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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青玉宫外,便听见又女人哭泣惨叫的声音。每日夜里,都是如此的。 善恶对错,于他来说都无意义,无论她是多年前心善如水的聪慧少女,还是现在挥手便可下令杀人的,别人口中的“杀人魔”,他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她是不是活着,是不是哭了。 女人惨叫咒骂的声音还在继续,九幽停在耳里,回想起了从前。那是许多年前了。 那一年她才12岁,他来到燕国皇宫的那一天,正是她住进瑶华宫的那天。12岁的皇后,统领后宫三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多的曲折已经记不清楚,毒对他自身的损害很大,只记得,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一曲悲歌,能唱到南雁北飞,跳舞也很美,一支北胡舞,能让赵国王子倾半国相赠。见过她的人都说,“慈眉善目,是个妙绝的人儿。” 才华惊艳,貌色倾城。老燕皇更曾戏说,得此女者,得天下。可如今……谁可料到“如今”? 今晚这个,是第三百零七个会死在她手下的女子。 普天下百姓都知道,燕国废后沐心慈,被打入冷宫之后,每夜必杀一位后宫妃子,剥皮挖心,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如今燕皇后宫,妃嫔已剩下不多,死的死,逃的逃,皇帝已近四十,却无一个子嗣存活。何其残忍! 沐皇后助燕皇一统天下六国,计谋手段让人叹服,于皇家有恩,可后来这些年头的巨大转变究竟为什么,众说纷纭。 “把她肚子剖开,让本宫看看,她究竟有没有怀上龙种,呵哈哈哈……”声音依旧是悦耳的。 沐心慈挥袖下令,一身鸾凤祥云凤袍在她身上相显合宜,只是袖口和裙裾都已磨破了。这一件,是沐心慈挨了一剑才得以留下,没被皇帝夺走的凤袍。凤袍,她从12岁到现在,穿了二十年,除了这衣服,她不想穿其它! 沈贵妃红肿着两颊,被两个凶悍的老宫婢抓着。老宫婢跟了沐心慈不少年头,另外还有两个年轻一点的仆从,是沐心慈助燕皇攻打天下时,从赵国皇宫里捡回来的,一个是赵国的辅国长公主玉洛秋,一个是赵国的女将军上官蓉。 天下人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让天下钦佩的一文一武两个奇女子,为什么会拒绝燕皇邀请,跟着这歹毒的废后一道进冷宫,助纣为虐、誓死效忠。明明这废后沐心慈才是帮助燕皇夺了她们国土的祸首啊!或许,这都是一群疯子! 沈贵妃脸上极度的恐惧、痛恨,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一会儿求饶。这个往日在皇帝身边指点江山、踏灭六国的“皇后”,已经成杀人魔了! 她能这么嚣张,全是因为那个诡异的男人。那个浑身是毒的男人,她忠诚的狗,和她一样杀人不眨眼,武功之高,毒药之可怖,以至于沐心慈杀了那么多后宫女人,燕皇仍不敢动她。 “沐心慈!!你敢伤我一分,皇上立刻就会把你千刀万剐!我可不是你往日弄死的那些妃子,我可是皇上最爱的女人!明天就是册封大典,我是大燕的皇后!!” “他爱你?哈哈哈……”沐心慈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们都不过是他找回来的替代品!你没发现,你和那些死了的女人的脸,都和我都很相似吗?恩?哈哈哈……” 沈湄仪闻言大怒,继而嘲讽大笑。 “你笑什么!” “沐心慈,你现在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这张脸,有多么惨不忍睹啊!天底下没有比你更丑的女人了!” 沐心慈怒怕得浑身都在颤抖,“洛秋、洛秋!把镜子拿来我看看……快把镜子拿来我看看!!” “娘娘,青玉宫里没有镜子。”为了不让沐心慈看见现在的脸,玉洛秋把青玉宫所有铜镜都砸烂了。 沐心慈抚摸着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纵横交错……到底是又多狰狞、丑陋,她不敢想……沐心慈忽然嗖的拔出斩龙剑抵上沈湄仪胸口,血红了双眼。 “沈湄仪,你跟我争风头暗算我斗了这些年,以为终于可以登后位了?休想!!” 说着,长剑一举没入沈贵妃胸口,一声惨叫响彻大殿,鲜血溅了沐心慈一手。 这女人,终于死了!后宫之中,再没有谁能取代她的存在和位置! 两个宫婢已经见惯了这场面,表情麻木,熟练的收尸。 这两个老宫娥跟了沐心慈不少年,从没有表过衷心,沐心慈喜怒无常,也任她打骂,就是不走。 “把沈湄仪的抛在青玉宫门口,告诉皇帝,前来参观!” 玉洛秋、上官蓉想劝阻,但看见沐心慈狰狞的脸上,那双唯一能称得上美的眼睛时,都住了嘴。 今夜,会发生什么呢……她们俩当初铁了心跟随的这个女人,还能走下去吗……能吗…… 玉洛秋暗自红了眼眶。有什么,是比眼睁睁看着一个绝代风华的才女,步步走向毁灭,更让人心痛…… 沐心慈忽然发现殿门外站着的那个穿着黑斗篷的男子,一身黑衣混着夜色,难以分辨,只看见斗篷帽子下那露出的半张脸,白皙到带着一分苍白的皮肤,尖削刀刻的下巴,紧抿的唇,冰冷得仿佛从不会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九幽走进来,带进几丝霜气,单膝跪在沐心慈凤袍裙下,低头,回答刻板,不带一分情绪。 “回主人,已经回来许久。您家人的尸身都已经入土为安,枉死仆从的家眷也已安排妥当。” “奸相”左丞相沐沉舟府上一百零五口人,全被抄斩,兵权终于回到皇帝手中,如此一来,真真是“天下大统,九州同安”了。 沐心慈大笑,长发在她俯仰之间散乱、流动。如今,父兄姐妹都作了亡魂,天下间就只剩她沐心慈一人了! “哈哈哈……”沐心慈笑得屋里,卧倒在贵妃榻上,见足上尽是鲜血点子,皱了眉。抬眼,正好瞥见还跪在殿上的九幽。伸了腿,阴阳怪气道: “过来,把我脚上的血舔干净。” “是,主人。” 殿上几人闻言并无异样,类似的事,见怪不怪。每天晚上折磨完那些女人,沐心慈都会在九幽身上撒气,如不见九幽,沐心慈就会暴躁发怒。 九幽一身黑衣,跪在沐心慈榻前,先用水净了手和口,嘴里含了香药丹,这样,他身上的毒气就不会伤到她。小心翼翼的捧起沐心慈的足,仿佛最珍贵的东西,神圣不可侵犯,缓缓低下头…… 沐心慈感受到足尖上九幽舌尖柔软、温凉的触感,忽眉头一皱,一脚踹在九幽胸口,把他踢开。 “真是条没骨气的狗,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马上给我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滚!!” 沐心慈大怒。上官蓉有些意外。沐心慈赶过许多人,但从没有赶过九幽。 九幽对沐心慈的命令像来惟命是从,但这次,他沉默了,斗篷遮住他眼睛,看不真切神情,单膝跪在地上,不摇不动。 “滚呐!没用的东西!!永远别再回来!滚!!”沐心慈朝九幽大喊。 “九幽公子,你就先回避一下吧,别惹娘娘生气了……”上官蓉劝了一句。 九幽黑影一闪,消失了。 沐心慈力气用尽一般,跌坐回榻上。 火红的烛泪流下烛台,烛烟忽被殿门扑来的风撕扯的一颤。猛地传来一声厉喝—— “沐心慈!!” 三个字,字字泣血、狠戾。 皇帝李睿抱着被一剑刺死的沈贵妃,提剑冲进殿里。身后,涌进一批杀手,个个都是燕国最顶尖的高手,都是她曾经亲自挑选来保护李睿的。 “怎么,皇帝陛下心疼了?我不过是除了几个我的赝品,有什么大不了。你不能爱我,就去找了一后宫的替代品,她们要么跟我我长得像,要么跟我声音相似,你让她们唱我唱的歌,跳我曾跳给你看的舞……那些女人,与其当我一辈子替代品,还不如都杀了,困在深宫多可怜!” 沐心慈哈哈大笑起来,“李睿啊,你看,你真是爱我至深啊!哈哈哈……” “沐心慈你住口!!”李睿拔剑向沐心慈刺去。 “娘娘!” “娘娘……” 玉洛秋不会武,上官蓉连忙飞身上前挡,却被三个杀手缠住。锋利的长剑在沐心慈喉间猛然收住凌厉剑势,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沐心慈嘲讽的笑声更狂了。“看吧李睿!你就是舍不得杀我!你就是爱我!舍不得我伤我舍不得我死!” 沐心慈笑猛然收住,咬牙切齿,发了毒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沐心慈发誓,我若一天不死,大燕皇室必跟我沐家一样,断子绝孙!!” “沐心慈!是你逼我杀你的!是你逼我!!” 李睿青筋暴跳,双目赤红狰狞,长剑寒光一闪,没入沐心慈心口。 肉裂骨断的疼,穿心而过的疼。 沐心慈一手握住长剑,浑不在意,扯了一边的嘴角,狠戾的笑,刚一张口鲜血便涌了下来。盯着李睿血红的的眼睛,“你的剑在颤抖……看吧……你,爱我……” 两双眼相对而视。沐心慈看见了李睿眼里闪动的水光,虚弱的笑更加嘲讽、痛快。 “我爱的不是你!我爱的是玲儿!是玲儿!” 李睿一大吼,拔出长剑,沐心慈倒地,血染了范旧的凤袍,红的如她册封大殿上那日般,鲜艳夺目。 “皇上!”高手追着皇帝李睿跑出大殿。 御医,御医!!李睿疯狂的跑在宫闱的甬道上。他想起了,上一次这样的奔跑,是二十岁时,他和刚成为他妃子的沐心慈在这里嬉闹追逐,暴雨突至,他拉着她从这条路上跑过…… 可今晚,他杀了她!他杀了她…… …… “娘娘……娘娘……”上官蓉把沐心慈扶住,她的血把上官蓉的衣裳都染红了。 “九幽公子马上就到了,娘娘你挺住啊!”上官蓉、玉洛秋束手无策。九幽来无影去无踪,只盼他没走太远……今夜这一切,都是沐心慈有意策划的,她们都明白。沐心慈的路已到尽头…… 正这时,一个黑影闪过,地上的沐心慈已经到了黑衣男人的怀里。九幽。他还是安静的,黑色斗篷挡住了他的脸,不辨悲喜,只是那双白玉一样的手,骨节紧绷了,微微的颤抖着…… 沐心慈张了张口,鲜血流了一下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揭开盖在九幽头上的黑斗篷帽子,脸上露出一抹虚弱无力的笑。 “……我就知道……你长得……好看……”果然是他,当年失踪的陈国质子,传说天下最美的那个男子…… 九幽面无表情,一双黑色冷玉般的眸子,却浮起一层微不可见的悲伤的水光。 “主人……我去把他杀了给你陪葬!”九幽刻板的说。他的喜怒哀乐,从不在脸上,亦无人猜透。 “不,不要杀他……我不要他陪我……我要你……要……”最后那个“你”字,已散落在空气里无声。 沐心慈双目失去神采,死了。一世坎坷、迷离,尽散风中,随烟而化…… 末了,一切纠葛,总算归于尘土,解脱了…… 第一次,九幽伸手抚摸了沐心慈的脸颊,一寸一寸,她的眉,她的眼睛,她的泪水,包括那一道道可怖的疤痕,最后,停留在沐心慈沾满鲜血的唇上。 九幽淡色如冰的唇,缓缓的印了上去。他奢望了一辈子,却只能在她死了才敢吻她。他爱她,爱到……就算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那一夜,废后沐心慈殒命,毒公子九幽不知所踪,青玉宫里的两个宫婢饮鸩自尽,玉洛秋、上官蓉带走了沐心慈尸首,埋在崇山之上,后不知所踪。 ☆、第2章 祭王山上雪千重 天地苍茫,白雪皑皑。九州大陆极北之地,从前的天蝉国祭王山上,血莲在雪白山谷里绽放着,白雪中点点妖娆 山顶笼着霜气朦胧,山洞前跪着一个人,支剑跪地,浑身落满雪,雪下一身黑衣。雪风吹着他乌长的头发,冰气在他隽秀的眉和睫上,结了霜花。 “求圣人成全。”声音冷硬,和冰雪一样。 “要我说多少次!我说不行就不行,就算你再在这里跪上半个月,我还是不会把灵石借给你!”白须发老者怒拂了袍袖,怒容满面。这男人已经在他住的洞口跪了十多天,几次晕厥,还是不肯走。 “求……圣人成全!”九幽又是头往下重重一磕。 传说,祭王山上陇上老人的灵石,能逆天改命。九幽凭借一身过人本事和不怕毒的体质,拼了命,才得以到这洞口前。 “哼!”陇上老人挥袖啪一声朝洞壁一击,洞口石门轰隆闭上。 九幽跪在风雪里,坚定不动。 “求圣人成全!” 声音铿锵,穿透洞府,直达陇上老人耳朵里。这个男人好内功,体质特殊,使得一手好毒,放在天下间,定是个极为恐怖的人物。可他现在却低三下四的,在他门前跪着求了这么多天。 陇上老人好奇心被勾起。与世隔绝近两百年,如今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何朝、何代,今夕何年……又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他这么付出…… 如果,明早他还没被冻死,他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第二天黎明,暴风雪将至,陇上老人石门还紧闭着。九幽的眼睛越眨越缓,身体摇摇欲坠,已到极限。 九幽冻僵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珠钗,赤凤衔珠钗,是燕国皇后的特有的信物。钗子因为贴心窝放着,还带着身体的微温。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真的只能眼睁睁让她死吗…… “阿音……”九幽低声的呢喃了一句,几不可闻。阿音,是沐心慈的闺名。他从不敢在她面前提,只能独自在人后,对着这支簪子暗自痴恋,不敢被她发现。一藏,就是二十年。 “阿音……” 风雪急骤,又是极北之地,彻骨的寒冷将九幽寒了透。他,大概快死在这里了…… 风雪越来越大。 这时,石门终于开了,陇上老人终于出现。 “你要拿去改何人的命?” “……大燕皇后,沐心慈。” “老夫在祭王山上百年,不曾听过这等黄毛丫头。她是你情人?” “……”九幽没有承认也没反驳。心里隐约也有着那样的希望,只可惜,现实却非如此…… “你为何要改她的命让她重活?她是大善人?你,老实告诉我。” “……她善人,也是恶人。杀过许多人,也救过许多人,没有她,天下不会大统,没有她,历史会重写。”短短一句话,将沐心慈坎坷波折的一生尽数概况。 陇上老人立刻来了兴趣。一统天下的女人,救人、也杀人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女子。 大约是山上的日子真的过乏味了。他也想,换个活法,如今,他气数将尽,就当最后再看看这天下吧。 “要我助你也可以,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如果逆转轮回,回到过去,你会成为跳出轮回的存在,被另一个你取代。也就是说,就算她活了,现在这个你,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如此,你还要逆转轮回让她重活吗?” 九幽低垂着头,玉白的手指在黑色袍袖下收紧,握成拳,心头感受着那根珠钗的温度…… “……要!” 陇上老人有些触动。这个满身是毒的男人,看似冷血无情,或许,最是痴情。 “好,我帮你!” 陇上老人回洞府带上灵石,与九幽一道下了祭王山。山下,旧时的天蝉国已成了燕国的土地,朝代早已更替。 两人连夜赶路,赶到埋葬沐心慈的崇山。 昨日新坟,今日黄草枯。谁能想到,这捧黄土下沉睡的,是助燕皇叱咤风云一统江山的燕国皇后沐心慈,那个传言面如仙子,心如菩萨、救黎民于水火的才女,也是那个手染鲜血、残忍的废后。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果真不后悔?”陇上老人捻起一撮儿黄土,拿出灵石,碧色幽光莹莹。 “圣人请吧!”九幽紧握着手里的赤风衔珠钗,下定决心。 陇上老人点了点头,闭了眼睛,静立片刻,继而宽袍一挥,灵石腾空而起,枯槁苍老的手指快速虚空写下咒文,顿时灵石碧光大盛,光芒冲天而去,直上九霄。 黑夜刹那亮若白昼!乾坤颠倒、日月同窟、江河逆流…… 光阴倒转往复,轮回之门被逆转…… 满目白光之间,九幽只听陇上老人呼天一喝——“魂兮速归!” 刺目光芒之后,一切归于黑暗,深邃得……吞噬一切…… 九幽只觉身子顿然一轻…… …… “哎哟,二小姐你怎么还睡着呐,老太皇都到相府门口了!快起来吧……”老妈妈的声音,焦急又无奈。 庭院圆拱门外远远传来一个呼唤声——“阿音啊,阿音……娘来给你检查检查着装。老太皇来咱们府上了,可不能冒犯了他老人家。”说着呵呵笑起来。 锦裙夹袄的华贵妇人扶了扶额上的步摇,进屋来。 “哟,怎么还在睡。快起来啦。”李浣把女儿从雕花床上扶起来。“平日你都格外有眼色,怎生今天这般要紧的日子还懒散松懈了,我的小姑奶奶。” 李浣对丫头夏菱招了招手。“来,扶小姐起来穿衣梳洗。” 沐心慈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帐帏边绣着的梅花小帕,眨了眨眼,愣住了。 “怎么了,女儿,睡糊涂了?是不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过呀!” 李浣连忙用湿毛巾给沐心慈擦脸,嘴里嘀咕着,“都怪老爷,说什么‘沐家女儿都要上马背打天下,喝点酒不算什么’,十一二岁的娃娃,喝那么多,怎么受得住哟……” 沐心慈痴愣的任丫鬟们给她梳洗穿衣,眼睛环顾了四周,最后停在李浣身上,试探的张了张口。“……娘……?” 李浣只当沐心慈昨夜醉傻了,吩咐丫鬟秋霜去煮些苦茶来,给她醒醒神。 夏菱给沐心慈梳了个垂挂髻,缀上几颗珍珠两朵小花。沐心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小巧精致的脸,身着绣小花短夹袄,锦缎刺绣裙,小绣球鞋…… 沐心慈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只微微隆起的胸脯…… “阿音,脑袋还晕着吗?要不要娘去药园子找赵大夫拿点清神香?”李浣担忧。 沐心慈摇摇头。门外跑来个褐衣小厮,急急报道:“夫人夫人,老爷让您赶快带二小姐过去,老太皇在前厅问了二小姐几回了。” “就来了就来了。”李浣转身又对女儿沐心慈道,“阿音,咱们快走,老太皇虽然脾气还算好,但伴君如伴虎,不能怠慢……” 李浣拉了女儿往前堂走,路过桃花小院儿。 春雨后,满庭桃花冷香扑鼻,嫩红的花瓣滴水沾露,分外妖-艳。沐心慈闻着满院花雨气息,忽然顿下脚步。 “娘,现在是哪一年?” ☆、第3章 人面桃花旧春风 李浣这下真觉得女儿有些奇怪了,摸了摸她额头。难不成,喝酒喝坏脑子了? “天赐元年啊,咱们燕国太子李昭大年后刚即位,太皇已经订下你作皇家媳妇儿了啊傻丫头。新婚大典就在十三天后了,怎么这么重要的事你都给忘了呀。” “天赐……元年……”沐心慈心头猛地一震,慌忙四顾—— 满庭桃花烨烨,俨然她儿时玩耍的桃园。再看看自己,以及年轻的母亲…… 没有错了,这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的场景…… 可是,她心口处被李睿那一剑穿胸而过的疼痛,依然清晰。他杀了她……尽管她是故意激怒他的…… 为了不让母亲看出不对劲,沐心慈努力做得自然,按照回忆里十二岁时的样子。 先应付过这眼下的境况,她再找个地方安静的好好想想,这番情况实在让她……有点不明白。 母女俩一路走过浮萍园、绿芜苑、假山、流水、回廊。 沐心慈总觉有道视线在暗处窥视着她,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这道视线,并不让她觉紧张、害怕。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很熟悉……很熟悉……似乎,从前也时常有那么一道视线,默默注视着她。 沐心慈心头冒出两个字——“九幽”。那个男人对她有别样心思,她早就知道。难道是九幽吗? 再一想,沐心慈又觉不可能。如果这是十二年前,九幽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是陈国的王子。天赐元年的春天,直到她进宫成李睿皇后的那天,他才来燕。现在,李昭都还没死,九幽不可能在燕国。 “阿音,你发什么愣呢,看你这魂不守舍的,一会儿见到老太皇可不要失了礼貌啊。”李浣担心。 “娘放心。”沐心慈努力用十二岁时少女的神态,回应母亲。 经过那么多年血雨腥风、生离死别,她早不复那颗少女般纯真的心。回想曾经,那金戈铁马、挥手定千百人生死的日子,血与泪,信任与背叛,利用与被利用,早已将她曾经那颗单纯的心抹杀了。 李睿为了坐稳江山,杀了她两个手握兵权的哥哥,后又设计抄了她满门。兔死狗烹,过河拆桥,李睿欺骗了她,利用了她!枉她自以为聪慧善谋,她沐家上下没有死在沙场,却一同死在李氏的江山祭台上! “阿音,阿音……”李浣喊了几声,“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娘。不用勉强自己。” “脑袋有点晕乎,不过不碍事,娘不用担心我。”沐心慈解释道。 “恩,那我们快些走吧,哟,你看,”李浣指了指前面回廊跑来的小厮,正是刚才来催她们母女俩的,“你爹那急性子,又让木东子来催了。” 李浣做事仔细,慢条斯理,偏偏配了沐沉舟这个干啥都等不得的武夫。夫妻俩一起生活,总是这个催着,那个拖着,着急上火的。 “夫人、二小姐你们再不到,一会儿老爷板子得上我身了,求你们可快些吧!”小厮木东子急得要哭。 李浣拉着女儿急急忙忙往前堂赶。沐心慈提着裙角跟着小跑。多少年,没有脱下过凤袍,今日这样,浑身竟说不出的轻快。 前堂,老太皇领着一队宫女、太监、侍卫,和左丞相沐沉舟笑呵呵的聊着闲话。宽敞的堂屋被这堆人填得满是满载。 “沐爱卿,你家女儿可真是宝贝,千呼万唤才姗姗来迟。”老太皇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摸了两把花白的胡须。 “太皇勿怪,我这女儿平日里都是闻鸡便起,今日来迟是因为昨夜臣喝糊涂了,让把她也灌了几口,还请太皇宽恕勿怪。”沐沉舟拱手哈腰请罪。 老太皇燕仁宗又哈哈大笑几声,几分暮年壮士的豪迈。“咱们撇开君臣之礼不谈,沐爱卿同孤几番沙场征战出生入死,舍命相救,孤岂会因为这等小事就怪罪,未免太不通情理。” 老太皇对沐心慈招招手,慈祥而威严的笑。“小心慈,来,过来,让孤仔细瞧瞧。这些日子又长高没。” 李浣暗暗捅了捅沐心慈的后背,催促她赶快过去。 沐心慈努力维持着李浣期许的乖巧聪慧微笑,过去下跪行了礼,少女清透的声音喊了一声——“臣女沐心慈参见太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虽稚嫩,竟是毫不拖泥带水,果敢、干脆。老太皇点头赞许,上下打量了沐心慈。“是个不错的孩子,勇士家族的女儿就是不同凡响,和我昭儿果然相配。”说着又哈哈笑起来。 沐沉舟笑呵呵,随侍一旁的丫鬟们听见也个个高兴。丞相府要飞出金凤凰了,出去说自己伺候过当朝皇后,那也是一辈子都贴金的事儿啊! 满屋子人高兴,唯有一人,心头冰霜、烈火齐上!沐心慈心下冷哼。活过上一世,沐心慈已然明白个中缘由,再不会傻乎乎的以为,老燕皇真是喜欢她这个黄毛丫头,要她当他儿媳妇。 这是个陷阱!皇家想娶进门的不是她沐心慈,而是她沐家的兵权。她这个后位,是沐家一半的兵权换来的! 沐心慈的爹,左丞相沐沉舟,手握燕国雄兵百万,为老太皇打下半壁江山,保家卫国,拓展边疆。 沐家两个儿子骁勇善战,继承了沐沉舟武功、战术,从无名小兵坐上了大将军。私下里,早有流言蜚语——燕国大军,都是姓沐的! 沐沉舟渐渐将兵权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自己居左丞相高位。这次燕皇颁旨指定沐心慈为皇家儿媳,连并要了一半的兵权。这个习俗,在燕国皇族中早有先例。 老太皇身子不济了,几次差点驾鹤西去。如果不早早把他们姓沐的一家问题解决,他死也死得不安心! 眼下九州七国,各有霸心,燕国实力不过中等,近年内忧外患,此刻对沐家大动干戈、连根拔除显然是不行,边疆国土还要指望沐家的武将守卫,把沐家逼急了造反或者投靠敌国反剿大燕,那就真是大事不妙。 沐沉舟的夫人李浣曾是东周国的郡主,老太皇每次想到这一层,就更加觉得不能放过沐家,也更警醒,绝不能一时冲动擅动沐家。 几番权衡之后,让沐心慈当皇后便成了最佳解决办法。一定得让她当,让她风风光光的当!让沐家享受够表面的荣耀,内里一步步将其控制,利用完后,再一举消灭! 传曰左丞相府二小姐沐心慈,才貌俱佳、聪颖面慈,虽只有十二岁,年纪小了些。但老太皇要的是沐家的兵权,对于沐心慈年龄,并不在意。再者,年纪小,也更好控制! 老太皇还不知道,如今的沐心慈,早已将他的“慈祥偏爱”看了透。活过了上一世,各种因由,沐心慈已知晓。 老太皇没作过多停留,乘了彩撵回了宫去,留下了四个宫女,两个高手侍卫给沐心慈,美其名曰“御赐”。 “心慈小姐,奴婢如意。” “奴婢吉祥。” “奴婢宝瓶。” “奴婢金钗。” “参见二小姐!”四女各自报了名字,齐声参见,下跪行礼,俨然对皇室主子的大礼。 另两个高大魁梧的侍卫魏升、魏平,一看体格神态便知是用剑高手,也齐齐下跪高声铿锵的拜见了沐心慈。 这架势,皇宫里的侍卫宫女就是不一样,脸蛋儿标致不说,气势都比家里的强。 仆人上下个个欣喜,然沐心慈清楚地知道,这六个人的到来,是燕皇控制他们沐家的第一步! ☆、第4章 雪满乾坤天下同 “阿音,过来,让爹好好看看。” 沐沉舟笑着唤沐心慈过去,摸着她的头发。 “我的宝贝女儿真是要长大了,快要当我们大燕国皇后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阿音才十二岁,及笄都还差三年啊!后宫中斗争何等复杂,老爷……我好担心……”李浣哀戚不已,转身摸着沐心慈的脸心疼。 夫妻俩刚才的受宠若惊与欣喜全然装出来的。沐沉舟虽是一介武夫,但混迹官场这些年演技也不差。而李浣来自东周国王府,对君臣之道也了然,要活命就得聪明。 沐沉舟心有所忧。老太皇的动机,他哪里看不出。老太皇要定沐心慈了。她必须是皇后,不光是为了笼络沐家,笼络沐家士兵军心,得到兵权,也是为了老太皇宠爱的大儿子,当今新皇李昭。 二皇子李睿,也就是现在的晋王,订了右丞相沈厚的女儿沈湄仪为准妃。右丞相权势不小,在朝,几欲可与沐家抗衡。 晋王李睿德才兼备,李睿母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太皇拉拢沐家,也是为了给大儿子找个保障,再一步步吸干他们沐家的血…… 可,以新皇李昭才智,根本不是李睿对手。沐家和新皇绑在一起与李睿直接为敌,只怕不得善终…… 沐沉舟暗自谋算着。如果自立门户,谋权篡位,或许还有活路。但如果造反,那必然是条血路,他沐家虽有勇有兵,但谋略上却是不足……如果现在造反,就是与整个皇室、燕国朝野为敌,李昭、李睿、右丞相都会讨伐他…… 沐沉舟犹豫。 李浣手握住沐沉舟紧握的拳,“老爷,你表情太狰狞了,别吓到了女儿。” 沐沉舟这才恢复正常,看见十二岁的女儿沐心慈望着他眼里泛起泪花。 “爹……”沐心慈猛然扎到沐沉舟怀里,声音哽咽,“女儿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了……” 沐心慈永远忘不了,她亲人的尸首被悬挂在城楼上暴晒鞭尸以儆效尤的场景。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与恨,永世都忘不了。 “说什么傻话呢。”李浣拍拍沐心慈的背,粗粝的手掌抹去女儿脸上的泪珠。“你娘说你被醉坏了,我起初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说着慈爱的揉了揉沐心慈的脸蛋儿。这种久违的举动,让沐心慈历经磨难千疮百孔心,又重拾了往日的温暖。 父女俩没说几句,沐沉舟就出门去骁勇营了。沐心慈的大哥沐战在骁勇营操练士兵,只在初一和十五才回家。沐沉舟虽现在已不用再操兵,但也放不下那份热忱,时而前去。当然,也是为了日后若真造起反来也不手生。 沐心慈在府里四处都转悠了一遍。 房屋楼台、假山小石一如回忆里的模样。荷塘也还是那荷塘,碧水起清波,小荷还没冒头,隐隐见水下一抹绿影。 沐心慈照水对看,水面上那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女,竟真的是她吗? 为何,她被李睿一剑刺死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十二岁的年纪? 沐心慈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切实在亦梦亦幻。 傍晚,宫里来了人,说第二日要她进宫习礼。皇家嫁娶之前,都有这么一项。李浣向前来传口谕的蔡公公问了问,得知同去的,还有右丞相的女儿沈湄仪,准晋王妃。 沈湄仪,这个恨了她、妒了她一二十年的女人,城府深沉,后宫中少有女人出其右。她也曾在沈湄仪手里栽过跟头! “阿音,早些休息,明儿个进宫要打起精神来,小心行事,宫里可比不得咱们相府,处处都是陷阱啊。” 李浣叮嘱。叹气。女儿才十二岁,就要入宫卷入纷争。于心何忍。 “娘,你放心。” 新御赐来的宫女被沐心慈赶出了房。不过几只走狗,也想监控她。简直笑话。 宫里来的奴才被沐心慈不留情的吩咐走了,春红、夏菱见沐心慈如此喜爱她俩,格外高兴,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说起了年前的燕、陈之战。 燕国攻打陈国,陈国地宽兵弱,招架不住,递了降书,割五座城池,另派质子来燕,以表臣服诚意,从此不敢称皇,自贬为“王”。 再说到这败兵陈国送质子,春红讲得更加来劲儿了。 “二小姐,我听说啊,要被送来我们大燕的王子是陈国王室里最最好看的男子,看过他一眼的女子这辈子都不想再嫁别人,所以陈国的国王才把他扔到我们大燕来。” 沐心慈一声不置可否的笑。九幽那张脸是长得很俊。算来,他下个月就会来燕。九幽在她身边跟了一二十年,这才不过一日未见他,竟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总像是缺点什么。 沐心慈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透过窗棂,正好看见天如钩新月。今夜是初八,上弦月。每当看见这月,她总会想起九幽。他一身黑衣,露出一段白皙的肌肤,就像这黑夜的天空里,映着的月华。 别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美男子,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男人,却隐藏了他美好的容颜,在她身边隐姓埋名当了二十年的走狗,任她驱使,卑微入尘埃。 沐心慈站在窗前,想了许多。关于那些血雨腥风,还有现在离奇的重活。 思之入微,直到夜深,沐心慈才下定了决心。既然上天让她再活一世,他便绝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天下之道,成王败寇,与其当皇室走狗鞠躬尽瘁,而后被冠污名斩杀,还不如轰轰烈烈搅他个翻天覆地! 再者,她爹也并非什么皇室忠臣,沐心慈向来知晓。上一世,沐沉舟早就打起了造反的注意。而她成了当朝皇后,爱李睿,也爱他爱的江山,花了大力气,威逼、苦劝,终于让父亲放弃了造反的念头。谁竟能想到,她的枕边人,他的夫君,那些不动沐家的承诺都是骗她的! 李睿或许有过挚爱的女人,可他最爱的,是江山。 月隐西山头,沐心慈静卧床上已经睡着。春夜露寒,雾湿花蕊。一双云靴轻踏桃花枝头,一闪而过。 宣窗无声开启,黑影一闪。空气里带进几丝春泥的气味。 床上的沐心慈睡着了,双手叠放在胸前,安安静静的,就如她在瑶华宫里一样。 她少女时候的模样,竟是这样清秀可爱,和后来那些年头气势滂沱的沐心慈很不同。 九幽摘下斗篷,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儿,可指尖在即将碰触到她脸颊时顿住,缩了回来,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边,借着还没燃尽的烛火,看着少女时期的沐心慈,移不开眼。 真想就这么看一辈子。 昨夜,轮回逆转,他将沐心慈魂魄送回从前,让沐心慈重活。 当九幽看见沐心慈习惯性的用左手端茶杯时,他便知道,沐心慈记得前世,因为大燕国皇后的右手末尾三指套了金镶玉的长甲,所以她拿物品多用左手。 而他,不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人,这个时空里,还有另一个他,二十年前的他。真是荒唐,而又残忍,两个“自己”,他却是那个不能见光的存在。“阿音……” 他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九幽从怀里拿出赤凤衔珠钗,眼里浮现一丝痛,回忆着青玉宫里,他对沐心慈的那一吻。那一刻,是他此生最痛的时候,因为沐心慈死了,却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终于如愿的吻了他渴望一生的女人…… 足够了,有那一个吻,什么付出,都值了,就算灰飞烟灭…… 烛泪泣满了烛台,燃尽熄灭。黑暗里,九幽在沐心慈旁边坐了半夜,飞窗而去,留下几片被他毒气伤到的枯萎桃花瓣。 九幽径直出了左丞相府,奔往城中四喜客栈。那里,身体衰微的陇上老人正等着他。 第二日清晨,沐心慈早早醒来,发现床边有两片枯萎的桃花瓣,捻起来深思。 是九幽吗? 沐心慈来不及多想,李浣就带着春红、夏菱来给她梳洗打扮。 “你爹反复叮嘱,宫里接人的规矩都是卯时过半的时候从府上出发,一刻也不能耽搁,否则就是不敬。”李浣边为女儿准备可能用到的东西,边嘱咐。 “夫人,给小姐梳个什么发髻好呢,还有这梅花钿,要不要贴呀?”春红拿着梅花钿犯愁。及笄之前,都是双髻的多,额花钿也是不贴的。可沐心慈情况特殊,不满十二岁就要嫁入皇家为后,梳双丫髻明显不够气派。 李浣也犯难。 “就梳昨天的发髻吧。”沐心慈道。 收拾妥当,李浣把女儿送上宫里来的挂灯撵车上,在门口踮着脚尖儿遥望,直到看不见撵车为之。 其实李浣的担心完全是多余,沐心慈在燕国皇宫住了几十年,受天下人朝拜,这点“习礼”小事,根本无需放心上。就算有个沈湄仪,她现在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毛丫头,不是她对手。 沐心慈进宫先拜见了仁宗老太皇和德敏太后,继而被引去了崇文殿。 崇文殿是专门教习皇子王孙礼乐的地方,老太傅马元生已经恭候多时。 沐心慈到的时候,沈湄仪已经早到了,身边围着三五个有幸得到“恩赐”前来观摩学习的大臣之女。这些大臣的女儿,以后很可能封妃封嫔。个个婀娜多姿,都是上乘。 沈湄仪面如幽兰,仪态优雅,盈盈走来,拉起沐心慈的手。“听闻沐丞相府的二小姐,面善心慈,绝色倾城,今日总算得见,果然才华无双。” 把“才华无双”、“绝色倾城”扣在一个十二岁的女娃身上,听来总觉好笑,沈湄仪此举有故意之嫌。旁边的几女都拿了小帕遮口暗笑。 “你不过第一次见我,何以知道我‘才华无双’?” 沈湄仪不想沐心慈会这么直接质问,本想奚落她,没想到反而弄得自己尴尬了。 马太傅教的都是些粗浅的君臣礼、大燕皇室礼法,主要是讲给准皇后沐心慈和准王妃沈湄仪听的。 沐心慈听得百无聊赖,沈湄仪几人格外认真,至少看起来是很认真。 休息时间,燕国皇室的几个皇子公主来了,都是十五六的年纪,和沈湄仪几人相谈甚欢。谈着各自的人生理想、兴趣,滔滔不绝。有说要当词人的,有说要把蹴鞠发扬光大的,剑客骚人什么都有。 习礼本也就是走个过场,皇子公主们讲到兴头上,马太傅得罪不起,只能顺着,和他们讲起了人生大道,任由他们胡侃乱谈,各自豪气。 “湄仪姐,你想做什么呢?” 沈湄仪淡笑,一眼瞥见大殿门口立着的男人——晋王李睿,羞涩低头道。“不求高远,只求能长伴晋王身侧,为他送水更衣,毕生足以。” 其余人都连连赞叹沈湄仪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与晋王是良配。 马太傅见几人故意冷落沐心慈,不由打圆场。 “不知……小姐对今后的人生有什么想法?” 因着看沐心慈年纪不大,马太傅对她说话的语气也软得多,有几分哄小孩的感觉,引得旁观的人更是暗自偷笑。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子,懂个什么人生。 沐心慈正拖着下巴搁在案几上百无聊赖,闻言抬了抬眼。张口道:“没什么想法,就点香睡个觉,闲来在听个曲儿、看个戏啥的。” 这下旁边的人是哈哈大笑了。果然应了常理,大老粗武将门里出来的,就是没文化、没见识。 马太傅直摇头叹气。对着年幼的未来皇后,失望不已。李睿站在店门口嘲讽的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娃娃。 却见沐心慈在嘲笑声,不慌不忙的走到殿前梯阶,瘦削小少女身子。伸臂,“唰”的抽-出供桌上的镶着金玉的宝刀,指天而喝—— “以厚土为榻,苍天为被,焚大漠长烟千里,听天下万家笑泪,看马革裹尸、雪满乾坤,天下大同!” 刹那间,大殿鸦雀无声,连同殿外站着的李睿都惊住了! 雪满乾坤,天下大同!这女娃说的,竟是要一统天下吗? 沐心慈目光移向店门口,隔空与李睿对望,勾起一边嘴角,笑了。“嗖”的将宝剑送回剑鞘,爽利干脆。 李睿眯了眼睛。她对他那笑,是什么意思? 李睿直觉,如果能有这样的女子当皇后,辅佐身侧,加上她身后沐家的兵权,天下一统,就更近了。 ☆、第5章 刀剑祭出扶桑日 “身修八尺,貌若星辰,文能诗书,武能刀剑,兵法谋略,难有人及。博晓九州众史,长人之所不长。” 这是大燕国公正廉洁的史官杜車,对晋王李睿的记载描写。一句话,已阐明了李睿是个从相貌到学识、能力都很优秀的人。这样一个男人,放在皇室里,若不能为王,那便是致命的隐患! 李睿从崇文殿里出来,径直去了母亲菱太妃的浣朱宫。菱太妃刚用了午膳,正卧榻闭眼小寐,等着儿子李睿来找她。两个蓝裙子宫女格外轻柔的给她捏肩捶腿。 “儿子来给母妃请安了。”李睿上前。 菱太妃眼睛都没睁,挥手让宫女们都退下。睁开眼睛,指了指桌上的八宝盒。“里面有全天下最毒的药,触及皮肤,五个时辰之内必死,服下,则是当场毙命……” 李睿拿起八宝盒。 “小心些,可千万别沾到手上。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桑国弄来。我已安排妥当了,只待两日后行动。这次,必然成功!” 菱太妃本想着用来药沐心慈。只要沐心慈一死,李昭的最有力的王牌就没了。眼看老太皇已经不行,护不了他几日,李昭没了后盾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沐家如此肥肉,丢了也实在可惜,是以菱太妃想了另一个法子,虽然险,但一旦得手,他们母子必然翻身,甚至能借此称霸天下。 “怎地不说话?刚才去崇文殿看见沐府那小丫头了吧,如何?”菱太妃问一直沉默不言的李睿,拉住儿子的手,“要是你实在不喜欢那毛丫头,咱们另想办法得到李家兵权也行。” 李睿打开八宝盒。“沐心慈年纪虽小,但眉宇间聪慧大气,是燕国皇后不二人选。” 见李睿认可沐心慈,菱太妃松了口气。 “睿儿,我知道你顾及着兄弟情谊不忍心伤他性命,但这皇室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若不先发制人,就只能等着被五马分尸啊!” 上个月,四皇子李瑛被无故扣上谋逆罪名,在祭天台上绞死,暴尸三日,何等残忍。老太皇是铁了心的要为大儿子撑腰。他们母子不奋起,就只能等死。 “母妃说得有理。是我妇人之仁。” 李睿盒子重重的放在桌上,摒除心头那份犹豫。成大事者,不能心软。 菱太妃欣慰点头。两日后是一年一度的祭拜,燕国皇室要前往金乌河上祭拜稷神,求得稷神赐福万民,风调雨顺。 沐心慈习礼完毕,新皇李昭与太皇、太后一道来接了她送她出宫。 这是何等大面子呀!宫人奴才们心里暗自咂舌惊叹。这未来的皇后,排场真是大啊。 “心慈拜谢皇恩,先行回家了,太皇、太后、皇上请留步。”沐心慈拜了礼。 “我送你回去。”李昭道。 于是,沐心慈上了李昭的九龙彩撵车,由年轻的燕皇护送回家。 路上李昭对沐心慈嘘寒问暖,照拂得体贴。李昭24岁,整整大了现在的她一轮儿的年纪。于他来说,沐心慈就如小妹。 李昭钟爱读书写诗词,燕京城里大街小巷的书店子都有他著的诗卷,广为流传。他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却不是个有智谋有野心的皇帝。 撵车咕噜咕噜,到了左丞相府外。 “朕就不进去了,心慈,你好生歇息,来回折腾一天,定是累坏了。”皇帝李昭笑,是个长相隽永、个性仁厚的男子。 “心慈谢皇上厚爱。” “你我已然快做夫妻,何必言谢。” 沐心慈怔然。“夫妻”二字,在皇室里就是个笑话吧。这样心性的男人,注定是王权下的牺牲者。 沐心慈下撵车,临别之际,李昭竟然在她脸儿上轻啄了一口,笑呵呵的与她道了别。 或许,这个大她12岁的未婚夫,是有那么一点欢喜她的。上一世,她也不曾多留意过。只记得,匆匆见了几次面,曾经出去围猎那次,她背上受了伤,李昭替她宽了衣衫上药。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露个背也不算顶要紧的事。而后,便得知他在祭天是落入金乌江,溺水而亡。 沐心慈活了前世那几十年,自然知道了后来。菱太妃阴谋了得,设计害李昭落水,又事先安排好人,落水之后跳下去相救,当然,这只是幌子。那死士佯装是被李昭缠住不能游动,实际趁机将毒药灌入李昭口中,抱着李昭溺亡,被滚滚江涛冲走,连影子都找不见。 沐心慈心事重重的往府内走,走过假山、小园,顿下脚步,忽回身往南院跑去。 “小姐你去哪儿?”春红连忙跟着,却追不上沐心慈的速度。 沐心慈飞奔到南院儿马厩,牵了匹马,策马出府。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策马奔腾,裙裾飘飞,猎猎作响。她有点想救他。 “驾——” 燕京城大街上的路摊小贩行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躲闪。高头骏马之上,竟是个柔弱的十一二岁的华服锦裙少女。秀发翻飞,英姿飒爽,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气魄。 沐心慈赶在李昭回宫之前,截住了彩撵。 “吁——” 李昭对于沐心慈突然出现很意外。沐心慈让李昭屏退了左右。 “心慈?” 沐心慈不语,继而看着李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放弃皇位,否则你会死……” “……” 这一晚,李昭没有回皇宫,吩咐侍卫宫人佯装他已回去,声张者杀。 两日后,祭天的仪式在金乌江边筑起的天台上举行。台下文武百官朝拜,高台之上,皇帝李昭九拜完,忽然失足落入水中。金乌江水滚滚,当即侍卫、高手跳下救人,竟是没有救上来。 新皇燕徽宗李昭,即位两月余,崩。太后当场晕厥,太皇病倒。新皇大婚前崩逝,众人皆为沐府二小姐沐心慈惋惜。这处境未免太尴尬。皇帝曾订下的女人,谁人有那胆儿娶回来。 太皇第三日下旨,晋王李睿继承皇位,被皇家订下为儿媳的沐心慈,做李睿之后,原本要做晋王妻子的沈湄仪,为贵妃。 老皇帝眼见大儿子不死也死了,其余的儿子,唯李睿能胜任燕国皇帝之位。对于李睿,他是不喜欢的,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大约是不喜欢菱太妃,所以连带她生的儿子也讨厌了。 菱太妃曾经设计陷害了太皇最爱的妃子,让他亲手下令杖毙在皇宫门口。如今他命不久矣,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沐家那一半兵权总不能就此松手。 让沐心慈为后,沈湄仪为妃,左、右丞相相互制约,以保江山稳定。沐沉舟,恐怕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 沐沉舟对太皇这旨意并不意外。不论是李昭当皇帝还是李睿当皇帝。他们沐家若不反抗,都是待宰的羔羊。沐沉舟每想到此,造反谋权之心就更加强烈。 只是可惜…… 沐沉舟站在点兵高台上,望着宽阔的练兵场上成片的士兵。大儿子沐战正在操练兵士。即将被移交的那部分士兵知道要自己被易主,日后若发生变动,便是要和老兄弟兵戎相见,是以全军士气都很低落,病怏怏的。 只可惜了,他沐沉舟两个嫡亲儿子都是武将,空有一身沙场本领,朝野争斗却是两只菜鸽子。沈厚、李睿、菱太妃,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光一个就够他几爷子头痛了…… 朝野中的阴谋暗算,远比沙场上的打打杀杀来的更恐怖。 沐沉舟负手站在高台之上,对着苍天哀叹:“我沐沉舟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老来却要被缚住手脚。枉我沐家男丁空有一身功夫武力,却少了一双慧眼……老天啊,你竟是真要亡我们沐家吗……” 沐沉舟忽闻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爹爹莫恼。” 沐沉舟转过身。原来是十二岁的女儿沐心慈来了。 “咱们沐家……还有我……” “阿音,你这是……”沐沉舟意外。一想,大约是玩笑话吧。十二岁的女娃娃,能懂多少? 沐心慈把父亲手上锋利长剑拿过来,另一手食指中指并拢抚摸剑刃。阳光把剑身照得刺目的亮堂。 “自古王者皆逆境中奋起。爹,我们沐家既打下这半片河山,守卫疆土几十年,而今,让它改个姓……又何妨!!”沐心慈挥剑一斩,巨大的燕国雄鹰旗帜,轰然倒地! 沐沉舟惊诧。沐心慈一双眼睛闪烁着的神采、气势,让他暗自惊叹。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凉国那个至尊皇帝脸上见过,那是一种,让人不由臣服的眼神……为何,竟会出现在自己女儿脸上? 沐心慈重生回来,自然已不是当初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场下万千士兵都不约而同的停下同坐,齐刷刷望过来。沐战也皱眉狐疑。谁那么大胆子,竟然但斩了大燕的王旗? 远远只见沐沉舟身边,身着朱红锦裙的沐心慈长剑指天,大声对台下众军道—— “为这一方土地,我沐家兄弟多少魂断沙场。而今天下大定,却鸟尽弓藏。我沐心慈在此立誓,必将刀剑祭出扶桑日,晓月残星尽扫灭!”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刀剑祭出扶桑日,晓月残星尽扫灭!沐战震惊而意外。她是要扫灭颗残星,哪个晓月,或者,是要一统天下吗? 安静之后,忽而兵场上响起震天呼声,直撼天地——“刀剑祭出扶桑日,晓月残星尽扫灭!尽扫灭!” 听着这震天的呼声,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血战之时惊天动的场景。沐战听得热血沸腾。 沐心慈持剑挽了剑势,是点兵时将军示意士兵安静噤声的动作。那的动作竟是如此熟练老成。 台下万千士兵立刻噤声安静,只听沐心慈大声对他们说了一句。 “不论你们在哪里,永远不要忘记,你们姓什么!” 说着将剑嗖的一声查在倒地的王旗上,正中雄鹰的心脏。 士兵没人吭声,纷纷将手里刀剑插在面前,单膝跪地,低下头。士兵,也是认主的。 沐心慈满意,转头对沐沉舟说,“爹爹,宫里的事交给我,你和哥哥们把咱们的沐家军操练好就成。” “阿音。”沐沉舟看着干净利落离开的沐心慈,心里既意外又惊喜…… 沐战见士兵皆跪下臣服,满腔热血都在沸腾,连忙追上去,找妹妹沐心慈。 天下皆以为李昭已死,但实际上他还活得好好的。 苍穹如墨,一蓑雾霭笼罩寒江。几叶渔舟,金红的烛影碎碎的洒在江面,随波荡漾。歌女的歌声和着琵琶调,从画舫里传来。 李昭脱下了龙袍,身上穿着寻常的布衣,浅色的,和他气质倒相显合宜。 李昭端起一樽清酒,站在船头,身边站着的那抹秀美的少女身影,正是沐心慈。 天上一轮圆月,今夜十六,月亮正圆。 “放弃江山、地位,你可后悔?”沐心慈问。 李昭将酒倒入寒江,摇头,笑道,“若说要后悔,我大约只后悔一件事。”李昭转过来看着沐心慈,“那便是我拱手把你让给了李睿。” ☆、第6章 枝头桃花两处红 李昭说完,却听沐心慈一声轻笑。那笑,比平常十二岁女孩多了些妩媚的神韵。“我要去何人谁边,便去何人身边,谁也‘让’不了。” 李昭其实早已释然。皇宫中种种勾心斗角,他已厌倦,不如寄情山水,云游四方,活得潇洒自在。或许,他该感谢这次菱太妃的谋害,给了他自由的机会,当然,更要感谢这个……少女? 李昭望着沐心慈,她向歌女拿了琵琶,拨弄了两个音。 沐心慈对着江月,幽幽而弹,款款而唱。歌声柔媚空灵,词却豪迈粗狂。 “松山石寒霜白月,滚滚浪涛拍岸惊。半卧沙场,醉枕江山,看山河内外、英雄草莽,万代春秋社稷,谁人主乾坤……” 李昭听在耳里,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好个谁人主乾坤。这个女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真是让他期待。 画舫里的歌女怯怯的向沐心慈讨了歌词和调子,学了去。那之后,每到夜里,荀阳江上便可听见这曲歌声,羁客商旅往来不绝,歌声亦一遍又一遍的传唱…… 万代春秋社稷,谁人主乾坤。 ** 沐心慈每日醒来,床边时有枯萎的花瓣遗落。 沐心慈捻起花瓣愈加疑惑。九幽是陈国质子,现下还在来燕的路上,不可能出现在她府中才对啊。 今夜,沐心慈早早睡下了,半眯着眼睛,佯装睡着。强撑着困意等了快两个时辰,依然不见动静。 正在昏昏欲睡,猛然感到床边有一丝凉凉寒气袭来,想要睁眼,却忽闻一阵异香,强烈困意拢上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是九幽,一定是他…… 九幽摘下斗篷,露出一张俊秀却寒如冰雪的脸,那冰雪在看见沐心慈那一刻,都化了。 九幽指尖抚摸着沐心慈的脸颊,墨玉一样的眼眸里荡漾着水一样柔情。 “阿音,你的脸……好滑……” 九幽赶在沐心慈睁开眼之前,把她迷晕了。这香是安眠的,对身体无害,只是使用多了会身子力乏,滋味也不太好受。 陈国送来的质子,也就是另一个他已经在路上,过了大燕国边境。今夜,他便想动身去看看曾经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那个自己,取而代之。 沐心慈脖颈衣领微敞开,露出一段白皙的锁骨,九幽慌乱的移开眼,又迫切的移回来,望着她的肌肤,眼神挪不开。 好想……好想吻一下…… 九幽如玉的手指收紧握成拳,屏住呼吸,缓缓凑过去。 就靠近闻一下她的气息就好,不做其它,就闻一下,记住她身上的味道…… 九幽埋在她的脖颈间,鼻尖与唇似已经感受到沐心慈肌肤上传来的热度。 她好香…… 忽然—— “大胆,竟敢迷晕我!” 沐心慈猛然睁眼,一把抱住九幽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却被一双指尖细腻的大手紧紧捂住眼睛,挣脱不掉,看不见身下的人。 沐心慈突然醒来,九幽吓了一跳,不敢再用药迷晕她,慌忙间,只能用手死死捂住她的眼睛。 “九幽你这狗奴才,竟然敢天天来偷窥我!”天天来偷窥她,却不现身!这才是沐心慈最恼火生气的地方。 九幽被沐心慈骑在身下大骂,不敢吱声,也不敢反抗,怕伤到这个柔弱的少女。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窘迫过。 “别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是你!九幽……” 九幽情急之下点了沐心慈的睡穴,沐心慈这下是真昏睡了,软软的倒在九幽身上。 她的身子那么……那么的软……他竟然有了一丝不该有的欲-念…… 思及此处,九幽慌忙滚下床去,呼呼喘着粗气,手捂住胸口——胸腔里那颗心砰砰跳得厉害。心头既甜丝丝的又悔恨恼怒自己。 九幽跪在床边,反手对着自己胸口连击两掌。九幽忍不住咳嗽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主人,九幽该死!望主人勿怪。”他竟然对她生了那样龌龊的念头。真的该死! 可沐心慈早昏睡了,哪里听得见。 九幽拉了被子将沐心慈盖好,眼神总不注意的就望去了她沉睡的清秀脸蛋儿,移不开眼,又忍不住,往她领口逡巡…… 九幽感觉带上黑斗篷,罩住眼睛。飞身从窗户离开,连夜去了镜城,陈国质子明晚就到镜城了。他这些日子在暗处保护这沐心慈,一直没舍得离开。 沐心慈第二日醒来,火气冲冲,但又无处发泄。 果然是九幽!该死家伙,居然偷偷摸摸的潜进她屋子!看下次见面她怎么收拾他! 哼。 沐心慈猜想着,这个九幽莫不然就是二十后的九幽?否则,他现在怎么会认识她呢? 陈国送来的是陈国王宫里第七子,名为苏昱,传闻其母是天蝉国前任圣女,身通各种秘术,神秘莫测。不过,苏昱之母早在他两岁时就仙逝了,而后这七王子便消失了许多年头,近两年才找到。 或许也因此,才将他送来了大燕当质子。九幽的本名,便是苏昱,“九幽”这个名字,是他跟随沐心慈之后,沐心慈给他的名字。九曲轮回,幽幽黯然。因为他一身黑衣,斗篷遮面,沐心慈便给他起了九幽这个名字。 九幽嘴角似有一丝笑意。他都快要忘了“苏昱”这个名字了。 镜城,东来客栈天字号房。 水汽氤氲,把屏风上所画的蟠桃仙女都衬得活灵活现。一个男子的声音淡淡的想起,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你们出去吧。” “七王子殿下,奴婢……奴婢帮您宽衣擦背吧,你背上有伤,不方便……” “我不需要女人伺候,出去!” 婢女们答了“是”,退下关上房门,并不因为挨了主子训暗自愤然。她们是主动请缨虽苏昱来燕的,只为,能够此生都能看见苏昱,这个渺小的愿望。只是七王子苏昱从不准她们近身,说是伺候他,还真是有点牵强。 苏昱宽衣-解带,入浴。双臂靠在大木桶桶沿上,仰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飘散、荡漾。热水让他白皙道有些苍白的脸颊多了些血色。 秀色可餐的美男子,一点不假。 和九幽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个性。不,应该来说,他就是九幽,还没有遇见沐心慈时的那个九幽。 苏昱沐浴完,将软剑擦拭了一番,“嗖”的收回剑鞘。此番来燕,并非只来做质子那么简单。他此行的最大目的——刺杀燕皇,灭了燕国皇室! 以他的武功和毒,并不是不可能。苏昱回身妄想水汽氤氲的木桶,桶里的花瓣已经尽数枯萎。自嘲一笑。 他果真是个毒物啊。 苏昱夜里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他夜里向来少睡,于是飞身从窗户出去,一抹矫捷暗影一闪而过,留下点点沐浴后残留的花香在风中飘散。 苏昱去了附近最高的楼台屋顶,坐在亭角上,仰望天上的下弦月。 燕国皇宫正在动荡之时,新旧皇帝更替,最是不稳妥的时候。据陈国在燕京的探子递来消息,他到燕皇宫的那日,正是新皇与皇后大婚。如果在婚典当天将这两人杀了,或许不错。 苏昱暗自对月沉思,没有觉察出,不远处的暗影里,有一个人正窥视着他。 九幽远远看着屋顶上那个十六七岁的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就知道他会来这里。本该是同一人,现在却因轮回逆转,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既然是两个人,那便不是同一个人了吧。九幽一想起,这个年少时的自己很可能会取代他,跟随到沐心慈身侧,心里就嫉妒得慌。没错,他真的好嫉妒。 他一定会爱上她的,一定会! 陇上老人叮嘱过九幽,不能擅自出现在这些人前,引起混乱,否则,可能会扰乱时空,后果如何,他也不知道。 他们二人都是入侵者,不属于这里。 九幽隔着衣料感受到贴心窝放着的那根珠钗,远远望着楼台顶上那个他。 或许这样是最好。如果他遭受果报,灰飞烟灭,正好有个人保护沐心慈,跟他一样深爱她,无怨无悔。 九幽用这些安慰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可心还是在痛。真的好想……和她在一起…… 九幽手隔着衣裳捂住珠钗。那不只是一枚钗子,而是他藏在黑暗里不能说出口爱,是他继续这趟无趣生命的所有动力。 阿音…… ☆、第7章 梦未入定幽香来 九幽一身带毒,体质已经改变,不会因为岁月改变而模样变老。他与苏昱只是有些微的差别,苏昱正迈向成年,老成中还带着些青涩,而九幽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九幽没有多做停留,来镜城也不光是为了来看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应陇上老人的要求。 陇上老人本来就年事已高,施咒耗费一番力气,命都去了一半,前些两天又不小心摔断了腿,都是九幽在照顾他。 陇上老人说镜城里住着他一位老朋友,可以帮他续续命。于是九幽背着陇上老人,去了老人说的“飞雪山庄”。 “小子,你其实大可抛下我,一走了之。”陇上老人在九幽背上说。 “你既是为了我而遭受磨难,我自是不会弃你于不顾。”九幽面无表情答道。 在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圣石便已毁,碎成千万片碎片。他一身也没剩什么术法,现在断了腿,俨然是个废物,带在身边只是个拖累。九幽虽无多言,却一直照顾着他,没冷着,没饿着。 陇上老人气息奄奄,虚弱笑,心里暗想:如此冷酷无情说话又刻板的毒物男人,内心竟是这样温柔。 “小子,不管怎样,老夫都要谢你没丢下我。” “你不用谢我,我或许还需要你帮忙。如此而已。”九幽补充道。 老人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的。 “你如果多笑笑,或许桃花运会好些,你怀里那钗子的会喜欢你的,你是个不错的男人。 陇上老人老眼看见九幽脸颊上飘起丝红潮。 花谢花飞,几度春红凋落。李睿继了位,为燕皇,明宗。 陈国质子一行已快到燕京城。而今天,是燕皇李睿与左丞相二小姐沐心慈成婚大典的日子。 沐心慈已经收拾停当,坐在铜镜前。李浣和丫鬟们忙碌的收拾。女儿要嫁人,李浣里里外外生怕哪里出了纰漏,亏了孩子。 有一件事,一直让李浣纳闷儿。前几日,她把洞房花烛男女间要做的事给女儿解说了一通。她一张老脸讲得通红,女儿却听得兴致缺缺的,面不改色。李浣一直想着,该不是女儿太小,没有听明白吧?唉,也难怪,连葵水都还在路上,没来呢。 沐心慈把前些日子从床边捡来的枯萎桃花瓣装进小木盒里放着。这两日没花瓣,九幽是离开了? “小姐,你把那些枯死的花瓣收集起来干嘛呀?”夏菱问,珠花别了朵珠花在沐心慈发髻上。 “这些……是重要的犯罪证据。”沐心慈说着,嘴角闪过阴狠的笑。九幽,看我见面怎么收拾你!由不得你不承认。 燕国天子的婚典,十里红妆不足以形容。红毯从皇宫一直铺到沐府门口,路上两边士兵庄严肃穆,百姓挨挨挤挤、熙熙攘攘,笑嘻嘻的看十二岁的小皇后出嫁,进宫。 沐心慈已穿好了鸾凤嫁衣。如今,这凤袍又重新穿上身了。这一次,绝不会再如上辈子那样!戴上凤冠,从此,大燕国土之上,只有她一人能穿此凤袍! 沐心慈走着,回头——满院桃花正凋落,风过,飞红漫天。 沐心慈手心里攥着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九幽留下的花瓣…… 坐上皇宫的龙凤辇,沐心慈在整个燕国的注目下,再次成了燕国皇后。 苏昱到燕京城的时候正是傍晚,才到城外便听见城里热闹非凡。今日是燕皇成婚大典,他早想到会盛大非常,但进城之后看见那满城红妆飞花的场面,还是不由惊叹。 燕国皇室,果然奢侈。 抵达皇宫时,已夜幕。皇城禁军副统领江岸接待了他。别国质子,大燕皇室根本没放心上,此番冷落也是故意让陈国丢面子。不过战败之国,有什么资格受款待尊重? 江岸带着一队高手侍卫,把苏昱带去了皇宫最靠北的青莲宫。 “七王子殿下早些安歇吧,江岸就此告辞了。”江岸抱拳告辞。 “多谢江统领。”苏昱冷言道谢。 “殿下,让红缨来替你宽衣吧。”红缨咬着唇,一双杏眼怯怯的望着苏昱,说不出的可怜。 “不用,你们都退下。”苏昱只看了她一眼,吩咐几人。 红缨失望,与其余几个婢女退下。 红缨本是陈国安州府知府的女儿,因苏昱路过安州府时恰逢大雨,安州知府窦光田殷勤的请了他去府上躲雨休息。 窦红缨见了苏昱,一见钟情,苏昱走了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害了相思病。窦光田遍寻大夫都治不好,最后窦红缨下定决心,自贬身份进宫为奴,去了苏昱身边当宫婢。 窦红缨去了苏昱身边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愚蠢。这个男人是不会爱上任何女人的。他从里到外,都是冷的。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爱。 苏昱听见宫殿那边的礼乐声渐渐歇了。皇帝和他的女人大约已入洞房。 苏昱抽出冰蝉软剑,用丝绢轻轻擦拭完,拿出燕国皇宫地图。一会儿他就潜入瑶华宫看看,如果顺手,就此杀了那二人。 偌大的瑶华宫,先前进出的宫人奴仆此刻都已各归各位,该值守的值守,该退下的退下了,红灯笼四处挂着,四下安静。 沐心慈凤冠上盖着红盖头,等着李睿来给她揭开。眼前挡住眼睛的红色终于被揭开,一双修长的手,指尖干净白皙,在眼前。 李睿将沐心慈头上的红盖头取下来,笑道:“厚土为榻,苍天为被,焚大漠长烟,听百家愁乐,看马革裹尸雪满江山,天下大同。朕能有如此皇后,真是大燕之幸。” 沐心慈笑一声。“不过当日胡言乱语,皇上不必当真。” 李睿一身朱红的龙袍,身材颀长而挺拔,墨长的头发,头上金簪簪着皇帝龙冠。李睿才貌气度在皇家的几个子嗣里是最佳,无论站在哪处都是让人无法忽略的人。是以她上辈子才猪油蒙了心,栽了进去。 李睿握住沐心慈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朕相信你不是胡言。从今往后,你便是大燕这片土地的女主人,和朕一起治理好它,让‘天下大同’,可好?” 上辈子,沐心慈听见这段话时激动得恨不能掏心挖肺,把天下都替他夺过来,可而今,她已经知道了后来,知道了这些都是利用。 沐心慈“受宠若惊”的点头嗯了一声。“只要陛下一言,臣妾愿肝脑涂地。我沐家别的没有,只有一腔勇猛热血。”一腔用来造反的勇猛热血。 李睿听到了最想听的话,笑着刮了沐心慈的鼻子尖。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以他的魅力、气度,要把她玩弄在鼓掌之间,不过小事一桩。 女人是种奇怪的生物,脆弱得似风都能伤了她的肌肤,可一旦爱上了谁、下定了决心,那就仿佛全天下都不在眼里,生死无法动摇。这一点,李睿在宫闱里看了太多。 李睿以为沐心慈已拜倒在他龙袍之下无法自拔,俊颜笑得爽朗。可沐心慈心里却正在冷笑。老娘这辈子可没那么好糊弄了。李睿,咱们走着瞧。我定让你后宫热热闹闹的。 “热热闹闹”和“鸡飞狗跳”,其实有时候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喝了交杯酒,互喂了金桂子,算是大小繁杂礼仪总算完毕了。 “该歇息了。”李睿笑对沐心慈说。上下将沐心慈打量了一番,不禁挑了左边的眉梢。今晚,这个洞房还要是不要? 虽然沐心慈脸蛋长得不错。李睿把目光停在沐心慈胸前………这里都还没长大呢…… 沐心慈身体只有十二岁,但内心已经年纪一把,经历过那金戈铁马、血雨腥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自然是读懂了李睿带色的目光。 “陛下莫不是嫌弃臣妾身子不够妖娆?” 李睿咳了一声。“朕当然不是。” “……” 李睿伸手抚摸这沐心慈脸蛋儿,怜惜道,“皇后现在就像朕的妹妹一样,所以,朕还想再等等你,等你长大些再……” 沐心慈盈盈扶礼。“谢陛下。” 沐心慈替李睿宽了衣袍,自己也换了衣裳。两人同上了龙榻。李睿将沐心慈搂在臂弯里,沐心慈“不胜娇羞”,努力的让自己红了脸。 李睿忍不住弯了嘴角。 李睿渐渐睡熟了。沐心慈将藏在袖子安神香在他鼻子下晃了晃,让他睡得更沉。 沐心慈坐起身来,娇羞全化作浮云,一双眉目冷眼看着他。李睿,今生你再别想用我对你的爱,来伤害我、利用我。 不,现在她已经不爱他了。不过,沐心慈很想让他狠狠的爱她一回,让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沐心慈心里暗暗谋划着。光想想,就觉得往后的后宫日子真是充满了“乐趣”。 李睿曾经爱过一个女子,这个女人正是大沐心慈9岁的姐姐,沐秋玲。不过沐秋玲早在两年前就发生了意外,死了。 说起沐秋玲,那真是个难得的温柔通达女子。 沐家男子上阵杀敌,沾染血腥无数。沐秋玲相貌生得极美,心善如水,及笄后偶然机会得遇佛教高僧,闻了佛道,自此开始吃斋念佛,为家人祈祷诵经,不愿再涉足尘世情爱,想出家。 李睿苦苦追求,可怎么都得不到手。 李睿对沐秋玲的爱也不算太深,沐秋玲突然死了,伤心了一场,过了也就过了。 李睿对沐心慈那一分好感,大概是从她姐姐那里来的。她和姐姐五官虽不十分相像,但神韵却很相似。 沐心慈闻到一丝极淡的幽香,是麒麟草的的味道,瞬间了解是谁来了。 呵,该死的九幽,终于来了! 沐心慈赶紧躺好。 麒麟草可以缓解九幽身上渗出来的毒气,寻常人根本不曾注意这淡香,但沐心慈鼻子较常人敏感,是传说中的“狗鼻子”,况且和九幽朝夕相处了几十年,对这香很敏感。 沐心慈闭上眼睛躺着,鼻子间麒麟草的淡香渐渐馥郁起来。九幽来了,感觉他已经到了龙凤榻边。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沐心慈嘴角翘起,一下睁开眼睛!然而,笑意却立刻顿住——“九幽”俊秀的脸,眼神却如寒冰,冷冷看着她,手里拿着的冰蝉剑已经出鞘,闪着锋利的光。 苏昱见沐心慈竟突然醒来,冰冷的眸子一眯,冰蝉剑剑尖已经抵在了沐心慈白皙的脖间。 ☆、第8章 君心不似当年心 沐心慈已感受到锋利的剑尖触及皮肤冰凉刺痛的感觉,还有“九幽”那似寒冷的眼神! 不对,九幽看她的眼神不应该是这样的。沐心慈疑惑了。 九幽剑出鞘便从不留活口,而沐心慈是唯一一个被他抵着脖子,之后还能活着的。沐心慈猛然想起,与九幽初相见时,仿佛就是这样的场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洞房花烛夜,龙凤花烛燃烧着,火焰爆裂出细小的声音。 沐心慈看着苏昱微微笑了笑。苏昱皱眉,点了沐心慈哑穴,朝李睿撒下一抹香,将沐心慈带走。 沐心慈不害怕,因为这人是九幽,跟了她最久的属下,对她最忠诚的人。 只是他现在好像不记得她了?难道九幽没有和她一样重活回来? 苏昱把沐心慈扛到了一处废弃皇宫院子,扔地上,剑尖直指她脖子。 天上半轮月,月光蒙蒙照下来,把苏昱一身淡青色陈国宫装照得俊逸非凡。陈国王室是北胡族人,北胡女子能歌善舞、身姿妖娆,男子身手矫健、高大挺拔。苏昱又是个中翘楚,一时沐心慈也有些看呆了。 “你既看清了我的脸,我不杀你也不行了。我从没杀过小女孩儿,你可以求我放了你。” 沐心慈回过神来,挑眉笑了一声。“你真不是九幽?” “什么九幽。” 沐心慈忽然脸色一变,痛苦的捂着肚子疼起来,整个人都抽-搐了。 苏昱以为她是因为对麒麟草过敏,中了毒,立刻上前去查看。哪知沐心慈忽然扑上来,抱住他咬住了他的耳朵,立刻耳垂上一阵温软湿热,浑身一阵酥麻的痒。 “你干什么!”苏昱身子如挨了火烫般,连忙推开沐心慈,急得连功夫都忘了使。 呵,还说不是九幽。九幽的弱点在耳朵上,一咬到就全身发麻。九幽体质有异,对别人的肌肤碰触很抵触。九幽跟了她那么久,她自然知道。 狗奴才,居然忘了她这主子。还敢对她凶神恶煞? 苏昱冰脸又沉了几分,重新扬剑指着沐心慈。不过人已经退后了好几步,改进攻为自保,冷脸道唾弃: “无耻女子!” 沐心慈拍拍衣衫,站起来。 “无耻男子!竟然洞房之夜掳走本宫,你是想代本宫夫君行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苏昱冷脸阴狠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沐心慈停下步子。“好,我不过来也行。那你过来吧,让我再尝一口。” 苏昱低声冷哼了一声。沐心慈见苏昱眼神一眯,嗅到几丝不妙。这个想法刚在沐心慈脑海闪过,便见苏昱的影子快速一闪,立刻到了跟前。 沐心慈下巴被捏开,一颗凉丝丝的药丸滑进嘴里,下了肚! “你给我吃了什么!”沐心慈惊怒,挥手推苏昱,却推了个虚空,苏昱已经闪到几步开外。 苏昱低低的哼了一声冷笑,嘴角又微微的翘起。 沐心慈忽觉腹中一阵剧痛。九幽会对她下毒,沐心慈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快把解药给我!” 沐心慈嗓子因疼痛而嘶哑。 “你吃下的是寒食丹,每七天必须吃一次解药,否则会肝肠寸断生不如死,虽对身体本身没有大危害,但那剧痛足以让人自我了结。”苏昱冷道。“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我会一直给你解药……” “……要我听你的?”沐心慈只觉听了笑话。 “嗯。”冷冷一声。 沐心慈嘴唇失了血色,每一寸肌肤都在痛,强撑保持着理智。既然这个男人上辈子选择跟着她,那一切重来,他一样也会这样。沐心慈身子虽痛,但倒不着急。果然,见苏昱向她走来,朝她嘴里喂了一颗药丸,在她背上运了气,助药丸发挥药力。 疼痛感渐渐消退,沐心慈已如走了一遭鬼门关,精疲力竭。七日取一次解药,那至少能保证他至少每隔七日会出现一次? 苏昱抱沐心慈,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摸了摸刚才被沐心慈咬了的耳朵,心里莫名的焦躁。 咻——一声暗器飞来的破空声! 苏昱连忙闪到一旁,险险避开!是谁?!竟然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近、偷袭他! 苏昱闪到一旁,冰蝉剑瞬间出鞘,反射了一道冷月的光华。 面前一个身形和他差不多高大的黑衣男人,披着黑斗篷,又黑又大的帽沿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半高挺的鼻,下巴和淡色冰唇。 竟……隐隐有些熟悉感? 这男人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沐心慈夺了过去!苏昱立刻意识巨大危险,全神警惕。黑衣男人身上散发出冰寒的杀气,还有和他一样的麒麟草味道。 这男人想杀他,那他就先发制人! 苏昱快速进攻,挥剑而去,身形在月光下化作一道泛着幽幽淡青的影子,快得让人看不清。 砰—— 刀剑相撞。 苏昱的冰蝉剑与一柄青锋长剑相碰,又过了几招。苏昱惊疑。这男人仿佛对他的剑势了如指掌。 黑衣男人怀里抱着沐心慈,都能与他打成平手。苏昱甚至觉得,这男人远远没有使出全力对付他。 苏昱险些受了一掌,急急后退了几步。苏昱手在剑刃上抹了一回,剑刃上都是鲜血,空气中麒麟草的香气立刻馥郁了许多。他的血便是致命的毒药,也是苏昱杀招之一。使这一招,还从没有败过。 黑衣男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将青峰剑嗖的插-在地面,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 “滚。” 苏昱脸色不变,心里却疑惑开来。这个男人,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不好的一种感觉……他可以断定,这个男人的存在,是个巨大的威胁。今晚如果能杀了他是最好…… 苏昱忽感到心口一阵剧烈闷痛,才发现自己竟然中了毒!视线开始晕眩。 苏昱提剑,飞身一闪,化作一道暗碧的影,消失不见。 “阿音……”九幽焦急的轻声唤了沐心慈一声,既怕她醒过来看见他,又渴望她醒过来,看见他。 沐心慈呼吸紊乱,因为刚刚服下寒食丹,神智有些迷糊,浑身发冷。感受到温暖的胸膛,本能的往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房处靠。手无力的抓着九幽的衣襟,脸颊蹭过去,紧贴着九幽的胸膛。 九幽被如此亲密的举动怔得不知所措,僵硬地抱着沐心慈,心脏砰砰砰的跳得更厉害了。他不怕敌人,就怕沐心慈的靠近,让他既渴望,又忐忑。 “阿音……” 九幽知道沐心慈中了寒食丹的毒。寒食丹是十分可怕的毒药,世间稀少,没有真正的解药,只有缓解毒性的药丸。它的可怕不光是在疼痛,还在被人控制的被动。 他曾经也对别人用过这种药,但数量不多,没两年就用完了。不过,说不定陇上老人有办法。那个老人总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该死! 九幽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曾经他自己,竟会伤了沐心慈。 沐心慈在九幽怀里昏睡了过去,九幽抱着沐心慈在宫殿里坐了一会儿,将她送回瑶华宫榻上。 九幽不想把沐心慈放在李睿那个该死的男人身边,可……再进皇宫,是沐心慈的选择,他会遵从,就如上一世一样。尽管他是那么的想杀了李睿替她报仇,但终还是没有,因为沐心慈临终前的嘱咐。 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等到看见沐心慈平天下、安万民的那一天。陇上老人说,他们两个肉身来此,是逆反轮回,或许会忽然被带去未来,回到该属于他们的空间。 九幽紧紧握着沐心慈的手,不想放开。 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陇上老人也不清楚,逆转轮回这种事,他只听祖上说过,并没见过。如果不能看着沐心慈安好,他又怎么安心消失呢…… 沐心慈第二日醒来时,李睿已经早起去上早朝。 “娘娘,您得快些梳洗了,皇上叮嘱,早朝完要带您去誉福宫给太皇、太后请早安。”宫女如意指了指殿门外,“瞧,撵车都准备好了。” 沐心慈力乏得厉害,穿上凤袍,梳好凤髻,别上赤凤衔珠钗步摇。华贵的服饰在她这少女的身上,高贵妖娆而又清秀端庄,透着一股大气。 李睿掐了点儿似的,准时出现在瑶华宫门口,带了沐心慈去誉福宫参见太皇和太后。 接连三日,陈国质子都被撂在一边,无人照管。沐心慈听闻宫娥吉祥说,陈国质子去朝阳殿找过一回皇上,但李睿没见他。 宫人们都私下议论,那陈国来的王子生得虽不错,但面如冰霜,毫无当质子的觉悟。 ☆、第9章 两世旧人今生见(解锁请看) 转眼,明晚便是沐心慈该毒发的时间,苏昱在青莲宫里等着沐心慈上门找他。如此,大燕国皇后便成了他的傀儡,她的身后又有沐家兵权,要做什么也容易得多。 寒食丹是控制人的最佳药物,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那痛苦,可让苏昱疑惑的是,现在已亥时了,沐心慈还没出现。苏昱一时按捺不住,打算趁夜去前往瑶华宫看看。 而此刻,昭阳宫里,李睿正在批阅奏章,眼也没抬,问了身边研墨的老太监丘庆。 “皇后娘娘今日又做了些什么?” “禀皇上,皇后娘娘跟前几天一样,带着宫女儿奴才们,在御花园皇宫各处转悠,没做什么特别的。” 李睿点点头。邱庆瞄了一眼,见李睿心情不错,殷勤道:“娘娘年纪还小,现在后宫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又不多,老奴琢磨着是不是给皇后娘娘寻几个小宫女儿当玩伴,以解闲闷。” 李睿略带嘲弄的笑,嗯了声。 李睿这几日夜里都不在瑶华宫歇息,一直在昭阳宫朝阳殿,处理朝政时常已是夜半。新旧更替,最是易朝政动荡出乱子的时候。大臣官员们无心治理,以左右两个丞相为首,拉帮结派,强盗土匪横行,百姓日夜惶惶,梧州、琼山两地草莽奸徒起义,妄图推翻大燕统治。 而在外,大燕的邻国赵国和桑国开战,赵国连连兵败,有投降之意。而实力雄厚的大国西凉突然横插一脚,其野心,必是想趁火打劫,把赵国占为己有。若赵国沦陷,大燕就危险了! 有了赵国做驻扎地,西凉便可直接驻兵到大燕边境,赵国的边境离燕京,快马不过七八日路程。西凉觊觎燕国已久,定是早有计划部署。李睿得到秘密消息,西凉大军磨刀霍霍,打算要大干一场。 李睿如今和两相都结了姻亲,现下只有刚从沐家拿过来的一半兵权。手里没有武器,总是日夜难安。 若西凉真来犯,也并不一定是坏事! 到时派沐家人带兵上阵,以少对多,沐家的大军溃败之后,他再用拿回的那部分兵力趁机猛攻西凉,不但能挣了名,也借西凉的刀,名正言顺除了大患。 虽然手段是奸猾了些,但治国安社稷,无毒不立身。 李睿有野心有恒心,聪颖,努力,所以才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只可惜生错了个娘,不受太皇喜欢。菱太妃自己亲儿子当了皇帝,万人之上,她自己却还是没做成太后,连沐心慈敬的茶都是李昭的生母德敏太后喝的。 燕京城里最近两月接连丢失孩子。为了这事,李睿已动怒几回。明早,他要亲自提问办事的知府。 都是一群饭桶! 李睿批阅完奏章,夜已深沉,本打算今晚去瑶华宫看看,看这时辰,也就罢了。沐心慈早前告诉他,明儿个想回丞相府一趟,他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初嫁的姑娘,难免恋家。只能后日再去瞅瞅她。 李睿总有种怪怪的直觉,忍不住探究沐心慈心里的想法,竟有种,她深不可测的错觉。 李睿在沐心慈身边明里暗里安插的许多眼线,她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之中,也无甚好担心。李睿安心熟睡,以为沐心慈不过笼中之鸟,却不知,此刻瑶华宫寝殿龙凤榻上,已空空如也。 沐心慈不在瑶华宫。 苏昱潜入瑶华宫寝殿,看见重重帐维之后的龙凤榻上空无一人,也纳闷起来。这个年纪尚小的燕皇后,去哪里了? “驾——”燕京城,一匹骏马载着个秀气的身影快速跑过街道,巧妙的绕过了夜巡的禁军。 夜里打更的更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让路。这,该不会是偷孩子的贼吧?不过看身形,不像是魁梧男人。 这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沐心慈。守城的将士是她沐家被拨走的士兵,沐心慈从小在军营里混大,沐家不少兵士都认得她,她要出皇城轻而易举。 她现在要去找一个人。 爹爹送消息进宫,与赵国边境处的驻军送来急报,西凉已暗地里控制了赵国皇帝,大军已驻扎在赵国境内,目标再明显不过——攻打燕国,以赵、桑之战为掩护,杀大燕个措手不及。 若她没猜错,不出一个月,西凉就会向大燕下战书。而大燕上下,现在还处在皇权动荡之中,以为那是赵、桑之间战争,于己无关,丝毫没有意识到那硝烟后的另一只虎狼。 沐心慈虽打算谋权篡位,可如果国都不在,又谋什么? 外敌入侵,受苦的还是百姓。上一世七国混战,打了十多年的仗,战火纷飞,血染千城,战败国的百姓只能沦为敌国士兵泄愤的箭靶,森森白骨摞如山。丈夫死在前线,家眷妇幼孤寡死在屠城中,城里城外,尸横遍野,血汇成河,瘟疫横行,百姓无一人能安居。生离死别、悲欢流离,沐心慈看得太多,但,也更知道,这些无法避免。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世七国夺主之争,不是生,便是死!如今群雄逐鹿,只看七国中,谁能杀出一条血路,一统天下,成为第二个东朝武帝。 天下之争已在赵、桑之战拉开,而沐心慈现在最担心的,是沐家能否安然度过此劫。 沐家兵力被锐减一半,那一半兵力紧捏在菱太妃、李睿、右丞相深厚手中,上战场前线杀敌这等事定要是让他们沐家前去。 沐心慈只怕,她的父兄,没有死在西凉的尖刀之下,却死在大燕国皇室,伙同右相沈厚的阴谋陷害之下。 沐心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或许能帮到她。只是不知她现在在不在这地方。 “吁——” 偏僻死寂的胡同。沐心慈在一处破旧的医馆停下。这医馆门前的木柱子已被虫蚁侵蚀,整个木板房屋墙微微倾斜,俨然危房,摇摇欲坠。 “吭吭吭——” 沐心慈按着渺远的记忆来到这里,敲了门。四下一片诡异寂静。沐心慈又轻声敲了敲,生怕她那力道就把房屋摧垮了。歪歪咧咧镶着的木板门里,硬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莫非……没有人? 沐心慈正疑惑,忽一阵寒凉的风撞在后背上!猛侧过头,眼前一张苍老诡异而丑陋的脸紧贴着。 沐心慈立刻后退一步。 “红莲夫人,你还是这么神出鬼没……” 佝偻背的老婆子拄着拐,扯了一边嘴角笑,苍老的脸咧开几丝深深浅浅的皱纹。 “原来是燕皇后娘娘,呵,你果然来找我了。老婆子我已经等好些年了……” 红莲领着沐心慈从医馆偏门进去,她的声音因为苍老而嘶哑,断断续续,“那正门好多年没开过,我怕一开门,屋子就塌了。”说着呵呵的古怪笑起来。 沐心慈跟着红莲夫人进了到屋里。那医馆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精髓在地下室。下去地下室的通道两旁是精美的时刻、笔画,夜明珠的光芒淡淡,把石阶照亮。这是个地下的府邸,随处可见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很诡异。空气里散发出一种冰寒的麝香气。 沐心慈曾来过,是上一世的时候。当年她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 “你找我何事?”红莲身上穿着锦绣瑰丽的裙子,一头花发,皱纹遍布,一只眼睛用布罩罩着。她是独眼龙。 “我是来取上一世你说要给我的东西的。” 红莲夫人苍老的笑声又咯咯咯的响起,像是钝贴在粗粝的石头上磨着,很刺耳。 “我早说过,你会主动来找我,你当时还不信我。不过……”红莲夫人把沐心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不过我没想到,咱们再见面,你竟会成为这么个毛丫头。” “我也没想到现在的你,比十几年后还苍老。”沐心慈也回了个冷意的笑容。 红莲夫人不由慌张的摸了摸脸。眼神不善,哼了一声,把沐心慈带到了一处阴暗的地下室,昏暗里有暗影蠕动,诡异,神秘,而又几分悚然。 架子上摆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沐心慈只认得木节人、和草垛人偶,都是用来控制人行动、诅咒人的。这些东西都已上灰发霉,年代久远。 “你要摄魂眼也可以,不过我红莲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红莲道。 “你想要我拿什么交换?” 红莲夫人摸了摸沐心慈的眼睛。“这双眼睛真美……老婆子我活了两百多年,从没见过这么灵气的眼睛,如果镶在我的脸上,一定很美,还有,你这脸皮相我很喜欢……” “你想我拿眼睛、和脸来交换?”沐心慈皱眉,她若瞎了,拿摄魂咒来又有何用? “对!”红莲夫人忍不住激动,“你可以放心,我当然不会现在取。我会等到你快死的时候,来取走你的眼睛和面皮。不过……必须在你还没死透的时候取,也就是活着的时候,那样才新鲜。” 沐心慈眯眼思量了片刻,权衡利弊。虽然她很不想用身体来交换,可如今事态紧急,她爹和兄长虽英勇,但谋略上却差了许多。沐沉舟一介武夫,又不如右相善于拉拢权臣,沐家就靠一队雄兵在大燕立足。李睿若要他父兄去送死,朝中帮衬的大臣都难有几个。 “……好,我答应你!” 红莲夫人嘲讽一声冷笑。 “你先别急着答应,等你活过今晚得到摄魂眼再说吧。摄魂咒是天下至强的术,可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东西小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婆子我活了一世,就见过一个人熬过施法,得到了摄魂咒。” “谁?” “两百年前,一统天下的东朝武帝,卫曦。当时是我师傅替他施的术。卫曦虽然一统了江山,但没过久就七窍流血死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又分裂成七国,一场徒劳。师傅说他不是天命所归,不配控制摄魂咒,所以短命。你若害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东朝武帝竟然也用过摄魂咒? “夜已过半,夫人还是少说话快行动吧。”沐心慈在石床上躺下。 “好……丫头有胆量。” 红莲夫人在沐心慈身上三百三十九处穴位施了针,拿出她师傅遗留给她的最后一颗摄魂石,练成石水,融入药,汇入沐心慈双眼,立刻摆坛作法施咒,若慢了,可能功亏一篑,这丫头还可能没命。 沐心慈听着红莲夫人沙哑的声音不停的念咒,只觉眼睛、大脑一阵剧痛,紧紧咬着牙,忍着没吭声。握紧的双拳指甲已刺破掌心。 她还能忍,比起寒食丹,这点痛,还能忍。 红莲夫人见沐心慈一声不吭,不由也有些佩服。当年她师傅替卫曦施术时,她也在旁边。 她的忍耐力,竟比卫曦还强? 红莲夫人不由有些激动。这丫头能借着她师兄陇上老儿的石头重生回来,便已是奇迹,说不定,她真是有天命的人。 红莲夫人心里升腾起个想法,跃跃欲试。 “丫头,有没有勇气赌一把,试试更厉害的摄魂咒。不需要催眠,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让人按你说的命令做。不过,一旦我试验失败,你就死了。” 摄魂咒本是用来催眠,套取信息,如果能变成命令,那岂不是天下再无对手? 沐心慈忍痛紧咬的齿冠已渗出血。死亦何惧,一生见过太多人死,自己也死了一遭。 “……夫人请!” 红莲加重了咒术,沐心慈眼睛剧烈疼痛慢慢蔓延至全身,竟比寒食丹的痛更加重了十倍。红莲夫人叮嘱她不能昏迷,一旦昏过去便再醒不过来。 沐心慈咬牙坚持着,心里想着许多,家,爹,娘,哥哥,还有……九幽…… 不能死,不能就此死了。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她必须更强。西凉国已经磨尖了利爪,要撕烂她沐家的兄弟…… 如果能活着撑过去,得到摄魂咒…… 疼痛似无穷无尽,渺无尽头。红莲夫人不禁有些后悔,她加重了咒术,看沐心慈这状况,俨然受不住了。 四个时辰剧烈疼痛,沐心慈终还是昏了过去。红莲夫人失望沐心慈怎么就这么死了?那将她复活过来的人,定会找她算账的…… ☆、第10章 摄魂咒附天命人 红莲正想着,一摸沐心慈脉搏,才发现沐心慈竟没死。 沐心慈醒来是第二天的黄昏,缓缓睁开眼睛,一片黢黑,慢慢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先前地下室里那些蠕动的暗影都看了明明白白,是些蛇蛊。 沐心慈摸摸眼睛,不可思议……竟能看清黑暗里的东西? 红莲夫人筋疲力尽,头发全白,比之之前更加苍老衰微,哈哈朝天大笑几声。“没想到我成功了!我红莲,造出了天下最强的摄魂咒!哈哈哈……” 红莲夫人叮嘱了沐心慈一些事宜,沐心慈讨了些药丸,便离开了。“摄魂咒摄魂不过三,你要记住,一般来说,一个人只能被控制一次……”红莲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只对李睿说了离宫一日,回皇宫前,她还必须回家一趟,和爹爹沐沉舟商量对策。 沐心慈从红莲那里拿了解毒的药物,可以暂缓寒食丹的毒。寒食丹的毒虽发作痛苦,她倒是一点不担心。 上一世,沐心慈便遇到过这个自称“红莲夫人”的古怪老婆子。 红莲主动找上她,要她帮她找到合适的眼睛,她愿意用摄魂眼来换。红莲让沐心慈搜罗全燕国美丽少女,要用她们的眼珠来试,手段残忍至极。 沐心慈盛怒之下,将红莲囚禁在地牢里,欲斩首,却不想红莲莫名消失了,留下字条。“若有朝一日你改变主意,来找我。” 沐心慈本不相信天下有这么神奇的人,但如今她竟能重活,还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红莲能活两百多岁,便是证明。 沐心慈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给她施咒种下摄魂术的老婆子,正是让她重活的拢上老人的师妹。陇上老人、红莲,还有镜城飞雪山庄那位,三人师出同门,都是天蝉国神秘宗门日冲门被灭门后流出的最后传人。 当年老掌门带着三个徒弟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来。老掌门死后,本就不和的三人各自散了。日冲门人身怀诡异秘术,却不能对自己施术,只能对别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命长,活得久。 夕阳刚落下,沐心慈渴得慌,下马在路边摊喝茶水,旁边桌坐着两个短布衣男子,看样子像地痞。两个男人见沐心慈细皮嫩肉皮肤白净,盯上了她。 沐心慈目光微斜,明白那二人意图不轨,看他们腰间的细绳子,猜测可能是人贩。定是瞧她一个人走在路上,起了歹心。 近来燕京城多家丢孩子,白天丢不说,连夜里睡在床上都能被偷走。新旧皇帝交替,官员上下都用心在拉帮结派考虑乌纱、前途上,燕京治安也乱了不少。抢夺、盗窃的都钻出了来,比过去几十年都活跃。 沐心慈放下茶碗,弯了一边唇角。 正好,可以用这二人来试试,到底摄魂咒有没有那么厉害,值不值得她付出一双眼睛和一张脸。 人贩子拐了孩子,不是卖进窑-子、男色馆,就是卖去偏僻州县当奴隶长工。上一世沐心慈就曾惩办过一桩大案子,牵涉当朝三品大员,找回了两百七十多个孩子,另有一些虽找回来了,但已经被糟蹋了。卖人赚钱,实在可恶! 沐心慈等了一会儿,人贩子终于上前来。 “小姑娘,一个人儿?”高个儿男人神情猥-琐。 沐心慈嘴角噙了冷笑,道:“一个人。我想找我哥哥,我出来跟他遛马,不小心走丢了,我家就住城东,可我不识路。” “哟,那正好,我们哥儿俩正好去城东。” 人贩专挑僻静的巷子走。夜色将暮,巷子里已无人。两人贩斜眼对视一眼,闪身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沐心慈口鼻。 “唔——”沐心慈闭了气,作势挣扎了两下,眼一翻,假意晕了过去。 沐心慈被人贩扛在肩上,带去了一间破落铺子,里面蛛网遍布、满地尘灰稻草的。刚进去,沐心慈就听见有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不止一个。 “刘三儿,今儿个弄到个好货色!” 扛沐心慈那个瘦高个儿,对等在屋里的人说。 “来,我看看。”粗鲁的声音。“哟,是不错呀!肯定是哪个商人家的小姐,这细皮嫩肉的。” 沐心慈微微睁开眼。屋子没有点灯,只有破窗外昏暗暮色照进来,但她竟是将那一屋子看得清清楚楚。墙角有二三十个,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嘤嘤哭泣的孩子,看得清清楚楚。 “咱们赶紧的,把这些货送到烟柳楼去,今晚梁头儿要来,正好把这小俏娘子给他开开荤!”另有一人说道。 几人说干就干,把沐心慈连同那二三十个孩子,分批送上马车,拉到窑子烟柳楼。 沐心慈本想在屋子里试试,可是听见还有个叫“梁头儿”的,便忍住了。 马车颠婆,车里有男女童共八个,现下都已被迷药迷晕了。沐心慈在这几人中是年纪最长的。 沐心慈睁开眼睛,见几个孩子歪歪咧咧倒着。她本想先找个孩子试试,可个个都昏睡着,摄魂咒也没法用吧…… 咦?这个男童似乎醒着? 男童四五岁,肤白发黑,睫毛眉毛根根分明,长得整齐好看,圆脸嘟嘟的,很亲切。身上穿着旧旧的灰布衣裳,脖子上挂着一根什么物什,坠子藏着衣领里,看不清。 整个儿人……就像个白肉丸子。 肉丸子见沐心慈发现他睁着眼,眨了几眼天真无邪的眼睛,继而猛地大睁,嘴里唔唔了个不清不楚的字。 他看着她激动个啥?沐心慈有点儿疑惑。 肉丸子呜呜那声,被马车外赶车的两人其中一个听见了。瘦高个儿人贩子男人,撩开马车帘,伸头进来,看见沐心慈竟醒着,一双眼炯炯有神向他看来,一时急,张口欲说话,却忽觉有什么从双眼里闯进来,直直奔到心脏般! 什么东西! 瘦高个儿来不及想,便觉大脑猛然一空,身子一阵轻飘,双眼只有沐心慈眼睛,还有她一张一合无声说话的嘴巴…… “怎么了刘三儿?”另一个人贩见刘三儿一直探着头往里看,边赶马车边问道。 刘三儿回过身来,拿起腰间的迷药帕子,猛地捂住赶车人贩子的口鼻。那人不料同伴会袭击,一下子就着了道儿。 “唔——”那人被刘三儿迷晕了,丢下了车。 沐心慈见状有些欣喜,不枉她冒那么大险得到这东西。 瘦高个儿人贩刘三儿已中了摄魂咒,沐心慈把其余孩子都松了绑,放在了街旁的药铺子,叮嘱那药铺老板赶快去报官。自己上了马车,让刘三儿带她去见那梁头儿。 到了烟柳楼,老鸨把送来的孩子分了批,好明日运往燕京城外各地,交给当地联络好的窝点。 沐心慈见到了“梁头儿”,正是上一世她查办的三品大员孟长远。不过,现在他还只是个六品通判。早点将他揪出除了,少些孩子遭毒手。 “梁头儿大人啊,您看,这今晚新到的货色,这女娃多俊啊,专门留给您享用的。”老鸨殷勤道。 “嗯……”孟长远摸了一把胡须,眼神猥-琐,把面前被绑住的沐心慈从脚到头看一遍,本是边看边点头满意,可看见沐心慈那张脸时,却猛地震住了,惊慌失措,如临死劫——“皇、皇……”皇后!! 孟长远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似有什么从眼睛里,直直捏住了他的心脏,接着脑海一阵空白…… “快,给她松绑。”孟长远顿然冷静,双手背在身后,对身边的人说。 “头儿,这、这不好吧,万一闹出大动静跑了……” “快!” 又让人给沐心慈搬了椅子,自己跪在沐心慈身前。沐心慈对其余几人都施了摄魂咒,让他们把贩卖孩童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清楚。 沐心慈不敢多做停留。因为,她发现摄魂咒并非是能随意操控人,而是只能下一个命令,并且过一定时间就会醒来。先给施术的刘三儿,已经有醒的迹象。 沐心慈叫来了巡逻的衙门差兵叫来,把一干人全都逮捕了。他们是今天新增的守卫,今日皇上上大殿上因为丢孩子案件大发雷霆了。 “你、你们干什么!!”梁头儿猛然回过神来,对刚才那段记忆竟是毫无印象。 大捕头把罪犯抓完,才发现刚才叫他们近来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沐心慈心口隐隐作痛,算来是道寒食丹毒发的时间。苏昱应该去寻过她了,不过她现在还不打算去找他。沐心慈把红莲夫人给她的解毒药丸吃了两颗,立刻痛感消失了。寒食丹并不会伤及体肤,而是让人剧痛,如果感受不到痛,便没有大关系。 红莲夫人说,她身上这毒虽不好解,但她恰好知道解毒方法,因为这毒药的药方,正是日冲门流传出去的废药方子。但沐心慈拒绝了。红莲这个老婆子,精明异常,绝不会那么善良无私的给她解毒,定是要她那什么东西换。 寒食丹的毒,她是要解的。但不是现在。 沐心慈急忙往家里赶,再过两条街,就到相府了。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双腿被一双小软胳膊膀抱住,接着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 这一声可把沐心慈吓坏了! 娘? 低头一瞧。是白肉丸子。 “娘,我可找到你了,娘……” 肉丸子一路挂在沐心慈腿上。“你认错人了肉丸子,我是‘姐姐’,不是你‘娘亲’。我都还没长大,不可能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可是你就是我娘啊……娘我好想你啊……” 肉丸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沐心慈悉心解释,百般劝说,肉丸子坚定她就是他娘,他亲亲的娘! ☆、第11章 踏月清风谁人来 沐心慈问了肉丸子家中情况。肉丸子抽抽搭搭的抹泪儿说他爹是个和尚,从小吃素,过得很是凄惨。 “娘,我过去的日子、过得好辛酸……你带我走吧……娘…… ” 这真是有理说不清,沐心慈瞧着天色也晚了,就把肉丸子带回了家。 相府里,沐沉舟与沐战正等着沐心慈。守城军来报说沐心慈去了城西的一处偏僻地,不让人跟。 眼看天都黑了,沐心慈还没回来,沐沉舟本是急性子,在房里来回踱步转圈,李浣看得眼晕。“哎,老爷啊,你可别转了,晃得我眼都花啦。” “唉,心慈怎么还不回来。对了,宫里的人打发了吗?”沐沉舟问夫人李浣。 李睿派人来接沐心慈回宫,沐心慈就没有回相府,自然没法回。 “打发了,花了整一百两银子,那高公公个儿不高,胃口倒是大得很。” “阿妹怎么还不回来!爹,我亲自带兵去找她吧!”沐休急道。 “不行!不能闹出大动静,这里是皇城,带兵乱窜非得被沈厚那老贼人安上谋逆之罪。” 沐心慈的二哥沐休,虽说是武将,却生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说话也斯斯文文的。年纪已到弱冠,却还没有娶个妻妾。前阵子因为梧州起义造反,他被派去镇压起义的匪人,昨日才班师回来。沐休每次出门回来,头三句话里必有一句是——“阿音在哪里?” “爹、娘!阿音回来了。”粗犷浑厚的男声,粗眉大眼的魁梧男子走进来。这人正是沐战。 “阿音!”沐休焦急化作欣喜,迎上去。 沐心慈跟着沐战进了门,腿上还挂着肉丸子。沐心慈把拾到肉丸子的事大概说了说,省去了摄魂咒、人贩的事。李浣带着肉丸子去填肚子,留下沐家老爹、儿子、女儿四个,分析局势,商量对策。 沐战怒:“我们沐家沙场征战这些年还对不起他姓李的一家子了?咱们现在就揭竿自立为王!管他什么燕国、凉国,我们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他姓李的这窝囊气!” “大哥莫冲动,这反是要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实力还不够。眼下这一战无可避免。沈厚、李睿和菱太妃有我和爹爹盯着,大哥、二哥战场上要各自小心!”沐心慈叮嘱。 沐沉舟点点头赞赏。女儿才十二岁,竟能想那么周全。 “爹,阿音想学武,您帮我挑个高手来吧,最好是天蝉国的,会些秘术最好。”沐心慈最遗憾的,是上一世她虽出入战场多年,却不会武,几番遇险,幸得福大命大,又有九幽贴身保护,才得以保命。 而今,一切重来,那个九幽已不在身边,青莲宫里那个九幽,今生未必会跟随她。再者沐心慈也想过了,或许,九幽值得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在她身边,一辈子当属下、奴才。 夜里,沐心慈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上一世的种种反复导演着。与李睿的爱恨纠葛,与沈湄仪的周旋,还有九幽黑色的身影,白皙的下巴,还有身上淡淡的麒麟草香…… 沐心慈在回忆里九幽的香味中渐渐睡着,第二日起来,却得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心慈,心慈啊……”李浣急急来敲沐心慈的门。天也才刚亮而已。 “娘,开门呐……”肉丸子喊,小手儿啪啪的拍着门。 沐心慈开了门便见李浣又喜又泪流,抱起肉丸子递给她,掏出肉丸子脖子的项链——是支钥匙。 沐心慈一眼就认出来那钥匙!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锁来。用那钥匙,正好能打开! “娘,你就是我娘。你不信可以去我家,家里有你的画像。”肉丸子道。他在马车上看见沐心慈的脸那一刹那,就笃定了,这不就是她娘吗? 李浣捧着钥匙和锁,泪流满面,仔细将肉丸子上下瞅了一遍。“玲儿,你是玲儿的孩子……” 小肉丸子懵了,不知道为何李浣和沐心慈都在流泪,但为了配合,也跟着哇哇的伤心哭起来。 这柄锁和钥匙是一对,沐秋玲有钥匙,沐心慈有锁,喻的是姐妹同心。这锁,还是沐秋玲亲自上佛寺求了给妹妹心慈的。 沐心慈意外而又疑惑。姐姐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又和谁生的呢?猛然想起,沐秋玲曾在佛寺钻研过一年多的佛法,那一年半的时间,沐秋玲都没有回来。 肉丸子说他是一个和尚养大的,难道,肉丸子的爹爹,是寺里的僧人? 沐心慈回宫第二日,便有个从身高到长相都很大众的侍卫混来瑶华宫见她。沐心慈一见那侍卫的大众脸,便知道定是她爹沐沉舟的眼线,“大众”是她爹挑卧底的标准。 沐沉舟虽用计暗算有心无力、不太靠谱,但像是在宫里安插些卧底侍卫这样的粗浅活计,他还是干的来的。 “二小姐,老爷说您要的高手师傅已经找到了,是天蝉国的,功夫高,为人有耐心、有爱心,出手也很温柔,老爷让您不用害怕,另外老爷还叮嘱,刀剑无眼,大概学下就好,别伤了脸。” “……” 别伤了脸…… 夜里,李睿来了瑶华宫,和沐心慈聊家常,聊燕国,聊天下九州,期间有试探,沐心慈巧妙的避重就轻,糊弄过去。 曾经,上一世,他们也这样聊过,同样的红烛、帷帐、龙凤榻。李睿是皇帝,她是皇后。可而今,物依旧,人却不同! 李睿望着烛光里的沐心慈,口干-舌燥。李睿将沐心慈推倒在榻上,撑着胳膊罩在沐心慈身上,凝视她的脸。 “皇后,朕……” 十二岁初初开始发育的少女,自有一种纯粹的美,吸引人,让李睿有一种想要摧毁、霸占的孽欲!忙于朝政多日,他也想好好发泄一通。二十出头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沐心慈临危不乱,端着端庄,道: “陛下,臣妾还小。” 李睿眼里的欲-火烧成矛盾与挣扎。李睿虽不是圣人,但也非禽兽。沐心慈身子还没发育好,行房之事……似乎是有些勉强…… 李睿憋着一腔欲-火不能在沐心慈身上发泄,匆匆的离开了瑶华宫。沐心慈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衫,照了照铜镜,用湿帕子对镜擦了擦他吻过地方。 她知道,李睿这是去芙蓉斋,那里住着个成美人。成美人本是李昭的美人,但如今已是李睿的。女人与帝王,就如玩物,喜欢便拿回家玩,玩腻了就扔一边。 帝王多情,本是常见。上一世,她苛求的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爱,简直是笑话,所以她走进了死胡同。帝王薄情,更是天性,或许李睿是爱着她,可他更爱江山,为了江山,可以牺牲她,利用她,听信沈湄仪计谋,毫不手软的灭了她的亲人。 是以,沐心慈愤怒了。一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个男人所爱,到头来,这男人身边女人无数,听信谗言,还要手刃她这计谋深沉的毒妇。既然是毒妇,那她就做一回毒妇给他看看,于是,她杀了不眨眼。后来的那些日子,青玉宫里时常蔓延着血腥味。都是她杀的。她沐心慈,终于坐实了毒妇的名头。 现在想来,内心依然忍不住那愤怒与嗜血。沐心慈深呼吸了一口,压抑下那丝还会偶尔冒出来的扭曲心理。 皇权面前,连亲情都如此寡淡,承诺与爱,只有被爱情幻想冲昏了头的女人才会傻傻相信、渴望。既然天意让她重活一世,今生便再不会为这份死去的情缚住手脚,再让沐家沦为刀下亡魂! 沐心慈再睡不着,穿好了衣裳,去瑶华宫殿外的小园子,等着教她武功的师傅到来。今夜,她终于可以拜师习武了。她定要好好学,变成九幽那样的高手! 寝殿外种了几株杏子,夜里芳蕊吐露,花香怡人。上一世,大燕刚刚吞并了陈、赵两国,覆灭了桑国,那是血流成河的战争,打了整整两年。 那夜也是这样的夜晚。一队杀手潜入瑶华宫行刺她这个出谋划策的皇后。皇宫侍卫中了调虎离山计,她身边只有九幽一人。 九幽当时已身受重伤,拼死保护她,剑刃划破掌心,沾了毒血,才灭了那队高手。打斗间流了不少血,九幽的血滴在这几株杏花上,满庭杏花一夜枯萎一半。 沐心慈一直记得,当九幽看见那满庭杏花因他而残时露出的那抹自嘲与歉疚。第二日,沐心慈晨起从寝殿里出来时,发现园子里枯死的杏花树都换成了新苗子。 一个流着毒血的冰冷男人,却有一颗温柔、敏锐的心。 沐心慈摸着杏花柔软的花瓣,露水沾湿了指尖。这片花瓣,可曾是当年在她寝殿外绽放的那一片? 不禁有些伤怀—— “古来何人初识花,花蕊何年初示人。代代春秋无穷尽,人生苦短终有归……” 吟完,觉得似乎太过悲春伤秋。 正想着,忽闻背后飘来的风送来一阵淡淡的异香。沐心慈转过身,正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从宫殿的犄角顶上,踏月而来。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温柔如水的月光勾勒出他匀称的身形,长发发丝随风而飘。