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心有不甘 作者:三水小草 文案: 2019年夏天,沈何夕被评为华夏最美女主厨,39岁。 睁开眼睛,她回到了1997年,那个被她遗忘又心有不甘的夏天。 那年,她17岁,离外国名校Y大的校门只有一步之遥。 内容标签: 重生 时代奇缘 ☆、楔子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在沈何夕长达十年的学艺生涯中,无数被她拜访过的老师傅都用这句话为开头,一遍遍地告诉她中国菜对技巧和精力的要求是多么的严格和苛刻。   不起眼的豆腐干用刀要片成二十八张,一个小小的灌汤包根据流派不同,还有十八褶,十六褶,二十六褶之分。船有船席,路有路宴,开席分有八四,席尾也求五味。   巧思求变,南工北意。   这是沈何夕三十岁之后,老先生们对她的评价。   他们赞许地说,她有祖师爷赏的这一碗饭,天生敏锐的味觉和天生灵巧的双手,只要持之以恒,她早晚能跨过厨子们从技到艺的那个门槛。   ……   奖杯堆叠了她的人生,美味浸透了了她整个的年华   活着的人都不知道,   其实……   她烦透了。   烦!透!了!   那天,把奖杯随手扔在沙发上,沈何夕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神思不属。   39岁,单身,未婚,因为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点头之交,她没有朋友也没有来往频繁的亲人。   她面对厨房整整二十二年,刀案和锅灶就是她手中掌握的一切。   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似乎浸透了油盐酱醋的气味,不管她有多么端庄的仪态,多么沉稳的外表,只要别人看见这双手,他们都能猜到,这是一双厨子的手。   厨子……   要求她继承祖辈手艺的祖父早已去世,尽管在祖父死前她还保持着对老人的沉默和冷漠,但是他的死亡也沈何夕终于感到了愧疚,谁欠谁的呢?   十七岁之前的沈何夕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靠自己的手艺活着,那位老人也没想到,几百年的传承最终落到了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孙女手里。   在对自己祖父复杂难言的情感中,沈何夕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在自己完全不期待的道路上走了足够远。   不能再想着回头。   她真的没想到,会有回头的那一天。 ☆、凉拌萝卜丝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沈何夕看见自己的哥哥在床边用大大的蒲扇隔着蚊帐给自己扇动着凉风,他自己被炉火烤得黑红的脸上,有汗水沿着鼻尖滴了下来。   看见她醒了,他笑着指了指一旁凳子上的去冰绿豆水。   是的,沈何夕的哥哥,沈何朝,是个哑巴。   沈何夕似乎还记得自己特别小的时候,自己的哥哥是可以说话的,只是从沈何夕四岁之后,她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是个哑巴。   是个只能憨笑着给自己做小刺猬馒头的哑巴哥哥。   小小的沈何夕不喜欢这个哥哥了,不能唱歌,不能讲故事。而且还让她被嘲笑,有个哑巴哥哥,是沈何夕小时候最丢人的事情。   为什么哥哥不能说话呢?她不想要一个不能说话的哥哥。   四岁的沈何夕坐在葡萄架子下面的板凳上撅着嘴说到。   只比妹妹大五岁的沈何朝站在板凳上用大菜刀给冬瓜削皮,大大的菜墩,大大的冬瓜,大大的菜刀,还有九岁的小小的他。   菜刀把冬瓜碰到了地上,刀刃划破了小男孩儿稚嫩的手掌,菜墩上有一滴一滴的鲜血溅染了翠色的冬瓜皮。   那一天,沈何夕第一次被爷爷按在凳子上打,沈何朝手掌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沉默地拉住爷爷抬起的手臂。   那一天,沈何夕长大之后想来,就是她17岁之前的缩影。   疼爱他却被她漠视的哥哥,抚养她却漠视她的爷爷。   三个最亲近的人,却是最令人无奈的关系。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沈何夕的母亲与这个厨艺世家的格格不入。   1973年,沈爱民娶了来自大城市的何勉韵做妻子,那时的何勉韵是没有父母的孤儿。   1975年,他们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沈何朝。   1980年,沈爱民去世,两个月后,何勉韵生下了沈何夕。   1981年,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无父无母的何勉韵收到了一封辗转几个月到了她手上的电报。   1982年,这个梧桐和垂柳同样繁茂的小城,这个一边是饭馆一边是住家的小四合院儿,只剩了一个老人带着自己的一对孙子孙女。   在何勉韵走的时候,她哭着抱着自己的小女儿承诺,沈何夕的未来,由她负责。   从小到大的沈何夕一直觉得,爷爷的眼里只有她的哥哥,无论她自己多么聪明,多么可爱,爷爷从来看不见。   沈何夕的爷爷沈抱石是全城最有名的厨子,几次上面的领导人来视察,总有人开着红旗牌的车子来请他出山。   三尺见方的青色蟠龙纹绸缎裹着的金柄菜刀,花梨木提盒里摆放的是秘制调料瓶儿,沈老爷子前一天还会去巷口理个发刮个脸,再穿上那身压箱底的蓝黑色的立领正装,精神抖擞的神气样子,哪里是一个厨子要去开席面,分明是一位将军要去出征。   等到车来了,街坊邻居们都开着门扒着窗看着沈老爷子挺胸抬头地走向又黑又亮的四轮皮盒子。   沈何夕对这样的景象是好奇的也是憧憬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其实和她没有丝毫关系,绸布包裹和提盒都是沈何朝拎着的,一老一少迈着同样节奏的步伐走向大门,沈何夕只能站在一众帮厨的后面踮着脚看着爷爷和哥哥上了黑色的大轿车。   回过头,只有一个空落落的院子,还有一群小伙伴趴在墙头上吱吱喳喳:“沈何夕,为什么你不去呀?”   小小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是嫉妒,也不知道什么是羡慕,只是眼睛酸了,心里疼了,被遗忘和丢弃的感觉浸透在了灵魂里,再也挥之不去。   所以,尽管沈何朝是个二十四孝好哥哥,尽管时光荏苒沈何夕早就忘记了那些旧事。   他们依然不是一对亲近的兄妹,或者说,沈何夕一直拒绝亲近自己的哥哥。   如果骄傲中二的沈何夕能更成熟一些,一定会认识到她有一个多好的哥哥。   如果时间能让他们从容长大,那么从前种种的轻慢和冷脸也都能被时光涂抹干净,可是,命运没给他们机会。   一个心有不甘,一个戛然而止。   乍然看见自己的哥哥,沈何夕只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梦见了自己最好的年华,还有自己内心最沉重的亏欠。   曾经有多不喜欢,后来就有多悔恨。想起来曾经的种种,沈何夕就像那些自己独自一人度过的夜晚一样,用被子把头遮了起来。   看见自己的妹妹又把头蒙了起来,沈何朝又笑了笑,蒲扇轻轻放在一边,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粉白相间的毛巾被早就被蹬踏出了一个大洞,被人用蓝色的棉布细细地补了起来。   针脚比豆腐丝还要绵密。   蚊帐上还沾着陈年的蚊子血,被竹竿横七竖八地支撑着,随着女孩儿逐渐剧烈的抽搐而抖动了起来。   被褥还散发着被阳光晒过后的气息,蚊帐也有被艾蒿熏蒸过的残存气味。   在那个拙劣的蚊帐架子里,在那个破旧的毛巾被里,女孩儿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和鼻涕混在了一起,沿着涨红的脸庞堪堪要流进她的嘴里。   二十年后被人们赞美优雅得体的沈何夕完全顾不得这一切,疼痛让她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她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哥哥还活着。   绿豆水的碗边上沾满了盛夏的水汽,慢慢流了下来,像是洗刷干净过往的泪滴。   高木柜上红木的机械钟咔嚓咔擦地发出时光流逝的声响,外面的蝉鸣中掺杂了有规律的切菜声。   抱着毛巾被坐起身,沈何夕看见了床前泛着凉意的绿豆水,床位旧铜色包边的红木箱,还有洗到了泛黄的老蚊帐,一切依稀昏昏黄黄,这次终于不是在梦里了。   午后的院子里蝉鸣沸腾,热辣辣的阳光泼洒在地面上,黄黄的肥猫趴在菜架子下面小憩,卷了叶子的南瓜藤似乎也被太阳罩上了一层晃眼的罩子。   只有沈何朝笔直地站在这样的阳光下面,他正在把一个白萝卜切成细丝。   葡萄架的影子里,沈老头端着一碗绿豆水躺在摇椅上,对着自己的孙子恨铁不成钢。   “你也不管管她!跑出去一疯一上午回来倒头就睡!放假了店里也不去帮忙,你还又是绿豆水又是萝卜丝,她还成了功臣了!”   沈何朝眼皮也没动一下,腰板挺直,颈部微倾,肘部用力,手上只看见刀影不绝,细细密密的萝卜丝就从他黝黑的手掌下面码了出来,像是生来就如此这般的样子。   最后一根丝也被切好,宽宽的菜刀一铲一翻,萝卜丝就妥帖地层层摞在了盘子里。这时,沈何朝才抬起头,对着老人把一根食指放在嘴前比量了一下,又指了指一边的窗子。   老人回了个犀利的白眼,一口干掉了碗里的绿豆水,用蒲扇狠狠扇了扇两下,终究,没有再说话。 ☆、三鲜水煎包   沈何朝是巷子头上的那家沈家饺子馆的老板,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是整个太平区除了自己爷爷之外最会包海鲜馅儿饺子的厨子,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今年二十二岁有黑黑的脸白白的牙,沈何夕是他的妹妹。   沈何朝是个哑巴,他是沈何夕的哥哥。   沈何朝最近很开心,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妹妹突然变成了跟屁虫,不管自己去哪里,她总是骑着那辆自行车跟在他的身后。   他不知道。   在沈何夕的记忆里,他在22岁这年的还没入秋的时候,死在了冰冷的海水里。   对着镜子,沈何夕捏了捏自己细弱的小胳膊,虽然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力气的,但是凭自己这副小身板想要能救了哥哥基本是天方夜谭吧。   在沈何夕经历的那段年月里,她一直没有弄清哥哥死亡的具体时间和原因,那时的她满怀着对腐国的憧憬跑去了京城补习外语,一通电话她才知道自己哥哥溺水身亡。   等到她回到家里的时候,沈何朝已经变成了墙上的黑白照片,她看着哥哥的遗照还没有接受现实,就被爷爷强行带到了乡下,软禁了起来。   从此沈何夕的生活轨迹彻底脱离了预定的轨道,她身不由己地被强迫学厨艺,一学就是五年,五年后,她踏上了全国学艺的道路,终其一生,即使是给爷爷料理后事,她也没有再回到过这个城市。   此时的她早已收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她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自己未来的前途上。   怎么能救了哥哥,才是沈何夕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因为她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地点,更不知道哥哥究竟是怎么溺死的。   沈何夕用了整整两天时间仔细观察了沈何朝的行程,只觉得一阵头大。   太平区有河有湖也有海,每天早上沈何朝都要三点半起床骑着自行车去塘溪口的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回家之后再去海边码头采买海鲜。   一来一往,单单一个早晨就会途径七八个能淹死人的地方。   沈何夕揪着头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什么理由能让哥哥不去买菜,像她哥哥这种一生以厨艺为终极目标的人她着实见过不少,让他们不能亲自去选购食材简直是对他们人生的否定。   一群被打断腿也要爬着去买菜的家伙!   想起“旧事”沈何夕放下了粗重的门栓,放弃了直接给沈何朝来个物理性伤害的想法。   没办法,她只能用最笨的一招,随时跟着沈何朝,这样,至少她能跳下去救他,如果救不了……   沈何夕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城市的清晨,炊烟渐起,人声次第,人们开始忙碌,用一顿热腾腾的早餐为自己的一天做一个开始。   晨光熹微,在沈何夕的眼里,这个城市还有在她自己前面骑着三轮车的背影,都和记忆中并不相同。   原来她的哥哥那么瘦那么黑,本来清秀俊朗的眉目都被肤色遮掩,记忆里健壮强大的身体太过年轻,分明还带了青少年青楞楞的修长。   这样的哥哥啊……当初自己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觉得他粗俗上不得台面呢?   顶着一张萝莉脸的沈何夕又想揪自己头发了。   沈何朝对沈何夕的疼爱,是整条巷子都知道的事情,除了当初的沈何夕。   每天的绿豆水里都放了桂花蜜,在特定日子里有圆滚滚的艾叶煮鸡蛋,饺子馆里忙到翻天覆地,但是沈何夕的三餐加点心都是她哥哥亲自过问的。   沈何夕苦夏,到了夏天食欲不振,沈何朝买食材的时候专门买了鸭子回来给她做樟茶鸭。冬瓜解暑,和海米一起作成了清淡鲜美的汤,或者蒸熟放凉之后浇上果酱给沈何夕当零食吃。   酷暑难捱,沈何夕前一天吃多了西瓜,第二天早晨,沈何朝专门给她用黑糯米,红枣,桂圆,红参熬了补气暖胃的粥。   实际年龄快到四十岁的沈何夕差点进入了“每次吃饭都想哭”的无限死循环。   如果这样的哥哥,自己还是不能让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我能跳下去和哥哥一起死”   那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沈何夕恨恨地想。   就算以命换命自己也要救了自己的哥哥!   即使活到过39岁,沈何夕依然不是别人以为的淡定优雅的女人,她的骨子里,是这片海和这个城市赋予她的爽快和悍勇。这份勇敢让她独自走遍了全国,在长久的寂寞和不甘中成了中国最棒的女厨师。   此时,属于故乡的海风吹过女孩儿额前的刘海,浅米色的棉质长裙飞扬在美丽的海滨。   沈何朝蹬着三轮车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妹妹,脸上是融进了血脉的温柔。   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文静优雅漂亮可爱的妹妹,内心世界中中正在被“以命换命”“同生共死”等凶残字眼疯狂刷屏。   沈何夕一边骑车一边走神,沈何朝已经停了下来。   蒸汽缭绕中,辛家炉包的招牌似隐似现。   沈何朝冲她招招手,指了指招牌,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妹妹最喜欢的炉包呢。   炉包店不止卖炉包,还有油条,豆腐脑和菜盒子,这里是整个太平区生意最火爆的早餐摊子,每天都有人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跑到这里吃一顿炉包。如果是七八点钟来这儿,不等上一会儿是绝对吃不到的。   此时还不到六点,虽然天色大亮了,但是吃客还比较少。前襟湿透的健壮大叔看见沈何朝,眼前顿时一亮。   “沈大厨!今天怎么来了?想吃什么我老辛都请了,两分钟就有第一炉包子出锅儿,三鲜肉丁的,我媳妇儿还做了菜豆玉米碴子,自制辣椒油的芥菜丝儿我也得给你来一份!”   平时虎着一张脸让很多客人都不敢要找零的摊子老板,此时笑像是一朵大丽花。   沈何夕站在哥哥身后,只是闻了一下气味就知道包子里放了虾皮和香油,芥菜丝儿是点了鱼露拌的。   面是好面,油也是好油,用料实在调味用心,难怪生意兴隆经久不衰。   兄妹俩拣了一个角落坐下,刷了白漆的木桌子旁边是五颜六色的塑料小凳子,上上下下也都很干净。   刚一落座,两碗热腾腾的粥已经端了上来。   水用大火烧开,玉米面儿用凉水调匀,倒进热水里滚个滚儿,再放进切得碎碎的菜豆,再改中小火烧一会儿,等到菜豆变色了,粥也变浓稠了,点一点盐沫儿就能出锅了。   玉米糊保留了玉米的清新的颜色和香味,翠绿的菜豆点缀其间,咬下去滑软中带了嚼劲儿,还有那层薄盐的点缀,整碗粥的味道浑然一体,喝一口,让人从上到下都暖和了起来,被海风吹得有几分麻木的身体彻底被激活,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一碗粥还没喝完,两碟炉包和一小撮芥菜丝儿也端了上来。   炉包是这个城市的特色美食之一,肉粒儿混了韭菜,再搅和了虾皮儿,如果是高档的馆子,放点儿海肠,虾仁,甚至海参鲍鱼都是有的,再或是羊肉配大葱,鸡蛋配茭瓜木耳,要的是能刺激人食欲的味觉搭配。   炉包与南方生煎包的一大不同,是对面皮的要求更加暄软,在平底锅中,炉包一面与刷了油的锅底相亲相爱,一面又要与混了面粉的白水生死相依,等到皮酥水干,特制的铲子沿着锅沿儿一捞,白胖金黄同在,酥香绵软共存,正是鲜香可口,味道绝佳。   说来也是怪癖,沈何夕以前最喜欢的是那层面水汤干了之后在包子的缝隙间连接的那一层酥壳,又香又脆还有那么一份馅料的鲜香,想想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这边沈何夕刚刚把一个包子咬开一个小口吹凉,那一边,沈何朝已经用一双干净的筷子把自己那份炉包上的酥壳全都起了下来,堆在了沈何夕的盘子边上。   沈何夕抬起头,看见了对面年轻的脸庞上宠溺的笑容。   ☆、墨鱼锅贴   沈何朝非常享受妹妹对自己的依赖,另一个人可就不高兴了。   那人就是沈老爷子,一代名厨——沈抱石。   当年沈爱民娶何勉韵,说实话,沈抱石就是不赞成的,何勉韵那身书卷气和他们这个名厨世家并不搭调,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别人看来是诗意的赞美,在沈老爷子看来那简直就是废物的代名词。弹钢琴,弹钢琴能弹出菜来?说洋文,说洋文能说出汤来?   何勉韵娇生惯养不会做饭也就算了,什么家务都要从头学起,不止一次,他的儿子扔了自己厨房里的事儿跑回家看他媳妇。   这还得了?   更让他不满的,是何勉韵不愿意让沈何朝学厨艺。厨子,厨子怎么了?没有厨子她何勉韵还不知道在哪里喝风呢?!跟了厨子才吃香的喝辣的,到头来端起碗吃饭放下碗你看不起厨子?!性格固执暴躁的沈老头儿对自己的儿媳一肚子火。   这场火在儿子去世后烧到了极致。   他认为自己的儿子得了肺病是被儿媳累的,何勉韵却对他当面埋怨是在厨房的繁重工作加重了他儿子的病情。   事情最终闹到一发不可收拾,问题出在了沈何朝的身上。   作为公公,沈抱石自认没有立场去责备自己孙子的母亲,但是他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插手他对大朝的教导。矛盾在一次次的冲突中向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闹到最后,何勉韵只能选择孤身离开,留下了还年幼的一双儿女,那个年月,何勉韵只有两个选择,自己一个人走,或是陪儿女一起留下。   沈抱石把技艺传承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何朝的身上,从六岁起,沈何朝就每天只能跟菜刀柴火打交道。   与之相对的,是他对沈何夕的漠视。婴儿时,沈何夕的照料是用何勉韵走前留下的钱拜托给了邻居的大妈,两周岁刚过,沈何夕就被送进了区里的托儿所,过了三年,托儿所要搬到离他们家更远一点的地方,为了省事儿,沈抱石请小学的教导主任吃了两顿饭,把还不到五周岁的沈何夕塞进了小学。   从小到大,沈何夕被人夸可爱、聪明,后来是漂亮、上进,等到外国Y大的全额奖学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外人已经夸都找不到词儿了。   沈抱石一直无动于衷。   大概在沈抱石的眼里,这个花着别人的钱长大、性格长相聪明劲儿都像他儿媳妇的孙女,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吧?早晚有一天,这个孩子会长了一双翅膀,飞到别的地方,变成另外一种人,渡过她和她妈妈一样的人生。   只是他唯一在意的孙子,偏偏把自己的妹妹当成了命根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由此,这位倔强的老人,对自己孙女的观感就更加复杂了起来。   下午三点,沈何朝从饺子馆回了家,刚进去就被沈老头堵住了。   “大朝,来尝尝这是老董铺子新出的墨鱼锅贴,我吃着有那么点意思,你尝尝?”他一脸献宝地看着自己的大孙子,完全无视身后正好搬着自行车往里走的沈何夕。   沈何夕看着老头那张“臣妾脸”心里一阵不爽,放下车子,走过去,从盘子里随意地拈了一只锅贴扔进了嘴里。   沈抱石愣了一下,扭头扭到一半又不想看她,只能斜着眼看她一脸无所谓地吃下了一枚锅贴。   “馅儿里加了白胡椒粉,调墨鱼粒的时候放的,肉馅半肥半瘦,韭菜有点老也比市场上的强多了,锅贴皮儿里面加了鸡蛋,用了灌汤法,灌汤还是用深海鱼熬汁儿的,为了得您一句好这是下了大本钱啊,您回头问问他们这锅贴打算卖几十块钱一份儿啊?弄这么个样子货这是打算糊弄谁呢?”沈何夕不打顿儿地把整个锅贴从里到外点评了一遍,不止吃出了全部的食材,连对方在烹饪时候使出的小手段都轻易揭破了。   在她身后,沈何朝也拿了一个锅贴放嘴里,随着他亲亲妹妹的话一个劲儿地点头。   沈抱石半信半疑地把一个锅贴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登时勃然大怒:“这是当我老糊涂了?敢拿鱼胶糊弄我?”   沈何夕乐得火上浇油:“如果不是我,你可不就被糊弄了?哼~”   沈何朝看见自己妹妹乐滋滋的傲娇小样子高兴地不得了,拎起被遗忘的自行车屁颠屁颠地跟上妹妹的步伐走开了。   只剩了沈抱石自己在院子里转着圈发脾气。   对于沈抱石这种级别的厨子来说,他们的一个“好”字就足以让无数老饕趋之若鹜,今天老董家送来的这个锅贴说是要卖15一份,用的却是这种铁定赔本的佐料,说白了就是来骗他一个好评来壮自己的门面。   在圈子里,这是实打实地犯了大忌讳。   可是沈抱石居然自己没尝出来,如果真是让老董家给糊弄了过去,他这几十年积攒的名望得砸了一半。这样一算他还真该谢谢沈何夕。   谢她?屁~!   老人一跺脚,先去老董家砸场子去了。   入夜,沈何夕在日历上指指点点地算时间,可能还有十天?可能还有半个月?反正距离她八月二十四日启程去腐国的这二十多天里,每一天似乎都有可能是前世的那一天。   唉~才跟着哥哥跑了两天就觉得累了,看来必须要锻炼身体才能有更好的本钱。   沈何夕想起“上辈子”一个老食客教自己的调息法,当初她学的时候已经年过三十,每晚睡前用那种方法调节呼吸能让人更好地入睡,人也更精神。   现在也可以用起来,聊胜于无吧。   同一个夜晚,院子的正房里,沈抱石端着酒盅对着两张照片说悄悄话。   “爱民啊,你没见过的那个小丫头果然也是咱老沈家的种,那个舌头从小就不一般哪……虽然把我气死的本事也不一般。本来吧,我寻思着,她毕竟是她妈掏钱养大的,我逼着她妈和大朝断绝了关系,这个闺女就当是赔她的,将来有点啥事儿,就让丫头改姓何养着她吧。”   一盅酒倒嘴里,沈抱石只尝到了一肚子的苦意:“舌头好使,手也好使,多打磨几年指不定比大朝还好啊,大朝天分够,稳当,就是……不能说话的厨子,连个菜名都说不了,以后只能守着我这个小馆子过了……”   七十多岁的老人越想越难过,一盅酒又一盅酒。   “小丫头要出国了,哎呀,咱老沈家真要出斯文人儿了,从小鬼精鬼精的,就该让她出门闯闯去,你说这一走……就剩我和大朝了……”   “唉……”   两声叹息,伴着一轮新月如钩。   那之后,沈何朝发现爷爷对妹妹的态度好了一些,至少不像以前完全当看不见了,妹妹……   妹妹你肿么了?妹妹你为什么每天都要跑步陪我去买菜?   妹妹别藏了,你偷偷打沙袋我都看到了。   妹妹,你不是最喜欢长裙白衣长发飘飘么?   妹妹你是要去腐国学法律,不是要去混黑道啊!   还我文静可爱的妹妹!摔!   二十四孝哥哥又想叹气了。 ☆、海水泡小夕   被人从海里拉到船上的时候,沈何夕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呛进鼻腔和咽喉的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咳咳……咳咳……”   再次呼吸到空气的感觉只能用畅快淋漓来形容,在这一刻,沈何夕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重生。   哥哥还活着!   熙熙攘攘的早市码头上,人们都在挑选刚刚离开大海的鲜美食材,沈何夕不过是被几个泡塑箱子推挡了一下,就找不到哥哥的身影了。   另一边沈何朝刚从一艘渔船上挑好了几个海胆又去了旁边的舢板上看远洋船带回来深海鱼。   喊了十几声也找不到沈何朝,沈何夕的心里被强烈的不安笼罩着。   在码头伸入海中的地方,沈何夕锲而不舍地用双眼搜寻着海面,涨潮时分,浪潮一个接着一个,想要看清水下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知为何,沈何夕突然觉得海中不远处似乎有人在挣扎。把外套一扒,沈何夕跳下了海。   早晨的海水很凉,沈何夕穿着背心短裤在水里打了个哆嗦。   靠近码头的海水一点也不干净,商贩们挑拣出的臭鱼烂虾还有死螃蟹和蛤蜊壳都堆在岸边,涨潮的时候都泡进了海水里。   沈何夕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在哪里。   发现水中真的有人,而且那人真的是哥哥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到了绝望。   杂乱无章的尼龙渔网捆住了他哥哥的脚,连呼救都不能的沈何朝只能在水里无助地挣扎,他试图解开渔网,可是失败了。支撑着码头的木桩还有水面都离他不到两米远,这短短的两米对他来说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看见沈何夕也跳下来,沈何朝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危险,一把揪住沈何夕避免她也被渔网困住,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再次下沉了一些,渔网的尼龙绳像是趁虚而入的幽灵,往他的脚上死死勾缠。   沈何夕潜到水下去去给哥哥把渔网解开,可是渔网结实又细密,在沈何朝的脚上越缠越多。   因为先前沈何夕一直在岸上喊沈何朝的名字,又在码头上一下子跳到了海里,有人猜到是出事了,纷纷从岸上跳了下来。   几个深谙水性的渔民看到水下是这样的情况,又扒回岸上喊人拿工具。   沈何夕用手按住沈何朝的肩膀,竭力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因为缺氧,沈何朝的脸色显得很痛苦,沈何夕捏着他的肩膀,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海水让她双目刺痛,可是除了眼睛她没有任何方式能向沈何朝传达一定能活下去的意念。   年仅十七的女孩儿眼眶微红,面色惨白,她的表情在斑斓的海水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   沈何朝已经撑不住了,缺氧让他的身体和意志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的手脚无意识地拨弄和挣动,让救援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如果他不能镇静下来,根本等不到别人救援他就得死在这里了。   见势不妙,沈何夕抬起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沈何朝的脸,让他恢复意识,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脸上。   水下,一对兄妹有了他们出生以来最亲密的接触。   抬起头,沈何夕看着沈何朝,做了两个词的口型,一次,又一次,沈何朝双目圆睁,看了她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何夕就此转身往码头游去。   还身陷险境的沈何朝安静了下来,就像他一直以来的存在那样安静,旁边的渔民还在和渔网纠缠,他的脚停止了拨弄,渔民们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   妹妹说:“别怕,等我。”   也许是很短的十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沈何朝最后一口气已经憋到极限的时候,沈何夕回来了。少女纤细的手里用拇指狠狠地按着塑胶管子的一端,游到沈何朝跟前,她近乎粗暴地把管子插进了沈何朝的嘴里。   管子的另一端在岸上,这条管子本是鱼贩们为了维持海产鲜活用的注气管,现在,成了沈何朝的救命管。   岸上,卖水产的大妈还处于震惊石化的状态,刚刚那个女孩儿直接搬开了两个摞在一起的玻璃水箱抽走了最长的那根换气管。   水箱!两个!这个姑娘是吃了大力丸了?   新鲜的空气沿着管子进入沈何朝的肺部,身边还有妹妹一直用手告诉他解开渔网的进度,沈何朝的眉目舒展了开来,看着扶着他双臂减轻他体力消耗的妹妹,他做了一件从九岁起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抬起手,摸摸妹妹的头。   涨潮的海,情况复杂,有渔民为了救人方便干脆把舢板也推了过来,沈何夕和旁边的渔民们一样,在水下呆一会儿浮上来趴在舢板上喘口气。   岸上有热心的大妈喊着姑娘赶紧上岸,沈何夕摇了摇头,哥哥不会说话,有任何危险都不能及时的告诉别人,自己必须守着他才能放心。   割除渔网整整用了两三个人十几分钟的时间,水下的压力和阻力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在最后一次上浮换气的时候,沈何夕也已经筋疲力尽,明明离水面还有一点距离,她却不小心呛到水,差点成了另一个需要被解救的伤员。   这一次,沈何夕是真的做好了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死在海里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们都活着。   感谢上天。   渔民和商贩们围在他们的身边,谁也没想到,就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还会有人掉下海,更没想到这下面居然有人扔了废弃的尼龙渔网。   这一对年轻人真是命大。   闻讯而来的沈老爷抱着沈何朝,差点哭出一把老泪来。   被自己爷爷遗忘在一边的沈何夕在知情人怜悯的目光中,笑着接过大妈递来的干布。   她静静地想:“臭老头……反正我救哥哥的时候也把你忘了。”   哼哼,至少这一次,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你改变了。   沈何夕的手一如既往的干净白皙,掩藏了她身体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   沈何夕即将奔赴腐国。   改嫁到腐国的何勉韵为她做了经济担保人。   在前世,因为她成了东海沈家唯一的传人,她被老头子锁在了乡下院子里强制学习厨艺,不打不骂,唯一被用来要挟她的,是她亲生爷爷自己的一条命。   那段枯燥疲累无法挣扎的岁月里,只有心底的不甘,像是一把火,让她的整个灵魂都疼痛。   沈家祖上是东海福山,正是鲁菜海味派系的一支,在旧朝出过御厨也出过食方,对于名厨世家来说,出过御厨不过一时煊赫,能将一道菜变为派系中代表,这才是让几代厨子挺起胸膛的本钱。   我家祖上糖醋里脊做得好。   我家祖上定下了做糖醋里脊的方子。   两厢对比,显得就是后者的霸气。   沈家老爷子就是在这样的霸气里长大的,他爷爷是御厨,他爹和叔叔也是当年四九城最顶尖的鲁菜厨子,他自己早几十年间也曾北上给权贵们掌勺,蒸炸煮烧,拌焖煨炒,专攻海味的一个鲜字,在鲁菜四平八稳的通达里,有了那么一分海味的天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   也许就是他前半辈子太得意了,到了老了,打击一重重地压了上来。   中年丧子,老年失孙,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唯一能让他传承技艺的唯有那个只会读书一心想要出国留学的孙女。   沈老头儿骄傲了一辈子,到头来只能舍了开了几十年的馆子躲到乡下教导孙女厨艺。又难过又伤心又愧疚,几厢折腾之下,老人本就暴躁倔强的性子越发不近人情,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和沈何夕祖孙间的关系只能用“宿世仇敌”来形容了。   前世中二时期的沈何夕,怨了,恨了,终究还是放下了书本拿起了菜刀,腐国渐远,灶火越近,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儿颓唐萎靡,在她的心里,那个穿着压箱底儿正装的背影,也是她心中最接近英雄的形象。   于是,十七岁的沈何夕干着她自己哥哥七岁干的活儿,拉风箱,练刀工,光品菜练舌头就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未被疼爱却被逼迫,同时失去了哥哥和梦想的沈何夕给自己找了无数怨恨爷爷的理由,就连一直不肯结婚也含了两分报复的快意。   就是这样的执拗,到了生死尽头,终究后悔了,不论是倔强的老爷子还是同样倔强的孙女。   可是他们两个都没向对方低头。   错了十年,错了二十年,认了,就是错,不认,那就不再是错,两个同样偏执的家伙都把自己当做鸵鸟,只有挺直的背脊朝向着无言的苍天。   于是老人重病也不肯告诉孙女,孤零零死在了老宅里,于是孙女吃尽苦头也不肯告诉爷爷,冷下了心肠成了个厌恶厨艺的厨师,任由这段难解的亲情成了自己心底的结。   这一次,总算是互不相欠吧。 ☆、墨鱼籽水饺   沈何夕整理着行李,愉快地在院子里跑进跑出。衣服带几件就够了,书本也是寥寥,想来想去,装了沈何朝刚给她买的新鞋,又装了两双棉袜子和一条厚围巾,围巾的吊牌还没剪掉。   沈何夕跑去正房的柜子里找剪刀,刚进了正房,她看见沈老头正擦着摆放在供桌上的那把刀。   刀长八寸三分,其中刀面长五寸宽一寸五分厚一分两厘,两面开刃,一面刃纹竖直平整一面刀面微陷刀纹微卷。   蓝色珐琅刀柄上镶嵌有青白昆山玉两侧各一块。   刀柄端上是鎏金圆环,圆环上镂刻了“折燕”二字,这把刀就叫折燕刀。   折燕刀,是沈家的荣耀,当年鲁菜入京,沈家以鲍鱼制法成名,这把刀就是当时一位皇帝的赏赐。   据说,刀本是一对,另一把在百年前的战乱中遗失了。   菜刀不像菜刀,不能用手指的按压去调整切菜的力道和角度,雕刀不像雕刀,略宽的刀面不适于厨师的掌握。在过去的百年间,折燕刀一直是沈家的精神象征,直到沈何夕拿起了它。   沈何夕臂力不足,手指纤嫩,祖传的菜刀对她来说太大太重,无奈下,沈老头只能让她自己找一把刀用着,也不知怎的,沈何夕就拿了这把最漂亮的。   二百多年的时光没有给这把刀留下丝毫的印记,它依然够快够锋利,像是一个等待奔赴疆场的将军。   沈何夕用它一用就用了二十二年,二十一种烹饪的刀法,她能用这把刀完成九成。   所谓南工北意的工字,此刀功不可没。   沈何夕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沈老头的跟前,折燕刀有黑色的刀面和银色的刀刃,人们将它当做荣耀,它把自己当做一把刀。   沈何夕似乎听见了折燕的期盼,像一把菜刀一样地存在,而不是像一个雕像。   不……   沈何夕轻轻退后了一步,金色的圆环,蓝色的刀柄,原木色包银的刀鞘,这些她都熟悉地像她的另一只手,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作为厨子一样的人生。   也许,在她从腐国回来之后,她可以让折燕当一把没有荣誉的菜刀,但是,不是现在。   不是她的命运随时可能被拨回原点的现在。   女孩儿眼睛盯着折燕刀,在沈老头斜觑的目光中终于退到了正房的外面。   沈抱石看着年轻的女孩儿转身离开,低下头看了看折燕刀,叹了一口气。再好又怎么样,又不是自己的……   随着金色的绸布轻轻地盖上,蓝色的珐琅刀柄湮灭了最后的光彩。   沈何朝端着一杯香蕉牛奶和几块枣泥糕点走进了妹妹的房间。   看见自己的妹妹蹲坐在马扎上,盯着地上的行李箱出神儿,沈何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何夕还在愣神儿,刚刚看见折燕刀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什么掏走了,让人空落落的难过。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头,过去的几天里,沈何朝总要找机会拍拍她的小脑袋,好像把过去十几年的份儿补回来一样。   抬头,沈何夕看见了自己兄长满溢着疼宠的目光,她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兄长。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欠谁的,我的哥哥,就算自己性命垂危也要护住我的哥哥,你对我而言美好得像是阳光一样。   我们都要好好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留下一丝的不甘。   沈何夕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去隔壁开照相馆子的大叔家里找人帮忙用拍立得照了一张合影。   笑容灿烂的女孩儿,有点腼腆的兄长,还有坐在他们前面换了新衣服的老爷子。   沈何夕小心地把照片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   我不能在妈妈面前提哥哥,总能给她照片看一眼吧。   哼哼,重点是哥哥,中间那个老头就是附带的!   *****   晚上,沈家饺子馆挂了停业的牌子,因为要给他们家的女孩儿送行。   “你要自己注意身体,有事让打杂的去做,一个店老板别过得像是帮工的。”   沈何朝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揉着手里的面团。   “早点给我娶个嫂子,趁着老头子还能动让他抱着曾孙教厨艺去。”   听见老头子三个字儿,沈抱石瞪了沈何夕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到底没做声。   面团被团转成面圈,从一处扯开,变成了长条,黝黑的手指在其上看似轻盈实则有力的捏拽,渐渐,面团被分出了无数同样大小的剂子。   “你啊!我不在你可别让别人欺负了!听见没有?”沈何夕踮起脚拎了一下沈何朝的耳朵   七八个圆圆薄薄的面皮在男人的两手间似乎被转成了一朵花。   沈何朝被自己的妹妹拽起了脑袋,脸上依旧是大大的笑容,眼眶已经红了。   “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沈何夕揉了下发酸的鼻尖儿,拿起了一旁馅料盆里的筷子。   胶东饺子讲究的是皮薄馅大形如元宝。   女孩儿净白的手似乎比那张白面皮还要通透。   馅儿是艳红的墨鱼籽,二八分的好猪肉,配着绿白分明的韭菜,又浇了金色的香油。   沈何夕夹了一筷子馅儿到自己手上面皮上。   不多不少,两根手指一提一转,拖着面皮的手拇指往上一抬一扣,一个挺肚将军般的饺子被她随手甩到了箅子上。   和刚刚沈何朝包的,一模一样。   一边喝着茶水竖着耳朵的老头子差点惊掉了下巴。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又拿起了一张面皮。   胶东人的饺子自分派系,沈家最讲究的就是指如舞白鹤,馅儿内二分天。   就是说手指的动作要干净漂亮,像是白鹤跳舞一样。   煮好的饺子馅料里要有两分的汤汁,并非灌汤,而是用油锁住了食材的水分,让这些水分直到下锅后才在热力的催发下自然混合在饺子内部。   墨鱼籽的鲜甜,猪肉的香滑,韭菜的清辣,就在盐和油的调剂下自然融汇到了一起。   滚蛋饺子绊腿面,饺子是送别,也是团圆,在胶东,饺子里包含了婚丧嫁娶一切仪式的膳食核心,外包离合,内藏悲欢。   随着手指的翻提揪捏,沈何夕用这顿饺子和自己的亲人,也和自己的前世告别。   腐国,前世俨然成了沈何夕的魔障。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学做红案厨师有多苦,她就会对自己错失的那段人生有更多的期许。   即使功成名就,即使青春不再,即使理智知道根本没有那么美好,这份期许也从未淡去。   现在梦想已经启程,沈何夕只觉得……卧槽,好平淡。   机场比二十年后简陋,飞机好像也比20年后的轰鸣声大一些,登机手续更繁琐,整个人的神经更紧绷,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区别。   睡了又醒了,沈何夕似乎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有一把漂亮的刀,还有一颗不会跳动的心。   醒来,梦散了,窗外已经是不列颠的天空。   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她终于在希斯罗机场见到了来接她的妈妈。   凭借那张挂了两条辫子的少女的照片,她肯定认不出如今这位装扮入时的妇人,但是她见过十几年后苍老憔悴的妈妈,没现在年轻,没现在漂亮,可是看见她的瞬间,目光都是同样的明亮。   在英国优渥的生活让何勉韵看上去像是刚过三十的少妇,事实上,除了沈何夕兄妹,她还和现在的丈夫生有三个孩子。   长子是金发蓝眼的亚瑟,次子黑发蓝眼的弗雷德,还有小女儿——同样黑发蓝眼凯瑟琳。   最大的亚瑟11岁,最小的凯瑟琳才5岁。   他们一起抬着头用围观大熊猫的目光看着面前来自东方的同母异父姐姐,一模一样的三双眼睛眨啊眨只让人觉得心都被萌化了。   沈何夕能够恰到好处地拿捏自己面对母亲的态度,可是面对这三个和自己有血脉牵绊的小家伙,她的心不免更柔软了几分。   前世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中最小的也已经18岁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可爱。   哈特先生是位高大的绅士,颇为可观的将军肚完美地阐释了他成功人士的社会地位。金发碧眼,笑容和蔼,对待沈何夕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络,只让人感觉到了热情欢迎的气氛。   在这样的气氛里,沈何夕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轻松愉悦。   ☆、卤猪蹄   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都怀揣着一个不能告诉生母的秘密,并为之忐忑又愧疚——沈何朝成了哑巴。   十五年以前,那个七岁的小男孩儿终于明白妈妈不要他了,他逃家想出去找妈妈,在雨夜被找到的时候发烧40°,高烧影响了他的脑部神经,让他丧失了语言功能。   那以后的他,只当自己的生命里只有爷爷和妹妹。漫长的十五年里,沈抱石和沈何夕都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起过何勉韵。现在,沈何夕也要对自己的生母保持沉默。她不知道如果让何勉韵知道了真相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忘不了前世那个因为沈何朝死去而彻底崩溃的女人。   幸好,何女士如今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又有一直觉得亏欠的女儿也来到了身边,她也“忘了”去问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过得怎么样。   沈何夕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上辈子沈何夕被老头子困在乡下的时候,何勉韵多方派人来寻找她,大概也就得知了沈何朝的死讯。   2000年的时候,她回了华夏一趟,面对的是长子的墓碑和女儿的杳无音讯,从此何勉韵的身体每况愈下,2013年,沈何夕第一次到腐国见到的妇人,头发斑白,心神恍惚,对长子的愧疚和悔恨彻底击垮了她,让她在女人最有韵味的年华中颓败零落,成了个垂垂老妇。   幸好一切已经改变,现在的沈何夕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腐国找到能治疗沈何朝的办法,这个的重要性更甚于她自己的学业。   哈特一家人住在湖区,距离Y大有一段距离,他们给沈何夕在Y大旁边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已经一次付清了未来三年的房租。   公寓里有独立卫浴和厨房,虽然是一栋颇有年份的红砖楼,但是每个细节都收拾的干净整齐,房东泰勒太太“是一位正直有品位的夫人”,这是何勉韵女士的原话。   为了这个十几年没有见过的女儿,何勉韵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哈特一家的热情和周到让沈何夕很感动,为了表示感谢,她做了一个让她后悔了几年的举动。   她邀请哈特一家这个周末到她的公寓里聚餐。   入夜,沈何夕躺在床上,因为时差反应完全睡不着,在腐国的第一个夜晚,潮湿的空气似乎浸透了她的心脏,让她觉得自己湿漉漉的……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一种想哭的冲动包裹着。   斜斜的林荫道,高高的梧桐,明亮的阳光,碧蓝的海,晴朗的天……那是她在大陆另一端的故乡。   故乡有鲅鱼饺子、墨鱼饺子、海肠饺子、三鲜饺子、虾仁儿饺子、裙带菜饺子、蛤蜊肉饺子、海参饺子……   一个饺子、两个饺子、三个饺子……   zzzzZZZ……沈何夕想着饺子数着饺子,终于睡了过去。   腐国有一种特色美味叫鳗鱼冻,因为某个万人迷男球星对它情有独钟,让这种小吃一般的食物也算得上是闻名遐迩。   对于沈何夕来说,她对鳗鱼冻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她对鳗鱼很有兴趣。   在房东泰勒太太的指引下,周六,她在一个小菜市场里采购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鳗鱼远比牛肉便宜,普通猪肉的价格比当时的国内贵几倍,所以她直接对猪蹄和排骨下手,几英镑就买了一大堆。   圆白菜,球生菜,当然少不了价格亲民的土豆和番茄。   最后是鸡蛋和面粉。   下午,沈何夕步行了半个小时,在另一个街区一家华人开的杂货铺里,她买到了中国黄酒,酱油,还有醋。   第二天就是和哈特一家约好聚餐的日子。   将猪脚和和排骨清理干净,切成小块,八角大料是哈特一家给她的,合着葱姜一起扔进了炖锅里。   这口大炖锅是泰勒太太友情提供的,为了表示感谢,她也邀请了泰勒太太明天和哈特一家一起来她这里吃晚餐。   老式的厨房没有油烟机,只有一个排气扇,炖锅里的热气冒了出来,沿着排气扇飘向了远处。   沈何夕依着厨房的门看着白气悠悠而起,盯着自己的手,目光有些深沉。   本该是没有握过菜刀的手,刚刚竟然利落得更甚于自己的前世,明明看起来是白皙无力的纤弱,实际上却是一双能在10秒内完全拆解开一只生猪蹄的巧手。   此时想来,自从重生之后她就算慢跑一整个上午也没觉得十分疲累,无论是手臂力量还是腰腹力量都比自己前世巅峰时还要好得多。   这大概是时光回溯的遗赠。   沈何夕惊喜了一下,感叹了一下,就把事情抛在了脑后,除了每天依然依然那套呼吸吐纳的方法再加上每天跑步保持体能之外,更加强壮的身体现在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凭借自己现在的手艺和对未来的知晓完全可以在厨师这个行当里创出前辈们想都没有想过的局面。   可是,她才不要呢!   当厨师什么的,烦透了!   她的人生早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在y国学完法律,当个体面文雅的律师才是她这辈子应该做的事儿。   厨房只是她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落而已。   咕嘟,咕嘟,灶上的锅里,肉与汤开始融和,胶原蛋白让汤汁变得浓郁,在调料的作用下挥散出让人垂涎的香气。   “可惜没有老卤,难为了这锅好肉啊。”   一声叹息,不过才17的少女叹出了世事的无奈。   田婉孜今年20岁,是Y大经济学院的公费留学生,这个周六的早晨,她刚刚结束自己在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的工作,拖着疲惫的双腿准备抄近道回到学校。   双目无神,精神萎靡,手里还拿着昨晚店里没有卖掉的硬面包,没有工作许可的留学生是不能收小费的,这条硬面包是她一夜辛苦后唯一的额外收入。   咕嘟,咕嘟,似乎是小巷子里哪一家的水开了,有声音从某一个窗子里传来。   白色的水汽从二楼那扇窗子里弥散出来,带了惊人的食物的香气。   田婉孜起先以为自己是饥饿过度产生了幻觉,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的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   这个味道!   有八角,有桂皮,有花椒!还有猪!肉!   有人在卤东西,在腐国这条荒凉的后巷里,自己闻到的是卤货的香气!   临近的几户人家也闻到了这种特别刺激人食欲的味道,有个红头发的西方女人打开窗户往外张望,只看见一个胖胖的亚洲姑娘神情陶醉地站在原地。   “what’s that?”   “Meat!”   田婉孜像是从梦中被惊醒一般,尖叫一声,撒开两条腿,抱着怀里的硬面包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奔向了这栋建筑的正门。   卤货!   卤货!!   卤货!!!   只留下那个红发女人愣愣地沐浴在越发浓郁的香气里。   “What’s happened?”   红发女人的邻居也打开了窗子,先被香味刺激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表情迷醉地问她。   “Meat……”   红发女人茫然地回答道。   “寻香”而来的田婉孜吞着口水站在了那户人家的门前,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个被诱惑来的人。   其他人也许都是这栋楼的住户,有年轻的女人穿着睡袍披着晨缕,有光着上身的露出六块腹肌的男人顶着一头乱发,还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穿着缝着小兔子的拖鞋。   衣着整齐的田婉孜倒成了另类。   这个并不晴朗的周末的清晨,他们像是一群等待被哺喂的幼鸟,伸着头看着这个再平凡不过的木门。   头发斑白的房东太太在人群的外面站了半天都没人发现,她重重地咳了两声,这才终于像是摩西过红海一样的来到了门前。   轻轻敲了两下门,一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东方女孩儿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外的情况,她有点惊讶,但是不过下一秒,她已经让到了一边。   “请进吧,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她笑着用英语说。   谁也不会拒绝被美味吸引来的客人,能被吸引到陌生人的门口,本就是对对方厨艺最大的赞美。   一群人涌进了小小的套间里,双胞胎坐在女孩儿拿出的小凳子上,大人们挤在了沙发上,手足无措的田婉孜慢了一步,只能和看起来很严肃的房东太太面对面坐在茶台旁边。   沈何夕凑了几个杯子端出了几杯温水,转身又进了厨房。   不速之客们沉浸在更加浓郁的熬煮的气息里,只觉得灵魂都在荡漾了。   田婉孜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越来越饿了……但是完全不想吃怀里这个该死的面包怎么办?   沿着气味找来的人越来越多,穿着睡衣和光着上身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整理自己的着装。   那对双胞胎小女孩儿按捺不住,跑进了厨房里,过了一小会儿就听见“哇哦”的惊叫声。   两个女孩儿开心地像是从天堂满载而归的小天使,她们满脸笑容地拿着两只白色的小猫跑了出来。   小猫惟妙惟肖,大概比小孩子的巴掌略大一点,还散发着热气。   田婉孜吞了吞口水,好可爱的小猫,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沈何夕用小碗装出了一块一块的肉,皮上温润流光,皮下微微颤动,肥有七分糯,瘦有九分香,正是刚刚出锅的卤猪蹄。   点缀着细葱花,酱色的汤汁里浮着一层油星儿,光看着已经让人食指大动难以自已。   田婉孜运了半天的气才让自己没有一口把整个碗塞进嘴里。   太好吃了!肉刚咬了第一口,田婉孜差点哭了出来。   肉筋弹牙,肉皮香糯,入口即化后是浓郁美妙的汤汁,还有口感实在的红瘦肉调剂在其中,让人丝毫不觉得油腻。   好吃到逆天啊!   吃完了一份,她抬起头,看见几位本地居民的表情略有尴尬。   哦,对了,他们是不吃猪蹄的!   哇!太好了!为老外的龟毛点赞!   田婉孜决定对第二份猪蹄下手。   可惜,她高兴的太早了。   泰勒夫人比她更早地端起了那只碗,顶着一张严肃的脸以研究法国大餐的架势飞快地用叉子解决掉了那块已经酥烂到快脱骨的猪蹄。   看到她们两个人吃的唇齿留香,剩下的人们也你一碗我一碗,把所有的猪蹄都瓜分殆尽。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碗肉真的美味到让人想要叹息。   一锅猪脚很快在人来人往中被解决干净了,田婉孜第四次放下碗,轻轻打了个嗝。这时,她才发现大多数人都是浅尝辄止,非常有风度地给后来的人腾地方,唯一和她一样“立定青山不动摇”的只有那个严肃的老妇人。   好像非常失礼啊,简直是厚着脸皮蹭饭的节奏啊。   等等,老太太你吃的好像比我还多。   对方好像是房东呢,我咧?   泰勒夫人姿势优雅地坐在那,看着那个身材圆润的东方女孩儿自以为无人注意地悄悄挪了出去。   她端庄有礼地伸手端起了第七碗卤猪蹄。 ☆、果香烤排骨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请先准备好零食或者擦口水的纸巾!   以上是严肃脸渣草的提醒。   哈特太太一家人在周日的傍晚时分才到了沈何夕所在的公寓,过了没多久,他们就惊讶地发现沈何夕的人缘儿非同一般地好。   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送来水果,有帅气高大的帅哥送来披萨,还有可爱的双胞胎姐妹敲门只为了显摆她们手里可爱的小白猫“玩偶”。   就连看起来严谨肃穆的泰勒太太也带着一瓶扎着蝴蝶结的白兰地来参加沈何夕的聚会。   “令人惊叹的交际能力。”哈特先生对他的妻子说。要知道腐国人的交际相对保守,才几天的时间就获得了邻居们的接纳对于一个东方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何勉韵笑着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女孩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暗淡:“想要学习厨艺是很辛苦的事情,CiCi现在厨艺这么好,过去一定吃了不少苦。”   “没事,她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你可以弥补她”哈特先生拥住自己的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哥哥……”   “不……上一段婚姻留给我的,只有这个女儿了。”   趁着孩子们不注意,她小心地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凯瑟琳只有5岁,是哈特太太最小的女儿,现在她捧着面团做成的兔子跟在沈何夕的身后,快乐地像是只小鸽子。   “Cici,这个是什么?”沈何夕顾不上回答,转身单手把凯瑟琳从炖锅的旁边拎开。   接着,沈何夕神情专注地把一整块腌渍好的肋排垫在圆葱圈上,放进了已经预热好的烤箱。   在她身后,9岁的弗雷德跃跃欲试地试图用手去沾一下已经腌渍过排骨的调料。   好吧,将来那个34E的辣妹现在就是一个熊孩子,将来迷倒一群美女的冷酷帅哥现在也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年。   沈何夕调好烤箱的时间,摘到隔热手套,从一边的冰箱里拿出一块白色的东西就直接塞进了女孩的嘴里。   “呜呜~”凯瑟琳被甜甜的点心堵住了嘴,肉呼呼的小爪子抓着小白兔冲出去找妈妈去了。   弗雷德等着眼睛看着沈何夕。   “小绅士,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弗雷德用手指又戳了一下蘸料。   “……”   “……”   亚瑟站在门口笑了:“弗雷德的意思是他也很淘气,为什么你不给他点心吃!弗雷德你居然向Cici撒娇!”   傲娇的少年被自己的哥哥嘲笑了,白皙的小耳朵瞬间变得通红。   沈何夕又拿出两块红豆糯米糕分别放在了亚瑟和弗雷德的手上。   “很快就要开饭了,我的厨房门口不需要两位帅气的小骑士了。”   终于,厨房里清静了。   沈何夕在一摞手套里挑了一副略薄一点的开始炒菜。   晚餐的配置是按照西方人的饮食习惯进行的,前菜是一道非常家常的东方菜,酸辣土豆丝。   土豆切成极细的丝,用淡盐水泡去淀粉,油温半热的时候下花椒炸香,再取出花椒,把青红椒丝和蒜瓣下锅爆出香味,土豆丝沥干水分下锅翻炒几下,点醋撒盐,就是中国北方最常见的一道家常菜了。   火要旺,手要快,菜要脆爽入味,醋和盐相爱相杀,加上辣椒的绝妙装点,最终结成了最刺激人类味蕾的同盟。   沈何夕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向哈特先生和泰勒夫人解释自己这道菜的原料真的是potato。   颜色漂亮……当然土豆也能很漂亮。   口感清脆……没问题,土豆的淀粉被泡掉了……   红的?辣椒……绿的……还是辣椒,等等那是香菜。   一群“洋包子”一边抛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砸的沈何夕头昏脑涨,一边也没耽误了吃,不到五分钟,几个人面前装土豆丝的盘子已经干净到可以直接放回碗柜了。   嗯?那位同样是中国人的何勉韵女士呢?   她假装自己不存在,尽情地品尝着自己多年没吃的家常菜。   土豆丝开胃之后,就是红烧鳗鱼。   红烧,也是一种通贯南北的做法,秘诀就在糖,酱油,酒和油的搭配上。   糖,在中国菜的做法里,不仅能够提供甜味的刺激,也能够提供鲜味的诱惑,能够消解油腻,也能赋予肉奇妙的鲜味。   调色调味,先色后水,就是红烧的秘诀,在味道的调和趋于完美的前提下,色宜浅不宜深,糖宜少不宜多。   翻炒的糖变成或深或浅的焦糖色,搭配了酱油,在油的加热下散发出能够浸染一切食材的香气。   比如这座城市常见的鳗鱼,在被切段腌制过之后,进到了锅里,在热油与蒜香的冲刷下,瞬间爆发出了自己掩藏的香气。   翻炒,加水,焖炖。   富含胶原蛋白的肉质在汤汁的包裹下变得松而不散软滑适口,还在调料的调剂下更加诱惑人的神经。   红烧鳗鱼出锅的时候,餐桌前只剩下了正襟危坐的泰勒太太。   哈特一家人都堵到了厨房的门口,包括多年被腐国饮食荼毒的哈特太太何勉韵女士。   “怎么能没有米饭呢?红烧鳗鱼必须配米饭啊。”完全无视旁边小女儿可怜巴巴的目光,何勉韵吃掉了自己盘子里最后一块鳗鱼,一边意犹未尽,一边茫然若失。   “小夕,下个周我领你去这边的唐人街吧。说不定能买到羊蹄或者乌鸡。”她兴致勃勃地提议,完全已经忘了自己还正在对母女二人间的关系忐忑不安。   所以……这是已经预定下一餐的节奏了么?沈何夕囧了一下,开始觉得自己请的这一餐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叮”泰勒太太一脸严肃地用银勺子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水杯,在腐国的礼节中,这是要发言的提醒。   “我有一辆小型厢车,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去海边的大市场采购……”   当晚的主菜是果香烤排骨,感谢质量上等的烤箱,它没有让排骨的香气逸散出来,几种水果调配成的果泥还有黑胡椒粉等几种调料已经提前用白兰地调和,和整块的排骨在冰箱里相亲相爱了一夜,水果自然的酸香中和掉了排骨的油腻,香辛料在催发了肉类美味的同时也去除了腥气。   在烤箱里,它们进一步融和变化,在高温的催发下,从量变到质变,从等待到爆发,正是腌渍和烤制之间的巅峰对决,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对决,对人味蕾的征服就是它们的双赢。   中国人烤制东西的最高标准,是食物的内外形成了各自独立又融为一体的美味搭配。   外面,要颜色漂亮,要酥而不焦,要有食材与火焰直接对垒后勃发的焦香气。   里面,要质地柔软,要香而不腻,要有食材自然被保留下的汁水蕴含了食物的从味道到营养的全部精华。   这一切的重点就在于炉火的把控。   沈何夕选用的是上好的整条肋排,被剥除了一层肉之后,最外层是富含脂肪的一层膜状物。   现在,这层膜被恰到好处的火力烘烤成了一咬即破的酥壳,牢牢包裹着内部的软嫩和清香。   打开烤箱之后,沈何夕没有摘掉手上的隔热手套,她拿起一旁的尖刀,在泰勒太太和小凯瑟琳的尖叫声中狠狠地扎向了肋排的一条缝隙。   手起刀落,在尖刀扎下的瞬间人们似乎能听到酥壳碎裂的声音,能听到带着香气的汁水从切口处流下的声音。   不过须臾之间,整块排骨已经被沈何夕拆成了一条条的肋骨,骨上带肉,二分肥八分瘦,从切口处看到的排骨非常清楚的被分成了四层,最外是带了焦香和果香的调料,然后酥脆甜香的外壳,接着是蕴藏了汁水的肥嫩部分,内层是依附在骨头上无论是口感还是嫩滑程度都恰到好处的瘦肉。   每一口都是多重的口感和异样的满足。   每一口都是果香肉香焦香掺杂在一起的味蕾革命。   在座的赴宴者只有泰勒夫人一个人是基督徒。   但是在那个牙齿咬破酥壳,肉汁进入口腔的瞬间。   他们都想感谢上帝。    ☆、白粥   看着客人们的表情,沈何夕摘了手套,脸上带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有一双会做菜的手,还是挺容易有成就感的……   前提是……什么叫说好的下个礼拜还来?谁跟你说好了?   周一的清晨,薄雾还笼罩着这个城市的一角,斗森路38号的住客们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完全没有昔日自己对周一工作/上课的怨念。   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们整晚都被来自东方的神秘香气折磨着。   有从未闻到的酸香,有各种各样的肉香,还有更多完全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奇妙香气一直包裹着他们,让他们辗转难眠、食不知味、饥肠辘辘。   哦,上帝,这真是一场甜蜜的折磨。   现在他们只想快点弄一点东西放到自己的胃里,然后催眠自己这就是昨晚各种各样的美味。   罪魁祸首的沈何夕完全不知道自己让整楼的人都难以入睡。   刚刚跑步回来的她,正哼着歌盛着白粥,厨房外的餐桌上摆着前一天的卤猪脚的猪脚冻还有一碟子红豆包。   今天她要去学校复核资料,如果有时间再想办法咨询一下周围的私立医院……   “咚咚”从门口传来了弱弱的敲门声。   沈何夕摘掉手套,走到门前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这才从猫眼往外看去。   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圆脸小姑娘正一脸忐忑地站在她的门前。   “昨天我来过,楼下的太太昨天也见过我!”女孩儿抬高了一点音量,用非常标准的中文普通话说道。   沈何夕打开门,看着这位“同胞”由欣喜再次变为忐忑。   “那个……前天早上我路过,然后……那个……很香……所以……啊,那个猪蹄太好吃了!”说到猪蹄,女孩儿整张脸似乎都亮了起来。   沈何夕只用了0.01秒就从女孩儿的脸上看到了明晃晃的“吃货”二字。   “哦,你好。我还记得你。”啃猪脚啃得又快又干净……   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又知道对方还认识自己,田婉孜瞬间兴奋了起来:“你好,我叫田婉孜,今年二十,来自大陆京城,你也是大陆人吧?普通话好溜的。这是我一点巧克力饼干,味道很好的,我来腐国两年了,你呢?”   能在异国看见同胞,沈何夕也很高兴,当然,如果不是空着肚子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她会更高兴。   “我煮了点粥,一起尝尝吧。”瘦削的女孩儿让开门口,让这位不速之客进来。   田婉孜还想滔滔不绝地接着说下去,但是她的身体在听到“粥”这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了。   白粥,皮冻,红豆包。   为了要招待这位客人,沈何夕又炒了一盘圆葱鸡蛋。   端着盘子走到餐桌前,她看见胖乎乎的姑娘正捧着饭碗在哭。   人总是这么奇怪,再稀有的美味,也不过能够换得他们一时的痴狂,最平淡的家常却往往是他们一世牵挂的愁肠。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痴狂能挥洒?   又有多少乡愁能抛却?   前一天浓香入骨的卤猪蹄只是让田婉孜一夜念念不忘,今天的一碗白粥,还没下肚就已经让她变成了泪人。   “我要回家!55555555我要喝稀饭配豆腐乳!我要吃西葫芦鸡蛋饼!我要吃炸茄盒!我要吃炸酱面!我要吃炒肝儿!我不要吃炸鸡和薯条了5555555表姐骗人,外国一点都不好,我要回家……”   人们形容思念,常常用牵肠挂肚,看见眼前这姑娘一边嚎哭一边报菜名的样子,沈何夕算是理解了这个词的深层含义。   味觉,作为人类记忆力最持久的感官之一,正是相思之本,牵挂之系。   1997年的腐国无论是物质条件还是精神条件都领先国内许多,所谓民主自由之风气,所谓科技发达之繁盛,也许,对于中国人来说,还不如一碗白粥。   乡愁由此而起,瞬间压倒了一切对精神和物质的憧憬。   沈何夕看着面前嚎啕的女孩儿,没有上前劝慰,她想起了数着饺子入睡的自己。   思念这种事儿,没法阻止,不能禁止。   又有她精神偶像俞正味大师的一句名言“此世间,唯美食与乡愁,值得被原谅十万次。”   想来想去,沈何夕又未老先衰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包容一下了。   一枚土豆去皮,切成略粗的丝,抓一把面粉,倒一点水,撒一点咸盐,搅拌在一起成了面糊。   平底锅烧热,放一点油,沈何夕戴着手套的手抓着锅柄轻轻一抖,油就已经沾到了锅底的每一个角落。   面糊裹挟着土豆条被倒在锅里,伴随着锅子的转动,渐渐地摊在了锅底。   寻常人做这种比较厚的土豆饼往往要用铲子把土豆条摊开才能保证整张饼厚度的均匀。   但是对于进行了几万次腕力练习的沈何夕来说,用一只手,足矣。   田婉孜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缅怀着国内的一切(食物)。不经意地一抬眼,就看见一张金色的饼从平底锅内飞起,像是带了清晨阳光一样,金黄地让人欣喜。   站在灶前的女孩儿举重若轻地随手一接,整张饼就妥帖地趴回了锅底。   随着油温的上升,食物煎炸时的香气合着滋滋的声音传了出来。   外面响起了有人开窗的声音。   最终,放在田婉孜面前的是一张厚度刚好,表皮酥脆内部香软的土豆饼。   沈何夕端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粥,这才慢悠悠地说:“没有西葫芦,土豆也不错。”   田婉孜把一小块猪脚冻放在土豆饼上,看着随着热度的传递渐渐融化的猪脚冻,她的脸上完全是见到了梦中情人的表情。   “朋友,你们家缺保姆么?我每周给你打扫三次卫生,你能让我吃你一顿剩饭就行了!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家务我全包了,衣服也归我洗……”   “你再不吃就凉了。”   “哦。”   面前的女孩儿明明长了一张又小又嫩的脸,怎么说话的语气态度这么老成?性格有些跳脱的田婉孜对这样的人最没有抵抗力了,一手端着碗,一手夹着饼,缩着肩膀低着头,哼哧哼哧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来了腐国四天,第一天调整时差,第二天整理东西,采购物品,第三天熟悉街道,昨天在厨房里忙碌了整整一天,今天,沈何夕打算去学校办理好自己的入学手续。   为了酬谢一饭之恩,田婉孜自告奋勇地给她当起了向导。   腐国的人文之美,在于他从历史里被河流洗去污秽和浮躁,在Y大,这种美被放大到了极致。   无怪人们前赴后继,魂牵梦萦。   前世的沈何夕来过这里,二十三四岁时,她还会在嘈杂的厨房里诵读着诗人赞美这里的诗篇,希望用这河里荡漾的清波洗去她手上沾染的污浊。   当二十九岁的她真正站在这河边,是以一个参加厨艺比赛的厨子的身份,那时,她终于明白自己这辈子只能是个厨子。   所以,灵魂死去,心有不甘。   再次看见这片河水,沈何夕并没有找到灵魂复苏的感觉。   最欣喜,不过是保住了哥哥的命。   最满足,是再次见到那些本已错过的人。   最有成就感,是在老头子惊讶的目光中连着包好了二十枚饺子。   如此说来,对于她这个灵魂苍老的女人来说,似乎来到此处,竟是该深呼一口气。   再无欢欣可表。   前世心有不甘的人已然归于死神,现在的她,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   未来,与这碧波荡漾的河水无关,但是她的生命之河流经了这里,还将走向更美的远方,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美好?   沈何夕露出了来到腐国后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站在这里的人,真正成了一名年仅17的求学少女。   田婉孜看着穿着衬衣长裤,长发披肩的女孩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哎呀,一定是早上吃得太撑出幻觉了。   离真正的开学报到还有一周的时间,校园里已经有了很多学生背着书包,抱着参考书缓步徐行在柳林杨波中。   办完了入学手续的沈何夕看着来来往往的异国面孔,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黄油土豆生炸死煮也能让人吃得面色红润,真是难得。”   田婉孜在腐国待了快两年,也见过几个国内的留学生来到了Y大之后志得意满以为从此天下任爷横行,也有的对来往的外国人指指点点大放厥词。   这次的这个姑娘……关注点好奇怪哟。   准备专业书籍,了解学院历史,咨询了Y大周围所有的私人医院,顺便还在田婉孜的引荐下加入了华人留学生的一个小团体,沈何夕这一个周过得不可谓不充实。   就在这种平淡的忙碌中,她在Y的学习生涯拉开了序幕。 ☆、白菜肉包   在Y大读书,沈何夕心里隐约有所预感的种族排斥问题并没有很快浮现,想来也是,在这所全球知名的大学里念书,需要的不仅是智商,还有情商。   没有探清一个人的底子,不管是怎样的偏见也不会轻易流于表面。   所以,摆在沈何夕面前的第一大难题是……   食堂的饭太TM难吃了。   前几天的时候,沈何夕还没觉出难吃,炸薯条和小块的披萨足以果脯,各种凉拌蔬菜和炸鱼烤鸡腿虽然做法单调但是在保留食材的新鲜度上还是不错的……   不错个喵啊!每天都是这些东西!每天都是凉拌菜、炸薯条、小披萨、软炸鱼,烤鸡腿!   唯一能有点变化的是汤,奶油花椰菜汤或者番茄汤,或者蘑菇汤,或者是大蒜汤……搭配着法棍面包……   沈何夕在连吃了六天食堂之后对自己的人生有点绝望。   突然能理解田婉孜吃到卤猪脚之后的心情了,现在真的很想吃哥哥包的饺子啊……好想吃,好想吃……   琳达正心情愉快地打算享用自己的饭后甜点——奶酪和小饼干,突然觉得自己周身有点发冷。   在她对面,她那位来自华夏的黑发留学生同学正面色阴沉地面对着餐盘。   “Cici,你怎么了?”   “无法忍受日复一日单调的饮食方式,真是我预期外的灾难。”沈何夕双眼失神地碎碎念道。   “哦……”对华夏有一定了解的琳达笑了,“据说东方人对饮食的精细度要求很高,有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奇妙做法。”   “也是煮,炸,烤,拌这种比较基础的方法上延伸出来的。”   对于华夏的厨艺沈何夕不想多谈,她苦大仇深地三两口吃完了一块烤鱼,又把拌菜夹在面包里飞速地解决掉了。   “我要去图书馆写论文了,你呢?”   “当然也去。”   两个女孩儿站起身,背上书包,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   “我在中餐馆里吃到的食物和我们平时吃的不太一样。”琳达明显对中餐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走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还是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这个话题。   “你是指烧鹅还是咕咾肉?”沈何夕对腐国的中餐馆还是比较了解的,因为历史原因,这里的华夏餐厅口味偏向粤菜,酸甜口味、用料“结实”的华夏菜比较受腐国人民的欢迎。   “当然不是这种普通的。”琳达笑的很神秘,褐色的眼睛里是那种自己拥有小秘密的得意。   “我吃过鱼的头部!很辣的!”她一脸自豪地说。   沈何夕:“……”   琳达已经习惯了亚洲人表情表达不那么直观的脸孔,对于沈何夕的呆滞,她果断理解为“惊讶”。   “虽然看起来有点恶心,总觉得那条鱼被剁掉了脑袋死不瞑目,红红绿绿的辣椒撒在上面感觉像是在遗体告别……但是说实话,鱼肉的味道非常鲜嫩,很辣,辣的让人很开心,还有很奇妙的诱惑性,让人像是上瘾一样地想要不停吃下去。”   琳达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回味当时奇妙的感觉。   沈何夕:“……”   琳达:“Cici,你在华夏吃过这道菜么?是不是华夏当地的味道会更好?”   沈何夕:……我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剁椒鱼头了。   正好这时她们又遇到了两个同样要去图书馆的同学,琳达迅速地忘记了刚刚自己还回味的奇妙中国菜,开始和他们讨论起了这次论文的要求。   沈何夕默默地决定以后再也不和西方同学提起任何关于中餐的问题。   当天晚上,沈何夕在超市里买了一个能保温的饭盒,如果吃腻了食堂,自己完全可以每周有那么几天自带午餐到学校去。   转眼到了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末,哈特一家开着他们的私家车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食材,又来了。   沈何夕看着这些材料有些无语。   哈特太太真是白给厨子当了六年的媳妇儿,想吃红烧肉,买的居然是前肘,想吃白菜炖粉条,买的是粉丝,想吃海带烧豆腐……豆腐在哪里?   到头来没有一道菜的食材是全的。   “妈咪,你肯定不是东方人!妈咪你和Cici差的太多了!”这是亚瑟。   “妈咪我们说好的能融化掉的肉呢?”这是凯瑟琳。   “妈咪,为什么没有白色的小兔兔了?”好吧,还是凯瑟琳。   只有沉默到炫酷的小帅哥弗雷德捧着一小块蛋糕送到了沈何夕的眼前。   亚瑟跟着他后面说:“他想吃上次的点心,用蛋糕和你换行不行?”   沈何夕笑着用烤好的酥皮肉松饼交换了那块蛋糕。   抬起头,她挑着眉毛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妈被几个小孩子围起来鄙视,沈·前任大厨一甩头发拿起了料理台边挂着的手套。   一群小家伙儿,我亲妈也是你们能鄙视的?   哼!   食材不对又怎么样?中餐的博大精深岂是你们这些歪果仁能理解的?前几天无法直视剁椒鱼头的怨念在今天一齐被激发了出来。   粉丝清洗干净泡进热水里。   白菜洗净控水。   酵母粉用温水化开,和进面里。   把面盆送到了楼下泰勒太太的房间里,泰勒太太身体不好,刚进入九月,家里的壁炉已经开始工作了。   接着,沈何夕把哈特太太精挑细选的那一块肉放在了案板上。   心要静,手要稳,刀要准。   一道接着一道的切下去,重达两磅的肉很快就被她切成了均匀的厚片。   小凯瑟琳表示她和她的哥哥们都看呆了。   =口=   那是在切肉么?   刀快到完全看不清呢!银光闪过肉就变成片,看起来又帅气又有点小可怕啊有木有?   亚瑟拉着自己的弟弟妹妹默默退回到了厨房门口。   哈特太太看着自己几个小儿女的表情,心里预感到,大概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个小魔星看见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都会老实很多。   再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她的心里欣慰又辛酸,当初沈爱民去世之后,她和公公的关系陷入了死局,正好是自己在香港的父母找了门路让她有出国的机会,自己的一生和一双儿女之间,她选择了前者。不是不愧疚,但是不后悔。   如今她想要弥补这个优秀的女儿,却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的沉稳和优秀,错失了她的成长,让身为母亲的哈特太太更想为她做些什么。   沈何夕完全没想到就是她切个肉的功夫,自己的亲妈身上又多了“母爱如海”的buff。   厚片变成了粗条,粗条变成了肉丁,整个过程没花上两分钟,一把普通的刀在她的手里像是要转出花儿来,她就用一副看起来轻松写意的架势把切肉这么繁琐的工作完成了。   肉丁搅拌上酱油和葱姜末,倒一点料酒,倒一些油,再拌上盐。   白菜切碎之后挤压掉里面含有的水分。   粉丝泡发之后切成小段。   几种食材搅拌在一起,就是相当标准的胶东大包的馅料了。   同样是包子,江浙等地惯爱吃浓香鲜美的汤包,胶东人,更希望包子里都是些“实在货”。   白菜,肉丁,粉丝,都是再常见不过的食材,在胶东人的包子里,浑然一体,构筑了一道朴实天然又令人称道的美味风景。   如果是春末夏初,可以用槐树花替代白菜,如果是想要口感更丰富,还可以放进海米和煎制后的豆腐丁。   取材丰富,因时制宜,也是胶东人包子饺子里鲜明的特点之一。   春季的野菜,夏天的花叶,秋季的瓜菜,冬天的储备都可以变成他们包进面团里的材料,凭借他们自然又兼容性高的调味方式,任由大地的馈赠变成了他们的美味。   就像是此时哈特先生一家面前摆放的包子。   好大,好白,好热,好香。   旁边还每人有一碗海带蛋花汤。   那个精美的褶子是什么,刚刚“Cici”手挽的那么漂亮就是捏出了这么精致的小褶子么?   在英文里,包子饺子都可以称作dumpling。当哈特太太对自己的丈夫说这是dumpling的时候,哈特先生的表情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你逗我?”   这明显和中餐馆的“luckydumpling”是两回事好么?   这个咬了一口会流出汤汁,肉香浓而不腻,连令人作呕的白菜都变得咸香美味的工艺品怎么能叫“dumpling”这么恶俗的名字?   用三种不同食材调和的馅料口感丰富味道均衡还让人食欲大开的美味,在哈特一家人的心目中已经完全、彻底地击退了他们曾经热爱的意大利烤肉披萨。   结果,它居然也是“dumpling”?!真让人难以接受。   应邀前来的泰勒夫人稳如泰山地坐在餐桌旁细心聆听着哈特先生和他夫人的争论,她的一只手已经拿起了今天的第三个包子。   最终,沈何夕想到后世的老外们给包子划定了分类叫做steamed bun with minced pork stuffing,这才是给哈特太太解了围。   不过,有碎肉馅儿的馒头这种称呼也一点没有高大上的感觉呀。   哈特先生愤愤不平地吃了五个大包子。  … ☆、培根炒饭   一顿包子宴解决了驱车赶来的哈特一家,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沈何夕看见哈特太太对自己欲言又止,大概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要么是愧疚,对自己的。   要么是愧疚,对哥哥的。   前者自己早已经释怀,后者在命运的捉弄下苍白。   沈何夕拎着当做小礼物的肉松饼,脸上生生挤出了少女孺慕又快乐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内心属于高龄不婚族的的节操碎成了肉松一样。   就这样吧,让您在我的无忧无虑中认为哥哥也过得很好。   在腐国,沈何夕渐渐也有了自己的交际,比如当初闻香而来的田婉孜,还有她的几名大学同班同学——包括把吃鱼头当成冒险的琳达。   琳达是苏格兰人,那个以男人穿格子裙,吹风笛而闻名的民族,有着与众不同的饮食爱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华夏有些相似,所以琳达能够很快地接受“剁椒鱼头”也就不足为奇了。   尤其是在一次周末品尝了琳达给她带来的苏格兰特色美食“哈吉斯”之后,沈何夕对欧洲人民对食物的龟毛坚持有了完全不同的认知。   哈吉斯被很多吃过的中国人叫做“苏格兰羊杂肠”或者什么类似的名字,它的做法是把羊的心肝肺之类的内脏磨碎,然后搭配燕麦和各种各样的调料一起塞进羊的胃里,塞得好像香肠一样饱满,再把两头扎进,放在锅里煮熟(也可以烤熟)。   说实话,看起来有点倒胃口,就像是把一截没有处理过的羊胃摆放在餐桌上,颜色是灰褐色的,形状是鼓鼓的囊状……味道倒是还好,腐国的羊膻味比较轻,羊杂里面又混入了大量的调料,没有膻味也没有肉类的丰满口感。吃在嘴里的感觉倒是和棒子料理米血肠有点相似。   琳达笑容满面地看着沈何夕面不改色地搭配着土豆泥和花椰菜吃掉了几片“哈吉斯”,决定把这个看起来瘦弱又没什么表情的东方女孩儿当做自己真正的朋友。   沈何夕没有预感到自己将要收获来到腐国后的第二份友谊,她在品味哈吉斯的时候尝出了里面混有羊脂……看来在羊肉的烹饪上,中西方之间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前·大厨默默点头,琳达认为Cici的表情说明她觉得这个东西味道不错,又心情愉悦地给她切了厚厚的两大片……   周五的晚上,迈尔斯拎着自己的背包出现在了他表弟租住的公寓门口。   “那个娘们儿把我赶出来了……”门刚被打开,迈尔斯就把自己的包从门缝里扔了进去。   哈维脖子上还挂着毛巾,刚刚剧烈运动完的汗水从他裸露的健美肌肉上缓缓流了下来。   他见怪不怪地闪过迎面砸来的包,吐槽自己的表哥: “因为你睡了她的姐姐?”   “不……是弟弟。”   哈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次会不会是你女朋友养的狗?”   “她弟弟嗑药我把他走了一顿。”迈尔斯很自豪地说。   哈维点了点头:“干得好!”   “然后她弟弟觉得我充满了让他迷恋的魅力。”   迈尔斯双手一摊,一副魅力天成,区区凡人只能跪舔的样子。   哈维抽起脖子上带着汗味的毛巾甩了门口那个逗比一脸。   “你今晚上住在这里没问题,不过我明天早上要早起。”   “哦~~大好的周末,多么美丽的姑娘都不会让我离开我的床的。”   “六点。”   “上帝,你已经变成教徒了么?最虔诚的教徒也不会在周末的早上六点做弥撒的!”   “门在那,包在那,你现在可以带上你的包出门然后在外面关上。”哈维毫不妥协地指了指门口。   要么忍受哈维的早起,要么滚……   刚刚被人扫地出门的迈尔斯可不敢跟自己这个身板堪比健美先生的表弟对着干,只能乖乖地拎着包进了客房。   ************************   周六的早晨,沈何夕的肠胃早就受不了过去五天吃的热狗和炸鸡了,前一天夜里焖好的米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米饭,从锅里舀出来,米虽然不是特别好的米,但是胜在蒸饭之前已经泡水了半小时,又在蒸饭的时候点了一点橄榄油,看起来粒粒分明,饱满可人。   没有大葱,用的是圆葱和培根,还有两枚鸡蛋。   鸡蛋打散,圆葱切碎,培根也切成颗粒状。   锅里倒一点油,油锅烧热,把鸡蛋炒成金黄的鸡蛋碎。   重新起锅,油锅里先把培根炒出香味,再放进圆葱、鸡蛋,最后倒进大米。   一点盐和胡椒粉调味。   另一边的燃气灶上的锅里是已经开始沸腾的番茄汤,汤里还有几块切进去的卤牛肉。   一汤一饭,又开胃又饱腹,足够支撑沈何夕今天打扫卫生的“辛苦工作”。   天知道能徒手举起几十公斤重物的女孩儿面对这点家务有什么好“辛苦”的。   ************************   迈尔斯是在一阵让人胃部抽搐的香味中醒来的,胃部的抽搐感觉完全是因为嗅觉带来的饥饿感。   循着气味他光着脚跑到了厨房。   干净到几乎一无所有的厨房里,只有他的表弟哈维正一脸陶醉地往全麦面包片上涂抹番茄酱。   “你买了最新式的番茄酱么?”迈尔斯吞了吞口水,尽管那个番茄酱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如果有这么美妙的香味那一定会好吃到爆的!   “没有,最普通的番茄酱,最普通的面包,还有两片培根。”哈维扬了下手上的面包,让迈尔斯看清楚他手上的番茄酱毫无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这么香?”   哈维拿着勺子的手指了指窗外。   窗外雾气弥漫,阳光才刚刚降临这个城市。   但是晨光熹微中,迈尔斯还是能看见对面的住户也是窗户打开,一家人就在这冷风里吃着早餐。   “你别告诉我对面那个体重超过两百磅的家伙有这个手艺!”迈尔斯难以置信地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哈维。   “不,当然不,是楼下,楼下有个神奇的留学生。”哈维老神在在地在香气的陪伴下三口两口吃掉了手里的三明治。   “留学生?美丽的乌克兰姑娘?哦,我上个月认识的东欧小妞儿那个双腿……”   “好了,我吃饱了,你继续回味你的腿吧,希望不会让你再饿了。”   “不,哈维你不能这样,把面包给我留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快饿死了!难道你楼下住的是来自东方的女巫么?”   哈维把最后一片面包塞进迈尔斯的嘴里,拎起最后一点培根,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空气中即将消散的香气吃了下去。   “你说对了,据说她是中国人。一个每天五点起床锻炼身体,周六的早晨六点会准时烹饪美味的中国人。”哈维愣了一下,原来他对这位邻居的了解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她(she)?所以她真的是个美丽的长腿姑娘?”迈尔斯的关注点永远和他正直的表弟不一样。   ***********************   打扫完卫生已经到了上午九点,沈何夕拿起包打算出去买点食材,这两天她不打算再跑外面吃东西了,冰箱里空空如也,她要自己动手填饱自己的肚子。   顺便她还要准备一点点心送给泰勒太太,感谢她上次开着车帮自己从二手市场把买到的东西运了回来。   不过。   今天出门前似乎应该看一眼黄历的。   带着耳环穿着一身标准嬉皮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就站在楼梯口,笑的极其荡漾。   “hi~我是你楼上的住户的表哥,哦~赞美上帝,您不光有一双奇妙的手,还有让人惊艳的美丽。”   “谢谢,请让一下。”沈何夕觉得这货大概是意大利人。   “哦,我的表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他居然不告诉我这个灰暗的角落里居然有您这样照亮四周的美人。”迈尔斯抬起手,手臂贴着沈何夕的发边杵到了她身后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前后交叉站着,彻头彻尾的“playboy”做派。   沈何夕如果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被调戏了,她就把刚入手的大菜板一刀劈开。   正好,此时有人来为她解围。   “原来我的房子是灰暗的角落。这位先生,住客入住的时候是承诺过不会让外人留宿的,请问……”   泰勒太太一只手扶着楼梯的栏杆,气场全开地看着楼上的“放肆小男孩儿”。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沈何夕收起了手里的锐利钢钎。   作为一名独自闯荡了全国的女厨师,沈何夕有的,不仅仅是一刀解牛的本事。   几个小时后,沈何夕从市场回来,发现自己的门前又有了新的不速之客。   高大笔挺堪的金发碧眼帅哥一脸正直地对她说:“早上我的表哥冒犯了,我是来赔罪的。”   借助某个逗比,哈维终于成了第一位和沈何夕单独相处的异性邻居。   ☆、宫保鸡丁   周一   早餐:米粥,萝卜干(亚洲超市的小包装)   午餐:学校餐厅   晚餐:学校餐厅   周二   早餐:清汤鸡蛋面   午餐:学校餐厅   晚餐:学校餐厅   周三:   同上   周四:   鸡蛋吃完了,培根炒面   午餐晚餐同上   周五:   夜里,沈何夕似乎梦见自己的胃举着一把刀对自己说:“如果你再让往我这里塞披萨我分分钟剖腹自尽!”   沈何夕说不清自己是笑醒了还是囧醒了。   清晨,外面大雾弥漫,不远处的灯光变成了橘色的幽影,潮湿的空气让人觉得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在迅速地生锈僵硬,似乎下一秒就会吱喳作响。   沈何夕在健身毯上轻松地劈了个一字马,修长的腿前后摆成一条优美的直线,像是波涛袭来时候,天际间笔直的分界。   一边做着上身伸展动作,她一边还在背着上节法律基础课上教授讲述内容的梗概。   外面天色昏暗,浓重的雾气像是随时能凝固成为固体,像是一整个世界都被隔离在外,只剩下这个灯光明亮的小小房间。   寂静,沉默,与世隔绝的环境,似乎特别让人能回想起过往。   比如此时的沈何夕。   她曾经在一座不仅雾气弥漫而且结构玄幻的城市里呆过一段时间。   那是她记忆中难得的从身体到心灵都轻松愉悦的时光。   在华夏大地上,菜系的划分并不仅仅是依靠地域,口味、民族、习俗都可以成为划分的依据。   其中最令人觉得味道丰富又记忆深刻的,当属川菜。   味多、味广、味厚、味浓是大概可以用来赞美川菜的变化多端,但是不入其地,大概谁也想不到,那个温暖又潮湿,秀致又爽直的地方,究竟蕴藏着多少令人惊奇的美味。   酸甜苦辣咸鲜香,川地人偏偏要在里面生生扎进一个“麻”!此间八味,在这个神奇的土地上衍生出了整整二十多种味型。   沈何夕是从陕地入的川地,在陕地她先后跟几位大厨学习白案手艺,每天每夜地和面团打交道,从饺子到饼到面条,一入川地,顿觉整个人都被解放了出来。   川菜内部也自分派系,被当地人称为:上河帮,下河帮,小河帮。   上河帮又称蓉派,那些大厨们恪守规矩,手艺世代相传,要求的调味精湛,用料考究,味道传统。在那里,“传统”是一个非常重要地判断美食的标准,很多外来的厨子在那里折戟,因为不够传统,所以不够美味。但是这样对传统的坚守也让一整座城市充满了对食物的尊敬和自豪,名门林立,全民爱吃,是无数厨子提高厨艺的天堂。   沈抱石联系了一位姓黎的故交好友,用家传的鲍鱼烹饪手艺交换他教会沈何夕二十道正宗川菜。   与上河帮相对的是下河帮,一样的味型,一样的食材,因为不一样的气质演化出了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美食态度。多变、求新风气让下河帮历年来新菜不断,兼之又能和各大菜系融和借鉴,随着新菜的在全国的推广,下河帮成了闻名全国的川菜代表,风头盖过了上河帮。   对上河帮和下河帮之间的事儿全然不知的沈何夕先是在下河帮的地界儿里呆了三天,三天九顿饭吃了五种完全不一样的回锅肉之后,她对下河帮变化多端可以自由发挥的做菜态度大感兴趣。于是,她第一次自己主动出击找了一位苍蝇馆子的老板学厨艺。   那个姓黎的大师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   直到三个月之后,上河帮领军人物,黎端清老先生亲自出马把她拎到了自己家的厨房里。   现在想想,白天坐着在楼宇间神出鬼没的公交车去馆子里当小工,晚上在渝地的夜市上卖小吃,一边卖一边吃自己同行的,偶尔入了深夜再去吃一顿麻辣火锅,日子过得粗放又简单,麻麻辣辣,清清爽爽,正如下河帮菜系的别名:江湖。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每道菜和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性格和姿态,就像性格多样的人们凑在了一起一样,就有了江湖。   沈何夕突然觉得自己饿了,强烈的饥饿感冲击着她的内心,就算在肠胃里填了十万斤披萨也完全无法抵消这种空虚。   干脆,换身衣服,她拎着钱包去了24小时超市。   超市里的东西可选的不多,买了鸡胸肉、黄瓜、豌豆、西红柿,接着又买了一打鸡蛋。   新买的保温饭盒这次能派上用场了。   ********************   “上帝啊,不是只有周末才会有这种撒旦的诱惑么?”迈尔斯顶着一头乱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随便抓一件套头衫就跑到了厨房。   “我昨天晚上三点才睡觉!上帝啊……真香啊。”走到餐桌前面,迈尔斯一脸嫌弃地倒了一杯咖啡喝了下去。   “我很惊讶你居然知道自己几点回来的?迈尔斯,我警告你,以后我每天都会十二点锁门,而且会带着耳塞睡觉。”   “哦~哈维,带着耳塞睡觉是老人才干的事儿,虽然你已经过得好像四十岁了一样,但是……天啊,那个东方女巫在做什么?她要用气味来召唤那些奇怪的光头神明么?”迈尔斯咽了一下口水。   哈维吃了一口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披萨,正直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嫌弃。   “好像有辣味,又不像印度菜,好像还有蔬菜和糖的味道……”迈尔斯相当专业地点评着空气中诱人的气味,整个人的上半身都探出了窗子。   在他身后,哈维站起身,大步向房门走去。   与其在这里假装是灵敏的犬类,还不如当那个主动出击的猎人。   鸡胸肉用刀背拍松,快刀切成小丁儿,接着放进盐、料酒、淀粉、蛋清,沈何夕带着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把鸡丁抓匀。   煎锅里是炒熟的花生米,夹一个放在嘴里,香脆皮酥,沈何夕心情愉快地眯了下眼睛,干脆分出一大半撒上盐拌一拌,成了一碟子咸香花生米。   油锅里花椒炸香,再把干辣椒爆炒出香气,倒进鸡丁翻炒一下,大火舔舐着锅沿儿,催发了鸡肉的香味,在淀粉和蛋清的包裹下,鸡肉能够保持肉质的鲜嫩和原有的水分。   再放进黄瓜粒儿,青红椒粒,接着倒进用葱、姜、蒜、白糖、醋、酱油调配出的调味汁。   