他看过来的视线,竟让沐心慈感到无比的熟悉。 这,是她师傅么? ☆、第12章 再逢相识成师徒 庭院杏花重重中,身着朱色凤袍的清丽少女仰望着他,月光把她清澈的眸子,照得更明亮…… 沐心慈见那踏月而来的男人飞身而下,落在她面前不远处,衣袂飘飞,碰乱一枝杏花,花瓣簌簌的落。瑶华宫的宫人早被沐心慈遣走了,现在这殿外正好无人。 沐心慈上前两步,恭敬问道:“你是我爹爹请来教导我武功的师父吗?” 她现在的身高,原来只到他肩膀。 “嗯,是我。” 沐心慈望着他俊秀的脸。她没有见过这张脸,可他的眼睛为何如此熟悉?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像有些难过,又……有些欢喜? “徒儿沐心慈,拜见师父。” 沐心慈下跪拜礼,身子刚往下跪,本在两步开外的男子立刻双手扶住她,不让她跪他。 沐心慈有些疑惑。天蝉国地处极北,与六国民俗有异。那里的武林人士,武功、秘术高,收徒便如收养儿女传承衣钵,是出了名的遵从师徒礼节。为何,他不让她跪? 他也发现自己的不妥,放开手,让沐心慈跪下去。 沐心慈跪下拜了三拜,受了师父的入门礼——他手点在她头顶。“从此后你便是我徒弟,无论你在何处、在做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 沐心慈手下了递给她的青玉玉佩,是收徒的信物,天蝉国三大武林门派有收徒赠玉的习俗。 沐心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芙香,没有麒麟草的味道,而且声音也不像。 沐心慈微微有些失落。那夜里来的人,难道真是她的错觉吗?沐心慈不是没想过,既然苏昱存在这个世界,那九幽应是不在的。这个人,又怎么可能是九幽呢。他和九幽的身形这么相似,看着他,心头有一种思念,不停的蔓延……前世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如果没有九幽相伴,或许她早已自裁而死…… 沐心慈心里失落着,熟不知,面前这个表面平静无波的人,内心正心绪翻涌。 他这一生,只跪过一个人,那便是这个现在跪在他面前少女。九幽心绪难平。终究,还是想要陪在她身边。陇上老人告诫过他,不要和这个世界的人扯上关系,他不属于这里。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想陪着她。所以他易了容,用药改变了声音,用白芙香遮盖身上的麒麟草气味,假装成另一个人,只为能从黑暗里,再次走到她面前。 “起来吧。”九幽忍住内心的波涛,平静的将沐心慈扶起来。 九幽目光投向宫殿一角,尖角上立着的人——苏昱,那个曾经的他。九幽来瑶华宫的时候,就发现了藏在暗处偷偷望着沐心慈的苏昱。沐心慈在哪里,苏昱便跟去哪里,悄悄尾随,好奇的探究。九幽看见苏昱,如同再次看见曾经,他在暗处偷偷注视沐心慈的日子。悄悄的去看她作的画,偷偷的,去尝她泡过的茶,偷偷去看她写字,偷偷听她弹琴…… 多傻啊。九幽自嘲。想着往事一幕幕,心里有酸,也甜。能够爱一个人,能够看见一个人,就已是一种幸福…… 苏昱远远地站在宫殿的屋顶,冷冷望着庭院里的师徒俩,微皱了眉头。他认得,这个男人就是当夜出现要杀他的人。他现在易了容,故意接近沐心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燕国皇后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竟没有向他低头求解药,他等了这些天,她竟一直没来找他。苏昱一直在暗处跟着沐心慈。他很好奇…… 苏昱未尝过情爱,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罪魁祸首”,便是一个好奇开始。 “师父,您修的是天蝉国哪一派的剑法?” “三派的剑法都修过,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我想学天蝉国的飞虹剑,你可以教我吗?” 九幽心头微动。他最擅长的一套剑法便是飞虹剑。 “可以。不过今晚不行,夜深了,明晚我再来教你。” “好。”沐心慈开心的笑了。她有决心,一定把飞虹剑练好。九幽曾用这套剑法保护了她二十年。 重活一世,每当夜里想起前世种种,想起九幽一次又一次不经意望她的眼神,心底就像有一池水,在一点一点蓄积,忍不住眼睛发酸。 她有点想他。过去,九幽从不曾远离她,而今,身边不见了九幽安静身影,总觉……有一点空。 沐心慈眼见着九幽背对她而去,越走越远,接着轻身飞身上宫殿屋顶,如他来时那般,披着一身月华。 “师父等等!”话出口,沐心慈才发现自己竟无端叫住了他。 九幽听见沐心慈急急喊他,回头问道:“何事?” “我……师父能还没有告诉心慈您的名讳。” 原来是想知道他名字。 “青漱。” 沐心慈点头表示了然。时间不早,九幽必须赶快离开,陇上老人近来身体衰微。飞雪山庄的人不在,求救无果,陇上老人有说燕京城里或许有他旧人,于是他背着老人返回燕京。人活太久也是个麻烦事,朋友亲人都故去了。再者,在这个不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大概他是陇上老人唯一的依靠。 九幽要走,又被沐心慈叫住—— “你,明晚何时来?” “大概,在戌时过半之后。” “嗯……我等你。” 九幽转身。 “等等师父……”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九幽竭力保持着冷静不流露出过分关心,一面沐心慈生疑。 沐心慈再找不到借口,眼神微微闪躲之后,看着他说:“我请想您,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故作冷静、疏离的九幽再忍不住心里的激动,隔着那段月光,与沐心慈遥遥相望。眼神相汇,沐心慈在他的深邃的眼光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 九幽闪身朝沐心慈而去,将她揉进怀里。他不应该这样,可是他管不住自己。 沐心慈依然没闻到麒麟草的味道,可青漱胸膛的温度还有他的怀抱,让她好熟悉。 曾经,九幽无数次在战场上将她从生死边缘救回,以至于让沐心慈以为,只要在他怀里,就算世界毁灭了,她也是安全的,只要九幽还活着,还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死。而被废之后囚禁深宫的岁月,也印证了她的“以为”。天下人都要诛杀她的时候,那个男人,可以为她与天下为敌。 “……九幽?” 两个字,让九幽浑身一震,立刻松开了沐心慈。 “我不是九幽,我是青漱” 是你的师父。 沐心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夜色朦胧,把眼前这个人当做了九幽,而且这个人还是她刚拜的师父。 真太失礼了。 九幽没有给沐心慈道歉的机会,飞身而去。 沐心慈回望瑶华宫大殿的屋顶,月色还是那月色,空荡荡,再没了那个在夜晚独自守候她的男人。 没有九幽的瑶华宫,空空的。 ☆、第13章 行左不行偏行右 第二日,燕国皇帝李睿,终于携着皇后沐心慈,在昭阳殿见了陈国送来的质子,陈国七王子苏昱。 燕国朝野上下有意让这陈国七王子下跪大拜,丢面子,可这只身来燕的七王子,仅是点头拱了个手,腰都没有弯,更别提下跪了。 燕国大臣皆不满,甚至当面进谏要再攻打陈国。李睿听着满大殿的愤怒声,亦是不悦的眯了眼睛。 沐心慈看了眼李睿,目光投去大殿之下。从刚才起,苏昱的视线就时不时在她身上停留,探究,好奇,还有……一分,和九幽相似的眼神。那样眼神的苏昱,和九幽几乎是一模一样。 “来人!把陈国质子苏昱下入刑部大牢!”李睿第一眼见到苏昱那冷冰脸就不爽快!他李睿乃大燕一国之君,这苏昱不过战败国送来的人质而已,竟敢用那样无畏的眼神看他。不,他似乎连看都不想多看,反而在他的皇后身上停留! “是!”殿前侍卫齐齐答了声,抽刀上前捉拿苏昱。 一殿人都等着看陈国质子跪地求饶,或者愚命拼死顽抗。只有沐心慈知道,若苏昱真发了飙,只怕这一群侍卫都没活路。到时候,燕国朝野定是要高声呼喝踏平陈国。可现在,西凉大战在即,沐家只有从前一半的军队,哪里有功夫去讨伐陈国。 “慢着。” 满殿大臣忽听一个女声,这满殿君臣都是男子,唯有一个女人,那便是大燕还为到及笄年纪的皇后,沐心慈。百十道目光齐刷刷向沐心慈看去。 “七王子来燕名义上虽是质子之身份,但我大燕国百姓上下皆热情好客,早已将七王子当做远道而来的客人。七王子不拘俗礼,不卑不亢,本宫甚是欣赏。我大燕皇室族人都是胸襟广阔豁达之人,所谓君子不拘小节,”沐心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睿一眼,李睿眼睛里微有一丝不满闪过,沐心慈又看向殿下,“我燕国虽与陈国有过相争,但如今已重归于好,本宫想各位大臣刚才也只是玩笑,不会当真。是吧,右丞相大人?” 右丞相沈厚被点了名,刚才他进谏得最激动。沈厚余光瞥了一眼左丞相沐沉舟,心里暗咬牙。要知道,李睿身边那位置,本该是他女儿的呀!这杀千刀的沐沉舟,竟然这个时候还不忘朝他投来挑眉梢的嘲笑。 武夫!看我以后慢慢收拾你! 沈厚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扬起忠诚而殷勤的笑容,和善道:“皇后娘娘说得,也有理。” 沐心慈把手放在李睿手背上,揉了一下,柔柔道了一声“皇上”,配上她十二岁的少女模样,确实……让人不忍心拒绝,拂了她面子。 李睿虽不痛快,但也不好再深究下去。刚才他也确实被苏昱的冷淡挑衅到了,因为下跪不下跪的事情,把别国质子下狱,传出去也确实有损气度。也没有往朝旧法要求质子必须双膝下跪大拜的。 沐心慈接收道苏昱望来的视线,冰凉凉的,她在他视线里读到了探究。 冲突解决,皇帝大臣都散了。沐沉舟微笑着望了眼女儿,就急急的走出来大殿,打算去骁勇营看沐战、沐休兵练得如何了。李睿也知道眼下练兵是要紧事,今日也就没有让沐家两兄弟来。 “沐丞相大人、沐丞相大人!” 身后有人喊他,沐沉舟一耳朵就听出来这声音是谁。沐沉舟假装没听见,继续走自己的。 “沐老哥,等等我!”沈厚喊道。 沐沉舟加快了步子。沈厚好不容赶上他。“沐兄,这条路不能走啊!前日里天下了大雨,那甬道被泡烂,今天在翻修,路上全是泥水,啧啧,根本没法儿走。要不,今天就走右边那条路吧。” 沐沉舟冷声道。“右相大人美意老夫心领了,左边那条路甚好,老夫走习惯了,换条道走着硌脚。”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过去十几年,被你坑得还少吗? 面前又三条道可以通到皇宫外。沈厚习惯走最右那条路,他沐沉舟绝不会跟他同路,所以一向走最左边那条。 “我今日还打算把右边那条路让给沐兄走呢,结果,沐兄却不领情,哎。” 沈厚摇头叹息,哼着燕京城现下正流行的花戏曲儿,背手大步走向中间那条路。“啷哩个啷,得儿里格朗……” 沐沉舟等沈厚走后,才挑了右边那条路走。今天穿的是新朝服,棉布刺绣的料子滚上泥浆就废了。 沐沉舟走到半路才发现,一条路上满是泥水泥浆!两腿子走得全是泥水!回家脱了靴子,脚背都变色了。 奶奶的,又被坑了! 沈厚回家,得知沐沉舟的囧态,笑得合不拢嘴。与西凉大战在即,沐沉舟,你这辈子的苦日子才开始和。哼哈哈。 “爹爹,您今日胃口倒是不错。”午膳间,沈湄仪道。 沈厚今儿足足又多吃了一碗饭。沈湄仪猜到,定是沐沉舟又被他爹给收拾了。武将不动武,不是文将对手。 “女儿啊,再过半月就是你封贵妃进宫的日子,这段时间你也不能疏远了皇上,得了机会就去你姨妈菱太妃娘娘那儿坐坐,我看那沐家的丫头乳臭未干就一脸狐狸精像,你可得小心她!将来皇后的位置,还是你的。”沈湄仪的娘赵月娘叮嘱女儿。赵月娘和菱太妃是姐妹。 当然,现在沈厚高兴,是还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是夜,两三个人影偷偷潜入右相府马厩…… 此后半个月,右相府举家上下无马车可坐、无马可骑。沈厚家的马儿们都吃坏了肚子,一上街就一路拉稀。六七十匹马被关在马厩里,屁滚滚的天天拉了半月,拉得个个骨瘦如柴。凄惨,凄惨。 ☆、第14章 夜半庭深影一双 沐心慈很郁闷,本期待着师父青漱来教她飞虹剑,好不容易到夜幕,青漱还没来,李睿来了。 唉。 “心慈,朕这些日子忙于朝政冷落了你,你可是生了朕的气?”他总觉得沐心慈对他不够全心全意,尤其是白日里召见陈国质子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臣妾不敢。” 李睿脱下了厚重的墨色、朱色滚金边的龙袍,大舒一口气,俨然今夜要宿在瑶华宫的模样。 “朕这几日好累,心慈,你给朕说说故事,可好?” 她能说不好吗?沐心慈只得随意拉了几段东朝旧史来说。 “心慈,朕想听听你弹琴唱歌,朕曾听太妃说你音律好得很。” “心慈,你跳支舞给朕看,可好?” “心慈……” 这真是没完了。 沐心慈看看红烛、暮色,憋叹一口气。青漱师父今晚怕是来不了了。 大燕国土上,燕皇最大。如今各项形势对沐家不利,要夺下江山,李睿是关键。对李睿的恼恨与怨怼一直挥散不去,但她不能因为一时喜怒冲动行事,给家里父兄惹来麻烦。所以尽管心里不痛快,李睿的麻烦要求也都一一应了。 李睿对每个后宫里的漂亮女人,他都可以怜爱、疼惜,只是那爱有几分,能有多久,便无法估计,只能说,永远比那些女人料想的要短得多。上一世,她爱着李睿,所以不辞辛苦、几番出生入死,为他出谋划策谋取天下,最后,却也成了他心爱的“天下”的祭品。李睿上或许是深爱过她,只是他对她那份爱,输给了利益,输给了江山。 既然命运齿轮重启,让她沐心慈重头再活,这一次,便看谁胜谁败吧。 李睿并不知沐心慈心头所想,毕竟他不是重生回来的。李睿处理完一天的朝政确实累了,看看沐心慈,听听她声音,心里紧绷的弦竟真的松了不少。 不可否认,他心里对这个小皇后是有些欢喜的,慈眉善目的,看着就很舒心,就是不够呆,如果能时常像后宫女人那般与他撒个娇啥的,就是最好。沐心慈是沐家的女儿,却也是他娶进后宫的皇后,李睿打算,就算将来要端了沐家,他也不会伤沐心慈,只要她乖乖的做他的皇后。 李睿折腾一通,携着沐心慈躺在宽阔的龙凤榻上睡了去。沐心慈待李睿睡熟后去殿外园子里看了看——没有人。 现在约莫是子时,想必师父今晚是不会来了。 沐心慈不由失望的叹了气,往寝殿里走。 “心慈。”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淡淡的,拨开宁静夜色,刹那间心坎坎里都明亮了。 沐心慈回身,见杏花树下青漱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明明刚才没人咧。 “师父,这么晚了你还在呢。”沐心慈连忙过去。让他等久了。 “我既答应了你要来,便一定会来。只是现在已经夜深,还要练习吗?” 沐心慈果断的点头。“要!” “已经夜深,你不怕累?” “明日复明日,要懒惰总有许多理由可以找,但若要坚持,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 青漱赞赏的点头。 “那我们便换个地方。” 青漱携了沐心慈轻身飞上屋檐,去了而今还空无一人的青玉宫。燕国视“青”为下,燕皇宫里凡是带青字的,都是冷宫。苏昱住的青莲宫也是。 沐心慈以为师父青漱是误打误撞带她来了青玉宫,却不知道,青漱是下意识就带她来了这里。 沐心慈双眼施了摄魂咒,夜里也能视物,虽不如白天那样明晰,但也足够看得清楚。如今的青玉宫,与她二十年后被废打入冷宫时,模样相差无几。物是死的,年年岁岁相似,人却变了,当年所爱,当年所恨,而今看来,那些恩怨情仇竟都如此可笑。 后来的那些岁月,水深火热,幸得,有九幽在她身边。还有玉洛秋、上官蓉,以及那两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女,花束、茗香…… 现下赵国皇室已被西凉控制,玉洛秋和上官蓉定是正在水深火热。哦,是了,现在是十年前。赵国长公主玉洛秋也才十五六的年纪,上官蓉也不过二十出头,大约还没崭露头角,还是女扮男装的小兵? 沐心慈在追忆,九幽又何尝不是。如果不是沐心慈,或许此生,他都不懂什么是爱。从他懂事开始,从他知道自己被制成毒物开始,生活于他,这个世界于他,都是死的。沐心慈,是他灰暗的生活里唯一的那一抹明亮…… 九幽把自己的青锋剑递给沐心慈,自己折了根花枝作剑。“你且先熟悉下用剑的感觉,克敌制胜的第一步,是能驾驭手里的兵器。” 沐心慈接过青锋剑才知道,原来这剑可不如她想象的那般轻巧,得有十来斤啊。可这剑在青漱手里,看起来却轻巧自如的。 九幽教沐心慈飞虹剑第一重心法,以及些基本招式。沐心慈学得认真,累也不喊苦。 九幽发现,沐心慈在黑夜里竟也能正常视物,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她。九幽当日在镜城,不清楚沐心慈已经找了红莲夫人达成交易,得到摄魂咒。 练罢,沐心慈与九幽同坐在青玉宫前的石阶上。九幽一直竭力表现得宽和,做一个合格的师父,避免被认出来。其实,他没有想好要在沐心慈身边呆多久,或者说,是能呆多久。 这样隐瞒身份,纸终究包不住火,总有拆穿的那日。如果身份被揭穿,出现了两个苏昱,这个世界,岂不是乱套了。大概,等时机成熟,他会安静地离开。至少等到沐心慈长大了,能脱离燕国皇室束缚,脱离险境,真正成为大燕主宰的时候,他才能放心。 沐心慈侧头偷偷看了眼师父青漱的坐姿——一手支剑,一手随意的放在膝盖上,微仰着下巴,望着深黑不见底的苍穹,有种洒脱的味道。这样子,和九幽好像…… “师父,心慈想请您帮个忙,可以吗?” “你说。” “徒儿想找个人,他也是练飞虹剑的,是天蝉国天火宫的椴木宫主的三弟子,你或许知道他,他的名字,叫九幽,。”沐心慈还是想找一找,夜里来看她的人是不是九幽。为何最近,那个人都不来了? 九幽心里猛跳了一拍,握剑的手紧紧抓着剑柄,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未曾听过这号人物。”说完,又忍不住好奇补了一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如果单凭名字,很难找” “他……”沐心慈顿了顿。九幽,是怎样一个人?在陈国,他的父兄对他皆是又妒又恨又怕。在战场上,敌人听闻“九幽”二字,更是日夜惊心,生怕一觉睡下,便醒不过来了,生怕才到战场还没来得及拔刀,就中毒没了命。对敌人来说,九幽就是地狱的修罗,专门来收人命的。没人见过他的真面容,一身黑衣,脸罩在黑斗篷下,神秘莫测。 “个子和你差不多,喜欢穿一身黑衣裳,脸一直用斗篷半遮着,话不多,很少笑,被敌人惹恼的时候,会淡淡的冷笑一声,然后眨眼之间就杀了他们。在敌人眼中,他就是地狱修罗。” 沐心慈说得很客观,九幽却心里微微有些黯然。她没有说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不可亲近的男人,没人敢近靠,注定,孤独终老吧…… 沐心慈继续说着。 “但是,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才在他们受到威胁之前杀了敌人。他杀人招数狠戾,出招瞬间毙命,是因为他不想让他们死前承受太多的痛苦。”沐心慈仰望青玉宫那一角空荡荡的宫殿屋顶,“他心里,是温柔的……” 九幽的内心,她其实早就明白,只是从前她选择了忽视,直到死的那一刻,看见他冰冷眸子里,看见了泪光……那一刻,沐心慈在想,如果此生爱的是这个男人,他一定会倾尽所有来爱她,宁愿抛弃全天下…… “还有,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麒麟草香气,黑衣裳下露出的皮肤很白,开心的时候,不会笑出声,但手指会收拢虚握着。如果在战斗的时候,听见他鼻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笑,那说明他恼了,你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心慈……”九幽双眸凝视着沐心慈,心头激动、欣喜交织。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不要哄我。这是他一辈子听过最开心的话了…… 好像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我就是九幽。九幽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或许是有办法的,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到她面前,和她在一起。九幽心头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渴望。心头憧憬着,那份可能,光是想想,就觉得幸福…… 两相对望。沐心慈从师父青漱眼睛里,仿佛看见了九幽的影子,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可又想到这样越礼,还是忍住了。她有种直觉,师父一定知道九幽,甚至与九幽有着莫大的关系。 “请师父一定帮我,找到他。” “为师尽力而为,但不一定保证能找到他。”九幽装模作样应承。他已经把“九幽”找到了放在她面前了,所以算已经做到了? “谢师父。” 沐心慈能感觉到,青漱在她面前隐藏了实力。他实际上定是个武功了得的人,有他相帮,或许会有些线索。 临别时,沐心慈问个问题。 “师父,您今年多少岁了?”他真的看不出年龄,像是刚二十出头,又像是三十岁了。 九幽想了想,道:“三十七。” 原来三十七了,整整比现在的她大了二十五岁,都可以当她爹了。不过,师父……他是师父,这个年龄不正好正常?她怎么潜意识把他俩的年龄比对、匹配了…… 九幽送了沐心慈回瑶华宫,然后离开。沐心慈却盘算开:青漱三十七,和二十年后的九幽同岁啊! 沐心慈总有这种错觉。青漱,有没有可能就是九幽? ☆、第15章 借刀杀人好算计 李睿还睡着。沐心慈刚在榻边躺下,忽记起,九幽右肩膀有一朵梅花形状的小记号,是天火宫宫主的记号。椴木死后,便将天火宫宫主之位传给了九幽。如果能看一看青漱的肩膀,是不是就……真相大白? 苏昱夜里一向少眠。宫女奴才们个个都是机灵的,都怕扰了他清净,白日里都尽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默默的做完事就退下,到这夜深人静,青莲宫里似绝了人气般。 苏昱将冰蝉剑拿出来擦拭了一番。冰蝉剑他用了近十年,也是唯一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东西,如果……这也算一种“陪伴”的话。 苏昱曾试图养过鹰犬,但大凡宠物都爱和主人嬉闹、亲近。他身体带毒,总在不经意间就要了它们的命。久而久之,与任何人、物都习惯了保持距离,也不敢在喜欢什么。因为“喜欢”,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不小心,就伤害了。 苏昱把剑收好,站在旷广空旷的大殿门口,环顾四周死寂如坟。其实,他并不讨厌人多。 苏昱飞身跳上青莲宫屋顶,闪身穿梭在各处宫殿之上,来到瑶华宫。沐心慈和燕皇李睿同塌而眠,但中间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已经睡熟。 苏昱站在榻前,打量了许久,又在瑶华宫的屋顶上坐了半夜,沉思着些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他老是想来看她?明明知道她在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 苏昱有些恼怒自己,烦闷的离开。陈王送他来燕,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实际上是怕众人口中“心里扭曲、冷酷无情”的七儿子,夺了他的儿子们的王位,抢了他的江山。 苏昱武功之高,用毒之厉害,放在陈国王宫就是个隐患。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武功可怕的人,还不是个无脑的武夫。年初,陈国王室王子间的“论治“比试,苏昱写的一纸无名论段,智谋计策比陈王另外那几个儿子都出彩。 是以,陈王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苏昱送来了大燕,自己养兵蓄锐。如果苏昱能杀了燕皇当然是最好,但要毁了燕国,哪里那么容易,今后若两国再开展,陈王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 赵、桑之战,赵军丢盔弃甲,递书求和,愿割地赔款。桑国斩了来使,大举进攻赵国都城沛安。 小国赵与燕国几十年来相安无事,从未发生过大争斗。赵王连夜拍使臣快马加鞭来燕京城求助燕皇李睿。当天,菱太妃出宫前往右相府,名曰姐妹相见,实在是与右丞相沈厚商量削弱沐家的对策。 第二日早朝,右丞相沈厚进谏:“桑国占领赵国,下一步必然会把贪婪的魔爪伸向大燕。臣恳求皇上派沐家虎将沐战带兵前往支援,保卫大燕!一举将南桑小国灭了,以除后患!” “恳请皇上派沐大将军派兵支援,保卫大燕!”满殿群臣,大半都附和沈厚齐刷刷跪下。沐沉舟见那齐刷刷跪下的大臣,心里火大。这些个文人幺蛾子最多,这几年自己也琢磨了不少拉帮结派的方法,可就是抵不过沈厚那老不死的。 沈厚抬起耷拉的眼皮,意味深长的瞄了一眼沐沉舟。你以为让我家马儿拉稀举家没车坐就不得了?哼。后头还有你好看呢。武夫! 左右丞相暗流涌动,高位上,李睿满意的点点头,一挥龙袍宽袖。“好!沐将军,朕便把此大任交付于你了,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即刻整军出发吧。” 因为是打着支援赵国的名号,桑国虽是战胜方,兵力折损,也没剩多少,是以李睿下旨,只准派出三万军队。沐沉舟将西凉欲攻燕的情报禀了上来,李睿、右相都不信服。 沐沉舟几番进谏、恳求,还是没能改变李睿心意。 君要置臣于死地,纵然有一百张口,你也说不清理! 沐沉舟下朝之后,便送了消息入宫告诉女儿沐心慈。 “该死!”沐心慈一拍桌子,茶杯盖哐啷翻在桌上,流下一团水渍。 三万军去赵国,不是送死吗!李睿和菱太妃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她大哥去送死了。眼下沐沉舟已未带兵,沐家就是木战、沐休两人带兵。沐战年长,经验丰富,是沐家军的主心骨。若他又闪失,沐家必元气大伤! 沐心慈整理好衣冠,去昭阳殿见李睿。 “臣妾拜见陛下。” 李睿放下奏章,抬眼见是沐心慈。进宫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他。李睿屏退了左右,笑着朝沐心慈走过来,环住她肩膀。 “心慈,找我何事?” 他没有说朕,而是说的“我”。表示他对她的在乎?喜爱? 呵,自以为是的施舍,一个“我”字就能抵消他要害沐家的事实么?! 沐心慈虽这么想着,但脸上当然是没有表现出来。 “陛下,夜深了,怎地还不休息?” “嗯,朕初初即位,各项事务繁杂。也没时间陪你……“李睿说着刮了刮沐心慈少女的脸蛋,滑滑嫩嫩的,和后宫里那些成熟妖娆的女子很不同。 李睿叹了口气,沐心慈问:“陛下所忧何事?” “梧州乱党余孽还没连根铲除,江州洛河又发了水灾,难民四逃,真是祸不单行。” “乱党之事不必着急,这些贼子作乱也不是一两日,成不了大气候,水患之事自有当地州官办理,再忧心也无法与天相抗。陛下放宽心,多保重身体才是。” “还是朕的小皇后贴心。”李睿抱沐心慈揽入怀里,下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蹭着,毛茸茸的。 “乱党不过乱一尺之地,水患不过淹一丈之所。可敌国万兵可破燕国门关,或可抢占大燕疆土千里,□□黎民百姓万人。皇上,眼下大燕最首要的,是防备敌国偷袭。此番赵、桑之战拖延数月,其中必有蹊跷。臣妾父亲已收到边疆急报,西凉军近三十万大军已潜伏在赵国王梁山中,只待我大燕将士入瓮一举绞杀,臣妾家兄不过才领三万大军……” “够了!”李睿一拂袖子,放开沐心慈,不悦皱眉。“燕国律法有例,后宫不得议政,皇后需明白这一点。朕乃大燕君王,自不会送自己臣子去送死,更不会将大燕置于险境,皇后多虑了。” 沐心慈几欲绷不住脸上的温柔,竭力压下心头愤怒,道:“皇上……真的没有商量余地吗?” 李睿负手背对沐心慈,没有回答,沉默以示拒绝。 “既然如此,”沐心慈扑通跪下,沉声道,“请陛下允许臣妾随军前往!” “什么?!”李睿诧异的盯着沐心慈。“沐心慈,你是朕的皇后,怎么能随军打仗!要自己老婆上战场保家卫国,天下岂不是要消掉我李睿大牙?” “家兄带兵支援赵国,臣妾随军前往,更显我大燕与之友好之意,平侵略之战,在天下六国之前树正义之旗,只有利无害。天下人不会笑话皇上,只会称赞皇上贤德明君,称赞我大燕国皇家之勇。” “胡闹!你以为那个小孩子过家家吗?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战场?战场就是专门杀人的地方!你个姑娘家家的手无缚鸡之力,你去做什么!”李睿怒不可遏。 沐心慈心头冷笑。说得好,战场就是杀人的地方,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所以她才更要去!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去送死。大嫂已怀胎三月,大哥沐战就要当爹了。她怎么能眼看他死在他国战场上! 沐心慈拜下去,平静而坚定道:“求陛下恩准!” 李睿自是不会答应的,不管沐心慈,自顾自批阅奏章。眼睛盯着字,可怎么都看不进去。沐心慈已在地上跪了大半时辰了,膝盖该是很疼了,可她怎么就那么倔?! “来人!扶皇后娘娘会瑶华宫!”李睿叫人将沐心慈押回瑶华宫。 “是。”侍卫齐声答到,上前拉沐心慈。 沐心慈抬眼,眸里又微光闪过,拉她的侍卫忽感似有什么东西从眼睛侵入了进去,心头一跳…… 得令押沐心慈回瑶华宫的侍卫忽然都跪下了,头磕在地上,不起身,煞是奇怪。李睿气得不轻。反了!这是反了!竟然连皇宫里的侍卫都不敢动沐家作了? 沐心慈跪在地上,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这是怎么回事?寒食丹的毒已经被红莲夫人给的药暂压下了,不可能那么疼啊…… 等等,这种疼的感觉……有点,微妙啊…… 李睿盛怒之后,见沐心慈脸色发白,一时心疼,叹了口气,上前将沐心慈扶起来。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唉……朕是怕了你了,好,朕应你就是,不过,现在你不准去!等沐将军去赵国探明情况,确定无甚大危险之后,才能去!”李睿盘算着,等沐战死在战场上了,他再派沐休带剩下的沐家军去与西凉对抗,到时候让不让沐心慈去再根据情况定夺。老实说,他是真的舍不得沐心慈去冒险。 李睿之所以这么放心的放沐战去送死,是因为他发现右丞相沈厚的儿子沈鹤也是个将门人才,假以时日培养,就算赶不上沐战,领个兵啥的,还是可以的。 沐心慈心知他是敷衍,本来她也没寄望跪一跪就能根本解决沐家的危机,如果可以,上一世她便不会被废打入冷宫,沐家也不会灭门。现在李睿已开始对她上心,往后日子,若能将他掌控在手心,事情就好办了。但这样野心、睿智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做女人的裙下臣? ☆、第16章 铁血柔情小白花 李睿亲自送了沐心慈会瑶华宫。刚把沐心慈放下,太皇便派人来寻李睿去誉福宫。李睿只得匆匆离开。瞧那架势,必然是为派兵去赵的事无疑。 沐心慈从榻上爬起来,膝盖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小腹。沐心慈遣退了宫娥,这几个都是李睿、菱太妃以及太皇安插在她身边的。 沐心慈正想着,今晚师父青漱会不会来,便忽听见青漱的声音—— “可是哪里不舒服?” 额头上多了只手。沐心慈抬眼,青漱已经站在面前。“师父……”沐心慈唤了他名字,便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九幽吓了一跳,连忙接住她。“心慈,心慈!” 九幽嗅觉灵敏,闻到一阵血腥气。不好!定是受伤了。九幽赶紧将沐心慈放平在龙凤榻上,在手上抹了香药粉,以免身上的毒气会不小心伤了沐心慈。 上一世,沐心慈为了帮李睿夺天下,多次遭人暗杀,受了不少伤。九幽擅毒,也擅药,每次都是他替沐心慈疗伤的。她的身子他看过很多次,虽然,有时会飘出些“不该有”的念头,但大体来讲,他是把她当做病人。 沐心慈总是不疼惜自己,战场上,受了伤也不要人给她治,一直要等到军中将士安顿完毕才料理自己。 九幽熟练的解开沐心慈腰带,打算查看伤势。 沐心慈晕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腰带被解,眯瞪间立刻醒过神儿来,慌忙按住九幽解她衣裳的手,苍白的脸,身上虚弱无力。“青漱师父……” “你腿上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九幽愤然道。曾经他也想说这句话,但一直没有资格说,而今他既然是她师父,那就有了! 沐心慈肚子疼的厉害,急忙虚弱的摇头。 “不,不是的师父……这是女儿家的事……” “什么女儿家的事,你是我弟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这还真不是你的事。 “别啊……师父……我没受伤,是来葵水了……” 九幽闻言一呆,立刻明白了!愣了愣,面不改色的镇静道: “哦,原来如此,不是受伤……就好……” 九幽沉着冷静的帮沐心慈把衣裳整理好,腰带扣上,格外沉着,毫无囧意。 “……”沐心慈却有些窘迫。 沐心慈今天竟突然初次来了葵水,今晚是练不成剑了。 沐心慈把沐家出征的事告知了师父青漱。青漱面上无过多表情,平常语气道:“心慈,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要去哪里,师父都会保护你。”刚走不久,又倒回来,塞给她一个锦囊。 “这些东西,你用得上。”青漱说得很正经,那形容和九幽真是一个派出来的。 沐心慈打开锦囊,里面……竟是当归丸…… 九幽不慌不急的出了瑶华宫之后,才猛地加快了速度逃走,脸上火烧烧的。天啊,他差点干了大蠢事! 九幽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看起来小小的沐心慈是来葵水了。他记得上一世,沐心慈是十四岁的时候才来的葵水。 九幽暗自腹诽:明明还小啊…… 沐战离家出征这日,正是右丞相沈厚的女儿沈湄仪受封沈贵妃进皇宫的日子。沐心慈按理本该在宫里呆着的,可她哪里呆得住。 沐战是个好大哥,自小就疼沐心慈,性子成熟稳重,虽也有些木讷……额,总体来说是个十分不错的。 沐心慈早早出宫回了相府。正是清晨,沐家上下都在大堂里送别沐战。 “大哥,此去赵国定要小心。我怀疑,这次赵王派来使臣向燕求助,是受西凉所威胁,赵国应该已与西凉皇狼-狈为奸,只待我们入瓮。”沐心慈反复叮咛沐战。 “二妹放心,我自有分寸。此去定把南桑小国残众一举歼灭!西凉不敢猖狂!”虽如此说,然沐战却知道,此次只带领三万大军去赵,是凶多吉少,那三万将士,怕都是陪着他去送死的。 燕皇好狠的心!为了杀他一人,为了削弱沐家,竟要三万人陪葬! 李浣拿着丝绢帕子抹泪,什么担忧关心的话昨晚就已经说得嘴巴起泡了,现下只顾着难过,也说不出什么了。 沐沉舟沉重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激励安慰道:“阿战,输什么不能输骨气,将军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丢盔弃甲失了气节。” “爹!” “老爷子!” 沐心慈、李浣都出声责怪。 “什么气结都是狗屁,阿战你莫要听你爹的,什么能比命要紧呀!该跑还是得跑,啊?答应娘,情况不对就不要硬拼啊……” 沐沉舟对老婆道:“你急什么,我话不还没说完么。阿战啊,你若见情势有异立刻传信回来,到时我让阿休搬兵去救你。” 沐战眼睛里闪着感动,沐沉舟一向对他严苛,从不说软话,但这次,沐战从老爹沐沉舟话里听出了担忧与疼爱。 “爹,娘,阿音阿休,你们就放心吧!” 沐战一脸肃然,看见妻子秀秀在沐心慈身旁,一双眼睛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满是担忧。 沐战沉着脸,冷硬的对妻子秀秀道:“你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说完也不等她,自顾自朝庭外走。 秀秀亦步亦趋的跟出去。怀孕三个月,肚子还不明显。 沐心慈皱眉。哎,大嫂也真可怜。从前沐战喜欢过一个镖头的女儿,那女子性格活泼,会刀会枪,可惜另嫁了他人。后来没多久,沐战就娶了正六品门千总的女儿,张秀秀,一个标准的闺阁弱女,与那镖头的女儿完全两个极差。大概,沐战心里不满意吧…… “大哥也真是,对大嫂就不能不怜香惜玉些么。我们沐家虽是武将门第,也就大哥一个莽汉。” 沐休却对沐心慈笑得高深莫测。沐心慈没看明白。 张秀秀跟着沐战来到偏庭僻静处。 沐战停下脚步。 “战哥……”秀秀话音还未落,便被沐战吻住了。 沐战高大魁梧的,把老婆按在墙上一阵猛吻。张秀秀像朵小白花,在他的蹂-躏下嘤-咛,不消片刻便被摧残得两颊绯红。 “秀秀,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看着咱们孩子出世。”沐战捧起秀秀的脸。铁血柔情大概就是说的这模样了。 秀秀被丈夫一阵猛烈“袭击”,羞红了脸,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沐战冷硬的脸,笑着露出一分温柔。他最喜欢她这羞涩低头的模样。 不远处,沐心慈目瞪口呆的偷窥着沐战和秀秀亲热。我的乖乖,原来大哥不是榆木疙瘩呀!竟是个两面派!人前对大嫂秀秀一副没兴趣多看的冷硬样子,到了没人的地方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怎么样?我说的大哥爱嫂子吧。”沐休对沐心慈道。 沐心慈点点头,拉二哥沐休走远些。人家两口子亲热,偷窥着不好,万一做出更亲密的事就尴尬了。 沐休今日穿着一身锦绣白衣,袖口、襟口滚着淡朱色边,墨长的头发,束以玉冠,真是,翩翩佳公子,可……实际上他是个武将!沐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武夫如何如何,是以时常研读诗书、习礼法,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为咱们沐家争个门面! “阿音,我想问你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沐休正色问道。 “恩,你说吧。” 沐休食指挠了挠脸,神色有点不自在。“皇上他……有没有对你做大哥对大嫂做的事?” “啊?” “就是亲亲啊,抱抱啊,还有一些更严重的事,我知道你懂的,你出嫁前阿娘肯定告诉过你了。” 沐心慈瞥了一眼沐休。你脑子里在想啥呢? “亲过,其它的没有。” 沐休闻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着笑起来。兄妹俩往前厅走。 沐休一路上在沐心慈耳边说着在梧州平乱党时的见闻,说是看见一个和沐心慈长得很像的女孩,性子也像,不过年纪小了些,才不过是十来岁,如果她长大了没有走样,或许可以娶回来当老婆。反正,他想找个和沐心慈一样的老婆。 沐心慈混当耳旁风。 二哥沐休与她小时候不和,老吵闹,到她□□岁的时候,沐休十五六,对她突然好了,曰:“阿妹,你长得可真讨喜,像观音菩萨转世。” 沐心慈实则最讨厌听这一句了,家里的观音娘娘都肥嘟嘟的。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沐休时常在家里念叨:“往后我要找个像阿音一样的老婆,旺夫。” 后来念得太频繁,被沐沉舟臭骂一顿,才歇了气儿。可这想法还是在心头扎着。 “娘!娘!” 迎面扑来一团肉,正好砸在沐心慈腿上,挂着。不用低头,必是那肉丸子无疑了。 沐心慈蹲下身。 “叫我姨娘,知道吗?”沐心慈解释道。“你娘亲是我姐姐,所以你该叫我姨娘,姨、娘!” 肉丸子想了想,豁然开朗,重重点头道,“我记住了!娘。” “……” 近来正是多事之秋,肉丸子住地也没来得及去寻,想来抚养他的那和尚大师是急坏了。沐心慈寻思着,找个时机出去看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姐姐沐秋玲的死,有些蹊跷。 想起沐秋玲,沐心慈心里难过。长姐如母,沐秋玲大沐心慈整十岁。沐心慈可以说是沐秋玲一手带大的。 “娘你别哭……”肉丸子拉了拉沐心慈的衣角,可怜道。 沐心慈揉揉肉丸子脑袋。姐姐的孩子,不就是她的孩子么。他要叫娘,也没甚不妥。 “丸子,你大名儿叫什么?” “方御乾,据说是我爹爹给我起的。” 御乾…… 御天! 沐心慈有些讶然。 ☆、第17章 寂月红妆兰沁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沈家有女湄仪,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着封为沈贵妃,即日进宫。钦此,谢恩——” “谢主隆恩!”沈丞相跪着大拜。 高公公将圣旨递给沈湄仪,谄媚笑道:“贵妃娘娘请接旨。” 沈湄仪双眼定在明黄的圣旨上,伸出一双玉手,接过圣旨。我沈湄仪,终于要进宫了! 沈湄仪眺望沐丞相府那方的天空,贤良温婉的脸,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心里暗道:属于我的,我会拿回来。 右丞相千金入宫为贵妃,燕皇李睿亲自到皇宫门口迎接,排场之大,仅次于左丞相之女沐心慈进宫为后之礼。皇上对右相沈家的看重可见一斑。 此时沐心慈正与爹娘兄长送沐战从家门离开,远远的,就听见了城那一边,李睿迎沈湄仪进宫的礼乐声。 真是热闹。 后宫里又要多个女人了。 沈湄仪,你终究还是来了。上辈子你死在我手里,这辈子大约也在我手里,也不会活得痛快。命运如此,非怪得你我。 “阿音……”李浣握着女儿的手,蹙眉担忧。自己女儿才不过十二岁,沈湄仪比她大了整整六岁。沈湄仪她见过,就跟她爹身后一样,看似和善,实则心计深沉。 沐心慈拍拍李浣的手,笑了笑,让她别担心。 沐战带兵奔赴赵国战场。沐心慈在爹娘家呆到下午,吃了晚饭才回皇宫。 宫里气氛同往常有些微妙的不同。宫人上下都多了分喜色:大燕国第一博学大忠臣右相沈厚之女,沈湄仪进宫为妃,真真是个好事! 沐心慈路过御花园,听见前面两个宫女提着灯笼慢悠悠的边走边议论,并未发觉她在身后。 “绿荞,你可瞧见过今日进宫的那贵妃娘娘?唉哟那贵妃娘娘长得,真是美滴滴的,一瞧就知道是个蕙质兰心的主儿。” “有幸见过瞧见过一次,和皇后娘娘倒是有几分相像,不过贵妃娘娘年长些,男子大凡都喜欢成熟些的,皇上以后啊,就不用长住昭阳宫了……”绿荞说着呵呵笑起来。宫人们都暗自有个议论,皇帝常宿昭阳宫是因为瑶华宫里的皇后年纪太小,没有吸引力…… “这两日咱们可得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被拨去兰沁宫了,往后主子得了赏赐、风光了,咱们宫女也有个想头。” 两宫女忽闻背后有踢到小石的声音,回身一看,模模糊糊的,看见是十二岁的皇后沐心慈,慌忙噤声扑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额头贴在地上不敢抬起——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背后妄论皇室,按照宫规是乱棍打死的罪!宫里隔两个月就有那么一个犯宫规的,其死状之惨,不堪多言。其中多是是被菱太妃赐的。 现下两宫女心如擂鼓:完了完了,一时嘴碎,这下死定了! 沐心慈上前,站在两女面前,套了长甲的右手缓缓朝绿荞下巴伸去,用金色长甲挑起她下巴。 叫绿荞的宫女一脸惶恐,嘴唇颤抖,连饶命都忘了,望着幽暗暮色里,的沐心慈。灯笼的红亮光,在她双眸里映成幽深的光,不凶狠,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亵渎忤逆的气势…… 另一微胖的宫女猛磕头求饶:“娘、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啊。” 沐心慈指甲尖在宫女脸上轻轻的滑过,掏出怀中的手帕,将黏在她脸颊上的一小粒白米饭擦掉。 “在宫里不比在家中,凡事细节要注意,若被总管嬷嬷瞧见,免不得要挨顿责罚,以后饭后要记得整理仪容,知道吗。” 沐心慈把绣了凤凰翅的手帕给了宫女,回瑶华宫。 胖宫女愣住了,握住绿荞的手,不可置信道:“皇后娘娘她……替你把脸上的饭粒子擦了?” 绿荞顾不上应声,还在心悸。回过神后,转身对着远去的皇后沐心慈跪下去,伏地三拜。不杀之恩,铭记在心。 沐心慈回到瑶华宫,今晚李睿果然没来。此刻正在兰沁宫度*吧,哪里顾得上她。 顾不上也好,沐心慈现下也没工夫、没心情与他周旋。找妃嫔,大抵不过是想“宠幸”罢了。后宫之中,最是情爱绝迹之处。指望与皇帝谈情说爱,太不切实际,但往往后宫众嫔妃都怀着那念想。 李睿不来,沐心慈毫不在意,可是师父青漱也不来,沐心慈就有点纳闷。前日见他离去时还神色如常的,为何这两日都不来瑶华宫? 想想初来葵水,确实不方便练武,倒也就罢了。 沐心慈睡不着,行到瑶华宫大殿外。庭中春红正凋,天上寂月皎皎,明如宫灯,将燕国皇宫几十座宫殿的轮廓泼得如山水墨画。 算算时间,大哥沐战带着三万沐家将士,该行到嚁玉关了。嚁玉关是西来燕京最重要的关卡,地形险要,是保障皇都安全的兵防要塞。 沐心慈对着明月,心里暗道:大哥,此去赵国,千万保重!待我脱身,便来助你。 沐心慈让婢女宝瓶拿了古琴来,月下庭中,铮铮而弹,唱着曾经在桑国觅厥江上,从一个幽怨琵琶女那儿学得的曲。 “昨夜红颜终调落,今宵良辰梦散过。春红匆匆不忍看,飞花葬入尘埃间。问月相思寄否,却说、远鸿不听旧人怨……” 芙蓉斋的成美人今夜怕是要泪湿罗裳袖了。 沐心慈弹完,忽见瑶华宫宫殿屋顶上的暗处静立着一个人,因着眼睛摄魂咒的便利,看清了那人的形容相貌——正是苏昱。 沐心慈忍不住暗笑一声。苏昱不知沐心慈能看见黑暗里的东西,自以为藏得很好。 苏昱一双探究的眼睛看着沐心慈,专心的听着。 他带来了寒食丹的所有解药,打算一会儿等沐心慈睡了,悄悄放在她的榻边。这么久了,她竟是不来找他。寒食丹毒发何等的痛苦,苏昱几经犹豫,决定把这些解药都给沐心慈。 既然下毒无法控制她,那寒食丹也没有意义。苏昱见沐心慈往殿里走,连忙又往更暗的地方躲了躲。等了阵儿,确定沐心慈睡下了,才潜入宫中。 她的睡姿,倒是规规矩矩的。 苏昱在榻边静立打量着沐心慈的睡颜,犹豫的伸手碰了碰她清秀的脸,缩了回来。很滑。 好想,看看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苏昱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他怎么会有这么的想法。 苏昱后退两步,心底有一种淡淡的恐慌蔓延。他从不是自欺欺人的人,自己的爱恨向来看得分明。若说之前日日的窥望是好奇,那刚才那个念头,便远远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可他不过个一身是毒的怪物,她不可能愿意和他相守到老。况且,她也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大燕皇后…… 苏昱冰冷的脸依然无异,只是蹙了眉,眼睛里暗藏挣扎。 天将明,东方破晓,第一缕光亮找上瑶华宫屋顶,照在屋顶上独坐一夜的人——苏昱身上。苏昱想了一夜,终于作了决定。 人生苦短,生死难料。身为生老病死所桎梏,若心也不能自由,那一世岂非白活。既然可能是爱了,便爱了吧。 苏昱又来到榻前,沐心慈还没醒,睡姿与昨夜他离去时一模一样。 沐心慈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见十六七岁时的九幽,也就是苏昱,站在龙凤榻边。 “是你?” 苏昱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瓷药瓶,给沐心慈,面色平静道:“你身上的毒,既是我种下的,便能给你解开。”说完,就走了。 沐心慈好笑不已。这解药送得,可真是直接,也没个解释下文,就那么硬邦邦的一句。 沐心慈想着,心头也失落。这个“九幽”,却不是那个在她瑶华宫宫殿屋顶坐了二十年、守了她二十年的九幽了。 沐心慈握紧白瓷瓶,拿出那小盒枯萎的花瓣。可她直觉,那个九幽就在这个世界,离她不远。 九幽当然离她不远!就在那只一人高的大花瓶后偷看呢! 由于前日行事出现失误,九幽这两日都没来露面。看见沐心慈用小盒子装着枯萎的花瓣,心头的快乐不知如何形容。哪怕现在让他立刻化作飞灰而去,也甘心了。 “九幽……”沐心慈呢喃了一声。 九幽听在耳里,在花瓶后,笑了。而今,九幽只想陪着她身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幸福, 可以和她在一起,再不管什么轮回因果,他想和她在一起,想要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个世界,陪着她踏破山河,守候她一生一世。 “心慈。” 沐心慈抬头,见竟是师傅青漱来了。她这瑶华宫寝殿,怎地成了西市的鞍马市场了,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 “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难道不是该说,为什么现在“会”来么? 九幽没呆多久,给沐心慈讲解了飞虹剑的一些理论,便走了。沐心慈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自己整齐的写着些药材和药方。什么鹅蛇茯、山楂葵首乌糖、杀龙桔、鸡血藤、麻十散…… 药名惊悚,匪夷所思。 沐心慈看过天文地理的书籍,连五行八卦都看,唯独不擅药,立刻唤人招了御医来。老头子御医摸了摸胡须,抓耳挠腮研究了好一番,才恍然大悟,接着又讳莫如深。医脸上神色精彩纷呈。 沐心慈不解。“到底是什么毒药?如此厉害吗?” 老御医拜服在地上,不敢起身,苍老的声音嘶哑发涩,恭敬道:“不是毒,是些个……缓解月事不适的方子。恭喜娘娘……“后半句未解释为何恭喜。 沐心慈想起师父青漱……他没告诉她留了方子给她呀,而且,冷着脸,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沐心慈赏了御医些钱财,让他不许说出去,拿着药方,沉思起来。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字迹眼熟? 这,和九幽的字,是不是太像了点儿? 沐心慈摸了摸下巴,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第18章 兰花泣泪诉玉罪 九幽从没有这样的冲动过,从瑶华宫离开立刻回客栈找拢上老人,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陇上老人正在客栈里查看自己的腿伤,抬了抬眼皮见九幽回来了,哀叹:“哎,人老了,骨头脆,下个楼梯都能摔瘸了……抵不得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儿耐摔耐磨了。” 九幽把买来的药放在桌上,纠正道:“圣人说错了,我今年已三十七八,算不得年轻小伙儿。” 陇上老人呵呵笑起来,把九幽上下打量一通。“你那小娘子可认出你了?” 九幽默了默。 “没有。” 陇上老人费劲的挪了挪腿,吃了两口九幽买回来的热饼子。“看在你对我这么尽心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个办法,你便可以和你心爱的小娘子在一起了。” 九幽眼睛立刻一亮。 “什么办法?” 陇上老人故意卖起关子,吃了两口干烧饼,觉得有些噎,眼睛望向圆桌上的茶杯。 九幽立刻会意,倒了茶,双手送过来。 “服侍人的活儿做得倒是顺手。”陇上老人夸赞道。 “……” “你我并非这时空的人,今后会发生什么,老夫也无法预测,当初先师留下的‘擎黄天书’被烧毁,具体内容我也记不清了,大概讲得就是不可扰乱时空人物应有的命运。既不可扰乱,那你我当个旁观者也可以。你就继续用这个身份与小娘子在一起,便可。” “就如此简单?”九幽皱眉,不可置信。前阵子,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告诉他,来这个世界便不能与人有瓜葛,说话也不行,更不能跟着别有太多交道。“你前阵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该不会是故意糊弄我吧!” 陇上老人被说中,一时微窘。“年纪大了,又在山上待了那么久,我一个老人家这不是怕你丢下我一走了之嘛,你看,我腿也瘸了……” “……”九幽冷笑一声,“竟真是在诓我!” 陇上老人见他恼怒,急忙解释。 “老夫活了两百多岁,岂会唬你这毛头小子!虽然你可以去小娘子身边,但切不可胡乱杀人、扰乱这个时空的人的命运。我记得擎黄天书上有载,若触怒天机,时空便会重新回转,你我便会再回去二十年后,到时候你就再见不到你心爱的小娘子了。” “何为触怒天机?” “这……”陇上老人也说不清。 “若你我回到二十年后,又当如何?假如我今日杀了燕皇一族,那么心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这……老夫也不清楚……” “你该不会又再哄我吧!”九幽捏了捏手里的青锋剑。这狡猾老儿,之前竟还惺惺作态的劝他走。 “当然不是!我既说要帮你,便会帮你。你现在成了小娘子的师父,不正好名正言顺和她在一起了?也不用当她属下,多好的事儿!” “……”说得也有理。 燕皇后宫多了个沈贵妃,第二天便不得安生。 不是与未及笄的皇后如何,而是芙蓉斋的那个成美人闹了事。据说是心里不痛快,买通了宫婢,往沈贵妃兰沁宫殿里的小熏香炉子加了点儿“料”,熏得沈贵妃头晕目眩,差点要命。 皇帝李睿因此大发雷霆,要将成美人打二十板子,打入冷宫偏殿。 沈贵妃不计较被下药,跪地求情。 “陛下,成美人也是深爱陛下才会犯这等错。臣妾身子未收大损,不碍事。女儿家身子骨弱,这二十板子下去,命就折了一半儿了啊。望皇上开恩……” 满宫人无不感动、赞叹:果然是右相府出来的千金,贤良淑德,如此大度,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有沈贵妃的求情,成为人被贬为从八品选侍,挨了十个板子,抬去了清露殿。 宫人都暗暗议论:成美人这下可亏大发了,她真真是长了一对狗眼,敢害善良仙子般的沈贵妃,也亏她干得出来! 沐心慈见路上有斑驳血迹滴落,问婢女宝瓶。 “回禀娘娘,许是芙蓉斋的成美人留下的,下午挨了板子被拖去了清露殿。” 沐心慈点头。 清露殿是燕皇宫里冷宫之最,被贬入清露殿的,没有一个能活过两个月。清露殿是燕皇宫的死角,只有人进,没有人出,里面的妃嫔、宫人,都是等死的。生病没药吃,天冷没衣穿,一天只有一顿馊饭,任人自生自灭。 李睿为了沈湄仪、为了给右相一个交代,也够狠的。 “去把我殿里治伤的药拿来,送去清露殿。” “是,娘娘。” 按大燕李氏的祖宗老规矩,贵妃进宫第二日晚,要向皇后拜礼,从八品以上的妃子都要陪同一道见礼。 从前老燕皇封贵妃的时候,后宫三千与新封的贵妃共同朝拜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德敏太后。浩浩荡荡的,一群美人,声势浩大,轰动六国,自此便有了“燕国美人如云”之说。 皇宫上下早已把这些安排妥当,只待今晚戌时。 戌时,万鸿殿。 李睿携沐心慈坐于上座,座是后宫妃嫔。李睿即位不久,后宫妃嫔尚不多,才百十来个。 沈湄仪着一身刺绣牡丹贵妃锦裙,朝沐心慈双膝跪下,举茶过头顶,恭敬的递给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女皇后沐心慈。 燕皇祖宗规矩严苛,对后宫等级划分甚是严格。 “沈氏湄仪拜见皇后娘娘。”沈湄仪恭敬说道,埋着的眼睛,不辨悲喜,眼里闪过一分别样的光。 本来,坐在她这高位上接受众妃嫔朝拜,应该是她…… “沈贵妃请起。”沐心慈微笑得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到好处,凤袍、凤冠神态端庄,将沈湄仪虚扶起来。“往后都是自个儿人,便无需太过多礼,你说是不是,陛下。” 李睿见小皇后竟如此得体,毫无嫉妒、不悦,不由欣慰赞叹。不过十二岁而已,就已经有此母仪天下之范,假以年月长成,会是何等风姿,真让人期待。 李睿哈哈豪爽大笑一番。此番得了燕国两个美人,着实不错! 李睿一左一右的揽着沐心慈和沈湄仪,共同俯视庭下后宫妃嫔与宫奴、侍卫,放眼天际,一时豪情万丈。 “我大燕国,必将千秋万代,万古流芳!哈哈哈……”李睿朗声大笑。大燕国的天下是他的,美人、江山都是他的。 但,这些都还不够! “这天下,会是我李睿的天下!” 九州分七国,大燕实力不过中等,“我要天下”,这是何等狂言。可这等狂言从李睿口里说出来,竟让人难以质疑,因为李睿的才谋,也因为他的决心和勤奋。 李睿一声既出,庭下众人跪拜齐齐喊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遍又一遍,响彻整个大燕皇宫,直冲九霄。 沈湄仪在李睿身侧,听着耳边的万岁、千岁的呼喊,心头壮志激昂荡漾!李睿收复天下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者,那她便要做普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成为东朝汤后那样尊贵的女人! 沐心慈侧眼看了一眼沉浸在一统天下后憧憬中的两人,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沐心慈往李睿怀里靠了靠,柔着声音轻声在李睿耳边道了句: “陛下,天下是你的,可你是臣妾的,这天下便是臣妾的,可好?”美丽少女的娇嗔,明媚动人。 李睿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朕的皇后真是可爱,好!依你,朕是你的,朕是你的,哈哈哈……” 沈湄仪见李睿对沐心慈的宠溺,脸微微一僵,继而又掩饰了过去,恢复仪态万千的端庄贤淑,望着下面跪拜的众人。成大事者,须沉得住气,不能为一时得失而毁了长远计划。 李睿以为这句话是沐心慈撒娇的胡言,却不想,有朝一日会成真。当他成为沐心慈后宫中一员,日日等待沐心慈临幸时,他才想起今日,沐心慈竟早已告诉了他。 正在一切顺利进行的时候,突然出了乱子。 挨了板子的成美人突然冲了出来,拖着一身伤,也不知是如何来得这里。当众大骂沈贵妃,骂她不得好死,陷害她,她根本没有在香里边儿下毒,并且有证人。 先前那个说是被成美人买通下毒的宫婢竟然突然改了口,一口咬定都是被人威胁,根本不曾下毒,更没有与成美人狼狈勾结。 “胡说!”沈湄仪纵再有气度也急了,连忙紧张的拉住李睿的袖角,“皇上莫听她胡言乱语,臣妾初初进宫,与成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故意陷害她!皇上,臣妾没有啊……”说着泪落不止,真是冤枉。 ☆、第19章 螳螂捕蝉凤在后 李睿脸色阴沉,见礼大典竟然闹出这等事,着实丢人。见成美人衣裳上海沾着斑驳血迹,一时也于心不忍。“既是后宫之事,便交由皇后定夺吧。” 李睿说完便走了。此等事,不值得费心。社稷天下,才是值得他关注的事。 沐心慈将成美人仔细盘问了一番。成美人是要拼个玉石俱焚了,把事情都说了一通,连同把沈湄仪进宫前那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也说了说。 原来,沈湄仪曾经喜欢过人右侍郎之子柳越之,正是成美人进宫前许的婆家。 成美人,也就是成玉儿,是从四品文官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属于右相那派。因着沈湄仪亲近柳越之的缘故,右相婉言告知了国子监祭酒,暗示了一番,为了老爹的仕途,成玉儿只得狠心与柳越之断了来往、决了关系。此后一年,成玉儿进了宫,谁知,沈湄仪却被定为李睿的准妃子,白白让她与柳越之错过了姻缘。而今,沈湄仪一进宫又恶意陷害她…… “休得胡说!成玉儿,你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怎可口说无凭议论朝中大员!此等侮辱大燕朝野的事,论罪当诛!来人啊,把成玉儿拉下去——” 沈湄仪压抑着怒火,若再让她说下去,指不定会牵出其它事。 却听一声“慢着——” 众人皆齐齐向沐心慈望去。沐心慈在皇后凤位坐下,沈湄仪无座,只得站在一旁。“本宫年纪尚不够长,诗书研读也比不上沈贵妃,记得,好像按大燕律令,要处死后宫妃嫔必须由本宫来下令,本宫有没有记错呢,沈贵妃娘娘?” 沈湄仪努力平息下刚才那丝躁动的怒气,竭力恢复自然,对沐心慈恭敬道: “皇后说得极是,湄仪适才坏了礼仪,望皇后娘娘念在湄仪是因为牵扯到家父,百善孝为先,所以才一时冲动,请娘娘勿怪。” 沐心慈见沈湄仪恭恭敬敬的认错,滴水不漏的,大度的点头以示不怪罪。 “不过,成玉儿妄论朝野重臣,已是犯了大罪,按律当杖毙,还请皇后娘娘定夺。” 现在知道成玉儿要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与她沈家对着干,就要永除后患了? 沐心慈痛心的叹了口气:“沈贵妃所言不差。成玉儿,本宫虽不忍心取你性命,但祖宗规矩坏不得,来人,将成玉儿脱出玄珠门,杖毙了吧……唉……” 沐心慈来后宫已一月有余,成美人自是来拜见过她的,两人相聊过几句,没有深交。 成玉儿当即被拖去了玄珠门,一路凄惨的哭喊,都是在咒骂沈湄仪和沈厚。奸佞、贪婪等等,语无伦次。 沈湄仪暗自咬牙。长这么大还从没如此失算过!眼睛朝那出尔反尔作证的宫女投去一抹难以觉察的厉色目光。这个宫女是她爹安插在宫里的心腹,竟然会背叛她!该死的! 其实,那宫女并没有背叛她。此刻宫女正如梦初醒,对刚才所做之事完全没有印象,连如何来到这里都记不得。收到沈湄仪那抹厉色时,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事,大恐。 昨日宠妃,今日亡魂。 皇宫里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遭闻。宫人都已习惯。不过就是死了个人罢了,明日会有更多的女人进宫填补那个空缺。 是夜,夜色已暮。皇宫门口,守夜的士兵都是沐家拨给李睿的那批里的,识得沐心慈,对现下状况都视而不见。 “娘娘……玉儿真不知道如何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成美人对沐心慈下跪感恩道,眼泪簌簌的落。 本来该是亡魂的成玉儿竟还好好的,背上背着包袱。 “快请起吧,你身上还伤着,此处也无旁人还跪个什么。现在你终得自由,好好珍惜,莫再靠近这皇城。”沐心慈扶起成玉儿。 成玉儿没被杖毙,沐心慈暗地里救了她。 “现下你已经得罪了沈贵妃,说了那般话,只怕你爹爹……”沐心慈欲言又止。 成玉儿当即撕下一块裙裾,咬破手指给老父写了封血书,交给沐心慈。“希望娘娘,能多照拂下我爹爹,他年事已高,受不得许多折腾了,成玉儿日后愿做牛做马,报答娘娘恩情……” 成玉儿乘着沐心慈安排的马车连夜逃走。 沐心慈看着手里的血书。如此一来,国子监祭酒,这个了解沈厚不少过去的人,便不得不投靠她爹爹沐沉舟,以求庇佑。 国子监祭酒在朝中势力并不大,但祭酒是燕京城最高学府太学院的掌管官员,有了他,便意味那太学院里的人才,任由他爹爹挑选。 沐心慈握着血书。她要燕国注入的新血液,都成为沐家的人。 看着马车远去,听着马蹄在空寂的夜里哒哒的响,沐心慈嘴角翘起一丝淡淡的笑。 上一世,成美人两次怀胎落子,无法再孕。皇恩宠幸不过朝夕,成玉儿在皇宫高墙里困了一辈子,孤苦潦倒,最后悬梁死,无人收尸,好不凄惨。这一世,能救得她,便救她一次,也未尝不可…… 沈湄仪陷害成玉儿,以及成玉儿突然出现在大礼之上,她早已料到,或者说,她在等着这一切发生。国子监祭酒,也就是成玉儿的老爹,成重,是沐心慈的第一个目标。 爹爹沐沉舟,勇猛果敢,脑子也算机灵,可论计谋却终究差了沈厚那么一点,以至于朝中大臣多是右相党羽,让沐沉舟几次吃哑巴亏。借此机会,正好为爹爹提拔一批忠实的大臣。 沐心慈嘴角翘起。 沈湄仪,论计谋,你现在比起十年后还嫩了些。 沐心慈算算时辰不早,赶回瑶华宫。刚回来,师父青漱便来了,脸上竟有笑容,衬托着整个人都活了。 “心慈。今晚为师交你飞虹剑的第二重心法。”九幽执了花枝,打算为沐心慈演示,却被沐心慈拉住衣袖。回头,正见她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泛着一股说不清的光,迷了他的眼。 “师父,练剑之前,咱们先来说说你的真是身份,如何?” 九幽闻言一愣,见沐心慈双目直直向他望来,眼神中微光一闪,心头暗叫不好,却还没来得及别开眼去,意识却已朦胧,沉入无边深邃…… 沐心慈伸手在师父青漱面前晃了晃,他只看着她,没有反应。 果然中摄魂咒了。 “师父,烦请你跟我进殿吧。” 九幽跟着沐心慈进殿。沐心慈指了指龙凤榻。 “坐下。” “……”九幽言听计从的坐下,意识已经全由沐心慈支配,一双眼睛一直挂在沐心慈身上,眼里,是生死两世的深深眷恋。沐心慈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一丝哀伤,心头微微触动,心也跟着疼了一下。目光停在他的领口,深色的衣裳,映衬着皮肤白皙如玉。 沐心慈朝他的领口缓缓伸手,有点,说不出的紧张。 “师父,弟子……得罪了。” 心说他醒后是记不得的,但,还是忍不住有点自责。 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肌肤,有点温凉凉的,像有一股电流从指尖电得全身都在战栗。 解开他的腰带,半退掉衣裳,露出上身。肌肤如脖子上的皮肤一样,只是无暇的皮肤上,伤痕遍布,胸口正中有一道伤疤分外狰狞。后背有三处刀剑伤和着些细小的伤痕,横竖布着,表明了他曾经经历战斗的惨烈,右肩上一朵妖-冶的红梅花刺青,勾勒出一股异域风情。 沐心慈脚下一软,几欲站不住脚,捂住嘴巴,眼泪在眼眶滚动。颤抖着手,抚上他心口穿胸的疤痕。 这一剑,是在嚁玉关与西凉大皇子决一死战时,他为她挡的。这一间,差点要了九幽的命。 沐心慈遍寻名医,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鬼镜神医,救活了他。而背上那些伤,无一处,不是为她而受…… 沐心慈颤抖着唇,手抚上青漱的脸颊,揭下人皮面具,熟悉的容颜,展现眼前。 “……真的是你……” 沐心慈触摸着九幽心口上那道伤疤。刀剑入骨,那一次次替她挡剑以命相护,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沐心慈拥抱九幽,眼泪无声流下,湿了九幽肩上那朵红梅花。 “你是不是很爱我,爱到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 “……”九幽眼神里出现挣扎,没有回答,手里是握着什么,紧紧的,不松手。 沐心慈摊开他掌心。里面,是一只赤凤衔珠钗,她一眼便认出,是她豆蔻年华时,戴的那只珠钗。多少年了,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陈国七王子苏昱,这个放弃王位,以九幽的身份默默守在她身边二十年的男人…… “我……”九幽话音还未落,唇被沐心慈吻住。一切已不需要再回答,没有什么话语,能把他的心,说明白。 如果这傻子有意识,知道她为他流泪了,该是会多高兴? ☆、第20章 谋心之策为上计 “为什么来了,却要瞒着我……” “……” “回答我……” 九幽没有自我意识,听从命令,老实的回答。 “圣人说不能扰乱这一世人的命运,不能与从前的我相冲突,否则会触怒天机。” 沐心慈问了缘由,九幽把前世因果和找陇上老人逆转轮回都说了清楚,沐心慈这才知道,在她死后,跟她多年的宫婢花束、茗香也随她死了,李睿发了疯,太子即位。而九幽,去找了神秘高人,逆转了轮回让她重活…… “既然重活,这一世的繁华,你便在再陪我一遭吧……” “……好……” …… 九幽醒来时,正躺在龙凤榻上,沐心慈在榻边睡着了,手握着他的手。九幽连忙把手抽出来。沐心慈醒过来。 “师父你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九幽一点不记得了。 “刚刚我试了试新研制的迷药,看来效果还不错。”沐心慈不打算拆穿他。既然他想瞒着她,有着他的顾忌,那她便尊重他的选择。 再者,如果让他回到九幽的身份,只怕他对着她,又毕恭毕敬的了,还是现在这样子生动。 九幽只觉奇怪,但实在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也就只能信以为真呢。 宫里皆以为成美人已被杖毙在玄珠门,并不知成美人还活着。沐心慈下令不许私下议论此事,明面儿上是保护沈湄仪,可,实际上,她明白,这效果,往往是相反的。 人皆有逆反心理,越是不让议论,就越是好奇、揣测,越是觉得这里头有文章。 关于成美人说的右相沈厚利用职权威逼她爹,让她与未婚夫柳越之断绝来往之事,宫人私下猜测纷纷,先前对沈贵妃无比的叹服钦佩,如今都夹杂了些猜疑,至少不那么一边倒的赞美了。 沈厚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当挑了太学院的毛病,刁难成玉儿老父成重,本想奏他一本将其贬为六品国子监司业,谁知沐沉舟站出来与他作对。 现而今沐战领兵出战,正是显威之时,再者成玉儿才被杖毙于玄珠门外,人都死了,再罪其家人,也确实太过,李睿心有不忍。李睿劝说了二相两句,就此作罢。 李睿回想起成美人那柔婉的模样,心下有些后悔,毕竟也曾是枕边人。他当时气着了,也顾那许多,想想也觉得有些惋惜。 当然,这后悔歉疚也没有持续多久。表妹沈湄仪进宫为贵妃,生得好样貌,身材婀娜多姿,才情颇高,性子如兰。 美好的女子,帝王都是喜欢的。而李睿觉得最吸引他的,还是沈湄仪和沐心慈五官竟有那么几分相似,李睿看着沈湄仪,便不由自主的想象起沐心慈长成后的模样。现在的沐心慈年纪着实小了点儿,身子不够妖娆。 夜将暮时,李睿来瑶华宫看了一遭沐心慈,嘘寒问暖,难得的从奏章中抽身前来闲心的与沐心慈下棋。 宫女宝瓶、如意、吉祥心中暗想着,皇上大约是真喜欢上这小皇后了。如今皇后已来过月事,想必不久便可承恩宠,以后说不定她们这些婢女也能跟着享些福利啥的。 唯有宫女金钗,心事重重,暗自盘算:沈贵妃身边的贴身婢女蝉儿背叛了沈湄仪,今个儿就不见了人,不晓得还活着没。若我也背叛了沈厚,又会是什么下场…… 没错,四大宫娥之中的金钗,是沈厚送进宫来特意埋在老燕皇身边的。谁知金钗聪明伶俐,被老燕皇看中,意欲培养为卧底,而后正好派去沐家给沐心慈,结果又被李睿收拢,让她监视掌握沐心慈的线索,汇报给她,不再如实给老燕皇。 金钗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在三人间周旋这些年都没被拆穿。三方赏赐都收入囊中,攒了不少。 如此复杂的关系,金钗知道的线索秘密自然是不少。知道得太多的人,往往都不会又好下场,金钗聪明如此,这一点再明白不过。若被任一方拆穿,她都会被灭口。 金钗抬眼瞄了瞄十二岁的皇后沐心慈,又低下眸子伪装掩饰住内心的忐忑、焦躁。 皇宫之中,要想活命就得沉住气。这个皇后年纪不大,宫女们都说她面善心慈、脾气好,而且十二岁的少女,心没什么城府。可她有种直觉,这个十二岁沐皇后,好似不简单……没有人是会毫无破绽的。 当一个人在你眼前完美的时候,只能说明,你根本不了解她!金钗深深相信这个道理。端庄、大度、单纯、心善……这样没有嫉妒心的完美女子,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 宫女们都以为李睿是宠爱沐心慈,才会一出朝阳殿就来瑶华宫见沐心慈,然沐心慈心底却清楚地很。 “陛下,您可又赢我了,实在太坏了……”沐心慈撒娇道。“皇上都不让让我,臣妾不玩儿了……”说着别过脸去,生气。 李睿呵呵笑。“朕的皇后耍赖了?那,要不咱们安歇吧?” 李睿说着过来揽沐心慈入怀。 沐心慈叹了口气,心郁道:“臣妾被陛下杀了那么多子,今晚怕都是回不过气儿的,陛下还是去兰沁宫找沈贵妃姐姐吧。” “心慈可是怨朕这两天没来陪你?” “臣妾不敢。陛下日理万机,辛劳疲乏,臣妾现在年纪还小,不能好好服侍陛下,沈贵妃姐姐善解人意,比臣妾更能为陛下解忧……” “哈哈哈……”李睿笑着捏了捏沐心慈的脸儿。 李睿早有此意,本就打算去沈湄仪那里,却想着若直接去兰沁宫,就显得冷落了皇后,沐心慈身后有沐家,也不可怠慢。于是来下两盘棋,打算哄两句再走,但苦于一直说不出口,现下沐心慈说出他心里话,省了他的尴尬和亏欠,甚得他心意! “果然是大燕的好皇后,心慈,”李睿在沐心慈脸上亲了一口,“朕真是越来越欢喜你了。待你长成,朕一定日日宿在瑶华宫陪你,可好?” 沐心慈点头嗯了一声。李睿立刻离开了瑶华宫,前往兰沁宫。 沐心慈扶了礼,目送李睿离开,面色无异,心里却在冷笑。要让一个男人离不开你,最好的策略之一,便是在不大损自己的利益前提下给他想要的,在他说出口之前。 沐心慈留下了宝瓶和金钗替她卸下凤钗珠环。沐心慈看着铜镜里的宝瓶,问道:“今年几岁了?” “回禀娘娘,奴婢快十八了。” 沐心慈点点头,拿起一只青玉小梳给宝瓶。“早间听闻你和吉祥说后日是你生辰,这青玉梳子也不是十分要紧值钱的物什,只有个安眠润发的作用,便送与你吧。” 宝瓶喜不自禁,跪下连连磕头道谢,“谢皇后娘娘。”就差热泪盈眶了。 别人不知道,她们这几个资历较老的宫女也是知晓的。这青玉梳子,燕皇宫只有两把,另一把在太后娘娘那里。什么不值钱啊,这简直太值钱了。 对别人来说这些东西重要,可对沐心慈来说这些可有可无。 沐心慈从铜镜里看了一眼金钗。她正埋着眸子不慌不乱的替她把头发梳开。 果然如她猜测,金钗有问题。若平常宫女,见了这场景,不是羡慕着替别人高兴,便是强颜笑着心头暗妒,可这金钗竟是丝毫不乱,神色过于“如常”。这简直太有问题了。 金钗,定比其它三个派来监视她的宫女,知道得更多。 沐心慈确实没有猜错。 此刻,金钗心里正思索着。宝瓶的心已经渐渐偏向沐心慈,对她失了戒心,另外两个婢女也差不远了,说不定日后沐心慈长大了,她们三个都会成为沐心慈的人。到时候,若她不顺从沐心慈,必然会被其余三个排挤,甚至出卖……若单说对奴才,沐心慈确实也算厚道的…… 沐心慈是故意当着金钗的面,赏赐宝瓶的。要拉拢一个没有太深心计的人,你只需对她好,而要拉拢一个疑心重、城府深的人,最安全的办法是对与她同等身份的人好,让她看见前途,若动摇了、信了,便会主动送上门来…… 夜里,九幽来教沐心慈剑法,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伺候的宫人迷晕了。带了沐心慈去荒殿青玉宫。沐心慈已练会第一重剑法,现在在修第二重。 “没想到你身子不如男儿壮,悟性却是这么好。为师当年也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练会第一重,你才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九幽练飞虹剑时才七岁,时间费得久一点也正常。 几丝轻风拨弄夜色,轻吹而来。沐心慈闻到九幽身上的白芙香,闭眼嗅了嗅。 “我闻到了麒麟草的味道……” 九幽闻言大惊,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深怕被沐心慈发现秘密。白芙香与麒麟草气味相克,按理说不应该闻得到麒麟草的味道,难道哪里没有调配好么……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白日青玉宫外种了几棵麒麟草,难道是那儿飘来的。” 九幽松了口气,道:“定是那里种了,我似乎也闻到宫外有麒麟草气味。” 沐心慈点头赞同,一本正经。其实那宫外有麒麟草都是随口胡说的,根本就没有麒麟草! 九幽是个认真仔细的师父,确如她老爹派入宫的大众脸卧底侍卫告诉她的,“是个功夫高,为人耐心、有爱心,出手也很温柔”的师父。 练完剑,也不早,师徒二人打算稍作休息复习一遍就罢。 “师父可成亲了?”沐心慈问。 九幽瞥了一眼沐心慈,眼睛移去别处。 “未曾。” “师父,三十七的年纪,您该着着急了。不若,心慈为师父物色一个?弟子别的没有,就手下宫女颇多,这后宫上千宫女任你选,朝中大臣的女儿也是可以的,我在崇文殿习礼时瞧见几个,长相都是不错的。” 九幽尴尬的咳了一声,起身要走。被沐心慈叫住。 沐心慈对他恭敬道:“师父,我觉得你若穿一身黑衣裳定会很好看,比如,穿黑斗篷什么的。” “……我不爱穿黑衣裳……”说完,飞快就闪没了影儿,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潇洒风采。 ☆、第21章 棋局之谋需自省 沈湄仪刚入宫就掀了这么一件事儿,实在心头郁闷。她本没有将成玉儿放在眼里,不过个小四品文官的女儿,况且还是依附于她爹爹的。收拾她不过轻而易举,谁知道,竟莫闹这么大,还差点引火烧身。 爹爹安排的心腹,竟会背叛她!沈湄仪万万没有想到。 “娘娘,到了。” 宫女红叶儿在撵车帘子外恭敬道。 随行奴才麻利儿的摆好小凳,沈湄仪踩着小凳下了撵车。今日,她回府来见见爹娘,也顺便商量商量与沐家相抗的对策。 “湄仪,这次风波,你可知道你是哪里犯了错?”沈厚问女儿沈湄仪。 “女儿错在不该进宫便与人发生冲突,更错在轻敌。是女儿愚钝……”沈湄仪恼怒自己,她不是急性子的人,竟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错了。 “这只是其一……”沈厚道。 “请爹爹明示。” 沈厚不慌不忙的拿了一盘象棋,与沈湄仪下了起来。下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湄仪的棋皆已入死角。 “爹爹,女儿输了……” “那你可知你为何会输?” 沈湄仪摇头。 “后宫之斗、朝野之斗,便如这下棋。湄仪,你记住,每走一步棋之前,你要先看看棋盘,你的软肋在哪儿,先筑好堡垒护住软肋,再出招进攻,才能处于不败之地。你这次,是错在忽略了成玉儿可能对你造成的威胁,贸然先攻击……” 沈湄仪听闻老父一番教导,惶然大悟。 后宫之斗,保全自己是最要紧,先把自己的防护罩做得滴水不漏,才能攻击别人。否则,就算给了别人致命一击,自己也是漏洞百出,同样被人捏住辫子…… 沈湄仪心结大展,重新扬起斗志,与父亲沈厚、兄长沈鹤商量了一番对策,回了皇宫。 沈湄仪只得一个兄长,其原因嘛…… 人人皆道:右相沈厚,饱读诗书、忠君爱国、品德高雅千古难逢,最难得的是他一生钟爱妻子赵月娘,家中小妾因无法得宠而悬梁自尽。此等品行高洁的男子,真是古今难得一人…… 但,事实是这样的…… 沈湄仪的娘是菱太妃的胞妹。赵月娘性子强势,沈厚曾纳过一个妾。这小妾被赵月娘修理得不敢近沈厚之身,被压迫着活活受了几年活寡,最后拿了根绳把脖子一栓上了吊。自此,沈厚也不敢再纳妾回来挑战赵月娘。 棒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啃棒,这人啊物啊,再厉害它都有个忌讳。 朝中混得风生水起、权倾半个大燕朝堂的右相沈厚,在家里,耳根子却不如在外面硬朗。 纳不了妾回家,那便只能养在外头啊。 其实他也没养多少,也就养了一个,还生了个儿子,如今都十一二岁了。 过去十四年都藏得好好的,没被发现,可近来大约是气运着实背。 今日,沈厚想去看看小妾和儿子,陪陪母子俩。沈厚乔了装,与那小妾和儿子上街,竟刚好被过路的死对头沐沉舟撞见! 沐沉舟虽是武将出身,但混迹官场多年,眼神儿也练得毒辣,当即就明白了。瞬间计上心头。 沐沉舟笑呵呵的上前来拱手作揖告诉寒暄一番。 “哟,这不是沈兄吗,今日这番粗布衣打扮,实在不像沈兄风格啊,哈哈哈……”笑声格外爽朗,边笑边打量沈厚小妾的儿子。 沐沉舟对着沈厚向来没有好脸色,更别说这样愉快亲近的哈哈大笑。 “穿穿布衣体会下百姓生活,才能体会百姓疾苦,为黎民办事嘛……”沈厚勉强笑道。 杀千刀的沐沉舟!再笑小心被口水呛死! 沐沉舟将沈厚私藏的小妾和儿子上下打量一番,点头,便笑嘻嘻的告辞了。 沈厚把小妾和小儿子送回城北的私宅,回到相府,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沐沉舟那死不要脸的武夫,大字没读几个,打小报告这种事定然干得顺手!笑成那样,定是想向他老婆赵月娘告密。赵月娘不依不饶是一方面,菱太妃与赵月娘感情好,定然也会给他难堪替妹妹出气,暗里,指不定还会害死小妾和儿子。 夜里,沈厚躺在床上想着对策,想到半夜才睡着,第二日早朝精神自是好不到哪儿去。 沈厚刚到朝阳殿便见沐沉舟笑嘻嘻的和一帮大臣聊着什么开心事,见沈厚来,回头对他爽朗一笑,热络的叫了一声“沈兄”,沈厚心头大恐——这武夫不会把这事捅到朝野上了吧! 背后嚼人舌根,缺德! 沈厚心事重重的上完早朝,旁敲侧击的委婉问了两个刚才与沐沉舟言谈的大臣,他们刚才谈的内容,确定没有说到他的私密事,才放下心。 沐沉舟今日笑呵呵的与沈厚道别,朝左边那条路走了。 被人捏住小辫子的的感觉真是不爽。沈厚心盘算着对策。 月朗星稀,暮春夜微凉,青莲宫孤灯一盏,灯焰轻轻跳跃,浅薄的光映照苏昱淡若秋霜的容颜。他正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字,只有一行——“狼星来,四国乱,收失地。” 书罢放笔,干了字儿卷着,绑在信鸽腿上。白信鸽儿羽毛柔软,伸缩着脖子眨着眼睛,煞是乖怜。苏昱抚了扶它小巧玲珑的脑袋,低沉的嗓音呢喃了一句。 “回去看看你爹娘吧。” 鸽子是从陈国带来的,鸽儿啪啪的挥舞翅膀飞走,朝陈国的方向。 李睿将苏昱软禁在青莲宫,别人并不知道苏昱武功了得,更没发现,他几乎每日夜里都在皇宫里晃荡,尤其是在瑶华宫。 苏昱从怀里拿出一只锦囊,是临走前那晚,他昏庸无道的爹,陈王给他的。陈国对他说:“这是我们陈国祖传的续命药丸子,据说是有效果的,你若……若是受了伤,便吃一颗……” 苏昱嘴角嘲弄的一丝笑,不知是笑陈王,还是笑自己。难得他在纵情酒色、为别的王子谋权之余,还记得给他这个儿子药丸救命…… 眼下西边的西凉国欲趁乱袭击大燕,陈国在北,若在此时机从北边攻打大燕,那些战败割舍的城池,便可夺回。这机会对兵力弱小的陈国来说,真是千载难逢! 苏昱想起了沐心慈。夜里来的那个神秘人,竟是她师父,几乎每夜都在,让苏昱近不了沐心慈的身。 苏昱肯定,那个神秘人也发现了他。 鸽子还没飞出皇宫,忽被一粒石子击落。 “二小姐。”侍卫跪地双手将鸽子奉上。 鸽子被石子打得头晕目眩的,虚弱地挣扎了两腿子。 沐心慈捏过鸽子,取下纸条展开来。 心慈不禁嘴角溢出一丝笑。是他写的,苏昱——二十年前的九幽。这字,和九幽后来的字迹相差无几。本应该是同一个人啊…… 沐心慈将纸条重新卷好,绑回鸽子腿上,摸了摸鸽儿的头。 “小鸽子,带上他的话回家去吧。飞得隐秘些,别再这么大意的被人打下来了,知道吗?” 大众脸侍卫接过鸽子,建议道:“二小姐,要不要奴才给它些吃的,补偿一下?”毕竟他刚刚打了它一顿。 沐心慈点头,又叮嘱了一句。 “别喂太饱,飞不动。” 喂了粮食之后,沐心慈目送鸽子带着苏昱写的字条,消失在夜色里。 既他想保护的东西,她便不会伤害,也不会阻挠他。而今九幽已经找到,这个尚与她交集不深的“九幽”,便放他自由吧。 沐心慈往往漆黑的苍穹,就如九幽深黑的、遮住脸的斗篷…… 你,本值得更好的人生。 ☆、第22章 夜半骤雨狂风啸 次日清晨,沐沉舟暗送消息进宫给沐心慈。 “大公子带兵已抵达赵国黄英山下,将桑残兵击退三百里。黄英山离王梁山大约两日路程。已确定,西凉三十万大军就在王梁山中。” “你速去告诉我爹爹,暂不可宣扬此事。” 大众脸侍卫不解:难道现在不应该是立刻告知燕皇,让他速速派兵吗? 沐心慈看穿他所想。“皇上此时若会派兵,便不会让大哥只带三万军前去了。” 早朝前,沐沉舟得到沐心慈捎来的话:今日早朝万不可说西凉大军已磨刀霍霍,将沐战击退桑国士兵的事上报,说一切顺利,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沐沉舟虽疑惑,但直觉告诉他,沐心慈定有她的打算,便按照沐心慈叮嘱的上报了朝廷。 李睿闻言,怀疑之后,既喜又忧。喜的,是燕国总算免遭一回战火,忧的,是沐战此行不但没有损兵折将而亡,反而又立了一功。 沐沉舟面上平静,然而心弦却绷得紧紧的,暗暗祈祷着:老天,但愿阿战这次能平安无事啊…… 沐心慈究竟作何打算沐沉舟也不十分明了。沐沉舟担忧,就算女儿再聪颖,也不过十二岁。回家之后,立刻让沐休作出战准备,一旦有异动,立刻快速带兵去援救沐战。 李睿刚下了早朝,沐心慈便来了昭阳宫见他。 沐心慈盈盈下跪,柔声道:“皇上,心慈大哥此去赵国击退桑兵,维护正义,实在大快人心。眼下敌兵已溃,心慈想去赵国迎大燕勇士们回国,以表我燕国皇室体恤下士之心,更借此一探赵国皇室虚实,观其国运,可否将赵国纳入大燕翅下,为己所用。” “不行!战场何其危险,朕不许。”李睿愠怒。 沐心慈也不待李睿叫她起身,起来凑到李睿怀里坐下,搂住他脖子,软声:“皇上夫君,现下桑国溃不成军,赵国残兵寥寥,全是臣妾大哥在主宰,你还担心什么嘛。” 李睿敌对的情绪三言两语的被沐心慈的软话给化去了一半。 “再说,有我大哥在那儿,他岂会让臣妾受苦,陛下担忧心慈心慈知晓,臣妾出生将门,想去亲眼见见父兄征战的地方。再说,陛下之前可是答应了我的,说待到没危险的时候,臣妾便可以去……” “这……” 沐心慈软硬兼施,揪住李睿曾经承诺不放,李睿不好食言,再想,沐沉舟都说没发现西凉军,想来问题不大,便允了,没想到沐沉舟是有意隐瞒了。 沐心慈笑着在李睿脸颊轻啄了一口。李睿瞧着沐心慈的娇颜心里也暖融融的。 有个小皇后,日子也不错。 沐心慈欢快的出了昭阳宫后,脸上哪里还有轻松愉快!心头全是担忧。 沐战的击退桑兵的捷报比她预想来得晚,没有这捷报,她便去抽不了身。 但愿还来得及。 当晚,九幽按时出现,来教沐心慈飞虹剑第二重剑法。 “师父,心慈要出宫几日,剑法只能回来再继续学,不过我一有时间便会练习的,保证不偷懒。” “出门小心。”九幽没多问。 此去赵国凶险,九幽曾差点死在西凉大皇子斗于澶手里,沐心慈不想让他再陪她去涉险。其实最主要的,是上回对九幽是摄魂咒,他说过,他非这个时空的人,不能随意杀生扰乱这个时空人的命运,否则会触怒天机。 触怒天机会如何?九幽会从这个时空消失吗?还是这里的世界会被彻底扰乱变得没有逻辑? 天机二字,实在太费解。 但,明日她去赵国,九幽定会知道。他会乖乖在燕京城等她回来?沐心慈不太相信。 第二天一早。沐心慈在一千□□军护送下,出城西去,前往赵国边境。 街道两旁已有起得早的百姓云集,脑袋伸老长,尖着眼睛往撵车里使劲儿的瞅,看稀奇、议论。 那撵车、流苏、刺绣都是难得一见的精美,那车里坐着的人儿会是什么样子呢? 沐心慈恰好撩开帘子看天色——天边云霞似锦,青蓝紫交错晕染。这天气,怕是有雨。 编着丫髻的红花布衣女童骑在老爹脖子上,拍手喊道:“爹爹、爹爹,我看见皇后娘娘了我看见皇后娘娘了,哦哦哦!” “怎么这么年轻,果然还没及笄啊……” “挺亲切。” “……” 沐心慈出了城之后就吩咐金钗替她取下头上发饰,轻身上马,丢下撵车快马加鞭朝赵国边境赶去。 “驾——!!”大哥,你可一定要等我! 一千□□见皇后娘娘竟策马奔腾,一时大为叹服。燕国喜欢淑女,一般女儿家连马儿都不敢碰,更别说这样骑马狂奔。 众骑兵啪啪抽打马屁股,跟随沐心慈奔赴前线。 这次出行,沐心慈只带了金钗随侍左右。沐心慈会带她走,金钗也很诧异! 难不成……沐心慈也跟老燕皇、李睿一样,看中自己了?想把她收为心腹?还是说,想在皇宫外把她杀了? 金钗一路暗猜,就是猜不透沐心慈究竟此行带她走的目的。 清晨的的阳光渐隐到乌云中。在马背上折腾了一天,沐心慈□□疼得厉害。 按这脚程,再策马半日便可过嚁玉关。沐心慈一拉马儿的缰绳儿。“吁——”马儿跑累了打了几声响鼻。 抬头看看天色,将暮了,有厚重的云层攒动。 前面是嚁玉山,若要硬行穿越山脉,只怕得摸黑走夜路。 “娘娘,咱们还是在旁边的野店歇息歇息吧,夜里走夜路,可能会遇到狼群。嚁玉关这片山脉,都是野山,野兽多,惊吓住娘娘圣上会怪罪的。”千骑统领杜怀柔恭敬拱手禀道。 沐心慈未理会,拉着马儿的缰绳,原地转了半圈,仰头观察天空。 “娘娘?”杜怀柔不解的唤了一声。 “嘘,杜统领先别说话,仔细听……”沐心慈轻声道。 杜怀柔心下奇怪,竖起耳朵仔细听,可什么都没听到。 沐心慈闭上眼睛…… “杜统领可听见了……” “属下驽钝,未曾听见什么。” “山里吹来的风声。今晚这片山会有暴雨,很可能会有山洪泥流,我们若呆一晚上,到时封了路便走不成了。不可耽搁,立刻出发,全速穿过山岭!”沐心慈说着扬鞭一抽马身,疾风入山而去。刚才,她是在仔细感受山脉入口出吹来的窸窣山风。 “可是娘娘,如果我们走到一半突然暴雨袭来,泥水滚石咱们岂不是更危险?所以还是留下安全,明日再做打算啊娘娘。” 杜怀柔是怕万一沐心慈有个闪失!李睿特意下旨于他:沐心慈在他在,沐心慈若有一点闪失,提头去见! “大雨约莫会在四个时辰之后袭来,足够我们过去。”沐心慈已策马进山。 杜怀柔连忙让手下骑兵策马跟上。心里对这个十二岁的少女皇后,好奇、钦佩。 女子能诗文、才情颇高者虽不多,但也不少,可是能识天气推测变化、指挥行军的女子,他还第一次遇到。最主要的,是沐心慈的沉着与果敢。 果然是左相沐大人家的后人,就算女子也不逊色。 “驾——” 当然,杜怀柔不知道,沐心慈有了前世出入沙场那么多年的经历,自然不能用普通十二岁女子的标准来衡量。 一众千骑亮着火把,直直穿越嚁玉岭。山风越来越急,表明大雨越来越近。 四五月是燕国最易爆发山洪的季节。穿越山岭的路是沿溪而修,危险更大。 山里天气变化无常,山雨很可能提前到来。沐心慈不是不知晓,可若在野店宿一晚,耽搁一夜不说,很可能因为山洪封路,又要耽搁两日。 她耽搁不起!大哥正在黄英山生死未卜,她一刻都等不了! 大燕的军队被李睿按住不给动用,若爹爹贸然领兵去援助大哥,必会被扣上谋逆大罪,到时候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如今,能抽身去救沐战的,就只有她。这也是为何她那夜火急火燎的去找红莲夫人交换摄魂咒的原因。 “驾——!!” 山风呼呼大刮,满头青丝长发翻飞。 “娘娘!看这山风,大雨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还来得及吗?”杜怀柔担忧。要是山洪来了,他要怎么保住沐心慈呢。 “与其担忧能不能过得去,不若夹了马肚子速速前进。”若保持这速度,应该差不远。 “是!” 可眼看里山岭出口不远了,忽箭雨从暗处射来,杜怀柔耳尖,立刻到沐心慈身边护住她! 一千骑兵在箭雨中伤了大半。 “娘娘小心!!”杜怀柔武艺颇高,立刻上前保护沐心慈。 这夜半竟然还有埋伏! 沐心慈分析后肯定:太奇怪了,按理说不应该有敌国的士兵埋伏于此。她这次出行仓促,连她爹爹沐沉舟都是她出城时才知道的,西凉得到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埋伏好。西凉善箭,这箭阵应该就是西凉的…… 如此看来只有一种情况——大燕皇宫里有奸细!并且,是和李睿贴近的人!这些杀手定是昨日听闻她今天要走时提前连夜来此埋伏的。 杜怀柔一边保护沐心慈,一边杀敌——都是黑人杀手。 骑兵都是精锐,遭偷袭时一时慌乱,立马反应过来,与敌人杀成一片。山谷里,除了山风便是刀剑撞击、打杀怒喊抑或痛呼声,双方都是有些武功的,厮杀异常惨烈! 沐心慈目能夜视,虽能看见黑衣人,却找不准他们的眼睛——晃得太快。该死!为何自己的武功现在这么弱,若是九幽,定能摆平的…… 她不能处处依赖九幽的保护。在这个武力的世界,光有智谋也是不行的,若此行不死,日后定好好学武。 一个负伤的士兵率先喊道:“娘娘、杜统领!你们先走,我们押后!快!再晚些怕是山洪就来了!”山风呼啦啦的吹,暴雨马上就到了。 另外士兵也跟着附和,让杜怀柔送沐心慈先出嚁玉领。“统领您快护送娘娘出岭吧!我们断后!” 断后,便意味着,就算杀灭了黑衣人,也可能被洪水、泥流吞没。沐心慈心头感动,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生! “娘娘我们快走!别辜负了兄弟们的心意!”杜怀柔急道。 沐心慈一咬牙,狠下心。发现黑暗里一匹马儿上还未受伤,拉过缰绳翻身上马。眼睛搜索一番,看见躲在大石头后瑟瑟发抖的金钗,一夹马肚过去将她捞上马背。“抓紧我!” 金钗不会武,吓得打颤,闻言抱住沐心慈的腰,随马而去。 金钗既惊又喜:沐心慈竟然没丢下我。明明一个人骑马会快很多…… 金钗心里的防线有丝动摇了。究竟是攻心计,还是沐心慈真的想救她…… 杜怀柔的马也健在,紧随沐心慈身侧保护。杜怀柔看不见前路,全靠马儿的夜视。 头顶一道惊雷,闪电瞬间照亮群山遍野,以及厮杀的人群。豆大的雨滴若刚才的箭雨,密集而至! 刚才的厮杀耽误了时间,只怕来不及赶出山了。 ☆、第23章 洪流逃生遇异人 杜怀柔护着沐心慈骑马飞奔。雨若倾盆,好在战马品性坚毅,还在坚持。溪水已上涨淹没路面。马蹄急踏过,飞溅起泥水阵阵。 这也太危险了!金钗顾不得沐心慈的皇后身份,死死抱住她的腰。 我的娘唉!我还不想死啊…… 杜怀柔看不见周遭,只凭闪电闪过分辨道路,喊道—— “娘娘,河水越漫越深了!再勉强跑下去,马若失了蹄可就完了!” 沐心慈能看见黑暗里的东西,当然看见了河水!没有答话。 “驾——!!”沐心慈狠甩了马屁股一鞭子。 此刻,危险的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在赵国战场的大哥。家中的爹、娘、大嫂、二哥……沐家的每一个人,今生,她都不想再看见他们横死!正如沈厚骂她爹爹的“武夫”,手握重兵又如何,没有计谋只能待宰,就如这一次一样。 大雨不停,山洪一触即发。沐心慈忽听山头有异动!透过雨水,正看见半匹山坡混着泥石草木朝他们滚流而下。而那一晃之间,沐心慈似看见有诡异人影在山间晃动!雨势太大,看不真切。 “快跑!” 顾不得心头疑惑,沐心慈一抽马鞭,马儿疾驰,泥流被甩在身后,三人堪堪躲过一劫。沐心慈刚松口气,却见闪电劈在前面不远处山涧,马猛烈一声嘶鸣,雷声震耳,与金钗双双坠马! 糟了! 杜怀柔在闪电只间,看见沐心慈坠落瞬间。 “娘娘!!” …… 沐心慈在一阵细语声中逐渐恢复意识。 “……哎哟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多好看的衣裳,全弄脏了!” “好看有什么用!你又穿不了。” “你想挨打是吧?!” 接着是一阵求饶声。沐心慈睁开眼。 “她醒了!” “嘿真醒了!” 沐心慈一眼便看见两个矮小的的一男一女,只到她胸口。沐心慈问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这对个子矮小的兄妹救了她,哥哥叫阿木真,妹妹叫阿木叶。个子虽矮,却是成年人的模样。 “敢问二位恩人,可曾看见与我一同落水的女子?” “你是说她吗?”阿木真一指进洞来的女子,满裙子、满头发都是泥水。沐心慈差点没认出来,这个人是平素收拾得干净的金钗。 “娘娘,可有哪里不舒服?”金钗放下一木盆热水,帮沐心慈梳洗。 沐心慈将兄妹俩问就一番,才知嚁玉山脉中有一只部族,名叫阿达拉,是从桑国极南的边境迁徙而来。 阿达拉人个子矮小,本生活在桑国以南,几百年来一直被桑人捕获做玩物、奴隶,任意杀害,已近灭族。他们这一支人,是偷偷逃到燕国境内的。隐居在这广阔的嚁玉山岭之中,已有近两百年。 沐心慈暗自惊讶,她曾看过一卷叫做“九州志异录”的古卷,上有记载袖珍人的传说,不想竟真有其事!古卷上有载,“身不过五尺,昼伏夜出,穿梭九州各国,时有更夫路遇矮人结队,皆以为鬼妖夜出,祸乱世人。”书上还说,矮人族不与外族来往,一直在寻找真神,赐予部族乐土,寻找上千年,皆不得。不知这一条是不是真的。 沐心慈梳洗完毕,突然出现一群矮人,拉她们俩去见了部族族长。 这一族不过百十来人,大部分只到她腰,阿木真兄妹俩竟是族里最高的俊男靓女。除了这兄妹二人,其它的族人竟都不会说民间语言。叽里咕噜的不知说着什么,看那眼神是不太友好。 金钗紧跟在沐心慈身侧,虽面色有紧张、防备,不过倒还没惊恐失常。 老族长矮小袖珍,凶神恶煞,挥手交了十多个手持钝器短刀的矮人男子围住沐心慈。沐心慈猜想是,那老族长恐她们出去泄密,要杀人灭口。 果然,三五个男人扑上来要杀沐心慈、金钗。 金钗一声惊叫,潜意识往沐心慈身边靠。 沐心慈连忙急急施了摄魂咒,五个男子齐齐顿住,放下武器,跪地朝拜。其余几个见状,也扑上来。沐心慈躲避之间,趁机施咒,几人全都跪地双手将武器举国头顶。 满场矮人都惊了! 沐心慈拍拍袖子上的泥灰,袖子上凤纹依然清晰,朝老族长道:“既救了我,又杀我作甚?我不会将你们的秘密说出去。再者,我可许你们一方土地,任你们安居乐业,不被人欺压买卖。“ 阿木叶吓住,似恍然大悟,朝哥哥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惶恐的朝沐心慈跪下大拜,边拜边念着听不懂的话。阿木真以及其余矮人也跟着下跪叩拜。 沐心慈在听兄妹俩说部族故事的时候便已怀疑,而刚才得知只有他们二人会说民间话,更是肯定了,这兄妹俩才是这部族的真正统领者。 金钗拉拉沐心慈袖角,轻声耳语道:“娘娘,他们是不是把你当神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矮人族里的传说,真神会在雷鸣之际,乘天光而降世间,是以阿木叶、阿木真兄妹俩才会在这大暴雨的出来晃荡。 “谢真神赐予我族乐土,谢真神娘娘……”阿木叶拜道。 “谢真神娘娘……”其余矮人虽没听懂沐心慈的话,但见统领都跪下大拜了,都以为是祖上说的神显灵救世了。 沐心慈真是哭笑不得,让他们起来,却没人听她解释。果然不同族沟通起来障碍就是大。 “我不是你们族的真神,你们不必拜我。” 兄妹俩抬起头来。金钗可以肯定,兄妹俩眼中的沐心慈从身高到精神形象都是高大的! 金钗忍不住笑,沐心慈瞪了她一眼,金钗才正了色。 天已大亮,沐心慈不想再耽搁一刻,立即下了山去,临走前拿出一串缀了红流苏的金铃给兄妹俩。 “要找我便拿着这个金铃去嚁玉关的兵防找燕兵,他们会照顾你们。”嚁玉关的都是沐家的士兵。 矮人跪拜目送沐心慈远去,向往已久的乐土,似乎有了希望。 沐心慈与杜怀柔在山岭西侧出口相遇。杜怀柔身边带着百来个骑兵,个个像泥坑里爬出来似的。 “娘娘!!”杜怀柔看见沐心慈四肢健全的出现面前,激动欣喜得热泪盈眶。沐心慈失踪,杜怀柔满脑子都在回响李睿那句“提头来见”。 这回来的不是沐心慈,是他的首级啊! 马都已跑失,一行人只能徒步走。没想到如此简单的赶路,被这狂风暴雨搅合得如此艰险困难。 金钗微有怒嗔的瞄了杜怀柔一眼,在沐心慈耳边轻声提醒道:“娘娘,您可得小心杜总领,他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您看,奴婢恐他对您有非分之想……” 沐心慈瞄了一眼杜怀柔——双眼通红望着她,随口说了一句。 “那你且帮我仔细着他罢……” “奴婢遵命……” 到了赵国边陲小镇,大漠临着荒原,正好有马场,一行人买了马匹,沐心慈匆匆换了身衣裳,前往黄英山。 “二、二小姐!”沐战的属下,副将张仕宽见到沐心慈眼睛都惊圆了。 “带我去见沐将军。” 沐战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沐心慈,几日来的紧绷心弦终于松了松,亲情的温暖流过,可转瞬又担忧起来,出口变作一句责怪—— “阿音你来做什么!”这里多危险。“明早恐要与西凉要开战,你且速速离开!” 沐战说着命令张仕宽将沐心慈强行拉走,雷厉风行的吩咐人准备马匹车撵,火速送沐心慈走。 西凉三十万军,碾平他三万军直接攻下大燕都是可能的!况且这次带兵的是西凉国残虐的大皇子和传说中的西凉战神虎将——申屠坤。 杜怀柔一听。我的亲娘呀!谁说的没西凉军来着?!沐丞相,怎地坑起自己儿子来了!苦了他这无辜的旁人,千里迢迢送了皇后来赴死。这次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大哥,我若要走,就不会翻山越岭的赶来了!”沐心慈微怒。沐战这言行,分明是打着赴死的心,明着是毫无胜算。 “阿音!你听哥的话!” “你也要听我的话啊哥!”沐心慈扯下营帐旁的雄鹰旗帜,举起,硬声道:“只需一夜,西凉君便溃败俯首!大哥,让阿音留下帮你吧!” 沐战、张仕宽以及随行的杜怀柔都愣住了。这是多大的口气?!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不是三十个人! 金钗听着沐心慈的话,心头砰砰跳。这一路行来,没有多少日子,却仿若几经生死,比她在皇宫呆的年头都来得惊险、要命!却也刺激。 因为沐心慈的坚持,沐战半信半疑的同意沐心慈留下。 黄英山下,三万燕兵驻扎,营地有士兵往来巡逻,刚入夜。离营地不远处的山坳里,却有一堆篝火冉冉,火旁坐着两个人。 “九幽侠士,你可放过老儿吧!”陇上老人接过九幽递过来的烤野雀,撕了一口,指了指自己的腿嘟囔道,“你看,我腿都瘸了。” 火光下,九幽裹在黑斗篷里,露出一段秀美的口唇和下巴,那唇角无波无澜,若秋霜安宁,浑然当没听见陇上老人的唠叨,问道:“还要一只吗?”说着又给老人递过去一只烤山雀。 陇上老人笑纳接过。 “我真是后悔帮你了!冒险来到这二十年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说,还被你掳到战场上来送死。那小娘子不是一般人儿,往后生生死死的场合不知多少,你难道都要绑着我吗?老夫的命途可真是多舛,被你弄来送死……你看,我这腿都瘸了,就算死也死不痛快……”自怨自艾罢,又撕了一口鸟肉。 “黑白无常不会嫌弃腿瘸的鬼,圣人无需担心。”九幽拿布擦拭这长剑,剑刃反射着火光,有几分嗜血。 “……” 九幽知道沐心慈要走,回去扛了陇上老人一道来战场。沐心慈此行危险,带上圣人说不定有用。 多带一个人,而且是个麻烦的人,出了嚁玉关之后,老人走一阵儿又嫌颠簸又嫌累,是以虽然比沐心慈出发得早,但还是落在了后头,天黑才赶到黄英山。 九幽擦完长剑,仰望天上月一轮。如今这时空,唯一没有变的,便是这轮月亮罢。 月光亘千古,人却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年年代代不同。 九幽解下黑斗篷,露出一身淡碧色陈国衣裳,对月舞剑。 陇上老人油亮的嘴撕扯着山雀大腿肉,欣赏这九幽的剑法,点头晃脑的拿柴棍指点。 这小子虽一副冰脸,其实还蛮有趣的。 笼上老人对月思量起两百多年的风霜,无数故人离世,一时伤感起来—— “月自何处来?落入何处去?人在月亦在,人亡月依然。古月照今人,故人入尘埃。笑它太薄情,它笑情太痴。寄我一相思,化归,黄土去……” 月至中空,九幽将陇上老人安放好,朝军营去。沐心慈今夜要行动,去西凉军营,不在她身边保护着,让他怎么放心。 ☆、第24章 夜深空城多孤魂 西凉军已驻扎在五里之外,这次领兵来攻燕的是西凉皇族是大皇子斗于澶。西凉人多为完真族与土已族,完真血统高贵,土已族借机地位低贱,都是多是平头百姓和商贾。 完真族自西极而来,个子高大魁梧,崇尚武力。大皇子斗于澶野心勃勃,丝毫不亚于李睿,且比李瑞不知残虐多少倍。 斗于澶不是陌生人。上一世,沐心慈与斗于澶明争暗斗许多年,拼了一死,才杀了他。 沐心慈隐瞒了摄魂咒之事,瞒过沐战,留书一封,偷偷趁夜前往西凉军营。 沐心慈对杜怀柔施了摄魂咒,以免被他发现端倪。现在自己武功不成,还须得有高手帮助。 沐心慈背上背着弓箭。明早,她便要用这弓箭要他的命! 前往西凉军营的路上,路过战后被屠城的虞城。赵国国君年少,且残虐无道,弃了虞城百姓,撤兵自保。 地上死去的母亲,身子已僵,背上插着尖刀,死死护着着幼小的孩子。沐心慈探了孩子脉搏,已经没了。环顾四周,尸首遍地、硝烟弥弥,偶有一出灯火,伴着呜咽绝望的哭泣,在这夜半无助的哭着…… 多少亲人故,多少泪空垂。战争,残忍,血腥。生离死别,四个字,道不出百姓心头的苦痛。 沐心慈忍不住湿了眼眶。 战败国的百姓,便是如此。 闻着耳边哭声,沐心慈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若可以,她愿粉身碎骨,换得天下永世太平。 …… 而此刻,燕军营地,沐战捏着沐心慈留下的书信,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他半夜打算趁沐心慈睡着将她迷晕强行带走,却不想进帐后沐心慈已不见了影子! “阿音!!” 若心慈有个闪失,他就只能剐了自己谢罪爹娘了。堂堂男子汉,竟然连自己妹妹的保护不好! 沐心慈快马加鞭,离西凉军营越来越近。 西凉军营地,最中心的帐篷里。布置摆设是一股浓浓的西域风情,弯刀、皮毛、马鞭、奶酒。戴窄沿士兵帽的士兵进帐禀道—— “禀大皇子,梦儿公主来了!” 说着一声娇脆脆的女声从帐外传来——“大哥!”身着朱红西凉宫装裙子的女子钻进来,头上戴着串珠的帽子,腰间一束似火红缎紧裹着细柳腰,火蝴蝶一般。西凉公主斗于梦儿,好奇的把各种物什都摆弄了一遍,不一会儿又失了兴致,走了。 士兵又送来一封信。 “大皇子,中土的书信。” 中土指的是燕。 “拿过来!” 斗于澶刷的抖开书信,动作豪气。 宣纸上隽写了几行小字,刚劲文秀,一看便出自文将之手。 “砰——”斗于澶一手拍断了矮桌一条腿! “哼!燕国老狗,竟想利用我!”说完,似想起了什么,狭长的眼睛又渗出残虐的笑意。 燕后不过十二岁,说不定……还是个没受过男人亲近过。若劫来做他的宠奴,燕国皇族乃至举国上下将永远抬不起头! “哈哈哈……”想着大笑出声。 信中所写内容乃是告知燕后沐心慈前来赵地,让斗于澶活捉沐心慈,以作要挟。 没错,这是右相沈厚送来的书信。沈厚能权倾半个朝野,靠的不光是运气,更是他的计谋和眼界。沈厚的爪牙,怕是已不知伸到了何方。 沈厚深知斗于澶的癖好。斗于澶姬妾无数,但最好的却是男宠及年幼少女。那种征服感与摧毁美好的欲-望,斗于澶最喜欢。 九州皆有传,西凉的皇族,是七国中最脏的。 沈厚不缺计谋不缺手段,唯一缺的便是兵!若沈厚有兵,后果如何无法计较。李睿虽聪明,但会不会失手在沈厚手里,还未可知。好在,如今情势还没看出来沈厚有谋逆动向。 “拜见大皇子!”声音浑厚如钟,长得牛高马大、满脸虬须,来人正是西凉虎将战神,申屠坤。西凉皇最看重的大将,几次称其为国之栋梁。 斗于澶嗯了一声,朝门外阔声吩咐了句—— “去把二皇子找来!” 士兵得令出帐。 “二弟越来越不像话了!父皇让他来助我,他倒好,整日呆在角落里吹笛子,要他来何用!” “大皇子息怒。二皇子无心朝事,这不正好吗……” 申屠坤虽没有言明,但二人心知肚明。西凉皇室就旧规,只有能耐最出众者才有资格继承皇位,是以并无长幼差别。斗于澶想要登上皇位只能成为最强的那个。 申屠坤铺开一卷地图,正是黄英山这一带的地形,与斗于澶商议明早袭击大燕三万军的的事。 斗于澶不屑多看,不过区区三万军,如同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九幽先沐心慈一步,探入军营。现在沐心慈武功不高,单打独斗自保尚还吃力,虽她箭术了得,但终究一不敌多,若被围攻,那便危险了。 她不怕死,可他怕她死!就算伤一分,也不行。 每当回想起沐心慈心口汩汩流淌鲜血染了一身凤袍,在怀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如同被凌迟。若她再有个闪失,他真会疯的。 一阵竹叶笛吹的乐从营地东边传来,在这午夜里幽幽缓缓的倾诉。竹叶笛是用三片竹叶编制而成,做法很难,要吹奏更是难上加难。能吹出这样笛声,这人对音律的把控力已超于常人。 九幽闪身,快速靠近声音源头,眨眼的功夫便找到了吹竹叶笛的人。 果然是他。 西凉二皇子,斗于翌,独坐在青石上。月已渐沉西山,华光微弱,蒙蒙照着斗于翌一身白裳。月下独自吹竹叶笛,说不出的凄清。 九幽与斗于翌虽非深交,却有种惺惺相惜。许是因为有着类似的一种淡泊心性,也更是因为,心头埋藏的那份执着,对那个女子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和斗于翌想比,九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能在沐心慈身边保护她,而不是与她对立。 沐心慈也听见了竹叶笛的声音,猛然驻足,专心听笛,失了神—— 斗于翌! 西凉二皇子斗于翌,西凉皇宠妃绡妃所出,时年五岁,绡妃病逝,七岁,坠马瘸了右腿,自此不能习武,可惜一表人才、满腹诗书兵法,却成了残疾。 斗于翌本无心朝堂,却因着与沐心慈那断孽缘,一怒之下夺了皇位,成了西凉大帝。 斗于翌兵法谋略超于常人,将西凉治理得日益强大,可最终还是死在沐心慈剑下。他是第一个死在沐心慈剑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沐心慈本不想杀却杀了的人。 沐心慈甩了甩头,挥去心头旧日的回忆。这是二十年前,那一切恩怨都已化作空谈,不需再记着。沐心慈带着杜怀柔,朝营地中心摸索而去。 在别人眼中,斗于翌输了国家、输了命,可只有他知道,他赢了,他做到了要做的事。用自己一条命,换来了沐心慈一生的歉疚、不忘。 士兵来寻了斗于翌去营帐,笛声消失。斗于翌虽有腿疾,却从不坐轮椅。他虽不愿与人争高下,却也不愿低人一截。 这夜一切如常,西凉三十万士兵,个个身材魁梧,心情也轻松,如同往常操练一般——区区三万燕国小兵,何须放在眼里? 第二日清晨,天光还未破晓。申屠坤、斗于澶便点兵出战。斗于梦儿是来凑热闹的——三十万军对三万军,根本毫无危险可言,是以她丝毫不担心自己安危。 斗于澶并未发现大将军申屠坤神情有异,许是脸上胡须太浓密,以至时常让人忽略了他毛茸茸的脸。 西凉军行到洨河畔,河对岸便是黄英山,与燕国三万军隔岸相望。斗于澶下令放箭过岸。箭雨之后,竟原地休息了,不急于攻打。 “大皇子,为何不一举将燕国小儿们痛快的灭了?”左将问。 斗于澶带着狠意的笑。“不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折磨敌人,比杀死敌人来得更有趣。斗于澶筑了高台,倒了马奶酒,让士兵擂鼓助兴,对河岸那边的沐战喊道: “听闻燕国花戏不错,沐将军今日便为本殿下唱一出吧,唱得好,给你全尸!哈哈哈……” 沐战坐在战马之上,愤怒一挥长枪,破空声刺耳。“西凉贼休得猖狂!!” “大公子!您快快走吧!”副将张仕宽血红一双眼,挡在沐战马前,劝他先逃。 沐战长矛一挥,将张仕宽推到一旁。“大丈夫宁死不屈,必与燕国将士共存亡!”再何况,心慈很可能在西凉贼手里,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不能退缩! “将军!” “将军……” 三万士兵皆咬牙等待血洒坤土,拼死一战。 沐战此刻最担心,不是这三万军士,而是沐心慈。 她是不是被捉住了?可是也未见斗于澶把沐心慈绑出来…… 沐战正想着,忽听得对岸西凉兵一阵骚乱喧哗! 远目看去,高台上赫然多了四颗人头!血淋淋的被钉在台子上。 斗于澶愤怒、震惊,嘶吼着——“申屠坤你做什么!!” ☆、第25章 胜者不为眼所惑 申屠坤提了大刀朝斗于澶砍去,士兵顿时全乱!一个是统领他们的将军,一个是西凉大皇子,不知该救谁杀谁。 高台上申屠坤与斗于澶战在一起,斗于澶被打得发髻散乱、袍袖破烂,很狼狈。 燕兵看得目瞪口呆,继而拍手称快叫好。沐战哈哈大笑长枪一指吼道:“西凉贼!你这戏唱得不错,本大爷重赏!” “看他们狗咬狗!!哈哈哈……” “对!看他们狗咬狗!” 保护斗于澶的随军高手飞身上高台与申屠坤大战。申屠坤腹背受剑,却不知道痛一般,只一条心的要杀斗于澶,几番挨刀,血已染透盔甲,支持倒地。 河岸那边,沐战猛然发现了对岸躲角落里的沐心慈。大惊!想喊,不敢喊——沐心慈纤臂拉满长弓,利箭直指西凉大皇子斗于澶咽喉。 斗于澶夺过护卫手里的大刀狠手一刀砍下申屠坤的头颅,用刀尖插着高举,血淋淋的,狰狞怒笑—— “敢伤我!这便是下场!!” 四下,西凉兵、燕兵都被这场景骇住了。可斗于澶话音刚毕,便见一梭黑影飞驰而去,瞬间扎进斗于澶胸膛! “大皇子!” “大皇子……” “……” 斗于澶剧痛,惊瞪眼睛,朝箭来的方向看去—— 沐心慈与斗于澶对视一眼,微微弯了唇角。今生第一次相见,亦是最后一次。 再见了,我的死敌。 斗于澶张口欲言,满口都是鲜血,扑通一声倒下高台。 四大副将被申屠坤砍了头,申屠坤被斗于澶砍了头,斗于澶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利箭射杀,西凉军立刻大乱。 “放箭!”沐战见沐心慈与杜怀柔带着迅速闪退到安全处,下令放箭。刹那间,箭雨如天网,从西凉兵头顶盖下。西凉兵措手不及,哀嚎逃窜,没了将领,士兵只想保命,纷纷逃走,溃不成军。 “哈哈……” “哈哈哈……” 燕兵上下一片欢腾。他们骁勇善战的沐将军的计谋果然了得!不费一兵一卒,便让三十万西凉军溃败逃窜。 燕兵对沐战彻底敬畏臣服,信心倍增。然只有沐战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视线在对岸寻找,找不见沐心慈在哪里。 “师父。”沐心慈就知道九幽不会在燕京城呆着,定是在她身侧。莫名的,她就是能感觉到九幽的存在。或许是因着前世二十年的陪伴,能够猜测出他的动向,也或许是……或许是心灵相通的感觉? “可有受伤?” 沐心慈摇头,看着铺了羊皮的矮床上躺着的二皇子斗于翌,被她用重药迷晕了。斗于翌虽不擅武,却善谋,若不让他昏睡,指不定会发现她,当即指挥西凉军反击。 九幽读出沐心慈对斗于翌眼神里的那丝特别的微光。沐心慈伸手抚上斗于翌的唇。九幽别开视线。 “你眼睛移开作甚?”我又不是要摸斗于翌。 沐心慈问九幽。 “刚好……刚好看见外面好似有逃兵滞留。”帐外的都被他施毒了,都成了呆木头。 “那你抬腿出去作甚?”明明就是怀疑她对斗于翌有情。 “想去外面和杜总领一起把把风。”她要与斗于翌“叙旧”,留在这里不合适。 心里刚想完,便见斗于翌唇上的血色迅速流失,泛白,是中毒之兆。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沐心慈是在给斗于翌喂毒药。 “你偷笑什么?”沐心慈问。 “……退了西凉兵,家国得保,高兴。” 沐心慈也不拆穿,点点头。刚见西凉兵如鼠逃窜的时候,也不见他这么笑呢。 沐心慈给二皇子斗于翌喂了毒,虽不至死,却是要病上个三两月了。五将被斩,大皇子被杀,若斗于翌安然回西凉,必成众箭之矢,被借机铲除。 斗于翌的一生经历太多苦难,沐心慈不愿让他做她替罪羊。喂他毒,免了他回国后被陷害除去,保得一条命。 黄英山下,燕国左丞相之子、大将军沐战,斩五将、杀皇子,西凉国三万军不损一兵一卒,让西凉三十万雄兵丢盔弃甲的消息迅速传回燕京城! 沈厚得到消息,震惊得无法言喻,半晌,回过神。李睿急召进宫,沈厚走到朝阳殿还没回过味儿来。见沐沉舟也在沉思,看他来了,对他投来得意一瞥,意带嘲弄。 沈厚也不生气,上去恭贺了一番,大赞沐家后人英勇云云。 “果然虎父无犬子,沐将军就如丞相当年一样,智勇无双!”沈厚的绝活除了计谋、手段,还有一项——拍马屁。论拍马屁的功夫,从表情、语气、眼神到拱手作揖弯腰的弧度都是绝对的完美。就算是死对头沐沉舟,也忍不住觉得享受。 李睿急召了左右丞相、二品官员,开场便是哈哈一声大笑,说的正是沐战大退西凉兵的事。 李睿,面上红光,心头却不如这般明朗! 竟果然如了他之前的假想。沐战胜了,且是大胜!沐战与燕*共存亡,计谋斩杀西凉战神虎将申屠坤、大皇子斗于澶,大败西凉三十万军。只怕往后燕国子民对他沐家的呼声,会比李家更高。 三万军退三十万军,一个人计斩五将一皇子,那沐家若造起反来,他燕国江山、李家皇室,岂不是一掌就捏碎了? 李睿颁旨,沐战领兵回国之日,亲自出城迎接。 议事完毕,李睿借沈贵妃思亲心切的借口,把右相沈厚留了下,实则是要与他商议。 “沈爱卿,且坐。”李睿让人给沈厚搬了椅子,几欲与他平座。 沈厚几声“不敢”“不敢”,半推-半就中,把屁股搁在了凳子上。 “爱卿何须多礼。母妃时常叨念姨母,姐妹情深,而今湄仪又进宫成了朕的爱妃,亲上加亲。”李睿一改在朝阳殿的威严,亲和有礼,如对长辈,与沈厚家常一番,颇为亲近。 “陛下年轻有为,湄仪能入宫为妃,沐皇家圣泽,臣倍感欣慰,只盼湄仪能早些诞下皇族子嗣,为燕国皇室添上一个皇子。皇太子之位空着于国家社稷安稳不利……” 燕国皇室宫规:妃不得先与后诞子。沈厚此言,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睿听得明白。心头凉凉笑了一声,面上未表现出来。朝中大臣大凡都听沈厚的,现在与他对立于己不好,若能让沈厚死心塌地,那是最好不过。 “爱卿说得极是。” 聊完,李睿放了沈厚去见沈湄仪。虽说是假借思亲的名义留下沈厚,但也不好做得太假。 沈厚爱棋,是以见面便与女儿沈湄仪下开了。沈厚下得专心,沈湄仪却心不在焉,被沈厚提心了几次。 沈湄仪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疑惑。 “爹爹,赵国的事,你怎么看?没想到沐战那四肢发达的武将,竟然有那么大能耐。” 沈湄仪皱眉道。沐家若为王,他们沈家只怕是第一个被满门抄斩的! “三万军退三十万军。若沐战较起真儿来,岂不是能翻天做王了?” “跳马!爹爹可要吃你的炮了。”沈厚仿似没听见。 沈湄仪移卒,别住马脚。 “看車,将军。”就等着炮移开好出车,沈厚一摸长胡子笑道:“女儿,你可又输了。” 沈湄仪一时疏忽,竟走投无路了才发现。为时晚矣。 “是啊,女儿又输了。” 沈厚指了棋盘的“馬”。“爹爹告诉过你,后宫之斗、朝堂之斗便如这棋盘。你看,这棋看似是車吃了你的将,却不知,吃你将的那布棋,其实是‘馬’。要做胜者,须看破表象,才能拳无虚发,找到真正敌人。” 沈厚笑得高深莫测。 沈湄仪皱眉想了想,恍然间,似有了悟! “爹爹的意思是说,大败西凉军、杀五将、皇子的,不是沐战?” 沈厚点头。 “如果不是沐战,那又是谁呢?” “那你看看,这棋盘上,哪一步棋在动?” 沈湄仪思索,继而大为惊诧,不可置信道:“爹爹的意思,莫不是说……沐心慈?!” 是沐心慈?让她怎么相信! 沈厚捋胡子点头。西凉不成,还有陈国。沐家若以为危机得解,那便高兴太早了。这关可还没闯完。 沈厚笑呵呵,叮嘱了沈湄仪一些事,尤其是对被李睿软禁在青莲宫的陈国质子苏昱的事。 沈湄仪想不透,为何父亲要让她去接近拉拢那没地位的质子。 沐沉舟回到家中,老婆、儿子、家丁……真真是举家欢腾,内外打扫、布置一番,等着沐战回来庆功。 西凉兵败退,赵国失守的城池再获自由,被蹂-躏践踏的赵国百姓重活自由,仿若鬼门关被拉回人间。 沐心慈让大哥沐战将附近被屠城的城池休整了一番,赵国百姓对燕国兵感激涕零。 赵王为自保抛弃了他们,而沐战救了他们。 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让人如何不铭记?尤其是那位面善的姑娘,带着士兵来帮他们掩埋亲人尸首、重建屋舍,留下药材药方,叮嘱他们一定按照这些做,以免瘟疫肆虐,再遭苦难。一言一行,无不是为他们考虑。那姑娘年纪虽小,却能看出她眉目间的大气、勇气,让人不由折服。 待沐心慈走了之后,百姓间才得传闻,这姑娘,是燕国新皇的十二岁皇后,沐心慈。 赵*一直在国都保护赵王,不曾撤离。沐心慈将在虞城看见的那对母子葬了,没多做停留,赶往赵国国都,沛安。那里有她上一世的两个老朋友,赵国长公主玉洛秋,女将军上官蓉。 九幽每晚像掐了点儿似的,不会晚半刻,沐心慈晚膳后半个时辰出现。 “心慈,该练剑了。”毫无表情。 “师父……”沐心慈拉了拉九幽的袍袖,“今晚心慈不想练剑,想听你弹琴。” “师父不会弹琴。”九幽别开眼拒绝。他弹琴的手势略与常人不同,会泄露身份。 “哎……那实在遗憾。心慈还打算听你弹完琴,就把你贴心窝窝藏着的东西还给你呢……”沐心慈拿出从九幽怀里顺走的赤凤衔珠钗。 九幽大惊失色!刹那间,仿佛看见自己这些日子编织的谎言碎成千万片! “这不是你的吗?” “……” “不是师父的,我可就扔了!” 说着作势要扔。 “不要扔!” “为何不扔?是你心爱的姑娘的?如果是,我就留下。不是,我就扔了!” 再作势要扔。 “……是!”九幽握住沐心慈手腕。 “是谁的?” “是我……心爱的姑娘的……” 沐心慈了然的点头。“师父,这是我的,那是不是说,我就是你心爱的姑娘?” ☆、第26章 赵王宫中燕飞还 “心慈,你……”九幽一愣。莫不是,她已经知道了? 沐心慈点点头。 九幽大惊。“你都知道了?” 沐心慈再点头,脸色严肃。“你竟瞒了我那么久。” 九幽后退一步,想跪下请罪,却被沐心慈制止住。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所以……” 九幽垂下眸子,看着地面。 “所以,师父要是不介意的话,先委屈你忍忍,待我有朝一日能获自由,便同你走。” “什么?!” 同我走? 九幽激动的钳住沐心慈的双臂,双目炯炯,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她说的是“师父“,没有识破他吧? “你不乐意?”沐心慈问。 “……”九幽沉默,不自觉咽了咽喉咙,喉结上下滑动,因为激动,呼吸粗重,像足了欲-念上头的模样。 沐心慈伸手,指尖摸了摸九幽喉咙间的那疙瘩,作害羞道:“我现在年纪还小……” “属下该死!”九幽激动,唇角止不住上扬。 “属下?” “为师……” “为何该死?”沐心慈问。 “……” “我年纪虽小了些,但勉强也可以了……”沐心慈竟忍不住脸颊飘上两丝红云,等待九幽心头爱意泛滥,然后献上热吻缠绵。“你抱我回房……” “属……为师不敢……” “……那,亲我一下。” “不敢。” “那让我亲一下。” “不敢。” 沐心慈踹了九幽长腿一脚。 “这个你可以敢。” 满庭芳,夜色迷乱。九幽淡定的脸,摸了摸被吻的脸颊,送沐心慈回了房,神色如常的走了。 沐心慈从小宣窗里看着九幽冷静的离开。这冷面呆子,不知道心头多开心吧…… 沐心慈刚睡下不久,便被一只蚊子叮醒了。醒来忽想到了什么,嘴角挂了丝儿笑,拔高音儿作迷糊梦呓声:“九幽、九幽……” 忽头上有瓦片一声窸窣轻响,略带慌乱。 沐心慈如梦初醒般,向头顶仓皇问:“是你吗,九幽?” 屋顶上及时的传来几声布谷鸟清脆的叫声。 “原来是鸟儿……”沐心慈失望道。 睡在房间侧室的婢女金钗听见沐心慈说话,起床上前来,伺候沐心慈重新躺下。“这赵国的鸟也忒肥了,瓦片都能蹬开。” 沐心慈不置可否,手似不经意摸过金钗的的袖口,略作停留。 “你歇息去吧,不用管本宫。” 金钗笑着答了是,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一双眼睛灵气逼人。 金钗下去后,沐心慈指尖捻着从金钗袖口上取下的细白毛羽——是鸽子的毛。金钗袖口带着露水气,微微有些凉润。 刚才,金钗没睡,是去给谁飞鸽传书了罢? 李睿,还是太皇?或者,是沈厚…… 沐心慈躺下,斜了一眼屋顶刚才瓦片响的地方,暗笑了声,闭眼睡去。 那片窸窣响了声的瓦片被移开。九幽从那洞里偷窥着沐心慈睡的床榻,见她没有发现,才松了口气。摸了摸颊面那柔软少女红唇印过的地方,总若覆了秋霜的脸,笑开,冰雪刹那都化作了春-水。 一个人在屋子里睡着,一个人在她屋顶上守着。就算轮回逆转,有些东西依然不变。 我给不了你世界的尽头,我只能给你我生命的尽头。无法给你永远,只能保证一颗心不变…… 九幽摸了摸怀里的赤凤衔珠钗。二十年,看着她与李睿恩爱也罢,争斗也罢,就算痛不欲生,她依然不曾回头看他一眼……而今,得她一许情深,死亦何憾,死亦何憾…… 能遇见你,是我九幽毕生所幸。 …… 沐心慈早期收拾停当,凤髻、凤冠,步摇珠翠,今日进沛安城,到赵国王宫见赵王,玉佔【1】,还有她曾经的老朋友,玉洛秋和上官蓉。 刚进沛安城,便吓了一大跳,连九幽都忍不住四顾侧目—— “恭迎燕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迎燕皇后娘娘……” “……千岁千岁千千岁……” “……” 朝拜之声响彻沛安城大小街道。赵国百姓齐齐跪在地上,俯首帖耳大拜。时有百姓嘤嘤哭泣,不知是因为免于亡国受难的喜悦,还是因为远方客死的亲人哀声…… 不管是喜,还是哀,此刻,唯有两行眼泪能诉说心头对恩人的感激。 他们的王为求自保抛弃了子民,是燕后,是燕兵,来救了他们…… 沐心慈也微感惶恐。“出兵的是本宫大哥沐战,众位赵国子民不必如此大礼拜谢我……” 百姓却不听她解释,唯有这千岁的祝福,能表明心头的感恩。 沐心慈却自感受之有愧。 要安天下,必先乱之。她不是观音,也不是菩萨。若有朝一日一统七国,必有战乱,那时,她或许也会化身恶魔,参与天下角逐。只盼那战乱能火速解决,天下一同,且让遭受百年战乱的百姓歇口气吧。 七国之争,已近两百年,民不聊生,赵、桑之战虽残忍,在那过去的两百年间的残酷角逐中,也不过一个小插曲罢了。 如今,她只求沐家平安,父兄平安。可这平安二字,于手握重兵的沐家,确实奢求。 若不想等死,只能反抗。 赵王玉佔是玉洛秋的胞弟,时年不过十三岁。赵国王室玉氏,经过一场残酷政变,人丁凋零,如今只剩下这对同胞姊妹和故去的姜妃所处的五岁小公主,其它再无血脉了。 玉洛秋智慧、仁厚,玉佔却残暴非常,杀人如捏死蚂蚁。这样的人手握皇权,于国于民,便是灾难。 “娘娘此番雪中送炭,救赵国百姓于生死水火,洛秋……真不知如何感激……”玉洛秋说着有些哽咽,一双慧目闪着水汽,扶礼要跪下。 沐心慈赶紧扶住。“长公主千金之躯,本宫怎堪受此大礼。且快些请起罢……” 上一世,风霜雨雪,冷宫清寒,玉洛秋一直陪伴左右,任李睿如何利诱威逼,她都不曾背叛过她。 这个女子不会武,容易掉泪,却有着一股常人无法动摇的倔强。 “赵王可好些了?” 玉佔称病,不见。倒是个“有骨气”的。哼。 玉洛秋闻言心虚的红了脸。玉佔为求自保,背着她与西凉大皇子勾结,送书去燕假借求助名义,实则引燕兵入网,一举大灭,再攻城直杀燕京。 沐心慈深知玉洛秋的性子,自然看穿了她所想,笑着转开话题,聊了其它。沐心慈让人叫来了上官蓉,如今还是个灶火房切菜的大丫头,浓眉大燕的,与弱女子真是不沾边。如今,上官蓉才二十岁。 上官蓉有些惶恐,一下见两个要紧的皇族,惶恐之余,又觉疑惑,一边恭敬,一边暗猜着。 沐心慈提议玉洛秋与她同去燕国,不待玉洛秋回答,沐心慈又说不急,待她思量好,想来的时候,便可以来。 聊罢,玉洛秋送了沐心慈去玉峰殿歇息,明早便要离开回燕国了。沐战让副将张仕宽带兵,守在皇宫外,自己跟着沐心慈进宫的。赵国皇室已衰败如此,也不担心它有作乱相害的力气。 玉洛秋送完沐心慈,刚回到自己寝宫,便被一只少年的长手狠捏住手腕,猛拉了一步。那力道愈加重,像是要生生把她手腕捏断。 玉佔残暴、喜怒无常,出手如此并不奇怪。玉洛秋手腕上的淤青从没消退过。 玉氏皇族本还有两个叔叔,却因着被玉佔怀疑,冠上了窃国的罪名斩杀了。 杀人,不过就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不喊疼!”玉佔穿着黑色朱红暗纹的龙袍。 “陛下不想听,洛秋不敢喊。”玉洛秋虽痛,脸上却冷寒疏离,不皱一丝眉。“若陛下想听我痛呼求饶,洛秋可以叫出来。” 玉佔愤怒,将玉洛秋猛拉一把,靠近些。“长公主殿下是要跟那燕国皇后走,去燕国享福是不是!” 他都躲在屏风后听见了! “你偷听!”玉洛秋情急之下,忘了用尊称。 玉佔听见那个“你”字,愤怒突然没了,一把抱住玉洛秋的腰,扑到她怀里,埋首。 “阿姐,阿姐……你别跟她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玉洛秋眼泪盈满眼眶。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阿姐不走,阿姐留在这个皇宫,陪着你……”直到皇城破,玉氏亡。 “阿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西凉贼告诉我,只要我助他们攻下了燕国,就帮我击退桑国入侵,留下沛安和北半个赵国。那样,阿姐就不用被拉去砍头了……” 玉洛秋眼泪无声滚了下来,抚着玉佔的头。“我知道,我都知道……阿佔不是坏孩子……” 从八岁开始,玉佔便生活赵国王室的争斗杀戮中,早已习惯了杀戮。背叛、孤寂、怀疑,已经扭曲了童年的天真。 “给阿佔讲讲小人儿国的故事好不好,阿姐……” “……好……” 清冷的赵国王宫,姐弟俩相依一处。玉洛秋讲起了九州志上的矮人族的故事,自小到大,玉佔已听了许多遍,总觉听不腻般,靠着玉洛秋睡着了,这一夜,都没有做亡国的恶梦。 沐心慈回燕国,临走时,玉佔终于出现来相送了。脸面干净而又带着些青涩的少年赵王。 玉佔心情不错,甚至还在笑,真心的模样,道了谢,送沐心慈、沐战一行远去。 沐心慈、沐战领着浩浩荡荡的燕兵回燕国。士兵们个个兴高采烈,这一场仗,实在漂亮、幸运得诡异。 沐战知道是妹妹沐心慈暗中相帮,沐心慈未与他说明原因,他也不便多问。既然她不想说,定是有她道理的。 回国的消息早传回了燕京城,朝野上下、沐家内外甚至连李睿都准备迎接士兵凯旋的时候,右相沈府内突然传出沈厚哈哈大笑。 “哈哈哈……” 沈厚手里拿着才刚收到的书信,是在赵国安插的眼线送来的。西凉溃败逃走的三十万大军已埋伏在斩龙山下,只待沐家军路过一举绞杀! “爹爹,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沈湄仪回右相府探亲。 拿过那张纸条看了看,立刻明白了。大喜。 “西凉兵去而复返,你猜为什么?” 沈湄仪想了想,道:“莫不是……来了厉害的人物?” 沈厚摸胡子点头,大笑道,“这人何止是厉害。西凉皇后北宫令,虽是个女流,手段、脑子可不在你爹我之下。” 沈湄仪不可思议。“竟这般厉害?沐战杀了她儿子,这下她是来报仇了罢!” “斗于澶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此刻怕是正生不如死。” 这么些天,沈厚这下才是真的乐了。陈国正养兵等候时机,只待沐战这支兵重创,西凉来扰,便北来攻燕。到时,沐休必选择出兵救沐战,与西凉战,必是两败俱伤的苦战,讨不了好果子。而他,便趁机让儿子沈鹤领兵灭陈,领过李睿拿过去的兵权,又可大立一功。 当然,如果沐沉舟那一窝子打不过西凉,他便让儿子领兵去灭西凉军,北边那几座城,让陈国拿回去又何妨。 无论哪种状况,沐沉舟,你这次是栽定了! 哈哈哈! ☆、第27章 家花不比野花香 沈湄仪从沈府回宫,刚踏进兰沁宫门槛儿,又出去了,朝青莲宫去。 爹爹沈厚让她悄悄接近陈国质子,一来套话探虚实,二来笼络过来当棋子。 沈厚老奸巨猾,眼睛毒辣,自己虽不会武,却连猜带揣测,觉出苏昱是个高手,若能拉拢过来,必是一大助力。最主要的,是若能为己所用,女儿沈湄仪在宫中就多了一大助力!有高手护她安全,也放心。 沈湄仪扶了扶额,看看天上的太阳。五月底的天儿,太阳咋就这么毒辣! “真不该坐这没盖子的抬轿。”沈湄仪嘟囔一句。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青莲宫。 “贵妃娘娘千岁。”红缨扶了个陈国王室的礼,悄悄斜眼瞟了一眼沈湄仪。 “看你这模样……莫不是瞒了事儿?”沈湄仪眼尖。 窦红缨连忙埋下眼去,急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们七王子殿下呢?”沈湄仪四看不见苏昱。 “回禀娘娘,殿下在内室沐浴,恐怕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出来。” 大白天还沐浴? 也罢,不无可能。苏昱身上总有种淡淡的药草清香,约莫就是这么给泡出来的。 “那本宫便等等罢。” 沈湄仪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红缨在殿门口踮着脚尖儿眼看沈湄仪的抬轿出了青莲宫的大门才大松了口气,袖子擦了擦满头冷汗。 “娘唉,真吓死我了……”红缨自言自语道。 另外三个婢女叽叽喳喳,急得掉泪。 “红缨姐,咱们可怎么办?” “是啊,可怎么办,殿下是不是丢下我们自己回陈国了,不管我们死活了……” “闭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红缨呵斥道。三女立刻噤声。 内室里空荡荡,整整齐齐,哪有苏昱的影子。 还好,没有穿帮被沈贵妃发现。红缨庆幸的想着。 红缨与另外三婢女日日假装苏昱在,该吃饭吃饭,该浣衣浣衣,日日胆战心惊,着实考验心理素质。 沈湄仪从青莲宫出来,顾不得头上毒辣的太阳,匆匆去尚宫局找高尚宫给爹爹沈厚带信儿。 “快,快些!” 沈湄仪催促。 苏昱不在青莲宫。苏昱去了哪里?沈湄仪猜不透,却总觉很蹊跷。 被囚禁在冷宫的陈国质子,忽然没了影儿。这苗头,可不好。 沈厚接到女儿捎来的信,沉思了半晌,也想不透苏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莫不是,怕陈国攻打时拿他开刀,所以逃了? 想来想去,也就这个最合情理。 …… 与此同时,燕国北部边境,曾经的陈国城池——蛟城。 店小二正打着瞌睡,忽见一淡碧色衣裳的墨发公子进店来,腰间缀着流苏环佩,一看那气度就觉得与众不同,定是个……有钱可以供宰的,于是连忙迎上去。 “客观,吃点儿什么?”小二点头哈腰,笑嘻嘻的,见那公子投来的一瞥,不浓不淡,满是疏离。 店小二自诩看人无数,从不会走眼。这公子,定是个沾皇亲的,凭他腰间那块芙蓉玉就能看出来。 苏昱对着店小二的嬉皮笑脸,凉凉扔出两个字——“住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准备热水,我要沐浴。记住,水一定要干净。” “好咧!”店小二虽这么说,但心里可不这么想:这大中午的沐浴,太早了吧! 店小二麻雀一样在楼上楼下各处穿梭,欢快得很。水连换了两道,才让苏昱满意了,达到了他要求的“干净”的程度。 太爱干净。店小二更加确定了苏昱跟朝廷有关系的猜测。其实他倒是猜得准。 苏昱洒了麒麟草粉末,浸身泡了一下午,双臂放在木桶边缘竟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沐心慈对他笑,甚至还梦见,与她亲吻…… 苏昱是被这梦境吓醒的。不知,她在赵国现在一切是否安好。他没有跟去,因为沐心慈的那个师父在,他无法近身。再者,有那个男人在,他会保护她的,用不着他…… 夜里,苏昱去了从前陈国建的风烟台,夜色下俯瞰全城,战后的残垣断壁遍布,尽数在黑暗中隐没。夜幕下乍看与从前无异,唯有城中灯火少了……战中百姓伤亡,颠沛流离,城中已所剩不多。 陈*队夺回失地,第一座要夺的,便是蛟城。苏昱赶来蛟城,为的就是等陈国兵。 苏昱发觉整桩事后仿若有只操控的手,把每条线都牵在手里,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被引导着,往死路上去。 苏昱前些日冥想了半夜,去右相府一探,突然改变了主意。陈国此时攻燕,或许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燕国的主力兵,或许不会派给沐家,而是来剿灭陈国。 若如此,那可不妙。苏昱不是来劝退陈*的,而是另有他用。兵既然出动,空手而归也是可惜。 苏昱独坐在夜色里,手里握着只锦囊,里面装着陈王给他的救命药。 他亲手将他推来燕国送死,却又给他这救命的药。 呵。苏昱将锦囊扔下风烟台,坐了一会儿,离开时,犹豫着又下去把锦囊找了回来。 罢了,自己何必较那个真,命还是自己的。 而此刻,燕皇宫中,沈湄仪花颜失色!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咳、咳、咳——”李睿剧烈咳嗽,唇色犯霜,气若游丝。 “来人啊,快传御医!快!” 御医署八个御医怕得直打转,李睿中毒了,却不知是什么毒,无从解起。 “皇上若有个闪失,哀家便诛你们九族!”菱太妃急怒。 没错,这毒是苏昱下的。进宫那日便下了,只是此刻才毒发罢了。死不了人,只是让李睿缠绵病榻些时日。 ** 沐战不知道西凉皇后北宫令会亲自出动,一行正在往斩龙山去,一路上马蹄达达,一路好风光。 沐心慈心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抓不准,大约是近来两日眼睛不适,酸涩流泪,导致心情焦躁。 “可是哪里不舒服?”九幽在马车外的隔帘子轻声问道。 “没有……”沐心慈话还未毕,便听马蹄达达的两声靠近,接着便是大哥沐战的爽朗的大嗓门儿—— “青漱师父,你对我小妹倒是关心得紧。阿音能有你这样关心细致的师父,也真是她的福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阿音啊,大哥可给你找了个好师父好父亲呐,往后你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哈哈哈……” 九幽脸一僵,马车内沐心慈嘴角抽了抽。 沐心慈柔声道: “大哥!你可小声点儿吧,这山谷里回声仿佛有一千个你在咆哮,吓住赵国百姓就罢了,若咱们家‘武夫’的名头远播九州,爹爹和二哥就该头痛了。”沐家上下,就你一个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嗓门儿忒大了。 沐战闻言立刻噤声,正了正色,笔挺着背,哒哒哒的骑到前头去,风度,倒是有几分翩然。 山谷花香遍野,鸟雀啼鸣。沐心慈气闷,想起刚才沐战那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话,真是哭笑不得。偷偷撩开马车窗帘一角,瞥了一眼行在一侧高头大马上的九幽,挑了挑眉梢,勾了唇角,轻声唤道: “师父。” 九幽闻言靠过来。 “师父,等我及笄满十五岁,你就四十了,是不是?” 九幽眉间微微皱了皱,舒展开。 “恩,没错。” 沐心慈叹气:“唉,你整整比我大了二十五岁,都能当我爹了……” “……” 九幽没说什么,神色如常,自走自的。 沐心慈放下帘子。 九幽御马走得更远了些。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沐心慈正在无聊的发呆想着回宫后如何过燕皇后宫生活,马车窗帘子便突然被挑开,伸进一只男人的手来,还有,一捧白花瓣的野山花。 沐心慈接过,那白手缩回帘子外,便听得窗帘边小声的传来一句平静直白的陈述道—— “其实和二十几岁的男子差别不大……” 沐心慈乐了,猛吸了口野花香,赞道:“还是‘野花’香!家花比不得。” 九幽听见沐心慈那句“野花香”眼神微动,嘴角翘起丝笑容,伸手顺了顺马儿的鬃毛,插-了朵野花在马儿的头上。马蹄儿哒哒的也轻快起来。 ‘家花’在燕京城的皇宫里,‘野花’,在这马车边儿守着。 她说,还是野花香。九幽听懂了。 马车里还有金钗,悻悻的眨了眨眼睛。这,难道是撞破私情……? 金钗闭上眼,佯装睡着。 算了,这种事,就当没看见吧…… 几只山雀啾啾的上蹿下跳打闹,高高低低地飞舞追逐在,到高崖间,战到激烈处,撞落一块岩石,从高滚下来,叮叮叮的满山谷回响。 沐心慈屏气凝神,仔细竖耳倾听前面传来的回音—— “停下!”沐心慈喊道。 “怎么了娘娘。”金钗见沐心慈陡然面色严肃,如临大敌。这,难道又有状况? 沐心慈冲出马车对沐战道:“快掉转头出谷!” ☆、第28章 斩龙山前英魂断 一直在马车里,不曾见车外地形。刚才听前面那山崖上掉落一块石头,回声竟如此之大! 前面必是被堵住,成了死谷。来的时候,她记得不是如此的。 “怎么了阿音?”沐战奇怪。 “前面有埋伏,快让将士们回撤!快,大哥!” 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西凉君号角响起,山谷两侧密密麻麻两排弓箭手,刹那间天空飞鸟绝尽,箭雨如天网扑落下来!追逐的飞雀来不及闪躲,被穿身而过。 “小心!”九幽飞身站上马车车顶,青锋剑出狂扫乱箭。 “啊!”金钗一声惊吓,潜意识的往沐心慈身边躲。 山谷两侧高地上去而复返的西凉军呼喝震天。将被斩,皇子被杀,被敌国嘲笑,如此大辱,此番尽数都报了罢! 到底是怎么会事! 沐心慈一时意外——四个副将、大将军申屠坤、大皇子斗于澶都死了,不可能有人领军! “往西边山上跑!冲上去杀敌!”沐战挥舞长枪吼道。西边山坡树林茂密,进去便能免于箭雨。 沐战是想从西边攻上去。 九幽保护着沐心慈进西边林子。金钗紧跟着,第一次经历战场,只觉大祸临头。忽一道利箭擦脸而过,脸上火辣辣的疼。金钗来不及多想,捂住脸往山里逃。 山谷地势不大,是以这只偷袭兵人不多,弓箭队面对面拼杀战斗弱很多。一番拼死争夺,西边快被燕兵占领,终于免于受箭雨迫害! 山谷下已在迅速聚拢西凉兵。 上山容易,下山难! 沐战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若不冲上这西边,在山谷里只有等着被射杀! 沐心慈望向山谷。刚才所在的马车已成箭靶,尸横遍野,血染透了小路泥土。满山坡的野白花,浴血鲜红。那些,是她父兄日夜操心操劳练出来的兵,是跟随沐家多年的人。他们家中还有妻儿,如今就在这么一刻之间,死了…… “啊!!!”沐战一声愤怒嘶吼,长枪狠-插入地,如发怒的狂狮。“西凉贼!!” 沐心慈终于想起之前的那丝不安是为何。这是二十年前,西凉最厉害的皇后北宫令还没死! 狭长山谷另一头连着斩龙山,有行军脚步声沉闷响着接近。 北宫令收到沈厚的传去的信时,西凉军还埋伏在王梁山中,当即就出发来赵了。 沈厚只认识西凉国的一个没地位的五品监正,是以并没抱希望能把这步棋走通。沈厚得知北宫令亲自带西凉军右将覃斩前往赵地时也十分意外。 沈厚尚且意外,沐心慈没算到北宫令会来也是正常。 这,便是天意吧。 狭长的山谷已挤满西凉军,看架势是在等着什么。燕兵只剩八千,冲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燕兵在山上等着,西凉军在山下等着。西边的山临着断崖,无处可逃。 残月上短松,夜风过山头,满山谷皆是血气。 西凉军还在山谷下等着,带兵的是威名仅次于申屠坤的覃斩。覃斩驻扎山下,等着北宫令的到来。 北宫令,本是现任西凉皇帝老爹的宠妃,夺位之后,老太皇还没死,便抢了过来。北宫令出生将门,手段残忍,几国皆有耳闻,曾下令斩杀了宰相秦望九族,共八百多口,老幼妇孺无一生还,生生灭了门。最关键的,是秦望还是教她习武练剑的师父。 奇迹会发生,却不会一直发生。山岗上燕兵都知道,他们,是活不过今晚了。 两方对峙气氛紧张,夜色却安静。九幽闪身窜入山谷中,从马车里取了琴。沐心慈生气:“你下去做什么!”看见九幽手臂上的衣裳已染红,明显被刺伤了,心疼,“就算你再厉害,能抵过千军万马么!” “不碍事……”九幽道,环顾了手拿兵器、望着山下一刻不敢松懈的士兵, “北宫令马上就到了,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都会死。” “……”沐心慈怎会不知晓。 “在他们死前,让他们最后再听听燕国的声音吧……”九幽把琴给沐心慈。 前世与西凉生死大战的前晚,她在满布血腥的沙场上场,横筝而弹,满军将士都听见了皇后沐心慈的战曲,热血沸腾。 那一场恶战,上万将士英魂断沙场,终于拿下了西凉皇都汴城,西凉帝王斗于翌一剑死在燕后手下。大燕胜了。自此燕国崛起成为能与东周相抗衡的大国,再也没有国家敢轻易来挑衅侵略。 沐心慈接过琴,琴弦上还留着尚未干涸的血,不知是哪个士兵流下的。沐心慈环顾四周——大哥沐战顾不得手臂上的箭伤,持枪警戒,士兵看似有条不紊,沐心慈却能感受出他们心头的害怕和面对死亡的恐惧。 沐心慈席地而坐,凤纹袍袖轻擦去琴弦上的血,十指拨弦铿锵而弹,唱得却不是战曲。是一支叫做“思家人”的曲子,是前任皇帝李昭,为燕国士兵写的。 “暮色天边起、醉斜阳。夜未央,梦入河汉、繁星落枕旁。西风乱,旷野长天霜降,见卿颜、笑轻狂。千里明月路,照家乡,窗前玉燕钗头绕、两相望。英雄气短,此情长,待我荣归与你描眉添红妆……” 燕兵听着歌声,想起家中妻儿,暗自抹泪,手更紧了手中武器。 为家为国,死亦何妨。想着如此,心头也不那么害怕了。为了亲人,没什么好怕! “阿音,大哥对不起你……”堂堂七尺男子汉,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 “你没有对不起的不是我,你若死了,大嫂也活不了,所以你必须保住自己的命。” 沐战心思沐心慈再了解不过,将军宁战死沙场,也不会苟且偷生。“人死了,什么气节都是空谈……” 沐战明白了沐心慈的话是什么意思,点了头。 北宫令终究是到了,远远站在山谷之下,一声令下,杀声震天,西凉军冲上山去。 “敢伤吾儿,本宫便让你生不如死!给我上去,活捉沐战、燕后!”山谷之下,北宫令残忍冷笑喝道。 沐心慈看着满山野的混战,问九幽。 “如果……我死了,你会殉情陪我吗?” “……不会。” 沐心慈心头微有失望,心里却也知道,九幽是个理智的人,不会这样做才是正常。刚转过身却被九幽拉住手腕—— “如果你死了,我会送你回燕国,亲手把你埋葬了,在你坟旁守你一世,直到我也死了……”人若死了,爱也成空。轮回之后,便再不相识。我要用这一生,来铭记你…… 谁说只有同生共死才是爱,谁说,只有殉情而死才是真情……… 沐心慈一怔,眼中有水汽颤动,却听九幽埋在她脖颈间,声音嘶哑。 “但是,那样的日子,我会害怕……”没有你的世界就算再繁华,我也只能孤独终老…… 沐心慈袖子轻擦去泪珠,声音略带哽咽,“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会立刻忘了你,所以你最好活着,呆在我身边……” 九幽无声一愣,双臂收紧,抱住沐心慈…… …… “活捉燕后!” 北宫令话音刚落,便忽闻利箭破空之声。“娘娘小心!”侍卫惊呼,举剑斩断来箭,怎知那断箭尖利前端还是飞了过去。 “啊!”北宫令一声惨叫,箭直直扎进眼睛。 刀剑撞击声、喊杀声响彻大地,西边山岗终于被西凉军占领…… 西凉军去而复返,在斩龙山附近的山谷将燕军三万尽数剿灭。李睿病榻之上听到右相沈厚报这消息直直咳出一口血。 “你、你说什么!皇后如何?!” “皇上勿急。皇后娘娘没有被西凉军捉住,只是凭空消失了。” “什么叫凭空消失!那么大个人怎么凭空消失!”李睿强撑着从榻上起来,揪住沈厚的衣领。沈厚说了不少好话。 “皇上别急,皇后吉人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沈湄仪焦急劝导。 李睿一把将沈厚扔到一旁,沈厚撞到一旁的桌角,疼七荤八素。 “来人!速下旨沐休,领兵西去保卫家国,找回皇后!” 北宫令被沐心慈一箭射瞎了眼,西凉军虽队伍庞大,可却只有一个覃斩,无帮手指挥,现在攻燕明显是不明智的。大仇已报,还是速速撤回王都稳妥。 沐休领兵前去,西凉军已撤退百里,欲追击报仇,怎奈手里只有二十万军,若真拼个你死我活,只会两败俱伤,便只能退兵。 西凉军五元大将被斩,元气大伤,沐战又死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可李睿却高兴不起来。沐心慈,不见了。 战场上不见,那便是……死了吧? 她定是死了…… 李睿一想起沐心慈会死,便暴躁得寝食难安。 李睿强撑着身体,来回踱步。 “皇上,您该休息了,夜深了,您身子又还……”沈湄仪劝着。 李睿却不理会,急招了沈鹤来。 “你领两万兵,去把皇后给朕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死了,那也是他的女人!埋也要埋在他的坟冢里! 李睿下了死令,让沈湄仪大哥领兵找人。 沈湄仪心头暗自嫉恨。她在李睿榻前端茶送水,日日煎药照顾,为何他还想着那黄毛丫头?! 沈湄仪送哥哥沈鹤出昭阳宫。沈鹤笑得有些阴:“妹妹,你说,我找还是不找?” 沈湄仪仪态端庄依旧,淡淡道:“找,当然要找。一定比沐家人先找到,如果是死的,就让她的尸体消失在这世上,如果是活的……”后面没再说。 沈鹤了然,拱手作了个礼,告别,抬步出宫。沈湄仪回昭阳宫,想着沐心慈没了,心情一扫刚才因为李睿忽视的阴霾。 偌大的后宫,自此便是她的天下! 绿荞躲在柱子后,看着沈湄仪清丽的身影远去,暗自心惊!原来,沈贵妃想害死皇后娘娘! ☆、第29章 计中自有计中手 天际破晓,寅时刚到。一会儿便是早朝的时辰。 大臣个个心事重重,三三两两往朝阳殿走。沐战据说是死了,沐家出来的皇后也不见了,这下沐家可是损失惨重!没了领兵大将,没了皇权裙带,沐沉舟也老了,只有个二儿子沐休…… “怕是要变天喽……”从一品马太傅马元生看天摇头道,心情倒没个什么沉重。他独善其身,不属左、右两相派别,要说来,他应该是属于直属李睿那派的。 跟随的几个官员都知道马元生说的什么意思,暗自盘算着自己前途。其中跟沐沉舟的官儿们个个是头上冒冷汗。沐沉舟要是倒了,沈厚会接受他们还是做掉他们? 唉……前途堪忧,前途堪忧啊! 殿外的朱红木柱子后藏着个绿白衣裳的宫女,头上梳着双环髻,一双眼睛谨慎的盯着殿前进出的大臣的,仔细端视他们的脸、模样。 这宫女正是绿荞。绿荞手里攥着绣了凤凰翅的手帕,心头咚咚咚的跳。私来朝阳殿可是要被杖刑二十的,尤其是在这个时辰! 绿荞悄声自言自语—— “按理说,女儿长得都像爹爹,沐丞相和皇后娘娘长得应该差不多的吧……” 绿荞捏着沐心慈当日给她的手帕。那天,她背后议论沐心慈,被沐心慈当场听见,本以为是死定了,却不想沐心慈非但没有怪罪,还留下了这个帕子给她擦脸。 绿荞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知恩,要报…… 沐沉舟上完早朝,出来便听见有个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沐丞相大人……沐丞相大人……” 哪儿在响? 沐沉舟四顾,终于发现绿荞,疑惑的跟着绿荞绕道偏僻角落。 绿荞把偷听到的消息告诉沐沉舟,沐沉舟皱眉沉思了会儿,道了谢。走了几步又倒回去叫住绿荞,塞给了她两锭大白花银子。那动作一气呵成,想来是干了不少回。 沐沉舟虽比不上沈厚狡诈,但使银子这类事,还是很有眼色的。 沐沉舟回府把绿荞所说的与李浣说了一道,李浣焦急得唉声叹气,冷静沉思了一会儿,提议道:“老爷,不若……你去把沈贼一刀杀了吧!” “夫人这提议深得我心,我早想这么干了。可是,若一刀把那老贼宰了就能了事,我也不用憋屈等这些年,”沐沉舟道,端茶喝了一大口,“沈家老贼背后有菱太妃,菱太妃、皇上现在可是站在沈老贼那头儿的,贸然宰了他,咱们家也跟着玩儿完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家女儿被人害呀!” 李浣提袖子抹眼睛,哭了一会儿,小声抱怨道:“你变了。当年你到东周讨我来的时候何其威猛勇敢,现在的你却成了这么个样子,前怕狼后怕虎,我对你很失望……”说罢拂袖而去。 “……夫、夫人……”沐沉舟伸手想挽留李浣,却没成,眼看李浣走出视线。 一牵扯到儿女的事,李浣对他就从来不温顺。 在赵国的二儿子沐休送来了信,是沐心慈留的,说是沐战与她一处的,都安全着,现在有要事要办,不日便归,且放心。沐休本是要带兵回朝了,但因着李睿急着寻找沐心慈,便借机又逗留在外,寻找沐心慈,但实际上在干什么,沐沉舟也不知晓,总觉得,似乎女儿再谋划什么东西。 沐沉舟把女儿的信看了两遍,烧毁。 陈国士兵临道燕国边境,突然失了踪迹,不久,便闻桑国被袭。桑国国本不大,与赵开战几月,已是元气大伤,可陈国兵不过四万,却硬是将桑国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据说是因为陈国所用兵器上都有毒,是以伤亡颇大。 桑国小半国土地,都成了陈国的疆土。现在陈国的土地,竟是比与燕国开战前还要大了。 桑国这下子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个几年疗养,是别想再四处掠夺打仗了。 除此之外,更奇怪的是,陈王竟大方的把那从桑国夺来的土地赏赐给了那领兵的无名将军。 实在蹊跷了! 陈国众王子皆有微言,朝野上下也不赞同,忠臣更是几次以死相谏,但陈王坚持这么干,谁管你说啥“忠言”,你这些大臣上吊也罢服毒也罢,要这么做就是要这么做。陈王往日也就昏庸无道,本也就是个不爱听理儿的,是以众人皆道这陈王是脑子被驴踢了,也没往别处想。 赏赐封地给那将军,简直是养老虎造反。然,只有陈王知道,那领兵的,是苏昱。 被送往敌国的质子就算回国,也是任人宰割的份儿,历朝历代的质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被扣上奸细的帽子五马分尸,被扣上无端罪名,泛泛的一个“藐视皇权”被凌迟、被毒杀的更是不胜枚举。两百年战乱,恩怨是非从不曾断,这样的事太多了。 陈王想着,若有朝一日,苏昱能从燕国离开,陈国容不下他,至少还有一块土地给他。 苏昱拿着陈王传来的圣旨,放在案桌上,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他现在来后悔自责,想给他谋活路又是作何。 补偿有何用,当时送质子时他的取舍,便是决定舍了他的命了。 ** “阿音!我、我实在装不住了……”沐战连忙拉住沐心慈手腕,压低声音道,防备着被人听见。“我在板车上躺十天,屁股都要躺生疮了!” 日日练武练惯了,现在这天天躺着装病,真是要命。沐心慈看沐战那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你现在若突然好了,他们说不定立刻就把我们轰走。” 沐心慈边给他敷药边小声回答。 “木鱼哥……”一声娇唤,一蓑红影飘进来,是个穿红裙的妖-艳美人!她大眼睛在沐战结实裸-露的上身逡巡一遍,停留在沐战肚子那八块腹肌上,嘴角翘起满意的微笑,心头暗赞:确实不错。 沐心慈见斗于梦儿进来,知趣的两下子给沐战敷了药,要撤,沐战拉住沐心慈手腕不让她走,低声焦急质问:“你这样对得起你嫂子吗!” 沐心慈掰开沐战的手,对斗于梦儿扶了个礼,利落的出营帐。 “阿音……”你不能这样对我! 沐战眼睛都要望穿了才盼到沐心慈来帐篷里看他,这丫头竟是个石头心,说完就走了,也不管他现在处境是多么危险啊! “木鱼哥,身子可好些了?”斗于梦儿坐到沐战身边,手拿起药给沐战敷药,指尖在沐战肌肤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沐战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 真的很危险! “……在下已经用过药了。”沐战面无表情冷硬道,眼睛看都不看斗于梦儿一眼。 斗于梦儿挑了眉梢:好啊小子,够骨气、够味道。 斗于梦儿眼睛又在他身上扫视,身子骨着实不错,放在他们西凉都是好货色,而且一张脸长得也棱棱角角的。 “没关系,本公主再给你敷一道……” “不必!真的不必了公主!不必再敷药!” 沐战的无情拒绝,在斗于梦儿眼中却成了半推-半就。沐战心头暗暗叫苦,这简直比挨刀还折磨!还是秀秀好,温顺又羞涩,任他如何都可以,他说东她从不往西。 山谷那晚,沐心慈拍昏了沐战,与九幽、金钗、杜怀柔几人换了军医士兵的衣服,佯装成燕兵随军医,最擅长治眼睛。 北宫令眼睛受伤,正是需要医治的时候。西凉军虽然也有大夫,但西凉人崇上巫医,正经医术实在差,最主要的,是在袭击燕兵前那一夜,一行二十个巫医离奇的中毒死了!真真是一个大夫也没有。 现下沐心慈“诚心诚意”投降,覃斩也就暂时收容下。再怎么着,不能耽误皇后和大皇子的伤,全当死马做活马医了。 本来沐战这体格魁梧不像大夫,正被怀疑,可斗于梦儿一见,竟是竭力保下沐战。 北宫令伤了左眼,箭尖刺伤眼球,是瞎定了。 “娘娘,民女来替您换药了。”沐心慈道。 “你进来吧。”北宫令身边的老宫奴道。 瞎了眼,北宫令现在已病得七荤八素,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哪里还顾得谁是谁,再说,西凉军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大皇子斗于澶,其余的没人认识沐心慈。而沐战一直穿战甲、带头盔,远远的隔着河岸,也没人看清他的模样。 眼下这回朝的三十万军中实际上有威胁的,唯有左将军覃斩一人。而覃斩手段虽残忍,却心计不足。北宫令一病倒,这三十万大军,看似凶猛,实际上却是一只无头狮子。 这次混进西凉军营,沐心慈是另有图谋…… 上次没有狠下心灭杀了这群人,这次可不能怪她心狠。 沐心慈放下药碗,拿出纱布和碾成泥状的草药,心头计算划过,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小娘子笑甚?”老宫奴在北宫令身边呆了近二十年,眼神毒辣,察言观色尤其厉害。他早怀疑这几人有问题!要不是看那青年男子和这丫头好似真的医术了得,他早让覃斩把他们杀了! ☆、第30章 长烟大漠燕振翅 沐心慈闻言扬起清澈若少女般无邪的眼睛,道:“当然是笑……皇后娘娘的伤终于得到控制了。” 沐心慈给北宫令换了药,又去看了斗于澶。 斗于澶当胸一箭,又没及时医治,正生死一线。沐心慈在旁边坐下,喂了碗药,像模像样的。当然,实际上她根本不会医术!这些也不是什么良药,不过随便弄的些野草罢了…… “不要怪我心狠,怪只怪你名字叫斗于澶……”沐心慈在斗于澶耳边轻声道。 斗于澶眼睛翕开一条缝,看不清人脸,只凭个模糊感觉,神志飘忽,朦胧想起似是西凉与燕兵隔岸相战那一天,给她一箭的女人! 斗于澶身体微微颤抖,因为激怒手指剧烈抖动,牵动胸口的伤,嘴角流出鲜血。沐心慈拿了湿帕子,轻柔的给他擦去鲜血。 “别激动,你现在要死了,我可就麻烦了,所以请殿下一定撑到汴城再死。” “你这句话一说,他会死得更快。”九幽的不浓不淡说。 “怎地走路都没声响?”沐心慈道。 “习惯了,在军营里没声响更安全。”前世在战场上出入不少年头,一些习惯也不好改,再者,他性子也是有些恋旧。 斗于澶还是没了呼吸,若随军带着尸身,眼下天气大了,会有味道被人发现,还不若扔了,反正斗于澶身边也没什么服侍,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九幽沐心慈夜里带着斗于澶的尸体扔到山坡下。沐心慈颇后悔对他说了那句话。“唉,这确实不能怪我。只怪他太易怒,二十多岁的男人咋就这点承受力都没有。你不死,谁死。” 话虽如此,可若有人射了你一箭,还在你喂不知什么药喝,谁都会气极、恐极吧。 扔完斗于澶,九幽带着沐心慈飞身回到营地。 斗于澶被扔在野草丛里,手指竟是动了动!虚弱的翕动着眼睛、嘴唇! 谁能想到,神智不清、濒死的人竟会诈死!西凉完真族是出了名的难以对付,体格健壮,直比北胡人。而西凉皇族完真,也有一门功夫了得——闭脉装死! 这装死的功夫是西凉皇家的秘密,从不外传,为的就是若陷入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 装死,是最容易的逃生方法。 因着九幽把了脉确认过斗于澶没了脉搏,沐心慈也没有想过斗于澶那厮是诈死。 山坡上,一个暗影闪现在草丛,揭下斗笠来,却是张及其苍老的脸。苍老的眼睛盯着草丛里垂死挣扎的斗于澶,声音因为太苍老,已不辨雌雄。 “竟还没死……” 九幽与沐心慈回到营地,便看见西边天空一道烟火一闪而逝,送沐心慈回去歇息,便火速赶了去拿放烟火的地方。 那是陇上老人的信号。 “果然是你。”九幽冷冷俯视这陇上老人佝偻的背道。 陇上老人不满嘀咕:“现在年轻人越来越没修养,我好歹也长你一两百岁呢……你看你,眼神跟两条冰棱子似的,扎人脸疼。” 九幽眼神依旧冷,停在他的腿上。 “你不是说自己腿瘸了吗?瘸了还能跑那么快?” 斗于澶打算偷袭沐战前的那晚,九幽一离开,陇上老人就没影儿了。因着他老是说自己腿瘸了如何如何,九幽也就没有采取措施“留住”他。 陇上老人咳了咳嗓子:“这腿是间歇性的疼痛,那晚上刚好不痛,而且刚好我要找的老朋友正好在附近,绝对不是不讲义气自己逃命!”义正言辞罢,见九幽眼神更冰了,又小声发誓补充道:“下次走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九幽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锋利的青锋剑捏了捏!! 陇上老人转开视线假装没看见,“……”。他确实是去找老朋友了。镜城的那个同门师兄,峥飞雪。 ** 话说沈鹤带领两万兵在燕赵边境不远处的斩龙山一带找了个遍,硬是没有发现沐心慈的一点蛛丝马迹!更纳闷儿的是,沐心慈不见了还好说,可能是死在哪里了,可为何沐休也不见了?他可还领着二十万兵! 沈鹤发觉不对,立刻传书回燕京给老父沈厚。 沈厚接到书信后也纳闷儿得很。这武夫一窝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打算造反吧? 要造反正好,现在沐家大损,造反只有死路一条! 沈厚哈哈大笑,仿佛已看见了斗倒沐沉舟的那日。 再说这西凉三十万军,覃斩领兵火速朝西凉赶,日夜兼程的走了二十天,终于踏上了西凉疆土,西凉与赵国的边境处一座叫做“临牧干”的城池。 老婆、儿子重伤,西凉皇等不及出了汴城,早已快马加鞭赶来临牧干等候。三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现在军中覃斩独大,若覃斩领兵叛变可就麻烦大了!这也是西凉皇那么着急上火的最大原因。 临牧干城附近几座城池都是土已族的地盘。 西凉国名族冲突严重,完真族多为统治阶级,体格高大,土已族体型清瘦,更像中土的名族。据九州志载,西凉的土已族都是从中部迁徙过去的,祖上都是走商,本名莫河族,是财富、荣耀的意思。所以现在经商的颇多,受尽剥削歧视。 “土已”二字在完真族语言中就是“奴隶”的意思。土已族对完真的敌对是深深扎根在心头。土已族一直想着恢复自己的骄傲,可奈何地位卑微,西凉国又禁止土已族为官,百年来布得翻身。 沐心慈熟读九州志,这些自然也知晓一二。 西凉国的地处西北,夏季干旱少雨,日照强烈,这连日行军真没把沐心慈给晒死。金钗脸被箭刮伤,留了一道疤痕在右脸颊上,破了相。这两天来时看她皱眉发愁。哪个女子是全部在乎自己容貌的?尤其是在宫中,嫔妃都会选看得顺眼的宫女。 沐心慈查看金钗的脸颊,“我宫中有治疤痕的药,或许可以治好,等我们回宫,便给你罢。” “谢娘娘……” “嘘!”沐心慈瞪了她一眼,金钗连忙改口。 “谢谢木云姑娘。” 木鱼和木云当然都是随口胡取的名字。 西凉皇在城门口等待,骑在高头大马上,虽已年过五十,须发花白,却自有一股威严、雄壮之势,身旁两侧站着百十个高手护卫,身后跟着一队当地官员、士兵,共千余人。 西凉皇见覃斩领队,身后是皇后、斗于澶的马车。 覃斩却停了下来,派了个小兵朝西凉皇去,禀告了什么。西凉皇皱眉,一剑劈了那小兵,命令身边的侍卫不许跟来,气冲冲的一个人朝覃斩骑马而来。 覃斩那厮竟然说要捏着他弑父杀君的把柄! 西凉皇怒冲冲,打算上前,却忽感背后利器穿胸而过,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心口穿出一只箭尖,正汩汩流血—— “皇上!” “护驾!护驾!” “皇上……” “有刺客!!抓刺客……” 一时乱作一团,也不知是哪里飞来的流箭,又快又狠!西凉皇双目大瞠,心口血流如注。马儿调转头,西凉皇发怵的眼看见城墙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少女和一个年轻男人。男人从少女身后环住她,两人一同举着弓箭,对着他,又是一箭射来。 西凉皇想大吼一声,张嘴就是一口血流下。 “皇上……” “……” 又一箭射来。 西凉皇毙命当场!城下千余人都看见了城墙上的两人。 “抓住他们!!” 西凉皇的随行侍卫刚要上城墙,却忽闻前方号角阵阵,却不是西凉的号!喊杀声震天,一时大恐! 九幽趁着这个空档,带沐心慈快速离开城头。 覃斩如梦初醒,完全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被眼前的乱象惊住了。 燕兵从后方袭来,带兵的正是借口寻找沐心慈的沐休! 覃斩调转马头仓促应战,却怎知超过半数士兵都口吐白沫、四肢无力,连把刀都提不起。不用说,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沐战与沐休兄弟俩合力指挥,两个半月的时间,将临牧干以西七城一州皆占领,整占了西凉大国近一半的土地! ☆、第31章 千般隐藏终识破 这七城一州皆以土已族居多。 西凉帝、后都死了,西凉老太后、西凉皇生前宠妃婉贵妃与其子三皇子与朝臣商议,让覃斩递交了降书,愿意投降,把七城一州双手送上。也就是土已族的聚集地,完真对土已本就又偏见,与舍命相比,更宁愿舍弃土已百姓。 覃斩递交降书那日正是晴空万里,城中百姓与西凉败兵一道跪在大街上。时有胆大的百姓抬头偷看城墙上的人—— 高墙之上是燕兵的两个统领,沐战、沐休,身着铠甲,银甲闪烁,英武非常。两人一左一右站着,护卫这正中间的华服女子。这女子头戴凤冠、身着凤袍,微仰着下巴,面色似很平静,无悲无喜,俯视着城下。那女子身后还隐着个男人,眼神淡淡的,好似对其它的都无甚好在意,眼睛里,只有身前的女子。 这姓沐的兄妹三人,竟生生让西凉败至如此境地! 覃斩递交了降书,退下,却不想拜城墙上的沐心慈。 沐心慈看出他的不服,心里冷笑一声。若不是看在你是斗于翌的人,我早杀了你。 忽然,跳出一队黑衣杀手,直攻沐心慈而去,目的再明显不过——取沐心慈的命! 只可惜,没能成功,尽数被斩杀。打斗中,杀手一枚暗器飞来,沐休一时大意,伤了了脸颊,立刻一道血痕狰狞在脸上。 沐心慈拂袖大怒!夺了弓箭,一箭射断划分国界的西凉国旗帜,大喝一声—— “若再反抗!本宫下一箭要射的,便是你西凉国一干皇族的脑袋!!” 城下百姓、败兵都骇住了。原来射杀西凉皇、与大皇子的,是这个女子! 燕国兵士军心大振,齐齐高举长枪大刀,高声拜喝——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千岁……” “……” 金乌独耀,照乾坤朗朗万里,大漠长烟,。十六万燕兵呼喝声响彻天地,西凉败兵、百姓皆低头俯首,害怕得发抖。 覃斩虽还是不服,但忍不住全身都是冷汗,不敢再轻易挑衅。 沐心慈拔了沐休的长剑凌空一挥。士兵噤声,安静下来。 “从今往后,隶属我大燕的七城一州内所有土已族,改名莫河!” 城下抖如筛糠的的土已族百姓闻言都缓缓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直到燕后一行消失在城头,才反应过来,无一不怔愣的望着高墙上的燕后,心头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国姓,改了。 沐休与十几万兵驻守这七城一州,沐战、木心明早动身回燕,得先回去有个交代。沈厚那老奸巨猾定是要想办法为难她爹了。 让一个人死,并不是最大的惩罚,夺去他的一切,再让他陷入死境无翻身希望,那才是最可怕! 沈厚做了一辈子的官,沽名钓誉几十年,最看重莫过名、誉、权。若一刀杀了他,让他顶着忠臣的名义入忠义陵,不但不解恨,还很可能给家人招来杀身祸。朝野之中,谁不知道左右相针锋相对。沈厚若莫名死了,不用说,那必是扣到他们头上,倒是菱太妃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来西凉,沐心慈已从北宫令手里弄到了沈厚的亲笔书信,不怕他狡辩。有了这个由头,他就算真的死了,也死得不干净。别人都道右相廉政清明,而她爹沐沉舟奸诈狡猾,却不知,最老奸巨猾的那个,是那看似最廉洁的。 夜里,沐心慈为斗于翌解了毒,打算送还给覃斩。 斗于翌躺在矮榻上,双目紧闭,像是安静的睡着,一身白色的衣裳,不染纤尘。 沐心慈端来解药,把昏睡的斗于翌扶坐起来,喂他喝药。药汁从他嘴角流下,沾湿了衣襟。 不愿意喝? “本宫不是来害你的,这是解药。你若不喝就只能躺在榻上病着等死!” “……”斗于翌翕动着睫毛,微微睁开眼睛,幽亮的眸子无力的望着沐心慈说话的唇角,继而移到她眼睛,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只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还是不喝。 沐心慈皱眉,啪的放下药碗,怒拂了宽袖。“不过个战败国的皇子,还敢与本宫唱反调!你不喝便罢了!” 沐心慈说罢转身就走,却听闻身后药碗哐啷一声碎在地上,回眸便见斗于翌从榻上滚落摔在地上。药碗是不小心摔落的。 沐心慈虽气,但又想想,既然现在不打算杀他,与他斗气也没那必要。到底斗于翌现在不过是个中毒的病人,上前把斗于翌扶起拖回榻上,。 斗于翌披散的长发滑腻腻的落了她满手。 斗于翌忽然一把推开她:“不要你帮助!”不要你可怜…… 没了沐心慈的支撑,斗于翌又摔倒地上。 沐心慈竭力压着怒火: “斗于翌,这世上没有谁能不靠任何人独自活下去,你若想报复本宫,那就强大起来给本宫瞧瞧。请用你的实力证明你的自尊心,而不是满身的刺。” 沐心慈说完,吩咐金钗又端了碗药来,强行灌给斗于翌。 “我不喝……” “你喝不喝是你的事,我灌不灌是我的事,咱们各做各的,互不相碍。” 斗于翌无力挣扎,只能任她摧残,不小心呛了好几口。 沐心慈灌完药,刚走出房间,又改了主意倒回去,喂了一粒丹药在斗于翌体内。斗于翌本还在浑浑噩噩,忽感有药丸滑下肚,皱眉冷看沐心慈。 沐心慈喂完便走。 斗于翌半趴在榻上,看着沐心慈离去的背影,愤怒的眼睛,微有黯然。 刚才他喝药呛了,他感觉到,沐心慈动作放慢了,她是心软了…… 这近三个月来,他每日唯一期待的,便是沐心慈来给他喂药,与他说话。生着病,起初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辨得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和故去的母妃竟是那么相似。还有她那双照顾他的手,总让他想起幼时母妃尚在时,照顾他的日子。她,总让他不经意的想起一些曾经…… 斗于翌躺下,长睫半覆幽邃的眼睛,眼神看向虚空。 起初,她冒充医女,他信以为真,想着,等回了国都,他便要了她,带回府去,做妃也好,做婢也好,只要留在身边就行。却不想,这个少女,竟是燕国皇后。他竟是妄想了。 他宁愿不喝这解药,多留她一天…… 对于斗于翌心头的那些想法,沐心慈自是没有想那么多。她对他的照顾,也纯粹是出于对待病人的习惯。 沐家本是武将门第,对儿女照顾得也不如文匠那么细致周到。沐战、沐休两人从小习武,磕磕碰碰自是不少,沐心慈又是小妹,被两个哥哥使唤跑腿、端药、伺候的事也没少干。 前世斗于翌故意死在她手下,这辈子,便光明正大的来一次决战,放过他这一次,也算是弥补上辈子对他的亏欠。 临走又觉得,若成大隐患岂不是不妙?于是又喂了他一颗毒药,五年内服一次解药便不会死。将来钥匙明着来打不过,还有这阴招……虽然,不太光明磊落…… …… 沐心慈把斗于翌交给了覃斩,之后便与九幽去练剑。 西凉一到夜里就凉爽非常。九幽带沐心慈到城外一处大漠。九幽手把手教沐心慈第二重飞虹剑剑法,时而捏她手腕,正她腰身,因为太认真,没有注意到动作的亲密。 练累了,沐心慈管不了许多一屁股坐地休息,九幽从怀里掏出洁白的手帕,把沐心慈拉起来,垫上手帕,才让她坐上去。 沐心慈挑眉——爱干净的习惯倒是一点没变。 大漠平坦广袤,漫天繁星璀璨,大大小小、明明灭灭,这天地间,仿佛时间停驻,没了日升日落、没了春夏秋冬、没有所有纷扰凡尘,只有他们两个人,近靠坐在那里。 他就在她的身旁,无论前世今生,他都这么,静静的在她身边,守候。 沐心慈转头看九幽的侧脸,因着夜色朦胧,只见他侧脸轮廓。就算带了人皮面具,脸的轮廓却是难改变的。 沐心慈看着,竟有些……痴迷了。上一世他在身边二十年,竟都没有过这种,悸动。 九幽转过脸来,将沐心慈脸颊上贴着的发丝拨开。 沐心慈突然想起了什么,叹气: “这下可不好了,天下都知道那些暗箭是我放的,日后在史书上,名声恐怕是不太好听。史官大凡都是茅坑里的石头,要让他们改个啥难得很……”文人皆有言,放暗箭的都是小人。白日里放的那一箭实在是冲动了。其实改起来难,主要原因还是燕国的史官杜車(车的繁体)是沈厚那边的人。她老爹的奸相“美名”也少不得他的功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暗箭是最有效的方法。”九幽劝顿了顿,继续道,“你做得很对,若不一箭射杀了他们,而是要明着来硬干,我们这十多万士兵恐怕都已成亡魂。” 沐心慈笑着拧了一把九幽的脸。“师父你可真会安慰人呐。” 九幽面无表情,虽然……脸被捏着…… 沐心慈惊慌道:“啊,你脸上怎么掉皮了!” 九幽大惊,连忙捂住脸上的人皮面具,急急倒退五步之外。 “为师想起来……还有些急事,不若我们今晚先回去吧。”莫不是面具没贴牢?得回去用药水再补补。 沐心慈笑呵呵,站起来,拍拍屁股,一步步朝九幽逼近。 “我的九幽师父,你还要装到何时?” ☆、第32章 轻风缠沙过千山 九幽连连后退,惊慌转身。 沐心慈拉住他衣角。 “你还要逃去哪里?” “……”他还能逃去哪里,就算走再远,还是会忍不住走回她的身边。 “你竟骗我这么久!”沐心慈怒道。 九幽转身单膝跪地,支着青锋剑,低首臣服,声音刻板,犹如上一世,他舍弃天蝉尊贵的血统,当她的走狗那般。 “属下该死,请主人降罪……” 沐心慈拔出九幽的青锋剑,架在他脖子上——“你是该死!” 九幽闭上眼睛,可等来的却不是疼痛。唇上一阵温热柔软。霎时惊愣的睁大双眼,眼前是沐心慈闭上的双眸,睫毛的末梢温柔的与他眼睫交汇、摩挲。 沐心慈吻着九幽的唇,慵懒的半睁开眼睛,稍稍离开九幽淡色如冰的双唇,用前世对他命令的语气: “眼睛闭上。” “……”九幽闭上眼睛。 “让我进去……” “……”九幽轻启了唇。 沐心慈吻上去,明白他在压抑、在顾忌。在九幽心里,她永远是不能亵渎、妄想的。他只想着付出,却不曾要求过她什么…… 两舌尖一触即分,接着一个进攻,一个闪退,直到退无可退,才反击压过去,将她占领,狂烈痴缠…… 九幽一双深邃幽深的眸子,目光压抑不住热烈的渴慕、思念。这个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女子,在梦里,他亵渎过她,每次醒来总会自责,惩罚自己…… 九幽手缓缓抚上沐心慈的脸颊摩挲,微微在颤抖。 两相凝望,前世今生,历经多少生死离合、日夜思慕…… 九幽呼吸重了,一手搂住她瘦削的身子,一手滑过她细滑的颊面,将沐心慈放在沙地上,任她长发铺散一地,一双眼睛映着漫天繁星,像两汪黝黑的泉水映照了如月星辰的柔软光芒,闪烁着这世间他深深眷恋的一切…… 那么美好…… 九幽俯□,双唇亲吻上沐心慈的唇,绵长炽烈,难舍难分……情到深处,再难自禁。 轻风卷尘沙,生死相缠,天涯海角不离分…… 许久,沐心慈微微喘着气,按住九幽探到她衣裳里边儿在她心口胡作非为的手。 “我……还小……” “……”九幽这才醒过神儿来,如遭雷击、梦初醒。九幽立刻离开沐心慈的身体,坐起来,动作不乱,平静泰然。 沐心慈身上一空,凌乱的衣襟口露出心口的肌肤有点儿凉,坐起来,距离近,伸手感受到九幽胸膛咚咚咚的跳。九幽连忙撤开。 表面那么严肃正经的……明明心跳那么快,皮肤那么烫…… “属下该死!”九幽埋眼双手托着青锋剑递给沐心慈,等着被罚。 “……”沐心慈拢了拢衣裳,遮住春光,“你情我愿,你怎么该死了?” “属下、该死!” “……你能不能换句话。” “……属下罪该万死!” “……” 沐心慈好气又好笑:“我只说我还小而已……又不是说你做的不对,等日后时候到了……”后面的话没再说。 然九幽抬起头来,望着沐心慈双眼熠熠生辉,嘴角忍不住笑意绵绵。 沐心慈嘴角也翘起笑,可那笑却在低头看见自己胸脯时一扫而空—— 奶奶的,真的还小啊! 一个假扮,一个装糊涂,今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沐心慈与九幽说了许多话,关于前世,关于这一世,还有她想做的一些事,比如造反啊啥的。七国混战,赵地的血腥场景随时都会发生,群雄想争、胜败难定。 “我想,让天下不再又战争。”沐心慈说着,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天下不可能没有争斗。就算一统江山,也并非易事,她虽有那样的心,可现在她到底也不过个女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比她厉害的人,更有之。可是,她想要试一试。 “要定天下,必血流成河。就像这次赵、桑、西凉的战争,那死去的二十多万西凉兵也是生命。或许,你会成为天下第一罪人。” 这一层沐心慈又怎么没有想到,仰望星河璀璨、广袤无边。如此空阔、高远,而她却是这么渺小,人本就是这么渺小。千秋万代又如何,和这天地永恒相比,也不过眨眼一瞬。人要脱离肉身之渺小,只能用强大的心魂。 “罪人,便罪人吧。我并不十分在意那死后的名头。” 九幽道:“我便陪你做那罪人。” 沐心慈闻言侧头看他,会心一笑,点头,缩进九幽怀里,颊面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本来温柔如水的九幽,蓦地严肃冷硬起来,一本正经,全身绷紧一动不动。 沐心慈:“……” 第二日一早,沐心慈、沐战一行便启程回燕京城。 而此刻燕京城,右相府中。 沈厚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沐家兄妹败了西凉,不日便归。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爹,你怕个什么,太妃娘娘可是我和湄仪的亲姑姑,你在朝为官也好几十年了,还怕那黄毛丫头和一群榆木脑袋的武夫吗?” 沈鹤提到沐家就颇为鄙夷。最气人的是他带了两万兵去赵国找了那许久,连沐心慈的影子都没发现,回来被李睿批得脸皮都没了,还领了十军棍!现在屁股肿的不能坐、不能躺。 他真是恨死那黄毛丫头了! 沈厚大叹一口气,眯了眼睛。 “儿子你不懂。官做得越久、权力越大越是容易成为皇家眼中钉。你姑姑虽是你娘的亲姐妹,朝中的事有些差池她或许都会帮着咱们,但一旦牵涉到别国,那意义可就不同!” 沈厚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沐心慈与沐战竟是随着西凉军去了西凉,还杀了西凉的帝、后!如此计谋深沉,只怕他给西凉皇后北宫令的密信也多半被捏住了。 “此番……你爹我怕是在劫难逃……”沈厚的脸上表情少有的凝重阴霾。 算计了一辈子的人,这回竟被这一窝子武夫给算了!其实,沈厚最觉匪夷所思的,是与西凉的战争,胜得实在诡异,超出正常人设想范围,实在奇怪…… 这其中,必然又猫腻! 细思之下,沈厚怀疑蹊跷都处在沐心慈身上。这种作战策略,不像是沐家武夫能想出来的套路…… 沈鹤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呀爹?!咱们家可不能没有您啊!” 沈厚捋着胡子,思量半晌,霍然脸上乍明。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 从西凉边境回燕国,还得二十多日的路程,沐心慈、沐战明日便到燕京。 李睿身子大好,这多亏了一直被软禁在深宫中的陈国质子苏昱。菱太妃对这陈国质子欣赏得紧,赏赐连连,青莲宫整个布置都换了番模样。李睿得知沐心慈安然无恙,身子更是舒爽了,停止多日的早朝即日恢复。 燕兵占领西凉半国的消息传回燕京城,朝野上下震惊!消失的燕兵在西凉境内出现,直直攻陷了西凉半国!西凉帝、后双亡,大皇子身死路途之上,二皇子身中剧毒,五元大将被斩杀,三十万大军仅剩下七八万,可谓是败得惨烈异常! “皇上,此番沐家擅自调兵攻打西凉是乃犯了欺瞒大罪!论军令当满门抄斩!”这话却不是沈厚说的,而是沈厚那派的官员。 今日的沈厚,安静得诡异,低头不语,行为动作也胆怯蔫儿巴。 李睿正欲问沈厚如何看,却见沈厚忽然朝沐沉舟扑过去—— “我要杀了你!!” 一直低头没发言的沈厚忽然冲过去揪住沐沉舟扭打。 沐沉舟一把将他制服扔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沈厚嘴里疯疯癫癫的骂骂咧咧。“沐沉舟我杀了你!你、你你竟敢背着老夫跟月娘偷情幽会!!还生了儿子!我打死你!” 沈厚骂完沐沉舟又骂马太傅,说他把皇上的玉玺砸碎了,扔去喂狗喂猪,又说菱太妃打了他女儿,当面辱骂,语无伦次嚷嚷着天下负他、要造反,要打入敌国,从内瓦解,要当天神…… “实在荒唐!来人啊,把右丞相拉下去!”李睿勃然大怒,拂袖,“这是发什么疯!” 骂得越来越不入流。 李睿传了刘御医来给沈厚诊治。 刘御医叹气,“右相大人这是操劳过度,损了心神,怕是,神智受损错乱了……唉……前些日子臣下就劝说过沈大人,一定不要过于劳累,否则人心哪里守得住那般操劳……” 李睿传了赵月娘上殿,赵月娘哭诉道,昨日里,沈厚提着刀把沈鹤追得满院子跑,逮住就往死里砍。 沈鹤胳膊上、大腿上都挨了刀,至今还躺在家里,生死一线。 菱太妃当即去沈府,果然沈鹤躺在床上,伤得严重。 “唉,好端端的人,咋就疯了……”菱太妃叹息,安慰姐姐赵月娘一番。 家丁却胆战心惊禀告道,这一二十日前,沈厚就已经发了疯,最近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识得人,只偶尔清醒。 继打败西凉之后又一大事件,便是大燕朝历史上最贤明的右相竟然疯了,整日嚷嚷着要造反、杀人,打骂妻儿,性子狂怒。 闻者皆惋惜,只道是天妒贤良。 “老贼忒不要脸,装疯卖傻不管面皮。”沐心慈怒拍桌子,回来便得知沈厚“发了疯”。若这老贼都能疯,只怕这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不疯了。 ☆、第33章 假作真时真成假 沐心慈匆匆进宫,将西凉得来的证据上交菱太妃、李睿。 “右相沈厚,勾结西凉,害死三万燕兵,实在罪大恶极,望陛下定夺,给三万英魂一个交代!” 李睿看着沈厚递与西凉大皇子斗于澶与西凉皇后北宫令的书信,大怒。他日日批阅奏章,沈厚的字迹他自是再熟悉不过! “来人!!去将右相沈厚带来!” 沈湄仪听闻在朝阳殿沐心慈状告她爹勾结敌国意图谋反,吓得七魂散了三魄。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沈湄仪想去找菱太妃,可一想,若真是她爹与西凉的信被发现,菱太妃怕是不会帮着他们。 沈湄仪匆匆往朝阳殿赶,也顾不得宫规如何。 沈厚被带上朝阳殿,一身狼狈凌乱不堪,面上脏污,乍一看与街上行乞的无甚差别。 沐心慈冷笑,倒是舍得下血本儿啊,右丞相大人。 沈厚抬起头来,正看见沐心慈看向她,眼神犀利,赶紧埋下眼去。 沐心慈走过去,伸手抬起沈厚胡子打结的下巴。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沈厚抬起脸,忽觉眼睛一怵,心头一慌。 糟! …… “右丞相大人,把你隐瞒的勾结西凉的事,统统如实禀报皇上吧……” “……”沈厚张口结舌半晌,好似说话十分艰难,出口尽成破碎的字词,不成句,结结巴巴,终于将写信给西凉大皇子、皇后之事说了出来,可才说了个头儿,竟忽然停了,发起疯来,又把前日在朝阳殿的事上演了一番,要通敌国要造反要称神,混着刚才的那话,辨不清真假。 沈湄仪赶来朝阳殿,求情申诉,求李睿收回成命,却收得老爹沈厚一个让她静观其变的眼色。想着或许她爹自由打算,于是便噤了声。 李睿大觉自己愚蠢。 本来就是个疯子,还与他对个什么质! 沐心慈,挑眉看了眼沈厚。这老匹夫意志力竟如此坚定,刚才不过片刻,就醒了。 不过…… 你要装疯,那我便专门治疯的招来对付你…… 菱太妃竟是赶了来,三言两语说是沈厚是真疯了,不能当真。沐心慈看出菱太妃是有意帮沈厚。 沐心慈倒不急着将沈厚置于死地,自有办法收拾他。等到时机成熟,在将他一窝子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快哉? 李睿下旨,免去右丞相沈厚丞相官职,囚于自家府邸,不得外出,右相之位,暂空缺。 李睿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没了权势,做不了风浪。 沈厚倒下,李睿也是头痛。没了右相的牵制,沐沉舟势力会越来越大,只愿沈鹤能稍成点器,与沐家兄弟相差不远便可。 李睿侧头望着坐在他身侧凤椅上的沐心慈,眼神复杂。 沐心慈呷了口茶,烫了舌头,眉间一皱,放下茶杯正见李睿探究的望着她,投去个灿烂温婉的笑容。 李睿一把将沐心慈挽进怀里,粗壮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身,下巴埋在她发间道:“怎地还是这么小一个,朕的皇后何时才能长大呢。” 沐心慈笑着推开李睿,告了退。 是夜,沐心慈让九幽去沈厚府,给沈厚下了颠药。赵月娘本想与沈厚商量接下来对策,怎知沈厚竟真的不识得人了,又跳又闹,全府上下鸡犬不宁。 沈厚真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沈家上下有苦不能言。他们家老爷这是被人毒害的啊,哪里是操劳疯的。 沐沉舟特意上府去看了沈厚,沈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癫,两人倒是出奇得没有吵嘴,几十年来,这是聊得最久的一次。 当然,沐沉舟是想从他嘴里问些话,才会那么有耐心。几十年来他一直怀疑,老太皇藏了金山宝库。 当年他与老太皇打燕国东边江山的时候,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近三个月,那东边的地盘传曰曾是东朝武帝卫曦的国库所在。当时老太皇的贴身亲卫全部都离奇失踪。亲历那事的,唯剩下沈厚一人尚在。 沐沉舟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但又无人敢问,更怕问得太多会引来杀身之祸。 沈厚如今疯疯癫癫的,正好套话。 可沐沉舟明显太天真了。 沐沉舟叹了口气。“沈兄,这饭不是往鼻孔里吃的。鼻孔里没有牙齿,塞肚子也消化不了……” 沈厚胡须上沾着几个饭粒儿,一双纯洁的昏花老眼望着沐沉舟,眨了眨。 沐沉舟拱了手作礼告别。“沈兄且先把吃饭学会,沐老弟改日再来与你讲寻宝传奇。” 没了沈厚的老算计,沈湄仪、沈鹤起不来大风浪。沐心慈并不担心。后宫生活多么无聊,没有前世老情敌的陪伴,那得是多么无趣? 沈湄仪姿色上乘,白日里穿着衣裳端庄贤惠,夜里没了衣裳风月妖娆,正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如此好的祸国红颜,上哪里去找? 木战、沐休被封得了“大燕双勇”的虚名,赏赐黄金白银俗物若干。恰逢老太皇的兄弟,离王进燕京。离王一见沐休颇为赞赏,委婉表示想把女儿嫁给沐休为妻。可看似文绉绉的沐休,竟是当场拒绝得干净利落。离王一张老脸铁青得能当颜料使。 众人心里想着,再有文人的外表,这内里头啊还是四肢发达没大脑的武夫!离王那个小心眼儿的,日后还不给逮着机会就报复。 沐心慈嘱咐过,不要将她谋划之事透露出来,毕竟她不过十二岁的女娃,做这些事未免太匪夷所思。是以,功都在兄长们头上的。 沐沉舟暗自思量,与李浣商议。 “女儿才十二岁,这计谋实在深沉得紧,莫不是……” “莫不是如何?” “莫不是入了后宫变得心术不正、过于阴暗?” 李浣点头觉有理。于是沐家夫妇俩趁着沐心慈出宫回来,拉着她给她讲解了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手段可以狡猾、凶残,但心不可不正! 沐心慈表示一一听进耳朵里、记住了。 沈家没了沈厚,风浪暂歇,她老爹在朝中也暂且松口气,可沈厚那派势力不小,此番是拥护了沈鹤,李睿也有提拔之意,变更了官员,让沈鹤做了正二品的右侍郎,是个武职。 沈鹤,虽不是烂泥,但没有一番苦练,如何是她与她两个哥哥的对手? 如今后宫之中,妃嫔多为李昭留下的旧人。沈家没了沈厚支撑,沈湄仪越发奋起振作,弹琴学舞,尽心尽力取悦皇帝李睿。这几天来李睿半数的时间都是在沈贵妃的兰沁宫度过的,正好遂了沐心慈的意。 今儿个,李睿下了朝却直奔来了瑶华宫。 “皇后倒是大方得紧,千里迢迢的从西凉回来,便忙着填补朕的后宫空缺。”李睿说着,眼神别有深意。 沐心慈拜了礼,柔声:“陛下日夜操劳江山社稷,忧国忧民,已是费神,后宫之事臣妾自当多为皇上考虑。皇上没想到的,臣妾要为您想到,没想到的,臣妾要为您想得更周到。” 白日里沐心慈从习礼的女子名册上挑选了十一个官宦家出生的美人儿进宫,安置在群芳殿中。有几个,瞧着确实不错。 李睿揽过沐心慈的肩,在她发上嗅了嗅,嗓音低哑道。 “皇后何时才能长大?” “臣妾离及笄还有三年。” “三年……”李睿凝视沐心慈的脸,眼神中莫名的微光闪过,道,“好!朕等你三年。你及笄之日,朕会亲手除了你的凤冠……”声音又哑了几分,“让你真正成我朕的皇后!”语气霸占之意浓重。李睿本就是个野心霸道的人,并不只是在江山之上。 沐心慈害羞低头,心里却全非如外表那般。 李睿抱着沐心慈同躺榻上,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同她说了许多话,闲聊着她的童年,他的喜好、过去,还有他与沐心慈姐姐沐秋玲那段勉强称为“过去”的过去。 聊着聊着,李睿半睡半醒昏昏沉沉,说话也迷迷蒙蒙。 “心慈,你知不知道,听到西凉军出现赵国的那一日,朕担忧得一宿没睡着……” “……让陛下费心了。”沐心慈本还想问些菱太妃与德敏太后的事,却发现李睿竟已睡着。 德敏太后与老太皇居住在深宫誉福宫中,近来都没有消息。菱太妃手段狠辣,定是已经动了什么手脚。李睿一直控制老太皇,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前世,老太皇死得早,她已记不清许多因果。重生一世,前世种种细节,已越发模糊了。 德敏太后在不在世,还是个问题。沐心慈又想起了李昭。 最后一次相见是荀阳江上泛舟那夜,他对着山河月光放声高歌,挥手泼墨便是诗曲,布衣披身,樽酒对月,何等洒脱。不知他如今又在何处。 乱世天下,谁又能独善其身?或许有一天,他会后悔,重新回来这燕宫。 李睿睡下,沐心慈悄悄起身。九幽掐点儿般的准时出现,来教沐心慈功夫。可今夜不凑巧,沐心慈突然身子不便,便在青玉宫中闲坐。 “九幽师父。”沐心慈声音温柔,玩耍着九幽的头发,九幽目不斜视不为所动。 “叫属下九幽便是。” “我叫你九幽,那你叫我什么?” “主人。” “叫我音儿吧!” “是,主人。” “是音儿。” “是,音儿主人。” “……!!” 沐心慈顺了顺气,问道,“我有些事要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 “主人请问,属下必如实回答,不敢半分欺瞒。” “你喜欢亲我吗?” “属下不敢。” “我问你喜不喜欢,不是问你敢不敢。” “……喜、欢。” “我想做你的娘子,你可愿意娶我?” 九幽那个不敢还没出口,沐心慈一眼瞪过去,于是改了口。 “……属下自是求之不得……” 但他又怎么娶她? 沐心慈满意点头,伸手抬起九幽的下巴,让他与她对视。“还有,不要用属下的口气糊弄敷衍我,让我看见你的喜怒哀乐,嗯?” “……我……” 沐心慈搂住九幽的脖子,唇在他耳畔摩挲——“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我……” “喜欢就亲我。有多少喜欢,就亲多少次……啊唔!” 沐心慈话音还未落便被九幽一把按在地上,将她的话都吃了去,霸道的吻,热烈狂野,吻得她唇都刺痛、发胀。灵巧的舌风暴一样将她席卷,怜惜而又粗暴…… 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九幽。 沐心慈有些后悔。九幽太贪婪,不想起来,吃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分开。眼神望着她炽热。 “吃饱了?”沐心慈问。 “……”九幽温柔抚摸着沐心慈的脸颊。“我想,得到你。” “嗯。”沐心慈笑。“我等你。” 九幽将沐心慈一把揉进怀里怀里,两颗心脏贴近,砰砰的跳动。 ☆、第34章 千里迢遥云叠叠 群芳殿,十一个新被召入宫的二八女子齐齐跪在地上,相貌都是不错的,各有特色,其中有三个最是出众。 沐心慈转了一圈,挨个儿打量一遍。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跪在地上的鹅黄衣裳美人儿抬起来望着沐心慈,双眸盈盈如秋水,怯生生的又带些柔媚。沐心慈打量着这女子,和金钗一样的巴掌小脸儿,那双羞怯的眼睛里除了惶恐还隐着丝渴望。 沐心慈点头嗯了声,又朝下一个去。鹅黄衣裳美人儿眼流露出失望。 沐心慈又看了那另外两个,一个穿着浅绿衣裳,一个穿着水红衣裳。三人中,浅绿色衣裳姿色稍差,鹅黄和水红旗鼓相当,一个柔媚,一个娇艳,各有千秋。 沐心慈又走回鹅黄衣裳女子身前,微微蜷了长甲,抬起鹅黄衣裳女子下巴。“……嗯……不错。” 鹅黄衣裳女子眼睛里立刻扬起惊喜。她有信心,只要能做皇帝女人,哪怕只是从个九品良人做起,她都有信心成为妃、贵妃,甚至……皇后!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民女楚蝶衣。” “蝶、衣……好,本宫瞧着你聪明伶俐,甚是喜欢,你便跟本宫去瑶华宫伺候吧。” 瑶华宫,伺候,那她,那她岂不是成了卑贱的宫女?! 楚蝶衣如遭雷击! 水红衣裳女子恭顺的埋着眸子,波澜不惊,可嘴角却情不自禁微弯了弯。这是十个女子中,唯有这一个楚蝶衣能与她一争高下。 水红色衣裳女子微妙的表情沐心慈全看了透,反观那浅绿衣裳的女子倒是反应真切正常,她悄悄抬起头来,兔子一样朝这边瞟了一眼,诧异、探究,又赶紧埋下脸去,装作波澜不惊,等待安排。 除了楚蝶衣,其余有十人都封了九品良人,皇帝一旦临幸,那便能晋升八品选侍,或者皇帝一高兴直接封美人、小媛也是常有的。 楚蝶衣望着沐心慈远去,跌坐地上,泪水漫上眼眶。 水粉色衣裳的女子焦急的围过来拉住楚蝶衣的手:“蝶衣,这可如何是好,你爹爹好不容易才托了人把你送进宫,这下不但没能得圣宠,反而成了宫娥。宫娥要到二十岁之后才能放出宫啊蝶衣,你可怎么办啊蝶衣……”说着哽咽起来。 “采菁……”楚蝶衣泪如雨下,说了两字便不成声,同何采菁抱在一起哭。燕宫的宫规森严,宫女命贱,被责罚打死的事时常有之。她可如何过活啊。 “蝶衣你别哭,我和采菁都在,我们会陪你的……”绿衣裳女子抹泪。 “云萼……”楚蝶衣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绿衣裳女子的名字,三人呜呜哭成团,直到瑶华宫的内侍宫人李让公公来催楚蝶衣去瑶华宫报到。 “快走吧楚蝶衣,皇后娘娘等急了怪罪下来可就不好。”李让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没正眼儿瞧楚蝶衣,瞥了一眼,话也说得阴阳怪气。 郑云萼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用手帕裹着塞给楚蝶衣,“蝶衣,你要照顾好自己,宫女头两月月钱只有五百文,这些你拿着……”加起来也不过二三两银子。 楚蝶衣咬唇含泪点了头,跟着李让去瑶华宫。 何采菁望着楚蝶衣哭哭啼啼的随李让走,背影萧瑟,眉间蹙了蹙,眼神矛盾,犹豫半刻下了狠心,脱下手腕上的镯子,掏出贴身放的四两银子追上去,一把全塞给了楚蝶衣。 “你是过去那边宫里就是新人,凡是要有眼色,这个镯子值些钱,你拿着,若有人为难也好有个挽救多条路走……” 楚蝶衣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们,采菁……云萼……” “谢什么,我们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说好要一起共享荣华富贵的。”云萼拿袖子擦了擦楚蝶衣的眼睛。 三女又泪眼蒙蒙的哭起来。李让颇不耐烦,在宫中呆久了,对这些个眼泪酸楚也颇麻木,初入宫时多少好姐妹,最后,依然反目成仇,各为自己的路拼杀。 李让看看天边暮色,不耐烦叹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们还是自个儿想自个儿出路吧。”说完了领着楚蝶衣走。 三姐妹初入皇宫,自是没见过那些恩怨情仇,没有将李让的风凉话放心上。各自为入宫后的第一次离别,感伤落泪。 楚蝶衣第一个离开了群芳殿,却不是受了临幸受封赏离开的。 何采菁、郑云萼坐在群芳殿的花园石台上,听着蛐蛐娇唤,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许久,采菁开口。 “云萼,你说,我们以后能够荣华富贵吗?”如今,她也茫然了。 入宫之后才知道,原来宫中美人如云,有背景的更是不计其数。而她们仨,并不是习礼薄上记载的大臣子女,而是大燕南边的安州府的小官宦人家托关系送来的。 为官不易,升官更难。家中父母生得个美滴滴的女儿,便想着趁着新皇即位后宫空寂这当,送进来碰碰运气。开山阻隔,迢遥千里,她们三人结伴来了燕京城,不光是为了她们对皇家的憧憬、梦想,更是背负了家人的期盼、期望,只盼有一天能飞上枝头,乘着彩撵、沐浴圣泽,荣归故里…… 郑云萼叹了口气。 “入了宫,才知道皇宫竟会这么大、这么森严,要见皇上难如登天!蝶衣,我想回家了,想想我们在安州的时候,在芹山下的草坡放风筝,在乡下买山栗子吃,吃不完的带回家给阿爹、阿娘,春来采花,秋来捡野果,平时做做刺绣女工、侍奉爹娘,那样的日子多好。不然我们回去吧,不呆在这后宫了……”为何就一定要进宫。 “你怎么能后悔呢云萼,我们若是就这么回去,爹娘失望不说,乡里乡亲都会笑死我们!我不回去!我们已经有了头衔,还有蝶衣,她已经成宫女了,我们总不能丢下她走了吧。” “你说的也对,蝶衣都已经被皇后娘娘要走了。”郑云萼袖子擦了擦又湿润的眼睛,拉起采菁的手,“来燕京之前我们三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绝境,都要互相扶持着度过去,永不背叛、永不相害,我们不能扔下蝶衣……” 何采菁点头。 楚蝶衣来到瑶华宫,不敢东张西望,唯有一双眼睛小心的悄悄打量四周,打量着年仅十二岁的皇后沐心慈。 “目视不可斜,你可记住了?” 楚蝶衣吓了一跳,见是沐心慈身边的贴身宫女在训她话。这宫女长得漂亮灵秀,可惜右脸上一道狭长的伤疤,像新落不久的。 楚蝶衣赶紧埋下眼。没人喜欢自己疤痕被人盯着看。 “不必紧张,”沐心慈从梳妆台前转过来,“你且随金钗去领些宫女的配件儿、衣裳,叫你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吩咐尚仪局。” 金钗眼光微动了动,不知在想什么,答了话,带楚蝶衣去尚仪局领宫女的配件儿。 沐心慈见金钗领着楚蝶衣走了,稍作了收拾,去了誉福宫。 她想去看看老太皇和德敏太后。 每次问起李睿或者说要去给老太皇和太后请安,李睿要么闪烁其词,要么,就干脆说太皇和德敏太后不欢喜他,怕沐心慈去了也受气,不让她去。 沐心慈去了一遭,吓了一跳! 德敏太后已经病倒,瘦脱了形,周身有七八处溃烂,满面皱纹白发沧桑,早已没了年初见她时的光彩、精神。问了宫人支支吾吾,定是是菱太妃故意刁难了,不然放眼后宫,谁还敢欺负老太后。菱太妃忍了大半辈子的气,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儿子做了皇帝,怎会不不出口恶气。 沐心慈惊讶的是,德敏太后手段不差,竟是被生生折磨到如此地步。菱太妃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让她这样可怜的活着,还不若一刀杀了,给个痛快。李昭是个洒脱的人,却不是个忠诚的孝子。不过,他若留下也是活不成。 罢了,宫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需要同情。 老太皇昏昏沉沉,宫奴说“整日昏睡,不知东西”,老了,脑子不清楚也正常。 沐心慈却不以为然。 从誉福宫回来,天已经黑了。金钗在寝殿里等着服侍沐心慈洗漱。沐心慈看出她欲言又止。 “你有事可说出来。” 金钗捏着手的角梳顿了顿,却说没有,继续顺她长发。一切收拾完毕,沐心慈上榻休息。 “奴婢告退。” “你等等。”沐心慈想起这两日太忙,都没有顾上拿药给金钗,“这药治伤疤据说有些效果,沐休将军用这个药脸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不过男人皮糙肉厚,你若用着不合适别凑合,本宫再吩咐太医署的老匹夫调配些新的,姑娘家容貌要紧。” “奴婢谢娘娘挂心、赏赐。”金钗朗声下跪,接过药瓶,退下,刚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低眉潜首不辨表情,“娘娘下次去誉福宫,可带奴婢去,奴婢与那里宫奴相熟,或许可以帮上些忙。”说完才走了。 她这番话,是表忠心?沐心慈是故意支开金钗的。真是不简单呐,人去了尚仪局,都知晓她去了誉福宫。 沈厚已疯癫,太皇也过气了,而今李睿渐渐强盛。 金钗啊金钗,究竟谁才是你的主? 是夜,九幽没有来。不过昨夜里他便同她说了,今晚要去安置个什么老人,听闻还是个瘸了腿的,有间歇性抽痛。沐心慈给了几包宫里才有的珍惜药材,让九幽给那老人带去。 “你可算舍得来看老儿了!”陇上老人不满,小声嘀咕道,“有了小娘子,你就忘了带你来这个时空的恩人。” “……”九幽放下药材,聪耳不闻。 陇上老人似想起了什么,一张老脸大放光彩。 “你们……”两手大拇指对着上下点头,扭在一起。 九幽覆了秋霜般的脸皱眉,鼻间不悦的哼了一声,把青锋剑“咔”的一声放在桌上陇上老人面前,吓得他立刻把双手放下。 “你的动作和行为都让我很不悦。”九幽冷冷道。别用那么猥琐的想法和目光来揣度我们。 陇上老人自讨了个没趣,唉声叹气喋喋不休自言自语: “唉……人心险恶啊,过河拆桥。也不想当初是谁跪在我洞口,怀里揣着那小娘子的簪子,求着我带他回二十年前,还说只要把小娘子救活,他任凭我处置……老夫看他泪儿都要流出来了,一时心软,舍了命带他回这二十年前。如今倒好,他与他小娘子卿卿我我鸳鸯成双,苦了我这踏脚石,上了年纪,腿儿又瘸了……” 九幽拿出两只红烧猪蹄,递给老人:“圣人且快吃吧,快凉了,吃了对身子好。” 吃哪儿补哪儿,吃脚补脚。 陇上老人终于闭了嘴,笑纳二蹄。老嘴老牙的刚啃了一口,便诧住了——房门被推开,一个淡碧色衣裳的俊秀少年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冰蝉剑,面色如霜,不好亲近,眼神淡漠冰凉,隐有怒气。 “你、你你你……”陇上老人猪蹄都吓掉了地! 九幽皱眉,与来人相视。“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作者君用绳命在码字呀 ☆、第35章 风雨一生朝夕伴 陇上老人见苏昱从门口一闪而逝,九幽也一晃没了影儿。 这小子原来二十年前功夫就这般了得!看来以后得小心点儿,祸从口出,要哪日他一个听烦了不高兴,一剑抹了他脖子…… 陇上老人想着,连猪蹄儿都吃不下了。 今夜朔夜,阴暗无月,只有稀薄天光从深邃苍穹里透来。 废弃的前朝瞭望台,高耸若燕京城的天柱,撑开天地。两梭暗影闪过,停在高台之上,临风而立。燕京城万家灯火在脚下明灭。 “你都听到了?”虽是问,却已然肯定。 苏昱哼了一声冷笑。“你既是我,便应知晓我心所想。”周身冰寒杀气咧咧,翻动衣衫袍袖。 九幽将青锋剑送回剑鞘。年轻时候的他,到底还是更冲动些,经过这些年风霜洗礼,九幽依然不同当年青涩。 “既然你已知晓,便离心慈远些。她不是普通的少女,他与我,都是来自二十年后。” “错,你是,她不是!她属于这个世界,你不属于。悖逆天命,终有一天你会消失。” 九幽本未在意当真,可苏昱那个“消失”却让他不悦。 只在眨眼之间,九幽提剑削下一端木桩击在苏昱面前,一个深坑。“砰——” “我现在便可以让你消失。” 苏昱闻言却笑了,深觉荒唐。 “你若杀死我你也活不了。别忘了,我就是你。”苏昱唰的抽出冰蝉剑,剑尖直指九幽,“可若我杀了你,却还是能活!” 苏昱着朝九幽杀去,动作快如闪电。 九幽闪身躲开。这小子这些日子竟进步这么快,是想打败他,所以一点没歇着吧。 苏昱就是曾经的他,他的内心九幽自是清楚。苏昱想除了他,就像当晚他发现苏昱存在的时候,想要杀了他取而代之一样。 高手过招,一触即分,分而又再迅速发起攻势。 都是同样的招数、派别,然九幽却明显胜出许多。 苏昱不是他对手。苏昱的弱点、软肋在何处,九幽更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到一盏茶功夫,苏昱已受三剑,殷红的血渗透淡碧色衣裳,风中满是麒麟草的味道。 九幽闻到那血的气味,停下来。 “你打不过我,就此作罢吧。” 苏昱却不听他言继续进攻。他们都是对自己心狠的人,看见另一个“自己”,当然不会心软。 九幽知道,他是打算战到死也要杀了他,他太了解了,关于自己的决心与执着。苏昱一心要杀他,可九幽的剑却没了杀气。 苏昱这般拼命,还不是……因为沐心慈么。只要一日他在沐心慈身边,沐心慈就一日不会接受他。 九幽一反手,点了苏昱的穴。 “我不会杀你,你若想杀了我就变强再来找我,我等着你。” 九幽说完便走。 “二十年后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苏昱叫住九幽。 九幽与苏昱幽暗中对视一阵儿,解了他的穴。本应是同一人,却因时空错乱而相遇,成了有很多共同交集的两个人。 九幽将上一世种种恩怨告诉了苏昱,包括他对沐心慈的暗无天日的痴爱、恋慕。苏昱听得安静,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感触万千,反复亲身经受。原来,自己此后的二十年,竟该是如此度过吗?她,会被李睿刺死,然后他痛不欲生,孤寂、思念…… 苏昱心里有种动然,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容颜未改,却能感知出九幽那许多风霜、与他的不同。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不希望,让九幽和沐心慈分开……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从她身边离开。”苏昱说完闪身离去。 九幽本就没打算说服苏昱,也……不打算说服他。 如果,如果有一日他不在了,至少还有另一个“他”,会在她身边,像他一样关心她、爱她。如此,就算死了,也安心了。 ** 在沐心慈的诱导下,李睿去了群芳殿,自然而然的挑中了娇艳的何采菁。何采菁承了恩露,长得美,嘴巴也会说,李睿一个高兴,封了七品才人,赐采莲斋,接下来三日都宿在采莲斋中。楚蝶衣听闻,又高兴又难过,偷偷捂在被子里哭了半夜。 兰沁宫一连空了四日,沈湄仪有些坐不住了。沈家才没了主心骨,她不能乱,不能躁,可心里忍不住急、忍不住烦。 这个何才人,她得想办法收拾了她,趁着她还没爬太高。 沈湄仪头痛烦躁,沐心慈可不然。后宫若不争宠夺爱,日子将何其无聊?长大的岁月漫漫,沐家也需要养精蓄锐,统天下也有个韬光养晦的过程,沐心慈想不出其它乐子,就留下沈湄仪这个“老朋友”与她做作伴,倒是甚好,甚好! 没错,这几个美人儿沐心慈都是故意弄进宫的,一来是给沈湄仪找点事做,省得整天盯着她,二来嘛,她也想让李睿昏庸一些。心无旁骛的皇帝要推翻,也不那么容易。沈厚倒下,正是她爹大展拳脚的时候。 “娘娘,皇上今个儿中午去瑶华宫陪皇后娘娘用膳了,怕是不会来咱们宫里。”紫冬失望道。 沈湄仪狠皱了眉,拧着手帕,闭眼顺了顺呼吸。 “罢了,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看着,真是心烦。 自从她爹爹疯癫之后,李睿对她好似便没从前那么上心。她才不过十七八,往后的日子还长,要靠哥哥沈鹤坐上她爹那个位置,现在实在不现实。 如今,只能靠自己! “紫冬,去,准备浴桶,本宫要沐浴。” “是,娘娘。” 紫冬转身去准备热水,又被沈湄仪叫住。“记住,水要凉,越凉越好。” 紫冬抬眼一惊,继而明白过来,低头答了是,去准备浴桶。 瑶华宫中,李睿正陪沐心慈说话,谈论前朝史官班九写的“春秋杂史”,都是写的些皇家私记野史,没个准确的证据,只能当闲耍时消磨时间用。 李睿身边的老宫奴高求,高公公急匆匆来禀告:“禀陛下,沈贵妃娘娘今晨发了高烧,现在已昏迷不醒、情况危急!” 李睿一听,面上立现几分急色,起身欲走,忽又想起沐心慈,回身握住沐心慈的手,欲言又止。 “心慈,朕……” “贵妃娘娘病情要紧,这杂书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陛下快去瞧瞧沈贵妃吧。”沐心慈理解道。 李睿面上一喜,带着高求匆匆离开瑶华宫。 “娘娘,无需难过,皇上是离不开您的,待您长成,定会艳压群芳,后宫之中无人敢与您相争。”宫奴张真道。 沐心慈放下土靛蓝封皮的书本,金钗有眼色的收了去。 “小真子让本宫不难过,本宫便不难过了。”