最后洒进花生米,菜就出锅了。   饭盒底层装上米饭,第二层放宫保鸡丁,第三层是整个锅里蒸熟的鸡蛋羹,嫩嫩的,柔软得可爱。   刚刚装好饭盒,门铃突然响了。   打开门,高大英俊的金发绅士站在门外:“Cici小姐,昨天我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中文菜谱,我觉得大概您会有兴趣。”   早上七点半,沈何夕囧囧有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哈维先生一脸淡定地拿着一本日文书对自己说这是中文菜谱。   “唔,其实我对菜谱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本书并不是中文的,这是日文的,而且也不是菜谱……”等等,这些都不是重点,兄弟,早上七点你敲一个单身女性的门是干啥呀?   “哦~是这样。”哈维淡定地把那本封面是风景画的日文杂志收到自己背后,接着更加淡定地抬步走进了对方的房间。   “中国文化真是丰富有趣。”腐国绅士表情严肃地说。   沈何夕:“……”不请自如的哥们儿,我一直以为你表弟是个逗比,现在我发现是物以类聚。   “好像中餐的早餐也非常丰盛。”哈维状似无意地走到厨房门口。   沈何夕:“……”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等,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来了腐国发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男男女女都有隐性吃货属性。   “Cici小姐喜欢烹饪,我知道在另一个区有一家不错的中餐馆,如果您有兴趣可以改天去尝尝。”哈维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我不太习惯出去吃。”沈何夕尽量没让自己的皮笑肉不笑表露得那么明显。   “当然,您有这么出色的手艺,光是这顿早餐的香气已经足够让我怀疑自己从前去的中餐馆到底是不是华夏人开的。”   关键词:香气,早餐。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早晨,让别人饥肠辘辘又不想吃别的东西。”   关键词:饥肠辘辘,不想吃别的东西。   你可以说的更露骨一点了。沈何夕默默腹诽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相当礼节式的笑脸:“当然不是早餐,是我的午餐,现在它们在保温饭盒里。”   沈何夕可以发誓,她看见对方的一头金发似乎都塌了下来,那一瞬间的表情真让人觉得他凄惨极了。   没有任何一个有良好教养的人会去垂涎别人的下一顿饭的餐盒,舔着脸进了一位年轻女士房间的哈维自然也不会。   “抱歉,我只是想让您来鉴定一下这本书……”可怜的举起差点被他遗忘的那本日文杂志,现在这本杂志成了他遮掩自己失望的唯一道具。   举着杂志,哈维步伐略快地向门外走去。   高挑纤细的女孩儿看着他似乎自带阴影的背影,心情突然好了几分。   “真的很香么?”干净的女声有着东方人特有的寡淡语气,这个凉凉的问句,在他身后轻飘飘地被问了出来。   哈维放下杂志,转过头看向自己年轻的异国邻居:“很香,丰富诱人的香气。”   在他身后,沈何夕的脸上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淡淡笑容。   “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我需要鸡胸肉或者鸡腿肉,黄瓜,新鲜的辣椒,土豆,胡萝卜,蚕豆,豌豆也都可以。只有十分钟。”   在门外探头探脑的迈尔斯差点和快步跑出来的哈维撞成一团。   “嘿!怎么样?有的吃么?”   回答他的是自家表哥直接拎着他领子往外拖的大手。   不同的人凑在一起,那就是江湖吧?   沈何夕捻起一枚花生米放进嘴里,脸上是当初在苍蝇馆子和人一起喝酒吹牛时的自在。   ☆、打卤面   沈抱石抱着一个大纸盒子躲躲闪闪地进了沈家饺子馆,拉开门掀起门帘子,一股暖气儿立时包裹了他全身。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儿,饭馆前厅只剩了一个帮工在扫地。   看见老爷子进来,小帮工立刻把扫帚放在一边,肃手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鞠躬行了个礼,嘴里响亮地喊了一声:“师爷好!”   “嘘!”沈老头立刻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姿势。   小帮工放在一边的扫帚把“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沈抱石把盒子摆在柜台上,转身踮起脚伸着脖子顺着传菜口看向后厨,殊不知小帮工正一脸震惊地看他这副做贼的样子。   师爷他老人家不一直都是一副高人范儿么?现在这样是撞邪了?   “小陈,大朝呢?”看了半天,只瞅见后厨有小猫两三只,就是没有目标人物,沈老头儿转身问小帮工。   “海珍楼订了五十斤冻饺子,沈哥送饺子去了。”小帮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怎么是他去?成子呢?”听见大孙子不在,沈老头儿立刻就有闲心来过问饭馆的人事管理问题。   “成子请假了,今天他奶奶七十大寿,海珍楼的老板一直想找沈哥,沈哥干脆就自己去了。”   “海珍楼?又想让大朝去掌勺?”沈抱石哼了一声,低下头开始拆自己手里的纸盒子。   “师爷?您这是……?”   “我找了人一会儿来弄电话线,以后咱们馆子里也能往外打电话,你们打电话都要记下来时间,客人打电话五毛钱一分钟,这个电话是能计时的,知道吗?”   “哦哦!”小帮工看了一眼装了电话的盒子,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抱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憨憨地问到:“师爷,您找沈哥有事儿么?”   沈抱石又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我那是找么?我那是躲!   小帮工被瞪了一眼,摸摸自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师爷,咱的电话能打腐国去么?”   “打打打!打什么打!我这是给店里创收知道么!知道什么叫创收么?!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沈抱石生怕别人发现自己是为了给孙女打电话才买的电话机,小帮工这么一问正好踩到了他的痛脚上。   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小帮工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有了电话沈哥就不用眼巴巴等信了,真好,嘿嘿。”   沈抱石连瞪都懒得瞪了,沈何朝是个闷子,收的徒弟都是傻子,就一个聪明的……是个混的!每次来信就一句话是给她亲爷爷——老头儿,我挺好的,你注意身体啊。   给你哥哥写几百几千字,给我就一句话!这下我装了电话,我看你是不是就给我一句话!哼!   “别跟大朝说我来了,电话就说是邮电局送的,听到没有?”   小帮工抱着扫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师爷:“师爷,邮电局还送电话啊?”   哼!一代名厨沈抱石拂袖而去。   刚走出门又转了回来:“这几天有信么?”   小帮工保持着扫地的姿势笑着说:“没呀,师爷你怎么和沈哥一样天天问啊?”   谁跟那个不省心的孙子一样!哼!   一代名厨沈抱石再一次拂袖而去。   ************   到了腐国快两个月,沈何夕接到了第一个来自国内的电话。   “喂?喂?能听见么?丫头,我是沈抱石,我是你爷爷!你能听见么?”距离听筒还有半米远,沈何夕也能听到来自地球另一端的声音。   “老头子,我能听见。”她拿着话筒,语气平淡,脸上已经有了灿烂的笑容。   “就跟你说一声家里有电话了!放在店里还能多赚几个钱,你等等我找找号啊……行了行了,给你给你。”老人絮絮叨叨了几句,想要把电话放下去找记了电话号码的纸,这时,电话被一直守在身边的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正在腹诽老头儿几天不见变成了话痨,耳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拿在手里,没有声音,想也知道正有一个高大的家伙守在电话前,用期待的眼神瞪着话筒。   “哥哥。”沈何夕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我在腐国挺好的,我见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他们都对我不错。腐国这边的人吃的是牛肉,炸鸡,喝的是葡萄酒,味道不怎么样。我住的地方还有一位非常好的老太太。”   沈何夕抬头看了眼正在给玫瑰浇水的泰勒夫人,没想到对方也看着她,对方对她点了点头。   少女又低下头,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尖儿,舒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说腐国的衣食住行,说腐国的同胞留学生,说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尽管对面是沉默,她也一个人支撑着这场“交谈”。   她听见了呼气的声音,略有一点粗重,似乎带了泪意,沈何夕的眼前瞬间就模糊了。   再揉了一下鼻子,她咽下喉中的哽咽说道:“最近家里都好么?好就深呼吸两下,我能听见。”   电话那边乖乖地传来深深的呼吸声,一下,两下……   靠着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隔着整个大陆,这对兄妹交流了起来。   刚刚还嫌弃老头子的沈何夕一个人整整说了五分钟,直到电话那边再次传来老人的声音:“你哥哥让你多吃多喝多睡觉,缺钱了跟家里打电话……我说你没事儿也不能寄张照片回来?邮费我出了……”   “老爷子,你的身体还好么?”   “好。”   “饭馆还好么?”   “好。”   “你要注意身体啊!”   “行了!你这丫头问的话跟信里写的一模一样,不能说点别的啊!”沈老头的语气里有点小哀怨,沈何夕表示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嗯。”   “丫头啊?”   “嗯?”   “身体还好么?”   “好。”   “学习还好么?”   “好……”   “你要注意身体啊!”   “……”把我问过的问题再拿来问我,老头子,我还真是你亲孙女!亲的!   一个电话就这么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地打了十几分钟,最后老爷子以浪费电话费的名义挂掉了电话。   明明是因为某个妹控哥哥一直在沉默地、坚持不懈地抢着话筒而已。   扣上电话,沈何夕看见泰勒夫人递给自己的手帕,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真的不是不想念。   那一天的晚餐,是沈何夕自己给自己煮的一碗面条。   面是水和盐调和着面粉和出来的,软面儿饺子硬面儿面,盐能让面团变得更加有弹性,煮熟后口感更爽滑。   她要做的是手擀面,面的劲道就在一个擀字上。   面团被她徒手压成饼状再被擀面杖压成薄片,从长到方,从方到圆,带着厚手套的手用恰到好处的摁压赋予了面团力量,这种力量会回馈给人们更让人难以割舍的口感。   整块面团终于变成了巨大的薄饼,一毫米左右的厚度有利于面条入味,也能保留面里最原始的麦香。   修长的手指提着薄饼的一端,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抖,整张面饼就层层叠叠地落在了料理台上,一层来,一层去,叠摞在一起中间是似有似无的细碎面粉。   一刀一刀,把面饼切成七八毫米宽的面条,一刀起,一刀落,刀刀不绝,直到最后一下切完。   沈何夕抬起一只手掠过整整齐齐码着的面条,白皙的手指似有似无地一勾一拉,原本叠放的面条就舒展开来变成了细长轻薄口感淳朴的手擀面。   茄子、番茄、土豆、猪前肘肉都切成小丁。   葱姜爆锅,倒进肉丁翻炒,点一点酱油调色,等到肉变色均匀有了香气再放进土豆和茄子,土豆变色茄子吸油之后再放进番茄。   番茄是水果,是蔬菜,也是调味品,特有的酸甜味道能让整个菜肴的口感更有层次。在这种混着肉香的翻炒中,番茄让土豆更加香糯,让茄子更加绵密,爆锅了番茄汁的肉丁也在微酸中析出了油分升华了口感。   加了水之后再次烧开的锅子里,香味开始弥散。   另一边,在水里翻滚了一次又一次的略带小麦原色的面条被捞了出来。   盆里凉水里放进了热腾腾的面,面条在里面瞬间舒展开,这种处理方法,被称作过冷河。   过了冷水的面口感绝佳也不会粘连,是东方面条处理手法中极简单又高明的一招,君不见东洋小国还有一道“传统美食”名为流水素面,吃的就是原汁原味的毫无调剂的“冷河面”。   热热的卤子浇在了面上,白里带微黄的面,金色的土豆,红色的汤汁,酱色的茄子,绿色的香菜,一缕儿香气轻悠悠地就进了人的鼻子里,不觉得的如何美味,只觉得,家在这里,随面而走,一面相牵。   面盛好之后,沈何夕才发现自己做了足足四人份的打卤手擀面。   摘掉手套,她头疼地看着锅,不知道该找谁来分享这次的“意外事故”。   “叮咚~”   打开门,门外站了一个嬉皮士和一个金发美男,他们每人都抱着一大袋子食材。   “美丽的小姐,我们饿了……”    ☆、酱棒骨   在腐国的生活起于平淡,归于忙碌。   外国的大学生活远比沈何夕在国内了解的要紧张地多,她上的是腐国最好的学校,又是其中最好的专业,在这里云集的是腐国社会未来的精英,和他们比起来,沈何夕只能让自己用十二分的努力以期能让自己在大学里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妥踏实。   如果让她的同学们知道她的内心想法,大概会觉得牙疼。   逻辑能力超强,理解能力绝佳,英语水平完全不影响辩论水平发挥的异国小姑娘?   本就是天资绝佳的家伙,居然还比所有人都更加的努力……呵呵!   沈何夕生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十七岁前的课文到十七岁后的食单,看过一遍就能记住八成,看两遍就再也忘不了了。   这个本事曾经让她在学厨生涯中不断地后来居上,现在嘛,也让她在日常的学习中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   有些聪明人在正确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让自己沦为学渣。   有些平庸的人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让自己成为学霸。   也有些人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又有天生的天分做加成,也因为曾经的错失和成熟的心智变得更加努力。   这种人是注定的学神。   说的就是沈何夕呀。   不过“无所不能”的沈何夕也有一点小烦恼,何勉韵能提供给他充足的生活费,每个月六百磅的零用钱足够让她过得相当滋润,可她骨子里毕竟不是只有十七岁的无知少女,无论在那里自己能养活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前世,她用了八年的时间走遍了全国学习厨艺,囊中羞涩的时候就找餐馆打工,或者干脆摆弄一个小小的食摊。   “金钱”从前没有阻挡过她的前行,如今自然也不会。   找一份兼职工作,已经提上了沈何夕的行事日程。   何况,她找遍了学校周围的医院,对方都没有底气治疗语言中枢损伤导致的失语症,如果想继续给哥哥去寻医问药,更加充足的资金储备是必须的。   找工作这事儿,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找经验比较丰富的田婉孜来当参谋。   当然,田婉孜来找她的时间必然是饭点儿,前脚沈何夕把一盆子的酱棒骨搬上桌,后脚田婉孜拎着两条鱼神气活现地进门了。   “油泼鲤鱼炸酱面,肉皮扁豆焖排骨~今天老沈请吃肉啊真呀真开心!”哼着自编自演的打油诗,田婉孜几乎是横着走进来的,那股子得意劲儿,简直是……   让沈何夕手痒的很。   “棒骨啊!”田婉孜的表情有点小惊喜,“本来想你也就做个蛋炒饭给我吃,带条鱼来让你红烧下,没想到居然有肉哎,带的鱼今天肯定吃不了,冻起来等我下次来啊!”   沈何夕:“……”   田婉孜看着沈何夕一脸呆滞,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老沈你发呆好可爱咧!”   沈何夕:……默默地端起了桌上的棒骨盆。   “NO!!!”田婉孜猛虎扑地式抱住沈何夕的腰,生怕对方把棒骨端走。   “这不是肉啊,这是我的心呀!你把它拿走了让我怎么活?怎么活?”   看见田婉孜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沈何夕想起十几年后的一个流行词——“跪舔”,不过对方跪舔的不是自己,是排骨。   吃货的人生我永远不懂。   酱棒骨用的是猪腿骨,在腐国人眼里这是让人完全提不起食欲的“关节与骨骼”,沈何夕在亚洲超市里买到的时候就连几个黄皮肤黑眼睛的都投来了不解的视线。   究其原因嘛,腐国人的杀猪方法和国内的不一样,杀猪不放血,血水一直都在食材里。而血水在华夏烹饪的体系中,是腥膻之源,肉臊之本。   所以,在腐国想要吃棒骨这些东西,要费大力气呢。   棒骨先浸泡在淘米水里,浸泡半个小时,再冲洗几遍,这个步骤也叫做“排酸*”。   之所以用淘米水,是因为沈何夕焖了一锅大米,洗完了米的水干脆用来洗肉好了,弱碱性的淘米水有助于血水更快地析出,带走棒骨上的脏东西,顺便更好地去除腥味。   棒骨进冷水整锅加热,血沫比想象中要少很多,撇去上面的一层,放进料酒和陈皮。   老汤是一直冷冻在冰箱里的,拿出来解冻,煮开,也撇去浮沫,倒进炖煮棒骨的锅里。   小火慢煮了快两个小时,骨头中的油脂都融进了汤里,老汤中原本就有的调味料和香气浸透了骨头。添加的那点料酒能祛除肉类仅剩的那一点腥膻气。   肉色是红亮的,连圆滚滚很厚实的筒子骨似乎都吸满了汤水,拎起一根棒骨,棒骨头上淋淋漓漓的汤汁油分十足,带着炖煮出来的香气。   一盆棒骨大概有六七根的样子,个个肉质厚实,肥瘦均匀,骨髓肥满。   田婉孜吃的大呼过瘾,一开始还知道用筷子夹起骨头上已经酥烂的肉,到了后来完全是两只手左右开弓,满手满脸都是油。   沈何夕吃了两块排骨,盛了一碗莴笋清汤,慢悠悠地喝了,对比着对面的田婉孜,更显得轻松淡定……实在抢不过,喝点能吃饱就不错了。   “棒骨唉!我好几年没吃了!”把嘴里的肉咽下去,田婉孜抽空再度表达了对酱棒骨的喜爱之情。   “棒骨配米饭!嘿嘿嘿~”   她继续啃,沈何夕拿了最近的报纸看着上面的兼职工作信息。   “老沈,你想找兼职有目标了么?”   “我什么都行,就是好几个不错的工作有时间冲突。”沈何夕用笔划掉了几个工作。   “我看看你的课表。”田婉孜想伸手去拿,发现自己满手是油,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恢复正常,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有点不好意思。   “嘿嘿,我先去洗手”   她圆润地离开了,又圆润地回来了。   “这几个……”田婉孜指了指几个工钱看起来不错的,“老板不太喜欢黄种人。”   “这几个……”田婉孜又指了指几个工作比较轻省的,“这两家老板会拖欠薪水,去年有个棒国留学生还被这家骗了打工税。”   “其实吧,老沈你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做点小吃去卖啊……额……需要饮食执照……要不找几家中餐馆看看?听说学区附近要开一家中式快餐。”   中国餐馆?   ……   这绝壁是沈何夕最不喜欢的工作场所,跑堂,跟刀,帮厨,打荷工,大厨,厨师长,行政主厨,连大饭店的股东她都干过……   后厨重重的烟火气,前台嘈杂的人声。   更何况……再次在一家餐馆里靠自己的手艺赚钱,这是被她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彻底被摒弃在她的生命之外的。   她绝对不要再让自己的手变成厨子的手。   绝!对!不!要!   沈何夕笑了:“如果暂时没有合适的,那就算了,我已经申请了学校内的几个工作,先碰碰运气吧。”   “学校里面的好多人都会申请,我觉得希望不大呢……话说……老沈你的课表也太满了吧!这个和这个绝对不是大一上的吧?”   “还好啦,多学点没坏处。”   田婉孜自己当初在国内也是纵横学校的人物,可是看着现在神色平静没有一点得意神色、手上开始收拾盘子碗的沈何夕,她表示……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这个前浪已经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长得好,身材好,厨艺好,学业也这么好……感觉脾气也很好。   这么好的小姑娘,哎呀,好喜欢好喜欢!   揉揉头,好可爱。   沈何夕毫无预兆地被田婉孜抱住……对方用那双肉呼呼的,还不知道有没有洗净油腻的手,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老沈你好可爱啊~”揉一揉~抱一抱~   沈何夕的手臂抬了一下,忘形的田婉孜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被架住了臂膀,接着,刚刚还在被她揉头发的女孩儿已经站在了离她一米以外的地方。   面无表情地整理头发的女孩儿~   哎呀,好可爱呢   以后再找田婉孜当狗头军师!我的姓就倒过来写!沈何夕的内心在咆哮。   这些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家伙,真是太讨厌了。   ****************   工作的事情还没着落,麻烦已经打包上门了。   亚瑟、弗雷德和凯瑟琳像是被装在篮子里的小奶猫,被放在她的公寓门口。   “亲爱的小夕,我和哈特先生要去德国一趟,家里的保姆生病了,只能让他们在你这里度过两天的周末。我知道你一定能强大到让他们成为女王的骑士。   PS:最后那句是哈特先生要求我加上的。   加油吧,我的女王女儿。”   “Cici我要吃小白兔!”   “Cici今天有好吃的肉么,你会做中餐馆里的丸子么?”   “……”揪住姐姐的衣服下摆,星星眼。   “好吃哒?”   亲妈也是坑货,咋办?    ☆、乱炖熊孩子   沈何夕头疼。   沈何夕头很疼。   她的三个同母弟妹和她的关系并不算亲近,这次没有妈妈的带领,三个小家伙儿都把自己的顽皮劲儿收敛了几分,除了要吃小点心就没别的要求了。   可惜,好景不长,经过了半天的适应,刚吃过午饭,他们的本性就全都暴露了出来。   凯瑟琳要看动画片,亚瑟要玩游戏机,两个人因为电视的使用权问题争吵了起来。   只有沉默安静的弗雷德自己静静地坐在茶台边上看书。   沈何夕没有去理会两个孩子的争论,对他们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个见过几面的“姐姐”而已,兄妹之间肯定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   果然,没一会儿亚瑟就崩溃地拎着自己的包进了卧室,凯瑟琳骄傲地像女王一样开始“临幸”动画片。   过了十分钟,有几分暴躁的金发男孩儿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声音小一点。”   凯瑟琳小小地哼了一声,调低了电视的音量。   沈何夕用切去四边的土司裹上蛋液卷上切成小段的香蕉煎熟,搭配着蜂蜜牛奶给三个小家伙当加餐。   炖锅里,番茄,胡萝卜,牛腩,正在微火的徐徐加热下轻轻地翻腾着。   番茄去皮切丁后被细细地炖成了番茄酱,胡萝卜是为了丰富整个浓汤的口感,牛腩被处理的很干净,和番茄充分交换味道的同时慢慢变得软烂可口。   说是番茄炖牛腩,为了和炒意面搭配,她在炖番茄牛腩的时候故意多添了点牛肉原汤,现在汤汁浓郁又不粘口正适合下饭。   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亚瑟兄妹两个人一起看电视,亚瑟一只手臂杵着头一脸无奈地坐在沙发上,凯瑟琳半靠在他身上。   两双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专注地看着电视里幼稚简单的节目。   沈何夕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没有亚瑟这么别扭,但是比弗雷德还要闷呢。   自己的三个弟弟妹妹性格也真的很有趣,明明将来是个帅气酷哥的弗雷德,现在腼腆文静,明明将来是个波霸御姐范儿的凯瑟琳……现在已经颇有苗头了。   不过……她的目光扫过亚瑟金灿灿的头发,这个家伙似乎对自己有不小的意见……前几次见面当着他爸爸妈妈的面,他表现的十分正常,但是现在,他的态度只能用“每况愈下”来形容了。   上辈子的亚瑟……好像是个演员?在爸爸妈妈面前玩两面三刀玩的这么顺果然很有表演天赋。   嗯,果然每家都有不省心的,比如自己,比如这个亚瑟·哈特。   亚瑟今天对沈何夕的态度不太好,这一点连凯瑟琳都发现了,他和Cici说话从来不说谢谢呢!凯瑟琳向弗雷德抱怨,弗雷德抿了抿形状漂亮的嘴唇,没有说什么。   *********   “Cici,为什么面条里面要放青椒?我不喜欢青椒。”   晚餐时分,金发的亚瑟把青椒一块块地用叉子戳到了盘子外面。   “我做菜之前问过你,你没有说你不喜欢吃青椒。”沈何用餐巾纸抓掉了桌子上的青椒丝,接过亚瑟的盘子和叉子,把里面的青椒丝挑到了自己盘子里。   亚瑟得意地捧着没有青椒的意大利面笑着看了弗雷德一眼。   弗雷德接收到了亚瑟得意的小表情,沉默地把亚瑟面前的番茄牛腩汤推到了Cici面前。   “嘿!弗雷德,那是我的!”亚瑟叫了一声,要把自己的汤接回来。   弗雷德站起来用手把汤往沈何夕的方向推了过去:“你不喜欢的,给了Cici,喜欢的,也要给!公平!”   “那是我的汤!”   “也是你的青椒!”   亚瑟站在椅子上整个人半趴在桌子上往回拉自己的汤碗:“说了我不喜欢吃青椒。”   “你看见了她放青椒!你没说你不吃,上次也有青椒!”弗雷德一脸倔强,他直觉地知道亚瑟这次挑剔食物的出发点并不是善意的。   “行了弗雷德,那是在爸爸妈妈面前,我就是不喜欢吃青椒。”亚瑟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为了给Cici下马威才故意说自己不吃青椒的。   弗雷德的小脸都涨红了:“Cici是我们的姐姐,妈妈说面对她就要像面对她自己一样。”   “什么姐姐,她不过是从乡下跑来花我们钱的可怜虫!”自己的弟弟居然对刚认识的人这么亲近,亚瑟觉得自己很受伤。   “她是姐姐!不是可怜虫!”弗雷德用前所未有的大声反驳他。   “她和我们不是一个爸爸!她爸爸死了,她才来抢我们的妈妈。”中二·心口受伤·愤怒·亚瑟口不择言地吼道。   沈何夕在整个的争执过程中一只手不停地扶起被两个男孩儿碰倒的盐瓶,胡椒瓶,番茄沙司瓶,另一只手一只用筷子吃着自己面前的意面。   眼见两个小孩儿的争执开始殃及整个餐桌,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挑眉看向自己对面的两个容貌相似的男孩儿。   一直自己默默吃饭的凯瑟琳被两个哥哥的互吼吓到了,同时,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气压好像不太对,于是她抬起了自己沾满了茄汁的小花脸:“你们在餐桌上吵架!我要告诉妈妈。”   “就会找妈妈的哭包!”面对凯瑟琳,亚瑟起码说话不再用吼的了。   “亚瑟!妈妈说了Cici是我们的姐姐……Cici是能给我做好吃的东西的姐姐。”   “得了凯瑟琳,我们给她的钱足够请好几个这样的厨子了。”亚瑟被弟弟妹妹这样当着“外人”戳穿,索性把怒火都集中向了沈何夕身上。   十一岁的男孩儿身高只比沈何夕矮一点,此时他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屑,态度极其嚣张:“我不喜欢你!”   沈何夕淡定地低头问凯瑟琳:“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好不好?”   点头~点头~   沈何夕帮凯瑟琳把意大利面、牛肉汤和沙拉都搬到了客厅的茶台上。   弗雷德看看细心给凯瑟琳重新放好餐盘的Cici,突然觉得现在站在椅子上的亚瑟像个大傻瓜。   “好了。”沈何夕拍拍自己的手,重新坐回餐桌,“你的喜欢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现在你表达完了你的志愿,可以继续吃饭了,吃完了还要研究下你们今天晚上睡在哪里。”   “这里是我妈妈租的房子,我当然可以睡在这!”亚瑟挺了挺胸膛,努力维持自己“蔑视”的态度。   “当然可以。房间随便你挑。”沈何夕表示认同,然后继续吃饭。   弗雷德从椅子上爬下来,端端正正坐好,也要继续喝自己喜欢的青柠果汁。   “你这样好傻”他对自己的金毛哥哥说。   一场大战,因为沈何夕的不买账而消弭于无形。   亚瑟挑衅未遂气势全转成了闷气憋进了肚子里,气的饭也没吃完,扭头进了卧室。   凯瑟琳笑呵呵地看着电视里的下午看过一遍的老动画片(因为沈何夕几乎不看电视,她的电视机只能收到几个免费频道)。   弗雷德站在厨房门口看沈何夕带着手套刷碗,手指在门缝上抠来抠去。   “我英俊的小绅士,饶过那条老橡木吧,你再抠下去它会用木刺惩罚你的。”沈何夕一直没回头,但是好像能背后有一双眼睛一样洞察了他的小动作。   弗雷德有点小惊讶也有点小羞涩,他垂下手,低下头,黑色的头发软软的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亚瑟……我有点抱歉。”   “没必要抱歉,弗雷德,对你们来说,我是一个外来者,他的情绪很正常。”   “可是你是姐姐。”弗雷德有点急切地说,“我一直想要一个姐姐,凯瑟琳也很喜欢你……妈妈和爸爸也很喜欢你。”   沈何夕摘下手套和围裙,转过身看着害羞的小家伙,觉得心里有点软软的。   “嗯,我也喜欢你,喜欢凯瑟琳,我也喜欢亚瑟。”她笑着说。   耳尖的凯瑟琳听到自己的名字,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我听见有人喜欢我!”   “对啊,我喜欢你呢,凯瑟琳。”沈何夕张开手臂,凯瑟琳像是小炮弹一样地冲进她的怀里。   “我也喜欢你!Cici,我喜欢你!”她笑的甜甜的,蓝色的眼睛像是高原的天空一样让人欣喜。   弗雷德觉得两个女孩儿抱在一起的场面太美,他不忍心看,有点局促地扭头,正好看见亚瑟面色阴沉地站在厨房外面。   亚瑟本来想向Cici道歉,不管怎样,他不该提到Cici已经死了的父亲,可是隔着厨房与餐厅之间的空酒柜,他看见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她在一起,只有自己被抛下了。   “你们两个都是叛徒!”   “亚瑟!”弗雷德这次有些生气了。   “你们都是背叛妈妈的家伙!她用一点吃的就把你们收买了,你们忘了她让妈妈伤心了!”亚瑟有些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红,在金发的映衬下,显得他脸上的雀斑更明显了。   沈何夕站起身,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苏格兰折耳?   不管亚瑟对自己有多大的意见,至少他不该这样说他的弟弟妹妹,一个8岁另一个一个才5岁,话语对他们的伤害力,没有人比沈何夕更清楚。   在她走到厨房门口之前,弗雷德已经冲着亚瑟冲了上去:“你不能这样说我和凯瑟琳。”   亚瑟仗着比弗雷德高一个头的身高把他狠狠地推了出去:“得了你这个小自闭!”   弗雷德的小小的身体被掼向酒柜,酒柜外缘的尖角正对着他脆弱的后脑勺。   ☆、一锅狗与熊   弗雷德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揽住,在他身后,女孩儿不禁用大口的呼吸来抵挡下肋处一阵阵的痛感。   黑发男孩儿转过身,看见了沈何夕脸色苍白。   “Cici!”   “我没事儿,弗雷德,你有点重。去看看凯瑟琳,她好像吓到了。”沈何夕缓了一口气,拍了拍弗雷德的后背。   亚瑟在推弗雷德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力,现在他也吓得脸色苍白。   “好了亚瑟,我没事儿,你别紧张。”沈何夕觉得对方看起来比现在的自己还要惨。   后肋的下缘刚刚抵在了酒柜的锐角上,说不定不止青紫了而已。   亚瑟没说话,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爬不起身的沈何夕,站在厨房门口抽泣着的凯瑟琳,还有头发凌乱惊魂未定的弗雷德。   转身,跑出了门去。   “亚瑟!亚瑟·哈特!”沈何夕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才站了起来,她拉住了要追出去的弗雷德和凯瑟琳,把房间的钥匙给了弗雷德。   “听好,弗雷德,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如果到了九点我还没回来,你就锁上门带着凯瑟琳到一层的泰勒夫人那里,泰勒夫人那里有点心和红茶,听清楚了么?你要照顾好凯瑟琳。”   弗雷德抿着嘴,看着他梳着长马尾的来自东方的姐姐抓过门口的一件大衣,略有些蹒跚地跑了出去。   沈何夕刚走没两分钟,门就被敲响了,弗雷德搬了小凳子透过猫眼,看见两个男人站在门外,一个穿着夹克衫带着骷颅头项链,另一个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表情严肃。   ……   亚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闯祸了,他差点伤到了弗雷德,而且已经伤到了Cici。   他觉得妈妈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不……这想起来太可怕了。   亚瑟承认自己现在很害怕,Cici的表情很痛苦,凯瑟琳也哭的很可怜,大概弗雷德觉得自己是在谋杀他。   这么一想,亚瑟觉得自己简直要绝望了。   在他眼中,和他擦肩而过的行人和或近或远的灯光都成了光怪陆离的影像。   这些人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杀人了?   他们一定不知道,我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11月的腐国,风从海洋裹挟了大量潮湿的水汽,夜间的薄雾弥漫在这座城市里,湿冷的空气慢慢渗透着每一个角落。   亚瑟开始觉得冷,从身体到心灵,每一个角落都冷到让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亚瑟!亚瑟·哈特!”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回过头,亚瑟没看见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曾经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各种各样的可怕情景都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泛起,恐惧感迅速地生长膨胀,和绝望一起支配着他的灵魂。   这里是哪里?   陌生的景象,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亚瑟慌不择路地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钻了过去。   ***********   沈何夕扶着自己的膝盖呼出了一口浊气,连续的跑动对她的身体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她的后肋一直在疼,伴随着跑动,疼痛也在加剧。   从晚上八点半到跑到现在已经11点了,向几位路人打听也确实有人见到了穿着套头衫的金发男孩儿跑过,可是偏偏就找不到亚瑟。   喉咙喊哑了,围巾跑松了,沈何夕脱下短外套系在自己的腰上,里面穿着的打底衫早就湿透了,她用围巾随意擦了擦,又把围巾搭在了肩膀上。   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这座城市以学校出名,离着学区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显得有些荒僻,比如现在沈何夕站着的地方。   离着中心区远了一些,魑魅魍魉也就多了起来。   独自一人的东方女孩儿,一看就觉得是未成年,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沈何夕察觉到了周围的不妥,挺直脊背,在走过一个垃圾箱的时候,从垃圾箱跟前的废弃自行车上拽下来的一根钢钎。   “亚瑟!”她对着每一条幽深寂静的小巷子里喊,惊起了游荡的野猫野狗,偶尔还会听到有人开窗喝骂。   又跑了一段,嗓子实在说不出话了,她抬手抹了一把脸,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就贴在了一边,看起来狼狈极了。   又跑了十几分钟多久,她在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有人在争吵打架的声音。   “爱管闲事的臭小子!给我打!”   “快跑啊笨蛋!”   一大一小两个人从巷子深处冲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很眼熟。   “亚瑟?”沈何夕哑着嗓子叫住了那个略矮的金发少年。   “Cici?快跑!”亚瑟的表情在0.1秒的时间里从惊喜转为惊恐。   “卧槽。”看着两个人身后拿着棍子跑出来的三四个壮汉,沈何夕忍不住用中文骂了一句。   才几个小时的时间,熊孩子你又闯祸了。   “你脚怎么了?”沈何夕发现亚瑟的动作不太对,一把拽住他,低头看他的脚。   “鞋子丢了。”亚瑟不好意思地喃喃了一声,接着又大叫了起来,“快跑!”   趁着路口的灯光,沈何夕看见了亚瑟的脚背上有一点血迹。   “跑你妹啊!给我站着!”沈何夕吼了一声。   又烦又累又操心的一晚上,沈何夕就算是泥人也要变成怒目金刚了,何况她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   鬼使神差一样,亚瑟居然听话地站下了,被他拉着的家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样子不是嗑药了就是醉酒了。沈何夕看都不看他一眼,解下了围巾递给了亚瑟:“把你的脚包起来。”   三个大汉看见的,就是刚刚的金发小P孩儿特别乖顺地坐在路边……用围巾自己裹脚。   他们一开始看中的肥羊也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唯一站着的,只有一个没胸没屁股没成年的干瘪少女。   背对着灯光,几个人看不清对方的脸。   “怎么不跑了?”壮汉中的一个笑着看着这三个“战五渣”,“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不然……这里会留下两样东西:一是你的钱包,再就是你的脑浆炸裂…… ”   他笑了下,似乎认为自己对台词的改编简直酷炫极了。   接着……眼前一花,整个人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两米外的墙壁上。   “当流氓还要对白,脑残!”沈何夕收回脚,用中文骂了一句。   包括亚瑟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个壮汉的身高至少190,体重少说也有一百公斤,无论是宽度还是厚度都至少是这个东方女孩儿的两倍。两边的实力如看起来此悬殊,却没想到女孩儿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沈何夕自己也有点小惊讶,没想到一踹之力比自己预期的大一倍,那货十分八分钟的时间算是缓不过来了。   另一边,一个大汉举着棍子向她砸了过来,沈何夕一脚踢在了他膝关节的下方。   撩阴!   扣眼!   折手!   每一下攻击都冲着人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下狠手,尤其是用膝盖顶向对方不能描述的部位的那一下。   在场是所有男性连亚瑟在内都生生打了个冷战。   旁边晕晕沉沉的“被打劫者”眯着眼看了一眼沈何夕,又看向亚瑟:“她是来找你的?”   “嗯。”   “你为什么跑出来。”   亚瑟抿了下嘴唇,这片刻的羞赧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弗雷德:“我和她吵架了。”   “哦……”被打劫的路人甲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孩儿跳起来用不知什么材质的金属条狠狠地抽在最后一个男人的脸上,再看一眼现在老实地像是鹌鹑一样的亚瑟,意味深长地说到:“幸好只是吵架。”   亚瑟不知想到了什么……伴随着壮汉的惨叫声,默默抖了一下。   *******   三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像是死狗一样堆在一起,沈何夕拉起弟弟看着那个“路人甲”:“需要帮忙么先生?”   “唔,不用。”一直淡定观战的路人看了眼手表,随意地挥了挥手,“我就住在这周围,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你先走吧。”沈何夕看了一眼“死狗堆”,几乎实质化的杀气让那三坨几乎缩成一坨。   路人站了起来,沈何夕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高一些,昏暗的灯光下,发色看起来是非常漂亮的金色,比亚瑟和哈维的都要浅一些。   “非常感谢,美丽的小姐,还有充满勇气的……小弟弟。”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好了亚瑟,我们应该谈一谈你的问题。”沈何夕严肃地看着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白人少年。   “我错了,Cici。”亚瑟低着头,乖巧地像是被弗雷德附身了一样。   “不管出了什么问题,你不该逃避,不该丢下弗雷德和凯瑟琳。他们会害怕,也会担心你,这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么?”   “我错了,Cici。”亚瑟捏了捏沈何夕的衣角,这招是跟凯瑟琳学的。   对方乖成这样,沈何夕反而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路人甲已经走远,叠在地上的三个家伙只敢哼哼两声,动也不敢动。   “我们也走吧。”   “嗯。”亚瑟点点头。   看了眼亚瑟被围巾裹着的脚,沈何夕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我背着你。”   “不,不用了。”   “嗯?”   亚瑟看了眼三个形容凄惨的家伙,吞了下口水。   乖乖地趴在了沈何夕的背上。   穿着Cici的外套,脚上裹着Cici的围巾,趴在她单薄又充满力量的脊背上。   她救了自己,她受伤了还来找自己,她愿意背着自己回家。   “Cici,对不起。”   “以后说话前要思考,如果觉得这句话会让你后悔就别说。”   “Cici,我伤了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你比我小,又是我妈妈的孩子。”   “我是个坏孩子。”亚瑟回想自己今天的表现,觉得沮丧极了。   “你是个熊孩子,不过还好,每个熊孩子都是潜力股,总会长大的。”   “为什么是熊?”亚瑟不明白为什么是bear kid。   “因为熊有强大的破坏力,又笨笨的。”沈何夕随便想了个自认为靠谱的解释。   “那是熊姐姐。”   “喂!” ☆、原味菠菜汤   “虾仁,虾仁,虾仁……”超市里,黑头发的小萝莉拖着塑料小筐子一路碎碎念。   几个在挑选水果的女孩儿看见小萝莉跌跌撞撞地拽着购物筐往一个方向艰难前进,全部都被萌翻了。   “凯瑟琳,你找到虾仁了么?”在小家伙儿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和她容貌相似只是年纪略大一点的男孩儿叫住她。   好萌的小家伙!还附带放大版的正太!   几个怪姐姐抚了抚自己波涛汹涌的心口,狼血沸腾神马的,完全克制不住了呢!   “刚刚那个阿姨说虾仁在那边。”凯瑟琳停下脚步,把比她宽得多的筐子放好,然后一本正经地指向生鲜区。   殊不知在她身后还在为和萝莉搭讪成功的年轻女孩儿听见那个“aunt”,玻璃心都碎了一地。   “那我们过去吧。”弗雷德拎着自己的篮子,顺便还抓起了凯瑟琳放在地上的篮子。   “我们为什么要买亚瑟喜欢吃的虾仁?我本来决定今天讨厌亚瑟的。”凯瑟琳嘟着嘴跟在弗雷德的后面。   “我们不是买给亚瑟吃的。”弗雷德小心地让凯瑟琳避过冷柜的电线。“我喜欢吃虾仁,凯瑟琳喜欢吃虾仁,Cici也喜欢吃虾仁。”   嗯……好吧,亚瑟只是顺便的o(*^▽^*)o   凯瑟琳满意地点点头,踮起脚尖看向冰柜里的东西。   “凯瑟琳小天使,你们要买冻鱼么?”在凯瑟琳的身后,一双大手把凯瑟琳举了起来。   小小的女孩儿惊呼了一声,转头看见的是陪着自己和弗雷德来超市的叔叔,她又把头转回去了。   “我们要买好吃的虾仁!”小女孩儿萌萌地冲自己的哥哥挥了挥小手。   “虾仁?太好了,迈尔斯叔叔也喜欢吃虾仁!”   这时,凯瑟琳发现自己已经能看见冰柜里冒出的冷气,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又是这个奇怪的叔叔。”弗雷德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奇怪的叔叔把Cici他们送回来的,亚瑟好像不喜欢他。今天他和另一个叔叔还给他们送了早餐和午餐,也是他带着自己和凯瑟琳来超市,但是……   穿着不体面,带着奇怪的项链,说话总是叫别人小天使,还叫自己有潜力的臭小子,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奇怪的家伙。   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弗雷德踮起脚,拿了一大包虾仁。   “菠菜或者卷心菜,蘑菇,牛里脊或者整鸡,胡萝卜,虾仁或者孩子们喜欢的贝类……葱和姜……孩子们喜欢的水果和沙拉酱……”听见弗雷德在念购物单,迈尔斯很想抓一抓自己的头发。   往左看看——弗雷德篮子里的菠菜和牛肉,往右看看——凯瑟琳的篮子里也有一把蘑菇。   迈尔斯自己的篮子里只有两打成人套套,新口味,新质地,本来说好的沙拉酱在他看见新款套套的时候完全忘记了。   “叔叔,你买好沙拉酱了么?”凯瑟琳想到最喜欢的水果沙拉,开心地扭动小身子去看迈尔斯挂在手臂上的篮子。   “呃……”迈尔斯悻悻地放下凯瑟琳,然后举高自己的购物篮。   “还没,你们先去水果区挑水果,我马上回来。”迈尔斯挥了挥手,快步往调料区走去。   “唉”弗雷德叹了一口气,拿起自己和妹妹的篮子。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果然不靠谱呢。   “我们去看水果吧。”   “哦……弗雷德……”凯瑟琳跟在他软乎乎地地说,“我不喜欢吃菠菜……”   “好的,那我们买卷心菜。”正巧路过,弗雷德从架子上“搬”了一颗卷心菜到自己的篮子里。   “弗雷德,为什么还有菠菜。”为什么不把讨厌的绿叶子放回菜架上?   弗雷德笑了一下:“亚瑟脚受伤了。”亚瑟也不喜欢吃菠菜,想到让哥哥苦着脸吃菠菜,弗雷德有点小开心。   “哦……让亚瑟吃我就放心啦。”凯瑟琳动作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水果区的旁边有一个巧克力的展示架,凯瑟琳看见巧克力就慢慢停下了脚步,到最后拉着弗雷德不肯走了。   “凯瑟琳,妈妈说了你一个星期只能吃三块巧克力。”弗雷德·老妈子·哈特说道。   凯瑟琳看了看新款的果仁巧克力,把小手放在脸颊旁边用力思考了一下:“我们买给Cici吃好不好?她受伤了!”   弗雷德点点头:“好吧,我们给Cici买巧克力。”   “她一定喜欢牛奶的!”   “Cici喜欢果仁的!”   ……   迈尔斯拎着沙拉酱快步往水果区走,刚刚买的两盒套套被他留在了调味区。   ******   “我不喜欢那两个家伙。”亚瑟的脚心和脚背上贴了两个创可贴,他的脚上只是小伤口。相比较他只是略微的行动不便,沈何夕的问题要严重得多,因为昨晚的撞击、跑动和打架,她的整个腰部都显出了可怕的青紫。   现在她只能穿着露腰的室内健身服,趴在沙发上让亚瑟给自己用热毛巾敷一下。   “嗯,我对他们也谈不上喜欢,可是他们是我的邻居。”沈何夕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开车出来找我们,我只能背着你走到天亮才能回来了。”   想到自己昨天的任性,亚瑟连音量都降了下来:“昨天我很抱歉。”   “行了,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作为一个男子汉,道歉是最没有说服力的做法。”拍拍亚瑟金灿灿的脑袋,沈何夕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变成了亚瑟·和尚·唐。   亚瑟低下头,沉默,沉默……   “Cici,你昨天那么厉害能教我么?”少年突然抬起头,星星眼看着沈何夕。   好么,要么就道歉,要么就问这种让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教你……我能教你打人的哪里比较多快好省,其余的,其实都是自己练。”   “这样么?Cici你怎么知道打人哪里比较疼啊?”亚瑟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用刀……从怎么分割一只鸡开始,然后是学着怎么分割一只羊,怎么分割一只牛,练得久了,看见人也会不自觉地想哪里好下刀,好下刀的地方就是人身体脆弱的位置。”想到当年自己哭着学习厨艺的辛苦,沈何夕的脸上带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亚瑟已经快被这个答案吓跪了。   “为、为什么你要去切那么多的东西?用刀?”亚瑟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何夕的表情。   “因为……”我是个厨子,是个每天要挥刀几百几千次的厨子。   “那是个秘密。”沈何夕笑的更灿烂了。   亚瑟期盼的小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沈何夕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昨天我打架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就告诉别人有人11岁了还会趴在姐姐背上哭鼻子。”   亚瑟磨了磨后槽牙,还是觉得Cici好讨厌怎么办?   因为沈何夕腰部受了伤,在这个美丽的星期天,三个小家伙加上沈何夕自己的早餐和午餐都是哈维买来的面包、炸鱼和披萨。   再吃过晚餐,哈特家的司机就会来接他们回去。   沈何夕看着三个小家伙隐约小期待又不愿意开口的小表情,决定晚上给他们弄点好吃的。   牛肉用的是牛的里脊肉(弗雷德对照着牛身分割图看了半天,买了三块菲力牛排),在冰箱里冷冻半小时,拿出来横着切片再切成丝,拌上黑胡椒粉、酱油、糖、料酒,姜末,搅拌均匀再撒上一点淀粉腌渍一下。   趁着牛肉腌渍的功夫,沈何夕把卷心菜用手撕成小块,用蘑菇起汤底,用虾仁和胡萝卜丰富口感,再放上卷心菜,成了一大锅类似于杂菜汤的东西。   洋葱和青红椒切丝,下锅煸炒出香气,然后放入腌好的牛肉丝。   牛肉在热锅里迅速地收缩变色,因为淀粉包裹的缘故,肉质中本身含有的汁水不会被彻底炒干,洋葱和辣椒的香气也能祛除掉肉本身的腥味。   盐,耗油,调和着锅内食物的颜色和味道,终于成就了颜色鲜亮,肉质香嫩,味道香辣的小炒牛肉。   用蓑衣刀法把土豆切得透而不断,同样两毫米左右的厚度从一头到另一头都连接在一起。   培根切成丝,合着盐和黑胡椒粉一起填在土豆的缝隙里,再撒上一些奶酪碎,烤箱里垫上锡纸,预热之后把土豆扔进去,四十分钟之后,就是味道咸香的培根焗土豆。   有菜,有汤,还有香喷喷的土豆。   在场的六个人,五个人都吃的很开心,除了亚瑟。   沈何夕笑着看他:“亚瑟的脚上有伤,不敢让你吃虾仁,喝一碗菠菜汤吧,锅里还有很多呢。”   是的,菠菜汤,绿油油的汤,点了一点点的香油,洒了点细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的菠菜汤。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抬起头,看见的是Cici的笑脸。   “亚瑟,你不喜欢吃菠菜么?”   “我……喜欢……,当然!”亚瑟牙疼地说。   弗雷德和凯瑟琳交换了一个互相心知肚明的得意小眼神儿,开心愉快地吃着在姐姐家的最后一餐。 ☆、蛋香下午茶   三个小家伙像是一阵狂风,从沈何夕在腐国的平静生活中一刮而过。   何勉韵知道了沈何夕为了救弗雷德受了伤,在刚刚回腐国的第二天就大包小包还带着私人医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沈何夕的公寓。   几天过去了,沈何夕腰部的青紫看起来依然有些骇人,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愉快地表示骨头没有受伤,伤处的恢复状态良好,只要继续热敷就可以了,另外姑娘你在受伤这么严重的情况下还能背着一个和你体重差不多的人走一英里简直是女版超人,完全可以考虑一下参加个现代铁人三项什么的……   何勉韵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沈何夕身体健康而变得明快起来。   “小夕,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文静,娇嫩,因为那说明她被保护的很好。”   来了腐国这么久,母女两个第一次这样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一对一地交谈。   沈何夕笑了,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在很多人眼里女人的自立自强也是生活不幸的代名词。   “我真的被保护的很好,天真,善良,除了一点点的不甘心,简直称得上是无忧无虑。”沈何夕说的是前世那个真正十七岁的自己。   “不甘心。”何勉韵看着沈何夕,她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出众的容貌,窈窕的身材,超群的智力水平,还有能够来腐国就读最高学府的机遇。这些中的任何一样都足够让平凡的人嫉妒和羡慕,但是自己的女儿当着自己的面说不甘心。   另外,善良也就算了,女儿你哪里天真了啊?本来想着你来了腐国之后天天给我打电话,各种撒娇求妈妈帮助的,结果你居然什么事儿都处理好了,生活上自己能完全独立就算了,各种手续都没用我操心,上学也没有人际纠纷,把三个小魔王送你这,现在三个人只认姐姐不认妈!天天想着打包行李跑来姐姐家啊有没有!端庄文雅的何女士喝了一口水,其实心里咆哮不断。   “因为,在我的过去十几年里,我总想讨一个人的欢心而不得。”外面的雾气渐渐消散,阳光铺洒在窗格上,女孩儿的表情恬静沉着。   何勉韵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爷爷他居然敢嫌弃你!你是她的亲外孙女!你是沈爱民的遗腹子!难道他的眼里除了厨房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何勉韵愤怒了,当年的她因为为了掩盖中法混血的身份只能假称自己是已经去世的大伯的女儿,从京城逃到那座岛城。   认识了沈爱民并且嫁给他是何勉韵自己一辈子也没后悔过的事情。   那段婚姻里,她只憎恨两件事,一是厨房里无休无止的工作,二是沈抱石的独断专行。   一个抢走了她的丈夫,一个抢走了她的儿子!   现在她才知道,这两个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伤害了自己的女儿!   “不,您别激动。”沈何夕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端了一杯温热的菊花水。   “厨房会抢走沈家男人的全部时间和精力!他们表现爱的方式就是给你做吃的做吃的做吃的!三餐不断,还有点心和零食,除了吃的他们连甜言蜜语也不会说。可是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幸福啊……”何勉韵起先是在抱怨着,说着说着,突然流下了眼泪。   “我怀着你哥哥的时候,你爸爸去湖边买鱼,当时鱼塘还是是公家的,他用油和粮票换了一大铁盆的鲫鱼,连鱼带盆带水一百多斤重,他自己一个人用自行车推了十里路推回来,刚进家门连水都没喝就被叫去厨房里干活,夏天厨房里四五十度的高温,他刚进去一个小时就晕倒了……”高贵文雅的何女士抓过纸巾擦了一下眼泪还有鼻子,哭诉的能力和国内与她同龄的中年妇女一样强大。   沈何夕有些莫名地发现画风完全变了,现在成了何女士的忆苦思甜大会。   不过……只见过照片的父亲,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居然能听到当年和母亲的罗曼史。   沈何夕的心理状态是:笑眯眯,笑眯眯,继续继续~   “他的朋友也不知道哪里弄了一堆乌龟让我吃,还有乌龟蛋!我不吃,你爸爸就把乌龟和鸡一起炖,他偷偷把乌龟吃了,然后骗我是鸡汤,结果吃了半个月,我没事儿,你爸半夜流鼻血……”说着说着,想起当时沈爱民的窘状,何勉韵自己又笑了。   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女儿抱着抱枕非常舒服地坐在对面看着她。   表情简直不能更八卦!   完了!居然在女儿面前失态了!   “咳咳……”何女士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自己脖子上的丝巾。   沈何夕明显意犹未尽,一脸遗憾地又给生母续了一杯水。   “其实是我自己不懂事,爷爷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己没想明白,想明白也就好了,这个世界不是围绕我旋转的,在爷爷的心里,哥哥最重要,但是在哥哥心里我是最重要的,我已经很满足。”   “你哥哥,他好么?”纠结了这么久,何勉韵终于问出了几个月来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沈何夕的回答很快,快得像是早就期待这个问句很久很久:“他很好,您放心。”   “他是太平区最好最年轻的厨子,每次出外场都能开价到上千块,饺子馆里有五六个帮工,每天没有被包席面的话,他的工作并不多。爷爷已经把店彻底放手给他了,在太平区很多姐姐都喜欢他……”沈何夕把所有好的都挑拣给了何勉韵听。   每次出外场他都要忙到半夜才回来,有五六个帮工是上次差点溺水之后才加了三四个人,在太平区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钱,但是没人喜欢一个哑巴。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个哑巴。   送走了何勉韵,沈何夕仰脸躺在床上,心里酸的一塌糊涂。   爸爸和妈妈之间是真的相爱的,也许现在的妈妈也爱着哈特先生,但是从她失落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比妈妈幸福的多。   至少我已经挽回,至少我还能补救自己从前的莽撞和锋利。   我还可以尽一切办法治好哥哥。   “喂,老田,上次说的几家工作都在什么地方?”   ************   腐国的雨来的特别勤,自春始到冬尽,摩天大厦和极具英伦风味的红砖小巷都浸泡在绵绵的凉雨里。   在沈何夕的眼里,这些淅淅沥沥的雨没有故国江南细雨的缠绵也没有北地春雨的生机,只是让这个繁华又严守距离的城市,更显得肃冷典雅,就像是那些为女士开门时后退一步的绅士。   就在这样的一场雨里,刚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沈何夕跑回了自己居住的公寓。   门廊里的窗子开着,几枝金色的郁金香被水汽蕴养得更加娇嫩,泰勒太太穿着深褐色的长裙,正在给窗前的小几搭上绣着玫瑰团的新桌布。   “您好,泰勒太太。”沈何夕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Cici小姐,如果你有时间,一会儿一块来喝下午茶吧,我这里有刚烤出来的纸杯蛋糕。”泰勒夫人对着自己唯一的东方住客提出了邀请。   十分钟后,擦干头发换了衣服的沈何夕敲响了泰勒夫人的门。   红茶里飘着紫色的玫瑰花苞,泰勒夫人在自己的被子里还加入了奶油。   纸杯蛋糕还是微温的,小小巧巧地放在银色的盘子里,让人一看就觉得精致可爱。   泰勒夫人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像是专门用来刻画了“端庄”二字的教科书,尽管沈何夕早就觉得她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严肃古板,还是要感叹一句,所谓泰晤士河畔的淑女,徐志摩笔下的夕阳下的金柳,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态吧。   虽然青春不再,但是美的风韵只会随着时间而沉淀。   银色的餐具被绣着玫瑰的桌布映衬着,淡金色的烛台放在枣色的有着原生木纹的厚重柜子上,窗开着,潮湿的空气拂过郁金香吹来。   这一切都在壁炉柔和火光的映衬中变得温暖。   不论泰勒夫人到底是怎样性格的人,沈何夕感谢她这一刻给她提供的温暖,在这样的下午一个人呆在房间,无论怎样,对于一个开始有点想家的人来说,都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尝尝欧洲人的蛋糕,原料没那么丰富,但是口感是非常细腻的。”   沈何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原材料丰富”指的是那次吃的包子。   点心和主食完全是两回事吧。   沈何夕已经放弃解释东西方就餐文化间的差异了,只能决定下次有时间做一点中式点心给这个隐形吃货属性的老妇人尝尝。   顺便也要感谢她那天晚上帮自己照顾凯瑟琳和弗雷德到了深夜。   轻轻咬一口蛋糕,先是咬碎了烤到恰到好处的干果,蛋糕在烘焙之前被点了一点糖浆,就在干果的下面,在品尝到的瞬间有那种从房间里看到阳光破云而下的惊喜。   从上到下,从甜脆到香软,富有层次的味道从上到下压进了嘴里,对于沈何夕典型的东方味蕾来说,甜有点过,香有点腻,但是这时再喝下一口调配好的玫瑰红茶,味道融合在一起也就只剩了恰到好处。   泰勒夫人看到年轻女孩儿脸上露出享受的笑容,唇角淡淡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可惜没有司康饼,肉松和沙拉酱也用完了,不然我还可以做三明治给你尝尝。虽然没有你那么奇妙的厨艺,我也可以请你品尝一次老式的下午茶。”   泰勒夫人摇了摇头表示遗憾,然后赞美道:“在食材使用的广度上,华夏人真是令人惊叹,各种各样的蔬菜,各种各样的肉类,还有动物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几乎都能使用到,太神奇了。”   沈何夕微笑着说:“这也不应该叫食材使用的广度,而是发现美食的角度,在这一点上,华夏人确实比别的民族都付出了更多的时间。”   “角度?”泰勒夫人微微挑了下眉毛,似乎对这个词表示不解。   “即使一样的材料,东方烹饪的多变性也比您想象的要丰富的多,您介意让我用一下您的厨房么?”站起身,沈何夕觉得还是用事实说话比较快。   土司,沙拉酱,肉松,鸡蛋,鱼排,蔬菜,西方人用最简单的方法把它们叠加在一起,变成了风靡全球的三明治。   可是,如果只剩了土司和一根香肠一枚鸡蛋,大概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一顿煎一煎就能吃的、再简单不过的早餐。   平底锅里起一点微油,香肠切成薄片放进去炸到滋滋作响,吐司用刀尖取下中间部分,把相框一样的外部放进锅里,煎出了香味的香肠就堆在吐司中间的空里。   一枚鸡蛋,在沈何夕的手里转了一圈再举在锅子上,“啪”剔透的蛋清娇嫩的蛋黄就稳稳地落在了香肠上。   锅里的温度已经很高了,蛋清在一次次的起泡中渐渐发白,蛋黄软软地颤动了两下,最后挣扎不过,不情不愿地开始被白色包裹。   捻了一点盐,细细地洒在鸡蛋上面,锅子被拎起来一颠,已经融为一体的土司和鸡蛋在半空里翻了个身,又落了回去。   吐司煎蛋放在白色的骨碟盘子里,盘子的一角还有沈何夕在煎蛋的时候随手用芹菜叶子拼出的枫树林。   一面金黄酥脆,一面软绵可口,咬一口有鸡蛋的鲜嫩还有香肠的咸香肉感。   “无论还剩什么材料,都要把食物变成自己能力所及的美味的东西,这就是东方人的饮食角度。”   泰勒夫人笑了,这次是她今天露出的最畅快的笑容:“Cici,你真是一个神奇的姑娘,你生长的国家,也一定充满了奇妙的人和事。”   这个简单的土司蛋征服的不仅仅是泰勒夫人的肠胃,更让她从此正视了这个黑色头发,白皙瘦削的东方女孩儿。   前几天这个女孩儿自己跑出去找弟弟的时候,泰勒夫人还曾经觉得她莽撞,但是得知她受伤之后还背着弟弟往回走,又觉得她是真正的勇敢。   现在看来……泰勒夫人觉得,这个东方女孩儿的智慧并不弱于她的勇气,勇敢善良又有智慧的人,在哪里都是值得尊敬的。   “不过……”看着沈何夕一脸华夏式沉静的样子,泰勒太太忍不住还想挑战一下,“这些被取出的面包怎么办?”七八厘米见方的白色面包芯儿,总不会就这么扔掉吧?   沈何夕没说话,她把一点白糖洒在面包上,又放上了切碎的草莓丁儿,手指极灵活的捏转了几下,把面包卷成了小卷儿,外面裹上倒了点牛奶的蛋液和面包碎又在锅里煎了几分钟。   “草莓蛋卷。”   蛋卷儿被改刀成了两厘米大小的小块,从外到里依次是金黄,奶白,新鲜的粉红红,酸甜的草莓搭配蛋香奶香十足的外皮。   ……   当沈何夕离开泰勒夫人家的时候,泰勒夫人郑重地对她提出了邀请,邀请她参加下个月泰勒夫人自己举办的下午茶会。   标志着这位骄傲的妇人对沈何夕真正的认同和接纳。 ☆、蛋包饭   周日上午10点,沈何夕穿着毛呢大衣搭配格子围巾,手里还拎着自己的简历一脸惆怅地出现在了“熊猫餐厅”的门口。   沈何夕真心不想当厨子,不想进厨房,不想在餐厅打工,但是这家新开的餐厅提供的工作,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   一个小时4磅,小费也可以自己留下,时间可调性大,对于外国留学生来说是相当优厚的条件了。   田婉孜说,这家店的老板只想雇佣几名来自华夏的留学生,因为老板本人也是华夏人。不过因为原因不能明说,所以招聘的范围就是在留学生们的口中口口相传……奇怪的是这家店想要招的女服务生一直没有着落。   “你来应聘服务生的么?”清甜的声音从沈何夕的身后传来,转过身,她就看见一个女孩儿笑容甜甜地走了过来。   看见这个女孩儿的一瞬间,沈何夕着实觉得自己被惊艳了一把。   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上,浅褐色的眼睛像是一泓幽幽的泉水,五官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东方人,肤色也是极其细腻的象牙白,但是偏偏有一种现代审美中推崇的西方的分明棱角和高傲风情。   精美到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脸庞,宽松的宝蓝色线衣露出一点锁骨,下面是一条灰色的牛仔裤,明明是再扑通不过的搭配,穿着她身上顿时有了精灵闯入人间的梦幻感,搁在十几年后简直是全民女神的节奏。   这样的女孩儿又拥有这样的气质,让人觉得对她有一丝不敬似乎都是亵渎。   沈何夕沐浴在对方自带的强大圣光中,微微点了点头:“我来应聘兼职服务生”。   “你今年十六?还是十七?”漂亮的姑娘走到她的身边,然后……抬起手拍了一下沈何夕的屁股。   “这胸这屁股平的,你来过大姨妈了么?”这句话,她换成了中文——口音里带了点鼻音也带了点软糯的江南气。   都怪这个看脸的时代,明明女孩儿对第一次见面的自己说的是略带了猥琐气的句子,沈何夕的心里却完全生不出一点的恶感。   但是就算没有恶感,沈何夕也不是会让人白白占了口头便宜的人。   “我发育地晚了点,今年十七。”沈何夕默默的调转目光平视前方,正好从对方的头顶看了过去。   啧,这个身高也就不到一米六吧。   “你发育地似乎太早了,严重影响骨骼发育。”沈何夕像对方一样随意地说道。   回答她的是女孩儿的笑声:“有性格,我喜欢!OK!你我要了!进来签协议。”   “哦?你说的算?”沈何夕奇异地也觉得这个女孩儿似乎很和自己的胃口。   女孩儿挑了挑眉,语气十分之帅气霸道:“当然。这家店是我的。我叫苏仟,英文名好像是叫Mary,老外叫我Mary·Su,你可以叫我苏仟或者老板,这家店还没开始营业,就缺你了。”她又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   此时的店里确实没有客人,两个男人一坐一蹲地在餐厅里。坐着的男人胡子拉碴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正在餐桌前无所事事地翻着杂志,另一个蹲着的要年轻些,他正在靠近厨房的地方清点恒温箱里的饮料。   “好啦,又招来了一个兼职的,这下应该不缺人了吧?通知小鹿和小陈,我们明天就开始营业,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缺!”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沈何夕又低下了头,那一瞬间的表情相当之忧郁。   苏仟相当汉子地拍了一下桌子:“不就是周一周四周五晚上还有周日缺人么?加上她不是正好么?你凭什么说不行。”   “不好,”胡子男头也不抬地说,“她胸不够大。”   蹲在墙角数饮料的黑瘦男人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   沈何夕觉着自己从到了这家店的门口开始就进入了另一个次元,这家店只看胸不看人么?怎么从里到外散发着猥琐气?   别说叫熊猫餐厅了好么?改叫流/氓餐厅好么?这一群家伙都是猴子请来的逗比么?   “哦……这样啊……”苏仟做思考状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沈何夕,”周一、周四、周五晚上你都有时间吧?每天晚上从五点工作到晚上十点,你的工作是下单端盘子,洗碗有专门的洗碗工,试用期每小时4磅,过了试用期看你表现再加,收到小费归你自己。好了,没有问题我们就签合同吧。”   “当然没问题。”对现在的沈何夕来说,什么逗比都没有每周80磅的收入重要。   “我抗议!”依然不抬头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要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   “你说想看帅哥,所以招到了帅哥,黑豆说想看萝莉你就招到了小鹿,我说想要大胸美女……你给了我一个搓衣板!不公平!抗议!”   “搓衣板”一脸无辜地看向年轻的女老板。   “我是老板,我说的算。”苏仟看也没看那位中年男人一眼,进了柜台拉开抽屉拿了一份合同出来。   “哦,对了,你叫什么?”苏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沈何夕。”   “唔,好名字,只比我的差一点。”   女孩儿刷刷刷填完了用人单位的资料,递给沈何夕让她看看没问题就签名。   “喂!我是大厨!我说我要个有胸有屁股的服务生!我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被两个小姑娘无视的中年男人怒刷存在感。   “我是老板,我说我觉得她很不错!”苏仟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顺便摸了一把她的脸。   “皮肤不错唉,就比我差一点。”又摸了一把,“重点是脾气好,我摸来摸去的也不生气。”   沈何夕垂眼看去,苏仟凑到她的跟前,又比自己矮半个头,正好能从她宽松的领口看见里面的事业线。   “因为我也没赔。”   蹲在墙角不知道数第几遍瓶子的年轻人不小心笑出了声。   苏仟抬手整了整领口,转头看向满脸胡渣的中年大厨:“你看,这种和我不相上下的性格,这种和我不相上下的长相,还附赠一对大长腿!多合适咱们餐馆的风格!”   附赠大长腿……沈何夕觉得这个姑娘把自己店说成了卖人肉包子的。   “咱们餐馆有风格?我怎么不知道。”尽管嘴上说着抗议,但是大叔依然不紧不慢地翻着杂志,沈何夕发现那是本男性/向的超模画册。   有点(?)抽风的老板,好色的大厨,喜欢蹲墙角的帮工,这样的餐馆真的有风格?神经病的风格?   苏仟并不知道自己在沈何夕的心理已经从女神的制高点慢慢滑到了女神经病的深渊:“重点不是风格,重点是她有一双大长腿,我们可以让她穿短裙制服。”   “我更想看美胸大屁股。”大厨还是很怨念。   “那还不简单。”苏仟一拍桌子,豪气干云。   “看我的!”   扑通!蹲在墙角的帮工不小心跪在了地上。   ********   老板名叫苏仟,国籍不明,似乎是个混血儿。帮工来自阿三国,名字比较绕口,因为比较黑就叫黑豆,而那位眼睛总是盯着模特们胸口不放的大厨——叫做俞正味   听见这个名字,沈何夕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幻听了。   二十年后的俞正味是中国厨艺界的传奇。   因为食材的丰富,文化的交流,改良中国菜随着时代的发展成了一种必然的趋势。   对于普通人来说,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番茄酱做的糖醋里脊。除此以外,20年后烤箱成了很多家庭的必备品,咖喱饭也成了无数年轻人的最爱,就像是布丁和双皮奶的混搭,就像是年糕被泡进了红菜汤里。   未来的祖国走得很快,未来的华夏菜越来越多快少省,求新求变。   在这样的潮流里,俞正味是个奇葩。   前十五年,他致力于改良华夏菜,让中国菜更容易被歪果仁接受,可是最后两年,他抛弃了自己开创的崭新局面,把目光投向了祖国最平凡的土地上。   最本真的味道,最传统的做法,最朴实的灶台。   成了他新的追求。   可惜,沈何夕没有见过这位高人,因为他在沈何夕功成名就之前就死在了一场车祸里。   可是他对沈何夕的影响却是深远的,沈何夕记得他说过:“美味不应该是吃客们用来炫耀的奢侈品,因为在制作的眼中,它们代表了追求。”“世上唯美食与乡愁值得被原谅十万次。”“我生来不是为了做饭,是为了挑战自然给予我们的一切财富的极限。”   这位大厨并不属于南北各大流派中的任意一派,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的时候,沈何夕正在黎正清的指导下学习“缠丝兔肉”的做法,黎老先生表示自己听也没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无名之辈也敢来邀请他品菜,他自然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俞正味就在全国大赛上斩获金奖,用的就是黎正清拒绝品评的那道菜。   那是沈何夕第一次注意到他。   再后来,就是在十几年中听到俞正味来往于全球各地,努力把外国美食的优点融入到华夏烹饪当中。   前世的沈何夕一直想要见见他,她在厨房里呆了二十多年,可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为厨艺生为厨艺死。   沈抱石和黎正清这些老一辈的人,他们从来没得选择,从出生在沈家和黎家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必须在厨子这个行当里走到头。但是俞正味不一样,他没有来自传承的压力也没有被逼迫和抑制,在俞正味的身上,沈何夕总觉得自己大概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现在……   沈何夕看了眼津津有味看着写真杂志的“胡子大厨”……如果他真是“后来”的那个“俞正味”,那自己想要的答案大概是“做菜帅气能钓到大胸妹子”了……吧……   苏仟觉得自己刚刚结识的小伙伴情绪有些低落,她非常热心地问到:“小夕,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唔,没有”只是幻灭了一下,世界观需要重启而已。   *********   熊猫餐厅,门口小小的木制招牌上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中间是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Panda”。   贴着门边还有一个宣传语:“每一口都是惊喜。”   走进大门能看见木质的地板和柜台,十几张圆木木桌,几株不知道在那里找来的竹子盆景,在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只熊猫的时钟。   三个正式工作人员,一名帮工,一名收银加老板,一个厨子。   三个非正式工作人员,就是包括沈何夕在内的三个服务生。   沈何夕每个周的周一周四周五晚上要在这家店从五点工作到晚上10点,还有周六的十点半工作到十五点半,正好是不用缴工作税的每周二十小时打工时间,每小时4磅,一个周80磅,换算成软妹币的话,收入已经超过了当时国内的很多人。   对于沈何夕来说,这些钱能够让她的手头更宽裕一些,到腐国的首都或者别的大城市的医院去咨询治疗哥哥哑疾的方法、   周一下午五点,沈何夕开始了在熊猫餐厅的第一次工作。   她的工作非常简单,因为每天熊猫餐厅都只提供一种套餐,所以,她只要记下客人的套餐数量和饮料需求,下单给厨房,拿饮料给客人,上菜,把账单压到柜台核算就Ok了。   熊猫餐厅的开业第一天,菜谱是:星期一套餐,蛋包饭,煎香肠,奶油蘑菇浓汤。   看起来并不像是中餐的食谱。   刚刚开业的小餐厅生意还算不错,主要原因大概是门口挂着打折的牌子。   蒜末洋葱和鸡肉丁的香味在空气里飘散,沈何夕一边记录顾客的需求,一边皱了一下鼻子。   蛋包饭的起源多说是来源自片儿国,经由湾湾传入国内,用蛋皮包裹着炒饭,还可以在蛋皮外也淋上一层番茄酱,口感丰富,味道层次丰满,而且简单容易口味大众……   沈何夕皱鼻子的原因是因为在上第一份菜的时候,她发现俞正味用的是黄油。   不止如此,从成品来看,他用的肉丁是鸡腿肉。   可是这次他做的,用的是橄榄油,而且还在炒香了佐料之后点入了柠檬汁。   身为大厨你这么调皮你麻麻造么?   给第三桌上完餐,沈何夕已经无语了。   在锅里炒的那份的佐料是圆葱,蒜末,萝卜丁和番茄丁还有鸡肉,肉比前两份要少一些,但是蔬菜的分量要多很多……   明明是一样的套餐,这位胡子邋遢行事懒散的主厨居然每一桌都上不一样的炒饭。   第四份,炒饭回归到了最基础的圆葱蒜末版本,但是蛋饼的气味明显有了变化……俞正味把高汤兑进了蛋液里……   第十份,咖喱味的……   第十一份,迷迭香的气息……   第十二分,用烤猪肉代替了鸡肉丁……   香肠倒是统一的咸香带微甜的广式香肠,奶油蘑菇浓汤用的也是非常普通的做法,牛奶、奶油用文火煮开,倒入口蘑片和火腿碎还有用橄榄油炒过的面粉加高汤调成的糊,上桌之前撒干面包,柠檬汁,盐末还有胡椒粉。   简直是,胡闹! ☆、芝麻汤圆   作为一个厨子,与美食爱好者最大的区别,是标准的制订。   标准是只属于自己的标准,每一道菜的标准,分量、火候、搭配,放入食材的先后顺序,在厨子找到属于自己的标准之后,他们就会在这个标准的基础上精益求精,习惯于量产和重复。   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看起来创意十足的工作一样,让上帝惊叹的创造不过是一时的,只有日复一日的付出才是永恒的。   没有每日都在创造的厨子,也没有每日都在懈怠的厨子,每个名厨都是在不断的重复中完成对自我的突破。   但是似乎,俞正味正在颠覆这个常理。   周一的蛋包饭套餐,在晚餐阶段一共待客42桌,他做了42种截然不同的蛋包饭。   从葱花鸡蛋的清香,到番茄柠檬的酸甜,再到咖喱胡椒的辛辣,最后是酱油猪油的醇香。   就连薄薄的蛋皮也经历了多种口味的调配和各种烹饪方法的洗礼。   从沈何夕的经验看来,这种每时每刻的创新,并不适合于一个职业的厨子,因为没有自己固守的标准,那也就没有风格,也就更加没有特色,一个没有风格和特色的大厨不会让他所在的餐厅走得长久。   沈何夕的工作服是翠绿色的两件式复古套装,钉着盘扣的短打上衣胸前绣着圆滚滚的熊猫,裤子上没有什么花样,只是蝴蝶样式的盘扣极好地衬出了少女纤细的线条。她头上原本扎着高高的马尾,被苏仟强制折成了团子头,脚上是三公分高的软面鞋子,白皙的皮肤被嫩绿的颜色衬得莹莹如玉,即使胸前还有只傻傻的熊猫,整个人也让人觉得是一道难得的风景线。   苏仟自己穿的是亮黄色绣着金线的开叉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此时店里将要打烊,她右手拿着记账笔,左手摁着计算器,平平淡淡的灯光打在她的头上瞬间就有了旧年代里纸醉灯谜的华丽感。   果然是画风不一样,沈何夕靠在柜台上暗自赞叹了一声,用手点了点台面。   “老板,俞大厨做的饭……也太个性了吧。”   “怎么?不好么?”苏仟抬起头看她一眼,随手指了指门口的广告语——每一口都是惊喜。   惊喜?你这是在逗我?多少餐厅上餐前在对方已经点完菜的情况下都会提醒对方想想自己有没有忌口的,你这儿居然完全反着来,不管对方想吃什么能吃什么,直接依着大厨的天马行空来?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沈何夕觉得自己在这家店的工作做不长了。   “不好么?”苏仟轻轻瞥了沈何夕一眼,刹那间的电压高达3000V。   沈何夕默默抖掉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可能有些菜吃客们并不喜欢。”   “我希望那些人在这里,把每一次吃东西都当成是一次冒险。看过《阿甘正传》么?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吃到的是什么味道。在我这里也是,每一餐都是不一样的,那才刺激。”   ……辛辛苦苦了半天吃一顿饭还要“冒险”?   你不怕被愤怒的客人掀了桌子么?   苏仟指了指外面的灯光:“每天,人们干着一样的事情,上班,回家,小聚,吃饭,没有惊喜也没有刺激。多可怜?”   说得好像你开餐馆是在做慈善是也一样,沈何夕很想给这个不靠谱的老板一双大白眼。   但是不得不承认,苏仟的说法引起了她的兴趣,如果厨子能在工作的自由随意地发挥,说不定他们的进步会更快,这样一想似乎有点道理。   真·食古不化·小夕同学坚决不承认自己似乎突然对这样的设定有点小期待呢。   第一天的工作,沈何夕收到的小费是10磅,大多是10便士、20便士的小钱,面值最大的是5磅的硬币。这是非常惊人的,要知道英国人和美国人不同,他们可没有大手大脚给小费的习惯,不得不说,这笔钱是沾了她脸的光。   沈何夕随手把钱交到柜台上,让苏仟给自己换成了整钱。   “今天第一天大家干的都不错。”苏仟看了下进账,笑的像是个偷了鸡的狐狸。   沈何夕正想换了衣服回家,胡子拉碴的俞大厨端了几个小白瓷碗出来。   “天这么冷,吃点宵夜再走吧。”   小小的白瓷碗里装了几枚圆滚滚白胖胖的汤圆。   汤圆上撒了一点盐炒的花生碎,倒像是北方人的吃法。   小鹿个开朗的湾湾女孩儿,身材娇小,笑容甜美,看着小小白白的汤圆,她眼中流露出喜爱的神情。   店里的帮工那个唯一和大家画风不一样的黑豆,虽然似乎有萝莉控的偏好,但是实际上笑容腼腆,干活踏实沉稳,端着汤圆对沈何夕偷偷瞄了一眼小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缩到桌角吃去了。   “腐国这个季节真是潮湿,也不知道呆久了会不会得风湿啊。”俞正味揉了下手肘,用勺子挖了一下汤圆,还不忘祝福苏仟小心别烫到那张没节操的嘴——如果他的目光能别杂志上模特的胸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沈何夕瞪着手里的汤圆,虽然闻到了一点黑芝麻的甜香,但是经历了一晚上的“创意展示”之后,她觉得自己手里的汤圆和女巫的毒苹果差不多。   吃了……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家么?   苏仟笑了,捏了一下她的小嫩脸:“放心吧,他就算想要在员工的宵夜里自由发挥,我这个老板也要控制成本呀~”   外面秋风萧索,带了让人触手可及的湿气,沈何夕端着的小白瓷碗却散发着能让人从心底妥帖起来的温暖。   汤圆用的是上好的糯米粉包的,跟北方的元宵相比,汤圆的制作要简单一些,砂糖,黑芝麻,油,调和成浑然一体香甜绵密的馅儿,搭配着糯米粉的香糯清甜,就成了人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美食符号。   第一个汤圆入口,只觉得绵香悠远,口感恰到好处。   根本不用牙齿去咬破,只用舌头挤压一下,就能尝到流出的浓甜香滑的芝麻馅儿。   伴随着甜香在嘴里弥漫,沈何夕看了眼俞正味,没想到这一碗汤圆他居然用传统的猪板油调馅儿。   猪板油并不是人们以为的猪肉炸炼出的动物油,而是猪肚皮内一张一张由薄膜包裹的脂肪组织,拆去薄膜,把板油直接与炒香碾碎的黑芝麻混合,是最传统的汤圆馅儿的做法。   如果是在国内,吃到这一份汤圆,沈何夕只会感叹一句用心精深,但是这是在腐国,猪板油这种东西在市场根本无处可寻,能用这个做汤圆料,可见俞正味对于传统做法的遵守严格到了什么地步。   一面是可以不停变化的毫无标准的随性搭配,一面是搜集材料苦心积累的严苛守旧。   俞正味这个人,在厨子截果然是个奇怪的矛盾体。   扯了餐布擦了下自己的嘴,头发乱蓬蓬的大厨用筷子头敲了下女孩儿的脑袋。   “再不吃就凉了!”   沈何夕恍然回神,又看了一眼这个一生像传奇一样的厨师,低下头专心地吃起了汤圆。   时日久长,自己总能找到自己想找到。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   即将进入冬季的腐国夜雾渐起,冰冷与潮湿开始在整个城市里肆意游荡。   小小的panda餐厅里,偏偏灯光暖暖,木质的桌椅让人觉得安稳舒适。最美的是手上的这一碗,伴随着甜香一起吞咽的还有淡白的糯米粉汤,滚热妥帖,心神皆安。   除了……   “丫的,老俞,谁让你碰小夕的脑袋了?我都没碰过!”   “苏丫头,不是我说你,你又不是男的,天天往小夕身上腻腻歪歪。”   “我腻歪我的管你【哔……】事啊。”   “你……”   沈何夕坐在中间安之若素地吃汤圆。   角落里的黑豆偷偷摸摸地又去盛了一碗。   小鹿姑娘看着房间里除她以外的四个人类,艰难地相信了自己是这个店里唯一的正常人。   晚上八点,出差经过这里的何勉韵来看望自己的大女儿,发现她不在。   对此,何女士表示:   好!开!心!   十七岁的女孩儿就应该这样嘛!出去跳个舞,唱个歌,或者和帅气的男孩子出去兜风。   哪怕都没有,她只是去河边散个步,也比呆在房间里伪装自己是中年居家的厨娘要强。   在何女士的心里,她真的担心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对小夕影响太大了。   厨艺好是一个女性生活有意趣有品位的佐证,但是不应该是一个体面女人的生活中心。   何勉韵不得不承认,她面对女儿做出来的食物,就像是当年面对沈爱民的笑容一样,一面是享受,一面是鄙夷。   泰勒夫人正在收拾东西,明天清早她要乘车去首都参加她一个好友的茶会。   “哈特夫人,您要去Cici小姐的房间,麻烦您帮我把这个放在她的便签簿上。今天有一个找她的电话,我听不懂中文,所以没接。”   “哦?好的,当然没问题。”哈特太太举止优雅接过便签,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是个来自中国的电话。”泰勒夫人补充了一句,“似乎是Cici小姐在国内的亲人,我想这个电话对她比较重要。”   ……   一向端庄矜持的哈特太太把自己的手包掉在了地上。   ☆、鱼香肉丝   琳达已经注意那个饭盒好几天了。   圆墩墩的饭盒,金属质地,整体是个小鸡的造型,小鸡的嘴扭一下,饭盒盖子就能自动弹开。   因为保温性能一般,是超市里算是比较平价的学生饭盒。   琳达注意这个饭盒的原因,是她的那位来自东方的同学已经半个月没有出现在餐厅,每天到了午餐时间就会拎着这个饭盒独自离开……   自认对于奇异东方菜接受程度很高的琳达对于华夏人的日常饮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好奇心,这份好奇心现在煎熬着她,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探究别人的隐私,另一方面她是真想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纠结啊纠结~   会有那种味道奇异诱人的鱼头么?听说华夏人连鱼的尾巴和内脏都不放过。哎呀,会不会是传说中鸭子的头?或者是鹅的爪子?还有血,华夏人还会把血弄得像是奶酪一样的小块然后吃掉!据说味道也很好!   那个小饭盒里的东西一定比中餐馆里的刺激多了!   琳达的心里像是有一百只故乡特产的折耳猫在挠啊挠啊挠。   到了午休时间,沈何夕去柜子上取下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又拎起了那个嫩黄色的饭盒,缓步走出了阅览室。   琳达抓起自己早上在让仆人做的两个三明治跟了上去。   管她是鸭头还是鹅掌,就算是血我今天也不会放过的!   ,你今天也是自带了东西么?”   沈何夕转过头,看见琳达面带微笑地举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动作有点刻意呀。   “是啊,不太适应餐厅里的面包,我就自己弄了点吃的。”沈何夕摇了一下手里的饭盒。   琳达的眼珠子也跟着一起摇了一下。   “要不要尝尝我的金枪鱼三明治?”琳达继续举着她的三明治献宝,金枪鱼的哟,味道很好的。   沈何夕看见两个三明治,大概明白这个姑娘想要什么了。   分享食物总是要相互的,琳达起了头,自己总不好说不用了我对三明治不感兴趣吧。   虽然真的完全不感兴趣……唉,自从来了腐国,总觉得自己的身边充斥着吃货和坑货。   沈何夕点了点头,笑着回答说:“好啊。”算了,已经习惯了。   长廊尽头的教室里没有人,沈何夕和琳达走了进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琳达大眼睛里bulingbuling的期待光线,已经快把沈何夕的狗眼闪瞎了。   打开饭盒,里面第一层是鱼香肉丝,第二层是葱花蛋炒饭。   从早上九点到现在才几个小时,饭菜还有四十多度的样子,盒盖一打开,香辣微甜的香气就跑了出来。   琳达瞬间醉了。   剁椒和木耳是苏仟分给沈何夕的,一小袋压缩木耳,一小瓶剁椒酱,看起来普通,但是在腐国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剁椒是把新鲜的红辣椒剁碎之后用盐和姜蒜拌匀腌渍得到的,可以直接当小菜吃也是湘菜中不可或缺的调味品,味道清辣有的还有酸爽感,声名起于湘地闻于华夏。   虽然不爱吃辣,但是沈何夕依然很珍惜这点难得的小配料,今天早晨就做了一份儿剁椒版的鱼香肉丝。   三分肥七分瘦的猪前肘肉被沈何夕切成了等长等粗的肉丝,横切牛斜切猪,猪肉的肉丝想要保证口感软而不散还不塞牙,最好的状态就是每一根肉丝都是倾斜的纹理。   肉丝用料酒和盐抓一下,再用蛋清和淀粉上浆,静止十几分钟。   锅里倒油,先把肉丝滑炒断生,再用葱姜爆锅,放入剁椒炒出香气,倒进肉丝等到炒匀上色再放进胡萝卜、土豆丝、木耳丝、青椒丝。   最后倒入用糖,酱油,耗油,醋还有水淀粉调制成的调味汁。   起锅的时候,她还听到了楼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哀嚎。   没有玉兰片和豆瓣酱,沈何夕只是有一点小遗憾,没有笋丝,沈何夕只能承认这道菜真是“因地制宜”的不正宗的鱼香肉丝了。   在华夏,因为一种食物的不同处理,人们可以争论好几年,比如甜豆花和咸豆花,比如西红柿炒蛋放不放糖,再比如咸粽子和甜粽子。   远的不说,就她们面前的这一份鱼香肉丝,在自己的圈子里也分成了“无笋不吃党”、“无酱不香党”以及“无泡椒不正党”。   到了沈何夕这里,没有笋,没有酱,也没有泡椒,鱼香肉丝味道的厚重感略有下降,但是最本质的东西并没有改变——混合的鱼香味道足够下饭,丰富的颜色搭配足够诱人。   米饭是前一天店里剩的,几个人一人分了一碗带走,按照苏仟的话来说,谁也不指望抠门了一碗米就能发家致富了,既然多了就要分掉,留着又生不出小的来。   那碗饭沈何夕打了个蛋用葱花随便翻了翻,为了搭配鱼香肉丝,她只放了一点盐。   葱花炒的有一点焦色,鸡蛋被搅成了缕状,一份简单的蛋炒饭,果腹足矣,厨艺什么的,完全谈不上。   可是这份在沈何夕眼里差强人意的搭配,已经快把琳达迷晕了。   那个红润鲜亮的色泽,那个缤纷奇妙的食材搭配,还有这种酸辣甜似乎都掺杂的香气。   黑的是什么?红色的碎末是辣椒么?红的和白的应该是萝卜和土豆吧?为什么看起来口感特别好的样子?   炒饭在中餐馆吃过啊,为什么现在觉得这两个放在一起格外诱人,格外美味呢?   叮~!鱼香肉丝加蛋炒饭组合对琳达造成了会心一击。   沈何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从来了腐国,她不好的预感几乎都应验了。   ……   晚上。   亚瑟在走廊里踟蹰了许久,终于敲响了妈妈的房门,在哈特家的住宅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他们也必须要学会尊重别人的独立空间。   “进来吧。”何勉韵匆匆收好手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调整好了脸上的情绪才让亚瑟进来。   “妈妈,我周末想去Cici那里。”亚瑟进门之后直接对他的妈妈说。   “亚瑟?”何勉韵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来自己最疼爱的“第一个儿子”。   虽然已经知道自从半个月前亚瑟跑出去又被小夕找回来之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自己的姐姐。但是何勉韵没想到,除了总是在周五开始收拾行李的弗雷德和凯瑟琳,还有亚瑟也这么喜欢去找小夕。?“亚瑟,我记得你周末经常要去打篮球?”   “去了Cici那里我也可以打篮球。”   “噢?”何勉韵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即将十二岁的儿子。“亚瑟,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Cici的,虽然弗雷德他们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上次你们的争吵就是因为Cici。”何勉韵对亚瑟的想法很好奇,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大女儿稳重有余活泼不足,做事情有点滴水不漏的感觉,不太像她,也不太像沈爱民,这也导致了她对自己沈何夕的亲近总是隔了一层。   