沐心慈长甲挑起张真下巴抬起他低垂的头,一张清秀的男子脸,干净清秀。 张真又低下头去,恭顺道:“只要皇后娘娘喜欢,小真子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本宫爱听。”沐心慈笑着,唤人赏赐了张真些金银。 张真跪下叩拜,谦卑的受了赏赐。 在宝瓶和众宫女眼中看见的是卑躬屈膝,可沐心慈却看见了张真脸上的宠辱不惊。 她赏了他那么些金银,又表了赞赏,寻常宫人早欢喜得眉开眼笑,而他拜谢的声音虽高,却丝毫没有那欣喜的情愫。他不开心,也不在意这些钱财。 宫奴不在意钱财,是一件可怕的事。除了钱,那便只有一个东西能让他这么低眉潜首——权。 沐心慈让众人下去,想小憩片刻,刚睡着,糊里糊涂梦见昨天领张真的事。 沐心慈渐渐把瑶华宫的宫奴、婢女都换了血,除了宝瓶和金钗,其他的基本都是才找来的新人,或是背景稍干净的半新人。 昨日下午,沐心慈想到净尘宫挑选两个小太监。 净尘宫是阉割太监宫奴的地方,进宫的男子到了这处便要净身,动了刀子割了那处,撑过那要命的三日,再休息三月,便可分配到各宫里,服侍主子。 沐心慈在那两百多个太监里,挑到了张真。 宫里规矩,太监被挑选时必须潜首低眉、不可擅自抬头看妃嫔,可沐心慈从张真身前走过时,他却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清澈,却阴狠。 第一眼看见张真,沐心慈是觉得可惜的。如此清秀干净的男子,却卖身进宫成了太监,终身为奴。第二眼,沐心慈在张真眼中看见了在宫里看得颇为熟悉的“渴望”,他的在用眼睛与她交涉…… “本宫就要他了。” 沐心慈本还想挑选一个,张真却道:“有奴才一人,足矣。” 张真这个人,城府深、有计谋,在宫里磨练些时日,定能成为太监中的魁首,这也是沐心慈看中他的地方,当然,前提是能为她所用,若不能,那他便活不过明天! 唯有一点,沐心慈有些不满意,张真最大的缺点便是,心狠了些。 沐心慈半梦半醒,听见金钗在耳畔轻轻唤她。 “娘娘、娘娘……誉福宫的人传话,太后想请娘娘过去一趟……” 沐心慈朦朦胧胧醒来,眼睛酸涩。从赵国之战后,沐心慈时而眼睛酸疼流泪,不知是什么毛病,莫不是在那泥流中伤了眼睛?今晚九幽来,让他给她瞧瞧。 这两日宫里传闻德敏太后害了生疮怪病,传染人,无人敢靠近。 沐心慈去了誉福宫,这次金钗也在身边。金钗一路给沐心慈详解着誉福宫近来的情况,菱太妃克扣钱银用度,有病无药治。后宫中妃嫔根基皆还浅薄,无人敢冒险与菱太妃作对,都离誉福宫有多远躲多远。 如今后宫便是菱太妃说了算,虽说凤印在沐心慈手里,可沐心慈毕竟还小,且进宫时日短,菱太妃势力根深蒂固,日后这后宫权势之争恐怕难免。 誉福宫本非冷宫,如今却比冷宫更死寂凄凉。 四下已没人影,大殿里只有个年迈的老嬷嬷等着沐心慈,带她去见德敏太后。 德敏太后的怪病,不是菱太妃故意害的还能是谁,不是那么容易治得好的。菱太妃要置之死地的人,还没有几人能安然活着。沐心慈带了些药材,但也知德敏太后是回天乏术。 清冷空旷的寝殿,德敏太后孤身一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看见她心口还在极轻微的起伏,还以为已经死了。 “母后,心慈来看你了。” 德敏见沐心慈来,激动得胸口起伏剧烈了几分,头微微离开枕头要起来,却又力尽的倒下,嘶哑着嗓子说话。 “……心慈、你来啦……” 沐心慈坐到榻上。德敏太后满面死气,已有濒死之像,枯柴般的手握住她的手。 “心慈……哀家想求你帮个忙……” 德敏太后气若游丝,可一双苍老失了生气的眼睛望着沐心慈,盈着希冀。 “母后您说,心慈一定竭尽全力。” “哀家……想再见见昭儿……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德敏竟是知道李昭没有死。 “好,心慈立刻派人去找徽宗……一会儿便能进宫来见您……” 沐心慈说了谎。德敏太后,怕是活不了多久。给个希望也是好的。 “当初母后本可留住徽宗的。若徽宗还在,或许如今母后便不会这般境地。” “昭儿性子洒脱,宫里……宫里不适合他……” 沐心慈陪这德敏太后说了会儿话,让金钗帮着老嬷嬷把店里打扫了打扫。病人住的地方不能太马虎。德敏硬撑着说了许多话,更加虚弱,声音时断时续,泛黑气的嘴角动了动。 “母后,您先歇息歇息,别再说话了。” “心慈,昭儿到了吗……”德敏已经神志迷糊,逻辑混乱,沐心慈看出她已快死了。 “快了,在路上了。” “……”德敏太后费力的侧头看殿门口那方不大的亮光,这是她此生见到的最后一方天光。 “外面风吹日晒……不知他过得,惯不惯……” 德敏太后目光停在殿门口那一方天光,失了焦距。 她死了。 沐心慈伸手闭上她的眼睛。 老嬷嬷默默流泪,抽噎向沐心慈禀道:“太后早前让老奴转告娘娘不必为她伤心,娘娘本是她的亲儿媳,如今有皇后娘娘为她送终,她已经瞑目……” 沐心慈湿了眼眶,把贴身携带的手帕放在德敏太后手里。 “儿媳没有什么好给您,唯有这一方手帕,愿母后在路上不要思念湿了衣襟,徽宗过得很好,他会过得很好……” 沐心慈匆匆去找李睿, 老嬷嬷替德敏太后收拾头发、衣裳,嘴里细碎的说着话。 “人死了身子会硬,娘娘嘱咐过老奴一定要及时把她身子方正,不然歪七咧八的,不好看……老奴记性不好,天天睡前都会仔细提醒自己一遍。娘娘您先慢些走,老奴把头发给您梳好再来……老奴怕别人敷衍了事,您向来是爱美的……” 德敏太后死的那日晚上,老嬷嬷已服毒死在德敏榻前。 燕国皇宫出忠仆,主死亦不苟活。风雨一生朝夕相伴,生死不离,那情分,岂是简单的“主仆”二字可说。 ☆、第36章 叶落秋深似相识 德敏太后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浪,终究还是按着太后的礼葬了。 沐心慈脑海里老太皇的与德敏太后告别的情景一直挥之不去。 老太皇在德敏太后棺木前驻留了一盏茶的时间,静立不动,那背影萧瑟,有几分哀伤的错觉。 而菱太妃,终于成为太后,封号静安。 没了沈厚作大对,出宫三条路任他挑选,昨儿个走右边,今儿个走中间,明个儿走左边,甭提多自在。 今日早朝完,沐沉舟悄悄翻墙进了沈府。 沈厚疯疯癫癫,半多时候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时被捆着手脚,有时呼呼大睡,有时发呆傻愣,像在沉思。 这会儿沈厚独自站在院子的小池塘边,仰头看天空,一动不动。 沐沉舟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冷声讥诮道。 “沈兄这是要坐化成仙?” 沈厚不闻不动,还是盯着天空。 沐沉舟靠近,扬着头从沈厚的角度仔细瞧那方天空。 莫不是,这苍穹里……有奥秘? 沈老贼诡计深沉,不可能不知道宝藏的事,就算疯了,也不可能全然失忆,关于宝藏,定有蛛丝马迹可寻。有了宝藏,军饷就有着落了,再不怕谁断了粮草! 两人仰头同望天空。天上流来一朵绵云,被风扯成花朵的形状,悠悠从二人头顶飘过。 沐沉舟猛然记起,大燕东边旧时战场附近是丘陵地带,那里有条河,叫天芙河,河面宽阔,到流速缓慢的地段,水湾里长着芙蕖花,因此得名。 沈厚一直望天上那朵荷花形状的云,莫不是……意思那宝藏就藏在天芙河河湾之下? 也不是不可能。五百年前大靖朝时期,程绍、梁振起义,以船载金银过婺江,船翻金银尽落江中,此后五百年,婺江渔民都改行捞宝,出了不少富家…… 不过,老太皇不至于那么愚蠢的把宝藏扔河里,以为几十年后还在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沐沉舟看了半晌,腿都站硬了,实在没看出那有什么别样的意思,套话问道—— “沈兄,这天上究竟藏着什么宝物?” 沈厚回过头来,双目无神盯着沐沉舟。 沐沉舟在他无神的双眼中读到了别样的意味。定有阴谋!于是沐沉舟竖起耳朵仔细听—— 沈厚鼻子里留下一根鲜红的鼻血:“我在流鼻血,他们说流鼻血的时候仰着头就不会流了。” “……”!! 沐沉舟当即拂袖而去! ** 夏去秋来,六个月的时间仿若弹指瞬间。 沐沉舟渐渐笼络了些权臣,右相派的官员,还有部分拥护正二品右侍郎沈鹤,等待着他有朝一日填了他爹的空缺,当右相。 沐心慈飞虹剑第二重练得尤为的慢,沐心慈也未自己的练剑功夫着急。入门的第一重练得倒是快,到了这真正打根基的第二重就成蜗牛速度了,练了这六个多月,才总算勉强掌握。 如今,青玉宫中叶落纷飞若蝶舞,漫洒洒的飘落。这秋,与前世居冷宫时的秋相差无几。她,便是在深秋的霜夜,一剑死在李睿长剑之下,魂归于土的。没想到,她死了一次,竟还能重新再活…… 沐心慈看着九幽收了剑,把一片黄绿交错的叶子递给她。 沐心慈接过叶片。是柿子树的叶子,有半只手掌那么宽大,叶黄却未枯,泛着嫩绿,中又夹杂了朱红的脉络,清晰可见。 谁说,秋叶一定是枯槁的,谁说,秋天一定是苍凉衰败的。落叶之秋,可以如此凄婉美丽,或许叶片的一生,都在等候在一场美丽的烟火,自由翱翔。 沐心慈拿起九幽的手掌,把叶子放在他手心。 “替我保管好它。” 九幽接住叶片顺手握住沐心慈的小手。沐心慈感受九幽掌心的温凉凉的,细腻宽厚。 “心慈,你长高了。” 沐心慈已经到九幽的下巴,这半年来个子蹿得猛。 “你不想我长大做你娘子吗?” “……” “我问你呢。”沐心慈装作愠怒。 “……自是……求之不得……” 沐心慈笑。“求之,可得。” 秋风过,落叶纷纷坠下,将对望的两人包围。秋风送来几分凉意,沐心慈打了个哆嗦。 九幽想伸手拥抱她,手动了动,终还是放下了。 沐心慈看见,忍俊不禁,主动贴近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乱了乱。着实有趣得紧。 九幽没动弹,任她贴着。 “明日随我回沐府。”明日,是沐战儿子的满月酒。 “好。” “我冷,抱紧我。” 九幽抬手送送搂了住沐心慈。 “再紧些。” “……”紧了一寸。 “再紧点。” “……”再紧一寸。 “不够!抱紧!紧紧的!越近越好。” 九幽一把将沐心慈镶进怀里,低头狠狠吻住沐心慈的唇,炽热如火,猛烈席卷。沐心慈被吻得,微有些迷失自我,忘了许多…… 桐叶尽,落轻愁,几许相思无处寄,只能埋心头。梧桐树上,树干后半隐着清隽的男子,正是苏昱。一身浅淡的碧色衣裳,像一泓天上的清泉,不小心流进这红尘俗世的秋色里。 苏昱看着相拥而吻的两人,淡漠的脸上,眼睛里无悲无喜。自那一夜与九幽相谈,他想了许多,关于他自己,关于沐心慈。九幽是九幽,他是他,他真切的存在,有自己的思想、爱憎,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复制品。 或许,她的身边已没有了他的位置,可他不想离开,也不会离开。 若爱,不求得到占有,付出便是了。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只要远远看着你安好,就好。 苏昱看着那一双人影踏着落叶离去,望着沐心慈消失的方向,久久驻足。 第二日,沐心慈正要出发回沐府,却出了件事——采莲斋的何才人偶感风寒晕倒,御医一诊才知,何才人竟已怀孕两月有余。 皇后未有皇子之前,各宫妃嫔不能怀胎生子,何才人究竟是利用何种方法逃过避-孕值得深思,又是如何“偶感”了风寒,也是蹊跷。 不管这“深思”也罢,“蹊跷”也好,终归何才人孩子是保不住的,一场大祸是难免。只要她沐心慈一日没有龙子,后宫妃嫔一日别想有子女,除非有李睿亲口下令,废了这制度或者废了她,如同前世那样。不过,目前这境况是不可能的。以来沐家根基稳健,二来……李睿对她也日渐欢喜。因着及笄之前不动她的承诺,一直忍着没有乱来。 “蝶衣。”沐心慈唤了一声。 楚蝶衣怔怔出神,没听见。 “蝶衣。” 楚蝶衣猛然回过神。 “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你不必陪本宫出宫了,替本宫去采莲斋看看何才人如何了,回来仔细禀告与我。” 蝶衣闻言欣喜的点头。她走神正是在想何采菁如今如何了,要不要紧。 沐心慈如此,自然是故意的。她看出楚蝶衣的心思早就飞去采莲斋了。晚上回来,怕是有一番不小的动静,还是先回趟沐府,看看小侄子。她不需急,自有人急。 沐心慈带了金钗与张真随侍,出宫回左丞相府。 “娘娘且小心脚下。”张真及时放好矮凳,扶沐心慈下车撵。 沐心慈将手放在张真手里,下凤撵来。沐家一家几口连同仆人,都在家门口迎接,个个脸上笑呵呵。 “阿妹!”沐休看见妹妹沐心慈出现眼睛发亮,立刻上前来拉住沐心慈往父母身边引,“多日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蹿来一点点个子,也不至于那么大变化吧。沐心慈低头恰好看见隆高了些的胸脯。 是大了一点点。 说起胸,最近是确实在发育了,不能碰啊,一碰就疼得厉害。看来那么黄豆没有白吃。 铁饼冷脸沐战领着柔弱妻子张秀秀也围过来。张秀秀抱着儿子,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哄着。 “大哥,嫂子,恭喜恭喜。” 大嫂秀秀生了个儿子,取名沐长喜。唉,武夫的名头,或许沈老贼还真不是白冤枉的,约莫还是怪她大哥。本来沐战打算给儿子取名沐长戈,但李浣说名字里带着兵器容易有血光,不吉利,于是就换了这个吉利又喜庆的名字。 长喜沐心慈自是认识的,上一世,就见过他了。后来那些年头,少年的沐长喜还跟着她上过战场,是个勇敢的好儿郎!只可惜,上一世最后还是没有逃脱灭门之灾。 上一世长喜生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迷翻了燕京城里不少少女、少年,算是他们沐家长得最潇洒美貌的一个。 不过,现在他是潇洒不起来的! “哎呀大嫂,长喜尿了。”沐心慈本抱着沐长喜想逗逗,怎奈刚抱着,小家伙水壶就开了闸,尿了她满怀。 “让奴婢抱抱吧娘娘。”金钗笑嘻嘻的摩拳擦掌,抱过沐长喜,满面欢喜。右脸箭伤还是落了疤,可惜了俏生生一张脸蛋,就这么毁了。 张真低着头,跟随在沐心慈身后,微抬了眼,瞟了一眼沐战和沐休。这两个,便是大燕的双勇?这大汉还好说,这书生一样的小白脸儿,竟也是武将? “娘,你怎么不抱我……”肉丸子眼儿巴巴的望着沐心慈,眼睛里充满晶莹的泪光。 来沐府这些时日,肉丸子长宽高都有了质的飞跃。 “一会儿抱你可好?”沐心慈道。 肉丸子立刻喜笑颜开。 沐心慈换了衣服,吃了家宴,与父母兄弟乐了一番,便道该回宫的时辰。肉丸子粘着沐心慈不让走,口里“娘”、“娘”的叫个没完。算算年纪,肉丸子如今五岁,沐心慈快十三岁,也不过长了八岁而已。这场景实在好笑,好在凤袍凤妆加身,端正威严,稍微能好些。 沐心慈背着肉丸子和爹娘兄长商量了一番肉丸子的事。李浣派人去肉丸子说的地方寻过,却是怎么也找不见肉丸子说的草屋,大约是孩子年纪小,记错了。近来事务繁忙,下月便好好寻一寻他口中的和尚。 “娘,你要常回来看丸子啊……”肉丸子拽着沐心慈裙角,不让她走。 “娘会回来的,你要好好听话,不然娘会打你屁股哦!” 肉丸子依依不舍的目送沐心慈走了。 沐心慈刚一回宫,蝶衣就奔来,双膝一曲跪倒地上哭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何才人吧,救救何才人吧,贵妃娘娘叫来了皇上,煮了药要才人把孩子打掉……”蝶衣连连磕头,“她会死的……娘娘,求您救救她吧……”那不是堕胎药,那是毒酒啊…… 沐心慈本不想理会,可无奈楚蝶衣实在磕头磕得太厉害。 “是她自作孽不安分,想要诞下龙子高升,既是想要谋取,代价风险再所难免,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沐心慈自进自寝殿,金钗瞥了蝶衣一眼。 “什么泪儿啊伤心啊,都不过一时的心情,久了习惯了,就看明白了。”宫里这样的事多了去,今日你为她哭,明日她让你哭,她看得多。 蝶衣跪在殿外,看着沐心慈消失在殿门口,深深体会到皇宫里人情关系的冷漠。皇后不帮她也是对的,这半年来采菁得圣宠,她个性本就高调,谁会去帮一个自己的情敌。可最让楚蝶衣没想到的是,沈贵妃贤良淑德,一直不动声色不曾与采菁为难,此番竟是突然一举杀招,让采菁无还手翻身之力。 先于皇后偷偷怀胎,不是找死是什么。皇后娘家何其厉害,岂是她一个小小才人能挑衅的。楚蝶衣无法可想,摸着怀里何采菁当日送她的镯子抹泪。 沐心慈回到殿里,浅眠。 沈湄仪这招棋下得不错,忍得一手好耐心,半年来纵容何才人仗着圣宠为所欲为,人一自视过高就会自作孽,不需她出手。而今,她借着保护宫规、维护皇后威严皇权的名义,让沐心慈出面替她抹杀了劲敌,可谓是借刀杀人好算计。只可惜,她没算到沐心慈根本没打算去当刀除去何才人,反而是淡定的回家看花看草看家人,是以只能亲身上阵拉了李睿前去。 沐心慈袖手旁观的算盘也是没打响,静安太后,也就是从前的菱太妃,一个口谕传来,通知她赶快去采莲斋,皇上正大发雷霆。 静安太后到底是沈湄仪的亲姨母啊。 沐心慈正了衣冠,正打算往采莲斋去,张真却在她耳边提醒道:“娘娘大可趁此机会立后宫之威。” 沐心慈挑了眉梢。“哦?此话怎讲。” 张真微低着头看着地面,不说话。 “本宫恕你无罪,你大可直言。” “谢娘娘。”张真谢了恩。“眼下皇后娘娘年纪尚轻,太后娘娘揽住后宫大权不放,一是没把娘娘放在眼中,二是想要打压娘娘,‘寻机会’设计、废后,立沈贵妃为后,将您父兄兵权夺过。” 这不是废话嘛,她当然知晓,不过他作为一个宫奴敢说这些话,也是够胆儿了。 张真瞟了眼沐心慈的神色。 沐心慈嗯了一声。“你倒是说说,本宫如何借此机会立威?” 张真附耳上来:“将何才人连腹中之子一同杖毙在玄珠门外,暴尸三日,铸像于枷耶宫,日受唾弃、鞭挞,以震威名。慈后纵然博美名,但心狠才能长久立于不败之地,娘娘不能心软,眼下皇上后宫妃嫔正在增多,正是娘娘立威从太后手里拿回权力的好几回。”张真见沐心慈不动声色,大起胆子继续道:“奴才其实,有一计,能让沈贵妃大栽跟头。” “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作者有话说不知被jj吞了还是咋的。今天再发一遍吧。 谢谢梦的怅然而逝、久伴不离亲的雷。么!么!哒! 梦的怅然而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7 19:29:32 久伴不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8 01:14:08 久伴不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8 01:14:21 久伴不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8 01:14:31 还有那个,梦的怅然而逝亲,俺看见你的夸奖大评论一时太开森,想要加精华结果戳成了删除……(噗,无力自我吐槽),mua,看见你喜欢俺很嗨森哒!-3- ☆、第37章 霜尽雪潇天苍茫 张真道:“沈贵妃娘娘前些日赏给高御医一枚翡翠小烟壶,娘娘便假意怀疑何才人用这烟壶买通御医故意换了避子的药,皇上自然会追究下去,高御医受冤必会将烟壶来历说出来,是沈贵妃给换的……沈家如今沈鹤不足成大事,只有沈贵妃带皇亲,她若出岔子失了皇帝恩宠,朝野中拥戴沈鹤的官员便会渐渐倒向,投入沐丞相手下,如此一来……” 沐心慈瞥了张真一眼。 张真低下眼睛去。 沐心慈冷哼一声,捏起张真的下巴,让他与她对视。 “如此一来,本宫便是太后和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本来要十年后拔掉本宫,如今便铤而走险也要除了我?” 沐心慈长甲刮在他脸上摩挲。“真是一张好脸蛋,让北宫想起了北胡俊俏的儿郎。小真子家中父母可是北胡的?” 张真眼神中有似有些惊异。 “奴才世代都是大燕子民,不曾与北胡人有瓜葛。” 沐心慈丢开的张真的下巴。 “你说的办法是不错的,不过,本宫若按你的做,只怕千古毒后的帽子本宫是戴定了,皇上对我也有间隙,本宫不打算用这方式名留史册。” 张真看着沐心慈出殿,心头舒了口气。没想到皇后小小年纪,竟然不好糊弄。 采莲斋里奴才主子跪了一地,何才人头发散乱哭得狼狈不堪、凄惨可怜。 “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你要信我啊……” 李睿烦闷。沈湄仪在一旁劝抚着李睿。 “来人,把何才人拖下去杖毙!”静安太后狠道。立时便有两个宫奴抓住何才人双臂往外拖。 沐心慈来的时候,正是这番混乱的场景。 “慢着。” 沈湄仪见沐心慈来,心头微有一喜。可算是来了。 太后示意那俩宫奴先别动,看沐心慈究竟要作何。 后宫妃嫔造事,本就该由皇后定夺下令。皇上、太后、沈贵妃以及一干仆人都等着沐心慈的反应。 沐心慈下令让人端来了一大碗黑浓药汁。“本宫也非铁石心肠,你喝下这碗药落了子,便不必受杖刑。” 蝶衣红着眼暗暗给何才人使眼色,何才人惶惶然,本是打死也不喝的,看见楚蝶衣的眼色,冲过来抱起药碗就灌下去。 还有什么比保命要紧! 李睿见何才人命终于得保,心头送了口气。他本在两难,想要保全何才人,却顾忌着沐心慈会动怒,如今沐心慈自己下令,省下他拉脸说软话。 甚好,甚好。 太后哼声狠道。“宫规不可乱,犯了此等大错的妃嫔按律例应杖刑二十!” 沐心慈朝静安太后扶了个礼。 “按宫规,执掌凤印者,便是后宫之主,后宫事务,就算是陛下也应服从臣妾的安排,”沐心慈巧笑嫣然对李睿一望,似娇似嗔,“陛下,你说是不是呐?” 李睿哪里会说不是,巴不得何才人无恙。 “心慈说得有理,都是家务事,母后便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事件全当是个意外吧。” 沈湄仪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沐心慈竟是这么个孬种?! 何采菁当晚就流了孩子,又卧床躺了半个月。半月之后,沈湄仪赏赐高御医翡翠烟壶,谋害德敏太后的事被揭发,朝中马太傅为首的老大臣以及沐沉舟派的大臣上奏请求废了沈湄仪贵妃之位,逐出皇宫。 沈湄仪贵妃之位差点不保,险些丢了性命,幸得静安太后相护,九死一生的才得免一劫。 静安太后虽保她,却闭口不谈沈湄仪是冤枉的。 沈湄仪真是有口难言,那德敏太后之死跟她没半毛钱关系,都是静安太后命御医所为。可事情败露,沈湄仪既受静安庇护,替她背黑锅是逃不脱。 沈湄仪贤良淑德的形象是毁了,而沐心慈贤良的形象是慢慢起来了。 不过……这沐皇后似乎贤良得,过了头? “拜见皇后娘娘。”八个罗裙美人盈盈跪地,齐声参拜。 沐心慈点头,打量着这八个美人,骨干、肉感,娇艳、柔弱,各有特色,无一不是上等姿色。 “都会些什么?拿出来给本宫瞧瞧。” 沐心慈拂了凤袍宽袖,找了个安逸的姿势半卧在榻上。 “皇后娘娘,民女斗胆给娘娘跳支北胡舞。” “跳吧……” …… “民女弹首桑国的‘采桑调’……”双螺髻女子抱着琵琶铮铮地弹。 …… “民女擅长女工……” “民女擅长针灸按摩,能为陛下和娘娘推拿解乏……” “……” 沐心慈笑呵呵的欣赏着,看着看着竟睡着了。 “娘娘,娘娘……”金钗推了推沐心慈。“她们都表演完了,等着娘娘发话呢。” 沐心慈醒来,迷迷蒙蒙道:“姿色倾城,仪容端庄,果然是燕京城难得的淑女佳人,都封为良人,去群芳殿候着吧。” 沐心慈叫张真,“小真子,去禀告皇上,本宫偶感风寒,微恙,恐将病气传给皇上,这几日皇上可去其它妃嫔那里,群芳殿,是个好去处。” 张真答了是,去朝阳殿禀了李睿。 李睿虽非纵情声色之人,但但凡男子大凡都没有厌女症,李睿又是帝王,后宫佳丽也是嫌多。再者李睿身边有老宫奴高求的怂恿、安排,自是顺顺当当的。李睿当夜便留宿在群芳殿。 沐心慈光大后宫,沈湄仪可是愁坏了。何才人刚斗趴下,又来了一批新苗子,这可如何是好! 这宠,是不好争啊!沈湄仪想起爹爹沈厚曾告诉过她:棋局之谋,需自省。 沈湄仪左思右想着对策,眼下自己才栽了大跟头,用贤良善解人意来挽回李睿是不可能了…… 要如何,才能留住圣宠…… 沈湄仪独坐了一晚,做了决定。 第二日,沈湄仪带信儿给弟弟沈鹤,让他从民间请了个画舫廊上的高人师傅。燕京里“画舫师傅”是对调教伶人小倌儿和青楼妓子的人婉称,男女皆有,年龄大都是中年人,道儿上混得久,经验丰富,无论心理上还是身体上的各种媚惑伎俩都熟路得很。 李睿在群芳殿没宿两日,又粘来了瑶华宫。沐心慈心头暗叹:李睿莫不是同样的美人看多了,腻烦了? “心慈……”李睿累得够呛,迷迷糊糊的躺在沐心慈身边,靠着她,半晌没动静。 沐心慈轻唤了一声。“陛下?” 李睿迷迷糊糊答应着。 “群芳殿的美人可满意?” “……嗯……” “不满意?” “……嗯……” “……”沐心慈手在李睿眼前晃了晃。感情李睿已经困糊涂了,睡了过去。 不过想想,一夜八女这种事也确实够累。李睿如今血气方刚身子经得住累,若再过一二十年,说不定一夜不虚空了身子就西归了。 沐心慈思量着,那八美淑女佳人都留不住李睿,那…… 又一日,沐心慈请旨出宫巡访,因着有二哥沐休陪伴,李睿也未多加阻挠。除了沐休,当然还有九幽。 沐心慈不喜九幽带人皮面具,九幽便用青纱遮了面,瞧着,真有那么几分犹抱琵琶的意味。 茶楼、画舫、戏楼、棋社、乐馆……都走了一通,挑选了些合宜的美人,唱戏的布棋的耍花枪的应有尽有,连街上的卖胭脂的都没放过。 沐心慈让二哥沐休与九幽也帮着挑选挑选,毕竟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的眼光还是不同的。怎知,这俩男人见哪个姑娘都摇头叹气,无甚兴致,最后一致挑中了个铁匠铺子里卖刀的女子。 “这女子不拘小节,爽气聪明,我看她就不错。”沐休道。 九幽也眼前一亮,连连点头称赞。“确实不错。”说罢见沐心慈看他,补了一句,“和心慈很像。” 那女子见几人驻留不走,连忙一捋了袖管儿,提了两把菜刀在手里掂,粗嗓门对三人吆喝问——“要什么刀?!杀人的杀猪!” 沐心慈扶额——在九幽心里,她竟就是这副形象?! 沐心慈沉着脸两三步离开,把二人甩在身后。沐休不明白情况,然九幽倒是个聪明的,已追了上去。九幽想起,陇上老人曾告诉他说:女人最不喜男人当着她面赞美另一个女人…… 九幽扣着沐心慈双肩,让她正视他,冷静而理智的解释。 “我是说,她眼睛眉毛和你有几分相似,不是说其它地方。” “……我知道。” 沐心慈冷眼。 “心慈,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别过脸。 “那你可是在吃那女子的味?” “……没有!” “你没有生气、吃味,那我便放心了。” 九幽松了口气。 “……”!!! 沐心慈带着搜罗来的十五个各色美人,带进皇宫,扔给尚仪局的赵彤史教导。彤史是燕宫里专门记录皇帝与妃嫔之间那些不可说的男女之事的。赵彤史年已过四十,三朝老彤史,见多识广,却也是惊呆了! “这、这些个……可怎么教呐……”赵彤史一看整整十五个女子,都是民间来的,虽姿色不错,但个个性子与往常的闺阁淑女那是全然不同! 赵彤史三朝宫中老人也不是白当的,三日呕心沥血,生生硬是把宫中各礼节都给众女教了会。 群芳殿里热闹非凡,这下真真是应了名字。 沐心慈亲自陪着李睿去了群芳殿,名曰散心走走,下了几盘棋,便称不适撤了,独留下李睿在群芳殿。 至于后事,便不是沐心慈所关心的。赵彤史应该是将那些“要事”都交代清楚了。 沈贵妃得知沐心慈又从宫外弄了批美人回来,呕得差点没吐血。如今没有沈家的大后盾,若再没了皇恩宠幸,她往后的日子,岂不是只能任人鱼肉宰割? 不行!决不能如此! 沐心慈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弄了这么些女人回来塞给皇上。还是年纪太小不懂那些情爱?十三岁了,按理说该明白了啊…… 沈湄仪百思不得其解,去了和熙宫找静安太后商量对策。早前找美人进宫还可说是后宫空虚,可如今是不是太过头了。 有沐心慈建议,李睿一连半月都留宿在群芳殿,自然是有美人儿们晋封,出了个五品的刘良媛,一个姜贵人,一个才人两个选侍。 看来,李睿这半月也没闲着。 沐心慈倒不担心这些女子造成威胁。她们都是无根树,就算长点枝叶,也成不了气候,要抹杀很容易。 李睿后宫繁荣,精力耗费颇大,朝政上显得有些吃力疲乏,几次出现纰漏,幸得有左丞相沐沉舟及时发现补救,才免于出现大漏子。朝野间官员不由对沐沉舟又刮目相看了几分,或许是没了沈厚作对比,破天荒地觉……沐沉舟这武夫竟然也颇有头脑! 静安太后应沈湄仪请求,到瑶华宫说了沐心慈一通。沐心慈当时就哭倒了去,李睿匆匆赶来,抱起沐心慈去找御医,心急担忧溢于言表。李睿与静安太后也因此事冷战多日。 沐心慈挨了静安太后的骂,伤心病倒,李睿每日一得空便来瑶华宫,夜里更是不曾离开,关切宠爱让后宫众人都暗自羡慕嫉妒感叹。皇帝流连花丛,心头上的人,怕还是皇后吧? 李睿日日夜里守着她,九幽来看沐心慈也不方便。 李睿握住沐心慈的手,问:“可好些了?” “臣妾已经好了,不碍事。” 李睿抚摸着沐心慈的头发。 “你就像朕的妹妹……”李睿低声道。沐心慈比他整整小八/九岁,不是妹妹,是什么。“不过,朕可不把你当妹妹,你这一生一世,都是朕的女人。” 沐心慈心头一动,勾起上一世一些旧日回忆。这是霸占的宣言,还是专属的承诺?帝王,许不了谁一生一世的唯一。要了你的一生,不抛弃,便是最重的诺言了? 遥想上一世,她确实做了他一世的女人,被废囚禁在冷宫不得出,就算最后死,也是死在他的剑下,他的宫中…… 沐心慈心头有些沉重,想想又觉可笑。李睿空有后宫三千,却根本不懂得爱为何物。他的爱,便是霸占,就如这江山一样,他就是王。 要当她的主人? 此生约莫是没可能了。 沐心慈正昏昏欲睡,听闻殿外又布谷鸟的叫声,心知是九幽来了,稍用了些迷香迷倒李睿,因着怕留下痕迹,分量用得极少。 沐心慈悄悄起身,去殿外,不敢呆的太久,可九幽却不愿离去。多日未见,思念如潮,爱意不能不宣泄,于是……*的,卿卿我我是免不了了。 …… 早晨,李睿醒来,皱着眉头看着沐心慈眼神探究。 “心慈,昨夜朕梦见你和别的男人走了。” 沐心慈心头咯噔一下。“陛下胡说什么,臣妾是陛下的皇后,又怎会和别人走。” 李睿点点头,也不知是顺口胡说,还是男人的直觉让他发现了端倪。 静安太后五十寿宴,筹备得紧锣密鼓的,各宫里为讨得太后欢心,都装扮得冒喜气。此番寿宴,天蝉国、陈国、东周、赵国都会派人来贺。 对于前世一些事情,沐心慈也记不甚清晰,记不得这寿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是发生了什么的。 沐心慈身为皇后,为太后办寿宴自是必须的必,必须的须,而且得办好,在天下人面前丢了份儿可是大大的不好。 换做从前,东周是不会来的。东周国大,论综合国力比西凉更甚,是七国中最强的。东周本看不上燕国,可燕助赵击退桑国不说,更是差点灭了西凉皇族,霸占了西凉小半国,光这点,就不可小觑!东周来人,怕不是简单贺礼如此简单。趁机来打探一番才是真正目的吧。 对于东周,沐心慈不陌生。娘亲李浣便是东周国老漠北王的三女,乐安郡主。但对于其他的人,记忆越来越迷糊了,只有些个,大约印象。 “金钗,这瓶药是我从宫外弄来的,你且试试,看有没有效果。”沐心慈把九幽配的药给金钗。 “谢娘娘。”金钗高兴的接过,一笑,脸上那疤痕更加明显。 金钗用了十来日,疤痕竟真的淡了许多,整个人都明朗了不少。 是夜。 枯叶已尽,霜重秋深。 沐心慈戴着披风,看着金钗鬼鬼祟祟的到殿外,放飞信鸽。鸽子啪啪啪地,挥舞着翅膀,朝东边飞走。 她的忠心,是真是假,大约只有金钗自己知晓。 沐心慈虽不敢说自己阅人无数,但也看了不少权谋计量,可她也看不穿这看似简单的女子,心头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她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沐心慈实在猜不到。最开始,她以为金钗是老太皇的人,后来以为是李睿的,再后来发现了沈厚,而如今沈厚、老太皇都倒下了,金钗却也无动于衷。 沐心慈学了武之后,才隐约觉得,金钗是会武的,并且武功高深,才能藏得如此滴水不漏。 本可用摄魂咒来探知她的内心,可,沐心慈不愿。莫名的,她不想对金钗用摄魂。或许是因为她的那次难得的表忠心,让她不愿去怀疑她。 不轻信于人,但既然决定相信,便不轻易怀疑。 转眼便到十二月初,霜尽雪潇潇。山河内外,江山万里一片苍茫。天地之间,一双人并肩立在雪中,远看江山如雪。 “九幽,你想回家去看看吗?”沐心慈问九幽。他的父亲陈王,如今也是在世的。他的一生,好似,有些凄清。 九幽远目天地相接之处。“这里的父母亲人,都不属于我。”这里有曾经的他。这个世界中,只有沐心慈是他的牵绊。 “不属于你,但你也可以去看看。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回陈国。”沐心慈握住九幽的手,“等我长大之后,自立为王,我们便携手共看这大千世界,不管那前世还是后世,我们只活在这一世。” 九幽紧抱住沐心慈。“好。只要你愿,我便陪你再走一遭。”再走一遭血雨腥风,再走一遭红尘人世。 寿宴临近,燕京城大笑官吏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街道上干净得一尘不染。沐家军四下巡视,小偷贼人都躲到角落里,不敢生事。 各国来使已相继到了燕京城。陈国、赵国、天蝉国的人都已到了,只差东周的大皇子李赫,与其胞妹华阳公主。 这东周国倒是个有趣的,一来便来了大皇子和长公主。沐心慈记得,那长公主华阳,是个骄纵刁蛮的,颇为难缠。 本来赵国来信说,来贺的只有赵辅国长公主玉洛秋,可后来赵国一行到了燕京,沐心慈、李睿才知,少年赵王玉佔也来了。 李睿哼笑。赵国差点亡国也不稀奇,赵王如此年少、意气,做事不识大体,如今国家尚存也真是奇迹。 然沐心慈确实知道,玉佔是怕玉洛秋来了燕国就不回去,担心丢了姐姐,才不放心跟来。 “洛秋,近来可好?”沐心慈想念玉洛秋,在殿上与李睿见了赵王之后,便拉着玉洛秋去了自己宫里闲坐。 “甚好,经过战乱,如今赵国百废待兴,精心治理一番,会渐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的。” 沐心慈点头赞同。小国的百姓,比大国的百姓更坚韧,更积极向上。赵王残暴,赵国朝野竟还能忠心辅佐治理国家,何其难得。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王随你来燕,可是不放心怕我拐了你。”沐心慈玩笑道。 玉洛秋闻言掩面笑起来。 “这次娘娘可没猜对,这次是他硬跟来想见见娘娘你。自上回一别,阿佔便时时问我,娘娘何时再来赵。我便说,短时怕不回来了。阿佔因此还郁闷了许多日子。”玉洛秋说着脸上难掩哀伤愁思。 玉佔心情不好,便要胡乱治人罪、杀人,亏得有她在一旁劝说,救了那些宫人、臣子,可终究还是不可能时时在他身边。玉佔随身有佩剑,从前,他若怒了,一抽剑便刺死犯错的宫人。实在……残忍…… “阿姐!你胡说!” 忽殿门口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沐心慈抬头一看,正是少年赵王,玉佔。大半年没见,竟长高这许多。 玉佔见沐心慈朝他看去,盛怒的脸猛地一红,闪躲的撇开眼睛,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第38章 当年旧事多冤情· 宫奴高求靠近李睿,在他耳旁禀道:“赵王去了瑶华宫。” “嗯……”李睿边看奏章边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放下折子。“他去瑶华宫做什么?” “那洛秋公主也在,可能……可能是叙旧吧。”高求见李睿脸色不好,终还是把心头咽了下去。 “也罢,”李睿想起那少年赵王不屑的笑了声,“不过是个孩子。” 就是这个小孩子,瞄上了他老婆,他还不自知。 沐心慈送了玉洛秋姐弟去角镯宫休息。玉佔一路上气闷得很,不多言语,沐心慈问了些赵国的情况和他的治国之道,玉佔爱答不答的,与她和玉洛秋故意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任沐心慈怎么走近,他都将这距离保持得尤为精准。 临别时,玉佔忽地回头三两步蹿过来抓住沐心慈手腕,紧迫注视着她隐约有不满:“明年春,来赵国可好?” 沐心慈吓愣了愣:“本宫……”话还没说完。 “你不要说‘本宫’好吗?孤王不爱听。” “……”你爱不爱听,都是“本宫”。 “阿佔!不得无礼!”玉洛秋吓得大急,赶忙上前来隔开二人,训斥声不大,怕引来别人注意。 玉佔却是个倔强的,怎么都不放手,非等沐心慈回答不可,玉洛秋急了。这是燕皇宫啊,沐心慈又是燕后。玉洛秋焦急的看着沐心慈。 “赵王盛情邀请,本宫自是想去的,但燕国事务繁重,皇上日理万机,本宫怕是抽不开身……” “好了!你别说了。”玉佔大怒,丢开沐心慈的手,转身就进殿。说什么燕皇事务繁重,不过都是借口! 玉洛秋又急又尴尬,连忙给沐心慈赔了罪,去追玉佔。 “阿佔!” 沐心慈看着姐弟俩跑远,进殿消失不见,不由叹了口气。 相依为命的姐弟俩。 玉洛秋提着裙子跑进殿里,却没看不见玉佔,找了找,才发现他在屏风后头背对着她站着,像是气得不轻,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阿佔!你知不知道沐心慈是谁?她是燕国的皇后,你可想过你刚才那番动静若被燕皇知道,咱们赵国说不定就……” 玉佔转过身来,低声道:“阿姐,她不喜欢我。” 玉洛秋惊讶,看见玉佔的眼眶泛了红。 “阿佔……” 从父王母后被杀的那一次之后,多少年,玉佔从不掉泪。 玉佔靠在玉洛秋怀里轻轻抱着她,玉洛秋对玉佔突然而至的眼泪十分无措。玉佔小小年纪,竟然…… “阿佔,她是燕国的皇后……”不忍心说太重的话,伤了他心。 “阿姐,我也想当个好皇帝。”比李睿更强的皇帝…… 玉洛秋掉泪,不知该喜该忧。 九幽在暗处看见了玉佔抓住沐心慈手腕变相告白,一直想找沐心慈,可无奈静安太后寿宴将近,各项事务颇为繁杂,一直等到夜幕,沐心慈回瑶华宫,才得有机会。 九幽忽然出现在身后,沐心慈吓了一跳。“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响。” 沐心慈感觉到九幽周身气息比较……冰冷,问道: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九幽默了默,皱眉道:“赵王居心叵测,你且离他远些。” 居心叵测?就那么个十三岁的小少年,能叵测到哪里去。 “不过小娃娃罢了。” 上一世似乎是发生了些什么,她与赵王之间,不过沐心慈近来对上一世的事情越来越模糊了。 “莫不是,你吃那小孩子的醋了?”沐心慈挑眉。 “……”九幽别开眼,“我自是不会与孩子一般计较。” 若没计较,那你这番冷脸又是为何。 这几日沐心慈白日里忙,夜里便未练剑。沐心慈猜测九幽今夜要去看陈国的来使三王子苏臻,毕竟是亲兄弟,虽隔两世,但血缘关系难以斩断。 九幽确实有事,却不是去看陈国来的三王子苏臻,而是去了天蝉国来使住的玉琢殿。天蝉国来的,是北王,穆工。 天蝉国地处极北,一年内半数时间都在飞雪中度过,不与其余六国往来,独善其身,此番来燕已是几十年来难得的一次外交。 传闻,如今天蝉国正处动荡时期。天蝉国风俗奇特,男子不多娶妻,皇室亦然,是以人丁衰微。老皇帝病倒卧床,朝政全靠北王穆工一力独扛,皇后时而参政提些建议,倒也是个神奇的国家。 穆工与老皇帝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也不知是另有图谋还是兄弟情深,这么些年都没有谋权夺位,自当皇帝。 九幽飞身从屋顶降在殿门口,进去玉琢殿,正看见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负手背对着他,别有一种忧心、沉重。 “王叔。” 九幽喊了一声。穆工转过身,看见九幽,一瞬间疑惑之后,恍然大悟,开颜笑道:“你是……昱儿?” 九幽上前,穆工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九幽,围着转了一圈儿。 “多少年不见,你已长这般大了,年初听闻你被当做质子送来燕,我真是担忧……”穆工忽想起什么,疑惑道,“陈王,已经把你身世告诉你了?”上回分别,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次,他却叫他“王叔”。 九幽没有说话,穆工只当他默认了,并没有认出九幽的不同。 九幽的母妃是天蝉国圣女,是天蝉国国师的女儿,长得极美,年不过十四,便被老皇帝看上纳为妃,后宫独宠。 是年,年轻的陈王去了天蝉,阴差阳错见到了新入宫的苓妃,一见钟情,却知美人难求。 虽知如此,但陈王逗留天蝉国都朝月城数日仍不愿离去。陈王正要回国,却听闻天蝉国新纳入后宫不多时月的宠妃苓妃,与侍卫偷-情被捉-奸,天蝉国皇帝一怒之下废了苓妃,打入冷宫。 杨皇后又揭发苓妃之父用巫蛊之术,意图弑君,证据确凿。皇帝适时病倒,各御医皆束手无策,更加是印证了国师父女的罪恶。 杨皇后称,解术之法在苓妃身上,便将苓妃从冷宫弄出来,请了巫医日夜用毒水浸泡,喂了毒蛊,各种残忍方法,无不用其极。折磨苓妃,却不让她死。 陈王得知此事,虽是个昏庸的皇帝,却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冒死偷入天蝉国皇宫救走苓妃,带回陈国皇宫,为妃。苓妃当时已有孕,诞下一子,天生带毒,便是苏昱。苓妃不久便亡故,儿子也因体质特殊,机缘巧合被怪人天火宫宫主椴木瞧上,偷走。 天蝉国老皇帝病康复,下令废了杨皇后,为苓妃一家平了冤屈,封了性子贤良的丑女莲美人为后,自此后宫再不纳妃,形同虚设,没多少年头就病倒了。 穆工与老皇帝长相相似,九幽也是想来看看他。 “此番天下混战又将开始,昱儿,你若瞧着情况不对,便来天蝉国,你父皇……很想你……”穆工叹了口气,“陈王虽于你有恩,但此番他送你来燕做质子,已算是恩断义绝,你……也不必太过顾忌他。” “王叔不必担心,昱儿自由分寸。” 九幽与穆工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九幽有着前世后二十年的回忆,自是知道自己身世真相,而今的苏昱,是不知道的。等到必要的时候,他再亲口告诉他吧,不要再走上一世他走过的那些弯路。 九幽刚从玉琢殿出来,便碰见了一个浑身杀气的人——苏昱! 苏昱抽剑直抵九幽喉间。“你既非我,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冒充我!” 苏昱恼怒。 九幽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若我要取代你,轻而易举,何须费尽心思?” 苏昱更怒,九幽却只是冷,两指轻而易举夹住苏昱的剑尖。 “你恨的,是我在心慈身边,拆散了你和她,是吗?”九幽道。 “……”苏昱没有答话,但眼中怒火是更甚了,剑尖猛进了一寸,刺破九幽的皮肤。 “就算没有我,她依然不会爱你,因为……”九幽使了内力,剑尖竟生生折断,“现在的你太弱,不配站在她身边!” 苏昱惊怔。九幽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苏昱看着冰蝉剑断裂的剑尖,从未有过的愤怒席卷而来,继而又觉无力。 他要怎么,才能斗得过二十年后的自己。 冰蝉剑,是穆工让椴木给苏昱的。今晚若他没有跟着九幽来这里,大约还被蒙在鼓里。陈王,竟不是他的生父,而另一个“自己”却又莫名出现,夺走了他喜欢的人。苏昱心头一股无名火乱窜,挥手将断剑钉入石柱。 ** 东周的来使,大皇子李赫和长公主华阳在寿宴前一日到燕京。李睿与沐心慈摔着群臣在宫门口迎了大皇子李赫与华阳公主。东周皇室是长子即位,不出意外,李赫便是未来的周国皇帝。 不光沐心慈身世与东周皇室有些关联,燕国皇室李氏与东周李氏在东朝时期也是同宗远亲。东朝灭,天下七分,东周独大,自是瞧不上燕国。 沐心慈对李赫与华阳不陌生。 见面,李睿与李赫一阵寒暄问候,各自都端着皇族的风度,暗里有一番较量的意味。李睿何等野心的人,绝不是会退步俯首的臣子。两人,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互相针对又些许惺惺相惜。 华阳生得身材高挑康健,一双大眼、浓眉,有些英气,更多傲气。 “不想,皇后娘娘还如此年幼。”华阳笑道,显然没把沐心慈放眼中。 沐心慈也笑,但她的笑更多是中土女子的温婉、端庄,不像华阳难么凌人倨傲。 “本宫也没想到华阳公主如此‘年长’。” 华阳一愣,心头不悦,却也不好说 “听闻燕皇宫景色园林秀丽,皇后娘娘便带我去转转吧。” 倒是真是一点没有做客的拘束啊。 沐心慈便领着华阳四处转了转,燕皇宫颇大,假山、画廊、水榭、池塘、林木……确实地广花样多,连沐心慈也觉燕国皇宫修得奢华,华阳更是不说了,一路上好奇的这看看那瞧瞧,兴致高涨。 走了近一个时辰,华阳终于走累了,又细细的落起雪。沐心慈让人抬了撵来。 华阳坐在撵上,往暂住的姣厄殿去。 走过石桥,华阳望着荷塘边愣住了。沐心慈随着她视线瞧去——细雪洋洋洒洒,满塘芙蕖枯骨半折池中。塘边,一身淡碧色衣裳的男子弯□,发梢不小心落进了池塘,他伸手从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里捞起了什么,只见冰水从他指间滴落,砸在水面一片璀璨荡漾。 这样的画面,有一种苍凉和惊心,让人移不开眼。 “这男人是谁?”华阳情不自禁问。从这侧脸看去,生得,似乎不错。 “陈国七王子,苏昱,我燕国的客人。”沐心慈道。 “陈国……”华阳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陈国送来燕国的质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绝色的男子。 苏昱发现这边动静,看过来,脸上尽是淡漠疏离,并不把这边两位放在眼中,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走了。 华阳心头暗想:虽一脸清冷,皇子架势倒是十足。 沐心慈看清了苏昱离开时,对她投来的别样的一瞥。有时,沐心慈也会有些矛盾。他是九幽,却也不是九幽。他心头的寂寞,沐心慈是懂的,却也不敢靠近去温暖他,只怕会伤了另一个。 撵车远去,华阳却总是忍不住回头看苏昱方才站的地方。心头暗思忖:得寻个机会,和他亲近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作者君是裸·奔党,如果七点半没有更新,要就是在十一点左右惹。文案上有个更新动态,俺会时常在那里放大概更新时间(有时预言有偏差,表打我哦(⊙·⊙))。 么!么!哒! ☆、第39章 月幽雪静林霜白 夜里,李睿来瑶华宫,微醺。沐心慈唤人替他宽衣洗漱完毕,李睿竟倒在床上耍赖。 “心慈,你说……朕,朕是不是天下最强的男子,嗯?” “是,陛下自然是。”她替他张罗了浩浩荡荡的后宫队伍,都没累死他,就算不是最“强”,也是顶“强”了! 当然,李睿问的不是这个“强”。白日里与李赫暗地一番较量,李睿颇有些闷闷的。 李睿抱住沐心慈。 “皇后,朕、朕想灭了东周……做天下的霸主,就像……武帝卫曦那样……” “……”沐心慈未答话,心头却在冷笑。 “心慈,你父兄英勇无双、战无不胜,是朕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到时候,我们、便杀出一片江山,朕……朕、便与你共看这万里山河,可好!” 李睿何止是微醺,简直是醉得不行。 “臣妾翘首以盼。”沐心慈顿了顿。“待我父兄为陛下打下天下,朕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李睿昏昏沉沉半晌未答话,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沐心慈却听懂了—— “……若忠心不二,便,不杀……” 臣子的“忠心”,不过是一句话罢了,皇帝说你忠心,你便是忠心,说你是谋逆,你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李睿早已察觉沐家父子的异心,沐心慈清楚,他迟迟不动手不过是因为现在动不了、不能动。沐家在养精蓄锐蓄势待发,李睿又何尝不是。国之内斗,天下之角逐,二者必须兼顾。若现在与沐家闹翻开战,敌国趁虚而入,他是讨不了好的。 李睿搂着沐心慈,沉睡着,脸上几分醉酒酡红,青丝散乱迷糊说着呓语,竟有一些……娇憨之态,和白日里高高在上的英武燕王,很是不同。 李睿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与他二十年后,那经历血雨腥风、阴谋机关算计的李睿,显得更为纯粹。 朝野之事繁多,几国皇族来燕,李睿本身也勤奋,确实累着了。 沐心慈没有睡,因为……九幽就在房间里盯着! 沐心慈轻轻推开李睿,起身。 九幽一张脸冰霜冷寒,很不高兴。 宫人被药倒了,沐心慈跟着九幽去殿外。 “为何不高兴?”沐心慈问。 九幽握住沐心慈手,望向殿外——簌簌的雪花,从宫灯昏黄的光中密密的坠落。 “我没有不高兴。” 沐心慈转到他面前正视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脸上写着三个字!” “什么字?” “我!吃!醋!”沐心慈笑。 九幽被说中,眼神闪了闪,有些心虚。 “心慈。” “嗯?” 九幽望着那雪花。“我怕,有一天我会像李睿那样,想要霸占你。” 沐心慈努努嘴,把冰凉的手从九幽衣襟探进去,摸到他温热的胸膛,笑道。 “有何不可?” 九幽一呆。 沐心慈手贴着九幽胸膛蹭了蹭,勾着他脖子,亲了他脸颊。 “你的胸膛,好滑……” 九幽腾的脸红了,捉住沐心慈手,沙哑道:“你这样戏耍我,可是有‘危险‘的……” “我还这样小,你于心何忍?” “你,不小了……”九幽眼神一黯,“……我母妃十四岁便已有了我……”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自觉地……嗯?” 九幽看着她,眼神波光闪闪。“如果你不介意……” 沐心慈又是笑了出来。“不介意如何?”让你说话说一半,我就偏装不懂。 “……你知道……” 沐心慈耸耸肩。“不知道……” “……” 第二日。 静安太后寿宴设在在万鸿殿,沐心慈领头操办,盛大非常。包括沐家父子三人,燕国四品以上大臣及长子、夫人都在列。 陈、周、天蝉、赵四国皇族陆续到殿上,这次东周的两个还是来得最晚的。 静安、老太皇坐于上座,李睿与沐心慈在龙凤金椅上。 老太皇精神萎顿,犹如一直在神游太虚、不曾着陆,丝毫不知这外界情况。 静安、李睿、沐心慈与各国来使客套了几句,便开宴。先是‘茶台茗叙’,八位罗裙美人鱼贯而入,古乐伴奏,琴歌瑟瑟,献万寿无疆茶。美人舞罢,便是四道奉:什锦头盒、下马点二式、汤片儿面、粉果,四喜乾果、前菜五品……一共繁复二十四回上宴,共一百零九道菜品,让人眼花缭乱。 陈国三王子苏臻、七王子苏昱同坐一处,却相互无话,感情疏离。苏臻长相不算顶好,中人之色。眉间一道久皱出现的刻痕,眼神阴咎,带着不甚明朗的笑,让沐心慈很不喜欢。 陈国皇室与天蝉国皇室都是北胡族人,个子高大,多美男子。九州各地都有卖胡儿的。有钱人家买了回去,相貌好的当娈童,不好的当小厮、奴隶。眼下苏臻与苏昱坐在殿上,有着一群燕国蔫儿巴老臣对比,颇为惹眼。 恰逢月圆,众人喝了酒,气氛渐活跃。 东周大皇子李赫与胞妹华阳坐在苏昱、苏臻对面。华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眼一直不离苏昱,倨傲的眼中有恋慕之色。 苏昱对华阳一直揪着不放的视线略感不满,冷冷瞥了她一眼,可华阳不为所动。沐心慈将二人的微妙交流看在眼中。 果然东周与西凉的女子与中土女子不同,就是豪放、大胆,看男人都那么直接、紧迫。 “太后娘娘,华阳为您准备了一场桃剑舞。”华阳向静安双手拱了个礼。 静安正在兴头上,看华阳浓眉大眼、灵气活现,笑呵呵的点头应了。 桃剑舞是东周的特色。东周人尚武,女子亦不例外。但女子终究不是男子,大刀大枪拿着不合适,便用桃木剑代替,久之便编了舞,女子体态柔美,加之舞剑动作英姿飒飒,裙裾翻飞间,燕国大臣的公子以及苏臻都看直了眼。 李睿连连叫好,直夸赞东周女儿多英豪,李赫满口谦让“谬赞”。华阳舞到一半忽然停下来,邀苏昱与他同舞,苏昱却毫不怜惜的冷面婉言拒绝。 华阳觊觎苏昱,沐心慈味感不悦。虽知道眼前的苏昱是二十年前的九幽,可想着他被这个高傲凌人的华阳公主惦记打着算盘,还是不甚欢喜。 华阳有意苏昱,倒是气愤了苏臻。苏臻一直以为华阳是在看他,却不想佳人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 苏臻青着一张脸,阴咎的眼更阴了几分。 天蝉国来的北王穆工恪守中庸之道,有规有矩,该装傻时装傻,该狡猾时狡猾,拿捏得当,倒让李睿怎么套话都问不出天蝉国皇室的详细,更觉天蝉国那一竿子人个个玄乎乎,颇为神秘。老皇帝病倒,北王迟迟不即位,未来皇帝是谁? 穆工时而把视线停在苏昱身上,奇怪着为何苏昱看他的眼神与昨夜看他的眼神不同。昨夜的苏昱眼神更加沉稳,现在的苏昱,似乎比从前见他时还要冷漠上几分。 苏昱看向座上,李睿正附耳与沐心慈说着什么。苏昱端了满樽的酒,咕咚一口全灌了下去,一抹唇,“吭”的放下酒樽。心头闷。 他有他的骄傲,所以他从不主动去缠沐心慈。也正因为他的那份骄傲,让他如此煎熬。想靠近却不能靠近,想要对她说喜欢,却又不能说喜欢,只能这么远远的,看着她……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苏昱仰头,又是一樽酒。 为何,他就喝不醉呢…… 他真想好好的大醉一场。 宴后第二日一早,陈国三王子苏臻、北王穆工先行告辞。临行,苏昱送苏臻离开皇城,苏臻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对苏昱冷哼一声阴笑道: “七弟,没想到你身在燕国当质子都还能偷了陈国的兵去攻城略地,哄父王封你为王,真是三哥小看你了!” 苏昱虽比高头大马上的苏臻矮上一截,但他身上凌人之气却让苏臻无法忽略!夺位路上最大的威胁不是大王子苏珂,而是他,苏昱! “并不是你小看我,而是你一双眼,不可能看穿我。”苏昱一句话,把苏臻气得咬牙。 “为兄便看你还能得意到何时!陈国终有一日会挥兵南下,夺取大燕!到时……哈哈哈……你且自行保重吧!”苏臻一抽马屁股,奔向城外,“驾!!” 穆工临走,给了苏昱一把镶嵌了珠玉的精秀短刀。 “燕国皇宫不许带剑,你不能没有兵器防身。还有这个,”穆工说着又掏出一个锦囊,“是你师父椴木让我转交与你的。你体质特殊,毒发的时候可以吃一些,缓解……” “谢……王叔。”苏昱说得有些生硬。 不论是如今苏昱还是二十年后的九幽,遍体是毒的体质,伤人也自伤。每月必有一日毒发,如万虫噬心,寒气遍布四肢百骸,苏昱时常昏死过去,又疼醒。 他亦不知自己至毒的体质如何而来,时常觉得自己是在一步步、一天天接近死亡,却又不知缘由。 或许,那个二十年后的“他”知道原因,关于他们身体里的古怪、秘密。 东周的两尊大佛来得迟,走得,怕是也迟。李赫和李华阳赖在皇宫里,毫无离意。华阳委婉示意想与苏昱走近,李睿自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苏昱个性淡漠,拒人千里,李睿料定了华阳去是回碰钉子。 果不其然,华阳何止是碰钉子,那简直是碰的是锥子!去青莲宫脸苏昱的面都没见着,不甘心干等了半下午,软硬兼施,依然没行。 “七王子殿下在药浴,公主还是改日再来吧。”婢女红缨面无表情道。 华阳再生气也无法,毕竟这是燕宫,要杀人治罪还是不方便,只得改日再来。 是夜,月幽幽,雪静林霜白。 苏昱药浴完毕,遣走了婢女,一个人呆在寝殿里,因为痛苦浑身止不住微微颤抖,眉睫发丝上都结上霜花。 师父椴木从小告诫他,毒发的秘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连椴木,也不清楚苏昱毒发的日子。苏昱自小记着这句话,咬牙一个人坚持十多年,就算可能活不过毒发的夜晚,也不会信任、求助任何人。 苏昱扶着心口半躺在榻上,透过窗棂,看见林梢头那上弦月,平静的心,竟如此浮躁。 为何,脑海里总是她的影子。 苏昱闭眼,又是日日跟随沐心慈的那些零碎记忆。她的琴,她的画,她的声音,她爱看的书,爱喝的茶,她的生气娇嗔,她的深沉算计……都让他,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想要靠近…… 苏昱正意识飘渺,忽感到榻边有人! “谁!” 黑衣人背光而立。 “是你?!” 九幽揭开黑色斗篷,露出与苏昱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文案也要审核了。所以更新动态可能显示不及时,大月亮羞涩的把微博放在文案上,更新动态变动神马的就放那里显示吧。 群么每天追文的小读酱!╭(╯3╰)╮ 片尾字幕:晋·江·文·学·城独家冠名播出,转载均为盗用(加盖水印)。 ☆、第40章 一枕罗衾半念情 苏昱忍痛警惕九幽。 “你为何……没有毒发?” 九幽居高临下,俯视榻上的苏昱。 “我虽是你,但与你却也不同。”他早在十年前就用蛇毒草压下毒性,毒发已没有那么频繁。不过蛇毒草天下难寻,当年千舍神医肯为他治病,已是千载难逢的一次通融。 苏昱虚弱的冷笑一声。“要杀我……便杀吧……”如今他毫无还手之力。 九幽不屑的哼了一声,出手封住苏昱后背、肩胛四大穴位,运功替他去寒气。 “我不稀罕你帮我……”苏昱咬牙无力道。 “我并不是帮你,我只是为我自己。” “……” 九幽不理会苏昱冷言冷语,运功助苏昱减轻痛苦。看见他这样的痛苦、虚弱,九幽忍不住回忆起曾经,那无数个夜里,他一个人孤独的煎熬,那每一个夜晚仿佛都如一生那么长,他就在无尽黑暗中,等待着或许下一刻就会到来的死亡。那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 早在七八日前,赵王玉佔与长公主玉洛秋姐弟便辞别了双双归往赵国。临走时,玉佔有礼的与李睿别过,瞥了一眼沐心慈,气哼哼的转身就走,很是不屑一顾。玉洛秋悄悄塞给沐心慈个锦囊,沐心慈问是什么,玉洛秋说她也不知道,是玉佔嘱咐她转交给沐心慈。 沐心慈打开来,里面装着一个玉琢的小人儿,晶莹剔透,细腻温滑,十分讨喜。沐心慈看远去的玉佔,挑了挑眉。 赵王姐弟俩走后,燕京城里只剩下华阳与李赫,眼下已呆了近半月,还不提归去之期。李睿旁敲侧击几回,李赫皆打哈哈掩饰过去,曰“早已向往中土宽厚儒雅之风,此番来定要好好体验一番。”于是日日出宫乱蹿,李睿派人暗中相跟,但时常跟丢,没有什么发现,不知在搞什么猫腻。 华阳郡主几番出入青莲宫,苏昱躲不过去,只得勉强敷衍应付,毕竟他有陈国七王子的身份,也是来燕的质子,不便过多引起纷争。 这两天九幽教沐心慈练剑,沐心慈时常分心。九幽正在演示剑招,见她*,便收起剑停下来。 “你若不高兴华阳公主纠缠苏昱,便说个借口赶了他们离开就是。”九幽道。 沐心慈回过神,有些歉疚。 “对不起,我……” “不用对我解释,我都明白。”九幽握住沐心慈的手,“他也是我,曾经的我,你会在意也是情理之中。我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或许有一天,我会消失,他会代替我在你身边陪你……” “不,你不明白。”沐心慈反握住九幽的手,“你是你,他是他,或许你们本该是一个人,但现在你们是两个。他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 九幽动容,一双眼温柔的注视着沐心慈,无言,轻轻拥住她低声道:“心慈,你……记住今晚的话,可好?”若说实话,他又怎会毫不在意…… “好。” 于是,从前主仆如今师徒的两人,练着练着,又抱在了一起,你侬我侬。沐心慈从不曾想过,在经历了一世的雪雨风霜、看尽风云变幻之后,这个一直隐藏着容颜与她出生入死半辈子的男人,能再次带给她少女情怀般的悸动,好像心头有一汪春水,在他的笑与温情下,轻轻的荡起涟漪,一圈圈,融化了她为了保护自己筑起的层层高墙…… 九幽一遍一遍呢喃着她的名字,沐心慈一遍一遍的应着。 …… 华阳公主没得意两日,便遇上了大对头——李睿的胞妹,四公主,李娴。李娴早看上了苏昱,苦于苏昱身份尴尬,大半年来一直默默没敢动作。华阳到来追求之意明显而猛烈,李娴这才着了急。 强敌遇强敌,两个公主明争暗斗,不亦乐乎。苏昱烦不胜烦。李娴与李华阳过招,最终是李娴胜了,毕竟这是大燕国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李华阳吃了几回瘪,气愤回寝殿里哭闹一场。李赫劝说一番,第二日便与燕皇李睿告了辞,启程回东周。 李娴得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苏昱对李娴的态度比对李华阳来得好。李娴个性比之李华阳更为温婉,相较之李华阳的纠缠不休,苏昱自是愿意选择李娴,借她来摆脱李华阳。再者,李娴乃是静安太后所生,头脑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华阳走后,苏昱便对李娴更加避而远之,李娴颇为郁闷。女儿家心事被败露,后宫、朝野臣子千金都晓得了,苏昱对她不闻不问的,着实丢人!李娴对苏昱是又怨又爱,只盼他能回个头多瞧瞧她也好啊! 静安太后劝说训斥过几回,苏昱不过陈国质子,不配她。十五六的女儿家,□□看得重,李娴因此与静安太后闹过两回绝食,静安不为所动,李娴便更难受了,日日提着手帕子,幽怨得很。本有意她的大臣公子也不敢再提婚娶之事。 而燕京城中更是有好事者专门在茶楼酒楼里开评说书,专说华阳公主与四公主李娴追求苏昱的事,起了个蹩脚的名字—— “二凰求凤”,真真假假说得玄乎其乎,精彩的很!燕京城大街小巷都晓得了说书人口中“绝代风华”的男子,陈国七王子苏昱。 转眼冬去,春亦去,燕京百姓在说书人的“沐家三万兵勇夺西凉城传奇”与“二凰求凤”中,又迎来了一年盛夏。 茶楼里人来人往,着男装的沐心慈听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嗑了瓜子儿,喝了口粗茶。 身着淡碧色衣裳、半遮面的高个男人从楼下上来,引得三两个茶客侧目注视。 正是九幽。 “该回宫了。”九幽在耳边轻声道。 沐心慈嗯了声,不太情愿。她是越来越不想呆在皇宫里了。 沐心慈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沐休忽然眼前一亮。“阿音,你这一年长高好多,都快成大人了!” “你眼神儿可真灵敏啊,看了这么多回,这才看出来。”沐心慈别了二哥沐休一眼。 沐心慈与九幽摸回宫里。今夜李睿说要来瑶华宫休息。沐心慈急急扩充后宫,收了各色艳-女、美女,李睿每次去别宫娘娘那里宠幸完了就摸到她瑶华宫来,倒在她榻上便睡。“朕好累,心慈,陪朕休息一会儿……”他每次都是这么句话。 如今,沐心慈越来越头痛。现□子发育迅猛,和从前那木板子身材相差甚远,再躺在一起盖棉被纯睡觉……实在难。马上便是她十四岁生辰,离及笄,不远了。 沐心慈爹爹沐沉舟这一年倒是一点儿没懒惰! 在沐心慈努力壮大李睿后宫,鸡飞狗跳的同时,老爹沐沉舟积极拓宽势力范围,精心处理李睿朝政漏洞,博了廉政爱民、百年难得一遇的忠相名声,把沈厚的名头抢了过来。加之有昔日受恩于沐心慈的成美人老爹、成重相助,太学中各人才任沐沉舟挑选,朝野中新嵌入官员,取代了不少顽固右相派官员。李睿虽有察觉,却也无暇一一顾忌拔出——后宫美人相斗,鸡飞狗跳,朝前官员相斗,西南洛河水灾……真是忙昏了头。 沐沉舟这一年过得顺风顺水,朝野在钦佩沐沉舟廉政爱民的同时,更赞叹他对昔日对手沈厚的深厚友谊。 沐沉舟隔段日子便去看望一番沐沉舟,小坐相谈,不厌其烦的与沈厚谈论些地形、国库的大道理,毫不嫌弃沈厚抽风蠢笨,沈家上下仆从皆由衷大赞沐沉舟人品好,不计前嫌,与他们家老爷战友情深,连沈厚的夫人赵月娘都几乎要竖起大拇指。 这不,沐丞相一下早朝就去了沈家看沈厚。 沈厚独住的小院儿,一般没有人去。下人呆在那儿沈厚会暴躁发怒,打人。唯独沐沉舟他不会打,或许……是不敢打…… “沈兄,你可听过东朝武帝宝库之事?”沐沉舟问。 “宝库……”沈厚耷拉这眼皮,反复呢喃这二字。 “对,宝库。”沐沉舟满怀希冀。 沈厚想了想,抱着饭碗问沐心慈:“沈兄吃饭了吗?” “……沈兄是你,我是沐兄。” “我知道沈兄是你。” “是你!” “我就是说‘是你’啊。” “……!”沐沉舟一把揪起沈厚衣领,“好,是我!这个问题不用继续了!你现在立刻告诉我,宝库在哪儿?!是不是你藏了!你再装傻我打死你!!” 沐沉舟一手抱着碗一手捏着筷子吓得瑟瑟发抖,撬了一撮儿饭,递给沐沉舟:“都给你,别打我~~” “我问你宝库!” 沈厚被吓得丢了饭碗,撒腿跑回里屋,捧了一条元宝花纹儿的裤子,上交给沐沉舟:“我娘子给我缝的,给、给你,这下行了吧,不要再问我宝裤了……我只有这一条……” 沈厚万万没有想到,藏了条新裤子这个“沈兄”都知道,因此追问了他几个月!几个月来他不敢穿,只怕被他撞见抢了去。 沐心慈回到宫中已近夜幕,九幽刚离开,李睿就来了。一年,李睿眉宇间更加成熟英气,经历得愈多,也愈稳重、狡猾。 一进殿,李睿便搂住沐心慈。 “朕的皇后越发水灵了,朕要何时才能……” “陛下……”沐心慈不着痕迹的从他圈怀中挣脱开,“一诺千金,你可不能不守承诺。臣妾还没及笄……” 李睿笑着,又将沐心慈搂过来,低声在沐心慈耳畔问: “告诉我,刚才从你寝殿出去那男子是谁……” 沐心慈心头一慌,抬眼,正看见李睿低头看着她笑得晦暗,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会有一个厉害人物粗线。 (作者君明日去当消防片的路人甲演员,约莫是些逃窜的戏,今晚要好好思量如何能逃窜得风流倜傥不失风度,真是愁煞老夫了,目测要逃窜一天~~) ☆、第41章 真是无理取闹啊 沐心慈镇静道:“是我求我爹爹请来的师父,陛下,你知道我们一家都是武将,虽臣妾是个女子,但也想要学一学武艺。” “真的……?” “陛下是怀疑臣妾吗……”沐心慈伤心的努了努嘴,难过。 李睿眼神微动,逗弄似的一捏沐心慈的脸蛋。“这就要哭了?朕错了还行吗,”李睿抱着沐心慈拍了拍她的背。“既然……是皇后的师父,那便不必如此刻意‘回避’了,明日让他来见见朕,让朕看看他武艺到底如何,够不够资格教朕的皇后。” 沐心慈埋下眼睛,李睿把她的头按在胸膛前,抚摸着她的长发,都无话。这一晚,沐心慈和李睿同塌而眠,却没交谈,早早睡了。 半夜,李睿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沐心慈的睡颜,眉头深锁。 第二日,李睿在瑶华宫召见九幽,也就是“青漱”。九幽带着人皮面具谒见,进退有礼,谦逊宽和,让沐心慈都吃了一惊——九幽竟也有这样温润和蔼的一面! 虽然……是装出来的…… 李睿一双眼睛毒辣,九幽觉他是想将他洞穿。 “青漱师父一表人才、德才兼备,不是武功如何,朕的皇后可是将门之后,若你功夫不好,朕可不答应让你来教她。” “不如,草民舞一套剑法,陛下过目评点如何?” “甚好!” 皇宫中除却侍卫不得带佩剑,九幽随手折了柳枝,耍了一套剑法,却不是飞虹剑。看那剑招、气势,不过平平,与他实力相差甚远。 李睿细心打量,冷眼不知在想什么。在九幽谦逊的神色里,他竟……读到几分杀气!李睿还在仔细思量,沐心慈拉了拉他胳膊,娇嗔: “陛下,你还要考验到什么时候嘛,青漱师父以后都不敢教臣妾武艺了……” 李睿默了默,勉强道:“青漱师父武功高强,往后有劳你多多照顾心慈了。” 沐心慈闻言嘴甜的笑说了几句好话,李睿高兴得哈哈大笑,对沐心慈愈加喜欢起来。然对九幽的戒心却打起十二分,无奈没发现破绽,又有沐心慈帮护,不好发难。 如今宫中妃嫔越来越多,美人如云、娇鬓艳艳,何才人红颜虽依旧,采莲斋却已形同冷宫。何才人拿了值钱的几件儿首饰托公公高求多在李睿面前美言,在他面前提起提起采莲斋的她。高求心贪,几次下来把何采菁珠宝钱财搜刮一空,却只得李睿一句问——“何才人?哪个?哦,是那个被落子的女子吧……” 何采菁听高求传这句话时,伤心得厥了过去。郑云萼时时来与她作伴,何采菁也一股脑找她哭诉。可没过两日,何采菁就一直在群芳殿默默无闻的郑云萼受了宠幸,封了郑贵人,品阶比她当初封的还要高,顿时觉得遭受了背叛,又气又妒,一口鲜血呕在手帕上,启唇,字字泣血—— “旧人朱颜未改,却已作鞋底尘泥……”何采菁一双眼睛迸出怨恨火星子,对沈贵妃的恨又更深了一层。 不甘心,她不甘心! 何采菁不甘心,可后宫中不甘心的女子多了去了,不只她一人。那更不甘心那个,正是她恨得牙痒痒的沈贵妃。 她去学了些媚人的功夫,李睿很是受用,可那也只限于在床榻之间。后宫美人如云,虽她已斗下去不少,可沐心慈似是没完没了,后宫女人越来越多! 沐心慈放任不管,李睿的恩宠愈加短暂、肆意。 “陛下可来了?”沈湄仪问婢女紫冬。 紫冬转转眼睛,怯怯答道:“还、还没……”这一年来沈贵妃脾气越来越暴躁,紫冬很害怕。 “啪——”沈湄仪拂袖摔了满桌茶杯,咒骂:“该死的沐心慈!” 沈湄仪刚骂完,便听店门口传来李睿不悦的声音。 “谁该死?” 沈湄仪大惊!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臣妾、臣妾没有说谁该死,您听岔了。”沈湄仪慌忙解释。 李睿表情有些冷漠,一拍龙袍坐下。沈湄仪给紫冬使了个责备的眼色,瞄了瞄地上一地碎瓷片。紫冬会意,连忙低□捡起,手一伸,袖子宽大露出段手腕——青紫交加。 李睿一眼便看见了,将紫冬拽起来,捋开她袖子。一条胳膊都是青紫伤痕。 李睿哼了一声。“爱妃近来脾气是越来越大!” 沈湄仪惊慌失措。“不是的陛下,这、这……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紫冬,你自己说是不是?!” 紫冬吓傻了,连连点头,小脸儿眼泪哗哗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明眼人一眼便能看穿事情状况。 李睿终是愤愤离开,不管沈湄仪如何哭求。 沈湄仪跌倒地上,呜呜哭着。紫冬上前扶她,却没沈湄仪随手甩了个耳刮子,啪的一声,脸上立刻浮起五道指印。 沈湄仪咬牙切齿:“让你泪汪汪的勾引皇上,小贱蹄子!本宫饶不了你!” 沈湄仪拔下头上的金簪就往紫冬胳膊上刺,紫冬痛呼一声,连连求“娘娘饶命”。本已走出殿的李睿发现折扇落下了,折了回来取扇子,正好看见这一幕,对沈湄仪失望透顶,一气之下封了紫冬做小媛,沈湄仪哀戚垂泪。 “湄仪,你且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吧!” “皇上、皇上……” 李睿不顾沈湄仪哭喊,走出兰沁宫。 ** 沐家在朝野的势力在步步稳固,在百姓间的名望、地位更是越加高涨,直比燕国皇族李氏。左丞相沐沉舟出行,时有百姓上前赠礼抑或伸冤,沐沉舟一一该收下的收下,该办的办,按照女儿沐心慈教他的办法,果真是奏效。照此下去,若政变,也不怕民心、军心背弃。 这可让静安太后急了。这一个多月,静安睡不安寝,都在盘算如何在不伤国本、不引起危机的情况下,拔了沐家这眼中钉。 “如今沐氏一族势力延伸迅速,怕等不到咱们利用他们一统天下,沐沉舟那老贼就要造反了!” 静安与李睿商议。李睿知晓沐沉舟有异心,却苦于找不到证据。 “西凉、陈国于大燕有恨,伺机反扑,东周一心吞并天下,也是虎视眈眈。朕知晓沐沉舟父子三人野心勃勃,但却始终缺了人才领兵。” 朝中从太学院提拔而来的官员都听从沐沉舟的,李睿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他手里虽有一半燕军,却无得力将领。右侍郎沈鹤,领兵打仗才智中上,哪是沐家三父子对手! “何止是那沐沉舟窝里那三人!眼下宫中这个姓沐的先拔除了才是要紧!哀家设个计,你趁机废了她!” “母后!心慈虽是沐家的女儿,但也是朕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希望母后不要动她!就算要废她、杀她,也应由我来!” 静安气不打一处来:“不要对哀家说,你觉得这女娃是个单纯无知、肯死心塌地对你的人!” 李睿一声语塞。沐心慈不简单他知道。虽暗中监视她,发现她一些端倪,但终究愿意治她的罪,揭穿她。现在一切还在他掌控之中,还不怕。 “江山与女人,孰轻孰重,还要哀家来提醒你吗!” “朕自有分寸!” “你……!”静安大怒,眼睁睁看着李睿不理她训斥走了。 李睿也不是色迷心窍、不知分寸的人。天下在他心中,依然是最重!不会放弃。 当夜,宫中闹刺客,闹得各宫四处惊惶不已。 李睿撤了侍卫统领的职,借口“宫中守卫薄弱”,将沐休调进皇宫,暂做御用将军,实则是撤了沐休的职,放在宫中做人质。 眼下燕国士兵已被沐家父子操练得精锐勇武,去年那仗震慑四方,燕国受益良多,直敢与东周叫板儿。军中缺少个将领,也无太大影响。 沐休气愤,但想想往后可经常与妹妹沐心慈见面,倒也稍微平衡了些。沐沉舟嘱咐沐休万莫要心急露出马脚。如今朝中官员多为沐家的人,宫变的准备已差不多,再过一年,便能翻身! 李娴最近缠苏昱缠得紧,几番与李睿哀求,让他赐婚。李睿近来有松口迹象,反正也就是个默默无闻的质子,做个驸马也不是不可。李娴满心欢喜。 沐心慈本想阻挡李娴一把,可再一想,既然要放苏昱自由,既然……答应过九幽,不再为苏昱的事烦恼,便不应该插手苏昱感情的事,由他去吧。 沐心慈的一个“由他去”,却让苏昱苦闷。 “七王子殿下,您、您不能再喝了……”窦红缨哭求。青莲宫苏昱寝殿,满殿都是酒味,酒坛四处散布。 “走开,别靠近我!”苏昱冷冷斥退众婢女。 为何,他就是喝不醉!他多么想大醉一场…… 苏昱提起酒坛又往口里灌酒。 红缨想起从前的苏昱,若秋霜高洁,不可攀,独闯燕国,面对满朝声讨,连眼皮都没跳一下,如今却成了这样颓废的样子。 红缨哭着跑出大殿,去瑶华宫求见沐心慈。她知道,苏昱成这个样子是以为喜欢了皇后。她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没有说。“皇后娘娘,您去看看我们七王子吧,他都喝了一整天的酒了,他会醉死的!娘娘……求您……” 沐心慈本狠下心不想去管苏昱的事,可红缨磕头磕破了脑袋,额头渗血,看着不忍。 “你起来吧,本宫随你去便是。” 沐心慈还在殿外便闻到浓烈的酒味,行到殿内更是馥郁。 “七王子殿下是想把我燕宫里的酒都喝干吗?” 苏昱正提着酒坛在往嘴里灌酒,听见沐心慈的声音立刻顿住了动作,移开酒坛,看着沐心慈有些呆。 红缨连忙将其余婢女都带下去,金钗也有眼色的叫了皇后的跟随队伍退出去,殿里只剩下苏昱与沐心慈。 “你来看我?”她竟然会来青莲宫…… “恩,本宫……是来看你的。”沐心慈竭力忽略他与九幽一模一样的脸。 苏昱脸上一喜,继而又嘲讽一笑。“你是想看看他的脸,所以来看看我,是不是?现在他不能真面目示人,所以你才来看我……”一定是这样。 沐心慈微皱眉头。 真是无理取闹啊。 “自然不是……你,知道了九幽的事?” 苏昱笑了。 “知道,又如何?你怕我把你与他的事说出去,然后拆散你们,所以来杀我灭口?” 沐心慈哭笑不得,“七王子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些吗?” 他的话逻辑混乱,倒像是吃醋怨怼。这样子,与九幽着实像……但还是微有不同。 九幽是九幽,陪着她走过二十年风霜雨雪,经历那坎坷人生的九幽,熟知的人便能防线,他性子、处事方式与苏昱有差别。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苏昱背过身。 沐心慈拧了盆里的帕子,走到苏昱跟前递给他,语气却冷冷:“你不喜人靠近、关心,无所谓,也不是人人都是爱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但既然你要一个人,那你便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旁人跟着遭罪劳心。” 话说得不客气,但动作还算温柔,沐心慈把帕子塞在苏昱手中,欲离开,却被苏昱反手拉住手腕,一下将她抱进怀中,紧紧的,在她耳边低声诉: “我想你,我喜欢你,我要你,你留下,好不好……”话出口,苏昱才觉,原来自己是醉了,否则决计是说不出这样臊人的话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沐心慈也万没想到,苏昱会这样反应。这,真的是曾经的九幽吗?当年的九幽,是这样……直接的男子? “本宫……” “不要说本宫!沐心慈,我想我爱上你了……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沐心慈愣了愣,让她错觉,这一刻的苏昱,就是九幽,但马上意识到,不是,他不是。九幽不会这么任性冲动,他行事都是周全的,几乎从不表露欲-望,事事听她所言,无论是非对错,可以说是绝对服从。 “你该休息了,喝了这么多酒。本宫……也该回瑶华宫,等候圣驾。” 沐心慈刚说完,怀抱忽然一松。 他伤了心。 可她必须如此。 “你好生歇着吧。” 沐心慈走了,苏昱失望的回头,却发现桌上放着解酒的药丸子,心头又暖了几分。她不是对他全部关心、在意的。 苏昱回想刚才说出口的话,有些赧然,却不后悔。说出闷在心头的话,竟觉得轻松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厉害人物”还没来得及粗线今晚就播完…… 不过快了,应该。 ☆、第42章 色心未起玉蝉鸣 苏昱自与沐心慈有了那日的拥抱、表白之后,似疏通了心结,心情也明快了。婢女红缨心细,见苏昱时常随身携带着只锦囊,保护得很妥帖,心里既难过,也欣慰。 自从她们主子来了燕宫,更像一个正常的人了。有喜怒哀乐,会难过,会开心,若幸运,还能看见他对着锦囊发呆,嘴角挂着丝浅淡的笑。 苏昱时常暗去瑶华宫看沐心慈,九幽几次发现了苏昱,但也未揭穿他。 沐沉舟在为发动政变做准备,李睿在为拔出沐家做准备,沐心慈闲来便扩充扩充后宫,让想进来的女人们如愿以偿,让想争宠的女人们甩开膀子干。她无事断断理,听那些比她年长的女人们叩拜奉承大呼“千岁”,倒也不算无聊。暗里帮着爹爹沐沉舟出主意、笼络大臣。顺风顺水。 暴风雨前的宁静日子,却被东周送来的 “小礼”打破—— “民女玉蝉……参见燕皇陛下……”盈盈一跪,低头、半露香肩,那声音……啧啧,真是柔媚入骨,酥了人大腿。穿着北胡女子的衣裳,裹着大胸、纤腰,魅惑得很。 李睿呆了呆。 “抬起脸来,让朕瞧瞧你们。” 鸣蝉抬头,大眼红唇,长得像狐狸,标准的祸国红颜,就算放在北胡女子中,也是极为妖娆妩媚的主儿。 沐心慈坐在凤椅上,凉凉瞥了鸣蝉一眼。站在一旁的金钗看着鸣蝉眼睛利光一闪而过,心头划过盘算。 鸣蝉目光在金钗那处停留了一秒,似有急不可见的一笑,再移开。 李睿将鸣蝉封了美人,赐飞燕宫,当晚,便去了飞燕宫中。 想来夜里又是一番荷花承恩露的恩宠。 沐心慈自是不上心。如今李睿要做什么,要宠爱谁,她也不再在意。沐心慈理了理长甲,想着:九幽今晚何时来呢,说是去看个老人,弄得神神秘秘的,像是看藏着的小媳妇似的。 沐心慈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醒了过来,发现……她身边竟躺着李睿! 李睿已睡熟,躺在她身边说了句呓语,咬字模糊,好似有她的名字。 李睿……竟没有宿在飞燕宫中? 东周大约是听闻燕皇后宫缺女人,月月招新,便也塞个过来凑热闹,顺便使使美人计。 这美人不简单,确实如沐心慈预料的那样棘手。刚来不过十数日,后宫先时的宠妃都一一受了冷遇。李睿一连一月都在飞燕宫中。 飞燕宫中夜夜飞歌,琴乐不绝。 玉蝉美人不光长得美,歌声、舞姿美,更是通晓史书、典故,李睿爱不释手,夜夜相谈、恩宠,连来瑶华宫的次数都少了。 沐心慈倒乐得安宁,只是偶尔夜半睡醒发现身旁多了个李睿,有些吓人! 如今,沐心慈的飞虹剑已练到地四重,却是进步缓慢,不论她如何刻苦,进步就是慢。 九幽宽慰沐心慈。 “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或许你的特长不在此处。” 沐心慈唉声叹气。 “罢,罢罢,能勉强自保不拖累人也足矣。”虽这么说,但还是换不由失望。 “世间能百步穿杨的女子并不多。箭是你的强项。狩猎额比试,你能拿第一已是证明。” 沐心慈得意笑。上月李睿带着武将臣子侍卫宫人,一行上百人,去西灵山猎场打猎。谁都没想到,狩猎最多的是皇后!不过想想当时皇后年十二三岁,便一箭射杀了西凉皇帝,何等神童!也就不奇怪了。 相比沐心慈的“勇猛”,玉蝉美人就柔弱许多。玉蝉被受惊吓的马儿骇住了,当即吓跌倒,被李睿捞上马背,恩爱的在林间骑马漫步,到林深处,李睿贴身的侍从都被遣退。沐心慈骑马追鹿,好死不死正好遇见李睿与玉蝉满地衣衫凌乱亲热。李睿和玉蝉都吓了一跳。李睿当即尴尬,沐心慈说了声“陛下恕罪”,一抽马屁股离开。 随行的沈湄仪心思灵敏,自也是知道玉蝉的把戏,当即气炸了肺。自从东周的这妖女来了之后,她日子越发难过了。 静安太后见沈鹤不成大器,对沈家自然不寄厚望。如此,对沈湄仪也不那么上心,任她自生自灭。 李睿当日晚竟宿在瑶华宫,对沐心慈格外温柔,许是他怕她伤了心、吃醋。 他倒是多虑了。 九幽打断沐心慈的回忆:“心慈,你快及笄了吧。” 九幽感慨颇深。这两三年来,他看着沐心慈一点点长大,教她练剑,保护她、守着她…… “下个月初八便是十五岁生辰。”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回到这个时刻,已经快三年。” “是啊,很快。” 九幽在她身边已经陪伴了二十三年。若他没有选择她,或许他已经是陈国的王,以他的能力,与李睿一决雌雄做天下霸主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没有。 他放弃了那些,选择在她身边守着,护她一生、一世。她,大约真的是他的劫数。 九幽仰望天上,月如玉钩。 今夜正是下弦月。 沐心慈与李睿的及笄之约,已然快至。 “心慈……” “嗯。”沐心慈应声。 “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如何?” “你若敢离开我,我便立刻忘了你,忘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九幽猛地紧握住沐心慈的手:“偶尔想一想我,也不行吗?” 沐心慈摇头,定定看着九幽的眼睛,果断道:“你若爱我,就留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九幽顿了顿,抱住沐心慈。 “我不离开,不离开……” 沐心慈无端心头有些乱。说要忘了他,她真能忘吗?她从没有想过九幽会离开她。上一世她十二岁开始,风雨二十年,到如今这一世,九幽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刚刚那一瞬间,只是一个他从此不在身边的假想,已让她觉得心痛。 “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就算是死,也带着我,好吗……” “好……”我会在你身边,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陇上老人性命愈加衰微。‘我们不是这时空的人,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陇上老人这么告诉他的。 老人或许撑不久了,他说是果报来了,他逆天改命,当受天谴,让九幽把未了的心愿赶紧了一了,他们两人未来会发生,他也不知道。或许会凭空灰飞烟灭,或许会回到二十年后,或许,也或许能苟且偷生一世…… 未来会如何,九幽无法预知。而今,他终于得到沐心慈的情,让他如何割舍得下…… 若他不在,她会不会难过。 “心慈,我想让你永远幸福、平安……” “嗯。”沐心慈抱住九幽的腰,靠在他怀中。如今她已快十五,已有成-人身高,但在九幽怀里依然显得纤弱。“我……也想让你幸福、平安……”这样肉麻的话,沐心慈很少说,说完把脸埋在九幽胸怀里,免得被他瞧见。 麒麟草的香气,在她鼻间萦绕,清淡的香,却透彻心扉,久不能忘。 这是,属于九幽的味道。 九幽离开之后,沐心慈照往常那般摸上榻休息。 李睿不来找她,她倒是清闲自在。 沐心慈迷迷糊糊睡着,朦胧之间,想起今夜金钗好似不在,不知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或许,不应该相信她…… 这念头刚划过,沐心慈便睡着了。 瑶华宫僻静的角落,金钗捉住飞来的鸽子,从它腿上取下信。展开来,一行行歪歪咧咧的字迹。 金钗流下泪来。 这一封家书,她等了快一年,终于等到。 除了歪歪咧咧的字,还有一枚血印,已经干涸成了暗朱色。这是东周皇室下诛杀令的暗号。 金钗,东周太后最得力的冷血杀手。 金钗将信烧毁,回到沐心慈寝殿中,看着睡梦中的沐心慈毫无防备…… …… 沐心慈醒来时,金钗已打好了洗脸水。 “娘娘,不若多睡会儿吧,皇上在飞燕宫,现在怕是不会过来的。” 应是落了枕,沐心慈脖子酸痛。 金钗给沐心慈梳了头发,仔仔细细,尤为仔细。 沐心慈从铜镜看着金钗,瞧她今日尤为神采熠熠,问:“有什么高兴事?笑这么甜。” 金钗为沐心慈沾好额间梅花钿。 “奴婢开心,因为能够遇见娘娘、服侍娘娘,奴婢很开心。” “就你嘴最甜!” 金钗笑,眼里却藏着一抹黯。 沐心慈总觉那玉蝉美人有些古怪,李睿虽也有过常宠幸的美人,但却没有沉溺过。而今,李睿竟是两度因为玉蝉美人病倒而守在玉蝉榻前,荒废朝政。 这实在……有些反常。 李睿,已经八日没来瑶华宫,她也整整八天没有见过李睿。沐心慈寻思着,要不要去见一见李睿,沐休来了。 “阿音!”沐休兴高采烈的跑来,看着沐心慈双眼放光。“阿音,你可吃过早膳了?” 沐心慈略感无语。“二哥,宫中你还是到底注意些礼节吧。”虽没有人再敢拿他们沐家“武夫”的名头说事儿,但旁人看着也不太好。 “是,皇后娘娘!”李睿在沐心慈耳侧低声道,“阿音……你可知道,皇上昨日晚在飞燕宫发病的事?” “发病?发什么病……”上一世跟李睿认识了几十年,也没见他有什么旧疾。 沐休看了一眼金钗,金钗有眼色的退下。 沐休脸色多了分严肃:“昨夜我悄悄潜进飞燕宫中,观察那东周送来的女妖精,你猜我看见啥?” “啥?”该是偷看人家亲热吧…… “我看见皇上神情呆滞,行动很是奇怪,那女妖精对皇上念念叨叨说了些事情,皇上呆坐了半晌,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恢复如常。” “就这样?” “这……这还不够奇怪?” 是很奇怪,但如此又能证明什么? 沐休不甘心,“没关系,狐狸总有尾巴,我现在被李睿撂在宫里关着,正好闲来无事,好好调查调查那妖女!” 沐休信誓旦旦,沐心慈倒不甚担心。二哥武功虽不如大哥高,但脑子灵活花样多,比沐战鬼灵精得多。 可才不过三日,沐休还没来得及调查处结果,便发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皇室御用将军沐休,色迷心窍,强-暴飞燕宫玉蝉美人未遂,被李睿当场撞见! “陛下……”玉蝉声泪俱下,捂着破碎的衣襟领口,“陛下,你要为蝉儿做主啊,是他、是他要欺侮臣妾……” 玉蝉说着便往柱子撞去,幸好脚下绊了一跤,没有撞死,额头血淋淋的,昏了过去。 李睿大怒:“沐休!你还有何话说?!!” 沐休跪在地上,磕头不起。 “臣一时色迷心窍,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 李睿一掌拍碎了茶盏,暴怒,咬牙切齿:“来人!把这无耻之徒押入死牢!” 消息迅速传遍后宫,传遍朝野,传遍燕京。 沐心慈听到这消息,当场震惊! 沐休会死迷心窍去强-暴玉蝉美人?那玉蝉与她长得半点不像,沐休会喜欢、觊觎她? 沐心慈打死也不会相信! 再何况,前几日沐休还一口一个妖精,要查玉蝉,不可能因为色心去强了玉蝉,最主要的还愚蠢的被李睿当场捉住! 沐心慈不相信沐休会做出这等荒唐事,但,沐休却毫不争辩的承认了! 这一点简直匪夷所思。 沐心慈没有第一时间去向李睿求情,而是匆匆赶往天牢。被下入天牢的犯人,不被极刑处死便是关押至死,李睿这次是动真格了! “阿音!阿音……”沐休被关在牢中,伸出双手握住沐心慈的手。 “二哥,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没有色迷心窍,没有非礼玉蝉美人,对不对?她和我可长得一点都不像。”沐休从很多年前便说要找个和沐心慈长得像的妻子,不可能喜欢玉蝉这样的。 沐休忽地眼神一黯,满是歉疚。“阿音,我……对不起,我该死!当时,当时一时色心起就……” “别告诉我你是真的……”沐心慈气得语塞。 他怎么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沐休苦恼、歉疚,又羞耻又悔恨,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当时他是怎么了。 “那你可喜欢她?”沐心慈冷静下来,问。 沐休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女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那……你仔细把事情与我说一说。” 沐休把那经过说了一遍,说是去偷窥玉蝉时,正看见她在洗澡,看了她的*便一时没忍住,待她洗完穿上衣裳,就扑倒了她,要非礼…… 沐心慈思量了思量,直觉有些古怪。 “玉蝉当时穿的什么衣裳?红的,还是蓝的。” “这、我记不得了。” “你碰了她哪些地方,她又怎么反抗你的、骂了你哪些话?” 沐休皱眉使劲想,头疼如重锤。“我、都记得了。” “才发生不到半日,你竟毫无印象……”沐心慈怀疑着,但又不知究竟哪里不对。 “阿音,你是不是怀疑我是清白的?”沐休一喜。 “我也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 随行进牢里的还有张真,张真上前,抬起一双清澈却阴狠的眼睛:“娘娘,到底沐将军有没有非礼玉蝉美人,让奴才一探,便知……” “如何探?”沐心慈问。 “怎么探?”沐休激动。 张真捋了捋袖子,对沐心慈道:“还请娘娘先回避。” 沐心慈立刻懂了张真要做的约莫是女子不宜在场的事,便先行回避了,留下张真与沐休。 不到一盏茶功夫,张真便唤沐心慈进去。 沐休红着脸,怒视张真。 张真嘴角有笑意,低眉顺眼道,对沐心慈禀道:“沐将军,没有动欲念,此事……恐有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还是没能固定下来,额,大约都在晚上(吐血),群么一个,等更的童鞋辛苦哒,╭(╯3╰)╮ ☆、第43章 张真竟如此肯定? 沐心慈有疑虑,问张真。张真笑得晦暗不明,就是不说。沐心慈只得问沐休。 “二哥,用的什么方法?” 沐休脸红了耳根,怒瞪张真,咬牙:“待我出去定要扒了你皮!” 张真还是那副阴笑模样,并没有被沐休吓到。 飞燕宫的玉蝉美人醒过来又咬舌了两回,李睿心痛又愤怒。自己女人被他人占去了便宜,以李睿霸道的心性,火气如何大自是不用说。 沐心慈刚从天牢出来,便被李睿的派人唤去昭阳宫。 “你二哥沐休罔顾臣伦、亵渎皇家圣颜,罪证俱在、不能轻饶!朕的处境皇后需知道!” 李睿拂袖,火气还旺盛,看着和沐休长得有些相似的沐心慈忍不住愤怒。 “臣妾的二哥忠君爱国,品行端正,决计不是那好色之徒。” 李睿一哼,眯眼道:“皇后是说玉蝉美人和朕是联合起来诬陷你二哥沐休了?!” 沐心慈跪下:“臣妾不敢……只是有些事须得查明再断,以免让忠臣蒙冤,朝野寒心。” “忠臣蒙冤?”李睿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忠臣!你们一家,都是‘忠臣’呐!哈哈哈哈……” 李睿早已知晓沐家有异心,虽从未与沐心慈说破,但那一层嫌隙、怀疑、防备却是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大。如今,因着玉蝉的事,却是忍不住了! “沐心慈,枉我李睿对你一番宠爱之心,你却心肠冷硬、纵容你父兄作乱谋逆,你这样做……我才是真的寒心!”李睿没有用“朕”,说得咬牙切齿。 沐心慈低着头,无动于衷。 “陛下息怒。心慈对陛下一片深情,沐家上下为大燕、为皇家出生入死几十年,不曾有他心,望陛下明察!” “好!好个无他心!”李睿怒极反笑,一把将沐心慈从地上拽到跟前,“若有‘他心’朕便让你们付出十倍、百倍沉重的代价!” 沐心慈与李睿对视,眼中迸出怒气。 李睿本是怒极,可余光一瞥,见沐心慈手上的长甲刺破了她的手指皮肉,正汩汩流着血。刚才他太过愤怒,拽沐心慈的时候不小心…… 李睿松了手,冷冷背影对沐心慈。 “你下去吧!把……伤口处理一下……” “谢陛下大量!臣妾告退。” 沐心慈木偶般冰冷麻木的声音,听得李睿心头更烦躁。 她在怪他。 李睿对高求吩咐:“去将昭阳宫朕书房放着的伤药,给皇后娘娘送去。” “是。” 高求就算简单的答个是,也能说出一股奉承谄媚的味道。 “等等……别让她知道是我让你去送的……” “奴才办事,陛下放心。” …… 沐休非礼玉蝉美人,臣子要霸皇帝的女人,这事虽不是十恶不赦却是不死都不行的大罪! 静安太后本就在头痛,苦于找不到沐家的把柄,这下倒是天赐良机! “真是天赐良机!!沐家几人必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只需待他们出手,一举擒了……速速处决!”静安太后狠道,想着能把沐家拔了,就忍不住开怀兴奋。 李睿却无喜色。沐心慈,定会出手。若她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他要如何处置她? 杀了,他舍不得,不杀,又后患无穷。 李睿两难。 …… 沐心慈刚回瑶华宫,便去了玉蝉那处,玉蝉又伤心欲绝的要寻短见,李睿赶来,斥了沐心慈一顿。 “你们兄妹还要无耻到如何地步?!且回你自己的宫里呆着吧!” “陛下,臣妾只是来询问事情来龙去脉,真相不能蒙尘。” 玉蝉闻言泪落不止、咬舌自尽,满口都是鲜血,凄惨至极。李睿对着和沐休相似脸的沐心慈更是怒吼—— “你不过是打着真相的幌子伤害弱者,朕只是宠爱她多一些,你便嫉妒如此,若日后她生下孩子,你岂不是要都杀绝了?”李睿吼道。反常的愤怒。 沐心慈无话可说,起身,回到瑶华宫,没有一丝狼狈、慌乱,面无表情。 刚回到瑶华宫,便一道圣谕紧随而来。李睿将她软禁在了瑶华宫,沐休被处斩前,不得踏出瑶华宫半步! 沐心慈“啪”的一声怒拍了桌子。 好个玉蝉!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今夜李睿必会宿在飞燕宫中,她此时去是自投罗网,明日早朝李睿不在,那会儿去是最好。九幽这几日有事不在,说是有个老人病得厉害,他必须救他,虽不放心沐心慈,但也只能离开几日。不想他刚走,就发生这等事。也罢,那玉蝉狐媚子美人就算心计了得,也不足惧。 第二天凌晨,天接近破晓,沐心慈便换行轻便的衣裳,一挽长发,趁着光线尚且朦胧,混出瑶华宫。 李睿都是破晓之前起来前往朝阳殿早朝。此刻过去正好。 沐心飞虹剑练得虽不高深,但表层的剑招是练得炉火纯青了,除去那八支精锐高手侍卫,应付其余的皇宫侍卫绰绰有余。再者,这两年她在九幽那里也学了些用毒法子,比如手指弹迷药这类小伎俩,虽不登大雅,却的确是好用得很!每逢出招,手到擒来。 飞燕宫外站守的侍卫瘫软委地。玉蝉寝殿里只有两个宫女在准备盆子、水、衣裳,等待服侍玉蝉起床。 沐心慈走进殿。 宫女惊诧,“你是谁——” 另一个宫女听见同伴一声惊诧的疑问,也连忙转过头来—— 一身深紫色纱裙的女子,一双眼睛尤为黑亮,盯着她,似泛着不见地的晦暗光亮!一瞬间,只觉自己意识飘渺…… “你们二人出去守着,若有人来,便说美人还睡着,不得叨扰。” 两宫女讷讷的答了是,退去殿外,行动略有些机械。 玉蝉美人似有些惊觉,翻了个身,睁开眼——“啊!你、你——”一张美人脸放大在眼前,眼睛黝黑、妖冶,带着强烈的邪气,立时攻占了她的意识…… 沐心慈淡淡冷哼一声。 对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可惜了,对玉蝉的这一次就这么用了。 “告诉本宫,昨日你与沐休发生了什么事,他可真的意图不轨要欺侮你?” 玉蝉神情略显呆滞,双目无神,蠕动着嘴唇半晌,似在竭力反抗。 她意志力太强,恐怕控制不了多久。沐心慈暗忖。 “说!!” 玉蝉眉心一揪,挣扎着,开口:“没有……我们没有发生什么。是我想陷害他,挑拨沐家和李氏的关系,然后……然后……” “然后如何?说!” “然后,让沐家与燕皇族厮杀、挑起内乱,大周一举打下燕国就容易得很……” 算计倒是好算计,可惜想得太天真。就这么一个狐媚子,就像乱国? 笑话! 还有她沐心慈在这里呢! “你真实身份是什么。” “周太后的派来大燕的细作……” 沐心慈冷笑一声。沐心慈从怀里掏出一只白手帕,扔给玉蝉美人。 “用你的血把你刚刚说的话写下来!写完之后……”沐心慈一指房梁,“悬梁自缢了吧。” 玉蝉眼睛里有挣扎,意识正在渐渐恢复,可身体却不受自己支配!眼睁睁看着自己咬破手指,将不能说的事实真相写下来!怪不得,怪不得燕军能破西凉,还杀了西凉帝后!这个如今才不过十五的大燕皇后,竟是个妖女!不过,会异术的,天下间并不只她一人…… 玉蝉竭力阻止自己的手,却是不能,嘴角都咬破了! 玉蝉写完血书,提着白绫,穿上房梁,踩上凳子,将脖子往那白森森的绫圈里伸—— 沐心慈有些奇怪,玉蝉显然已经渐渐恢复了意识,看着自己步步自缢,眼睛里竟没有临死的惊慌。 她莫不是有把握不会死? 沐心慈小心警惕着。她来此之前做了不少准备,以防突发状况,毕竟九幽不在身边,不能大意。 玉蝉脚下的凳子哐啷一声蹬倒,悬空挂在殿上。“唔……嗯……”玉蝉表情扭曲,手脚乱挥。 沐心慈勾唇。静安、李睿想借玉蝉这点招数对付她沐家,未免想得太美好! 沐心慈将血书小心放在桌上,回头见玉蝉脸色发青只差半口气绝,看看外面天色已亮,不宜久留,朝殿外去。 不知为何,刚才站着看玉蝉的那会儿时间,她觉得……头有些昏,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沐心慈刚走到殿门口,忽感后背一股疾风驰来—— 不好! 沐心慈敏捷转身闪躲! “噔噔蹬——”三枚长针尽数扎进门柱红木中。沐心慈忽感胸腔一阵剧烈刺痛——一枚直直扎进她右边胸口,尽-根没入! 还是没能全然躲过。 糟糕,莫不是,有毒?! “哼!本门主纵横江湖十余年,今日竟差点死在你这黄毛丫头手里!”玉蝉 “呸”的一声吐了一口血沫,猛地一闪身,已至沐心慈身前! 玉蝉动作之快,堪比九幽!沐心慈还未来得及提剑反抗,脖子便已被玉蝉紧紧掐住! 玉蝉盯着她狠道:“你是想要怎么个死法,嗯?” 沐心慈呼吸不顺,艰难的吐字:“你,究竟、是谁!”中摄魂咒的人,应该不会说谎才是。 “东周太后的细作,却也是血鹰门的门主!” 血鹰门,东周皇室专门杀人的工具,不听话的臣子、地位低下的皇族,都是由血鹰门斩杀!光杀人之法就有三十六种,砍、刺、削、剁、剥、烧……手段之残忍,听者无一不胆寒!血鹰门门主,想不到看起来年纪尚轻的女子,竟是血鹰门的门主,听她口气,年纪应是不轻。 “其实我本还不打算杀你,怎知你这丫头竟有摄魂咒,若留你还得了!”玉蝉尖利的指甲刺破沐心慈脖颈的肌肤,“你想怎么个死?说吧。不如试试挖喉?” “活人挖咽”,受刑者一时还死不了,死状之可怖、残忍,简直泯灭人性! 沐心慈双手被制住,无法动弹。沐心慈学了武之后,已能分辨别人是否会武,连九幽这等高手,细心观察之下她都能分辨,昨日她故意来飞燕宫不是来讨没趣、挨李睿火气,而是再来仔细看看玉蝉究竟如何!可她竟没有看出丝毫端倪,玉蝉的功夫,说不定还在九幽之上! 玉蝉见沐心慈已奄奄一息,哈哈大笑,手指用力,打算挖断沐心慈喉咙! “啊、嘶——”玉蝉忽双眼一阵刺痛,正是沐心慈朝她吹了口气,刺得她睁不开眼,连忙后退,却还是迟了一步!沐心慈一把短剑掷出,直扎在玉蝉腹部,可惜她武功不高,扎得不深。 玉蝉大怒,无奈眼睛视线模糊,看不见沐心慈。 沐心慈适才咬破了口里的蟾香药丸,吹出的气。这一招,是九幽临走前教她的,到危险绝境时或可保命。但蟾香丸有毒,咬破之后对自身也有损害,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好在毒发较慢,暂不用担心,回宫煎了解药服下便可。 沐心慈拔出短靴里藏着的匕首,轻声小心的靠近玉蝉。来此之前她便带了一只短剑,一把匕首,准备得周全。 玉蝉眼在刺痛,模糊看不清四周状况。“该死的臭丫头!老娘不剐了你就不姓金!” 沐心慈喉咙间火辣辣的疼,忍住不咳嗽出声,一面被玉蝉听出方位。 沐心慈虽已极度小心,幸亏九幽教了她藏匿气息的方法。九幽交给她的,都是保命最实用的法子。 沐心慈悄悄摸到玉蝉背后,玉蝉最大的弱点,便是急怒,此刻眼痛、腹痛,又急怒攻心,本能发现沐心慈,此刻却硬是没发现! 沐心慈狠狠的将匕首扎进玉蝉后背,血滴溅上她脸——“去死吧!” “啊——”玉蝉一声痛呼,反手就是一攻,沐心慈堪堪躲开,还是被掌风伤了,跌摔在地。 玉蝉如此失算,还是她太过轻敌,没想到沐心慈会有这些致命“阴招”。沐心慈一进殿她就感知到了,却愚蠢的中了她摄魂咒,之后又连番遭她暗袭,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她血鹰门门主,也不是白当的! “这就想杀我?哈哈哈……”玉蝉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已然疯狂,“老娘今日定要让你生不如死!”玉蝉猛地转身,欲扑过来杀沐心慈。 沐心慈本才刚松了口气,怎知这血鹰门门主挨刀的本事如此之高,大急—— “短刀上可是啐了龙蛇胆汁!不想死就呆在原地别动!呵,你看呐,你伤口的血的已经黑成浓墨汁了……呵哈哈……”沐心慈急道。 玉蝉闻言猛地一顿,龙蛇胆汁,一入体内,运功运气,便是暴毙而亡,再无挽救! “想糊弄我?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玉蝉虽如此说,却不敢再动弹。 “是不是糊弄,你要不试试?”沐心慈得意的笑,然背心却冷汗涔涔——短剑上没抹任何毒! 该死,此刻若有侍卫发现这殿里的异动该多好!飞燕宫里的侍卫宫人都被她药倒了,这下整个宫都成了死城。 玉蝉马上就会发现她没中毒。 对了,大殿外还有两个被施了咒的宫女……沐心慈中了银针,又受伤,连站都困难,努力往殿门口爬,已看见宫女呆滞的身影。 “快、快救我,杀了玉蝉美人!” 两宫女得令,一人捡了匕首,一人拿了茶盘,齐齐朝玉蝉袭去,刚近身便被玉蝉两掌劈开,血溅当场! 沐心慈见状,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千算万算,她都没算到,东周最厉害的血鹰门门主会来,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美人! 沐心慈咬牙,尽力往外爬。 “我看你往哪里逃!”玉蝉意识被骗,怒极,手成利爪,向沐心慈扑来:“老娘今天就让你尝尝血鹰门的功夫,剐了你!!” 沐心慈心头想着,若此次不死,她日后定会更小心,一定好好、惜命!一瞬间,脑海里闪现过的,是九幽的脸。 对不起,这回又是我先死了…… 玉蝉锋利的指甲已经触及沐心慈脖颈,却忽然面前一道白光剑影一闪,手腕剧痛——“啊!!” 玉蝉痛呼,手腕处齐齐被斩断! “要她的命的,须得问我。”一个冷寒的声音响起,沐心慈闻到一阵麒麟草的香气。“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伤她,那便是我。” 沐心慈意识朦胧,迷茫抬头,一只大手,指尖温润如玉,抹去她嘴角的血迹,声音温柔:“再坚持一下,心慈……” “九幽……?” 沐心慈听着,像是九幽的声音,但又觉,似乎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梦梦的小姨的雷,么么哒! 俺是你专栏里的唯一,好嗨森哒! 么么! ☆、第44章 沐心慈意识飘忽,朦胧听见玉蝉一声痛哼,接着重物落地,混着桌椅碎裂的打斗声…… “娘娘、娘娘……”金钗急急将沐心慈扶起,“娘娘你撑住啊……” 沐心慈双唇乌紫。金钗探了探她鼻息,气若游丝。 玉蝉本已受了重伤,又断了手,与苏昱没打斗多久就落了下风,重重挨了两掌、动弹不得。 苏昱长剑一指,顶住玉蝉咽喉! 玉蝉只觉脖间一痛,不敢再动。今日怕是真要栽了? 玉蝉眯了眯眼,努力把刚才沐心慈吹进她眼睛里的毒气用眼泪冲洗出来。渐渐的,已能勉强能视物。 “别再想耍花样。且留你着一条狗命等皇后娘娘发落。”苏昱收剑入鞘, 玉蝉咳出口血。 “你……你身为陈国王子,竟然要当大燕的走狗,哈,哈哈哈……” 玉蝉还没嘲笑完,忽胸口被重重一击,身子砸在桌腿上,痛得又咳出两口血,见苏昱冷冷俯视她。 “呵,不愧是凤圣女生的儿子,连这不可一世的高冷姿态都如出一辙……” 死到临头还嘴硬。 苏昱挺不耐烦,走进蹲□点玉蝉哑穴,却忽见玉蝉眼睛有异光一闪,大脑有一瞬的混乱,接着眼前又是一阵迷烟,苏昱来不及闪躲,脑海立刻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 …… “七王子殿下,娘娘中毒了!我们赶快把娘娘送去太医署,稍后再禀告皇上,这样下去,只怕会撑不住。” 