亚瑟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他察觉到了自己和小夕之间并不亲近的关系,甚至也为此生小夕的气,所以她才让他们去和小夕多多相处,没想到才两天,自己这个最别扭的儿子已经被收服了。   亚瑟的脸有一点泛红,表情有一点羞赧:“Cici是个很好的姐姐,她对我和弗雷德还有凯瑟琳都很好,虽然我们之前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那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现在我真的很喜欢Cici。”   “你比较……喜欢她哪一点?”哈特太太觉得亚瑟现在这副主动承认错误并且不好意思的样子真是许久不见了。   亚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姐姐踢人如踢狗……这个肯定不能说,抽人的样子比猫女还帅气……这个还是不能说,踩着坏人的时候骄傲如女王……不,我是个爱护妈妈心脏的好孩子……背着自己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温暖……我才没有把鼻涕眼泪流到她身上呢!   很温柔……很爱护我们……同时充满了……勇气,性格很好……”亚瑟牙疼地罗织着自己也不语言来夸赞自己的姐姐。   何勉韵忍不住笑了:“亚瑟,你把Cici说的好像公主一样。”   亚瑟涨红了脸,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有一句能说的了:“Cici做的东西好吃。”   何女士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的左手攥了一下拳头,像是把澎湃而起的复杂情绪压制在手心里:“亚瑟,我会考虑你的申请,但是你这个星期剩下的几天不能再做出什么让爸爸妈妈觉得为难的事情了。”   “好的,妈妈。”知道周末有机会去找Cici,亚瑟心情愉快地打算离开妈妈的房间。   “等等,亚瑟,Cici的功课很忙,你尽可能别让她浪费时间做吃的,你们都注定应该是更高层次的人。”   亚瑟心情愉快地点了点头,尽管他不是很明白妈妈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找Cici只是因为喜欢亲近她,吃东西只能说是附带,有没有,关系不大。   房间里只留下了何勉韵一个人。   她转身,看着梳妆镜里端庄得体的妇人,她脖子上随便带着的宝石项链,曾经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倾家荡产也换不回来。   就因为他是个厨子!就因为他是个厨子,所以他死了!   厨子!   厨子!!   厨子!!!   何勉韵狠狠地把桌上的首饰盒摔到了地上。   “你已经毁了爱民毁了大朝,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小夕!”   那天深夜,她终于照着号码纸条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鱼水饺   天还黑着的,沈老头就穿着军大衣拖着鞋子出了门,没办法,前几天他孙子怕他闷的慌,又从别人那里抱来了一条小狗,才两个多月的小洋狗,巴掌大小,蹲在院子里都能被猫给挠了。老头子没办法,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狗被欺负死,只能天天抱着搂着,任由小狗哼哼唧唧地腻歪在他身边,被黏糊烦了,沈抱石干脆给小狗起名叫小腻歪。   两个月的小狗就像是还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一大早就吚吚呜呜的叫了起来,可怜的沈老爷子起来披着外衣抱着狗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小腻歪还是小可怜一样地低低叫着。   沈抱石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小祖宗你这是饿了呀?   “小腻歪!跟小夕小时候一样腻歪!哼唧哼唧的小祖宗!”   厨房里空空如也,沈老爷子就只能穿好了大衣顶着风往店里头来。   小腻歪躲在他的大衣里头,就一对小耳朵尖儿在露在领口外面,小撮的细毛让风吹得颠三倒四。   就像过去几十年间的每一天一样,沈家的饺子馆从清晨五点多老板买菜回来之后就开始了一天轰轰烈烈的忙碌。   沈家的饺子馆有整个太平区最新鲜的肉,最新鲜的蔬菜,和最新鲜的海鲜。肉要用手切成小丁,不捶不剁,保证肉丁本身的鲜嫩和口感,蔬菜清洗干净后控水,同样切碎,海鲜的处理就要更讲究一些了。   鲅鱼要去皮剔骨,留下鱼肉打成泥,然后调上肉馅儿添水打浆,让整个饺子的味道浑然一体,馅料口感鲜美实在。   墨鱼要先取出墨囊,里面的墨汁过滤之后调成面皮,留下墨鱼肉打成泥,加点蛋清和胡椒粉调剂去腥。成型的饺子外面是黑的,里面是白的,煮熟之后在用筷子夹开,流出无色透明的汤汁,再就是黑白分明什么都不浪费的墨鱼水饺了。   虾仁儿和海肠水饺的做法大同小异,用新鲜的材料切成小段,合着肉馅儿韭菜包进饺子皮里面,倒是最简单的。   沈何朝一个人从车上搬下来半盆活虾,几个在后厨收拾东西的跟刀打荷看见了,都招呼着来搭把手。   他一边走着,盆里的虾还在做虾生最后的挣扎,把水噼里啪啦地甩到他的脸上,凉凉的。   小帮工颠颠儿迎了过去,作势要把虾盆子接过来,结果被沈何朝扫了一眼,就立刻闪到一边装死去了。   没办法,连虾带水少说五六十斤重,加上这个铁盆,六七十斤也有了,师父是天生神力,同事们是五大三粗,就他这幅小身板,真抬了起来还不得栽盆里去。   小帮工只能鼓着腮帮子拿起扫把呼啦啦地开始扫着地上的水印子,期间沈何朝又带了几个帮厨把小三轮上各种各样的食材都卸了下来。   看着壮实的汉子们一只脚又一只脚地迈过自己的扫把,小帮工傻兮兮地自己比量了一下脚的大小,然后为自己的长势默哀了一下。   这一默哀不要紧,他站在中间不动了,搬着韭菜往里走的人直接被挡了下来,搬着韭菜的又挡了身后扛着葱的,扛着葱的别住了门口拎着带鱼的……在最后的沈何朝毫无所觉地往肩上把面粉袋子一抗,下落的面粉袋子被身后那人肩头的鲅鱼盒子一划,面粉就铺天盖地地糊了沈何朝一头一脸。   正好让沈老头看了一场闹剧。   “冒冒失失!冒冒失失!”沈老头一边给沈何朝拍打着身上的面粉一边数落着这群不靠谱的小年轻。   浑然不觉自己鼓鼓囊囊的领口里小腻歪正瞪着眼支棱着耳朵看热闹。   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大师形象被一条头顶面粉打喷嚏的小狗毁了个干净。   沈何朝头上脖子上本就出了汗,面粉黏在上面擦擦拍拍的都弄不干净,沈抱石干脆打发他回家洗澡去了。   几个帮厨扫地的扫地,搬东西的搬东西,只有可怜的小帮工自知闯了祸只能躲到柜台里等着挨训。   沈抱石还顾不上他,打发了一头白面的大朝,他怀里还有个要吃蛋黄的小腻歪,抱着吚吚呜呜叫着的小狗崽他就蹲在了厨房的门口。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小帮工看了一眼号码……未知号码,踢踢踏踏跑去找师公。   “师公师公,电话响了。”   老爷子蹲在墙角里搓着蛋黄:“谁打的,接起来呀。”   “不知道谁打的。”小帮工挠了挠头,看了眼小腻歪。   抬头,瞪眼:“号码也不会看么?”   小帮工又想缩了:“写、写的未知号码。”   “未知号码?”难道是那个丫头有事儿打电话过来了?   把手里的整个蛋黄扔地上,沈抱石三步变作两步挤到了柜台里。   “喂?丫头?”   “……”   “丫头?”   “……”   “说话呀?”   “……”   “……咔嚓,嘟嘟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老爷子仔细看了一眼电话,发现真是对方挂断了,心里觉得不对劲:“一大早来浪费电话费。”   旁边小帮工抱着小腻歪,一人一狗傻乎乎地看着沈抱石   “师公,谁的电话呀?”   “不知道。”   “原来师公你也不知道啊……”   “我还没念叨你呢,你看你把你师傅给连累的!还不去后面洗菜去!”   “哦!”小帮工扭头往厨房里蹿。   “回来,把狗还我!”老爷子一拍柜台,气势全开。   ……   打发了小徒孙,沈抱石还是觉得自己心里不对劲儿。   小夕不是打电话不说话的人呀,她得有什么事儿才能别别扭扭地挂了电话呀?   再说了,死丫头一向报喜不报忧,这么怂的事儿她是肯定不会干。   那会是谁打的电话呢?   一代名厨给小腻歪揉着毛,心里乱糟糟的。   ********   “要带着哥哥出去涨见识?就你那把老骨头?”   “就在省内转转啊,也行,你们让哥哥接电话……你又把哥哥打发走了!”   “让雷子开车你们坐车去?好,这样不那么累。”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往家里打电话的,我知道你们要外出到年前才回来,每周五还是这个时间你打给我?好的。”   亚瑟站在沈何夕的身后,听着她用中文低声打着电话。   表情放松,语气轻快,凭借着自己半吊子的中文,他听见了好多声的“哥哥”……哥哥……?   扣了电话,沈何夕转身就看见亚瑟背着包站在自己的身后。   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亚瑟?你是来我这里度假的还是来我这里装雕像的?”她敲了下亚瑟的脑门,心情愉快地打趣自己的金毛弟弟。抬起手,沈何夕接过亚瑟手里的篮球袋子,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蔬菜。   “刚刚的电话是谁打的?”   “我爷爷。”沈何夕拎着东西上楼,   亚瑟站在原地不动:“为什么你还和他们联系?”   Cici不是要永远留在腐国的么?为什么还和华夏的亲人打电话?刚刚她笑着说话的样子,他们一家人都从来没见过。   在Cici的心里那些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吧?   沈何夕停住步子转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不是要永远留在腐国么?妈妈说你会一直在腐国的。”亚瑟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伤害了,一颗刚刚接纳了姐姐的心再一次千疮百孔了。   “我会在腐国学习,但是我终究要回去,我从小生长在华夏,那里有属于我的根。”沈何夕没多少“爱国情怀”,可她知道自己割舍不下那里,也从没有想过割舍。   亚瑟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你不想留在腐国就别来呀!我讨厌你。”   哎呀我去,又是这句台词。   沈何夕一把举起手里的篮球袋子对着酝酿着情绪随时准备跑走的亚瑟说:“如果你再玩离家出走的这一套我就把你的球直接拍你脑袋上。”   你以大欺小!你骗人!你不是好姐姐!亚瑟的心里愤怒的情绪在翻腾……那天晚上Cici脚踩劫匪的样子又浮现在了亚瑟的眼前。   “哦……”金发男孩儿非常识时务地小步跟了上来。   一直坐在窗边看书的泰勒夫人微笑着看着姐弟两个一前一后地上楼去了。   “今天晚上哈维和迈尔斯也会来吃饭,我问过迈尔斯了,他说星期天可以带你出去玩。”   “为什么是他陪我?”亚瑟很想指责Cici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Cici是大魔王QAQ。   沈何夕看着亚瑟一脸的不甘不愿,笑着揪了一下他的脸蛋,跟着苏仟这种人混久了,她也喜欢捏包子脸了:“因为我星期天要去餐馆打工,同事请假了,我要从上午十点干到晚上十点。”   打工?大魔王打工?打工的大魔王?   亚瑟的内心世界被“刷碗的大魔王”,“端盘子的大魔王”,“职业性微笑的大魔王”刷屏了。   “那我陪你去打工吧!”真好奇Cici大魔王要打工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你确定?”沈何夕挑眉看着自己“傻白甜”的弟弟,那一群节操尽碎的家伙看见他一定会很开心。   “嗯嗯”亚瑟点了点头,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沈何夕郑重地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别后悔啊。”   为你即将颠覆的三观默哀吧,我的傻弟弟。 ☆、第23章 扒鸡翅盖饭   站在Panda餐厅的门口,年龄还不到12岁身高不到170厘米的亚瑟·哈特先生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爱河。   美丽的女孩儿穿着橘黄色的改良唐装,长发披肩,举止温柔,连笑声都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英俊的骑士,你是Cici的男朋友么?”美好如湖中女妖的女孩儿用蕴藏了星空与湖泊的双眸看着他。   亚瑟揪了下自己的衣角防止自己脸红:“我不是……我……Cici是我姐姐。”   “姐姐?”苏仟抬眼回忆了一下沈何夕明显东方人特质的脸,又瞅了瞅眼前品色纯正的金发小番茄,大概明白自己雇佣的店员也是个身世复杂的倒霉蛋。   等等,为什么是“也”?   沈何夕在杂物间里把头发扎成了一个单包子头,再换好了工作服,刚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苏仟把魔掌伸向自己的傻白甜弟弟。   “苏仟,别调戏他,他离成年还有好几年。”   “唔,真遗憾。”纤细优美的手指戳了一下亚瑟·番茄·哈特的脸,苏女神(经)玩味地看着小男孩儿脸上的热度快要爆表了。   亚瑟继续扭扭捏捏,努力拿出自己面对那些同龄女孩儿时的绅士范儿:“Sue……仙?我叫亚瑟,亚瑟·哈特,你可以叫我亚瑟。”   苏仟在沈何夕的瞪视下慢慢收回捏向亚瑟脸庞的爪子:“我叫Mary·Su,你可以叫我Mary,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苏仟对着男孩儿轻轻眨了下眼睛,亚瑟只觉得自己每一秒都在刷新自己的心跳频率上限。   这时,他的女神被他的无良大魔王姐姐一把给拖走了:“快去查验一下送来的菜有没有问题,今天要做意大利面、烤鸡翅和罗宋汤。”   意大利面,是的,只是意大利面,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将要吃到的是长面还是通心粉或者是又细又长的天使面;就像你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会是海鲜口味、番茄口味还是传统的蛋汁培根和肉酱,也有可能烤箱里刚拿出来的焗意面,或者是洒了蒜末和迷迭香的地中海风味炒面。   作为一名顾客,在Panda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这个憨态可掬的吉祥物下面掩盖的是一个以玩世不恭为己任的老板和一个以随心所欲为原则的大厨。连他们都不能确定自己下一秒的想法会不会如脱缰的野狗一样撒欢到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   亚瑟还不知道这个餐馆到底有多奇葩,他像是一只进了狼窝而不自知的呆鹅一样扯着脖子兴奋地看着这个小小的餐厅。   那个木头柜子上的东西是灯么?为什么外面的一层好像是纸或者布?大胡子的厨子一直在看书,好像很用功的样子……金发蓝眼小帅哥观赏着这个兼有异国情调的小餐厅,另一边的苏仟和沈何夕也在观察着他。   “你从哪找了这么个二了吧唧的弟弟?”   “我妈生的……” 沈何夕回了苏仟一个死鱼眼,谁二了吧唧?再二也是我弟弟好么?   苏仟仪态万千地吃了一粒花生米:“你妈是混血儿?这金发挺正的呀。”   沈何夕点了点头:“我外婆是法国人。”   苏仟点点头,又吃了一粒花生米:“说吧,你拿老俞的花生米来贿赂我是为了干啥?”   “我看她对你印象很好,你想办法让他回去之后别主动提起我在你们这打工的事儿。我本来想找我邻居帮忙说服教育一下的,结果他今天非要跟着我过来。”   “你怎么不直接扯个原因,别告诉他你打工不就行了。”   “这个小家伙又二又驴,我跟他的关系刚缓和,撒谎不太好。”沈何夕面带微笑一脸的温厚纯良。   苏仟看着面前这货的表情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这个家伙骨子里和她一样,又酸又硬又辣,行事做派标准的老油子。   一脸纯良也就骗骗你弟弟吧。   小手一抖,花生皮扔在了地板上,苏仟一脸黄世仁地跟自己自己身边的“小服务生说”:“去,把地扫了。”   沈何夕笑了一声去拿了扫把,眼睛的余光看见苏仟缓缓走向自己的弟弟。   虽然Panda餐厅不按照牌理出牌的作风让很多只想一餐果腹的客人吃不消。同时因为这种特色的模式渐渐也吸引了很多追求新奇的客人慕名而来,毕竟这里的厨子手艺确实相当出色,来一场美味的冒险,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无趣生活中的调剂。   真是不知道苏仟到底有什么本事,跟她“恳谈”过的亚瑟简直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对他的“Mary姐姐”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对着自己的大魔王姐姐也乖乖巧巧地一口一个“姐姐工作辛苦啦”“姐姐要不要喝点水?”“姐姐的制服好漂亮”……   烦的沈何夕差点把铁盘子砸在苏仟的脑袋上,这是被说服了么?这时被洗脑了吧?   周末的中午人来人往,金发的亚瑟或是站着或是坐着看着别人吃东西总觉得突兀,就算是低头玩着游戏机也觉得自己跟这个餐馆格格不入。   苏仟看着没人理会的可怜的小孩儿,露出了一个特别特别温柔的笑容。   五分钟后,一只新鲜可爱的熊猫出现在了餐馆的大门口。   无良老板掐着腰满脸得意地望着有一双蓝眼睛的熊猫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爪子里还玩着游戏机的熊猫。   “看,一举两得。”   沈何夕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弟弟被苏仟玩成这样:“亚瑟,感觉还好么?要不我打电话让哈维先生来接你回家?他和迈尔斯今天白天都在公寓里。”   “熊猫”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打游戏机:“我觉得挺好的,而且,这个叫Panda?太可爱了,Mary说她一会儿可以给我在餐馆门口拍张照片,我从来没有扮成这样!看!很帅气!。”他挥动了一下自己的圆滚滚的“爪子”。   “好吧,你现在看起来帅极了。”沈何夕用看待神经病的眼光看了一眼“玩着游戏机的熊猫”,扭头回了餐馆里。   傻弟弟的三观没被刷新,自己的三观倒是被刷新了。   亚瑟这到底是有多傻?还能更傻么?再傻一点就可以申请世界纪录了吧?   直到忙忙碌碌的午餐时段终于过去,包括亚瑟在内的所有人才开始享用他们迟来的午餐。   午餐是扒鸡翅盖浇饭——明显是因为今天进货的时候多买了一些鸡翅膀。   所谓的扒就是把鸡翅处理干净之后腌制一下之后炸成金黄色,葱姜爆锅,鸡翅翻炒,再放入蚝油、料酒、糖和胡椒粉,添高汤把鸡翅焖到酥烂。一整个鸡翅扒出来之后,翅根是肉多味香,翅中是口感细滑,而翅尖则是味道浓郁口感酥软。   除了被鸡翅的汤汁浇上的米饭,旁边还搭配了西兰花和用香醋辣椒油拌好的焯水木耳。   亚瑟姿态凶残地吃掉了七只整翅和两盘米饭,最后擦着嘴心情极好地表示这个长着胡子的东方大厨做的饭真是太好吃了,哎呀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呢!   沈何夕:“呵呵……”   改天让你知道贵妃鸡翅,可乐鸡翅,三杯鸡翅,椒盐烤鸡翅,柠香烤翅,盐焗鸡翅,炖鸡翅,焖鸡翅,烧鸡翅都是什么味道,不让你吃到爽我跟你姓!   前任大厨的战意之火熊熊燃烧。   借着夸奖食物跟苏仟献殷勤的亚瑟顿觉周身一凉。   吃完了饭,俞正味带着黑豆回厨房开始准备晚上要用的食材,餐厅里只剩了沈何夕、苏仟和亚瑟三个人在玩游戏机——准确地说应该是苏仟在玩着亚瑟的游戏机,亚瑟在瞻仰自己的女神,沈何夕在围观两个逗比。   玩的正开心,三个壮汉毫不客气地打开门走了进来。   “这是餐厅?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吃法国大餐!”   “我要披萨!”   注视着三个人手里的铁棍,苏仟慢慢站直了身子,这根本不是来吃饭的,这是来恐吓加打劫的。   “我们这里是中餐厅,没有法国大餐,也没有披萨,给你们一百磅,你换一家餐厅吧。”   三个男人看着容貌娇美的苏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劫匪1号:“没有吃的,我们就要吃你了。”   劫匪2号:“不对,是她吃我们。”   劫匪3号:“吃我们三个。”   三个人自娱自乐说得唾沫横流,还用令人作呕的眼神在苏仟的胸上腿上腰上蹭来蹭去。   苏仟被他们的表情恶心地抖了一下,悄悄退后了一步,默默挡在了亚瑟的前面。   “去后面叫人,快。”她低声对自己身后的小孩儿和“弱女子”说道。   回答她的是亚瑟摁游戏机的声音。   “……”难道这个小帅哥是个隐形智障?听不懂人话么?   苏仟正在心里问候着亚瑟的大脑回路,在她的另一边,沈何夕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事儿你是打算报警呢?还是不打算报警呢?”   “嗯?”苏仟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她们两个都被吓傻了,还是我自己才是真的隐形智障?   “没事儿,慢慢想。”沈何夕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另一只手从衣服后面抽出了一根钢钎,缓步地朝着三个人走了过去。   这时其中的一个劫匪还略有犹豫地说着:“我怎么觉得这个小妞儿有点眼熟?”   苏仟已经被那根刚刚出现的钢钎震撼了。   !!这又是从哪里弄出来的?姑娘你是变魔术么?为什么来了三个打劫的我现在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第24章 枣泥山药糕   咳……由于部分镜头过于血腥残酷,并且执行者多次攻击对方三人不能用语言描述的身体部位,所以长达20分钟的单方面碾压的画面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了。   总之,等到俞正味和黑豆听到前面的异响一人举着菜刀一人拿着锅盖全副武装冲出来的时候,沈何夕已经像个女王坐在桌子上,脚下踩着三个叠成了一摞的“抢劫犯”。   在一旁坐着的,他们一向不可一世的老板此时笑的格外的灿烂,灿烂地让人牙酸。   “我已经叫人来处理了,他们马上就到。”苏大老板看着这三个猥琐男的表情像是看着一坨狗屎。   黑豆被沈何夕霸气侧漏的样子吓到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小亚瑟的气场还算正常,于是磨磨蹭蹭地晃到了亚瑟的身边。   “Hi~你的姐姐,是学什么的?”   “法律呀,我姐姐在Y大读法律系。”有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姐姐,亚瑟感到十分之骄傲。   “Y大?你确定不是超人学校?或者蝙蝠侠学校?”   回答他的是亚瑟看傻子的白眼。   五分钟后,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冲进来,他们冲着苏仟齐齐鞠了个躬,然后就态度凶悍地两人一组把三个劫匪带了出去。   俞正味老神在在地没什么反应,沈何夕早就猜到苏仟不是什么普通人,只有黑豆和亚瑟站在一起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呆滞表情看着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切。   #每个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刷新我们的世界观#   11月第四个周日的上午,沈何夕正在房间里锻炼身体。   棕色的运动毯上,她两腿劈叉成一字马,把上身尽量往一只脚的方向压了过去,略有些宽松的运动衣遮不住女孩儿曼妙的曲线,她的手臂伸展开来,像是一只正在小憩的天鹅。   依旧一身嬉皮士风格的迈尔斯敲响了沈何夕家的大门。   开门的时候,沈何夕的额头上还有未擦干的汗水,刚刚运动完的她双颊红润,眼眸明亮,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迈尔斯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Cici,上帝创造你的时候一定是太偏爱你了,你的美貌简直令人惊叹!……好吧,你的美貌只是比你的厨艺稍微逊色那么一点点。”   “如果我想听赞美大可以去看莎士比亚,没必要站在门口和你面对面。”   迈尔斯这个家伙贪花好色又有些人来疯,上个周沈何夕炖给亚瑟炖鸡汤的时候他在楼上又唱又跳,弄得整个街区的人都打开窗子围观。   实在不能怪沈何夕对这个家伙不假辞色,给点阳光就灿烂成得了狂躁症的向日葵,这种家伙……让沈何夕无比手痒。   “今天是感恩节,这是非常好吃的南瓜馅饼!”迈尔斯看到东方小天使脸色不太好看,立刻把自己手里的纸盒抬起来献宝。   “感恩节?”沈何夕愣了一下。   腐国人是不过感恩节的,大西洋彼岸的那个国家才有这个具有历史意义和讽刺意义的节日。   迈尔斯挺胸抬头两眼放电地看着她:“我身上这么强烈的自由浪漫的气息……”   自由浪漫的迈尔斯突然表情僵住说不出话了。   自由浪漫的迈尔斯双肩上出现了一双手。   自由浪漫的迈尔斯突然双脚离地了。   自由浪漫的迈尔斯被人提了起来。   比他高半个头的金发碧眼肌肉男分分钟把他拎到了一边。   “早安Cici。”正直严肃的哈维先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和沈何夕打招呼。   “早安”沈何夕笑着跟哈维打招呼。   相比较迈尔斯火星人的思维,沈何夕深觉还是和地球人打交道更令人愉快。   哈维从迈尔斯手里把纸盒拽了出来:“这是迈尔斯的母亲——我的姑妈做的南瓜馅饼,感恩节快乐。”   沈何夕接过纸盒,看到迈尔斯被哈维挡在身后还上蹿下跳刷存在感,又看到哈维一脸正直但是眼睛的余光频频瞟向自己的厨房,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这儿有一点中式点心,还有中国绿茶,一起来尝尝吧。”   哈维不出意料地用一脸正直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点心是苏仟发给员工的周末福利,山药糕和白米糕。   山药糕是用蒸熟的山药打成泥,掺入糯米粉粳米粉白糖猪油反复蒸制成油滑细腻,再在其中夹入手工调制的枣泥,压入模具里定型之后蒸几分钟,就成了枣泥山药糕。   白米糕的做法就要简单一点,发酵的糖水米浆加入泡打粉二次发酵之后上锅蒸熟就可以了。   小巧可爱的粽子型山药糕,红白相间。白米糕放在纸杯蛋糕的模具里蒸出来,看起来像是烤制之后被去掉了颜色的蛋糕。   白米糕和山药糕都属于味道清甜的点心,相比较西式点心,味道有点温吞寡淡,俞正味做这个出来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之后很可能在店里卖不出去,干脆就分给员工们吃好了。   沈何夕本人的口味偏向清淡,对甜食兴趣不大,这两种看起来可爱又可口的点心她勉强吃了一样吃了一块块就放在了一边,现在有这两个家伙送胃上门,她就勉为其难让他们帮忙解决掉。   白色的点心,一块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一碟是红白相间,一碟则好像白色的纸杯蛋糕。   一杯绿中点黄,茶叶漂展的中国茶。   让哈维和迈尔斯来形容吃到这种点心的感觉,那就是甜美……由甘甜引出的美味,美在形美在内,随着甜香一起触动味蕾的是心里同样的甜美舒畅。   初初入口是香,山药香还有米香,带着食物最原始的气息,香的温和又别致。   然后是甜,蜂蜜白糖的甜美浸透了整块点心,与前面的香融和在一起,香甜二字,就是为了此时此景。   最后是酸,微酸,大枣自春到秋的孕育,是那种略酸浓甜的味道,米浆反复发酵的贮藏,是那种似有似无的酸意。   香甜之中乍然出现的酸味,那么恰到好处,就好像画龙之后神笔点睛,就好像山势回转奇峰陡现,   两种点心,由香到酸不过须臾,却好像让人看到了绮丽跌宕的风景,   香意有时,甜意有尽,酸意滋生于此间,可是这种酸并不应长久存在。   所以一杯绿茶喝下,口中种种自此归于平淡。   哈维恍惚觉得这个点心就像是面前的女孩儿,看起来只是精致纤细,但是从里到外无一处不散发着特有的魅力,并且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种种的美好,总是像这杯淡黄的茶水一样,把别人的感慨和赞美归于一种不动声色的平淡,但是同时也把最美好的印象留在了别人的心里。   也就是在这同一天,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人的生活开始走向不再平淡的另一条路。   华夏鲁地省城   时节已近初冬,刚过了饭点,省城的小巷子里杳无人烟,只有几个小饭馆门口的遮雨棚子在冷风里打着颤,几个破塑料袋不知道从哪个陈年的旮旯里被风揪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地上打了个转儿,接着又被风卷走了。   巷子口走来两个穿着厚外套的人,高个儿的手上拎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盒子,被风一吹,他紧了紧身上厚厚的棉夹克。略矮的那位走在前面,最显眼的是一双和身上的暗色大衣完全不搭调的蓝色运动鞋。   “羊肉汤,要汤白,肉香,油水相溶,鲜而不膻……我领你去的这家,绝对是省城里羊汤最好的一家,别说太平区,整个鲁地能比他好的一只手也能数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人,他似乎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自打进了巷子就就开始侃侃而谈。   这也就算了,在巷子里走了几步,他低下头摘下帽子,当着冷风里顺了顺自己斑白的头发,再走了几步,又整了整自己的呢子大衣,顺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脚上纤尘不染的运动鞋。   高个子的年轻人一只手拎着盒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勤勤恳恳地提着,一直沉默着。   “徐家老羊汤,就是这儿了!”老头儿指了指红地儿白字儿的招牌,说话的声音又大了二分。   正是秋尾冬头,北方人都讲究吃点羊肉暖身进补,现在不过一点多,小小的馆子里只有七八个客人正一边看着店里的电视一边喝着羊汤。   看到这个情景,老人愣了一下。   年轻人在他身后看他小退了一步,大概明白他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走错地方。   老徐家的羊汤,应该是宾客满门客似云来才对啊,这、这哪里像是汤味极佳的地方? ☆、第25章 大白羊汤   此时灶上已经停了火,一个歪戴着厨师帽的中年男人混在食客堆里正在看篮球比赛。   闻了一下在空气中兜转消散的鲜香气,老人扣了扣自己手边的餐桌。   “老板!来两碗羊杂汤两张面饼。”   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正襟危坐,老人看了一眼水杯上的陈垢,眉头拧的更紧了。   “哎哎,来了。”身后两个食客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这位厨子才反应过来,目光恋恋不舍地黏在电视屏幕上,跌跌撞撞地进了后厨。   刚进去没几秒,男人又跑了出来:“投篮了么投篮了么?”说着又挤在几个食客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老板!我们在等着汤了!”等了五六分钟分钟,后厨水开声音前面都听见了,中年人依然无动于衷,穿着大衣的老头子心下的不满愈发强烈。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才让他没有愤而跳起。   “急什么?赶着投胎呢?”厨子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依然在看着自己的球赛。   “啪!”   老人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大朝,咱们走!”   一老一少两人这就要抬步离开小馆子。   正巧,此时一个中年妇人拎着几个塑料袋子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   “老徐你快点接一下……哎呀,两位吃好啦?两位下次再来啊!”妇人摆着一位颇为职业化的笑脸习惯性地招呼着,转眼看到了两人中间空荡荡的餐桌,还有电视机前面看得津津有味的厨子。   “徐大宝我【哔……】你祖宗!”亲妈脸瞬间变后妈脸,妇人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地上一丢就气冲冲地扑向中年厨子。   “我让你看球!”抡起厚实的巴掌,她一把甩在男人的后脑勺上,原本歪歪的厨师帽被甩到了桌子上。   几个食客见势不妙,或是留下几张票子,或是趁乱抹抹嘴就偷偷离开了。   男人倒没有还手,嘴里哎呀哎呀叫了两声抱着头就往后厨蹿了过去。   被这一幕惊呆的一老一少看着闹哄哄的场面,心里不禁都焦急了起来。   后厨汤冒了!兹拉兹拉浇在路子上的声音,这两位怎么就不管呢?那是一锅老羊汤啊,要是被大火烧散了味儿可就几天都没有好汤底了。   店主们在一边厮打,食客们在一边心焦,正闹哄着,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猛然响起。   “闹什么!汤都快烧干了!”话音未落,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一瘸一拐地从厨房后面的院子门走了进来。   “一个不务正业!一个心思不正!我好好徐家的招牌都被你们败坏了!还不快去盛汤给客人!”   老人中气十足地拍了下中年男人的肩膀,大有一巴掌把人扇进厨房的架势。   此时,站在餐厅里的老人看着慢慢挪着步子的老人,激动了起来。   “徐小勺!”   “……沈小刀!”   这一对被怠慢的客人,正是沈抱石和沈何朝祖孙两个。   而那位老人,正是徐家老羊汤的真正主事人,徐汉生。   大白羊汤成名于百多年前,以其色白似奶、水脂交融、鲜而不膻、香而不腻而驰名于中外,在自旧朝到前代的几本饮食传记和华夏名菜谱中,大白羊汤都是唯一以汤入谱的名菜,称之为天下第一汤,并非夸耀。   徐汉生就是大白羊汤正经的嫡系传人,只是世事流转,当年他跟随父亲北上京城又恰逢外倭扣边内乱频仍,父子二人被困于军阀统治之下的京城,被乱军裹挟南下又被战火驱赶回了京城,   战乱终结后,他又经历了灰色清算,几次三番,待到徐汉生在国家平定之后回到故乡已经年近不惑。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叔叔的一支已经彻底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了正宗的大白羊汤的传人,而他自己只能再次背井离乡,躲在了省城小巷子里,一个小小的店面一开就是二十多年。   沈抱石正是他在京城学厨时候认识的好友。   几十年不见,两个人面对面,桌子上搁着一壶烫好的曲酒,旁边还有两个小菜。   你一句,我一句,从当年的繁华到如今的衰败,从当年的乱世到如今的太平,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都不过是垂髫小童,现在都成了古稀老者,他们能相互倾诉的故事太多,说来说去,太阳就沉到山后去了。   两个人也终于说到了各自的子孙后代。   “唉,我这个儿子我教了二十多年,一点都学不进去,娶了个媳妇也不是个能撑门立户的,孙子也……”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后继无人,就是把心操碎了也没有用。   “我家爱民去了,幸好还给我留下了孙子,喏,这是我大孙子大朝。”沈抱石向自己的老友介绍自己的孙子,虽然脸上是那种随随便便介绍下的表情,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显摆的意思。   白发徐老头打量了一直坐在旁边的沈何朝一眼,只见他目光清正,神色平和,心里已经是又嫉又羡。再拉过沈何朝的手一看,虎口厚茧,指间有力,腕部筋肉结实,好一双标准好厨子的手,胸腔里的酸水就开始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好苗子啊,还是个肯下苦功的好苗子。   看着对面老伙计得意的表情,徐老头生生把涌到舌尖的酸水咽了回去,不能说酸话,说了这老小子更得意了。   “我怎么记得你有两个孙子?怎么就带出一个来?小的呢?”   嘿嘿,说起小孙女,沈抱石又添了两分得色,他破天荒地翘起了二郎腿,好让别人都看得见他脚上这双崭新的蓝色运动鞋。   “小的念书有天分,现在搁腐国念大学,念完大学还要念硕士,学费都不用掏。”脚晃啊晃。   徐汉生只当自己看不见那双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鞋子。当他不知道?一准是他孙女孝敬的,这老小子这么些年一直这样,有话不往明了说,有屁净找没人的地儿放!   “那你们家那把折燕刀,你大孙子能用了?”想起老沈家祖传的宝贝,徐汉生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随了我和爱民,用金柄刀不错,用折燕,缺了那份巧劲儿。”沈何朝用不了折燕刀,沈抱石的心里不无遗憾,但是想想至少沈家的手艺能在自己的手里传下去,也就不觉得有多少不如意了,几代人都用不得,也不差大朝这一代了。   “自从你们沈家的勾鱼刀在洋人来的时候弄没了,你们这百多年一直没人用折燕刀啊,真可惜了一把好刀。”   徐汉生啧啧叹了两声,总算把肚子里的那点小羡慕给压了下去。   你后人有本事又咋样?老祖宗传下的东西你们还是用不了!   “说到折燕……”沈抱石脚也不摇了,脸上也不挂笑了,摆摆手,把沈何朝打发了出去——小腻歪该吃东西了。   抬眼看看屋子里就自己和这个老发小,沈老头终于有地儿吐自己的苦水了,“不是没人能用……我那个小孙女,天生味感过人、手臂有力,腰肩臂膀无一不是天生的厨子料,说起来比大朝胜了何止三分……唉!”   ”吹!这么好的孙女你忍心让她不学厨艺?“徐老头满脸写着不信。   “谁让我欠她们母女俩的……这些年她妈妈也就来了两封信,一封是让小夕好好上学,一封是要给小夕出国做担保,一句也没提现在过的怎么样。我想着小夕妈妈在国外日子可能也不咋样,等过两年让小夕改了姓,我也就算是没断了老何家的香火。”   那天那通电话思来想去可能就是何勉韵打来的,八成是为了找大朝,小夕让给老何家是沈抱石早就决定的事情了,大朝,哼哼,她想也别想。   签了断绝书,就甭想再回头!   “唉,你们家里……也都是冤孽呀。”徐老头举了举手上的小酒盅,一口酒闷进了嘴里。   再好的孙子孙女又怎么样?一个是哑巴,一个学不得厨艺,又能比自己省心到哪里去呢?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想要传下去怎么就这么难?   两个老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喝酒,继续喝酒。   天上只有一轮如钩的残月,沈何朝蹲在院子里给小腻歪喂着羊骨头碎。   大白羊汤熬煮的时候全靠火力,不添盐味,这些熬剩的骨头正好适合不能吃重盐的小腻歪。   不知道妹妹现在在干什么,刚刚腐国刚过了中午吧?中午妹妹吃了什么呢?   今天这家虽然羊肉切得不好,胡椒粉的质量也不好,但是熬汤的功力很到位啊,如果光用这个汤,把羊腿肉切成薄片,撒一层白胡椒粉,放点香菜和葱花,妹妹一定喜欢。   或者是把羊腩肉切成大块,把刀削面煮熟了,铺上肉块,放一勺辣椒,用滚烫冲上去,再撒点香菜沫子,这么冷的天妹妹也能吃上一大碗的。   前几天妹妹说腐国人都吃土豆,土豆能怎么吃?煮熟了沾盐吃么?把土豆切成片干锅烘出来再淋一点糖醋汁,妹妹会喜欢吧?   小腻歪把几块骨头上的味道都舔吮干净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沈何朝的手指头。   沈何朝轻笑了一下,抬手弹了一下小腻歪的脑门。   自从溺水之后,沈何朝的工作少了不少,人也捂白了一些,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一层黝黑渐渐褪去,他的眉目之间和他妹妹添了几分相似,加上脸上常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无论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声俊秀帅气。   他和身在远方的妹妹都在成长着,曾经的他们像是角落里挣扎的杂草。   现在的他们像是两棵茁沉默的树,各自成长,相互支撑。   月上中天,沈何朝架着喝多了的沈抱石回到客房。   “大朝!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夕啊!”醉眼朦胧中,老爷子终于说出了自己憋在心口十几年的一句话。 ☆、第26章 熘肝尖   徐老头私藏的酒喝足了,两个人的叙旧话也说够了,第二天,沈老头终于开口对徐汉生说明了来意。   “我想让我家的大朝跟你学做羊汤。”   “什么?!”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媳妇儿同时惊叫了一声。   沈抱石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这两个人,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老兄弟:“我也不让你吃亏,一道白汤方子你可以从我们沈家十技里面随意挑两个来换。”从两百年前就进驻宫廷御厨房的沈家,秘方诀窍多得让人嫉妒。   徐汉生端起茶缸喝了口茶水,没有作声,沈家十技啊,随便一个做法都足够一个厨子在一个大酒楼里面立足了,当然徐家汤方也不差,可是……   旁边他的儿媳妇已经坐不住了:“这位大爷,不是我说你,我们徐家老招牌几十年了,你随便拿一个东西就想换走我们压箱底的方子?你有本事要方子有本事你给钱啊。”   她话还没说完,徐汉生已经把茶缸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我还没死呢!想要卖方子先砸了我的棺材再说!”   妇人被吼得躲在一边不敢作声。   “爸,爸您别生气。”中年男人一直坐着不动,直到他亲爹气的快要爆血管,才一脸着急地劝了起来。   徐汉生看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眼界小的媳妇,再看看沈抱石身后一直站着的沈何朝,心里的火气蹿的更旺了:“滚出去!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爸,这还有外人在呢,汤方子这事儿也不能您一个人说了算是吧?”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看了看沈抱石和沈何朝,明显是一副看贼的表情。   可怜徐老头一辈子人品贵重,到头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贪婪和凉薄的支配下要撕烂亲情的最后一点遮羞布。   “我说了让你们滚出去!滚!”徐汉生心里清楚,在自己的老伙计面前,他也撑不住自己最后的体面了。   中年男人舔着脸还是不肯走:“爸,您看您身体又不好,我……”   坐在客座的沈抱石冷哼了一声:“大朝,把这俩人给我扔出去。”   沈何朝一直沉默地站在沈抱石的身后,安静地像是一棵树,但是当他站在人前,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一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肩膀,一手扣住中年妇女的胳膊,像是拖着两个装满鱼的水箱一样,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把他们往门外拖去,并不瘦弱的两个人被他抓住就像是被人用钢索捆住一样挣扎不脱。   看见徐汉生眼眶微红精神颓唐的样子,沈何朝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气。   在两个人的叫嚷声里,沈抱石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后人……   “让你看笑话了……”徐汉生呆坐了半天,好像突然就老了下来,连眼神都迟钝了几分,“我那些年天天就只想着熬汤,每天呆在厨房里,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儿子……都是冤孽啊!”   沈抱石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这样吧,汤方我们不换了,看你这样,我就算真拿了沈家的技法给你,你后人愿不愿意学还不好说,改天给我买喽我找谁哭去?”   “哎,你这个沈小刀,你怎么说话呢?”徐汉生这次真的快被他气死了,腰板一挺,声腔一抬,气势就回来了。   “我一向有啥说啥,你呀,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这个店了,说不定你们家的汤方都能被你儿子儿媳妇拿去卖钱。你别忘了,这里可不是徐家的大本营鲁西,这里是济菜的范围,他们可不会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不打你们汤方的主意。”   徐老头被他说愣了。   是呀,自己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儿子凉薄儿媳贪婪,都不是继承手艺的料子,等自己走了以后他们真的为了一点钱把老祖宗的东西卖给外人……虽然不回徐家了,但是他也不能当了徐家的罪人呀。   沈老爷子翘着二郎腿又喝了一口茶,这个金骏眉真不错,看来徐小勺这么些年也没少攒下好东西。   徐汉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了:“行了!沈抱石,咱们当年光屁股的时候就混一块,我能不知道你?快说,你有什么主意?”   “法子嘛,有两个。”沈老爷翘起来的那只脚悠然自得地画了两个圈,“第一,你带着他们两个人归宗,离开省城,这样你去了之后,就让徐家把他们两个困在鲁西,你就不用担心他们卖了方子绝了技艺对不起祖宗了。”   这个主意简直是损的冒泡了!   就他的儿子儿媳他能不知道?真把他们弄回鲁西,说不定他们连死的心都有了。省城比鲁西繁华多少,他们怎么可能甘心窝在穷山僻壤里一辈子?徐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叔叔当年能趁着他爹不在夺了他爹的位置,现在他的后人还不一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徐汉生摇了摇头,他就算对自己的儿子再失望也不可能做这种事,虽然儿子才学到了自己四五分手艺,但是如果自己再压着他练两年,将来自己去了他至不济也能在省城找个二流馆子当个汤师傅,现在社会发展的这么快,他也不忍心真绝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滚滚滚滚滚!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那就选第二个主意呗,你找个外姓徒弟,把技艺传给他,将来继承了你徐汉生的名号,还能帮扶了你的儿子孙子。这个徒弟很重要啊,得天分高啊,也得资质好啊,最重要的是人品也得好……是吧?”   徐汉生真想把自己的茶缸子糊在沈抱石脸上,真的!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那他就是个傻的!   “你说的那个天分高,资质好,人品好的,不会正好姓沈吧?”   沈名厨笑的满脸菊花开:“对呀,而且他还有个跟你很熟的爷爷。”   ********   沈何朝终于让屋外的两个人安静了下来,回到堂屋里,差点被吓到退出去。   两个老人同时看向他,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那个表情,沈何朝解读为:“好货!”   妹妹!我好像被爷爷卖了!   “来来来,先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咋样。”   徐大厨瘸着一条腿也迈出了健步如飞的架势,拽着沈何朝就往厨房走,路过他的儿子儿媳妇连眼风都不扫一个。   厨房里刚买的菜还堆在地上,徐汉生翻找了一下,看见了两块泡在水里的生猪肝。   “先来一个熘肝尖吧。”老爷子点了一个相当考验功力的家常菜。   沈何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猪肝,换了一盆水,撒了点盐,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小腻歪该喂了。   “这,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想做?”徐大厨有点茫然。   沈抱石凑过去看了一眼猪肝,瞥了他的老伙计一眼:“这块肝还没泡到一小时呢,做给你你吃么?傻!”   “呿!”   “哼!”   两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互瞪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了厨房。   溜肝尖儿,取用的猪肝的最外围的部位,没有苦涩的筋膜,味道鲜滑清爽,是北方相当家常的一道菜。   可是想做好并不容易。   肝脏是动物的排毒器官,也是分泌胆汁的地方,烹饪的时候,一要去其腥,二要去其苦,三要留其嫩。也就要求厨子,眼力、刀工还有对火候的把控缺一不可。   猪肝提前用淡盐水浸泡一两个小时,还要勤换水,这样才能够去掉里面的毒素和胆汁味道。   切肝尖儿的时候,每一片肝尖不仅要厚度统一,大小一致,还要保证每一片肝尖儿都有至少三个外边,就是说每一片肝尖儿都要保留能够有益于保存水分和组织形状的那层外膜,不仅是为了外形,更是为了口感。   沈何朝用的是沈家的金柄菜刀,厚重的大刀在他手里轻松地像是一片纸。   他没向普通人那样把猪肝放在案板上一片一片地切下来,用左手举着猪肝,他右手持刀自上往下一片一片地把肝尖儿削了下来,一边削,一边转动着猪肝。年轻的男人神情专注,他下手极快,下刀极稳,手臂的每一下挥动都像是精确计算过一样,旁人只见刀光闪耀,一片片的肝片就轻飘飘地落在了盘子里,每一片几乎都是等大的,厚度更是惊人的一致。   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能看出更深入的东西,比如稳重,比如用心,比如对厨艺视之如生命的虔诚。   徐汉生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难辨,是嫉妒,是怀念,还是悲伤,他自己额说不清楚。轻声地,他问自己跟前的沈抱石:“这是你们家传的片云刀?”   片云刀,卷云刀,梳云刀,流纹刀,冰炸法,冰爆法,清浆法,清炸法,清烩法,冷油法八九就是百年沈家曾经纵横京城的沈家十技,十种手段全是用来烹饪鲍参翅肚这等极品海鲜。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小厨房里居然能看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片云刀来处理这个猪肝。   何其有幸的猪肝。   何其有幸的自己。   徐汉生语气急迫:“这个徒弟我收了!”   “嘿嘿,等我吃完了肝尖儿再说。”沈名厨必须要吊吊他的胃口。   “哎哟你个老东西……”   说话间,沈何朝已经完成了挂浆焯菜滑炒肝尖儿的步骤。   料酒,生抽,糖,醋,盐调成味汁,锅内点油起火,葱姜爆锅,先下焯过水的胡萝卜片,青椒片和香菇片,再下已经变色成金黄的肝尖。   浇汤出味,薄芡收汁,瞬息之间,就是一盘鲜脆嫩滑恰到好处的熘肝尖。 第27章 菠萝咕咾肉 “哥哥在学做羊汤么?”沈何夕夹着话筒,脸上是出奇的温柔和愉悦,偶尔有公寓里的邻居路过,都会对这个站在门廊里打电话的少女友善地致意一下。 沈何夕的心却已经飞回了华夏。 “大白羊汤,祖传秘方,五百一张,不对开膛。”如果是六年后去省城,大概很多人能听到这件事吧?老徐家的大白羊汤方子被徐家人自己拿出来卖,可是无论这个“徐家人”还有所有拿到方子的人怎么熬,都熬不出“碗里水包油,一滴油包水”的大白羊汤,浓而不腻什么的,简直是笑话。 现在看来,徐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大概临死怕方子泄露又做了什么手脚。 但是……徐家老店几十年的招牌,落得那样一个下场,经历过这件事的省城里几位名厨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家传有什么用?传技不传心,总有天塌地陷的那一天。 沈何夕叮嘱电话那边不会说话的家伙:“哥哥,我觉得徐家爷爷的儿子儿媳妇不像是好人,你要小心啊,实在不行找个东西随身携带当防身啦。” 电话那头传来哥哥在笑的出气声。 十七岁的女孩儿开始跟哥哥撒娇:“我说真的嘛~” 垂下眼眸,她的心里真的有几分担心,对于徐家那对夫妻来说,爷爷和哥哥简直是从他们手里抢金矿,他们心里不恨才是有鬼呢。 “你会小心的对不对?” 乖乖的呼吸声。 “你要先保护好自己再考虑别的!是不是?” 乖乖的呼吸声。 “小猫小狗还有爷爷你都要保护好,是不是?” 乖乖的呼吸声。 沈何夕欺负沈何朝不能说话,用连环的是非疑问句逼着哥哥做了保证。 “你又欺负你哥。”沈抱石接过电话,开头照例就是这样一句。 “哼”好吧,我就是这么任性霸道无理取闹!你想怎样啊?面对哥哥,老芯子嫩皮子的沈何夕立刻从资深精分的女汉子变成了任性的妹妹。面对爷爷,她又秒变成了倔强寡言的中二孙女。 呆在一边竖着耳朵听声音的沈何朝又笑了。 住在旅店的祖孙两个人打完了电话,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睡觉,沈何朝想起妹妹的嘱托,弯腰把手放在地上。 一直在下面扒着他裤腿的小腻歪立刻把前爪搭在他的手上,摇摇小尾巴,蹭来蹭去地整个趴在他的肌理结实的手臂上。 年轻男人低头轻轻把狗捞进了怀里。 小猫小狗和爷爷么?看来小狗也很重要啊。 二十四孝哥哥决定爱屋及乌对小狗更好一点。 想跟孙子说点什么的沈抱石转头就看了眼腻歪在一起的孙子和小狗,哼哼了两声,拂袖而去。 “喜新厌旧!”这是在骂沈何朝。 “见利忘义!”这是在骂小腻歪。 另一边的沈何夕向泰勒夫人致谢之后走上楼,一会儿她还要应付一个吃货。 今天是周五,从周一开始,何女士就盛情邀请沈何夕去位于湖区的别墅度假。 餐馆打工当然是时间是可以调整的,尤其是在她在四天之前一个人搞定了三个大汉之后。 当时黑豆一秒钟变成了“Cici脑残粉”,眼神中充满了对华夏武术的向往。 俞正味用一句话就打醒了他:“她武功有多高我是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一直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她,她也能把你砸到地板里面。” 黑豆萎了,当了整整一天的“种蘑菇的小黑豆”才恢复了精神。 沈何夕婉拒了去度假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周末有周围几所大学华夏留学生的聚会。 所谓的聚会,形式上永远都是一群人在吃吃喝喝,顺便在精神上进行交流。 对于现在囊中羞涩的留学生们来说,聚会上的饮食,只能靠一人准备一道菜或者点心,大家一起聚餐了。 田婉孜下午三点就到了沈何夕的公寓里,她是来传递消息“顺便”试吃沈何夕第二天要带的食物的。 下午时分的公寓里很安静也很舒适,淡绿色的斜纹桌布,原木色的整套家具,虽然在这样的初冬里难得能感受到阳光照进的温暖,但是这并不耽误田婉孜在果茶的甜香里感受到温馨的气氛。 果茶来自于上个周泰勒夫人太太兴致勃勃的分享,用的并不是西方传统式的果肉干与红茶的混合,而是采取蜜炼的手法,用糖浆和蜂蜜熬煮新鲜的水果直到浓稠,放在圆滚滚的玻璃罐子里,喝的时候再用水冲调,泰勒夫人笑着说这是她在伦敦的好友从一个华夏餐馆的大厨那里弄到的。 在萧瑟的秋天里,一杯冒着热气的甜茶能从内而外地补充人的元气。 田婉孜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沙发上满脸忧伤:“为什么一样是在腐国,你的日子就过得这么好?绝对是因为你吃吃喝喝的水准太高啊,太高。” 沈何夕不置可否,低头从购物袋里拿出了她提前准备的东西。 田婉孜又叹了一口气:“不对,仔细想想,你每天吃中餐的机会也不多,现在也打工,你怎么还能把房间收拾的这么整齐?这不科学!” 分分钟把房间变狗窝的田婉孜觉得自己的小胸口酸酸的。 沈何夕懒得理她:“把我让你捎的罐头给我。” 番茄酱,菠萝罐头,蒜粒,青红椒,鸡蛋,主材料是一块肉质透明质地紧实的上好猪里脊。 沈何夕要做的,是一道在华夏南方非常受欢迎的菜肴,菠萝咕噜肉。 里脊肉先改刀成厚片,再用刀在厚片的两面切上均匀的纹路。一片片像是切出了鳞片的肉搭配着酱油、白胡椒粉、黄酒、盐一起拌匀腌渍。 另一边的菠萝罐头打开,放在锅里加热,让汤汁更加浓稠。 肉腌渍好了,沈何夕戴着手套把整块肉拎起来,右手用一把窄长的切肉刀自上而下地把肉削成了大小一样的块儿,带着手套的手依然轻盈灵活,掌心微转间似乎每一个小肉块都是相同的模样。 一枚全蛋搅进装了肉块的碗里,用筷子打到蛋液起泡,这样蛋液也就包裹到了每一粒肉块的每一条沟缝儿里。 裹了蛋液的肉块再甩进装面粉的盘子里,沈何夕十分不情愿地摘掉手套,用手揉搓捶打,务必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沾上了薄薄的一层面粉。 锅里起油,待到油上有热气而无烟之时,沈何夕把肉块一块块地贴着锅边放进了油锅里。等到那一层包裹的面粉渐渐成了微黄色,她又用筷子一块块地捞起。 烧锅,油温九成热的时候再把里脊肉块下锅炸过一回,金黄的颜色不仅代表了烹饪时间的恰到好处,也让田婉孜情不自禁地吞了几次口水。 煸炒蒜粒和切成了片儿的青红椒,有了香味之后放入番茄酱和生抽,因为没有白醋,沈何夕试验性地点了一点果醋进去,番茄酱和酱油混合后的深红色汤汁因为油分的存在越炒越香却又不会黏锅,女孩儿带着手套的手像是被上帝祝福了一样,每一次加入调料的动作都准确又沉稳。 刚刚炖煮了菠萝罐头的汁水倒了半杯左右下锅,深色的番茄酱汁被稀释成了更加吸引人胃口的浅色汤汁,还能看见蒜末在其中翻滚。甜香诱人的汤汁烧制完成,最后放进肉块和菠萝翻炒均匀。 红色的汤汁,白色的蒜末,金色的肉块,嫩黄的菠萝,其间还有青红椒在其中做点缀。 除了正菜之外,还有一小碟儿的烤蘑菇,主食是咸味儿三明治。 鸡蛋和面粉的调配是为了保证烹饪手法能让肉的鲜美被包裹在其中。 略带了蒜味的酱汁酸甜可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更别提还有菠萝让整道菜果香浓郁味道浑厚。 田婉孜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咕噜肉放进嘴里,立时就被烫了一下舌头。 “嘶……呼呼呼呼……好吃!太……呼呼……太好次了……呼呼……” 沈何夕摘掉手套,把双手洗净,又去卫生间洗了脸,擦上了一层护手霜,这才不紧不慢的坐在桌前,钳起一块咕噜肉。 “颜色略有点儿重……” “菠萝罐头催发的香味远不如鲜菠萝。” “酸味的后劲儿差了点,果醋还是不如白醋好用……” 言下之意,不满意之处颇多。 田婉孜灌了一口水捧着自己的圆脸长叹了一口气:“好吃!就是太烫了。” “可惜没有水淀粉勾芡……”沈何夕还在挑毛病。 “对自己要求这么高,你是厨师咩?”田婉孜百忙之中扭过头来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问了一句。 沈何夕的脸瞬间僵了一下。 “当然……不是。” 一餐结束,田婉孜捧着肚子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对沈何夕提出建议:“千万别带着这个菜去聚会。” “……”沈何夕哑口无言。 “除非你想让他们因为想家嚎啕大哭或者为了一块肉打架斗殴。而且,很多外校的人来历也比较复杂,你少出头比较好。” 今天的田婉孜似乎该改名叫真相帝? 沈何夕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据说明年国家会有鼓励留学生回流的项目,现在这些人心里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你什么都不掺和才是最安全的。”何况,某些人最喜欢对涉世未深的“嫩草”下手了。 “唉~哪里也不好混啊。”田婉孜看着沈何夕那张漂亮又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总是特别有倾诉的欲望,“我打工的店换了一个片儿国的老板,据说片儿国的人做事严谨什么的,我倒觉得还好,可是吧……我觉得他似乎专门欺负我是华夏人。” 田婉孜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过了圣诞节她就要去腐国首都的一家证券中心实习,如果辞了这份工作,她未来一个月也就没有任何额外收入了。 沈何夕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田婉孜的纠结:“你们店里不止有你是中国人,还有其他的外国留学生,你可以把他对你的针对扩大化,扩大到别人的身上。” 田婉孜傻乎乎地看着沈何夕:“哈?” 厨艺高超的学神小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刚刚自己还在教对方不掺和,回过头来对方直接开始给自己上课了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 前浪·田婉孜感觉自己又被后浪碾压了一遍。 第28章 肉末烤茄子 周六的晚上,沈何夕跟着田婉孜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到达了留学生聚会的地点——几位男学生租住的公寓。 来自中国某个东部发达城市的邱伟良凭借着他在留学生中的号召力和广阔的交际网,隐隐成为了这个同乡会的“管理者”,这个公寓就是他和他的朋友合租的。 沈何夕跟在田婉孜后面打开门进入公寓的时候,一大群人正在开心地分享着椒盐花生,有个男生夺过花生盘子手脚利索地站在没有燃烧的壁炉上,摇头晃脑地往自己嘴里塞花生米,下面的一群人扯他的裤腿、拉他的腰带,一副势必要把他拽下来的架势。 “快看!新来的漂亮学妹!”兴许是为了分散下面那群人的注意力,被人扒着裤子的年轻人指着沈何夕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田婉孜小心翼翼地端着手里的篮子,见状摇了摇头,回过身,她跟沈何夕咬耳朵:“看见了?如果你带肉来,现在比那位还狼狈。今晚人太多了,少说话。” 沈何夕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壁炉上那货的腰带处移开——灰色的内裤都露出来了。 这时,她顿时深刻体会到了田婉孜的良苦用心,这哪里还是聚会,明明是胡吃海塞的狂欢。 小甜同学果然是好人啊! “田学姐来啦!田学姐今天还给我们带了饼干么?”角落里有人在喊着田婉孜的名字。 更多人的人把视线投在了沈何夕的身上。 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修长的体型,乌黑的头发,还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对于每天看着洋人同学的这些留学生们来说,这种带有故乡气息的美色真的是暌违已久。 田婉孜站在沈何夕的前面,用自己结实的小身板把“小妹子”护得严严实的,圆圆的脸上表情相当严肃:“小冯,老邱呢?” “邱大哥和景琳在厨房呢。”站在壁炉上的“灰内裤”回答道。 “丸子,你一来就找邱大哥,怎么不找我们啊?这么漂亮的学妹你得介绍给我们认识啊!”人群里有人在起哄。 沈何夕上前一步,把篮子挎在自己臂弯,笑着跟屋子里的人们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沈何夕,是北方人,来腐国留学,现在读法律一年级。” 有人在吹口哨。 “妹妹你读什么大学?今年多大了?” “妹妹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田婉孜脸色很难看,早知道这次来的人里面有这么多来花钱镀金的,她就不应该带沈何夕来。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羊毛衫的年轻男子快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丸子,你把沈学妹带来了。” 这个人,就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邱伟良。 田婉孜站在门口对着门里喊他:“学长,我们说好了用你的烤炉的,你快带我们去厨房吧。”别让小姑娘在这里当熊猫啦! 邱伟良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站在那里穿着淡米色风衣系着格子围巾的高挑女孩儿 有人欢呼,有人吹口哨,男孩儿们的掌声格外热烈,在这样欢快嘈杂的气氛里,这个女孩儿就在门边一站,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邱伟良走到沈何夕面前,极其绅士地要接过她手里的提篮,沈何夕笑了笑:“还是生的,要麻烦邱学长借用一下烤箱了。” “哟,新来的漂亮学妹,长得真好,不知道带了什么好吃的?” 一个声线略高的女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凭借七公分的鞋跟,沈何夕的目光越过邱伟良和田婉孜的头顶望过去,看见一位穿着皮裙烫了大波浪的“时尚女性”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景琳,烤猪排好了么?我们等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看见她从厨房里出来,有人大笑着问到。 “等着吧,那可是上好的Berkshire猪排,我跟这儿的大厨学了好久呢。”景琳的语气透着满满的得意劲儿。 几个活泼的留学生非常捧场地发出了欢呼声。 “学妹带了什么好东西?让我们也见识见识?”景琳扭着腰踩着直线步踱到了沈何夕的跟前,俨然一副要(wo)大(yao)开(lai)眼(zhao)界(cha)的架势。 田婉孜站在了沈何夕的前面,气场十足地瞪着景琳:“小夕刚来腐国几个月,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景琳你这是要跟十几岁的小姑娘来涨见识么?” “哟,这连丸子都会挺胸了?你胸都掉肚子上了,挺不挺地我也看不出来啊。”景琳笑着说话,好像在开玩笑,其实里面蕴藏了满满的恶意。 高调又嚣张的小姑娘啊,只是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沈何夕抬起眼,看见了景琳挑衅的目光,再看到景琳身后邱伟良在一边沉默的态度,心里明白了一点。 哦……对景琳的这些无脑基本持放任态度呢,不是有女干情就是有别的。 沈何夕轻轻撇了一下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看来这个留学生的圈子里的纷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田婉孜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当众嘲笑身材了,她一脸淡定地上下打量着景琳的胸部:“我记得两年前还是旺仔小馒头,现在变成俄罗斯大面包了。” “你……” 田婉孜同样是微笑着,只是话语中中似乎暗含他意,原本闹哄哄的大厅安静了下来,被她嘲讽的景琳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推搡田婉孜。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她抬起的手臂。 一直在这场争执中沉默的女孩儿抬起头直视着景琳的眼睛。 景琳在一瞬间觉得这个女孩儿的气势让她有点心惊。 出乎她意料的是,女孩儿的眉目渐渐晕染了几分笑意:“我们两个的篮子上有油,小心别弄坏了你最新的香奈儿。” 一旁想要息事宁人的年轻男女们立刻过来架梯子:“景琳,新款的香奈儿,难怪我觉得今天你更漂亮了。” 景琳看着田婉孜嗤笑了一声,像个女王一样高傲地走进人群里。 邱伟良这时才走到她们跟前,想要跟田婉孜说些什么。 田婉孜权当自己看不见,拉着沈何夕就进了门,几个看起来文气十足的男女招呼着两个女孩儿往他们的方向去了。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沈何夕轻皱了一下眉头,拍了拍田婉孜的肩膀:“丸子,你喜欢吃猪排么?” 田婉孜摇了摇头,情绪还是有点低落。 “哦……”沈何夕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就放心了。” 酒柜旁,景琳还在享受着被人恭维追捧的感觉,很好…… 现世报,果然来得快,猪扒,一路走好~ 十几分钟后,整个大厅里开始出现了难闻的气味。 景琳捂着鼻子皱着眉,过了半天被人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烤了肉。 上好的Berkshire猪扒,放了迷迭香罗勒还有柠檬汁,现在散发出的,是焦糊的气味。 一群人惋惜地看着烤盘里的肉,即使景琳是个漂亮的姑娘,也不能阻止大家用埋怨的眼光注视着她。 这些总共两磅重的猪扒可不是哪个人单独带来的,而是大家凑钱买到的肉。 沈何夕本来也该出一份分子,为了感谢她的美食,田婉孜不声不响地替她交了那份钱。 本来该大快朵颐的人们,现在只能看着肉变成了黑乎乎的好几坨。 自告奋勇看着烤炉的景琳自然成了人们不满的对象。 “我又不是故意的,邱良伟,你家的烤炉也太落伍了……”景琳不满地推卸责任。 “烤箱定时90分钟,温度三百度,这不是在烤肉,这是在烧炭。”明明离厨房最远,其实是第一个闻到糊味的沈何夕开口说道。 “闭嘴!”景琳冲吼她了一声。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满景琳的表现,犯错的人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做给谁看啊? “烤箱没有预热好,烤盘刷油不均匀,也没有垫着东西,油分全部都在肉里,就算没烤糊也不会好吃。”沈何夕才不理会对方的态度呢,你说闭嘴就闭嘴?呵呵……看了景琳一眼,沈何夕用语言把这份烤肉碾压成了黑暗料理的又一神作。 景大小姐真的怒了,难道责任都是她的?这么能说你倒是自己来啊? 啊! 噢?好久没有遇到这种挑衅了呢。 听见那句“你行你上啊”,沈何夕觉得有点手痒。 太久没见到这么自求打脸的人了呢~想想真有点小激动呀。 提篮里的茄子被一个一个地码在洗净擦干的烤盘上,茄子事先被剖成开而未断的两半,用蒜蓉,盐,油抹上一层,腌渍一下,放在烤盘上,再抹上用酱油料酒蛋清调匀的肉末。 在沈何夕的身后,田婉孜一直不停地在她耳边小声念叨:“藏拙!藏拙!” 藏拙?呵呵,等到丸子去了首都自己也不打算和这个邱伟良和景琳打交道了,既然能高调,我干嘛装孙子。 漂亮的手拿着刷子在油里一蘸,又轻又快地刷在茄子上,没有一滴滴在外面。 堆挤在厨房门口的留学生们看见茄子上的那层肉末已经开始隐隐地吞咽口水了。 本来以为有猪排可以吃,现在烤成了那样,人们又饿又失望。现在都情不自禁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做东西,最惨的是,这个小姑娘做东西的样子就让人相信这东西必须十二万分的好吃,真是煎熬啊煎熬。 烤箱预热到190度,把茄子放进去,上下同时加热,250度十五分钟,把烤盘端出来拿出来,在肉末上撒上青红椒粒儿,再上层加热250度五分钟。 在打开烤箱的那一刻,一群人早就是敲碗等饭的猴急模样,肉末蒜香茄子的浓郁香味袭来的瞬间,他们全都化身成了可以挑战全球的哥斯拉,带着一往无前的魄力冲来抢掠茄子。 蒜香通过腌渍和火烤完全渗入了茄子的内部,肉末表层微焦内里油香四溢,再搭配茄子被油锁住水分之后滑软的口感搭配着腌渍到位的咸香,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更令人称绝的是那一层青红椒,清爽微辣的味道绝对是神来之笔,让整道菜味道层次感绝佳,口感丰满,百吃不厌。 旁边还有田婉孜篮子里淡盐味的软面烙饼,搭配在一起口感丰满又开胃,充斥着浓浓的东方味道。 有一个年轻人还比较绅士,在失去理智的前一刻,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景琳,来吃饭呀。” 景琳闻见那阵香味,早就饿了,可是她是骄傲的,她是不屑的,她看着和她一样站在酒吧柜旁边的邱伟良,冷笑着说:“我不喜欢吃油腻的。” 等了两分钟也没有人回答她。 回过头,景琳脸色铁青。 厨房里只剩下一群人在用面饼擦着烤盘…… 第29章 鲜肉虾仁小馄饨 一脸淡定地欣赏完那群人用猛虎下山之势彻底清扫干净了烤茄子,田婉孜在那群男生对沈何夕蜂拥而上之前,借口明天还要打工拖着沈何夕先走了。 再把小姑娘留在这里一定会被这些人当烤茄子一样吃掉的!鸡妈妈牌的田婉孜深信不疑。 出门快步走了十几米,听不到身后公寓里的声音,田婉孜立刻抱着怀里的篮子狂笑:“你没看见景琳发现没得吃的时候那副表情,哈哈哈,还要让邱伟良说自己最近肠胃不好,只能吃点饼干牛奶,哈哈哈哈……” 沈何夕沉默地跟她并肩,瞥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瞥了她一眼,在田婉孜笑了五分钟之后,捏了捏她肉呼呼的面盘脸。 “笑的太假,都僵了。” 笑声戛然而止。 田婉孜低下头,表情变得沮丧不安:“不好意思,让你看了笑话。” “没事。”沈何夕明白,如果只有田婉孜自己,她肯定不想来这场聚会,这里的领头人对她并没有多少善意,在这样的聚会里,她收获的奚落远大于友情。这次她愿意来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想在她去首都之前让自己多认识几个同样从国内来的朋友。 “其实,他们绝大部分还是挺好的,只是现在很多人在考虑是回国还是留下,又要出新的政策,他们不敢得罪景琳。”田婉孜还在替那群人解释,“景琳家里据说有钱有势……他们也没办法……” 沈何夕觉得这个小丸子姑娘人真不错,如果是她……如果是她刚刚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嘲笑……大概那人现在已经躺进救护车了吧? 哎呀,自己最近的暴力倾向似乎有点严重。 沈何夕开始走神儿。 站在空荡荡的车站里,两个年轻的女人就在这个不属于她们的土地上,一个沉默,一个神游。 初冬的冷风盘旋而过,腐国的冬天比华夏冷太多太多。 田婉孜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其实,你看出来了吧?” “嗯”看出来了,你完全不想参加这场聚会。 田婉孜自嘲地笑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被人发了机智卡,沈何夕看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想法太功利,不值得你对他们上心。” “呜呜呜~”田婉孜利用高达80公斤的体重猛的扑到了沈何夕的身上。 福气纵横的脸上鼻涕眼泪开始往外流。 “我为了他来了腐国,他却喜欢上了别人!在大学的时候我们说好要一起努力的,结果他现在就看着景琳嘲笑我!看着景琳嘲笑我!我怎么会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奋力撑住对方敦实的身体,沈何夕的脸部肌肉已经快板结了。 喜欢过……? 没有恋爱经历的“伪少女”内心世界又开始被各种“!!”刷屏。 我们不是在说留学生里面小纠纷的问题么?为什么从人际关系瞬间跳到了感情问题? 一定是我们开始交谈的方式不对。 夜里九点的公交车,从郊外驶向学区附近,包括司机在内,车上只有三个人。 面对着沈何夕,田婉孜开始讲述她那段让她自己来说是“狗屎糊眼”的经历。 田婉孜是京城名校的大学生,父母都是那所大学的老师,父亲还是经济学院的副院长。 邱伟良是她的同系学长,比她高一级。长袖善舞的男生总是在哪里都比较吃得开的,对于田婉孜他善解人意又彬彬有礼,田婉孜沦陷的很快——当对方向她描述余杭一带美食的时候,田婉孜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照亮了。 邱伟良有女朋友,高挑漂亮的系花,可是大四的时候,他们分手了。 原因很简单,邱伟良想要出国,可是没有拿到公费名额,他打算留校继续申请外国名校的奖学金。 那位系花就和他说了再见。 从那以后,邱伟良开始频繁出现在田婉孜的身边,带吃的带喝的,嘘寒问暖,本来就体重偏胖的田婉孜心里的粉色小泡泡就像她的体重一样膨胀了起来。 田婉孜的心理充满了对南方种种美食的向往,这种向往因为邱伟良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美好。 于是,田婉孜也决定出国。 一年后,田婉孜拿到了公费留学的名额,留学的地点是这所腐国最好的大学。 邱伟良为了奖学金的减免,“降尊纡贵”地来到了这个城市另一所大学深造。 在他们出发来到腐国之前,他对着田婉孜笑着嘲讽自己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可是不过两个月,田婉孜已经察觉到了对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因为没有实质的承诺,也没有感情上的约定,田婉孜的初恋自此终结,连个当面质问的底气都攒不出来。 伴随着的是她因为失恋而狂涨十公斤的体重。 沈何夕听了半天,只觉得这个姑娘暗恋也胖,明恋也胖,失恋了还胖…… 因为一个男人不停地堆积着自己身上的脂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本质上自己也是个大龄未婚女青年的沈何夕沉默地拍了拍田婉孜软软的肩膀。 这种槽点略多单纯无味的感情经历啊,真是……以后对那个男人见一次打一次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有暴力倾向的沈何夕又捏了一下田婉孜软软的肩膀:“好啦好啦不难过啦,那个家伙还没有你的一滴眼泪值钱呢。” “呜呜呜~”田婉孜又哭了起来,“还是觉得好丢人,喜欢过这么一个家伙。你知道么?他申请奖学金的时候跟我爸爸要了介绍信!我爸爸是看在我的份上给他开的,他答应了来了腐国会照顾我!” 沈何夕继续劝:“好姑娘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渣男的。” “可是,现在他的行为我有多看不上眼,我就觉得当初喜欢他的自己有多丢脸。”田婉孜抽泣着说,“我特别后悔,我后来特别努力的学习,是发现我来腐国的动机特别对不起我爸妈,我爸妈一个月加起来不到六千,每个月节衣缩食给我寄两千块,一把年纪了还每天在算计课时费能不能多赚一点!我就是为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的男人就头脑发热的来腐国了!” “没事,你爸妈支持你来腐国,一定是相信你能好好学习知识的,你现在不是在做么?你要去的那家证券交易所在整个腐国都数得上,除了你这些留学生有谁做到了?你已经很好了,丸子。” “呜呜呜~小夕你真好!”田婉孜的哭诉变了个调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又收到了好人卡的沈何夕只觉得自己被田婉孜哭的脑仁儿疼。 “要不你去首都之前……我给你包顿小馄饨?” 和吃货们相处的时间久了,沈何夕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自己完全不想搞明白的规律。 “呜呜~我,我……”田婉孜掏出手绢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我要虾仁馅儿的。” “……” “要虾仁儿瘦肉的……” “……” “馅儿里放点韭菜,我能买到韭菜。” “……” “放点醋,点一点香油……有虾皮么?有紫菜么?” “……”谁来把这个有了馄饨就灿烂的家伙拖走! 有了鲜肉虾仁小馄饨的抚慰,田婉孜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向车外,她哭得发红发涨的一张脸清楚地映在玻璃窗上,外面灯光明灭,只有她的眼睛被泪水冲刷得明亮。 这里是腐国的风景,老式的路灯,石质的外墙,每天面对的都是需要晃神一下的异族面孔,听在耳朵里的是必须要用大脑翻译的语言。 有时候想想,除了自己学到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用的知识,他们这些来到这里的人,一无所有。 “我觉得我们这些留学生就像是坐在这辆车的人,我们能看见外面,外面未必看得见我们,这里的人在路边行走,完全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包在铁皮子里的过客,我们却向往着他们阳光下的生活。我们在这里,因为远离故乡所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因为无法得到,所以憧憬着这个国家漂亮美好的一面。”田婉孜慢悠悠地说着,连哭诉失恋都忘不了黄桥肉饼、蟹粉小笼、桂花甜藕的女孩儿,表情深刻又专注。 所以好多人都开始变得不一样,在这样的无依无靠里,一些人会渐渐变得惶恐或者放荡,也有人像自己一样,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小小的范围里,来保证自己不会动摇或者堕落。 那些能够一直坚持让自己强大起来的人,太少太少。 像是沈何夕这样自得其乐的毫不在乎的,绝无仅有。 “小夕,你说,你是为什么来腐国?” “我?”沈何夕笑了笑,“我来走完我该走的路。” “该走的路?” “嗯。该走的路。” 一条没有烟熏火燎,没有刀光闪闪的路。 为了逃避那可能再次一切,她甚至舍下了对自己最好的哥哥,可是来了腐国之后,她曾经的不甘却在渐渐淡去。 母亲依然是个独立坚定的女强人。 弟弟和妹妹们美好得像是夏季的飞鸟。 电话里的爷爷变得和蔼又别扭。 哥哥依然活着…… 自己用心学习着自己向往已久的东西,却也觉得厨房里的事情让人心情愉快。 在那个用卤猪蹄吸引了无数人的早上之后,她心里的失衡渐渐消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讨厌让自己拥有成就感的事情。 没有怨恨和错失,自然也不会心有不甘。 但是,如果没有了心底的不甘不愿。 她前世二十年的痛苦与纠结又算什么呢? 沉默,沉默…… 腐国的灯火映在两个异国女孩儿的脸上,忽近忽远。 第30章 长寿面 比圣诞节更早来临的是弗雷德的生日,八岁的小男孩儿一脸羞涩地举着电话机说:“Cici,你能不能拿好吃的给我当礼物?” “当然,没问题。明天你们都来我这里享用晚餐吧。”沈何夕笑着说。 电话那段传来了几个孩子的欢呼声,似乎还有哈特先生的笑声。 很显然,哈特一家对于将要到来的一餐期待极了——除了哈特太太。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刚刚她又拨打了那个华夏的电话号码,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沈何夕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正处在情绪爆发的边缘,她敲了敲楼上邻居的门,打算问问这两个吃货能不能把车子借给自己用用。 看来有时间自己也要去考一个驾照了,沈何夕觉得每次都麻烦泰勒夫人或者迈尔斯真的不太方便。 有了驾照就可以去租车行租车,这样自己去首都的医院也方便一些。 正想着,门开了。 开门的是哈维先生。 “迈尔斯,你居然学会敲门了……” 门外是穿着长风衣的东方少女。 门内是赤裸着上身的猛男先生。 因为身高的差距,沈何夕近距离直面了对方的硕大胸肌。 从体积来看,大概比苏仟的还要可观一些。 无良少女在心里默默地给哈维先生盖了个“大胸美人”的戳。 “唔,抱歉。”哈维先生把对方的沉默理解为了东方式的羞涩和保守,殊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在心头调侃了无数遍。 随便抓过一件衬衣套上,哈维的表情有两分不自在。 “下午好,哈维先生。”目光扫过哈维的胸膛,再扫一遍……平时没注意啊,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哈维突然觉得有点冷。 “如果您有时间,我想借用一下您和您的车子,去一趟亚洲超市。” “好的,没问题。” 金发先生非常绅士地点头同意了。 ********************** 从超市里采购了大量的食材,哈维先生非常体贴地帮沈何夕把所有的东西都拎进了房间里。 沈何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只当是来蹭饭的邻居,现在发现对方是大胸蹭饭的……顿时感觉萌点多了呢~ 上辈子喜欢刷超级英雄电影的怪阿姨有点小开心。 所以在对方转身告别的时候,沈何夕客套地说了一句:“如果您明天晚上有时间可以一起下来用餐。” “那是我的荣幸!”正直的帅哥正直地说道。 一不小心,又忘了对方的重度吃货属性了,女孩儿笑了笑,就当是再报答一次他们前几天深夜跑出来帮自己找亚瑟吧 于是晚餐的餐桌上除了哈特太太一家人和泰勒夫人,还有两个不停接受人们目光洗礼的年轻男人。 正是登堂入室的哈维和迈尔斯。 其中,哈特太太对身着正装一头金发形象相当正派的哈维异常关心,头上绑着头巾的迈尔斯则被所有人都无视了。 亚瑟的表现最为明显,他看着迈尔斯的表情就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入侵到自己家里的蟑螂。 弗雷德穿着小小的燕尾服,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停地瞄向厨房里忙碌的沈何夕,小眼神里满是雀跃。 小凯瑟琳?她正在进行餐前补眠。 厨房里,修长的手指掐过芹菜的叶子,水分丰沛的芹菜被摘下来,没有扔进垃圾袋而是放在了一个盆子里。 明天早上焯水拌点盐可以直接当咸菜吃,沈何夕自己挺喜欢的。 今天的食谱是蚂蚁上树,清拌西芹,土豆茄子烧猪尾;主菜是四只简易版的扒鸡,每人还有一碗面条当做长寿面。 清拌西芹就是把西芹切段焯水之后过凉,再用盐、醋、香油清拌一下就可以了。断生之后青翠的芹菜保留了绿色植物大部分的营养,口感又变得清脆爽口,在调味品的调剂下变得非常开胃。 号称自己不喜欢吃蔬菜的凯瑟琳和实际上不喜欢吃蔬菜的亚瑟都勉为其难地吃掉了自己那份。 蚂蚁上树说白了就是肉末炒粉条,粉条弹牙,肉末香滑,加上恰到好处的芡汁让整道菜的味道无比的通达妥帖。浅酱色的粉条,无所不在的肉末,还有上面小心点缀的细碎葱花,引得人食指大动。 虽然在上菜的时候一群“欧洲土鳖”针对这个菜究竟是不是和“ant”有实质性的关系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争论,但是这个菜在他们争论出结果之前已经被清盘了…… 收盘子的时候,沈何夕嘴角抽抽地看着迈尔斯一脸陶醉地把点缀盘子的西兰花舔了又舔才放进嘴里。 土豆茄子烧猪尾,猪尾当然是沈何夕在菜市场低价捡漏来的,七八条猪尾巴先过水后炖煮,在酱色的浓汤里勾勒出了美味的基调。 一个多小时前,沈何夕准备食材的时候,迈尔斯和哈维推门进来想要帮忙,他们亲眼目睹了正好沈何夕对猪尾巴进行改刀处理的全过程,看着厨房里那一根根细长的肉类在沈何夕挥舞的刀下几块地变成了“碎块”,迈尔斯小心地吞了一下口水,默默地夹紧了自己的好兄弟。 切成块状的土豆和茄子先接受了一遍炒锅的洗礼,然后和煮成八分熟的猪尾混合。味道由糖,盐,蔬菜本身的香味已经肉的浓香调配,几厢融合之下,土豆绵香入味,茄子酥烂可化,猪尾肥瘦均衡香味四溢,里面细小的骨头都让人不忍心吐出来,只想含在嘴里回味再三。 把一块猪尾巴放进自己的嘴里,迈尔斯觉得自己自从看到那把菜刀后隐隐约约的蛋疼似乎被治愈了。 治愈了……咦?盘子里怎么没有了?迈尔斯发现自己装着猪尾的盘子变得异常“清淡”居然只有一块肉,其余的都是土豆和碎碎的茄子。 在他旁边,哈维面不改色地吐出了一小块猪骨头。 主菜是今晚这顿饭最让人惊艳的所在。 扒鸡,是鲁菜的一道名菜,讲求的是形色兼美,脱骨嫩滑,香透骨髓。无论是造型还是调味都有近乎严苛的要求。 但是毕竟身处海外,所处的条件有限,沈何夕只能……全靠自己发挥的本事了。 先用蜂蜜水涂满整只鸡然后自然晾干,求的是皮色油亮味道清甜,再入滚油锅中炸到金黄,也在这一步完成了整只鸡的定型和调色。 十六种调料的配材沈何夕也不过凑到了七八种,草果这种东西她远在异国实在是无能为力。与此同时,因为时间所限,火候也并没有达到十个小时以上的程度。 区区七个小时的焖压,区区几种调料的调配,没有老汤也没有合适的器具,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打开锅盖的那一刻。 闻到那股香气,迈尔斯觉得乌克兰妹子的大长腿也不能让他更爽了。 微微的酱色,蜜里滚过,油里炸过,所谓的蜜里调油这几只鸡都经历了,还有恰到好处的调料的搭配和火候的掌控。 皮是酥软的,肉是透烂的,随手一提,骨肉分离。 种种的巧思和用心,为的只是在入口的一瞬间,让人觉得八方云动,风雷滚涌。 大餐过后,一点面条带了清淡的汤味,切成小丁的西红柿和红黄相间的鸡蛋花搭配着香菜浇在面上,清新可爱地摆在人们的面前。 沈何夕捧着一碗里面有个完整荷包蛋的面笑着对弗雷德说:“这是长寿面,我希望弗雷德能健康,快乐。” 杂乱的五味在这一碗面的抚慰下归于平淡,但是满满的幸福感让所有人都觉得心满意足。 吃完了面条的弗雷德小脸羞红地扑到沈何夕的怀里,凯瑟琳不甘示弱地也爬到了沈何夕的背上,亚瑟别别扭扭地站在沈何夕的前面,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们和她是没有同一个姓氏的姐弟姐妹,但是他们是拥有同一个母亲并且彼此照顾的姐弟姐妹。 哈特先生满脸笑容,泰勒夫人用绣花的手绢轻轻擦拭着眼角,他们都祝贺哈特太太拥有这么可爱的四个儿女。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何女士的心情好起来。 这一顿寿宴宾主尽欢,唯一的插曲出现在大家散场回家的时候。 被哈维抗在肩膀上,迈尔斯依然对着美丽的东方女孩儿不停地招手。 “哦,我的女神~你的眼睛比星空还要闪耀,你的头发比海妖还要迷人,你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女巫,我是英勇无畏的浪漫骑士,我们天生一……噢!” 哈维面不改色地重创了自己表哥的下三路,脸上依旧是正直坦荡的表情。 “感谢您今晚的招待,我不得不承认,您的东方厨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着亲妈的面,沈何夕对着政治体面的大胸美人哈维先生露出了一个略有羞涩的笑容,像是一个十足的淑女。 可是这也没有让何勉韵的脸色变得好看起来。 客人们都走了,哈特先生带着孩子们下楼,身为哈特夫人的何女士表示自己必须要和Cici谈谈。 “小夕,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现在厨房里。”对着容貌和自己相像的女儿,何勉韵开门见山地说道。 第31章 母女斗 何勉韵双臂抱胸,第一次对自己的长女如此严厉:“我把你从华夏弄到腐国,不是让你在这里告诉别人中国菜有多么好吃。” 沈何夕没说话,在她身后,她花了七八个小时才做好的晚餐杯盏狼藉。 问:被自己的亲妈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厨子了该怎么办? 答:忍着。 沈何夕站在生母的前面,低头,沉默。 “我希望你在腐国能获得与你天资相符的高等教育,这才是我花费时间和精力的原因。但是小夕,你让我很失望。” 何勉韵的表情是那种隐忍的失望和无奈,这样的表情,沈何夕曾经见过。 在她三十三岁的时候,她看着何勉韵坐在轮椅上,用同样的表情看着自己:“为什么你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你会是一个厨子?我在国外辛苦奋斗了几十年,为的就是我的女儿不会成为一个该死的姓沈的厨师!该死的满手油的厨子!”可是下一秒,她哭着喊着沈何朝的名字,满脸悔恨。 三十三岁的沈何夕泪流满面。 十七岁的沈何夕面无表情。 曾经的自己那么像自己的妈妈,把摆脱自己曾经身处的位置当做一生的重任。 现在她却看见了自己的偏颇和自私。 自己一心逃离的地方养活了自己十七年,自己一心摒弃的人是世上最爱自己的,自己一心不想接触的其实在自己已经无法割舍的。 沈何夕无法再认同母亲这样的想法,她思念自己的家乡,她眷恋自己的哥哥和爷爷,这和她努力学好法律成为一名体面的律师没有任何冲突。 她的沉默让何勉韵理解为无声的反抗。 “你看看你来腐国之后认识的这些人,他们只会在你做饭的时候想起你!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举止,不会注意到你的相貌,甚至不会注意到你是Y大学生的身份,在他们的心里你就是一个做菜做的好的来自中国的人而已!他们甚至会直接把你当成厨子。 小夕,你不能用厨房里的一切把你自己身上全部美好的东西都遮掩了。你想想,你应该在吃饭的时间像个淑女一样地坐在餐桌前享用,还是在厨房里让自己一身油烟味? 我一直在为你考虑,我想迁就你。但是你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是不是愿意有一个喜欢被人当厨子的女儿? 我告诉你,我不愿意! 我让你来腐国是让你享受高等教育从而融入到这个社会的中上级阶层里,不是让你顶着一个厨子的孙女、厨子女儿、厨子妹妹、甚至厨子的身份过一辈子!” 房间里的时钟滴答滴答作响,半小时前热闹温馨的氛围已经归于让人胸闷的冷寂。 楼梯上,哈特先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在他身后,三个小家伙用一模一样的动作像是小鸡雏一样地跟在哈特先生的后面。 “弗雷德,我们在做什么?”拽着哥哥的衣服后摆,凯瑟琳小小声地问道。 弗雷德不情不愿地捏着亚瑟衬衫的一个边,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爹地说妈咪可能会和Cici吵起来,妈咪最近脾气不太好。” “哦……”凯瑟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竖起食指放在嘴边,“那我怎么办呢?” 弗雷德看了看已经成功趴在门边的哈特先生对自己的妹妹说:“像爸爸那样。” “哦~” 沉默了半天,沈何夕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就是一个厨子的孙女,一个厨子的女儿,一个厨子的妹妹。”沈何夕轻轻地说,“就像我是何勉韵的女儿一样,他们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妈妈,在过去十几年里没有人逼着我忘记您。”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是属于我的女儿。你明白么,小夕?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沈抱石他答应我了,你可以姓何,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女儿,你跟那些厨子没有关系。这些年他们照顾你花的钱我都可以给他们,我都给他们。” “……”在那些厨子里,有被你抛弃了十几年的儿子。 