金钗扶了沐心慈,见苏昱走来, “一会儿麻烦王子殿下照看照看娘娘……” 金钗发愁,她须得赶快传信给沐丞相,眼下玉蝉是半死不活了,皇上没了宠妃,定要要大发雷霆,沐心慈这难关可是难过。 苏昱迟迟没有回应,金钗抬眼,却见苏昱眼神怪异,“七王子殿下?啊……” 忽剑光一闪! 金钗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腹——苏昱的剑,扎进她腹中! “七、七王子……” 苏昱拔出剑,欲再刺,金钗捂住伤口,连忙回退。苏昱拿剑直取她命门,金钗堪堪躲过。若不是她会武,只怕已成苏昱剑下亡魂。 “把那该死臭丫头,也给老娘带走!” 玉蝉咬牙,狠盯着地上已昏迷的沐心慈。 苏昱伸手去拽沐心慈,金钗大急——沐心慈要是落到玉蝉手里,就死定了! 金钗扑上前去与苏昱缠斗。 苏昱一掌打在金钗胸口上,金钗喷出口血,逃走。 苏昱要追,却被玉蝉叫住。 “别管她!快、快救我走,把这臭丫头带上做人质……” 玉蝉,血鹰门门主,本名黑罗刹,每逢月阴必饮童男童女之血,以保持美貌,虽看似只有二十芳华,实际已三十有余! 金钗一路奔向昭阳宫,落下一路血脚印子。 玉蝉一出现她便知道她是黑罗刹,但为了隐藏自己东周细作、杀手的身份,没有告知沐心慈。长期的细作生活,她已经难以全心相信任何一个人。她只信她自己。 想来,沐心慈也定是因为她的隐瞒,而选择不让她参与这次行动。 沐心慈计划本是没有大差池,怪只怪黑罗刹伪装得太厉害。金钗与黑罗刹同效命与周太后,彼此熟知,若非如此,金钗也是识不破的。 金钗得知沐心慈前去飞燕宫时便立刻去了青莲宫找苏昱。她武功不及黑罗刹,打不过她,这宫中,想来想去也只能求助陈国质子苏昱。虽苏昱身份特殊,可她知道,这男子喜欢沐心慈,定会全力救她的。 可该死的!黑罗刹这究竟是又学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功夫!苏昱明显已失了意识,竟然反过来袭击她!差点丧命。 “娘娘,你再坚持一会儿,等我救你……”金钗拖着一路血印,到了昭阳宫。 沐心慈还有没有救,全看这个皇上,愿不愿意救她了! 金钗硬闯过宫人侍卫阻拦,冲进朝阳殿。里面正在早朝。 “快把这宫女拉走!全身血淋淋的,冲撞了圣驾。” 金钗顾不得许多,使尽全力,推开阻挡的人冲到殿上。 李睿一眼认出了金钗,“你是金钗?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皇上,快、快救救娘娘啊,玉蝉掳走了娘娘……” 此言一出,满殿都惊着了,尤其是沐沉舟。 李睿冲出大殿…… 心慈! 燕宫守卫重重,要出去自是没那么简单。 黑罗刹、苏昱带着沐心慈被重重侍卫追捕,逃无可逃,最后隐在一处冷宫偏殿里,暂歇口气。 黑罗刹身受重伤,血流不止,若不医治怕是活不了多久。 沐心慈中毒,头疼欲裂,但意识已渐清明。 “杀了她!”黑罗刹恨声,对苏昱下令,“杀了这女人……” 沐心慈瞪了眼黑罗拆,又看向苏昱。“不要受她蛊惑,你清醒些苏昱……” 黑罗刹咬牙: “快……快杀了皇后!” 苏昱动作迟疑,能看出他在克制、挣扎,可是还是无法抗拒黑罗刹的命令,拔出剑指向沐心慈。 “苏昱……你醒醒,我是沐心慈……你仔细看清楚……”沐心慈怎么能接受,这个面孔和九幽一模一样的男子,要杀她! “别试图对他施摄魂咒,哈、哈哈哈……他中了我的咒术和迷药,只听我的话!” “你对他施了什么咒?还有我二哥,你,也是对他用了邪术是不是……” “既然你要死了,让你知道真相也无妨。你以为,这天底下会异术的只有你一个?会点摄魂咒就天下无敌?呵,呵哈哈,你别笑人了!你会摄魂又如何,比你厉害的人不知有多少……”黑罗刹能篡改被下咒人的记忆,虽看似用处不大,但当细作,却是正好。黑罗刹说完这一长句子,黑罗刹已似丢了半条命,奄奄一息。 沐心慈眼见苏昱泛着寒光的剑刺入心口,一阵剧痛。 “对,就是这样……刺下去……”若沐心慈因李睿偏袒的宠妃而被杀,沐家一窝子定不会善罢甘休,立刻就会与李睿反目,如此一来,她的任务也不算失败。 沐心慈认命的闭上眼。 罢,九幽护了她一生,这条命本也是他的,如今还给苏昱,也是算给他了吧。 忽有水滴温凉,滴入沐心慈的眼睛。沐心慈睁开眼——苏昱清澈的一双眼睛望着她,染着浓烈的哀伤、绝望。 他流泪了…… 沐心慈张口安慰,嘴角浸出丝血迹——“不要难过,我……不怪你……” 黑罗刹满意的笑。大约是临死,总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多说几句话。 “就算你今天不死,也活不长,你以为摄魂咒……是什么邪术?呵,我告诉你吧,那根本不是什么咒,而是毒蛊……给你种咒的人,心也够毒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今晚字数不太多,略感头晕,所以效率低哒。作为补偿,作者君已躺平,任各位小读酱随意抽打小皮鞭,随意调戏。 ☆、第45章 风云朝夕天将变 苏昱剑尖却停驻,再进不了半分。握剑的手在颤抖,一双眼望着沐心慈的眼睛,眼神相汇,满是悲伤。 黑罗刹忽然停下笑声,气息虚弱的怒斥苏昱:“你停下来做什么……杀了她,快!” 黑罗刹使尽最后一份力气,扑过去,仅剩下的一只手猛地抓住剑柄往下一按! “你、你……”黑罗刹吃惊的盯着握住剑刃的手!“你竟……违抗我的命令……” 苏昱手握剑身,鲜血淋漓顺剑身留下,烫在沐心慈的心口。 “……”沐心慈张口,却无力说出一个字。 “啊——”黑罗刹一声痛呼,苏昱的长剑将她穿胸而过。“你……竟……” “世上,没有谁能操控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苏昱拔出剑,黑罗刹倒地,双目大睁。 苏昱将沐心慈抱起,殿外冲进来一批侍卫,李睿闪身到了苏昱面前,一脸都是着急、担忧。 “心慈!” 李睿是皇帝,苏昱本应避嫌将沐心慈交给他,可苏昱却没有,抱着沐心慈与李睿对立而视。 “请七王子把朕的皇后放下!”李睿唰的拔出剑,直指苏昱,双眼因为愤怒而血红。 苏昱冷寒的眼神瞥了李睿一眼。“你没有资格碰她。”自苏昱听九幽说了二十年后的事,他便对李睿的敌意更甚——是这个男人杀了沐心慈。 李睿大怒,众侍卫一拥而上,苏昱离开不得。 “陛下为了自己的颜面,竟连她死活都不顾吗!”苏昱终于怒了。沐心慈眼下急需救治,李睿却还横加阻拦。 苏昱的质问,却让李睿更火了。 “朕的女人,生死都在朕手里,轮不到你一个小国质子插手!不想死就放下她!” 苏昱虽百般不愿,但只能妥协,将沐心慈放下。李睿上前正要抱起沐心慈,却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沐心慈被抱走! “你是谁?!”李睿手拿长剑,打起十二分戒备,与黑斗篷男子对峙。 苏昱眼一眯。是他来了。 九幽抬起下巴,淡色的唇一启,吐字如冰,慑得人心肺皆寒—— “滚!” 这是反了!他的皇后,竟然被两个男人轮番抱着,还让他“滚”?!李睿暴怒,挥剑而去。 “给朕将这刺客拿下!” 黑衣男子身形一闪便瞬间移开,快得根本看不清。侍卫们个个惶惶然,这、这根本无从进攻啊! “饭桶!都是饭桶!” 李睿纠缠,不让九幽离开。九幽停□形,一梭黑影岿然不动,众侍卫只听间他鼻间有一声冰冷浅淡的笑,似笑更似怒。 九幽的青锋剑不会轻易出鞘,剑出必见血,见血即封喉。 在这个时空,他本不能随意杀人,如今他再管不了那许多了。冲上前的侍卫瞬间倒下,脖间一道细长的伤痕,又冲上去一波。剑光一闪,刚才的侍卫齐齐都倒地而封喉而亡,其余侍卫害怕得不敢上前。 九幽身影一闪,朝李睿而去!行动间黑色斗篷帽子被疾风揭开,因抱着沐心慈无暇顾及,斗篷松落委地。九幽一身淡碧色的陈国宫装,和苏昱一模一样的脸,两人站在一处竟难以分辨! 李睿与众侍卫都愣住了! 九幽剑影动,朝李睿而去—— “留他一条命……”怀中的沐心慈急急虚弱道。 九幽剑尖在触及李睿咽喉的瞬间顿住。李睿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觉两手手腕一痛!李睿一声痛呼,剑哐啷一声掉地。 “这样,他便再伤不了你了。” 九幽挑断了李睿的双手手筋,又击了李睿一掌,李睿装在墙上,吐出一口血,双手已无法动弹。 “皇上!” “皇上……” “……” 九幽抱着沐心慈一闪身消失在殿上,苏昱追出去,却不知九幽去了哪里,只能一路随着九幽留下的点点微弱的麒麟草味道寻找。 苏昱一直很奇怪,为何同样是一身毒的毒物,九幽便敢与沐心慈那样亲密。他们身带剧毒,不敢近靠任何又生命的东西。 苏昱低头,手上的血滴落花丛,花瓣沾了他的血,如沾了毒浆,枯萎黑死。 苏昱皱眉。 他是不是为了跟沐心慈在一起,用了什么法子,让身体的毒性减弱了…… 苏昱不敢再多想耽误时间,继续追去。 “宠妃”被杀,皇后中毒,皇帝重伤,这燕宫中只怕马上有大变故了。而燕皇一族,也不会放过他。 金钗本拖着伤跟在李睿的侍卫后面,往沐心慈在的偏殿赶,赶到半路,停下来,思量片刻立刻。又见前头侍卫护送着重伤的李睿匆匆往太医署。 金钗立刻改了主意,往拼死往宫外逃! 看着样子,皇帝受了伤。静安太后本就想以此机会办沐家,若情况有变,沐心慈被扣上罪名,静安太后必定也抓了她拷打问罪。 金钗被苏昱刺了一剑,虽不算很深,但流了不少血,金钗点了自己几处穴位,让血流得缓慢些。 金钗几欲昏倒,却被苏昱救起。 “殿下……” 苏昱带着金钗逃出宫。或许本应是同一个人的缘故,苏昱与九幽有着一种默契。苏昱带着金钗逃走,苏昱与九幽长相一样,侍卫分辨不清,都以为那是九幽和沐心慈,猛追了去。实际上,九幽抱着沐心慈没有出宫,而是去了青玉宫。沐心慈中毒,虽不是顶厉害的毒药,却也必须马上救治。 九幽将沐心慈放在榻上,因这几年师徒二人在青玉宫中练剑,所以暗藏着些药。九幽找出可以解毒的药,喂了两粒给沐心慈,运功助药丸发挥效用,沐心慈脸色好了许多,嘴唇的乌紫也渐消退。 解了毒,心口的伤还没处理。 九幽伸手解沐心慈衣裳,想查看心口的伤情,却被沐心慈按住手,摇头。 九幽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 九幽不顾沐心慈虚弱的抗议,解开她腰带,衣裳。沐心慈害臊,却只能任九幽来处理伤口。这里没有其它人了…… 虽不是没见过,可真看见那片旖旎春光,九幽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眼神有一瞬的闪烁、闪躲,却正好被沐心慈看见,虚弱的一声嘲笑: “呵,不让你看……你非要看……这下、看见了,又不敢看了……” “不多说话,保持体力……” 好在沐心慈心口的伤口不算太深,没有伤到内脏。九幽取了药膏,却迟疑着,不敢往沐心慈心口抹。 “还没看够吗,我可是等得好疼啊……”沐心慈虚弱道。 九幽连忙恢复冷静沉着,可脸颊确实飘着一丝绯红,温润的指腹沾了药膏轻轻往沐心慈心口的伤口涂抹。 “忍着点儿,这个药会很痛……” “嘶……” “很疼?”九幽停下动作。 “嗯。”沐心慈点头,“你把我揉疼了……” “……”九幽神情依然平静,只是那一丝绯红又扩散成了两丝。“这个药不这么涂抹,见效很慢。” “我有个办法……”沐心慈虚弱的笑,声音微弱,九幽没听清。 沐心慈让他俯下耳朵,在他耳边说着,呼吸轻轻的在他耳畔摩挲、缠绵。 “……你揉一下,就亲我一口,可好……” “……”九幽立刻坐直身、神情无波澜,可眼神却熠熠发亮。沐心慈猜,他是在努力分辨她话的真假。 “快……我好疼……”沐心慈是真的疼。毒性渐过,脑子逐渐清明,疼痛感也更清晰了。 九幽将沐心慈轻轻的揽在臂弯里,淡色的唇温柔的印下去,亲吻她的唇,手指轻而缓的一边为她上药。 沐心慈在九幽的臂弯里,闻着他的麒麟草的香气,感受到他温柔如水却不容她退怯的吻,心口的疼竟真的轻了。 伤口处理完,沐心慈竟有些恋恋不舍那温润的唇,却听九幽说:“你有伤在身……”不宜情绪激动,所以不能再……亲热…… 沐心慈唇角勾了勾,笑。 “你先休息一会儿,今夜我带你出宫。” 沐心慈点头,在九幽怀里,闭目等待药力生效,她也着实折腾累了。 沐心慈迷迷糊糊,想起李睿受伤时朝她看来的眼神,失望、愤怒。与李睿的决裂在沐心慈计划中,但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迅速、仓促,让人不及准备。 明日,将会有一翻大变化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这是1v1哒,有童鞋问道,俺也只好提前剧透惹。不会真的有“后宫”,九幽也不会做男妃。如文案所写,1v1,严肃脸都给你看了,唔,就差没把小心脏掏出来了。不过不一定没有擦边球,女皇嘛,武则天也要应付各种男人哒,不知道这解释满不满意,俺就按照自己的套路走咯。 爱情需要对等,至少本书里,真心值得真心。九幽一生为情,爱心慈这么深,便值得心慈的深爱。男主也已定,不是双男主文,作者君不喜欢写双男主的文,男主就是九幽,结局是he。 ☆、第46章 車在将前炮在后 “传哀家懿旨,命右侍郎立刻去沐府把沐沉舟、沐战一家抓起来!乱臣沐氏,勾结陈国奸细,重伤皇帝,其罪当诛!若反抗,就地斩杀!”静安太后气得发抖。 “太后娘娘,那、皇后娘娘怎么处理?”沈鹤跪地抱拳问。 静安大怒。“什么皇后娘娘,沐氏一族勾结敌国意图谋反是不争事实,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人!” “是!”沈鹤一听满心欢喜,匆匆出大殿,杜怀柔紧跟着协助沈鹤,领了侍卫高手、士兵,追沐心慈,赶去沐家“抓人”。沈鹤确实打着要就此斩杀沐家上下的打算。 这回太后发话,总算可以报仇雪恨了!哈哈哈! 李睿受重伤昏迷在榻上,对周遭一切都不知晓。 沈鹤带了一万兵,去沐府围剿,怎知沐府已人去楼空。 沈鹤怒气冲冲。 该死!这老匹夫定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沈鹤、杜怀柔又去领了一万兵,共两万人,前往骁勇营。骁勇营是沐战平时练兵的地方,沐沉舟一窝子定是躲在那里! 自兵权分拨之后,沐家骁勇营的士兵便日渐被缩减,如今连八千都不到,沐家手上的其它兵力都被分散助手边防以及西凉掠来的地域,在燕京城,沐家能调动的总兵力加起来了也不到一万。是以,沈鹤并不担心沐家父子有多厉害! “皇后娘娘恐怕是个难题。”杜怀柔在沈鹤耳边提醒道。 沈鹤不屑哼笑一声。“堂堂男子汉,竟然怕个毛丫头!所以说,你做了那么多年也不过是个侍卫总领,哼。” 沈鹤嘲笑,杜怀柔心头不悦,却也没顶撞回去。 夜幕时分,沈鹤、杜怀柔终于赶到了骁勇营,沐战带兵与他对峙,身后是沐家上下、士兵。 双方僵持…… 青玉宫中,沐心慈毒已渐退。眼看夜刚暮,九幽又看了看沐心慈心口的伤,血已止住了。 “天快黑了,我现在带你走。” 九幽将沐心慈抱起,飞身闪出青玉宫,燕宫地形他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各宫屋顶他更是轻车熟路。 “我先送你去沐将军那儿,再回来救你二哥。” 九幽抱着沐心慈穿梭在夜色中,风牵动他的发丝,随着他的行动飘动。 沐心慈看得有些入迷,对他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宫中侍卫比往常严密许多,防卫森严。燕宫八支精锐侍卫全都上阵巡逻,就算九幽武功再高,若打起来也双拳难敌四手,要出宫也不容易。 九幽时而潜进时而躲藏,沐心慈趴在他的背上,身上披着黑披风斗篷,她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体温交融,沐心慈的呼吸在九幽的耳边。 沐心慈无声笑,趴在九幽耳边轻声:“你耳朵好像红了。” “……不要说话,会被发现。” 不要说话、不要乱动,我怕自己慌了走神,漏了马脚。他的意思是这个,沐心慈知道,不由笑意更深了,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就这样两个人,好似外界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七国天下,什么悲欢离合、世间沧桑,都不重要了。只要这个男人在,只要他的肩膀在她头下枕着,只要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眼神,他温柔与霸道,就够了。 沐心慈把声音压得更低,在九幽耳边轻声道:“我想给你生两个孩子。”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孩子。 “……”九幽心头暗说着沐心慈不听话,可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笑。这真是他听过最动听的话了。“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我想给你生两个孩子。听清了吗?”声音压得低。 九幽轻轻摇头。 沐心慈皱眉。 “我说,我不想跟你走了。” 九幽停下来,微微侧头:“你刚说的不是这句!” 沐心慈不理。明明听清了还要装蒜。 李睿被移到昭阳宫,十八个御医跪了一地,胆战心惊。李睿迟迟未醒来。 “要是治不好皇帝,你们的手脚也都别要了!”静安太后大怒。李睿胸前那一掌虽重,但与断手筋想比又算什么!双手若残了,还能做什么!字不能写,剑不能拿,以睿儿的脾性宁愿自裁死了算了! “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御医个个吓得满头大汗,连呼饶命。 “废物!就知道喊饶命饶命,哀家让你们来救人的,不是让你们跪在地上喊饶命的!还不快去想办法!!”静安急怒。眼下李睿还无子嗣,若真……如何是好。 想起沐心慈,静安太后更是怒恨交加。 沈鹤近卫来报,沈鹤已在骁勇营围困沐家。 静安恨声大笑。“这扎眼睛的钉子总算能拔了!” “太后娘娘,沐家有近八千军,都是精兵,虽然沈大人有两万兵,但沐氏贼子狡猾能兵,我们士兵损耗大,沈大人急求娘娘再多拨一万支援。” “饭桶!”静安拂袖怒斥,“他已有两万还收拾不了沐家去去几千人!皇城中哪有那么多士兵给他!”燕国律例,皇城中士兵不得囤聚,都分散在燕京城附近三座城中,现在要调派也须得一日才能赶来。 罢了!沈鹤才能平庸,也没怎么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节骨眼上再骂他不成器也没是枉然。若沐家一窝子今晚给逃了,去了边防各处把手下士兵也召集起来可就是个大麻烦! 今晚一定的杀了这几个祸害! “传哀家口谕,速速召集宫中八支精锐侍卫,前去支援。” 八支精锐侍卫是外敌来袭燕宫的最后防线,不过此刻并不是亡国破城,这八支精锐高手侍卫能以一敌十,共有八百余人,计算顶不上一万精兵,□□千也是顶得过的。 宫中守卫森严,九幽背着沐心慈正在找路线出宫,却忽见所有精锐侍卫全都迅速撤离,往宫外去。 “他们去哪里。”九幽有瞬间疑惑。这八支侍卫队是至死不离宫的,与燕宫共存亡,如今却匆匆往宫门口去。 沐心慈揭下斗篷帽子,望着侍卫聚集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们聚集在皇宫门口,我们此刻要出宫怕是不易。”九幽道。 沐心慈沉思了。九幽以为她在担忧,“别担心,我会护你。”拼上一条命,也不会让人再伤你! “这批侍卫能以一敌十,恐怕是派去剿灭我沐家的。”沐心慈道,“今夜我们必须出宫,若晚了,只怕我父兄受难。” “好。”九幽一手抽出青锋剑,打算拼死杀出皇城。刚要飞身下去宫门口,沐心慈忽然道:“等等!” 九幽连忙停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对?” “我们……不出宫!” “为何?若你不在,你父兄以少敌多怕是困难,沈鹤虽用兵不如沐将军娴熟,但诡计多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他不过是个走狗,我们回去。”精锐侍卫全调走,那此刻皇宫中静安太后身边应该生下的高手不多了…… 哼。怪只怪她太着急灭杀沐家,才放任身边出现这么个纰漏…… 九幽带着沐心慈迅速前往昭阳宫。 静安太后应该是在那里,守着李睿。 静安正在桌旁,拿燕京城的地图与右相派的几个心腹大臣谋算大局,部署接下来的策略。这三个大臣都是誓死追随燕国皇室的,这其中当然包括太傅冯元生。 几人正商议道紧要处,静安忽见与她说话的大臣双目一嗔,气结倒地。 “张爱卿,你怎么了!”静安太后吓了一跳。 “张兄。”冯元生蹲身一探张大人的鼻息--“死了!”一翻他后颈的头发,里面竟扎着三片冬青树叶,血汩汩而流! 几人大惊失色! “啊、啊……有刺客!” “刺客,抓刺客!” “来人啊!快来人!”静安大喊。殿外她留了半支高手侍卫,共有五十余人,此刻却无动静。 “哐啷--”两把剑被扔到静安脚下。 “你是在问这些剑的主人吗?”九幽背着沐心慈从帷帘后走出来,平静问道。 静安太后大骇。 沐心慈趴在九幽背上,把头上的斗篷帽子解开。静安太后怒道:“是你!你竟然还在宫中!来人,把这妖后拿下!来人!”静安太后不甘心的大喊。 “太后娘娘不必浪费唇舌喊人了。他们已先行去阎王爷那里报了道,你若要真要叫他们,我沐心慈可以送你一程。”沐心慈说着笑起来。她可忘不了上一世当她父兄被砍头暴尸的时候,静安太后那三声畅快的大笑。 静安太后惊慌失措,往两大臣沈厚躲:“快,快保护哀家!” 冯太傅和赵大人也慌了手脚,却强撑着挡在静安太后前。 “大胆逆贼!身为大燕皇后,竟勾结敌国质子,弑君窃国,此罪当灭门你可知晓!”冯元生又气又怕,胡子都在打颤,大声怒斥。 沐心慈哈哈笑了几声。 “你都说罪当灭门了,我会等着被你们灭吗!” “你、你……”静安语塞。论心计她可以,可论武力她却半点不行。“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当初就不该让睿儿娶你做后!” “你若不把我困进宫抢了我沐家一半兵权,我早把你们下狱了。”沐心慈对静安恨声。 沐心慈从九幽背上下来,支着柄剑,勉强站立,然眼神却没有丝毫孱弱,看得静安胆寒。 “……九幽公子,麻烦你把这三个‘乱臣贼子‘拿下吧,新朝要立必先灭旧党,这第一功,便交给你来立,可好?” “九幽遵命。”九幽爽利的单膝跪地接命,犹如上一世那样。 冯太傅、张大人留了活口,被九幽一掌拍昏。 “不、你不能这样!”静安双手被反剪,反抗不得,大恐,头上钗环散乱狼狈。“燕国的百姓不会同意!燕国的臣子不会让你窃国!” 沐心慈捏起静安太后的下巴。“若不是为了不伤及燕国的无辜百姓,我沐家早挥军夺了你江山!我忍耐三年,可不是怕你。你李氏的臣子,早已可以改姓沐了,至于百姓,沐家的呼声有多高,我想你也不是不清楚。你口中的‘燕国臣子’、‘百姓’又在哪里?哈哈哈!” 燕国每年的科举考试,都是在太学里举行。燕国全国顶尖学子都往太学院去,而三年太学院的掌管官员成重便已投靠了沐家,而后沐沉舟更是没少做收拢官员、换血的事! 静安后背一寒,直凉到心里。“没想到你、你竟处心积虑这么久!那沈厚痴傻,可是你害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好狠的心!你弑君谋权、罔害忠良,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拖延时间让你那草包侄女沈湄仪发现找人来救你?她现在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你。” 沐心慈不再与静安多废话。静安被点穴囚了起来。 等待这三年,只是为了不发生大动荡而谋了江山。若硬行宫变,朝野不服,百姓不服,军心不稳,一场恶战难免,免不得生灵涂炭,想赵国的虞城那般惨烈。内斗只会加大亡国风险,一个破败不堪的燕国拿来何用。 只是,这次宫变过于突然,沐心慈头疼的是要打个什么旗号来交替这皇权。史书记载谋权篡位可是不好听啊。 这,还真是个问题…… 沐心慈忽然,想到个主意…… …… 半夜,围困沐家骁勇营的沈鹤接到宫中急报! “沈大人、沈大人不好了!” “慌慌张张干什么!”沈鹤本就在烦躁如何拿下沐战一窝子,而下听见这一惊一乍的禀告更是不耐烦。 侍卫身上鲜血淋淋,负了伤。 “沈大人!宫中□□,太后娘娘与冯、赵两位大人被妖后沐心慈和陈国质子所俘,张大人已经被杀了!皇上重伤昏迷不醒、也被挟持!皇宫外又突然出现近五千沐家军,包围了皇城!” “啊!你说什么!”沈鹤惊得丢了手中的地图。 那三个老家伙大臣可都是静安太后和李睿的权重大臣,出谋划策的主心骨。 “沐心慈和陈国那质子不是已经出宫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宫中!”沈鹤猛拍了桌。 杜怀柔急道:“沈大人,我得赶快回宫救太后娘娘!请容许我带那八千精锐回宫相救!” “混账!”沈鹤大骂杜怀柔,“你是想让本大人死吗?现在撤走兵,沐战正好反扑过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如今,真是进退两难! 不回宫救肯定是不行,他定会背负千古骂名,但让杜怀柔带走精锐回宫相救,也是不行,他可不想被沐战大败,丢盔弃甲、丢面子还丢命呐!沈鹤计谋不如沈厚狡诈,并没有发现来禀告的士兵话中的漏洞。那五千围攻皇宫的沐家兵是哪里来的。 杜怀柔见沈鹤犹豫似不愿回宫救皇帝、天后,大急。杜怀柔本就不赞同带精锐侍卫出宫,无奈静安太后杀沐家心切。皇家有命,他不得不从。 “沈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啊!”杜怀柔急道。 沈鹤一咬牙,痛下决心:“好!杜总领,你便带领那六千精锐回宫救驾吧!” “是!” 杜怀柔就等着沈鹤这句话,得令后连忙转身出账,才刚迈开步子却忽感穿胸一痛,刹那间心口痛如倒角!低头,一把锋利的剑尖从他胸膛穿过,滴滴答答流着鲜血,张口,一口血流下-- “沈、鹤……你……”杜怀柔不可置信。 旁边三个临时任命的副将军一时都骇住了!沈鹤一剑狠狠刺穿了杜怀柔的胸膛! 沈鹤抽出长剑,杜怀柔的血溅了他一手。 沈鹤阴狠一声笑。 “杜总领,只怪你不识时务。你不考虑我生死,我便只能让你先死了。” 三副将大骇,其中一人颤抖着声音,怯怯问:“沈大人,眼下、眼下我们如何处之?不回宫,我们便与沐家军拼死一战吗?” 沈鹤脸上沾着几滴血星子,大笑两声,狠声道:“传我命令,迅速撤退前往焦州城!”沈鹤大声下令。 李睿不是死人也成废人,静安被俘,而他沈鹤如今在朝也时而看那三个大臣和静安的脸色,燕国皇室对他来说已无盼头。现在战斗恐怕是徒劳,不如撤退自立!不若带兵离开,另谋出路! 与燕京相邻的焦州城驻扎着李睿放在那里的三十万军。三年前,沈鹤模糊听见沈厚对他老娘谈过,那三十万军,是沈厚部署好的最后退路…… 沈鹤虽不知他老爹部署的具体情况是如何,但也不得不赞叹,他爹果然是老狐狸!老谋深算啊。 或许,沈厚早已看穿了燕国皇室的种种纰漏,料到在不久的将来,李氏的统治会受到威胁。燕国皇室力量越来越孱弱,臣子力量分崩离析,越来越强大,矛盾爆发是迟早的事。 沈鹤迅速撤军叛变,连夜逃往焦州城。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被大妈大婶儿给吵得头大,开码时间晚了,所以来的这么晚,困shi了,等更的童鞋辛苦啦,么!么!哒! ☆、第47章 无心栽花花毒人 沈鹤果然连夜逃去了焦州。沈鹤刚撤退,沐战便接到沐心慈传来的消息--迅速回撤,包围皇宫。 沐沉舟、沐休带兵立刻赶往皇宫。 沈鹤则带着一万多兵士与八百精锐高手往焦州城方向,可刚出了燕京城便发生混乱内斗!侍卫高手得知沈鹤下令要去胶州已觉得有问题,行了半夜,出城了仍不见总领杜怀柔出现,立刻不肯再走! 八百高手全叛了变! 沈鹤大怒,拔剑随手刺死了身旁的小兵泄愤,怒喝: “即刻火速赶往焦州城!违令者,里杀无赦!” 哪知那八百高手个个傲气铮铮,只听杜怀柔的,没一个听从沈鹤号令,大出沈鹤意料。众士兵不敢违抗沈鹤命令,与八百高手混斗。一万士兵对阵八百高手,结果是八百高手尽数被杀死,那一两万兵,也只剩七千。 沈鹤气怒交加,损失竟如此惨重! 没关系!只要到了焦州城,这死了的一万多士兵不算什么! “全速行军!” 沈鹤下令。如今他已没了退路,不自立门户自谋生路,就只有死路一条! …… 而此刻燕宫中,各宫嫔妃、奴才都知道了宫变,胆战心惊,收拾了细软,打算见机逃出宫,四下都能看见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才人、小媛协同贴身宫婢逃窜! 皇宫各处宫门都已被封,沐家军就在皇宫外围赌着,苍蝇都飞不出一只! 兰沁宫的天空火光滔天,烧红了黑夜苍穹! 眼下宫变人人自危,四下逃命,谁还顾得去救火,那宫排着宫,殿连着殿,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沐心慈九幽在昭阳宫李睿榻前,沐沉舟在宫中安插的近三十个高手侍卫,此刻都在沐心慈身旁。十八个御医早吓破了胆,生怕被沐心慈一个令下就人头落地。 “各位大人不必惊慌,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用管其它。” 御医里有老有年轻的,齐齐堆在地上,惊恐愣着不敢动作。 沐心慈皱眉,不悦道:“快啊!” 御医见沐心慈生气,连忙滚到李睿榻前,慌手慌脚的望诊的望诊、施针的施针、旁观的旁观,只怕沐心慈动怒。 “好好给本宫治,若皇上少了根毫毛……”后面没再说,可不说比说了更让人浮想翩翩、害怕! 沐心慈把静安太后与两位大臣软禁在了罄尽宫,现下又派人守住昭阳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张真忽然出现,跑来向沐心慈平静禀告。 “娘娘,兰沁宫着了大火,今夜有风东来,恐怕不出两个时辰,便会把昭阳宫也烧成灰。”张真顿了顿,补充道:“兰沁宫大火是沈贵妃自己放的。沈贵妃趁乱逃了出来,大约是打算制造混乱,趁火逃走。” 沐心慈闻言不急,反而坐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清茶。 “娘娘不去抓她吗?” 沐心慈拿着茶杯盖子别了别茶叶,瞥着张真:“小真子不都办妥了?本宫还着急什么呢。呵。” 张真低下头,恭顺却并不让人觉卑微。 “娘娘可真是料事如神,大事小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奴才刚好碰见沈贵妃娘娘放火逃走,于是便求了瑶华宫的高手侍卫帮忙拦住了沈贵妃,请她在瑶华宫坐坐压压惊。” 沐心慈呵的笑了一声。“本宫料事如神也不及小真子啊,大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你还嫩如此镇定。这一天的时间,可是去做什么‘伟业’了?” 张真低埋着脸:“奴才一直在瑶华宫里等待娘娘回宫,娘娘吩咐的金桂糕已经做好,娘娘若是饿了,奴才现下去拿来。” “不必了!这人身都是肉长的,没有谁的脖子刀砍不断,当然,也没有谁的心是石头,立了功,本宫也会重赏。” “娘娘英明,只是小真子智拙,立功怕是困难,只求好好随侍娘娘左右、忠心侍奉,保住自己的脑袋,奴才就知足了。” “若真如此,便最好!” 沐心慈怀疑,张真是陈国派来的人。时而她发现张真很注意苏昱的一举一动,沐心慈没有在张真身上发现他对苏昱的敌意,是以,沐心慈才放任张真继续呆在她身边。也可能是她错想。张真城府深沉,若能为她所用,他日定能成为得力助手,若发现不能用,再除掉也不迟。 苏昱将金钗伪装成沐心慈,带着她出宫后去了燕京城南边儿的“济世堂”医馆。济世堂是陈国安插在燕京城的暗线聚集地,苏昱把金钗交给了大夫,便又返回宫中。 耽搁了许久,金钗失血过多,命悬一线。苏昱本可更快些回来医馆救她,或者在路上停下为她做些处理,但他没有。金钗躺在竹床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看苏昱淡漠的背影离开。 这男人,恐怕知道她真实身份了!所以才任她自生自灭。可金钗还是不恨苏昱,毕竟,最终他还是留存了善念,把她送来了医馆、活了她一命。 呵……真是个……又冷漠无情、又心软的人呢…… 金钗想要冷笑,却痛昏过去。 张真没有完全说实话。沈湄仪不是他路上遇到的。早在金钗去求苏昱帮忙就沐心慈的时候,他便已带人去兰沁宫外守着了。果然如张真所料,沈湄仪得知消息后,放了把大火烧了兰沁宫,打算趁乱逃出宫,哪知刚从兰沁宫出来就被张真抓了个正着! 有沈湄仪在手,对付沈家又多个筹码,再者,说不定还有其它用途…… 沈湄仪与静安太后以及平日听从静安太后吩咐的妃嫔都被软禁在了罄尽宫。静安看见沈湄仪被扔进来的时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本还指望着沈家相救,如今是没戏了。想想,也觉确实没戏。沈厚已疯癫,冯太傅三人死的死,囚的囚,剩下沈鹤那几个半灌水的纸老虎,怎么能斗得过沐沉舟一窝子贼人! 静安太后咬牙切齿重重的拍了桌--“啪“。 该死的沐沉舟那老匹夫,竟然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挖了她和李睿辛苦建立起来的根基!本来这三四年间新旧帝王交替频繁,朝政混乱,李睿执政时间段、根基不牢。但沐沉舟这老贼竟似几十年的朽木突然开了窍、无头苍蝇忽然有了脑袋,将沈厚与她手下的大臣排挤的排挤,换掉的换掉。 “太后娘娘,这下可如何是好?” 罄尽宫里,沈湄仪拉着静安太后的手,愁眉不展。 静安太后一哼。 “还能怎么办,而今罄尽宫外守卫重重,你我是飞不出去的,要你那大哥来救……不过恐怕他没那本事,”静安太后瞥了沈湄仪一眼,“如今之计,只看明日朝野上的讨伐声,能不能救我大燕李氏了……” 只盼冯太傅手下的大臣能忠于皇上,使力对抗沐家。而今出了事静安才发现,除了冯太傅三位老忠臣,竟没有几个真正的人才能与沐家一窝子对抗的! “该死的沐心慈!”静安咒骂。 …… 第二日一早,宫变的消息已传遍了燕京城官员,凌晨时分,多少信鸽腿上绑着消息朝四面八方飞去,飞往燕国各城,传去九州各国…… 大燕国的天,已经在变了! 平日上朝的官员不敢上朝,成群结伴远远在宫外议论商议出路,却忽见宫门打开,出来一队士兵,领头的是沐家军里的一员勇猛副将,杨肃。那兵,都是沐家带上战场的杀过敌的兵啊! 一时个个心头都忐忑得紧,尤其是右相、李睿那派的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杨肃可是来提他们首级的?想着后悔今日来了宫门外。 杨肃方脸阔口,表情严峻肃穆,骑在战马上,一挥长矛,吓得官员一阵哆嗦。 “皇后娘娘有懿旨,众位大人速速前往朝阳殿早朝,不得耽搁!”说着长枪又是一舞,早吓得发颤的官员个个连连点头称是。 寅时过,早朝一如往常在昭阳宫朝阳殿上进行,但不同的是,金銮殿龙椅上空空如也,而旁边多了把凤椅,沐心慈身穿凤袍,头戴赤凤衔珠金步摇,端丽非常,仿佛有凤凰之泽环绕在她周身,而她的神情不怒不笑,没见宽和仁慈,眼神温和却透着股犀利、威严,不容亵渎挑衅!偷偷打量的大臣立刻埋下头去,生怕被沐心慈捉住。 “前右相之子、右侍郎沈鹤,诬陷左丞相沐大人,欺瞒太后,骗得懿旨调动士兵残害忠良不成,转而叛变我大燕。八百皇宫侍卫忠君爱国拒不跟随造反,尽数被沈鹤杀害在燕京城外!如今,沈鹤逃往焦州城,意图窃取焦州城三十万大军,反叛大燕!” 沐心慈话刚毕九幽沐沉舟手下官员附和活捉沈鹤,将沈家满门抄斩。这些官儿倒是有眼力劲儿! 沐心慈大哥沐战已带兵赶去围堵沈鹤。前往焦州城士兵营地还得十多日,只看谁更熟悉地形,赶在前头了。 “昨日皇上遭刺客暗算,身体受重伤,,朝政之事便由本宫暂代,众位大人有事便禀告本宫!”沐心慈说罢,又对身旁的高求道,“往后所有奏折送去瑶华宫。” 冯太傅为首的三位大臣都不在,殿上众臣便已对如今情势心知肚明。其中有的乐得其成,有的,不满却不敢言!现在朝阳殿、昭阳宫,乃至整个皇宫都被沐家兵包围驻守!谁还敢不要命的说一个“不”字!那些可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沐家的士兵,说要人命就要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众人心头知道沐家才是真正的在谋权,可是却偏偏没有话柄可抓。那沈鹤起初本非一心谋反,如今倒是成了窃国的替罪羊,千夫所指!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李氏的气数是真的将近了!右相、李睿派大臣纷纷摇头叹气。驻守燕国边疆的是沐家君,此刻包围皇宫的也是沐家军,如此还要这江山不姓沐,怎么可能啊…… 哎,怪只怪徽宗李昭意外死了,太皇原本算计好的三股力量相互制约的算计落了空,造成皇家力量如此薄弱。 沈家满门被下狱入大牢,沐沉舟特意的关照了沈厚,单独给了他一间干净、安全的牢房,并嘱咐牢头:可以折磨,但绝不能弄死、弄伤、弄残了! 牢头对沐沉舟对沈厚的特别关心尤为感动--果然英雄惜英雄,可惜了他们倆同时生在了一个时代、一朝为官,又是左右一文一武互看不顺眼,注定了不能志同道合、相亲相爱。 当然,事实上绝对不是狱卒老头儿们想得那样儿!沐沉舟对沈厚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和宽阔的心胸。 沐沉舟每次见到沈厚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忍,忍住撕碎他的冲动!那东朝遗留的宝库秘密还埋在那蠢笨的老匹夫嘴里。一定得忍! 这一整个儿的宫变虽历时不长,却惊心动魄,但,有一人却安安静静的,仿佛不知道这一切的变故。这个人就是老太皇。 老太皇一年前就已搬到了庆安宫,日日昏睡。沈厚疯疯癫癫,他便是痴痴傻傻睡睡,御医诊断说是太老了,痴呆了。本在三年前老太皇身体就已不行,几次差点挂了,能活过这三年也是奇迹。 如今沐心慈掌管了皇宫,沐沉舟接近老太皇就方便了。沈老贼那儿问不出名堂,从老太皇这儿下手……哼,说不定能行!沐沉舟是打的这个算盘。 李睿伤重,一连昏睡了三日没见醒来。沐心慈把李睿搬去了瑶华宫,她的眼皮下。 虽早已对李睿恩断义绝,但如今他生命垂危,她也不会真让他就这么死了。究竟要如何处置李睿,待他保了命下来再说也不迟。何况,现在是打着消除沈鹤叛贼的名头,李睿是不能现在死的。 兵士传消息来瑶华宫:沐战已在焦州城麓山追上沈鹤。应该是来得及的,沐心慈放下狼毫笔。有大哥亲自前往,沐心慈倒是不十分担心,唯一担忧的就是沈鹤那厮阴险狡诈,虽无深谋大略,却阴招损招甚多,大哥深得她爹爹真传,时而聪明时而糊涂,只怕他不小心疏忽就着了道儿。 “别担心了,沐将军身经百战,收拾个沈鹤绰绰有余。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九幽站在沐心慈书案边,将沐心慈从座椅上扶起来,“看你,心口的伤还没好,就连着奔波这么多天,把自己累垮了可如何是好。” 沐心慈轻咳嗽了两声,九幽探了探她额头。“有些烧,着了风寒。” 沐心慈握住九幽的手,压在脸颊上,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我没有着风寒,”说着身子贴到九幽怀里,靠着他胸膛,“我是着了你的魔,看着你……就心头、身子都发烫……” 沐心慈说着,手抱住九幽的腰。九幽情不自禁,手松松搂着沐心慈不规矩起来,在她后背游蹿,却眼见的看见殿外丞相沐沉舟风风火火的朝这边走来,已快到门口,连忙从沐心慈身边闪开,拉开几步距离。 沐心慈摸不着头脑沐心慈想再靠一下,走进两步,九幽便立刻退两步。 “怎么了?莫不是……被我烫到了?” “……” 沐心慈也看见殿门口爹爹沐沉舟来了,朝九幽轻笑一声—— “原来是臊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shi(某小读酱:能换句吗?)。。。 丫的,码字的时候居然发现手指上起了个泡,啥时候烫的都不知道。额,不过作者君有一双铁爪,耐烫,明天大概就好了。 ☆、第48章 当年旧情难复燃 沐沉舟对九幽点头打了招呼。九幽现在顶着沐心慈的师父“青漱”这个身份,沐沉舟是知道青漱的,并且对他青眼有加--武艺高强,不浮夸不贪慕功名利禄,进退有礼,举手投足间有大家之度。总之,沐沉舟对“青漱”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阿音,伤可好些了?”沐沉舟问。 “好多了,已无大碍。” 九幽知沐沉舟要与沐心慈商量些事,退到殿外守着。 沐沉舟边捋胡须边看着九幽的背影远去,点头。 “女儿啊,若你不是嫁进皇家,爹爹真想给你找个青漱这样的男子做郎君,定能长长久久,”沐沉舟又感叹道,“遥想当年,爹爹我也是这样一个青葱又有内涵的美男子啊,有能耐又靠得住……” 沐心慈忍不住汗颜。 您这是夸人,还是自夸呢? …… 青莲宫里只剩下几个陈国宫婢急得团团转。幸得有沐心慈命令保护,这次宫变并没有危及到青莲宫陈国这一行人。苏昱不见了,可吓坏了几个宫女。 红缨嘤嘤垂泪。 “红缨姐姐,你可别伤心了。殿下定是有事耽搁了,不会有危险的,我们也不会有事,你看,”另一宫女指了指殿外,“皇后娘娘已加派了人手保护我们,不会有人敢动我们的。” 几个宫女皆以为红缨是担心苏昱受难,却哪知道红缨哭的是她自己。遥想在陈国的父母家人,心头思念,为了对苏昱的倾慕到他身边当了宫女儿伺候,是她心甘情愿,倒也没什么好埋怨。而后发现苏昱无情无爱,对她无丝毫意思,虽伤透了心,但伤心过也罢了,可以安慰自己,苏昱生性冷漠、不爱任何女人。可如今,可如今!红缨才知道,他是有爱的,只是爱的不是她。 红缨越想越难过,众宫女见她哭得伤心,劝也无果,便四散了。 张真来的时候,红缨正默默垂泪哭得狼狈,凄楚可怜。 张真站在红缨面前没出声,好一会儿红缨才发现,连忙用手帕擦掉眼泪。 “公、公子可是找我家殿下……” 红缨一声“公子”,倒是让张真意外得紧。想来红缨也是顺口,没注意。 “七殿下可在?” 红缨低头摇了摇,咬着唇。 “嗯。那我改日在来。”张真说罢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倒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红缨。 “你的手帕已湿了,用这张吧。” 红缨红肿的眼睛吃惊的抬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张真的脸和表情,张真就已经背过身干脆的走了。 好干净的手帕。红缨放在鼻子间嗅了嗅,竟然还有股淡淡的香…… 红缨愣愣的看着张真远去。 苏昱还没回青莲宫,可是不回来了? 张真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 眼下大燕惊变,若要谋事必须尽快,可他竟是找不到苏昱的踪迹。找不到苏昱,那便……只能找那个人了…… 夜晚是最适宜秘见的时机。 张真在九幽前往瑶华宫的路上截住九幽。不过两三招,九幽就将张真拿下,青锋剑尖抵着张真的咽喉。 “为何送死?” 张真那点拳脚功夫哪里是九幽的对手。九幽认得张真,没有杀他。 张真恭敬。 “奴才仰慕青漱前辈武功已久,一直想要讨教没得机会、胆量,今晚一时……” 九幽剑一横,眉头皱,张真不敢再信口胡编,立刻住了嘴--这个男人不多言,却心如明镜,他的虚掩只怕会触怒他。 张真跪直身子,与之前故作的恭敬态度不同,这是真正的敬重,朝九幽磕头一拜。 “张真,叩见大皇子!” 九幽剑送回剑鞘,不悦的哼了一声,从张真身旁走过。“这些事我不会管,你应该去找真正的大皇子。他今夜就会来瑶华宫。” 陈国七王子苏昱,实则是天蝉国的大皇子。张真,是天蝉国皇帝派过来的。 张真急忙挡在九幽面前,不让他离开。 “你们本是同一人,何必分得如此清楚!”若要夺下大燕江山,此刻是最好时机,他可相助,控制了沐心慈,但可惜张真死活找不见苏昱。没有苏昱发话,张真不敢贸然行动。 虽然夜色朦胧,宫灯光线也不十分明亮,但张真依然清晰的感受到九幽寒冰一样犀利慑人的眼神,不禁胆寒。他可真是在玩儿火啊!说不定这冷情男人下一刻就会一剑杀了他! 好在九幽倒是没有这么做。张真见他沉默,大胆了些。 “九幽殿下的秘密,奴才早就发现了。既然你们都喜欢皇后娘娘,完全可以和她在一起。皇后娘娘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女子,女子终究要从夫,殿下又是天蝉国的皇子,若能联姻,这天下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张真说着不由兴奋。是的,若沐心慈嫁给苏昱,大燕与天蝉国合并,这九州大陆还有哪国敢挑衅?眼下天蝉国皇室衰微,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老皇帝和穆工亲王一心想要把大皇子弄回去,可这大皇子竟是石头心、榆木脑袋,两个都贴在沐心慈身边不走,真是让他想使力都没法使! 张真说完,忽觉腹上一痛,不知何时,他腹部竟已被九幽长剑刺伤,汩汩流着血。 “这只是个教训。若多嘴说出去,我便让你永远说不得话!” 九幽说完便走了。 张真捂着腹部跪倒地上,满手鲜血淋淋,嘴唇发白。九幽没有打算杀张真,只是让他流点血痛一痛,教训教训,张真回去上了药,伤情稳定下来,不过不休息上半月是不行了。 然九幽时不时想起张真的话。他与苏昱本是同一个人,可如今确确实实是两个人,有着一段同样的身世和过去,却也不同。近来,他的心怀是越来越狭窄了,不想任何男人分走沐心慈。只想独占她。 九幽刚给沐心慈上过药,沐心慈发现他竟然也会走神。 “师傅大人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 “……”不信。 九幽做了个决定。“心慈,我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 …… 九幽带着沐心慈出了宫,去见了陇上老人。 九幽将陇上老人安置在四喜客栈中。眼下老人已经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一年前就开始卧床不起了。 “他是……?” “他是送我们回来二十年前的圣人。” 沐心慈微惊,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看他苍老得几欲不辨眉眼的脸,和红莲夫人有得一拼。 “他病了?” 九幽将陇上老人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圣人说,他是气数将近了。” “那,有办法救他吗?” 九幽摇头。“圣人说无药可救,日子到了而已。” 陇上老人曾告诉过他,他本该在十年后死的,怎知才不过三年,就坚持不住了。至于死期的提前,老人笑称约莫是时空混乱后引起的“水土不服”。 对于陇上老人,九幽心怀感恩。如果不是他,沐心慈便不可能再活,他们两人只能阴阳相隔。沐心慈亦然。 两人在老人身边坐了坐,聊了聊,老人竟醒了过来,颤巍巍的张开嘴说话。苍老无神的眼睛打量着沐心慈。 “……是个……好姑娘……” 老人说了几句话,九幽轰了出去,留下沐心慈。九幽有些郁闷,但也只好听从老人的吩咐。若气出个好歹,可就不好。 陇上老人从怀里摸出块雕刻了兽纹的玉圭,给沐心慈。“你收好……日后或许有用……” 沐心慈拿过玉圭,疑惑。“这是哪个朝代的玉圭?”她怎么没见过。 陇上老人虚弱的笑。 “这可是个老家伙了……比我还老上不知多少岁……祭王山,咳咳……祭王山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祭王山上,供奉着一百零八位各朝帝王灵位,是……王气所在,这玉圭便是那……供桌上启奏众王的……碎裂的圣石与这玉圭,本是放在一处……你收好……” 原来老家伙还藏了一手。 “谢圣人相助。” “我渴了,你……你倒点水给我喝吧……” 沐心慈去倒水给老人喝,老人喝罢,沐心慈把茶杯放回桌上再回来时,发现老人竟已经没了呼吸。 他死了。 沐心慈将九幽叫了进来。九幽眼里浮着一层哀伤。朝夕相伴三年多,同生共死,相依相伴,虽没多少言谈,但终究是种牵绊。 “圣人好走……” 忽然,九幽、沐心慈互感门口有强风而来,接着一阵剧烈的破门声和痛心疾首的一声哀嚎--“师兄!” 九幽连忙抱起沐心慈闪到一边,一个人影扑倒床前。“师兄!你躲了我一百多年,到死都不愿见我……” “红莲夫人!”沐心慈吃惊。 “你认得他?”九幽问。 沐心慈点头。“我与她做了个交易,算是有些瓜葛吧。”关于摄魂咒的秘密,沐心慈不想告诉九幽。玉蝉死前对她说的,摄魂咒不是咒,而是毒蛊。若真如此,那便太可怕了。这几日事务繁多,沐心慈还没来得及去找红莲夫人,如今正好,她找上门来了。可九幽在,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红莲夫人哭骂,伤心变成负气,大约人老了,活得太长,脾性也变得古怪难捉摸。说什么“你是瞎了狗眼竟然喜欢飞雪那妖精不喜欢我”、“背着我偷偷与那老妖妇幽会”“你这负心汉”云云,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什么爱不爱的,听起来有些怪异。 “前辈,圣人已经死了。”九幽出声劝解。 红莲这才回头来看沐心慈和九幽,见沐心慈那张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失敬……失敬……” “红莲夫人别来无恙。本宫正要找你呢,不若明日请你进宫坐坐,如何?” 红莲哼了一声。“若娘娘是想问老婆子关于摄魂咒的秘密……老婆子可以告诉你……” 沐心慈打断红莲的话,“明日本宫派人来府上接夫人。” 红莲看穿沐心慈所想,瞄了一眼九幽,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 “好。” 红莲又忽略二人,趴在床边,因为陇上老人的死伤心不已,一面伤心一面怒骂,最后竟癫狂了,破窗而去。 “这是因爱成狂吗?” “没想到圣人竟然与她曾是夫妻,还有过孩子。”九幽道。 “人生一世,执念太深不好。”沐心慈深有体会,握起九幽的手,“懂得放开,才能得到真正的美好。” 九幽与她相视一笑,一同走到榻前跪下,朝老人磕了三个头。 “多谢圣人救命之恩、成全之恩……” “圣人好走……” 沐心慈九幽商量着把老人带回祭王山安葬。忽然! 榻上一声老人的咳嗽!! 沐心慈“呀”的吓了一跳,九幽把她拦在怀里,紧盯着榻上的老人。 陇上老人咳嗽一声坐起来,拍了拍胸口,苍老的声音嘶哑道,“吓死我了,差点被老妖婆给剁了。”说完看着床边惊诧的两人搔了搔头,颤巍巍解释道:“刚刚喝了水犯困,就眯了眯。” 丫他竟是诈死!眯一眯能把呼吸也眯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下一本想写个,唔,穿越的故事,大约可以叫做“制霸土匪界”或者“称霸黑风岭”,不过是在写完这个之后哒! 俺其实最擅长写的是逗比爆笑木节操,专栏开了个文案,那编号就是开坑顺序哒! ☆、第49章 欠你一世今生还 沐心慈回宫之后立刻带人亲自去“请”红莲,怎知红莲竟不见了,只留下张纸条,写着几行小字——“咒已种下,无可解,勿寻我!” 跑得倒是快!沐心慈纳闷着玉蝉那话的真假,九幽早已怀疑沐心慈能感觉到,只是他不会挑破问她,或许,他已经担心上了。沐心慈想问陇上老人,怎知那老头子一进宫大喊全身都痛,沐心慈传了三个御医给他连番诊治,开的都是极品的珍稀药材,连她都不曾多用。老头子吃饱喝足后整日呼噜大睡! “他、真的性命垂危?”沐心慈忍不住问九幽。 九幽亦是皱了眉头,盯着床上翻身背对他们二人打呼噜的陇上老人,摇头深思。 “圣人诡计多端,我也时常被戏耍,无法确定……” “……”沐心慈盯着陇上老人后背冷笑一声,当时也未多言。 傍晚,沐心慈独自来了陇上老人住的秋明殿。 “圣人醒着吗?本宫有事想求圣人指点一二。” 老头子无声,一动不动。 沐心慈走近两步,又唤了几声圣人,陇上老人还是睡得深沉一动不动。 沐心慈皱眉,叹了口气。 “圣人博学多能、精通异术,是天下间难得的异才!本宫明日便给圣人封个国师称号,昭告天下。圣人好生休息,本宫不叨扰了。” 沐心慈转身,忽听背后响动,小腿被抱住——“圣人这是……?” 原来是本熟睡着的陇上老人从床上滚下来,抱住她的腿。“别卖关子了,说吧!你是要让我做牛还是做马?” 沐心慈使了劲儿才把腿抽出来!他真是要死了吗? “心慈岂敢让圣人做牛做马,不过是有件事想请教圣人。” “好好好,你说你说!都告诉你!”陇上老人连连点头。 “关于摄魂咒和日冲门所有事。不能半点隐藏……” 陇上老人愣了愣。日冲门这三个字,已经百多年没听人提起过…… 沐心慈没把红莲在她身上种摄魂咒的事告诉他,但约莫他也猜到了。日冲门已有千年历史,两百年前被灭门。因门徒都活得久,是以收徒较少,陇上老人也不过是第七代传人。红莲与她口中的飞雪都是他的师妹。说起摄魂咒,陇上老人表情凝重。 “世上本无摄魂咒,只有摄魂石,本是我门镇门之宝。我门秘术诡异,若泄露出去会被世人所不容,是以入门的人都会手奉摄魂石发毒誓不泄露半个字,也不知真假、是否真的有用。东朝卫曦求着师父替他下咒,师父怜悯天下苍生苦于战乱,看卫曦亦是命有帝王之相,便将石一分为二,一份炼化为他种下‘咒’,一份留下镇门。怎知,才不过一年,日冲门的秘密便被流传出去,师父悔不当初,原来摄魂石是真有其用!” 陇上老人沉湎在回忆中,苍老的脸庞,眼神飘渺。人活得太久,对两百年前的事,记忆也太过久远。 “那后来呢?卫曦称霸天下靠的是这摄魂咒吗?他……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陇上老人叹了口气。 “师父给卫曦种摄魂咒时身旁只有我和师妹红莲,此事经过老儿再清楚不过。石头炼化之后,出现的是一只遍体黑褐的蛊虫!那摄魂石也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蛊虫的巢穴!若没有摄魂虫相助,卫曦称霸天下怕也没那么容易。” “果然……”卫曦不过小国王侯,手头不过几万弱兵,虽有贤能辅佐,但称霸天下顺利得也匪夷所思。 “卫曦一统天下又如何,摄魂虫一旦长成,噬其心,以为巢,他一死,天下再分崩离析,比之从前更混乱。日冲门被灭了门,天下再次生灵涂炭,百姓比之从前更凄苦,师父悔恨交加,自责而死……” …… 沐心慈从秋明殿出来,看着天边斜阳似火,映照万里河山。这九州七国之争,究竟谁能笑到最后?生死几许,她又能活到何时?陇上老人说,那摄魂蛊的生长速度好似是和宿主使用次数成正比,好在她并不曾滥用,这几年除了偶尔眼涩,不曾有什么不对。不过,老人说得很玄乎,也很模糊,也或许这摄魂没那么恐怖。 沐心慈叹了口气。 “娘娘叹气做什么?”张真突然出现在沐心慈身后。 沐心慈瞟了一眼张真。 “伤可好些了?” 张真受伤之事本没张扬,更没有告诉沐心慈,免力伪装着,旁人都没看出来,竟还是没有逃过沐心慈的眼睛! “承蒙娘娘厚爱关心,已经好许多了。” 沐心慈忽猛地捏住张真的下巴,让他与她对视,翘起唇角笑道:“没有小真子在身旁帮衬着,本宫甚是不习惯啊……” “奴才伤已大好!” 沐心慈将张真一推,张真本跪着,一下跌坐地上,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皱眉。张真看着沐心慈远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事到如今,沐心慈怕是已信不过他,还把他留在身边是为何,张真亦不甚明了。但有一点张真清楚!必须立刻找到苏昱,将他带回天蝉国!否则,只怕他是没命完成任务了。多拖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青莲宫苏昱身旁的婢女红缨来找了张真,送还他手帕。脸红的对他说了“谢谢”。她喜欢他,张真知道。 “张公子,你怎么了?”红缨路过,扶起张真。 张真笑,露出一排白牙。 “别叫我公子了,叫我张真就行,我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红缨红了脸,低头。“张公子气度不凡,日后定能有一番出息的。” “你们殿下可回宫了?” 红缨点头轻轻嗯了声。 张真看见红缨手里拿着两服药。“殿下生病了?” 红缨摇头。“不是的,我们殿下每日都会喝些强身的药。”不是强身的药,是一些缓解身体毒性的药。 张真拿过纸裹着的药看了看,还给红缨的时候掉落地上。“呀!”红缨连忙去捡,张真也帮忙,手上快速一个动作,红缨一点不会武,没看清。 捡好药包,红缨红着脸告辞,走着又回头来看张真。张真对她笑了笑,红缨脸颊更红了。 红缨走远后,张真的笑化出几分冷意。刚才,他把一种从天蝉国带来的药果塞进了药包里。 …… 沐战在麓山堵截了沈鹤,沈鹤几千燕兵半数投降沐战。沈鹤使诈假死,跳下山涧,未寻得尸首。沐战还在焦州城附近巡查,找沈鹤下落。 静安太后、沈湄仪以及静安手下的妃嫔都被软禁在罄尽宫不得出。起初静安还沉得住气,可过去这几日,昔日对她唯命是从的的奴才,如今竟都不听她话了! “哀家要出去!你们这些狗奴才!敢挡道哀家让人拖你们去玄珠门乱棍打死!” 看守的侍卫个个面无表情,任静安太后如何叫喊咒骂。 “哀家让皇帝诛你们九族!” 侍卫头领听了一天,实在听烦了,抽出长刀一横——“太后娘娘让皇上诛我们九族,还不如求皇后娘娘来诛我们九族来得实际!” “你、你!”静安气急,腿一软。 沈湄仪哭着连忙去扶静安。静安太后愤怒的将沈湄仪退到一边。“都怪你们没用!哀家与皇帝是如何扶持你们?!你们兄妹一个在朝握兵,一个在后宫做贵妃,竟连一个小小沐心慈都斗不过!一群饭桶!!” 静安劈头盖脸的痛骂沈湄仪。沈湄仪冷笑一声。 “后宫?扶持?臣妾不知太后娘娘如何扶持了我们兄妹!臣妾只知道为太后做替罪羊是做过几回,我大哥日日受你牵制,生怕他抢夺了兵权,居然还谈什么扶持!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姨妈份上,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听命与你给你端茶送水吗?!” 沈湄仪顶撞,静安太后大怒,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李睿昏迷了七日,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已从高求那儿得知了宫变经过。高求已倒戈投降沐心慈,对李睿既忌惮又不敢听从。沐心慈亲自端了药碗喂他药。 “陛□子虚弱,臣妾喂你吃药吧。” 李睿脸色唇瓣苍白如纸,咬牙怒瞪沐心慈: “……滚……你给朕滚!” 沐心慈也不生气,坐到榻边给他喂药。 “陛下可别气坏了身子。”沐心慈将李睿扶起些,拿汤匙喂药。 李睿咬着牙关不喝。沐心慈却锲而不舍的非要喂给他。李睿双手手筋已断,伤又没好,无法动弹,在沐心慈面前竟是如此虚弱,不由内火又重了一层。 李睿喝下沐心慈喂过来的一口药,尽数喷吐在沐心慈脸上,唾弃骂道: “朕让你滚!!” 一旁的婢女宝瓶吓得不轻。“娘、娘娘……” 沐心慈把药碗递给宝瓶,掏手帕擦了脸,拉了拉被子替李睿盖好。“不想喝便罢了吧,等你想喝的时候吩咐奴才们再给你煮。” “沐心慈,你为何不一刀杀了我!” “……你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会杀了你呢。只要燕宫还在,你便是燕国的皇帝。” “夫君?”李睿忽大笑起来,“夫君?你的夫君,怕是那个日日来瑶华宫与你幽会的青漱师父吧!” 他竟都知道?沐心慈有些意外。 沐心慈吩咐了宫女太监和御医:“好好照顾陛下,若他有个“闪失”,小心你们脑袋!” 一屋子人吓得连连跪下称是。 沐心慈走到门口,听见李睿对她说: “你今日不杀我,你会后悔!” 沐心慈顿了顿,离开。 ** 红缨近来心情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张真时常与红缨“不期而遇”。张真从瑶华宫里拿了些药给了红缨,都是些补身子的。别国质子,总是有各种不便的。有了张真帮忙,红缨做事也方便许多。 “张公子给我的那果子真是极好,我们殿下常常失眠,这些日子吃了很少失眠了。谢谢公子了!”红缨扶了礼。 “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心上。只是还希望姑娘保密,别把这事说出去。” 红缨笑点头。帮衬别国的人说出去对他不利,这个她明白。 然而,红缨并不晓得,她每日煮在药里给苏昱吃的不是什么补药,而是一种名叫“翅果”的果子,只有天蝉国才有,让人多眠,产生精神幻觉,助长心头的贪婪孽欲,是以,还有个名字叫“孽果”。在天蝉国,种植、贩卖翅果都是被禁止的,抓到就是杀头大罪!因此,九州各国都极为少见,见过的人不多。 大燕朝野还在动荡,梧州乱党又死灰复燃,占领了知府衙门,梧州知府被杀,吊在城楼之上!沐休连夜带兵前去镇压。 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容易当。朝野官员个个都是老奸巨猾,对年少的皇后当政破有异议,尤其是原右相派的,逮着机会各种不配合——十五岁的小姑娘当政?开玩笑吧! 但经过这些时日沐心慈的处事、发令,朝野上下官员再无一人敢公然挑衅、怀疑、不从。李睿从一开始的敌对、怒视,到后来的漠然、无动于衷,该吃药吃药,该睡觉睡觉,闲来看看书,只是武功废了,也再不能用剑,手握不住东西,连拿筷子都困难。尽管如此,他却从不许任何人来喂他吃东西!李睿伤的不轻,最近一月才勉强能下地走路。 赵国送来信:赵王玉佔与长公主玉洛秋三个月之后来燕相访。三月后正是春日,如今宫变之后,燕国初定,出去走走看看国土民情也是不错。想着上一世的老朋友要来,沐心慈心头高兴。 两年前,玉洛秋曾来信,说赵王竟想做个好皇帝。那可犹如恶霸要当大善人一般。不知如今那残暴的少年如何了。三年过去,赵王约莫已有十六七岁,想必是长高许多了吧。 “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沐心慈放下奏折,吩咐:“金钗,去准备浴池,本宫想沐浴。” “回禀娘娘,金钗受了风寒,还没好,奴婢去准备吧。” 三年来,一直是金钗在她身边围着,前几日那小妮子受了风寒休息去了,倒是有些不习惯。自金钗那次宫变中受伤,身子弱了些。苏昱身上的毒有多厉害,沐心慈是知晓的。 宝瓶和吉祥准备了热水,撒上花瓣。“你们都下去吧。”沐心慈吩咐宫女都退下。 水汽氤氲,帷幔层层飘舞,晕得那浴池旁屏风上的仙侍图似真似幻,真如仙境。沐心慈宽了衣裳,赤足踏入水中。乌黑的长发随水而散。 几月前宫变时,心口被苏昱刺伤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疤痕,不过已渐渐淡了。 沐心慈轻洗着身子,长发在水里柔柔的动着,这场面真是活-色生香也不足形容。 屋顶上的瓦被揭开一块,一双眼睛看着她,本是冷漠的眼神,却变得愈加炽热。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昱。没想到,她竟是在沐浴。 苏昱看着沐心慈赤-裸的*,白皙如玉,心头划过许多念想,从前也有过,但从不曾这么强烈,不自觉手握紧了冰蝉剑,努力定了定心神。近来,他心头的总有些渴望,难以压抑,总忍不住来看她,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她。 他快要疯了! 沐心慈沐浴完,穿上轻薄的裙子,坐在铜镜前擦头发,打算等头发干一干,便休息去。浴池旁有暖炉,虽已冬至,烤着炉子,头发也干得快。 “你来了?”沐心慈从铜镜里看见九幽出现在背后。今晚九幽穿着一身黑衣裳。 九幽看着她,没有说话,拿过她手上的干帕子替她擦头发。 沐心慈笑着给他。 “怎的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若你不是这么呆板冷静,或许我早就爱上你了。”沐心慈调侃道。她说的确实是实话。若不是一场生死,她或许便与他就这么错过了。如果九幽能热烈一些,将她征服,或许上辈子她便与他私奔去天涯海角了。 九幽不说话,沐心慈觉得有些奇怪,刚回头便被九幽捧住了脸。 九幽的吻霸道的落下来,热情如火,大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胡乱游走、摩挲。 这家伙今晚也太热情了!沐心慈被吻得呼吸不畅。 “呆子,你……倒是歇一歇嘛……”沐心慈抗议。 九幽总算是放开她,一双眼睛清澈而紧迫的盯着她眼睛,问: “告诉我,你爱我吗?” 沐心慈噗嗤一笑。原来是“患得患失”了。随意的点了点头。 “你爱我。”九幽道。 “爱。”沐心慈靠在九幽怀里。非要她清楚的说出来才甘心?“呀。”沐心慈一声轻呼,九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榻上,强横的压下来,在她耳畔低声道:“做我的女人,可好……” 虽这样问,但他的动作却不容她反抗、迟疑。九幽用行动张示者他要做的事。 沐心慈竟觉发现自己心头跳得厉害,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或许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沐心慈是越发觉得九幽各处都让人着迷。他的眉眼,唇齿,身上的味道,时而冷漠高傲,时而柔情如水…… 衣衫渐退,她的手攀上九幽的背,手指滑过他的肌肤——光滑如玉…… 沐心慈忽地警醒! “你不是九幽!!”九幽的身上有伤痕。 ‘九幽’忽地身子一顿,看着沐心慈警醒戒备的神情,冷冷一笑。 “你竟是把我当成了他?” “你是苏昱。” 原来是苏昱!而今的苏昱,和九幽长得毫无差别。 沐心慈想挣脱,苏昱却是不许,禁锢着她。“是我便不可以吗?” “请其王子殿下自重!”沐心慈冷道。 苏昱愈加冷漠的眼睛里掩盖不住受伤,愤怒。 “我有什么不好?你非要喜欢他?我完全可以取代他,不是吗?他可以为你死,他能守着你一辈子,我也可以!他有个名字叫‘苏昱’,你爱的,不也是我吗?为什么就不接受我?!我为什么一直这里甘愿当个质子,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多少个日夜,”苏昱恼怒。多少个日夜,他在她身旁守候着,她明明知道,却故意忽视。明明是同样的人,为何他就是被舍弃的那个?! 苏昱在燕宫甘愿当质子、逗留这些年是为谁,沐心慈并不是知晓。沐心慈看着苏昱愤怒而又受伤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道: “我欠他一辈子,但我不欠你。” 苏昱怔愣,再无言。一闪身,不见了影子。 沐心慈坐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对暗影里的人负气道:“你既然在,为何还任我认错人,让他欺负我……”真是混蛋! 九幽不料被沐心慈发现,从暗处走出来。 沐心慈走过去,脸埋进九幽的胸膛,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和心跳的声音。 “你刚刚说,欠了我一辈子,你可要说话算话。” 沐心慈在九幽怀里蹭了蹭。“那是自然。”话刚说完,便被九幽抱起,放回榻上。 九幽栖身上前,正色询问道:“那混小子没做完的事,让属下替他完成,主人意下如何?” 沐心慈点头。“甚好。” ☆、第50章 落英飞花上过51章 放作者有话说里哒已改好 前世今生,两世悲欢。岁月蹉跎,这份相守何其不易。 衣衫落,夜色无声。 沐心慈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这是一场局,他布了几十年,终于捕获了她,逃不掉了…… 就像一泓泉水,流过她的身体。身旁,有繁花无声而绽,直蔓延天际。 她也化作一朵花儿,在他的身下绽放…… …… 沐心慈枕着九幽的长臂,累得睡了过去。安安静静的,在他臂弯里,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在别人的眼中,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沐心慈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今更是如皇帝天子一般的存在,遥不可及,强大智慧,没有眼泪。 她的眼泪、懊恼、自责、伤心……她所有的脆弱,只有他明白。所以,在他眼中,沐心慈一直都是柔弱的,和普通的女子一样需要人保护、疼惜…… 他如愿的得到了她,日夜思慕,多少年,他终于得到了她…… 九幽低头吻了沐心慈的额头,伸手看看自己的指尖,眼神忍不住有些哀伤,越发的苍白了。九幽发现自己身上的毒性在减弱。换做从前,他是断然不敢与沐心慈这样亲近,会害了她。 身体,大概在衰弱了。 “我们终究不是这世界的人……”陇上老人的话又在九幽脑海里回响。他是不是会化作飞灰,消失在这世界上? 九幽抱住沐心慈,紧紧的把她镶在怀里。沐心慈悠悠转醒,睡眼惺忪,问九幽: “你这是……怎么了?” 九幽声音有些嘶哑。“就是……很想抱你……” 沐心慈亦反手抱住九幽,在他怀里轻轻蹭着。 …… 大雪纷飞,夜色浓烈。黑色的衣裳被白雪花掩盖。 苏昱站在殿外不远处的林梢,透过宣窗,看见榻上相拥的二人,苍凉的眼睛,淡漠如这雪、这冰。苏昱抬手捂住心口,心口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心好痛,从没有这样的痛…… 苏昱飞身离去,刚才站的树枝颤落积雪,落在林间地面。 本以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就足够了,本以为他可以不求回报的默默付出。可如今,当看着另一个“他”与她甜蜜相拥,他真恨不能杀了他…… …… 窦红缨觉得他们主子渐渐变了,从前只是冷漠疏离,如今变得更加冷情、不可靠近,从外到内都冰封如霜。 张真很纳闷儿,为何给苏昱吃了那么多孽果,苏昱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难道这个人真的无欲无求?他还从来没失手过,没想到这次竟让苏昱破了例? 苏昱一日不走,一日站在沐心慈那一边,天蝉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就一日不能完成。张真从怀里拿出一根红头绳,是他妹妹张挽的。他是天蝉国皇帝的死士,在天蝉国做死士的,都是有家人的人。 然而张真却与别的死士不同。他是罪臣之子,本该被满门抄斩,天蝉国皇帝却留了他和张挽一命,暗暗把他送来了大燕,做质子。妹妹张挽还不知道他成了杀父仇人的走狗。 只有完成任务,挽儿才能活命! 张真紧攥着红头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苏昱一定要回天蝉国!眼下沐心慈随时都可能除了他,他一定要赶在这之前将苏昱带回去,最好是让他与沐心慈决裂,一举拿下大燕! 苏昱有这个能耐,他不会看错人。 沐心慈在后宫深处修建了座佛堂,请了一百佛众僧、尼,取名静心宫。静安太后一干妃嫔被沐心慈囚在佛堂中,日日吃斋诵经念佛,对外称是“太后一心向道,皈依佛门,带领众妃吃斋念佛,为燕国子民积善祈福”。本来个个都是欲-望强烈,怨恨十足的,这下子被强逼着遁入空门,苦不堪言,几次上吊都被及时救下,竟没死成! “沐心慈!!你这毒妇!!”静安太后被剃了光头带了僧帽,日日被强逼着敲木鱼念经,几月下来早快发疯了! 沐心慈拂了拂袖,并不理会暴跳的静安太后与癫狂的沈湄仪,对老和尚道:“净空大师,皇室佛荫有劳大师了。” 净空大师阿弥陀佛善了善哉。“皇后娘娘且放心,老衲必定尽力而为。” 老和尚是个开窍的,也是有耐心的,日日面对静安太后与沈湄仪的唾骂还能安心为他们讲佛理。 “哀家要处死你们沐家,诛九族!!!” 净空大师:“阿弥陀佛,太后娘娘心浮气躁不利修行,要知需积善从德才能谋得福泽,善者才能修得正果。心怀宽广,不以他人所恶而以怨相报,胸纳百川、能容天下苍生之不善,能宽他人之罪恶,以德待人……” 净空吧啦吧啦说出一串佛理,静安太后连暴跳的力气都没了…… 沈家上下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除了沈湄仪被沐心慈扔进了佛门抄佛经念经书,唯有沈厚被沐沉舟扣下,留在大牢中。朝野上下无不感叹左右相同朝多年,果然感情深厚!老太皇是彻底的老年痴呆了,问什么都翻个死鱼眼,嘴里流着口水说不清楚话,颠三倒四。这个气煞了沐沉舟!丫的,这一个疯了一个傻了,可怎么问?或者那东朝宝库的事,真的只是个传言? 赵王玉佔与长公主玉洛秋本打算在初春来燕,怎知突然有事耽搁了。玉洛秋信里没说是什么事,但沐心慈猜测与陈国派使臣去赵脱不开干系。眼下天下七国一片混乱,尔虞我诈,谁是盟友谁是敌人,谁能分得清,谁又敢轻易信任?指不定今日结盟打了胜仗,明日便一举灭了你!是以,七国都在观望,只看其余各国的态度,谁为盟友,谁为最先要消灭的眼中钉! 要说起来,赵国如今大约是和燕国一个鼻孔的,可惜赵国太弱,就算结盟也帮助不大。赵王玉佔虽没能来燕国,但却送来了不少“好礼”,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胭脂水粉珠、钗璎珞、布匹裙子,只差没有送肚兜了!都是给沐心慈的。九幽不高兴了好一阵,直到沐心慈把自己剥干净了献上,他才没再板着冰脸。其实赵王送来的那些物什沐心慈确实挺喜欢,都是些精致奇特的东西,赵国人手巧,做的东西好看,没想到那赵王还是个懂得讨女子欢心的,比九幽开窍多了!自然,沐心慈是绝对不会告诉九幽这些话的,除非想被他冷暴力! 燕国之外,从西凉手里夺来的七城一州还算太平,沐心慈让土已族恢复了名来的族名,不用再受完真的压迫、低人一等,土已族如今安定的生活,心头也没啥难过的。 时下又是一年春景。烟花三月放舟正好。难得偷来两日闲暇。常年驻守西凉边土的二哥沐休和驻守与东周边境的大哥沐战也回了燕京,实在难得得很!趁着这天气晴朗,沐家兄妹三人放舟江上。自然,九幽也是在沐心慈的身边。 沐家上下对九幽很熟悉。沐沉舟是尤其的看好九幽。只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地这“老丈人”眼里也出“西施”了? 对此沐心慈一度怀疑爹爹沐沉舟是不是对九幽别有所图!可据她观察一年多,除了沐沉舟每次看见九幽都笑呵呵的两眼发光一阵夸赞,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倒是奇了! 沐心慈琢磨着,爹爹沐沉舟约莫是把九幽当做了自己年轻梦想的寄托。九幽长相好,琴棋高,武功更是高,往哪儿一站都是玉树临风让人移不开眼,简直是极品武夫,沐沉舟的毕生追求啊!若要怪起来,还是得怪沈老贼总是武夫武夫的骂她爹,导致他一生都活在武夫的阴影里,对文武双全的人有着超出常人的向往。 正是凌晨破晓之时,荀阳江桃林杏花夹岸,落英满山,红白芳菲飘落江中,碧水荡漾,游船画舫来往不绝,琵琶女歌声绵绵,唱得竟是三年前沐心慈在江上唱得那首词。 “松山石寒霜白月,滚滚浪涛拍岸惊。半卧沙场,醉枕江山,看山河内外、英雄草莽,万代春秋社稷,谁人主乾坤……” 只是在商女口中唱出,别有一种幽怨、哀伤。 不知李昭如今身在何处,可活得如他所愿那般潇洒恣意…… “大哥,你可想做皇帝?”沐心慈问沐战。 沐战心情好,提起酒坛狂喝了一顿,啪的往地上一摔,大喝道:“皇帝有什么好做的!我不稀罕。” “来来来!”沐战给沐休、沐心慈、九幽各扔去一满坛酒,“妹夫接好咯!” 沐战使了内力,九幽单手接住。 “喝!今日咱们干个痛快!”沐战大喝,震得不远处几叶扁舟船家船客惊慌侧目,以为江洋大盗来“干活儿”了。 沐休鄙夷了沐战一眼。“大哥你可注意些形象罢!”武夫的名头都是你造出来的。 “我才不像二弟你惺惺作态,武将又如何?男子汉就当粗狂些!”沐战一平日还有些忌惮,喝酒就完全没了形状,沈老贼那武夫的鄙夷也不是全然空穴来风。 沐休不理会沐战的大道理,举杯对沐心慈认真道:“阿音,如今我们家已是骑虎难下,自古成王败寇,不生即死。我们沐家兄弟辛苦保卫的土地和黎民,不能就此功亏一篑,沦为别国奴隶。阿音,你且放手去做,我们支持你!” “阿音!就如二弟说得,你且放手去干,我们沐家上下都是武夫,没那治国的头脑也没那兴趣去当皇帝,我们就爱舞刀弄枪,是要打下西凉还是东周,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大哥二哥陪你闯!” 沐战这话说得直白粗鲁,沐休虽鄙视,但也赞同。他也没那心思去治理国家,不如带兵打仗来得爽快。好吧,或许他骨子里也是个武夫。 沐心慈湿了眼眶。 沐心慈举起起酒坛,兄妹三人举坛相碰,狂喝一气。 日升东方,霞光千里,晨光浓烈耀目,金辉盛满沐心慈的双眼,让她无法直视。山河万里,一片灿烂如镀金。天地间,忽觉自己竟如此渺小。 荀阳江上商女歌声又起—— “万代春秋社稷,谁人主乾坤”。 一遍又一遍,似在问这皇天后土。谁人,主乾坤! 纵观历史几千年,这九州的土地上历史浮沉几多,做过龙椅霸占江山的帝王无数。可而今,谁又还在? 一捧黄土埋了身,万事成空矣!战乱、离别一次又一次上演,代代无穷尽,成就了王侯,苦了百姓。到了如今,帝王成黄土,可江山,还是这江山,百姓,还是那百姓,又有谁做了它的主人?谁又配做它的主人? 沐心慈想着,似有顿悟,听着商女唱她当日唱的那“谁人主乾坤”的狂言,不禁自哂。 “我想把这天下,还给天下人。” 沐心慈此言一出,沐休、沐战都愣住了,片刻思量之后,哐啷摔了酒坛。 “好!阿音,你可不要忘了今日说的话,大哥二哥便随你闯这一遭!” “大哥、二哥永远与你生死不弃!” “……” 沐心慈心头说不出的激荡、感动。有亲如此,毕生所幸!身旁九幽适时的递给她一张手绢,沐心慈嗔怪一眼塞了回去。我才没哭呢! ** 如今燕国皇室李氏名存实亡,李睿被软禁宫中,成了废人。除了随静安被囚静心宫佛堂的嫔妃,后宫还有浩浩荡荡一干妃嫔美人。有的被沐心慈放出了宫,不愿走的继续留在宫中,日子用度和从前倒是没什么差别。 妃嫔中不少是沐心慈弄进宫的,虽有大都是自愿进来。化用沐心慈的话便是“既然你们进宫都是本宫点头同意的,本宫便不会饿着你们。” 只是这局面对众嫔妃颇为尴尬! 从前吧,她们对皇后是既讨好又忌惮、敌对,如今,皇后真正的燕国之主,她们可真真是矛盾啊!说要讨她欢心吧,她们除了女色又无其它才能,谈不上为国效力,稍微有才华一些的,弹个曲儿唱个歌跳个舞啥的,可皇后人家也是女的,无从勾引!再说,人家皇后琴棋书画哪样不会,稀罕看别人班门弄斧? 当然也有不少机灵有眼色的嫔妃“洗心革面”,身体力行的重新过生活,把自己宫院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派欣欣向荣,时不时送些刺绣、糕点给沐心慈,为她解忧。 九幽笑着调侃沐心慈:“李睿广纳后宫,如今倒是便宜了你。” 沐心慈虽汗颜,但也觉这境况着实相差无几。后宫里走到哪儿都浩浩荡荡一群美人跟着,任她安排,唯命是从。 ---------以下内容重复,勿看,下章内容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了,请看下面作者有话说!---- 前世今生,两世悲欢。岁月蹉跎,这份相守何其不易。 衣衫落,夜色无声。 沐心慈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这是一场局,他布了几十年,终于捕获了她,逃不掉了…… 就像一泓泉水,流过她的身体。身旁,有繁花无声而绽,直蔓延天际。 她也化作一朵花儿,在他的身下绽放…… …… 沐心慈枕着九幽的长臂,累得睡了过去。安安静静的,在他臂弯里,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在别人的眼中,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沐心慈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今更是如皇帝天子一般的存在,遥不可及,强大智慧,没有眼泪。 她的眼泪、懊恼、自责、伤心……她所有的脆弱,只有他明白。所以,在他眼中,沐心慈一直都是柔弱的,和普通的女子一样需要人保护、疼惜…… 他如愿的得到了她,日夜思慕,多少年,他终于得到了她…… 九幽低头吻了沐心慈的额头,伸手看看自己的指尖,眼神忍不住有些哀伤,越发的苍白了。九幽发现自己身上的毒性在减弱。换做从前,他是断然不敢与沐心慈这样亲近,会害了她。 身体,大概在衰弱了。 “我们终究不是这世界的人……”陇上老人的话又在九幽脑海里回响。他是不是会化作飞灰,消失在这世界上? 九幽抱住沐心慈,紧紧的把她镶在怀里。沐心慈悠悠转醒,睡眼惺忪,问九幽: “你这是……怎么了?” 九幽声音有些嘶哑。“就是……很想抱你……” 沐心慈亦反手抱住九幽,在他怀里轻轻蹭着。 …… 大雪纷飞,夜色浓烈。黑色的衣裳被白雪花掩盖。 苏昱站在殿外不远处的林梢,透过宣窗,看见榻上相拥的二人,苍凉的眼睛,淡漠如这雪、这冰。苏昱抬手捂住心口,心口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心好痛,从没有这样的痛…… 苏昱飞身离去,刚才站的树枝颤落积雪,落在林间地面。 本以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就足够了,本以为他可以不求回报的默默付出。可如今,当看着另一个“他”与她甜蜜相拥,他真恨不能杀了他…… …… 窦红缨觉得他们主子渐渐变了,从前只是冷漠疏离,如今变得更加冷情、不可靠近,从外到内都冰封如霜。 张真很纳闷儿,为何给苏昱吃了那么多孽果,苏昱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难道这个人真的无欲无求?他还从来没失手过,没想到这次竟让苏昱破了例? 苏昱一日不走,一日站在沐心慈那一边,天蝉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就一日不能完成。张真从怀里拿出一根红头绳,是他妹妹张挽的。他是天蝉国皇帝的死士,在天蝉国做死士的,都是有家人的人。 然而张真却与别的死士不同。他是罪臣之子,本该被满门抄斩,天蝉国皇帝却留了他和张挽一命,暗暗把他送来了大燕,做质子。妹妹张挽还不知道他成了杀父仇人的走狗。 只有完成任务,挽儿才能活命! 张真紧攥着红头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苏昱一定要回天蝉国!眼下沐心慈随时都可能除了他,他一定要赶在这之前将苏昱带回去,最好是让他与沐心慈决裂,一举拿下大燕! 苏昱有这个能耐,他不会看错人。 沐心慈在后宫深处修建了座佛堂,请了一百佛众僧、尼,取名静心宫。静安太后一干妃嫔被沐心慈囚在佛堂中,日日吃斋诵经念佛,对外称是“太后一心向道,皈依佛门,带领众妃吃斋念佛,为燕国子民积善祈福”。本来个个都是欲-望强烈,怨恨十足的,这下子被强逼着遁入空门,苦不堪言,几次上吊都被及时救下,竟没死成! “沐心慈!!你这毒妇!!”静安太后被剃了光头带了僧帽,日日被强逼着敲木鱼念经,几月下来早快发疯了! 沐心慈拂了拂袖,并不理会暴跳的静安太后与癫狂的沈湄仪,对老和尚道:“净空大师,皇室佛荫有劳大师了。” 净空大师阿弥陀佛善了善哉。“皇后娘娘且放心,老衲必定尽力而为。” 老和尚是个开窍的,也是有耐心的,日日面对静安太后与沈湄仪的唾骂还能安心为他们讲佛理。 “哀家要处死你们沐家,诛九族!!!” 净空大师:“阿弥陀佛,太后娘娘心浮气躁不利修行,要知需积善从德才能谋得福泽,善者才能修得正果。心怀宽广,不以他人所恶而以怨相报,胸纳百川、能容天下苍生之不善,能宽他人之罪恶,以德待人……” 净空吧啦吧啦说出一串佛理,静安太后连暴跳的力气都没了…… 沈家上下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除了沈湄仪被沐心慈扔进了佛门抄佛经念经书,唯有沈厚被沐沉舟扣下,留在大牢中。朝野上下无不感叹左右相同朝多年,果然感情深厚!老太皇是彻底的老年痴呆了,问什么都翻个死鱼眼,嘴里流着口水说不清楚话,颠三倒四。这个气煞了沐沉舟!丫的,这一个疯了一个傻了,可怎么问?或者那东朝宝库的事,真的只是个传言? 赵王玉佔与长公主玉洛秋本打算在初春来燕,怎知突然有事耽搁了。玉洛秋信里没说是什么事,但沐心慈猜测与陈国派使臣去赵脱不开干系。眼下天下七国一片混乱,尔虞我诈,谁是盟友谁是敌人,谁能分得清,谁又敢轻易信任?指不定今日结盟打了胜仗,明日便一举灭了你!是以,七国都在观望,只看其余各国的态度,谁为盟友,谁为最先要消灭的眼中钉! 要说起来,赵国如今大约是和燕国一个鼻孔的,可惜赵国太弱,就算结盟也帮助不大。赵王玉佔虽没能来燕国,但却送来了不少“好礼”,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胭脂水粉珠、钗璎珞、布匹裙子,只差没有送肚兜了!都是给沐心慈的。九幽不高兴了好一阵,直到沐心慈把自己剥干净了献上,他才没再板着冰脸。其实赵王送来的那些物什沐心慈确实挺喜欢,都是些精致奇特的东西,赵国人手巧,做的东西好看,没想到那赵王还是个懂得讨女子欢心的,比九幽开窍多了!自然,沐心慈是绝对不会告诉九幽这些话的,除非想被他冷暴力! 燕国之外,从西凉手里夺来的七城一州还算太平,沐心慈让土已族恢复了名来的族名,不用再受完真的压迫、低人一等,土已族如今安定的生活,心头也没啥难过的。 时下又是一年春景。烟花三月放舟正好。难得偷来两日闲暇。常年驻守西凉边土的二哥沐休和驻守与东周边境的大哥沐战也回了燕京,实在难得得很!趁着这天气晴朗,沐家兄妹三人放舟江上。自然,九幽也是在沐心慈的身边。 沐家上下对九幽很熟悉。沐沉舟是尤其的看好九幽。只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地这“老丈人”眼里也出“西施”了? 对此沐心慈一度怀疑爹爹沐沉舟是不是对九幽别有所图!可据她观察一年多,除了沐沉舟每次看见九幽都笑呵呵的两眼发光一阵夸赞,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倒是奇了! 沐心慈琢磨着,爹爹沐沉舟约莫是把九幽当做了自己年轻梦想的寄托。九幽长相好,琴棋高,武功更是高,往哪儿一站都是玉树临风让人移不开眼,简直是极品武夫,沐沉舟的毕生追求啊!若要怪起来,还是得怪沈老贼总是武夫武夫的骂她爹,导致他一生都活在武夫的阴影里,对文武双全的人有着超出常人的向往。 正是凌晨破晓之时,荀阳江桃林杏花夹岸,落英满山,红白芳菲飘落江中,碧水荡漾,游船画舫来往不绝,琵琶女歌声绵绵,唱得竟是三年前沐心慈在江上唱得那首词。 “松山石寒霜白月,滚滚浪涛拍岸惊。半卧沙场,醉枕江山,看山河内外、英雄草莽,万代春秋社稷,谁人主乾坤……” 只是在商女口中唱出,别有一种幽怨、哀伤。 不知李昭如今身在何处,可活得如他所愿那般潇洒恣意…… “大哥,你可想做皇帝?”沐心慈问沐战。 沐战心情好,提起酒坛狂喝了一顿,啪的往地上一摔,大喝道:“皇帝有什么好做的!我不稀罕。” “来来来!”沐战给沐休、沐心慈、九幽各扔去一满坛酒,“妹夫接好咯!” 沐战使了内力,九幽单手接住。 “喝!今日咱们干个痛快!”沐战大喝,震得不远处几叶扁舟船家船客惊慌侧目,以为江洋大盗来“干活儿”了。 沐休鄙夷了沐战一眼。“大哥你可注意些形象罢!”武夫的名头都是你造出来的。 “我才不像二弟你惺惺作态,武将又如何?男子汉就当粗狂些!”沐战一平日还有些忌惮,喝酒就完全没了形状,沈老贼那武夫的鄙夷也不是全然空穴来风。 沐休不理会沐战的大道理,举杯对沐心慈认真道:“阿音,如今我们家已是骑虎难下,自古成王败寇,不生即死。我们沐家兄弟辛苦保卫的土地和黎民,不能就此功亏一篑,沦为别国奴隶。阿音,你且放手去做,我们支持你!” “阿音!就如二弟说得,你且放手去干,我们沐家上下都是武夫,没那治国的头脑也没那兴趣去当皇帝,我们就爱舞刀弄枪,是要打下西凉还是东周,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大哥二哥陪你闯!” 沐战这话说得直白粗鲁,沐休虽鄙视,但也赞同。他也没那心思去治理国家,不如带兵打仗来得爽快。好吧,或许他骨子里也是个武夫。 沐心慈湿了眼眶。 沐心慈举起起酒坛,兄妹三人举坛相碰,狂喝一气。 日升东方,霞光千里,晨光浓烈耀目,金辉盛满沐心慈的双眼,让她无法直视。山河万里,一片灿烂如镀金。天地间,忽觉自己竟如此渺小。 荀阳江上商女歌声又起—— “万代春秋社稷,谁人主乾坤”。 一遍又一遍,似在问这皇天后土。谁人,主乾坤! 纵观历史几千年,这九州的土地上历史浮沉几多,做过龙椅霸占江山的帝王无数。可而今,谁又还在? 一捧黄土埋了身,万事成空矣!战乱、离别一次又一次上演,代代无穷尽,成就了王侯,苦了百姓。到了如今,帝王成黄土,可江山,还是这江山,百姓,还是那百姓,又有谁做了它的主人?谁又配做它的主人? 沐心慈想着,似有顿悟,听着商女唱她当日唱的那“谁人主乾坤”的狂言,不禁自哂。 “我想把这天下,还给天下人。” 沐心慈此言一出,沐休、沐战都愣住了,片刻思量之后,哐啷摔了酒坛。 “好!阿音,你可不要忘了今日说的话,大哥二哥便随你闯这一遭!” “大哥、二哥永远与你生死不弃!” “……” 沐心慈心头说不出的激荡、感动。有亲如此,毕生所幸!身旁九幽适时的递给她一张手绢,沐心慈嗔怪一眼塞了回去。我才没哭呢! ** 如今燕国皇室李氏名存实亡,李睿被软禁宫中,成了废人。除了随静安被囚静心宫佛堂的嫔妃,后宫还有浩浩荡荡一干妃嫔美人。有的被沐心慈放出了宫,不愿走的继续留在宫中,日子用度和从前倒是没什么差别。 妃嫔中不少是沐心慈弄进宫的,虽有大都是自愿进来。化用沐心慈的话便是“既然你们进宫都是本宫点头同意的,本宫便不会饿着你们。” 只是这局面对众嫔妃颇为尴尬! 从前吧,她们对皇后是既讨好又忌惮、敌对,如今,皇后真正的燕国之主,她们可真真是矛盾啊!说要讨她欢心吧,她们除了女色又无其它才能,谈不上为国效力,稍微有才华一些的,弹个曲儿唱个歌跳个舞啥的,可皇后人家也是女的,无从勾引!再说,人家皇后琴棋书画哪样不会,稀罕看别人班门弄斧? 当然也有不少机灵有眼色的嫔妃“洗心革面”,身体力行的重新过生活,把自己宫院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派欣欣向荣,时不时送些刺绣、糕点给沐心慈,为她解忧。 九幽笑着调侃沐心慈:“李睿广纳后宫,如今倒是便宜了你。” 沐心慈虽汗颜,但也觉这境况着实相差无几。后宫里走到哪儿都浩浩荡荡一群美人跟着,任她安排,唯命是从。 作者有话要说:各项朝政事务沐心慈处理得顺手,宫变后的动荡也渐渐平息。 初春东周、陈国、天蝉国都派了来使,送了礼,沐心慈亦派了使节去三国礼尚往来。打不死如蟑螂的梧州乱党被沐休一怒之下尽数剿了,约莫一时半会儿是没气儿在作乱。唯有沈鹤那厮约莫是死在了山涧中被暗流冲走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可最近有百姓称似看见过一个画像上模样的男人。沐心慈派了支二十人的杀手队,专门去找沈鹤。 燕宫不缺杀手,要处理一个小小沈鹤,绰绰有余。只是不知沈鹤匆匆赶去焦州城,那焦州城的三十万军有何秘密? 想来是那沈老贼做了什么部署。 *可处理,沐心慈不担心,总有对策,可这天灾真是让人殚精竭虑。 江州洛河水患,沿河三城都遭了水灾。这月里连连大雨,堤坝尽数被冲毁,农田被淹,今年若是不开仓,怕是要饿死不少佃农。 前年才拨了巨款项修筑堤坝,沐心慈还记得当时那州官拍胸脯对李睿保证“陛下且放心!已筑堤十三道,开挖了分支河道,就算再大的水也不怕。” 那州官如今解甲归田,留下一堆豆腐渣堤坝,苦了百姓。 沐心慈打算亲自去看看。走出皇宫,去看看真实的燕国。不近民,如何管得好民。 朝中有沐沉舟坐镇,沐心慈不担心。这几年沐沉舟从太学中提拔了不少有才华的文士,注入燕国朝堂的新鲜血液都是沐沉舟的“爪牙”,各个年轻小伙正是积极上进想要为国出力的时候。 沐心慈带了内阁学士郑嵐、老御医李仁宽、以及两个武将秦江怀、张朝远四个大臣前往江州洛河。当然,除了这几个还有婢女金钗和蝶衣,九幽自然是不会放任沐心慈一个人前往的,也在,一行十来人。陇上老人也想跟来,却被沐心慈拒绝。 “此番出行恐怕多有不便,圣人还是留在宫中妥当。” “那可不行!老儿天天躺在床上,快闷死了!”陇上老人身体似乎不如从前了,但精神劲儿也没差太多。 “不若,本宫把圣人封为国师、昭告天下,风风光光的同我们一道下江州洛河,如何?” 昭告天下?陇上老人大惊,立刻软下来。“不不不,丫头你让老儿做牛做马都行,求你别昭告天下呀!”红莲那老妖婆知道他诈死骗她,还不把他剁成馅儿喂狗! 陇上老人自愿的接受了沐心慈的安排,留在宫中研究解摄魂咒的方法。如今没有弄明白摄魂之前,尽量不用更安全。 自那日与苏昱的误会一吻,苏昱便再没来主动找过沐心慈,沐心慈亦没去找过他。他的去留,便随他去吧。然而,九幽却知道,苏昱一直在沐心慈身边,同他从前那样,远远的在沐心慈看不见的地方,关注着她。九幽没有赶走苏昱,却也有着他的私心…… 这次出宫,竟有两个妃子想跟来。沐心慈本是不许,奈何那她们心心念念想出来看看,便就允了。一个是姜贵人,一个是刘小媛,都是当年从群芳殿里出去的,早在两年前就失了宠,现在是“洗心革面”最为积极的两人,声言要以皇后为榜样,做德才兼备的女子,本来斗大字不识几个,现下是又看古书又写字,不可谓不辛苦啊!真是难为她们了。 前往江州的路上大雨连连,马车陷进泥坑里,大雨里推车推得人仰马翻的。姜贵人、刘小媛也下车推马车,罗裙满是泥水,脸上胭脂黛眉被雨水冲得污作一团,一身狼狈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马车陷进泥潭坏了,耽误了行程,夜里在野店夜宿。店小房间不多,沐心慈独住一间,大臣四个老男人挤一屋子,姜贵人和刘小媛住在一间,剩下的就奴才们各自分了剩下的两间。 九幽自然是和沐心慈一道,虽众人口里没说,但心头早已把九幽划归为了沐心慈的“男宠”。这九幽公子确实是个人才,又当师傅又当侍卫又当相公。 店里掌柜是个风骚妇人,模样长得着实不错,一双眼睛勾魂得很。一进店,那眼神儿就没从九幽的身上离开过。 沐心慈取下头上的钗花,散了长发。从铜镜里瞄着九幽。“这野店的老板娘模样身材倒是不错。” 九幽点头。“山间野店,确实少有这样美貌的掌柜。” “我看她对你有意思,一双眼睛紧迫盯人,不若今晚让他来伺候九幽公子如何?” 九幽笑,将沐心慈抱起扔床上,扑上去。屋外狂风暴雨、闪电雷鸣,屋内*烧得旺盛。他若是剑,她便是剑鞘, 几番宝剑出鞘、入鞘,各种剑招都耍了一遍。 “不来了,不来了,我困了……”沐心慈道。 “我还有力气。”你就不怕我去找老板娘。 “……老板娘已经睡了。” 沐心慈只觉,武夫这名头怕是九幽更合适!这不,完全不顾她抗议反对,动作又粗鲁又霸道。 完全……毫不讲理! 是夜,风骚掌柜与店小二等人在厨房霍霍磨刀,叽叽喳喳商量着什么。 “掌柜的,我看这群人个个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这回咱们铁定大捞一笔!” “……是啊掌柜的,咱们干这一票可得发了!” “我晓得掌柜的的心思,定是瞧上那半遮着面的白净小相公了,哈哈哈……” “就你聪明!呵呵呵,”女子妖娆的笑声,“别的杀了剐了都无所谓,那小相公给我留好……” “……” …… 第二日一起床,沐心慈吓了一跳,昨日风骚的老板娘现在脸色惨白,看着他们这一行人胆战心惊,壮实的店小二鼻青脸肿,吓得尿裤子,众人都不明所以。 风骚掌柜连钱都没要,倒贴了饭前,总算把这些人送走了。 老板娘见九幽去而复返,差点吓没了魂儿。 “自己去衙门自首吧,否则我会亲自杀了你。不要想逃,你逃不过我掌心。”九幽语气很淡,却把老板娘、店小二吓得尿裤子。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们去、我们马上去!” 九幽离去,店小二问老板娘。“掌、掌柜,我们怎么办呐?收拾东西逃吧。” “逃什么逃啊,那公子如此厉害,我宁愿进大牢也不要落他手里……” 风骚掌柜早吓破了胆。这间野店本是打劫路人的黑心店,做了不少年头,手段娴熟,算是道儿上的老江湖,昨夜迷晕了一众人打算趁夜下手。掌柜更是打好算盘,见九幽生得干净好看,便起了别样歹心。咋知道,一打开沐心慈房间大门却见九幽立在门前,长剑已经抵上她喉咙,再出门看那几个帮凶,竟都已倒地而亡,喉咙上一刀血痕! 不过短短那么一会儿会儿的功夫,几个壮汉竟然悄无声息的就被杀了。风骚掌柜当即就吓没了魂儿。 这只是个小插曲,除了九幽,一行人都不知道。 沐心慈很纳闷儿,一路上九幽的桃花实在过于好了。脸都遮住了,还能勾魂儿!路遇卖身葬父的姑娘,叫红儿,沐心慈见她可怜,便让九幽倾囊相助,怎知那姑娘被九幽迷得七荤八素打死不走,跟在马车后面跑。没办法,也不能眼看着她跑死在马车后,只能把她装上了车,等到下个镇上再做安排。 红儿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坐卧吃饭都时时把九幽给看着、问着,仿佛唯一的依靠、避风的港湾。而九幽仿佛对这些反应迟钝,对红儿的各项疑问都一一解答,照顾周到,没把她饿着、冻着。 沐心慈心头不太畅快,不对,是太不畅快。 姜贵人眼力倒是劲儿到位得很,在沐心慈耳边低声劝慰道:“娘娘不必为那小贱人烦心。她看到摸不到,摸到得不到,公子还是您的。” 这什么心胸狭隘的道理?不过……沐心慈竟觉非常顺耳。 下一个镇竟如此远。从燕京出发,经过丘岳城,在过庆林便道江州。一行人这才过了丘岳城,一下个镇竟是在庆林了。好远!泥水淹了原来的路,只有改走其它路线,这一走走了两天还没到。红儿又说有亲戚在庆林,九幽答应她捎她去庆林。 沐心慈是彻底不爽快了。 也不理九幽。九幽颇为疑惑。 “心慈,你可是累了?” 沐心慈不悦冷哼一声。“本宫不累!倒是九幽公子怕是累着了,又要端茶又要送水的照顾人。” 九幽明白过来。 “是啊,是挺累的。” “这能怪谁?还不是你自己招蜂引蝶。” 九幽环住沐心慈的腰。 “别碰我。” 九幽无辜。“是你吩咐我好好照顾她的,你忘了?我只是在完成你交代的任务。” 她,她有吗?沐心慈回想回想,好似……她是说过! ======================================================================== 作者君愚蠢的多复制了一遍~~ 51章放在作者有话说里了,作者有话说不收费的!!我错哒(已自我抽打100鞭)!!!TAT, 那个,忘了说国庆快乐(要不要这么后知后觉),国(放)庆(假)快乐(Happy)! 谢谢 28是个吉祥数字、淡紫色的誓约亲的累。么!么!哒! 28是个吉祥数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2 18:16:21 28是个吉祥数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2 21:31:17 淡紫色的誓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3 03:06:07 淡紫色的誓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3 03:07:09 淡紫色的誓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3 03:08:38 淡紫色的誓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3 14:40:16 ☆、第51章 繁华几多皆虚像 九幽正哄着沐心慈。两人正在角落里搂搂抱抱,忽听背后一个娇弱弱的声音—— “九幽公子……”泫然欲泣啊! 沐心慈垮了脸,九幽后背一凉——糟。 红儿来找九幽,喊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只盯着自己的鞋儿瞅——鞋面破了洞洞,脚趾头都磨破了。不待九幽安排,金钗找了一双鞋给红儿,把红儿牵远些,省得惹了沐心慈不高兴。红儿眼巴巴的看着九幽,失望可怜。 沐心慈不理九幽。夜里躺在床上想想又觉自己实在“心胸狭隘”啊。不过一个路人女子对九幽有意思,她就这样不开心,上一世,她二十年做李睿的皇后,不曾对九幽多看一眼,九幽的心里,会是如何难过呢…… 这样想着,心头那些怒火怨怼瞬间都散了去。这份感情里,比起九幽为她受的苦,她这点醋实在吃得不够格。 沐心慈找到九幽,从他背后抱住他,头枕在他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麒麟草味道。 “心慈?” 哼,才不回答你咧! 沐心慈一口轻轻咬住他脖子。忽然想起什么。“你身子的毒性被你用药压制了?和你亲热这么久,我都没中毒而死。” 九幽把沐心慈落在怀里,看看林子里一众人正围坐在篝火旁,嘻嘻哈哈的说笑,怀里抱着他思慕一生的女人,这样平静恬淡的生活,让他觉得不真实。 九幽埋在沐心慈的耳畔,鼻尖感受着她细滑的肌肤和耳际绒绒的碎发。好想停下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心慈……” “嗯,咋了?” “……” “说话呀,九幽公子?”沐心慈蹭了蹭。“睡着了?” 九幽忽把沐心慈按到在地上,不安分起来,吻住她的唇…… 沐心慈近来总算是把九幽的真面目看清楚了!外表这么高冷,骨子里根本就是个…… “登-徒浪子!”沐心慈嗔怪。 远处那俩武将秦江怀和张朝远在讲些战场上遇到的有趣事情,金钗、蝶衣笑作一团,笑声远远传来。众人哪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正和她的“男宠”公子在林子干坏事呢。 一阵折腾,九幽总算停了火。林梢月儿挂着,照着那林子里的依偎的一双人。 “……心慈……” “嗯。怎么?”欲言又止的作甚。 “你会爱我多久?” 好幼稚的问题。 “得看你表现。”沐心慈随口道。 九幽捧起沐心慈的脸,月光照亮她的眼睛,脸颊上蹭了些尘灰——刚刚二人亲热缠绵不小心在地上给蹭的。 九幽擦去她脸颊上的尘灰。 “我是认真的,告诉我,我想知道。” 沐心慈亲了他温凉的唇一口。 “只要你还存在这世上,我便会爱你……” “如果我不见呢。” “我会找你,只要你还活着,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她说话从不曾假,说出口便会做到。九幽把沐心慈揉进怀里。若他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爱他了。是了,她是这么说过…… 终于,一行人总算走到了庆林城。红儿被金钗打发走,不劳九幽开口。红儿不愿意,可金钗何许人也,这小姑娘哪是她对手。几句话堵得她没法儿再找借口留下。 红儿泪眼汪汪的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期期艾艾的走了。 “你蒙着脸都这么招桃花,要摘了面纱,岂不是要祸国殃民了。”沐心慈调侃九幽。 “若真能祸国殃民,这天下早已是我的了。” 半遮面比光明正大的放着更引人遐思。 沐心慈摘掉九幽的面纱。“你若不戴面纱,只怕那几个老匹夫就得被你吓死了。”陈国质子成了皇后的师傅兼男宠兼侍卫,然后回宫发现还有一个陈国质子…… 走到庆林城,天气已放晴。他们走的是官道,道路宽阔,城中一派繁华、欣欣向荣,沐心慈心情高兴得很! 大燕国的现状竟比她料想的好这么许多,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心头竟也如此快乐。“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王道也。”沐心慈早知道这句话,而今才真正体会到其中含义。 “娘娘,咱们大燕国泰民安,顺应天道,必将成为九州之主!”内阁学士老匹夫郑嵐道。 沐心慈点点头。一路走来,看的都是繁华景象。金钗和蝶衣两个丫头都兴奋得紧,趁着路过的丁点儿时间买了胭脂水粉、珠钗什么的,揣在怀里。 一行人在街道上徒步走着,忽前面乱乱的奔来一群人! 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狼狈不堪,俨然难民乞丐。 “娘娘小心。”金钗惊呼,赶紧去拉沐心慈。不过她倒是多虑了,有九幽在,他会比她更快的保护好沐心慈。 “这、这是!”郑嵐吓得咋舌。 “是流民!”秦江怀紧了紧手中的剑。他本以为是刺客!“娘娘,末将去抓个人来问问。” 秦江怀拉个衣不蔽体的瘦弱老头。 “老者,你们这是往何处去?” 那老头被吓得不轻,直哆嗦。“听说皇、皇后娘娘要来城里了,知府大人让我们赶快出城、不准我们在城里碍眼……” 老头急急忙忙抽出手,颤巍巍拄着拐杖疾走。“你别挡我路啊!快让开!官兵来啦……快跑啊!” 秦江怀急忙让开,大批难民逃窜,果然后面一队拿着棍棒、大刀的官差衙役凶暴的驱赶着!“快走快走!滚远些!”