沈何夕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会为他的死亡瞬间苍老,虽然你现在把他归类于“那些厨子”。 但是无论她如何回忆当年失去哥哥后母亲痛苦的样子,她也无法彻底熄灭心中渐渐升起的怒火。 他被你抛弃了十几年,他双手粗糙,他面庞黝黑,他没有上过学,他从七岁起就注定当一辈子的厨子。 他被磨砺成了那样的他,我被打磨成了这样的我。 我们过去经历的十几年,都和您没有关系。 等等……什么叫做照顾我花的钱,从小到大我花的钱不一直是您给我的么? “拿着,你妈给你留的钱买的,不准跟你哥提,知道么?”四岁的沈何夕抱着新娃娃看着爷爷慢慢走开。 “你妈给你留的钱买的。”漂亮的粉色书包从天而降。 “你妈给你留的钱买的。”上高中的时候最全的复习资料。 ……那些“你妈给你留的钱”到底是什么? “小夕,忘了厨房吧,妈妈给你重新找一个没有厨房的公寓,旁边有这里最棒的餐馆,妈妈每个月多给你两百磅的生活费,好不好?”何勉韵的表情趋向温和,但是她的语气明明白白地告诉沈何夕,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沈何夕开始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妈妈已经进入了更年期,逻辑能力开始退化了。 重点从来不是在哪里,而是想不想。 如果是想做,就算是给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那人也能拆房取木。 如果是不想做,就算是身处世上最华丽的厨房,那人也会视若无睹。 没有人能操控另一个人的心,当年的沈抱石不行,现在的何勉韵也不行。 沈何夕轻轻地摇了摇头,当年她不能拒绝是因为爷爷的一条命,现在的何勉韵对她不可能使出这样的威胁的。 因为爷爷的心里,沈家的传承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哥哥,再次可能有一丁一点的自己。 可是在妈妈的心里,比她沈何夕重要的太多了,因为在乎的多了,所以不可能决绝。 “妈妈,我不可能因为这种理由搬家的,对我来说厨艺只是让我能吃的更开心,有一点能和别人一起分享的快乐,对现在的我来说,厨房就是这样的,仅此而已。”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能再强迫自己做出选择。 十七岁的女孩儿腰板笔直,她的手和她的脸一样白皙细嫩,她的手臂曲线像是最上等的象牙,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纤细和青涩。她的头永远是自信地昂着,她的脸上永远是不会被激怒的浅笑。 这样的沈何夕,并不像她的妈妈。 也不像她的父亲。 何勉韵说不出来自己的心中有怎样的感触,自己的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慢慢长大了,似乎长成了一个自己并不期待的样子。 她确实是优秀的,可她的优秀又超出了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 “如果你一定要沦落的和你哥哥一样,那我只能掐断对你的经济援助。沈何夕,我并不需要一个精通厨艺的女儿。” 沈何夕知道,这场交流必须要结束了,不然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来了腐国将要三个月,何勉韵第一次正面提起自己沈何朝,居然用的是这样的语气。 沦落,呵呵,沦落。 “小夕,你好好考虑清楚,妈妈不希望你过得像是普通留学生那么艰难,你知道么,他们为了一个端盘子的工作都可能弄得自己毫无尊严。” 一边是从此没有经济支援只能去打工,一边是以后每个月获得高达八百磅的生活费。 何勉韵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一向聪明又理智。 沈何夕笑了,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又像是没有。 “果然,您只能拿钱来威胁我了。” 老人的面前摆了两件东西,一个是蓝色手柄的折燕刀,一个是绿色瓶装的农药。 “如果老沈家的传承断在我手里,我就用我的命来谢罪。大门开着,往外走二十分钟就能看见进城的汽车,那边包里有十万块钱你拿走,去腐国找你妈,别回头。我沈抱石就在这里把自己交代了。” 大门开着,门外能看见初冬轻飘飘的细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门内,沈何夕看着那把刀和那瓶农药。 她知道,现在走出去,她的梦想还来得及。 可是她也知道,她走出门,自己的爷爷就会死在这里,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这里。 女孩儿没有哭,她瞪着沈抱石像是看着自己一生的敌人。 慢慢上前,她拿起了那把精致漂亮的刀。 “我会成为最好的厨子,但是别人都不会知道东海沈家,他们只会知道我自己——我是沈何夕!” 大门关上了。 一样是初冬,一样是选择。 沈何夕笑着直视着自己妈妈的眼睛:“我一直带着他的照片,我以为您会问我他好不好,可是您没有。” 那个他,是她的哥哥。 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第32章 水煮肉片 哈特一家坐在回家的车上,哈特先生开车,哈特太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哈特家的三个小家伙坐在后面。 凯瑟琳坐在专属的幼儿座上昏昏欲睡,只有亚瑟和弗雷德还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哈特太太的脸色。 在刚刚,他们听见里面哈特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在她摔了一个杯子的时候冲了进去。(因为哈特太太要走,沈何夕并没有给大门上锁。) 房里内一个人濒临崩溃一个人看起来只是微微有点激动,随着他们的进入,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哈特太太深呼吸了两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沈何夕的屋子。 偷听是不对的。 但是爸爸也偷听。 妈妈会不会批评我们? 妈妈说过不能吵架可是她和Cici吵架了。 两个小男孩儿一脸沧桑地依靠面部表情互相“交谈”。 哈特太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您想想您对亚瑟他们的态度,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可是对待我,您像是在对待一段回忆。您把我当成流落到了太平区的自己,您把我哥哥当成了您在太平区的那段回忆,所以您希望我远离厨房,所以您不想提起我的哥哥。可是妈妈,我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哥哥也是从一个会哭泣会悲伤的孩子开始长大的,我们不可能完全按照您想要的路去走。” 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回忆? “咳,亲爱的,你还好么?”其实哈特先生也一直在一边默默地注意着他妻子的情绪状态。 “我没事,亲爱的,我在想,是不是我对待Cici的态度不太好,或者我不应该那么着急地让Cici到腐国来?” 小夕现在骄傲的像是她的爷爷一样,也许在社会上多打磨几年她就会懂得谁是真的为她好了。 “得了宝贝,Cici是自己拿到了Y大的奖学金,别说的好像是你花钱把她从华夏揪出来的一样。”不得不说,讲究绅士风度的腐国人,偶尔也会像他们的老对手那样有一说一。 哈特夫人被自己的丈夫噎到了,她真的很讨厌自己丈夫那部分属于日耳曼人的血统。 不过,丈夫说的对,她忘了她的女儿是多么的出色和优秀。 “妈妈。”亚瑟在后座上摇着手臂申请发言,“我喜欢Cici,她会不会做饭都无所谓,她是个我姐姐,会照顾我,也会责备我……嗯,我喜欢她。” “我也是!我喜欢Cici,凯瑟琳也喜欢Cici,没有好吃的鸡和肉我们还是喜欢Cici。”弗雷德小小声地附和自己的哥哥,在哈特家这样的情况可不多。 哈特太太对待自己的三个孩子一向细心温和,她转过身拍了拍亚瑟的头:“是的,Cici是个很好的姐姐,我很高兴你们都喜欢她。” “妈妈,你从来没有拍过Cici的头。”弗雷德对自己的妈妈说,“我和亚瑟做得对了你都会抱抱我们,拍拍我们。Cici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些。” Cici,又是Cici,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和儿女都喜欢小夕,都愿意为她说话,哈特太太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弗雷德,Cici已经是个大人了,妈妈不应该拿再对小孩子的态度对待她。” “不,亲爱的,面对亚瑟、弗雷德还有凯瑟琳的时候,你是一个开明的可爱的母亲。但是面对Cici我就很难再找到你的这些闪光点。” 哈特先生慢悠悠地说道,“有时候,你对待Cici的态度就像是凯瑟琳对待自己打不开的礼品盒子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怎么会这么想?Cici和亚瑟他们是不一样的,Cici是个华夏人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子……她的生活里注定充满了桎梏和无奈……” “宝贝,我从来没在Cici身上见到过你说的这些不幸导致的自卑和忧愁,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因为……”因为那是曾经的我经历过的,结婚前颠沛流离,结婚后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没有自我也没有尊严。 “您把我当年流落到了太平区的自己,您把我哥哥当成了您在太平区的那段回忆……” “我一直带着他的照片,我以为您会问我他究竟过的好不好,可是您没有。” 小夕今晚说过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何勉韵张开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问过的,只问了一次。 她给沈家打过电话,只打过一次。 我到底把他们当做了什么?她自己问自己,竟然无解。 哈特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伸手扭开了广播。 “When the dawn 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 ********** 今天的小夕同学看起来不太对劲呢。 苏仟单手撑着脑袋趴在柜台上,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在清扫着客人弄到地上的垃圾。 好沉默,好低气压~ 发生了什么事呢? 哎呀,好好奇呢~ 苏大美人又换了一个姿势更加舒服地趴在柜台上。 “小夕同学,你过来一下嘛。”她的一根手指风情万种地朝着穿着熊猫围裙的女孩儿勾了两下。 沈何夕把扫把放在墙角,走到柜台前看着苏仟:“有事么?” “你这种死鱼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失恋了?破产了?被退学了?”苏仟眼睛眨得飞快对她笑得满脸电光。 沈何夕轻皱了一下眉头,明白玛丽苏女神又开始穷极无聊了。 目光一转,她看见了摆在柜台里的电话机。 “苏仟,这个电话能打国际长途么?” “当然啦。” “哦……”一手捞过电话机,沈何夕完全无视了漂亮可爱气质迷人的苏女神。 “您好,我找一下沈抱石,我是他孙女。好,谢谢。” 苏仟趴在一边听着沈何夕用中文打电话。 “喂,老头,你一直说我花的是我妈妈的钱,可是我妈妈当年根本没有留下钱。” 沈何夕觉得自己也真是傻,当年那个时候,一封电报都要辗转经年才能到何女士的手上,又怎么可能给她什么钱呢?从大陆到港城各种证件和船票车票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倾家荡产尚且不及,何女士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足够自己十几年花销的财产? “啊?这个啊……”电话那头,沈老头支支吾吾。 “老头,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让哥哥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因为你骗我。你猜他回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唉,你这个臭丫头。”站在几米外抱着小腻歪的沈何朝似乎感觉到了妹妹的召唤,转头看向电话机。 沈老头冲着他摆摆手,看什么看,这不是你妹的电话,这是讨债鬼的电话! “那个……你看,当年你爸爸去了,你爸赚的钱总该分她一份对吧?她也没要,我就想,那就算在你身上好了,你看这不就是她给你留的钱么?是吧……嘿嘿……嘿嘿嘿……”沈老头有点手足无措。 沈何夕狠狠地攥了下手里的话筒,一旁的苏仟惊恐地听见了塑料质地的话筒传来的呻吟声。 女孩儿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哦,这样啊。” 沈抱石干笑着,哆哆嗦嗦地想要提前结束通话,自从去了腐国孙女的气势越来越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点心虚呢。 “你神经病啊!”猛然间,电话里传出了女孩儿的怒吼声。 “你把话说清楚会死么?你说钱是我妈给我留下的你怎么不说是我爸给我留下的?天天装着冷淡对我你是有瘾啊?!让别人莫名其妙地讨厌你你能多活两年还是怎么着?” 整个Panda餐馆都回响着沈何夕的叫骂声。 苏仟已经有了彻底放弃这个电话机的觉悟了。 “咳咳,丫头,话不能这么说……”沈抱石被吼的手有点抖,哎呀,居然更心虚了。 “不能说你妹啊!你没养过我,钱是我妈的,你没照顾过我,照顾我的都是我哥,对不对!”刚说到“养”字,沈何夕的泪水哗啦就下来了。 当年放弃了来腐国的时候她没哭,当年刀子切掉了手掌半块肉的时候她也没哭,当年老爷子一个人死在祖宅的时候她也没哭…… 当年当年当年! 当年的她到底错过了多少个这样当年! 如果没有这种匪夷所思的重生,她就会一直傻傻地期待,傻傻地悔恨,傻傻地心有不甘。 不知道这个又臭又硬又笨拙的老人用怎样的方式来搭建起她对自己另一种人生的期待。 “你是个傻瓜!你是个神经病!你怎么那么坏骗了我十几年……呜呜呜,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哥哥……呜呜……” 电话另一头的沈老头抹了抹眼泪,招招手把沈何朝叫了过来。 “好好劝劝你妹啊,你妹说的都是气话,别听啊。”沈老头拍拍自己孙子的肩膀,吸了一下鼻子。 徐汉生正好佯装路过:“沈小刀,你孙女的电话呀?” “是啊,我孙女问我身体怎么样。”沈抱石赶紧端出了一脸的得意。 “是该问问,你看打一个电话的功夫都出鼻音儿了。”徐老头很正经地说道。 此时,电话里又爆出了一声哭叫:“哥!你别理那个臭老头!他是神经病!呜呜呜呜……” 沈抱石打了个趔趄。 …… 放下电话,沈何夕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就看见餐馆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连着哭了十五分钟,简直是逆天的肺活量啊。 黑豆一脸的崇拜地看着她。 俞正味赶紧从后厨端了他们的“午餐”出来——水煮肉片配大米饭。 “肉片浆的时间有点久了,豆瓣辣酱发酵不够味道不正,花椒辣椒焙的不够脆,滚油肯定不是你浇的是黑豆浇的,他怕油锅,所以不光油温烧的不够还把油浇偏了,蒜香味有点淡。” 放下筷子,只吃了一口的沈何夕挑眉看着自己前世的偶像。 传奇? 你现在似乎……还有点弱呢? 第33章 三文鱼生鱼片 沈何夕露了一手。 沈何夕露了很大的一手。 那天的沈何夕风轻云淡地嚼着肉片说着话,把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难道大哭一场就能食神附体么? 这又不是拍无厘头电影。 不过Panda餐厅的几个常驻人员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不去揣测对方的过去是他们一直心照不宣的规矩。 沈何夕现在经常会被俞正味叫去尝菜,伙食待遇扶摇直上彻底超过了身为老板的苏仟。 “松子玉米太甜了,如果是想给糖尿病人吃这个枫糖松子玉米的话,松子可以少一点,松子的油香味和枫糖的清香味道有点冲突。”汤匙放在一边,沈何夕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茶水。 “啧,你还能吃出我用枫糖代替了糖?果然高手啊……”俞正味笑着把刚刚沈何夕说的话记在了本子上。 又尝了一道黑豆做的莴笋肉丝,沈何夕无奈地对俞正味说:“你应该敲他的脑袋,处理莴笋的时候没有用盐,菜都炒成汤菜了,菜不够脆,肉也被菜汤泡糟了。” 玻璃心破碎的黑豆立刻抱膝蹲墙角。 俞正味笑着对一脸嫌弃的女孩儿说:“小夕,有兴趣来学厨子么?你的天分简直能把那只踹到墙角里。” 墙角里黑豆的头上似乎出现了一小片黑云。 站在厨房门口的苏仟对黑豆报以同情的注目礼。 “跟你学厨艺?”沈何夕轻轻笑了笑。 “唉,小丫头,我可是第一次要收徒啊!”俞正味一本正经地说。 女孩笑了,这次笑容灿烂又舒展,美丽的像是春天绽放的桃花:“那你告诉我,美食的目的是什么?” “嗯?什么叫美食的目的?”俞正味的表情有点疑惑。 “有些人为了这个厨房可以赔上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更多,但是他们在追求什么呢?食物被人们赞美和珍惜,也有人浪费和厌弃,但是总有一些人可以为了让食物更美味而去奋斗一辈子,那人们去挑战美食极限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何夕像是在问着站在他身后的俞正味,又好像不是。 她穿着绿色的工作制服,梳着清爽的马尾辫,今天她的辫子上挂了一对可爱的小猫头。 俞正味看着沈何夕头上的小猫,眯了眯眼睛。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 目的?什么目的?他做菜的目的就是为了功成名就,就是为了让别人惊讶和赞赏。 但是这样的目的,面对着沈何夕,他隐约觉得说不出口。 “等你有答案了,我就跟你学厨艺。” 说完,沈何夕就脚步轻快地走出厨房,拉着苏仟去一边研究圣诞节大餐的菜谱去了。 女孩儿们的嬉笑声从前面传来。 厨房里只留下阴云盖顶的黑豆和表情阴郁的俞正味。 沈何夕抬头了一眼厨房的门,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有喜爱哪来的用心?明明用心却佯作并不喜爱,俞正味身上这股中二逗比的劲儿怎么这么眼熟呢? 着实令人不爽。 ********** 早上九点多,沈何夕晃晃悠悠地往自己住的公寓走去。 临近圣诞节假期,几位教授似乎生怕学生们的心都飞去过节了,布置的论文一篇比一篇长,今天早上她五点钟就爬起来修改论文,修改加誊抄忙乎了两个多小时,赶在教授上班之前她终于把最后一篇论文交给了助教。 伸个懒腰,沈何夕觉得现在自己最近的休息时间太少了,大概需要在圣诞假期里大量地补眠。 正想着,沈何夕看见田婉孜拎着一个木制的盒子快步往远处走去。 “丸子?”她叫了一声,看见田婉孜转过头来看她。 “小夕。”田婉孜惊喜地挥了挥自己的小胖手,拎着木盒子一路小跑地颠了过来。 “丸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印着樱花图案的木盒,唔,似乎是片儿国人民用来装特色美食的。 田婉孜提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木盒:“今天上午要去打工啊,结果又遇到老板让我帮他跑腿,跟老板娘拿招待客人用的生鱼片什么的。” 沈何夕一直记得田婉孜打工的咖啡厅被一家片儿国的老板顶下来了,丸子同学在那里的工作并不是很顺利。 “最近那个老板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田婉孜笑着说:“还好,你给我出的主意挺管用的,他给的那些看起来轻松其实麻烦的工作我就和别的同事一起分担一下,顺便还搞好了人际关系,时间长了他也不敢为难我了。老沈同志的脑瓜子还是挺灵的嘛~!还有两天我就跟店里合约到期啦,拿了奖金请你吃饭哦。” 沈何夕抬手敲了一下白软圆丸子姑娘的脑门。 “一会儿小夕一会儿老沈,鬼知道你在说谁啊,快走吧。” 挥挥空着的手,田婉孜摇着自己手里的木盒继续往上班的地方走去。 沈何夕看着田婉孜要走到小巷尽头了,自己又打了个哈欠,时间还早,能回去再睡一会儿。 时间…… 女孩儿精神一震,冲着田婉孜的方向跑了过去。 早上九点多准备的午餐生鱼片到了午餐时分肯定不新鲜了,所以盒子里应该有冰或者干冰才对,那个木盒能随着田婉孜的步伐摇动说明里面的东西分量很轻。 所以,这份“生鱼片”肯定有问题。 田婉孜听着沈何夕的说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老板娘真的给了自己一份做了手脚的生鱼片……联想到自己合约到期后要多拿的一个月薪水,田婉孜积极主动地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是码放整齐的三文鱼刺身,田婉孜长出了一口气:“让你吓死了,我就说不会有事啦。” 沈何夕看着几片刺身的摆放,摇了摇头,伸手直接掀起了两片鱼片。 所有的鱼片都是对折摆放的,看起来明明是一样,被沈何夕掀开之后,就能看到鱼片被盖住的部分上明晃晃的牙印。 “如果你拿着这盒刺身去了咖啡厅,你就是偷吃的那个人。”依靠一份做工拙劣品相低级的刺身老板就可以给田婉孜罗织各种“罪名”,然后名正言顺地扣掉应该给她的薪酬。 田婉孜差点哭了出来,怎么就有人这么坏,这下怎么办?真是浑身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沈何夕看着田婉孜蹲在地上默默地忧伤难过愤世嫉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补眠啊,这下又报废了。 正巧,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到了他们的身边,大胸·美人·哈维先生摇下车窗对着路边两位东方女孩儿说:“早上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沈何夕打开车门,把木盒子和田婉孜一起扔到了后车座上。 “麻烦您了哈维先生,我想去柯西路的Panda餐厅。” 今天的菜单里面有烟熏三文鱼沙拉,店里应该有新鲜的挪威三文鱼。 片儿国人爱吃刺身,但是三文鱼刺身真正风靡的地方并不是片儿国,原因是片儿国附近海域的三文鱼质地略硬,并不符合刺身本身鲜嫩甘美的品质要求。大西洋北部的高品质三文鱼才是推动三文鱼刺身走向全球的主要原因。 因此西方人对三文鱼的食用倒比片儿国人更加多样化和平民化。 俞正味十点才会来上班,厨房里只有黑豆一个人在处理食材。 沈何夕拽着比自己宽一倍的田婉孜一路冲进厨房,路上惊起懒人无数,比如站在门口无所事事的苏仟。 在她们身后,哈维先生也按捺心中的好奇打开车门走进了餐厅。 “黑豆,三文鱼去皮了么?”把田婉孜扔到一边,沈何夕干净利落地把木盒里的生鱼片倒进了垃圾桶。 从上车开始就完全搞不清事情发展套路的田婉孜期期艾艾地说:“有,有些还能用,不用都扔了吧?” “不行,太假了。”沈何夕冷酷无情地拒绝了田婉孜的提议。 “什、什么太假了?” “厨艺水平差距太大,看起来太假了。”带上干净的厨师帽,沈何夕目光犀利地看了田婉孜一眼。 如果不是你傻乎乎地被人算计我现在已经在补眠了,所以不要用莫名其妙的问题来耗费我的精力。 田婉孜表示自己整个人已经被冷冻住趴在墙边不敢说话了。 同样觉得空气稀薄温度骤降的还有黑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沈何夕的问题:“还没,俞说他来做。” “哦……”穿上挂在墙边的围裙,沈何夕从冷藏室里拿出了新鲜的三文鱼。 案板上撒上淡氨水进行消毒清理,三文鱼甩在上面被女孩儿一刀切掉了尾部的三分之一。 “寿司刀有么?” “没、没……”自己的专用墙角被田婉孜霸占了,黑豆看着沈何夕手里的刀觉得自己现在安全感已经突破历史新低。 “哦。” 女孩儿挑了一把略窄的切肉刀一脸勉为其难地清洗了一遍,然后插/入冰桶。 没有专用的姜汁,她取了一个柠檬把汁液洒在了案板上,又撒了一点细盐。 带上手套,女孩儿拿起冰桶里的快刀。 世界上真正会做生鱼片的绝对不仅仅是随便把别人家的东西拿去发展个千把年就号称为“道”的片儿国,有个国家在几千年的发展中把美食做日常,把厨艺做消遣,把诗词与美味相容,把烹饪与天地相合。 此为华夏。 在华夏,生鱼片被人们称为鱼生——算是一种有文人特色的小吃吧。 刀面从鱼刺处一划而过,女孩儿甚至不用另一只手去感受鱼肉的厚度和刀的走向。 脱骨,去皮,再用快刀剔去鱼腹附近的细刺。 包括站在厨房门口的苏仟在内,所有人都已经看呆了。 细长光洁的鱼肉上再洒一点掺了细盐的柠檬水,沈何夕用的是最简单的拉刀切法,她切得很快,鱼肉切完之后没有倒下,人们看不到鱼片的厚度。 但是他们可以肯定这个女孩儿的刀工远超他们的想象。 因为从第一刀到最后一刀,她都没有停歇也没有迟疑,好像这两条鱼肉早就被她切割了千万遍——在心里。 木盒里放一点碎冰,打成丝的白萝卜在冷水中浸泡一下铺在上面。 薄刀一铲,带着手套的手抓起还是整条的鱼肉放在木盒里,女孩儿的拇指向后一拉手掌往前一压,厚度完全一样的三文鱼片在木盒里开出了美丽的花。 此时,距离他们走进Panda大门还不到十分钟。 第34章 冰咖啡 在田婉孜眼中,沈何夕已经不是初次见面那个穿着套头衫笑的一脸温和的女孩儿了。 她是神! 她是奥特曼! 她是来自氪星的强大超人!现在扒了她的外套说不定能看见红色小框框里面有个“S”! 难道因为小夕是中国人所以别的超人拯救世界这个超人就会做菜么??? 顺便拯救可怜的我! 沈何夕当然看不见她犹如野狗奔腾的内心世界。 从早上五点起床到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睡觉。 好困啊,困死了。 轻轻把木盒的盖子盖上,她决定请求哈维先生把田婉孜送到打工的地方去之后先去餐馆的杂物间里眯一会儿。 打了个哈欠,沈何夕双眼迷蒙地把刀具洗净再用干布擦干,再把案板清理干净。 厨房里的另外两个人都还在发呆。 女孩儿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手套扔进洗手池里,围裙挂在衣架上,帽子扯下来扔在餐台上。 路过可怜的表情呆滞的黑豆,沈何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清理的工作交给你了。” 此时的厨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苏仟和哈维。 “小夕~你简直……”能用舌头把死人说活的苏仟第一次发现自己词穷了。 “Cici小姐,简直太棒了!完全没想到在厨房能看见这样高雅又流畅的表演。” 沈何夕内心:“呵呵……好……想……睡……” “哈维先生,要麻烦您把我朋友送到她打工的地方去,包括那个木盒的寿司。” 沈何夕回过头想要让田婉孜赶紧跟着走,结果就看见了对方正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木盒。 “老沈……”震惊过后,田婉孜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再多说一个字她要哭出来了。 田婉孜用一副走失的小孩儿刚刚找到妈妈的神情怯生生地看着沈何夕,使得最终嫩皮子的老女人终于被自己的内心打败了:“算了,我陪她一起去吧。” “小夕,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仟敏锐地觉得今天似乎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沈何夕一脸悲怆地往餐厅外走,根本没有力气搭理她。 田婉孜还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复杂感觉中,甚至没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大美人。 “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好了。”一定有热闹看,无人应答,苏仟心情自己愉快地作出了决定。 系统崩溃后逐渐重启的黑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往外走:“Bo……boss,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营业了。” “小鹿来了让她收钱。”苏仟干净利落地摘掉身上的工作卡。 “那让谁端盘子啊?”老板你不能这样丧心病狂! “你穿着小夕的工作服上吧。” 一手拽着沈何夕,一手推着田婉孜,苏仟已经连推带拽地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塞进了哈维先生的汽车。 只剩下黑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冷风里。 “可、可那是裙子啊……”结结巴巴的中文被风吹散了,就像他玻璃心的碎末一样。 田婉孜工作的咖啡厅离Panda不远,苏仟招呼着让田婉孜先抱着生鱼片进去,她和沈何夕还有莫名其妙混进来的哈维在一分钟后一起进了咖啡厅当客人。 “来来来,小夕,喝杯咖啡清醒下,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苏仟把叫来的一杯冰咖啡塞进了对面女孩儿的手里。 沈何夕大冬天的手里端着一杯冰咖啡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她老板让她去拿生鱼片结果里面都被人咬了,她还有三四天就合约到期。” 两句话说完,哈维和苏仟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哈维拿出手机:“这是违背契约精神的蓄意陷害,我打电话给劳保部投诉。” 苏仟摇了摇头:“得了,小女孩儿就是个留学生,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低人一等,有跟劳保部扯皮的功夫多少正事都办了。这事儿交给我吧。” 最后一句话是专门对沈何夕说的中文,语气里相当有黑/道大姐头的气势。 “都不用。”还是没忍住,沈何夕又打了一个哈欠,“吃一堑长一智,丸子过了圣诞节就要去首都实习,现在闹出事儿来对她的实习会有影响。” 没有哪家公司会喜欢跟老东家有纠纷的员工,何况她是千辛万苦挤进去的实习生。 苏仟撇了撇嘴:“那就得让她今天就辞职不干,还有三四天,这次是生鱼片你能搞定,下次弄个瓶子非说是古董你可怎么办?” “嗯。”沈何夕点了点头,苏仟怀疑她正好是犯困晃了晃脑袋。 正巧此时,两个男人从会客间里走了进来,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个西方人一个东方人。 那个矮胖的东方男人正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野田太郎。 野田太郎今天有一点兴奋,几经周折他终于结识了整个欧洲都相当有名的节目制作人——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 据说哈里斯先生曾经捧红了一个脱口秀主持人,只因为对方救助了一条小狗……野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西方人虚伪的同情心。” 不过这对他有好处,今天他也可以当着哈里斯先生的面出演一个慷慨善良的老板,顺便开掉那头该死的猪。 看着小心翼翼端着木盒走出来的华夏女孩儿,他笑的更加“彬彬有礼”。 哈里斯先生有一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身材说不上高大健壮,不过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有一种奇特的悠闲气质,倒是让他的存在感非常强烈。 两个人坐在窗边,面前已经摆了一个木盒。 “听闻哈里斯君喜欢品尝各国不同的美食,我特意让舍弟准备了一份鲷鱼刺身,但是舍弟为表诚意,特地又做了一份三文鱼刺身,我的店员刚刚拿回来。希望这两种哈里斯君能够喜欢。” 沈何夕三个人的位置恰好能看见田婉孜走向那两个人。 苏仟刻薄地说:“呵,一只猴子在向波斯猫献媚。” 同样一头金发的哈维先生默默中枪。 算了,谁让他对面坐了两只可爱又强大的猴子呢。 另一边的田婉孜已经把刺身盒子摆在了桌子上。 两个同样款式的樱花盒子并排摆在桌子上。 一边是鲷鱼刺身,一边是三文鱼刺身。 野田先打开了鲷鱼刺身的盒子,碎冰上面用整齐划一的柠檬片、薄如蝉翼的黄瓜片还有栩栩如生的胡萝卜雕花玫瑰装饰在一起。 正中是轻薄到透明的鲷鱼片。 一直沉默的哈里斯先生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慎重了一些。 野田很得意,虽然自己的弟弟在国内只是中等水平,但是在这里已经足够糊弄这些完全没有饮食精神的腐国人了。 “按照我们的习俗,先吃白色刺身再吃红色刺身。”野田拿起细长的寿司筷子,把一片刺身放在金发男人面前的碟子里。 “搭配酱油和特产的调味酱能让鱼本身的鲜美无限放大,这就是我弟弟他们这些厨师一辈子的追求。” 艾德蒙看了看自己碟子里黑漆漆的酱油白生生的鱼片和绿油油的芥末,慢慢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还不错。” 但是他完全没有拿起筷子的意思。 对方不捧场,野田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深吸了一口气,戏还要接着演下去。 “田小姐,让您跑了一趟真是辛苦了,一路上您都是自己亲自护送着这盒刺身吧?”到了这个时候,野田也没忘了一定要坑住这个小留学生一把,今天必须把这只猪扫地出门! 在知情人眼中,他的这副做派简直令人作呕到了极点。 田婉孜转头看了不远处的沈何夕一眼,沉默地点点头,她现在不敢开口,只要一开口对这个可恶片儿国人的愤怒就会向呕吐物一样地喷溅出来。 野田满意地点点头,打开了刺身盒子。 看见盒子里的内容,野田的第一反应是:“这么美好的刺身竟然被猪拱了!” 第二反应是:“不对,这绝对不是我弟弟的手艺!” 盒子里只有两团摆成了花状的三文鱼片,因为想金枪鱼的尾部,所以没做到每片刺身都一样的大小,但是摆成了花瓣的形状,看起来却是格外的鲜活。 每一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是大自然自然衍生的多姿美好。 柠檬皮切成的细丝码成了娇嫩的花蕊,用芹菜叶子拼成的花托映衬着色彩明艳的生鱼片, 在片儿国,食品装饰讲究大器小形、疏缺得宜。 这两朵花就像是以碎冰为卷轴,以木盒为边框,以食材为花笔,漫不经心胸有成竹地勾勒出了一幅双花并开的画卷。 只是造型,已经完爆了旁边的白色刺身。 更何况切生鱼片的时候每一刀都和鱼肉的纹理形成了完美的九十度夹角,鱼片的鲜嫩质感和美妙肌理只通过外形已经展现地淋漓尽致。 什么是色香味俱全? 不是眼中繁花色,鼻中胭脂香,嘴里珍馐味,所谓的色香味俱全就是一个厨子通过对一道菜的处理,向别人全方位地展现它好吃。 它好吃。 它!好!吃! 这就是这份三文鱼刺身表达出来的全部。 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觉得自己饿了,他用自己面前的筷子非常娴熟地夹起一片三文鱼刺身沾了沾调料放在自己嘴里,顺便还用筷子把碟子里的鲷鱼刺身扫到了一边。 野田太郎的脸绿了。 田婉孜看了一眼野田太郎,又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贵客”,刚刚听了半天她也明白这个黑心老板在向对方推荐自己会做生鱼片的弟弟。 一咬牙,一横心,田婉孜又看了一眼沈何夕,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开口说话了:“老板,我要向您道歉,我今天不小心摔坏了您让我拿的刺身,只能拜托我的朋友替我重新做一份。虽然她只是一个餐厅服务生,一个和我一样的华夏人,但是这份刺身能够让您尊贵的客人满意,我已经十分开心了。作为补偿,我今天就会提出辞职,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不就是两个月的薪水么?老娘不要了! 听见田婉孜的话,沈何夕把手里的冰咖啡直接都倒进了嘴里。 第35章 芥末酱 野田太郎怒极反笑:“田小姐,我知道你一向有撒谎和偷窃的习惯,没想到你竟然把属于华夏人的卑劣表现在我的新朋友面前。” “野田先生,您让一个‘有撒谎和偷窃习惯’的人去替您拿‘贵重’的寿司不是非常奇怪么?”田婉孜第一次在这个咖啡厅里这样地挺起胸膛,她直视着坐着的两个人,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其实爱国的。 不然,为什么一句“华夏人的卑劣”就能点燃她全部的怒火? 野田太郎看向他面前的贵客,今天他必须让对方相信这份寿司是他弟弟做的,不然他想让弟弟加入美食节目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艾德蒙一直没有插嘴,他吃了一块刺身,又吃了一块,鱼肉的鲜美和甘甜在他的味蕾中不断地叠加累积,让他根本无暇去理会那两位在争执的东方人。 “田小姐,因为你撒谎,所以你被解雇了,我无法再容忍一个只会欺骗别人的员工。我会通知会计给你结算一个月的工资。”野田太郎的口气十分之温厚大度,如果没注意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 田婉孜明明腿都在发抖,还是撑着自己的腰板笔直:“我没有撒谎,这位高贵的先生,您吃的这份三文鱼刺身无论是卖相还是质量都比另一份好的太多,这明显是两个人做的。” “快来人,把这个头脑发昏的华夏人给我扔出去!”被人提到弟弟技不如人,野田太郎凶相毕露,喊别的服务生来带走田婉孜。 站在吧台内的两个高大的男服务生互相看了一眼,刚上前了两步就被一个身材挺拔壮硕的男人拦了下来。 咖啡厅里零星的几位客人看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都悄悄地离开了。 “啧,欺负女生果然是片儿国人的一贯做法。”软软的声音里,每一个词似乎都长了刺,戳着野田太郎浑身难受。 说话的是苏仟,她站在田婉孜的身边,捏了捏对方白软的圆脸:“小姑娘很不错啊,姐姐喜欢。” 野田太郎冷笑了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早有预谋来抹黑我们野田家!” 站起来之后,他还是比现场的所有人都要矮。 站在后面的沈何夕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高上,而是在他话的内容,野田家么? 原来他是野田次郎的哥哥。 那个带着别人的秘方跑到西方抢注专利,自称为刺身国手的败类,把正川雄一气进医院里的野田次郎,居然会在这里碰上。 苏仟站在田婉孜的身边,让圆乎乎的小姑娘再次充满了勇气:“哈里斯先生,请您相信我,这份生鱼片真的是我朋友做的,她知道我最近要离职,担心我和野田先生发生冲突才替我做了这份生鱼片。但是我的良知告诉我不能让那些卑劣的人用我朋友做的东西去获得他们本不该获得的利益。” 在她身后,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过头,沈何夕就站在她的身后,微笑着看着她。 “傻姑娘。” 田婉孜的泪水啪啦一下掉了出来,扯着嘴笑了笑,又哭了:“呜呜~老沈,我不能看着他们拿你的东西去卖好!不能!” 好,咱不让他们卖好成功不就行了么,哭什么。 沈何夕给出的回答是转身走向了吧台。 哈维还在用自己的强大体魄震慑着两个服务生。两个看起来还青涩的打工者看着快步走来的东方少女他们也实在撑不住脸上职业化的微笑。 “有水果刀么?” “啊?”包括哈维在内的三个男人都看着她。 沈何夕自顾自地走进吧台,找到了一把用来处理水果的小刀。 “还行,挺锋利。” 三个大男人被她当成障碍物绕了过去。 野田太郎看见女孩儿拿刀,轻蔑一笑:“这就是你们要做的?威胁我?你们这是持刀抢劫!报警,我马上报警。” 沈何夕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她站在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的面前,手里拿着那把似乎完全构不成杀伤力的小刀。 “红刺身味道还好么?” 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抬起头:“味道很清新,盐和柠檬汁的味道搭配很完美,三文鱼的组织保留也很完整。” “谢谢夸奖,我做的。鱼皮的剥离控制在了十五秒之内,剔除细刺只用了十三秒。至于这份……”她指了指那份被所有人遗忘的鲷鱼刺身,“鱼皮剥离用了至少三分钟,用的是银色鲷鱼,鱼皮剥除的不好鱼肉上还有残余的银色。鱼片是冷冻了半小时之后切的,因为那人技术不行又想切得更薄,可惜两次温差的交替影响了鱼肉的质地,肉质的口感有点松,不够鲜脆。” 对于专业的厨师来说,为了外形的好看牺牲口感,完全本末倒置的事情。 沈何夕摇了摇头,看着倒了酱油的芥末酱——这种一点也不专业的吃法,真有点浪费自己做的鱼片了。 艾哈里斯先生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抬起头看着面前没什么表情的东方女孩儿。 “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么?”沈何夕端起了他面前的小碟子,“绿芥末酱,放了十几种调味料,我甚至闻到了华夏黔地产出的顶级黄芥末粉的气味,吃起来味道会很有层次感,但是这明显是片儿国本土正川大家寿司店的自制调料。” 放下小碟子,她看向额头冒汗的野田太郎:“不知道野田先生的弟弟买了多少带来了腐国。” 因为全程都是英文,站在柜台前面的哈维听得很清楚,转头看了一眼腰板笔直的东方女孩儿,他回过头来对自己面前的两个服务生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你们可以考虑找下一份工作了。” 唯一还坐着的浅金色头发的男人轻笑了一下,他的视线划过女孩儿洁白无瑕的双手,东方人的细致白皙就像是那里盛产的瓷器一样精致脆弱,或许当初发明瓷器的人正是从这样的一双纤细的手上找到了灵感。 但是,这么美丽的手,不是能拿得起刀的。 “让我大开眼界的美食点评,美丽的华夏小姐,但是您说了这么多也不能证明这些鱼片是你用刀切出来的。据我所知这样的刀工技巧需要很多年的高强度练习,而您明显太年轻了。” “哦。”沈何夕应了一声,没有哈里斯先生预想中的羞愤或者解释,她表情平静地抬起手,手里拿着那把小刀。 “我证明给你看。”话音刚落,刚刚因为哈里斯先生的话而面带喜色的野田太郎突然觉得头上一凉。 他看到了一只手从自己的头顶慢慢收了回去。 然后一簇簇黑色的毛发从他头上簌簌落下。 黑色的……毛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片儿国的男人人到中年多会谢顶,头顶发丝稀疏,周围倒是浓密。 野田太郎有些谢顶。 但是今天之后别人不会再注意到他的谢顶了。 因为他的脑门远比他的头顶来得更加光洁,自眉毛往上一直到发顶,一马平川,晴空万里。 苏仟是第一个笑出声的。 笑声似乎会传染,在野田太郎惊怒的尖叫声里整个餐厅的所有人都笑了。 包括一直保持着优雅闲人范儿的哈里斯先生。 笑过之后,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沈何夕行了一个绅士礼:“可爱的小姐,我为我刚才的怀疑致歉。” 沈何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是让人满意的细嫩:“没关系,这本来就不是厨子的手,我不过是个业余水平切着玩的。” 业余水平……似乎有一群乌鸦从咖啡厅的上空飞过,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秒钟。 此时从惊恐中恢复意识的野田太郎猛地冲向沈何夕。 他要打死她,他要打死这个破坏了自己计划还当众羞辱自己的女人!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那坨肥硕的身躯已经整个都扑在了地上,光亮无毛的脑门重重地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时,沈何夕才第一次正眼看着这个叫作野田太郎的男人: “为了炫技而牺牲口感,用别人的秘制调料给自己的料理增色,利用食物陷害无辜的女孩儿……回去告诉你的弟弟野田次郎,他如果继续用正川家的秘方,正川雄一大师随时都会知道。唔,不对……” 女孩儿突然反应了过来:“如果你不向我的朋友道歉并且给她补足工资,我保证今晚正川雄一大师就会知道你弟弟干的好事。” 刚刚还正气十足的女孩儿突然用上了敲竹杠的语气,十秒钟前还被帅到两眼冒红心的苏仟和田婉孜默默地囧了。 田婉孜在数着自己新到手的两个月工资。 苏仟在看刚刚的金发男人一定要让沈何夕收下的名片:“艾德蒙·J·哈里斯……这是谁?节目制作人是什么?” 把头靠在田婉孜的肩膀上,沈何夕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冰咖啡的效果过去之后,现在的她比早上还要渴睡。 苏仟还在一边当问题宝宝:“小夕,那个正川雄一是谁啊?很厉害么?你为什么叫他大师?小夕你回答我啊~小夕……” 正川雄一,片儿国国宝级的寿司大师之一,一生的时间都用来经营自己的一家小小寿司店。他曾经带着徒弟到过华夏找一位故人,沈何夕和他有一面之缘,但是只在这一面之缘,正川大师毫不吝啬地教给了她和刀流中的圆切法和立劈法。 这样高尚慷慨的人却被野田家的一群小人害的脑溢血发作,是令前世的沈何夕非常耿耿于怀的事情。 唔,又做了一件好事呢。 开……心……“ 老沈!你真的不告诉那个正川什么?这样不太好吧……”田婉孜把钱点了好几遍,突然良心不安地戳了戳沈何夕。 我只是答应不让正川大师今天知道而已……嗯……睡醒……就……写信…… 第36章 萝卜海米汤 细细的雪纷纷扬扬地洒着,夜里飘下的雪花软软地覆盖着远远近近的树和房屋,那些纷飞的细雪让人根本猜不透它们是来自晴朗明澈的天空还是屋顶那些厚实的堆积。 公寓里偶尔能听到的孩子的奔跑声和有人在楼梯间说话的声音都不见了,他们都离开了租住的房屋回到了温暖的家。 空气里一下子寂静了起来。 沈何夕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法学书,书页摊开,纤秀的中英文字体细细密密地写在上面。暖暖的羊毛毯,密密实实地从肩头盖到他的脚踝。她的身后垫着软软的枕头,旁边放着一壶热茶。 透过窗子能看见对面两个小孩子嬉笑着摆弄着窗子上的花环。 沈何夕浅笑了一下,收回了不自觉眺望出去的目光。 这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平安夜,虽然过去的几十年她从来没有过过这么洋气的节日。 就在圣诞节前,沈何夕再次拒绝了哈特先生提出的一起过节的邀请,他们于是接受哈特先生亲戚的邀请,全家远赴合众国去参加圣诞大狂欢。 单纯的田婉孜以为沈何夕会和她在腐国的亲戚一起过节,所以在两三天前拎着行李挥别自己的小伙伴去了腐国首都——为自己的实习生活做准备。 哈维先生和迈尔斯也邀请过沈何夕和他们全家一起过节,沈何夕只能再三表示自己对滑雪过圣诞真的毫无兴趣。 所以现在她像个退休的老太太一样坐在椅子里,享受着来到腐国后难得的悠闲时光。 这么白雪飘飘的冬天就应该是蹲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才对嘛,沈何夕心情愉快地开始了自己的“猫冬”生涯。 虽然自从上次的争吵之后妈妈一直没有接她的电话,但是亚瑟和弗雷德都偷偷告诉她妈妈在搜集一些这些年华夏的资料。 虽然在腐国的几乎所有知名医院都没有查到哥哥那种语言中枢损伤后恢复的案例,但是沈何夕已经打算去搜寻更多的消息,腐国不行就合众国,合众国不行就别的,现在不行就等一年、两年……总能找到把哥哥治好的方法。 连重生都能发生,又有什么能阻止她去弥补所有的遗憾呢? 短短的四个月,她的人生好像被彻底地重写了一遍,有爱她的,有她爱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沈何夕再也没有了半年前那种隐隐的焦虑和心急。 厨房的柜子里和冰箱里都堆满了食材,圣诞节期间学区周围的很多商店不会开门,沈何夕打算过两天邀请苏仟他们一起来吃饭。 自从那天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次生鱼片,苏仟就对她的手艺念念不忘,就连俞正味都几次三番好奇地打量她的手,更别提还有一个变成了跟屁虫的黑豆。 真烦,干脆做了鱼片打发他们好了。 明明买了各种品质不错的好东西,自诩为黑心烂肺老女人的沈何夕依然嘴硬心软。 细雪依然慢慢下着,沈何夕又翻了一页,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新买的小炖锅架在燃气灶上,下面的火苗微微弱弱地挣扎着,一缕水汽从气孔里钻出来就散在了空气里。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小夕~”苏仟极有特色的诱人嗓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沈何夕打开门,带着红色小圆球帽子的美丽女孩儿把两个大袋子重重地搁在了地上。 “惊喜吧?我猜你哪也不会去,干脆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非常自来熟地摘掉帽子和围巾,把带了雪水气的大衣挂在门边上,苏仟长出了一口气,斜斜地侧坐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 “腐国人过圣诞节的玩意儿我搜刮来了不少,呐,布丁、圣诞蛋糕、巧克力饼干、干果……反正什么都有一点,你自己看着办吧。” 大大的袋子里一个花环形状的东西露在外面,上面的金色铃铛还带着一点凉气。 沈何夕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 “亚瑟告诉我的,他还拜托我好好照顾你。”苏仟环顾着小小的公寓,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是应该先问你怎么会和我未成年的弟弟通电话还是应该先问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照顾了? 结果沈何夕什么都没问出来,苏仟突然弯下腰,翻找着袋子里的东西:“我还给你带了一份圣诞礼物。” 沈何夕无语地看着她从乱七八糟的袋子里猛地抽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紫色盒子。 “想了半天这个应该挺适合你的,虽然……现在穿有点冷……”苏仟一手拿着礼品盒一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沈何夕没有伸手去接:“我不过圣诞节,没有在圣诞节收受礼物的习惯,你送我圣诞礼物我也没有准备回礼。” 其实给亚瑟的游戏光盘,给弗雷德的国际象棋套装,给凯瑟琳的中式娃娃,给哈特先生的雪茄盒子还有哈特夫人的手工胸针今天早上刚刚打包寄出。 苏仟把礼物递到了沈何夕手上:“我这个人呢,有三种东西是完全无视的,第一是告白,第二个是诽谤,第三是拒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身上自带的女神圣光简直要闪瞎别人的眼睛。 沈何夕脸木了:“好吧,你想要什么回礼?” 苏仟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一顿午餐怎么样?” 小炖锅里的汤早就开始透出了香气,整个房间似乎都有了一种格外让人放松的气氛。 “这是什么这么香?午餐就吃这个吧。”苏仟张望了一下厨房,满脸期待地看着沈何夕。 锅里炖的是萝卜海米汤。 一根白萝卜两把小海米冷水下锅,倒了一点酱油和料酒就一直用小火慢慢煮着。 海米也被人们称为虾米,小到人们都不愿意下口的小海虾,细细的,弯弯的,被取了壳蒸煮晒晾成小小的干制品。 萝卜是最普通的萝卜,白色的身子,绿色的叶子,表皮洁白内里清透。 切成了厚片的萝卜和没有进行过任何处理的海米,在热水的浸泡蒸腾中撇去了生涩融和了香气。 咕嘟~咕嘟~ 鲜香的气息伴着热气一起挥散在空气里,迎着窗外翻飞的雪花。 他们和雪一样本都是最简单的东西,就像天空中的水汽在冰冷中遇到了尘埃,他们在小小的沸腾中遇到了彼此。 于是一个成了精妙美好的雪花,一个成了香气清透的鲜汤。 咕嘟~咕嘟~ 在这样的香味中,沈何夕开始揉制面团,面团比平常的要细软一些,因为放了更多的水在几个小时的发酵中生成的小小气孔都在沈何夕的手中被挤压干净。 牛肉切成细丁,加入胡椒粉、芝麻油、酱油、白糖、蛋清搅拌均匀,再放进葱姜末。 厨房外面等着吃饭的苏仟开始用自己带来各种小东西来装饰房间。 沈何夕洗净自己的双手擦干,在手上倒了一点花生油。 抓起一块面团揪放在手心里,轻轻松松地揉圆压扁,左手托着面皮,右手用筷子夹了适量的肉馅放在面饼上。 漂亮的手指刮起面皮的一边把面皮一点点地往中间收拢,转了两圈,面饼渐渐合拢成团状把肉馅儿完美地包裹在了里面。 一小团多余的面被沈何夕揪了下来摁回盆子里的大面团里。 正巧站在酒柜旁边的苏仟瞪大眼睛看着沈何夕手里的动作。 面团明明又稀又软不成样子,里面明明还裹着牛肉馅儿。 可是在那双手里听话地像是一块橡皮泥。 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左手托着面团,右手握成拳按压着面团。 右手似乎没有动,左手好像也没有动,但是面团很快就渐渐变得浑圆扁平,成了一个完美的馅饼坯子。 苏仟虽然不懂厨艺,但是毕竟跟俞正味认识了几年,对于华夏一些厨子的技艺有一点听闻。 她明白,沈何夕的手不是没有动,而是动的太快太轻,她根本没看到而已。 平底锅里的油烧到三四成热的时候,把面饼放下去,在其中一面撒上一点芝麻,直到饼被煎成两面金黄色,就算熟了。 饼的表皮上还带了一点油花,整整齐齐地摞在盘子里。 刚刚出锅的海米萝卜汤没有放盐也没有放味精,只放了一点青蒜苗提味。 苏仟一脸的勉为其难:“好素啊,好简陋啊。” 沈何夕看着她左右开弓各拿着一个馅饼的样子,什么都不想说了,每次面对这些吃货,沈何夕总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似乎出了故障。 轻轻咬了一口馅饼,牙齿穿透先酥后软的表皮,舌头沾染了香味浓郁的汤汁。 还不错。 沈何夕微微点头,心情愉快地享用着午餐。 苏仟百忙之中看见沈何夕怡然自得的表情,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吃饱喝足,苏仟一点也不淑女地拍了拍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心情极佳地挥爪告辞。 沈何夕送她到门口,在路过泰勒夫人的窗前时,苏仟猛地转过身。 “看,槲寄生!” “嗯?”沈何夕抬头,看见一小簇绿色的植物和金色的五角星一起挂在窗上。 唇边像是被蝴蝶轻轻略过,带了一点的甜美和……牛肉馅饼的气味。 抬手一擦,上面果然有一点油。 “你值得被祝福哟,可爱的小姑娘,圣诞节快乐!” 回过神,沈何夕看着穿着斗篷式外套的美丽女孩儿冲进雪地中,对她挥舞着手臂。 圣诞节快乐。 活了两世第一次被亲吻的沈何夕也露出了一个难得灿烂的笑容。 …… 两天后…… 盯着两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儿,十七岁的少女忧伤地觉得,自己的圣诞节似乎离快乐还有很远的距离。 第37章 鸡同鸭讲 徐家人正吃着晚饭看着新闻联播。沈抱石端着一碗甜沫儿坐在徐汉生旁边,借着黄色电灯泡的光从盘子里挑了一块韭菜盒子。 “你们家这灯怎么还用灯泡啊,我家孙女走之前把我们家的灯都换成管子灯了。唉哟,晚上那叫一个亮。”吃东西也堵不住沈老头子的那张嘴。 “你就在这显摆吧,那叫管子灯么?那叫日光灯!名儿都说不对。睡着我家的床还嫌弃我家的灯,惯得你!”徐老头儿早就习惯了自己老友那张损嘴,该吃饭吃饭,该喝甜沫喝甜沫。 沈老头夹了一筷子的白菜丝儿拌猪耳朵:“我说错了名字我也用得着啊,你用不到还就是用不到。我住你家里怎么了?韭菜盒子还是我孙子做的呢?你的儿子能调了这么好的馅儿?你的儿媳妇能包了这么好的韭菜盒子?” “哼!”徐汉生哼了一声,闷头夹走了沈抱石面前的一大块肉。 徐家夫妇这段时间已经被徐老爷子骂的狗血淋头,不管心里有多少的不满,现在也不敢吭声。 沈何朝一直低着头不去管这两个老不休的,一口粥,一口饼,一口粥,一口饼……新闻里怎么还没开始说腐国的事儿? “……下面是国际新闻……”听见主持人这么一句,沈抱石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孙子 ——果不其然,那眼都亮的跟日光灯似的了。 至于么?哼…… 沈老头儿不得不承认这几次打电话都被孙女骂的有点惨,偏偏还心虚,只能忍着。 心里的不得劲冲着孙女是不敢发,对着孙子那就……哼哼……还是不敢发。 只能和小腻歪嘀咕两句,小腻歪也不理他。 “腐国等国多地普降大雪,部分地区24小时降雪量创30年来新高,Y市等地降雪量超过六百毫米……” 沈老头刚听明白新闻里说了什么,沈何朝已经摔了筷子奔出门去找电话了。 “哎,大朝!”沈抱石扯了件棉大衣也跑了出去。 徐汉生一看祖孙俩的架势,明白他们是担心在腐国的女孩儿,一看炕头挂着的衣服,冲着外面喊着:“沈抱石!你拿着我的棉袄你也不嫌肥头!” ************** 抖森路的雪比别的地方似乎还要厚一些,打开楼门就能看见雪在门前堆了一米多高。 泰勒夫人昨天才从温暖的地中海结束度假回到腐国,今天就被雪堵在了家门里。 她那个开在旁边种满了蔷薇的独立木门已经被雪彻底封死了,窗台外面的积雪把房间里弄的昏暗异常。 她在Y市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常年各地奔波的外甥,在这样的情况下,泰勒夫人不想给对方添麻烦。 因为度假刚回来,家里也没有准备什么食物,但是想想自己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多少,大概也能挺几天。 这么想着,泰勒夫人慢慢坐在壁炉旁,拿起了一本拜伦的诗集。 就在此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拿起电话,一大股泰勒夫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就翻滚而来。 “喂?你好,我找沈何夕?她现在在么?你们那雪大么?有东西吃么?”老人一叠声的问句里带着十万分的急切。 泰勒夫人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备忘录,翻开写满了音标的一页。 “尼……嚎~……Cici……xi……奥几……叶,西an……纸哎……不……债……”(你好,Cici小姐现在不在。) 沈抱石傻眼了,怎么是这个舌头捋不直的外国妇人?哎呀,着急了,这个点儿午饭呢,小夕肯定没法接电话。 在老爷子的旁边有一个沈何朝作势随时准备抢夺话筒,在老爷子的脚边还有一只叫小腻歪的小白狗随时准备咬着他的裤腿。 偏偏电话里的老太太还不知道在说什么鸟语。 老爷子一筹莫展。 泰勒夫人也很纠结,备忘录上写的是请对方一个小时后再打来电话,但是Cici应该跟她妈妈过圣诞去了,一个小时肯定回不来,该怎么告诉对方呢? 泰勒夫人翻了一页备忘录,找到了一句能用的:“气……ing……勺……灯。”(请稍等。) 啪嚓,电话被她扣上了。 沈抱石也挂上了电话。 面对着一脸焦急的沈何朝,他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她说烧灯?是不是小夕把灯烧了?” 沈何朝:“……” 让一个说不了话的人都再次说不出话来,沈大名厨你也够不靠谱的。 泰勒夫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汉英字典翻了几页,发现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把字典放回去又抽出了一句《实用华夏语100句》。 “斤……替……安不……债!”(今天不在。) 加上主语那就是“Cici斤……替……安不……债!” 又练习了两边,泰勒夫人步履优雅地回到了电话机的旁边。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敲门声。 “泰勒夫人?您在家么?我是Cici,刚刚听见了您的说话声。”属于东方女孩儿清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泰勒夫人急忙扣上了自己的备忘录,整理了一下披肩这才打开了房门。 打开门,先看见了两个男孩儿一左一右地站在沈何夕的旁边,三个人笑容满面地对泰勒夫人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可爱的孩子们。Cici小姐你来的正好,你在华夏的亲人似乎打电话过来了。” 沈何夕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哥哥他们是知道了腐国这边下了大雪:“太感谢您了泰勒夫人” “快去打电话吧。”泰勒夫人让开了门口,让三个孩子进来。 亚瑟和弗雷德乖乖地走进房间,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如出一辙地小心偷瞄着沈何夕打电话时的表情。 泰勒夫人端着红茶和饼干给他们,端庄和蔼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这碟饼干是她橱柜里最后的存货。 “两位小绅士是来陪你们的姐姐过圣诞节么?”泰勒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个小家伙。 亚瑟小声的说:“天气预报说合众国会有暴雪,爸爸妈妈担心我们回不来会让Cici整个假期都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们昨天就回来了。” 弗雷德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补充:“爸爸妈妈也想回来,但是他们走不开,凯瑟琳在合众国不太舒服。”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如果四五岁的孩子不舒服那是撑不下来的,泰勒夫人表示理解,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个男孩儿吃掉她仅剩的饼干。 另一边沈何夕已经拨通了徐家的电话号码,信号拨通的声音刚一响起,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弗雷德和亚瑟都看见了沈何夕露出了一个那么温柔的笑容。 温柔到足够消融外面的皑皑积雪。 温柔到足以带来另一个云雀啼鸣的春天。 温柔到让他们心生嫉妒又慢慢淡去。 那就是Cici从不提起但是一直惦念着的家人么?华夏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让Cici从来不愿意放下一点点? 那么好那么好的Cici,她的心从来没有停留在腐国。 亚瑟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弗雷德看了他一眼,把一块饼干塞进他的嘴里。 沈何夕才顾不上两个小男孩儿之间的眉来眼去,她低声安慰着沈何朝:“真的哥哥,我准备了好多吃的,十斤面粉,十斤大米,两只鸡,还有一些肉和蔬菜,吃一个月都没问题。我还买了两条鱼……嗯,对了,还有面条、鸡蛋……真的,炉子是用电的,什么都不缺。” 电话的那一边只有寂静。 沈何夕静默了一会儿,又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我会让自己过得好好的,哥哥。”她说。 一声压抑着的哽咽通过话筒横贯了整个大陆,让沈何夕的心都碎了。 说不出话的哥哥大概刚刚一直心里想的妹妹被困在了冰天雪地里,没得吃没得喝,身边都是陌生人,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帮助,现在听见妹妹说自己没事儿,心里又是安慰又是酸楚。 一时半刻是缓解不了的。 在一旁心急的沈抱石趁着沈何朝情绪不稳把电话筒夺了下来。 “丫头啊,冷你就多穿点啊,这几天我每天这个点儿都给你打电话,你得给我报平安啊。”沈老爷子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和蔼。 沈何夕“嗯”了一声。 “多吃多喝就不冷了知道么?” “哦……” “你这个丫头就不能多说几句么?你看你阴阳怪气多久了。”沈老头撑着这么久真的撑不住了,孙女不理自己,孙子也跟着不理自己,这俩也就算了,自己养的小狗也学着自己孙子不理自己。 人嫌狗憎的滋味沈老头是受够了,只能先找这个最不省心的狡猾小孙女来服个软。 “爷爷……虽然你刻薄小气还喜欢装模作样,还总是说讨厌我,其实你还是心疼我的对吧。” 听见话筒里传出的话,在一旁的情绪低落的沈何朝立刻抬起头看(一声)着他爷爷,看他怎么回答。 沈抱石气势嚣张地回瞪自己的孙子,嘴里却是含含混混地回答:“哼……嗯……对……嗯。” …… 扣了电话,沈抱石披着那个对他来说肥了两圈的棉大衣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何朝弯下腰把小腻歪从他脚边捡了起来托在手臂上。 “唉,小夕都说没事儿了。” 沈何朝不理他,径直走向厨房,锅里熬制的老汤应该看看火候了。 “唉,小夕都说了没事儿了!” 你从我手里抢了妹妹的话筒……我还有事儿呢! 挂了电话,沈何夕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间和桌上的点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泰勒夫人一向有礼好客,招待客人的点心从不会缺少蛋糕和牛奶,现在这两样都没有,说明泰勒夫人家里的食物储备可能出了问题。 难为这位老太太还能这么自在安逸地看着两个孩子。 “泰勒夫人,这个空荡荡的大楼里现在只有我和我两个弟弟住在公寓里,我们有点害怕,能不能请您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需要一个慷慨善良的长者来为我们做指引。” 沈何夕提出邀请的表情简直不能更诚挚了,好像她真的害怕,完全不是为了让这位骄傲的房东夫人在未来大雪封路的环境中不要饿肚子。 泰勒夫人看了这个可爱的东方女孩儿两秒,微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Cici小姐,我一向对东方的日常饮食很感兴趣……” 聪明勇敢还知情识趣,这个来自东方的房客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第38章 火锅 本想请一堆朋友来吃吃喝喝顺便让自己“猫冬”的沈何夕在圣诞节前扫荡了一堆的食材,现在它们满满地堆在冰箱和橱柜里,还有一串无处容身的香肠挂在窗外。 门边的衣架下面还有苏仟送来的一大袋子零食点心香肠调味品。 这种光是鸡就有三只的丰厚的储备足够沈何夕他们四个人过上一个礼拜吃吃喝喝的糜烂生活。 在大雪封路的现在还有什么比这种有吃有喝的感觉更幸福么? 从早上到现在,泰勒夫人只吃了一点饼干,当她走进沈何夕的公寓,她自认自己已经冷却的食欲快速地膨胀了起来——无论是空气里弥漫着的食物气息还是桌子上两个男孩儿打算当做零食的布丁现在都在如丝如缕地触动着她的味觉神经。 小天使一样的弗雷德非常贴心地端来了热腾腾的烤玉米和自制三明治。 “泰勒夫人,在三明治里面Cici放了一些东方的酱料,是那种咸咸的味道。”弗雷德一脸天真无邪的炫耀表情,好像他真的只是让对方尝尝味道。 三明治外面的吐司片用面包机烤成微黄,让两面都有一点点香酥的质感。三明治里面沈何夕别出心裁地包裹了用豆瓣酱、圆葱和青椒调味的爆炒牛柳。 呆在厨房的沈何夕往外看了一眼,对那位仔细研究着三明治的高贵夫人有一点不好意思。 爆炒牛柳其实是今天中午的午餐,沈何夕本来是做的多了一些想晚上加点意大利面炒一炒用来应付两个小家伙,现在只能让泰勒夫人相信那是三明治的馅料了。 烤玉米是先把玉米煮到熟而不软,擦干水分之后涂抹上黄油,烤制到十几分钟的时候再涂上一层蜂蜜重新入炉。味道偏向香甜又不会像爆米花一样含有过高的热量,特别适合让小孩子吃着零食又补充着维生素。 泰勒夫人先咬了一口三明治,牛柳非常的嫩滑,整个三明治味道的搭配口感十足又饱含着蔬菜的清香。 咀嚼了几下,泰勒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嘴里的居然是全熟的牛肉,她过去从来不会去碰的全熟的牛肉,而且这份牛肉的味道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干硬无味,相反……味道和质感都相当不错。 真是奇妙的东方人和奇妙的烹饪手段。 当她想起来发出这声赞叹的时候,一整个三明治已经被她吃了下去。 几块金灿灿的烤玉米从气味到味道都浸透了让人愉悦的香甜,更令人惊讶的最内层还蕴藏着玉米本身清香的汁水,即使是老人咬起来也并不费力,从外到内每一个玉米粒的味道都富有层次感。 …… 一不小心,泰勒夫人吃的有点撑。 弗雷德一面体谅着泰勒夫人肚子很饿的心情,一面又觉得自己没得吃真是可怜,左右看了看,他偷偷跑到厨房跟正在准备晚餐的沈何夕撒娇。 揪衣摆,摇一摇。 沈何夕转过身,用筷子夹了一块骨头上的肉蘸了一点酱油放在他的嘴里。 “好吃么?” 弗雷德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晚上吃这个好么?” 继续点头~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宝贝。”沈何夕直起身子,从汤锅里挑出一块又一块骨头上的肉。 弗雷德看着沈何夕把筒子骨捞出来剃掉肉再扔回去的样子,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感觉……有点像是故事里那些在煮奇怪东西的巫婆。 一只整鸡和几块猪筒子骨祛除腥味之后冷水下在锅里慢慢地熬炖。 汤汁变得鲜白,肉质变得香软,然后取出整鸡和骨头上的肉,汤里只留下骨头。 弗雷德惊讶地看见沈何夕把刚刚喂给自己的那种肉随意包了包放在一边。 “Cici……那个我们不是我们的晚餐么?”为什么那么对待属于我们的肉! 沈何夕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孩子你太天真”的笑容。 “这点肉也就能做个凉切或者……嗯,明天告诉你,今天我们吃点有意思的。” 有意思的? 弗雷德表示他不明白为什么吃顿饭还要有意思,有Cici做的美味不是已经足够了么?难道Cici真的要变成女巫煮那种癞蛤蟆和蝙蝠翅膀在一起的汤么? 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可怜的男孩儿蹬蹬蹬跑了出去:“亚瑟,你猜我们晚上会吃什么?” …… 冰盘里的海虾解冻清洗,沈何夕在虾每个虾的背上都轻轻划了一刀,黑色的虾线暴露在了外面,轻轻一扯就彻底没有了,她一双灵巧的手能够很快地从背部把剔透的虾肉整个扒出来。 虾肉快刀切成小丁,再把其中的一半用刀脊打成虾肉泥。 鸡蛋、白胡椒粉、淀粉还有一点水和虾肉泥虾肉丁一起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直到它们变成一种稳定的胶体状态。 装进袋子扔进冰箱冷藏。 各种各样的蔬菜清洗干净,冬瓜和白萝卜去皮切成片状,蘑菇洗净之后撕成小块。 锅里的白汤还在一点点的熬煮着,在华夏世代相传的诀窍中,那些骨头中味道最精华的东西已经融入了汤里。 然后人们就有了一锅无所不能的汤底。 汤倒出一半到浅一些的煮锅里,一边倒一边还要过滤里面的杂质,白色的汤里再放上几片西红柿、几根葱段、一小把枸杞和红枣。 一大块牛的上腰肉冷藏了两天之后血水和酸气基本排净了,在沈何夕的手里,它被一点一点地割成薄片。 没有冷冻过的牛肉质地柔软,为了让它能更轻薄好煮,沈何夕用的手法是“片”,而不是“切”,左手压住牛肉,右手持刀从牛肉的下方一点点地割进去,刀面与菜案平行,切出来的牛肉自然而然的轻薄又平整,轻薄到能透过肉片看清案板上的木纹。 晚饭泰勒夫人和两个男孩儿面对着餐桌上那个在沸腾的煮锅以及各种各样的生肉生菜,表情都很茫然。 似乎……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吃的样子。 沈何夕把用芝麻酱、花生酱、豆腐乳、耗油、虾油调制而成的酱料分装在四个小碗里,转身又在灶上开火。 “Cici,好像……还没有能吃的。”亚瑟小心地提醒自己的大魔王姐姐。 好多看起来很棒的东西但是都不能吃 沈何夕用手比划了一下:“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把它扔进锅里,熟了之后捞出来蘸一下调料就可以了。” 三个西洋土包子:“……” 沈何夕干脆走到餐桌前面,把一整盘的牛肉片都倒进了锅里。 “等到牛肉浮起来就可以吃了。” 女孩儿回到炉子前面,锅里的油还在继续加热,她把辣椒、花椒、芝麻放在小碗里准备淋一份辣椒油出来。 餐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亚瑟和弗雷德把肉从锅里捞出来蘸一下酱料再放进嘴里,突然发现了这是一顿多么有意思的饭。 想吃什么放什么! 锅在面前自己煮! 味道好极了! 趁着两个孩子还在一脸梦幻地回味着肉的美味,泰勒夫人在碗里放了几块肉之后,迅速把她喜欢的蘑菇倒进了锅里。 “肉,肉太好吃了!” 回过神亚瑟和弗雷德不甘示弱地各自端起一盘牛肉也倒进了锅里。 沈何夕端着辣椒油上桌的时候,看见的是满满的一大锅蘑菇炖牛肉。 “……一边吃一边煮,放进去这么多会煮的丧失口感。” 口感?那是什么?亚瑟完全不在乎地用漏勺把肉捞给姐姐,怎么样都很好吃啊,怎样都很好玩啊! “Cici,这个是什么?”弗雷德指着电炉上的锅子。 “火锅,这个叫火锅。” “我喜欢火锅!这个太有趣了!”亚瑟依然在为这种新奇的吃法兴奋着。 手切的肉片滋味满满口感扎实,蘑菇鲜滑,蘸料咸香。 还有虾滑,虾肉泥的细腻口感中还有虾肉粒的存在,简直是味道之外别有惊喜,让人整个人都心情舒畅了起来。 刚刚制出的辣椒油又辣又麻更多的却是那种实实在在的诱人香气,搭配着各种各样煮熟的东西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更美好的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可是这个房间里有这个热气腾腾的锅子,顿时就让人觉得冬天不那么难捱,温暖是那么无处不在。 从身体,到味觉,到视野,到心,都是温暖甚至热烈的。 甚至包括气氛…… 漏勺只有一个,可是要用的人有三个。 “弗雷德,给我勺子,我要吃牛肉。” “我要吃白色的虾!” “咳咳,小绅士们,你们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个爱吃青菜的老妇人呢?” 真热闹啊。沈何夕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作为在座唯一一个能熟练使用筷子的人,她用长筷精准地夹走一块品相极佳的牛肉。 …… 就在同样的夜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拥有一头浅金色头发的男人面对着电脑里的资料。 “华夏小姑娘,既然你不联系我,那就换我去找你吧。” 而在地球的另一边,正川雄一已经拿到了那封寄给电视台的国际邮件。 “请转告正川雄一大师,他的秘制调料需要更广泛的宣传和认可。在世界别的地方,有人意图将他的心血据为己有。” “华夏语?” 身着和服头发斑白的老人从房间的柜子底层拿出了一张古老的照片。 “小油,小勺……小刀……是你们么?”虽然语调生涩,但是他说的也是标准的华夏语。 第39章 怪味鸡 一九九七年的圣诞节,泰勒夫人是这样度过的:爆炒牛柳三明治、烤玉米、火锅、肉夹馍、香菇鸡肉焖饭、炸刀鱼、土豆烤鸡、鱼香茄子、蜜汁红薯、蒜蓉菜花、回锅肉、手撕鸡、什锦蔬菜粥、大虾烧白菜…… 一九九七年的圣诞节,亚瑟是这样度过的:大魔王姐姐做好吃的了!好开心!……华夏来电话了,不开心……大魔王姐姐做好吃的了!好开心!……华夏来电话了,不开心……大魔王姐姐做好吃的了!好开心!……华夏来电话了,不开心…… 一九九七年的圣诞节,弗雷德是这样度过的: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好多好吃的……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好多好吃的……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好多好吃的…… 至于沈何夕? 她一直过得很开心。 大雪封城的第四天,市政工人终于开始清理抖森路上的积雪,清雪车轰隆作响,那些带给了他们麻烦同时也带给了他们宁静的雪被推到路边,这个属于白色的圣诞节假期也快要过去了。 哈特家的司机等在楼下,两个小家伙开始非常放肆地扫荡沈何夕的厨房。 姐姐炖的鸡,拿走! 姐姐烤的红薯,拿走! 姐姐做的土豆泥,拿走! 姐姐做的小点心,必须拿走! ……可是他们最想带走的偏偏是那个人,只站在客厅里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亚瑟扔下手里的背包跑过去抱住了沈何夕:“Cici,妈妈越来越想你了,你们之间一定要和好,这样以后我周末还能来看你,下次我要吃烤鱼和烤生蚝。” 沈何夕刚刚心里的那一点不舍顿时散光了。 照这么吃下去,将来那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会不会变成一个胖子? 弗雷德仰头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低头揪了一下衣角。 刚刚那个小眼神儿里面明明表露着:“我也要求抱抱。” 沈何夕笑着松开亚瑟,一把就把弗雷德抱了起来,小男孩儿在女孩儿的臂间像是一个大号的洋娃娃,被她轻而易举地就扛在了肩头。 “我们的弗雷德也会很快长大,变成一个勇敢的骑士,对不对?” 视野变得开阔的弗雷德还是不怎么开心,他皱着小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亚瑟懒得看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你侬我侬,拎着自己扫荡的食物下去装车了。 亚瑟走后,弗雷德抱着沈何夕的头,小小声地说:“Cici,每天和你打电话的人,是不是有一个不能说话?” 沈何夕愣住了。 “我不是故意听到的,但是我知道你打电话都是和两个人说话,里面有一个人是不能说话的。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Cici你的每句话都有是或者不是两个选择,而且中间间隔特别短……我听了两次才搞明白的……” 小孩儿,其实你是叫弗雷德·福尔摩斯对吧。 刚刚心里还有秘密暴露的不安感,听见小家伙小声地说完自己的推测,沈何夕已经陷入了另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我的弟弟是奇葩# 这个话题真让人开心不起来。 “小天才弗雷德,答应我,别把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知道嘛?” 沈何夕把小男孩举到和自己视线平行,用认真的表情看着他。 “如果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了,会伤害很多人。” 弗雷德点了点:“好吧……Cici,我会一点华夏语的,所以那个人是我们的哥哥,对么?” 沈何夕摇了摇头:“那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不是你们的。” 哥哥属于原则问题,一切要和自己抢哥哥的小屁孩儿都要扼杀在萌芽中。 ********* 圣诞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沈何夕的公寓又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艾德蒙·J·哈里斯 知名节目制作人。 属性吃货。 以及……当初被她救了的那个路人甲。 这些就是这个金发男人自我介绍的全部。 沈何夕在心底哂笑了一下,自己当初救人本就是顺手的事情,但是对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都没说感谢现在又晒出来,说明这个人对别人的防备心简直重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能驱使着这种人找上门的原因,一定不简单。 “Cici小姐,你有没有兴趣当一个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进行完自我介绍之后,浅金色头发的男人开门见山。 这位叫艾德蒙的先生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那种似乎泛着波光的蓝色不知道曾经让多少女人心动,可是沈何夕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让人想到了那天的那份三文鱼生鱼片。 探究,索求和一种欲/望。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尊敬的先生,我对我现在的工作情况并没有不满意,也不打算换一份工作。” “Y*律系的学生,全额奖学金获得者,担保人和临时监护人是环球证券交易所的外联部主管哈特夫人……我想在您出生的那个国家,这一切都让人羡慕甚至嫉妒,但是在腐国,这些并不能为你打开那扇门。”艾德蒙的如数家珍地清算着在腐国能查到的沈何夕的一切资料,并且从自以为能打动对方的那一点下手。 沈何夕明白,对方说的那扇门就是很多留学生想要的机会——一个留在腐国,融入社会主流的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对自己毫无吸引力,她来到这个国家,从来不是为了舍弃什么。 不过她觉得艾德蒙本身对她的吸引力突然大了起来,能够这么快的找到自己,说明对方有非常广阔的信息渠道。 “您有这样一幅外表,漂亮得像是博物馆里那些来自东方的瓷器,而这不过是你身上各种神秘特质中最没有吸引力的一点。” 艾德蒙赞美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性,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又随意。 “救我的那天晚上您展示出的高超身手真的令人惊艳,圣诞节前那份令人印象深刻的日本料理更加诠释了您的与众不同。这样的你……真的甘心像别的留学生一样拥有着一身才华但是在腐国只是端盘子刷碗等着拿到学位之后再回国么?” …… 泰勒太太不放心一个陌生男人来找Cici小姐,即使这个男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她还是放心不下,端着一小碟饼干慢慢走上了楼梯。 出于一种单身女性对自己名誉的保护,门是虚掩着的,正要敲门的泰勒夫人听见自己的东方住客用非常平的声音说:“……没有身处在一个圈子里,我们永远不能给那个圈子的人下定义。您手眼通天地查到了那些光鲜的资料,那您知不知道,我是一个厨子的孙女?我曾经从华夏社会最底层的地方走过来,所以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看得有多么的崇高,也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应该’得到什么。” 前世的沈何夕即使再厌烦厨子的生活,她也从来没有看不起厨子这个职业。那些生活在灶台和案板旁边的人用自己的手给自己挣生活,用自己的心胸去容纳更多的味道,这样的人,谁也无法看不起。 站在门外的泰勒夫人满面笑容。 这样的女孩儿似乎并不需要自己担心?察觉到自己关心则乱的泰勒夫人一手端着银碟子,一手拎着裙角步履轻快地又走了下去。 艾德蒙凝视了眼前这个异国少女足足半分钟,在她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虚伪和言不由衷。 这个女孩儿并不是以退为进,自己提出的那些条件她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当艾德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交谈的主动权已经彻底落入了沈何夕的手中。 “难道我的手上就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么?你知道你身上有多大的商机么?Y大学生的身份,漂亮的脸蛋,能打也能做菜……相信我,你一定能红,你能想象到成为明星的感觉么?被簇拥、被崇拜的感觉比毒品还让人上瘾,相信我,你只要和我合作,你能获得你从来没有奢望过的一切!只要你跟我合作!” 回答他的,是对方的拒绝。 “您所有的筹码对我都是无效的,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沈何夕已经确定,这个叫艾德蒙的节目制作人真的很需要自己。 很好,越是迫切,越是能帮到自己。 作为一个从业七年的有影响力的制作人,艾德蒙正处于瓶颈期,他现在的种种创意就连自己都打动不了,不温不火,毫无闪光点,第一次见到沈何夕的那天晚上,他就是因为自己创意枯竭而借酒消愁。 第二次遇到这个女孩儿简直是上帝的安排。 当他看到沈何夕点评那份寿司时表现出的自信和气势,他的心里已经开始为这个女孩儿量身打造一个别具特色的节目。女孩儿随手剃掉了那个日本人的眉毛和头发的利落与潇洒,让他简直有了发掘到宝藏的惊喜。 可是宝藏说你好,宝藏说再见。 艾德蒙先生失望透顶。 宝藏说:“其实我对你的项目本身还是有兴趣的,而且您的身上有我很迫切需要的东西,只看您是否觉得能为我付出得更多一点了。” 哎?已经经历了从自信满满到难掩失望,此时的艾德蒙再次振奋了起来。 打一下棒子给一个枣,沈何夕深谙其中的张弛之术。 艾德蒙被沈何夕这一连串的棒子打的头昏脑涨,对于这个枣的出现真的满怀欣喜。 “我有一个语言中枢障碍的朋友,可能是十几年前高烧烧坏了脑子,我要的是一份整个大洲能够治疗他的医生的名单和联系方式……如果您能给我一份这个,我可以考虑参加您的节目——在不会影响我学习和生活的情况下。” “好的。”到了这个时候,艾德蒙突然发现自己还是被这个女孩儿牵着鼻子走,从一开始这个女孩儿已经想好了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从一开始自己就把自己的迫切表露在了这个女孩儿的面前。 “Cici小姐,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央求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跟我合作,并且还为对方不停地增加着好处。” “没有谁求着谁,艾德蒙先生,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只不过是您太轻敌了。”沈何夕微笑着送客。 …… 五天之后,沈何夕收到了艾德蒙送来的名医资料和节目计划书。 那时她正好在调制一份怪味鸡的浇汁。 “在做完一道菜之前,千万别让别人已经把握了菜的味道。” 你见得我手握葱姜,却不知道我油中爽麻。 第40章 辣椒油 周六的下午,苏仟开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跑车带着沈何夕到了腐国的首都。 第二天上午沈何夕就要去参加艾德蒙先生新节目的试镜。 是的,哈里斯先生信誓旦旦地提出了各种各样优厚的条件让沈何夕来加入到他的美食节目中,但是,在这个项目中他并没有唯一决定权。 沈何夕必须参与试镜并且获得艾德蒙的投资方的认可,他们才能谈到下一步的合作。 问明了节目性质的苏仟呵呵一笑。 据说只是一个被邀请的厨师做一个饭,然后沈何夕像是花瓶一样站在那里递一点材料问一点傻问题,等到对方菜做好了就夸奖两句,顺便还要挽个刀花之类的…… 简直就是个装饰品…… 如果真的拿这个姑娘当“道具”,那简直是拿着金边大菜刀当铅笔刀玩儿,想想就想为那个傻缺的制作人点蜡。 沈何夕并不知道苏仟心里在默默吐槽着什么,不过她不认为自己是个“装饰品”: “我觉得我应该是辣椒油,川菜里的辣椒油。” “川菜的食材在处理的时候,颜色大多是保留食材本身的颜色,比如口水鸡、水煮鱼、醋香猪手、蒜泥白肉……还有凉粉。食材的颜色清清淡淡,食材的味道清清淡淡,但是有了辣椒油就都不一样了,红亮的颜色搭配着白色的芝麻……特别漂亮的装饰品,但是绝对不仅仅是装饰品。” 苏仟轻轻吞了一下口水:“为什么不管什么事儿你都能说到吃的上?” “因为习惯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能在食物里找到我一直想不通的道理。”在真正正视了自己的前世之后,沈何夕发现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收获。 比如那些从烹饪里面得到的启发。 蜀地两种最好的辣椒,最好的花椒和芝麻,晒干,碾碎,搅拌,然后用滚烫的油一次又一次的泼在上面。 用250度高温滚油融和里面的香气,一次次地油泼,一次次地搅拌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响声让味道被提炼到极致。 把150度的熟油倒进去,调和着它们颜色和味道的底蕴。 然后是等待,等待这些东西冷却,等待它们妥协,等待着它们交付自己味道的根本。 这样的红油,第一次吃的人们,都会以为它是颜色鲜亮的装饰品,只有吃到嘴里才会知道它们有多么特别。 多么特别。 跑车停在了一个环境清幽的社区,按照字条上的地址她们看到了一栋漂亮的红砖别墅。 红色的砖,褐色的瓦,高高的烟囱,冬季里树叶凋落,枝干上有的只是一点积雪和在觅食的鸟雀。 那里是哈特的家。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进去。”苏仟看着这个明显是中产阶级风格的街区对着沈何夕提出忠告。 “腐国的人的阶层观念刻板又固执,尽管你妈妈是个在华夏长大的混血儿,相信我,如果她知道你要去上一个脱口秀节目,她会气死的。” 沈何夕从敞篷车里单手一撑跳了出去,回过身子拎起放在车后的背包。 “你知道人们如何处理隐瞒和欺骗么?更多的隐瞒,更多的欺骗……”她叹了口气,“我发誓我的一些谎言出于绝对的善意,但是我也要尊重我母亲对我一些情况的知情权,想想吧,如果她在电视上看见我穿着围裙的样子……” 苏仟无奈地拔掉车钥匙下车:“那我就来当你们的缓冲剂好了。” 缓冲剂? 其实你是来看热闹的吧? 沈何夕看见苏仟跑过去摁响了门铃。 何勉韵在前一天就知道小夕今天要来她家里,还要在这里住一晚。 这个消息是哈特先生接了电话之后告诉了亚瑟,亚瑟兴高采烈地告诉了她。 她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房间。 崭新的被褥,整洁的卧房,甚至丝绸睡衣和兔毛软鞋都准备好了……唔,还有一个大号的抱枕——凯瑟琳抱着自己的大兔子表示自己晚上要和Cici一起睡,两个人一起抱着她的“长耳朵先生”讲故事真是太好了。 哈特先生和他的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孩子兴奋了一整天……好吧,这些小家伙都更爱他们的姐姐。 开门的人是亚瑟,在看见苏仟的一瞬间,亚瑟的脸都亮了起来。 “Mary!”他惊喜地叫着苏仟的名字,在一瞬间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苏仟身后的沈何夕。 苏仟笑容灿烂地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闻声而来的哈特一家几乎都要被这种带圣光的笑容迷晕了。 “哈特夫人,您好,我是Mary,中文名字苏仟,今年十九岁,是有高卢血统的华裔,现在在Y市的女王大读书,业余时间喜欢拉小提琴,是Cici的好朋友。”苏仟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自我介绍,沈何夕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包砸在她脑袋上。 高卢血统?读书?小提琴?如果是假的那就该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扔出去。 如果是真的……哎呀,认识这么久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还是应该扔出去。 对危险感知敏锐的苏仟觉得背后一凉,立即态度恭顺地让开大门让沈何夕跟她的亲妈面对面。 “妈,我来伦敦办事,顺便看看您。这个是我朋友,她开车把我送来的。” 沈何夕扫了苏仟一眼,朋友两个字下意识重读了一下。 何勉韵看着沈何夕,脸上是自己也没用察觉的笑容:“你能来就很好了。” 来了腐国半年,沈何夕第一次走进哈特家的大门。 ******** “你想去上一个脱口秀节目?”听见女儿这样的决定,何勉韵意料之外的没有生气,“我很高兴你能在试镜之前来征询我的意见,年轻的时候什么都经历一点是好的,我只希望你别影响自己的学业。” “我不会的,妈妈。” 母女二人间的气氛相当之和谐,哈特先生路过了沙发几次用他那个半通不通的中文水平费劲儿理解了半天,终于得出“今天没有争吵”的结论,安心地去了书房。 “小夕,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的经历,但是必须有一个正确的方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你上电视也好、当主持人也好都无所谓。你毕业之后打算怎么办,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既然你以后可以常来伦敦,我会介绍一些法律圈里的朋友给你认识,一是让你拓宽人脉,二是为你以后进入这个圈子打基础。” 这么平和的交谈让沈何夕觉得很感动,虽然何女士不过是换了一种柔软的策略让她逐渐远离厨房,但是妈妈真的为她费了心。现在只要别提及厨子她亲妈的态度就很让人舒服,沈何夕自然不会去破坏这种平和。 女孩儿点了点头,安慰自己多认识一些人增加交际范围总是对的。 休息室里苏仟左边坐着亚瑟膝头坐着凯瑟琳,只有弗雷德坐的离她有点远,总是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着她。 沈何夕那边气氛融洽,她当缓冲剂未遂,反而成了三个孩子的“大玩具”。 哎呀,突然想起来今天突然暴露的信息量有点大,该怎么和小夕解释呢? ******** 艾德蒙·J·哈里斯有点头大,他千辛万苦挖来的好苗子却并没有获得自己合伙人的认可。 “一个新鲜的东方面孔当然没有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能挑一个更符合腐国人审美的东方人呢?这个姑娘瘦弱地像是从难民营出来的。”他的合伙人并不看好Cici小姐的外表。 这让艾德蒙很头疼。 “Cici小姐身上有很多别人没有的特质,她的存在会让节目更加吸引人们的眼球。” “只要我们在一个美女身上挂两个球,她也会变得很吸引人的眼球,”他的合伙人兼投资人显然对他的整体节目规划有自己的想法,“艾德蒙,这只是一个教主妇做饭的美食节目,太多花哨的东西并不符合我们的一贯作风。我前几天在报纸上打了广告,也收到了不少东方美人的回应,相信我:高学历,漂亮的脸蛋,一双美腿,她们都有。” “好,很好……今天她们会一起试镜,我会向你证明Cici到底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就在他们争吵的房间外面,苏仟已经凭借她的脸替沈何夕赶走了八成的竞争对手。 另外两成也大多在她的圣光普照之下也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一个人冷哼了一声:“都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钱整出来的。” 她说的是华夏语,沈何夕听见了,转头一看。 景琳? 今天的景琳打扮的很用心,容貌精致长发披肩,比别人还多了几分自信。 看见她之后沈何夕有一点小激动,可惜打量了四周也没看到邱伟良。 太可惜了,还以为能打一次呢。 景琳也看到了沈何夕,她撇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这不是小学妹么?怎么,跟着那个什么丸子混不下去了,来这儿讨生活?” 沈何夕轻笑了一下,没搭理她。 对方没反应,景琳更得意了:“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腐国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这种连专卖店都不知道门往哪开的人混得起的。” 沈何夕懒得搭理这位智力上傻白又不甜的姑娘,苏仟就不一样了。 对付这种女人,苏仟显然更有办法,她昂着头脚步轻快地走到景琳的旁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过季的C家,打折的F……这条D的手链怎么……这么不合手呢?头发是用一次性烫发器自己烫的吧?小姐,五十磅以下的睫毛膏用多了会脱毛呢……” 苏仟说的腐国语言,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见、听得懂。 景琳脸都气绿了。 面对着一身名牌的苏仟她不敢怎样,一身的怒气险些化为实质冲着沈何夕咆哮而去。 正巧这个时候,有人通知沈何夕和景琳可以进入下一轮测试了。 两人一组的同台测试,她们两个就是一组。 “滋啦!” 看着沈何夕走进摄影棚的背影,苏仟似乎听到了滚油浇在辣椒粉上的声音。 第41章 海鲜炒意面 这场测试是两个人同台进行并且开机的模式,不仅直接开始拍摄两个女孩儿的表现,还给这个节目设计了一点点的开场剧情。 在拍摄之前,所有人都要签订一个拍摄后全部录像所有权归节目组所有的合约。 在城市的一个角落,一家叫“时光厨房”的餐厅开业了,在第一期节目中,店主想要招聘一名女服务生,正巧来了两个漂亮可人的东方少女,带着面具的神秘店主就让她们根据自己的表现来争取职位。 每个人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挑选衣服和化妆,表演没有限定,但是每个人都必须说一句“科纳黄油”的名字,因为科纳的公司就是这个一集节目的冠名赞助商。 艾德蒙终于找到机会能和沈何夕说两句话,这两句话差点把他憋出内伤。 “你没有问题吧?”他小心地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想要找到一点让他更有信心的东西。 “你觉得呢?”沈何夕抬头看着这个摄影棚的顶棚。 艾德蒙考虑到她的年纪,觉得她可能会有点害怕:“别紧张,展现最好的一面就好。” “不然呢?” 沈何夕看着艾德蒙的表情像是在看着说废话的傻子。 每个人只有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这位先生就为了两句话耽误自己五分钟……真的是专业的么。 艾德蒙在终于获得了她的注目之后也觉得自己是傻了。 “好吧,我相信你没问题。” 沈何夕轻笑了一下:“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艾德蒙突然觉得此时的沈何夕气势强大到惊人。 “就这样,保持这种状态!我会在导演席一直看着你的!” 沈何夕正默默地盯着灯光汇聚处的料理台,她只回给了艾德蒙一个“嗯”。 在进入这个演播大厅的时候,沈何夕突然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些“往事”。 前世的沈何夕也参加过这种节目,那时候,她是负责做菜的那一个人,旁边杵着能把白菜说成蟠桃的节目主持人。 第一次上电视的时候沈何夕29岁,是华庭酒楼的主厨之一,一个以脸蛋和刀工为卖点的“美女”主厨。 在她上台之前,她有两分惶恐地询问她的前辈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回答:“随便教一点就行,千万记得举起来他们赞助商提供的材料让镜头特写。” 沈何夕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她准备了一道自己研创的樱桃鸡翅,结果被栏目组驳回了。原因是果味料理的做法在很多厨师眼里还属于新颖菜式,不该告诉那些看电视机前的普通人。 节目组的导演很坦诚地对她说,只要让大家知道你有多漂亮做菜的样子有多么赏心悦目就可以了。 29岁的沈何夕挂掉电话之后差点笑疯了,心底涌上感觉真是复杂难言。 “沈家十技从没有不传外人一说,可是却没什么人想学,因为其中大半技法在他们看来已经无用了……” 因为太难太累太辛苦,因为他们要当厨子根本不需要走这条最难的路。 有人为自己家族的传承心忧,有人却在敝帚自珍。 为什么不能告诉那些喜欢做菜的人这些简单的新菜式呢? 厨师真正凭借的不是自己不断创新的精神和不断提高的厨艺么? 这种不知所谓的垄断,简直是华夏厨艺自己在固步自封。 可是那年,刚刚29岁的沈何夕,她身后只有一个她在讨生活的酒楼,除了手上的折燕刀她一无所有,这样的她连质问的底气都没有,于是只能随波逐流。 从29岁到39岁,她经历了华庭、欣悦、饕餮阁、松花小楼,从主厨变成了厨师长、酒店合伙人、金子招牌。 39岁的沈何夕成了华夏商业运作最成功的名厨之一,并且是其中唯一的女性。 那么多美食节目以请到她去当评审为荣,她看着那些为了追求电视效果而舍本逐末的菜品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些褒奖的话,心里是对整个行业商业运营模式的厌恶。 我们在隐瞒,我们在敷衍,我们在沾沾自喜。 呵呵。 现在17岁的沈何夕觉得自己可以拥有这个世界,因为她的世界里在乎的一切都还依然存在。 就因为还有有那么多东西在她的身后支撑着她,所以她还可以做那么多她曾经想做而没有去做的事情。 现在的她想去问问那些人,你们带着自己的厨艺上台,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为名为利为了别人的崇拜逢迎,今天我就问清楚。 更衣室里,看着面前各式各样的女服务生的裙装,沈何夕摇了摇头,这些衣服对她来说上身都有些宽大,而且还表现不出她想要的感觉。到最后她只拿了一件长款服务生马甲和一双宽头高跟鞋。 今天的沈何夕来的时候穿了一条黑色的亚麻长裤,裤型直上直下,显得她的腿线修长笔直。上身是一件中性的复古式白色立领衬衣,腕间各有一枚蓝色的水晶袖扣。 她脱掉外套,把衬衣扎进腰里,衬衣扣子系到最顶端的那一个,衬衣领上戴上黑色的男款领结,再在外面套上长款的黑色马甲。 站在人们面前的沈何夕令很多人大吃一惊。 原本披散的长发扎成已经高高的马尾辫,黑色整身衣装显得规整肃穆,她站姿挺拔……胸前平坦……穿上宽头鞋子之后,如果不看脸,真的很像是一个身材瘦削长腿窄腰的男侍应生。 如果看脸的话,她脸部明晰的轮廓,光洁的额头,平静的表情,明明青春漂亮却不太像是一个服务生,而是一个即将监考的老师。 这种感觉…… 此时就连艾德蒙也搞不清沈何夕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了。 录制开始。 舞台装饰成了餐厅后厨的样子,宽大的料理台上摆满了食材,原木色的背景,银白色的假窗,如果忽略掉那个一身黑衣的穿男装面无表情的女服务生,一切都显会得很和谐。 景琳穿着红色格子的裙装把自己原本七八分的姿色生生提升成了七八分的夺目,尤其是她头上的皇冠形状的发饰让她在灯光下显得俏皮又有几分高贵。 今天来做菜的大厨要教给观众的是海鲜炒意面。 大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景琳的简直称得上是表情生动又可爱,尤其是微微张着嘴瞪大眼睛听着大厨细数海鲜炒面食材的时候,让镜头都忍不住多给了她一个特写。 “我们需要贻贝、扇贝、虾仁、青椒、胡萝卜、洋葱、罗勒……”大厨一样一样地把食材举给镜头看。 景琳非常捧场地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哇哦,食物看起来很丰富很复杂的样子,好神奇呀,我实在是迫不及待了想要知道它是怎么做的呢~” 大厨明显很享受这种奉承,他爽朗一笑,又非常尽责地继续介绍辅料:“大蒜、橄榄油、番茄沙司……当然,少不了黄油,科纳的半盐黄油……” 景琳继续捧场:“科纳的黄油,一看包装就非常昂贵的样子呢!” 镜头尽职尽责地给了黄油一个大特写。 大厨很开心自己的“花瓶助手”这么上道,他趁势又夸了一下科纳黄油的价格亲民品质优良。 台上的两人一唱一和得热闹,台下的导演席上几个“考官”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 “那个Cici是怎么回事?她是雕像么?” “整整五分钟了,她一句话都没说,她知道自己是在拍摄节目么?” “艾德蒙,这就是你极力推荐的人选?立志要把自己站成修女?” “她是要当质量监督员?还是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干脆……站到下台?如果她想下台,我们现在就让她下来。” 艾德蒙没说话,他一只手托着下巴,也在奇怪沈何夕究竟要搞什么。 他以为沈何夕会在厨师烹饪的时候把对方批评到体无完肤,没想到居然是一直在站着?站着?? 没错,沈何夕就在大厨的左手边一动不动地站着,只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位大厨的动作。 摄影师也注意到了那个沉默不动的少女,他给了对方一个镜头,发现她的表情非常的专注。 非常专注地看着大厨把细长的意面放进锅里。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这位摄影师自己应该拍摄下这个女孩儿的一举一动。 大厨对自己右边的红衣女服务生说:“煮面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动它,面会渐渐变软,然后它就会全部进到锅里去。” “哇,好神奇。” 艾德蒙的合伙人嗤笑了一声:“好神奇,好神奇,简直是神奇宝宝,东方的花瓶和我们的金发花瓶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无论怎么样也比你那位沉默小姐强多了。” 嗯,是的,相比较景琳略显浮夸的语言和动作,沈何夕只是看了一眼盐罐子,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大厨……女孩儿轻蹙了一下眉头。 “面不能完全煮熟,因为我们一会儿还要炒它,现在让我们把面捞出来过一下凉水。” 意面过凉之后要控干水分。 这时,沈何夕动了,她抬手把橄榄油拿起来放在了大厨的手边。 大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左边还有一个人,似乎有些被吓到了,但是看见橄榄油的时候,他立刻把橄榄油拿出来,倒了一点在意面里并且搅拌均匀,这是防止面条粘连在一起。 因为一直在关注着沈何夕,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沈何夕这个吸引了全场目光的动作,人们都以为接下来她会再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都没有。 刚刚的动作好像只是别人的幻觉,她依然直直地站在那里,似乎就打算带着这种别人无法忽视的气场,生生把自己当成了台上的一棵树。 景琳发现大厨的注意力被沈何夕吸引了,心生不满,手轻轻一抖,不小心碰洒了盐罐子。 “啪啦”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嗲声嗲气地道歉,心里为自己再次吸引了别人的注意而洋洋得意。 但是大厨的态度却突然严厉了起来:“我不指望你帮助我,但是请你别妨碍我。现在我要开始炒制配菜了……” 景琳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了,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显得十分可怜。 橄榄油倒在平底锅里,放入大蒜片,胡萝卜片,洋葱和青椒,翻炒之后放入盐和黑胡椒。 大厨颠了一下平底锅,所有的食材都进行了一次短暂的跳跃旅行,景琳继续惊呼。 说实话,这样的颠炒在视觉效果上相当不错,于是大厨把脸正对摄像机又颠了一下炒锅。 沈何夕闻了一下配料炒出的香味,看了一眼飞起的洋葱。 镜头君再次非常给力地把她的眼神记录了下来。 重新起锅后黄油加热后倒入意大利面,炒上几下再倒点番茄沙司。 虾仁、扇贝、贻贝提前分别进行了轻煮去壳,在番茄酱炒匀之后也倒进锅里,然后是奶酪碎和刚刚炒好的配菜。 最后洒一点切碎的罗勒然后装盘。 番茄酱的颜色包裹着意大利面,里面还有各种海鲜和配菜,看起来清爽诱人,罗勒增加了意面味道的广度,让它从颜色搭配和味道上都有了提升。 景琳小心翼翼地捧着意大利面,满怀期待地卷起一点放进嘴里。 “太好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大厨反而更注意他左手边少女的意见,或许是因为刚刚她正巧提醒了自己要在面里拌橄榄油? 也就是那个动作让他意识到自己被另一个女孩儿的撒娇卖乖打断了思路,居然忘了在煮意面的时候加盐。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衣女孩儿。 沈何夕在台上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第一句就是:“作为一个厨师的作品,它的味道很糟,但是比味道更糟的是你的态度。” 全场静默,导演席上的所有人都傻了。 几个摄像师都把镜头投向了她。 “一开始的时候,你介绍说你用的科纳黄油是半盐黄油,但是其实那是淡黄油,因为半盐黄油脱销,今天的节目组根本没买到。” 艾德蒙听到这一句算是放心了,还好还好,没忘记要给赞助商打广告,至于其它的…… 呵呵。 镜头转向那个黄油的瓶子,上面确实写的是原味黄油。 “煮意面的时候你忘了放盐,煮的也有点久,面条太软烂了,口感不好。而你忘记的原因是被漂亮女孩儿奉承地昏了头。所以,从态度到煮面的质量都不合格。” 摄像师捕捉到了厨师难堪的表情,人们回想他刚才的操作发现他确实忘了煮面的时候放盐,真的是因为旁边的“神奇宝宝”打断了他的思路么? “明知道原料要炒两遍,为了展现你颠动平底锅的功夫你多炒了半分钟,导致洋葱炒的太烂……从这点来说,所有的配菜都不合格。” “虾仁煮了太久,吃起来肉都松了,不合格。贻贝是紫贻贝你却没有明确的说明,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你在根本不是用煮的方法把它弄熟的,而是采取了法式的蒜末加白葡萄酒炒制的方法进行了处理然后才去壳——对观众隐瞒食材真正的处理方法,不知道是不是你在这个节目里该做的呢?” 厨子脸上震惊的表情让所有人都明白,女孩儿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是怎么知道贻贝是怎么处理的?她根本就没动过她的那份炒面! 摄像师给了沈何夕那份意大利面一个特写:干净的叉子和完全没有动过的炒面 女孩儿拿起叉子轻轻挑起了一点面条,让人们看见了面条下面的被红色番茄酱覆盖的盘底。 “你为了追求颜色的好看故意放多了番茄沙司。因为原味黄油以及煮面的时候没有放盐的原因,这份炒面的盐分偏少。所以这份海鲜炒面的香味并没有它应有的浓郁和层次感,反而是番茄沙司本身的酸香掩盖了海鲜的味道。” 沈何夕腰板笔直地站在台上,黑色的长款马甲、黑色的长裤、黑色的领结、还有她黑色的长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唯我独尊的审判者。 灯光聚焦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庞莹白得像是象牙的雕塑。 她不得意,不夸耀,不张扬,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花哨的语言。 她让人彻底忘记了她的年龄,她的容貌,她的国籍,她的出身。 只依靠流利的英语和精准的评价就让她像是一个生而高贵的女王。 是的,在这个摄影棚里,在这个台子上,在灯光下,她就是一个对厨艺绝对苛刻和专业的女王。 “明明你可以做得更好,面对着镜头你却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做出了这么一份东西,如果让观众学着你的做法去做海鲜炒面,最多是一份不过不失的快餐成品。” 女孩儿走到料理台的前面,把他刚刚炒好的一盘海鲜炒面扔进了垃圾箱。 “您可以走了,一个态度敷衍的厨师并不是时光厨房需要的。” 女王的裁决,只让人觉得高傲又冷酷。 大厨完全忘记了是在拍摄,他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只剩下愤怒迸裂出的头脑发昏:“你们今天简直是在羞辱我,你们这个节目找你这个疯子来是想对所有的厨师宣战么。” “是你用你敷衍了事的态度羞辱着所有的观众和这个厨房。” 扔掉所有的成品之后,沈何夕低下头拿起周边的白毛巾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好像刚刚碰到了什么不想碰到的东西。 她的语气一直冷静,她的音调一直稳定,这倒更显出了这个大厨的底气不足和欲盖弥彰。 景琳端着手里的那吃了一块的小份意面整个人都呆立在了那里,在两分钟之前她还用那种浮夸的语气赞美这份炒面的好吃,现在别人把面扔进了垃圾桶,让她觉得自己的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 大厨怒瞪着沈何夕,他想把面前的女孩儿撕碎,她到底凭什么对自己进行这样的指责? “让几个人套上同款的衣服把那个厨子拖下去。”导演席上的艾德蒙迅速地对旁边的助手下达指令。 他的合伙人从呆立中回过神,听见艾德蒙的决定简直要发疯了:“该走的是那个穿得像修女一样的家伙?她是什么意思?先是像一棵烧焦的圣诞树一样站在那,现在又在攻击我们请来的嘉宾?!她要让那些厨师们来砸掉我们的摄影棚么?” “砸吧,随便,相信我,这个女孩儿制造话题性的本事足够我们的节目红起来,今天我们必须把她签下来。” “得了,艾德蒙,如果你留下她没有一个厨师会再来参加我们的节目!” “不,他们会来的……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报名来找她的……”艾德蒙看着沈何夕,目光灼热得像是看着女王头顶的钻石。 “艾德蒙你真的疯了,如果是这样我……” “看在我们合作了几年的情分上,伙计,如果你想撤资我完全可以带着刚刚的录像带去找下一家。你知道么?这个叫Cici的女孩儿只会跟我合作。” “你……” “考虑清楚再说话,而且,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拥有这个节目的完全决定权。” 艾德蒙不再理会他的合伙人,他站起来走到了舞台下面,一会儿他要第一个拥抱他的女孩儿——他自己发现的珍宝。 在台上,沈何夕对着咆哮着被拉下台的厨师说:“我否定的是你的态度不是你的厨艺,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那就转行吧。” 摄影师捕捉到了这个女孩儿这句话的神情。 那个神情诚恳到让任何看到的人都不会怀疑她的真心。 “Cut!” 拍摄完毕。 第42章 白兰地 走下舞台的沈何夕在艾德蒙要抱上来的一瞬间闪开了,跟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拥抱什么的,某些方面十分保守的伪少女表示难以接受。 “OK,我们古板的东方女孩儿,我不会拥抱你了!”艾德蒙张开手臂退后一步,女孩儿看他的表情简直像是看老色狼。 抽取一张消毒纸巾,沈何夕继续自己在台上没有干完的事情——擦自己的手:“那我出去等结果了。” “出去?不用,我们马上签约,Cici,我已经让人把外面的那些都打发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时光厨房独一无二的女王……随便你怎么玩。” “我只是负责品菜而已,别的我是不会做的。”沈何夕强调自己的要求,“如果工作会耽误我的学习和生活,那我一定优先放弃工作。” 艾德蒙大笑着拿出笔:“每一条都写上了,你真是个奇怪的宝贝,那现在我们……” 另一边身材高大的厨师挣脱了别人的拉扯冲到了沈何夕的面前:“你到底上面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是在对我的职业操守进行诬蔑!你侮辱了我作为一个厨师的尊严!我要投诉你们!” 沈何夕叹了口气,终于擦完了手,扔掉湿巾,她抬手从头顶把黑色的发绳扯了下来。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在台上的时候你可以有理有据的驳斥我,可你没有。”长发簌簌地铺满女孩儿的肩头,“所以其实你是默认的。” 这个时候的她终于能让人们想起她的年龄。 艾德蒙站在沈何夕的背后力挺自己极具潜力的金字招牌。 “亨利先生,我们提前签订了协议的,Cici小姐的一切言行都没有违规,如果您有意义,可以跟我们的律师谈。” 律师……叫亨利的大厨重重地哼了一声,已经有了两分退意。 沈何夕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好像完全没看到对方的狰狞表情一样地对亨利笑着说: “用橄榄油炒香蒜末,然后炒制贻贝,加的是品质不错的白兰地,法式的东西放到意面的烹饪中,相当有创意的想法。” 一瞬间,情绪激动的大厨就冷静了下来。 艾德蒙环视四周,发现了一台摄像机仍然跟随着Cici,简直不能更棒! 他退后了几步,又招呼了几个摄像师开始拍摄。 亨利的表情有点得意:“我这样处理紫贻贝是因为白酱贻贝意面的口味不够鲜美,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只靠闻就能知道我是怎么做的。” 沈何夕淡淡的笑容里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昨天晚上才知道加热白兰地时候的香气,温和舒畅的感觉很不错。” 谈起白兰地,大厨立刻被搔到了痒处:“很多白兰地加热之后它的口感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你年纪这么小居然有这么敏锐的味觉感知,真是很有天分……腐国人对待白兰地的方式有时候真是太粗糙了……” 短短两句话,刚刚还要投诉沈何夕的亨利厨师已经开始夸奖她有天分了。 …… 在门外的苏仟等了半天,只看见景琳哭哭啼啼地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接着一个工作人员出来让所有的备选人都离开了。 果然,小夕牌辣椒油的效力惊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响叮当之势征服了这个小摄影棚 趁着没人注意,苏仟拉开大门走了进来。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朋友身穿一身侍应生的衣服站在舞台旁边和一个高高大大的白人相谈甚欢。 被遗忘的艾德蒙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同样被遗忘的那份新鲜出炉的合约。 苏仟看了半天只有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家伙她认识,于是也坐了过去。 “哈里斯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艾德蒙揉了揉额头:“化敌为友?幕后花絮?总之是好事。我们马上就要和Cici签约,相信我,在某些方面你的朋友简直是天才……” 对于小夕的能力苏仟已经无论如何都不会惊叹了,她找艾德蒙有别的事儿: “哦……给Cici的合约准备好了就给我看吧。” “噢?”艾德蒙看着自己旁边艳光四射的东方美女。 “放心……我不是个对条款特别苛刻的人……” 对着英俊的腐国男人,苏仟笑得风情万种。 “既然你对酒的搭配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尝试用酒烹饪更多的海鲜呢?我记得白兰地搭配海虾的味道也非常的棒。”听完了亨利大厨对葡萄酒的种种心得,沈何夕向对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即使所有的食材都用了白兰地来加工,这份意大利面的味道也不会有多大的提升,而且……成本……”亨利摇了摇头,他毕竟是个餐厅的厨师,控制成本是他们从第一天工作开始就要刻在心里的戒条。 女孩儿指了指两个并排的沙发:“不好意思,我们先去那里坐着好么?我脚上的这双鞋它正在折磨我。” 在台上站了二十多分钟,这双不太合脚的十二厘米鞋跟的高跟鞋让现在的沈何夕时刻都处在一种难言的痛苦中。 “当然可以,需要我扶你么?”大厨的态度和蔼又友善,和十分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摄影棚的角落里,苏仟和艾德蒙正吵得激烈,完全没注意到沈何夕和亨利大厨走到了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下了。 “我记得在烹饪的菜肴中有白兰地烤虾还有酒浸虾,当然高卢人烹饪海鲜的方式精彩又精致,我们完全可以把一些做法引入到意大利面的做法里面。比如,酒香烤虾焗意面,或者我们可以用酒浸虾搭配着牛油果和沙拉酱做凉拌通心粉……唔,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我只是提供一些不太专业的建议,如果说错了请您就当没听到好了。” 说错了?怎么可能?! 亨利看着沈何夕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友善了,他脸上短短的络腮胡里都透出了对着知己的呼唤。 “Cici?我记得刚刚那个金毛叫你Cici,这些想法太有趣了,对啊,我可以把我喜欢的酒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融合到意大利面里面……想想真是太让人激动了……你脚疼对么?能允许我帮你把鞋子脱下来么?天啊,请你原谅我刚刚的冒犯,是的,我今天的表现糟糕透了,我现在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当时在想什么。但是我真的没想过我能从你这里得到这些启发,这些想法太棒了,感谢你的宽容大度,我真的是昏头了今天。能允许我替你把鞋子脱下来么?我想亲吻你的脚尖……不不不我没有想冒犯您的意思……” 几位摄像师都忘了自己的工作,他们傻乎乎地看着体格健壮的厨师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兴奋地自言自语。 坐在沈何夕默默用长裤挡住自己的脚,热爱厨艺的人都有一些过分的专注,万一这个正在蹦蹦跳跳的家伙真的要给她脱鞋……还是一脚踹昏好了。 苏仟从艾德蒙手上夺过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协议书,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只留下可怜的艾德蒙不停地深呼吸来抚平自己的情绪。 凶残,太凶残了,这两个东方女孩儿到底都是从哪里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可怕。 走到沈何夕跟前,苏仟的表情特别的亲热体贴:“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的鞋子和外套还在更衣室。” “那你还在这里坐着?” 满场激动了一圈的亨利跑了回来:“谢谢你Cici小姐,我突然有了无数的创意和想法,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你这里是我参加过的最棒的美食节目。” 创意?想法?启发? 最棒的美食节目?! 听见亨利这样夸奖她的时候,沈何夕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如果你的心里只有怨恨和不甘,我早建议你转行了。” 这句话是谁说的? 有人告诉过她其实她真的没有讨厌过当厨师,但是她完全不去相信,也把这句话抛诸于脑后。 现在想来,曾经的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那个人是谁? 那时的她又是谁? 好吧,那些都不重要了。 那么,现在的我是谁? ******************** “你们反正就两个人,干脆留这儿过年多好啊。” 徐汉生用一张老脸依依不舍地看着沈何朝,嘴里的话却是的对自己的老伙计说的。 “我们活着是只有三个,但是祖宗牌位就供在我们家堂屋呢。谁像你?多少年没祭祖了?”沈抱石怀里揣着小腻歪酸着自己的徐老头。 徐老头这下心口中箭的感觉有点狠,缓了一小会儿,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 “沈小刀啊沈小刀,你什么时候不捅人你就不是沈小刀了啊……哎哟我这心窝子……” 沈老头的表情相当得意:“反正你炖了一辈子的汤就炖出个优柔寡断的温吞性子,我不管你用汤,你还管我用刀子?” “你就横吧,你就会对我横!你信不信我去找……”两个人短短几句话勾起了徐汉生幼时的回忆,可是话刚刚起了头,就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他们的早年,战火与奢靡同在,京城最高档的馆子里,他们是最低级的小学僮。 按照当时似锦楼的规矩,不管他们是那个大厨的儿子,只要是当了学僮就必须吃得苦挨得骂。 带着他们的是一位俞师傅。 四个孩子最大的八九岁,最小的沈抱石只有五岁,最难的时候是跟着俞师傅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地吃着米糠糊糊过日子。 小刀,小油,小勺,大板板,他们四个人怎么就落得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呢? 一向是当老好人的徐小勺叹了口气,小心打量着自己这个执拗了一辈子的小伙伴: “小刀啊,我这过年的时候打算去翻新一下老照片,那几张特别老的,用不用给你一份?” 沈抱石揉了揉小腻歪的耳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行啊。” 第43章 茄子盖饭 转眼又到了周五打工的时间,沈何夕骑着新买的二手自行车到了Panda餐厅。 迎接她的,是熊猫餐厅全体员工的热情围观。 幸好这个所谓的“全体”只不过是俞正味、黑豆和苏仟三个人而已。 苏仟笑吟吟地看着沈何夕:“我说怎么艾德蒙那个家伙在改合约的时候这么好说话,原来你在节目里表现地这么出色!来,给姐看看,你这个威武霸气的小脸是怎么长的?” 沈何夕笑了笑,绕过他们几个障碍物去杂物间换工作装。 就在前一天晚上10点,“时光厨房”节目在一家电视台播出了。 今早七点艾德蒙就给沈何夕打电话,时光厨房的最高收视率和平均收视率都是同时段第一,成绩相当喜人。 “你要红了!Cici,相信我!我要把你捧向整个大陆!”艾德蒙兴奋地像是一只聒噪的母鸡。 早就起床的沈何夕一边整理着前一天的课堂笔记,一边夹着电话支应了两声。 红不红的她没什么感觉,又不是没红过。 但是如果这个周的随堂考试出了纰漏,她提前毕业的想法就危险了。 “嘿!Cici你在听么?昨晚电视台收到了很多电话,不光有家庭主妇,他们都在问那个女孩儿是谁?你知道嘛Cici?他们都在问!另外我们给你特意订制的服装、鞋子都已经送到了,这个周你就可以穿着它们来上节目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屏蔽噪音失败的沈何夕揉了揉额角: “艾德蒙,你说的第一件事是昨晚的首映成绩不错,第二件事是订制的服装到了,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呃……我来和你分享一下喜悦……” 女孩儿捧着书本脸都快木了:“谢谢,我很高兴,你可以挂掉我的电话去找别人继续分享了。” “好吧,哦——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美丽的裁决者,你已经俘虏了我的心和我的银行账户,我这个周末等你拍第四期节目哟甜心——”艾德蒙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沈何夕确定了她的节目制作人大概从昨晚数据出来就开香槟庆祝了,现在这种将要癫狂的醉酒状态简直……丧心病狂。 可惜虽然远在首都的艾德蒙逮不着她,她面前的苏仟可没那么好打发。 “今天早上七点半艾德蒙给我打了电话……” “喂!” 苏仟看着沈何夕那种对艾德蒙无力承受的表情忍不住捧腹大笑。 缩在一边的黑豆趁机迎上来满脸好奇地问沈何夕:“小夕,你上个周又和那些厨师讨论出了什么新的东西么?前几周你说的那个薯泥披萨我尝试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错。” 谈起最近几个周和那些厨师们之间的交流,沈何夕的神情也明亮了起来,和那些不同流派的西餐厨师相互交流是她参加这个节目最大的收获。 “我上个周末是和一个希腊餐厅的厨子一起做节目,他做的是烤鱼,用的了橄榄油、柠檬汁、洋葱……调料是提前烹饪熟了之后用汤汁来腌渍生鱼,然后放进烤箱,这一点很有意思,让我想起了国内的熏鱼和捞汤小凉菜,但是他们都不会在加入了熟料之后再回锅烹饪。” 这个希腊厨师的做法充分地告诉了沈何夕各个流派的厨艺是如何从完全不同的那些端点渐渐趋近。 殊途同归,不过如此。 “用熟的辅料?那真的很特别!”黑豆默念了一下,咧嘴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我下次可以试试用咖喱把土豆炖烂用来腌渍鸡腿,说不定会有味道很特别的咖喱土豆鸡腿,如果外面的土豆泥能烤成带着咖喱香味的酥壳那就太棒了!” 苏仟在旁边不怀好意地问沈何夕:“烹饪的技术这么特别,那他合格了吧?” “他在烹饪手法和调味料里面故弄玄虚,你说呢?” 女孩儿看了苏女神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 深知两个人脾性的黑豆默默抖掉了身上炸起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回厨房工作去了。 俞正味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看杂志,看着看着,他还是忍不住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以前的那个疯狂水球的节目我很喜欢的,一群泳装妹子什么的……现在,啧啧……” 这个语气真是意味深长啊。 苏仟看了一眼沈何夕的小胸口,拍了一下俞正味面前的桌子:“我说老色厨子,你要不要也去那个节目试试啊?” 俞正味继续摇头: “让这个小家伙一周挑剔两三遍已经很憋屈了,再参加那么个节目,我这不是当众被她损?” 苏仟锲而不舍地鼓励她家的主厨:“出名也快啊,你看那个意大利面的厨子,艾德蒙把节目中和节目后的都放出来之后据说观众对他的评价都还不错。” “不去不去,我又不想出名,对我来说啊混吃等死最好。”中年男人卷起手上的成人杂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就是现在的俞正味,明明是一个不喜欢重复工作满脑子创新想法的大厨,但他却也毫无野心。这样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成那个精研厨艺然后专门跟川菜厨子过不去的俞正味? 沈何夕盯着俞正味的背影看了两秒,拿起抹布开始整理餐厅。 不急,不急,总会知道的。 今天的Panda提供的是茄子盖饭套餐,搭配了蔬菜汤和手工布丁。 茄子切成小丁,浸泡过盐水之后在爆香了蒜末的锅里翻炒,然后加入番茄酱和熟肉丁,再盖上盖子焖一会儿,倒进装了白饭的盘子里,那就是酸甜果味茄子盖饭。 茄子滚刀过油,然后用葱姜蒜翻炒,加入糖和耗油焖煮,出锅的时候撒点香菜——家常茄子盖饭。 锅里炒糖到变色,放入过油了的茄子,挂糖均匀之后加水放盐炖到收汁——味道比较浓重的红烧茄子盖饭。 夹上肉馅加了面酱一起炖的是焖茄子盖饭。 茄子条裹了面粉炸到金黄然后倒上酸甜汁的浇汁茄子盖饭。 茄子丁和虾仁一起炒的是虾仁茄子盖饭。 茄子切出厚片然后在中间切开一刀,填塞调味后的肉馅再裹上蛋液面糊,炸好之后码在米饭上,旁边别出心裁地摆了一小碟用来蘸的黑胡椒汁。 茄子、茄子、茄子。 沈何夕端着一盘又一盘完全不一样的盖饭,心里默默腹诽今天俞大厨是真的要和茄子干上了。 蔬菜汤用的是杏鲍菇、青菜、莴笋片一起煮的,青白相间的汤上面点了一点香油还撒了一点熏肉丝,颜色和味道的搭配都非常诱人。 手工布丁是完全由蛋黄和牛奶搅拌调和出来的,味道香醇浓郁,特别适合饭后用来当做甜品享用。 忙到八点多,客人又渐渐地少了。 黑豆没什么活儿了,跑到前面来喝水顺便帮沈何夕把撤掉的餐具搬到了厨房……刷碗是直接承包给了外面的专门清洁公司的。 “小夕,你说如果我把土豆片蒸熟了切开涂上咖喱汁再烤一下会怎么样?”在厨房里干活的时候黑豆依然念念不忘地在研究做菜的新法子。 沈何夕在他拖着篮子的时候抱着装满餐具的桶走在他后面。 “可以尝试啊,我觉得多尝试几次一定会有新的发现……不过为什么是咖喱?” 难道今天这两个家伙一个跟茄子死磕一个跟咖喱死磕么? 黑豆有点受伤:“你不能否认一个阿三人对咖喱的热爱!” 沈何夕有点抱歉:“不好意思,你的中文说得越来越好,总让我忘记你是阿三人。” 觉得自己被夸奖了的黑豆又开心了起来。 厨房里,俞正味在慢慢地过滤汤汁,浓厚的汤汁颜色红亮喜人,淡淡的酒香和果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几只鸡腿摆放在大碗里,浓汤浇在上面又撒上了新鲜的葱姜末。 沈何夕弯腰放下大桶,斜斜地靠在冰箱上,再看一眼泡在红汤里的生鸡翅,她轻笑了一下。 俞正味听见声音转过头发现是她,神色显然有点慌乱:“晚饭……鸡翅……” “好的,这就是我们晚餐要吃的鸡翅。番茄丁洋葱丁翻炒熬汤加入红根菜、葡萄酒、白糖还有盐,浓汤放凉之后过滤然后用来腌渍鸡翅膀,下一步是你要烤箱预热吧?原汤加热搭配烤鸡翅留汁浇在饭上?搭配点西兰花我觉得会不错。” 俞正味的嘴唇弱弱动了两下,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沈何夕叹了一口气:“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俞大厨您是近乎完美的。虽然没有流派也没有传承但是你的手艺里面是极其丰富的经验积累和味道的细致研究。可是,在我目前见过的厨师里面,你是最不合格的那一个——因为,您连面对自己真正的追求都不敢。” 没有追求的厨师,就是最失败的厨师。 这个道理甚至可以推及到这个世界的所有行业中。 沈何夕转身,外面还有几张桌子没有擦。 “我不合格?那你呢?你对自己的评价是什么?”一向吊儿郎当的络腮胡厨子在她身后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语气问她。 女孩儿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评价什么?我又不是厨师。” 她叫沈何夕,今年十七岁,腐国Y法律系学生,另外还在一家中餐馆和一个电视节目组做兼职工作,在腐国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在国内有最爱的亲人,腐国的亲人她会努力去接纳。 仅此而已。 至于厨艺? 不过是她最爱的那件事罢了。 第44章 奶汤鲍鱼 蓝色的帷幕渐渐升起,繁星的黑夜已经降临,灯光交织在一个闪耀的点上,光影迷离间渐渐打开就是“时光厨房”。 时光厨房正要进行第六期的录制,前面五期的节目中没有一个人能从那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东方女孩手中获得一个“合格”。 漫不经心的态度,故作高深的技巧,搪塞于烹饪的懒惰,没有添加剂就无法支撑的调味,固步自封的技术……这些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来参加这个节目的厨师。 “你不合格。” “抱歉,我不能给你合格。” “希望你下次再来的时候能让我满意。” “请带着你的菜一起离开。” “没有成长的技艺是不配获得合格的。” 女服务生带着洁白的手套,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从第一期开始,她甚至没有亲口去尝一下这些菜的味道。 不合格的菜,甚至是不需要去品尝的。 来自东方的女孩儿站在舞台上,就是标准的制定者和执行者,而且她的每一条评价都直击了那些厨师们真正存在的问题,没有任何犹豫和踟蹰。 在节目中的她是冷酷的,犀利的,毫不留情的。 但是在舞台之下人们也能看见她和那些厨师进行轻松又专业的交流。 聚光灯下的针锋相对能让观众们大呼过瘾,聚光灯外的厨艺交流也让一些人感受到了这个节目的诚意。 “我很喜欢Cici小姐,是的,她在台上太严厉了,快把我说哭了。但是她说的对,我在透明厨房里工作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在烹饪还是在表演。我想我该用一种更加虔诚的态度来对待我的厨房,我是厨师,不是表演家。”那个希腊菜厨师如是说,“我以后还要来,我一定要让Cici小姐尝尝我做的Pitta。” 另沈何夕惊讶的是,第六期节目来的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厨师,而是一个家庭主妇。 节目刚刚开始,习惯保持沉默的女侍者破例开口说话了:“你并不是一个厨师,来这里对你并不公平。” 矮矮胖胖的妇人笑容可掬地看着年轻的东方女孩儿:“Cici小姐,这个节目我从第一期就开始看,我特别喜欢你,我想让你能尝尝我做的苹果馅饼。” “你不是厨师,我的厨房只评价厨师。”沈何夕把语气的重点放在了“Cook”上。 “我当然是一个厨师。”系着粉色围裙的女人尽量维持着笑容,事实上她快要紧张死了,“我在家里当了十二年的家庭主妇,我每天都想着怎么能给老公和孩子做出更好吃的东西,对我的家庭来说我是最专业的厨师。” 看着这个紧张又激动的中年女人,沈何夕沉默地让开了位置。 苹果馅饼,用糖度适宜的青色苹果切成丁在黄油锅里加入白糖翻炒成馅料,在苹果变色之后添加朗姆酒…… 黑色制服的女孩儿一如既往的专注,她的脑海里还回想着刚刚艾德蒙通过无线耳机告诉她的话:“十二年专注于厨艺,不是厨师是什么?” 好吧,这句话无法反驳。 她总不能说自己在厨房里工作了二十二年还不觉得自己是个厨师吧? 这个特殊的“厨师”一直都很紧张,沈何夕抬手帮助那位女士在馅饼上拼出交织的网状上层,那位女士很腼腆地对她笑了一下。 “我的老公很喜欢吃这种馅饼,每个苹果都要我自己去市场选购出来,这种果酱我用了七八年,我每个礼拜会给他做一次这个馅饼,如果把次数累计起来连我自己都会吓到……其实他以前从不吃苹果,可是为了我做的馅饼他也开始吃苹果了,我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吃苹果身体才会好……”在等待馅饼烘烤的时候,那位家庭主妇有用难掩紧张的语气继续努力和沈何夕交谈。 四五百次而已,对于一个专业厨师来说不算什么。 沈何夕很想这么说,但是看着这个女人的表情,她说不出来。 金色的馅饼,上面刷了一点的自制果酱,从卖相来说并没有什么惊喜,从气味上来说也没有达到专业的水准。 摄制组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份馅饼肯定难逃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沈何夕看了一眼还忘了从模具里拿出来的馅饼。 “苹果馅料翻炒的有点过头,吃起来会有一点腻。馅饼皮的制作简直充满了小误差……”沈何夕的评价一如既往的犀利。 但是全场人都震惊地看她拿起餐刀切下了一块馅饼,热腾腾的甜香气逸散了出来。 轻轻吹了一下,她把那块馅饼放进了嘴里。 “吃起来……如果你是专业的厨师我只能给你打三十分,但是你只是属于你丈夫和孩子的厨师,在他们的心里你一定是满分。” 面对着女孩儿的笑容,那个女人捂着嘴哭了出来。 ********** 高汤分毛汤、奶汤、清汤。 奶汤又被一些人叫做白汤,从原料组成和炖制的方法上来说是能让一些西方人大呼“喝一口就高血压”的。 不仅是因为里面含有大量的胶原蛋白和脂肪,也因为几种食材的味道融和恰到好处。 所谓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骨不浓厚,无肚不白。四个无字道尽了奶汤的基础食材:鲜鸡、成鸭、棒骨、猪肚。 所有的食材都清理干净,保证它们都处于最好的处理状态,然后冷水下锅,放点料酒和生姜大葱一起中火熬炖。 中火甚至旺火能够迅速催发出汤里的颜色,汤水一次加足,保证在熬汤的时候绝不再加影响锅内平衡的东西。 甚至包括盐。 扣着木质锅盖的大锅里汤汁沸腾,但是年轻男人坐在旁边不去看也不去管。 纵使白气四溢,汤里的气味竟然一点也没有泄露出来。 像是一个翻滚多年的秘密,像是一场等待结局的沉默。 似乎怎么也长不大的小狗身材越来越滚圆结实,它在厨房门口呜呜叫了两声,只换来男人一个轻轻的笑容。 小狗趴在门槛上,在这个家里它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这个厨房。 大概这就是两个男人对自己职业操守的无形坚持吧。 比男人掌心略小一点的鲍鱼被他从壳里剥出来,手中的小刀一转,绿色的鲍鱼内脏已经被甩到了篓子里。 在沿海的地方,鲍鱼内脏的鲜美是渔民们不与外人道的秘密,但是冬天的鲍鱼内脏里含有毒性,吃了之后可能会让人起疱疹。 鲍鱼刷洗干净,码放在盘子里上锅蒸制。 滑子菇清洗干净后切去尾部,鸡胸脯肉从熟鸡上切下来改刀成小丁,豌豆煮熟。 奶汤已经炖煮了三四个小时,打开大锅的锅盖,一股鲜香醇美的气味才像晨雾一样慢慢地透了出来。 鸡鸭棒骨早已骨肉分离,猪肚也炖煮到不知何处可寻,男人用汤勺小心翼翼地撇掉汤最上层的那一点杂质,然后把奶白色的汤舀了出来。 滑子菇、鸡脯肉、豌豆下锅翻炒到出了香味,再倒进鲍鱼蒸制出的汤汁,滚开之后下入鲍鱼,最后从上到下洁白的汤水被提成一道汤柱激流而下,浇灌在鲍鱼之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伴随着汤水的热度和冲击的力度反复几次之后,鲍鱼那道十字花里面都浸透了高汤的鲜气,此时再转成小火慢慢煨煮一会儿。 在厨房外有一个老头已经第三次路过了,闻着厨房里传出的气味,他已经第四次点头了。 小白狗从他的腿间穿来穿去,似乎也在为即将出锅的美味兴奋不已。 “着急什么?我就说做冰炸鲍鱼蛋吧,他非要做这个费事的,等着吧!”老头把小狗抱起来,拍了拍它的耳朵。 “香气蕴而不散,那个小勺把大朝的做汤手艺调教的不错呀。”老人捧着小狗踱着四方步回了堂屋,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满足。 又过了半个小时,沈何朝把一个摆着大深盘和两把汤匙的托盘步伐沉稳地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七八枚切成十字花的大鲍鱼上撒了一点香菜末,奶白色的汤底映着绿色的盘子,像是绿翡翠里镶着一块昆山玉。 黄色的菌类,绿色的豌豆,粉白色的鸡肉脯,还有颜色淡黄的鲍鱼。 看起来清清淡淡好像只是随便煮煮的东西。 真吃起来才明白什么叫做东西全在味道里。 鲜美的味道超过了任何一种食材能够达到的极致,唯有最用心的调弄才能让它们融和的如此浑然天成。 从汤到料,每一口都是让人舒坦到毛孔的鲜香润滑,又超越了这些美好的形容,又似乎是给这些形容做着最精辟的注解。 沈抱石尝了一口,觉得自己真的是找不出任何的毛病,从器皿,到配色,从香气到味道,单一的色香味和融合在一起的完整度都到了一个他已经可以满意的境界。 “嗯……不错……就是香菜有点粗。”挑来挑去,总要挑出点毛病才行啊。 沈何朝没动勺子,看见老头儿吃了一口,他立刻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拍立得相机。 “咔嚓。” 老头口是心非举着勺子的样子和那份奶汤鲍鱼就一起定格在了照片上。 沈何朝找出笔在后面认认真真地写着:“一九九八年大年初一,奶汤鲍鱼。爷爷说香菜有点粗。” 照片小心地放在相册里。 在妹妹不在的日子,这样的照片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本。 “香菜你也写!香菜你还真写!哼,写就写……”沈大厨觉得沈何朝这是在借机告状,等着小丫头看见了又要吵他欺负人了。 喝汤,喝汤,我把汤都喝了,让你告状! 沈何朝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爷爷又开始“无理取闹”,这半年他真的是快活成“老小孩儿”了。摇摇头他弯腰抱起小腻歪去了厨房。 汤里的骨头挑几根出来给小狗磨牙也不错的。 刚走出堂屋,沈何朝就听见有人敲响了大门。 鲁地风俗,拜年要趁早,现在已经快到晚饭的时候了,怎么会有人上门? 打开门,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两个高大的黑衣人一边一个地站在门口,一个一看就习惯点头哈腰的男人对沈何朝说:“您好,这里是沈抱石,沈老先生家么?” 沈何朝点点头。 刚刚问话的男人小步走到车前,对着车里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 一个黑衣人打开车门,另一个黑衣人用手扶住车顶。 一位身穿旧时代款式长袍的老人从车上慢慢地迈了下来,相较于他的年纪他的身材称得上高大。一身苍青色的老式长袍、丝毫不乱的斑白鬓角、一根硬木的手杖——这个老人看起来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绅士,派头十足气场强大。 对着沈何朝,看起来难以相处的老人微微行礼: “你好,鄙人正川雄一,中文名字沈抱云。” 第45章 焗烤牛肉 自称是正川雄一的老人板着一张棺材脸地看着沈何朝。 沈何朝抱着自己手里的小腻歪,静静地回视。 静默,静默。 “奶汤鲍鱼?四个小时的蕴味奶汤……这个不是小刀做的,他没有这份耐性,也不是小勺做的,他性子闷没有这分灵气。”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正川雄一面容严肃地说道。 沈何朝心里明白,这位大概和徐师父一样也是爷爷以前的发小。 在见到徐师父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人叫过爷爷“小刀”这么可爱的名字。 “这位是正川雄一大师,在片儿国是最著名的料理大师……”旁边那个腰板似乎直不起来的男人对着老人点头哈腰,语气里的炫耀快要和口水一起喷出来了。 在堂屋里喝汤喝的很开心的沈抱石披着外套踩着棉鞋一步步走出来,距离门边还有三四米他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家伙。 至少时光让他那张苍老的脸依然白净,能让沈抱石那双一点也不老花的脸看到对方最明显的标志——那一张门板脸! “大朝!关门!”一声断喝,沈老爷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沈何朝把小腻歪放在地上开始关门,两位“黑衣人”立刻一人把持着一边的门扇……但是他们的力气在沈何朝的面前似乎完全没有作用,门就在正川雄一的面前缓缓关上了。 站在门外,身穿长袍的老人不疾不徐地对着院子里的人说:“小刀,我只是一个来看望弟弟的哥哥。” 沈抱石恍若未闻地端起桌上的小碗继续喝汤。 小腻歪晃着一身毛飞奔到老爷子的脚边,蹭来蹭去地求食。 院子的外面,那位老先生不再说话了。 沈何朝把葱油花卷和酱茄子端到餐桌上,就看见自己的爷爷神思不属地戳着碗里的鲍鱼。 戳着…… “良夜清露~生~~~,月~明林~间青……”一阵咿咿呀呀的女声唱词从院门的外面传到里面,沈何朝看见沈抱石又拧了一下筷子。 在外面从来高人范儿一贯只会窝里横的老爷子被自己孙子看怒了:“看什么看!吃饭!” 沈何朝放下筷子拿起了挂在餐桌上的纸和笔。 “我让你吃饭!不准写!”老人色厉内荏,拒绝自己的孙子向自己提问。 “一梦凉~秋~生,一灯~对孤~影……” 沈何朝看看表情如临大敌的老爷子还有他手里的筷子,摇了摇头,低下头用遒劲有力的行书写了一行字。 “爷爷,你筷子拿反了。” …… 暮色四合的时候正川雄一终于在院子外面放完了一出戏,他走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一个人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就这样离开了。 入夜,沈抱石对着灯光擦着手里的折燕刀,擦着擦着,手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板板哥,小油说这是在排新戏呢。”那个属于京城的夏天里,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儿指着似锦楼后院的那帮戏子对着自己的哥哥献宝。 肤色白净的少年已经十三岁了,他对小小的沈抱石说:“等我、下个月、拿了、工钱、就请你、听新——戏。” “你拿了工钱先给自己买鞋吧。”小男孩儿嘟着嘴从矮墙上爬了下去。 少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就是这样地记了快七十年。 东海沈家的小刀,白汤徐家的小勺,蜀地黎家的小油,还有这个沈家二爷的养子,小刀名义上的堂哥。 沈抱云。 沈家大爷和沈家二爷因为有个当过御厨的爹,前半辈子十几年除了要学厨艺基本上也算是个纨绔,不愁吃喝也不缺铜板。 可是他们的人生被战争彻底搅乱,沈家大爷还好,留在京城里给几家极有品位的大酒楼当厨子 沈家二爷早年混迹鲁地的胶东一带,哪怕片儿国人已经掌握了鲁地的一切权力,他们也没用办法去专门跟踪一个身家清白的厨子。 他的朋友多到惊人,从富商到土匪,从名厨到敌人,那么多人愿意和他肝胆相照,他就这样在鲁地拥有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直到沈抱石三岁的时候,沈二爷突然从鲁地回到京城,还带回了一个五岁的男孩儿。起先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沈二爷说他是战场上捡回来的,大概吓坏了才不会说话了,没想到后来慢慢地也能磕磕绊绊地说几句,又过了两年,嘴上的毛病就彻底好了。 沈抱石于是有了一个比他大不到四岁的哥哥,就叫沈抱云。 那个答应了他拿到第一个月工钱就带他听戏的人…… 在七十年后终于实现了他的诺言。 可是逝去的不能重生,离开的不能归来,归来的……是害死了沈二爷的片儿国人。 晚上,老人睡得浅,连梦都没做一个。 大年初二要送财神,沈家一贯不放鞭炮怕惊了厨房里的静心神,沈何朝早早就起床要开始包饺子的时候,正川老先生又来了。 依然是敲门,打开,沈何朝的怀里依然抱着小腻歪。 “你是小刀的孙子?” 沈何朝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堂屋,点了点头。 “红包”老人从长袍的前襟里面掏出了一个大红包。 沈何朝微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小腻歪,慢慢把门关上了。 爷爷不想见这个人,别说红包了,金山都不能收……不对,金山可以考虑一下,能给妹妹攒着。 这时,正川老人突然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灵敏身手俯身一把抓住了沈何朝脚边的小狗。 沈何朝生怕夹到老人的手,手上劲儿一松小腻歪就被对方成功地捞进了怀里。 “呜~”可怜的小腻歪趴在青色长袍的臂弯里冲着自己的主人求救。 沈何朝:“……”这是明抢么? 正川雄一板着脸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白狗,摇了摇头:“太胖。” 沈何朝:“……”嫌胖你别抢啊。 “见不到小刀,狗我带走。” 片儿国的国宝级大师,今年快要八十岁的老者,一派名士风范的前辈……在沈家的小院子外面劫持了一条狗。 沈何朝有点傻眼,在他身后,堂屋的门哐当大开。 “你放下我的狗赶紧走!” 沈抱石气势十足地从门里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沈何朝注意到他穿的是妹妹年前从腐国寄回来的黑色呢子大衣。 说好的样式太年轻压箱底呢? “小刀。”正川雄一或者叫沈抱云,他看着沈抱石的表情让沈何朝觉得有点眼熟。 沈抱石一脚踩在门槛上,从老人的手里抢过小腻歪,转身就走了回去。 “大朝!关门!” 沈何朝又慢慢地把门关上了。 在门最后的那一刹那他看见门外的一脸严肃的老人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看。 那一瞬间沈何朝的心有点软了,原来他看爷爷的样子有点像是我看我妹妹。 大年初二的清晨,这个院子里空空落落的,像是院内院外两个老人的心情。 ********* 沈何夕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给自家老爷子弄去了一个多大的麻烦,此时的她也面对着一个问题。 因为上一期节目里她给了那位妇人一个“合格”,这一期在新的厨师做菜开始之前,她要接受那位妇人提出的一个“要求”。 在拍摄之前艾德蒙一脸无奈地对她说:“如果不是你的标准这么高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合格,我们也不会把第一个合格看得这么重要啊。” 沈何夕对这个家伙的唯一回答是在他的哀嚎声里打了电话给苏仟,恶人自有恶人磨。 站在台上的女人依然穿着粉色的围裙,她笑得有点腼腆。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面对着黑发的女孩儿,她小心翼翼地说:“Cici小姐,你给最爱的人做的饭,最爱做的是什么?” 沈何夕静立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没有。” “Cici小姐,您是还没有爱人么?我的意思也包括家人,那些人里面你最爱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何夕抬起眼看着她:“我从来没给我最爱的人做过饭。” “一次也没有。”她补充道。 看着沈何夕紧绷的表情,女人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她有点紧张地揪了一下围裙。 沈何夕微微笑了,她说:“我给我的家人做过很多菜,我有三个弟弟和妹妹,他们爱吃牛肉、虾和甜点。” 妇人退场,灯光变暗,沈何夕在摸黑站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上。 在黑暗中,她轻轻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我最爱的人是我的哥哥,他从来没吃过我做的东西。 酸涩的感觉流淌在心底,沈何夕有点想回家了。 今天来参加节目的厨师做的是焗烤牛排,整块的牛的背部里脊肉用厨房专用的绳子捆绑定型,然后在上面涂抹由黑胡椒、盐、芥末粉和面粉调制而成的面糊。 牛肉放进煎锅里用黄油煎五分钟,表面变色之后切成块的土豆、胡萝卜、西芹、洋葱一起放进烤箱。 厨师的操作非常的熟练和专业,在等待烤肉的时间里他还给一会儿装肉的盘子做了装饰。 打开烤箱,在烤盘里倒入香气四溢的红酒。 高温炙烤、调低温度、最后包裹着锡纸适度冷却一下,一片片火候恰好的牛肉被厨师用刀切了下来。 肉的品质极好,火候也掌握的很到位,牛肉中间还是粉嫩略带血水的样子。 可是在银色的刀光里,沈何夕似乎看见了另一双手,略黑,略粗,大大的刀,细细密密地出整齐划一的萝卜丝。 “抱歉,除了调料腌渍的时间不够之外,您的刀工配不上您烤肉的水准。” 第46章 黄油玫瑰 这位腐国土生土长的厨师用明确的态度表示自己拒绝接受沈何夕这样的评价。 “Cici小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哗众取宠的脱口秀主持人,听到你这样不专业的评价,我确定我是正确的。”他的语气里是真实存在的恶意。 沈何夕觉得他就差在脑门上贴着几个大字:“我是来找茬的” “确实很巧,厨师先生,您一上台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目的不纯的参加者,现在看来我也是正确的。” 沈何夕注意到这位厨师一上来就把注意力放在做菜上,完全没有介绍材料和烹饪步骤……如果只是这样沈何夕还能说对方是一个不善言辞专心做菜的厨子,这里的材料介绍可以补拍。但是在等待烤肉的时候,对方无意中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那点“你快来找茬啊!没错误可找你失望了吧”的挑衅…… 这就不太对了吧? 上一期来了个技术不专业的家庭主妇,这一期又来了个明显是找茬的,这在时光厨房的策划团队里是不可能发生的“失误”,只能说明艾德蒙在筛选参加者的时候是故意想要给自己找麻烦呀。 看了一眼主席台,女孩儿决定应付完了这个砸场子的她就去砸艾德蒙的场子。 “可爱的小姐,你虽然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主持人,也不能以践踏厨师的人格与尊严作为乐趣,厨师的辛苦你是不会懂的,随意地下这种不专业的结论只能让我们这些专业厨师觉得可笑。。”找茬的厨师一派义正言辞, 哟,践踏厨师的人格与尊严,这个帽子扣的够高啊,沈何夕估么着对方大概在用语言积累情绪,一会儿气氛炒热了再愤然离场,那他炒作的目的就达到了。 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起了一把菜刀掂了掂重量。 “当然,我当然明白自诩专业的人是多么的可笑。我敢说你刀工不行当然是有凭据的,毕竟具象的刀工不是抽象的态度,我们完全可以制订标准让更多的人评价。您说是么?专业的厨师先生?” “标准?”带着高高厨师帽的厨师笑了,“Cici小姐,标准是什么?” 沈何夕笑着拿起一块黄油:“标准,就是我。” 刀切黄油,被西方人用来形容毫不费力的事情,一直放在保鲜柜里的黄油质地柔软,有一点滑腻吸手。 但是如果要用它表现刀工,那就纯属的开玩笑了,又软又沾刀的东西,谁会用它来自讨苦吃?而且,黄油在三十几度的情况下就会渐渐融化,也就是说在人的手中它的形状和形态都难以保持,造型难度远超华夏的豆腐。 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她拿着一块黄油要告诉别人什么是“刀工的标准”。 女孩儿纤细的掌心一翻,黄油就被抛了到半米高,她右手细长的刀子在空中划出了几条精妙的弧线,几块被切下来的黄油就纷纷落到了料理台上。 银色的刀快到让人看不清,像是一团包裹着黄油的轻雾。 “老头子,这个东西太滑了。”女孩儿的手上举着一条泥鳅,老人让她切成丝。 “够快就可以了。”老者咳了一声,慢慢转身走开。 …… 从水里捞出一块红色的东西,少女的脸上一脸嫌恶:“血豆腐也切丝?你这是在欺负我吧?” “够快就可以了。”在女孩儿的瞪视中,老人踱步到了破落院子里的天光下,他和这个老旧的祖宅一样在渐渐地老去。 一双越来越快的手,一个越来越苍老的人,他们一起造就了一个越来越笔直的身影。 沈何夕脸上带着一点自信到耀眼的笑容:我付出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生命,我足以用自己的付出换来你们的“标准”。 收刀,伸手。 一块椭圆形的黄油轻轻落在了沈何夕带着手套的手心上。 大概几秒之前,黄油还是一个长方体,但是现在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如果不是料理台上碎落的黄油碎块,谁也无法相信在这几秒钟内,这个东方女孩儿对这块黄油做了什么。 厨师想说几句什么来挽回一下刚刚的浅薄无知,如果这一期的节目播出出去,自己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对自己厨艺的自信和无端挑衅攻击一个女孩儿,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他嘴唇刚动了两下却被沈何夕抢先了,东方女孩儿有点意犹未尽:“或许在您看来这样的刀工有点简单粗暴。” 话音未落,她左手固定着椭圆形的黄油,右手持刀对着黄油扎了下去。 在她刺下去的瞬间,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黄油那么软,刀尖那么锋利,女孩儿从没有低头看一眼,完全不在乎自己白嫩的手掌会被刀割伤。 有些尖锐的刀尖刺入软软的黄油中留下了一道道痕迹,会有几刀带出一点黄油碎屑,更多地只是单纯的扎进去。 渐渐地,人们也放下了对她的担心。 她在那里,站姿自然,神态轻松,每一次用刀尖扎入黄油的动作又快又精准,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豆腐雕花?你逗我?” “刀够稳就可以了。” “够快我能明白,够稳是什么意思?” “稳就是……我们屋后的山,也是海上吹来的风。”老人坐在摇椅上,白发苍苍,皱褶满脸,眼神依然明亮如昔。 “装什么高深啊,什么山什么风?” “山是岿然不动的,只要你拿着刀,那就不能被任何东西影响到,只要有刀在你的手里,刀就是你的全部。风是多变的,今天大明天小,但是它从来都在,不会消失……不管怎样的形态,它永恒存在,那也是稳的。” 沈家家训:刀快水流断,刀稳水心平。 练快,沈何夕用了一年,练稳,她用了三年。 那些站在水缸边、灶台边似乎永远没有止歇和尽头的日日夜夜早就了现在的她——她的脊梁和骄傲。 左手一拢,右手轻轻把刀放在一边,沈何夕笑了。 在全场的惊呼声中,一朵淡黄色的玫瑰在她的手心肆意盛开着。 拍摄结束,沈何夕跳下舞台,完全无视了那个想要和她说些什么的厨师。 她快步走到导演席,一把揪住了见势不妙想要伺机逃窜的艾德蒙。 “哈里斯先生,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那一瞬间,沈何夕似乎苏仟附体。 ********* “Cici小姐,你要知道我们这个节目红了之后也受到了非议,我们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的厨艺不是很好吗?” 艾德蒙看着沈何夕手里被掰弯了的咖啡勺,感觉到身体上隐约有点轻微的不适。 “用一个专业家庭主妇来证明我还是会心软的,用一个找茬的证明我的厨艺,将来您也会找一个男人炒绯闻来证明我是异性恋,找我的朋友来证明我是Y大的学生,找我的资助人来证明我有腐国血统……对不对?” 艾德蒙沉默了。 沈何夕的用词越来越犀利:“我明白商业操作对于一个节目的前期有多么的重要,但是别忘了我们的协议里写了个人信息与资料的透露需要获得我的同意。我了解你们商人的思维,我也希望你们能尊重一下我,就算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哈里斯先生你也必须要保证不触犯我的知情权,难道刚刚合作了不到两个月艾德蒙先生就要违约么?” …… 轻松愉快和谐友爱的交谈结束之后,艾德蒙抱头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机已经被沈何夕“劫”去弥补“精神创伤”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沈何朝正好坐在沈家饺子馆里发呆。 从大年初一开始,正川老先生每一天都来报道,每天都是不同花样带来的不同的惊悚,今天他送来了顶级的海参和鲍鱼,一句话也没留,一分钟也没呆,东西扔在门口就走。 沈老爷子挣扎了两三个小时,扔在那太暴殄天物了,但是如果拿回来…… 沈何朝默默地把东西拎到了店里,打开冰柜扔了进去。 想要不想要,鲍鱼海参总是无辜的。 两个别别扭扭的老人每天这样也不嫌累,如果妹妹在就好了,不管是撵走一个还是欺负另一个,能调理好一个另一个就简单了。 正在念叨着妹妹,妹妹就打来电话了。 “哥哥,我想你们了,你想我么?” 呼吸,呼吸,一下,两下。 一下是不想,两下是想。 沈何夕不自觉就满脸笑容。 “哥哥,老头子在旁边么?” 一下。 “我在腐国这边找了好多的医生,有两位医生说看看你的情况,说不定能治好你,趁着过年歇业,你去拍个片子吧。” 一下。 “哥,花不了多少钱,只是带着你的病例资料找个医生看一下,好不好?” 一下。 “哥,你怎么这么别扭,能治好的话为什么不治呢?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你不该叫我声妹妹当回礼么?我好亏啊!” 一下。 “你要乖啊哥哥……算了,你不去我让老爷子压着你去。” 一下。 “啪嚓” 电话第一次被直接挂断了,他的妹妹生气了。 沈何朝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话筒,他咧了一下嘴。 没笑出来。 第47章 红焖羊肉 下课后,沈何夕抱着几本参考书快步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二月即将过去,潮湿阴冷的空气并没有丝毫变化。 穿过长廊的时候,她轻轻打了个冷颤。 “Cici!”女孩儿轻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琳达在她的身后一路小跑。 沈何夕转身,驼绒大衣的下摆转出了非常漂亮的一道弧线。 来到腐国的这半年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女孩儿的外表从单薄温和变得越来越有气势,越来越有她独特的个人魅力——除了还是那么“单薄”。 “Cici!你什么时候去参加了电视节目?”琳达一脸“我发现了你秘密”表情。 沈何夕轻轻笑了下:“我打工的餐馆和那个节目的制作人合作,我只是委派工作而已。” 是的,根据腐国对留学生的政策,沈何夕不能作为正式的演艺人员,为了防止将来出现纠纷,艾德蒙先生和苏仟额外签了一份合作协议。 所以现在对外来说是节目组和Panda之间的合作,沈何夕是作为Panda餐厅的员工被老板委任了这份工作。 “不管怎样,Cici你实在是太帅了,昨天晚上我第一次看你的节目,我居然不知道我妈妈已经看了至少一个月了,哦,她快被你迷死了!一会儿你要给我一个签名!你知道么,我妈妈她们现在几个人的聚会就是在学习你那个节目里的菜,真是太有趣了。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那个女孩儿是你,天哪,为什么你在电视上看起来那么像一个女王?” 听见真正的十七岁女孩儿对自己说觉得自己的节目不错。 沈何夕笑着抱着书,觉得: 略开心! 这种开心的心情从她在图书馆开始看书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公寓。 许久不见的迈尔斯拎着一袋东西蹲在她的家门口。 看见沈何夕走上楼梯,这个资深花花公子的眼睛都亮了:“女神!” “……”现在转身还来得及么?总觉得这种求投喂的架势有点太夸张了。 “女神救命!我刚刚从沙漠里参加完比赛回来,女神你一定要对我施展大治愈术!” 迈尔斯抬起头,努力让面前的女孩儿看到他的惨状:深棕色的头发下面脸已经被晒成了红褐色,只有眼窝的部分还留着原本的白皙,衬托着那双风流多情的褐色眼睛——像一只变异的浣熊。 听见迈尔斯的声音,住在楼上的哈维先生迅速地开门走了下来。 “抱歉,Cici小姐,对于他出现在您的门口,我非常抱歉。”哈维的这个语气说的好像蹲在地上的一坨并不是他的表兄弟而是一只死老鼠。 沈何夕看了一眼迈尔斯浣熊,觉得他遇到这样的亲戚也是挺可怜的。 “不!哈维!我带了很棒的羊肉!看在我刚刚从沙漠里爬回来的份上,女神大人,让我吃点能吃的吧!”面对哈维,迈尔斯浣熊简直是垂死挣扎。 一向正直的哈维先生完全不为所动:“很棒的羊肉也不行,我们不能在这么冷的晚上打扰Cici小姐,就算现在很饿也不行。” 沈何夕:“……”哈维先生你一定要重读“很饿”这两个词儿么? “哈维!我要吃肉,呜呜~”迈尔斯被哈维直接抗在了肩膀上,白色眼圈里的那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何夕,同时他的手里还锲而不舍地抖动着手里装着食物的袋子。 “绝对不行!就算你在沙漠里刚刚比赛了一个月,就算我刚刚出差回来,我们都不能打扰Cici小姐……Cici小姐,这些羊肉就给您当做赔礼好了。”正直的哈维先生非常绅士地从迈尔斯手里拽下了食物袋子要递给沈何夕。 沈何夕:“……”你们强调了又冷又饿各种“刚刚”,现在把食材给我当“赔礼”?信不信我真的厚脸皮给你看啊,正直绅士的哈维先生。 “一个小时以后你们下来吃晚餐吧,我也会邀请泰勒夫人。”女孩儿接过袋子很轻松地拎着四五榜重的食材进了自己的房间大门。 趴在哈维肩膀上的迈尔斯激动地拍了一下他表弟威武不可侵犯的屁股。 沈何夕正查验着食材的种类,听见了外面有人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呼。 迈尔斯带来的是一整块的羊后腿肉。 羊的后腿肉肌理分明,肉质较嫩,口感层次丰富,最适合大快朵颐式的豪爽吃法。 家里有白萝卜、土豆和辣酱,沈何夕打算做一个红焖羊肉。 红焖羊肉这道菜起于中原,而中原是八大菜系之外豫菜的天下。 豫菜流派如今声名不显,但是沈何夕当日求学的时候却一点点地了解了这个曾经辉煌的派系到底有多少精妙的讲究和传承。 豫菜的传承时间自称起于三千六百年前,在历史上豫菜的“中和”之道的影响之深远,远超如今八大菜系中的多数。“中”指的是不偏甜、不偏咸、不偏辣、不偏酸,在五味调和的烹饪过程中求其“中、平、淡”的特点。“和”是指融四方为一体,化阴阳一统,炼五味为一鼎。 东观鲁地,西探巴蜀,华夏几大派系或是在调味的手法上,或是在口味的保留上,或是在食材的处理上都受到过豫菜一定的影响, 红焖羊肉这一味,在豫菜的几千道食方中既新且老。 新是新在这道菜是刚刚出现不久的新食方,老是老在烹饪的手法传承自豫菜的五味调和,追求口感的酥烂和味道的鲜美。 因为调料不全,沈何夕做的红焖羊肉依然是简易版的。 羊肉切块去除血污,因为这块羊腿肉的品质确实不错,肉里基本没有污血,女孩儿满意地捏了两下肉丁,决定羊肉就不焯水了,直接下锅翻炒。 姜和洋葱丁煸炒出香气,倒入羊肉炒到肉质紧实断生,倒入酱油和辣酱炒到上色。 一众炖肉料合着温热的清水一通倒入锅里,萝卜土豆切块,白菜用手撕成片状。 等到肉熟而不烂香气渐渐冒出的时候,过滤掉里面的各种调料,再倒入各种各样的蔬菜,小火炖煮。 香中带鲜,鲜中微辣的气味一点点地沿着厨房的窗子往上爬,临近的人家打开窗子闻了一下香味又把窗关上了。 闻得到吃不到,索性不闻不香不受那份折磨了。 晚餐时分,大盆的红焖羊肉分装在每个人面前的盘子里,还搭配了西兰花、圆生菜、紫甘蓝搭配出来的蔬菜沙拉。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酥皮蛋挞,是接受了邀请的泰勒夫人带来的点心。 华夏的文字里,羊大为美,鱼羊为鲜。 鲜美二字都离不了羊,最好的羊肉也是对鲜美二字的注解。 羊肉酥烂的恰到好处,能够让人充分感受到汤汁的滋味浸透到肉里的同时,也不会完全丧失嚼劲,搭配着同样味道的白萝卜、土豆和白菜,在调味品和羊肉的本身鲜味中达到了一种绝妙的平衡。 平衡,调和,来自东方的东西,也来自沈何夕的记忆。 沈何夕并没有学过真正的红焖羊肉的做法,当年她到了中原的时候红焖羊肉大行其道,在这道菜的发源地,想要买到羊肉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是她在那个小县城里吃过了一家又一家,冷风乍起的深秋,她在那里逗留了三天,吃了六顿红焖羊肉,就怎么也忘不了那种能洗刷掉寒冷和寂寞的味道了。 泰勒夫人他们吃的非常满足,用红色的汤汁浇在米饭上的吃法他们也非常的喜欢。 哈维先生就吃的比较艰辛,因为他要一边吃一边防止迈尔斯整个人扑向摆在桌子中间用小炉子慢火保温的羊肉锅。 酒足饭饱,仍然很可怜的哈维先生拖着向沈何夕进行1001次告白的迈尔斯告辞离开。 此时的房间里就剩下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泰勒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对正在切水果的女孩儿说:“Cici小姐,你做了一道有记忆的菜。” 沈何夕转头看向老妇人。 “我们的味觉不止能记忆味道,还能记忆情感。Cici小姐,我在吃这道菜的时候感觉了一种奇妙的寂寞与温暖的融合,我想那大概来自于你烹饪时的回忆。”泰勒夫人优雅地看着有点震惊的女孩儿,表情很是慈祥。 “泰勒夫人,在做这道羊肉的时候我确实想起了很多往事,但是我无法相信一道菜能够传递记忆,这太……” 沈何夕在厨艺界混迹了二十多年,更别说她在当厨子之前身边一直有两位顶级厨师,其中一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她知道很多技艺高超的厨师在做菜的时候能够完成一种感情的传达,甚至她的哥哥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能用一道清蒸石斑让太平区的几个名嘴吃到对家的眷恋。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听说过居然有人能在吃东西的时候知道厨子在想什么。 这不是品菜,这是读心术! “这并不是第一次,Cici小姐,我在吃那份炖猪肉(猪蹄)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忧伤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是充满希望的快乐。我喜欢你做的菜,因为您的做饭的时候都满含快乐,还有对华夏的思念,对弟弟的疼爱,对自我的肯定,我都能感受到。” 泰勒夫人细数她数次“蹭饭”的经历,仔细回忆着当时吃到的感觉,不自觉走到她面前的女孩儿已经震惊到石化了。 优雅高贵的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水,似乎要冲淡自己对那些味道的记忆。 看见东方女孩儿此时的表情,她笑了: “我并不是有奇怪的味蕾,也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第48章 话梅排骨 泰勒夫人出生于人类史上最惨烈的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候,当她记事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是一个破产的银行家。 “我的一生都没有获得过来自父亲的应有的半分支撑,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连酒都喝不起的酒鬼。”泰勒夫人像是主人一样坐在椅子上,手边是一杯散发着香气的柠檬茶。 外面的天空已经满布繁星,沈何夕在切成小块的青苹果上淋了一层诱人的蜂蜜,银色的小叉子放在一边,便于让泰勒夫人随时享用。 “Cici小姐,在你的心里,父亲和母亲都是什么样子的?”泰勒夫人用水果叉挑起一块苹果,满意地嗅了一下上面清甜的香气。 沈何夕端着茶杯,想了一下,慢慢地说道:“我的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的母亲也离开了我,我的过去十几年,只有哥哥和爷爷,但是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抱歉。”泰勒夫人放下杯子,为自己问了这个让人悲伤的问题诚挚地道歉。 沈何夕轻轻摇了一下头:“没关系。我觉得对我来说这其实是一种幸福,越来越清晰的幸福。我的人生里有那么两个可爱的人占了那么重的分量,真的很幸福。” 现在的沈何夕偶尔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前世十七岁的自己真的来到了腐国会怎样?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也未必会像她现在这样的满足和幸福。 我发现了我爱的人,他们用他们的方式爱着我。 我的哥哥,我的爷爷,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和妹妹…… 看着女孩儿自然流露的笑容,泰勒夫人渐渐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如果说我的父亲确实让我怨恨过,我的母亲和姐姐也是我生命中让我因为她们而幸福的人。” “可惜当年的我幼稚又淘气,完全不能明白这些。” 沈何夕看着这位把优雅刻进骨血的夫人,完全想不到她幼稚又淘气的样子。 泰勒夫人的母亲是一位真正的淑女,漂亮柔软的羽毛扇,装饰着鲜花的帽子,长长的裙摆和悠闲的步伐——这些她都没有。 但是她能用一个笑容告诉别人她身上具有的一个淑女应该具有的一切品格:忠于职守、默默耕耘、礼貌文雅、生活简朴。 泰勒夫人的母亲为了维持生计,在战时进了一家纺织厂做工人,在泰勒夫人十岁之前,她的母亲还和她的姐姐一起在路边卖过编织品。 这样的生活里,她们三个人还是能在周末的假期里享受一顿下午茶。 房子的后面有一丛矮蔷薇,窗台上总是少不了风信子或者黄水仙。 家里的烤箱坏掉之后,她们用取暖用的煤油炉烤制纸杯蛋糕,没烤面包机她们也可以用烧热的铁丝网来烘焙吐司。 蛋黄酱和玫瑰花茶都可以自己手工制作,红茶的品质不够好,但是里面可以添加更有意思的自制香料。 在那段贫穷与温暖同在的日子里,除了让泰勒夫人铭记一生都没有忘记的甜香和笑声,还有一种奇特的味道…… “当我吃到母亲制作的点心的时候,我总能吃到别人那里没有的香气,每一种点心,每一份食物,每一杯茶,即使是别人用了和她一样的佐料一样的手法,我还是只能从母亲给我的食物里找到那种香味。” 沈何夕把毛毯轻轻盖在泰勒夫人的腿上,窗外的风轻轻拍打着外面的遮雨棚,透过酒柜还能看到对面楼上的灯光。 “我一直不明白那种味道是什么,我自己叫它’妈妈的魔法’。”泰勒夫人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名字里有太多属于自己傻傻童年的事情,“我读中学的时候,我母亲得病去世,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找到那种味道。” “小时候我总听见我姐姐问我妈妈为什么不离开爸爸,那个男人总是喝很多很多的酒,需要我们三个人去把他从道旁和池塘边拖回家。我母亲去世之后,我们从葬礼上回来,他给我和我姐姐一人倒了一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那天他穿着黑色的礼服,刮干净了脸上的胡子,我姐姐把咖啡泼在他的礼服上,我慢慢地喝完了他给我的咖啡。” “咖啡里有一种香味,和妈妈的点心很像又不同的香味。” 泰勒夫人看着面前女孩儿年轻的脸庞,笑容里有着被时间沉淀过的哀伤。 “他很快也去世了,但是我一直记得那杯咖啡的味道,温暖又悲伤,还有那种同样奇特的味道。” 那一杯咖啡,是泰勒夫人记忆中父爱的全部,但是那份爱随着那份味道也停留在她的记忆力,即使她已经白发苍苍,依然没有忘记。 父母的去世彻底宣告了泰勒夫人童年的彻底结束,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为了赚钱已经强迫自己遗忘了那些有着鲜花和点心的下午茶,对她来说,一切都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当做学费,悠闲与休息已经成了她的奢侈品。 战后的腐国经济恢复的情况并不好,尽管有大量繁重的工作需要人们去全身心的投入,但是那些工作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儿。 泰勒夫人在一家面包店打工,每个周末工作两天和每天的六点到九点,只要卖出一磅的剩面包她能拿到十个便士的提成*。如果是卖出的是新鲜的面包,她只能拿到三个便士的提成。 十七岁的时候,泰勒夫人的姐姐出嫁,她的姐夫是个体贴慷慨的绅士,除了他已经四十多岁这一点。可以说,她的姐姐就是为了她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是为了自己不再那么辛苦忙碌,才在二十多岁的花样年华里向着无奈的现实低头。 知道婚讯的那一天,泰勒夫人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天自己姐姐做的炖菜那么的苦涩,让人感觉到了对生活隐约的失望和无奈。 看着姐姐强作欢笑的脸,她明白了自己对味道特殊的感知能力,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一点也不惊喜,一点也不快乐。 然后是读书,长大,吃着和别人一样的食物,却看见了和别人完全不同的世界。 餐厅的大厨似乎摔坏了心爱的手表,一份牛排里面都是惋惜和怀念。 味道独特的松子蛋糕过几天还要来买,因为这一批的松子很贵,糕点师一边心疼一边期待自己的蛋糕更好的品质。 制作巧克力的太太要辞职了,她舍不得这家店,但是她的丈夫需要她回去照料。 ……毕业之后,泰勒夫人拒绝了姐姐给自己找的结婚对象,进入了中学成了一名老师。 学校的对面有一个种满了玫瑰的庭院,庭院的主人经常邀请学校里的孩子去吃点心。 那个人是个退伍的军官,战场给予了他勋章与荣耀,却也夺去了他的一条腿。 那位军官就是泰勒先生。 泰勒先生喜欢烤制各种各样的小饼干,他热衷于尝试各种的口味,偶尔还会制作泡芙和司康饼。 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泰勒先生带着一整份的下午茶来请她享用。 那天有腐国难得的阳光,也有在窗外盛开的蔷薇。 那一片被她放进嘴里的点心,说着“我爱她”。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泰勒夫人会选择身有残疾沉默寡言爱好做小甜饼的泰勒先生。 而她风华正茂,拥有体面的工作和漂亮的脸庞——这些足够她走向任何一个比她所处环境更加高尚的圈子。 轻轻地托着自己的脸颊,泰勒夫人的笑容像是在斜阳中优雅绽放的香槟玫瑰:“他们怎么会明白,每次吃到下午茶都能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感觉,是多么幸福。” 是的,幸福,即使她的婚姻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年,她还是可以带着比别人更加充沛的幸福感走下去。 沈何夕微微点头,在重生后来腐国前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能体会到哥哥对自己多么的疼宠和爱护。 真的是让人心灵都会颤抖的幸福。 前几天和哥哥单方面争执了之后再没打过电话,现在真想跟他道歉呀。 沈何夕点了两下自己的鼻子,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挂掉自己哥哥电话的幼稚和冒失。 “Cici小姐,自从我的丈夫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从食物里品味出他们的心情。那时候我就在想,其实我拥有的并不是奇特的天赋,而是食物给我的另一种馈赠。当我不再爱它们,不再重视它们,我就再也不能获得它们的馈赠。可是我遇到了一个能用食物传达感情的人,这个人再次唤醒了我的能力,神奇的Cici小姐,你觉得呢?” 泰勒夫人卷起自己腿上的毛毯,轻轻地放在一边的椅子扶手上,她站起身,对着沈何夕微笑致意。 “谢谢您今晚的招待,我很开心。” 她看着沈何夕,像是看着一个惹人疼惜的晚辈。 “你也同样拥有食物赐予的礼物,我亲爱的Cici小姐,能够把自己的感情通过食物传达这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泰勒夫人抬手把沈何夕脸旁的一缕碎发轻轻抚开,长长的披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两下。 沈何夕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她从不觉得自己做的菜和别同水平厨师之间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但是泰勒夫人绝对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来编造这样一个离奇的谎言欺骗她。 那如果这是真的。 难道这也是重生赋予自己的魔力么? ********** 苏仟最近有点惨。 当然,她的嘴很幸福,惨的是她的肠胃。 每次总是装不下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怎么办? 小夕同学你隔三差五地让我去试吃那么多美味,我的人生简直承受不住这种幸福感啊! “这又是什么?”心里有点小哀伤的苏仟走进沈何夕的房间,甜香入骨的气息迎面袭来,她只坚持了不到0.1秒就缴械投降了。 “话梅排骨。” 沈何夕把带着一点点浓汤的排骨装在蓝色花边的盘子里端了出来。 “我是把排骨去掉血污煎成两面金黄之后炖的,口感不那么软烂,但是味道比较特别。” 美丽漂亮的玛丽苏迫不及待地脱掉外衣走到餐桌前,似乎想用手抓一块排骨。 “这是炒糖炖出来的,热度太高,稍微等等。”沈何夕把一盘木耳鸡蛋炒馒头递到了苏女神的手里。 “唉?那这些圆圆的是话梅?”苏仟觉得这股甜香味已经让自己醉了。 “是啊,没有新鲜的话梅,我用的是盐津果脯,先把话梅用冷开水泡一下,然后连着水一起倒进已经上好炒糖色的排骨里就行了,不用放酱油和料酒,全靠炒糖上色,我还点了一点醋。” “嘿嘿,难得看你做甜味菜。”苏仟守着话梅排骨已经不想动了,话梅和排骨上的浓汁都泛着光,白芝麻细细地洒在上面看起来就非常地引人食欲。 酸甜味道的汤汁里面还有肉的香味。排骨被果香和酸甜的味道祛除了油腻,肉质外紧内软,滋味十足。话梅也吸足了汤汁的味道变得格外的可口开胃。 苏仟一脸陶醉地吃着这道菜,只觉得每一口都是满足。 沈何夕对甜菜的兴趣不大,木耳鸡蛋炒馒头和海米拌粉丝才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午餐。 尝了一块排骨,搭配的还不错,但是完全吃不出来泰勒夫人所说的情感的东西。 “你吃出什么来了么?”沈何夕自己没有找到答案,又去问苏仟。 “嗯?”啃完了排骨,苏仟心满意足地吃着自己的那份主食。 “什么?” “排骨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苏仟一脸茫然:“难道里面有花椒粒我没吃出来?” 沈何夕一脸无奈:“没有花椒……我不是说调料,我是说别的……” “肉很特别?还是话梅非常贵?”苏仟的脑子里还是刚刚果香丰满的美妙口感。 沈何夕摇了摇头:“算了,吃饭吧。” ******* 深夜,下班后的俞正味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家酒馆,打开门,一群腐国人正在气氛热烈地打牌。 “嘿!Wei来了!”一个穿着马甲的壮汉招呼了他一下,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俞正味坐过去。 “Tom!来一杯热蜂蜜酒!” 俞正味跟吧台打了一声招呼,大步走了过去。 “Wei,你今天又来晚了!我们刚刚看完你推荐的那个节目,广告之后只剩花絮了。”马甲壮汉叼着一根烟没有吸,他一边发牌一边和俞正味交谈着。 俞正味没去理会摆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多的几张牌,他看向壮汉:“亨利不是去参加过第一期节目么?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提起亨利,壮汉哼了两声:“他最近一直在研究新菜,别说出来打牌了,连上个月的聚会都没有来。” “他不会真的是被那个小姑娘给骂惨了吧?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必须去他家里嘲笑他。”有人笑着大声说道。 “哭鼻子的亨利!”酒馆里的其他人也在起哄。 也有人对这个节目更了解一些:“据说首都的一些餐厅都排队报名了这个节目,想要上去的都是主厨级别的。” “对啊,前几天听说凯利那个只有脸能看的家伙也参加了那个节目。” “凯利?据说他辞职了。” “难道也是被那个小姑娘骂到哭鼻子了?” “想让他哭,给他的蛋蛋上来一拳他能哭一天!” 在座打牌的人多是厨师,混熟了之后颇有一点荤素不忌。 “我看了他的那一期,他一心想找茬,结果切牛肉的时候切出了停刀的痕迹……被那个小姑娘抓住批了一顿。” “我也看了,哈哈哈,我十年之前就不可能犯那种错误了。” “他一直想出名,这下真出名了。” “哦,说起来那个东方妞儿的刀玩的不错,是杂耍么?” 俞正味没理会那些人说着什么,他只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壮汉:“克莱德,我觉得你可以去参加那个节目。” “Wei,你知道我从来不参加这种哗众取宠的的东西。当然我承认那个漂亮的东方小妞确实有几分本事。”克莱德看着手里的牌,又叫了一杯威士忌。 俞正味看着自己手里的牌,出了一对4。 此时,放在柜子顶上的电视机又开始播放“时光厨房”的花絮。 “你好,Cici小姐,我很开心来参加这个节目,是我的朋友亨利介绍我来的,亨利说得对,从你这里我们能获得很多以前没想到的东西。” 刚刚在节目里因为过度依靠酱料搭配而忽略了食物本身鲜美的厨师被沈何夕评点到脸色铁青,现在那种羞恼过去之后,他发现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几分钟前还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始交流起酱料的调配和食物本身味道的留存。 仰头看着电视的几个厨子们当然不会知道,现在这个看起来舒适的小环境在第一期拍摄的时候只是堆在舞台边杂物堆里的两个灰扑扑的旧沙发。 现在沈何夕和厨师们的交流已经成了节目拍摄之后必须的环节,节目组给她布置这个类似于会客室的地方只是因为拍摄需要。 “我记得我很多年前做这道鱼排的时候,人们都在感叹这道酱汁的味道真是太棒了,所以我总是下意识地更重视酱汁,因为它是这道菜里最让人喜欢的部分。” “可是没有人会只想吃酱汁,他们真正面对的一道菜,一道菜的好与坏完全取决于厨子本人,而不是客人们如何评价。”沈何夕笑着对面前的厨师说。 厨师底气不足地分辩着:“客人们的评价很重要。” “那说明是你的菜很重要。” “……等等。”电视机里,身材有些干瘦的厨子摘掉帽子抓了抓自己已经斑秃的头顶。 “我重视的是客人,他们要的是我的菜。” “当然。”沈何夕倒了一杯热柠檬水放在他的手边。 “Oh!他们当然不是因为我这只快掉光头发的老耗子才来光顾我的,天哪,我竟然本末倒置只想着去研究他们喜欢的酱料了……我的菜才是重点!没有人吃菜只吃酱料!” 沈何夕喝了一口水,跟这位讲车轱辘话真的太费劲了:“那是你的菜,而不仅仅是你的酱料。” “当然,在我的厨房里,我的菜才是一切……” 厨师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地离开了。 镜头转向沙发,给了那位东方女孩儿一个全身特写。 沈何夕笑着看着那位有点神经质的厨师,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 那位名叫克莱德的壮汉盯着电视机里面女孩儿的手指,微微有点愣神。 “克莱德,该你出牌了。” “你们觉得,这个女孩儿会不会烹饪呢?”克莱德问他的牌友。 几个厨子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俞正味笑而不答。 时光厨房的节目已经结束了,克莱德的脑海里还有那根轻轻敲着桌子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口上。 那位倚重调味酱汁的厨师他也大概知道,甚至也去品尝过他做的菜肴。 那个女孩儿敲击的动作似乎是在细数酱料里的材料:肉豆蔻、黑胡椒、白兰地、玫瑰酱、甜橙汁、雪莉酒……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节目确实有值得一去的地方。 单凭气味就能分出这个酱料里的十几种材料,这个女孩儿说不定真的会给人带来惊喜。 俞正味坐在一旁状似无意地说:“这个华夏小姑娘让我想起了东方一个厨艺传承的家族。” “嗯?她是华夏人?”克莱德看向他的朋友。 “她当然是华夏人,和我一样都是华夏人。克莱德,你要知道华夏有太多的传说,其中的大部分都来自于悠久的历史。”俞正味喝了一口蜂蜜酒,出了一张K。 克莱德对于东方厨艺一直具有非常强烈的兴趣,他被俞正味这种藏头露尾的话勾起了兴致。 “Wei,说话不要藏头露尾。”克莱德不满地摆手表示不跟牌。 “藏头露尾?我们只是闲聊一下。”俞正味漫不经心地出了一张牌。 克莱德还是不停地追问:“Wei,说一下,你觉得这个东方小姑娘怎么了?” 胡子拉碴的东方男人脸上是玩牌思路被打断的无奈:“克莱德,你影响到我出牌了。” “这一局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来吧伙计。”克莱德的大掌拍了拍俞正味的肩膀。 “在华夏,有一些技艺是时代相传的,爷爷的爷爷做什么,孙子的孙子也可能继续做下去。”俞正味甩出了一个9。 他一开口说话,整张桌子的打牌速度都慢了下来。 “里面最有名的几个姓氏,有一家和这个女孩儿的风格很像。