跑得慢被打趴下了,破烂的衣裳露出青紫交加的皮肤,血痕斑斑,一片哀嚎求饶声,好凄惨! “饶命啊……别打了……” “啊!别打了……” “……” “快起来滚远些!下贱穷胚子!”官差一边咒骂,一边暴打。“污了皇后娘娘的眼睛,诛你们九族!!”一棒下去,那饿得骨瘦如柴的妇女当场昏死过去。 沐心慈大怒,两三步蹿到那为首的官差面前,一把揪住那官差的衣襟!“让他们立刻住手!!” 那官差头子震了一震,扬手提棒就要向沐心慈打来。“哪儿的野丫头,敢管官差办事!你不想要命了!耽误了接皇后娘娘凤驾,看你狗头!”被九幽一颗石子打在手腕,“哎哟”一声痛呼,有被狠扇了一嘴巴。 “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九幽把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官差踩在地上。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沐心慈怒。“说!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是、是我们知府老爷,皇后娘娘要下江州私访,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沐心慈气得嘴唇发抖。 “秦副将军、张副将军!” “末将在!” 秦江怀、张朝远会意,拔剑上前制止官差追打难民。沐心慈赶到前面,九幽功夫好,带着沐心慈去官道两旁的偏僻巷落查看一番,惊住了! 饿殍遍地,弃尸无人收!有的是爷孙相依而死,有的是母子相依,或者孤独一人、客死他乡荒野。 每一个人都是一条生命啊,有父母、有亲人的人啊…… 沐心慈翻江倒海一阵恶心反胃,九幽把沐心慈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再看这残忍的画面。 沐心慈这才知道,原来一路走来,街上那一派繁华欣荣都是做戏,特意做来给她看的! 角落里饿死、病死的流民摞得如山高。都是从江州水灾逃来的难民。 庆林不发粮救济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驱赶追打,费尽心思在官道上布置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切只为让她看见大燕的繁华,只为欺骗她谋得升官?! 这次私访本是秘密进行,这庆林的官竟是知道! “带我去你们大人的府上!” 官差头子早被吓傻、打傻了。 庆林知府衙门,孙良正在内堂和师爷商量如何表现,在大燕皇后面前挣表现、升官儿。谁不知道,如今大燕真正的皇家是沐家,真正的“皇帝”是燕后沐心慈。 忽听堂前手下一阵哀嚎。“老爷、老爷,您快出来啊……” 孙良一阵怒火。“你嚎命呐,啊?!”蹿出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见他手下官差头子飞来砸在他身上,痛得他七荤八素的。孙良一阵骂。“哪个不怕死的敢谋害朝廷命官!!本官关你进大牢大刑伺候!” “你便是孙良?!”秦江怀一把扯过孙良的,扔到沐心慈面前。 孙良嘴里还在提劲骂骂咧咧,趴地上抬起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个年轻女子,周身散发这不容挑衅、亵渎的气势,顿时心头一个怀疑划过。再一看她身后的几人,那两个丫头应该是婢女,还有几个男人,那,那那那不是内阁学士郑嵐老匹夫吗?! 孙良心头凉了透。“你、你你是皇后娘娘……?” 金钗上前。“孙大人说对了。” 孙良当即傻了。“卑职、卑职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来提着刀,冲上来要与沐心慈一行干架的官差衙役都傻了!刀哐啷掉地,一同拜服下去,惊恐大喊,“娘娘千岁、千千岁……” ☆、第52章 取舍之间寸肠断 “本宫问你,城中的难民可是你下令驱赶的!” “皇、皇后娘娘,卑职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赎罪。” “为何不开仓救济反而还要驱赶追打,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这、这、这三年不是旱灾就是水灾,粮仓短缺,不过卑职马上下令开仓,全部都放、全部都放啊……” 完了完了,这下他摊上大祸事了! “郑大人!” “臣在。”郑嵐上前,恭敬道。 “这昏官交给你处置!务必把他身后的脉脉络络给本宫清理干净了!”清官背后可能没有任何人,但一个昏官身后,必定牵扯着更多昏官,或大或小! “谨遵懿旨!” “娘娘、皇后娘娘……”孙良哀嚎。 沐心慈留下郑嵐与秦江怀处理庆林的事,匆匆往江州洛河赶去。庆林道江州一路,流民一批又一批,路旁到处是饿殍或者落单的难民,饿得奄奄一息。一路上连草根都被啃光了。其惨状不堪多形容。 沐心慈只觉心头闷闷的痛。 沐心慈一行到江州洛河时大雨已停,艳阳高照。但城镇、田地洪涝灾害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饿死不少人,牲口动物死尸也四处可见。州官通过关系得知皇后要来私访,卷了铺盖跑路,各项情况处理不及时,城中瘟疫肆虐,好不容易逃过洪水的百姓,还是没能逃过瘟疫。有的村庄全村不剩一个活人,尽数死在瘟疫中。又有西凉刺客刺杀,沐心慈一行遇险,好在九幽和秦江怀、张朝远都是高手,只是一行人失散了,沐心慈身旁只有九幽和金钗。金钗为沐心慈挡了一刀,刀伤不严重,但却不小心染上了瘟疫。 “娘娘,你……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金钗全身脱水,面露死气,右脸颊上三年前留下的疤痕还剩浅浅一道。沐心慈那肯同意丢下她,却被九幽一掌打昏了带走了。 金钗看着沐心慈远走,心里百味陈杂。她从没有向沐心慈坦白过,而沐心慈也从没有逼问过她,她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说实话、再信任人。金钗从没有想过,会选择为除了家人之外的人,舍弃自己生命。 “统领,这还个活的!” 金钗睁眼,入目的是个青年男子,眉目刚硬。他身上穿的是完真族的服饰。糟了,是追杀他们的人! 那男子见是个漂亮的姑娘,正是皇后身边的那个,眼一眯。 “带走!” …… 沐心慈与众人会和之后,立刻调派士兵去寻金钗,却找不到人。 “回禀皇后娘娘,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金钗姑娘。”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找!” 沐心慈想起与金钗初见时,正是她刚回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她与其余四个婢女向她跪下行礼叫她二小姐,一路从沐家又回到皇宫。一同去赵国,闯西凉,生死几回。 又过去几日,必须回宫了。 “娘娘,还是先行回燕京吧,属下留下找金钗姑娘。”张朝远留下,沐心慈不得不回宫。这次西凉来刺颇为蹊跷。西凉才被大燕收拾过,暗理说不会这么愚蠢的再来惹她,西凉国不知如今是何状况。斗于翌被逼无奈奋起夺位,年前即位成了西凉皇帝。 沐心慈回宫之后,查问了西凉情况,得知,西凉国内竟另起了一波叛乱,为首的竟是打着西凉大皇子的旗号,极力反对斗于翌。但并不见大皇子斗于澶露面。 西凉内乱,于大燕并无坏处,只是那在江州偷袭他们的完真杀手实在怪异。斗于翌此刻刚即位,不会有那闲心来刺杀偷袭,恐怕还是那所谓的“斗于澶”…… 九幽最近很嗜睡,从前他是半夜上她屋顶呆着,守着她,后来他是在她榻上呆着守着她,现在…… “喂,醒醒,用了早膳再睡,可好?”沐心慈摇摇九幽。 九幽睡得很沉,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只有心口在缓慢的呼吸起伏。沐心慈凑近他脸仔细看,整齐的睫毛根根分明。食指从他的眉心一直划过鼻梁、唇、下巴……停在他喉结上。 沐心慈脸蓦地一红。总觉得他的喉结比脸更性感,指腹忍不住反复停留摩挲。九幽还不见醒,沐心慈飞快的低下头在上头亲吻了一下,轻轻锤他胸膛。 “相公?”“九幽官人?”又唤了两声。 九幽还是没反应。沐心慈急了。莫不是……心头一沉。 念头刚划过心头,沐心慈忽然被九幽搂住,翻身压在她身上。 “啊。”吓了一跳。 “精神那么好,是在邀请我么?”九幽楼着沐心慈的腰,那里可是她软肋啊。她怕痒!沐心慈忍不住笑,九幽得寸进尺。“娘子陛下,为夫饿了。” “那快起来吃早膳呐!” 九幽一口咬上她的下巴。“……” “……我不是早膳!” “胜似早膳……” “……” 寝殿里,两人互吃各自“早膳”,沐心慈似笑似泣的声音,殿外本来打算伺候的蝶衣几个宫婢,立刻红着脸甩开两腿跑了老远。 皇后娘娘和他的师父又在干见不得人的事了。最近宫内记载帝王妃嫔私生活的彤史女官可犯了难,皇宫易主,这,这皇后和她师父的那些事,要不要记录呢…… 哎哟,我的天。 …… 陇上老人扬言找到了解咒的方法,但打死不说! “不若本宫给圣人封个国师、昭告天下,风风光光的行走各地,如何?”沐心慈笑道。 “别想再用这招吓我!哼!你要是把我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我就死也不说解咒方法,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鱼死网破!鱼死!网破……” 丫的,学聪明了啊! “圣人莫不是根本没有找到方法,糊弄本宫吧。”沐心慈吹吹指甲的灰,瞥了他一眼。 陇上老人眼睛一慌,沐心慈看出几许心虚。呵,果然是撒谎。 陇上老人讪讪地凑近沐心慈,推了推她胳膊,讨好。 “丫头真聪明……” “哼!本宫还是给你封个国师做做吧。”沐心慈斜眼看了他一眼。 “别啊仙女皇后娘娘千岁,”陇上老人忽想起什么,凑近悄悄对沐心慈耳语,“我知道一个比摄魂咒更厉害的秘密,你一定会对老儿感恩戴德!是关于你老相好儿的!我告诉你,你就别在拿昭告天下来威胁我了,好不好?啊?”陇上老人双眼扬起真诚的目光,期盼的望着沐心慈。 “说来听听……” 陇上老人“我有把握你会满意”的笑。 “我知道你在担心九幽那小子会消失,我们本就不是这世界的人,消失是必然的……不过……” “不过如何!” 陇上老人疑神疑鬼的四处瞄了瞄,生怕别人听见,附在沐心慈耳旁。 “老儿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本漫不经心的沐心慈一下子打起十二分精神。 “快说!” 拢上老人贼眉鼠眼四下看了看,那小子耳朵可灵,并且这方法有违天道,实在大恶,是以老人很心虚,凑在沐心慈耳边唧唧歪歪的小声说…… 沐心慈惊大了眼睛…… 两人都没发现,就在不远处的花树下,苏昱正冷淡的看着他们两人。苏昱武功高,把他们的话都听在耳朵里,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陇上老人走后,沐心慈一直心绪不宁,脑海里那张熟悉的脸,不知是九幽还是苏昱,但她确定,心里那个人,是九幽…… “怎么了?”九幽摸着沐心慈的脸。见她失魂落魄。“金钗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他以为沐心慈在担忧金钗。 “嗯。” 两人同塌而眠,已有夫妻之实,沐心慈没有做任何避子措施,若有了孩子,以她现在皇后的身份,那可尴尬。各项准备已经完全,彻底的改朝换代,不远。沐心慈打算在这个夏天就彻底扶正沐家为皇室。 沐心慈想到的事,九幽自然是想到的。每次亲热后,他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喂了她吃了避子的药。沐心慈一点不知道,九幽“毒公子”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 苏昱回到青莲宫。红缨觉得他神色不对,脸色苍白如纸,上前询问。 “殿下……” 苏昱想起偷听到的谈话内容,眼神木讷的看了红缨一眼,忽呕出一口鲜血,滴在他白色的衣裳上,格外刺目。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苏昱昏倒过去,再醒来时,满屋子宫女都哭成了泪人。 “殿下!” “殿下你醒了!” “药,快把药端来!”红缨赶紧吩咐另一个宫女。 苏昱通常都不要人服侍他喝药,是以都是自己端着喝。苏昱端着药汁,药味浓重极苦。 这根本不是什么补身子的药,而是压制他身体毒性的药,为的,是能够与沐心慈靠近、亲近,为的,是能和九幽一样。这药对身子伤害极大,是以在心绪激动不稳的时候,时常呕血。 苏昱又想起刚才拢上老人与沐心慈的谈话…… 苏昱摔了药碗,药汁溅了一地。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 苏昱又呕出几口血,宫女们都吓坏了。御医不肯多照拂他们,看苏昱这样子,定是病得严重。红缨急得直掉泪,想着办法。对了,皇后娘娘心地纯善,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红缨跑出青莲宫,去找沐心慈。 ☆、第53章 只当一双并蒂莲 昭阳宫,沐心慈刚看完东朝武帝留下的一卷亲笔书卷,记载的是用兵、用人之道,便听殿外一阵喧哗,似是高求与哪个宫女发生了争执。 “奴婢要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女竟喊上了。 高求见宫女喊上了,猜想定已惊扰了皇后,吓得急忙进来告罪求恕。“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青莲宫陈国王子的婢女要见娘娘,老奴怎么拦都拦不住,惊扰了娘娘,老奴罪该万死。” 高求吓得手心冒冷汗,跪下。沐心慈最不喜在看书卷的时候有人来吵闹。 外头红缨还在嘤嘤哭着求见皇后。 “让她进来。”沐心慈发话。 高求擦了满头冷汗,赶紧出殿去,对红缨低哼了声说道“进去吧。”那个“进”字还是种颇不满的口吻。 红缨一股脑进去殿里,朝沐心慈一曲双腿跪下,眼泪啪啪的掉,磕头。“娘娘、我们王子受了伤,呕了好几口血,求娘娘救救他吧、救救他吧!”额头着地,磕得两声闷响。 沐心慈正提笔写字,听见“呕了好几口血”手一抖,墨汁脏了宣纸。 “是生了什么病?” 红缨磕头撞得头晕,只顾着流眼泪,说得不清不楚。“奴婢也不知道,殿下近来精神就有些恹恹,刚刚突然吐了好多血,衣裳都浸透了。” 沐心慈见红缨已经急傻了,急忙下令招了御医去青莲宫,自己带着张真、金钗等宫女太监们匆匆往青莲宫赶。 张真一路上都低着头。沐心慈瞥了他一眼。尽管张真在尽力掩饰内心,可沐心慈还是看出了他眉目间的急色。猜想他大约在担心,若苏昱死了,那可就不好办了,另外,恐怕也在怀疑是不是她沐心慈做的。 没错,张真此刻内心有些焦躁。莫不是沐心慈这次想除去苏昱,然后让那个“九幽”取而代之?若真是如此,就难办了。上回九幽才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个男人是定不会任他摆布带回天蝉国!与内心已经非常成熟、沉稳的九幽相比,苏昱明显更容易掌握。 质子的待遇总归是不好的,沐心慈很明白,所以才会亲自来看他,以免下头人得令不好好办事。他是二十年前的九幽,想到这一点,沐心慈就不能任他受苦受罪。 沐心慈到青莲宫的时候,苏昱已经昏迷在榻。十来个随侍宫女个个六神无主,跪在榻前哭,见沐心慈来个个都亮了眼睛,似看见了救星,急忙退到一边让沐心慈到榻边看她们殿下。 “苏昱王子。”沐心慈轻轻唤了一声。 苏昱紧闭着眼睛,白皙的皮肤,淡色的唇,沾染上鲜红的血。沐心慈本想用手帕擦去他唇边的血迹,但想起他的血液有毒,不能随意碰,便就没擦。 想起前世,九幽身体带毒的秘密最开始也是隐藏着的,他还是苏昱的时候,这个秘密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不光风言风语不好,更会被人当做怪物一样远离、甚至被当做祸害除掉…… 沐心慈看着苏昱和九幽一模一样的脸,孤寂的躺在异国他乡的冷宫榻上,心里有淡淡的疼。 御医若是来诊治,必是会发现他身体的不同…… 沐心慈思量着。 “娘娘,刘御医来了。”高求轻声在沐心慈耳边禀告。 沐心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宣他进来吧。” 高求摇着公公式的步子,去宣了刘御医进殿来。 “臣,参见皇后娘娘。”刘御医拜了礼。 沐心慈让他起身,赶快给苏昱看看,见刘御医就要伸手去碰苏昱,沐心慈赶紧开口。“刘御医不必看了,就用悬丝诊脉,瞧瞧便是了。” 刘御医愣了愣,不知道沐心慈是什么意思,揣度着,大约是看的是陈国王子,所以不用这么精确的诊治,随意看看便可? 刘御医将红线缠在苏昱手腕上,把了红线诊脉,又问询了青莲宫服侍苏昱的陈国宫女,对沐心慈禀告。“陈王子其它并无大碍,只是心有郁结,伤了心肺,所以才会呕血。老臣开上三幅药,煎了服下便可。” “有劳刘御医。” 就缠了红线把了个脉,其它的也没细瞧,刘御医其实也是连猜带蒙,说了个万能病症,开的,也是“万能药”,都是些个强身健体、促进睡眠脾胃的药,多吃少吃都只有益处无害处。至于能否治好这个陈王子的病,他到不十分担心。瞧着皇后的意思,怕也没有想要用心治这陈王子。刘御医把沐心慈心思揣摩得细,提了药箱子下去了。 “你们好生照顾好你们殿下,若是有需要的东西,找张真置办便可。”沐心慈对红缨说完,转头吩咐张真,“青莲宫的用度以后便交给你来管理吧。” 张真自是巴不得,一脸平静的跪下答了是。沐心慈已经知道了张真与苏昱的干系。交给别的人管,还不如交给他吧。 沐心慈说着走了。红缨见沐心慈突然对苏昱不上心了,本还在着急,但又听,说把青莲宫的事交给张真,一下子又放心不少。红缨红肿的眼睛望向张真。张真对她淡淡一笑,露出一线白牙。红缨红着脸低下头去。 沐心慈没有回瑶华宫,而是去了“浣剑邬”。九幽如今已经住到宫里,以沐心慈师傅的身份。沐心慈把洗芜宫改名“浣剑邬”,给了九幽。九幽也叫青漱,如今宫里都晓得,跟着沐心慈的说法,叫“九幽公子”,明着里是叫公子、是沐心慈的师父,但实际上他是沐心慈的谁,宫人们都知道,不敢声张、胡说八道。 九幽正在练剑。沐心慈不让他久带人皮面具,说是带多了对皮肤不好。九幽一向不会与沐心慈计较这些琐碎,于是便没再带人皮面具,改用面纱遮面。宫里的人都道是他脸上受伤了伤破了相,有了缺陷,所以才遮着面纱,时有些猜测、惋惜。 沐心慈刚刚走进浣剑邬,便闻到风中有淡淡的麒麟草味道,不仔细是一点闻不出来。她与九幽相伴多年,对他身上味道自然是熟悉得很。果然,穿过前院,走到后园中,远远便看见九幽在荷塘边练飞虹剑。荷塘莲叶已展开了鲜嫩的荷叶,时有红蜻蜓上下追逐。 九幽穿着淡色的衣裳,从天而落,淡色身影从荷塘上掠过,轻点了荷叶尖尖的小角,直直飞过来一下子就落在沐心慈面前。 “好灵巧!”沐心慈由衷感叹。个子这么高大,长手长脚的,在空中飞来舞去,衣袂飘飘的,竟如此清秀脱俗。 九幽蒙着面纱,看不清他表情。 九幽右手握成拳,伸到沐心慈面前。沐心慈盯着他手疑惑,低头凑近仔细看着他的手上有什么猫腻。 “怎么?” 九幽猛地松开松握的拳头,飞出一只惊慌失措的红蜻蜓,正好撞了沐心慈的额头,吓了她一跳! “哎呀、你讨厌!” 沐心慈生气的凝了眉,见九幽面纱半遮着脸,一双星眸笑意星星点点,望着她,像是一束阳光流淌进她心头,温暖的,温柔的。本来就没多少的气立刻化成甜甜的甘泉,在五脏六腑里温柔的穿梭。沐心慈将他的大手双手握住,看了看他刺绣了暗纹的衣袖。“你穿淡色的衣裳比穿黑衣裳好看。” 九幽轻笑了声。 “怎的不说话?”沐心慈问。 身后立刻有宫女殷勤替九幽禀告:“皇后娘娘,公子昨日着了风寒,伤了嗓子。” 金钗一巴掌掴在那宫女脸上。“娘娘没问话,谁让你多嘴的!没个规矩!” 那宫女本因着九幽对她颇为和善,也常有人说她长得像皇后娘娘,在浣剑邬众宫女里一向有着些优越感,总觉着九幽对她是不同的,怎知一时嘴惹了祸,挨了训。宫女捂着脸泪眼汪汪的瞥了一眼九幽公子,可平日和善的九幽公子竟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为她说话,伤心的低下头去。 “金钗,不必如此严肃,本宫说过,浣剑邬的人不必受宫规约束。”不必受宫规约束,为的是不让九幽见了别人叩拜。九幽这样的男子,让他对别人俯首,沐心慈觉得是对他的一种辱没。虽然与九幽已经相伴许多年,但沐心慈觉得,真正的了解他,确实在重生之后,他的内心、他的个性、他的喜怒哀乐,她才真正的了解了。 沐心慈与九幽在浣剑邬里粘了一下午,九幽教她练剑、制毒、解毒,九幽弹了首琴曲,沐心慈大为赞叹,她是从来不晓得九幽竟弹得一手好琴。过去的二十年,他隐藏了所有,名字、容颜、他的琴、他的身份,甘心在她身边只做个杀手,甘心做她的工具任她利用,何其难得,她又何其的有幸。 沐心慈早屏退了下人,伸手摘取九幽的面纱。高挺的鼻子,不薄不厚的唇,见她对着他发痴,微微勾了唇角,笑了。沐心慈摸着他的脸,眼里有些湿润,轻轻埋在他怀里。“如果你没有遇到我,没有爱上我,或许你会活得很好,有妻子,有子女,幸福的生活。我给了你很多的痛苦,是不是?” 九幽声音有些嘶哑,却仿佛因着这嘶哑多了分浑厚男子嗓音的性感。 “嗯……” 沐心慈眼睛一黯。 “但这痛苦,我甘之如饴。再何况世上没有如果,遇见你了,我便没了别的路可选,只能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沐心慈嗤之以鼻,“你是布了几十年的局,只看我步步落入你的圈套吧。” 九幽轻笑一声,点了点沐心慈鼻子。“竟被你看穿了。” 沐心慈又与九幽静静呆了一会儿,眼看已月上柳梢头,沐心慈这些日子都是繁忙得紧,又是水患治水、救灾开仓,又是镇压乱党,虽有朝中大臣出主意,但也都需她点头,琐碎得紧。今日看起来竟是出奇的闲。 其实不然,沐心慈一直缠着九幽没走,是因为心里藏着事,一直寻思机会、话述,却一直没能说出口。是关于苏昱的。白日里为了不让苏昱体质的秘密扩散开,为他招来祸端,便只让刘御医随意诊治诊治,想着的,便是让九幽帮着去看看。九幽会医术,而且和苏昱又是几乎一样的体质,定能看得准确,可来了浣剑邬,想着又怕说出口伤害了九幽,让他以为她对苏昱有着别样的心思,是以一直说不出口让他去瞧苏昱。 眼看就要就寝了,沐心慈有些着急。若再拖下去,苏昱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歇息吧,明日一早你可又得和朝上的老匹夫们周旋了。”九幽拉着沐心慈坐到榻上。 沐心慈欲言又止。 “心慈可是有事?” “我……我想请你去看看苏昱,他似乎身体不大对。” “你连着两日没来见我,今日一来,却不是因为想我……“ 九幽笑,沐心慈觉着他眼睛有些晦涩黯然,连忙解释。“你可不要误会,我对他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只是他也算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才……不想让他受难。” 九幽看着地面,不答话。 “真的,你相信我。” 九幽面色淡得冷漠疏离,起身背对沐心慈。 沐心慈急了,拉住九幽的胳膊。“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我……”虽然已有夫妻之实,可要说那个“爱”字,还真是说不出口,一狠心,厚着脸皮道:“只爱你,这世上,我只爱你……“ 九幽忽然转身将沐心慈紧紧揉进怀里,声音低哑,竟有笑意。 “等了二十多年,你终于说了这句话。“ 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故意,沐心慈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不过这当上得也算甜蜜。 “骗子……“ 九幽抱着沐心慈,在她耳畔低诉道:“你关心他可以,但……不要把他当成我,可好?“ “那是自然。“沐心慈说得肯定,但脑子混混沌沌的时候,也有些迷糊。苏昱的身上,太多九幽的影子。 “不要爱他,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也不要爱他……“ “嗯……我晓得的……“沐心慈在他怀里点头。 九幽低头吻住她的唇,手不规矩的在她腰上游走。沐心慈觉着九幽像是*散,尝一口便会让人失了心智,变得脑子不清楚,正在迷糊间,听九幽说-- “我已经‘读’到你的真心的,我信你。走吧,再不去青莲宫,那小子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九幽与沐心慈来了青莲宫,让苏昱的宫女都退了下去。 九幽翻看了苏昱的眼睛,把了脉,仔细的诊断。沐心慈看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好似孪生子一样,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心想着:就把他们当孪生子好了,不要当做同一人! 这样一想,倒也好接受许多。 九幽查看那桌上还没来得及收的药碗,是平日里苏昱喝得健身强体的药。九幽放下碗,视线停在榻上的苏昱脸上。苏昱已经昏迷不醒,脸色如霜,真个人好似已经与世隔绝。 “他已心肺俱损,若无高人来相救,活不了半年。” 沐心慈惊讶的睁大眼睛。也没见他受什么伤,怎地伤得这么重? ☆、第54章 尘世烟埋身土转瞬皆空 沐心慈来到榻边,看着苏昱紧闭的双眸,那么安静,在静寂冰冷的冷宫里独自沉睡,又想起陇上老人的话,心头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在陇上老人提议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真的动了那想法。 “是谁伤了他?“ “没有人伤他,是他自己要伤自己。”九幽无声叹息。 沐心慈惊了一惊。 “自己?难不成,还有人会自己害自己?“ 九幽没有回答。苏昱的心思若他都看不穿,那世上恐怕就没有人敢说了解。他不回答,只是不想把苏昱隐藏的那份心思说出来。他能明白苏昱的竭力隐藏,所以尊重他的选择,替他瞒着沐心慈。那药是苏昱自己给自己开的,专门克制自身毒性,天天坚持喝便能逐渐减轻自身的毒,但对本体伤害很大。 苏昱是想接近沐心慈,却不伤害她,九幽知道。 九幽上榻替苏昱运功疗伤,沐心慈过去帮忙将苏昱扶坐起来。苏昱吐出一口浓黑的血后,面上稍微恢复些血色。九幽从寝殿角落里的柜子找出只锦囊,打开来果然里面放着些药丸。拿出两颗,喂到苏昱口中。 沐心慈本在疑惑,九幽为何知道苏昱的药放在哪里,但一想,他们本有一段同样的经历,一些东西相通也不奇怪。 疗完伤、喂了药,已经夜半。 沐心慈小心的擦去苏昱嘴边留着的几丝毒血,让他平躺下。九幽见沐心慈视线在苏昱身上停留,关切不言而喻,道: “他已经无碍了。 ” “你不是说若无高人相救就……”九幽刚刚说得很严重啊,沐心慈本已经盘算着如何找神医了。 九幽一笑,捏住沐心慈下巴。 “在你心里,我难道不属于‘高人’吗?” 沐心慈拍开九幽的手。原来故意拐着弯诓她。 九幽让沐心慈先走了,自己留下说是要护苏昱度过这下半夜,若无危险便没事,还对沐心慈说了句“你且放心,将他交与我。” 沐心慈点头,明日她还有事要处理,确实也不能熬夜太久,就回了瑶华宫休息。路上,沐心慈猛地想起九幽说得那句“你且放心,将他交与我”,总觉得……似乎九幽说这话的味道有些别样的意思,岂不是他认为她挂心苏昱、不放心苏昱、更不放心将苏昱交给他? 明日,还是与他说个明白吧。 回到瑶华宫,正见金钗在大殿正中的庭院里,望着她、等着她回来。上回江州遇险,金钗失踪,后没两月,金钗竟是自动回来了。沐心慈一方面高兴,一方面也有些疑虑。金钗将两月遭遇说了一通,说是给位郎中给救了,还治好了她的疫症,之后便回来了。沐心慈直觉,她没说实话。 金钗跟着沐心慈身后往殿里走。 “娘娘。”金钗欲言又止。 “何事。” 金钗噗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双手呈给沐心慈。“娘娘,若你信不过我,便一刀杀了我吧。”她跟过太多的“主子”,而她最大的主子又是东周太后,沐心慈不信她也是理所当然。 沐心慈接过匕首,看了看锋利的刀刃,犹豫了片刻,伸手扶起金钗。“今夜去青莲宫没有叫你,是考虑到你大病出愈,不便熬夜奔波,你这要死要活的,是怪本宫不信你么?” 金钗不料沐心慈是处于这个原因,惊讶的抬起眼睛,露出笑容,牵动脸颊上浅浅的一道疤痕。“金钗不敢,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金钗笑颜如花。沐心慈伸手摸了摸那疤痕。 “起来吧。” 金钗满心欢喜的起来,随着沐心慈进寝殿去。 金钗确实没有说实话,她被那青年西凉男人给捉了去,受尽折磨逼问,但她一个字没说。最后那男人竟是找了大夫替她治了病、治了伤,放了她走。 金钗服侍完沐心慈,回到自己的床上。偷偷摸出一块红玉,是那个男人给她的。金钗心头乱乱一跳,使劲甩了甩头,把那杂念甩开。不可以、不可以!他是西凉人,他们是敌人,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绝对不能有别样的心思!再者,说不定那男人是想用男色打动她?想着,金钗脸颊又染上一些绯红。那些心思,她从不曾动过。 金钗最后还是把玉扔了。不该有的念头,不可有。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能从东周太后秘密培训的杀手队里脱颖而出,金钗的心性比一般人都强都难改变。但这样一颗心,若真的爱上谁,那怕也是同样的难以改变…… 当夜沐心慈走后,青莲宫里只剩九幽和苏昱。苏昱悠悠转醒,睁开眼来,正好看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面孔。“是你!” “是我。” 苏昱运了运气,惊住了!他身上竟多出了一倍功力! “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 九幽鼻间哼出冷冷一笑。“只是暂时寄放了些功力在你身上。你服了那些与自身体质相冲的药,简直是找死,我给你这些功力你才能活一命。” 苏昱喘了口气,同样冷眼看着九幽。 “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果然还是‘自己’了解‘自己’。”九幽走进一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 九幽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我要你发誓,若我不在了,你要做我的替身,呆在她身旁,爱她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苏昱气息不稳,怒了,一掌朝九幽拍去。由于苏昱功力大增,九幽也是堪堪躲过。 “你要我永远做你的替身!” “你我本是同一人,你便把我那些经历假装经历过,又能有什么损失。” “你要死了。”苏昱虽是问,确实肯定。 九幽透过窗棂看向深黑无光的苍穹。“老天怎么可能允许同一个人变成两个,还共同存在一个地方……” 有悖天理,便不可能长存。他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却从不曾告诉沐心慈。她会难过,一定会难过。 沐心慈说过,若他不在了,会立刻忘了他。九幽每次想起来沐心慈这句话,心头就阵阵的疼。不要,他不要她忘记他。他要她一生一世都爱他九幽。 若为一个人,你付出了全部,终于得到了她,便没办法让自己再松手放弃,哪怕是死了,也不想她变心跟随了别人。是的,九幽也发现自己越发自私霸道了,或许,这本也是他的本性吧。 九幽与苏昱的交易,沐心慈并不知晓…… …… 苏昱在一个月后身体大好,青莲宫的众侍女直觉她们主子似乎比从前更厉害了,一晃眼便飞身没了影子,一片柔弱的花瓣在他手里都能化作最要命的暗器,是既崇拜又难过,难过的是苏昱不可能是她们的,连多看她们一眼,都足够她们高兴好一阵了。 苏昱情况大好,九幽却不如从前了,不光九幽,连最坐不住的拢上老人都已二十多天没有出住的屋子。 他们二人定有问题,沐心慈暗自揣度,可她怎么问九幽,九幽都不说,问陇上那老儿,那老儿又想说不敢说,忌惮着被谁骂似的。陇上老儿是不爱动了,可是还愈加自觉、勤快!天天争分夺秒的研究摄魂咒的解法,真让人匪夷所思! 昨夜里,九幽又着了凉,发了高烧。沐心慈匆匆从昭阳宫赶去浣剑邬。 “怎的又受寒了。”沐心慈摸摸九幽的额头。上一世的记忆中,九幽从没有这样经常的生病过,除了那次他被当斗于澶胸一剑差点丧命,其余的时候他仿佛从不曾让人担忧过。 九幽轻轻抱住沐心慈,头靠在她肩上。 “我好想你。” 最近九幽越来越粘人了。 沐心慈忍不住幸福的笑。“不是昨日才见过,怎的又想。从前竟都没发现你这么花言巧语。” “若从前我就这么花言巧语,只怕有再多的脑袋,都不够皇后娘娘砍的。” “倒也在理。”沐心慈笑。 九幽与沐心慈在荷塘边的青石头上坐了坐,夏末的时节,阳光温柔许多,洒在两人的身上。宫人们早就有眼色的退下了。几支盛夏没来得及绽放的瘦荷花,纤弱的开着。 沐心慈侧过头才发现,九幽竟靠着她睡着了。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见他挺挺的鼻尖。沐心慈忽然想起四个字,“静若处子”,想想不禁莞尔。 安静的女子是美的,男子安静、深沉的时候更让人难以抗拒啊…… 沐心慈抚摸着九幽的脸,又拿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她前阵子才发现了,原来每次亲热完,九幽都会喂她吃药。这个男人啊,看似对她万般听从,实际上心头很有原则,该做的事一点不会落下,他认为不该做的事,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可她也不傻。呵。所以这几次她都偷偷吐了。 明日,她便要去冷宫中瞧瞧李睿。 有了这几月的缓冲、准备,变更朝代也能比当初急急的草率变更来得妥当。如今大燕朝野之中,异已已排,时机已到,若再拖下去,就不利,毕竟她并不是打的真正“暂代朝政”的算盘。废除大燕国号势在必行! 陈国蠢蠢欲动想要夺回失去的城池,天蝉国又深不可测,观望伺机出手。大燕现在土地广袤,却频繁政权交替、动荡,最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是以做事都得小心。 第二日,沐心慈去冷宫中见了被他软禁的李睿。李睿如今已经恢复,只是一身武功是没有了,双手顶多只能提笔写字。 沐心慈来的时候李睿正在书案上写着。身旁的公公高求正欲通报,沐心慈连忙示意让高求噤声,别惊扰李睿。 满桌案都是宣纸,一张一张的写着,白纸黑墨,很分明。沐心慈拿起一张写好的。纸上写着--昨夜东风来,庭院百花残。雕栏处,旧时碎玉不识新来人。不望红尘归处,不见来时路。却问人生几何,只道是,一叶花,朝开暮落。何须执着昨日,何须执着今日,何须执着明日。一朝成败何如,待到春秋败,一缕尘烟、一捧黄土,万事成空…… 李睿写得,是她曾念给他的词句。郑国史册上,亡国的郑皇被囚宫中数年,被赐毒酒赐死前一夜写下的这几句绝笔。看透世事,不求生亦不求死。怎知写郑黄写得这几句冲撞了新皇,被毒杀了。 ☆、第55章 观棋不语真君子 沐心慈手里的宣纸忽被一双长手拿过,是李睿拿了过去,意味带着两分嘲讽睨着沐心慈道: “竟是皇后千岁来了,怎地不让人禀告,若让娘娘误以为我冒犯失礼,李睿岂不是要大难临头。” 沐心慈读出他话里的别样意思,心里有些酸堵。 “你不必这样酸我、气我。”不管前尘恩怨,这一世到底是她先出了手害了他。 “哦?娘娘是生气了要砍我头,还是诛我九族?” “虽然你我并无夫妻事实,但终究我受过你恩惠,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做这些事算是我对不住你,不过,若我不这般对你,你便会这般对我,你我,注定只能活一个。” 原来他们之间,连夫妻都不算。李睿嘲讽的冷笑一声。 “何必说这么多借口,窃国贼!” “国不是你的国,土地是上苍的,百姓是百姓自己的,我是夺了你的位,却没有窃国,国本就无主。” 李睿冷笑之后猛收了所有笑意,盯着沐心慈道:“盗便是盗,没有什么好解释!青史上你沐家也是千古遗臭,你爹、你兄长,还有你,都是窃国贼!” “你!”沐心慈怒拂袖,压制下怒气,背对李睿,“今日我不是与你来吵架的。” “哦?那女皇陛下是来打算如何折磨我?李睿如今武功尽废,已经废人一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因着沐心慈心里有一些歉疚,软下语气,叹了一息。 “我不会动手杀你。只要你留下退位的圣旨,今晚我就可以放你出宫。但,你最好别想着再回来报仇!否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还有静安太后。” 李睿哈哈大笑起来,笑罢。 “沐心慈,只要我李睿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你!”脸上的恨意如此之深,是对她恨之入骨了吧。 “我能困你一次,就还能困你第二次,你若执意来赴死,我必不会留情!” “你让我写圣旨退位也可以,让我走远些也可以,不过,我要一个人跟我一起走。” “谁?” “沈湄仪。” 沐心慈吩咐了人去静心宫领来了消瘦、憔悴的沈湄仪,秘密将二人送出宫。沈湄仪知道是李睿救她出宫、要与她同走,惊喜过望。 “陛下,陛下……我就知道你是疼爱我的。”沈湄仪对李睿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她太过执着于得到那份情。出宫的路上,李睿问了静安太后的情况,沈湄仪一一说了,静安太后如今已经被沐心慈磨得没了力气,日日被强迫着吃斋念佛、抄经书,被净空那和尚强洗脑,已经麻木了。 沈湄仪在李睿耳边悄悄说了许多关于沐心慈的话,虽没有直截了当的大骂,但拐弯抹角的“委婉”表达,效果确实比直接大骂更生动。 出了宫门,李睿设计转移了看守他们出宫的侍卫的视线,偷偷放走了沈湄仪。 “表哥,我不走,我要跟着你!”沈湄仪出宫无亲无故,自是不愿走。 “你若留下,便是死路一条。” 沈湄仪骇住了。 就这一瞬间,马车又驰起来。 “表哥、表哥,湄仪相信你一定能东山再起的,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将沐心慈碎尸万段,一定要报仇!她的后位,她的荣华富贵,她沈家上下的前程…… “表哥……”沈湄眼睁睁看着李睿的马车跑远,嘴里还振振有词的低声呢喃。静安太后被净空那老和尚洗脑,可她没有!那份恨,一如她当初被沐心慈夺走后位、而她只被封为贵妃的那日一般浓烈她从没有忘记当初屈辱的接下册封圣旨的那一刻…… 这几个月被囚在深宫中,她想了许多,关于这三年多的后宫生活,关于她的各种被人驱使、利用。没了爹爹的出谋划策,她竟栽了这么多跟头。如今重获新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沈湄仪一边咬牙切齿想着,一边看向马车消失的地方--黢黑一片,已经看不见马车的丝毫踪迹。他,终究还是不愿与她一同走。李睿多情、薄情,看似处处留情,实则处处无情,这个男人或许只爱江山,因为江山太多人爱,随时可能被人夺去,而女人却是唾手可得,只要他喜欢。沈湄仪想起刚才在马车上她说起沐心慈时,李睿的表情,对沐心慈厌恶、憎恨更深一层!后宫三千,沐心慈是李睿唯一没能得到的女人,一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爱她吧!一定是这样! 沈湄仪胆战心惊的摸黑想燕京城外走。 李睿没有猜错,沐心慈怎会真的完全放他自由。她是在骗他心甘情愿的写下圣旨,骗他对她心怀感恩、在以为翻身有望的时候,再给他致命一击。出宫,是一个圈套。 李睿刚出了皇城,便被强带到一处隐蔽的院子,又被囚了起来。李睿想着沐心慈那句“放你出宫”冷笑一声。是啊,她没有骗他,她是放他出宫了,却没有放他自由。 可他李睿也不是省油的灯! 沐心慈,你未免也太小瞧我李睿。 “陛下,外面的人都解决了!”黑衣人冲进来,对李睿禀告道。 李睿负手。“嗯,我知道了。” “那我们赶快走吧主公。” “不急,让兄弟们假装成这里原本的守卫,咱们静观其变!” 而后,夜深人静之时。李睿也时常在想,沐心慈究竟有没有想到他也有后招、有没有料到他可能挣脱守卫逃走,她毕竟如此的狡猾、城府深沉…… 李睿越想越觉沐心慈或许是料到的,只是故意给他条生路、看天意吗? 李睿心头说不清是恨还是失望还是一些其它的感情…… 李睿想起了曾经与沐心慈的及笄之约,一时心头燃起浓烈的被背叛后的恨意。 爱之深,恨之深。 ‘沐心慈,这辈子我得不到你,便一定亲手杀了你!’李睿在心头默默的说着。 瑶华宫,沐心慈刚看完玉洛秋写来的信,说赵国上下终于顺趟起来了,当初她点名要见的灶火丫头上官蓉年前立了大功,如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副将军。赵国国小,七国中算是最尊重女子的。九月十三是赵国的‘女子朝阳节’,杀猪宰牛祭拜太阳神,女子这天可以什么事都不做,让男人们伺候。男人们跑完了腿却不能入祭拜的法坛,只有女子能在坛内祭拜太阳神。信里还附着一片红叶,是皇室祭拜时她在祭神木上摘下来的,能保佑江山社稷。 沐心慈将信放下,偷偷送李睿出宫的侍卫进来禀告。 “娘娘,皇上……”侍卫猛地咬住舌头,害怕的抬眼偷偷看了眼沐心慈,低下头,“李睿的杀了别院里的守卫,换成了自己的。” “恩。”沐心慈只是淡淡恩了一声。 “娘娘,要不要立刻派人去把他捉了?”这侍卫正是当初沐沉舟安插在公众的老卧底“大众脸”侍卫。 “不必。你咬紧舌头,若我听到半点风声必要了你脑袋!”沐心慈狠声道。 “娘娘且放心,奴才就算死,也不会说。” “恩……你,退下吧。” 大众脸侍卫弯腰低头退出去,擦了擦冷汗。二小姐现在是越来越有天子的架势了!那“要脑袋”那句真是吓死他了。不过,他觉得她还是不会轻易要他脑袋的。二小姐的心地是善良的,就跟她的名字一样。他虽是五大三粗,却也能感觉到。 皇室中、朝野中,若要保命没有手段是不可能的。没有牺牲更做不成大事。 大众脸一想起今夜那别院中被李睿之党害了的守卫,就觉皇朝宫廷实在阴险、血腥。这命都不是命啊!还不如上了战场杀敌,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大众脸侍卫这些胡思乱想着,怀揣着李睿被偷偷放出宫的秘密,下去休息了。 十月,燕皇李睿病重薨,临终下皇权于沐家,燕后沐心慈为女皇,改国号为“姜”,改燕京为“乐安”。燕国不复存在,新天子为女皇,一时轰动九州各国,但也与前头的那些传闻相符。民间早有关于燕后沐心慈的各种传奇故事,半真半假的,酒楼说书的、戏楼唱戏的,时常可闻。 如今的“姜国”土地上,是没有人有那熊胆、骂女皇如何如何,是以,那说的都是些精彩的“英雄传奇”。 说书人的口才和想象力真不是开玩笑的好!这日,沐心慈带着金钗与九幽、苏昱一道微服出宫,在酒楼听江湖说书,说的是“天女传”。这姜国土地上能称“天女”的,除了沐心慈当然没有别人了。 “话说当今女皇陛下出生那日,霞光万丈,从前的燕京城也就是现在咱们的乐安,祥云攒动、仙鹤齐飞,沐家内外,只要是有木的地方都是长、满、了、灵、芝啊!!天子之光围绕咱们乐安城整整九日不散!”说书人左脸上长着颗大黑痣,表情丰富多彩、口里唾沫横飞,端起小二殷勤递过来的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一口,“啪”的放下,继续感情充沛道:“诶!那叫一个壮观!你们是无福亲见!” “你说沐府内外有木的地方都长了灵芝?” 大黑痣一拍大腿:“那是!沐府内外、桌子凳子椅子……是木头的地方都长满了灵芝。” “哈哈哈,我才不信呢,我做药材生意几十年,就没听过灵芝那么好长的。” 大黑痣提拉提拉袖管,站在板凳上做了个禀告皇天的动作,居高临下俯视药材老板。“咱们大姜国的女皇陛下当然不是不一般人儿!那些都是祥瑞,你药材铺里那些废品能相提并论吗?祥瑞当然不是咱们这些老百姓肉眼能见的!那是天子之气所化……“ “那你怎么知道?“ “……诶我说!你这药贩子不听你走啊,别在这儿打岔!“ 其它听众一起赶那药材贩子。 “走走走,边儿上凉快去。” “正听得起劲你打个什么岔。” “……” 沐心慈坐在不远处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九幽听着那边的热闹,忍不住弯了嘴角轻笑了声。 “我还不知道你出生那日竟是这般惊天动地,怪不得我见你兄长们个个身体强壮,原来竟是蒙了你的福泽,吃了那些祥瑞灵芝定然普通病患、伤痛都奈何不得的。” 沐心慈呛了口茶水,金钗连忙拍着沐心慈的背。“小姐慢些喝……” 苏昱本请不自动的伸手想拍沐心慈的背,及时制止了这动作、不动声色的缩回宽袖下,眼神冰冷的望向楼下街道人来人往,并不理会另外几人。是九幽提议沐心慈让他跟来的。九幽最近时常让他也跟着一道来,现在皇宫中,宫人都已暗暗把苏昱归类为沐心慈的二号男宠。其实沐心慈与这陈国质子苏昱并不亲密,只是大家觉得这陈王子长清秀脱俗,被收了才是正常的。 沐心慈终于缓过气来,责怪的睨了九幽一眼。“我大哥二哥从小舞刀弄枪,那铜皮铁骨是他们自己练的,可没有我半分功劳!” 药材贩儿终还是没舍得走,闭嘴安静听大黑痣狂喷口水星子,跟着众人一道听,时而揪心紧张、时而乐呵呵张嘴大笑,听到“三箭射杀西凉皇族、西凉万民齐声跪拜大喊千岁”时,个个兴奋得大声叫好。大黑痣确实讲得惊心动魄,沐心慈一回想当日情景,与这故事比起来竟黯然失色。 金钗听得高兴,她可是随着沐心慈一步一步走过那战场的。“小姐,金钗能跟着你真是” “你是见过真事的,哪有那么传奇,竟也跟着编排起我了!” “金钗不敢。”金钗笑着认错。 “百姓只是想听个精彩的故事消遣消遣,并不管它是真是假。” 几人吃罢、听罢,齐出了酒楼。 一路上,沐心慈对苏昱并不多理会。金钗是个有眼色的,却也猜不透沐心慈与九幽以及这陈国质子间的干系。她第一次看见九幽真实面容时吓得了一跳,他竟是与苏昱一模一样! 沐心慈与九幽二人走在前,举手投足见默契、亲密显而易见,金钗见苏昱面色如霜,脸上似风平浪静,一双冰眸冷漠,一时觉得有些惋惜。 自古美人情场多磨难,放在男人身上,又何尝不是。 苏昱正驻足在一个胭脂摊前,看着那各色胭脂出神。 “殿下可是想买胭脂送给喜欢的姑娘?” 苏昱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让人觉得高傲又疏离。金钗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听苏昱清澈的声音淡淡的有礼回道。 “不是。” 说完,转身就往前走了。 额,真是惜墨如金啊!金钗暗自感叹。不过倒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倨傲,对她这宫女竟也都是有礼的。 “姑娘可要胭脂?”卖胭脂的娘子笑嘻嘻的朝金钗引诱,那殷勤模样似满脸写着“买吧,决不亏的!”。 金钗拿起苏昱刚才看的那盒。“我要这盒……” 金钗买了胭脂连忙追上去,以免掉队。 此番秘密出宫也只是看看易朝之后的民间动向,因此匆匆一日便回了宫。进宫后,金钗把那盒胭脂偷偷塞给了苏昱。“殿下对下人如此有礼,金钗很是感恩,这盒胭脂想劳烦殿下送给我家女皇陛下吧。” 苏昱被金钗看穿了心思,冰脸竟赧然一红,最笨了起来,不知怎么否认,终是嗯了一声,心里道了个谢,收下了。 第二日,金钗服侍沐心慈梳洗,发现寝殿的梳妆台上多了盒胭脂--那部正是昨日里她塞给陈王子的吗? 可惜了,沐心慈视线滑过那胭脂,根本就没注意。 金钗边给沐心慈梳头,边暗骂苏昱:这个木头啊!你夜里悄悄摸进殿里放在这儿,她知道个屁啊!当面给她,说点好听的话呀!唉…… 最近朝中事务繁多,各国遣来使者,恭贺新皇。如今大姜国真正如了别人戏称起的绰号“大疆国”,土地辽阔。各国就算不至于交好,至少不要交恶,若战起来,沐家的大将和士兵听说都不是吃素的。 几国使者中,其中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西凉的使者。来使带来消息,西凉皇斗于翌竟要来亲自来姜国,以表尽释前嫌之心。 这真乃奇事! 西凉与姜可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啊!不知西凉那腿有残疾的皇帝是不是脑子也有残疾。他要做什么,等到一个月后的十二月斗于翌来了姜,大概就能知晓一二了。众人心里都在奇怪、期盼。这表示匪夷所思的人当中,也包括沐心慈。斗于翌在想什么,她也不尽了然。不过,她已经放过他一次,今后若真兵戎相见,她不会手软。天下之争本就是你死我亡。 沐沉舟越发喜欢九幽了,每每进宫与沐心慈谈罢,总要亲问一句“九幽公子在何处?”、“爹想见见九幽公子”、“若九幽也在,不知如何看这件事”云云。 沐沉舟发现,九幽不光是个武功高,讲起治国策略来也是头头是道,并且从不显山露水。如此沉稳低调、没有名利心的人真是不多见。 沐沉舟不晓得九幽的过往,所以如此惊叹。九幽脑子本就不笨,又经过上一世那些血雨腥风磨练,自然是练就了一身本事,再者,九幽本就是王族之后,对朝野宫廷的伎俩、治国之策也是自小耳熟。 不过说实话,让沐沉舟如此欣赏九幽的原因,都不是以上这些!而是,每次和九幽下棋,他!都!能!赢! 每次和九幽下棋,他在经过一番冥思苦想的大战后,总能惊险的赢那么一子半子。就好比打了一场艰苦的仗,然后大胜一般的酣畅淋漓!太爽了。 “阿音,九幽公子在何处?爹爹想跟他大战几盘!”沐沉舟摩拳擦掌。 “阿爹啊,你可别折磨他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不说,爹爹自己去浣剑邬找他去。”沐沉舟哈哈笑着,心急的朝浣剑邬赶。 沐心慈叹了口气。可怜了九幽。常常身子不适,还要微笑着迎接她爹的挑战。想尽办法的让她爹赢,一边想着要怎么输给她爹,一边还要想着怎么才能输得不露痕迹让她爹酣畅淋漓。已沐心慈对沐沉舟棋艺的了解,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烂啊!你不设计,他都能自己编几个套把自己套死。 “蝶衣,去相府寻左相夫人进宫来,把丞相大人带回去。” 她可不能放任她那棋魔爹爹去折磨九幽! 蝶衣乖巧的答了是,赶紧去办。当初进宫的三个姐妹,如今唯有蝶衣尚还完璧。楚蝶衣对沐心慈从当初的怨怼,变成感恩。 抛去荣华富贵不计,做皇帝的女人,真没哪点好的! 蝶衣走后,沐心慈才想起。娘好像说过今天要领肉丸子去太学转转,沐浴沐浴书生气。肯定是赶不来宫里了。 “陛下可要摆驾浣剑邬?”高求能在宫里混那么久,果然眼色是到位的。 “速速准备!” 沐心慈赶去浣剑邬,沐沉舟与九幽已经下上了。九幽时不时咳嗽两声,沐心慈让人去煮些止咳的汤来。 汤来了,九幽顾不上喝,放在一旁。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沐心慈实在看不下去了! “爹,你这步棋是自找死路啊!” “观棋不语,你可别说话!”沐沉舟平时都对这女皇陛下女儿毕恭毕敬,此刻是没心思管那些礼节,一门儿心思全吊在棋上。 汤热气儿冒没了,沐心慈让宫女端来端去的热了两回,又凉了。沐心慈就看着九幽一次又一次把他爹从死路上拉回来。沐沉舟这步棋一落,九幽总算功德圆满了-- “丞相大人好棋好棋,九幽甘拜下风。”九幽拱手叹服。 “哈哈哈!九幽公子承让、承让!” 沐沉舟浑身说不出的舒爽。因着府上还有事,沐心慈有在一旁杵着,沐沉舟高高兴兴的走了。 沐心慈挑眉看九幽,将九幽微敞的衣襟拢了拢。 “想不到九幽公子拍马屁的功夫比飞虹剑练得还好。” “不敢,不敢。”九幽学着小生赔不是。“能讨娘子爹爹欢心,九幽甘愿粉身碎骨。” 沐心慈忍不住笑了一声。“拍的不错,有赏。” 九幽一把将沐心慈打横抱起。 “有什么赏,恩……?” “……” 金钗见二人又你侬我侬起来,连忙退下去。 ☆、第56章 千红一窟心有异 沐沉舟如愿以偿的赢了九幽,出宫路一路哼着小曲儿。一想起女儿沐心慈迟迟没有给九幽封品阶做官儿,就忍不住捋胡须意味不明的笑。不封品阶,那便是要当定女婿了。 甚好,甚好! 有九幽在阿音身边保护、提点,他也放心。 乐安城百姓间渐渐有传言--他们这九州第一位女皇陛下,说不定就是天上降下来一统几国的人物。大约是老天要故意不走寻常的套路,才让她生成了个女儿身。莫名的,这些女皇统治下的百姓们,对未来有了些格外的期盼,也依然藏着担忧。只希望当今的女皇能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保护他们不受疾苦。 “朱玲,你干什么?”宫女绿荞拉住正要进九幽寝殿的宫女朱玲的胳膊。 朱玲手里端着的水碗差点洒了,一推绿荞,责怪道: “哎呀!你拉我干什么嘛……我不过煮了些姜汤给他送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女皇陛下说了宫女不得进公子的内殿!你进去就是违背圣旨。”绿荞提醒。 “嘘!”朱玲赶紧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瞄了瞄四周,“你那么大声,是想害死我吗!我不过是看公子受了寒,给他送点姜汤,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走开啦……“朱玲往九幽殿里走,回过身来警告绿荞,“如果是姐妹就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就跟你绝交,恨死你!” 绿荞本打算去告诉沐心慈九幽公子又生病了,经朱玲这么一警告,犹豫了,暗想着:若是告诉女皇陛下,牵扯出朱玲违抗她命令的事,可就不好。于是看看四周,默默走开了。 浣剑邬里奴才本就不多,九幽公子不喜欢人服侍,也不喜欢太热闹。 朱玲端了姜汤进九幽的寝殿,眼睛殷切的寻找九幽的身影。她不是第一次偷偷进九幽的寝殿。九幽公子的寝殿感觉和别宫的主子不同,安静,祥和,偶尔还能闻到一股淡淡不知是什么的香味,她也说不上来是好闻还是不好闻,总之就是很舒服、很喜欢,大约是公子药浴的时候用的香料什么的吧。还有他的背影,那么修长,那么挺拔……这不是她梦里出现的男子吗! 只是,不知公子面纱下的容颜是如何样子,想来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不,不,就算看不见也无妨,她一样喜欢。 朱玲虽然知道女皇喜欢九幽公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心底偷偷渴望九幽公子能多看她几眼,或者,把她收了吧,没名没分都可以。 昨晚下雪,九幽公子跟陛下去游园子又受了寒,她一早来殿外候着的时候听见他咳嗽了,于是连忙去煮了姜汤。 女皇陛下根本就不疼惜公子,总是和他腻在一处,哪有她们这些随侍在他身旁的宫女贡献大!朱玲心里抱怨着,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正看见九幽背对着她,负手站在书案前,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一想到偌大殿里只有她和九幽,朱玲的心里就砰砰乱跳,忍不住雀跃。 朱玲端着药碗,脚步无声,走到九幽身后,柔声道了一句:“公子,喝点姜汤去去寒吧。” 九幽忽闻背后有声音,连忙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浣剑邬里的宫女。 “啊!!”朱玲吓得惊叫一声,姜汤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溅了一地。“你、你是……陈国王子!” 朱玲惊吓,连连后退,猛地意识过来不妥,惊慌失措的拜礼。 “不知殿下在房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不妨。你出去吧。” 朱玲惊魂未定的抬起头瞄了眼九幽,又赶紧低下去,还是硬着头皮问,“请问殿下,不知九幽公子可在殿中?” “不在。”九幽语气平静无波,听来觉得有些冷意。 朱玲慌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碗、水渍,告退,心里头还七上八下的。那背影,真真就是公子啊。可转过身来竟不是公子。 朱玲边走嘴里边嘀咕。“要真说起来……公子和陈王子苏昱,还真是很像……”除去一张脸不说,九幽和陈王子苏昱真的挺像。 “你叽里咕噜在说什么呢?” 朱玲又给吓了一跳,一看竟是从前的何才人。 何采菁眼睛犀利,刚才远远便见浣剑邬里伺候那九幽公子的宫女朱玲从走廊那头走来。九幽可是现在这女皇沐心慈眼前的第一红人儿! “奴婢见过才人。回才人,奴婢没说什么,只是随意念叨天气。” 何采菁看看满庭白雪,哼了一声。你那些小花招小借口我都不知道用过多少回,敷衍得也太不认真了。 “我可是听见你说什么公子与陈王子很像……” “不不不,才人听错了、才人听错了。”朱玲连连摆手。 何采菁见她那模样已了然她定是窥见了什么秘密。也不继续为难,放朱玲走了。 她早觉得这九幽公子有古怪,总觉得和那陈王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她没有证据,就是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采菁,你在发什么呆呢。” 郑云萼和楚蝶衣走来。三姐妹越好今天偷偷小聚小聚,说好在这走廊碰面。 何采菁立刻恢复正常神色。如今沐心慈做了女皇,这大姜国可是女皇说了算,楚蝶衣现在又是女皇身边的贴身宫女,而从前李睿,郑云萼被封贵人,一个才人一个贵人,互相较劲争宠是天经地义,指不定看似善良的郑云萼一直怀恨在心、转个背就捅她一刀子! ‘必须事事小心!’何采菁心里暗道。 三人从庭院走过,踩得落雪咯吱响。如今郑云萼和何采菁都已被收入深宫,沐心慈对后宫制度改革了一些,消息也不灵通了,唯独楚蝶衣跟在沐心慈身旁,知道的事情多,因此都是她们俩问,楚蝶衣叽叽喳喳的讲。 “听说后日西凉的皇帝就要道咱们燕……咱们乐安城了,是吧?”郑云萼问。 “恩,是啊,我研墨的时候听见大臣禀告说是后天下午,大约接近傍晚了。” “西凉皇帝……”郑云萼想了想,“听说是个瘸子,是吗?” “瘸子还做皇帝啊?他也够能啊,肯定很难看。” “这算什么,我听金钗姐姐说,西凉皇帝虽有腿疾,但论风姿相貌也是极好的。金钗可从不乱夸人,我来了这几年,就只听她夸过陈王子和浣剑邬的九幽公子。既然她都说好,那定也差不了太远。” “你这么一说勾得我好好奇啊,会是个怎样的男子呢。”郑云萼想象着。 “哎,”楚蝶衣叹了口气,“咱们入宫是没对时候,如今这番光景……”后面的话没再说。如今这般光景,她做宫女也就罢了,至少是自由清白的身子,何采菁和郑云萼是没可能再成妃成后了。想起当初几人进宫时的豪情壮志、一心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只感叹当时的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郑云萼懂了她的意思,叹:“当初可怜你被送去做了宫女受苦,如今你跟女皇陛下,说不定日后就是御前女官,还能自由婚嫁。我和采菁都已经成了残花败柳,毁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过正常女子的生活,更别说做妃做后,荣归故里了……” 正在走神深思的何采菁一听“残花败柳”,不高兴。 “什么残花败柳,我们才不过双十,正是年华大好的时候!你要说自己就说自己,别带上我。我何采菁才不是残花败柳!” 何采菁一拂袖子,甩下二人自顾自回到自己住处。看见冷清的屋子,心里愤愤不平!回想刚才的话,又难过又烦躁。她如今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想起沐心慈,何采菁又怒得很。 皇后杀了皇上做了女皇,假惺惺的仁义无双,养着她们。这一后宫的女人竟还对这个杀了她们夫君的女人感恩戴德! 何采菁怒嚎一声,哭着把满桌茶杯全推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我才不要守着活寡!我何采菁这辈子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能……” 何采菁拿起铜镜,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美丽的脸。风华正茂! ‘瘸子便瘸子吧,只要是皇帝就行!’何采菁心理暗暗计划着。西凉皇来姜,这或许是上天给她安排的机会。 朱玲自那日擅闯进九幽的寝殿“撞见苏昱”后,她便不敢再偷偷随意乱闯,可她却留了个心眼儿,打量九幽。她越发觉得九幽公子和苏昱像了,于是把这想法告诉了绿荞。 绿荞就是当粗那个曾被沐心慈绕过一死、受过恩惠的宫女。 “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杀头的!” 朱玲不敢乱说了。现在西凉皇又来了姜国,可不能出错儿。 三日后,西凉皇帝一行抵达姜国皇宫。 何采菁没想到,她假想中的瘸子西凉皇帝竟是这般的!那身姿挺拔的男子,白衣金边,绣着龙纹,头上有龙冠,却不是他们中土皇帝的样式。五官是西凉那边完真族的模样,深邃俊美,却又和青莲宫里的陈国王子那种北胡男子的俊秀不同。完真族的刚毅深邃,北胡男子则更为清秀。不过这西凉皇帝神情淡淡的,看起来有几分儒雅,倒不似他身后随从那般魁梧粗狂。 何采菁偷偷在角落里,看着西凉皇帝一行与沐心慈率领的姜国大臣相见。沐心慈穿着龙凤裙袍,是史册里从没有的样式,头上也没龙冠,却也不是皇后的凤冠,比男子柔美,又比女子英武,两种矛盾的特质竟在她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不得不承认,确实既威严又美丽高贵。何才人心头又是嫉妒又是愤恨。只怪她生错了胎,没有沐心慈那么厉害的父母兄弟,另外,何采菁一直想不透,为何沐心慈比她还小几岁,城府却这么深! 见了西凉皇斗于翌,何采菁就忍不住心头暗暗雀跃。或许她这辈子真正飞上枝头的机会,现在才到来! 西凉皇帝来了皇宫,沐心慈在苍鸾殿大设宴席,为斗于翌接风洗尘,歌舞升平、丝竹不断,美人进进出出,美食美酒连着来。 九幽也在殿上,独坐一几。唯独他的身边没有宫女伺候,自顾自倒酒。似乎……有点闷。 沐心慈瞟了他一眼,暗暗发笑。昨天问你,你说“我岂会不信你,自是不会吃那西凉贼的醋的。”如她刚刚不过斗于翌交谈密切了些,就喝闷酒了。 九幽正好抬起眼来,看见沐心慈正瞅着他笑,心事被她看穿,有些窘,喝了口酒,竟被呛住了。自从将功力渡了大半给苏昱,他苦恼越发多了。时常犯些低级错,也会生病了,心里头偶尔也犯患得患失的毛病……沐心慈说他“人气儿”越来越多了,她甚是喜欢这样子的他。可他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只有越强大,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手指受伤了~~ 伤口刚好在指肚打字的地方,额滴神呐,几乎每打两个字,就要疼一下!以后一定要把存稿君圈养好,不能再裸-奔。 用手指君用绳命码出的3k+,献给众小读酱~~ 内牛满面的么么哒。 ☆、第57章 夜色狂难相忘 酒宴罢,西凉皇斗于翌单独找了沐心慈,二人在里殿里说话。沐心慈、斗于翌两人都没有用那累赘的自称,更仿佛平常朋友间的谈话,只是疏离冷漠无法忽视。 “三四年不见,你……漂亮了,当时还是个豆蔻少女。当初在西凉,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斗于翌道。 “当初见你,我也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沐心慈笑,却笑得不甚明朗。 “你这样的笑,总让我觉得你又有阴谋、要算计我。” 沐心慈不理会斗于翌熠熠发光的眼睛。 “西凉陛下此番来姜国,不知所为何事。” 斗于翌知道她的冷漠拒绝,冷下眼睛里的热度,冷静道: “开战之前最后一次来看看你。毕竟当时你照顾我那么久,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已经死了。” 沐心慈听来好笑。若没有她,或许西凉国还是九州的大国,而他还能做他与世无争的二皇子。 沐心慈叹了口气。 “既然注定是敌人,何必多次一举……” 并不是恨你,亦不是厌你,立场对立,所以成了敌人。 “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斗于翌握住沐心慈的双手,“嫁给我,我们两国便合做一国,没有战争、没有流血,不好吗?” 沐心慈抽出双手,扭头看旁边香炉,熏香缭绕,千丝万缕,不理斗于翌的神情盼望。 斗于翌双眼瞬间失去了光彩,失望、难过,无力道: “呵,我早猜到你不会接受我……这串香珠,是我母妃临死时留下的,让我送给心爱的姑娘,你不愿接受我的感情我不强求,希望……你能收下这串香珠,全当从此断了我的念想。日后西凉与姜国,谁生谁死,咱们各凭本事,我亦不会留情……” 斗于翌手掌里躺着一串十八颗的檀香珠,幽幽的香气,很宜人。 “陛下还是留给未来的皇后吧,我恐怕受不起。”沐心慈没有接。想起斗于翌坎坷的身世,心里有些不忍。可感情的事,她向来分明,爱就是爱,不爱就绝不留一点希望。 斗于翌受伤的冷笑一声。“我身有残疾,你是嫌弃我这样的感情?呵……”斗于翌忽的扬手要把香珠扔进水潭里。 “诶!你扔它作甚!”沐心慈从斗于翌手里夺过来。“这是你母妃给你的遗物啊!” “你不要,这东西拿来又有何用!” 沐心慈头疼。“罢,那我便先替你收着吧。” 西凉皇斗于翌被安排在玉琢殿。 斗于翌告别沐心慈回去的路上,随身御前将军杨阎与他会合。 “陛下。果不出您所料,上次那个带毒的男人就在宫里。” 斗于翌点头以示了然。杨阎偷偷看了一眼斗于翌。 “此人不除,必成大患!”斗于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放在他茶水里,仔细些,万不可露出马脚!” “陛下放心!” 杨阎双手接过瓶子,斗于翌走远。 早在当年的西凉大战中,斗于翌便识得九幽。这个男人一身是毒,剑出必要人命,不留活口,人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只要他在沐心慈的身边,沐心慈便不会倒下,更不可能到他斗于翌的身边来。他如今是西凉的王,便要对子民负责,不能只凭自己的爱恨做事。该狠得,还得狠。 那毒公子不怕毒,所以他才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遍访下毒高手,用尽何种毒药,才找到了最毒的药,但却不是那瓶子里装的,那不过是失败的试验品。那男人难对付,是以他还有另一手准备,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那方法。若伤了沐心慈,他还是不愿的…… 杨阎看着斗于翌远去的背影,攥着瓶子心头七上八下的。 斗于翌身体有残疾,当时的他本没有将斗于翌放在眼里,却怎知这个二皇子气度、智谋一点不输大皇子,看似温柔,实则果敢、果决。若他先遇到斗于翌一定会忠于他,只可惜,他先遇到的是斗于澶…… 如果大皇子在西凉已经没有地位,名义上成了死人,若他此刻回西凉就是找死,斗于翌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才去了桑国。这个秘密,斗于翌还不知道。 杨阎从怀里摸出半只玉燕钗,刚毅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甜,然后又立刻紧皱起眉头,尽是狠色。把钗子放进怀中。那个该死女人,以为就这么骗了他就完了? 休想! 宴席罢,沐心慈回到瑶华宫。要说做女皇后有哪里最不习惯,那便是要自称“朕”。沐心慈习惯了许久才改过来。 “金钗,朕有些渴,倒杯茶来。” 金钗魂不守舍的,没听见。沐心慈又说了一遍,金钗感觉去倒水,急急忙忙之下又不小心打碎一只杯子,连忙告罪。 “今儿个西凉皇来了之后你便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昨夜里着了凉,心口闷得慌,所以……” “既着了凉,那便早些休息吧,蝶衣留下伺候就行。” “是……” 金钗在沐心慈洞悉的目光中退下,表面镇定,心绪不宁。一想起那个站在西凉皇身后的青年男人,她就战战兢兢的。‘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呢!’这句话已在她心头反复问了百十遍。 那个站在西凉皇身后模样刚毅又粗狂的男人杨阎,竟是当时在江州抓了她的男人。当时她为了活命,勾引欺骗了他,而后,他识破了她的美人计,愤怒的一刀砍断了廊柱、一掌打伤了他,但终究,杨阎还是请了大夫来为她治了伤病,放她走了。 金钗逃走之后才发现,原来杨阎偷偷在她身上塞了银子,还有一块红玉。而她一直戴在头上的玉燕钗,不知何时也被一分为二,她这里只留下一半。 一钗分作二,千里寄相思,钗合再相见,玉燕鸣情意。中土的民俗,情人分别便会把钗子分作两半,各自留一半。那个男人,对她难道动了真情?金钗心头从没有这么乱过,脑海里总是浮现杨阎刚毅的脸、魁梧的身影,嘴角忍不住甜蜜的翘起。金钗甩甩头。她是东周太后培养的杀手,如今,她已叛变了周太后,决心誓死追随沐心慈,她又怎么能爱上一个敌国将领! 不行,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对皇天后土发过誓,今生绝不背叛沐心慈。 金钗咬了牙,把红玉和半截金钗,还有那些剩下的银两噗通一声全丢进结了薄冰的潭里。 夜深,九幽摸来了沐心慈的瑶华宫。 “心慈,你要小心斗于翌,他这次来姜国定没有安好心。”九幽提醒。 沐心慈点点头。 “这个我知道。只是如今刚刚朝代更替,各国虎视眈眈,我们也不便挑起战事,再者现在的西凉已不是当初的强国,量它不敢造次攻城。” 九幽笑着抱起沐心慈,埋在她发间。“宴上,你的眼睛告诉我说你要补偿我……” “呵,谁说的。” 九幽抱着沐心慈,人双双倒在榻上,夜色浓重,只闻殿里浅笑之声。 沐心慈感觉正亲吻她的九幽动作竟慢了下来,渐渐不动了。 “睡着了?”沐心慈碰碰他的脸。九幽身子越来越弱,越来越嗜睡,每日睡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8个时辰。沐心慈想起陇上老人说的话。他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终会死的,越来越疲惫就是征兆。若要长久留下,就必须有一副身体寄放。就如九幽把她的魂送回这二十年前,放进十二岁的她体内。陇上老人告诉她,只要夺了苏昱的身,给九幽,就能让九幽也复活一次。 可,要让她去杀了苏昱,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要苏昱消失在这个世上,让九幽存在,她还是有些不忍。沐心慈心里一直在矛盾…… 九幽皱皱眉,强迫着自己恢复过意识。“我……怎么又睡着了……” “嗯。” “你身上带着什么?这么香……” “是斗于翌非要塞给我的一串香珠。你看看它有没有问题。”沐心慈把香珠交给九幽看。“有毒吗?” 九幽仔细嗅了嗅、看了看,摇头。“没有毒。这是上好的绿檀,带着对身体有好处。” 沐心慈想起斗于翌在宴上对九幽时而投去的一瞥,担心道:“我觉得斗于翌似乎很在意你,你须得小心。上一世,斗于翌可是搜罗了天下毒医来对付你。” 九幽笑,刮了刮沐心慈的鼻子。“斗于翌对付我的毒药我已经笑纳了,就在我房里的茶壶里。上一世他搜罗毒医制毒,都没毒得死我,这辈子重来,他一样奈何不得我。” 九幽识破了那茶水里的毒,没有喝下。那毒确实厉害,不过他是不会那么傻的喝下去的。 ** 斗于翌回到玉琢殿,正要睡,忽进来个颜色姿容都十分不错的女子,腰细如柳、婀娜翩跹,声音更是柔媚酥骨。 “西凉陛下,奴婢……是女皇陛下派来伺候您宽衣的……”说着上前来。 斗于翌正想说不用,让她下去,却忽脑子一阵迷糊…… 何采菁嘴角一弯。成了!她曾经偷偷从玉蝉美人那儿弄了些*香。当初玉蝉美人可是把李睿也迷得团团转。 这东西对付男人,最好使! 第二日,斗于翌醒来,见榻前是昨夜来的那美人,衣裳还算整齐,但再观自己,身无一物。想了想昨夜到底放生了什么,竟是想不起来,朦胧记得这美人伺候了他…… 晚上,这美人又准时出现,斗于翌本不想要她来,可每当她出现后,他似乎就有些脑子不清楚,不知怎的就同意让她留下,伺候他…… 早晨沐心慈是在蝶衣的哭求声中醒来的。“女皇陛下、女皇陛下,去救救何才人吧,西凉皇要杀她!” 沐心慈去玉琢殿一看,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大约是何采菁勾引斗于翌被拒,现在已经被杨阎拿下,受了伤连嘴角流血,只剩半口气。 杨阎道。“抓到个女刺客,竟像刺杀我们陛下,想来应该不是姜国的人吧?女皇陛下!”杨阎冷看着沐心慈。若沐心慈说是,而且是前皇帝的妃嫔,那不光丢人,还会挑起争端。 何才人求饶,向沐心慈求救。“女皇陛下,臣妾是何采菁,是三年前被封为才人的何采菁啊,您救过我的、您应该记得的……” 沐心慈皱了皱眉。“这女子,不是姜国皇宫的……” 杨阎一听不是,一刀下去,何才人当场没了命!大睁着双眼,仰躺在地上,看见四周皇宫的楼宇围成的一片天空,惨白惨白的,下着小雪,盖在她没闭上的双眼…… 何采菁死了。 楚蝶衣忘了哭,这一刻,她竟想着,或许死了对何采菁才是解脱。 何采菁的死没有什么波澜,好似化了一片雪,太阳一出来连水汽都蒸没了。楚蝶衣失神了一日,也越加明白了些事情道理,心头对从前执着的荣华富贵,又淡了一分。 杨阎暗地里找到金钗,截住她去路。 “跟我走!” 金钗有一丝慌乱,立刻镇静下来。 “我们是敌人,我不会跟你走。” “我看过你的身子,便要对你负责。再说,你明明是真心喜欢我!不然你不会为我保密,若你现在告诉女皇说当日追杀她的是我,她一定会立刻将我们扣下、杀了我们。你没有,说明你爱我!” 金钗恼怒。 “你别逼我!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女皇的,更不可能跟你走!我们是敌人,你要再不知好歹,我现在便去禀告女皇!” “你一口一个女皇陛下,左右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她会稀罕你吗!是不是我把她杀了,你才能自由、才愿接受我!” “你敢!”金钗抽出暗藏的匕首,一刀将杨阎的胸膛划了条口子,流了血。 杨阎气急,咬牙切齿。 “你!好,你够绝情!” 杨阎怒去,金钗匕首落地,有些懊恼。 怎的,刚才她一下子割了那么深,明明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有想真的伤他啊…… 杨阎的威逼利诱求爱,最终还是白忙活一场。 一切并无异状,斗于翌逗留了三日,便启程回朝,临走时留下一些糖果,送给沐心慈。西凉人制糖技术高,广受百姓喜爱,尤其是皇室里的糖果更是佳品。沐心慈见金钗、蝶衣看着糖果眼馋得厉害,就收下了那花花绿绿的硬糖。 斗于翌一行走了,再相见,必是你死我亡! 沐心慈把糖果分配给了各宫,人人都有份。冷宫里的妃嫔们如今也过惯了安静日子,能得到些额外的赏赐,也高兴,时有来想沐心慈拜谢的。 金钗看着人人都有得吃,沐心慈唯独没有留自己的份。 “女皇陛下,你也吃一颗吧。” 金钗剥了一颗石榴色的硬糖给沐心慈。已经没剩两颗了。 沐心慈吃了一颗,品了品。 “味甘而透,不腻、不烧,怪不得你们馋嘴……”沐心慈调侃。 金钗满心欣喜,沐心慈在书案前看卷轴。 金钗便磨墨,边想着杨阎,心里又惆怅了,忽闻一声瓷瓶落地摔碎的声音。 “陛下!女皇陛下,你怎么了!” 金钗惊吓。 “快,快叫……九幽公子……”沐心慈捂着剧痛的心口,呼吸困难,全身肌肤无一处不痛,意识立刻飘忽起来…… 九幽赶来时,沐心慈已经昏迷不醒,面色青白、嘴唇发乌。 “是中毒!” 九幽详细询问了金钗沐心慈吃了什么。金钗仔细将事无巨细都交代了一遍。西凉人来姜国,沐心慈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他们会使毒使诈,是以宫人奴才都格外小心。所有食物、茶水,金钗都是先自己吃了,没有问题,才敢让沐心慈用。 御医被十万火急宣进宫,个个大惊失色,却束手无策。陇上老人也摇头,“这毒实在古怪,老儿医术不精,也搞不明白。丫头怕是凶多吉少……唉……” 九幽凑近沐心慈,闻到她身上的绿檀香。原来是她将那串檀香珠遗落在了枕边。 香珠,硬糖……都是斗于翌给的,问题难道是出在这两个东西上? 九幽心头一跳。原来,是这两个东西么…… 九幽赶紧让人送消息给沐沉舟,截住斗于翌。沐沉舟得到消息的时候大诧,虽担心女儿,但想想既然九幽让他去追截斗于翌自有他的道理,领了一队高手,沿路追去。该死的西凉贼,他早该想到,他们不会挨一次打学一次乖!什么求和、建交,都是他娘的放屁!“该死的西凉贼!看老夫把你碎尸万段!!” 九幽给沐心慈喂了药,沐心慈却丝毫不见好转。金钗焦急,沐心慈的样子如同垂死,连心口呼吸起伏都微弱了,却见九幽一派沉着。 “女皇陛下还有救吗?” “我已经把能找到的最好的解毒药给她吃了。但这剧毒已入肺腑,怕是解不了……” 蝶衣一听,急得掉泪。 金钗又急又气--“那公子为何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九幽将沐心慈的手握在掌心。 “大不了,便与她一起死吧。她去哪里,我都陪着。” 金钗愣住,继而红了眼眶。 沐心慈中毒,命悬一线,九幽封锁了消息,朝野中除了沐沉舟其它人都不知晓。但皇宫中各宫人却已有了躁动。若沐心慈死了,下一个皇帝会是谁?个人纷纷为自己做起打算。 九幽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沐心慈的寝殿,只留下自己与沐心慈独处,金钗、蝶衣都知道,九幽公子是想与女皇度过最后的时间。 “陛下会死吗?” 蝶衣哭着问金钗,却挨了金钗一耳光。 “女皇陛下不会死!她还有九千九百多岁活呢!”金钗怒斥,瞪圆的眼睛却渐渐染上水汽。 不管如何,沐心慈本来是好好的,西凉人一来就出了问题,不是他们的猫腻还是谁的。金钗想起杨阎说得那句要杀女皇云云…… 杨阎! 金钗自责不已,若她早点把杨阎的身份拆穿,沐心慈或许就不会中毒了。 金钗奔回自己房里,换下了碍事的宫装,带上短刀、暗器,策马出宫朝斗于翌一行追去。作为东周太后从小培养的杀手,对于杀人,她向来不陌生。 拼了她这条命,她也要为沐心慈报仇! 九幽赶走众人,不让人靠近瑶华宫沐心慈寝殿一步,人人都以为是沐心慈没救了,而九幽公子也急疯了,要与沐心慈安静的度过最后的时间、不愿被人打扰。然后,唯有苏昱知道,不是如此。他了解九幽的个性,或者说应该是他了解自己的个性。换个位思考,用自己的行事考量来揣度九幽很容易,他大致猜到九幽要干什么。 苏昱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沐心慈死不了。西凉那皇帝确实不是省油的灯,绕了那么大个圈子,甚至不惜冒着牺牲喜欢的女人的危险,只为除去九幽。 九幽确实是个大祸患,若他不死,沐心慈会愈加强大。九幽是沐心慈最后的盾,就算失去一切,这块盾都不会离开她,所以她能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 苏昱把从陈国带来的小物件都收拾了一遍,放妥帖。拿了陈王给他的救命药丸,去了瑶华宫。若他心情好,或许愿意出手救救他也不一定。 苏昱来到沐心慈寝殿。果然如他所想。九幽用自己身上剩下的功力,将沐心慈身体里的毒全吸到了自己体内。 “就算是毒蛇也会中毒而死。我们就算被人称‘毒公子’,但究竟也不过是个‘人‘罢了。”苏昱冷漠的看着九幽。 九幽呼吸渐渐衰微,总是冰色的唇已乌紫一片,扯了一边唇角,似有笑意。“所以,你是来看我,如何死的?” “是。” “只要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留在她身边。” “我是让你从此以后除去陈国王子的身份、还有天蝉国大皇子的身份,舍弃你的名字、容貌,只做‘九幽’。” 苏昱哼了一声。 “你觉得,以她的聪敏,会察觉不出我不是你吗?” “你本就是我,是我不属于这个时空……就算不中毒而死,也会消失……”九幽无奈笑,十指尖发黑,握住沐心慈的手,五脏六腑剧烈的疼,肝肠寸断、万蚁噬心,却无法让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分毫。九幽努力透过渐渐模糊的视线看清沐心慈的脸。他要记住她的容颜,永远不忘记,永远不要忘。这个他用了一生去守护的女子。 九幽渐渐失去知觉的手,努力握住沐心慈的手。他怎么放心放开她,留下她…… 九幽恍惚忆起三年前,在山谷中被西凉皇后北宫令上万兵马围攻绝境的时候,沐心慈和他诀别的话。 “如果……我死了,你会殉情陪我吗?” “……不会。” 当时沐心慈很失望,而他抱住她告诉她:“如果你死了,我会送你回燕国,亲手把你埋葬了,在你坟旁守你一世,直到我也死了……” 可沐心慈却嘶哑着声音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会立刻忘了你,所以你最好活着,呆在我身边……” …… 九幽已握不住沐心慈的手,最后的话,是对苏昱--二十年前的自己说的。 “若她死了,替我亲手埋了她……” 那夜山谷里沐心慈的歌声又仿佛在他耳边唱了……暮色天边起、醉斜阳……夜未央,梦入河汉、繁星落枕旁…… 九幽靠着沐心慈的脸侧,没了呼吸。沐心慈双目紧闭,一行泪,落在枕上…… 沐心慈是一天后醒来的。 “你醒了。”苏昱穿着九幽穿的衣裳。他与九幽差别本就微笑,要模仿九幽对沐心慈的神态言谈,很容易。 沐心慈睁开眼,视线定在苏昱脸上,似极度惊惶、震惊。 “怎么了?是病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了?”苏昱将沐心慈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端过药碗,“来,把药先喝了。” 苏昱自信不会被沐心慈认出她来。 沐心慈惊愣,忽然推开药碗、挣脱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扑下床,抽出一柄长剑,一剑架在苏昱脖子上!动作极快、狠,刺破了苏昱颈间的皮肤,鲜血染红雪白的衣襟。 “他在哪里,九幽在哪里!还给我!”沐心慈泪如雨下,手拿长剑直逼苏昱。 苏昱怔住。他竟为他如此的疯狂吗?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失控。 “他已经死了。” “不……他不会食言……他从不食言……”沐心慈痛苦的自言自语。 苏昱心痛又嫉妒。“把我当做他,不好吗?”话刚毕,却被沐心慈一剑刺中肩胛,飞快的被她点了穴。 “来人!把陈国质子押下去关起来!” 侍卫冲进来。 苏昱惊愣,不可置信的盯着沐心慈。“你要用我的命,换他?!你要杀我!” 苏昱冲破穴位,一把抓住剑刃,“咔”的一声,剑断作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码字机。 ps:九幽是男主 ☆、第58章 我所愿你所痛 鲜血从苏昱指缝汩汩流下。 “你要杀我……”四个字,字字咬牙带血,质问沐心慈。 沐心慈已擦去脸上的泪水,不敢看苏昱愤怒、失望的眼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陈王子拿下!” 瑶华宫的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四十人齐上,想来是能制住苏昱的,怎知四十高手竟没几下子便被苏昱尽数撂倒,死的死伤的伤,大出沐心慈所料! 他的功夫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似乎比九幽还强! 沐心慈不知道,九幽把自己一半功力给了苏昱。 苏昱一把掐住沐心慈的喉咙。“我杀了你,然后跟你一起死,可好?” “陛下!” “女皇陛下!” 新冲进来的宫女奴才和地上受伤没死的侍卫奈何不得,不敢靠近苏昱。这个看似冷漠温和的陈国王子,身上杀气凛冽! 沐心慈本就身体虚弱,双手抓着苏昱的胳膊,看着苏昱愤怒的眼睛。苏昱看见沐心慈看他的眼神,是渴慕、是难过,像是在向他求救。 “苏……昱……”沐心慈艰难吐出两个字,无法呼吸,头已经晕眩。 苏昱心头猛地一软,立刻松了手。沐心慈虚脱倒在他怀里。苏昱心疼的抱住她。“对不起……我刚刚一时气昏了头……” “……”沐心慈终于找到了呼吸。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这句话,苏昱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沐心慈从苏昱怀里抬起头看他。苏昱低头整见她满破碎的泪水,如此柔弱,他怎么能够那样伤她。 沐心慈踮起脚尖,竟向他吻来。苏昱楞一愣,不可置信,惊喜的任她亲吻,接着反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唇分,沐心慈挣脱开他的怀抱。 苏昱猛地觉心口一闷,大惊,直指沐心慈--“你……你喂我吃了毒?!”说完眼睛晕眩。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苏昱头一昏,倒在地上…… 苏昱被沐心慈囚起来,派重兵看守着。御医为苏昱止了血。沐心慈要他的身体,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死。 苏昱还在昏迷,沐心慈站在他榻前,愧疚。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沐心慈在浣剑邬找到了九幽。他躺在榻上,静静沉睡。沐心慈只觉脚一步也迈不动了,眼泪模糊了视线。 “丫头,你……”陇上老人欲言又止。 沐心慈颤抖的伸出手摸上九幽的脸颊,冰凉的,和平日感觉完全不同。他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的时候他便与她相识了,陪着她长大,默默陪着她走过坎坎坷坷,若是从此以后,他不在了…… 沐心慈抓住心口,好疼,心好疼……比上一世被李睿一剑穿胸的时候,还要疼…… 沐心慈跌坐在九幽身边,垂泪,哭不出声音。 陇上老人心软安慰道:“别哭了,死了一个,不还有一个他吗。都一样,丝毫不差的,假以时日,陈国那毛头小子成熟些,就跟着二愣子九幽一样了。” 陇上老人扶沐心慈,却被她生气的推了一把。“谁也替不了他,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替得了他……” 陇上老人挠挠头。 “他还没死,你哭早了些。等他死透了再哭比较合适。” 沐心慈挂着两行泪,一下子愣住了,抓住陇上老人胳膊狂摇。 “那你还不快救他!” 原来苏昱给九幽服下了陈王给他的保命药,暂时吊住了九幽的性命。 苏昱救了九幽,可她却要杀他,沐心慈觉得自己真的对不住苏昱,但是…… “继续守着青莲宫,不能让陈王子逃走。另外……不要再伤了他、更不可无礼!好生伺候,有情况立刻禀报!” 苏昱是九幽的生机,她没办法那么痛快的放苏昱离开,就算她再愧疚,也不能…… 九幽面白唇乌,七日仍不见醒。陇上老人医术不精,御医用了各种方法,吃的扎的,也只能保九幽一时性命。九幽几次命悬一线,濒临死亡,沐心慈在榻边寸步不离,生怕她一转身,便是永别。九幽生命越来越微弱,若再没办法,便只能眼睁睁看他死。 “圣人,你说的换魂术,可准备好了?”沐心慈握着九幽冰凉的手。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老儿早准备好了,只是陈国那小子,恐怕就会从此消失在这世上。” “……”沐心慈闭上眼,脸颊感受着九幽的手背,细腻而冰凉。他要死了。“我只要他活着……” 被囚在青莲宫中的苏昱早已经已经醒来。张真被沐心慈用铁链套住扔进了大牢,是救不了苏昱的。从陈国带来的宫女都被收押在了大牢中,青莲宫中都是侍卫高手严密把守,苏昱自醒后,不怒不气,整个寝殿内宁静如死水。侍卫们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苏昱突然出手。他一人杀了近四十个高手,若真动起手来,还真没把握就一定制得住他。女皇沐心慈特意吩咐在苏昱的手上、脚上上了铁锁链,若不如此,恐怕他已逃了。 这陈国王子也是奇了,知道女皇要他的命,自醒后的这几日竟是一点也不闹腾,时常拿着根凤钗盯着看,一动不动。 “七王子殿下,女皇陛下有请。”侍卫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对苏昱说。 苏昱脚上带着的脚镣行走间窸窣作响。 苏昱被带到了浣剑邬九幽所在的寝殿,沐心慈派人镇守殿外,殿里拢上老人已画好换魂术符纸,做好准备。 苏昱盯着沐心慈一动不动,紧抿着唇。沐心慈心虚,却不敢移开视线,只怕不小心苏昱会挣脱镣铐。不过想想,应该不会,那铁链是她特意叮嘱选的最粗的。就算是九幽,也不一定挣得脱。 “他救不活了,所以你决定今天杀了我,把我身体给他,是吗?”苏昱的眼神冰冷,好似山巅万年积雪化成的水,直冻得沐心慈发怵。他一定恨透了她。 “是。” 沐心慈如实的说了,没有什么好隐瞒,也瞒不过这样一双清澈却冰冷彻骨的眼睛,“救救他,好吗……” 面对沐心慈乞求,苏昱笑了,笑得眼睛都染上了雾气。“你知不知道,你要救他,便是要我死啊!” “……对不起……” “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我有什么不好……” 沐心慈别过脸。“你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不是九幽。” 苏昱脚下踉跄一步。“……好……好!” 苏昱成功的看见沐心慈眼睛里燃起希望,眸色一亮,可自己的心里却已昏天暗地,没了温暖、没了阳光。 “事不宜迟。那个……陈国王子,请你过来让老儿为你扎一针,不然过程可能有点痛。”陇上老人连哄带骗。那岂止是有点痛啊,那是挖心之痛。换魂这种逆天的事,没想到他陇上老头子竟还要做两回,死后这十八层地狱,怕是下定了…… 陇上老人拿出长针,正想苏昱额间扎去,却忽感头上轰的一震荡!银针掉地! 陇上老人被苏昱一掌打得昏死。苏昱一掌击在九幽胸口-- “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回来!”掌气冲得九幽长发翻飞,嘴角红血黑血混着一同流出,触目惊心! “不要!!”沐心慈惊声尖叫。 “你彻底消失吧!”苏昱竟然挣断了铁锁,又是一掌朝九幽打去,却忽见眼前闪过一个明黄的身影,一掌击在沐心慈心口。沐心慈呕出一口血,把苏昱洁白的衣袍溅上鲜红的血点,如同冰雪中盛开的红梅花。 “你竟愿意为他死也不愿与我一同活!沐心慈,我恨你,我好恨你……” 沐心慈昏眩的眼,听不清耳旁的声音,仿佛听见苏昱一遍一遍的在说恨她。沐心慈顾不得其它,只死死抱住九幽,用最后一口气,保护他…… 殿外高手都冲进来,苏昱狂笑,怒杀了满殿上百侍卫,血染浣剑邬,从皇宫离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待冲出皇宫,苏昱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白衣尽数染成鲜红,尽数血腥,再抬头四顾。 受伤断了双腿的侍卫见他看来,连忙求饶。“饶命、饶命啊……” 苏昱才醒过神来,回忆刚才,记忆里全是血腥杀戮,还有她挡在九幽身前受他一掌,要与九幽共生死的决绝。苏昱呕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气息横冲直撞。他竟有种,难以自控的感觉…… 苏昱强压下躁动、杀戮的渴望,环望姜国楼台、苍天,他竟如此失败,一生无所依,为人所弃,不论是在陈国,还是在姜国,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这一刻,他真希望结束了全部,毁灭这所有!包括他自己…… 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属于他的屋檐,本以为那一片意外投进他生命的阳光,却没想到,她在他以为越来越靠近的时候,给了他心口狠狠一刀…… 侍卫越聚越拢,赶来支援的高手侍卫将苏昱团团包围。 沐心慈强撑着一口气,追来,对大内高手下令。“……捉住陈王子,捉不住……全部……砍头……” 沐心慈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要了苏昱的命,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放他走。他是九幽最后的希望…… 沐心慈的决绝,苏昱心如死灰,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麻木冰冷的躯体。她竟是如此拼命的要捉他、杀他……他输了,输了…… 苏昱滴血的长剑掉在地上,不再反抗。 见苏昱停止反抗,众侍卫燃起希望,扑过去捉他。这下可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殿下,抓住我!” 正这时,忽杀来一队上百黑衣人,为首的一人骑在骏马之上,飞驰而过,正是张真!张真一把将苏昱拉上马背。黑衣人与侍卫战成一片…… 沐心慈大急,却还是撑不住了,昏死过去…… “女皇陛下,女皇陛下……” “……” 苏昱被救走。沐沉舟顾不得亲自追堵斗于翌,连忙赶回坐镇宫中。沐心慈重伤醒来,睁开眼看见爹爹沐沉舟,焦急问道:“九幽……死了吗……”紧紧盯着沐沉舟的嘴巴,只怕沐沉舟开口会说“他死了。” 沐沉舟满是心痛,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李浣早哭肿了眼睛,搂住女儿。 “没有,他还活着……还活着……” 沐心慈呼吸了一口气,哭着笑了。“活着……他还活着……”仰起脸,“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你伤……” “现在就要去!”她要亲眼去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们是不是骗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风云变人事非 沐沉舟和李浣没有骗沐心慈,九幽确实还活着,只剩一口气了。陇上老人终于暴露身份找来了红莲夫人,也是因为她九幽才暂得以保命。 “莲莲,要不……你把丫头身上的摄魂咒也解了吧……呵呵……”陇上老人讨好的想红莲笑。 红莲哼了一声。 “她与我有交易,再说,她可没让我替她解。” 两个岁数加起来四百多岁的老人,眉目传情的样子真是要多滑稽多滑稽!不过沐心慈这会儿哪有功夫去管这两个老家伙,不顾自己伤重,握着九幽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显露脆弱。“他什么时候能醒?”沐心慈问。 “醒?这我可不知道,半死不活的,有口气就不错了。”红莲阴阳怪气。陇上老人想让她说委婉点,可瞥了瞥眼,又没那胆量。 这时,九幽睫毛微微抖了抖。 “你醒了?”沐心慈喜出望外。 九幽无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沐心慈望望他红了眼眶,心头既幸福又感动。“……你受伤了?” 沐心慈说不出话,咬唇摇头。 “你撒谎的时候,总是比说实话的时候……反应快……”九幽扯出个苍白的笑容,大手抚摸上沐心慈的脸颊,心疼沐心慈青黑的眼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不要他的身体……不用杀他了……”不要再强迫自己了。 沐心慈眼泪终于留下来,埋在九幽心口,忍住哭泣。就算这世上的人都不懂她,九幽也不会误会她半分。他懂她的心,为了不让她愧疚、难过、违背原则,他宁愿不要那生机。 如果抓到苏昱,她是否真的会杀了他,沐心慈亦不确定。或许,只是把他囚在皇宫里。当时九幽命悬一线,她已经急昏头了。 “……是我没用……”沐心慈双手握住九幽的手,决心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拼尽全力也不准你死…… 九幽暂时稳定了伤情,每日昏睡,醒着的时辰不多。沐沉舟派的士兵在嚁玉关截住了斗于翌,但宫中发生变故,终究还是让斗于翌逃了。斗于翌刚出了姜国边境,西凉国发生政变--大皇子斗于澶死而复生,趁斗于翌不在,控制了近半数官员,倒向斗于澶。 西凉百姓都以为那传奇的残腿皇上会就栽了,怎知不到一个月,斗于翌连连反击,斗于澶背负篡位弑君的大嘴,落败逃去桑国! 九幽前段日子就知道了摄魂咒的事,如今红莲夫人现身,坚持着非要沐心慈把那咒术给解了。“有悖常理的术法,就算带来短暂的利益,最后也会伤了自己。”沐心慈本是不十分愿意,但沐沉舟、李浣、沐家兄弟得知沐心慈有此异术,都担心不已。 “阿音!我们不要你冒这么大的险来保护。那可是邪蛊啊,我听着都好邪门儿!” “是啊!还是快快请圣人把咒给解了吧!” “……” 于是,在所有人的力劝下,陇上老人牺牲了色相,求红莲给沐心慈解了咒。 “种咒时有多痛,解咒就痛上十倍!哼,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红莲冷哼瞥着沐心慈。“后悔还来得及”这几个字是红莲的口头禅。 断骨剔肉一般的疼,沐心慈昏死过去,三日后醒来,浑身都抽干了力气。见她醒来,众人都大松一口气。“谢谢红莲前辈……”若说从前谢谢红莲是客套,如今,沐心慈是由衷的感谢她。若不是她,九幽大概已经没救了。 摄魂术,还有之前那玉蝉美人的*术,都是日冲门里传出来的,*术是摄魂的一个旁支,本已快绝迹,而玉蝉说不只她一人,那意思岂不是还有很多?沐心慈提出了这怀疑,陇上老人和红莲夫人却不这么看。“这天下间,除了我们二人,便只有一人会这秘术,但这人是绝对不会愿意掺合你们这些烂事的。那血鹰门的丫头定是唬你的!” 对这两个老家伙来说,女的无论大小,都是“丫头”。 沐心慈没再让人去追寻苏昱。如今想来,十分后悔。她这一生很少冲动行事。而这一回,她却真是伤心昏了头、急昏了头,只怕九幽一个闪失,再醒不过来。这一次,她大约是把苏昱伤得彻底。 如今,他又在何方呢?从前,因着他与九幽相似的原因,她总是刻意回避他、疏远他,想想曾经,她明明决定,这一辈子放他自由,让他快乐的去活,可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她的刻意冷漠,把他推入更难过的境地。 “不必难过,他不会怪你……”九幽坐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白狐裘,与沐心慈一道在瑶华宫的走廊上看满庭落雪。漫天白芒,细雪纷飞,园子里的红梅花星星点点,让沐心慈想起了一年前那日,苏昱白衣裳上洒下的血点子,他的眼睛里是绝望死了之后的空洞,安静冰冷得就像这个冬天。 “已经过去一年了。”沐心慈伸手去廊外接住一片雪花。雪花飞快化在手心。九幽把沐心慈的手放到狐裘下,暖着。“你怎知他不会怪我。我要夺他的命,他自是恨不得杀了我。” 九幽笑,看着天地一片苍茫。 “他也是我,我当然了解他。” 九幽没有猜错,但也可以说猜错了。苏昱,已经记不清楚沐心慈。 刚开春,天蝉国老皇帝薨,传召失而复得的大皇子穆煜即位,为昭帝。 这所说的昭帝穆煜,正是苏昱。当日,苏昱被张真救走,带回了天蝉国。苏昱被带回天蝉,不吃不喝不睡,日日呆坐,形同死尸。穆工心疼,百般劝解没一点用!苏昱的师父椴木来,把苏昱带到酒窖,跟徒弟一起狂喝一顿,成功的把苏昱灌得大醉。多日来,苏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师父,我……想忘了她……” 许多人只知道天火宫剑术厉害,却不知道,天火宫实则与传说中的歪门邪道“日冲门”渊源颇深…… 九幽与沐心慈坐了一会儿,聊起了许多旧事。金钗笑嘻嘻的端来火盆。“陛下和公子烤烤火吧,春寒料峭的,天还冻着咧!” 金钗为沐心慈报仇,去追杀斗于翌和杨阎。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什么也没说,沐心慈也没有问她关于杨阎的事,只让人带她下去治伤。金钗比起从前更加成熟沉着了,发髻也梳得干练素净了,脖子上挂着一块红玉。沐心慈时而见她拿着那红玉发呆,眼眶还红着,她在回想当天,她伤心又愤怒,将杨阎刺了一剑…… 远处传来陇上老人讨饶的声音--红莲夫人可真是老来威更重,怪不得陇上老人诈死躲她,只怕他躲在祭王山上,也是躲她罢? 幸亏有红莲夫人身怀两百年的日冲门医术,也窥见过陇上老人“看过,但记不得了”的玄黄天书的一些内容,用了些法子,延长了陇上老人和九幽在这个时空逗留的时间。 天气转暖的时候,一直参悟玄黄天书的红莲发现了个了不得的秘密--“我怀疑,你那相好身上的毒,也是我们日冲门里的一种术!或许……或许也和摄魂咒是差不多的道理。” 一语激起千层浪。九幽身体天生带剧毒,都说是他母妃怀着他的时候受了天蝉国皇后的诅咒,原来竟是与日冲门的东西有关?如此想来,比皇后诅咒这一说更合情理。 沐心慈一门儿心思都在这上面,扑通一声跪在红莲面漆,“前辈若能治好九幽,沐心慈甘愿以命相换!” “好,我要你这张脸,你可愿?”红莲阴阳怪气道。 “我愿。”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又是这一句…… 陇上老人白了红莲一眼。“你就那点追求。非要丫头那张脸干嘛……两百岁的身体,挂着张十几岁的脸,那不妖婆吗……哎哟、哎哟哟,疼……”陇上老人被红莲拧住耳朵往外扯。红莲咬牙切齿,“我美吗?”陇上老人痛得龇牙咧嘴,连连点头,“美美美、你做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你最美,哎呀,可以放手了、我已经说了!” 红莲虽极想得到沐心慈的那张皮,可她也还没弄清九幽身上的秘密,一切也不过是她的猜测。再者,九幽身体内毒性在减弱,也不便于她具体研究。而对于沐心慈和九幽,这不亚于又是一个新的希望。 沐心慈给九幽带来了一小瓶子药酒,亲手倒了一杯,生怕洒了。 “补身子的。” “这是?”九幽接过酒,闻了闻。 “是嚁玉山岭里的矮人族首领进贡来的药酒,说是对男子是极好的。” 当年矮人族救了沐心慈一命,沐心慈也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划了一座城给他矮人族,让他们在姜国的庇佑下,建立新家园。矮人族聪明,爱发明各种东西,时常会送些进宫来。 九幽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喝下去。“味道有点古怪。” 沐心慈忍俊不禁,没有告诉九幽,那十种猛兽的某个男性部位泡的“大补”药酒!矮人族繁殖能力较弱,是以很需要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恰好这回进贡了些来,沐心慈听了矮人首领兄妹阿木真、阿木叶的神乎其神的解释,想着:不然给九幽也喝一喝。 这兄妹俩倒是想得“体贴”啊,做女皇的,想必“要求”也很高。 九幽喝了没太多反应,真是当晚抱着沐心慈睡得很香。沐心慈又给九幽喝了两杯,九幽香喷喷的睡了一整夜,任她怎么喊,他都不醒。 第三日,沐心慈着火气对前来辞行的矮人兄妹俩道:“快些走吧,明年也不用来了,尽是些假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矮人兄妹俩十分无辜的收拾了行礼滚蛋回如今被称作“矮人城”的“裕谷城”。 这一年秋,一直默默无闻不参与六国纷争的天蝉国出其不意的攻打陈国,出兵三十五万,天蝉国皇帝穆煜亲自领兵!一举攻破陈国国都,陈王被囚,陈国成为天蝉国的土地。这一战,让其余五国敲响了警钟,也第一次发现--天蝉国的新皇不可小觑! 果不其然,此后三年,天蝉国连连攻打西凉、桑国,桑国已亡国,西凉又失去半国,西凉皇斗于翌重伤失踪,生死未卜。天蝉国皇帝穆煜一举吞下陈、桑,西凉完真族最后的土地,终于被天蝉国北胡族的皇帝占有! 