大概三百年前,这个家族就给华夏的皇帝制作最顶尖的食物。” “三百年!” “天哪!” “一个家族当三百年的国王我能理解,当三百年厨子……” 俞正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克莱德的表情。 “三百年?有点意思,我要去见见这个来自华夏的小姑娘。”克莱德已经对沈何夕和她的节目抱有浓厚的兴趣。 “打牌、打牌!” 俞正味扔出自己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我已经赢了。” 俞正味收着别人面前的筹码,脸上带了点轻松的笑意。 沈家的小姑娘,我把现在手上拥有流鱼的人送到你的面前了,能不能拿回你们自家的东西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第49章 红汤焖烤小牛膝 “Cici,你听我说,这次的这个厨师和以往我们合作的那些都不一样,克莱德·赖恩是南部一个非常有名的厨子,而且他几乎从来不参加综艺节目。” 在超市里,艾德蒙一边快步跟上沈何夕买东西的步伐,一边嘴里把克莱德·赖恩的资料如数家珍地报给了她。 “这么难搞?为什么要安排他来?”沈何夕把两瓶果酱抱进了购物车,完全不在乎艾德蒙从首都驱车赶来有要把她捎带来超市的辛苦。 “我亲爱的Cici,他从来不参加任何综艺节目,这是第一次!这是多好的话题性,我们吸引了他!哦不,亲爱的,是你吸引了他。只要他参加了我们的节目,就会有越来越多更出名,更有影响力的厨师来我们的时光厨房。”艾德蒙苦口婆心地向沈何夕强调这位克莱德·赖恩哈特的重要性。 被他纠缠的少女转身把几包华夏面条放进了他的怀里:“拿好,这个容易碎,一会儿我买了南瓜你再把这个放进去。” “噢噢……”艾德蒙乖乖地抱好了面条。 “……Cici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这个周的录制非常重要,哪怕他只有七八分你也要给他打十分你知道么?” 沈何夕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艾德蒙:“为什么?” “因为他很难缠,我们只要用他来炒作话题就够了,对他太挑剔会给我们自己惹麻烦。”艾德蒙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也不知道是对难产的赖恩先生还是对眼前这个难缠的黑发小姑娘。 沈何夕摊手:“往常你都是想让我越严厉越挑剔越好,这次的要求让我很不适应啊。” “不适应也要照做,Cici,克莱德十九岁就成名了,他拿过的奖项数不胜数,在他当年还很帅的时候包括我的母亲她们都是他的狂热崇拜者,他不上综艺节目可是当年的报纸上很多他的消息……总之,你绝不能低估了他的影响力。” 抱着干面条的淡金发男人一脸严肃。 沈何夕点点头:“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 “好的,必须。”沈何夕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艾德蒙老母鸡。 “好了我们开始讨论下一个问题,Cici小姐您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这个是东方的面条,我认识它,嘿老伙计,今天你要被煮了么?” 艾德蒙摇了摇自己怀里的面条,像是在抱着一个婴儿,那张谄媚的脸上,蹭饭的企图昭然若揭。 沈何夕拿了两个包装好的番茄放进购物车,又拿起了一个中等型号的南瓜。 “今天苏仟也会来吃饭,你确定你要蹭饭么?” “嘎?” 抛弃美食还是面对恶魔。 艾德蒙先生陷入了严重的选择困难。 ******** 拍摄当天,沈何夕换好了服装从更衣室出来,正好看见身量高大强壮的男人站在通向舞台的通道上。 “Cici小姐?”看起来有点凶恶的男人问她。 “是的,您好,赖恩先生。”长发女孩儿今天穿了一条蓝灰色的长裤,照例是同色的长身马甲,搭配着条纹衬衣和暗红色的领结。 细腰,长腿……还有一如既往的平胸。 “Cici小姐,我对你的能力抱有极大的期待,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克莱德的体重比沈何夕的两倍还要多,再加上超过了一米九的身高,他俯视着沈何夕,让人有了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 沈何夕抬眼平静地看着这位比起厨子更像暴力/份/子的壮汉。 “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赖恩先生。” 拍摄开始。 今天克莱德先生要做的是一道红汤焖烤小牛膝。 汤用的是牛骨高汤,将牛骨和各种配料一起烤制之后焖煮十二个小时获得褐色的高汤,因为里面含有番茄酱,所以是带有番茄口味的特殊高汤。 小牛膝就是小牛的膝盖骨以及周围的肉和筋的部位,肉质肥瘦均匀,口感丰满又有层次感,特别适合用来焖煮。 小牛膝用胡椒和盐进行初步调味之后拍上高筋面粉,用橄榄油将小牛膝煎制上色。 克莱德的大手抓向放置了几瓶酒的部位,他先碰了一下白兰地,转头看了一直沉默的女孩儿一眼,又重新拿起了红葡萄酒。 “红葡萄酒,要让牛肉的肉质和香味达到我们想要的程度,必须要用红葡萄酒。”克莱德非常豪迈地倒了半瓶好酒进到了煎锅里。 酒水冲击到锅底的瞬间,一团白气带着诱人的酒香冲了出来。 克莱德对这种气味非常满意:“好酒配牛肉,我很喜欢这种做法,现在我们只要等葡萄酒煮就可以了。” 他拿起了另外一口锅,用黄油把切碎的洋葱、大蒜、胡萝卜,西芹、番茄丁、蒜苗的茎部炒出香味, 撒一些迷迭香、月桂叶、百里香等等调料,再把炖小牛膝锅里的那些汤汁倒进蔬菜锅里。 在咕嘟咕嘟汤汁沸腾的声音里,红酒渐渐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被香气和颜色浸染了的各种配料。 克莱德把红褐色的特制高汤过滤之后也倒进了蔬菜锅,烧开之后在放进差点被人遗忘的煎好的小牛膝,用大火煮到锅里沸腾。 金属的深盘里面,先把小牛膝挑出来放进去,再把汤汁和配料也均匀地倾倒进去。 深盘用锡纸包好,小心地放进已经预热好的烤箱。 凭借着体积就在舞台上存在感极强的克莱德摘掉隔热手套,戏剧性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料理台小到我不能呼吸了。” 西方标准料理台的高度是91厘米,对于身高一米九六的克莱德来说,这个料理台的高度真是低到令人发指,看到他故作局促的样子节目组的人都笑了。 笑完之后,克莱德很亲切地对着镜头说:“嘿,要烤一个半小时,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守着,去喝杯咖啡抽根烟怎么样?” 几个摄像师都关了机器出去休息,摄影棚里只剩了小猫两三只。 只剩一个摄像师,他从节目一开始就被艾德蒙嘱咐过,除了沈何夕中途上厕所,不然他一定要记录下整个节目中她的一举一动。 克莱德回头,看见沈何夕正看着他的高汤。 “Cici小姐,对我的汤你有什么发现么?”克莱德蹲下看着表情严肃的东方女孩儿。 沈何夕仔细分辩了一下气味:“牛骨、百里香、月桂叶、荷兰芹、西芹、洋葱、胡萝卜、黑胡椒……还有番茄酱。味道调和的非常棒。” 单靠鼻子,沈何夕已经辨别出了这锅汤里几乎所有的配料。 克莱德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小家伙你说的好像是趴在我的厨房窗子上看着我做一样,你果然非常的特别。” 沈何夕笑了笑。 “你可以尝尝这道汤的味道,然后再告诉我里面还放了什么。”克莱德从料理台的后面找出了一个小碗。 沈何夕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克莱德看着这个小女孩儿把这碗完全没调味的汤直接喝了下去。 “你是渴了?” 他只能这么想。 沈何夕放下碗,表情是那种吃到了好东西的愉快:“还用了韭葱和鲜柠檬汁,味道很好。” 西方人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东方人喜欢这种稀薄的汤的原因吧。 克莱德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里面配料的比例是多少么?” 沈何夕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种高汤往往是一个大厨压箱底的秘方,能吃出味道不代表能复制这个味道,所以在节目里她可以尽情地爆料对方放了的东西,但是绝对不会透露出材料的配比。 前者能获得厨师的尊敬,后者会结仇的。 克莱德的这个问题就差明着问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道汤怎么做了。 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呀。 正好有几个人抽完烟回到摄影棚,沈何夕恢复了一张棺材脸,很有她亲妈那种放碗不认人的架势。 “狡猾的Cici小姐。”克莱德嘟囔了一句,站了起来,“Cici小姐,听说如果获得了合格就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 “是的,如果您合格了当然可以提一个要求……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克莱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你看到我的成品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小牛膝被炖到焖烤到酥烂可口,其余的原料已经融化进了汤里,只剩下红色的酱汁中几块诱人的小牛膝肉。 克莱德·赖恩,腐国南部最有名的厨师之一,他拿出一个漂亮的白色骨瓷盘子,夹出一块小牛膝放在盘子上,零星的几点汤汁滴在盘子的旁边,一点没显得脏,只有更加诱人的映衬。 沈何夕只闻着空气里各种食材混杂后的诱人气味,就知道这道菜无论是搭配还是火候都非常的精妙用心。 “Cici小姐,我合格了么?” 浓汁过筛之后一点点地浇在酥烂诱人的牛肉上,旁边点缀着金色的配菜。 沈何夕的视线划过这份完美的菜肴,看向眼前高大和蔼的克莱德先生。 她轻轻地笑了。 “克莱德·赖恩先生,您是什么时候把这道菜掉包的?” 第50章 鸡茸虾汤小馄饨 “掉包?”怎么会? 节目组的一些人面面相觑,Cici在说什么?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把菜掉包? 另有几个人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导演席的制作人先生。 克莱德先生一脸无辜:“Cici小姐,我怎么会换掉我自己做的菜?” 沈何夕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艾德蒙的方向,但是想到现在看过去也是漆黑一片,她又忍住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但是烤盘里的高汤绝对和刚刚我一小时以前喝到的不一样。”女孩儿双手抱胸,挺胸抬头地看着比她高大太多的主厨先生。 “没有什么不一样,Cici小姐,你不能因为吝啬一个合格就说我能换掉烤箱里的东西。”克莱德一脸非常夸张的受辱表情。 “一份是褐色的高汤,用调料搭配牛骨烤制之后加入番茄酱熬炖过滤,另一份是先把调料牛骨烤制熬炖之后再加入番茄酱煮开……应该说一个是褐色高汤,一个是调味过之后的白色高汤。后者的酸气更重一些,白色高汤里面也没用加入柠檬……” 克莱德先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终于探问出了这个女孩儿的真实水平,简直是让人不能更满意。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一份完成品,Cici小姐,你觉得这份作品合格么?” 无论从味道还是口感来说,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份小牛膝只能说口味上比不上原本那份真正的效果好,但是单拿出来看,它也是无懈可击的。 “不对……不是你一个人换掉的,你们换掉的目的是在我肯定了这份菜合格之后再把另一份拿出来告诉我刚刚那份其实根本不是你做的。所以……” 刚刚克莱德·赖恩能够一句话就让大部分人出去抽烟休息,她自己当时就应该感觉到不对 沈何夕走到舞台的旁边,掀起几块黑色的帷幕,没有。 那份原版的菜应该就放在舞台周围才对。 克莱德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快步走向身后的背景墙。 背景墙上有一扇能打开的假门,以前打开之后看见的是支撑着这面墙的木架子和黑色的帷幕,这一次,沈何夕打开它,里面是一个小型的烤箱。 里面放了那份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做出来的红汤焗烤小牛膝,焗烤这一步没完成,小烤箱的密闭环境有保温作用,摸一下深盘上的锡纸,汤汁还是热的。 沈何夕关上小烤箱的门看向克莱德大厨。 “您的小牛膝因为焗烤没有完成,所以不合格。” “那份小牛膝……”沈何夕指了指桌子上那份成色诱人的成品:“高汤的配料和火候都不太够,导致味道达不到预期,也不合格。” “如果没用一开始的那一份,那这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克莱德对沈何夕不给他合格很不满。 “赖恩先生,没有比较就没有美味,没有精益求精就没有合格。因为您是克莱德·赖恩,所以这份成品不合格。” 沈何夕还记得自己此刻的工作,她的评价看起来无理却也合理。 听到对方的回答,大个子厨师哈哈大笑:“没想到你除了发现这两份东西的不一样,对食物也有自己的看法。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只知道偷吃的小跟班。厨师也应该会思考和体会,虽然别人通常只看见我们的肌肉,”赖恩先生隔着衣服捏了一下自己遒劲有力的肱二头肌,“无论是强大的味觉还是思考的能力,你这简直都是上帝赐予的天赋,来自东方的小姑娘。” 沈何夕的表情很紧绷:“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对我天赋的测试和试探。” “别这么严肃嘛,可爱的女孩儿。”克莱德抓了一下自己的厨师帽,“作为你通过我的测试的奖励,我让你跟我学做高卢餐,你看怎么样?你也知道我是克莱德·赖恩,我可是腐国最有名的高卢餐厨师之一啊。” 说起自己和自己的烹饪技艺,克莱德·赖恩一脸的骄傲,他用炙热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发掘到的天赋异禀的女孩儿,他期待着对方说好的,他也相信对方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沈何夕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对当厨师不感兴趣。” 换掉身上的制服,沈何夕完全无视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想要解释什么的艾德蒙先生快步朝外走去。 “Cici,这只是节目需要的一部分,建议是赖恩先生提出来的,你看这个主意其实不错是吧?多有冲突性,多有戏剧性!”艾德蒙觉得最惨的是自己,本来和克莱德的代理人都谈的好好的,就差临门一脚了,对方居然提出想要克莱德·赖恩来参加这个节目就要答应对方的“附加”要求。 主意也不是我出的,我就是想找个有话题性的名厨来参加节目嘛,怎么就这么难。 “所以你为了冲突性和戏剧性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沈何夕回头刺了他一句,站在路边招手打车。 “你要明白啊Cici,我们这种节目就是要这么拍才好看。” “我明白。”沈何夕知道这是一个商业性的节目,一切以收视率为基本要求。但是她仍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和挑衅——因为自己不自觉的放松和轻信。 这种感觉让她憋闷又难受。 “Cici小姐,拜托了,千万别这样的一副表情回去,天啊,Mary会毒死我的!”想起了沈何夕身后的苏仟,艾德蒙有些发愁。 “滴——”一辆汽车停在他们旁边按了一下喇叭。 越野吉普里,克莱德·赖恩先生探出了脑袋:“可爱的Cici小姐,作为今天这件事的赔礼,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从本心来说,艾德蒙很想对这个“罪魁祸首”怒目而视,但是他是一个商人,对着一个女孩子撒娇讨好,对着合作伙伴据理力争,都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现在为了这个更大的利益,他微笑着和克莱德先生打了招呼。 沈何夕直接打开车的后门坐了上去。 “赖恩先生,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正好,Cici小姐,我也是这么想得。” 两个人有志一同地忽略了站在路边的里外不是人的艾德蒙,驱车离开了。 开着车,克莱德还是难掩脸上失望的表情:“我恨遗憾你会拒绝我,Cici小姐,你在厨艺上的天赋简直是惊人的。” 沈何夕看着窗外的风景,熙熙攘攘的行人高楼林立的建筑都没有让她愉快起来:“我喜欢钓鱼,可我不想一辈子坐在船上。” “钓鱼和烹饪不一样,Cici小姐,我记得你来自华夏?那里据说有很多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炒锅的边上。” “是的……很多人。”沈何夕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哥哥,还有她认识的那一堆靠着手艺吃饭的大厨。 “但是我不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 “喔,太遗憾了。”克莱德摇了摇头,“能被我看上的人真的不多。” “能让艾德蒙这么胆大包天合伙蒙骗我的人也不多。”沈何夕还是有点生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参加娱乐节目的原因,不管我们是谁,在电视上都是个小丑。”克莱德说的好像不是他策划了整个节目一样。 沈何夕坐在吉普车宽大的座位上显得更小了一点:“其实我早就知道参加这种节目会遇到什么事情。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为了节目的戏剧性为了节目的收视率……” “被戏耍,被调侃,被攻击……和那些厨师们的相处的太愉快,我把这些都忘了。” 女孩儿笑的有点苦涩。 她明明经历过的,偏偏都忘了 克莱德透过后视镜看向低着头的女孩儿:“我们整个行业的定位正在分割,要么走出去,要么关上门……” “不是我们,是你。我又不是厨子。”女孩儿对他强调自己不是厨子。 克莱德:“……”这个东方女孩儿真不会聊天。 “请把我送到红枫街区。”交谈了十几分钟沈何夕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报目的地。 “Cici小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就像是中餐料理里面的辣椒油?看起来颜色漂亮,但是实际上又辣又烫还能伤人……” 沈何夕透过后视镜看见这个西方大男人一脸的心有余悸:“您一定被烫过。” 克莱德:“……”哎呀,这个不会聊天的东方女孩儿我真喜欢! 到了母亲所在的住宅区门口,沈何夕向克莱德道谢:“谢谢你今天安慰我,我已经没事了。” “可爱的小姐,我觉得你的性格特别和我的胃口,上一个让我这么觉着的东方人已经是六年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他是我的死党。我在Y市郊外有一个小农庄,改天我邀请你们一起去玩,他也在看你的节目。” 沈何夕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好的,我也觉得你很合我的胃口。”一身腱子肉,蒸炸煮炒溜烩焖炖……但是为人宽厚又相处舒服,这个大块头的人真不错。 克莱德把名片递给沈何夕,开车绝尘而去。 在遥远的华夏,沈何朝抱着小腻歪围观沈抱石和正川雄一的终极对决。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茸虾汤小馄饨被泼在地上,溅湿了门外那位老者的手工布鞋。 沈抱石瞪着眼只说了一句话:“滚回片儿国去,沈家永远没有片儿国的朋友。” 正川雄一依旧是一身长袍,在迎春花都次第绽放的季节里,他对自己的一生的弟弟说:“四五年、用金条、送我回国的、是你。” 妹妹,这两个老头再这么下去,哥哥就要烦死了。 小腻歪抽了一下鼻子,打了个小喷嚏。 第51章 黄瓜鸡蛋饺子 Cici今天不太开心,不要说心不在焉玩着游戏机的亚瑟和弗雷德,就连小小的凯瑟琳都发现了。 “Cici我有好吃的草莓蛋糕,我分你一半好不好?“镶满了草莓蛋糕是昨天哈特先生带给凯瑟琳的小安慰奖。凯瑟琳一直没吃,她要等着她的姐姐来一起享用。 沈何夕笑了笑,她伸出手臂把凯瑟琳抱在了自己怀里:“凯瑟琳你把草莓蛋糕分给我,那我是吃草莓呢?还是吃蛋糕呢?” 草莓?蛋糕? “放在一起,分你一半草莓,也分你一半蛋糕。”凯瑟琳一本正经地算了半天,终于有了答案。 沈何夕笑着搂着凯瑟琳亲了一下:“凯瑟琳你怎么这么可爱~!” 一边的弗雷德看见姐姐终于被凯瑟琳的卖萌逗出了笑脸,立刻扑上来也挤到了他的身边。 只剩下一个亚瑟,别别扭扭了地看了半天,垂着手去厨房端了一盘水果也自然而然地坐了过来。 何勉韵站在楼梯上看见了其乐融融的四个孩子,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笑容。 就这样留在腐国多好?在这里她会有更好的环境,更好的条件,还有弟弟妹妹的陪伴。 可是何勉韵也知道,现在的小夕,心里满满的还是华夏那个小院子和里面的人。 上次弄到的电话号码再打过去都成了空号,何女士想了想,大概沈抱石猜到了是自己打来的电话,所以换掉了电话号码。 于是她又开始怨恨,自己的公公还和当年一样彻底隔绝他们母子的联系,手段比谁都狠,态度比谁都绝。 何女士没有想过自己直接跟自己的女儿要来电话号码,就像她这么多年没想过自己回华夏看一眼一样。 我们可以给自己找无数的理由和借口,用它们来遮掩住那些视而不见,用它们来催眠自己没有犯错。在离开了孩子的这么多年里,如果不是这种催眠的方式,何勉韵也许不可能撑到自己功成名就的今天。 但是有些东西,既然抛弃过,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等在原地还要在她需要的时候再来靠近呢? 晚餐的时候,哈特夫妇和沈何夕聊起了她现在的这份工作。 “还好,我需要适应这个行业的一些规则。”对待何女士,沈何夕总是下意识地报喜不报忧。 何勉韵抿了一口红酒,在这个腐国风味浓重的餐桌上她腰板笔直:“努力工作当然是好事,只是别忘了你的本职还是学生。” “我会注意的。”沈何夕笑着应了。 聊着聊着,话题往另一个方向上歪了过去。 “最近有没有什么心仪的男士?我给你约了那么多朋友要见面你总说你没有时间,这样多不好。” 身体年龄还没有成年的沈何夕有点囧,亲妈,我还没到十八岁呢…… 沈何夕的沉默间接地鼓励了何女士继续说下去: “本来就瘦,天天穿风衣长裤显得跟竹竿一样,下个周我带你去买时装好不好?逛街、吃点心、喝咖啡……有个造型师对你这种又直又顺的头发很有一手,我们可以去做个头发。唉,不要怪妈妈啰嗦,你才不到二十岁,天天两点一线好像要退休了一样,你的生活应该更有品质一些。” 不得不说,无论是弟弟妹妹的亲近还是何女士此时的态度都安慰了今天有点受挫的沈何夕,在餐桌上她几乎是笑着答应了他们所有的请求。 除了…… “养一只猫?”沈何夕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是的,Cici,是一只血统不错的短毛猫,凯瑟琳特别的喜欢,我在繁育中心预约了三个月才等到,可是没想到凯瑟琳对毛皮有过敏……”哈特先生的表情也有一点为难。 “如果把猫退掉凯瑟琳大概会难过很久,但是让你养就不一样了,因为你是凯瑟琳的姐姐,她非常信任你,我觉得你一个人住大概也太寂寞,这个品种的猫是不错的陪伴宠物。” “我记得关于猫的事情我们已经有了结论了。”哈特太太的语气有点严厉,“凯瑟琳,我不是和你说过如果不能养我们就不能勉强么?” 小小的凯瑟琳皱着一张脸看了看哈特太太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低下小脑袋,眼睛红红的对着自己的餐盘做思过状。 看见这种情况,哈特先生也不敢再帮小猫说话了,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他的妻子一向拥有比他更多的发言权。 弗雷德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脑袋,用乞求的眼神看向沈何夕。 坐在沈何夕旁边的亚瑟也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猫吃的很少,而且真的很可爱,你会喜欢它的。” “亚瑟?”他的母亲出声打断了他的小声说话。 沈何夕看了看现在一副小可怜样子的三个弟妹,清了清嗓子: “我想我要先确认泰勒夫人是否允许她的公寓里入住我们可爱的小伙伴。” 三个孩子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何勉韵听见自己孩子们的欢呼声终于忍不住也和哈特先生一样笑了。 小灰猫只有哈特先生的手掌那么大,蓝色的眼睛,短短的小腿,三角形的耳朵,打量着沈何夕的时候像是在看着一个庞然大物。 沈何夕提着它走进公寓的时候,它还探出头看向泰勒夫人窗台上的玫瑰花。 “太可爱了。”泰勒夫人对小猫乖巧的外表非常满意,对于沈何夕抚养这只猫没有任何的意见,顺便她还推荐了几个宠物医院。 小猫两个多月大了,因为天生小短腿,走路看起来慢腾腾的,抬头也慢腾腾的,沈何夕观察了她半个小时,在她慢腾腾地缩在新家里用渴望的小眼神望向猫食碗的时候,决定给它起名叫小墨迹。 难怪凯瑟琳喜欢,这个小猫的怯生生看人的样子真像凯瑟琳遇到了陌生人的时候。 这么想着,沈何夕对小猫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沈何夕忙着和腐国的家人交流感情顺便养猫逗猫哄猫,另一边的苏仟已经快气炸了。 她凭借自己无远弗届的魅力成功的在节目组里安插了几个眼线,比如那位永远跟拍Cici的摄影师。 在首都的沈何夕刚进了哈特家,远在Y市苏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艾德蒙,我知道你蠢没想到你这么蠢!我告诉你,绝对不要挑衅我们之间的信任,我们的合作决定权从来不在你的手上,熊猫餐厅和你的合作就此终止,明天我就让律师去找你,你们……慢·慢·谈!”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腐国小短毛! 开车冲到沈何夕家里的时候她还一肚子怨气。 可是一开门,她就看见一只灰色的小东西慢腾腾地躲到门后,过了两秒钟,露出了灰色的小脑袋和蓝色的宝石一样的眼睛。 一只真的腐国小短毛?! “哎呀!小夕你生气就算了怎么变回原形了?” ******** 自从爆发过一次情绪之后,沈抱石就再也没出过房门。 正川雄一也不再拿什么少年时承诺的戏剧,少年时最爱的早餐,少年时最喜欢的花来骚扰他了。 嗯,这位料理大师搬了一把椅子开始在沈家的大门口静/坐。 头顶一把伞,旁边还放了个茶几,一套茶具摆开,老人坐在那好像是在度假。 沈何朝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现在比自己的爷爷滋润多了。 午饭时间,那位老头依旧坐着喝茶,沈何朝想了想,端了一份饺子一碗饺子汤送了过去。 饺子不是沈家赖以成名的鱼饺子,而是内馅儿泛绿的黄瓜鸡蛋饺子。 黄瓜切成丝儿,拌上一点盐出水儿,干虾仁泡发之后切成茸状。锅里起油,烧到七八成热,滑入蛋液,用筷子在锅里搅成碎碎的炒鸡蛋。 一点绿色的黄瓜,一点黄色的鸡蛋,一点提味的干虾茸。 又只放了盐调味,放了一点香油增香。 整个饺子咬开一口,清爽的香气进了嘴里,一瞬间就让人感觉到了春天那种万物生发的舒畅。 皮儿是又白又透的,馅儿是黄绿分明的,正川雄一看了一眼被自己咬开的这个饺子,表情不是很满意。 “为什么、没有、肉?” 沈何朝觉得这个老头儿真难伺候,收了饺子他转头就往回走。 爱吃不吃,哼! 正川大师的架子刚端了不到两秒就垮了:“别走!味道、很好。” 在片儿国多少人奋斗十年二十年就为了得到他的一个“好”字,现在他面前的华夏年轻人,只是转过身把饺子又给他摆了回来。 吃一口饺子,喝一口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厨房的角落里,他们用硬烧饼泡着饺子汤,年纪小一些的男孩儿恨恨地说:“将来小爷有钱了一定左手一盘饺子右手一碗汤。” 正说着,养父的兄长,男孩儿的父亲端着一海碗饺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快吃吧,我今天得了赏,晚上回去给你们烧蹄髈吃。” 那是他在华夏的童年,美好到让他一生都难过到了极点。 也是他身上背着的罪。 正川雄一一贯板着的脸上显出了一点的柔和:“你,很好,很像你、爷爷。” 沈何朝觉得被这么个老头夸自己像爷爷,他一点也不开心。 “你爷爷、已经、四天没有出门了。”说起沈抱石,正川雄一的语气有点低落。 沈何朝从围裙里掏出纸和笔。 【你在这里等是没有用的。】 “你在这……等是没有用的?我不、认识、简体字。但是,有用的、能见到他、我很开心。” 【如果你们有什么误会应该澄清,不是互相固执。】 正川老爷子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沈何朝看了他身后自己家紧闭的大门,又写了一行字。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让我爷爷出来见你。】 第52章 虾仁炒面 说实话,沈何夕两辈子第一次看见像小墨迹这么没有存在感的猫。 小家伙总是拖着短短的小腿,踩着肉肉的小爪子从房间的一头走向另一头,一声也不吭,只是瞪着漂亮的眼睛看着这个渐渐熟悉的环境。 它最有存在感的时候就是沈何夕早上起床一打开门就能看见这个灰扑扑软绵绵的小家伙默默地趴在她的卧室门口。 好像生怕房间里的人类不在了一样。 这种被人偷偷需要着的感觉,让沈何夕的心里暖洋洋的。 女孩儿已经从一开始差点把灰色的毛团当成鞋擦踩过去到进化成能够淡定地抱起小墨迹去给它弄早餐了。 一手拎着耷拉着小脑袋小爪子的猫,一手拿着从冰箱里拎出来的牛奶和鸡蛋。 猫放在食盆旁边,在里面倒上猫粮和一点宠物奶,牛奶鸡蛋放在厨房的案板上。 她就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做运动吃早餐看书。 但是洗脸的时候会有个蓝眼睛的小家伙会静静围观,做运动的时候会有个不安分的小东西从她的身边蹭来蹭去,吃早餐的时候会有个小猫瞪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看书的时候也会看到慢吞吞的灰色小猫团从地板上一点点地蹭过去。 因为多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存在,沈何夕的生活似乎变得更加有生气了起来。 这么一比较,好像以前的生活确实有点寂寞啊。 沈何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习以为常几十年的生活,是寂寞的多么令(sang)人(xin)叹(bing)息(kuang)。 如果有课或者要去打工,沈何夕会把小墨迹寄放在泰勒夫人那里,连着她的小篮子和食盆。 不得不说泰勒夫人真的对这个叫“Moji”的小猫很好,她甚至给“她”编织了一条橘黄色的羊毛毯子用来铺在猫窝里。 “现在你和你的主人住的都是我的房子了,我可爱的小住客!”泰勒夫人抱着小灰猫笑着说。 她还自己准备了一些无盐的低脂鱼肉松,用来款待这位甜美的小客人。 没课的时候,沈何夕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整天泡在图书馆,那么幼小的一个小东西,即使有泰勒夫人的照料她还是觉得放心不下。 带着借来的书回公寓看,顺便在路上买点有人兜售的鲜花拿回去插花瓶。春天开始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她也会在心情不错的时候带着小墨迹去河边看看风景,或者去公园里散步。 她在腐国的生活就像她母亲期待的那样,开始往一种更悠闲舒适的方向上行进着,只是她一直想做而没做到的事情,被一只小猫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也不知道何女士是会开心还是郁闷。 在沈何夕每日里逗猫上课读书打工的时候,有个可怜的家伙已经满头包了。 这个人就是可怜的艾德蒙·J·哈里斯先生。 过去的一个星期对他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样。 在苏仟提出解约之后的第二天,由三名律师和他们的助手组成的律师团就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几位专业律师用他们特有的语调和娴熟的语言技巧全方位多角度地告诉他:根据合约的规定,因为艾德蒙先生几次违约并且在玛丽小姐已经警告之后依然做出了违约的行为,如果熊猫餐厅这个时候和艾德蒙工作室解约,熊猫餐厅基本不需要进行什么赔偿。 呵呵……不用赔偿……艾德蒙的心理快被F开头K结尾的单词爆屏了。 是啊,你们不用赔偿,我和电视台签了20集合约的!现在才拍了一半主持人不见了,主要卖点不见了!连找个人顶上都找不到!我是要赔偿的!更重要的是这种和合作伙伴半道闹崩的事情传出去,他这个制作人想要拉来更多的投资挖掘更多有潜力的人那就更难了! 他打电话给苏仟,内容上简直是好话说尽,语气上简直是做子做孙,就差跪地说以后背叛上帝只信玛丽女神了。 听了半天的,苏大女神才懒洋洋地说:“这么有诚意,先去找Cici道歉吧。什么?Cici没有电话?你自己开车去找啊,蠢死了。” 挂掉手机,苏仟继续瞪着眼睛看着小墨迹。 “哎哟你看这个小肉爪~哎哟~”刚刚还气象万千的女王化身猥琐猫爪控。 沈何夕淡定地拍开她伸过来的罪恶之爪,继续给小墨迹修剪着爪子。 “唉,你这个负心人,人家那么辛苦地帮你讨回公道,你连小爪子都不让我摸。”苏仟忧伤地45°角仰望天花板,看见一边的架子上挂了一串小铃铛。 “那个小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小夕你这几天的生活很有情趣啊,鲜花,小猫,还买了这么可爱的装饰品。” 沈何夕吹了一下灰色的小爪子,确认猫咪小嫩爪的尖尖被她打磨好了,才抬起头理会这个蹭饭的家伙。 “遛猫的时候碰见就买了回来逗猫。”没想到顺便逗了你,沈何夕特别无良地在心里接了一句,“艾德蒙的事情就这样吧,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跟他说会继续合约。” “唉,一个棒子一个枣,坏人我当好人你当……虽然当坏人挺开心的,但是……看你这种温柔善良一肚子坏水的样子我就很想捏你脸啊!”苏仟这么说着,纤纤玉手却抓向了小墨迹。 沈何夕特别温柔地笑了一下:“如果让我当坏人,我们现在就只能在医院见到可怜的艾德蒙先生了。” 苏仟看见这个笑容狠狠地抖了一下,再一想对面这个女孩儿的武力值更是觉得浑身发冷,最后只能抱着小墨迹取暖。 “你再笑得这么渗人我就不爱你了。” 沈何夕起身去厨房:“苏美人当坏人当得劳苦功高,我给你做点吃的犒劳一下总可以吧?” 苏仟在后面举手点菜:“我要吃上次的茄子化鱼。” 站在厨房里的女孩儿戴上手套,连眼神都懒得给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我今天没时间做那么麻烦的菜,只有炒面你吃不吃?” “吃~” 苏仟在猫主人那里碰了壁,只能在小灰猫这里找存在感:“我有炒面吃,你呢?” “咪唔~”小墨迹慢腾腾地把自己的小爪子摁在了女神的玉手上。 面条是龙须面,为了面条不会发粘影响口感,在水温七成热的时候就把面条投进锅里。 白色的面条煮到内里还能看见白筋就捞出来过凉控水,接着拌进一点油防止面条粘连在一起。 在外面等饭的苏仟只看见沈何夕手握一个大漏勺,在锅里一抄就把面全捞了出来,然后放进冷水盆子里,再抄出来放在碗里倒油。 女孩儿纤细的手臂挥动得轻巧又随意,整个过程又快速又好看,只看着她漂亮的动作就让人感觉面的那种自然香气已经能闻到了。 沈何夕又把芦笋、西兰花、蘑菇都切成小块分别过水投凉,再把虾仁彻底开背取出里面的虾线。 在配菜准备好之后,再起热锅冷油,把面下进去不停地翻炒到面色成了金黄色,一点也不发黏发软救倒在两个盘子里。 配菜下锅炒成颜色鲜艳带点汤汁的浇头轻轻码在面上。 粉嫩的虾仁,翠绿的芦笋和西兰花,白色的蘑菇,还有蒜碎炒出的浓郁香气……苏仟看了三秒,摇着小墨迹的爪子说:“这和我以前吃的炒面不一样啊。” 沈何夕点点头:“我知道的不同做法的炒面有九种,这种不算最简单也不算最难。”南到港式浓汤煎面,北到北地的饸饹面,她基本都见过,既然见过那也就是说她都能做。 “九种?!”没有真正在华夏生活过的苏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细细长长的面条做这么多事儿……有这个时间谈个恋爱不好么? 沈何夕给坚持抱着猫吃饭的人端了一碗蛋花汤:“除了常见的煮面、炒面还有拌面焖面炖面焙面烤面炸面凉面……从配料的制法上又分打卤油泼盖浇清汤浓汤炸酱……面这种东西,最好调和了。” 苏仟已经沈何夕难得利落的唇齿惊呆了。 从此以后华夏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了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着花样吃面(大雾)的地方。 此时的沈何夕想的却更多,如果不是偶然想起,她也没用想过区区的面会有这么多的做法。 当年她周游华夏的时候,很多南方的厨师不理解北方人对面食的热爱,那和南方的米不一样,人们给面延伸出了无数的花样和做法,却没有一种愿意抛弃它醇和柔顺的本质。 醇和的,柔顺的,任人拿捏的,所以某些方言里,一个“面”字已经足以用来形容一个人毫无脾气、懦弱可怜的性格。 可是人们忘了,到头来,一切的搭配只是为了让面食成为更好的主角。 面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要让人们离不开,只要让人们割舍不下,无论经历的是揉捏打压还是刀切水煮油锅爆炒……它都会是胜利者。 苏仟开心地吃着面,不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那个嫩壳子老家伙,又在自己的厚黑学里加了重重的一页。 也许这一招,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想想那个总是先卖了队友再道歉的艾德蒙,沈何夕咬断了嘴里的面条。 第53章 奶油鸡肉卷 在艾德蒙先生的眼中,Cici小姐已经不再是Cici小姐了! 她是Cici小天使!带着圣光照耀众人顺便替他阻挡Mary大魔王的小天使。 熊猫餐厅与工作室的合约得以继续,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这一切都是因为可爱美丽的Cici小姐! 对于这样美好的场面,艾德蒙直接忽略了沈何夕乖顺的简直不合常理。 两期节目录制结束后,看见了她的“听话”,艾德蒙又动了别的心思。 出人意料的时,就连艾德蒙提出给沈何夕加上一个同样来自东方同样高挑漂亮的美女,她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简直不能更棒了!艾德蒙想,反正合约里没有说不可以给Cici找合作伙伴,至少有了这么一个人Cici也该明白自己不是不可取代的。 Mary小姐也不会找自己麻烦。 两全其美。 于是一个高挑漂亮身材火辣容貌性/感的东方血统美女即将粉墨登场。 对这个女人,沈何夕对苏仟说:“个子没我高,长相没你好,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外貌从来不是最出色的地方,而她不一样。” 在那个周末的摄制中,艾德蒙发现参加节目的厨师完全不去在意那个新来的美女,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Cici的身上。 “Cici小姐,我要把这块鸡胸肉片成片状,但是不用很薄,能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的么?要知道我对你的使用刀的能力太佩服了。” 瘦削的厨师拿出一块鸡胸肉之后,主动要求沈何夕也进入到制作中。 在旁边挺胸抬头站着的满脸笑容的东方美女脸部表情都要僵硬了。 沈何夕点点头,带着手套的手拿起了刀。 “你需要它多薄?”她的另一只隔着厨房用纸压住了那块可怜的鸡胸肉。 清清淡淡的问句里所有人都听出来了那种“你想要多薄就有多薄”的霸气。 大厨摆了摆手:“不用很薄,我需要用它来做鸡肉卷的外部,我只想用牙签固定其中的一面。” 女孩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刀从斜下的角度切入,刀走横向一气呵成。 第一刀,切而不断,一片厚度适中的鸡肉还连在那块鸡胸肉上。 第二刀和第一刀的角度以及肉片的厚度完全一样,只是被彻底切开了而已。 两刀片出了一片肉,鸡胸肉展开,因为第一刀停住的位置恰到好处,二合一的整片肉的厚度是基本一样的。 这种切法叫蝴蝶刀,因为这样处理过的肉类展开之后就像是蝴蝶的翅膀。 在华夏的料理中,譬如水煮鱼片、水煮肉片、斑鱼火锅等等需要肉类片大而薄的菜色也会用这样的手法。 切完了一片肉,沈何夕放下刀又退了回去,大厨站在料理台前看了一眼,一脸无奈地说:“我不可能比Cici小姐切的更好了,一会儿麻烦摄影师把镜头都集中在Cici小姐切的这块肉做成的鸡肉卷上。” 台上台下都被这位厨师幽默的话语逗笑了,除了脸色依然很僵硬的那位穿着低胸短裙的东方美女和暗暗心急的艾德蒙。 如果这个新来的不能想办法制造一点话题,那该怎么在补镜头的时候增加她的存在感削弱Cici的呢? “奶油鸡肉卷,我们当然要用奶油,把西芹、胡萝卜、青蒜切成细条,然后放在锅里用奶油炒香……” 台上开始弥漫着澄清奶油被加热之后的香甜气味。 等到蔬菜条都炒软之后,把它们从锅里倒出来,码放在一片焯过水的菠菜叶子上卷起来。 用片好的鸡胸肉包裹住菠菜卷,再用牙签固定住肉卷。 先煎后烤,煎的时候先从肉卷用牙签固定的部位开始防止这里在翻动肉卷的时候散开。 从烤箱里拿出的两个鸡肉卷散发着鸡肉烤熟后的香气混着奶油的特殊香味,厨师把鸡肉卷切成厚片。 横向切开的鸡肉卷完美地阐释了“换个角度看世界”的道理,原本是各种各样的小细条码放在里面,现在横着切开就看见鸡肉外面金黄,内部软嫩,绿色的西芹和青蒜,红色的胡萝卜、颜色浓绿的菠菜层次分明交相辉映。 再浇上一点覆盆子酱或者一些人喜欢的蓝莓酱,这个鸡肉卷就做好了。 菜很简单,但是台上的情况很复杂。 在大厨刚刚装好盘子之后甚至还没有开口说话,那位东方美女突然抢上去一步把一块鸡肉卷放在了自己嘴里。 “味道……还不错……”她咀嚼了两口,匆匆咽下,“但是为什么不放点胡椒呢?黑胡椒?或者鹅肝酱也可以,味道会更加丰满。” 美女笑的满脸自信,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就可以功成名就,她完全可以做的比那个叫Cici的更好。 在台下的艾德蒙有些懵了。 他对沈何夕说的是给她找来了一个助手,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人是来分摊舞台上大家的注意力。 但是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个人是他两周之前就物色好的,在他的私心里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如果苏仟真的和他解约他也可以找人替代Cici。 况且这个女孩儿的实力也不差,味觉敏锐,形象美艳,更重要的是她有更强烈的企图心。 当时的艾德蒙真心是这么想的。 有企图心的人才更好把控,面对无欲无求的沈何夕,习惯做利益交换和利益绑架的艾德蒙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了。 但是他和沈何夕说的是找一个助手不是一个捣乱的!而且……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蠢,第一次上台就跳出来挑衅! Cici会分分钟把你踹下台的你知道么? 说好的先获取Cici的信任呢? 说好的激起Cici的竞争意识呢? 你的脑子呢? 台上的厨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向这个跳出来的女人。 “你们节目让我来做菜不是告诉我我的配料有多么的不好。”他有些生气,“如果你们认为你们可以对我的食谱指手画脚你们就想错了!” 东方美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厨师,往常这个节目的点评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台上犀利狠毒博人眼球,在台下再交流得温和友善一些,那个华夏人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当然不是,沈何夕从来只是品尝出食材的种种搭配,从来没有在这个上面说过一个不字,厨师的好坏她评定的标准只是对方的态度和操作失误和误区,只要味道好吃,就不是要对别人辛苦研究出来的配方发表自己的看法。 比如这个用来做开胃菜的鸡肉卷,味道清淡开胃才是重点,胡椒粉个咩啊。 厨师瞪着这个完全没领会规则一头雾水的女人,这个女人怒目瞪着沈何夕。 一直好像是局外人的沈何夕拿起一边的叉子插起一块鸡肉卷,咬了一口。 “鸡肉的火候恰到好处,保留了丰富的汁水同时味道也很透彻,奶油的味道很香,酱汁的味道很特别。” 大厨听见她的点评,立刻开心了起来:“是的,这个覆盆子酱是我特指的,当然,观众用超市里买的覆盆子酱也可以,自己做的也可以,但是一定没有我的这种特别的味道。” “特制的高汤、柠檬草、带有酸味更丰富的特殊调料……是……酒醋?”穿着银灰色制服的女孩儿沉吟了一下,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厨瞪大双眼看着沈何夕,他过了两秒惊讶地说:“天哪,您真的有着高超的天赋和广博的见识,我确实是在覆盆子酱里加了酒醋,非常非常少的一点。” 刚刚那位要求加胡椒粉的画风清奇的美人被他们俩有志一同的遗忘了。 最终,这位大厨依然没有获得合格,因为他在交谈中自己突然发现自己的鸡肉卷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下次!下次我用别的菜来赢取你的合格。” 台上的节目结束,台下的部分,这位厨师向沈何夕发出了邀请。 “我们下个星期在克莱德的庄园里聚会,Cici小姐,你也一起参加吧,要知道现在想要和你交流一些厨房里的小故事只能通过这个该死的节目,真是太让人不愉快了。” 这个节目里该死的是谁? 站在导演席的艾德蒙脸色发黑地看着那个找自己哭诉的“底牌”美人。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简直是个废物!” 艾德蒙挥挥手,让人把这个女人送走。 “我再也不想看见她出现在我的面前了,顺便通知那些报社,时光厨房新人惊艳登场之类的报道都撤回来吧。” “那让他们播什么呢?”小助理掏出电话,问艾德蒙。 艾德蒙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就播那个。” “Cici获邀参加高级厨师的聚会?这能说明Cici已经获得了很多厨师的真正认可。”小助理拿出记事本把这一条记了下来。 呵呵,天真。 艾德蒙盯着那个面带笑容的东方女孩儿。 她是用事实告诉我们,我们根本就离不开她,也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 只要时光厨房这个节目还在继续,她就是主角。 与时光同在的主角。 ****** 清明已过,小小的院子里,葡萄和藤萝都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去年院子翻新的时候沈何朝的几个帮厨送来了两棵樱桃树和一棵石榴树,现在都熬过了那个漫长又并不寒冷的冬天,抽出了娇贵的叶芽。 正川雄一在清明节那天祭拜了沈大爷和沈二爷之后就走了,大朝在前面的餐馆里忙碌着,停业的这几个月憋坏了太平区的一众老饕,正月十六开门营业到现在,生意一直比从前还要火爆。 前面的忙碌也就显得这个小院子更空荡了。 以前小夕还在的时候,至少能期待她放学回来两个人吵两句损两句,哪怕只是瞪一眼,至少那也是个盼头。 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个院子,一天,两天…… 小腻歪从葡萄架下跑到堂屋门口,拱着小屁股爬上了门槛。 沈抱石站起来,走了几步,把它抱在了怀里。 “行啊,还有你这个小腻歪。” 小腻歪……当年的那个小腻歪,是不是真的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当年在哥哥身后跟着的小腻歪小刀子,再也回不来了。 第54章 焗鲈鱼 邀请沈何夕参加的这场举办在春日的聚会,克莱德·赖恩先生的庄园此时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沈何夕和苏仟是其中唯二的两名女性。 是的,苏仟也来了,以沈何夕好友的身份来光明正大的蹭吃蹭喝。 体格庞大的的克莱德大厨站在庄园的门口热情地招呼着两个漂亮的东方女孩儿: “多么美丽的女孩儿,多么美丽的春天。相信我,这里最美丽的兰花也比不上我尊贵的客人!” 沈何夕小退了一步,不管怎样,她还是难以接受克莱德先生这种与腐国绅士还是有区别的热情。 苏仟熟门熟路地迎了上去:“您好,我是Cici的朋友,您的庄园里美丽得像是留住了这个城市一半的春天。” “那另一半的春天之美也来到了这里。” 克莱德和苏仟轻轻握手。 沈何夕有点受不了这两个人这种高卢式的互相赞美和恭维,选择暂时忘记走在前面的两人,她看向这个道旁种满了各种植物的庄园。 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幼芽和新叶,仔细分辩一下,沈何夕惊讶地发现这些植物几乎都是可以放进食物里的香料和可以做成食物的食材。 薰衣草、薄荷、茄子、土豆、姜、辣椒…… 高高低低疏落有致,微风吹来能闻见一些植物特有的气味。 整个农庄的布局非常别致漂亮,在腐国难得的晴日里,那些植物的枝蔓茎叶绿的欣欣向荣带着让人喜爱的新鲜气息。 将来要给老头子弄一个这样的园子,让他没事儿在这样的园子里遛狗也不错啊。 沈何夕真心觉得这样的地方特别适合沈抱石的养老生活。 “我祖辈一直都有收集癖,我的爷爷是喜欢马,所以他收集了大量马的图片和海报,据说还养过一只很棒的的赛马。我的父亲喜欢各式各样的刀具,里面有些有趣的东西,一会儿可以带你们去参观。至于我,比较喜欢收集香料,自己种自己采摘也是非常有趣的。” 看的出来,克莱德确实非常喜欢烹饪,所以对烹饪的各种调味品都如数家珍甚至亲力亲为。 “关于今天吃什么,里面那几个家伙争论了两天。”走到房子的门口,今天的主人克莱德指了指房子里面。 “烤牛肉配布丁还是意大利海鲜饭搭配鱼排?也有人推荐煎蝶鱼……不过今天是我做主,我决定请你们吃鲈鱼。” 克莱德想起自己朋友们无奈的表情,又哈哈笑了起来。 “相信我,绝对是非常新鲜的鲈鱼。” 今天来的五六位厨师沈何夕认识其中两个,对她提出这次聚会邀请的大厨和她第一次录制节目的时候那位亨利先生。 她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一种新式酱料的调配方法,沈何夕听着觉得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就加入到了讨论中。 克莱德的存在似乎把整个会客室里的空间都压缩了,他看见自己的客人们相谈甚欢,非常满意地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聊吧,我去做菜,Wei今天来不了,我们的库克小朋友大概又要迟到了。” 无论是焗烤还是煎制,西方人都喜欢选用一公斤以上的鲈鱼,说白了,肉块够大,吃起来口感能更加丰富可口。 在腐国生活了半年,沈何夕觉得西方人对美味的理解与入口的满足感是分不开的。 就好像中国人眼中点评一道菜,首先是否看它是否保留了食物原有的“鲜美”一样。 入口的满足感和舌尖对鲜美的特殊追求都是用语言无法准确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掠夺欲占有欲与对生命力存续的信任在食物中得到了延伸和发展一样。 但是这种奇妙的延伸说不清道不明,难以证明它们是否真正的存在。 可是沈何夕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什么新的体会。 鲈鱼要去骨去皮。 看着重达两公斤的鲈鱼,克莱德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沈何夕的刀工。 “Cici小姐,有没有兴趣来这两条大鱼身上再来展示一下您的神奇技巧?哦不,不是技巧,您的刀工漂亮的像是最顶级的艺术表演一样。” 给鲈鱼去骨去皮? 简单。 不过……沈何夕看了看这个大厨房里面的配置——为了配合克莱德高大的身材,它们的型号都是特制的,包括菜刀和料理台的高度。 “我大概需要一副小一点的手套和一把手柄更细的刀子。” 克莱德专用的道具刀柄都要比别的更粗一些。 “刀具?简单。” 克莱德带着沈何夕来到了他父亲的藏品室,“我父亲生前收集了几百把刀子,里面有不少可以用来烹饪,你可以随便挑一把。” 架子上和柜子上摆放了几百把形态各异的刀子,长刀短刀,有鞘无鞘,直刀弯刀,甚至有折叠的现代军刀和旧式的手术刀。 充分展示了故去的赖恩先生对于刀具的收集是多么的痴迷。 事实上,沈何夕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刀。 她的眼中只看到了一把刀。 刀长九寸七分,其中刀面长六寸五分宽一寸一分厚一分,单面开刃,刀尖尖锐刀刃上无纹路,只是刀面上有惊涛拍浪卷水纹。 蓝色珐琅刀柄上镶嵌有青白昆山玉两侧各一块。 刀柄端上是鎏金圆环,圆环上…… 镂刻了两个字——流鱼。 行刀如水,刀走如鱼,这把刀就叫流鱼。 看见这把刀的一瞬间,沈何夕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她曾经跪在沈家牌位前背下的誓言。 “凡沈家子弟,若有朝一日带回流鱼,则历代先祖可安矣,则沈家十技可全矣。一代不成可及两代,两代不成可及百代,流鱼不归,沈家无一安魂。” 据说这是她爷爷的爷爷在死前留下的话,像是嘱托,更像是诅咒,他简直就是在说如果找不回这把刀,沈家的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 那种恨意和狠意强烈到深深地刻在了沈家人的骨血里,不知道是对于一个时代的怨恨还是对于辉煌的不舍。 那把在旧王朝被攻破京城时夺去的刀。 那个在她耳边叹息的苍老的声音。 还有她的折燕寂寞湮灭的光彩。 女孩儿听见了自己的耳膜在鼓噪作响,她的血液似乎在短暂的停滞后重新奔腾。 流鱼。 流鱼! 克莱德看着沈何夕在愣了一会儿之后直接拿起了那把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的刀子,那把刀在那个位置上大概放了二十几年,似乎是他父亲在经济大萧条的时候从市场上收来的。 这个刀漂亮是漂亮,他父亲却不怎么喜欢,因为这不是一把杀人的刀。 此时就在他的眼前,有一双纤细的手,和一把同样纤细的刀,但是克莱德可以发誓,在它们在一起之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握住珐琅刀柄的时候,沈何夕觉得自己好像重活了一次。 和折燕刀完全一样的手柄,那种熟悉的触感简直是在燃烧着她的灵魂。 冷静下来。 她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自己的刀说。 “我们要做什么来着?”她问克莱德。 克莱德看着这样的抬头问自己的沈何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两条鲈鱼……把它去骨去皮。” “才两条。” 女孩儿语气里有点失望,她径直往外走去,完全忘记了克莱德这个房子主人。 鲈鱼摆放在料理台上,看起来相当的肥美新鲜。 几个客人看见沈何夕拿着一把刀回来,都纷纷地围在了厨房里。 对于Cici小姐的刀工他们都见过或者听说过,此时自然是期待着的。 先剃掉鱼骨再剥除鱼皮。 沈何夕用手压住鱼的身体,右手持刀从鱼背部与头相连的地方切了进去。 这么大的鱼要剔掉鱼骨需要几刀? 那些小心翼翼的初学者大概要切无数刀,熟练的家庭主妇大概要四五刀,在座的几位厨师中精于做鱼的大概需要两刀或者三刀。 一刀沿着鱼鳍切开鱼背,一刀沿着上一刀的痕迹切断鱼骨和鱼肉的连接。 可是这个女孩儿只用了一刀。 就好像她用这把刀做了几千次几万次一样的事情那样,她用一刀就精准地,快速地,分毫不差地切下了半个鲈鱼。 自鱼头开始自鱼尾终结,过程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刀尖轻轻颤抖的轻盈。 背鳍和鱼的大刺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一刀之后就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场中唯一不懂厨艺的只有来蹭饭的苏仟,在她的眼里只觉得小夕的这一刀切得漂亮又好看. 银光一闪鱼肉不留什么的. 苏仟觉得那根坦荡荡的鱼刺都有一种来不及遮掩的羞涩感。 她轻笑了一下,后退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站在身后的人。 “抱歉。” “闭嘴!”她身后几个大厨异口同声地小声呵斥道。 第55章 百鸟朝凤 四片鱼肉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另一边两个死不瞑目的鱼头带着它们完成的鱼骨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的可怜人一样摞在一边。 人们不知道自己该看着那把依然被握在手里的刀,还是这双刚刚创造了神奇的手,还是那个垂着手低着头的女孩儿。 女孩儿看着那把刀,完全不在乎它刚刚切割了有腥气的海鲜,细白的手指从上面慢慢抚过去像是看着一个最亲密的朋友。 只有天天找她混饭吃的苏仟发现了她在切鱼的时候没戴手套。 至于那把刀……?似乎有点眼熟。 苏仟依稀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把刀,也许是一张照片,也许是一副画? 大厨们看着沈何夕,这个女孩儿的身上似乎一直有一层罩子,这层罩子有奇怪的保护色。她明明是个具有丰富的厨艺知识和经验的人,可是当人们看到她的时候,似乎总觉得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留学生。 她太年轻。她太单薄,还是,她自己也是这样的看待自己?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孩儿,身上有着他们熟悉的气质,这种气质源于站在厨房里就可以通过自己的手去改变别人表情和记忆的自信,甚至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强烈。 克莱德的眼睛已经快要亮成灯泡了。 这个就是三百年厨艺传承的后人么?这个就是Wei说的那个古老又神秘的家族的后人么?不管她究竟有没有Wei说的那么奇妙的来历,光凭刚刚的表现他就相信,这个女孩儿能给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咳咳,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不得不打扰一下。”一个咖啡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清了清嗓子说到。 所有人都转过去看她,除了沈何夕,她又拎起了一条鱼的肉。 男人笑了笑,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再带上那种腼腆的笑容,几乎到了令人炫目的地步,他说:“鱼……还没去皮。” “……”哎呀,我们都忘了那个可怜的鱼。 这时,沈何夕已经干净利落地剥下了一块鱼皮,她的左手食指按在鱼皮的尾部,刀一切一转一削,一整块鱼肉与鱼皮就一气呵成地分割开来了。 厨师们为少看了一次刀工的展示而扼腕不已,只有那个年轻男人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沈何夕的动作。 漂亮,干净,也强大。 克莱德拿走鱼肉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腌渍和焗烤,很快就会有一份散发着奶油香气的美味主菜出现在客人们的面前。 一群人簇拥着沈何夕坐在了餐厅,那个有着咖啡色头发的年轻人做着自我介绍。 “您好,高贵的小姐,我是雷昂·库克,一个杂志摄影师。” 沈何夕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去看仍然在自己手上的流鱼:“您好,我是Cici,是个华夏留学生。” “留学生?我还以为是那些东方古老传说里的仙女,您会比她们还要传奇。”库克的笑容真的有那么几分帅到惊心动魄的味道。 可惜这个笑容落在在沈何夕的眼里,还不及上手中这把刀的半分美好。 又是一个高卢人?沈何夕默想了一下就抛到了脑后,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两个女孩儿之间用一个眼神交流了一下,就前后脚离开了厨房。 “你给我看看这把刀。”刀刃朝内,沈何夕把刀递到了苏仟的面前。 “旧朝的前期作品,鎏金的……刀刃我看不出什么质地,似乎比钢还要硬,但是比钢轻一点,珐琅的烧制技术来看是官造,光这两块玉就值不少钱。” 转着圈地看着这把刀,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奇怪技能点的苏仟看到了刀背上的一个小小的印章标记。 “得了,不是官造,是御赐……保存的这么好,从做工和质地还有年份看,在腐国如果这把刀想要出手,至少能要价几十万磅,” 几十万磅,合成人民币就是几百万上千万,沈何夕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对苏仟说:“你能借我么?我想拿回这把刀。” 苏大女神再一次笑得圣光普照:“傻丫头,这有什么难的?如果那个高卢大个子不卖,我今晚就想办法给你弄来。” 弄来? 沈何夕想起苏仟手下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人,轻轻摇了摇头:“别这样,如果真不行,那就隔几天再说……当天动手目标太明显。” 两个女孩儿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明显的笑意。 好吧,只是个玩笑。 苏仟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钱解决不了,总有能解决的办法。” 从头到尾,她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沈何夕能不能还得上这笔钱,一个小小的玩笑就化解了两个人之间本应有却没有的那点尴尬。 沈何夕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惊喜与快乐又多了那么几分。 前菜是精致可口的蘑菇镶嵌小猪里脊搭配坚果和蔬菜制作的沙拉,还有特制的肉酱三明治,除了雷昂在吃的很开心之外,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那份奶油焗鲈鱼怎么样了呢? Cici小姐解说的自己的刀的用法,连每个小细节都没放过,那些他们看不出来的手部的颤抖和对力量的控制她说了。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Cici小姐的这个地步,谁会为了一把刀的使用而每日都去去练习几千次? 也许西方的菜式里面凭借先进的科技和工具的改良可以在食材的处理上达到对食物外观的极致追求,但是这些从业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厨师们明白,作为一道菜,它需要的最高贵的配料,不过是做菜者的虔诚。 就这一条,这个女孩儿踩着她血脉里的继承,走的比他们都要远。 奶油焗鲈鱼,就连起司和奶油的搭配方式都是克莱德的独门诀窍。 在大型号厨师的殷殷期待下,沈何夕把一块鲈鱼放进嘴里。 另一边,库克吐出了嘴里的奶油。 “克莱德,我觉得你的做法伤害了这块鲈鱼,它里面包含的东西已经足够多,放点柠檬汁煎一煎就可以了。” 沈何夕抬起头看着他。 他继续笑着对这个似乎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东方女孩儿说:“包含了怀念、解脱、追忆和喜悦的鲈鱼,应该用最简单的做法搭配最上等最醇厚又让人回味的白兰地才对。” ******** 酒足饭饱,曲终人散。 送走了那些要赶回去餐厅为更多人准备晚餐的厨师们,庄园里只剩了沈何夕、苏仟和那位雷昂·库克先生三位客人。 到了这个时候,沈何夕的依然片刻不放那把流鱼。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开始谈判,跟一个自己并不太熟悉的人讨要这把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无比重要的刀。 她不该表现的对这把刀多么的看重和喜爱,也不该把这把刀一直放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做不到。 只因为这是流鱼,这就能解释她今天所有的失控和激动。 苏仟的包里装着她的支票本,沈何夕的脑袋里整理了无数可以用来交换的配方和技巧。 她们有信心从克莱德的手里拿到这把刀。 伴着一杯添加了香草的红茶的香气,女孩儿对那位大厨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克莱德先生,您的这把刀……” “送你了。”克莱德大手一挥,非常豪迈地说道。 !!! 两个女孩儿一起看向这位看起来很凶悍实际上好客又爽朗的大厨。 “在你的手中,这把刀才真正具有价值不是么?在我这里他只是我父亲留下的几千把刀里面的一个。”克莱德语气真诚。 沈何夕抿了一下嘴,是的,对方可以把刀慷慨的赠予,可是她不能这样轻松地收下。 “克莱德,这把刀的价格足够你再修建一个这样的庄园……” 克莱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Cici小姐,我父亲死前找了鉴定师鉴定了他所有的藏品,然后发现这把刀的价值在其中排在前五,我父亲非常开心,要知道我爷爷为了马几乎赔光了所有的财产,但是他给我留下的刀里面有真正的值钱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那是我父亲的遗产,我没有意愿出手它们,在我这里这把精致的刀只能放在架子上。” 沈何夕握着流鱼,脸上竟然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面对这样一位只相处过三次的大厨,她觉得有些羞愧。 “在你的手里,这把漂亮的刀会变成一个有生命的精灵,一定会的。”克莱德·赖恩笑着拍了下沈何夕的肩膀。 “Cici小姐你是被我感动了么?哦,你被我感动地像是一株低着头的郁金香。” 流鱼的手柄上,两块白玉温润又清凉,只要握上去就有一种让人不忍放下的力量。 又看了一眼流鱼,沈何夕抬起头对着苏仟和克莱德说:“我给你们讲一下这把刀的故事吧。” 二百多年前的旧朝年间,有一位好大喜功的皇帝。 就在这位皇帝统治着华夏的时候,一个从海边,从河边,从山前,从华夏传统文化最浓郁的地方兴起的菜系——鲁菜传入了京城。 皇帝的母亲六十大寿的时候,一位姓沈的鲁菜厨子用十几种处理后的海鲜拼成百鸟的样子,在太后的銮驾经过的时候,在冰锥上停驻的几十只鸟被一瓢热水冲刷而下,竟然化成了一盏鲜汤。 那道菜叫百鸟朝凤。 那个姓沈的厨子就是沈家的先祖。 用刀把海鲜切成极细的丝,码在冰上,“热水”浇下的时候厨子要赶在冰完全消融之前把那些食材翻到一个装好了了鲜汤的碗里,海鲜食材经历的温差超过了它们承受的极限,全部收缩成了小粒,冲进汤里就和整碗汤融为了一体。 生动精致的鸟儿在平淡无奇的清水的冲淋下化为一碗口感醇鲜的汤。象征着所有的飞禽都愿意向着这位华夏最尊贵的女人献出自己的一切。因为这个女人是真正的凤凰。 美味的汤和精妙如神技的制作过程惊艳了所有人,包括那位皇帝。 所以才有了流鱼和折燕,才有了从京城到鲁地赫赫扬扬百多年的东海沈家。 才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有不甘。 为了进献百鸟朝凤,沈家的先祖的妻子为了寻找食材葬身大海。 因为丢了这把刀,沈抱石的爷爷含恨而终。 就为了这份由折燕流鱼代表的传承,沈家丢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悔。 第56章 开水白菜 语气平淡地讲完了故事,沈何夕喝了一口茶,轻笑了一下,冷静下来之后,沈何夕的思维从那些旧时传说中剥离,浮现在脑海的是她自己的想法: “厨艺献媚于权力并且沾沾自喜,我以前就是这么想他们的。” 克莱德对于沈何夕的话很惊讶:“这是个包含了历史的故事,不是么?站在现在的人没办法去评价过去的人是单纯的对还是错,Cici小姐,你应该为你的家族骄傲。” 骄傲么?我只骄傲于他们对厨艺的坚持,至于其他的…… 沈何夕看了看手里的流鱼,人们只看得见辉煌和巨痛,看不到冷落和隐忍。 在京城煊赫的沈家在史书上只留下了“百鸟朝凤”这一道菜。 可是在鲁地的菜系的发展中,沈家留下了食方,可能千千万万的人在做这道菜的时候没想过这个菜是谁发明的,但是总有东西会被人们继承下去。 失去了妻子的沈大厨成为御厨之后有了更多的如花美眷。 自己也有两位曾祖,在战火中辗转经年,仍然摸索总结最终留下了沈家十技——对于沈家来说,这两位的贡献绝不会低于那位几百年前扬名立万的先人。 就像自己手上的这把流鱼,从华夏到腐国,它不过是从一把代表荣耀的名刀变成了籍籍无名的陈列品,就像折燕一样,几百年里能使用它们的人不过寥寥,可是没有折燕流鱼的传奇,沈家就难以承继到现在。 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国家,想要厨艺的兴盛离不开经济的发达人口的流动。 所以一个厨子用自己的技艺向权势折腰本无可厚非。 这个道理沈何夕三十多岁才明白,也明白了折燕和流鱼代表了什么,不是一把刀或者一个荣耀,是沈家想要流传发展的决心。 对她自己来说,此时她手中的这把刀不止是几代人的求索和象征,象征了一百年的寻找和等待的终结。更是一份特别的惊喜,因为它和自己如此的契合,就是像折燕一样似乎要成为自己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年老头子说过,名贵的百鸟朝凤沈家不过做了两次,一次是给那位安享天年的太后,一次是给那位被世人咒骂的“最后的女皇”。 第二次做完百鸟朝凤的那一年,就是“京城失守太后西巡”的那一年。 献媚于权力,崩塌于乱世,沈家的传说和荣耀随着流鱼刀的失却一并终结。 只有沈家的坚韧和顽强刻画于骨血,比几千份百鸟朝凤还要珍贵。 老头子说的是对的。 库克先生对于百鸟朝凤的兴趣比较大:“我很好奇,热水浇灌了之后为什么会变成汤?冰水与热水混合的东西会美味么?” “因为那不是水,那是熬了两天的汤。” 鲁菜以吊汤为一绝,所谓吊汤,就是在煨炖出了用母鸡肥鸭猪肘肉骨熬制成的澄汤之后,将鸡肉腿泥掺以佐料放入其中,等到肉泥上浮之后,肉泥连着浮沫一起撇掉,再用鸡胸脯肉如法炮制。 一盅上等的清汤往往要费时一天,而沈家浇在冰上的那份汤,整整用了两天的时间反复吊制才成了清水一样的颜色。 “那些汤的作用就是把鲜味冲进食材里面,汤盅里本身就有汤,用漏勺滤掉那些汤汤水水只留下食材就可以了。” 熬了两天的好汤原来大部分只为了给食材洗个澡。 可怜的两个“洋包子”实在接受不能:“这太浪费了!天哪,两天!熬了两天的汤只为了给食材洗澡!连国王都不可能这么奢侈!” 沈何夕情不自禁地又摸了一下流鱼:“那样的汤大概要用掉二十只鸡十几只只鸭,十三四个猪肘和不知道多少的猪骨吧。” 克莱德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些“奢靡”的数据,还是忍不住问他面前的东方女孩儿:“这个菜,你会么?” 沈何夕摇了摇头:“就算知道做法我也从没做过,那些海鲜每种都用了特殊的方法腌制调剂,我做不来。” 在场的其余三个人都失望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不过……类似的菜我还是会做的。”她恶趣味地大喘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拿了流鱼之后,真的想做点什么。 不然的话,她会非常非常想要打电话给那个臭老头,告诉他,流鱼回来了。 五个小时后。 克莱德还是忍不住扒在厨房的门口往里面看。 “Cici你还好么?” “除了你的锅太高,我没什么问题。” 沈何夕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在她的面前已经放了两个煮锅。 跟这个厨房里东西的型号比,她显得更瘦小了一些。 “我感觉自己在压迫一个小不点给我做饭吃。”走出厨房克莱德对雷昂·库克说。 库克先生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腿上,盯着厨房的方向没有说话。 一个锅里只放了一个大号的漏勺,漏勺上摆了几个白菜心。 另一个锅里正有汤水在微微地翻滚着,像是一朵偷偷开放在初秋的菊花,鲁菜行话这就叫“菊花心”。 刚刚,她用刀把鸡腿肉和鸡胸肉分别细细地剁成了细滑粘稠的“肉腻子”。 一个小时前盛出来的汤放在降温台上已经凉了,分成两半,一半和鸡腿肉混合成“红臊”,一半和鸡胸肉混合成“白臊”。 锅里的汤是澄清的因为女孩儿一直把控着火候,又用筛子过滤掉了里面的食材和杂质,所以没有多少悬浮物。 在炖汤的时候沈何夕不止放了鸡鸭猪骨,还放了泡过的干贝和别的一些东西。 因为没有火腿,克莱德可以发誓看到她甚至放了一块咸肉进去。 克莱德对那些繁多又中西合璧的食材发表看法:“我觉得她是在当女巫。” “女巫和仙女只有一个斗篷的区别。”库克先生深邃迷人的眼中是完全的信任和特别的期待。 “雷昂……你今天怎么了?”兴奋了许久的克莱德这才发现自己的好友今天非常的不对劲。 “我觉得我的春天来了。”库克用汉斯语对克莱德说道,那个站在厨房的女孩儿似乎要吸引自己全部的目光。 苏仟抬高了下巴看着离她有点距离的男人:“那你的一生春天实在太多了。”她用的同样是汉斯语。 随随便便就想觊觎自己护着的人?门儿都没有。 外面的嘴皮官司沈何夕完全不知道,她舀起一勺“红臊”慢慢搅进了高汤里。 随着它的搅拌,越来越多的杂志和油被肉泥吸附,等到肉泥渐渐浮上来,她又快又干净地把所有非液体的东西都筛了出去。 渐渐的,汤似乎就连颜色都变的浅淡了,但是味道依然浓郁鲜美。 一勺汤,从空中浇在了漏勺里的白菜上。 一勺汤又一勺汤,水流的压力带着强势又醇厚的味道一起冲击着白菜心。 厨房外的三个人一脸心疼地看着那些汤用来“洗了白菜”。 好汤都被白菜泡了……简直不能更心疼。 “我觉得,光那个汤就能让我回味无穷。”库克看着那些被随便倾倒的汤,感觉从胃到心都在颤抖。 克莱德深吸了两口气:“太奇怪了,我居然闻不到那块咸肉的一点味道……这个汤怎么都没什么气味呢?” “你们说,如果用这种方法做洗澡水,会不会很有趣?”苏仟的关注点和他们不一样,嗯,也对,毕竟对她来说天天都可以去蹭饭的人,做什么都不怎么稀罕。 一个食痴一个厨痴都非常不绅士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七十多度的汤水温度浇在菜上,让菜一点点的变得柔软水嫩。 即使是从现代营养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温度和做法也是非常营养的,因为六十度左右的水温能最大限度地激活白菜里的酵素成分,让菜变得鲜嫩和更富有营养。 只可惜二三百年前发明这道御菜的御厨完全不懂什么现代营养学知识,所有渐渐趋于完美的调配都来自于千百次的摸索和改良。 如此再三,等到一锅汤快要全部被倒进另一个锅里的时候,白菜终于彻底烹制好了。 一碗清汤,四五个清清白白的白菜心。 这就是开水白菜。 至繁至简,大菜不工。 不过,喝了一口汤,沈何夕觉得汤的味道滋味是足了,但是口感还要差一点。 遥想当年自己从黎大师手下出师的时候那味开水白菜。 汤清如泉水,菜柔如丝帛,浓意归于清远,菜甜汇于妙汤。 南工北意,自此成名。 这道菜在熬汤的时候,讲究的是心平气和,气定神闲。 当年的沈何夕年轻气盛,完全不屑于黎大师让她留在川地继续学习的告诫,更不想回鲁地面对那个老头。顺便还无视了那些她刚一出师找上门的几个名酒楼的邀请。 那时的她只想要继续出去闯荡,或者说给自己的未来找一条不再被拘束的路,于是她离开川地踏上了去往江南的火车。 那时怎么可能心静,偏偏那道菜做的竟然比这次要好。 费解。 雷昂·库克恋恋不舍地放下自己手上的碗,这个碗里的东西调和的浑然一体又清淡香醇他没从来吃过,但是这不耽误他闭上眼睛,把一颗年轻的心脏细细地体会。 “您对什么那么急切?” 急切到灵魂像是在这个如镜汤下即将咆哮的海啸? “急切?没有。”沈何夕看着放在自己手边的流鱼,此时应该是国内的深夜了吧?“我一点也不着急,那些等了一辈子的才该着急。”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汤头就是人们把无数精美食材的味道压榨入汤里,无论是醇厚还是浓香,清鲜还是酸甜。可是在如何把汤在滋味融贯入另一种食材中,这道开水白菜给了克莱德新的创意和想法。 当然克莱德对另一个问题更关注:“这是鲁菜么?”他还是对那个传奇的菜系和传奇的家族更好奇。 “不,这是川菜。”女孩儿顿了一下,“和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辣火锅来自同一个地方。” ****** 回到抖森路已经是夜里九点,第二天沈何夕还要去上课。 从苏仟的车里下来和自己的朋友挥手告别,走到公寓门口沈何夕注意到在路的另一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 汽车的车窗半开着,似乎有人在朝外张望。 看了一眼泰勒夫人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沈何夕有点不太放心这位独居的老太太,而且她还要去接回自己的小墨迹。 刚敲了一下门,门就打开了,泰勒夫人以前所未有的矫健身手把沈何夕拉进了房间,关门落锁那叫一个利落。 “Cici,外面那辆车里有几个东方人说是来找你的,我说了你不在,他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泰勒夫人觉得那群人在这里能等上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见出来真是太奇怪了。 作为一个房东和Cici小姐的朋友,她有义务为Cici小姐的人身安全着想。 看见了主人,小墨迹挪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蹭了过来。 “找我的?”沈何夕蹲下身子,手掌放在地上,小墨迹就自动自发地爬到她的手上,等着坐“人体直升梯”去蹭她的脸。 “是的,Cici小姐,我看到他们有人下车了,你认识他们么?作为一个寡居的淑女,我一直很注意身体的健康和兴趣的广泛性。”泰勒夫人顿了一下,“你看,我这里有把猎枪还有两把击剑用的轻剑,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们要对你不利,我们立刻锁门叫警察。对了,我们还可以找哈维先生帮忙,他就是个退役军人。” 说到猎枪的时候,沈何夕竟然觉得她在泰勒夫人的脸上看到了跃跃欲试(?)。 哈维?退役军人?沈何夕想想自己楼上那个一脸正直的邻居……大概军队的伙食口味不太好?所以天天想着蹭饭? “没事的夫人,我出去看一下。这里有两罐是高卢大厨制作的肉冻,希望您能喜欢。”这是克莱德先生给她的小礼物。 “哦,Cici你总是那么贴心。”接受别人礼物的泰勒夫人高雅又矜持,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谈起枪就语气雀跃的老妇人。 “夫人我出去了。” “你去吧。”泰勒夫人放下肉冻罐子,拿起了旁边的猎枪。 沈何夕:“……” “您好,您是沈何夕小姐么?”一个似乎腰板撑不起来的地中海男人守在楼梯口向她哈腰问到,“我是正川雄一大师的随行翻译,正川大师从华夏赶来腐国就是为了见您一面。哦,对了,正川大师是片儿国的国宝级烹饪大师……” “您是哪国人?”女孩儿突然问他。 “哦……那个我是正川大师在华夏雇佣的,能够为正川大师这样的……” 连自己是华夏人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口,沈何夕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了汽车,她的怀里,小墨迹悄悄换了个姿势趴好。 “正川大师,您好,我就是沈何夕。”抱着怀里的猫,沈何夕对着黑色的车子鞠了个躬。 不管因为是对方的身份也好,还是因为前世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老师也好,这个礼他都受得。 用外甥的夜视望远镜看见沈何夕对着车子鞠躬,泰勒夫人放心了。 猎枪和佩剑都放回橱柜的深处,夜视望远镜放到杂物间,带上镶着金链子的无框眼镜,她优雅地坐在壁炉旁边,低下头继续看着画报。 打开车门下车,正川雄一在沈家人面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那点架子。 “我认识你的爷爷和你的哥哥,你的哥哥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哥哥的信?这位老人不知道自己每个周至少和国内打一个电话么? 信是非常普通的信,但是信封口的地方滴了几滴蜡油,沈何朝的字就刻在蜡上:小夕亲启。 “明天下午我再来找你。”正川雄一努力不让自己好奇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沈家的小子太坏了,自己不过是问问他他的妹妹好不好看,自己可以介绍自己的孙子给她认识,没想到他居然不搭理他了,第二天只给他一封信就撵他走了?! 小刀养的孩子脾气真大。 看来还是女孩儿好啊,坐在返回酒店的车上,正川雄一对沈何夕非常满意,漂亮,高挑,懂礼貌,而且还是小刀的孙女。 如果真的能让平次娶到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怜的正川大师,他还不知道,沈家真正脾气最大的那一位,他才刚刚见着。 公寓里,沈何夕换好家居服,从小墨迹的爪子上把那封信拿了起来。 “小夕: 见信如唔。 最近天气转暖,太平区的樱花都开了,路过公园的时候想弄些花瓣给你渍起来,然后才想起你在腐国。去年的糖桂花你没吃上,今年的樱花卷大概你也要错过了。 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西餐的厨师,因为我想你的时候就去他的店里找吃的,大概吃着一样的东西就能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西餐的牛排对肉的理解很有几分可取之处,我最近研究出了几道新菜,等你回来了我做给你吃。 …… 第一次单独给你写信,我也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去年我去省城学了制汤法,想做好吃的汤给你。 现在我每次做了菜就拍下来,这样你回来之后就能拿着照片点菜了。 爷爷都挺好的,大概也有一点想你了,每次你来电话他都很开心。 一直不知道樱花素面是和食,也没想到爷爷会教给我片儿国的东西。我觉得给你信的老头大概是教给爷爷那些东西的人。 他叫正川雄一,在咱们家呆了两个月,似乎是爷爷的老朋友,大概做过什么对不起爷爷的事情,蹲了两个月爷爷也不肯见他,我干脆让他去找你了。据说是个做菜的大师,如果你在腐国吃的不好就让他给你改善下生活。 如果你觉得他人不错就打个电话写封信让爷爷和他谈一谈吧,我觉得爷爷大概会听你的。如果他要给你介绍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那就别理他了。 对了,那个叫正川雄一的人吃了四顿饺子没给饭钱。 ” 满满的的七页纸全是絮絮叨叨的想给沈何夕做什么吃的,大概对于沈何朝来说,厨艺对他意味着三件事:自己最喜欢的、用来讨好妹妹的、满足爷爷期待的。 三件事的重要程度以排序来定。 看完了,感动完了,沈何夕又有点不爽,翻来覆去找了几遍也没看到说哥哥愿意治好自己,这人怎么就这么倔? 至于正川大师……“前世”他教授自己和式刀法,会不会也是因为老爷子呢? 啧,这么一想,大概他们上辈子就一直没和好吧? 还有哥哥,把这个老头忽悠来了腐国,大概就是希望自己多打几个电话或者回去一趟吧?帮他们倒成了顺便的。 打发一个大师来给自己的妹妹改善伙食什么的…… 哥哥真的学狡猾了。 真好!这样就不用担心哥哥受欺负了。 女孩儿笑眯了眼睛,把信又从头看了一遍、两遍…… 小墨迹抬起爪子舔了舔,又蹭了蹭自己的小猫脸,放下爪子,它看见“自己的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不动,立刻颠颠地扭了过去。 蹭啊,蹭啊。 放在桌子的流鱼刀在暖暖的灯光的映衬下似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第57章 桑拿薄牛肉 沈家饺子馆的外面挂了一个蓝色的幡子,一些熟悉这家馆子的老饕都知道,这是沈家的小沈师傅出了新菜在招人试吃。 太平区的沈家饺子馆有过三代厨子,第一代厨子沈抱石用的幡子是褐色的绸子,五年前沈老爷子最后一次挂幡试菜,幡子上已经包了金边,因为那一年他入选了《华夏名厨名录》,唯一的庆贺就是在自己的试菜幡子上来那么一点儿奢华。 第二代厨子沈爱民用的幡子是绿色的,幡子没挂过几次人就没了,大家也就没什么印象。 第三代厨子沈何朝也被人们叫做小沈师傅,自从十九岁正式接了沈家饺子馆的大厨位置,他几乎每年都要挂幡试菜几次。尤其是这开年后的不到两个月已经出了四个新菜了,真是让整个城里甚至周围几个市的食客们高兴得像过节一样。 令人扼腕的是,沈家只开饺子馆,二十几种饺子随便吃,小菜只有时时更新的几样,这些被试吃了一次的菜,再想吃到小沈师傅做的那就太难了。 除了单独邀席,小沈师傅在饺子馆里从不卖精品热菜。 只能等别的对这些菜感兴趣的厨子学会了,挂出“沈家菜”的新菜牌,他们才能再次一饱口福。 是的,沈家出的新菜,只要你感兴趣都可以学,象征性地给点学费就可以了。 谁让沈家开的是饺子馆呢? 坐在沈家的店里,老魏跟自己的“吃友”们在评点着新装修的小门面:“那边架了个镜子能更亮堂,哎呀,要是门前再放俩水箱……” “小沈师傅再卖几个热菜,出几个席面。” “沈家饺子铺再改成沈家酒楼!” 老魏看着这俩接话的损友,真是哭笑不得:“你们这是都懂我的心思啊还是都在戳我的心肺管子呀?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说老沈头倔,这小沈师傅也倔,改成酒楼多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点什么点什么。上次试吃的那个酒香鱼片,我回去了晚上都不想吃饭,光想着那个酒香味了,哎哟那个好吃,那个鱼片那个嫩啊!” 想起来半个月前的美味老魏抿了抿嘴,又回味起了那浓郁的酒香和鲜美的鱼片。 有人上次没来,听了这话也都围了过来:“会宾酒店那边不是说学了这个菜么?怎么?不行?” “行个P!”老魏左右看看会宾这次没来人,翻了个白眼,“每次沈小师傅出新菜他们都嚷嚷着学的最快,结果呢?酒用的不好也就算了,还往里面乱加料,一张嘴全是料味,一点鲜味都没有。” “唉……”一群吃货们一起叹气,有好菜是好事儿,好菜真正好吃的也就那一次,这也太让人郁闷了。 小沈师傅,你这么做了好菜又不卖,我们是对你又爱又恨啊。 这时,又有人不甘寂寞地爆了新料:“你们知道么?望海楼的那个郑老板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小沈师傅。” 听见这种劲爆的消息,几个人都被打了鸡血。 “不是吧?就郑老板长那样,他那女儿得熊成啥样?” “听说是个大学生,毕业就当了老师。” “郑老板和他媳妇都黑,大学生也治不了黑呀。” “说实话,除了长相,他们也算般配了,毕竟小沈师傅……” “一朵狗尾巴花也惦记好牛粪了。”有个年轻的声音也混了进来。 几个吃客转头一看,店里的小帮工不知道什么搬着小凳子就坐在了他们这一圈里。 “我们就闲聊一下,闲聊……呵呵……”老魏打了个哈哈,一群人该喝茶喝茶该聊天聊天,再没人说沈家的什么八卦了。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再说我师父怎么样下次就不让你们来试吃了。”小帮工搬起凳子示威一样作势挥了一下。 老饕们都缩着脖子老实了。 小沈师傅脾气好,偏偏他周围的人脾气都不好。 特制的木桶里下面是一个小火炉,上面压叠了一层石头。 石头是椭圆形的火山石。 沈何朝穿着白色的厨师服正在烩制一份浇头,用的是口蘑片和西芹。 用葱姜蒜料炝锅后下入食材和高汤,煮到食材味道融和口感完美,不勾芡不上色,讲究的是味道的清和醇美。 这种处理方法叫清烩法。 火山石被火苗舔舐炙烤,温度渐渐提升,六十度,七十度…… 沈何朝腰板笔直地站在木桶旁边,一只手放在木桶的上方感受着温度。 差不多七十五度左右的时候,沈何朝把用蛋清腌渍好的薄片牛肉一片片地放在了石头上。 放好之后立刻倒入烩好的汤汁。 七十多度的温度的石头和倾泻而下的汤汁短兵相接,大量的水汽顿时蒸腾了出来。 沈何朝气定神闲地在热气喷发出来之前盖上了木桶的盖子。 一点热劲儿和香味从木桶里散了出来,沈何朝满意地勾了下唇角。 他拿起小铜锤敲了一下写着“上菜”二字小锣。 两个帮厨走了过来,抬桶上菜。 抬到前面打开木桶,一阵鲜香的气味就随着蒸汽飘了出来。 水汽散过之后,人们看见的是黑色的石头上面有着颜色鲜嫩的牛肉,搭配着白色的口蘑和绿色的西芹,一点水润润的汤汁沾在上面,显得肉片更加的诱人可口。 来试吃的食客们纷纷拿起筷子向着木桶内挑了过去。 肉片刚一入口,就让人感到了十二分的满足和舒适。汤汁包裹了牛肉,口感非常顺滑舒畅。 牙齿咬下去,发现牛肉切的很薄,但是味道十足,竟然还能感觉到肉里面自然的汁水,非常的鲜嫩。 老魏砸了砸嘴,觉得还没吃过瘾,再向桶里一看,已经只剩黑色的石头了。 “唉,每次都吃不爽。小沈师傅,你这个牛肉说烤,又不太像是烤的,说烘,烘的的也没这么水嫩,蒸出来的菜滋味没这么淸这么透,您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我觉得这个清烩口蘑西芹的功力已经十足了,汤味菜味的融合和保留都很完美呀,就是量有点少。” “这个菜有点像是我在蓬州吃的桑拿蛤蜊,但是那个是在石头上泼水,你们这个肉有点像是烤熟的也有点像是焖熟的……味道真不错。” “器形也很别致,这个木桶一上来,大家把别的菜都忘了。” “这个牛肉的嫩和鲜已经相当不错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开始品鉴这道菜,盘子里还有的,还能细细品味,像老魏这样心满意嘴不过瘾的最是难熬。 这时的沈何朝才从后厨里走了出来。 23岁的青年,肤色有点偏白,发型是非常利落的板寸头,脸型瘦削四肢修长,和他妹妹一样都是吃不胖的体质,还有堪称俊美的五官。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非常白净的厨师制服,有两排的银色纽扣和灰色的围裙,灰色的围裙系在他的腰上显得更显得他身姿挺拔有力,腰线流畅漂亮。 一屋子的大老爷们都被他实实在在地“惊艳”了一把。 “哎哟!小沈师傅这是做饭啊还是相亲啊!” “了不得了不得,今天才知道小沈师傅不光手艺一绝,看这范儿,看这架势,别说当名厨当明星都够了!” 老魏更是夸张地站起来围着沈何朝走了一圈:“小沈师傅,我家里还有两个闺女,大的十八小的十四,你看上哪个只管带走怎么样?” “去去去,衣服是小师姑从腐国寄回来的,你们不准摸!”小帮工坚定地维护着自己的师父。 “哦……”一群人一听是沈何夕寄回来的洋货那就变成是瞻仰居多,打趣什么的就没什么话题性了。 “这道新菜叫桑拿薄牛肉,方子写好了,想学的来拿,觉得不好吃的拍桌说话。” 是的,在沈家试菜,如果觉得不好吃就可以拍桌子骂厨子,这是沈老头订下的规矩。 老魏悲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小沈师傅,你只让我们吃一回,那就是用人参果调着猪八戒,不给我们一个痛快呀。” 沈何朝笑了笑,低头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成子和文河今年八月满徒出师,这几个菜他们都学会了。】 “沈家出去的这些厨子,太平区留下了几个?全便宜了省城和南半省了。要我说,您自己开馆子,想做什么咱直接卖行么?” 沈何朝摇了摇头。 【我还要照顾妹妹的,忙不过来。】 年轻的一代大厨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魏这个资深大吃货再一次泪奔了。 照顾妹妹!小沈师傅我们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吃吃喝喝了?! ******** 沈何夕和正川大师约在了Panda的餐厅,因为沈何夕晚上还要在这打工。 餐厅里只有苏仟和黑豆,一个在看指甲,一个在蹲墙角。 看指甲的人偷偷瞄着那位正紧端坐的老先生。 哎呀,小夕的魅力真是从十二岁到一百二十岁无远弗届啊。 #每次都有不同的男人来勾搭我的小伙伴# 苏女神有点看八卦的激动感。 至于黑豆,他在给土豆削皮,全神贯注地给土豆削皮。 沈何夕拿这两个看戏的家伙没辙,她自己给正川大师倒了一杯柠檬水。 正川大师淡淡地说:“我只喝、茶。” 女孩儿对于他的装腔作势无动于衷:“这个是快餐厅,没有配得上您的好茶,也没有沏茶的好水。” 嗯?小姑娘挺会说话啊。 正川雄一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奉承地很舒服。 会说话!又加了一个优点,平次你将来一定要努力呀。 介于对沈何夕的好感在不断增加,他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你、看了、你哥哥的、信了么?” 沈何夕笑着说:“看了,麻烦您不远万里把信送来,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推辞。” 唔,好孩子!真的是难得的好孩子。 正川大师已经用看自家孙媳妇慈爱目光看着沈何夕了,虽然他那张棺材脸上看不出来。 接着,沈家出品的唯一的好孩子挑着眉头看着这位国宝级大师。 “说吧,你当年都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爷爷的事儿了?” 第58章 丹心报国 对、对不起她爷爷? 苏仟差点把自己的指甲掰断了,面壁削皮的黑豆没蹲稳,一不留神撞到了脑袋。 大师风范的正川雄一呆住了。 好像这句话没什么不对? 可是这种态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刚刚还是充满了华夏女性温柔可爱热情有礼貌的特性啊?! “正川先生,我和我爷爷的关系很好,好到我可以说(ya)服(po)他接受一些难以接受的意见,比如和你好好谈谈。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当年你到底都做错了什么。” 女孩儿长发披肩,显得下巴尖尖的,脸颊小小的,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具有很强的压迫感。 对着这个大师,这个前世有教授之恩的老人,沈何夕是感激的尊敬的,但是如果他伤害了自己的爷爷。 那她完全不介意给她爷爷讨回一点公道。 正川雄一觉得自己的嗓子涩住了,他喝了一口柠檬水,还是决定对这个女孩儿说出故事的全部。 不过,在那之前。 沈何夕看了一眼身后的苏仟,直看得那位漂亮高贵的女神收起自己漂亮高贵的手指,迈着漂亮高贵不甘不愿的步子走出了餐厅。 她又看向黑豆,一只手轻轻地握了一下,黑豆吞了一下口水拖着自己的土豆一起进了厨房。 “好了,您可以说了。” “我、是你曾叔祖的养子,你也可以叫我伯祖父。” 正川家族是片儿国一个地方上颇有名望的家族。当时的片儿国占领了华夏东北部分地区和鲁地的大部分,古老国度最富饶的丘陵、最精致的海岸,都在小小岛国的掌控之中。 作为正川家的旁支子弟,正川雄一的父亲带着他的家人来到了鲁地,开了一家和式酒馆。 沈家二爷也就是沈抱石的叔父多年来一直游荡在北方各地寻找沈家一把刀的下落,同时也在给一些特殊的机关和团体提供情报。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了正川一家,并且和正川雄一的父亲成了好友。 “一场战争,两次让我成为孤儿,我的父母死在华夏人手里,我的养父又死在了我的同胞手里。”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有些东西那些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能释怀。 一个华夏爱国团体想要刺杀片儿国的一个将领,就把地点选在了正川居酒屋,将领在卫兵的保护下安然没事,正川夫妇却死在了爆炸中。 从特殊渠道得到消息的沈二爷晚到了一步,只能从废墟里救出才五岁的正川雄一。 沈二爷没办法把才五岁的孩子交给那些来自片儿国的侨民更不能把孩子交给那些双手沾满华夏人鲜血的军人,干脆就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孩子送回了京城,在京城有沈大爷夫妻和他们三岁的儿子。 正川雄一就改名叫沈抱云。 三岁的沈抱石头顶还有一根朝天辫,五岁的沈抱云连华夏语都不会说。 沈二爷多年浪荡,到头来连家也没成,救了沈抱云就真的一心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沈大爷宽厚淳朴,沈大爷的妻子温和慈爱,小小的沈抱石也天真可爱。这样的沈家足以安慰小沈抱云受到的惊吓和伤痛。 所以,开始学华夏语,所以,开始学沈家的技艺。 外面的形势越来越不好,沈大爷结束了自家的酒楼投进了似锦楼——这个有军中高官做后盾的酒楼。 似锦楼的掌柜是出了名的刁钻苛刻,几位名厨拖家带口地投奔而来,他们的孩子想要继续学艺却只能当小童干活儿。 一群小孩子凑到了一起,打打闹闹玩玩笑笑,感情越来越好。 黎家大厨擅长川菜,熬得辣油香透了半个城,黎家的小男孩儿绰号就叫“小油”。 姓徐的汤头师傅来历同样不简单,天下第一汤的传人,白汤能好吃到化了食客的舌头,徐家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子就叫“小勺”。 沈家在京城成名上百年,刀工调味都是绝活,两个男孩儿一个板着脸就叫大板板,一个说话刁钻不客气,就叫“小刀”。 带着他们的师傅姓俞,年纪不过二十岁,刚刚出师只能当个跟厨,但是天生一张娃娃脸看着讨喜又和善,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他。 外面有风风雨雨,今天这个打来了,明天那个逃走了,没了皇帝,来了总统,走了总理,来了元帅……一茬接一茬,似锦楼都像是一个坚硬的高墙护住了里面的每一个人。 所以乱世在外,平和在内,沈抱云安安稳稳地长到了十三岁。 半大的男孩儿最是费衣费鞋,他不想麻烦伯娘给自己做新鞋,所以把一双好鞋藏起来,每次回家穿好的,平时就穿一双要烂了鞋底的旧鞋。 小沈抱石想让自己的哥哥穿上新鞋子,连自己最想看的戏也说不喜欢。 就是这样长大的岁月,短暂到让正川雄一一辈子念念不忘。 那是一九三一年的冬天,沈二爷从外地回来,带着沈抱云去了靠近东北的一个镇上。沈二爷的一个朋友被片儿国的军队抓住了,沈二爷想让沈抱云用片儿国的语言问出自己的朋友被关在哪里了。 沈抱云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是他太紧张,面对军队盘问的时候露了马脚。 沈二爷一直抱着他,自己被子弹射成了了筛子。 因为他能说日语,他被恰好路过的军官当做被华夏人拐去的侨民的孩子,正巧,那位军官和正川家有旧。 十三岁的男孩儿没有像梦想的那样变成一个能请得起弟弟看戏的厨子。 他被逼着拿起了抢,成了一个士兵。 “我、没有开枪、打死过、一个人……”正川老人磕磕绊绊地解释着自己当兵的经历,“我一直、觉得、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再次叫回正川雄一的沈抱云想要报仇,却又发现自己连那些仇人的长相都没有记住。 老人的双眼渐渐湿润,沈何夕非常体贴地递上了棉质的手帕。 “新的。” “……谢谢。” 因为他实在太小,军队把他安排去当了火头军,凭借着自己在似锦楼里学到的本事,他渐渐成了专门给军官做饭的专供厨师。 这也让他硝烟和战火远了一些。 几年之后,战事推进,战争全面打响。 被片儿国人占领的京城里,似锦楼依然满座宾朋,沈大爷依旧是里面的掌勺大厨。 20岁的正川雄一脱了军装光着脊梁跪在了沈家的门口,告诉沈家人是自己害死了沈二爷。 刚到十七岁的半大少年冲出房门,嘴里的板板哥叫了一半就被母亲生生拖了回去。 沈大爷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沉默地关上了黒\\\木的大门,这场沉默象征着一个叫大板板的男孩儿彻底地死去。 “哦……”听了半天,沈何夕托着脸只给了一个字的回答。 拖腔拉调的一声把正川老人眼里那点儿酸劲儿生生逼了回去。 抬起头,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轻叩了两下桌面。 “把话说清楚你能死么?”她说。 是的,几十年没有抒情过的国宝级正川大师这次的深情追忆被人当场糊了一脸的嘲讽。 一!脸!嘲!讽! 正川大师已经惊呆了。 “我曾叔祖是被拿枪的打死的,不是被你吧?我曾叔祖会死是为了去救人,不是为了救你吧?我曾叔祖去救人的决定以及带着你去帮忙的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和你没关系吧?”沈何夕看着棺材脸老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一群“吧”让华夏语听读能力下降的正川老头完全反应不过来。 “三个决定性因素都和你没关系,你这么些年装什么精神伤残啊?” 精神伤残?那是什么? 正川大师觉得沈何夕的话他已经听不懂了。但是这个女孩儿的态度,怎么变得越来越犀利? “你一定没跟我爷爷当面说清楚我曾叔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他被打成了筛子你还完好无缺,不就是因为他用了自己的命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么?你活到现在这么滋润,如果我曾叔祖在天上看到了肯定高兴啊。” “人一辈子能快乐的时间已经短暂,何苦再去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伤害别人。” 女孩儿这么说着,自己的思绪也渐渐飘远。 爷爷因为自己迟早要走所以不肯亲近,但是那明明是属于自己和他的十七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年能活在故作的漠视和冷落中? 自己因为哥哥不会说话,因为小时候那份小小的酸涩与嫉妒不肯亲近哥哥,人一辈子又有多少能和最爱你的人相处的时光? 沈家每个人都是厨艺高手,可是除了哥哥谁都料理不好自己的内心。 一锅本该咸鲜美味的料,做出的菜却倒多了醋,误放了碱面,烧大了火候。 成了一团糟。 正川大师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沈何夕却觉得不对,如果说老头子从十七岁之后再没见过这位,还把他当成害死叔叔的仇人,那这么多年后见到对方应该是拿刀砍走才对,怎么会让人家在自家门口蹲了俩月。 女孩儿又温柔可亲地给正川大师倒了一杯柠檬水:“您继续,您继续。” 正川雄一瞅了她一眼,再没觉得她是什么好孩子。 这个明明是小刀养出来的剜心刀!她还披了一层温柔和善的皮! “快说快说,你话都说不清楚我怎么帮你呀是吧?你觉得我今天给我爷爷打电话怎么样?” 沈何夕对天发誓,她真的没有威逼利诱的意思,用自己的爷爷来威胁一位大师来讲故事,怎么可能呢? 正川雄一所属的部队一直驻扎在京城周围,所以正川雄一偶尔也会再去沈家那边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似锦楼虽然还在,但是仍然不过是苦苦支撑,赚来的钱大多用来上下打点关系了,沈家的日子也变得不是那么好过。 沈大爷当然有钱,无论是祖上传下的财产还是他卖掉自己的酒楼的钱,但是谁都知道未来可能会更糟,所以他们过得清苦了许多。 对于这些被占领区的普通华夏人来说,有一天自己的军队再打回来是他们所有人的期盼。 可是这一天遥遥无期,所以失望和绝望反复折磨着这些人,远比身体受到的摧折还要令人难耐。 过了几年,正川雄一再一次出现在沈家门前的时候,沈大爷让他进了门。 他说想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送出京城,想要拜托他。 那时的正川雄一已经在军队里混的不错,因为几位大佐都喜欢吃他做的饭菜,沈大爷这次的请托让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有了能够赎罪的机会。 正川雄一做到了,他把自己的伯娘和弟弟送出城,回来的时候得到了似锦楼几位大厨因为不肯为天皇庆生礼送上菜肴而慨然赴死的消息。 敦厚善良的沈家大爷,爽朗爱笑的黎家叔叔还有别的几位大厨都死了,尸体被挂在了城门楼子上。 似锦楼的老板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心血。 他站在火堆中嘶吼:“国已不国矣,何处有似锦可期。” 火焰映红了京城的大半个天空,从那一刻起,正川雄一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同胞和自己长大的土地到底有多么深重的仇恨。 那之后他再没见过沈抱石,直到战争结束,正川雄一流落在鲁地和很多侨民一样等待着回到片儿国的船。 他根本不知道片儿国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是他知道华夏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等了一艘船又一艘船,这些人在海边活的像是一群乞丐,他们是失败者,是被驱逐的失败者,是可以被肆意报复的失败者。 华夏人曾经经历的恐惧与绝望,这些侨民开始一点点的经历。正在要彻底丧失希望和别人一样投海的时候,正川雄一突然被告知上船。 他回到了片儿国,开了一个料理店,娶妻生子,不告诉任何人他在华夏的经历。 “几个月、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告诉我有人、想要抢我的配方。那封信是华夏语。” 所以在五十多年后,正川雄一想起去调查那些年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那位安排他上船的检视官还活着,他给正川雄一看了自己收藏的金条和手镯,告诉他有人用两根金条和一个金镯子换来了他的位置。 那个金镯子上刻得是富贵花开,当他是沈抱云的时候他见过无数次,在沈家伯娘的手腕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的弟弟当年几乎是倾家荡产让他离开了华夏。 “我、以为、他原谅我了。” 沈抱石一直把他当成害死自己叔叔的人,怎么可能原谅他,但是他又曾经护送他们离开京城。 大概当时的沈抱石给他换到了船票就是为了表示以后两不相欠吧。 对自己爷爷的别扭性子有所领悟的沈何夕长叹了一口气,家里已经有一个不省心的了,看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己身边怎么就这么多浪费生命和自身过不去的人呀? “您这么多年一直年年不忘不过是因为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记忆里最美好的岁月被毁掉,所以只要有一点来自华夏的消息就能让您一把年纪漂洋过海。” 是的,就是不甘心,正川雄一低下头,花白的头顶对着沈何夕。 女孩儿未老先衰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希望我爷爷怎么样呢?七十多岁了再给自己找个哥?” 两个老头加起来一百五了,你喊我一声哥我喊你一声弟……沈何夕被自己脑补出来的画面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川雄一抬起头看了沈何夕一眼,默默地转开了脑袋。 “好了,我知道,至少你们能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是吧?” 大师赞许地点了点头。 “老别扭。” “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的长辈。”老人突然觉得只会端着饺子走开的沈何朝真是太尊老爱幼了,兄妹两个一个不会说话,另一个把两个人份的全说了。 小刀真不会养孩子! 沈何夕就差翻白眼给他看了,什么长辈啊,我爷爷还没搞定你来我这里装大头蒜? “要我说,你们只要坐下谈谈就好了,别扯什么你对得起我我对不起你,说清楚我曾叔祖怎么死的,问清楚是不是我爷爷把你送上船的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我、是……” “不管您是哪国人,你和我爷爷一块长大的,第一没当过刽子手,第二没干过祸国殃民的事儿……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您不累么?” 累,但是就是反复的想,反复的用累心来磋磨自己。他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历史就压在他们的肩上,和颠沛流离的记忆一起把他们卷入了一种想自我而又不能的漩涡中。想算得清,但是根本算不清,想放得下,又实实在在地放不下。 沈何夕扶着额头,觉得这位老先生简直纠结到可爱了: “您觉得是您继续想着自己是多么对不起我爷爷重要呢?还是您找回自己的小伙伴更重要?” 正川大师又喝了一口自己不屑的柠檬水,轻轻点了点头。 “后面的。” “好了,这就搞定了第一步了,咱们开始下一步。”女孩儿拍了一下手,搞清楚了来龙去脉事儿就简单了。 “什么是、下一步?” “求我啊。”女孩儿双手抱臂,身子往后依靠在了椅背上,春天午后的阳光斜照进餐厅,她笑的格外灿烂,“你来腐国不就是来求我的么。” 不是说是我长辈么?嫌弃我不尊老爱幼,有本事别求我啊! 没错,我沈何夕就是这么记仇。 ******* 送走了世界观受到冲击的一代国宝,沈何夕看了一眼时间,华夏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又不能给爷爷打电话了。 黑豆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着她:“小夕,晚餐想吃什么,我一起准备了吧。” 沈何夕捧着脸坐在桌子旁边一脸的纠结:“我想吃臭鸡蛋炒咸鸭蛋再来个鹅蛋鸽子蛋。” “啊啊啊?这么多蛋是什么菜啊?” 女孩儿轻描淡写地说:“这是炒混蛋啊。”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黑豆抖了抖,缩进厨房不再出现了。 “一对让人不省心的老混蛋。” 正好来上班的俞大厨走到门口,看见女孩儿难得活力四射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十点多打烊,熊猫餐厅的员工们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胡萝卜、土豆、牛肉、红枣一起煲了两个小时,搭配着米饭每个人都吃的很开心。 牛肉的火候炖的很好,酥烂可口还带了一点嚼劲,胡萝卜甘甜,土豆香糯,汤水的味道鲜甜还有肉味,非常的下饭好吃。 俞正味看着这些年轻人这么愉快地吃的这道菜,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如果没有牛肉,这道菜在几十年前还有一个名字,叫丹心报国。 厨师也可以用自己的一切去爱着那个国家,比如沈家的那位先人和自己的爷爷。 第59章 槐花饼 院子外面的柳枝已经长出了新叶,鸟雀叽叽喳喳地从细长的枝条间穿过,槐树开花了,甜甜的香气风一吹就透了出来,细细白白的小花缀满了树枝让无数的人欢喜。 把花从枝头摘下,只留着花朵和花萼,用清水洗过,用热水泡过,洗掉灰尘去掉涩味,捏成一个个白绿相间的团子。 这些“团子”可以切一切直接和上五花肉和香油调成馅料包成包子,也可以放进冰箱里冷冻起来,等到想吃的时候,就是把贮藏了一年的春风拿出来重新品过。 沈抱石看着徒孙们送来的槐树花,花朵鲜白软嫩,花萼新鲜清香,确实是枝头上一点点弄下来的好东西。 槐花包子这种吃法在如今的太平区剧目皆是,沈大厨才不屑于和旁人一样,这些新鲜的槐花被他用井水冲洗过筛,水灵灵白嫩嫩的,看起来更玲珑了几分。 一把面粉从老人的手里一顿一扬就细细地洒在了晾晒着槐花的笸箩里。 一双苍老有力的手又上下颠了两下笸箩,保证每一朵花都均匀地沾上了面粉。 白白的花,细细的粉,高高地颠起,轻飘飘地落下,就是乖顺到恰到好处,就是带着香带着细劲儿。 小腻歪趴在地上,小脑袋随着笸箩轻动了两下就傻乎乎地低了下去,一个小爪子还盖到了鼻子上。 遥遥地从院墙上飞来了两只粉蝶,它们在笸箩上面飘摇而过,大概也以为那是自己的伙伴。 老人轻轻眯了一下眼睛,不用去看,听着声音他也知道现在的槐花面粉已经沾好了。 再用用手去揉捏着笸箩里槐花,逼出花里那一点带着香甜味道的水分浸入面粉粒,揉一下,握一下,不知不觉刚刚还花、粉分明的一摊已经成了一个有些松散的团子。 从团子上抓下一块一揉一压就成了一块饼。 小腻歪跟着老人,老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笸箩里,笸箩里装着白白的小饼,饼里有那么多香甜的秘密。 锅里点了一点油,油温烧到刚好,一个个槐花饼被放进了锅里,滋滋的声音响起,带了一点轻飘飘的香气。 闻到了香味儿,小狗趴在厨房的门口摇晃着小尾巴。 老头儿轻描淡写的拿筷子一挑,看起来松松散散的槐花饼就囫囵着翻了个个。 等到饼的两面都泛着金黄,油星儿窝在上面做着锦上添花的陪衬,一个个槐花饼就算是做好了。 带点黄、带点白、带点绿,一个压着一个码在满蓝釉底的盘子里,盘子里没做什么雕花装饰,沈抱石端着一半槐花饼从厨房走出来,路过小夕门前的垂丝海棠的时候,随手摘了长在一起的一花一蕾摆在了盘子的一边。 包银的乌木筷子,蓝色的满釉盘子,海棠花的花梗搭在槐花饼上,桌子上似乎已经安放里整个属于春天的鲜活和美好。 沈抱石看了看,抱起了小腻歪:“走吧,咱们拿去给大朝尝尝。” 槐花饼里花香清嫩,但是也清淡,对于现在的沈抱石来说,吃在嘴里其实是有些没滋没味的。 他可以用双眼看出一道菜的火候,可以用耳朵听出食物加工的状态,可以用鼻子找到一筐里面坏掉的那个食材。 可是他还是老了,他的舌头不再敏锐,他制作的食物也不再凭借自己的感觉,而是经验。 就像他折下的海棠,再美的花也不会停驻在一个永恒的春日。 店里的午间高峰刚刚过去,沈抱石端着槐花饼走进店面,上菜的也好叫单的也好都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向着他行礼。 只有小帮工愣愣地举着电话,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后厨又看了看正门:“师爷,师姑来电话……说找您。” 刚刚还踱着四方步左手端盘右手抱狗的沈大师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柜台前面。 几个食客张望着被他放在一边的盘子,努力克制蠢蠢欲动的手,这明明是最简单的槐花饼,怎么沈老爷子随便放了朵花就让人这么想吃呢? “喂,丫头啊,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你那缺钱了?还是饿了?”跟沈何夕打电话,沈抱石一贯的语气粗暴,内容简单。 电话的另一边,沈何夕沐浴着腐国的晨曦,细长的流鱼握在她的手里。 “老头儿,最近身体还好么?” “我什么都好,你不用管。” “哦,那心脏好么?血压呢?脑溢血概率高么?”沈何夕觉得自己必须确认自己别拿回了刀又丢了爷爷。 沈抱石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孙女的苦心:“你打电话是闲着没事儿咒我玩儿?”什么心脏血压脑溢血,主动打个电话都不会说好听的。 “老头儿,最近有人送了我一点小礼物。” “谁啊?男的女的,送你礼物干啥?你没钱回礼我给你寄钱去,别欠了人情啊。”沈老头儿生怕自己的年纪轻轻的孙女被人拐了。 “回礼的事儿你不用管,我就是觉得这个礼物挺有意思。”沈何夕笑着把玩着手里的刀,“太有意思了。” “丫头你说什么呢?”沈老头茫然了。 “有点长,有点细,开了刃……蓝色的珐琅柄看起来很眼熟,两边各有一块玉,一块青一块白……”沈何夕打量着流鱼,一边看一边说着,语速越来越慢。 沈抱石听到“珐琅柄”三个字儿的时候已经愣住了,再听到白玉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止歇了。 在他身后的的小帮工偷偷伸手虚拦在他的后背上,刚刚师姑可说了,别让老爷子激动地昏了。 隔了半晌,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那把刀……多长?”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长度啊。”沈何夕深吸了一口气,避免自己被老头儿的情绪带动了,刚刚的五个字儿差点把她的眼泪逼出来。 “刀柄上是不是有个环?环上面你看看是不是刻了字?” 沈何夕很轻松地说:“对呀。” “字是不是写的流鱼?流水的流,活鱼的鱼?”老人激动得简直不能自已,流鱼啊,流鱼回来了。 另一端的女孩儿轻轻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吃早饭了。” “先别吃!那个字儿是不是流鱼?啊?是不是流鱼?”老爷子激动的心情差点直接转化成抓狂,吃个什么吃啊,先告诉我是不是流鱼刀啊。 沈何夕用流鱼刀的刀柄戳了一下趴在窗台上的小墨迹的鼻子,正在浇花的泰勒夫人看见可怜的小墨迹被主人戳了个趔趄立刻放下喷壶过来抱走了小宝贝。 “嘿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别人送我的。”给你的老基友做了半天的心理疏导,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老墨迹? “丫头!别闹!”沈抱石的态度变得严肃了起来,激动啊兴奋啊没有了氛围的支撑慢慢从高点上降了下来。 听见他严厉了,沈何夕一点也不害怕:“啧,你又凶我?我就不告诉你了,想知道啊……来,说你疼我。” “你、你、你胡搅蛮缠!” “对啊。”上一个嫌弃我不够尊老爱幼的今天早上就给我送早餐上门了,说我胡搅蛮缠老头儿你给我等着。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挂电话了啊。” “哎……好好,我疼——嗯你。”老头子转身,看见身后站了个小帮工,说话的语气立刻变成了“牙疼调”,他挥挥手把人赶开了。 “是啊,是疼我啊,还是疼流鱼刀啊?” “你!”一个字儿,老爷子说的斩钉截铁断金碎玉生不如死。 “成,是啊,是流鱼刀啊,保养的挺好。”听见老头儿亲口说疼她,沈何夕满意地给出了答案。 “真的是流鱼啊……” 眼泪从老人眼睛里涌了出来,沿着脸颊流过他不再丰满润泽的脸庞。 电话里,女孩儿的声音传了过来:“哟,老爷子你哭啦?老爷子你是在店里的柜台上吧?来吃饭的还能看见沈大师掉眼泪的表演,真值。” 呸呸呸,说什么呢,谁掉眼泪了?谁表演了?老人两把抹掉了脸上的泪,关注起了更重要的问题:“我马上就去办手续,我得去腐国给把刀接回来。” “你刚刚还说更疼我的,现在就为了个刀也肯出国?我自己孤零零来腐国你都不送我。” “唉,你个熊孩子,能一样么?”老头儿又一次被自己的孙女折腾的没脾气了。 “反正啊,等你办完出国手续,我暑假都开始了。” 对啊,丫头她有暑假呀,她暑假回来,自己不就能看见刀也能看见人了么? “丫头,你把刀带回来?”兴奋中的老爷子没弄明白,这把刀既是古董又是刀具,即使出得了腐国,在华夏海关那里也会被查扣。 “我看看吧,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把流鱼刀弄回去”沈何夕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案了。 “刀你得天天擦啊,那个珐琅柄你得用细毛料擦啊。”沈抱石不放心地开始嘱咐她。 女孩应了两声之后开始烦了:“刀是你孙女还是我是你孙女啊?婆婆妈妈的,我知道了。” 谁手里有刀谁说的算,沈老爷子算是怕了他的孙女了:“丫头啊,你先给刀拍个照片寄回来吧?我掌掌眼,还能烧给你曾爷爷他们。” 沈何夕瞪了一眼流鱼:“看我心情吧。” …… 扣了电话,沈老头开始旁若无人地在店里小碎步转圈,流鱼找到了,流鱼要回来了,那是流鱼啊,流鱼啊…… 那盘子槐花饼被小帮工偷偷拿进了后厨孝敬师父去了。 满头霜色百事哀,四代离散抑胸怀。凉露惊梦茅庐外,折燕离巢流鱼拆。 七年后的那个春天,他再不会写下上面的四行句子,守着空荡荡的院子静静地等着时光走尽他最后的生命了。 腐国,沈何夕的身后,三个黑衣男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沈小姐,正川大师为您准备的早餐已经摆好了,请您享用。” 作者有话要说:萌番送上:祝所有这个月过生日的宝贝们每天心情愉快萌萌哒 【墨迹的世界】 小墨迹有一双小短腿,走路的时候总是好像在地上蹭来蹭去,灰色的一团扑倒在地上就像是个绒球,它不喜欢迈尔斯,因为迈尔斯来蹭饭的时候差点踩到它。 沈何夕觉得小墨迹大概和她一样记仇,因为从那之后,迈尔斯再来的时候她总是只给他看自己圆滚滚的背影。 嗯,缓缓移动的圆滚滚的背影。 小家伙有三角形的小耳朵、紧凑的五官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它不喜欢所有同样有着蓝眼睛的生物,比如身材很好的哈维先生。 还有偶尔来一次每次都被沈何夕精神碾压的艾德蒙先生。 不过也有例外,小墨迹喜欢亚瑟和弗雷德,好吧它喜欢一切让它不用仰头仰的那么辛苦的小孩子。 在小墨迹的世界里有三个人类是它最喜欢的。 小鱼干、逗猫棒、它的人。 小鱼干=泰勒夫人、逗猫棒=苏仟、它的人自然是沈何夕。 今天早上,按照惯例,它去等着它的人给它开门,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散步,它的人邀请它吃了一点牛奶泡过的点心,给它梳理了一下毛就把它护送到了小鱼干那里。 小鱼干那里有好多小鱼干,还有漂亮的图片,还有毛茸茸的线球!它的人不给她线球,这点真是让它有点不开心。 下午的时候,它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逗猫棒,它的人买了一件心的套头衫,套头衫的前面有一个大口袋。 “墨迹,走,带你出去玩,顺便买菜。” 小墨迹抖了抖它的小耳朵慢慢悠悠地晃到它的人的脚边,它的人回来了~它的人要带它出去玩~蹭一下,蹭一下。 梳着马尾辫的少女一脸无奈地穿着印着猫脸图案的套头衫,身后的帽子上还有两个猫耳朵,胸前的大口袋里有一个灰色的小猫用爪子扒着口袋往外看。 沈何夕有点纠结地问苏仟:“为什么只有猫这一种图案?” 苏女神一脸你的问题太无知的表情。 她当然不会告诉她其余的衣服都被她买下了。 看着小夕穿猫儿装,贫尼此生值了! =============================== 第60章 慢烤牛肉 午餐时间,沈何夕抱着一个印着樱花图案的木质饭盒坐到了餐厅里,琳达顶着新做的发型端着炸鸡腿、三明治和沙拉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哇哦,Cici,非常漂亮的饭盒!一定是追求你的男孩儿送你的吧?” 琳达对这个东方女孩儿还算得上了解,虽然品味和生活习惯都不错,但是让她自己花钱给自己弄这么一个花哨的饭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何夕面无表情地打开饭盒,昨天还只是早餐,到了今天自己的三餐已经被正川熊一大师全面接手了:“是一个老爷爷送我的,要不要尝一尝?这是另一种东方料理。” “好呀!”在慷慨又不扭捏的Cici面前,琳达从不掩饰她自己是个吃货这个事实。 打开饭盒,琳达惊呼了出来。 “天哪,这是吃的还是艺术品?” 沈何夕看着餐盒里的超豪华格局,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任谁经历了早餐有十四种各种小菜和饭团,现在都要麻木。 因为器具精美,各种食材处理后搭配的颜色纯美干净,营养也相对均衡,和式便当一直受到一些人的追捧。在饭盒里画个猫脸摆两只炸虾什么的,就有人觉得自己玩了一把小清新一把小情/趣。 那如果跟面前这个便当比,小清新要上吊自尽,小情/趣得投河殉情。 原因无他,这个饭盒里的午餐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美是天然的。哪怕它是食物。 便当分成两层,一层是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寿司,一边是烤鳗鱼寿司和一边蟹子寿司。 烤鳗鱼用的是从首都高档日料店运来的顶级鳗鱼,烤好之后抹了一点浓稠的甜味酱汁,一点细条的海苔把鳗鱼和饭团系在一起。金色的鳗鱼,酱色的汁液,浓绿的海苔,雪白的饭团,还有香葱碎薄薄地洒在上面。 蟹子寿司用海苔卷着捏成拇指大小的饭团,在饭团之上海苔中间小心地放入了大小均匀颜色诱人的红蟹子。 一边是酱色上青翠的点缀,另一边是红色的蟹子被海苔小心地包裹。 在饭盒的一角有一个专门隔出来的空间,绿色的菊花和淡粉色的蔷薇交相辉映,那是绿芥末和寿司姜。 另一层的饭盒里放着的是烤好的牛舌,牛舌切成厚片之后烤到用极慢的火烤制,再改刀切开,外面是熟制褐化后的颜色,内里还是嫩红的,一层熟肉包裹着里面的娇柔软嫩,旁边放了两片的柠檬。 最后的格子里是一些青菜拌好的沙拉。 根本不需要特殊的造型,就用了食材被处理好之后最完美的状态摆在那里,其自有的颜色和形状已经让人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了。 牛舌也好,饭团也好都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带来的,现在连余温都不剩下了,但是和式料理本就是冷食一道的前行者,放了这许久并不会影响什么口感。 鳗鱼的视觉效果隆重又香浓,真正吃到嘴里和米饭混杂一起的时候,那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满足,肉的味道极好,饭的味道也极好,咸甜可口的酱汁让整个寿司的味道丰富又有核心,把鳗鱼和米饭混在一起的香味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红蟹子的味道鲜咸,细细品味还有一点甜,用米饭的味道去调和这种甜味,像是缓步牵出穿着木屐的白衣新娘,她羞涩又美好,轻轻地行礼,浅浅地微笑。 两种寿司如果再搭配一点芥末或者红姜,增加味道的前味或者余味,让整个寿司的味道更饱满具有冲击力一点,那又是一种新的感受。 琳达吃了两块寿司,赞美了两句好吃却也不再动了,她对那个牛舌和沙拉更感兴趣。 沈何夕明白,对于很多人来说再美味的食物,前面挂上一个“陌生”那就是用来品尝的,不是用来享用的。 享用,沈何夕面对这样的一份午餐,只能想到这样的词。 每一个寿司都要用手亲手去拿捏、搭配,调制的米饭,专门的蘸料,用心到极致的料理包裹了满满的诚意和认真。 牛舌是用慢火烤制的,有多慢呢?在整个烤制的过程中牛肉内部的最高温度不会超过六十摄氏度,在这样的温度下肉质中自含的酵素会对肉质进行嫩化保证肉质的柔嫩多汁和味道的鲜美。 牛舌被切成了条状,一片片略厚略粗,摆在外紫内绿的菜叶子上。每一块的口感都非常的柔软,肉汁进入嘴里的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肉上只撒了一点的盐和黑胡椒粉调剂味道,没有使用酱汁,但是即使连吃了几块也没有那种没熟透的肉进入咽部导致的滞涩感。 如果想要自己改变一下味道也可以把旁边的两片柠檬的汁水挤压到肉上。 沙拉是千岛酱调味的蔬菜沙拉,不管是搭配牛肉还是单吃味道都很有特点也很让人舒服。 准确点说,这并不是一份特别正宗的和式便当,因为慢烤牛舌并不是一道片儿国菜,但是整个便当的膳食搭配和颜色的调剂比沈何夕见过的任何人和食做出来的都要正宗。 正宗的不是菜色,是态度。 沈何夕自己做了很多年菜,吃了很多年顶级大厨做过的菜,在她的心里对“正宗”的概念有自己的看法,华夏菜菜系繁多,所谓的正宗吃来吃去其实都是厨师对于自己目标的坚定。 这种坚定在这个饭盒里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味道是没有上限的,但是人可以用自己的态度把一些东西强化到极致。 吃着牛舌,琳达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上天堂了:“Cici,这是谁做的,天哪,只要他是个男人我就嫁给他。” 东方女孩孩儿的回答趁着她说话的时候把最后一块烤牛舌放进了了嘴里。 ******** 回到公寓,沈何夕看见的是两个人正蹲在自己的厨房里,一个自然是已经接手了她三餐的正川雄一,另一个是苏仟。 两个人正在对着一本画册研究着什么,看见沈何夕开门进来,苏仟笑着跟她打招呼,另一位则是…… 一副你不向我行礼我我就看不见你的样子,那点自矜的劲儿就算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别人也能看得出来。 漂亮的木制饭盒已经洗净擦干,沈何夕很小心地把饭盒放在桌上。 “小夕小夕,我们在研究这种便当的样子,你看。”苏仟捧着画册来献宝。 沈何夕盯了一眼那一大堆小熊宝宝的萌脸又看了看正川大师的棺材脸,眨了眨眼睛对苏仟说:“如果你真的让正川大师做了这个,记得让他端着拍照然后让他签个名。” 国宝级大师做这种“爱の便当”……沈何夕都想去卧室里自己笑一会儿。 这时,被两个人无视了半天的正川国宝终于忍不住了看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午餐、好吃么?” 沈何夕笑眯眯地说:“您应该非常骄傲地问我还有没有吃过更好吃的,非常非常的棒,谢谢您。” 好吧,虽然小刀的这个孙女有时候非常气人,但是她的恭维听起来总是真心的。 “喜欢就好。” “怎么可能不喜欢,您为了照顾我这副华夏人的肠胃大部分的料理都故意挑了全熟的,无论是烤鳗鱼寿司还是蟹子寿司还有慢火烤的牛舌都是您对我的体贴,非常感谢。” 沈何夕真心实意地鞠躬。 慢火牛舌不是华夏菜也不是片儿国菜,想要做好必须用的是125°C的低温烤炉,这种烤炉在东方并不流行。 几乎可以断定,正川大师是到了腐国之后为了她去专门研究制作了这么一道费时费力的菜。 大概就是昨天吧。 想到他一把年纪还为自己研究不熟悉的烹饪工具,这个礼沈何夕行的真心实意。 七十多岁的老人板着脸瞪着沈何夕:“我只是、研究烤炉、你的午餐、是顺便。” 女孩儿直起身子毫不客气地说:“两个人一样的别别扭扭口是心非,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和好。” “……”温良恭俭好女孩儿一秒钟变成插刀帝,国宝大师还是适应不了。 小墨迹从沈何夕的脚边挪到了正川雄一的脚边,用爪子够了一下他的裤脚。 “你觉得,我做的饭、和你爷爷做的饭,哪个更好吃?”到头来,正传雄一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沈何夕连思考都不用:“当然是我们家老头儿做的好吃。” “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代名厨,正川雄一对待自己的厨艺是非常有信心的,但是现在的这个女孩儿居然直接就判定了他技不如人,这让他非常的费解。 “文化认同啊。”沈何夕觉得正川雄一问了一个傻问题。 “文化?厨艺为什么能和文化扯上?”苏仟表示不太理解。 “和式料理就像是樱花,如果只有一棵,生于百花齐放的园林自然只能默默成风景的一角,但是人们故意把它们种到一起,在初春的时候绽放,用隆重的态度和满目樱花的效果占据了人们全部的视线再也顾不得其他。这种隆重也会让人心生敬畏,喜欢却也畏惧。”沈何夕的手指点了一下樱花图案的盒子。 “传统和食力图把一种东西做到极致,所以一代代人在里面倾注大量的精力,在这样的努力下,传承的人们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被尊重,就像樱花把自己的凋谢之美用无数樱花树一起来的样子来增加效果一样。和食在抬高自己的态度上有些用力过度。大器小餐,原料鲜而美,态度端而正之外还要把自己归结于道,让自己高贵起来的同时,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华夏饮食的多样也就导致了每一种食物都要去迎合自己所处的环境和人群,所以多变又普及,饮食态度或者亲近或者矜持,却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态度的传达,大家都这样,有什么好骄傲的?何况……”女孩儿顿了一下,“我是华夏人,爷爷的饭能让我想起故乡,没有什么会比家更美。” 沈何夕说的轻描淡写,苏仟发誓自己听出了她对华夏厨艺的自信和对片儿国料理的那点……看不起? 正川雄一摇了摇头:“不对、追求极致不是错的。” “没人说那是错的,只是两种厨艺的发展道路不一样。” 看着自己面前因为谈起厨艺而双眼明亮的女孩儿,正川雄一弯下腰把自己脚边的小灰猫抱了起来。 “不、华夏、有句话,叫殊途同归。” 第61章 咯吱盒 在厨房里,一代和食大师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孩儿:“作为一个、厨师,我们要比别人更加、虔诚地对待、食物,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爷爷。殊途、同归。” 虔诚? 沈何夕回忆着沈抱石做饭的样子,轻松地,随意地,偶尔甚至是随性的,可以说与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样的自在就是老头子的“虔诚”,沈何夕觉得老头儿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那个随意傲娇的样子简直是在“祭祖”…… 吐槽完了自己家的老头,沈何夕看见老人把自己的猫放在了地上,又转身去洗了洗手。 正川雄一打开自己放在一旁的布包,七八把银光闪闪的刀从布卷里展开,每一把都擦得银光闪闪。 “我回到岛国的时候,一无所有,没有家庭,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厨艺是我、安身立命的、事业,也是我、的家人和伙伴。” 老人看着那些餐具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己的老朋友。 “厨艺和我一起顺应时节、感悟道理,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为我的人生有这样的一部分而骄傲。”老人矜持地昂起头,他真的是为自己的职业和自己为了厨艺付出的时光而骄傲着。 沈何夕在老人的目光中拿起了他的一把刀——单刃,木质手柄,看起来像是加宽了的水果刀。 “这把是出刃包丁,用来处理鱼。”老人向她解释这些刀的用途,“那边那把长刀是黑鲔鱼包丁,只是用来处理黑鲔鱼。” 苏仟看了一眼那个长达半米的刀刃儿,深吸了一口气:“大师,这些刀你是怎么过海关的?” 正川雄一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也不、不知道。” 得了,您的“老朋友”想要来这儿您的“人类朋友”们还不知道得费多大劲呢。 苏仟囧囧有神地拎着小墨迹去喂猫了,这两个人和她不是活在一个世界的。 “事实上您基本不可能用到这把黑鲔鱼包丁,不是么?”沈何夕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我,我不回让自己背着那么多的东西,在外面不是在家里,不管什么刀能用就行。” 女孩儿的话里意有所指。 正川雄一摇了摇头:“如果能、做到最好、我就不回给自己、有瑕疵的机会。” 在对于厨艺的问题上,这个老人的态度近乎于偏执。 好吧,沈何夕前后快四十年的人生,让她早就接受了传奇都是蛇精病的设定。 “那您的最好是怎么判断的呢?” “突破了上一次,就是最好的。”老人的回答很坚定。 沈何夕对此不置可否,食物的判断标准不是统一的,人们赞美一道菜,也有人讨厌一道菜,如果更好的突破遇到了更糟糕的客人,那谁来判定这个“更好”的标准? 如果只是自己觉得自己有了突破,那说服力又在哪里呢?烹饪本就是一门有表象但是有不可量化评价的艺术。 爷爷说过的“半生寻道”,黎师父说过的“执于心”、俞正味说过的“人生与食物一样,我们可以错过,但是不可以放弃眼前的美好。”这些话都影响了沈何夕对厨艺的看法。 沈老头儿追求的是把沈家的菜升华成自然而然的标准——道法自然,顺应天时,厨子在烹饪的时候随心、随性、随喜。 黎老师傅追求的是无论怎样的食客他都用最适合的一面去款待,只要心意不变就不去在意形于外的改变。 二十年后的俞正味说的是食物之美、美在当下,只要静心享受制造美味的过程就足够了。 再有现在的正川老人这种时刻要求自己更强的执着,沈何夕不知道他们谁是对的。 或者说都是对的,就像泰勒夫人说的,每个人都被环境和经历打磨成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人都能有不同的烹饪态度,这大概也是食物本性的包容性吧,它能让所有人吃到美味,也允许人们用不同的性格去雕琢它。 当然,她不会去和眼前这个蛇精病,啊,不,这个一代传奇去讨论这个问题,她只关心…… “我们晚餐吃什么?” 老人揭开一个盆子的盖子,里面放了一块有些泛着黄绿色的面浆。 “我给你们做、咯吱盒。”正川大师郑重其事地把咯吱盒三个字念了出来。 “嗯?华夏的东西。”沈何夕表示自己曾经在京城吃过。 正川大师拿出几根洗干净的胡萝卜开始切。 “我小时候,你的曾祖母总是做给我吃。” 咯吱盒也被京城之外的人叫做炸煎饼卷, 绿豆粉、玉米面、高粱粉、米粉……所有的谷物碾成粉几乎都可以,调成浆状之后在炉火上摊成薄薄的煎饼。 如果想要没有馅儿的,那只要在煎饼上撒一点香菜、椒盐然后下油锅炸好,如果想要吃有馅儿的,就要在两层煎饼之间抹匀馅料然后再改刀炸制。 老人看来早有准备,他甚至让人给他在沈何夕的灶台上安放了一个铁板,和食里面用来做铁板烧的那种铁板。 一勺面糊倒在烧热的铁板上,木质的小推子一点点地把面浆推开,白色为主的面浆接触到热热的铁板上,几乎片刻就变成了微黄的煎饼。 铁板烧热之后火候很小,煎饼在上面慢慢地边缘都翘了起来——因为面浆里加了鸡蛋。 一张煎饼,又一张煎饼,全都圆圆地好像是团圆夜的月亮。 老人的表情极其的专注,好像他在制作的不是煎饼,而是一个精心呵护的梦。 此时正是四五点钟,外面的阳光倾洒进了厨房,像是用自己的辉光给这个那些摊好的煎饼着色。 胡萝卜、土豆、白菜的根部、一点肉馅儿,还有一把香菜,没有擦丝,老人一点点的用刀把它们切成细丝细末,和沈家有那么点炫技的刀工不同,正川老人切的非常的稳,他的速度不快,但是他每一次切下去的动作似乎都带了那么点慎重。 把颜色丰富的馅料搅拌均匀,红的肉,橙的胡萝卜,白的的菜根,黄的土豆,绿的香菜,放点盐、酱油和白胡椒粉搅拌均匀,慢慢地铺在了已经放凉的煎饼上。 馅料从碗里一点点的倒出来,倒几下,再用筷子推平,馅料要薄一些,铺好了之后再盖上一层煎饼,卷成长卷。 把长卷切成三四节,下油锅炸制,菜香味搭配着面食炸出的甜香一点点伴随着油锅里叮叮作响的声音传了出来。 正川老人站在油锅前面像是艺术家在雕琢自己的作品一样查看着每一块煎饼的颜色和硬度。 等到外皮颜色金黄,内里菜香饱满,就把炸好的东西一块一块地挑出来。 盛放的器具选用的是水滴形状的白色细瓷盘子,正川雄一把焯过水的芹菜梗劈成卷丝状,从水滴的细端一点点铺排成新发的兰草一样。 炸好的咯吱盒再次改刀成菱形,参差不齐竖着摆在盘子上,就像是一块块与兰草相依相伴的水边岩石。 “我记得、以前这是过年吃的东西。”如今的正川雄一昔日的沈抱云看着摆放精致的“华夏小吃”,想到的是面前的两个女孩儿远不能触及和体会到的遥远时光。 伯娘端出的东西时的笑脸、小刀举着装了两个大钱的红包的欢快、外面的鞭炮声、风尘仆仆刚刚赶回来的养父,这些似乎都和着这个小小的东西一样被他铭记着。 硬硬脆脆的小东西放进嘴里,此时馅料的汁水仍然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炸过的煎饼带着油香味和谷香味,被牙齿咬碎的时候有那种令人心醉的脆响,然后是云破月来一般的馅料的味道。 最普通的搭配,普通到就是当年的老百姓在年前看看自家的菜窖里还剩什么,粗粮的面,干干的萝卜,耐放的土豆、舍不得扔掉也不知道该怎么吃的白菜根,就这么凑合到了一起,再加上一锅炸完这个还能再用的油。 那些属于七十年之前的东西,明明应该是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女孩儿难以认同的。 偏偏,沈何夕在吃到这个咯吱盒的瞬间,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坐在树下的老头儿,想起了自己在厨房里练刀工的岁月,想起了自己站着看着爷爷和哥哥拎着那个木头的调料箱越走越远。 这是……回忆的味道?! ******* 早上九点,沈何朝正在后厨里调制着饺子馅儿,切成小丁的鱿鱼粒一定要在肉馅儿中打上浆。小帮工的脑残从后厨门里探了出来。 “师父师父,外面来了两个人。” 沈何朝还穿着妹妹通过国际快递送回来的厨师制服,衣服妹妹一次给他快递了十套。 银灰色的围裙,白色能勾出腰线的大厨制服,因为是妹妹送的,他不仅天天穿,还保护的很好,所谓金碗配玉筷,为了跟这身衣服搭上,沈何朝也很少像别的厨师那样“不拘小节”了。 时间久了,气质就越发的和旁人不太一样。 总之,看起来是格外的挺拔俊秀。 从厨房里慢慢走出来,他差点闪瞎了外面两个年轻人的眼。 这个小白脸真是个厨子? 这就是爷爷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的孙子?长得不错。 站在门左边的一个人西装笔挺,铁灰色的衬衣还扎着蓝黑色领带,顶着一张年轻版正川雄一的脸对着沈何朝鞠了一个躬:“您好!我是正川平次。” 另一个看了看沈何朝,又看了看鞠躬的外国腔男人,还不到五月的太平区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可他还穿着一件夹克衫,里面是一个圆领毛衣套衬衫的搭配。 “卧!是来踢馆地!” 第62章 菊花鱼 穿着夹克的年轻男人吼了这么一声,在店里忙活的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卧要踢馆!我要用我的菊花鱼来挑战沈抱石!”对于这种赤果果的无视态度,他非常的不满。 难道不应该如临大敌然后有人说“自不量力”再让他啪啪啪啪地用精湛的刀功和娴熟的技艺打脸么? 沈何朝只是对他们两个人笑了笑,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字。 【你们好,我是沈何朝,这家店的老板。】 对面两个人的反应是: 光写字不说话是啥个意思? 嗯,字也很好看。 沈何朝写的下一行是:【踢馆有流程,正川大师已经走了。】 前半句是写给夹克男的,后半句是写给正川雄一的。 写完之后,给两个人再三看了看,他收起小本子,又笑了笑。 转身走了。 “哎~你这个人!”夹克男要追上去,被小帮工拦了下来。 “要踢馆是吧?先来登记。想要我们沈家饺子馆呢,要现在我们这干两个月,是包吃包住没工钱的两个月啊,干完了你就可以踢馆了。” “啊?”夹克男长了一头自来卷偏偏还卷的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个鸟窝顶在头顶上,现在他有点傻愣愣地看着小帮工,。 小帮工哼了一声:“沈家在太平区这么大的牌子,总有些人想踩别人一脚给自己赚名气,还指望我们逢踢馆就要接啊?想要跟我师父比一场,先进我们后厨帮工两个月吧。还有啊,我们师爷已经退休了,现在店里是我师父说的算,你要挑战也得先挑战他。” “嘎?”说好的在厨房里霸气纵横在厨艺界一鸣惊人呢? 鸟窝夹克男这会真的傻眼了。 “你还踢不踢啊?踢就登记换衣服,不踢就走人啊。马上要开张了,都忙着呢”小帮工一脸不耐烦。 想想自己从川地扒着火车跑到这儿的艰难,夹克男咬了咬牙:“我踢!” 小帮工领着踢馆未遂身先卖的卷毛走了,饭馆的大门前只留下了被人们下意识遗忘的正川平次。 在厨房里给肉馅打完浆的沈何朝又在看着两个帮厨和面。 外面那个正川平次光看脸就知道是正川老头的孙子。 所有对自己妹妹图谋不轨的人都是阶级敌人! 过了两分钟,小帮工又拉着卷毛男出了沈家:“你看看你的头发,你看你的身上的味儿,能做饭么?那边有澡堂子,两块洗一次,洗头洗澡的五毛一包毛巾两块一条,你自己去吧。” “哦……”踢馆不成就算了还卖身,卖身就算了还被人嫌弃不讲卫生。 卷毛男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悻悻地往澡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川平次迎着巷子里带着花香味的春风站了半天,忍不住问小帮工:“您好,前几天是不是有个老人天天来这里?” “您说那个片儿国的正川大爷啊?哦,他走了。我师父不是告诉你了么?”小帮工对于自己师父明显不喜欢的人话也很少。 爷爷又跑得不见了。 正川平次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农历年之前来了华夏之后,他爷爷就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威严的老人差距越来越大。 上个礼拜他收到了老爷子的最后的消息居然是:“平次,我给你找到了一个未婚妻,你要去征得她兄长和爷爷的同意啊。” 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所以他这次来主要目的是要带自己的爷爷回国,很显然,他来晚了。 爷爷给自己找的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大概就是刚刚那人的妹妹? 正川平次趁着小帮工再次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又问他:“那位老人去哪里了?你们老板有妹妹么?” 小帮工听见后一个问题,一脸警惕地抬起头:“你谁啊?我们老板有没有妹妹和你有关系么?” 正巧出来要跟正川平次说他爷爷去了腐国的沈何朝就站在小帮工的身后。 ……大板板老头儿不是好人,他的孙子果然也不是好人! 正川平次:“……”第一次见面就问别人的妹妹……失礼了,太失礼了! “抱歉,我失礼了!”跟他爷爷一样一张菜板脸的正川平次猛地鞠了一个躬。 沈何朝气哼哼地写了个纸条放在桌子上扭头就回了厨房,再看见那个家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拳打他脸上。 【你爷爷去了腐国,我妹妹和你没关系。再见。】 小帮工非常贴心地替他师父“哼”了一声也跟着师父走了。 从来被认为是家业传人、片儿国厨艺界后起之秀的正川平次就这么真正地被晾在了门外。 太阳又升高了一截,到了上午十点已经有几个食客来沈家饺子馆预订今天的外送或者买生饺子。 丰和楼的老板一脸赔笑地被小帮工送了出来:“小川兄弟,你再跟你们老板说说,一天一百斤饺子真的不够,我们最近接了几个旅行社的单子,人家说了都是高档客人卖点就是最好吃的鱼饺子,你说这一百斤才够几个人吃的?” 叫小川的小帮工拿了个小本本认真地记下了今天送出去的饺子数量:“您看看我们后厨,哪里忙得过来?一天卖出去三百斤生饺子,就你们丰和楼拿的最多了。” “我们多少桌,他们多少桌?我们能一下子开三场婚礼的席,整个太平区除了我们谁还能?”矮胖的老板继续跟着小川套近乎:“去年之前你们也不外卖啊,现在不也弄了,多卖我一百斤,我每斤加五毛你看怎么样?” 每斤加五毛,二百斤就是每天加一百块,也就是说为了能卖更多的饺子丰和楼的老板愿意每年多出三万的额外成本给沈家饺子铺。 小帮工摇了摇头:“价是师爷定的,不能改。” “顽固!一群老老小小的都是顽固!”看见有人这么跟钱过不去,丰和楼的老板就差捶桌骂娘了,“我一年多出三万!饺子钱之外我多出三万!哪家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你们把钱往外推?” 小帮工一本正经地跟胖老板解释:“俺们师爷说了,今天有人加五毛,明天就有人加一块,加来加去饺子价格虚高上去了能吃得起我们家饺子的人就少了,做生意得对得起沈家的朋友,买卖是买卖不能忘了喜欢我们的客人。” “行!行!你们这群憨厨子!一群憨厨子!”胖老板气呼呼地走了。 站在一边全程围观的正川平次开始觉得,这家人似乎真的有点意思。 路那边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如果不是那身衣服,还真难把他跟刚刚的鸡窝头分辨出来,那头卷毛全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 “看老子干啥?”他瞪了这个站在这儿的西服男一眼,晃晃悠悠地进了店里。 店里人人都在忙,他转悠了一圈发现自己还帮不上忙,又走了出来:“唉,那谁,你吃过菊花鱼没有?我能把草鱼肉切成头发丝儿那么细,拍上面粉炸出来再浇上汁儿……嘿嘿嘿……等过两个月,我就把他们沈家给比下去了。” 西服革履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那自说自话。 “你倒是说句,到底吃过没有啊?” “……” “你会说话吧?你说刚刚那个人怎么不说话只写字儿?” “……” “好歹在一个大门口遇见,你咋就不说话了?” “……”话都被你说完了,正川平次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聒噪成这个样子。 “开饭了。”赶在客人们都来之前,店里的人都能先吃一点东西,下一顿饭就要下午三点了。 卷毛男,不对,光头男立刻非常自来熟地蹿了进去搬凳子挤位置吃饭了。 看着店里热热闹闹地要吃饭,正川平次想了想,也抬脚进了店里。 “请给我来一份三鲜水饺。” ******** “华夏酱油有、94种风味物质,和式酱油、有125种,所以、从味道上来说,和式酱油的味道、更丰富。本酿酱油、是现在几种、和式酱油的基础。” 对比着眼前放着两小碗酱油,正川雄一正在教导沈何夕一些和食里面的东西。 讲解了半天,老人话锋一转:“我这里有几种手工酱油的配方,一会儿我抄给你。” 正川大师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沈何夕知道,不同的酱油搭配不同制法的寿司一直是正川大家的特色卖点,他现在随随便便地就要教授给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小女孩儿。 好吧,我们要承认,面对小刀的孙女,正川大师简直豪爽得像是圣诞老人。 女孩儿已经快要麻木了,昨天他给自己做完了咯吱盒接着就问自己想不想学铁板烧,后来又问自己想不想学刀工,现在连家里的压箱底配方都拿出来了。 “我对当厨师不感兴趣。”沈何夕第N次强调自己的立场。 “没事儿,给你爷爷。”对于这位老国宝来说,给了小姑娘就是给了她爷爷,变相贴补一下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不行的? 老人说是给酱油的配方,结果所谓的“几个”配方是慢慢一盒子的纸,从酱油到醋,从梅子酱到腌菜,从处理米饭的特殊手法到鱼的保鲜技巧。 “有很多、连我孙子还没学到,你不学就给你爷爷,你爷爷不要、就给你哥哥。” “好了,正川老先生,我给我爷爷打电话,让他见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些配方沈何夕知道自己真的很有兴趣,而且也没用退回的余地,那就帮这个老先生达成心愿吧。 “你、应该、叫我大爷。”老人一本正经地企图用自己的棺材脸掩盖自己的高兴。 “嗯,叫你大爷,等你和我爷爷彻底把话说顺溜了再说吧。” 第63章 鲜王什锦饺 “晚饭、吃什么?鱼排、怎么样?”走过来。 “不用。” “我、给你炖汤吧。”走过去. “不用了,我一会儿要去打工啊,不用麻烦您了。” “我、我给你包饺子。”走过来。 “正川爷爷,您别再我面前转来转去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我只是、问你吃什么。”走过去。 沈何夕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棺材脸的老先生:“如果你把我转吐了,我今天就没办法接电话了,要不你自己和我爷爷说?” “……”正在走廊里转圈的正川雄一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女孩儿瞪着眼睛的样子,他习惯性地想说什么,又默默地萎了。 “乖一点才好啊,你看你们两个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会听话,两个老倔头脑袋撞一起,一疼七十年。” 咔嚓~!就算没说什么他还是胸口再次中刀,正川雄一拎起灰色的小墨迹贴着墙边站着不动了。 每周的这个时间沈老头都会打电话过来,为了让自己的房客能准时接到电话,泰勒夫人如果要外出就会把电话放到外面的窗台上。 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有两枝刚摘下来不久的百合。 小墨迹在正川雄一的怀里不安分地扭了两下,自带美瞳的蓝色猫眼眼直直地看着她自己的人小声地叫了两声。 沈何夕笑着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正好,电话响了。 “丫头啊,今天有没有用羊毛擦刀柄啊?我跟你说刀柄不能用水洗,那个刀刃的……” “老头儿你是给我打电话还是给刀打电话?这么想刀我把电话放那让它自己跟你说。” 流鱼流鱼流鱼,自从拿回了流鱼刀每次老头子的电话就是今天刀咋样了,明天刀咋样了,沈何夕虽然可以理解自己爷爷难得的一把热血沸腾,但是像这样没玩没了的啰嗦……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很吃醋。 “我这不是见不着么,你让我看一眼我才能安心。”听见孙女似乎不太高兴,沈抱石刚刚那股子认刀不认人的劲儿瞬间萎了。 沈何夕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死盯着电话的正川雄一,跟自家老头子说起了正事儿:“我在腐国认识了一个老头,每天给我送吃的送喝的,你说我改怎么回报人家?” 老头儿?沈抱石瞬间提高了警惕:“多大岁数的老头子?哪儿人呐?为什么给你送吃送喝?” “快八十了,半个华夏人,他说他是我大爷。” 沈何夕提高语速飞快地说完,沈老爷子愣了一下就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声:“让他滚!” “爷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让他滚啊?”沈何夕气定神闲,反正让滚的又不是自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正川雄一,她真的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老人的事儿你别管!小夕你别理他。” “我吃了人家快半个月了你跟我说让我别管?” “我明天汇钱给你,你把饭钱还了。” “老头儿,你就告诉你吧,人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沈何夕又看了一眼正川雄一,把节操扔在地上踩着,捏尖了嗓子把一句话说出了山路十八弯的味儿。 沈抱石听着电话差点汗毛都炸起来了:“你、你好好说话。” “爷~爷~~”我就不! 这次别说沈抱石了,就连在一边听着的沈何朝都抖了一下,两个从来没感受过孙女(妹妹)撒娇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差点打翻在地。 “你别叫,别叫了!我说啊,他是个片儿国的军人,你明白了么?几十年前他拿过枪杀过我们的同胞……” 沈何夕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从正川雄一的怀里把自己的猫夺了回来。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老头儿对着电话里的老头儿吼了一句:“你们两个都他妈是没长嘴的傻【哔——】么?一个以为是他害死了我曾叔祖,一个以为对方是个军人。卧槽谁规定了随军的厨子不能穿军装了?你们两个脑袋里装的都是石头吧?啊?” 一声怒吼竟叫两地噤若寒蝉。 “你们两个最好今天把话说清楚,老头儿,如果今天你敢扣电话,别说流鱼了,今年你连我都见不着,我说真的。” 女孩儿把话筒甩进了正川大师的怀里,抱着猫就走了。 电话里沈抱石急切的声音传了出来:“丫头?丫头?丫头你说什么意思?你今年回来么?丫头?” “小刀,我是大板板……”老人苍老的手举起电话,一辈子拿刀都没抖过的手,颤抖着把话筒放在了自己耳朵旁边。 一个电话两个人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沈何夕算了一下话费,再一想沈抱石到月末看见话费清单的心疼样子,心里舒坦了不少。 “也不知道曾爷爷怎么养的孩子,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没办法面对,越是感情深厚的人越是肆无忌惮的伤害,一个个都绞尽脑汁儿和自己过不去。” 全然忘了自己也曾经是这种人的沈何夕未老先衰地叹了一口气,捋了一下手里的毛团子。 ******* 沈抱石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听见沈何朝打开院子门去买菜的声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小腻歪扒拉着的房门,终于把他给扒拉了出来。 “饿了吧?走,找大朝吃饭去。” 沈何朝留了纸条,说看他一直没醒就没给他把饭送来,等他睡醒了自己去店里找吃的。 店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在这样的晴朗的天气里,吃着饺子喝着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再来一盘葱丝拌猪耳朵或者一盘芹菜花生米,小日子瞬间就让人觉得滋润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沈老头就算只是出门走个十几步来了店里,那也是要穿着整齐发丝不乱的。 可惜今天因为没休息好,又有事儿压在心上,老头儿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憔悴。 看见师爷抱着狗进来悄无声息地坐在一边,小帮工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师爷,您吃点啥?咱这新来了一个要踢馆的川菜厨子,让他给您来一份回锅肉?” “不用了,给我拌个蜇丝白菜,让新来的给我做个虎皮尖椒,再来一碗肉丝面就行了。”在这家店里能这么挑着人点菜的大概也就只有沈抱石这个前任老板了。 点完了菜,沈抱石跟小帮工要了两块骨头要出了店门去喂狗,正巧路过了一个后生的座位。 一个西服革履的年轻男人面前放了一盘水饺,一碟子蒜泥,可是蒜泥可怜巴巴地被弃置在了一边。 一双竹子形状的筷子和一个倒了一点调料的荷叶碟摆放在了男人的眼前。 “你这是嫌弃这家的调料?”沈抱石瞅了一眼荷叶碟里的带着点红的调味汁,克制不住一脸嫌弃。 呿,甜的。 西装男人淡笑的有点矜持:“这家店的饺子非常鲜美,但是调料太粗糙了,这么粗糙的蒜的处理……”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把蒜捣碎了扔在盘子里的吃法他看不上眼。 “哦,那你说怎么是不粗糙的?” 发现这人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给自家的饺子挑毛病,这真是二三十年都没发生过的事儿了。 “应该把蒜泥过滤出汁液然后点在盘子里,器具应该精美,这种看起来就很便宜的盘子不应该用来装味道这么好的饺子,饺子也应该摆放的更用心一些,这种堆在一起的粗糙手法……” 他的面前不知道何时站了一大排的厨师,几乎所有人都用那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除了某个还没搞清状况的光头男。 沈老头原本有点颓着的后背已经挺直了起来,他摸了两下怀里的小腻歪,再次恢复到了中气十足的状态: “小川,让你师父用轻云出岫的盘子给我上一盘鲜王什锦的饺子,我要用那双黄木的筷子墨点朱砂的碟子,配着红醋绿蒜泥。” “好咧师爷!”小帮工异常欢快地跑进后厨传信儿去了。 所谓鲜王什锦,是去年沈何朝出的一道新菜,用虾仁儿的质感搭配海肠的鲜脆,还有肉丁的香和皮皮虾子的香甜。 饺子的面团除了白色的面团还有黄色的胡萝卜汁、绿色的菠菜汁,黑色的墨鱼汁调和的三种颜色不同的面。 各种材料都是现成的,沈何朝重新调了一份饺子馅儿,虾仁切成小粒,海肠切成小圈,皮皮虾的虾籽微微煮过之后同样切成颗粒状。 包饺子的时候,先各取一点彩色的面团搓成细条混在饺子皮上,擀出来的饺子皮上就有了三色不同的纹理。 放饺子馅儿的时候先放皮皮虾子再放肉馅儿,肉馅上放虾仁和海肠,手指一扣一压,一个漂亮的带着彩色纹理的饺子就包了出来。 饺子和平时长形的饺子不太一样,沈何朝非常体贴他爷爷想要显摆的心情,把每个饺子边儿的形状都处理的有些像是桃花的花瓣。 年轻的男人面带一丝浅浅的微笑,他手指像是白鹤展翅一样轻巧地拿捏着饺子,每一点对饺子外形的修饰看起来随性又写意。 偷偷在一边观摩的光头已经看呆了。 蓝绿色的陶瓷盘子上像是有一层薄云从盘子的一边轻轻飘出,白色的饺子皮上三种不同颜色的纹理像是象征着春日里新发的颜色,橙色的像是花芯,绿色的像是新柳,黑色的像是枝干。它们从每一个饺子的底部蜿蜒而上,由粗到细更是显出了饺子馅料的饱满和飞边的轻薄。 饺子的内部材料的颜色透在外面,淡粉的虾仁儿,浓艳的虾籽,圆圆的海肠,还有一丁一点的绿色的调味菜。 一缕热气从它们的身上带着香味弥散,这才让人惊悟这是一盘子,不是一页春景。 轻云出岫,配着万物生发,用黄木的筷子夹住一个饺子,都让人觉得心疼又期待。 更别提浅红色像是滴了两滴浓墨的碟子上还有自酿的香醋搭配着绿色的特制蒜泥。 “来,你看看你居然用商场里买的和式甜醋配饺子,你这是得多糙?” 沈抱石老眉一抖,眼角一斜,端的是八分得意两分看轻十分挑衅。 第64章 一鱼两吃 “小子,我们沈家开的是饺子馆,不是高级私房馆子,一盘饺子十几二十几块的地方,这样的东西摆出来让那些单纯爱吃饺子的人该怎么办?像饺子这种接地气儿的东西,别说是用个素盘子,我就是拿塑料袋装着让这些人蹲在路边抓着吃,他们也会觉得好吃的不得了。” 环顾四周,几位老食客都在点头,如果把这盘饺子给他们,别说用蹲着手抓着吃了,趴在地上吃那也好吃啊。 老人说的和正川平次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有更好的器具却不用?有更好的装饰却放弃? 可是他也觉得,这个老人说的话里包含了一些让他从前忽略或者迷茫的东西。 到了中午的这个时间,沈家饺子馆已经是客似云来,但是来来往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盘精美到令人惊叹的饺子上。 正川平次静静地看着面前老人手里的那盘饺子,只能赞叹制作者的巧思和胸怀。 单从这盘饺子来看无论是做成花瓣形状的飞边还是与器具的搭配,沈何朝展现出的东西远胜于自己。 自己对器具的挑剔和对调料的不屑都建立在对方“能而不做”的基础之上,想想真是令人羞愧啊。 他想为自己贸然评点的言论和嫌弃调料的行动道歉。 但是这个老者的态度……也太令人气愤了。 是的,一代名厨沈抱石沈大师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筷子夹着用蒜泥蘸着把饺子一口一个两口一个地都吃了下去,一副汁水横流鲜香满口的样子,真的很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糟蹋感。 他还非常恶趣味地戳破了一个饺子的皮,馅料里散发出的鲜味和香味勾结在一起,誓要所有人魂牵梦萦。 汤汁流出,饺子圆滚滚的肚子瘪了下去,像是一片凋落的花瓣,让正川平次的心都碎了。 和式料理的料理二字指的是顺应天时、料察食理,食物的烹饪应该与季节、时间、环境、气氛、心情想对应。 跟随着正川雄一这么多年,即使是最好的怀石料理,正川平次也品尝过。但是那些精美入道的料理也没有一种能让正川平次像这样直接地感受到强大的“生”之美的冲击力。 ……然后这样令人惊叹的“生”之美被吃掉了……被戳破了……被暴殄天物了。 沈大师在一群人的围观下淡定自若地吃完了自己孙子给自己准备的饺子,只有出来收盘子的沈何朝看出来他心里的那股子得意的劲儿比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还强几分。 正川平次拦住沈何朝:“无论多少钱,请给我也来一份这种水饺,拜托了。” 九十度深鞠躬。 沈何朝伸出左手撑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没让他真的弯下了身子。 【非卖品。】 他用右手在小本子上写了三个字,又端着餐具进了厨房。 “为什么他能吃到你们的非卖品?”正川平次看着喝着饺子汤的老人,心里的感觉是又酸又苦,对于一个立志一辈子奉献给食之道的人来说,看见了能让自己获得更多体悟的料理却不能去品尝,简直是一场酷刑。 “他是我们师爷,我师父的爷爷,我们店的前老板。”小帮工叨叨叨地绕过他把一壶热茶送到了沈抱石的桌上,然后非常狗腿地借机告状: “师爷,这个人连着来吃了好几天了,顿顿都用的自己的东西嫌弃咱们的蒜泥不好,你看,现在他真看见了好东西又吃不着了。师爷威武,师爷霸气!” “哦?天天来?”沈抱石瞅瞅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越看越觉得眼熟。 “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口音语气还有举止都和这个爽朗大方的城市格格不入啊。 正川平次被饺子占据的心神渐渐清明,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爷爷的那个“老朋友”。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沈大师您好!我是正川平次,和食大师正川雄一的次孙,我是来华夏找我的爷爷的,刚刚的行为我非常抱歉……” 走了老的来了小的! 小的还嫌弃我们家蒜泥不好! 你爷爷捧着我们家的蓝边瓷盘子都没敢说句什么呢!那饺子还是全素的呢! 昨晚和大板板从彼此问候到彼此问候祖宗再到对着电话老泪纵横的整个过程都渐渐浮现在了沈抱石的脑海。 “正川家的小子。你来干什么?你爷爷不在这儿了。”沈大师拒绝承认自己就算解开了心结也有那么两分恼羞成怒,太丢脸了,当着孙子的面哭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华夏语流利的片儿国年轻男人这才想起了“正事”,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胸前的翻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我是来退婚的。” ……全场沉默了三秒。 “婚约个P!什么婚约?!把这个小子给我扔出去!你们以后看见一次揍一起!你们谁揍了我给谁涨工钱!”沈老爷子拔地而起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往正川平次的身上砸。 见势不妙,小帮工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师父救命啊,师爷气疯了!” “大朝!给我把他扔出去!”老人的吼声也传了过来。 前面闹得不可开交,后厨依然井然有序,手上的工作没有完成,没有一个人敢去分心想外面的热闹,包括被这种气氛感染的光头。 沈何朝小心地捞出一份饺子放在托盘上,这才走出了厨房。 看见了孙子,沈抱石立刻放下手里的茶壶学着刚刚小帮工的样子告状:“大朝,这小子想娶你妹妹!” “不,我是来退婚的。”正川平次被老人出离愤怒的态度惊吓到了,自己和沈家的小姐又没见过,想来所谓婚约应该也只是两位老人之间的的一点默契没有摊到桌面上来。 自己想要退婚怎么会让这个老人这么生气呢?难道是自己太直接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川平次完美地继承了他爷爷“不问世事”的性格特点。 觊觎自己妹妹也就算了,还敢嫌弃我妹妹。 沈何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现在的样子让沈老爷子都有点害怕。 沈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好脾气的孙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年轻的男人慢慢解开自己身上厨师制服的扣子。 厨房里的温度一直居高不下,他的制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阔领短袖T恤,脱下外面的制服后露出了小麦色的手臂,手臂的线条流畅又结实,完全不像他有些瘦削的身材那样让人以为是个单薄青年。 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把制服叠好,沈何朝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你有哪里不能打?】 “不,你们误会了。”正川平次刚刚还奇怪这个年轻厨师脱衣服做什么,现在他是明白了……就是明白的有点晚。 “我只是觉得我和贵家小姐完全没有接触过,婚约这种事情真是草率又可笑的……” 正川平次看着沈何朝新写的一行字,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从来没听说什么婚约,你三言两语就在我妹妹的故乡把她变成了一个被男人嫌弃的女孩儿。】 从来没听说过婚约…… 可怜的片儿国厨艺界新秀现在脑袋里只飘了一个大字:“死。” “不,朝君,我可以解释,这只是个误会!” 十分钟后,正川平次脑海里几个字变了,虽然很大逆不道,但是……“爷爷我恨你!” 远在腐国的正川雄一刚刚睡醒,焚香沐浴之后,他正在给沈何夕制作早餐饭团需要的大米,突然一阵凉风袭来,老人轻轻打了个哆嗦。 已经五月了腐国居然还这么冷,真是一个阳光稀少又潮湿的国家。 再给小夕炖一碗加了姜的昆布汤吧。 正川平次在武力值上其实也不是特别怂,但是沈何朝身后不只有一个煽风点火的老头子,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帮工,还有一群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厨子,就连店里的客人们也表示他们很愿意帮助一下沈家这对“被人欺上门”的祖孙。 两个人在店门外打了一场,正川平次被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虽然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痕迹。 沈何朝下手招招都冲着他的肋下、腰眼、膝下这些疼痛感比较强烈的位置,挨了几下就疼的让人受不了。 沈抱石看着正川平次被揍了几下,心里终于有了几分舒爽劲儿,就是嘛,跟爷爷生气了就揍他孙子。 不过,过几天大板板就回来了,打得太重让他看出来就不太好了。 “大朝,停手,把他拎后厨去,明天开始他也来帮工,直到他爷爷来华夏领走他。”沈大师指点江山一样地决定了正川平次未来两个月的悲惨命运。 嘿嘿,到时候让大板板看看他孙子被我孙子磋磨成渣,让他知道什么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小帮工立刻拽着光头一起把正川平次拖进了后厨,可怜的正川疼的完全直不起腰,被拖进厨房的样子像是奔赴“刑场”某种动物。 沈老爷子这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恢复了一派高人姿态,擦擦手,抱起在一直趴在他椅子底下的小腻歪,他看着从来不让自己失望的孙子:“大朝啊,有空给小夕打个电话问问她今年暑假回不回来。” 听见这句话,沈何朝残余的怒火顿时消退了下去。 【妹妹要回来么?】 “是要回来吧?咱家刀总得让咱俩看看吧?再不行……你就说你病了。” 沈何朝:“……” 完全没觉得自己最近的节操下限已经逼近他孙女的一代名厨沈抱石抱着自家的狗踱着四方步走了。 哎呀,这顿饭有点撑得慌。 ******* 沈何夕真的在认真考虑回国的事儿,抛开流鱼刀的事情不提,哥哥不肯接受治疗这件事儿一直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心安。 要回国的话……沈何夕拿起自己手边的流鱼刀:“我就好几年都看不到你了呢。” 女孩儿当然知道,把刀送回去她在腐国的这几年就用不了了,而且,如果自己将来想要用刀还要跟爷爷和哥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懂厨艺。 说到这个,面对依然每天都来报到的正川老先生,自己现在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会做菜。 这些都是她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纤细漂亮的手指从刀柄抚摸到刀尖,看着刀面上漂亮的纹饰,她真的舍不得。 “你会等我吧?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可是现在她已经在想念折燕,没有了流鱼,她也会想念的吧? 十五分钟后,苏仟拎着一条新鲜完整的淡水鱼敲开了她的房间门。 “小夕!我想你的菜想了好久了!趁着正川老爷子中午才来,让我们尽情地来吃鱼吧!” 虽说包了一日三餐,但是正川老人非常体贴地从不会自己在早上出现,早餐多半是他的几个助手送来的。在中午和晚饭的时候,他会带着食材和器具来沈何夕这里给她和按时蹭饭的苏仟制作美味的料理。 苏女神笑的阳光普照春风和煦:“尽管每天都能吃到顶级料理的味道很开心,但是我更喜欢吃小夕做的菜呀。” “一鱼两吃怎么样?”沈何夕打量了一下这条鱼,鱼肉厚嫩,鱼头不大,做个两吃应该不错。 一鱼两吃,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鱼两种吃法,其实单说鱼的处理手法,如果一个大厨愿意,给一条鱼做十种吃法都是可以的。 只是在鲁菜里,这个一鱼两吃指的是同盘不同味,同鱼不同色,同质不同刀。也被一些老饕叫做“阴阳眼”或者“红白鱼”。 把鱼洗干净,女孩儿用手上细长的刀迅速地把鱼的内脏和鳃部去了出来。刀光闪过,已经剁掉了所有的鱼鳍。 鱼头整个切下来,再一刀劈成两半。 刀走横路,把鱼身体两侧的鱼肉完整地取下来,只剩下弃之不用的鱼刺。 一片鱼肉用斜刀法从鱼尾开始把肉轻轻片成薄片,每一刀都要保证不切到鱼皮,让整个鱼肉还保持着形态上的完整。 虾仁和比较肥的猪肉用快刀细细地剁成泥,用清水、精盐、鸡蛋清、葱姜汁和香油调和成馅料抹在切成薄片的鱼肉上,再把每一片鱼肉向内都卷成小卷儿,这一半鱼就叫合页鱼。 把处理好的合页鱼鱼肉和鱼头上涂上一层薄薄的蛋清淀粉汁,摆上葱姜块,放进锅里开始蒸制。 女孩儿片鱼肉的动作非常的利落漂亮,透过每一片的轻薄的鱼肉都能看到流鱼刀上的纹理,裹上虾仁馅料的时候,整个鱼卷都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 苏仟围观了一会儿,问她:“你这把刀怎么办?” 沈何夕给锅盖上锅盖,回答道:“我本来想让正川老先生帮我想想办法,他带了那么多刀混进去一把行不行,可是他连刀是怎么过海关的都不知道,找他帮忙怕有问题啊。” 正川雄一居然这样的“不食人间烟火”,让沈何夕只能想别的办法把流鱼弄回国内。 “傻姑娘。”苏仟在她身后笑了,“我给你想办法弄回去不就行了?” 沈何夕回头看她:“你?” “嗯,我给你想办法,正好我打算夏天的时候去华夏考察把刀顺便就带回去了。”苏女神说的轻描淡写运筹帷幄。 “是去考察吃的吧?”某些时候,沈何夕很后悔自己居然这么了解苏仟。 “赶紧做鱼啊,我们时间紧迫啊~”真·吃货·苏仟迅速转移话题,企图掩饰自己被拆穿属性的事实。 女孩儿把另一片鱼肉鱼皮朝下,切成松鼠花刀。所谓松鼠花刀就是先把鱼肉从一端开始斜切四十五度角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整块鱼肉只依靠附着在鱼皮上的位置连接在一起,然后再改用直刀法,用刀垂直向下切出与刚刚的切出的刀痕垂直的的切口,每一刀都是一样的力道却不一样的深度,为了保证鱼肉造型的好看,每一刀都要恰好切到鱼皮上又切而不破。 刀稳手准那是必不可少的,同样不可或缺的还有对鱼肉质地的把握程度。 女孩儿拈鱼肉靠近鱼尾的部位一提,一整条鱼肉就像是松鼠的尾巴一样蓬松开来。 在鱼肉上和半个鱼头上轻轻拍上面粉再挂上一层蛋黄液,拎着鱼尾的部位缓缓下锅,在八成热的油锅用中火炸成金黄色。 这时合页鱼也蒸好了。 一条鱼再次被摆在一起,一边是白色的清蒸合页鱼,一边是炸成金色的松鼠鱼。 番茄酱、白糖、醋、料酒、一点点酱油调和成汁熬制成糖醋味道的浇汁浇在炸好的肉上。 再起一锅调了盐味儿加了料酒的白色芡汁浇在合页鱼上。 一边是金红相映的糖醋味,一边是素白清透的咸鲜味,这就是一鱼两吃。 鱼刚刚摆上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谁? 正川先生么? 怎么这么早? 两个准备偷吃的女孩儿面面相觑。 沈何夕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明显刚刚刷好的锅瓢器具,深吸一口气对苏仟说:“我先把鱼端到卧室,你去开门,如果老先生问为什么厨房里东西是湿的……你就装傻好了。” 一个谎言的背后要有一串的谎言来弥补,光是瞒住妈妈哥哥的事情已经让沈何夕心力交瘁,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再对自己亲近的人说谎,包括那位年近八旬还给她做饭的老人。 苏仟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儿,大不了我不让他进门。” 沈何夕:“……” 女神步履款款地走过去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是拎着球鞋又在球服外面随便裹了一件外套的亚瑟。 “Mary!你居然在Cici这里!真是太棒了!” 刚刚还打算使出浑身解数糊弄老头的苏仟用非常“惊喜”的语气冲着房间里面喊:“好了小夕,没事儿,是你的熊猫弟弟。” 亚瑟今天是来Y市参加篮球比赛的,比赛结束之后学校里提供的快餐实在是太难吃了,所以他非常机智地抛弃了队友来找自己的姐姐蹭饭了。 两分钟后,三个人一起头顶头地围攻一盘子鱼肉,亚瑟比另外两人还多了一个面包。 合页鱼口感丰富肉质滑嫩,除了沈何夕抱怨了一下没有高汤鱼肉的味道厚度欠缺之外,只让人觉得顺滑舒畅。 糖醋味道的松鼠鱼更是凭借酸甜味与鱼肉鲜美味道的绝妙搭配,挤掉了红烧鸡翅荣登亚瑟的“最爱食物榜”的第三名。 第一名是火锅,第二名是烤排骨。 苏仟和沈何夕知道一会儿还有正川大师来的那一顿,两个人过了嘴瘾就停了筷子,只剩下亚瑟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小夕,我想办法给你把刀带回去,你自己暑假干什么呢?艾德蒙跟我说他想趁你休假的时候多拍几集节目,最好再做个专题。”和沈何夕说话的时候,苏仟用的一向是中文。 “如果要加拍专题就让他从下个星期开始吧,我下个星期可以每周录两集,如果来得及的话也可以录三集,暑假时间我要空出来。” “空出来?”细想了一下,苏仟明白了。 中文只有半吊子的亚瑟也听明白了。 Cici暑假连节目都不录了,那她要去哪里呢? 当天晚上,亚瑟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他的妈妈。 “妈妈,如果Cici出去旅行的话我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去?”亚瑟非常单纯地征求妈妈的意见。 “旅行?”何勉韵想到圣诞节的时候小夕不愿意去合众国,自己几次邀请她也不愿意去汉斯国度假。 哈特太太笑了一下,非常和蔼地对自己的长子说:“亚瑟,你姐姐不会出去旅行的,她的暑假有别的事情要做。” 因为不能和姐姐一起出去旅行,男孩儿有点失望地离开了妈妈的房间。 哈特太太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 “小夕一定是要回华夏,一定是这样的……” 第65章 仰望星空 俞正味哼着歌在煮着几个小锅里的蔬菜,今天的Panda的主食是焖牛肉搭配面包和杂蔬汤。 沈何夕从他身后走过,看他把一片柠檬很随意地扔进了一个沸腾的小锅里。 看来今天的焖牛肉不会有多少花样,花样都在蔬菜汤里了。 “大厨,为什么汤里要只放柠檬和海带?”她指着那一锅看起来寡淡的汤底感觉有点费解,海带汤在腐国真的是不怎么受欢迎。 “那不是喝的。”到了春天似乎胡子更加浓密的俞大厨轻描淡写地说:“我要把这个倒进一些汤里来提鲜。” 瞅了眼那些看起来还正常的西兰花、胡萝卜、洋葱、蘑菇、菠菜各种搭配组合成的汤,沈何夕为在心里默默地为晚餐的食客们祈祷,她面前的这位未来的传奇厨师如今拟定菜谱的风格是越来越充满想象力了。 沈何夕搬起黑豆搬不动的一篮子洋葱往厨房的一边走了过去。 “你最近好像吃的不错。”俞正味随口说着,“我好几次闻见了上等牛排和顶级真昆布汤的味道。” “当然,我只是随便闻了一下,嗯,平胸小姑娘不用紧张我对你有别的意思。” 你一定要随意就提起别人的身材么?放下洋葱的沈何夕横了他一眼。 “今天你吃了烤生蚝?料汁的味道调的真不错。”沈何夕再次路过的时候,俞正味拎起了女孩儿的头发,轻轻闻了一下就松手了。 沈何夕双手握拳克制了一下,才没有拿起一旁的盘子去打俞正味的脑袋。 “很棒的生蚝,料汁用的是自酿酱油和清酒。” “还有海盐和亚麻籽油。”说到今天吃的生蚝的配料,沈何夕顿时就忘了刚刚俞正味有点失礼的举动。 “最近家里来了一位厨艺很好的长辈,各种搭配都很不错。”想到最近伙食的丰盛,沈何夕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称一下身重了。 “厨艺好你就跟着多学学,有些机会啊,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到,知道么?”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俞正味又哼着歌去查看在大炖锅里咕噜作响的牛肉去了。 他的话提醒了沈何夕:“学?跟正川大师?” 学什么?我又不是厨子……但是…… 扑通、扑通,谁的心跳的有些快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多学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呢?这个念头在沈何夕的心里扎了根。 ******* “Cici,从这个周开始我们就每周录制两期到三期节目了,这样才能保证你在九月回来之前我们的节目不会空窗。”艾德蒙拿着日程表给沈何夕看。 “好的,我还是比较有契约精神的,至少比你强。”沈何夕一边看着这一期的节目规划一边吐槽她合作伙伴以前的不靠谱。 “好了Cici小天使,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看在今天Mary也在的份上就别再缅怀我年少轻狂地过去了。” 坐在一边的正川雄一问苏仟:“小夕参加、这个节目、是干什么?” “没什么,她在上面给厨师们当助手然后点评菜很好吃。”苏仟决定少说少错,反正老头子也听不大懂外语。 “他们做的、西餐?味道好么?” “从整个腐国来说,这是参加的厨师水平都比较高的一个节目。”苏仟跟一边的服务人员要了两杯柠檬水。 “哦……”正川雄一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厨师的烹饪手法。 苏仟偶尔关注他一下,结果发现这位的脸真的跟木板一样毫无表情变化。 …… 今天的节目一共录制了两场,整个的录制时间超过了四个小时,两个厨师一个做了熏鱼另一个做的是糖浆馅饼。 熏鱼得到了沈何夕一个尚可的评价,缺陷是调料的搭配上过于漫不经心难以达到作为一个厨师的“标准化”水准。 糖浆馅饼的饼皮在烤制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导致最后的成品味道不那么完美。 坐在下面的正川雄一喝着柠檬水问苏仟:“你、确定、小夕是花瓶?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一个考官。” 气场那么强大让两个厨师满脸期待着点评的花瓶?难道这个节目叫《花瓶和他的无数个仆人》么? 苏仟毫不在意地说:“因为那些厨师都喜欢这一口。小夕的舌头能发现他们的一些缺点。” 老人点点头:“嗯,确实有点、意思。小夕吃我、做的东西吃了、这么久,都、没有点评我。” 苏仟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失落。 “说明你做的好吃啊,国宝老爷子。”苏仟只能不是那么诚心诚意地安慰了他几句,这么一把年纪了,你让小夕怎么挑剔你?如果真要挑了,说不定我现在只能看你躺医院了。 自从正川雄一知道了沈何夕也打算暑假回国,他就决定延长自己在腐国的时间,顺便把神秘来信中提到的配方申请专利的事情给办了。 如果只是十天半个月的还好说,老爷子为了自己要在腐国多呆两个月,沈何夕决定要多带他到处走走。 在“时光厨房”录制节目这种事情,她觉得没什么不能告诉正川老爷子甚至爷爷和哥哥的,靠味觉吃饭而已。 或者说,如果爷爷和哥哥能够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自己在腐国能够找到工作照顾自己,大概他们也会更放心一些。 为了让老先生的异国生活不要那么无聊,今天沈何夕录完了节目之后她们两个女孩儿要带着正川老先生去吃腐国菜。 顺便一提餐厅还是克莱德先生介绍的。他对“每次都变得更可爱”的Cici小姐保证,那家餐厅非常有腐国的传统特色。 腐国本国的烹饪手法多粗放简单,最简单的煮、最简单的烤。食材的包容性比一些国家要多,因为他们并不是特别排斥牛羊的内脏,所以有了哈吉斯,还有名气不大但是听起来很让人难以想象的“牛腰子布丁”。 当然,他们享誉全球的“料理名品”中,还有一些是是因为非常奇葩的原材料搭配。 比如,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大份:仰望星空。 沈何夕默默扶额,在点菜的时候她完全拦不住正川雄一和苏仟对这个菜的强烈好奇。 “仰望星空啊,是多么丰富的食材搭配才会叫这种名字啊。”在苏仟的想象力,星空代表了各式各样的美味都堆在这个馅饼里。 结果…… 正川大师的表情很复杂,大概这道菜无论是原料的选用还是造型的组成已经彻底突破了这位国宝级厨师的下限。 至于苏仟?她的脸已经绿了。 “仰望星空?” “是的,它们都看着天空呢,不是么?”沈何夕为这道菜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做解释。 “我想叫它死不瞑目,或者鱼死眼朝天你觉得怎么样?”苏仟看着在烤成了金黄色的传统馅饼里面硬生生支棱出来的鱼头和鱼尾,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小看了腐国菜。 小看了腐国菜的不靠谱程度。 正川大师拿起刀切了一块下来:“不管怎样,总该、尝尝味道。” 一分钟之后……三个人用饮料漱口之后一起提议:“要不我们再点别的吧。” “这个菜、应该让你爷爷尝尝。”正川雄一笑着说,“他以前一直嫌弃我、做鱼的时候有、腥气,这才是腥气!” 沈何夕笑着看着正川老人的手:“其实您现在如果做熟制的鱼,大概还是有腥气的。” “嗯?”两个人一起看着沈何夕。 “你为什么会知道?”正川雄一看着他年轻的“孙女”,一直板着的脸上也能让人看出询问的神情。 “因为您有两次做饭的时候,避开了做鱼。”沈何夕回想了一下,“一次是您炒了西芹虾仁,还做了和食的肥牛饭,您本来想做的是三文鱼头豆腐汤,可是后来改作了蟹膏焖豆腐。” 正川雄一回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是的,那次我想、做鱼头汤,但是怕、会有腥味。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何夕笑嘻嘻地说:“因为您先切成了姜块,过了一会儿又把姜切成姜丝,那天的食材有螃蟹、豆腐、鲜三文鱼、海带……只有三文鱼头豆腐汤是需要姜块的。” “那另一次是?” “另一次是您想做茶汤鱼片,后来改成了生鱼片。”沈何夕对那次很怨念,她已经闻到了烹煮出来的调味茶汤的味道,结果端出来的居然只有生鱼片,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你、很好。”正川老人摸了一下沈何夕的脑袋,“你是小刀的好孙女,脾气像,天赋也像,为什么、不去学厨艺、当个比你的爷爷更加出色的厨师呢?” 沈何夕举起了自己餐桌上一直没用到的甜品勺。 “为什么这块铁这么好,它不去做刀反而做了勺子呢?” 老人拿过她手里的勺子,用手掰了一下,确认了结实程度,然后他把勺子狠狠地扎进了那盘被所有人遗忘的“仰望星空”里。 “就算只是一个勺子,它还是能够、打穿鱼刺的。小夕,你不能因为、想当勺子,就忘了自己是一块铁。何况、你一直希望自己变得、更坚硬。” 沈何夕看着面前的老先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和食厨师,只有他能够跻身国宝级厨师的行列,也许他是有些不那么了解人情世故,但是他觉察别人心思的能力就连自己的爷爷大概也望尘莫及。 沈何夕必须承认,今天的她受了俞正味那几句话的影响,她有意无意地在正川雄一面前展现自己各种厨艺上的天赋。 这位老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他还一直配合着自己、肯定着自己。 沈何夕觉得自己有点语塞了。 年将耄耋的正川雄一永远挺胸抬头,他对沈何夕说:“你、想不想、变成一把、能比刀更厉害的勺子?” “你叫我大爷,我教你做菜、什么、都教。” 第66章 金枪鱼排 “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尊重它们、结合它们。” 在沈何夕家的厨房里,老人专注地用刀尖慢慢割开鱼皮:“这个原则,放之四海而皆准,华夏菜、和食、西餐……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都是顶级的。” 刀尖微微一抖,老人放下刀,用手指扣进抖出的那一道弧线的位置,双手一扯一撕,一整面的鱼皮就被他从鱼的身上剥离了下来。 “完全没有、特殊的技巧,我只是用刀、恰好切到了鱼皮的厚度,抖刀的位置是鱼皮、最厚的地方。” “你要去了解这些、食材,理解它们想要、表现的最好的形式。” 女孩儿看了看这条鱼,伸手把鱼翻了过来,然后,她从橱柜里抽出了一把蓝色刀柄的细长刀。 “我只知道,这些东西都希望被做的好吃。”刀尖从鱼的背脊部位浅浅地划过,划到鱼尾位置的时候手腕一转刀尖一抖一挑。 然后女孩儿像是撕纸一样地把鱼皮撕了下来。 正川雄一:“……” 发现自己忘了藏拙的沈何夕:“……” 每次学厨艺的时候都忘了自己应该是个初学者,我该怎么办? 小墨迹在厨房的外面走来走去,它好像闻到了自己特别喜欢的味道,小短腿蹒跚了两下想要跨过厨房门口为了它特意加高的门槛,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可怜的小家伙两个爪子就挂在门槛的上缘,整个小身子都像是被拉长了一样。 正川老人面无表情地自己弟弟的孙女,从调味到刀工到食材的搭配,无论是学什么,沈何夕总是让正川大师有一种无处着力的郁闷感。 没办法,沈何夕在二十多年的厨房生涯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感悟和看法,也有了自己的烹饪习惯和特点,这些东西是根本遮掩不住的,让她去模仿一个初学者简直就像让一个书法精湛的母亲去模仿七岁孩子写作业一样。 和食大师拍了拍沈何夕的肩头,他没去问这个女孩儿到底学了多久的厨艺,他只要确认自己已经不需要教她那些普通的东西了。 那我们直接来一些高级的吧。 “小夕、你给我、做这条鱼。随便做。” 沈何夕看着自己的“大爷”挪步去了外面坐着,心里只觉得一群猪马牛羊咆哮而去。 一条去了皮的金枪鱼,你跟我说随便做? 随便个喵啊!华夏做法里面一向讲究鱼肉的完整使用,没有了鱼皮包裹的鱼肉蒸炒焖炖都缺乏了口感的丰富性。 外面的老头正襟危坐地盯着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洋文电视节目,怀里还抱着他刚刚从厨房门口解救的小墨迹,发现女孩儿瞪他,他的眼神飘了一下,依旧正襟危坐。 沈何夕几步走出来给他调到了一个国际频道,至少这个频道里面有华夏语和片儿国语言。 艳红色的金枪鱼肉被沈何夕去骨取肉弄成了鱼排,鱼肉尾部的两小块肉被她单独切了出来。 鱼排两面各抹了一点盐和柠檬汁,然后静置不管。 在小锅里煮上一点白粥,煮开之后转成了小火炖十五分钟,再关上火闷着。 正川雄一看见那两块小块被格外留出来的的鱼肉被女孩儿用那把造型独特的刀片成了极其漂亮的薄薄的鱼片卷。 透过酒柜他看了半天,突然站了起来,女孩儿用的刀为什么刀柄和折燕一样?