此战之后传言在九幽大陆炸开:天蝉国皇帝穆煜有倾城之貌,就是陈国曾经送去燕国的的质子七王子苏昱,当年他受尽坎坷,而今,他是蛰伏后、带着满腔的仇恨,要霸了天下、复仇当年害过他的人! 赵国君王和长公主与姜国女皇交好,赵国已归顺姜国,成为附属国。九州七国,桑、凉、陈三国都刚经战败,兵力弱小,被韬光养晦的天蝉国出其不意的一举攻下,天下七国而今是东周、姜国、天蝉国三国割据,局势比七国时更加紧张! 姜国在女皇及沐家朝臣的治理下愈加安泰,但中土多灾多难,年年旱灾、洪涝交替来,有乱党制造谣言说“女皇即位、有违天命,只有诛杀女皇才能安邦。”有些小起义,被沐休将军适时镇压下。近来有起了传言--女皇的男宠“九幽公子”失踪,女皇多日未早朝,恐怕遭遇不测,一时人心惶惶。 天蝉国在极北之地,一年中半年都在白雪中度过。天蝉国人大多数是北胡族人,身材高大,富人穿着狐裘披风,平民百姓穿着布衣夹袄。 马车车轮咕噜咕噜的碾过白雪,留下一道车辙。“吁--”赶车的马夫把车停下,撩开车帘,对车里六个买来的姑娘道:“到了到了!不是半路上久嚷嚷着骨头要冻硬了吗?赶紧下车进屋烤火吧!哈哈哈……”马夫自己先下了车,立刻客栈里出来一个花衣裳的老嬷嬷、一个青衣裳的中年男子,两人都是天蝉国宫廷奴才的打扮,过来交接车上的姑娘。 老嬷嬷一甩手帕,哼声责怪马夫。“怎地不看着点儿,人丢了可怎么办!个儿个儿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都是要送进宫伺候咱们皇上的!这一个个的冻成啥样了……” 马夫朝客栈里走,敷衍的应声老嬷嬷,“是是是,她们都是宝贝,中土的姑娘就是比我们北胡的娇气……” 老嬷嬷厉声让车上的六个姑娘下来,当她看见第五个下车的姑娘时愣住了,比之前那几个美人而还要标准上几分。老嬷嬷本来冷着的脸,立刻殷勤了起来,扶那绿裙子带着斗篷披风帽子的的姑娘下车。 “姑、姑娘叫什么名字?” 绿衣裳姑娘格外和善有礼貌,朝老嬷嬷行了礼,微笑道: “回管事姑姑,民女叫沐音。” 老嬷嬷道:“老身不过是个老宫娥,哪里是管事的姑姑。叫我秦嬷嬷就是。” “见过秦嬷嬷。” 老嬷嬷满意点头,看着沐音与另一个灵巧的女子一同进屋。那灵巧的女子虽没有扶沐音,秦嬷嬷却能凭在天蝉国皇宫里多年经验感觉出,那女子是沐音的丫头。 这六个女子是昭帝身边的宫人吩咐让从姜国买来的,说是陛下的旨意。谁不知道,貌色倾城、冷血无情的陛下不喜欢北胡女子,就喜欢中土的。这六个姑娘被千挑万选的特地买来,千里迢迢送进天蝉国皇宫,指不定就是未来的妃嫔、昭帝身边的红人儿。所以,秦嬷嬷见了比另外几人还要标致些的“沐音”才那么殷勤。 ☆、第60章 入皇宫觅寻人 一进屋,冻傻了的六个姜国女子迅速围坐在火盆边,烤火暖身。 “沐姑娘,你家乡是哪里的啊?” “沐姑娘你是江州人吗?皮肤生得这么白。” “沐姑娘……” “……” 刚坐下,其余的女子都与沐音套起近乎,沐姑娘过去沐姑娘过来。几个女子独来异乡,对进宫又憧憬又忐忑。都是姜国人,说起话来亲切。又因沐音长得和善,说话也礼貌妥帖,所以很喜欢跟她聊天。 秦嬷嬷远远的看着几人,喝了口热羊奶,瞧着沐音的越看越笃定了心头的猜想:这女子进宫就算当不成妃,也必定有一番不小的地位,说不定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自古皇宫中人心险恶、阴谋诡计尤多,若说西凉国以皇族关系的混乱而闻名,那么天蝉国皇宫便是以这“狠毒”名扬,当今陛下的母妃苓妃便是被皇后陷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苓妃的故事并不是个例,传说天蝉国皇宫有片禁地,有一条河流横穿皇宫禁地,通往宫外。宫外靠此河流打渔为生的百姓,每月都能在河里打捞出尸体,都是宫里死去的妃嫔、宫女、奴才。死了扔在河中,悄无声息。这河水本叫兴水河,但百姓都叫它“阴曹河”、“幽冥河”。 天蝉国老皇帝重病多年,后宫不纳新宠,没了主子,奴才便有成主之势,辈分老的、地位稍高的宫娥、嬷嬷权势优越感是越来越大。直到昭帝即位,后宫重新入主,横行的奴才才稍有收敛。 秦嬷嬷想起上月死的姣贵人。姣贵人因不受宠,活活被奴才们被欺负得悬梁自尽,死了也没听见说以贵人之礼下葬,大约幽冥河里又多了个人了吧。 ‘昭帝是个狠心的人儿啊!一点理会妃嫔生死。不过自古狠心的人才能坐得住江山。’秦嬷嬷摇头叹了口气,心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天蝉国都城名叫“朝月城”。北胡族崇尚拜月,所以开国老祖宗才起了这名儿。姜国六女子一行歇息了一晚上又坐上马车,今天进皇宫。沐音的丫头撩开马车帘子一角,眼睛发亮的看着街上来往的的天蝉国百姓,不过才十月的天儿,个个都已裹在棉袄里,显得有些臃肿,也衬托得那些身着黑、白狐裘的富家子弟尤其俊俏非凡。 那丫头悄悄在沐音耳边道:“陛下,这天蝉国的人,果然长得高大,是要比咱们姜国的好看。” 沐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丫头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瞧瞧旁边的几人。 还好,没人发现。 这两人,便是沐心慈和金钗。九幽在皇宫里失踪,这几个月她发了疯找遍各个城,都找不到!思来想去,能在姜国皇宫中,不费吹灰之力把九幽带走的人,必定武功高,且熟悉皇宫地形。不知为何,沐心慈一下子就想起了苏昱,想起他咬牙说恨她的表情。 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间武功高手并不只他一个,但沐心慈就是觉得,九幽的失踪,和苏昱有着莫大关系。而上月,派出去寻找九幽下落的人,在天蝉国朝月城总算找个丝消息--传闻天蝉国皇宫中的非悟宫里求着个病重的男子,出现时间,和九幽失踪的时间相差不远! 一得消息,沐心慈便着手安排好宫中事务,带着金钗化作普通百姓,故意被天蝉的人买了来。虽说这样冒险,可已经找寻了几个月,派出的高手都找不到人,九幽完全靠红莲的救治活命,这几个月不见人,情况得多危急……沐心慈每每想到这一层,就怎么也坐不住。 马车夫亮了腰牌,守宫门的侍卫利索的放马车进宫。 “进了宫,这命可就不由自个儿了!既然是我秦嬷嬷接了你们进宫,你们可得多长个心、别给我惹麻烦!记住了?”秦嬷嬷严厉道。天蝉宫中奴才们之间关系微妙,因着没多少主子管束,是以明争暗斗不断。秦嬷嬷才有了这句话。 “是……” “是秦嬷嬷……” “……” 几女齐声答了是。秦嬷嬷格外给沐心慈开了个小灶,悄悄多关照了些,把她叫到内屋里。 “秦嬷嬷可有什么训话?直说就是了。” 秦嬷嬷又喝了口茶。看得出来,她爱品茶,且会品茶,更重要的是她有那心情品茶,这样的奴才大约只有天蝉国皇宫里才有吧。 秦嬷嬷放下茶杯。 “沐音,嬷嬷我向来看人很准,你模样标志、也有些头脑,日后说不定能得圣宠,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优势……” “嬷嬷谬赞,沐音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也不敢再皇宫里用,圣宠是主子们的福气,奴婢只愿做好自己本分。往后有什么事,还要靠嬷嬷多加提点。”沐心慈说得看起来相当诚心。秦嬷嬷很满意。 “在宫里混下去的要领,就是有自知之明,有几两重你就做几两重的事,高估了自己就是找死,但低估了自己,就是等着被人治死。” 秦嬷嬷果然对她寄了厚望,与她讲了宫中大小事情。说实话,沐心慈说的那几句不过是些常规套路的,在姜国皇宫中多了去了,她也没有半点想要伺候、久留的心思。混进宫,只为确定九幽是否在天蝉皇宫中,并且……也想看看苏昱,如今过得如何。 苏昱如她所愿,纳了妃嫔,却没有子嗣。沐心慈晓得他为什么没有。身体毒性强,是难有子嗣的,连与人亲近都要格外小心,否则就会害死了心爱的人。九幽身体里的毒倒是出奇的在减弱,若换做从前,她也是断然不敢和他如此亲近。 秦嬷嬷说,皇宫中如今有六妃、九嫔、三个美人,另外还有些杂碎的才人、选侍云云,昭帝薄情,这些闲杂未得宠的才人、选侍女子,地位和宫女没什么两样,没人放眼里。而今正受宠的是莺妃和挽美人。莺妃是从姜国青楼里被昭帝接来的,而挽美人,是昭帝身边的红人张真的妹妹张挽。 苏昱会有后宫,沐心慈从前是没有怎么也没有想过,他那样的男子本性冷情,没有李睿那样的博爱,不爱便是一点不爱,但要是爱了,就是热烈似火,用生命来燃烧你。九幽,就是这样的男子,她懂。苏昱与九幽相似,应也是如此的。通过这几年苏昱的作为,沐心慈猜测苏昱心性已经变了。权势、酒色,曾于他只是烟云,而如今,他却真实的站在了这权势的山巅。 沐心慈并未打算在天蝉国皇宫逗留太久,是以快快行动才好。当夜,沐心慈与另外几女子同睡在一间屋子,大通铺炕上。夜深,沐心慈与金钗轻手轻脚起来,摸出住的地方。 夜巡的侍卫队时而这走,时而那儿晃,两人躲躲闪闪的四处摸。 “不行,我们这样瞎转悠只是白费力。”沐心慈想了想,见侍卫队来。金钗立刻会意,悄悄靠近那侍卫队,将最后那落单打瞌睡犯迷糊的侍卫抓了来。侍卫惊慌失措,啥瞌睡都给吓醒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喉咙上就抵上一把冰凉的尖刀!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呐……” “带我们去非悟宫。” 侍卫吓得直点头,却还是使了诈,想把带二人往宫中侍卫队多的地方带,被沐心慈识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金钗。” “是。” 金钗一捏侍卫的下巴,扔进去粒药丸,片刻便痛得那侍卫肝肠寸断,再不敢使诈。 亏了这侍卫的帮忙,沐心慈与金钗顺利的找到了非悟宫,金钗一刀把打昏了侍卫,二人往非悟宫里摸去。非悟宫外没有多少人把手,而宫中的守卫比其余各处多许多。 有问题! 沐心慈如今没有摄魂咒,做事自不能再那么有恃无恐,好在那两年她九幽师父也教了她些功夫,动作还算利索,再者身边还有个金钗会武。 沐心慈、金钗偷偷飞上屋顶,解开一片瓦,正见寝殿里灯火昏黄,有侍卫站守,侍女待命伺候,床边还放着只盛了血水的铜盆。沐心慈透过床榻的帷帐,朦胧看见床上躺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九幽,肯定是九幽!他怎会留那么多血? 是不是受伤了! 沐心慈立刻飞下屋顶,打算摸进殿中。金钗连忙制止低声劝:“陛下冲动不得啊!那不一定就是九幽公子,再说,就算是,也要等我们这几日做好准备,再想办法带公子出宫啊!” 沐心慈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一时着急了。沐心慈又上屋顶观察了阵屋内,透过纱帐越看那人影,心头的思念愈加满溢。 “陛下,我们该走了。”金钗知道沐心慈对九幽情深,劝着也觉不忍,但继续呆下去却是不明智。 “恩,走吧……” 沐心慈与金钗刚打算飞下屋顶离开,忽然殿中烛焰被暗器一扫、削断了火焰,一片黑暗!几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是人倒地的声音。金钗又听见行动间衣裳衣料摩擦的声音,与沐心慈快速对视一眼。 不好,屋中有变! 沐心慈想到九幽可能有危险,一刻不犹豫,立刻下地冲进宫中。朦胧中见两个人影,站在那榻前向床上的人伸手。沐心慈、金钗冲了进来,那两人影本正想把榻上的男子带走,匆匆惊觉回头,立刻与沐心慈、金钗战在一起。 沐心慈武功不高,好在这几年金钗格外勤奋练武,功夫一日比一日厉害,与两人战成平手。沐心慈趁乱到榻边想背起“九幽”,可摸到他粗粝的右手掌心时,却大失所望! 不是九幽,这男人不是九幽!九幽左手用剑,右手掌肌肤平滑细腻,这个男人明显是个右手用剑的。 打斗声引来了夜巡的侍卫,金钗立刻拉着沐心慈躲起来,而那两个人影动作没她们快,被发现个正着。 “刺客!抓刺客!” “把他们拿下!” “……” 那两个“刺客”不幸的被拿下,金钗与沐心慈不敢逗留,赶忙摸回她们几个宫女住的寝屋。 今晚上,沐心慈这才真正见识金钗的实力。金钗这些年的刻苦和改变,她都看在眼里。沐心慈睡不着,轻声问:“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等这趟办完事回宫,我便许你自由。”金钗乞求的拉住沐心慈的手:“陛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让我走。” 沐心慈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吧,不过我说的自由,是不必再做宫女,不是让你走。” 金钗欢喜。沐心慈不说话,她也闭上眼睛睡下。跟着沐心慈是她当年的自己选择,既然选了这条路,不论对错都要走下去。 四年前,她挥剑斩了与杨阎的情丝,为沐心慈报仇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燕国皇宫出中忠仆。”金钗自嘲,或许是在曾经的燕国皇宫里呆久了,也沾染上了忠仆的习性。大概是背叛欺骗过太多“主子”,所以当沐心慈当初给予她的那样的信任和温暖时,她才不愿再背叛。身在敌国他乡,活在阴谋算计中,这份信任与牵绊,让她好似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第二日,六个新进宫的宫女被集体发配到青函宫交给掌事姑姑训话,这七日都是学习宫中新规矩、礼节,本以为姜国皇宫的繁文缛节就够多了,没想到比起天蝉国皇宫里的,简直小巫见大巫。 沐心慈本以为七日绰绰有余,现在觉得这三百六十多条大小宫规,若是挨着来细讲,七天也未必能讲完。沐心慈佯装平庸,枪打出头鸟,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不起眼最好。 过了三日,“刺客”风波稍微平息了些,沐心慈与金钗再次夜探非悟宫。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要顺利得多。 非悟宫中,那重重朦胧纱帐中的男子还静静的沉睡着,很祥和、宁静。 沐心慈本已做好了准备,可真真看见这张陌生的脸时,还是很失落。 “原来真的不是公子……”金钗朝着床上安静沉睡的男子叹气,叹完又格外打量了几眼,心道:这眉眼倒是长得清俊、和顺。 沐心慈本以为这男子是重伤昏迷了,却见他睫毛抖了抖,眼睛缓慢睁开。沐心慈立时戒备!金钗拔出短剑已逼上男子的脖颈。 男子睁开眼,一双眸子黝黑不见底,有微光流转,好似深黑夜空里,闪着微弱的星辰光芒。这样的眼神,没有敌意,也不冰冷,而是一种深邃,包容万物的深邃。 男子定定看着沐心慈,虚弱的启唇问她: “你……可是我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像评论偶尔会莫名消失一两条,那个,不是我删的哦。 ☆、第61章 星芒现莺设谋 他问她是不是他妻?我的天,你不是开玩笑吧! 沐心慈吓了一跳。 “不是。” “咳……”男子又咳嗽两回,嘴角有点点血迹渗出来。 “你是谁?”沐心慈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是谁?昭帝严加看护,这殿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你们私闯进来可是要命的……” “陛……二小姐,不必与他废话,让我一剑杀了他!”金钗抽出短剑逼上男子的脖间,削落几缕断发。沐心慈制止。 男子并无惧色,对金钗道:“姑娘杀气太重,若再不挽救,终不得善果。” 金钗短剑又晃了晃,但想着沐心慈暂不让杀他,低哼了声,把剑送回刀鞘。金钗没好脸色,可这男子也不生气。 “你是昭帝什么人,他为何囚你在此,还把伤得你这么重。”沐心慈冷眼问他。 “你眉间慈和,可眼中晦暗,执念深沉,若用在正途则能成大业、积大善,但如果走了偏路,就是大恶……” “原来是个算命的。”沐心慈又问他名字,男子连说了两句话又咳嗽了一阵,累得呼吸有些喘。“……我……叫星芒。” 好特别的名字,与算命、看风水的倒是合宜。 “星芒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宫里是做什么的呢。”沐心慈有种直觉,这个叫星芒的男人定是知道些事情,因为他的身上,她总觉着有一种和陇上老人和红莲夫人一样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有些微妙。 “陛下是请我来给他作作法罢了……” 沐心慈再问,星芒却含糊其辞,不愿多说,金钗手握住剑柄,已起了杀机,沐心慈把金钗握剑柄的手轻轻一推,把剑推回剑鞘。近在咫尺,星芒自是看见两人的交流,轻笑一声。 “也罢,其实告诉你们亦无妨,左右这事与我干系也不甚大,不过被莫名其妙的请来,干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昭帝让我来,是让我帮他提一个人的魂。” 沐心慈心头咯噔一下。“是谁?” “一个和昭帝一模一样的男人。” 九幽,定是九幽!沐心慈问星芒九幽在哪里,星芒却说是不知道。“我这身子如此不济,怕是几天都醒不来一回,哪里知晓那么许多。” 星芒得知沐心慈二人是旧燕国、也就是现在的姜国的人,再三保证一定不会将她们二人的事说出去,并且若得到关于九幽的消息,就会告诉她们,但作为交换,他把一枚玉铃铛交给了沐心慈,要她替他把这铃铛埋在燕京城城南红灵山脚下的高坟前,说那是父母的坟。 星芒有一种让人难以怀疑的诚恳,沐心慈便答应了他。 来天蝉国皇宫第六日,宫女殿中来了个特别的人--昭帝的宠妃,莺妃。 “都抬起来脸,让本宫瞧瞧。”声音如黄莺出谷,却说不出的傲慢。 她是来代昭帝挑宫女的。天蝉国皇宫里的妃嫔都更喜欢挑两个新进宫的奴才婢女伺候,没有老一辈的奴才刁钻,吃不了亏,不会压主子。 一排二十余个宫女齐齐跪在雪地里,怯怯抬起脸来。沐心慈是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背,新进宫还没来得及学完规矩,就碰见宠妃亲自来选婢女。 说来天蝉国皇宫的规矩还真是与别国不同啊。这一排二十余个宫女,包括了她们六个从姜国来的。 秦嬷嬷眼睛转了转,故意将莺妃往沐心慈这边引,意思是想让她被选上的机会大些。沐心慈自是没有那个兴趣呆在天蝉国升官发财、伺候苏昱的妃子。 “这一批宫女都还不丑,比两个月前那批好多了。”皇宫中吃人不吐骨头,百姓再穷都不愿把自己女儿往宫里塞,是以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子随便嫁个汉都不愿进宫,进来的要么是些孤苦无依、走投无路的,要么就是奇形怪状、长相不济甚至很丑的无盐女。这一批看着倒是正常多了。 莺妃本还算满意,可看见沐心慈的时候,却愣了愣,不自觉的皱起眉来。 “你叫什么名字?” 秦嬷嬷将沐心慈表现竟不在状态似的,只当是她没见过皇家的人物儿,给吓着了,连忙给莺妃介绍。“回禀莺妃娘娘,这丫头叫沐音。” 莺妃身边的老嬷嬷一巴掌扇在秦嬷嬷脸上,“啪”的一声脆响,立刻五根颜色分明的指印。 “主子没问话,要你多嘴了?!” 秦嬷嬷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不甘,但很快掩饰过去,对老嬷嬷唯唯诺诺道了个“该死”、“娘娘赎罪”。跪着的一排婢女都吓着了,赶紧把头埋下。 这次莺妃是代替昭帝来选婢女的,莺妃把燕国来的四个婢女都领走了,独独留下了沐心慈和金钗。 “恭送莺妃娘娘……” 众宫女跪地恭送莺妃离去。莺妃格外多瞥了几眼沐心慈才抬步转身离开。没走出多远,莺妃与刚才大秦嬷嬷的老嬷嬷耳语。“把那两个姜国来的宫女……做了……绝不能让那个叫沐音的出现在皇帝面前。” 老嬷嬷得令,立刻下去办。 今夜,云层里有朦胧的月光照下来。天蝉国皇帝常住在自己的宫殿延月宫里。 “陛下,可要挑灯?”公公李凡问昭帝。 苏昱看看殿外,又掐算了时辰,冷冷答了声--“不必。” 李凡见苏昱已没了看书的兴致,便跃跃欲试的提议:“陛下若是实在睡不着,不若去莺妃娘娘那儿转转?今儿个娘娘去帮陛下挑选了四个姜国送来的宫女,陛下要不去映红宫看看合意不合意?” 苏昱难得的答应了李凡的提议,另外又带了个小太监,打着灯笼走过雪地,朝春红的去。苏昱身上穿着宽大的宫廷长袍,外面又穿了黑狐裘,显得身材更加魁梧,再加上他那一张实在不错的脸和万人之上的地位,正是女子爱极了的男人类型。莺妃看见昭帝来,眼睛都快笑得媚出花儿来了。 苏昱看了那四个姜国来的女子,表情平静,夸道,“不错,比之前的好多了。”回头,正见莺妃殷切的看着他,盼望着他的夸奖。“爱妃为了朕受累了。”说着挥手让那四个宫女下去。四个姜国女子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皇帝苏昱,只有其中一个稍微大胆的偷偷看了苏昱一眼,痴了一痴,被老嬷嬷暗地狠狠掐了一把。 莺妃见苏昱对那四个有些姿色的女子没有他心,窃喜不已。“臣妾不累,只要陛下喜欢,臣妾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莺妃心头暗想着:还好她聪明,去把了关,若任由那秦嬷嬷把那两个女子塞到苏昱身边,只怕她好日子就不长了。她从那叫沐音的女人身上读到了威胁,而且是大大的威胁。 这夜晚注定难以平静。 莺妃走后,沐心慈与金钗被秦嬷嬷叫去训了一顿。“沐音!你说你怎么搞的,啊?平时见你挺聪明,怎么见了主子就一点眼色都没有!”秦嬷嬷把从莺妃那儿受得气都往沐心慈和金钗身上撒,金钗替沐心慈窝火,真恨不能一巴掌扇非秦嬷嬷,但她曾做了那么多年的细作,自是知道忍的重要,且再观之沐心慈,她知道沐心慈根本没把秦嬷嬷的话放心里,便也淡定了。 秦嬷嬷罚沐心慈和金钗不准吃晚膳,于是二人便趁夜偷偷去了膳房吃了些别的,回道宫女住的地方,却发现出了状况。 沐心慈早料定的,但她倒是没有想到,莺妃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来除去她! 天蝉国皇宫宫女等级辈分森严,老宫娥吃完,新进宫的才能吃。夜深了,这群新进宫的宫女才吃完晚膳。可刚吃完没多会儿,满屋子宫女都在地上疼得打滚儿。 “快……救救我……救我……” “肚子疼啊……” “好痛……” “……” 沐心慈禀告了秦嬷嬷让她赶快叫御医来救,秦嬷嬷却叹了口气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子要你死,你若活着就是违命。还记得你们刚进宫的时候我说的话吗?‘进了宫,这命便不由你们自个儿了’。” 秦嬷嬷似是司空见惯,让她们俩赶紧休息去,然而她心里却知道:沐音这回是凶多吉少,摆明了是莺妃要取她的性命,说来也是她命背,往常新进宫的送去延月宫的宫女都是由李凡来选,这回却是莺妃来的。都是命啊,可惜了个好苗子。 十几个新进宫的宫女,吃了晚膳都后中了毒,一晚上,全都腹痛而死。第二日秦嬷嬷叫来了三四个太监,把这些宫女都拖到“幽冥河”边,一个个的扔下去。 沐心慈与金钗也在一旁看着,毕竟同吃饭了几日,这些平民宫女个个还是挺和善、活泼,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远远的,莺妃身边的老嬷嬷看见沐心慈和金钗竟好好的站在河边,活生生的,差点没气死。立刻回头去回禀莺妃。莺妃知道后,咬牙道:“好,大家都死了就剩她俩,这毒不是她们放的是谁放的?你说是不是,陈嬷嬷?” 老嬷嬷会意,阴狠的笑着。“奴婢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莺妃要吃苦头了。嗯。 ☆、第62章 天禅宫中冤魂多 天蝉国皇宫比姜国皇宫的“五尚”多了一个,设了六尚,即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秦嬷嬷叫来的那四个太监把不幸枉死的宫女们的尸体处理完,沐心慈和金钗刚回到她们这一批新进宫的宫女住的地方。 “陛下,那莺妃娘娘定还会来找碴的害咱们的。”金钗道,“要不要我今夜干脆是把她……”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武功虽高但也不可贸然涉险,莺妃是宠妃,身边定有不少高手护卫,而且,如果她有闪失皇帝一定会追究,到时……而今之计暂且忍耐。还有,你若是在不喜欢喊我名字,就叫我二小姐吧。”等她找到九幽,就迅速离开,她进宫来并不是要与这妃子们争风吃醋的。 可莺妃竟是个心急的,沐心慈和金钗刚踏进屋凳子还没坐热,陈嬷嬷、六尚之首的总管姑姑与内侍监大总管李凡领了一队凶神恶煞的侍卫,冲进来将沐心慈和金钗围住! “大胆恶奴!竟生生毒杀了近二十条人命!来人!” “在!”众侍卫拿刀齐声答道,声音震慑。 “将这两个恶女拿下拖到兴水宫杖毙、沉河!” 兴水宫便是因临着兴水河而得天禅开国皇帝赐名,兴水河就是那“幽冥河”、“阴曹河”,自然这兴水宫也是专门惩治后宫奴才的的地方!远离皇帝、妃嫔住的宫殿,在最北的角落。 沐心慈、金钗被押到兴水宫,金钗惊得一身冷汗,暗暗问沐心慈。“陛下,咱们可是要死了呀,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生死有命,我觉得我沐心慈还没到该死的时候。”说一点不着急那是假的,谁不想活着、谁不怕死啊。沐心慈已死过一回,这一条命也是多赚的,想着也没有什么好亏,只是她一心牵挂的九幽,没有见到他,她就是死也死不瞑目。 不亲身来天蝉国皇宫,就不知道这其中竟如此凶险。后宫没有皇后、没有主人,太监、宫女长期得势,宫规几百条,却都是设给没品阶的卑微宫女的,这些个有宫官官衔的宫婢、太监倒是一点都不怕,想杀人便杀人,丝毫不讲礼法。 沐心慈早前问过秦嬷嬷,为何皇上不管宫中的事,秦嬷嬷说:“唉,陛下九五至尊、日理万机,只一心天下霸业,后宫之事事无巨细一概不关心,妃子受宠便可横行霸道,不受宠恐怕连猪狗都不如。” 沐心慈、金钗被绑在长木板等上,行杖刑的侍卫都已一字排开站好,只等李凡下令开始打。沐心慈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她在赌。心里是九幽的脸,他的音容笑貌…… 九幽,若你还活着,等我,若你已经死了,便保佑我吧…… “快开始吧,杂家还等着收拾完了好去给陛下研墨呢,”李凡看看殿外天色,“陛下要去御书房看兵法了。” 六个侍卫拿着长棒子正要开打,莺妃身边的陈嬷嬷来了。“李总管且慢且慢,娘娘说等她来了问问话再打。” 李凡一听,不高兴了,嘀嘀咕咕抱怨。要不是看在莺妃还受宠,他才不干这些没营养的喽啰事儿! “李总管有事便先去忙吧,这儿交给老奴来办就成了。”陈嬷嬷一张老脸咧着嘴讨好的笑着,看着却只让人觉着心眼多、心也狠。李凡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他不喜欢莺妃身边这老婆子。 李凡一走,总管姑姑梁是也走了。梁是忌讳莺妃的势力,自然不敢与陈嬷嬷冲撞的。在这残酷的后宫中,皇帝的宠爱就是绝对的权力。 陈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伺候过七八任主子,从不起眼的选侍到先皇宠妃,个个主子都没得过好下场,或许说,这天禅皇宫中能笑到最后的女人几乎是没有,只看谁先倒下谁多活些时日。 屋子阴暗,有些脏乱,空气中飘着些古怪的腥臭味道,沐心慈和金钗被绑了手脚,扔在地上。天蝉国也真够冷的,沐心慈清晰的感觉到地上阵阵刺骨冰寒源源不断渗进身体里。 莺妃对她沐心慈也确实是上心的,这不,才没多久就赶了来。除了陈嬷嬷,莺妃身边还有四个年长的宫女,一看就有些地位的。这种宠妃身边的贴身老宫奴在宫中连宫女的总管姑姑都要避让三分。 陈嬷嬷手里拿着把钩月形状的小镰刀,是天蝉皇宫中专用来挖人眼的工具。 瞧着沐心慈的脸,阴狠的笑了一声。“多水灵的模样啊,可惜一会儿就要没了!呵呵呵……”陈嬷嬷用小镰刀拍了拍沐心慈的脸颊,“怕了?看你这小脸儿吓得白惨惨的。让你喝毒你不死,这下可怪不得我们。” “好了,陈嬷嬷,别吓着她,让本宫来问问她。”莺妃懒洋洋道。 “是。”陈嬷嬷恭敬退到一旁。 “你……”莺妃指指沐心慈,“是不是郑妃偷偷弄进宫来的帮手?老实回答,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郑妃是后宫中的“前任”宠妃,莺妃来了之后便渐渐失了宠。都说郑妃是才女,也时而琴棋书画的摆弄,莺妃出生贫家有长在青楼,斗大字识不得几个,对郑妃更是恨之入骨。 沐心慈说了不是,可莺妃就是认定了她是,不但是,还意图夺宠、害死她!并且事到如今,她还“拒不承认”,更是罪加一等。沐心慈耐心的解说一通、劝说一通,无果,知莺妃是有心结,渐失了耐性。金钗早没了耐性,只是沐心慈还没发话,不敢擅动。 “你不信我,再多解释也是废话。”沐心慈道。 “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莺妃大怒,一拍桌,“陈嬷嬷,刮了她的脸!一个贱婢还敢自称‘我’?!” “奴婢遵命!” 等待已久的陈嬷嬷攥着锋利的小镰刀上前,还没来得及近沐心慈的身,金钗跃起腾空一翻,双脚飞踢,将陈嬷嬷踢飞砸在阴暗处的刑具架上,撞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哎哟哎呀的痛叫,起不来了! “还敢反抗!”莺妃抖着手指挥另外四个几个年长的剽悍宫女,“愣着干嘛!上啊!本宫还不信几个大活人制不了这两个绑着手脚的小贱蹄子!” 那四个宫女生得五大三粗,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想来平日里在宫中也是横行霸道的主儿,手里拿着武器毫不客气的向沐心慈、金钗招呼来。金钗挣断手脚上的绳子,不费吹灰之力把四个宫女踢打得滚作一团,咿咿呀呀的痛叫。 “反了,反了!”莺妃大怒,可见身边保护她、助她作恶的宫女都被打趴下了,一时慌了,盯着步步逼近的金钗惊恐道,“本宫、本宫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本宫若伤了分毫,陛下一定要了你们俩的狗命!” 金钗刚才割断了沐心慈手脚上的绳子,沐心慈揉了揉手腕,盯着莺妃不屑的笑了一声。“你用他的名头来吓唬我,没,用。” 金钗从刑具里捡了一把生锈的剑,架在莺妃脖子上,问沐心慈,“二小姐,是杀了她还是用来做人质助咱们出宫?” “不、不,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我再也不敢伤你们了,放了我吧……” 说要出宫,沐心慈是不愿,九幽的下落才刚有了眉目,但说要继续用这个身份呆在宫中确实没办法了。看莺妃被吓得脸色惨白、花容失色,嗤之以鼻:苏昱竟变得如此肤浅,会宠爱这样的女子。 罢了,“宠爱”和“爱”大约还是不同吧。每每想起苏昱用和九幽基本没有什么差别的身体去亲近另一个女子,沐心慈心里就会有一种嫌恶,说不清楚为心头那份生气是为何,既然把他和九幽区分开来,那就应该把苏昱当做独立的另一个个体,他们只是模样相同、性格相似罢了。 “绑起来……” “饶命啊,饶了我吧……”莺妃求饶。其它宫女也吓得直哆嗦。 沐心慈话刚说完,忽觉脚下一空,站立的地板竟掉了下去!低下是个深坑!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沐心慈根本来不及提内力使她那点儿轻功。眼见头上又一块巨大铁架子落下,将她砸来! “小姐!”金钗大惊,飞身去抓沐心慈,忽问耳边又疾风行来! 不好!是暗器! 可金钗顾不得回头去挡,深怕那坑下是和东周国盛行的陷阱“刀阵”一样,那可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命的啊!金钗刚抓住沐心慈,便觉后背一片火辣的针扎,毒素迅速在身体里蔓延。是化筋散,专门对付有武功的人的。 金钗跟着沐心慈一齐坠下,沐心慈打算着地之后立刻轻功跳跃上去,还没来得及落地,那坑洞顶上就落上铁架子,哐的一声砸下来,牢牢封住出口! 洞边传来莺妃快意的笑声,陈嬷嬷边呻-吟痛呼,边恶狠狠的对坑洞低下的两人道:“兴水宫建宫两百年,这里头治国的罪奴没有八千也有九百,高手、毒人什么样儿的没有!反抗的不只你们。呵,不知天高地厚,兴水宫里毒辣的陷阱还多着呢,这治你们的还是轻的!” 没想到她沐心慈居然中了这等伎俩,堂堂一国女皇落到这境地,说出去恐怕要笑掉大牙。“金钗,你怎么样?” “不碍事的,二小姐。只是些化筋散,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化筋散化内力、化力气,中毒之后就没了还手之力了。 “娘娘,让老奴把她们弄上来,咱们宫中古书上的十八道酷刑咱们挨个儿来耍一遍,如何?” 莺妃皱了皱眉,看见坑洞底下透过昏暗光中,沐心慈想她看来的目光,无端心头发怵、背后发凉,很害怕。“不,立刻杀了她们!” “娘娘你怕什么,这人都已经抓住了。小贱蹄子让我们摔得一身伤,怎么也不能便宜的让她们死了。” 陈嬷嬷是老宫人,莺妃也随了她的意,把沐心慈、金钗二人拖到兴水宫旁的枯林边,用射杀之刑。射杀之刑需要弓箭手,宫中专门执射杀刑的是内侍,需要内侍总管李凡调派,但这会儿李凡估计正在陪着皇上读书、研墨,不好打搅,陈嬷嬷便派人去偷偷调四个来…… 延月宫中,苏昱刚看了半卷书,今日他总是心神不宁,看书也看不进去,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不再吃那冲撞体质的药,又得了九幽一半功力之后,他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而今的他已不是当年去燕国当质子的十六岁懵懂少年,这些年过去,成熟了。 李凡正研墨,忽然告退去殿外处理什么急事,苏昱听见来禀的小太监惊恐求饶,皱眉。李凡进来。 “何事吵闹?” 李凡想隐瞒,可见苏昱那一双冰冷的眼睛似将他看穿,只得老实回答。“回禀皇上,是两个姜国来的新宫女犯了大罪,毒杀了满殿十七个宫女,扔在幽冥河中了。莺妃娘娘为了整顿后宫,让奴才调派四名弓箭内侍执射杀之刑。陛下操劳社稷,不必在意这些小事,莺妃娘娘聪慧贤德,能办好的。” 苏昱眉头又是一皱。“恩。” 李凡知道苏昱不爱听这些后宫乱事,边研墨、边转移了话题。 苏昱拿起书卷继续看。李凡一圈一圈的研着墨,观察皇帝的脸色。 苏昱放下书卷。今天确实不想看书。 “在何处?朕要去看看。” 李凡惊愣,“这……陛下……行刑难免有血光,不吉利,还是不去的好。” “朕问你在何处!” 苏昱动怒,李凡扑通一声跪下。“兴水宫、在兴水宫……” 李凡抬头,只见苏昱龙袍的黑色边裾从,连忙起身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些许的忙,更得很晚,大家睡得早的就第二天看吧。(作者君以后也会尽量早睡哒,把更新固定下时间,早日戒掉裸-奔QAQ) ☆、第63章 凤凰来莺落去 兴水宫旁这片无名的林子对天蝉皇宫里的卑微宫女来说就是噩梦里的修罗刑场,最边上的那三颗人腰那么粗的松树,是专门用来执行射杀之刑的。树木长得快,因着吸收了射杀“犯错”宫女、太监们时流下的血,不过近两年来这两颗松树有枯死的迹象,不知是执刑太过频繁,还是因为别的。宫女们私下底都说是因为冤魂太多,怨气太重,树活不成了。 射杀之刑共一百七十二只箭,先射四肢,再射躯干,最后是双眼。残忍至极! 沐心慈和金钗各自被绑在松树干上。金钗远远见弓箭手被莺妃的剽悍宫婢饶引来,再沉不住气了。 “陛……二小姐,我们把身份说出来吧,不然恐怕就没命了啊!” 沐心慈也犹豫了。说出来就能得救吗?说出来,就算现在不被射杀,但也不一定能得救,当年苏昱说要杀她,恨她入骨,如果说出来,说不定不但没命,还会挑起战事。现在的天蝉国要论起实力,绝对不在姜国之下,甚至远超过姜国…… 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一排箭筒,挑箭。沐心慈故意与莺妃说话,拖延时间想办法,可莺妃竟也不是个蠢货,不上当。 “愣着干嘛,快动手啊!”莺妃对弓箭手道。 弓箭手急忙抬起箭尖,对准沐心慈。 第一箭已经朝沐心慈飞过来,沐心慈已听见箭破空而来的风声!千钧一发之际,一截冰凌以更快的速度飞来,击偏了箭!噔的射在沐心慈面前斑驳的雪地上。 金钗惊瞪大眼,终于找回呼吸。沐心慈也舒了口气,在冷空气里凝了小片白雾,立刻消散。好险! “陛下!臣妾、臣妾参见下。” “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莺妃、陈嬷嬷与四个剽悍宫女慌忙下跪。执刑的太监也连忙丢了箭跪下--在皇帝面前染血光是大忌讳,是以天蝉宫中虽然有不少残酷私刑,但从不在皇帝面前做。 金钗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盯着莺妃旁边穿着天蝉国暗色龙袍、披着黑狐裘的苏昱。这还是当初那个送沐心慈胭脂的少年男子吗?天啊,糟糟糟,他和女皇现在可是不共戴天的啊…… 金钗干着急,看看苏昱又看看沐心慈,可这二人互相看着对方,竟都是面无表情的、似没什么情绪。 “陛下,她们俩只是犯罪的宫女,现在正按照宫规处置,场面不吉祥,臣妾带陛下去映红宫坐坐,臣妾新学了胡舞……陛下……陛下?”莺妃唤了两声,苏昱不闻不理。莺妃心头嫉恨:皇上居然直直盯着那小贱蹄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是沐心慈先轻飘飘的挪开了视线。苏昱冷冷开口对沐心慈道: “求朕,朕便立刻就放了你。” 金钗见沐心慈不为所动,根本不与苏昱交流,沐心慈怎样的脾性她哪里不清楚啊,跟了这么多年,急道,“陛下,奴婢求您饶了我们吧……求求您了……” 苏昱看都没看金钗一眼,踩着厚厚薄薄的积雪,径直走到沐心慈面前,捏起沐心慈的下巴。沐心慈不得不看他。两双眼睛再相对视,如此的近。四年了,整整四年了,这一望,沐心慈眼中的敌对、冷漠都散了--她没办法对着这样一张脸生气、怨怼。 苏昱看见她眼中的柔情,捏她下巴的手松了松,却又更紧了,几不可见的在微颤,带着霜色的唇轻启,开口道:“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竟也敢藐视皇权。朕要你求饶,是圣旨!” “……” “你这是违抗圣旨。” 沐心慈用力别开头,眉间有怒色。莺妃既意外又恼恨沐心慈,只恨刚才听了陈嬷嬷的话没有一剑当场就杀了沐心慈!陈嬷嬷、宫女太监们也摸不准这冷情无常的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没有僵持许久,苏昱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到莺妃面前。“你不是要跳舞给朕看?朕想看。”莺妃转哀为喜,柔柔媚媚的应了声,扭这步子跟上去。 陈嬷嬷见皇帝走远,定着沐心慈阴狠哼了一声,让行刑的弓箭手再准备,却哪知那两个弓箭手站着不动了,一看,竟口角流出毒血,睁圆了眼睛,死了! “这、这这……”陈嬷嬷吓了一跳,却见苏昱回过身来,说道:“杀人无数的刽子手,这样的惩罚,已是朕的仁慈。” 苏昱声音不大,却因着内力深厚,让在场的人都听清了。陈嬷嬷吓得一个踉跄栽跪在地上直磕头求恕罪饶命,磕了几个头才见皇帝和莺妃已走远消失了。 “嬷嬷,咱们还、还杀她们吗?”宫女问陈嬷嬷。 “杀什么杀,想害死我吗?!” 陈嬷嬷一巴掌把那宫女给打得眼泪汪汪,连忙放了沐心慈和金钗,好好生生的送出了兴水宫。 秦嬷嬷得知沐心慈、金钗要被射杀的消息,算时辰两人该是已经归西了。沐心慈和金钗回来的时候,天已黑尽,正撞见秦嬷嬷在给她们二人烧纸钱,嘴里念叨着:“唉……都是命啊,都是命!生没有对人家,死没死个好下场,下辈子投胎可多点儿眼力劲儿、寻个好人家、投个好命吧……” 秦嬷嬷见沐心慈和金钗,以为是冤鬼回来索命,吓得差点丢了魂儿。金钗大概说了说过程,秦嬷嬷听了也没说什么,默默走了。不一会儿,秦嬷嬷拿来了些吃食塞给二人。 “本以为这殿中的人都没了,膳房没有预备饭菜,大夜晚的厨子都散了,将就填填肚子吧。” 沐心慈正又冷又饿,手冻得冰凉,接过秦嬷嬷递来的馒头,竟是温热的,指尖感受到几分暖意。十指连心,心也暖了暖。 天蝉皇宫中残酷、冷血,却也不是人人都如此的吧,沐心慈心里想着,咬了一口热馒头,又觉自己那想法可笑。 生死面前,谁又能绝对的善,谁又是绝对的恶。比如秦嬷嬷,她善,却又不能说是善人,因为她大一开始就是存了私心想要利用她,在她与金钗蒙冤的时候撇清关系,袖手旁观。 映红宫中红幔叠叠,轻纱曼舞,黄裙子美人儿腰细如柳,扭着妖娆、撩人的舞姿,正是莺妃。苏昱面色虽平静,却一直盯着莺妃,眼睛都不眨一下。李凡嘴角噙了一丝别样意味的笑,领了宫女太监下去,独留下二人在殿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在宫中干了大半辈子,还不知道吗?呵呵。 皇帝如今正血气方刚呢。 莺妃笑颜如花娇媚,望着苏昱眼睛发亮,过去苏昱身边贴身跳舞、勾引。苏昱如她所想的拉住她胳膊,莺妃立刻脚下一软,苏昱伸臂接住她。莺妃瘫倒在苏昱怀里,低低的领口,露出白皙拱起的饱满胸型,苏昱眼睛定在那里。莺妃翘起嘴角:再是皇上,也是不过是个男人而已,再冷情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把衣服脱了。”苏昱下令。 “臣妾遵命……” 莺妃脱掉了裙子,肤如凝脂白皙。莺妃想倚过去,可苏昱却不让。 “站着别动。” “……这……”莺妃悻悻眨眨眼。 苏昱将她赤-裸的身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长得很好。” 莺妃欣喜,却也纳闷儿,苏昱的眼中一片冰冷,甚至,隐隐有些压抑着的怒色。 “陛下……陛下可看够了?臣妾、有点儿冷……”陛下的癖好也真是奇怪!只喜欢看女人,不喜欢上女人……不知道他对别的宠妃是不是也这般。莺妃心头暗暗计较想着。任她刚才再怎么热火饥-渴,这下也没了。 这情况不是第一次。可这一次,莺妃却见苏昱向她伸手,摸上她柔软的胸口,本还在失望这下又一喜,连忙迎过去朝苏昱身上缠,手也不自觉摸向苏昱的长腿、身下,怎知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裳,便被苏昱抓住手腕一扭-- “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莺妃痛呼,引来殿外的李凡众人,齐齐进殿来。 李凡见这殿里凌乱的场景,也凌乱了。 “陛下,这、这是怎么了?” 苏昱扔开莺妃的手,皱眉冷哼了声。 “把她带走,朕不想再见她。”她从不求饶。 “陛下,陛下饶过臣妾吧!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陛下……”莺妃被拖走,声音消失在殿门口。随御驾的宫女、太监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今天皇帝万岁的心情又不太好啊! “把那个宫女传来,今夜侍寝。” 李凡抬头看着苏昱,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李凡如临绝境、大祸临头。今天他才帮着莺妃要杀那宫女,要是她得了宠,他还能活命吗?!完了完了,大大的不妙!得想个办法,决不能让那宫女受宠,更不能让她当宠妃! 李凡边往沐心慈住的地方走,边绞尽脑汁的思索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改名“夜猫子”算了,QAQ。 ☆、第64章 绝情药绝今生情 李凡往新宫女的破落殿走,心里已有了计量。 李凡来时,沐心慈已经睡下了。与李凡同来了,还有牛高马大的魁梧太监年路,是李凡养的接班儿。天蝉皇宫中大凡有些权势的太监、宫娥都会养个接班,大抵相当于“徒弟”“干儿子”“干女儿”,在宫中算是个依靠,待老了或者失势了,还能有个依靠、后盾。 门被拍得砰砰响,金钗警惕:“谁?!”把沐心慈护挡在身后。沐心慈忍俊不禁--她倒是越来越想母鸡护雏了。 秦嬷嬷也赶来。李凡瞄了秦嬷嬷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警告的意味。秦嬷嬷连忙低下头,不敢显露声色,退下。 “传陛下口谕,命谈樱宫宫女沐音今夜侍寝,立即前往延月宫,不得耽误。”李凡挑了眉梢,盯了沐心慈一眼,一副“你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的样子。 沐心慈被李凡临走,金钗要跟去,李凡死活不肯。金钗一想:苏昱要传陛下去侍寝,我确实也不好跟着……罢了,苏昱曾经那么深爱陛下,应该不会伤她的。 夜里格外的冷!又下起细雪来,落在宫殿屋顶、园林假山、小石路上,沐心慈撑着油纸伞,伞顶上窸窸窣窣的,不过她没有心思听这些声音,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关于苏昱和九幽。苏昱现在是天蝉国的皇帝,在他地盘上她没办法反抗,不去是不行的。也好,去了便可当面问他九幽的事情,也不必她偷偷摸摸的查东查西…… 走了许久,仍不见到延月宫。沐心慈猛地顿住脚步。 “怎地不走了。”李凡问。 沐心慈盯着李凡。 “你不是带我去延月宫!” 李凡眼神里闪过狠意,年路魁梧的身体如大山岿然于沐心慈面前。 “好聪明的丫头,不过可惜……晚了!年路!” 年路伸手直取沐心慈咽喉。沐心慈堪堪躲开,心头暗惊:好险!差点脖子被捏断了! 沐心慈在雪地里闪躲,年路虽力大,却捉不到她,有些恼怒,可越是恼怒越是抓不到。沐心慈讥诮一声,年路生气,更是漏洞百出了。 李凡咬牙跺脚骂了一声“废物”,出手朝沐心慈咽喉袭来!李凡竟也会武功,并且比年路更快更狠!原来年路的功夫,是这老阉狗教的! 沐心慈暗道不好。对付一个年路已是费力,再来一个李凡,她是别想活命了。李凡一掌劈来,沐心慈急忙闪躲,却也还是被掌风击中,痛哼一声,身子直直飞出去。 黑暗中一阵冰破的声音。 “妈-的,掉水里了!”李凡骂了一声。 “干爹,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走啊!难不成去水潭里把她捞起来?” 李凡与年路匆匆离开。这是离兴水宫不远的废弃宫殿,本来李凡是打算把沐心慈引到兴水河便杀了,直接扔河里,再回去把那宫女金钗也杀了,便说这二人畏罪自杀跳了兴水河。不过是个宫女,皇帝不会上心。 金钗刚睡着,便糟了偷袭暗算,她中了化筋散的毒,本就没清,一时斗不过,受伤逃走,躲起来。 李凡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宫女居然会功夫,而且很高!一番打斗动静也不小了,若招来大内侍卫,就不好。御前侍卫统领晋舒安是张真的手下,张真与他向来不和,可不能落下把柄给他抓住咯!想那宫女结结实实挨了他两掌,也是活不久、走不远。 李凡撤了,留下年路继续搜寻金钗的踪迹。 沐心慈落入深潭,因着落下的时候砸在冰面,头撞昏了,一池子冰水呛得七荤八素。料到李凡不会下来捞她,她便坚持着等他们走,然后再依着冰面爬上岸。怎知那冰太薄,不能承受人的重量,爬不起来,没办法站在冰上。沐心慈废了好大一番劲才用胳膊肘砸破了冰,往岸边游。 好冷……好冷…… 沐心慈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心脏都冷得麻木了,意识渐渐模糊,不知那边是岸。动作越来越慢,身子渐渐往下沉…… 一个黑影掠过水潭表面,将沐心慈哗啦一声从冰潭里提起来,回到岸边。 “醒醒,你醒醒……”苏昱摇了摇沐心慈。 沐心慈哪里还醒的过来,只剩半口气还在。累极、冷极,衣服被冰水浸透,布满冰渣。 苏昱快速剥下她身上的衣裳,沐心慈竟恢复一丝意识,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脱。苏昱哪里会管这些,两三下剥了干净,脱下自己的狐裘披风,敞开内里衣裳,宽厚胸膛显露,苏昱将沐心慈紧紧抱在怀里,用体温留住她的生命。 有在沐心慈背后裹了狐裘,迅速往最近的宫殿赶。此处离延月宫远,离挽美人住的挽妆斋最近。苏昱抱着沐心慈往挽妆斋去。挽美人名叫张挽,年方十六,正是张真的亲妹妹。 张挽惊惶起来,见皇帝穆煜怀里紧紧裹着个昏迷的美人冲进殿来,吓了一大跳,眼见皇帝穆煜将怀里的美人儿放在榻上,那美人身上光溜溜的什么衣裳都没有,而……而昭帝也是敞着壮硕的胸膛,这场景看得人脸红心跳,也让张挽心尖一痛。 “愣着干什么,去传御医啊!”苏昱对张挽道。 “是、是……”张挽连忙去传御医。 皇上何曾这么惊慌、紧张过?就连当年她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了夺命一箭、命悬一线,他都没有皱半下眉头。张挽一回想起刚才二人暧昧的模样,心里就涌起巨大的害怕。 御医被连夜召进挽妆斋,宫女、御医进进出出忙活着,沐心慈仍不见醒,反而脸色愈加苍白,面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 “这是怎么了!越治越严重!”苏昱怒问御医。 “陛下,这女子遭受极寒,身子受损,加之从前又中过我天蝉国的寒食之毒,这下两相冲撞……这……”御医见苏昱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再说下去,“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陛下恕罪……” 御医尽了力,沐心慈脸上的痛苦和呻吟声渐渐平息。众御医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苏昱屏退了一众宫人。 “陛下,臣妾留下来照顾这位姑娘吧。”张挽道。 苏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温和道:“下去歇息吧,不用你伺候。” “是……”张挽强颜微笑扶了礼,道了一声“臣妾告退”,退出去。刚出了店门,眼泪汪汪的咬着唇扭着手帕子。 那女子会不会取代她,成为这后宫中的新红人儿?在这宫中,失去宠爱,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一切的东西…… 昭帝宠她,是因着她当年救他一命,张挽知道,也明白苏昱并不爱她。不过她也接受,毕竟陛下不爱任何女人,并不是她失败。在她心中,没有女人配得上黄河上,可如今……可如今却突然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将她张挽打败得彻底! 怎么会这样…… 挽妆斋里,苏昱探了探沐心慈的额头。“你当初中的毒是我下的,今夜你受这些苦,我也应该对你负些责任……” 沐心慈全身冰凉,盖了这么多被子依然昏昏沉沉喊冷。苏昱除去外套,上榻躺在沐心慈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冰凉的体温,还有……柔软的肌肤和玲珑的曲线。心中似乎有一些早已死去的火焰有冒了几朵火星子。 这样的感觉,他很多年不曾有过了,自从她要杀她,他从姜国逃出来…… “你可知道,当年我多想这样抱着你,做你的夫君……” 沐心慈昏迷不醒,苏昱知道她听不见,自顾自自言自语。 “我那时做梦都时常梦到你,想着若能和你在一起,这一世几十年,也不觉了无生趣。如今,我终于如愿的将你抱在怀里,可惜,我却已不再爱你……” 苏昱低头,近近的看着枕在他怀里的沐心慈,她双眼紧闭,聪耳不闻。“我已经不爱你了,你听见了吗……” 朦朦胧胧,沐心慈只感觉到好似有谁在耳边絮絮的说着些什么,不急不慢…… 沐心慈张了张唇,虚弱的吐出两个字--“……九……幽……” 苏昱身体一僵,继而又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将沐心慈毫不留情的推离怀抱,起身离开床榻,却发现衣角被沐心慈攥在手里。 “……不要……不要走……” 苏昱紧皱了眉头,愤怒的抽回衣袖,却忘了自己现在武功高,一个不小心将沐心慈掀了撞在床头。苏昱连忙将她抱起,查看伤势。还好,只是撞红了。 “你还要怎样!你要想着他,就又不要我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残忍……”愤怒之后,是深深的无奈。“为什么,明明吃了师傅的绝情丹,为什么还是会心疼……嗯?你告诉我沐心慈,为什么你总能让我心疼……你让我明白了幸福,又为何让吝啬的收走……” 苏昱把沐心慈搂在怀里,沐心慈经过那一撞更是晕了,迷蒙见闻到苏昱怀里的麒麟草香味,想睁眼,却无力睁眼,嘴唇好似一张一翕的问着什么,十分不安…… 苏昱在沐心慈头上印了一吻,在她耳畔用低沉的嗓音道:“是,是我……是你的九幽……” 得了他这一句,沐心慈安静下来,在他怀里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献给辛苦等更的同学们哒福利——高h小剧场!====《高H之沐心慈vs九幽》 沐心慈:“用力!啊~~~” 九幽更加用力!他是练武之人,力气大,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沐心慈似痛苦、似快乐的嘤-咛一声:“哦……再快一点!嗯~~就是那里,唔嗯~~不要停啊~~~” 九幽:“……”再快了些! 沐心慈脸颊上留下几滴香汗…… 沐心慈看着流出的点点殷红血迹,嗔怪九幽:“都怪你,那么粗鲁,把人家都弄流血了……” 九幽挑了眉梢:“是你让我用力、再快一点、不要停……” 沐心慈不理九幽,对旁边的宝瓶道:“去拿些药酒来。”低头看了看手膀子上那几个被蚊子叮的大红包,被抓得流出殷红血迹…… ==========分割线======== 应该还会有小剧场哒。 半夜了。。。好困哒其实。。不过每次看见你们再后台留下的点击,就觉得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今天看见一篇帖子,大概是说盗文会绝了作者菌们的饭碗。想想你们一直在,没有选择去那啥,而是留在这里支持(虽然基本都在潜水),还是满感动的。写文和追文其实都一样的不容易,跟谈恋爱一样,需要真心的守护、等待和坚持(泥垢)。 啊,好困,下回你们能猜到是神马样的高H剧场吗? 吼吼吼。 好吧,你们一定猜不到哒!!!哈哈哈哈 ☆、第65章 美人妆君王心 第二日一早,天蝉宫中就传开了,挽妆斋昨夜住进了个娇美人,私下议论纷纷。 这美人,就是这下一个得宠的吧? 李凡得知沐心慈为皇帝所救,一时大感不妙。“皇上怎么会到那偏殿去!是不是你昨晚来的时候走漏了风声?” “怎么会,干爹,这种事有多严重我知道,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年路急忙擦了冷汗。他是无意告诉了一个人…… 二人正说着,李凡忽闻屋有响动! “谁!”李凡大喝一声。 紧闭的门哗啦被推开,进来个中等身材黄蓝衣裳的宫女,对两人温顺笑道:“干爹、阿年,可吃过早饭了?”宫女端着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是送来的汤面。 年路见是和自己“贴对儿”的宫女绿娥,而李凡瞪着绿娥眼睛狠意一闪,不由心下着急。天蝉皇宫里很流行贴对儿,太监、宫女看对了眼,就在一起了,大抵相当于夫妻、老相好,甚至还有偷偷拜天地的。绿娥与年路就是私下里拜过天地的,但除了李凡,没几人知晓。 李凡果然出了手,朝绿娥脖子抓去,年路急忙挡下。 “干爹!不关她的事、饶了她吧!” 李凡把年路一掌击开,捏住绿娥的喉咙,托盘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碗碟。 “干爹,求您别杀她!” “留着她干嘛!等着她害死我不成!”李凡对李凡狠道,又对绿娥道:“杂家早该想到是你的,你跟小年子贴对儿就是为了掌控我的动作,是不是?!” 绿娥涨红了脸,无法呼吸,想要摇头却摇不了,心知这下是死定了。不过她亦不后悔,至少,她不再仅仅只是个无名的卑微宫女,至少,得了皇帝的恩赐,安了家人。 年路急红了眼,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绿娥死在他面前。他看见了,绿娥最后一个眼神,是给他的。明明他就要打动她了…… 李凡对年路大发了一顿火,骂得厉害。年路悲伤至极,比起绿娥的死,这责骂算什么。 “……干爹,那现在怎么办,马上就到卯时,那宫女醒来一定会供出咱们害她的。” 李凡哼了声,眯眼,“不妨,皇帝定然昨夜就知道是我们,但现在我们不还好好的?宫中四千太监都听我的,朝中王大人也是我的人,皇帝不会因为一个宫女把我这几十年的忠臣下狱……” 灭杀宫女的事,李凡不是第一次做了,后宫中哪有不争宠的,别说宫女,除了当宠的妃子,其它哪个妃嫔若是不听他的,他也照做不手软!只是李凡没有想到,这回皇帝会为了这个个宫女费这么大番力气。 天蝉国宦官的权势不可小觑,百年前天蝉国就曾出过逼宫的权势太监,自那后宫中便不许太监识字、读书了。不过他李凡也没有那造反逼宫的心思,只想坐坐高人一等的位置…… 李凡正忐忑着,忽然一道圣旨传来,把他下了狱!始料不及! 苏昱去牢里看了他,李凡惶恐认罪,苏昱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在牢里好好想清楚。“你也年近六十,过了不惑之年,竟还做出这些事,朕是在失望……” 李凡在牢里睡了几天的枯草、吃了几天馊饭,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是让他认清身份,不杀他不是不敢杀他,只是顾念旧情,皇帝是主,他是仆。 李凡明白了苏昱的意思。皇帝为人的果决、狠戾,他不敢挑衅。 李凡被放出来时,年路来接了他。年路对李凡仍然恭恭敬敬,但感觉到底不同了。李凡心知是因为绿娥的事记恨着他。 皇宫中出了最受宠的女人,却迟迟没有封个头衔,也不许任何人去探视,没几个人看见那女子的模样。沐心慈第二日就醒了,却不见苏昱前来。直到七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才见到了苏昱。 金钗也在。伤已好了不少,只是脸色还苍白着。 “谢谢你。”沐心慈对苏昱道。 “你是应该谢谢我。我没有杀你反而救了你,尽管当初你那么绝情……” 金钗见二人情势不对,立刻退下去,只留下两人。沐心慈想问九幽在哪里,却犹豫着不好开口。 “你混进宫来,是为了找他吧。”终还是苏昱先说了出来。 “……他在哪里?” 苏昱背过身去,负手而立,背影像极了九幽。“他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沐心慈手因着激动而颤抖,呼吸不稳。 “是。这个世上,本来就只该存在我一个,他本就是多余的!朕为何要舍了自己的命,让他活!”让他取代他,陪在他喜欢的女人身边。他可不是窝囊废。苏昱猛转过身来钳住沐心慈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我完全可以取代他,不论是哪一项都可以!” “不,你取代不了。他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也不会放任后宫杀戮、践踏性命。你和他,不同。”苏昱这些年征战,手段若说不残忍,怎会那么顺利。 苏昱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狠心?哈哈哈……”笑声止住,“你最后会发现,最阴险的人,不是我。” …… 金钗在殿外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忍不住进去看看,却不见二人的踪迹。想想如今苏昱武功之高,已在她之上不知多少,虽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担心:苏昱应该不会伤女皇的。 苏昱当然没有伤沐心慈,而是带她去了盘罄宫,是专供君王妃嫔享乐听曲儿看美人跳舞的地方,喝美酒、看美人,就这样,连着三日,纵情声色,几番沐心慈皱眉要告退,苏昱就是不准,一步不许她离开,而自己跟那些歌女舞女调笑、勾搭。 苏昱见沐心慈一脸不快,讥诮道:“你看着我抱别的女人就像是看着他出轨,不甘心,是不是?” 沐心慈别开眼。不可否认,她确实不太喜欢看见他对那些女子亲密,大约……就是因着他与九幽的那些牵连,所以潜意识还是有些抵触。 “陛下若是故意来气我,那倒是不必,奴婢一点都不生气。”沐心慈说完就走出了殿,也不管苏昱怎么说。 苏昱在殿外截住她。“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吗?陪我坐一坐,会死吗?!”苏昱怒瞪着沐心慈。沐心慈的手腕被他钳得发痛。 “你说你已不爱我,又固执的硬把我拴在身边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苏昱一时接不上话,顿了顿,道:“……只是从前得不到的东西,不甘心,如此而已。别以为你自己有多重要。我得不到,他也休想!” “那是不是你得到了,就可以甘心、放弃,放过我们?” 她的“我们”,指的是九幽和她。苏昱一听,气了,咬牙道:“好……好!朕准了你的提议!只要你让朕开心了,朕就放了他,成全你们!”说完见沐心慈鄙夷怒视他,又补了一句,“不是要你的身子,朕不稀罕。” “你说话可算数?” “一言九鼎!” “当然。”沐心慈毫不犹豫的答应,苏昱更怒了,粗鲁的拉着沐心慈的手往殿里去,也不顾有没有把她抓疼,把她拖回殿里。 “朕要听你唱歌,若唱得得不好,你就休想再看见他!” 沐心慈瞪着九幽,却也无法。舞女歌女们见架势不对,连忙退下,有眼色的,给沐心慈拿了琴来。沐心慈拨了拨琴弦,随意唱了一支曲子。苏昱却不满意。 “你就唱得这么难听?重来!” 苏昱百般刁难。一声刺耳的琴声--弦断了。苏昱让人拿了舞鞋,给沐心慈换上,又搬来了专门跳舞的巨大战鼓。北胡人自古出征时都有习惯--女子站在鼓上跳舞。后,鼓上舞也成了一种寻常舞蹈,供往后娱乐。 苏昱让舞女歌女都坐下,欣赏她表演,评头论足的说沐心慈哪里跳得不好、身材不如哪个美人妖娆云云。 那些舞姬歌女见皇帝垂怜,也不知沐心慈和苏昱的那些复杂干系,一时都以为皇帝是真的消遣那宫女,放肆的调侃沐心慈。 “喲,这跳得真是够难看的。” “我瞧着不错啊,是不是,陛下?比咱们朝月城里风月馆里的头牌还好上几分呢。” “腰细啊。” “胸平得跟这地板似的,光腰细有什么用……” 沐心慈一肚子火、屈辱。她胸是不够波澜壮阔,但也不至于这么平吧…… 苏昱看戏的纵容,舞女们为讨欢心更加嚣张了。领头舞姬略加大胆,偷偷扔了块玉石头到沐心慈脚下,正在旋转的沐心慈脚下一滑,重重从鼓上落下摔在地上,膝盖鲜血淋漓,着实狼狈。 “哈哈哈……” “哈哈……” 满殿二十多个舞姬歌女嘲笑。“喲,摔得真丑!”“四脚朝天啊,哈哈哈……” 苏昱噔的直起身,看见沐心慈裤腿上渗出的鲜血,捡起那粒玉石。 “谁扔的?” 领头的舞姬连忙欢喜邀功道:“是奴婢。”其余舞姬歌女正暗暗骂那舞女狡猾、谄媚,却听皇帝冷冷开口: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舞女吓傻了,见侍卫进来,吓得连连求饶,苏昱不为所动,舞女被拖走,喊声凄厉。满殿女子想起刚才她们对跳舞那女子的讥诮,个个抖如筛糠,低头跪了一地。 沐心慈崴了脚,站不起来,膝盖也着实摔得厉害。苏昱低□抱起她,心头忍不住一丝心疼。 “疼吗?” 沐心慈早积压了一肚子火。 “她不过是顺你的意、帮着你欺负我罢了,你又杀她做什么。”那舞女纵然可恨,但也不至死。 “不识好人心!” 苏昱见沐心慈对他的怜惜丝毫不感动,反而发火,一下把她放在地上,沐心慈吃痛。“你还是这么幼稚。” 苏昱刚走到殿门口,回过头来哼了一声。 三日没有上朝、没有踏出盘罄宫的苏昱,终于走了。他虽走了,却还是吩咐了四个宫人,把沐心慈送回了住的的地方。 ☆、第66章 魂系何处混不见 苏昱没再强迫沐心慈做什么,冷处理了半月,不见也不管。 后宫妃嫔、宫人奴才因着那舞女被杖毙了,对沐心慈不敢招惹,有多远躲多远,是以,沐心慈过得倒是顺趟。秦嬷嬷不由为自己卓越的眼光高兴,“唉哟,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有福的女子,这不,才进宫没几天就得到圣上垂怜。沐音啊,你可好好好把握机会!” 秦嬷嬷是没了主子的老嬷嬷,空有个老资历,却没个依傍,如今想着依傍上沐心慈,往后日子就不愁了,因此对沐心慈照顾得无微不至。 那个叫星芒的清俊男子住的非悟宫比从前守卫森严不少!沐心慈进不去。显然是苏昱不愿意让她见那男子。星芒答应过她替她留意九幽的线索,不知如何了。 他不愿让她见那男子,就说明那男人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苏昱故意瞒着她、不想让她发现。干等也不是办法,沐心慈与金钗趁着深夜,夜探非悟宫,却哪知除了那些明处的守卫,还多了一批暗卫!差点被捉住,本还担心丢命,沐心慈却发现这些暗卫对她们二人没有杀气,想象应该是得了苏昱的命令。 兴水河面结了厚冰,天气比沐心慈来的时候更加寒冷了。 十二月了。 苏昱远远看见漫天苍茫、纷飞大雪中,沐心慈孤身站在雪地里,白的雪,黑的发,颜色格外分明。她仰头看天,缓缓伸出手掌接住雪花,有几分凄凉、萧索。只一个背影,就能读到她心中的忧伤。 她在想他…… 沐心慈听见踏雪的脚步声,回头。 “是你,”已有一个月不见苏昱。是苏昱故意躲着不见。 苏昱看着她不说话,拨开沐心慈脸颊上一缕被北风吹乱的头发。风雪把她的脸颊冻得泛红,像是女儿害羞的颜色,长睫毛上似乎有霜气凝结。 “我带你去见他。” 沐心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形于色。一个多月,苏昱第一次看见了沐心慈的笑,温柔、美丽,眼睛亮亮的,充满生气。 这样的笑容多美,却刺得他眼睛、心口都发痛。明明师父告诉他,吃了绝情药就不会再有爱,可为何心还是会疼。 苏昱带沐心慈去了非悟宫。非悟宫沐心慈来过不止一回,却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九幽在这里的痕迹,所以很意外。非悟宫星芒的寝殿里,香烟缭绕,与夜里来的景象不同,淡远、宁和。 “参见陛下。”星芒脸色苍白,说话却也不疾不徐的,没有前两次的病得欲死的感觉。 “前辈何必多礼,快起来吧。” 星芒朝沐心慈偷偷递来个微笑的眼色,仿佛是说“不要把我们的约定告诉他。” 沐心慈这才知道自己被星芒耍了,什么帮她打听九幽的下落、什么不知道九幽在哪里,根本就是骗她的!九幽就在他床榻内侧的石室里。 九幽安静的躺在榻上,沉睡着。 苏昱眼看这沐心慈朝九幽奔过去,心头一片黯然。当年他发现了自己身体毒蛊的秘密,若不及时解救,活不了多久,身体最终会被毒虫所吞噬。 师父椴木废了一番功夫,不知从何处寻到了高人星芒,寻来的时候半死不活的,直到现在依然是这样,好似随时都会死了。星芒身怀异术,椴木说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星芒的存在。 星芒替他找到了除去身体毒性的办法,可是却说要解此毒必须要有相同的毒虫作引。放眼天下,除了九幽哪里还有第二个毒人! 苏昱打算放弃,椴木却背着他将九幽盗了来。不想,九幽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日日昏睡不醒,星芒研究了半年,毫无进展不说,他自己倒是病得死不死活不活的。 苏昱想起当年九幽对他的利用,心里依然愤怒。苏昱有种直觉:这个男人,就算昏睡着,依然掌控着事情的发展,包括被师父椴木盗来天蝉国!若不是靠着星芒作法提魂固体,他早已灰飞烟灭了。对于那些异术,星芒讳莫如深,对他不多理睬也从不细说。那提魂之法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甚清楚。 苏昱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本不想救九幽,可是他还是救了他!大约是不想让沐心慈悲痛难过吧。 苏昱恼恨自己,事到如今,对她又旧情复燃了吗…… “九幽!”沐心慈红了眼眶,握住九幽冰凉的手,放在脸颊边。泪水落在九幽掌心。“为什么他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沐心慈的目光让苏昱更加愤怒。 “你怀疑我杀了他?” 沐心慈的沉默仿佛肯定。 苏昱笑了,具是冷意。“是我伤了他,如何?没有要了他的命已经是我的仁慈。”苏昱一拂袖,“走吧!带着他永远消失在朕面前,碍朕的眼睛!滚!” “是你把他偷来,现在却怪碍着你的眼睛。” 沐心慈带着九幽,被苏昱赶出,金钗也跟来。如今九幽已经找到,她并没有什么好留恋。只是对于苏昱,她的心里也是愧疚,有些后悔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沐心慈被赶出宫,秦嬷嬷惋惜得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好到个可以培养成才的主,这一下子就没了! 大雪连连,这极北之地真不是说着玩的。马车走了三日,才出了朝月城,到了青崇城。九幽一直不醒,外面有天寒地冻,沐心慈打算在青崇城呆上两日,找大夫给九幽看看,如果能有些效果是最好。 “小娘子,你相公这病没得治了,还是……节哀顺变吧……” “休的胡说!” “就是,哪里来的庸医,胡说八道!咱们公子要长命百岁呢!”金钗把那白胡子老大夫赶出门,砰的一声关上,听见那老大夫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外。 又连着找了八个大夫,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终于有一个周大夫说了句人话:“这是身体衰竭之相,至于原因,老夫眼拙,是在诊不出来。不过青崇城南边的青崇山上有个神医,你可以去求他帮你看看。神医乐善好施定会帮你的,不过他经常云游四海、普度众生,不知现在在不在山上。” 沐心慈满怀的希望,因为那最后一句在不在山上给浇了个透心凉。“无论如何,谢谢周大夫。”沐心慈给了他些银两,周大夫半推半就收下。走得匆忙,沐心慈也没来的带多少银子,也不敢大手大脚的花。 周大夫开了些药方,金钗拿去煎了,端来时正见沐心慈坐在九幽床前,低头深情望着九幽…… 金钗停足站在门边,不敢进去打扰,心头酸涩,感触颇多。爱情不是个好东西,让心痛、难过。单相思是痛苦,可相恋相守又何尝容易。这人生百年,太多事无法掌控、预料。 “二小姐别伤心,等咱们回到姜国,圣人和红莲前辈都在,一定能救回来的。” 沐心慈叹了口气。天蝉国入冬,马儿都能冻死了,夜里露宿是不可能,没办法走近路,只能走官道。此去姜国,按照这个速度,至少也要一个半月。九幽昏睡不醒,能撑到回姜国吗? 沐心慈本打算留下了金钗看着九幽,只身前往青崇山。金钗死活不愿,沐心慈下了命令,金钗也只能遵从,可还没出城,就恰好遇到周大夫。周大夫说那神医若在山上,也是不会下来的,要让他看病,只能把人带上山去。青崇山不高,石阶修得好,春日的时候百姓也时常上山下山的,让她不必担心。 沐心慈乘着马车,带着九幽一起去往青崇山。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碾过雪地,车帘流苏摇晃。九幽在沐心慈身边睡得安宁,肌肤如玉,唇苍白,身上罩着黑狐狸毛镶边的斗篷。不得不多,他真是一个神秘又好看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美梦,还舍不得醒来?”沐心慈轻轻问九幽,微微一笑,却落下一滴泪水,赶忙擦了去,却无奈越擦越多。 金钗想劝不知如何劝。自从九幽公子身子不对劲开始,沐心慈的状态就愈加沉郁。刚强如此的女子,又几时这样脆弱的流泪。 沐心慈在九幽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御寒。 青崇山上白雪皑皑,虽然路修得还算好,可下了雪,不好走。半路遇到山坡上小范围雪崩,三人差点丧命被埋!幸好命大。几番辛苦,终于上到了山顶。山顶之上白皑皑一片,一从炊烟缓缓随风飘散。金钗欢喜。 “有人!小姐你看,有人啊!那神医一定在!” 沐心慈从没有这么的感激过上苍。九幽身子着实沉,把九幽弄上山,沐心慈和金钗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周大夫口中的神医是个灰胡子的老头儿,若要比老,这位神医倒是不及陇上老人的一脸皱纹沟壑深。沐心慈表明了来意。 “两位姑娘进屋坐坐吧,天寒地冻的,上山不容易吧。”神医老人拄着拐杖,锤了锤背,领他们进屋。 “多谢神医!” 神医和善的请他们进屋,吃了些热粥粗粮。在这冰天雪地里绝对算得上无上的美食!其实只要有一碗热水,就是不错的。 沐心慈着急着想让神医快诊断,可大约是这神医太老,动作慢吞吞,好不容易才该收拾的都收拾停当,坐下替九幽诊脉。苍老的手搭在九幽的脉搏上,这一诊就诊了一炷香的时间。 沐心慈实在等不住了。 “神医,神医?” 莫不是睡着了吧! 过了片刻,老神医睁开老眼,神情严肃看着她。沐心慈心头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神医且直说吧,我……受得住。” 神医将沐心慈和九幽以及金钗都打量了一遍。 “这位公子身体衰微,呼吸、心跳都极其微弱,但他迟迟不醒来,却不是因为这个……” 沐心慈仔细的听着。“请神医明示。”神医掰开九幽的眼皮,看他的眼睛。 “这位公子魂已经被抽离,没有魂,自然醒不过来。” 沐心慈如遭雷击!没有了魂?!沐心慈噗通一声跪下,金钗也跟着跪下。沐心慈磕头:“求神医救救他吧!” “老朽只会开药,不会这些异术啊,姑娘你再求我也没有用的。” 沐心慈冷静下来,九幽魂被抽走,定然与苏昱有关系!沐心慈带着九幽匆匆下山,往天蝉国皇宫赶。 ☆、第67章 沐心慈去而复返,废了好大一番力气都没进得去天蝉皇宫!没想到天蝉国皇宫守卫如此严谨。沐心慈、金钗与昏睡不醒的九幽在朝月城南边街道的鸣凤楼客栈暂住下。这日大雪飘飞,混着前几日落的雪,白茫茫、松松软软铺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下陷,直把沐心慈的鹿皮靴淹没了一半。 高高的皇城围墙,把皇宫和平民的地界划分得清晰。金钗打着油纸伞遮在沐心慈头上。金钗眨眨眼,看了看沐心慈,哈了口白气。 “小姐,我们可怎么进宫呢。没想到天蝉国皇宫守卫如此森严,竟比咱们姜国的还要周密严苛!” 身后不远处传来马车轱辘的车轮声,沐心慈回头,正见一队人马簇拥着辆七彩流苏的马车驶来,车前挂着伞灯,灯上写着一个字--溯。 伞灯又叫做字姓灯,大户人家才会在灯上写上家主的姓氏。而那一队人马虽多,行走间却刚劲有力、一丝不乱,可见都是训练有素的。 “让让、让……” 走在前面开道的武夫让沐心慈、金钗靠边。 马车从沐心慈面前走过,沐心慈闻到马车上传来一阵浓郁的药草香味。这个味道她熟悉,九幽捣鼓药草制药的时候,她闻过这种味道。 “小姐,你在看什么?”金钗问。 “没什么。” 沐心慈看着那马车进皇宫,嘴角翘起丝笑容,转身回客栈。 沐心慈打听了打听,原来刚才进宫的是天蝉国的国师,人称“溯之”国师。几国中,唯有天蝉国保留着千年前的国师习俗,说当初东朝武帝一统天下,也不全然对。天蝉国境内,靠近祭王山的那几州郡就没有占领,大约是因为那几州常年积雪不化,人烟稀少,觉得拿来也没用。 溯之是当今皇帝穆煜远房亲戚,与前国师,也就是昭帝的外公是一族的。沐心慈在溯之再次进宫前,悄悄混进了溯之的府邸,打算借此先混进宫探探,贸然带着九幽再涉险也不明智。 如今的苏昱,已经不是从前的苏昱了。 沐心慈混进溯之国师府内的当夜,碰到了苏昱的师父椴木。对于椴木的立场沐心慈还不确定,究竟椴木会不会认可九幽的存在,是救他还是杀他,她在不确定之前,不会主动向他暴露身份,当然,暴露是迟早的事。椴木与溯之国师相谈甚密,沐心慈不敢走得太近,恐被发现,只朦胧听见是些零碎的词、字,大约是日冲门、毒、虫蛊,还有噬魂之类的,可能是在谈论秘术云云。 好似是老国师的声音--“……如此……椴木先生还是日冲门的前掌门的曾孙?现在星芒前辈也醒了,不晓得日冲门多久能恢复往日盛景……” 沐心慈微惊,怕是自己听错,又凑近了些,却被里头的人惊觉! “谁?!”老国师住拐杖一跺,椴木破窗而出。好在沐心慈一直保持警惕,逃得也迅速。可椴木何许人也,苏昱的师父啊!椴木拦住沐心慈去路,三两招就将沐心慈拿下,剑刃直逼沐心慈的脖颈! 沐心慈跌坐在地上,面上蒙着面纱,没有立刻暴露模样身份。椴木是个高大清俊的中年男子,说话、神态自有一股苍劲如松的味道。 “谁派你来了?” 椴木只觉沐心慈盯着他的那双眼灵敏而有神,一看就知此是个聪明人。 “快说!” 椴木又横了横剑,起了杀心,沐心慈暗道不好,手悄悄抓住一把白雪…… 椴木忽眼睛视线停在沐心慈腰间--那块青玉玉佩。天火宫掌门收徒才会赠此形状的青玉,并且掌门玉只此一块,留给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他的那块玉佩,应该在苏昱那里,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好机会!沐心慈见椴木愣神,朝椴木撒去一大把雪!如今只好拼一拼了! 椴木微怒,一袖子挥开雪,一手一拉沐心慈的袖子,一剑刺去,贴沐心慈的脸颊擦过!一剑挑开沐心慈的面纱! 沐心慈惊慌回头一撇。 椴木收回剑势,任沐心慈逃走。 原来是她!他在徒弟苏昱的书房里见过她的画像。那小子,总会在夜里偷偷的画这女子。 哎。 椴木叹了口气,进屋。刚赶出来的溯之凝眉责问: “你怎么放她跑了?看看清是谁了?” “不过一个小毛贼,国师大人不必费心……” “椴木先生太仁慈!刚才你我谈的东西何其机密要紧……” “……” 终是有惊无险。沐心慈确定椴木已经看见了她,为何竟要关头他又突然放了她? 按理说,这一世椴木还不认识她。而上一世,她和椴木也不过匆匆见过两次,记得椴木是个坦荡而又颇有手段的人,谁说只有心狠的人才有手段,无情无恨无爱的人狠起来,手段才真正的可怕。恨得激烈的人,往往也会有爱的热烈的时候,而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只要达到目的。至少,椴木是如此。 他为何突然放了她? 沐心慈低头看见腰间的青玉佩,明白过来。原来是看见了九幽收她为徒的时候给她的信物。 原来,天火宫跟日冲门,有这一层渊源,她还从来不知道。 有些忐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约是因为心头那个根据刚才那些字句的猜想推断,让她这样不安。他们抽离九幽的魂做什么? 椴木没有揭穿沐心慈,所以第二日,沐心慈如愿的扮作了国师府的人,与溯之和椴木一道进了宫。苏昱没想到沐心慈竟会去而复返,有些惊喜,也有些不愿再见她。既然走,又何必再回来让他心绪不宁,明明他已经决定放手。 沐心慈对着苏昱这矛盾而又复杂的眼神,一丝愧疚又萦绕心头。她了解九幽的个性,对于苏昱的个性,自然也是能猜个七七八八,他是爱她的,爱得深沉而又痛苦。 沐心慈的感觉没有错,苏昱如今爱不敢爱,恨,无法恨。他越是不想喜欢,却越是忘不掉,越是刻意去忽略,越是时常想起自己一直还记得那么清楚。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寸光阴,仿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累积,越来越深刻。 而今,沐心慈又站在了他面前,压抑这些天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绝情药,一点用处都没有。 苏昱冷冷转过身被对沐心慈,冷漠道: “你又回来做什么?” 尽管苏昱希望她说回来是因为见见她,可苏昱明白,她不会…… “我想求你帮个忙,好吗?” 苏昱沉吟良久,终是叹了一息,心中自嘲,口中却无奈,“你说吧……”他就知道,沐心慈回来找她一定是有目的的。“是他状况不好吧?要大夫,还是其它?” 苏昱出人意料的理解,没有为难,沐心慈更加愧疚,难启齿质问。 “请你……把他的魂,送还给他。” “……果然是因为他。” “……”沐心慈看见苏昱不自禁流露出的受伤神情,咬了咬唇。 “你一定要拿回他的魂吗?告诉我,认真地……告诉我……” “当然,我一定要救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真是毫不犹豫啊,呵。 “如果他没事,是不是你此生都不会再来天蝉国皇宫见我?” “不,我会来看你。就算不是恋人,也我们也是老朋友不是吗?你帮我许多,我欠你许多,来看看你,问候问候,也是应当的……” 是啊,他们已经相识八年了。 苏昱笑,难掩苦涩,转过身来看着沐心慈的眼睛。沐心慈有种错觉,好似那这双眼睛里染了水汽。 “好,你说做朋友就做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六,或者周日,更8千吧。 (作者君无法表述这几天有多忙~~晚安,么么哒) ☆、第68章 沐心慈消失之后又重新出现,映红宫里的莺妃、挽妆斋里的挽美人才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噎在心口。 “怎么又回来了!”莺妃又急又怒。陈嬷嬷道:“娘娘,这回可不能再放任小贱蹄子乱来压在咱们头上!得想个办法治治她!“ 莺妃想起苏昱赐死的舞姬,心有忌惮。 “皇上喜欢那奴才,我们……” “娘娘啊,你可是堂堂正正的妃子,她不过是个宫女儿,你怕个什么!” 陈嬷嬷眼睛转了转,凑近莺妃耳边嘀咕着…… …… 苏昱将国师溯之召进宫,椴木也在。 沐心慈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叫星芒的病怏怏的青年男子来头如此了不得!椴木支剑朝他跪下。“拜见祖上,万寿金安。” 苏昱也叫了声“星芒前辈”。连白胡子老国师都毕恭毕敬的。 星芒见沐心慈眼里全是讶异之色。 “沐姑娘这形容是不相信在下的辈分?” “不敢,只是……想请教前辈究竟是何人?” 苏昱道:“日冲门最后一位掌门,精通异术的星芒前辈。” 日冲门!沐心慈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冲门的掌门还在人世,更没有想到,还是位年轻的男子,想想拢上老人、红莲夫人那么苍老的模样,而他们的师傅这么年轻!更让沐心慈难以置信的,是星芒接下来的话-- “我早已死了,现在并非是真正的‘人’,只是一具灵草灰烬混着血烧出来的躯体,里头有我的一魂、做成的傀儡罢了。”星芒竟还能笑得出来。是苏昱让他活了过来,也因着不是真正的肉身之躯,所以这身体格外孱弱。 一连串的异事让沐心慈应接不暇,可现在她的心思只一门儿的放在让九幽苏醒上。无论如何,要让他醒过来再说!“望星芒前辈把九幽公子的魂,还给他!”沐心慈跪下磕了个头 星芒沉吟了会儿,看了眼沉默不言的苏昱,似有意会,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道:“今日日子不对,天眼大开、洞察人世,不宜做这等事,还是……改后天吧!” 沐心慈不知星芒的话真假,直觉告诉她,有问题。他刚才看了苏昱一眼。只可惜她没有看明白苏昱的眼神是如何。她有种感觉,苏昱有事瞒着她! 不过如今身在天蝉国,九幽还要星芒来救,他说今日不行,她也没办法强迫他。 苏昱将沐心慈和九幽安置在漱玉阁,沐心慈在九幽身边彻夜不敢离开半步。 “二小姐,你去休息下吧,已经三更了,奴婢来守。”金钗心疼。 “不,再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前,万不能放松警惕。”虽然得了苏昱那应允,但她总觉得……他是不是答应得太爽快了?如果真的如此轻易的答应,他又何必兜那么大个圈子。九幽的魂魄不在他体内,苏昱早就知晓,却任她带九幽离开。 沐心慈猜对了一些,苏昱确实没有那么单纯的想成全九幽。他是要把九幽的魂还回去,不过,回去的,除了九幽的魂,还有另一样东西--毒蛊! 密室中,星芒咳嗽了两声,将封着九幽三魂七魄的盒子拿出来。 “只待后日,月阴之时,取出陛□内的毒蛊,与他的魂魄一道放入他身体,便大功告成!九幽和你体质相同,连魂魄的气味都是一样,所以毒蛊不会排斥。待蛊虫养成,他也差不多死了,我们再取出来,到时候这天下间,再也没有谁是咱们的对手!”星芒说着,眼神里忍不住都是渴望。看得椴木也不禁心头暗叹:都说只有生前有强烈欲-望到死都不灭的人,才能通过这些歪门邪道的异术复活,没想到一直以为是普度众生的祖上,竟是个“两面派”,看似心如明镜,实则却想称霸天下。不过想想他一身本事,在那群雄逐鹿的年代,却因着日冲门的门规不能称王,也是够憋屈的。如今肉身早已灰飞烟灭,这个草灰烧成的身体,倒是乐得自由,不受日冲门的门规所限。 毒蛊,是日冲门的圣物,它的作用绝对不是用于毒人这么简单!星芒也只知道它是个厉害的东西,但究竟有多厉害,他也不清楚! 椴木感叹完,回头对苏昱道:“阿昱,后日之后,你便再也不用受‘毒人’的困扰,也可以摆脱被毒虫噬心的宿命,你从此自由了。”椴木忍不住有些兴奋。对于九幽和苏昱的取舍,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想明白了。眼前的这个苏昱,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徒弟!所以他决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这边。 苏昱表情凝重,没有得到重生的愉快。 “她若知道,一定会恨死朕吧。” 椴木拍拍苏昱的肩膀,安慰道:“只要她不知道,她就会抱着这份对你的歉疚、感激,一旦九幽死了,她就会乖乖来你的身边,相信师父,不会料错。” 作者有话要说:从早上六点多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几乎没有怎么休息的working。所以作者君累趴了,今天没写多少。 这周剩下三天都是这个工作强度。 么么哒。 ☆、第69章 沐心慈寸步不离九幽,而苏昱白天大部分时间也在漱玉阁,慷慨提供帮助,沐心慈渐渐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把苏昱想得太坏。 莺妃趁着苏昱没在的时间偷偷来看过一遭,因着苏昱有令,旁人不得进入漱玉阁,与守门的侍卫起了一番争执,不想惊动了苏昱。“你出来作甚么,回去吧。”苏昱凉凉一句话,把莺妃打发了。 回到映红宫,陈嬷嬷与莺妃打起了商量。 “娘娘,你前阵子才遭了那小贱蹄子陷害,皇帝这是对你有成见了,这回的事咱们不能亲自出面。” 莺妃烦躁一跺脚,叹气。“唉!那依嬷嬷之见,我们可怎么办呢?” 陈嬷嬷眼睛眯了眯。“现在急的,恐怕不只咱们,挽妆斋那位应该更窝火,沐音可是在她宫里得了圣宠飞上枝头的!” 莺妃一听陈嬷嬷说的竟然是挽美人,更是烦躁了。 “那懦弱的丫头片子能成个什么事。” “娘娘可不要小看她,再说她身后还有个人呐……” “嬷嬷是说……张真?”莺妃一喜,但又惆怅,“张真有什么用,他现在又不在朝月城,在磐阳啊。” “来日方长,咱们不着急,只要那小蹄子在宫里,咱们慢慢收拾她!奴婢倒是有个办法,就不知可行不可行……”陈嬷嬷凑上去对莺妃耳语。莺妃面露喜色。 张挽这两日日夜睡不好,那床榻一躺上去就觉得自己躺的那地方一定是被那宫女和皇帝相拥躺过的地方,一想到这儿,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美人别哭了,奴婢心疼啊。”张挽的贴身宫女云歌儿拿手帕为张挽擦泪,无奈张挽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张挽哽咽,惊惶的拉住云歌儿的手。 “云歌儿,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是不是完了……”张挽惶恐,眼泪如珠断线,“陛□边的女人那么多,而且他封我美人也不是心甘情愿、喜欢我……陛下寸步不离那宫女,一定是喜欢她极了。”张挽一想到后宫失宠的妃嫔的下场,就不由后背发冷,再一想苏昱不曾爱她,更是心寒了透。 “美人你别哭了,你这么美,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当初,张挽替苏昱挡了夺命一箭,若不是有张真出谋划策、胁迫苏昱,她恐怕也是做不成他的女人的。 挽妆斋外急匆匆跑来个宫女,急急禀告:“美人、美人,您的兄长张大人传信来说,过两天就能到皇城。” 张挽破涕为笑。“哥要回来了……” …… ** 二十年后的沐心慈的魂魄回到了十二岁的沐心慈的身体,那十二岁的沐心慈的魂魄又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沐心慈也时常在想。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年轻的沐心慈的魂魄在游荡呢?就像九幽和苏昱的存在那样。 究竟是不是如此,沐心慈也想不明白。她曾问过陇上老人,可那老儿狡猾得很,拐弯抹角的就是说不到点子上,沐心慈也只当他疯疯癫癫、老来脾气怪,也就罢了。 今夜便是月阴,星芒在非悟宫大殿外摆好作法需要的符纸和八十九种药材,都是十分古怪的药,不常见,她也不认识几种。 非悟宫宫外重重把守,确保不被打扰。在场的,只有沐心慈、金钗、苏昱、星芒、九幽,以及苏昱的心腹护卫刘志。国师和椴木本请柬要来,沐心慈执意不愿,苏昱便勉强应允了。 九幽已沐浴洁身,乌黑的长发湿润的垂落着,双眸紧闭,面颊苍白如霜,坐在椅子上好似睡着了。 星芒指了指面前的长盒形药缸,这是他熬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的药水,不过现在是已经冰凉。“把他放进去。”星芒让刘志把九幽放进药缸里。沐心慈不让刘志来,亲手将九幽从椅子上扶起,放进长盒形状的药缸里,药水刚好没到九幽的耳侧。药汁气味很重很难闻,把这样干净的九幽放在里头,沐心慈有些心疼。 这两日雪停,但地上依然积着些雪。九幽浸泡砸药水里,天上瘦弱的一线月亮渐渐被云遮了去,风云攒动,月到最阴之时。星芒看看天上一片黢黑。“好,可以开始了。”说着拿起一束麒麟草扎成的把,沾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水,朝四周洒。沐心慈闻不出来那味道是什么,只觉有些熟悉。 星芒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咒,盛放这九幽魂魄的盒子竟然应着咒发出幽幽的淡绿光芒。 沐心慈正在感叹,忽觉头晕目眩。她这是怎么了? “小姐……我……我怎么好像有点晕……”金钗说话有气无力,努力扶着沐心慈。沐心慈甩了甩头,眼前星芒的背影变成了两个重影。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好似是九幽曾给她闻过的一种迷药…… 苏昱看这沐心慈晕倒,及时将她扶住,抱在怀里。 “现在可以真正开始了,陛下准备好了吗?”星芒朝苏昱道。 苏昱“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怀中的沐心慈,低下唇吻了她额头,把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自己走到九幽旁边,蹲□,抚摸上九幽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自言自语道:“明明我们是一个人,你却故意让我们成为两个。如果当年你便移魂入了我的身体,我又怎会受这么多苦,这些烦恼也不是烦恼了……” “当时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苏昱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对着九幽充满恨意。自星芒被复活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替你承担你陈国王子、天蝉国皇子身份的责任,然后与喜欢的女人双宿双栖。等我体内的毒蛊养成了,你再取出来,解了自己身上的毒蛊,这样你便可以与她相守到老了,是吧?”苏昱哈哈哈笑起来。果然,九幽对自己是心狠的,对他,这个所谓的曾经的“他”,也一样的狠! 他差点就中了九幽的计。等他收复江山,被毒蛊吞噬而死,九幽再出现,用养成的蛊救自己,再替了他的位置。而他苏昱,仿佛是个幻影,至始至终都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不,他是存在的,他是活生生的! 苏昱瞪红了眼睛,从牙缝里对星芒蹦出两个字--“开,始!” 星芒让苏昱与九幽并排而躺,一个在药缸里,一个在药缸旁放置的石头榻上。沐心慈就在十步开外的椅子上,昏睡,眼皮沉重,睫毛竟然微微动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刘志警惕这院子里动静,星芒闭目念着咒,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寒地冻的,可九幽躺着的药缸不但没有结冰,还渐渐冒气了热气!星芒脸色越来越苍白…… 终于药缸里药水活动了起来,围绕着九幽身体循环流动,速度越来越快。星芒猛地睁眼,双指一指那药水,动作利落如舞剑,药水如丝带而起,凌空飞梭到旁边的苏昱身上,渐渐将他浸透。那药水像是血液一样,不停的流动,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星芒见“桥”已搭好,忍不住兴奋。移魂还魂的术法虽不是顶难,却很需要功力,他如今不过活死人一个,还能施术,十分不易!也是证明他还是有能力的。 “苏昱”和“九幽”本就该是同一个人,星芒能感觉到,虽然两人现在有些差别,但是从生命本身的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一个人,所以,他们二人最终也只能活一个,这是自然的规则,谁也无法逃脱。至于他那个帮助九幽、与他一同回来二十年前的弟子陇上,也是难逃一死的。灵魂相吸,最终会凝结成为一个魂魄,就像沐心慈一样。 沐心慈二十年后魂进入十二岁的身体时,二者便融合了。那十二年的记忆,本就是沐心慈的,并没有改变,是以并没有任何冲突。可如今苏昱这几年的经历和九幽曾经的经历已是完全不同,魂魄最终能不能完美融合进入苏昱体内、并且由苏昱的意识控制,说实话,星芒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今局面诡异得离奇。 眼目前,他还不打算将魂魄融合。等九幽的魂被毒蛊吞噬完,“毒蛊”养成,转变为厉害的蛊,到时候,天下有谁能阻挡得了他?“毒蛊”不是毒蛊,而是日冲门的圣物,它需要宿主,选择宿主,若宿主能挺过去,将它养成,便能成为它的主人,若不能,便只有死路一条,被它“吃掉”。星芒隐约觉着,九幽似乎也是打的这个算盘。星芒盘算着日后等苏昱也被毒蛊吞噬了,他便正好可以取而代之。 民间又俗语,人死以后,七魄散去,三魂一归于墓,一归于神主,第三魂赴阴曹受审,乃至于转世。星芒这草灰烧成的身体里,埋着的就是他隐在墓土里的一魂。“毒蛊”噬魂,他养不了。这幅烂身体,没有苏昱的庇护,他根本无法生存下去……所以他还不能让苏昱有事。 药水不停流动,苏昱、九幽身上发出淡淡的光。盛放这九幽魂魄的盒子光芒大盛,三魂七魄化作十个光点,在空中围绕迷茫的打转。魂魄似没有意识,在星芒的指引下,朝苏昱的身体移动去…… 星芒嘴角汩汩流下鲜血,竭力控制着魂魄围绕苏昱的身体,却又不侵入、融合,显得很吃力。魂魄围绕苏昱身体转了几周,星芒望眼欲穿。 怎么毒蛊还没出现?! 终于,在星芒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苏昱的额间出现一道光点,逐渐扩大,出来一道深红的“光点”。 这,莫不是就是毒蛊? 星芒万万没有猜到,所谓的毒蛊,竟是这红色光点一样的东西。星芒引到那光点,与九幽的魂魄融合,一同朝九幽的身体里移动…… 沐心慈瘫软在椅子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心里痛苦的挣扎着、逼迫自己醒来,心头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一个名字--“九幽”。眼皮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睛刹那间感受到一丝铺面而来的寒气。 沐心慈终于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九幽的魂魄,围绕着红色的微弱“光点”朝他身体流去。沐心慈使劲迷瞪了下眼睛,想看清楚。那……红色光点的形状,为何这么像曾经陇上老人和红莲夫人画给她的“毒蛊”的模样? 九幽魂魄与本是苏昱体内的毒蛊一同进入了九幽的身体,光立刻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又只剩下四周宫灯的烛光照着满庭白雪。 沐心慈突然醒来,星芒有些意外。不过事情已办好,她醒来已无所谓。苏昱体内的毒蛊,已经在九幽身体里了。沐心慈全身酸软无力,困难的跌跌撞撞的到了九幽身边,怒瞪了星芒。“你竟然……迷晕了我。” 星芒没多余力气敷衍解释,只回了个清澈无害的笑容。沐心慈如今是再也不会受他的外表所蒙骗了! “……九幽……” 沐心慈唤了一声。九幽身上已不如之前那么冰凉,沐心慈又喊了两声,九幽聪耳不闻。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沐心慈啊……为何你还不醒呢……” 沐心慈握着九幽的手,忍不住落泪,似感觉九幽的手指尖动了动。沐心慈欣喜。 “九幽?你醒了,是不是?” 九幽睁开眼睛,眸如星辰,清澈美丽。沐心慈欣喜的眼泪盈满眼眶。她终于又看见了他的目光。九幽修长的手,抚摸上沐心慈的脸颊,苍白的唇轻启,道: “阿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8千。 ☆、第70章 九幽唤了声沐心慈的名字,声音微弱,咬字却很清晰。 “心慈……” “我在,我在这里。”沐心慈应着。长久以来的担忧和思念,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我在这里。 星芒呕了一口血,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 奇怪了,九幽都醒了,为什么苏昱还没有醒来?难道…… 星芒想起刚才似乎有魂魄的光点从苏昱身体里溢出,心头大惊!莫不是,莫不是刚才施法的时候,九幽强行夺了苏昱的魂? 星芒焦急的上前查看苏昱的情形,只见他双目紧闭,形同木偶。难道真的如此?按理说不应该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星芒一把将沐心慈推开,凑近仔细看九幽。 “果然……”苏昱的魂魄与九幽的,融合了! 此刻都在九幽身体里。 “果然什么?”沐心慈觉察出星芒的异样,警戒问道。 “他们的魂魄已经融合了……”星芒满脸严肃,转过头看沐心慈,“就像你一样。”星芒指着苏昱,“那具躯壳,已经没了灵魂。” 沐心慈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他死了?” 星芒没有否认。 灵魂消失,不是死了又是什么。九幽之前没了灵魂,还能撑那么久,是因着还有蛊在身体里。如今苏昱身体里已经没了蛊,自是活不了。没关系,只不过换个宿主,对星芒来说,没有差别,只待蛊养成之日,将它取出。 刘志见状大急,拔剑直指星芒。 “你害死了陛下!” 刘志话刚出口便心口一痛,低头,只见一把尖刀扎在心口--是星芒射出的。 “你……”刘志血流满衣襟,倒地而死。 星芒吁吁喘气,杀刘志这只暗器已用尽了他仅剩下的一点力气。 沐心慈正怔愣于眼前的光景,忽然感到九幽身体在发热,光芒从九幽额头升起,像是被什么吸引着,魂魄光点源源不断的从身体里逸出来,朝苏昱身体流去! 是三魂七魄。 “不要!不要!!”沐心慈大急,慌忙伸手想按住那些逃逸的三魂七魄。星芒也惊住了!是苏昱的身体在召唤他的魂魄。 星芒见状立刻看明白了。九幽的身体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他怎么争得过苏昱。 沐心慈急得落泪,九幽心疼,对沐心慈弯了弯唇角,安慰:“不怕……我不会有事……等我……” 光芒大盛之后,一切重新平静。魂魄回到身体里,苏昱醒来,九幽却闭上了眼睛。沐心慈颤巍巍的伸手探了探九幽的呼吸。眼泪不停落下。 死了,这回,他真的死了。 沐心慈呢喃着九幽的名字,痛不欲生。她不该回天蝉国的皇宫来找苏昱,她不该回来!更不该相信苏昱会救他。就算九幽一直不醒来又有什么关系,他曾经默默守了她一辈子,这辈子换她来守他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回来啊…… “心慈……”苏昱醒来,唤了一声沐心慈,沐心慈猛的回头,眼神满是怨恨! “是你,都是你!你夺了他的魂魄还不甘心,连他最后一口气都不愿意留……” 苏昱从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沐心慈,那浓烈的恨意,都是对着她的。沐心慈抽-出倒在血泊里的刘志的剑,一剑朝苏昱刺去。星芒已无力制止沐心慈,只能看着沐心慈那剑朝苏昱刺去。裂帛之声,血肉被撕裂之痛。沐心慈也没有想到,苏昱竟然一点都没闪躲,明明他武功那么高。 苏昱定定望着沐心慈,眼神那样的沉着、深邃,就如九幽的眼睛,让沐心慈心头的痛更加剧烈。不愿承认,却不能否认。她是不想苏昱死的,她不是故意…… “把我当成他不好吗?我会和他一样,守着你一辈子……让我做他的替代品,不好吗?”如此卑微的请求。苏昱是冷漠高傲的人,不论是从前在陈国做王子的时候,还是在燕国做质子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高傲的,可那些高傲,在沐心慈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抛弃了。 沐心慈再握不住剑,手一松。 对这张面孔,她无法真正的残忍…… …… 昭帝七年,姜国与天蝉结为同盟。更有传闻,姜国女皇与天蝉国皇帝穆煜已定终身。而两国来往频繁,也有合并同治之势。对此东周皇族李氏却是大恐,日夜操兵,备战。 “女皇陛下,皇上已经歇息了。”张挽对沐心慈扶了扶身,视线没有看沐心慈。她没有想到,一年前她吃醋、想要设计的宫女竟然是姜国女皇! 当年女皇不知为何留了下来,天蝉国与姜国关系突飞猛进,成了友好盟国。三分的天下,渐渐成为两分,独东面的周国为一支,姜国、天蝉为一支。战事,怕也不远了。 “你下去吧。”沐心慈对张挽道。 张挽不想走,好不容易今晚苏昱来了她的挽妆斋。张挽想找个借口留下,毕竟这是她的地方,抬头却见沐心慈冰凉的目光,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沐心慈的目光又冷又冰,让她觉得哀伤,又有点害怕。 “臣妾告退。” 张挽忍着气退了出去。 沐心慈来到苏昱床榻边。苏昱已在榻上睡着了。近来操心与东周国边疆的战事,又有旧时的西凉、桑国的余孽起义作乱。前任西凉皇,斗于澶同父异母的弟弟斗于翌,不知所踪。从前的西凉国大皇子斗于澶组建了支起义军,四处躲藏,烧杀天蝉国的衙门州府,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位高人相助。那高人苍老异常,星芒听了那传闻,一下子就认出,那很可能是他的三徒弟,飞雪。 沐心慈伸手,指尖隔着一定距离,抚摸描绘着苏昱的脸部轮廓。 真的和九幽一模一样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苏昱越来越像九幽,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但她知道,这是苏昱,不是九幽!就算再相似,都不是。 苏昱身体不好,蛊毒在他体内越加厉害,时常昏睡,和九幽当年情况相似。沐心慈遍访了天下名医、异士,只为帮助星芒救苏昱。芒星研制了各种药,每日定时给苏昱服下,效果甚微。 苏昱觉察到沐心慈来了,睁开眼睛。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哭了?” 沐心慈擦去眼角的泪水。“没有,只有眼睛有点不舒服。”别开眼睛。沐心慈让金钗把参汤端来,拿勺子舀起汤,吹了吹,热气氤氲成白烟,飘散。 “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 沐心慈心细的用自己的唇尝了尝汤的温度,送过去给苏昱。苏昱喝完一口,沐心慈缩回的手被苏昱一把握在手里。 “我们成婚吧。” 药碗掉在地上,沐心慈一惊,故作没听见,苏昱却不许她含混过关。 “我说,嫁给我……” 苏昱逼着沐心慈正视他的眼睛,沐心慈无法躲闪。她不敢看他的脸,只怕看见那熟悉的容颜会一下子崩溃了所有防线。 苏昱与沐心慈的这段谈话,被前来探视的莺妃听见了个正着。莺妃悄悄的躲在殿门外,竖起耳朵偷听。 “你不愿?” “……” “你可是在意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平时的那些个闲言碎语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觉得沐心慈不是会在意那些闲话的女人,便没多在意,不过是多养些人罢了。“你若不喜欢,我立刻下旨废除后宫。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 殿外,莺妃听到这儿,吓得心脏几欲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为了不被发现,莺妃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偷偷走了。 沐心慈默许了苏昱的求婚。 夜里,金钗服侍沐心慈卸去头饰,在一旁悄悄的流泪。 “你哭什么?” “女皇陛下是一国之君,不愿哭、不能哭,就奴婢便替你流泪吧。”金钗哽咽道。 沐心慈心头酸涩涌上来,叹了口气,朝殿外去,金钗连忙追上去,为她披了件黑色狐裘斗篷披风。“外面在下雪呢,陛下等等,奴婢去拿伞来。”金钗在寝殿里找不到伞,只能去偏殿找找。 天蝉国又道下雪的季节了。 沐心慈没有等金钗,把斗篷帽子罩上,踏入雪中。帽檐挡住了一半视线,好似阻挡了世界的探究。九幽穿着这斗篷披风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沐心慈吸了吸鼻子。 当年九幽魂魄消失,天蝉国礼姜国国都遥远,再者九幽本就是天蝉国的血统,这里是他原本的故乡,所以沐心慈在苏昱的提议下,同意将九幽埋葬在皇宫后的小灵山上。小灵山不大,就在兴水宫旁,与那片树林子相连。 九幽墓前积雪很厚。沐心慈刨开那雪,露出土壤。摸着那冰湿的泥土,就好像摸到了九幽冰凉的身体……沐心慈湿了眼眶。九幽的坟墓很简单,只有一块不大的墓碑,上面的字是沐心慈亲手刻上去的。 “九幽……” 她答应了苏昱的求婚,大约,过不了多少日,她便要成亲了。苏昱的身上涌现出淡淡的伤痕,那些是九幽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他在苏昱的身体里,她偶尔能感觉到,说不清道不明,也只是一种直觉。 “我知道你没有死……没有……” 远远的,金钗撑着纸伞匆匆跑来。“陛下,您怎么不等等我呢,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远处一株枯树之后,苏昱站着看着沐心慈在九幽坟前默默流泪。沐心慈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守着九幽那仅留下的一点魂魄气息,遍寻天下名医为他治病、怕他死了,也是为了九幽。 苏昱摸了摸心口,那里有一道伤痕。这个地方没有受过伤,可这伤痕却愈加明显。 那个男人,真的太可怕。有时候,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头会有一阵突然的浓烈哀伤、思念、渴望,与他对沐心慈的爱的感觉,却是不同的。那份爱太深沉,生死不放手的爱,却也笃定势在必得的爱,太可怕。苏昱有时在想,是不是有一天,九幽会在他体内苏醒,将他取代。 苏昱握紧拳头,眼神决绝。 不。他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身体是他的,沐心慈也只会是他的女人! 第二日,莺妃为首的后宫一干妃嫔齐齐跪在延月宫外,哭求。 “陛下,我们要见陛下!” “你们识趣的就乖乖领了银子离宫,不要再出现在陛下面前了。”苏昱身边的公公李凡对众妃嫔道。 “不……” 李凡喊来了侍卫,将女人们赶走。后宫中上吊、服毒的都有,却都是闹得大没有一个真死的。后宫本来就形同虚设,苏昱也从不曾真正的宠幸她们。除过一些耐不住寂寞偷了人的,其余的都还是完璧。 张挽以泪洗面,张真因着一年前陷害沐心慈,被苏昱流放边疆,如今,她只能自食其力,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张挽一直希望着苏昱会从殿门口进来,叫她一声挽儿,可是,没有,苏昱一直没有来。 后宫遣散,独独张挽死活不肯走,苏昱将朝月城中宅邸,赐给了张挽,让她住在那里。 昭帝七年年末,天蝉国皇帝传出婚讯,将与姜国女皇成婚,姜国、天蝉也将合并同治。两国百姓都很高兴--只要不打仗,怎么都好。 一时民间称颂姜国女皇与天蝉皇帝爱情的故事广为流传,成为佳话。 而东周现任皇帝,也就是从前的大皇子李赫,新封了皇后,据说是从姜国去的美人。据安插在东周的摊子来报,那皇后模样,像极了沈湄仪。沐心慈只觉天意弄人。 沈湄仪,阴差阳错,你终究还是完成了想要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梦。或许,她正等着李赫向她报复呢。 “你来了。” 沐心慈对门外潜来的男子道。那男子见被识破,推开门,走进来。长身玉立,只是脸上有了些许的胡渣。正是李睿。 “如今你耳力倒是好得很。”李睿冷笑一声。 “远不及红花宫主耳力。”沐心慈道。 李睿被放逐出宫,却被她软禁在宫外的院子里。李睿失去了一切朝廷的力量,却还有民间的力量--红花宫。李睿安心培养红花宫,用“玉笛”的名号,在江湖上混出些名头。 李睿是王相,沐心慈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难以阻挡他向前的脚步。如今的李睿,比起当年年少的李睿,沉稳了很多。已近而立之年,毕竟是不同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若要杀我,当年便杀了。所以我觉得,你,不会杀我。”李睿说的笃定。 的确,沐心慈不打算杀她。 “你来找我,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当然不是了。你从十二岁就跟在我身边,我夜夜看着你,看着你在我臂弯里长大,你此番又要嫁人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呢?” 李睿是在讽刺她,沐心慈不会听不出来,却也生不起来气。当看淡那些往事,你会发现连生气都是多余。李睿看出沐心慈的意兴阑珊,转身欲离去。李睿本是打算悄悄来看一眼沐心慈,没有多做停留,在皇宫中逗留非常不明智! “无论你今后会嫁给谁,谁也无法改变你是我女人的事实,只要你还叫沐心慈,我李睿就是你生命中永远无法忽略的存在。” 李睿走了之后,想起刚才的话,又觉得那话着实可笑。这个女人,他早就已经绑不住了。 李睿出了天蝉国皇宫,与红花宫的属下会合。 “禀宫主,前日有个自称是您大哥的人请您道朝月城天风酒楼一叙。”护法禀告道。 大哥? 护法连忙将一把折扇拿出来,呈给李睿。“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信物,说看见这个宫主就知道他是谁了。” 李睿打开折扇,扇子上题这两行诗:雨后空山如泪洗,舍前春池月西沉。 竟是他,李昭。 李睿收好折扇,如约在七日后天风酒楼等李昭。 李昭穿着一身青衣粗布,下巴上有青黑的胡渣。李睿差点认不出来这个人是当年的皇帝李昭。李昭笑着,在李睿面前坐下。两人坐在酒楼的二楼,从这里看宽阔的街道正好。街上的雪已打扫干净,今日是天蝉国皇帝与姜国女皇成亲的日子。 “没想到,你也没能留住她。”李昭喝了杯酒,将酒杯吭的一声轻轻发在桌上。“当初我本还在后悔将她让给了你。” 李睿哼了一声,不屑道。 “你怕斗不过我,诈死逃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让不让。” 两人一同看向楼下,赶赴皇宫里参加喜宴的大臣官员队伍,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李昭云游各地,在编写一本地理志,想要取代旧有的《九州志》。东边的土地他已经踏遍了,这两年一直在天蝉国和曾经的陈国这一片游走。 姜国女皇与天蝉国皇帝成婚之后,常住在天蝉。姜国大臣纷纷进谏要天蝉国将都城迁到乐安城来。既然两国已经等同合并,迁在一处也无可厚非。天蝉国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对,女皇沐心慈却是第一个不同意的。至于原因为何,除了亲近的几人,别人都不知晓。 九幽的坟墓在天蝉国皇宫后山,她怎么可能走!逗留在朝月城,为的不过是离他近些。若说要迁走坟墓,让九幽背井离乡、死后都不得安息,沐心慈是怎么也不愿的! 苏昱在延月宫批奏章。自九幽死后,沐心慈整个人如蒙尘的明珠,失去了光彩,对于政事也不如从前那般热衷,一直逼迫自己当个好君王,不过是为了不负姜国百姓的期待。 就算内心再坚强,她也终归只是个女人。在他苏昱的眼里,沐心慈一直只是个女人而已。 “陛下,这些姜国来使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李凡试探的问道,“陛下要看吗?” 苏昱看了一眼那些奏折。 “拿过来。” 苏昱把那些奏章都批阅了,盖得是自己的印戳。姜国的奏折千里迢迢送来着实不方便,说起迁都,他其实不反对,只是他知道沐心慈是不会同意的。 苏昱心口那道伤痕又轻微的犯疼了。苏昱放下毛笔,捂着心口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时而他脑海里会莫名的突然涌起沐心慈的脸,心口阵阵犯疼。那道伤痕之下,还有一道疤,是沐心慈当年刺的。 苏昱批阅完奏章,回去两人同住的朝曦宫,却是不见沐心慈影子。 “女皇去哪里了?” 婢女怯怯,吞吞吐吐。 “去……去……” “说。”苏昱冷道,但其实心头已经猜到她去了哪里。这一年多来,她除了那男人的坟前,还会去哪里。 “去了后山……” 果然。 苏昱无名的怒火蹿起,两三步踏出殿外。外面正下着雪。苏昱突然觉得看着这下的没完没了的白雪很烦,一年到头,半数的时间都是这样白雪纷飞的,真是好心烦!每到这个时候,这女人就愈加常去那坟前。 该死! 等苏昱怒冲冲的走到后山下,看见那山间女子朦胧的身影,踽踽独行,说不出的哀伤,心头所有的怒气,刹那间都消散。 苏昱叹了口气,无奈。 “我该拿你怎么办……” 苏昱上山,沐心慈在九幽墓前焚了香,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说。沐心慈看见他来,看了苏昱一眼,又重新埋下眼去,将坟前的积雪刨开,冻得双手通红。 苏昱一把抓过她的双手,握在手里,想说重话骂醒她,又说不出口,只无奈道:“好歹戴上手套啊……” 沐心慈看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悸动,又归于平静。那一瞬的悸动,是因为他和九幽一模一样的脸吧。沐心慈的眼神很平静,现在的她,不会哭,也不会笑,整日都是这样的。 苏昱见沐心慈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气急败坏。 “我在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沐心慈没有看他,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我听见了。”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你夫君,你有义务回答!” “……” 沐心慈终于刨开雪,手抚摸着那泥土。九幽,就埋在这片泥土之下。只有这样,她仿佛才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时常,她会在深夜来这里,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回忆着九幽的冰凉柔软的唇,温暖的胸膛,宽厚的背,回忆着,他们在姜国皇宫里每个日夜,每一次亲吻…… 那么的甜啊。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苏昱拽过沐心慈,让她正对他。“他死了!身体都烂了,他死了!你知道吗?” “你走!别打扰我。” 沐心慈挣脱开苏昱的钳制,不理会他。 苏昱又怒又无奈,苦笑一声:“我把他还给你还不好吗?我把命还给他!”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沐心慈心头一,堵住耳朵。苏昱那句话,让她无端的心头一跳。 苏昱走了,沐心慈独自在九幽坟前呆了好一会儿,直到香焚尽了,才离开。 沐心慈刚走没多久,九幽坟前又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苍老不堪,不便雌雄,一个是青年男子。 “确定就是这个坟?”那老人问旁边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脚踹飞了地上的香烛,对着九幽坟墓一脸痛恨,咬牙切齿道:“对,就是这个。”这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沐心慈和九幽手里受尽折磨的西凉大皇子,斗于澶。老人,正是当年在上坡上救了他的那个高人,星芒的三徒弟、红莲夫人曾经的情敌,飞雪。 金钗匆忙赶来的时候,沐心慈正在看姜国送来的奏章。苏昱都批阅过来,从那批示上就能看出,他确实做得很认真。 “陛下!女皇陛下!不好了!”金钗急道。 其余宫女太监识趣的都退了下去。 “说吧,何事如此慌张?” “公子的墓,公子的墓昨夜被掘了!” “什么!!” 沐心慈扔了奏章,连披风都没有披,直接冲出了大殿。金钗急忙赶上去。没过多会儿,苏昱也得知了消息,往后山赶去。 九幽的坟墓被挖开,棺中已经空了!沐心慈又怒又急。是谁,究竟是谁偷走了九幽!让她捉到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沐心慈立刻下令封锁皇城,出动暗卫寻找。 “别急,我帮你一起找。” 苏昱擦去沐心慈脸上的泪痕,沐心慈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苏昱没有食言,潜心部署查找。星芒久病卧床,得知此事之后,心头立刻有了计较。 “或许,不久之后九幽就会再出现。” 星芒一语,让沐心慈和苏昱都惊住了。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只是我直觉猜测,没有依据。”星芒能复活,是因着他死前便故意施了法,为自己留得一缕魂,百年而不散。可九幽的魂魄,已经彻底与苏昱的融合了。他查看过,可以确定九幽的坟墓里没有他的一丝魂气。 人都死了,带走遗骨有什么用呢? 星芒思索着。这世间,除了陇上和红莲两个徒弟,只有飞雪一人会日冲门的异术。年轻的时候飞雪的心思就很重,贪欲强烈,天资高,若不是入门稍晚,陇上和红莲根本不是她对手。飞雪好奇心重,当年日冲门中的书阁又是分给她看守,里面的*秘法,说不定她也学了些。传说那些禁术都是自损要遭天谴诅咒的,本身日冲门的术法就够厉害了,是以没有人愿意去铤而走险学研究那些,包括他也是如此。 星芒的话让苏昱和沐心慈心头都很不安。沐心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近来苏昱对她特别的温柔、纵容,让她一度错觉,仿佛九幽就在面前。 但苏昱不是九幽。九幽与她曾有过二十年的相处,苏昱却没有,那二十年间两个人形成的习惯、默契,是不同的。她丑陋的样子、恶魔的样子,九幽看过也了解,苏昱却不知道、不懂得。 遍寻找不见掳走的人的下落,九幽的音信更加渺茫,沐心慈两晚没合眼,任人怎么劝都不理。沐心慈终于忍不住,亲自出宫寻找,苏昱拦也拦不住她,此一去,就是一个月。 苏昱明白,九幽坟墓被掘,尸骨不见了,沐心慈最后的慰藉也没有了。九幽,是沐心慈留在天蝉国皇宫里的理由,消失了,她便不会再守在这儿了。 哦,对了,或许她还惦记这他身体里那一点点九幽留下的气息。虽然他不愿承认,可事实上,他输了,输给了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男人。 苏昱咳嗽了一声,进来身体愈加不好。 “陛下近来身体有何感觉?”星芒问。 “身体时常一阵一阵的冰寒,心口刺痛,身上的毒气也愈加重了。” 星芒叹息。 “毒蛊成长的速度果然愈来愈快了。” 星芒一直在给苏昱试验新药,加快蛊的长速,“与其长年累月慢慢拖跨身子,不如让它赶快成长养成,说不定还有机会,蛊养成之后,便不会再侵蚀宿主,陛下大难不死,后福必定大盛。”星芒虽如此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眼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草灰浇筑成的身体拖不了多久了,不赶快将蛊养成,他还有机会将那蛊弄出来为己用。这次若死了,那可就是真死干净了! 不,不行!他身怀异术,能卜算天时,他也有治国之才,有怀天下之德,是应当做天下主人的人,不能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了!要他怎么甘心。 星芒又加大了苏昱的药量,虽然有可能产生危险,但他等不及了。 星芒的两个徒弟,陇上和红莲已经启程,要从姜国来天蝉国拜见他。说实话,他是不想见这两人。有两个身体比他健康一点,如今术法还不比他差的人,他怎么能安心呢?重点是这两个人如今都是沐心慈的人。若沐心慈知道他有霸占天下的野心,一定不会放过他! 苏昱加派了人手,暗中保护沐心慈,确保她的安全。沐心慈心里对他是有恨的,杀了九幽的人,可以说就是他苏昱!是以,如今同塌而眠,他时常在夜里感受到沐心慈对着他发出的杀气--那一刻,沐心慈一定是恨死了他、恨不能一刀杀了他的! 她定是恨着他的吧,不杀他,是因为他身体里或许还有一点那男人的气息? 说到底,他苏昱什么都不是,至始至终,都是这样。他不过是九幽的一抹影子,随时都可以被取代。 想到这里,心口又开始疼。不知是那个莫名出现的伤痕在疼,还是那道被沐心慈一剑刺进心口留下的伤疤在疼。 沐心慈逗留宫外迟迟不归,苏昱收到暗卫的禀告:昨夜在青崇城的客栈里,有杀手来袭,沐心慈受了伤! 苏昱立刻丢下狼毫笔。 “李凡,准备行装,朕要出宫!” 苏昱听说沐心慈受伤,带了贴身侍卫,出宫赶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沐心慈拉回来,就算她恨他怨他,他都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打了了八千多字,手都差点残了。 话说,作者君忍不住开了新坑。是个爆笑穿越,《制霸土匪界》。穿越成为黄虎山土匪头子大叔,黄霸天的故事! 也可以说是,土匪头子与她(他)的倾国倾城的大黄狗不得不说的爱情传奇。(噗——泥垢!)好吧,我真的是认真的,没有说错。 谢谢shen亲 扔的雷啊!! 么么哒,飞吻发送~~~ ☆、第71章 苏昱急匆匆收拾了行装赶去青崇城据说沐心慈在的客栈。可到了之后才发现已人去楼空。 “该死。”苏昱又担心又气愤。她应该知道他会来找她的,竟走得这么干干净净,一点消息都没有了留下。 苏昱问了客栈的掌柜,那掌柜道。 “他们好像是往西走了。那姑娘受了伤,临走时去城东的刘大夫铺子里抓了药看伤,公子可以去问问刘大夫。” “她伤了哪里?严不严重。”虽然来时就已知道沐心慈受了伤,但这亲耳再一听,苏昱心头又忍不住担忧。那女人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定是胡乱弄些药,继续去找人了。 “这我到不清楚,你还是去城东问问刘大夫吧。” 苏昱又赶去城东找那掌柜口中的刘大夫。 “你说那姑娘长啥样儿?我医术在青崇城里太有名,每天慕名来问诊的人没有几十也有一百号,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个。走开走开,别挡着我事儿,本大夫正忙着呢!” 苏昱的贴身侍卫听刘大夫语气不好,握了握刀柄,想要教训刘大夫,却被苏昱一个警告的眼神唬得不敢为难了。 “我说的姑娘差不多这么高,头发又黑又长,眼睛很大,头上发髻别着一只朱红色的发钗。” “嘶……”刘大夫摸着胡子回想了一阵,惶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位姑娘是不是穿着浅色衣裳,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很标致?身边还跟着男女十来个人,大都是带刀带剑的。” 说起慈眉善目,大约就是沐心慈了。 “应该就是她。” “哟,那姑娘伤得挺重的啊……” “多重?你既然是大夫为什么不留下她把她治好?!”苏昱一把揪住刘大夫,刘大夫吓得直哆嗦,什么神医的谱儿也不敢摆了,苏昱一问,立刻就把知道都说了。 “他们去了洛安,不在青崇,我本来是要她留下的,可那姑娘她非要走,不干我的事啊不干我的事啊……” 苏昱丢下刘大夫去追沐心慈。侍卫扔了定金子砸在桌上,吭的一声响。刘大夫捧起金元宝,比刚才更震惊! 天啊,这是金元宝啊,我的乖乖!这可是他这一辈子他都只听过、没见过的玩意儿…… 洛安城不如朝月城冷,只飘着细细的白雪。洛安以红梅闻名天下,又名梅城。如今十一月,正是红梅花儿开得最好的时候。千里洁白无瑕中,万点嫣红娇艳,满城风雪,满城梅香。苏昱便是在这细雪飘飞、红梅花羞涩绽放的地方,找到了沐心慈。 沐心慈住在洛安的梅花客栈,满院子都是梅花,红的黄的都有。 正是清晨,沐心慈起了个大早,打算接着找九幽的踪迹,可刚出门便见门外庭院雪中,一身黑衣的苏昱皱眉看着她,眉目间有几分薄怒,一双眸子黝黑而又清澈,肩上、发上都落上了几点雪白。这样的苏昱,像极了九幽!沐心慈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喊出那个名字。 沐心慈怔了怔,不敢多看他。她一声不吭的离开青崇城,他一定是在生气。不,大概不止这些吧。苏昱要生气的事情太多了,她对他感情的视而不见,她把他当做九幽的影子,连替代品都不是。 她是恨苏昱的,但又无法真正的恨他,他就像一个结,在她心里搁着,怎么都解不开,又无法忽视。 九幽失踪之后,沐心慈便有一种潜意识,不想再呆在苏昱的身边。他和九幽实在太像了。 沐心慈转身回屋,苏昱出声叫住她。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沐心慈恍若未闻,刚进屋,身后的门砰的关上!是苏昱跟进了屋子关上了门,一把将沐心慈抱在怀里,一身霜气让沐心慈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的身体带着冰雪的寒气,可他的身体、他的唇却如火一样炙热,在沐心慈脖子间摩挲,烫得她心头直跳,想要挣开,却不如苏昱力气大,怎么也挣脱不开。 “别动,再动我就要惩罚你了……” 苏昱的话带着一种帝王的霸道和个性独有的冰冷,慑得沐心慈不敢再乱动,心头一阵悸动--这样的苏昱,真的……太像九幽了。 “你放开我……” “不放,我不放……你是我的女人,我抱你、与你亲热是天经地义。” 沐心慈听着苏昱的语气,像是个负气的孩子。这样的苏昱,让沐心慈更加不忍心伤害。就算后来他做了不对的事,可真要计较起来,是她欠他在先,是她负他太多。 “……你明知道我只是把你当做九幽的替代品,你应该懂的。我与你成亲,只是想要得到天蝉国的土地,守着九幽可能存在在你身体里的那一点魂魄气息。” 虽然已经知道,但现在亲口听沐心慈说出口,就像心头的伤口再次被剥开,鲜血淋漓,真的,很痛。苏昱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你把我当替代品便当替代品吧,不管你怎么想,我苏昱都把你当做我的女人,没有差别,你是我的,他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夺走!” “……苏昱,你。” “不要说话……”苏昱的唇不安分的移动,从沐心慈的脖子一路移上来,吻着她的耳垂,再到脸颊…… “不……” “不要反抗,不要对我说‘不’……”苏昱边亲吻着沐心慈的脸颊,边捉着沐心慈的小手往衣襟里放,让她抚摸他的胸膛。 沐心慈指尖一片火热,如同火熨帖过的,忽然感觉到苏昱心口的疤痕,心头一惊。苏昱故意捉着她的手,让她抚摸心口那道疤痕。沐心慈一双眼都是惊色。这道疤痕,和九幽心口的疤痕一模一样!难道…… “……九,九幽……”沐心慈张口便被苏昱含住了双唇,舌尖与她追逐、缠绵。他吻她的方式,和九幽像极了。沐心慈忽然想起了什么,反被动为主动,迫不及待的宽了苏昱的衣裳,露出他□的上身。 沐心慈又是一惊。之前她见过苏昱身上淡淡的疤痕,而现在,那些浅淡的疤痕已非常明显,背上、心口,都是,和九幽的身体一模一样! 沐心慈双眼盈满眼泪,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苏昱深邃得让人宁静的眼睛。“你……究竟是谁?”是苏昱,还是九幽? 苏昱眼神有一痛,不再看沐心慈的眼睛,赤着上身一把将沐心慈搂进怀里。 “不论我叫什么名字,都是那个会陪你过一辈子的男人。” 沐心慈猛地清醒过来--不是他,不是九幽。 她差点又把他认错了。 “你要找他,我便陪你一起找他。你要守着他,我便陪你一起守着他,可好?”苏昱嗓音低沉暗哑,加之他是练武之人,肩背宽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重的男子气息,不再是当年燕国的少年公子,和九幽几乎没有差别了。 沐心慈哽咽。他的骄傲她懂,他的取舍、放弃,她也明白…… 可是…… 沐心慈要开口,苏昱食指压住她的唇不然她说话。“你要爱他,忘不了他,也没有关系,我不在意……” 再一次,他投降了。 九幽对沐心慈二十多年的生死不离,他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的,那他便用自己未来的二十年、一辈子,来陪她吧。 沐心慈没有受重伤,是金钗胳膊受了伤,血沾染在她身上了。那掌柜也没看真切,刘大夫说话本就夸张,再加上一天看得病人多,记岔了。害得苏昱担心那么久。 苏昱帮着沐心慈一同找九幽,洛安城内外都找遍了,没有任何线索。在洛安一共停留而来大约十日,最后在远路镖局里打听到一点消息,他在淮西城里曾经见过一队完真族的人,送丧,看起来很奇怪。 如今一点线索都没有,有了这一点消息也就寻着去了。 完真族都很注重本族文化,亡国被天蝉统治之后一般不会去天蝉的国界,是以朝月城附近几座城池完真族很少见。这样千里送丧的,确实有些奇怪。 苏昱、沐心慈马不停蹄的赶去。因着金钗胳膊受了伤,这两日奔波加重了伤情,沐心慈便强行把她留下治伤。金钗很不放心,但沐心慈坚持,再一想苏昱武功何等之高,有他在沐心慈身边,她不在也可以放心了。 与金钗一同留下了还有侍卫卓昊。金钗脸上虽被一道陈年箭痕破了相,但也是个漂亮的姑娘,卓昊红着脸照顾她,一个大男人能做到这么周到,也很难得,是个适合居家的好男子。 金钗如今也二十二了,平常姑娘家早嫁了人,娃都不小了。卓昊今年才不过二十,是以总恭恭敬敬的叫她金钗姐、金钗姐,话少,行动却不少,体贴入微。 金钗昨夜因着伤口发炎,发了一夜高烧,到天明才退了,可今早,却没有听见卓昊像往常那样来叫她。 “卓昊?”金钗朝门外唤了一声,没有听见应答声。“这小子往常都挺机警的,难不成累坏了?”想他鞍前马后的伺候她,也着实够难为他的。门口传来一声响动,金钗抿嘴一笑。定是卓昊那小子煮早点端来了,昨日他就是如此的。 金钗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后,唰一下拉开门。 “卓昊我知道是你……” 金钗一下子愣住了。门外不是卓昊!!而是另一张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的脸,这辈子她最害怕看见、也曾经最想看见的脸…… 杨阎。 “谁是卓昊。” “是你!”金钗吓得连连后退。 “我们多少年了没见了?四年,还是五年,或者是六年?”杨阎面目冷硬,步步逼近。金钗步步后退,慌慌张张寻找身边可以防御、攻击的东西。金钗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指着杨阎,眼睛却湿润了。“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快走!” “你当年用这匕首杀了我一回,现在还要杀我一回?” 一句话,如一把刀捅进金钗的心里。当年,沐心慈中了斗于翌的计,中了毒命悬一线,说是已经没救了,她一怒之下找斗于翌与杨阎报仇,下定决心斩断情丝,亲手杀了杨阎,到最后关头,却还是没有下得了狠心,杨阎逃走了。 对了,杨阎在,那是不是说西凉的余孽也在!九幽公子,是不是就是他们偷走的?!金钗忽然意识到个问题。“你把守在我房子外的侍卫怎么了?” “不过是给了一掌,昏了,你着急什么?莫不是你喜欢那毛头小子?” 金钗别过眼去。“你胡说……” 卓昊是被打昏了,可又醒了。以为是杀手来偷袭,冲进来要拼命,因着金钗阻挡,卓昊武功也不低,杨阎不好久做停留,便闪身走了。 “金钗姐,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快走吧!去追陛下他们,告诉他们情况。” “好!事不宜迟,咱们赶快。”金钗一回想当年沐心慈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情形,依然后怕。被挟持在东周的家人多年未见,虽定期联系着,但到底不如日夜陪伴来的这样亲密。沐心慈于她是主子,可那种陪伴、依靠、信任,是多么的难得。就算是如今,东周成了沐心慈最大的敌人,她明明可以杀了她以绝后患,可她没有。沐心慈是信她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辜负。 两个受了伤的人,就这么去追沐心慈和苏昱了。 金钗心里已经在擂鼓。杨阎似乎不只是斗于翌的人,这次来的究竟是斗于翌还是斗于澶,金钗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中不论是哪一个,都是个大麻烦。 ☆、第72章 因着有苏昱全力相助,找起人来也能稍微轻松些。要说沐心慈对苏昱一点不感动,是假的。 苏昱的行动,沐心慈看在眼里。若世上没有九幽,她或许,会选择苏昱。但世间从来没有如果,所以,对于苏昱的真心,她只能视而不见。昨夜,苏昱对她说:“他死了,我便是九幽。” 沐心慈一夜没有睡着,一直在想这句话。 在淮西城西边快要出城门的地方,沐心慈、苏昱找到了镖师说的那队完真族送丧队伍。一行二十余人,都穿着丧服,一路上撒纸钱,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若是盗走九幽遗骨的人,应该不会这么高调吧? 送丧的领头是个瘦黄的中年男人,丧服里穿着完真族的衣裳,花纹繁复,用不熟练的天蝉国方言拗口的说着,一脸哭丧像。 “少爷小姐哟,你们可饶了我们吧!咱们这一路上已经被官兵不知盘问了多少回了!屋头人死了我们已经够伤心了,你们就饶了我们吧……”说着抹泪。 沐心慈看了看这群人衣着虽不至于华丽,但穿得也不寒酸,为何那棺木材质、做工却这么粗糙?一时生疑。 见沐心慈上前,另一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挡住沐心慈。“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冒犯死者可是损阴德的事!” 苏昱心知沐心慈是起疑心了,他其实也有些怀疑。苏昱上前,因着个子高,那中年男子顿觉压抑,嚣张的气焰矮了三分。“你们、你们不能看啊……不能打开……” 苏昱抽剑柄一晃,拦在那男子身前,点了他穴。身手奇快,身后又有十余人带刀护卫,个个身强力壮,再观苏昱和沐心慈衣着精致,气势不凡,不像平凡百姓,一行送丧的人都骇住,张嘴恐吓、求饶,也不敢妄动。 沐心慈要伸手揭开棺木,苏昱却握住她的手,止住。 “还是我来吧。别吓着了。” 沐心慈点头。 苏昱不需动手,挥袖带起一阵袖风,棺盖被风一扫,翻在地上。馆中躺着个老者,因着天寒地冻,身体已经冻住了,模样十分骇人。 沐心慈不禁皱眉,苏昱一把将沐心慈搂在怀里,把她的脸埋在自己温热宽厚的胸膛前。“别看。” 不是九幽。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线索,就这么断了。 沐心慈正迷茫、失望着,金钗和卓昊便带来了新消息。 金钗和卓昊一路追去找沐心慈和苏昱倒还顺利。金钗一直担心杨阎会突然出现,为难她,杀了卓昊。毕竟杨阎是个霸占欲很强的男人。 金钗把在洛安里捡到杨阎的事告诉了沐心慈,当然,自是省去了那些暧昧的对话的。 “杨阎”这个名字沐心慈和苏昱都不陌生。若不是他与斗于翌使诈下毒毒害沐心慈,九幽就不会因着为了救沐心慈而自损,几乎殒命,而沐心慈也不会为了救九幽而强留下苏昱,要他的身体给九幽续命,苏昱便不会与沐心慈决裂,更不会性情变了这些多,成为天蝉国的皇帝,起兵攻占了桑、陈、西凉,成为高处不胜寒的帝王。 回想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当年斗于翌那个圈套,接着局面就开始越演愈烈、变得难以控制,发展到如今这田地。 沐心慈回想着当年那些恩怨情仇,对于斗于翌的恼恨又多了几分。苏昱对西凉皇的恨是绝不亚于沐心慈的。如果不是那外表温润儒雅内心实则阴谋深沉的斗于翌,沐心慈当年就不会那么绝情。抓到斗于翌,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有了杨阎这条线索,寻找九幽终于有了目标。 苏昱动用了当地的官兵,一同寻找,终于在淮西城赌场之后发现了个完真族逆党的窝点,一窝端了!可是却还是没有找到九幽的线索,不过关于杨阎的线索倒是发现了,抓到了杨阎的一个属下。 “杨阎在哪儿?” “哼。”那喽啰哼了一声,扭到一旁,身上衣裳破烂,都是鞭子打的。 没想到这喽啰是个有些骨气的,任怎么严刑拷打逼问就是不说。喽啰被关押在淮西衙门的大牢里,派了重重守卫,没想到那喽啰还是被灭了口,一剑抹了脖子,双目大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是夜里杨阎派人来做的无疑。 虽然有了杨阎、斗于翌这条方向,可是九幽的遗骨去向还是没线索。沐心慈愁眉不展,话也少了,时常走神沉思。苏昱不高兴: “你担心什么,他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再死一次不成。” 沐心慈没理他,转身进屋子。 杨阎的确还在淮西城里,但他跟着的却不是斗于翌,而是斗于澶。 “大殿下,我们即刻回凉吗?”杨阎问斗于澶。虽然已经亡国,但是他们依旧习惯从前的称呼,骨子里依然自视有高贵血统。凉便是只旧西凉的国都汴城。汴城离天蝉国中心最远,天蝉国现在对那方土地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好,立刻回西凉。” “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坚决的想起,正是传言中斗于澶身边的高人,星芒的三徒弟飞雪。当然,现在的飞雪早不是星芒印象中那个水灵的年轻姑娘了,已成了皱痕满脸、一头白发的沧桑老人。 “为何?眼下情况对我们很不利,速速离开才是上策!”斗于澶有些不悦,但碍于飞雪这老太婆术法了得,且当初他被沐心慈和九幽弃尸在山坡上,正是飞雪救了他,虽然她的“救”,让他也付出了惨烈代价。 飞雪苍老的眼睛不屑的瞄了一眼斗于澶,哼了一声。斗于澶那点情绪,她活了近两百岁,还看不透? 斗于澶压制住刚才的不悦,软下语气来:“圣人,可是有事要办?” “我要去洛安一趟,办点事。你们要是想先走就走吧。”飞雪才收到消息,她师兄陇上和来天蝉国了!过不了两日就到洛安,然后进都。多少年她没有见过陇上师兄了,上次相见还是九年前。若不是红莲,她早与陇上师兄双宿双栖、浪迹天涯了!她怎会到现在一百多年,依然是孤身一人,情人不得相见。 飞雪心头暗骂:红莲那老妖妇,看我这回不把你毒得肠穿肚烂! 飞雪虽然已老驼了背,可行动利索得很!闪身就没了影儿。 斗于澶自是不清楚飞雪与陇上老人、红莲夫人之间的恩怨,也不关心,可他火大的是飞雪把九幽的遗骨也一起带走了! 该死的! “殿下,咱们现在还回凉吗?”杨阎问。 “回什么回!没看见那老妖婆把那毒人的遗骨带走了吗?!”斗于澶恶狠狠道,正好把憋的气都洒在了杨阎身上。 杨阎心头不爽快,但也没有反驳。自斗于翌即位为西凉皇,大皇子斗于澶无名无分,作乱成为乱臣,脾性比之从前愈加残暴、喜怒无常,和从前他佩服的那个大皇子,截然不同了。 斗于澶在淮西等了飞雪整整八日,一日比一日着急上火。沐心慈苏昱已经查端了他设在淮西的聚点,眼看越查越近了。第九日,飞雪还没回来,杨阎却慌慌张张的带回来了个重伤的姑娘。斗于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姑娘是谁!沐心慈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金钗。 斗于澶一脸狠戾,拔出长刀,直取金钗的喉咙。杨阎情急之下劈腿将刀踢开,却招得斗于澶更愤怒了! “杨阎,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带个敌人回来不说,竟还敢公然顶撞!” 杨阎抱着金钗连忙单膝下跪。“大殿下,她是被沐心慈一刀伤成这样的。” 斗于澶又朝金钗一扬刀,杨阎却用自己身体护着金钗。“那就是苦肉计!” 金钗委屈的对杨阎说着:“不,我不是的……你相信我啊……” 杨阎急道:“你别说话,省点体力。我自是……相信你……” “杨阎,你脑子是被灌了*汤吗?!竟相信这女人的胡话!” “殿下请明察啊。她是东周派去姜国的人,沐心慈发现了她的身份,要杀她。如今东周已经与我们结了盟,属下以命相保,她绝不是沐心慈派来的奸细!” 金钗虚弱的在杨阎怀里喘气,嘴角流着鲜血,无力的看着斗于澶。眼神虚弱,却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连忙埋下脸去。 斗于澶默了几秒,炯亮的眼睛定定看着金钗,忽地抬手一刀向金钗劈去--“你的命,不值得我冒险!” 刀势来得凶猛,却还是没能落在金钗身上。杨阎手握住刀刃,鲜血淋漓的,流了金钗满身。金钗怔住了,杨阎居然接住了斗于澶的刀。 “殿下,她,不是奸细!”杨阎忍耐得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斗于澶气,扔了刀。 “好!你最好给我看紧她!” 于是金钗被留下,杨阎照顾着。金钗受伤伤了胸口,杨阎坚持要给她上药,女儿家的清白,也就这么给交代了。金钗羞怯不已,杨阎虽一脸正经的敷药、毫无慌张,但是却一张脸通红。 杨阎对金钗明显有戒心,但金钗受了伤,似乎也温柔了很多。善良女人的温柔,对于男人来说是温泉,可心计深沉的女人的温柔,却是要命的毒酒! 没错,这些温柔、亲近,都是金钗故意而为之。九幽踪迹遍寻不得,沐心慈夜不能寐,金钗想了几日,下定决心用这个办法。沐心慈本是反对,杨阎身后究竟是谁,会做什么,他们还不清楚,贸然闯去说不好就是自寻死路。可金钗坚持,也就只有顺了她意。胸口那伤,是金钗被“赶走”后,自己给刺的。 金钗倒吸了口凉气。还真是疼!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天凉注意加衣服啊给位小读酱 ☆、第73章 飞雪是在十日之后回来的,背上还负了伤。斗于澶下令立刻撤回西凉旧地。金钗伤重未愈,对杨阎很是依赖。杨阎虽对金钗又戒心,但也确实照顾甚周到。 虽然杨阎、斗于澶、飞雪在她面前只字不提,但还是被金钗发现了端倪。随行有辆马车,马车上除了车夫,车里没人! 傍晚,几人投宿在一处山野客栈中。今儿个天格外冷,洋洋洒洒下了半天的雪。今日金钗身体比昨日更差了,杨阎悉心的端来热汤。 “杨阎,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可好……”金钗虚弱道。杨阎硬汉的心底忍不住一阵悸动。 “嗯。” 夜里,杨阎在金钗床边地上背对而坐,忽感眼皮一阵沉重,困意连连,睡了过去。 金钗拖着伤疲的身体,偷偷摸去了马车。马车里放着保暖的毯子、衣物,还有一个土陶的坛子,里面装着的是粉末。 这……是骨灰! 金钗心头一震。应该就是九幽公子的遗骨吧? 金钗定了定惊慌心,赶紧把坛子封好,忍住咳嗽以免惊动人,打算趁夜离开。伤在心口,看似凶险,实则没有伤到内脏。那要死不活的样子的确是故意做出来骗杨阎的。这一路上金钗留下了记号给沐心慈,沐心慈也一路追着记号来。只可惜天时不利!今天下了一下午的雪,把金钗留下的记号都掩盖住了。是以沐心慈、苏昱还在路上寻找着。 金钗期盼着沐心慈的接应,天寒地冻,她虽会功夫,但受了伤,不一定能撑许久,怎知竟被发现了!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套儿! “呵,还说不是奸细!杨阎,你的命可被这女人给出卖了!” 金钗蓦地一下,迅速被突然出现的斗于澶、飞雪以及杨阎等十数人围住!杨阎的眼神如要杀人般。 “原来你是在骗我!” 金钗心里愧疚,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歉疚的时候,抱着骨灰坛子逃走,怎奈根本不是对手。 该死的大雪!按照计划,她是沐心慈苏昱接应着一起偷走九幽遗骨的。还是怪她自己太心急了! “啊--”金钗被斗于澶一掌劈在胸前,倒在雪地里,牵动心口的伤,呕出一口鲜血。杨阎眼中一痛,却又迅速被愤怒压下去--他最受不了被人欺骗! 斗于澶把骨灰坛子从金钗怀里夺过来,举刀一刀向金钗砍去。杨阎双拳紧握,努力忍着不出手。金钗看出杨阎对她的极度失望,心中黯然,闭眼等着斗于澶的刀。却听吭吭吭的三声!斗于澶大刀被打偏。 “要杀我的人,也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是沐心慈的声音!是女皇陛下! 金钗欣喜的看过去,正是沐心慈和苏昱赶来了!刚才那三支短箭,是沐心慈用特制的短弩射出来的。因为弩小,是以只有三发箭。早前沐心慈、苏昱被大雪困在了路上,好不容易才绕了远路追上来。 斗于澶暗骂了声“该死”,连忙回逃。如今苏昱功夫深不可测,他可不想再栽在另一个毒公子手里! “大殿下,我来断后,你和圣人快走!”杨阎拔刀上前,直冲向沐心慈。苏昱赤手空拳,只用宽袖做武器,挥动冷风回击杨阎。杨阎功夫的确不弱,苏昱没有手下留情,不敢掉以轻心。杨阎哼笑一声,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杨阎,毛头皇帝!” 苏昱对杨阎的挑衅、侮辱皱了眉,眼神又冷了几分,挥袖铲起地上几寸薄雪,白雪立刻化作暗器一般,像杨阎射去!只听杨阎一声闷哼,嘴角溢出血迹。金钗着急道:“陛下手下留情啊!” 苏昱顿了手上的动作,一脚将杨阎踢晕了去,没有杀他。 斗于澶见自己身边武功最厉害的高手都着了道,一时大急,运功快撤,无奈他完真族轻功着实差,一下子就被苏昱截住路! “好!你今日不放我生路,我们便新仇旧恨一道算了吧!” 斗于澶与他身边七个高手一齐向苏昱攻去,苏昱身边的三大高手去攻飞雪,不过一个苍老的婆子,竟是三个齐齐被打得爬不起来,都伤残在地!原来真正的高手是这个!斗于澶急忙向飞雪求助,“圣人、圣人,你如果保得我一条命,他日我得了江山让你做大国师!”飞雪不屑冷哼了声。“老婆子我可不稀罕那虚名。”飞雪性情古怪,竟丢下斗于澶自己闪身逃了。 “雪圣人!”斗于澶大急,心头大怒。“该死的老妖婆……” 斗于澶落败,被苏昱、沐心慈逼得连连后退。因着他怀里抱着九幽的骨灰,生死不放,所以苏昱才没有硬来。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这骨灰坛子打碎!”斗于澶威胁。 “把九幽的骨灰留下,我放你一条生路!”沐心慈冷声,心里却大恐,手心都是涔涔冷汗。忽一只大掌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别担心。是苏昱。 斗于澶与苏昱谈条件,放他一条生路,就留下这骨灰坛子,苏昱同意了。斗于澶警惕的缓缓蹲□,将坛子放在地上,一闪身逃走。苏昱本没有打算放过他,是以立刻追上去,却怎知刚追过去眼看要追上斗于澶,却听见身后有瓦坛碎裂的声响!那坛子竟是一声碎裂,破开来!雪风呼啦的吹,把那骨灰粉末吹得跟随雪花一同飘散,抓不住,留不住…… “不!”沐心慈扑到那坛子跟前,顾不得碎片,疯狂的双手努力捂住那些粉末,“不要吹了,不要吹了!九幽,九幽!你不要走……”风吹着细雪,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九幽的骨灰--他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苏昱顾不得追斗于澶,倒回来帮着沐心慈捂住九幽的骨灰。 “九幽……”沐心慈眼泪滴在雪里,眼睁睁看着骨灰粉飘飘洒洒,随着雪风而逝。沐心慈深深的心痛。九幽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最后证明、怀念,都消失了…… “九幽!”悲伤凄厉的呼唤声,响彻夜色。 苏昱把沐心慈抱进怀里,心痛如绞,不知是因为她为另一个男人哭泣而心痛,还是在心痛她的心痛,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竟也有丝颤抖。 “……别哭……别哭,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沐心慈好像什么话都听不见,也不大哭大喊了,平静如同彻底失去了生气,行尸走肉般走进夜色。苏昱身边的高手都受了伤,金钗也伤了,苏昱下令就近在客栈里休息一夜。沐心慈独坐着,不吃不喝也不动,任苏昱说什么也不理会。 苏昱气了。 “不过就是个男人,你就非他不可吗?你看看我啊!”苏昱强迫沐心慈看他,沐心慈终于抬起眼睛,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可在看见苏昱那张脸的时候,眼泪蓄满眼眶。苏昱在那双眼中读到了浓烈的悲伤,心头针扎的疼。 苏昱气愤摔门而去,到刚才打斗的地方寻找了半夜,把仅剩下的夹杂在雪中的一点骨灰收集起来,捧在手心,递到沐心慈,开口,本想用冷漠的声音,可是却忍不住那样的温柔。 “看呐,他还在……他没有离开……” 沐心慈看着那捧混着白雪的尘灰,泪落不止,哭出声来,双手捧着苏昱的双手,用脸颊仔细感受着那冰雪中一点点生命留下的痕迹,仿若心头最珍贵的东西。 苏昱带着沐心慈一起等待那些雪化了,把留下的一点点粉末收集起来,装进锦囊里。沐心慈带在身上。 苏昱、沐心慈休整两日,立刻回了朝月城。 九幽彻底消失了,沐心慈所有的痛化做了仇恨,咬牙切齿! “斗于澶!我沐心慈,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斗于澶知道此番暴露行踪,沐心慈苏昱定会将他再次列入眼中钉。为今之计,西凉旧地怕是已不安全。普天之下,除去姜国、天蝉,唯有东周才能给他一栖身之所。东周太后北宫玉是他母后北宫令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二人曾经极度不和、水火不容,但有这一层关系,他去投奔,无论如何也不会毫不留情。 斗于澶这才彻底下定决心,前往东周,投奔东周太后北宫玉。 ☆、第74章 补更昨天的 九州大陆东处乃富饶之土,从前东朝主要的十大商贾之城中的七座都在这东边,蚕桑农耕、矿物金银应有尽有,比之中土姜国更得天独厚。 但早就这富饶的东周国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自然条件,而是过去的两百年间,虽战火在各国肆虐,唯独不在这东周国的国土上,城池保存完整,百姓的脑袋也都在自己脖子上挂着。 东周国皇城会金在东南的地方,天蝉国现在万里雪飘,而东周国的皇宫却一片绿意红花、莺飞蝶舞,宫殿楼台精致奢侈,与天蝉国皇宫恢弘高大却简单的风格很不同。斗于澶带着两个随从,往小周太后住的怡慧园去。东周曾经有两个皇后,一个是大周后甘舆,一个是小周后北宫玉。 二十年前,据说甘舆把北宫玉认作了干妹妹,自甘平起平坐,才有了这大周后、小周后的称呼。东周皇帝驾崩,大皇子李赫即位,两宫皇后晋为太后。如今大周太后已近五十,小周太后却才三十出头。不过皇帝李赫对小太后敬爱有加,简直超越自己的生母大太后,太皇太后也更喜欢小周太后。 斗于澶要去见的,正是小周太后北宫玉。斗于澶曾见过北宫玉,当时北宫玉还未被送来东周,是个干瘦黄毛丫头,跟着他母后北宫令,如同丫鬟般使唤。是以北宫玉对他母亲北宫令的心态,斗于澶清楚得很,好在他小时候和北宫玉感情倒还勉强过得去,在她受欺负、挨罚挨饿的时候送过两回饭。 “侄儿斗于澶,给太后娘娘请安,几日不见,太后娘娘又漂亮了。”斗于澶恭恭敬敬行礼。 北宫玉用金镶玉的烟嘴吸了口雪烟,吐出满口烟雾--东周人新发明的贵族消遣物什,绿冬草做的成的雪烟,是极稀罕的东西。北宫玉最喜欢这吞云吐雾。 北宫玉妖媚的睨了斗于澶一眼,说话的调子曲曲折折的。 “ 起来吧。从前倒是不见你对我这般恭敬。现在你次次见我都又磕头又夸赞的,哀家真是很不习惯呐,呵呵呵……你还是叫哀家姨母吧,喊得那么生分做什么。”北宫玉吐了口烟,透过烟雾看斗于澶,虽是在叹息却无叹息之情,“如今咱们北宫家败落,哀家也就剩你一个娘家人。你的处境哀家明白,皇帝现在即位不久,天蝉国那毒皇帝又厉害得很,我东周正是用人之际,明儿个哀家便让皇帝给你某个职,你就安心呆着吧。” “谢姨母!”斗于澶双膝跪地叩谢,又让随从拿出一袋子上好绿冬草制成的雪烟,低头双手呈给北宫玉,模样真心又诚恳。 北宫玉拿过那雪烟翻看了翻看,满意的点点头。确实是难得的好货。便让身边的公公姜奉安拿下去,反复叮嘱了几遍一定要放好。 末了,北宫玉看着斗于澶嘴角抽出一丝笑,说了句:“如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若不是与燕国那荒唐一战,只怕你早已成西凉皇帝,怎么还会低三下四的跪在哀家这老寡面前,罢了,罢了,”摆摆手,“都是命,姐姐她福薄啊……“说着竟笑开了。 斗于澶隐忍着心头的不悦没有表现出来,恭敬跪安了。 斗于澶被北宫玉安排在皇宫西北角的破落冷殿“青嵩殿”里。斗于澶回到青嵩殿后拔剑把满院子花草都砍得七零八落。 该死,想他堂堂从前西凉大国的大皇子,居然落到如此地步!斗于澶对天狂吼。 “为什么!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随从被吓得不轻,连忙四顾,却又不敢上前制止暴怒的斗于澶,哀劝道。“大殿下、大殿下,您小声些,要是被人听见,咱们就有麻烦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斗于澶挥刀就是一砍,那随从面上一道血痕从额头劈面,眼睛一翻倒地死了。其余两个随从吓得连忙跪地,不敢出一口大气。 “谁敢跟我作对不听我的,本殿就杀了谁!”斗于澶怒吼。殿门口却响起个阴阳怪气的苍老声音。“好大的口气啊斗于澶,老婆子我也要听你的?” “雪圣人。”斗于澶意外,没想到飞雪竟会突然出现在青嵩殿。她是怎么进皇宫的,又是怎么知道、找到青嵩殿的。飞雪看透斗于澶所想,哼了声笑道:“不过一点小事,这都做不到老婆子岂不是白活了两百年。” 飞雪来了,斗于澶又喜又烦,喜的是飞雪会异术、能帮他,烦的是飞雪脾气古怪,总给他气受! 飞雪这么快赶来,是有原因的。 “那毒小子的骨灰你还留着吧。” “圣人叮嘱要放好的东西,当然不会让他出现丝毫闪失。”斗于澶得意的阴笑,拿出一个瓦坛,“就在这里面。” “好!今夜老婆子就来试试我日冲门最高秘术到底有多厉害。哈哈哈……”飞雪大笑,苍老的声音嘶哑,听着让人很不喜欢,斗于澶不喜欢。 当时斗于澶设计,放在马车上的根本不是九幽的骨灰坛…… 斗于澶被李赫封了个空头衔,三品的“御前总官”,李赫临时给想的名字,历史上千年,还从没有这个官衔。斗于澶到底怀了些期盼,欢喜的接了圣旨,可上任才知道,什么总官,根本就是皇宫后勤队长!天天干的都是繁琐杂事,今天皇宫送进了几筐菜、多少头猪、刷多少个恭桶,明天要多少块布、做给哪几个娘娘,后天有多少太监、宫女要出宫…… 宫里宫外、朝廷上下都知道了,西凉从前的大皇子,流落到桑国没做成驸马爷,来了东周当杂役头子了。斗于澶咬牙忍着、卧薪尝胆,每夜都要狠狠的诅咒沐心慈、九幽一遍! 飞雪抱着九幽的骨灰坛在青嵩殿石室里闭关研究。青嵩殿不小,五十年前是个湘儿的宠妃住的地方,可那妃子冤死之后就时常闹鬼,是以宫里的人都觉得这儿晦气,不会愿意来坐。 斗于澶知道这层往事之后狠狠咒骂了北宫玉一回。她绝对是故意给他难堪、羞辱他!她对他母亲的憎恨真是不浅呐。总有一天,他要让北宫玉跪在他面前求他,把今天她洒在他身上的气都还回去。 冬去春来。天蝉国依旧白雪飘飞,东周、姜国都已春暖花开了。终于,在四月初,天蝉国朝月城的迎春花吐露了芳蕊。 苏昱已经决定在九月把天蝉国的国都迁到姜国乐安城,不过这个消息暂时只有几位重臣知道,悄悄的动作准备着。在做好迁都准备之前不宜大肆宣扬,东周的弦一直绷得紧,指不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作乱。 沐心慈的娘亲李浣是东周郡主,李浣父亲是东周先皇同父异母的弟弟漠北王,不过早已亡故,当时剩下一家子孤儿寡母,如今也散得差不多了。 五月,东周遣来使者示好,邀李浣、沐心慈前去参加东周太皇太后的六十五岁寿宴,宴上特地把散落东周各地的漠北王遗孤家眷都请了来。 当初燕国静安太后五十寿宴东周大皇子李赫、长公主李华阳都来贺礼,礼尚往来也是应该。不过如今时局紧张,沐心慈自是不会去的。李浣两日往宫里跑了三趟,欲言又止的。沐心慈哪里不晓得李浣的心思。 当初她娘亲一门儿心思要跟着她爹沐沉舟这榆木疙瘩,不顾家人反对先斩后奏私定了终身,跑来了燕国,漠北王便说要同她断了父女干系,不许李浣再回家门。说起来,漠北王也是在李浣走后第二年给抑郁而终的,李浣偷偷回去过一回,却是连一炷香都没能烧上,此后漠北王一家人都不明原因的各奔东西,有传言说是因着李浣嫁给了别国了不得的将军,家人把那将军回来攻打国家、害他们遭罪,所以四散了…… “阿娘,你要是想回去看看,便回去看看吧。我派一队高手随行保护你。” 李浣闻言一喜,但接着又摇头。“不不不,娘不是想回去,娘……娘只是想你了,所以才进宫看看。” 沐心慈笑了一声,把脸埋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胸怀。“娘,我从前在你肚子住了那么久,还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想回去,便回去看看吧,难得他们都在。见一见,了却个心愿。现在东周没有打胜仗的把握,量他们也不敢胡来。” 于是,李浣便在二儿子沐休及一干高手保护下,启程去了东周。沐沉舟本是严厉不许,为此夫妻俩还吵了一架,冷战了几天,最后沐沉舟妥协了。他的皇帝女儿都许了,他也只好认了! 唉! 临走时,沐沉舟对着李浣几次吞吞吐吐。 “浣浣,你……你……”你了半天,唉了一声,拂袖进府去了。 李浣望着沐沉舟的背影捂嘴笑。虽然头发白了、身形也不如当年魁梧了,但性子还是没变。嘴硬心软,说几句关心话都跟要他命似的。李浣把防身的小匕首塞进靴子里,刚刚沐沉舟偷偷塞给她的。这匕首还是当初两人定情是的信物呢。 其实沐心慈也不放心李浣去东周,可人一辈子总有些心愿,东周的家人就是李浣这辈子的心结。 苏昱正在书案前写字,沐心慈在床榻上手里握着装着九幽骨灰的锦囊发呆--这几个月来她养成的新习惯。 两人间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有些不前不后的尴尬。苏昱已经妥协,只守着她,不再逼迫她、强求她。可他这种守候,让沐心慈心头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无措来。总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从前的九幽,也是这样默默的守着她。或许,苏昱使的招数正是以退为进? ☆、第75章 沐心慈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苏昱背对着她道:“你若真是那么担心,我便陪你一道去一趟东周吧,等着寿宴完了,亲自把娘送回来。” 沐心慈听着苏昱说得好似自然而然,那个“娘”字也喊得自在,脸上微微一红。“……你我怕是不宜去吧……” “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若东周皇宫里有状况发生,也能及时赶去解救,总比在乐安等的强。” 苏昱听见沐心慈欢喜的“嗯”了一声,像是得了允许吃糖的娃娃,停了停笔,嘴角漾开一丝笑。她的纯真,只有他能看到,这一点,就够了,他不再多求,能这样近近的看着她就够了…… 沐心慈拿了件衣裳披在苏昱身上,走到苏昱背后看见苏昱停笔,修长干净的指尖竟沾了墨还不自知,才发现苏昱也在发呆,不禁笑了笑。 苏昱回过神来,看见沐心慈的笑意,不禁怔了怔,“你终于笑了……”说完看见沐心慈眉间一郁,应是又想起了九幽,不由后悔自己嘴快。真想把舌头咬掉算了! “呀……”沐心慈盯着刚刚披在苏昱身上的那件衣裳窘迫的叫了一声。 苏昱侧头一瞅,这衣裳居然还是绣了暗花儿的,女子贴身穿的亵衣。这不是沐心慈的吗? 沐心慈赶紧一把扯走,苏昱却按着肩头不让。 “让它披着吧,哪有给人家盖上衣裳又无情拿走的。” 沐心慈丢了手,转身回榻上躺下,拉了被子把脸把头都盖了个严实,朦胧听见被子外苏昱的声音--“快六月了,捂着头会中暑的。” “……”沐心慈假装睡着了,不回答。 “已经中暑、晕了吗?” 天,就不能不管她吗?沐心慈不耐烦道:“没有中暑,我是睡着了。” 苏昱恍然大悟。“哦,既然是睡着了,那现在大抵是在讲梦话了……没有中暑就好……” “……”沐心慈咬住舌头,敲了下自己脑袋--真钝。 苏昱看着被子拱起的包心头一阵暖意。那榻上的,是他的妻吧…… 九幽,我要感谢你。感谢你的二十年守候换来她的心……让他能取代他在她身边…… 有时候,苏昱心中忍不住暗暗的想,希望九幽是真的灰飞烟灭了。 沐心慈与苏昱安排好事务,悄悄动身追上李浣的队伍,远远跟随着。苏昱说前往东周其实也有他自己的算盘,这一路上,便可以与沐心慈独处了。他是很喜欢的!扮作商贾夫妻,住客栈的时候还能分到一间房里什么的,民间的床不比皇宫的床,都,很小很挤…… 可惜!沐心慈居然执意要扮男装,这让他身上总围绕着一种古怪的目光,旁人都以为是龙阳癖…… 由于苏昱的长相打眼,是以都带着斗笠、黑纱遮面,两人这一打扮,加上随从四个护卫高手个个剽悍,商贾是办不成了,倒像是邪教的小教主出来跑江湖锻炼的。 此去东周都城会金还二十来天的路程,而东周皇宫里,两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正为长公主华阳的婚事忙活。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那些丑八怪怎么配得上本公主!”李华阳大喊一声,从万禧宫跑出去。 “这丫头真是!哎哟……哎……气死哀家了……”太皇太后气得喘不过气,大小周后连忙帮太皇太后拍背顺气。李赫的皇后梅仪连忙乖巧端上茶水。“太皇太后喝口茶水顺顺气儿吧。” 太皇太后点头接过,对梅仪的温声细语很受用。“孙媳妇乖巧。” 梅仪笑着说了翻讨巧奉承的话,太皇太后被华阳公主惹出的气散了不少。北宫玉瞄了皇后梅仪一眼,好张蜜糖嘴儿啊。 甘舆把梅仪和北宫玉的微妙是很年轻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梅仪,湄仪。没错,皇帝李赫新立不久的皇后,正是沈湄仪…… …… 说起李华阳也真是个“奇女子”,不管是奇才也好,奇怪也罢,总归她着实是个“奇”的。 李华阳已二十有余,五年前嫁过一次,可整日与驸马争吵,最后把那驸马爷给“休”了,曰:“你这种男人根本上不了台面!要学问没学问要皮囊没皮囊。” 其实那驸马爷也是会金城一响当当的美男子,竟被骂成上不得台面,没多久就被气死了。李华阳也谈不上守寡,毕竟她休夫在先。 自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在燕国静安太后寿宴上见过苏昱,李华阳心心念念的都是那陈国七王子。 李华阳捧着铜镜照脸,叹气。“怎么别人比起你就差那么多呢……” 李华阳婢女小彤忽想起了斗于澶,她见过那男子,虽然看起来有些阴霾,但五官长得不错,便道:“公主公主,玉太后的侄儿,就是那个……那个新封的御前总官,斗于澶长相是不错的,而且他是完真族的,那方面据说和北胡的男子一样厉害,不一定比天蝉的皇帝差。” “胡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李华阳轻叱一声否认,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带着那婢女,偷偷去了青嵩殿,打算暗里瞧瞧那“御前总官”到底如何。 青嵩殿没几个宫人伺候,是以空落落的,进出很方便。而斗于澶刚被皇帝李赫叫走,李华阳扑了个空,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 李华阳等得发气。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等不到你了? 事实上,李华阳又渴又累的等到天快黑了,也没等到斗于澶,气急败坏的走了,打算第二天再来,可第二天,她依然没看见斗于澶!李华阳大怒。她就不信看个人还那么费力。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斗于澶整天窝在殿里干嘛?一整日都不出来…… 她可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主儿。还就卯上了!于是,李华阳打算明天再来! 斗于澶自是没有注意到殿外还有个李华阳在偷窥监视他,这两日皇帝李赫处处挑他毛病,他没少受折磨,另外,一直闭关的飞雪老妖婆不知是不是死在密室里了,这么多天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进也进不去…… 真是烦躁! 李华阳一大清早就来了,这回她没有在殿外干等,而是大摇大摆的进去找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真没一个人!奇怪…… 李华阳又想偏殿去,她记得小时候捉迷藏,那里有个地下密室…… 青嵩殿地下室温度很高,飞雪撒了一把磷粉在一人高的土蛹上,火光乍现,手脚快速的又做了不少动作,念了半个时辰的咒,满头大汗,疲累不堪。 飞雪停下来,跌坐在椅子上,吁吁喘气,看见土蛹上逐渐裂开缝隙,漏出淡红色的光,心头狂喜,哈哈大笑如疯癫了般--“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日冲门的最高秘术,我做成了!哈哈哈……” 在飞雪嘶哑苍老的大笑声中,土蛹蛹身裂纹爬满,红光乍泄,全部剥落! 飞雪一双苍老的眼睛满是迫不及待,拄着拐杖急切的走过去。“来,让主人看看你的脸。” 土蛹破裂之后,出现的是个皮肤白皙、黑发乌长的男人,闭着的双目,眉毛根根分明,轮廓如天匠仙刀刻出来的,自带几分出尘。 “睁开眼吧,我的仆人。”飞雪喊了两声,闭着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飞雪皱了皱眉,奇怪,怎么还不醒?难道,她失败了? 不!不会的! 飞雪又等一盏茶的功夫,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男子就不是不醒来。 飞雪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块红石头,是专门收集人气味的。是她当时偷偷潜到沐心慈身边收集而来的,以备不时之需。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常人无法辨别,对土蛹人来说,这种味道却很明显。 飞雪把红石放在男子鼻间,喊道:“九幽,速速醒来吧!你的阿音在等你……” 紧闭的眼睛睫毛极轻微的颤了颤,霍地的睁开!一双眼睛,明亮而深邃,如万点星辰沉浮在无尽的夜空…… 九幽缓缓坐起身,跌跌撞撞站起来,如初生婴儿般,还不会走路。 “太美了,太完美了!”飞雪忍不住欣喜,“九幽!我是你的主人,是我创造了你!从今往后你必须在我身边保护我,绝对服从我的所有命令!帮我夺取天下,杀了红莲那贱人。跪下,向我磕头臣服吧……” 飞雪说着,忽觉不对。九幽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飞雪抓起他头发,仔细看他的脸、他的眼睛。此刻九幽的眼睛半闭着,没了刚才美得摄人心魂的神采,空洞呆滞,如同死人。 飞雪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喊怎么念咒,这个九幽都形同死尸,不由大怒,将九幽丢在一旁。 “一丝儿都没有魂果然就是不行啊……刚才大概是因为生前执着这沐心慈才会醒……”飞雪仔细想着对策,却见注意到九幽缓慢的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睛向她缓缓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码起字来脑子不怎么转啊~~~ 居然写到2点才写完6k字。 这耗时换平常都能写出1w了。坑爹TAT。 ☆、第76章 飞雪大喜过望。 “九幽,我是你的主人,快跪下认主吧!” 九幽看过去的视线冰冷、呆滞,高大魁梧的身材,摇摇晃晃的走过去。飞雪以为他是要跪下,怎知九幽忽猛地一抬手,把她打得飞了出去,直直撞在石壁上,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飞雪临失去意识的时候念了个咒,是专门管束土蛹人的,趁九幽转身朝石室外走的当,加在九幽身上。 果然厉害,这个男人果然厉害,她没有看错。没有了毒蛊的束缚,当今天下,他怕是少有敌手了。若这男人为她所用,她飞雪还怕什么…… 九幽一身赤-裸,眼神空洞、呆滞,看见一旁随意扔在地上的黑色斗篷,又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走过去捡起来,披上…… 李华阳刚走到地下室入口,似乎听见低下有声音传来,赶紧躲到一旁的石柱子后,偷偷窥视。从地下室里走出的男人,头发乌长及腰,身上松松的罩着黑色斗篷,行走间露出一双结实的长腿,李华阳看得有些痴。只可惜被他头发遮挡,看不清侧脸,只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李华阳纳闷儿。 这男人是谁?斗于澶吗?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呢…… 李华阳好奇心被勾起,悄悄跟在九幽身后。 青嵩殿本就没什么人,是以没人发现九幽,但青嵩殿外却还有宫女太监妃嫔行走往来,他一身黑斗篷,很容易被认出来。九幽走得很慢,好似没有方向,对这个世界一切都很陌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他似乎在追寻什么,在寻找着什么。九幽看看手心的红石头,闭上眼睛,闻了闻风中的气味,又换了个方向走。 李华阳见出了青嵩殿,应该周围巡逻的侍卫也多了,于是胆子大起来,钻出来对九幽喝问道:“喂!穿黑衣服的,站住!” 九幽恍若未闻,自顾自走。 “喂!本公主叫你呢!你是谁?” 李华阳又喊了几声,九幽才站住。 “本公主问你是谁?”李华阳自感威严受到了挑衅,大怒,跑到九幽面前截住,叉腰道,“我问你是……是……谁……”李华阳愣住了,看见九幽那张脸,倒抽了口凉气!“你你你,你是苏昱!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华阳又惊喜又害怕,满脑袋都是疑问。苏昱是怎么进宫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来害他们东周皇族,还是为别的?要是被她大哥发现他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李华阳赶紧把发呆的九幽拉到僻静处。 “你怎么不说话?”李华阳觉得“苏昱”有点奇怪,“呀,你的手怎么那么冷啊!” “……”九幽动作迟钝,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昱啊,从前的陈国七王子苏昱……” “苏,昱……”九幽喃喃,“原来,我是苏昱……” 李华阳猜想一定是有人设了陷阱将“苏昱”掳了来,让他受了伤,所以失忆了。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如今老天总算是开眼了,把苏昱凭空送到了她面前! 李华阳把苏昱藏在了自己宫里,把苏昱的身份、往事都大致说了一遍,另外还加了一些莫须有的“回忆”,例如他们之间,从前是亲密的恋人,他曾经爱她爱得发疯。九幽脑海一片空白,便信以为真,对待华阳的态度也温柔了许多。李华阳欣喜不已。 斗于澶得知了九幽失踪,大怒,暗里在宫中各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李浣一行总算到了会金,太皇太后六十五岁寿宴,宫中大摆筵席,筵席上果然有李浣曾经的家人,不过都是几个表兄妹,真正的家人,说是已找寻不到。李浣猜测他们是引火烧身,心头黯然,却也觉:不来也好,也好。 沐心慈和苏昱也混进了宫,扮作了宫人、侍卫,夜里黑灯瞎火的,大家都在为寿宴忙活,也几个人注意到他们俩。 李华阳心不在焉,心头记挂着被她藏在宫里的九幽,只盼着赶快结束了好去见他。想起九幽的俊颜,不由走神痴笑起来。筵席终于结束,李华阳匆匆赶回自己的宫殿,九幽住的屋子黑洞洞的没有掌灯,里面空无一人。 李华阳急了。“阿昱,阿昱……” 李华阳到处寻找,此刻的九幽早不在公主殿里,正站在高树茂密的冠丛顶上,看着底下宫人来回忙碌,以及散去一众宾客。 九幽看见了李浣,觉得,有些眼熟。 他从前是不是认识这个妇人? 九幽一路跟着李浣去了李浣临时住的园子。明早,李浣就要辞行,回姜国。筵席后,李赫心头怒火重重。李赫邀请李浣来的目的是引沐心慈来,就算她明着不来,暗里总会偷偷来吧?可是,他硬是没发现沐心慈的丁点踪迹!看来,沐心慈是没有来。 李浣并不晓得女儿其实也跟来了,梳洗完就睡下了。 九幽在暗处,看见李浣门外有个宫女,往屋里瞅着,那个纤弱的背影,让他无端心头一阵心疼、渴望…… 九幽情不自禁的从黑暗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向沐心慈走去。他闻到,这个女人身上有和那红石头上一样的气味。 可就在他步步走近的时候,突然有个男人出现了!那男人跟他一般高,一模一样的面孔! 宫女看见那男子,微微一笑,“苏昱,你怎么来了。” 九幽震惊,苏昱,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是苏昱!那他是谁?那他……是谁…… 九幽气息不稳,就在这个时候,飞雪终于找到了九幽,念了咒施术,九幽注意力全在沐心慈身上,昏了过去,被飞雪带走。沐心慈猛地回头,看刚才九幽站的地方,手情不自禁的捂住贴身放在怀里那只装了骨灰的锦囊。 李赫不想放李浣走,借口太皇太后喜欢李浣,想多留她几天。李浣推脱不过,便同意留三天。这三天里,李赫加紧寻找沐心慈的蛛丝马迹,整个会金城都找了一遍,硬是没找到。当然,他是死也没想到苜蓿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是沐心慈和苏昱装的功夫太好了。 因着有了上回的教训,飞雪这回对九幽格外小心。九幽知道自己不是苏昱,便也猜到华阳是在骗她。华阳公主找来了青嵩殿,斗于澶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窝藏了天蝉国的皇帝。李华阳撒了一顿气,只得走了。 不知为何,九幽脑海里一直想着那个宫女,她的笑,让他心头不住的悸动。他从前,定是深深爱过她的…… 飞雪猜想到九幽脑海里定是有些零碎的回忆痕迹,于是又编了套故事。“没错,你确实不是什么苏昱,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和苏昱长得像。你名字啊……叫九幽。姜国的女皇是你的女人,不过那女人不守诺言,背弃了你,和天蝉国的皇帝苏昱有一腿。可他们没办法在一起啊,因为有你在中间挡着!所以苏昱就设计害死了你。你死了,他们之间没了阻碍,所以啊……呵呵,就成亲了。” 飞雪又添油加醋的编了些故事,两百年的人世阅历也不是白来的,故事见得多了,编故事惟妙惟肖,由不得九幽不相信,心头钝钝的痛,只恨沐心慈的背叛,还有那个苏昱…… “男人活到你这份儿上,被人抢了女人还没了命,也真是够丢人的,呵,呵呵……”斗于澶讥诮道,话刚说完,忽感手臂一阵剧痛,不由惨叫--“我的手……啊!!我的手……”斗于澶右手臂被砍断,血流如注! 九幽劈手,没有用刀,只用手风,轻而易举的砍断了斗于澶的右手臂! 飞雪吓了一跳。太可怕了,这速度太可怕了,毫不犹豫的,没有一点仁慈的犹豫。土蛹人,果然是缺少人性的吗?还好,还好她告诉他是她飞雪创造他的身体,让他复活了,不然断手的,或许就是她! 李浣走的那天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沐心慈、苏昱混在人群队伍里,离开皇宫。李赫虽想扣下李浣,但忌惮姜国的力量,不敢明目张胆挑衅,就算要做,也只能在路上悄悄地…… 与李浣一行一同出宫的,还有另一个人--九幽! 九幽觉得自己很莫名,就是想看见那个女人。飞雪说他喜欢的是姜国的女皇,可他不知为什么,总想看这个宫女。还有,她身边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是不是飞雪口中说的苏昱呢?如果他是苏昱,那这个宫女,有可能就是那个背叛他的女皇…… 李浣一行出了会金,走在山间,忽然冒出一队杀手。护送李浣的高手慌忙抵抗,可惜山间地形复杂,又下着雨,李浣一行迅速被杀手队分散开,个个击破。 沐心慈与苏昱紧跟着李浣。“阿音,阿音,你们怎么来了!”李浣看见竟是自己女儿,大急。 “娘,当心!” 李赫是下了狠心,一定要捉住李浣,派来的杀手就如天上的雨水,源源不断的从山林里涌现出来,好似没完没了了。好在苏昱功夫高,保护两人到也不难。 天渐渐黑下来,苏昱、沐心慈、李浣逃入山林中,杀手上百人追寻而去。 苏昱顾忌着李浣年纪大了,便稍作休息。沐心慈隐隐忧心,不敢表现出来,却被苏昱看破,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们。” “谢谢你……” 沐心慈无意看见苏昱被划了道口子的衣裳,露出一道陈年的伤痕。那伤痕,是九幽的。沐心慈心头一动。或许,苏昱的体内,九幽还在。 沐心慈甩甩头。这个想法,是对苏昱的不尊重,也是对九幽的不尊重。他们是两个人……就算魂魄融合成了一个,但也是两个人…… 可没有想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苏昱身体里毒蛊的寒毒突然发作,连那剑都困难! “你怎么了?!”沐心慈大急。 虽然曾经与九幽相处了二十多年,与苏昱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毒发时虚弱的样子。大概是因为,两个男人,都不希望让她看见他们的脆弱吧。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写第二更,或许放出来的时间有点晚了,同志们该睡的就睡吧,明天再看。么么哒,晚安。 ☆、第77章 “不要……碰我的身体……有毒……”苏昱喘息着。 “苏昱,苏昱!”沐心慈大急,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不敢碰苏昱的身体,苏昱浑身都冒着寒气,发丝眉梢都结了霜。 杀手追来了,苏昱身体里毒蛊毒性比从前更加强烈,昏死过去,李浣又崴了脚,更不会武功,只有沐心慈能战斗。 沐心慈提起剑,奋力抵抗。可她哪是这群高手的对手,她射箭之术虽高,但刚才逃走的时候把弩给弄丢了,没有弓箭,都是空谈。 杀手不认识沐心慈,只当是个普通的随从宫女,打算一剑劈了沐心慈,正在要命的关头,一个黑影闪过,杀手的剑断作两半! 沐心慈只觉眼前黑影晃动,轻而易举的,便将数十杀手尽数杀了,血腥气息浓烈,心头大骇。这个黑影子是来帮她的吗?他身手好快,而且,也很残忍…… 借着篝火烈烈的火光,沐心慈看见那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当他转过来的瞬间,沐心慈忘记了呼吸,捂住嘴,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九幽看见了她的泪水,情不自禁伸手擦去了沐心慈的眼泪。“九幽?真的是你吗……” 真的不是我在做梦? 沐心慈握住他修长的手,却只感受到他冰冷的温度,不光手,连他的脸颊都是冰的。 沐心慈发现,这个九幽有些不同,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只是带着冷意、恨意的看着她。“你背叛了我,嫁给了他。” 沐心慈连连后退。“不,不是的,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的魂魄在苏昱的身体里,所以才会……” 沐心慈这句话,是说给九幽的,却不知,苏昱虽身体无法动弹,脑子却是清醒的。苏昱只觉,他的心里一片疼痛…… 九幽对她虽然冰冷,可是却保护了他们一夜,把杀手都解决了。沐心慈惊讶,这个九幽,居然比从前厉害了这么多!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活过来的?难道,那个埋在墓地里的人,根本不是他,而他根本没有死吗…… 有太多的疑问,沐心慈想知道答案。 料理完那批杀手,夜很静,雨已停,天也将破晓。沐心慈身心疲惫,苏昱终于熬了过去,渐渐恢复体力。 “跟我回姜国。”沐心慈对九幽说。九幽冷冷看了沐心慈一眼。“我不会跟你走……我,已经死了。” 沐心慈如被冰水浇了个透。从前的九幽死了,这个九幽,是被别人用草灰烧成的,他的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也不喜欢她了。 沐心慈失魂落魄,并不知道九幽被灌输了错误的记忆,没了心魂,记不起从前他们那些刻骨铭心。 李浣看见自己女儿迟疑不肯走,一步三回头的望着身后不远处那个罩在黑斗篷里的男人,劝道:“他不想跟我们走,我们强迫不了的。” 飞雪、斗于澶赶来寻找九幽,却正好发现了沐心慈和苏昱。 “居然是你们!”斗于澶恨得牙痒痒,却也忌惮则苏昱的武功,上回他可是吃了亏的。不过,这回他们多了个武器--九幽!“雪圣人,这回,咱们正好试试,看看你的咒术管不管用。” 飞雪也正有此意,飞快念了咒术,九幽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手脚不受自己支配了,意识飘渺,见自己朝沐心慈攻去。 九幽忽然袭击而来,苏昱慌忙抵挡!两人斗作一团。沐心慈大急,他们两个,无论谁伤了,都是她不愿看见的。 终究苏昱不是九幽的对手,重重挨了一掌,九幽飞速上前,一剑刺穿苏昱的腹部!拔剑,再刺下去-- “不要!!”沐心慈飞扑过去,手握住剑刃,血流如注。九幽看见沐心慈含泪瞪着他,愤怒、难过。她是在气他伤害她的相好? “奸-夫-淫-妇。”九幽唾弃道。 沐心慈心口狠狠的一疼,更是愤怒,握着剑刃不松手。 “你再说一次!!”沐心慈怒吼。你再说一次,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斗于澶对飞雪道:“圣人,快,加大咒术,让他杀了沐心慈,他们俩一死,天蝉国和姜国还不是探囊取物。” “嗯。”飞雪加大了咒术,“就这个女人背叛了你、害死了你,杀了他们报仇吧!” 九幽的剑朝沐心慈送过去,直直插-入沐心慈心口! “啊……”沐心慈一声痛呼。九幽,九幽要杀她……他竟是这样的恨她…… “阿音!!”李浣脚受伤,站不起来,扑过来,九幽眼睛都没动一下,只是随手一挥,一阵袖风将李浣击飞出去,哪知李浣飞去的方向正好是向着斗于澶的。斗于澶右手断了,可左手还在。斗于澶随手拔了剑,李浣身子刚好撞到剑上,穿胸而过! “娘!!”沐心慈心痛如绞,李浣身体缓缓委地。李浣临死,满是鲜血的唇呢喃了一句话,听来无声,沐心慈却看懂了她的唇形。李浣是在对她说:“不要告诉你爹,我……死了……” “娘--”沐心慈痛不欲生,“九幽!我恨你,我恨你!!!” 九幽看见沐心慈心口鲜血横流,心头不知为何那么的疼,松了剑柄,身上顿时没了杀气。 “怎么回事?杀了她呀!九幽!”斗于澶愤怒喊道,可刚喊完,忽见一片银光闪过来,喉间一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一摸脖子,上面扎着一段断剑!剧痛占据全身,脚下一虚,倒在地上…… 九幽松开沐心慈,像飞雪步步逼近。 飞雪急忙后退,“九幽,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主人!啊……” 九幽剑起落下,飞雪脸上一道血痕,死了。九幽明白了,刚才是这个老婆子在操纵他。 沐心慈呕出一口鲜血,捡起地上的剑,拼尽最后力气,朝九幽刺去。九幽转身,单手劈断了沐心慈的剑。沐心慈站不稳,撞进九幽冰冷坚硬的怀抱,哽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九幽看见自己双手被沐心慈流得鲜血染红,伸手擦去她的眼泪。 “为什么要哭……” …… 是年,东周皇帝李赫突然暴毙,不明原因,新封的梅仪皇后发了发疯,嘴里大骂着姜国女皇。这才发现,原来这皇后并非完璧之身,而是从前燕国皇帝的妃子沈湄仪,来东周,大约是意图谋反。 太皇太后大怒,将沈湄仪斩首于宫外。而太皇太后身边也出现个武功极高的蒙面公子九幽,极是喜欢,将孙女东周长公主李华阳下嫁给九幽公子。九幽公子不光能武,而且能文,但却冷血无情。 谁人不知,太皇太后虽深居后宫,却有不输皇帝的野心和气魄,暗里培养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十分复杂,掌权了东周,只可惜,终究年纪大了,现在东周国年幼的傀儡皇帝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当时,沐心慈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姜国,身边是苏昱守着。李浣的遗体也已火化,下葬。沐心慈问苏昱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昱却不愿多说。沐心慈猜想着,会不会,是九幽送他们回来的…… 想起九幽,沐心慈心头疼得厉害,也恨,也恼怒…… 沐心慈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九幽竟会当了东周的驸马。或许,这个人不是九幽,只是一具和九幽长得相似的躯壳。对,一定是这样的…… ☆、第78章 沐沉舟这一年来似苍老了不少。李浣不在了,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了。沐沉舟经历一生风霜,黯然的背过身,喊来了管家,只说了一句。“准备后事。一切东西,都要最好的,如果有一点闪失,逐出沐家。” 沐沉舟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夜,第二天出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沐心慈却发现,爹爹沐沉舟两鬓的白发,多了。 沐沉舟没事就去沈厚哪里探问探问宝藏的事,也问了这些年,竟没什么进展。可怜那沈厚,本是装疯卖傻,这下真要给逼疯了。 沈厚披头散发怒吼。“我不知道宝库,别再问我了!” 沐沉舟哼了一声,双手背着,盯着牢里的沈厚:“哼,我就知道你没疯。这辈子你没少骗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沐沉舟一拂袖,咬牙道:“老实招了,本相饶你不死!你若不说……”沐沉舟拿起一块红彤彤的烙铁,“这烙铁可没长眼……” 沈厚气得发抖,暴躁一挥手,干脆破罐子破摔罢! “你就烙死我吧!” 沈厚终于受不住。 沐沉舟有些纳闷儿了,莫不是,他真不知道? …… 第二年,东周太皇太后终于明目张胆的掌握实权,大肆操兵。苏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能不能撑到蛊养成,还是个未知数。九幽刺他那剑让他身体也不如从前。星芒格外着急,生怕苏昱有个闪失:要是苏昱死了,那就功亏一篑了。 “师父。”远远传来个老人的声音,正是拢上老人拿着绿灵芝来了,朝星芒恭敬道,“师父,您要的东西我取来了。” 星芒嗯了一声接过去。红莲在一旁看着星芒制药,回忆起了以前。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日冲门还在,师父也是这个模样,可她和陇上却不是这苍老的样子。 师父已经死了,不会再变老,而她和陇上老人,活不了太久了。 陇上老人身体渐渐衰微,已是强弩之末。红莲和陇上老人心里都清楚,都没有说破,只是呆在一处的时间比从前多了,虽然还是吵吵闹闹的。 终于,在一个月夜,陇上老人拿了壶陈年花酿,把红莲夫人从房里找去园子里对酒赏月。月华似流水飞霜,照着两位老人,两鬓如雪。历经风霜、爱恨交织的一生,曾经做过夫妻,也背叛过,如今世事变迁,他们究竟是仇人还是情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了。 红莲沉吟了半晌。“她已经死了,去年被九幽给杀的。” 陇上老人喝了口酒。“我知道。” 一时又无话。两人不习惯这样安静得没有针锋相对的相处,有些尴尬。月亮还没来得及沉往西山,陇上老人就想走,红莲刚刚酝酿出来的恬静、温和又化作了愤怒,叉腰正要骂他,却听陇上老人说。 “你还是这么美,跟从前一样。” 红莲夫人发怔的功夫,陇上老人已经走远。红莲摸了摸自己的老脸,觉得自己应该是脸红了红的。 第二天一早,被分去照顾陇上老人的宫女匆匆忙忙赶来昭阳宫。沐心慈刚刚照顾苏昱睡下,让宫女噤声,一会儿再说,拉过被子给苏昱掖了掖。昨夜苏昱身体的毒又发作了,比之前的还要厉害。沐心慈在旁边守了一夜,几次都以为苏昱会死,好在星芒及时救了回来。 关于苏昱的身体,星芒有时瞒着没有说破,但沐心慈却猜到得差不多了--苏昱的身体里,九幽的魂魄在苏醒。或许,或许有一天,苏昱会被九幽的意识压制住。沐心慈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有些乱。到底哪一个是九幽。到底九幽在哪里,东周那个驸马,还是眼前这一点点的痕迹…… 照顾好苏昱睡下,沐心慈来到外殿。 “说吧,何事慌张?” 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圣人他,仙去了……” “什么!”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圣人……” 陇上老人死了,沐心慈赶去的时候,红莲夫人已先到,扑倒在陇上老人床榻前,看见陇上老人安详的睡颜,流着泪大笑了三声,“你和那贱人可算是死在我前面了,哈哈哈……” 笑完,没了气息。 沐心慈手抚过红莲夫人睁着的眼睛,合上。最后,沐心慈还是没有把两人合葬在一个墓里。沐心慈怕若是她把他们合葬了,陇上那老头儿做鬼不会放她的!不过也没隔多远,几步的距离,并排葬着。 沐心慈给红莲夫人上了柱香,因着苏昱身体不好,昏睡着,所以墓前只有沐心慈、星芒、金钗和沐心慈的贴身护卫。 “红莲前辈为何如此傻呢?就算圣人死了,可祭王山上不是还有一位圣人吗。”沐心慈叹息道。 星芒讥诮笑了一声。“你以为老天会让着相冲的两人并存在一个世间吗?祭王山的那个陇上,早已死了,被这坟墓里的给取代了。” 沐心慈惊了一惊。“怎么会……那,苏昱和九幽他们不也……” “九幽不是早就死了吗。” 沐心慈拳头紧了紧,又松开。原来,如此。可苏昱身体里已经有了九幽存在的迹象,是不是说,有一天,他也会彻底不见了…… 沐心慈没有想到,就在两个月后,九幽会再次站在她面前。 赵国姐弟又来姜国了一朝,去迎接的是沐心慈的二哥沐休。沐休已成熟了许多,送走玉洛秋的时候,玉洛秋回眸一笑,沐休竟是脸红了。沐心慈不晓得他们之间发生了设么好事,总归是有了猫腻。前世也不见他们二人有如何啊…… 东周探子来报,东周竟发生了宫变,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九幽公子叛变,做了东周之主。太皇太后大怒,终气结而死。两宫太后被囚禁牢中。太皇太后为自己掌权,架空了朝野忠臣的权力,如今宫变,没有几人是九幽的对手。东周朝野上下大恐,因为这九幽公子着实厉害,天资聪颖,个性冷血,都唯恐自己被杀。 苏昱病倒,天蝉国的事沐心慈也一同理了,一下子忙碌许多。苏昱又像从前的九幽那样,不分白昼黑夜的昏睡。沐心慈来的时候,宫婢刚伺候苏昱睡下。 “都下去吧。” “是。” 沐心慈吩咐宫女都退下了,坐到苏昱旁边,解开他衣襟,看见他心口那疤痕已非常明显,这副身体,衣襟和九幽一模一样了。沐心慈时而很困惑,究竟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苏昱,还是九幽。近来,苏昱有些习惯比较反常,更像是九幽。 苏昱轻咳了一声,醒来,微睁开眼睛,正看见沐心慈望着他的心口发呆。他知道沐心慈在想些什么。不光沐心慈困惑,连他自己,也困惑。究竟自己是谁,是九幽,还是苏昱…… 事到如今,苏昱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执着在他与九幽之间折腾,有些无意义的。若这具身体能够陪伴在沐心慈身边,就算灵魂不是他的了,他也不是输了,不是吗?他没有输! “怎么醒了?”往常都不会醒。 “今天想着你或许回来,所以就没有睡着。”苏昱笑了笑。沐心慈移开眼睛,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的脸,只怕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东周国的那个九幽,是间接害死她母亲的凶手,她,又怎么可能原谅。可是,那大概是九幽存在在这个世上最后一点痕迹,她难道要彻底毁灭了他吗? 沐心慈有些迷茫,也恼恨自己,恨九幽也没法恨的那么干脆。 苏昱伸手摸了摸沐心慈的脸颊。“不要难过。他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是被人操控了,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娘的。” 听到这话,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沐心慈握住苏昱的手,“你怎么知道?” 苏昱笑了笑。“他曾经也叫过苏昱,所以我明白,他的心不会是那样,就算是死而复活的泥土之躯,也不会真正冷血。” “谢谢你。”谢谢你的安慰。沐心慈握住苏昱的手,眼睛润上水汽。 苏昱淡淡一笑。“夫妻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夫妻”二字,让沐心慈心里更加歉疚。她从没有真正的做他的妻子,反而是他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地陪伴。可是她已经爱了九幽,就算九幽死了,变了,她不能再爱他,也不应该把苏昱当做备份的替补,这样不公平,对苏昱,也是侮辱。 沐心慈的心,苏昱明白。 “阿音,记住我的笑,一定记清楚。我,是苏昱,不是九幽。” 沐心慈透过模糊的视线,努力点头,看见苏昱微微弯了唇角,笑了。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变成了他,你可会难过?” 沐心慈咬住唇,说不出话。 “哭什么,别哭了。我心疼。” 苏昱伸臂,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沐心慈抱进了怀里。“就算就此消失,我也无憾,因为他也是我的替代品。我没有输。” 沐心慈没有回答什么,只听苏昱在耳边细声呢喃。 殿外,夜色正浓…… 苏昱昏睡时间愈加长了,一连沉睡了三日。沐心慈大急,四处搜寻能人异士帮助星芒一起救人。无奈时间这等能人却是千金难求。 这日,负责寻人的兵士匆匆来报:“回禀陛下,有个身修八尺的公子揭了榜文,愿意进宫一试!” 沐心慈大喜。“人在何处?快快领来让我见见!” “是!” 沐心慈来回踱步,焦急等候着。终于,士兵领着那公子来了。远远的,沐心慈觉得那抹黑影子有些眼熟,心头一哽。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公子,像极了九幽……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抽了。(⊙v⊙) ☆、第79章 一夜雪千山成素 黑衣公子斗篷半遮着面,沐心慈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觉得他身形像九幽,沐心慈潜意识的想凑过去闻闻他身上有没有麒麟草的味道。没有,什么气味都没有。 沐心慈想起,如果真是东周国的那个九幽,那么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是已经没有麒麟草味道了。 士兵说,这黑衣公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大殿里,黑衣公子做了手势,要求把左右都屏退了。沐心慈本不愿,但终还是应了他要求。 苏昱昏迷不醒,星芒去仟巫山寻找灵草,要后日才能回来。可苏昱……沐心慈担心着,只怕苏昱等不及星芒回来救命。而这个黑衣公子,或许能稍微拖延一些时间也说不定。 沐心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黑衣高人身上。 黑衣公子替苏昱把了脉,背对这沐心慈。沐心慈看不见他的脸,警戒着,趁他不备,忽猛地伸手摘下黑衣公子的斗篷帽子! 黑衣公子转过脸来,双眼空洞,看见沐心慈的瞬间有了焦距,但冷意依然。 “九幽!” 沐心慈抽出随身带的短匕首,抵在九幽脖子间,握着匕首刀柄的手在颤抖。 “真的是你……你应该知道,我会杀你!” 九幽低头看看沐心慈抵在他喉咙间的匕首,修长的手指握上刀刃,将刀刃往下移。沐心慈见他握着锋利的刀刃,心头一跳……匕首这么锋利啊,一定割进皮肉了吧。可是,却不见九幽手指间有血流出。 九幽把匕首刀尖移到心脏的部位,看着沐心慈的眼睛,说:“捅这里,我才会死。里面有个石头,只要它碎了,我就死了。”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沐心慈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 “我知道你敢。” 沐心慈努力站稳。 “你记起从前了?” 九幽看着她,不说话,眼睛深邃,却带着深沉的心痛。沐心慈忽然想起,那夜在大漠上,他们交付彼此时,他望着她的眼神,温柔的,幸福的,带着波澜不惊的笑意和宠溺。还是这双眼睛,似曾相识的眼神,可此刻,这双眼睛里全是晦暗不明与冷漠…… “记得,从那天你们受伤,我就慢慢想起了。” 沐心慈真宁愿自己没有问这个问题。九幽记得,可他终究留在了东周,娶了别的女人。沐心慈并不知道,九幽护送她与苏昱会东周来,也受了伤,是星芒伤的。九幽带伤逃走,回了东周,太皇太后知道前因后果,找了高人,将九幽的这条命延续了下去,却也控制住了,操纵着他的思想。是以才有了后来做驸马的事,以及当太皇太后属下的事。 当九幽彻底醒过来,摆脱了太皇天后的操控,发动了宫变。他不想告诉沐心慈这些,因为,做了,就是做了。随是阴差阳错,他却也算是背叛了她…… 外面的侍卫听见里面动静不对,纷纷冲进来,见沐心慈拿匕首,个个拔剑朝九幽招呼来! “刺客!” “抓刺客!” “……” 这些侍卫哪里是九幽的对手,九幽脚都没动一下,一把将发愣的沐心慈搂进怀里,另一手还击侍卫。满殿四十多个高手,九幽挥袖间便倒下死了一半。 沐心慈忍不住惊叹。这个九幽,实在太可怕了。 不到片刻,保护沐心慈的高手尽数被杀,金钗赶来。 “快放开陛下!” 金钗大喝一声,飞身过来。沐心慈来不及制止,便见九幽挥出一道掌风,直直朝金钗打去! “不要!” 九幽动作太快,金钗根本来不及躲闪,一声痛呼,撞到木柱子上,喷出一口鲜血,再无了动静。九幽眼神有一阵暗流涌动。是的,他管不住自己,不再是血肉之躯,这副身体,本就是为杀戮而造的。飞雪做这副躯壳,就是为了让他成为她杀人夺命的工具。 沐心慈惊恐,只觉这个九幽,心灵和身体都是一样的冰冷、坚硬。 沐心慈见九幽似停不下杀戮,杀气大作,朝苏昱袭去,一慌,想拿匕首挡住他,怎知九幽速度太快,心口径直撞在匕首上。 九幽一声闷哼,所有杀气瞬间凝结,再无法动弹。九幽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沐心慈。唇角似有一丝笑,也有解脱。他在等着,一切结束,所以故意送上门来,可是当真当沐心慈的刀扎进他心口,却是如此的痛。 九幽顿了一顿,一掌将沐心慈击飞出去,却没有使太大力气。九幽一掌拍在苏昱的头顶。 “不要杀他!住手!”沐心慈惊呼。 苏昱的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皱起,九幽手掌抓着他的天灵盖,有微弱的从苏昱额头留出。 沐心慈见苏昱奄奄一息,大急,跌跌撞撞捡起匕首,扑过去。 匕首从九幽后背直直穿过。九幽没了力气,苏昱跌回床榻上。 九幽回过头来,望着沐心慈,眼神没了杀气,平静如安静的海水,泛着一圈淡淡的微笑。 九幽倒在了地上。 沐心慈眼泪模糊了视线,颤抖着伸手,将九幽抱进怀里。九幽的脸一如当初,可身体却冰冷毫无温度。他半睁着眼睛,望着沐心慈流泪的眼,苍白修长的手抚去沐心慈的眼泪。 “对不起,这回,我……先走了……” 沐心慈想起了在斩龙山前,北宫令偷袭的那夜,生死一线间。她问九幽:“如果……我死了,你会殉情陪我吗?”九幽说:“不会。”“如果你死了,我会送你回燕国,亲手把你埋葬了,在你坟旁守你一世,直到我也死了……”他还说,人若死了,爱也成空,他怕轮回之后就再不认得她了…… 沐心慈眼泪不停落,唇在颤抖。 “你从前说,若我死了,就会立刻忘了我……你,可要……做到……” 九幽声音淡入风中,身体渐渐化作风尘,在沐心慈的指间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一身黑色斗篷,斗篷下心口的位置,放着一只赤凤衔珠钗…… 沐心慈拿起那只钗花,只觉造化弄人。两世为人,她本以为这一世她赢了,赢了李睿,赢了沈湄仪,赢了江山,可最后她才发现,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九幽……”沐心慈拿起那只珠钗,比之十多年前,褪色了,旧了许多了。他还是这样贴身放着吗……他是何时拿走的…… 苏昱苏醒过来,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身体里积压的寒毒都去了,才发现,原来刚才,九幽是在将他体内的毒蛊吸出来。 苏昱挥手,把藏匿在九幽衣物下的褐色毒蛊抓在掌心。毒蛊细小的触角,微微动着,有几分可爱。 九幽最后拍在苏昱天灵盖的那一掌,实则是救了他。 东周之主九幽公子突然失踪,举国上下陷入大乱。沐心慈亲自领兵,历经三载,终于攻下东周。赵国自愿除去王制,称侯,九州七国终于得以一同,改朝为大夏,女皇为治,但各地余党起义不断,彻底平定又花了三年,期间大改制度,律法严谨开明。女皇与其夫君旧天蝉国皇帝齐心协力治理,总算让百姓渐渐安定下来。战乱后,百废待兴。 三年后的冬日,大雪纷飞。乐安城放出榜文,激起千层浪,百姓纷纷叹息议论。 “女皇陛下不做皇帝了?” “做得好好地干嘛退位啊……” “女人家到底不适合干男人的活儿,退位也可以理解。” “据说是有娃娃了……” “……” 女皇退位,从前天蝉国的皇帝,也就是女皇的夫君穆煜即位,为大夏朝皇帝,据传言还要继续推出新制度,都是为造福百姓的。从前他国的百姓也渐渐安下心来。只要日子过得好,是什么朝代,他们并不那么执着。 女皇却深居简出,不知所踪,传言又生娃娃去了。据说六年前就生过一回,那男娃如今算来也都六岁了…… …… 今儿个天气尤为冷。竹院外千竹成枯,落满白雪,枝枝桠桠的,挂着冰棱子,倒也漂亮得紧。六岁的小男童,穿着一身玄色衣裳,在雪地里站着,尤为醒目。 男童仰头望着光秃秃的竹枝,伸手摘下一条冰棱子,冻得手心一刺的疼。猛然间看见旁边竟有一株小腊梅,男童一时兴起,摘了两枝。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个绿衣裳的女子,拿着小件儿的狐裘披风,笑吟吟的朝他走来。 “天这么冷,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呢?快跟我进屋子去。”沐心慈把狐裘披风细心的给男孩子罩上。男孩眨眨大眼睛,俏生生的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沐心慈双手搓了搓他的脸儿。“看你,脸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男孩只瞅着她,不说话,任沐心慈拉他进屋子去,半晌才问了一句。“今天又要学什么书呢?” “摘花记。” “又是什么故事?” “是一个……丞相小姐和她的侍卫一夜恩露,最后成亲的故事。” 男孩子继续问:“什么是一夜恩露?” “就是男人和女人干一些不能随便干的事。” “侍卫,是什么呢?就是我这样的吗?” “恩,是的,你就是侍卫。” “那成亲呢?” “成亲,就是昨天我给你解释的,再过几年我们要干的事……” 穿黑衣裳披着狐裘的男童身形顿了顿,平静无波的哦了一声。 “明白了……”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慢慢变小。 屋外,刚刚被男孩捏在手里新摘下的腊梅,被遗落在雪地里,双双枯萎。枯枝被另一只素手捡起来,是金钗来了,捧来了一道热汤,笑着朝屋里喊道:“二小姐,汤来了。快快给公子喝下吧……” 沐心慈透过窗棂,遥望。白雪纷纷,千山成素。 正在走神,忽觉一只小手捉住她的手儿,低头一瞧,是男孩捉住了她的手。 沐心慈看着他笑,没有说话。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会有番外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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