还有她用的刀法, 入刀两分抖刀半分,逆纹而行自卷成云。 沈家十技的卷云刀。 一个学了沈家十技的后人,小刀怎么舍得让她来腐国学法律? 那如果她是偷学的……小刀简直暴殄天物!小刀你简直……等我拿我孙子跟你换孙女吧! 嗯,正川大师你不用换了,你家的孙子还在沈家的后厨房里面当揉面小工呢。 老人又慢慢坐了下来,女孩儿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样子,让那把刀似乎都带了异样的光彩。从华夏到片儿国,他曾经用几十年的岁月去寻找味道的极致,在他看来,这个号称不想当厨师的小女孩儿虽然有点无欲无求,可是面对厨房里的一切,她有着能击败九成专业厨师的专注和灵秀。 不想当厨师?你注定是要成为烹饪界明珠的呀,倔强的小丫头。 鱼排已经有了几分入味,沈何夕在锅里下了橄榄油和黄油,先用蒜片炸出香味再取出扔掉,把鱼排放到煎锅里煎制到两面变色。 属于三文鱼自己本身的香气在下到锅里的那一刻就被催发了出来,橄榄油和黄油一个轻滑一个香腻融和在一起是为了保留鱼排本身的质感和鲜美。 煎好之后把鱼排放在隔离架子上控油,重新烧滚粥锅,女孩儿把已经用姜丝清酒腌渍过的鱼片卷划散进锅里,稍稍煮开又盖上锅盖关火焖上。 鱼排的油分已经顺着隔离架滴答流淌到了盘子里,用刀把它切成厚片,外表是已经褐化的熟鱼肉,内里依旧是金枪鱼自有的娇艳红色。 用甜酱油和黄绿芥末调一个蘸料,用透明的玻璃碗装着。 鱼排底部用的是青蒜丝垫底,放在细白的骨瓷盘子上,没有雕花,沈何夕直接把厨房里一个玻璃制的艳黄色玫瑰摆件洗净消毒放在了盘子上,玫瑰的纤细枝干也是玻璃的,就在装着蘸料的玻璃碗里插着,正对着娇嫩的艳丽的金枪鱼肉。 装着生滚鱼片卷粥的器皿是一个嫩黄色小鸭子头形状的碗,这个碗是沈何夕圣诞节之后凯瑟琳抱怨自己在合众国没有好吃的,沈何夕为了哄凯瑟琳小公主买来的一套餐具。 可是一直还没用上。 金枪鱼的鱼肉泛着嫩粉色堆在白色的粥上,一点盐和一点嫩绿色的碎芹菜洒在粥上。 正川雄一看了一眼搭配的高大上的金枪鱼鱼排,又看了一眼粥碗上的小鸡圆滚滚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粥碗和那只小猫的兔子餐盆是一个系列的? “粥是你的,鱼排是我的。”女孩儿不客气地说,把小鸡的小眼睛小嘴都正对着国宝大师。 “为什么?” “你刚刚说,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要尊重它们、结合它们。您都快八十了,多喝点粥,少吃肉吧。” “……”喜欢吃肉的正川大师再次胸口中箭。 对于女孩儿半天没叫他应有的称呼,他有些不满:“叫我大爷。” “嗯,大爷,喝粥吧。” 正川雄一扭头看向厨房里擦干挂放的珐琅长刀。 “那是流鱼?” “对啊。” “你把它找回来了。” “对啊。”女孩儿完全没有去把刀拿过来让他看一看的心思,拎起猫粮她还有一个小东西要去投喂。 “小夕啊,你的厨艺不像、是在国外学的、也不像、是从小刀那里、偷学的啊。明天,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问一下?”老人的目光从流鱼转回到对面的女孩儿身上。 正志得意满要去喂猫的沈何夕:“……”老狐狸,明明早就知道了偏偏在这堵着她。 “大爷,您想吃什么?” “鱼排、不错。” 沈何夕立刻把桌子上鱼排的盘子和粥碗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流鱼、不错。” 女孩儿立刻小碎步跑到厨房把流鱼刀取下来给他看。 “你、太年轻。”终于扳回一城的国宝大师觉得自己入口的鱼排格外的鲜嫩美味。 用那么久才发现的别人的一点秘密就为了威胁那么一点肉,你的出息呢? 沈何夕腹诽了一句,低下头默默喝粥。 吃完饭,沈何夕给自己的“大爷”讲了自己拿回流鱼刀的过程。 “我、要见见、那个人。” 老人拍了拍自己手里呼噜呼噜睡觉的小墨迹,做出了决定。 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小夕年纪这么小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还不如自己替她把这份人情担下来。 正川老人已经把小夕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女,然后彻底忘了那个跟着他二十年的次孙。 ******* “面团要光滑,你要舍得用力,你看你这个面。”原本专门揉面的帮厨现在成了监督正川平次干活的监工。 正川平次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头上的汗,又用另一个更干净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这回不是他龟毛,而是厨房里的规定,手揉了面的话,那除了这个每顿饭都要换一次的消毒手帕之外,不能在接触了别的东西之后直接再去揉面。 “我、我是个料理厨师、连拉面都没做过,让我切肉也比……让我做这个,更好。”自己又不会做拉面,怎么会想到揉面这个活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道华夏没有揉面机器吗? “软面饺子硬面面。饺子面已经够软了,就你这个身板还想做拉面?”监工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俺家开拉面馆开了二十年,你看看俺的胳膊,你看看你的。” 正川平次瞪了一眼他肌肉虬结的上臂,什么也不说了,继续跟今天的第四块面团奋斗吧。 厨房里剁肉的剁肉,剥虾的剥虾,五六个人里面,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沈何朝。 他仔细地查看每一种食材的质地,然后对正在加工他们的人提出特别的要求。 号称要踢馆的光头川伢子被他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他自己把制服的下摆一折自己坐了上去。 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虾壳的上数第三节压住一转,这一节的虾壳就从虾的身上脱离了下来,接着用手捏着虾的尾巴一拽,最后剥掉虾头的部位。 整个过程又轻快又利落,光头看看自己剥的满手虾脑浆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再弄一个我看看呗。” 沈何朝轻笑了一下,又快速地剥掉了一个虾。 站起身,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拿起小本子写了两句话。 【把手洗干净了再继续,沾了虾脑的虾仁今天你要自己吃掉,你的午饭只有这些虾仁。】 第67章 酸萝卜老鸭汤 沈家又挂了试菜的蓝幡子。 老魏简直要为小沈师傅推陈出新的本事倾倒了,半个多月一道新菜,这简直是要逼死他们这群吃货啊。 不过那个啰啰嗦嗦的小帮工提前讲明了,这道菜不算是他师父的自创菜,只是弄了个川菜方子重新改良了一下,等着暑假的时候要做给师父的妹妹吃的。 “全太平区大概也就沈家的丫头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小沈师傅给她专门研究菜了。”老魏这话的语气那叫一个酸,恨不能自己长出两条小辫子来变成沈何朝的妹妹。 “沈老爷子也不错啦,还能点菜,据说那道让咱们改名叫鲜王的什锦饺子前一阵小沈师傅又做了一次。专门孝敬爷爷的。” 提起那份饺子,屋子里想起了几声吸溜口水的声音。 后厨房里除了被沈何朝抓了壮丁去当帮手的光头,其他人都围在厨房门口往外看。 “他们是来试菜?”正川平次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满满的都是人,他们穿着各异,看得出身份的差距也不小,可是他们热热闹闹地等着尝菜就好像一群老朋友一样。 “对啊,试菜的老饕。”一个人随便应了他一句,拍了拍自己另一个兄弟的肩膀,“你看你看,那个宫先生每次都说自己忙着业务,这次又来了。” “对啊,说是一个礼拜光出国就好几次,哪次试菜也没看他耽误。” “老魏又在跟别人闲磕牙,上上次为了两块冷切肠差点跟任大厨子打起来,这次又是哥俩好了。” “说不准,一会儿咱在他们俩的桌上摆最小碗的那份汤,他们一准还得打。” “哎?那是小川的爷爷吧?每次来光吃饭也不问问他孙子。” “不是光爱吃,怎么会把小川送来当小帮工?” 正川平次看见了衣着考究的成功人士,也看见了穿着随意的中年男人,也有一身职业装的女性和穿着布鞋的老人,他们在一起的神态那么的放松自然,像是一群在等待着礼物的孩子。 年轻的外国男人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 “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开心?”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他。 几个帮厨闻着空气里似有似无的香气,觉得心口像是有好几只小腻歪在刨啊刨。 “成子,大厨这几次炖的汤香味是越来越轻了。” “这叫蕴味你懂么?香味出来了汤里的底香就少了,你是想让它喝起来更香呢还是闻起来更香呢?”叫成子的年轻男人就是监工正川平次揉面团的那位拉面肌肉男,再有两个多月,他就要出徒离开沈家饺子馆了。 “成子,你和文河就要走了,大厨还不一定出几道菜呢,你们怎么不去学着点这个。” 成子和他身后的兄弟都笑了下:“在沈家学的东西已经够我们用一辈子了,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怎么拼,再说……你看里面大厨那个劲头,谁进去还不得跟那个光头一样啊。” 还没发现自己在被人们暗暗同情的光头拿起案板上的一条酸萝卜放进嘴里:“这萝卜还不错,就是季节不到啊。” 沈何夕低头在小本子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 “你炖汤总是不香啊……这点还不如我噻。不是我扯把子,我炖的老鸭汤,那是香的……你晓得?” 沈何朝写了一句话,然后把纸条拍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聒噪。】 “唉,你这两个字么个意思嘛?”光头跟着沈何朝的步子到了灶台前面,大锅里五只老鸭已经炖了快三个小时了。 炖锅里云雾一样的水汽一直盘在汤的上面,直到锅盖打开,它们才依依不舍地缓缓散去。 汤色是非常清亮的蛋黄色,上面飘着一层鸭油,乍一看,锅里除了鸭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沈何朝用一个钩子勾出一个鸭子,从鸭子的屁股上用筷子一扯,一包调料就被拽了出来。 如是再三,随着调料被拿走,鸭子内部的汤水淋到了锅里,一股浓鲜的酸味变得明晰了起来。 今天做的是酸萝卜老鸭汤,酸萝卜的做法是某天光头和小川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沈何朝听说酸萝卜能消暑开胃,立刻想到了自己苦夏的妹妹,于是就一定要光头教自己做酸萝卜。 这才有了今天要试菜的这味酸萝卜老鸭汤。 汤清肉烂,敲锣上菜。 几个试菜的老饕看见的是自己面前的汤碗里漂了一个鸭皮口袋,除了颜色诱人的汤和鸭肉,似乎什么都没有。 先尝一口汤,鲜,真鲜,熬汤的时候无鸭不鲜这句话真不是吹的,鸭子特有的香味都融到了汤里,还有酸萝卜的那股子酸爽开胃的感觉,让这道汤变得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鸭肉被微火焖到酥烂,连皮带肉都是浑然天成的口感,入口即化软烂和肥瘦兼得让每个试吃的人表情都是十二万分的满足。 “小沈师傅,你这个鸭子怎么没骨头啊?”挑开了鸭皮口袋人们才发现这一整只鸭子里面一点骨头都没有,从鸭翅到鸭腿,从鸭脖到鸭架,所有的骨头都被取走了,只剩下了和酸萝卜的清脆相得益彰的嫩香鸭肉。 小川看了一眼他师父,笑着说:“我们师父是怕师姑啃骨头麻烦。” “……”敢情人家一手好刀工整取了鸭骨头就是怕妹妹吃起来费事? 突然觉得心里更酸了怎么办?酸气不往肠胃里下,全堵在胸口了……一群食客一边享受着酸萝卜老鸭汤带来的舒适和享受,一边默默地羡慕嫉妒恨。 现在生个女儿送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妹还来得及么? 要不找个看得过去的儿子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夫? 正川平次看着那些人品尝着鸭汤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爷爷说过的:“再精美的食器也遮盖不了你情感的匮乏,平次,美味来自于情感。不只是厨师的情感,也是食客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让人的味觉情不自禁地舒展到极致,做到了这一点你才是站在了真正美味的门外。” 他看着穿着制服听着食客们提出意见的那个年轻的厨师,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摸到了那个门,即将,或者已经接触到了那个与情感相牵连的美味的世界? 在这个称不上豪华高档的厨房里,有人只想给妹妹做出最好吃的东西,只想继承爷爷一辈子的期望,沈何朝没有上过学,他的情感本真又质朴,所以,一些厨艺大师一辈子追求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么轻易地就跨了过去。 这个人就是沈何朝。 沈老头遛狗路过了沈家的铺子门口,正好闻到了那么一丝酸味。 “小腻歪,有酸萝卜呢,咱们让那个新来的光头小子给咱们炒个酸萝卜鸡杂怎么样啊?” ******* 正川雄一和克莱德相对而坐,旁边还坐着负责当翻译的苏仟。 沈何夕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为几个人沏了一杯花茶,车轱辘话说了半个小时了,他们一定已经口干了 身材好像一座铁塔的高卢菜系厨师爽朗地笑了两声,对着来自东方的厨艺大师说:“我是真的想把这把刀送给Cici小姐,她的厨艺和为人我都非常欣赏,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有别的想法。” 老人很坚持:“在东方人的认知里,恩情本来就是一种亏欠。” “好吧。”克莱德·赖恩先生摊手,他是真的拿这个执拗的老人没有办法了。 “那就麻烦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 “是的,我知道您,正川先生,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向我提起过您以传统和食料理闻名于世界。我特别想知道,这样的您觉得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么。” “最美味的一道菜?” 苏仟在一边抽了一下嘴角,感情自己连花瓶都当不上了,不仅要累死累活地同声传译还要负责翻译故事……幸好自己和小夕认识之后已经认识了各种各样能无视自己美貌的男人。 “最美味的……”对于一个一辈子追求美味极限的老人来说,这个答案似乎应该是他最近一次高明的突破,最近一次技艺的升华,最近一次获得国际大奖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慕名而来。 但是这些都不是。 老人低下头,在他的世界里,最美味的东西,在记忆的最深处。 “我印象中最美味的……是一碗白水面,除了葱花,什么都、没有的面。” “烹饪那一碗面的是非常高明的厨师么?”克莱德对这个答案非常很感兴趣。 “不,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儿子都是厨师,只有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那个人是沈抱石的母亲,那碗面是正川雄一改名叫沈抱云之后跟着沈二爷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到京城后吃的第一顿饭。 从那以后,他又有家了。 “和食之美,美在自然天成意入禅道”,再次想起这碗面的正川雄一想起了那些感叹和食朴素动人的人们。 殊不知自己和他们一样,忘了禅道本身不仅来自于自然,也来自于人之妙悟。 他教给自己的孙子用感情去面对料理,却忘了赋予他感情。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对于前半生被时代和命运卷入了历史洪流的正川雄一来说,那碗面就代表了他作为沈抱云的一切,就像他和沈抱石之间曾经的兄弟之情一样,是他的爱别离,是他的怨长久,是他的求不得,也是他的放不下。 老人笑了,尽管笑的不明显,他站起身看着坐着也和他没有什么高差的克莱德: “食物最美的部分,是能够铭记和感悟它的一颗心。如果你能勾起人们感悟和回忆的欲、望你就是最棒的厨师了。” “就像艺术一样,只有心中有感情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好厨师。” 第68章 木瓜炖鸡 说到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正川大师想到了前几天吃到的“死不瞑目”啊,不,是“仰望星空”,于是刚刚还义正言辞一副高人做派的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在你没有偏离人类正常味觉取向的基础之上。” “感情?难道库克那个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克莱德抬起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厨艺追求想要突破,居然不仅是需要技术层面的东西。 “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能吃出一些饭菜里面的历史和情感,天知道我一直把那个当做是他用来泡小姑娘的把戏。” 大厨不自然地看了沈何夕一眼,前几天雷昂·库克还锲而不舍地第N次向自己要Cici小姐的联系方式。 苏仟在翻译的时候直接对正川雄一说:“他说的那个人我见过,一看见Cici就说是自己的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这和说“我喜欢你,可爱美丽的花姑娘”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来腐国之前正川雄一还抱着让平次娶沈何夕的想法,现在的他已经真正把沈何夕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别说区区那个被他越来越嫌弃正川平次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想要接近小夕,他都会一眼给那个男人挑出七八九十个毛病来。 更别提那个一见面就说春天的洋人。 老人用犀利的眼神看向克莱德·赖恩。 “你最好告诉你的朋友,小夕的身后站着很多、很多属于她的家人,我们是不会同意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接近小夕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 苏仟在翻译的时候把家人后面加上了朋友,在男人后面加上了女人…… 增加震慑性,防患于未然! 在一边的沈何夕已经忍笑忍到快抽筋了,又感动又觉得好笑,这种感觉真是复杂又窝心。 从赖恩庄园驱车回到Y市的路上,正川雄一语重心长地对沈何夕说:“女孩子,应该穿着、最漂亮的鞋子、最美丽的裙子、看见最美丽的风景、最繁华的城市……这样,就不会被男人随随便便地骗到了。” 沈何夕含笑点头,差一点,眼泪就流出来了。 “这个洋人为人还算正派,你可以跟他讨教厨艺,对他这种人来说,你把他当做了、朋友,他也会、把你当做朋友。” 才教导了沈何夕几天,正川大师就已经发现沈何夕的味觉天赋简直惊人。 这样的女孩儿不适合关在厨房里只是一心一意地研究一种菜系。她的天赋决定了她更适合于凭借自己的味觉品尝更多的味道来寻找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在这一点上,前世的沈抱石和他看法一致,所以才有了沈何夕全国学艺的那些年。 随便夸了克莱德几句,车子已经驶入了市区,看着窗外异国风情的高楼大厦,老人想了想,让苏仟直接开车去往Y市最好的商场,他要给小夕买几条特别漂亮的裙子。 “总是穿长裤的女孩子、脾气会不好。” 看来老人对于沈何夕的“插刀神技”还是颇有怨念的。 苏仟很无奈地对他说:“老爷子,不是我不想买,小夕太瘦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她这个体型在腐国穿童装问题都不大……” 鉴于对方是个长辈,苏仟没有特别直白地说沈何夕因为胸口太平很多裙子一穿都跟口袋一样。 偏偏老爷子居然听懂了苏女神的隐晦的意思,他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没事,据说木瓜有用,回去给你做木瓜炖鸡。” 老人说的一派坦然,沈何夕只想含笑装死。 前几天那个特别好糊弄的老爷爷到哪里去了? 爷爷你快点把你这个哥哥弄走! ******* 入夜,沈抱石拉着沈何朝在研究自己家院子的结构。 “正房东边我住着,另一边还空着,这里得打扫出来,去打找木匠两个新柜子,换个窗框,摆个能加棉垫的躺椅。” 沈何朝想了想,抬笔在本子上写: 【妹妹的房间也一样。】 老头儿瞪了他一眼:“行,一样,全换新的,你妹妹那边的蚊帐也换了吧,换个自己带架子的那种,好看又敞亮。前几天我听人人说有一种夏天盖的被子,轻飘飘的还不磨的慌,你等着多买几床——你也换上。” 沈何朝默默地记了下来。 “还有浴室,再砌一个浴室,贴瓷砖片的那种,再买个太阳能……这样洗澡方便,小夕也大了,给她辟一个单独的。就在她屋子旁边,看看怎么能让她洗完澡就直接进屋别着凉了……”老头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了半天。 “还有院子里葡萄啊,花啊都再打理一下,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兴师动众啊?大板板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住几天呢……”没一会儿,老人又开始纠结了起来。 【这次住完还有下次。】 “这是我家,又不是给他当行宫用的,还下次……那用不用多做两床棉被?对了还得做个棉垫子。” 老人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一抬头看见堂屋正中摆着的折燕刀。 “对了,还得找人用好木头打个架子把两把刀摆在一起,这个要紧,你别忘了。” 沈何朝又默默地记了下来。 “你说是不是还得买个新风扇啊?咱们在这儿住久了是不觉得热,万一小夕和那谁回来觉得热了怎么办?” 沈何朝想想有道理,又记下了风扇。 老爷子继续转着圈,小腻歪跟着他后面转啊转,没一会儿就踩着小碎步蹲回到了沈何朝的脚边。 “还缺什么?帮我想想?” 沈何朝又记下了凳子、茶台、毯子,然后又写了新的梳妆台,妹妹的房间地面重修加上大理石板之类的…… 沈抱石拿过来一看,给正川大板板准备的东西一共写了不到三行,给沈何夕准备的一写就写了大半张纸。 “行,哎呀,你是真行。” 沈抱石放下薄薄的纸片,叹了一口气:“你还能记得小夕喜欢什么,你看我,连大板板爱吃什么都记不大住了。” 【他爱吃肉。】 “对啊,爱吃肉。”老人叹了一口气,“当年糊弄我说吃饺子他爱吃皮,非让我把里面的馅儿都吃了,结果他馋的不行趁着让他刷锅的时候狂喝饺子汤,还在里面满锅底地找有没有煮破了的饺子馅儿。” “别看他一张板子脸,心思最细……最细啊。” 再瞅了一眼纸上林林总总适合女孩子的东西,沈老爷子看看自己在这小一年里迅速成长的孙子,笑着说: “你倒是有点像他,行了,这事儿我就全让你办了,我们这些年能熬过来都不容易,你也给他弄的舒服点。” 【把徐师父也接来吧。】沈何朝在纸上写着,【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既然来了一个,那就都请来,太平区也是避暑的好地方。】 “把小勺也叫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沈抱石也不顾自己的孙子还在一边看着,他拍了一下脑门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小勺和大板板之间也没什么矛盾,当年大板板偷出来的猪下水他也没少吃。” 不小心又知道了三个长辈的黑历史,沈何朝:“……” 【那我把我房间旁边的厢房也收拾出来,徐师父腿脚不好,这个得多花点心思。】 “行啊行啊,我不是都交给你了么,我明天就给小勺打电话,你抓紧点开始收拾啊。”高兴起来的沈抱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用庞大的工作量坑了自己孙子一把,开心愉快地带着对老友重聚的憧憬去就寝了。 沈何朝带着纸笔关上了堂屋的灯和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灯光写到了露起更深。 和他一样睡得晚的还有正川平次。 因为原本住的星级酒店离着沈家饺子馆的巷子有点远,一向严谨的平次君怕自己早上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上班,于是被光头三言两语地忽悠到了和他一起住在饭馆后面的集体宿舍里。 宿舍的院子据说也是沈家的,格局比沈抱石他们住的小院也小了一些,原本是租给外人用的,后来就成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帮厨们的集体宿舍。 正川平次和光头住一个房间,等他去洗完澡回来,光头早就已经睡下了。 光头睡相奇差!不仅打呼噜还磨牙!而且还不爱讲卫生,如果不是正川平次强行要求他睡前洗澡他就能带着厨房里的那身菜味汗味睡了。 从一开始的无法忍受,到现在一向有些洁癖的正川平次居然已经习惯了。 关灯仰面躺在床上,完全屏蔽掉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正川平次想起了今天父亲大人打给他的电话。 正川寿司店的营业照常,但是大师料理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订单了,暂休的牌子从去年的十月要挂到不知道何时重启的未来,整个的营业额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父亲大人一向拿祖父没有办法,就希望平次能够赶快回国撑起寿司店的生意。 正川平次婉言拒绝了。 沈家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除了当初那顿打,所有人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普通的个帮厨一样。 让他不想走的是,他觉得在这里自己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在那个水汽蒸腾的厨房里,在那些轻松随意的笑容里,在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的身上。 第69章 炝锅汤饺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沈何夕已经快要把自己忙疯了,原本是为了能提前毕业,她选择提前学习一些课程增加学分。 暑假回国会在一定程度上会耽误她预想中的进度,拖延还是提前完成,依着沈何夕的性格,她选择了后者。 在时光厨房的工作现在已经要占据她的整个星期天,一天至少拍两场,多的时候是三到四场,回到家的时间常常是夜里十一二点,周一的早晨她还要去上课。 苏仟非常体贴地每次都接送她,还有她家的“大爷”也已经包办了她的日常伙食,让她别忙得那么辛苦。 很多年没有被这么细心照顾过的沈何夕怀着感动的那颗老更加心脏干劲十足地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 当然,即使是这样,沈何夕也没忘了和老人讨论一下做菜的技巧和心得,对她来说,在厨房里的那点合乎天时关乎性情的思考渐渐成了忙碌生活里的休闲方式。 就这样,她像一个陀螺一样旋转到了期末考试结束,接下来只要再处理两篇额外的论文,她原本计划的用半年的时间结束一年课程的计划就完成了,按照这样非人的进度,只要再坚持一年她就可以完成三年制的本科学习。 为了早点回国,她真的已经付出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女孩儿的精力和体力有些透支,这些时间的超负荷忙碌她全是靠着比别人更强壮的身体撑着。 趴在床上,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卧室的门没关,小腻歪试探性地蹭了进来,发现它的人没什么反应,就非常开心地扭到了她的床边,非常努力地爬到了她的床上,最后趴在沈何夕的枕头边上,没多久也打起了小呼噜。 此时的沈何夕不知道,一场有关于她的争执正发生在距离她并不十分遥远的地方。 “亲爱的,你不应该这样不顾Cici的意愿,她的暑假说不定会有自己的安排。”哈特先生看着自己的妻子,觉得自己一向开明的妻子在面对她的大女儿的时候总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何勉韵在记事本上记录下刚刚电话里的内容,抬头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我是她的母亲,我知道什么对她是最好的。” “天哪,又是这句。”哈特先生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面对亚瑟、弗雷德和凯瑟琳的时候你表现得像是美丽善良的女王,开明又睿智。面对Cici你简直成了独断专行的暴君。亲爱的,你不觉得面对Cici你的态度太奇怪了么?” “没有什么奇怪的,你质疑我只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的身体里留着怎样的血液。”妇人昂着头,脸上是坚定的表情,“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当着我的面一步一步地退回到厨房里。” “为什么你现在这么的不可理喻?Cici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事情,你这样蛮横又歇斯底里地插足是在干涉她的自由和意志。” 哈特先生拿起外套,这场交谈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面对Cici的任何事,自己的妻子永远是一副自己能看透未来的态度,这样的她让他越来越陌生。 在他看来,Cici是个很不错的小女孩儿,学习努力,做事果断,而且非常的有主见,如果这些性格表现在凯瑟琳身上自己的妻子大概会非常的开心,可是在Cici的身上居然让自己妻子这样的爆发了控制欲? 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何勉韵握紧自己手里的记事本。 “你不明白,她和我应该是一样的人,只要有了更好的生活就绝对不会回头。我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她会自己选择留在腐国的,一定会的。” 我不再威胁、不再争吵、小夕,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不对? 在二层的另一个房间里,弗雷德轻轻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 考完试之后没几天,沈何夕的家里来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客人。 田婉孜。 当初白软圆的女孩儿瘦了很多,现在看起来只是比平常人要丰满了一些,在很多西方人的眼中已经是相当可爱的东方女孩儿的范本了。 “呜呜,小夕~”打开门之后的笑容还没坚持上两秒,田婉孜就像是刚刚找回家门的小孩子一样抱着沈何夕哭了起来。 “我想念糖醋排骨、咕咾肉、牛肉馅饼、菜盒子……呜呜……” 沈何夕轻轻地扳开了她的脑袋:“你就想吃的不想我,既然不想我,那就去厨房对着锅哭吧。” “呜呜呜~小夕我想你,小夕我最想你!”的菜……这两个字被田婉孜识相地默默地吞了回去。 板着脸的正川大师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看那个抱着沈何夕哭的女孩儿,又默默地掏出了一个碗。 看体型应该挺能吃。 换了个略大一点的碗。 “那位是?”看见沈何夕的家里居然还有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大爷,田婉孜有些惊讶。 沈何夕看了眼厨房对她说:“那是我大爷,我爷爷的哥哥。” “噢……”当了二十年乖巧小孩子的田婉孜立刻跑到厨房门口向老人打招呼:“爷爷你好,我是小夕的朋友,我在腐国受到了小夕很多照顾和帮助。” 老人点了点头,心情颇好地又抬手在铁板上多摊了一张薄薄的蛋皮。 今天的午餐是炝锅汤饺,圆滚滚的小饺子里面是用了洋葱和牛肉调馅儿。 小饺子包了很多,别说多了一个田婉孜,就是再来一个苏仟大概也足够吃了。 用葱姜爆锅之后加入西红柿翻炒成酱,再加入水烧开,下入饺子,等到锅里滚了两个滚儿,把蛋皮丝和胡萝卜丝一起放进锅里再煮开。 出锅的时候再撒点胡椒粉和香菜末,这就是正川大师专门用来给自己孙女暖胃解乏的炝锅汤饺了。 汤是酸香的,番茄味道很足,加入了姜丝和胡椒粉之后让人喝了一口就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拇指大的小饺子是牛肉馅儿,咬开一口还有牛肉的汤汁搭配着圆葱的香味和饺子皮里的那一点酸,真是让人胃口大开。 饺子故意多开锅煮了一会儿,为了让饺子皮里的淀粉更多地和番茄的汤汁融和,让汤汁变得浓稠顺滑起来。 吃一个饺子,再喝一口汤,或者小气吧啦地把碗里的蛋皮丝都挑出来放进嘴里,每一口的味道都有番茄的味道打底,又在其中各有不同。 田婉孜吃了两个饺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吞了回去。 在腐国的这些日子,她不仅明白了不要在自己不在意的人面前哭泣,也明白了控制自己的感动和快乐的表达。 这个活泼又敏感的女孩儿已经真正地成长了起来。 看看田婉孜,再看看沈何夕,正川老人决定给小夕增加营养的摄取,白白胖胖的小夕应该更加可爱吧。 田婉孜已经结束了在腐国首都的实习生工作,拿到了非常不错的评价,当然,其中的努力和艰辛到了这个吃货的嘴里就全变成了精气神十足的抱怨: “我看见炸鸡就想起了老沈你做的烤鸡,你做的烤鸡咬开一口全是油啊,那叫一个香啊,他们的炸鸡,好一点的还凑合,不好吃的简直是橡皮啊,每天中午看到简餐盒子都觉得是冒险啊。这半年我都不记得到底哪次的饭更难吃,简直是一次比一次难吃啊!老沈啊!我为什么瘦下来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啊!吃不到你做的好东西我简直比小白菜还命苦啊!晚上加班到半夜回了住的地方还要一边啃着手一边想你的猪蹄……想起来都是泪!” 因为吃不到美食才瘦下来?吃货的世界真是不可理喻。不过……沈何夕竟然觉得自己对这种不可理喻已经习惯了。 正川大师一脸凛然不可侵/犯地样子抱着小墨迹,看一眼喋喋不休的田婉孜再看看一脸浅笑的沈何夕,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跟同龄的女孩子相比,小夕和那个苏仟都太精明老练了一点……不够可爱,不会撒娇……恩,小刀你不会教孙女。 女孩子就应该天真可爱嘛,老人默默腹诽着,抬手给灰色的小猫顺着毛。 叨叨了半天,田婉孜终于在过足了“吃”的嘴瘾之后又过足了“说”的嘴瘾,这时,她才想起了正事儿。 “小夕,前几天邱伟良来找我了,景琳已经把他甩了。” 邱伟良?景琳?那是谁? 在腐国的生活是这么充实又忙碌,沈何夕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对“心机男”和“没头脑”的配对。 “他来找我,说想要好好照顾我,完成我父亲的嘱托。笑话,出来留学快两年了他突然想起我爸当年的嘱咐,真是看高了他自己的魅力,也看低了我的智商。” 来到腐国的时候,邱伟良雄心壮志地想要留在这里,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即使手段再高超,对着同是留学生的华夏人还算有用,对着那些腐国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田婉孜那么快地就明白了车内与车外两个世界的关系,他却一直执迷不悟,所以他找了同样想要移民的景琳做女朋友。 结果是临近毕业的时候,为了移民,景琳甩了他去找了一个腐国男人。 再加上自己的学业成绩并不是十分出众,综合能力水平相当有限,邱伟良想要留在腐国的想法已经成了泡影。这个时候他才想到回国,依照他踩人上位的性格,自然也要找个更高一点的踏板。 比如有大学老师当父亲,本身能力也很强的田婉孜。 而且这个女孩儿还喜欢他,依赖过他,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好哄又好甩。 当年那个被他一个笑容就能打动的女孩儿瘦了,似乎也高了,依旧圆润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 同样是在腐国的两年,她成长地比他快得多,在他忙于交际的时候,在他为了留下而四处钻营的时候,这个女孩儿已经可以站在比他高的地方笑着看着他。 她对他说:“你是不是以为你的脸皮上是糊了钻石?又厚又值钱?” “可惜在我眼里,只是打一巴掌都嫌手疼。” “老沈!我说话这么不靠谱一定是被你带坏了!”田婉孜笑着抱怨,她何尝不是要感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儿,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安慰她帮助她,让她再次鼓起勇气去面对在腐国遇到的一切? 沈何夕微笑着把一块抹茶点心完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第70章 丸子汤 周六的晚上,沈何夕敲响哈特家的大门,明早八点开始她就要去录制三期的“时光厨房”,正好她的母亲有事找她,她也有事找她妈妈。 “我去我妈妈那里住一晚,顺便打个招呼暑假回去。”她跟自己家的“板板大爷”是这么报备的。 开门的是哈特太太,哈特先生出差去了,家里还有三个小家伙。 凯瑟琳看见沈何夕就小步跑了过来:“Cici,毛球它还好么?我可以去看她么?” 毛球是凯瑟琳给小墨迹取的名字 当着何勉韵的面,沈何夕不敢和凯瑟琳玩“举高高”,她抱着自己的妹妹笑着说:“不行呀,毛球会让凯瑟琳咳起来,脸红红的就不可爱了。” 东方女孩儿还用手捂住嘴假咳了几下,告诉凯瑟琳如果过敏了会多么可怜。 凯瑟琳用特别忧伤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吧,你一定要告诉毛球我很爱它。” “好的,我的小公主。”女孩儿对自己妹妹的宠爱让旁边两个小男孩儿都有点羡慕,两个人站在旁边都可怜巴巴地看着沈何夕。 “Cici,我也是很爱你的。”凯瑟琳似乎是看电视看多了,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必须不厌其烦地告诉对方自己爱他(她)。 沈何夕笑着接受了她的“告白”,在她的脸上亲了两下。 何勉韵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相亲相爱,就连两个儿子也不自觉地跟在他们姐姐的身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好了孩子们,你们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小夕,你跟我来一下。” 她一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用的是英语,第二句用的是中文。 弗雷德用担心地目光看了沈何夕一眼,他还记得那天爸爸和妈妈的争吵,如果一会儿Cici和妈妈吵起来了怎么办呀? 何勉韵带着沈何夕上楼来到书房,她从写字台的下面抽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自己的女儿。 “我打电话给你的导师了一下,你的暑假在功课上应该不会很忙,这个是P&T律师事务所实习生申请的答复函,我替你申请到了去P&T的暑期实习机会,工作压力不会很大,就是翻译一些中文材料,当当打字员什么的。” 何勉韵说的轻描淡写,她期待着沈何夕惊喜兴奋的表情。 P&T是全腐国排名前20的律师事务所,其中的一个合伙人是这几年凭借在国际经济纠纷案中的长胜不败而声名鹊起的名律师,在沈何夕的预期中,她的硕士生阶段就想要主攻这一方面。 对于一个留学生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因为只要有了这样的实习机会,在毕业之后就有很高的概率留在腐国工作。即使是随着腐国的移民门槛日渐升高,在她毕业的时候将难以留在腐国,有了在这样知名的事务所有过工作经验,哪怕是去合众国或者别的旧属地国家求职都会变得简单的多。 这不仅仅是一个信封,对很多像邱伟良、景琳这样的留学生来说,这是一个开启未来之门的钥匙。 沈何夕笑了一下,她没有去拿那个信封,长发披肩的女孩儿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您说一下我的暑假安排——我想回国一趟。” 哈特太太的表情在一瞬间有点僵硬,她之所以选择在女儿刚进家门的时候就带她来到书房,就是希望她不要再提什么回国之类的事情,没想到,面对这样的机会,沈何夕还是把要回国的话说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P&T意味着什么?”她把信封轻放到写字台上,“现在在腐国,每年有几千名华夏留学生来这里,他们中真正有本事的哪个不是在牟图着想要留下?” “我知道的,” 女孩儿面带微笑,每当她面对她的母亲,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当年那个垂老的妇人,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地用更加温和包容的态度对待她。 “知道你还跟我说你要回国!”哈特太太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说到回国两个字的时候都已经快破音成了尖叫。 “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弄到这个机会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你知不知道我平时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对你的留学生身份是多么看不上眼?我为你到底花了多少的精力物力!你跟我说你要回国!” 何勉韵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为了这个实习的机会付出了多少?甚至还和自己的丈夫发生了争吵,但是这个受益人居然敢不领情,她居然还是要回华夏。 这个暑假小夕可以放弃去P&T的机会,那等到她毕业之后她是不是会放弃更多就那么一无反顾地回去那个禁锢又沉闷的国家? 还有那个该死的院子和该死的厨房! “沈何夕,你每次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妈妈?我为了你尽心尽力,你到头来就这么对我?!” 沈何夕没说话,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又想起了她对自己说:“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从金钱的威胁到前途的诱惑,从对过去的否定到对未来的掌控,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别人对她的这种干涉? 那些人里面有想要挖角的饭店老板,有想要使坏的竞争对手,有自己的亲爷爷,有自己的生母……这些人里面唯一成功了的,只有那个臭老头,这么一想,他还挺荣幸啊。 我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从性格上来说,她知道自己其实倔强又有些孤僻,在人际关系上非常的被动,来了腐国之后只知道努力学习,不去结交什么朋友也不去参加什么社团组织,少有的几个朋友在相处的时候也要包容她偶尔的挑剔和刻薄。 但是这样的我,就是我啊。 她没有变成妈妈期待的那种人,那种左右逢源,善于钻营,能够把握一切成功的机会的人。 她想念华夏,哪怕是院子里的海棠和院子外的燕子巢她也想念。 她想让自己的哥哥能说话,这个甚至比她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律师还要重要得多。 她想让自己的爷爷和大爷和好,让他们能够弥补遗憾安享晚年。 她想让自己的厨艺越来越好,她似乎真的摸到了一道玄之又玄的门,在那之前,她已经发现自己是真的热爱那个锅碗瓢盆刀光火影的世界。 这一切,都发生在今天之前,发生在自己的妈妈没有注意到的那些自己的经历里。 没有这些经历,就没现在的她。 如果站在这里的真的是还不到十八岁的沈何夕,大概会为这样的机会惊喜然后为母亲的付出感动,答应母亲的建议在这个暑假留在腐国。 接着……这个暑假、下一个暑假,和以后每一个有可能回华夏的时间段里,她留在这里,渐渐变成妈妈希望的那种人。 只可惜太晚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把她定型成了另外一种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改变她。 如果说半年之前的那场争吵让沈何夕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哥哥的态度到底是多么想要摒弃和遗忘,那现在歇斯底里的母亲,让沈何夕已经无话可说。 我成为不了您想要的人,但我一点也没有羞愧和难过。 “小夕,答应我好不好,我们……这个暑假不回去了,我们去P&T实习,你过生日的时候妈妈带你去爱琴海,或者我们去看极光,妈妈只有你了,你就当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何勉韵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那个年代让她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在十几年后再次眼睁睁地失去了一次。 “妈……”女孩儿的声音有点涩,“您还有亚瑟还有弗雷德还有凯瑟琳,您在腐国有良好的地位,恩爱的夫妻,可爱的孩子,您已经有了这样美好的人生。为什么这样的您依然把自己锁在过去里不肯出来?依然把我当成了当初的您?” 窗子开着,风吹过窗帘,书页被清风翻动着,记忆被风吹进了时光的漩涡。 “等我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就叫沈何朝,第二个孩子就叫沈何夕,生两个就行,放一起就是沈爱民和何勉韵朝夕都在一起。” 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叫沈何朝。 可是,他们天天在一起的时光,短暂得像是只有一个朝夕就结束了。 “等我好了,我还给你做丸子汤,配着香菇末和油菜心。”男人抚摸着她的手臂,粗糙的手掌没有了曾经的有力和温暖。 朝对夕离,她生下了女儿,还是叫她沈何夕。 离开华夏十几年之后,她哭着取名的女儿问她为什么把自己锁在过去里不肯出来。 “您眼里的世界和我眼里的世界不一样,您看见的是腐国比华夏更加开放民主,给了您更好的发展空间。在我的眼里,华夏是我不可能放弃的一部分,我最爱的人都在那里。” “你最爱的人?呵……”何勉韵跌坐在扶手椅上,“你才多大,你知道你的未来怎么发展更好么?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你爷爷给你灌输的那些东西,已经影响了你对未来的判断,我太傻了。我还以为他真的把你留给我了,结果他教了你一堆有的没的就想把你变成一个厨子!” “没有。” “有!他就是毁了爱民毁了大朝还不够!他就是要把你也毁了,毁了!” 何勉韵把自己面前的东西都挥到了地上,精致的妆容早已散乱不堪,她盯着沈何夕,越看越觉得她像沈抱石。 “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老疯子?!老疯子!”害死了自己儿子的老疯子。 沈何夕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母亲继续这场谈话,上一次她说自己的哥哥是“沦落”,这次她说自己的爷爷是“疯子”。 “如果您这么说,那我也是个疯子,我心甘情愿地去当一个疯子。” 一辈子被不甘折磨,一辈子让自己不快乐,一辈子活得违心又别扭。 过去的我岂不是比爷爷疯的还要厉害? 那如果像是爷爷那样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的自己的不幸让别人过的无知着开心着理直气壮地幸福着,这是疯的话……我真的更希望我是疯子。 何勉韵猛地站起来,她几步冲到沈何夕的面前。 看着沈何夕的脸上没有一点悔意和不敢,何勉韵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向她女儿的脸上。 “啪!” 手掌打在手臂上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是真的碎掉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71章 女神救美 弗雷德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电话就在旁边,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找谁求救。 妈妈把Cici锁在房间里了,她连晚饭也没让Cici吃,当然,妈妈自己也没吃。 妈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凯瑟琳去敲门她也没开门。 我该怎么办呢? 还不到十岁的男孩儿走来走去,有些事情他知道的比这个房子里所有姓哈特的人都要多,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Cici从来不提还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哥哥? 为什么妈妈面对Cici的时候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都不懂。 亚瑟一直沉默着没说话,他抱着凯瑟琳坐在沙发上,时针渐渐指向八点,金发男孩儿看看楼上两个隔了一定距离的房门,就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装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我们得想办法把Cici放出去。”他小声对自己的弟弟说,“如果Cici是想要到别的地方去妈妈不让的话,她明天就会去Cici的公寓找她的护照。” “喂!亚瑟,妈妈不会那样的。” “相信我,会的。”亚瑟漂亮的蓝眼里面满是失落,“是我的错,我告诉妈妈Cici要出去,我不知道她是要回华夏。妈妈对Cici很多时候太奇怪了……不太像是妈妈。” 一个多小时前母女两人的争吵,亚瑟和弗雷德都听到了。 他们从没听见过妈妈那样的说话,声音尖利又可怕,那么失望和悲伤。 他们也没听见过Cici那样的回答,倔强又坚定,一点也不像那个面对他们只有微笑的姐姐。 “我们怎么放走Cici?”弗雷德看着这个一直在智商上被自己鄙视的哥哥,对方能比自己更早地作出判断和决定,让他对自己的哥哥刮目相看。 亚瑟轻轻地把凯瑟琳放倒在沙发上,慢慢走上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了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本子。 本子上有漂亮的心形徽章,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粉色的信封,再打开信封,能看见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还有他们妈妈最贵的那瓶香水的气味。 “我这里有Mary的电话。”亚瑟小心翼翼地取出卡片,就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少男心。 弗雷德:“……”我错了,亚瑟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蠢货! 亚瑟给苏仟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姐姐和妈妈发生了争吵,现在姐姐被妈妈锁在了房间里, “小帅哥们,两个小时后帮我告诉你们姐姐我到了你们的家门外。”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扣上了电话。 “Mary来了之后呢?让她闯进来救走Cici?” “当然不用,让Cici自己想办法出去就行。”亚瑟亲了一下卡片,又珍而重之地把卡片放回信封再夹回本子里。 “什么?Cici自己?”弗雷德看了一眼书房结实的木门,他确信自己的哥哥不仅是个蠢货还是一个没常识的蠢货。 亚瑟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大魔王是万能的,别说是一扇木门,只要她愿意拆了咱们的房间都可以。” “啊?”从来没有直面过沈何夕武力值的弗雷德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时间过了九点半,对自己姐姐充满信心的亚瑟打了个哈欠跟弗雷德说:“我十点半起来开门,如果你到时候没睡记得提醒我给Cici带点点心吃。” 亚瑟吃力地把凯瑟琳送进了卧室,自己也回房间睡觉去了。 弗雷德一个人睡不着,他从卧室里找出一把手电,然后关掉了客厅的大灯贴着木门坐在了书房的外面。 书房里的灯亮着,橘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是和他姐姐一样让人温暖的感觉。 撕下一张纸,在个纸条上写下一会儿苏仟来接她的消息,再塞进门缝里,轻轻扣了两下门。 纸条被抽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纸条被塞了出来。 【弗雷德,你和亚瑟都是机灵的小家伙。】 沈何夕被关在房间里之后一直在思考自己和妈妈的关系。 那一个巴掌挥来的时候她没觉得自己多么的愤怒和心寒,只觉得妈妈真的很可怜,那么可怜地困住自己,那么可怜的不甘心。 面对这种矛盾,似乎只有两个解决的办法,一个是自己妥协,一个是等母亲自己走出来。 她不想告诉妈妈哥哥已经哑了,但是如果不知道真相,妈妈也很难从偏执和怨恨中中走出来走出来。 很多人是不是都明明觉得自己一心想要为别人好,但是事情做到最后终究是无法挽回地互相伤害着? 哪怕再重生十次,沈何夕也不知道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该怎么做。 不能说,因为她见到了妈妈知道真相后的结局。 不能妥协,因为她是沈何夕。 就是这样成了一个死结。 【对不起Cici,我知道妈妈和爸爸因为你的事情争吵,可是没有告诉你。】 【没事的弗雷德。我和她迟早要争吵的,是很多事情我想的太简单了。】 【为什么呢?】男孩儿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定会发生争吵,妈妈是那么和蔼的妈妈,姐姐是那么友善的姐姐, 【因为我不是一个妈妈预想中的女儿。】 姐弟两个人隔着一扇木门背靠背坐着,膝盖上各放了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就这样在深夜里慢慢地交谈了起来。 【Cici你爱我们么?】 【爱】 【那比起哥哥呢?好吧,我是说你的哥哥。】 【哥哥对我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弗雷德,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另一个人,让我这样地去爱着。】 【他为什么不会说话呢?】 【亲爱的,这是秘密,如果可以,我想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 在卧室里辗转反侧的哈特夫人看着外面渐渐浮现的薄雾,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去打自己的女儿,在那一瞬间她看见的不是小夕年轻的脸庞,而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嫁给一个厨子,哪怕过得再幸福她也不甘心。 所以,爱民死后她就离开了。 在她的记忆里,华夏的一切都被封存和抛弃,想起来只有让她畏惧挣扎的灰色桎梏让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越幸福,过去越不堪。 她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去面对那些痛苦,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啊。 可是想起女儿用手臂挡下自己手掌的表情,她竟然觉得自己越发的不堪,她打了自己的女儿,她让女儿说出自己宁愿当一个疯子,她对待自己的女儿像是对待一个自己的影子……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也变的陌生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想起书房里没有盖的东西,小夕在里面睡一晚上怕是会着凉的。 纠结了半天,终于拿起钥匙,再找出一床毛毯,何勉韵无声地打开房门。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坐在书房的门口,一只手打着手电另一只手费力地在膝盖上写着什么。 她悄悄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猛地打开,沈何夕迅速站起身看着何勉韵手里抓着一张纸条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又惊恐。 “谁,谁不能说话?你告诉我!是谁不能说话!” 当然不是沈何夕,当然也不是沈抱石。 手里的纸条似乎有几千斤的重量,重重地压碎了她的心脏。 “什么叫不能说话!你告诉我什么叫不能说话!啊——!” 亚瑟被妈妈的惊叫声惊醒,打开房门就看见在妈妈跪坐在书房门口抱着手里的一团毛毯已经失控了。 沈何夕走上前,在看见妈妈的一瞬间,她也失去了自己一贯的冷静和沉着。 她真的想要一辈子都别让何勉韵知道哥哥不能说话,但是同样她也怨恨着何勉韵对哥哥的嫌弃和遗忘。前世苍老悔恨的母亲,现在想要干预自己人生的母亲,让她对待母亲的态度矛盾又沉默,包容又有隐约的尖刻和针对。 现在她们一个跪坐着,一个站着,面对着的是她们生命中最残酷的现实。 “你告诉我,是不是大朝,是不是大朝不能说话!是不是大朝?” “是的。”女孩儿轻轻地说着,慢慢蹲下来。 何勉韵把脸埋进毛毯里,除了哭泣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为什么哑了,为什么沈抱石没照顾好他?” 沈何夕再次沉默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哑了,你说啊,你说啊。” 凯瑟琳打开门,看见这样歇斯底里的妈妈她被吓到了,小女孩儿哭了起来,被她的金发哥哥抱在了怀里。 “想知道答案你就自己打电话回去啊!为什么一定要逼问小夕。”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苏仟已经带了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打开了哈特家的大门。 她威风凛凛地走上来,居高临下地对着哈特夫人说:“电话在那,你又不是没手,自己打电话去问啊。” “亲自问问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能说话,也让你儿子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对他不管不问。” 苏仟一把沈何夕从地上拉起来,继续对着哭泣的妇人说:“你总问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让你的亲生女儿不想面对你,为什么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一个儿子,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逼着你未成年的女儿来回答你?” “小夕,你妈是个成年人,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写给她,让她自己去选。要继续逃避就忘了今天知道的,反正能不能说话,她儿子都已经被她扔了。要是想要知道真相就自己去问,真当别人都闲的围着她转啊。” 拿着那张纸条,何勉韵仍然跪坐在那里哭着。 真相在手边,没有人会再去隐瞒她,她到底会不会去问,谁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苏仟冷笑了一声,霸气侧漏地拽着沈何夕就往外走。 拽不动…… “走吧。”苏女神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家伙其实是个能徒手拆钢管的怪胎。 “把亚瑟他们一块带走吧,找个地方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沈何夕拉起弗雷德的手,“让妈妈自己静一静吧,明天我带你们出去玩。” 让这些小家伙看见母亲这样精神崩溃的一面很可能会让他们心里有什么阴影,作为姐姐,她不能不管。 “走吧小宝贝们,让你们看看你们的姐姐工作的时候有多帅气。”苏女神就这样带头打包了房子里所有的未成年离开了。 第72章 茶汤泡饭 揉完了面,剁完了菜,包完了饺子,等到真正煮的时候,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厨子一个灶,端水的数饺子的摆盘的各司其职,像正川平次这种编外人员只能委委屈屈地去充当一个跑堂的。 “六号桌要了一个红油笋丝,五号桌加一个泡椒凤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踢馆的光头极大地丰富了沈家饺子馆的凉菜品种,什么夫妻肺片川凉粉,蒜泥白肉怪味鸡……套点时兴的说法那就是沈家饺子馆开展了“夏季川菜节”的一系列活动。 凉菜卖得好,光头就颇受厨房里大伙们的亲近了。此消彼长间,就越发显得跟他前后脚在沈家干活的正川平次有些可怜,来了这么久,连灶头都没摸过几次。 “哎,你说咱老板和他爷爷是不是看那个谁不顺眼啊,你看每天都折腾他两下。” “嘘,这哪算得上折腾啊?!我倒是想让自己也被折腾几次,被沈大师折腾过了,多有面子。再说了,跑来随便跟别人说自己要退婚,这不是找虐么?” “也是哈……” 两个帮厨小声交谈完了,有志一同地看了一眼忙到晕头的正川雄一。 好好享受吧,哥们儿。 另一边,刚被人念叨了的沈抱石抬脚进了店门。 小川正在给两个客人结账,正川平次立刻两步走过来对着老人行礼: “沈大师,今天您想吃点什么?” 吃?吃什么吃?吃气都吃饱了! 沈抱云那个家伙居然跟他显摆说小夕在跟他学厨艺。 小夕想学可以找我啊,居然去找沈抱云……哼哼…… 自觉伤了面子又伤了心的沈抱石自己在家里蹲不住,就来折腾自己老发小的孙子来给自己出气了。 “你都会做什么呀?” 问我么?正川平次指了指自己,表情也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 “瞎指什么,就问你,你会做什么?” “我、我会做寿司、手卷、生鱼片……”正川平次数了半天,沈大师的脸已经黑成了芝麻糊。 敢情自己的孙女放着华夏第一菜系不学,就跑去学这些生了吧唧连个火候都欠奉的鬼子菜? “你、去给我做一顿饭,我今天想吃一个鲜而不咸,开胃舒坦的饭。” “是!”正川平次九十度鞠躬,立刻跑进了厨房。 “鲜而不咸,开胃舒坦?”这样的评价让他怎么选呢? 沈抱石年事已高,他要求开胃舒坦,那自己做的饭必须清淡舒适…… 寿司?手卷?生鱼片? 正川平次忧伤地看了一眼保鲜柜里各式各样的饺子馅,算是体会到了全世界的恶意。 华夏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正川平次遇到的情况是,他有且只有米饭而已。 熟悉的调料,熟悉的食材,他都没有。 沈何朝把两盘海肠鲜肉的饺子从锅里盛出来,白胖的饺子落在盘子里还轻轻地滑动了一下,红色的海肠和鲜肉的颜色透出来,在肉眼可见的热气映衬下显得格外地诱人。 正川平次呆立了半天,他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光头,终究没有向他们求助。 这是沈大师对自己的考验,我是正川雄一的孙子,我必须要完成这次的挑战。 斗志昂扬跑去外面买食材正川君完全注意不到厨房里人们怜悯的目光。 沈何朝敲了一下小锣让跑堂的去上饺子,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也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正川大师的孙子,不是有点二,是完全一根筋。 “鲜而不咸、开胃舒坦”说的不就是这个厨房里在煮的饺子么,被问了这句话之后,只要他用心包一份饺子就能过关,顺便还能被爷爷调理一下调味的本事。 结果这位在这里干了这么久居然心里完全没有饺子,只想着自己手上原来的几分本事。 活该被爷爷折腾! 沈大厨手腕一抬再次下了一份饺子入锅。 ******* “所以说啊,你们一家子都挺别扭的。”打发掉了那帮子神出鬼没的家伙,苏仟开着车,前面坐着沈何夕,后面坐了一笼小包子,啊不,是三个小家伙。 “别扭?嗯,我们确实都别别扭扭的。”沈何夕点了点头,想起妈妈昨晚的样子,她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妈是个成年人,她必须面对自己做出的选择的结果,你不可能替她抗一辈子。”苏仟看了沈何夕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面。 “妈妈擅自替女儿安排实习,女儿擅自隐瞒自己哥哥的情况……哦,还有你家的那个爷爷我就不说什么了……”苏女神数了一下,发现在这一家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正常的。 真难得。 两个女孩儿都没提打电话问一下何勉韵或者打电话回华夏通风报信。 昨晚何勉韵的态度让她们两个很清楚,一段时间之内,何勉韵必须要面对自己一直刻意忽视的儿子不能说话的现实,打电话回华夏问清楚……她还需要更多的勇气。 三个小家伙昨晚都有些睡眠不足,但是他们现在都很兴奋,Cici要带他们去看录节目呢! 亚瑟在后面看着苏仟,那一颗少男心哟,扑通扑通跳着正欢。 虽然她在说中文,亚瑟有一些词听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着苏仟的每一句话而点头。 女神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有出入请参照前半句。 凯瑟琳顶着自己的新出炉的小包包头甩来甩去,小猫形状的银色小铃铛在脑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弗雷德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离早衰只有一步之遥。 Cici哄好了凯瑟琳,Mary只要一出现就能让亚瑟进入自动跟随的状态,只有自己还记得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安慰妈妈,这么一想好像包括Cici在内的一家人里面只有自己和爸爸是比较靠得住的。 真是一个让人悲伤的发现。 再叹一口气,黑发小男孩儿拿起自己手里的小点心愉快地吃了起来。 “弗雷德。”沈何夕叫了自己的弟弟一声。 男孩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点心:“唔?” “少吃一点,今天我们要吃不少好吃的。” 知道她有两个月不会录制节目,克莱德他们都拿出自己的夏季新菜和秋季新菜报名来录制节目,最近几期的菜肴都水准颇高,这几个小家伙有口福了。 话音未落,车子已经驶入了沈何夕要拍摄时光厨房的大楼停车场。 录完了今天的,她就可以打包行李只等着回家了。 回家! ******* “这是什么?” 沈抱石用筷子挑起汤里黑绿色的细丝,问着在他面前拱手肃立的年轻人。 “这是茶汤泡饭。” “茶汤泡饭?” 老人放下筷子,把碗端起来轻轻闻了一下:“烤出来的海苔、泡出来的绿茶、锅里的热米饭、你这用的是现烤出来的鳕鱼丝啊……” “是的,还有和式酱油……我本想炸一份天妇罗做天茶渍,可是您说要开胃的饭,就只能把鱼片烤熟。” 这份鱼片还是正川平次去超市找酱油和海苔的时候看见了一家在现烤鱼片的店铺,他借用了对方的工具和食材自己烤出了一份鱼片。 老人盯着这份茶汤泡饭看了一会儿。 “那个……正川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华夏菜,特别看不起我们家小饺子馆啊?” “不!完全没有!”正川平次有些惶恐,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知道沈何朝的料理水平很高超,也知道沈何朝是面前这位老人一手调理出来的,但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老人挑衅的姿态却让他总是难以对这个老人心生敬意。 可是现在,当他把茶汤泡饭摆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当他看到对方挑起海苔丝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老人是真的可以和自己的爷爷比肩的前辈。 “那你告诉我,做菜的时候我们要上察天时,下符人和,你的天时在哪里?你的人和又在哪里?” “厨房里没有的东西,你扔下了自己的客人跑出去买,看在你这份鱼片明显是自己烤出来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但是我沈家后厨那么多东西你就一样也看不上?后面那些人虽然说年纪不大,但是每个人手里都有几招本事,你就一点也没把他们本事放在心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辈子吃惯了华夏菜的肠胃你就不能问一句所谓舒坦的要求是什么?” 在华夏呆了这么久,凭借正川平次从小跟在正川雄一身边练就的眼光和厨艺水准,他学会的华夏菜肯定不在少数。 但是做菜时候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做和食,全然不顾现在正在一个华夏的厨房,不顾自己的客人能不能接受。 这样的心态是做厨师还是做少爷? “那么多食材能做多少华夏菜?在你的眼里就不如你这份从外面买回来的半成品冲出来的一碗汤泡饭?” “行啊,我见过那么多的后生,你是里面最狂的那一个。你爷爷教了你这么多年,他就没告诉你当厨子是要低着头的吗?” 小夕必须得赶紧回来!不能让沈抱云给我教坏了! 第73章 白汁烩鸡肉 正川平次的一双手渐渐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了。 对面的老人就在餐馆的前厅这样毫不留情地训斥他,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他的爷爷正川雄一在四十岁的时候已经被人们称呼为正川大师。 他出生的时候正川寿司店已经成了全国最高档的和食料理店之一,父亲靠着爷爷赚的钱出去打拼成了实业家,哥哥要继承父亲的事业,只有自己从小跟在爷爷的身边。 在片儿国,“正川大师的孙子”这个身份永远不会等同于一个和他同年龄的厨师,他带了光环,并且习以为常。 是不是,这种习以为常反而是错误的。 和他一样年纪的厨师还在大厨的手下不见天日地被训练和指导,而自己已经习惯了跟着爷爷出门去享受着大师的荣耀。 其实大师是爷爷,并不是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一碗茶汤泡饭也很用心了?没有烤箱你用的煎锅处理了海苔,鱼片也是你自己烘的,米饭你也格外调理了,酱油你也是顶着大太阳去买了……如果我不知道你干的这些活儿,对我来说你就是让我等了四十分钟等来的不过是个这个。” 沈抱石用筷子搅了一下饭,“剩饭货色。” 转身老人自己踱步进了厨房。 各色的饺子馅儿还有一些在冰箱里,拌了酱油的五花肉馅儿里面放了葱姜,还用油锁住了水分和味道。 蔬菜只剩了一些摆在菜架子上,都是黄瓜、西红柿、红根菠菜这种能用来做简单小凉菜的。 沈抱石招招手让正川平次也进来。 在很多厨师的眼里,这些东西已经足以整治一顿大餐。 “你告诉我你在华夏这些日子都学会了什么菜?” “成子教了我做面条,文河教我做了淡水鱼,小川教我做了卤肉……不,成子还教会了我怎么做肉燥,文河还教我片肉,灌制香肠,小川还有教我做凉拌菜用的调味油……” 一样一样地细细数着,正川平次发现自己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比他以为的多得多,不提沈何朝还有和他同寝的光头,光是这些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没怎么搭理过他的人也已经教给了他从前不知道的太多东西。 “且不说学以致用,你有没有觉得你真正是学到了东西,你有没有把这些东西当成学厨的一部分?” 沈老头四下看了一眼,后厨所有的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同时竖着耳朵听沈老爷子训人。 “成子是西北人,家里在黄河边上开了几十年的面馆子,他是他爹亲自送来的,自带了一身的面手艺,进了我沈家的厨房也得在大朝的手下揉三年面团子。文河是哈城人,中西合璧的红汤菜他们家是哈城头一份,一道炖活鱼的本事没吃过的人想都想不到,他来这烧了三年饺子汤。小川他爷爷是官府菜的大家,退休了带着孙子来太平区养老,结果吃了大朝的两顿饺子非要把孩子塞进来拜师学艺,才来了不到一年我只能让他先当个帮工。” 光头端着一碗辣椒油特有存在感地从老爷子的身后走了过去,被沈老头轻拍了一下后脑勺。 “这个小子说是来踢馆的,红油的本事有两分上河帮的底子……谁家里没点本钱?谁不是家里如珠似宝培养的?你觉得他们跟你比差了什么?你问问他们谁敢用四十分钟准备这么一碗东西?我跟成子点菜他能现揉面,还是我跟文河点菜他能现买鱼?有什么做什么的道理都不懂,这是厨子么?” 正川平次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一直承认沈何朝的厨艺比自己高超,但是面对厨房里的其他人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今天,他知道了,其实,真的并不是。 在一旁听着的沈何朝看了一眼自己家里精神头十足的老爷子,轻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想调理一下这个正川平次,按照爷爷的脾气,现在已经让他滚蛋了。 说到底,在他的心里,正川爷爷的孙子还是不一样的。 “大朝,从今天起,这个叫平次的也别跑堂了,揉面、剁菜、扫地……低头的活儿都交给他,我还不信他能长出朝天尾巴来。” 老人说的铿锵有力气势冲天。 沈何朝拿着自己的本子走过来,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厨房的事我说的算,你去外面坐着等吃饭去。】 “嘿,你还支使起我来了?”对上自己在厨房里威势日重的孙子,沈老头色厉内荏地说了一句,有那么点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正川平次还站在原地,到了这个月份厨房温度已经很高了,他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热。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的那个正川平次似乎已经死去了。 一个纸条放在他的眼前。 一行字:【以后每天三点半起床买菜。】 ******* 灯光就位,音乐开始。 新一期的时光厨房开始了录制。 这也是沈何夕回国之前录制的最后一期。 从早上八点半到现在,三个小家伙已经从开始的“哇哦”到现在非常淡定地吃着在节目里看起来非常诱人的美食。 在他们的旁边除了苏仟还有今天已经做完了节目的三位主厨。 当他们得知这位东方美人以及三个小家伙是Cici小姐的亲属,立刻非常愉快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只要你们到时候打电话告诉我你们是Cici小姐的家人,一切就没有问题了。”换言之,顶着Cici的名号她们可以去三家相当有名的馆子里吃至少一顿“物美价廉”或者“全单免费”的大餐。 在苏仟的鼓励下,三个小家伙都非常自然地接过了名片,包括嘴角还有一点巧克力渣的凯瑟琳。 今天在台上的最后一位嘉宾是克莱德先生,一上场他就非常愉快地给了沈何夕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爱美丽的Cici小姐,你一次比一次更漂亮了,当然,如果你这次对我宽容一点你一定会更可爱的。” 沈何夕的回答是面无表情地两臂格开了壮汉大厨环过来的双臂。 “好吧,冷酷无情的Cici小姐,今天来尝尝我做的白汁烩鸡怎么样?” 只要克莱德愿意,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能取得交谈的主导权,现在也不例外。 还没等到沈何夕给出反应他已经转过身面对摄像机镜头,大手一挥地说道:“好了,让我们先不要理会工作的时候非常不可爱的Cici小姐了,今天我要做的是白汁烩鸡,首先要有鸡,鸡腿就不错……” 沈何夕慢慢看了一下克莱德介绍的材料,心里对整道菜的做法已经有数了。 鸡肉用橄榄油翻炒上色、再调制煮开一份爆香过洋葱和蒜末的奶油白汤,加入葡萄酒和月桂叶,最后焖煮鸡块让汤汁浓郁鸡肉嫩滑,更重要的是奶油的香气和白葡萄的香味一起挥发出来,一定会格外的诱人可爱。 克莱德拎起一整只鸡腿对着镜头说:“我们要把它的骨头去掉,这是当然的,因为我要的是鸡肉……我去掉这只鸡的骨头需要三刀或者四刀,也许五刀。Cici小姐,你呢?要知道我对你的刀工实在是太喜欢了。” 沈何夕走到料理台旁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副手套慢慢戴在手上,端详了一秒,她慢悠悠地说:“一刀。” “一刀……Cici小姐你戴手套看着鸡腿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克莱德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满脸期待地把一把刀双手放在东方女孩儿的手边。 “来吧,可爱的小姐,来了一刀让这个鸡腿安息吧。” 鸡腿去骨,很多专业的厨师都知道要先去掉鸡肉和骨头的连结部位,这就需要至少两刀,除此之外还要将鸡肉从鸡腿的骨膜上剥离。 这指的还是鸡的小腿部分,如果是整个的鸡腿,比如现在料理台上的这一个,那还需要至少一刀才能把鸡肉完整地取下。 沈何夕拿起尖刃的剔骨刀,带着手套的捏住鸡腿裸露在外的骨头,刀子从鸡腿最粗的部位刺入一只手把刀旋转着往下割了下去,正好堪堪划开骨膜与鸡肉间的连结让鸡肉能够脱离骨头,同时又不会压断鸡的腿骨或者让鸡肉还有残留在骨头上的部分。 真的只有慢慢的一刀,破开了的骨膜的附着、毁掉了关节的牵扯,最后到了鸡腿的下关节部位,刀中缓慢流畅的气势陡然一变,生生剁掉了骨头上最后的小关节。 这时,女孩儿的手里只剩了一整根的鸡腿骨,鸡肉已经服服帖帖地落在了案板上。 “好了,一刀就够了。” 女孩儿慢慢摘掉手套,那双纤细的手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刚刚是用多么可怕又精准的力量生生在一刀最后的时候没有缓冲就剁断了鸡骨头的。 克莱德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鸡肉,又看了看表情平常的小姑娘:“Cici,你觉得我把这道菜改名叫Cici白汁鸡肉还是烩Cici手切鸡肉比较好?Cici我觉得你甩了那个白痴制作人来我的厨房当顾问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你觉得呢?” 在台下的“白痴制作人”艾德蒙无奈地摆摆手,他对旁边的助手说:“记得把刚刚的一段删掉。” 第74章 莲子银耳汤 沈家饺子馆已经开了几十年,是太平区最有名的老馆子。 这些年间随着各种各样的新式餐厅开进了太平区所在的这个海滨城市,很多老餐馆要么转行,要么转型,只有沈家在内的少数几家依然沿着旧日的规矩做着自己的饭菜。 小小的饺子馆包着自己的饺子,做着自己的生意,好像外面的一切都和他们关系不大。 今天饺子馆的门口竟然破天荒地挂上了“东家有喜,买饺子送凉菜”的横幅,真是让街坊邻居远来食客都大吃一惊。 买东西送东西正是当下的流行,但是说白了,很多人都清楚,所谓的“送”那肯定是不会让卖东西的人吃亏的,沈家的饺子一向是全城的抢手货,怎么也搞起了这种时髦的玩意儿? 一群吃饭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声是不是要涨价,得到的是小帮工嘿嘿笑着的小红脸:“真是师父家里有喜事儿,就今天中午一顿送凉菜,晚饭我们就休息不做了,休息半天。” 得了准信,客人们立刻急不可耐地开始点菜,饺子、凉菜一个都不能少。什么?家里做饭了?打包冰饺子晚上吃! 光头看了一眼沈大厨,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终于揪过小川问到:“咱家大厨今天是要相亲?” “才不是呢!”小川啐了一句,小声跟他说:“今天晚上师姑就回来了,不对,谁跟你咱家了?你是来踢馆的!” 小川对光头的立场转变之快表示唾弃。 “晓得晓得,我是在这里做活,当然是咱家。你说哪个师姑?” “笨!就是我师父的妹妹。” 光头“哦——”了一声,瞅着空子颠颠儿地跑去找正川平次: “我说,你退婚的那个姑娘今天回来啊,你不看看她长啥子样子撒。” 正川平次正蹲在地上清理着菜篮子,葱根上沾着的泥土、青菜里抖落的草叶他都要清理出来。 听见这句话,他默默地抬起眼看着光头,手上还沾着萝卜上的泥巴。 如果不是自己傻不拉几的“退婚”两个字……他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每天都觉得自己在进步,但是从早上四点忙到晚上九点的生活实在是太凄惨了。 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还要去扛菜挑鱼的年轻人身后似乎出现了一大团灰黑色的阴影。 光头非常敏锐地直接将其理解为“杀气”。 顷刻之间,三米之内,杳无人烟。 光头跑到外面给小川帮忙,两个人在外面的大厅里忙得脚不沾地,饺子馆的门口一个老头儿站在那,穿了一身崭新的绸褂子还配着一双蹭光瓦亮的牛皮凉鞋。 老魏吃完了一盘饺子配一份菠菜拌蛤蜊肉,又点了一盘饺子再加一份生的打包,往外一看,忍不住对小川说:“你家老爷子刚刚好像穿的不是这身。” “你记错了。”小川收好点菜板去下单,他才不会告诉别人这一上午他们自家的师爷已经换了三身衣服了呢。 不用说一向龟毛别扭的沈抱石,今天就连沈何朝都特意洗了个热水澡,昨天还抽空理了头发,里里外外从上到下换的都是新衣服。 不过,看见他的人根本就顾不上他笔挺帅气的新工作服,就看见他脸上总也抹不掉的笑容,就知道他今天是有多么的开心。 只要看见他笑着在那里煮着饺子,整个后厨所有人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就连刚刚还怨念的正川平次,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巷子口驶了进来,到了饺子馆的门口正好停下。 一个比海报上的女明星还漂亮的女孩儿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沈家饺子馆,哎呀终于到了,真受不了右边开车,感觉好奇怪。” 随后下来的两个人都顾不上她的小声抱怨。 他们看着那个躬着身子喂小狗的老人,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 “小刀!” 正在饭馆门口拿着一块骨头喂小腻歪的沈抱石听见孙女的声音,顿时就忘了自己正弯着腰,一扭身子差点摔倒在地上。 此时正巧在门口的小川就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儿单手撑着车前盖从车子上跳了过去险险地扶住了老爷子。 =口= 那个很像师姑的漂亮姑娘我一定不认识。 “老头子,你看你激动什么?” “你!你!臭丫头……”沈大师喘了两口气才说得出话,看见女孩儿的笑脸,他的嘴角扯了扯,费了半天的劲终于是扯出了一个笑模样,“回来啦。” “老头儿,想我么?”在看见老爷子之前,沈何夕以为自己很想他,在看见他之后,她发现自己以为的想念远远不如自己真正的激动。 自己的孙女眼眶发红脸上带笑地看着自己,沈抱石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腰板笔直地开始数落:“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晚上么?” “昨天飞机到了京城,本来想坐昨天晚上的火车回来,结果大爷爷给我们订好了机票,今天早上起飞,现在就到了。” “什么大爷爷?”沈抱石一张脸拉着老长看着自家孙女身后的棺材脸老人,“你怎么把他又带回来了?” “嘿嘿,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我去找我哥了。对了,这个是我朋友苏仟。” 沈何夕指了指站在车边瞬间拉高了整个巷子观赏指数的女孩儿就迫不及待地往厨房地后厨跑了过去。 “哎!你不是不进后厨的么!”沈老头在后面连着喊了几声,眼看着自己的孙女就蹿进了厨房里。 一扭头,正川雄一正看着他:“小刀,好多年不见了。” “我清明前还砸了你包的馄饨,你这就好多年不见了?” “肯见我的小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正川老人眼眶也有点泛红。 沈抱石有点不自在地看着自己满头白发的老哥哥:“我让大朝给你收拾了一个屋子,我带你回去瞅瞅。” 老人抱起地上的小狗再跟那个漂亮的女孩儿挥了挥手:“那个,丫头的朋友啊,你进馆子,随便吃,一会儿让大朝他们忙完了再给你们卸行李。随便吃啊,完全不用客气。” “好的呢沈爷爷,我从来不客气的。”看起来气质高雅的女孩儿学着沈抱石的样子更豪迈地也挥了下手,说的话确实有点……不客气。 两个老人就这样带着小狗慢慢地走向了巷子的拐角。 看着他们的背影,真让人觉得连树上零星的蝉鸣都变得悠远了起来。 苏仟走进饺子馆,凭借极高的美貌值,她瞬间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呀?”苏仟还真不知道国内该怎么叫这些Waiter。是叫服务生?还是跑堂的?还是……店小二? 小帮工憨憨地笑了笑:“我叫小川,那个,姐姐你想吃什么,师爷说了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小川你好,那就给我来最贵的三种饺子一样一盘吧。” 抬头看美女的一干人等:“……” 这位还真不客气。 “那个……姐姐……我这里的饺子一盘20个,您要了三盘恐怕吃不完。”小川吞了一下口水,面对这样的一张脸说出拒绝的话,好像难度有点大。 “哦,这样啊,那就随便吧,挑着好吃的给我来三十个饺子。”苏仟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刚过膝的裙子下面是洁白修长的小腿和一看就很昂贵的高跟鞋,她对小川笑了笑,很随意地说到。 小川就有那么点晕晕乎乎地去下单了。 厨房里,沈何朝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自己的妹妹。 一冲进厨房看见哥哥,沈何夕就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接着女孩儿就哭了起来。 越哭越可怜,越哭越大声,好像太多太多的委屈都要被她哭出来,哭出来就忘了,忘了就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哥!我回来了,呜呜呜,爷爷他欺负人还欺负了我这么多年,哥哥,他怎么那么坏!你也欺负我,我那么努力给你找大夫,你都不肯治病!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沈何朝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他拿起笔想写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写什么,只能又放下,缓缓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自己的妹妹。 锅还在煮着,饺子翻着滚飘在了上面,光头自认自己很体贴地过来要把饺子盛出来。 正在此时,就听见还抱着自家哥哥腰的女孩儿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句:“皮儿还差火候呢,急什么啊?” 光头溜溜达达地跑到厨房门边窝着,忍不住跟旁边的文河吐槽:“这还真是沈大厨家的妹妹。” 沈何夕的这一声算是把这点离愁别绪都破坏完了,沈何朝哭笑不得地把妹妹从自己腰间拔出来,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 【不哭了,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嗯。”沈何夕接过手帕擦了擦脸端了一个小马扎就坐在沈何朝的身后,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地腻着自己的哥哥。 【中午吃饭了么?】 “没有。” 【我给你炖了莲子银耳汤,要不要喝一点。】 “好。” 【喝点汤,我给你做过水面吃好不好?】 “好。” 女孩儿乖乖的点头,她从十七岁到三十九岁,又从三十九岁回到十七岁,真实的年龄已经快到四十,前世今生,在今天看见老爷子、看见哥哥的时候,她终于找回了最青春美好的那个自己。 不知道是怎样的因果,还是有谁设定了人一生的悲喜起伏,总之人一辈子最好的记忆,也就是在这样的年华里呀。 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爱恨都能用语言表达,心爱的人都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年华。 第75章 一根面 捧着一大碗银耳汤喝了两口,沈何夕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两个老爷子和苏仟。 两个老爷子都是一代名厨,肯定饿不着自己,苏仟那个家伙单独留在外面沈何夕是真的不太放心,不是不太放心别人伤害她,是放心她伤害了别人。 “哥哥,我有个朋友在外面,我去给她送汤。” 沈何朝摇了摇手,掏出一个梅子青色的瓷碗放在托盘上,抬手往里面舀了七分满的莲子银耳汤,又指了指上面的一排瓶瓶罐罐。 因为沈何夕对甜食不太喜欢,所以这锅银耳汤里的糖只放了一点,现在要给别人吃肯定要加一点甜味,那些瓶瓶罐罐里多是各种各样的蜜或者是甜渍物。 女孩儿看了看那个梅子青色的碗,笑着对她哥哥说:“她一向比较爱臭美,放点玫瑰糖吧。” 用一把小银勺在碗里点了一小撮的玫瑰糖,再把同是梅子青色的勺子放在碗的边上,沈何朝让妹妹安心地喝着银耳汤,他自己给外面的人把银耳汤送出去。 苏仟的饺子还没端上来,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着饭馆里的格局。 沈家的饺子馆是三进式的,从大门进来两边还各有一个门通向另外两个开间,墙上还设了木格子的隔断,墙壁雪白,地面平整,头顶悬着的灯外面有一层牛皮罩子,怎么看都带了两分的古意。 门外有两棵梧桐,一左一右相对而立,都长得繁茂喜人,正午猛烈的阳光并不会直射进店里来,让这个小馆子在整洁清静之余也有了一点生机和凉爽。 对此,苏仟的评价是:这个地方的风格和小夕的性子还挺搭。 美人看着四处的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闲不住的光头看见了这样的美女早就和小川两个不知道在嘀嘀咕咕着什么,沈何朝端着银耳汤出来,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只环顾了一下大厅,就猜到了谁是小夕带回来的朋友。 谁让这位姑娘的画风和别人太不一样了,坐在这个小店里真是扎眼又悦目。 于是苏仟就看见了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红木色的托盘,一双手型漂亮看起来就结实有力的大手把一个绿的特别可爱的陶瓷碗摆在她的面前,碗里装了莹莹如琼脂的炖品,还有一点点颜色深浓的玫瑰糖点在中间,带了浓甜的香气。 抬起头,她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对她轻笑了一下。 【你好,我是小夕的哥哥,谢谢你陪她回来。】 素白的纸上写了一行字,就摆在银耳汤的旁边。 苏仟的目光从纸上移到对方的脸上——小夕的哥哥,果然也是颜值爆表的好货色。 “不客气,我是来混吃混喝的。久仰大名呀,沈大厨。” 大概是因为好友兄不可戏?苏仟笑得有一点矜持,完全不像往常那样地发散着自己的圣光威力。 沈何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厨房走去。 苏仟在他身后用眼睛从上而下地溜了一遍又溜了一遍。 啧,俞大厨说过这个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夕的身量骨架已经是十分漂亮了,没想到她的哥哥也是这么的骨肉匀停、身板挺拔,肩宽臂长也就算了,那个逆天的腰臀线是怎么长出来的。 哎呀呀,没想到来了华夏居然还有这等美男可以看。 苏大女神美美地喝了一口温度正好的银耳汤,甜香可口花香浓郁,再衬着此刻的好心情,格外地让人心情舒畅。 …… 就在沈何朝往外送一份汤的功夫,后厨房里沈何夕已经给自己找事儿做了——尝菜。 尝的就是摆在陶瓷瓮的那一份份小凉菜。 黄瓜拌粉丝,黄瓜全是手切的,脆劲儿和甜味都很完美,粉丝烫洗过之后混在一起拌成了酸辣口味还放了一点糖,不用吃就是哥哥做的,不错不错。 女孩儿愉快地点点头,往自己的小空碗里夹了一夹子的粉丝。 蛤蜊肉拌菠菜,芥末油和蒜味的比例恰到好处,还是哥哥的作品,恩恩,也夹一点。 剩下的两个瓮里一个放的是泡椒凤爪,另一个放的不是小菜,是小半瓮的红油蒜糊。 咦?这是蒜泥白肉的调料,典型上河帮的手艺,店里来了川菜厨子么? 沈何夕正弯腰研究着两个瓮里的东西,沈何朝掀开帘子从前面迈步走了进来。 女孩儿立刻把那些别系吃的抛到脑后,左手小菜右手银耳汤跑到哥哥身后的马扎上坐着继续吃吃吃。 沈何朝开了两个灶,一边炝锅,一边烧水煮面,间或回头看看自己的妹妹一眼,笑容里是满满的温柔和疼宠。 ******* 也许沈家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永远都是做做做和吃吃吃。 前面的沈何朝在投喂自己的妹妹,在小院子里的沈抱石也在投喂自己的哥哥。 滚蛋饺子绊腿面,远游的人回到鲁地的第一顿饭总是要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面团是沈老爷子早起就揉好的,切出一小块足够两人吃的,直接就开始揉搓这块面,用一双苍老有力的手把面搓成长条,抹上点油盘起来,过一会儿再搓几下。 很快,面就变成了盘成了光盘状的细条,粗细不过小孩子的食指,细长蜿蜒地像是一条长蛇。 鸡腿肉的丁翻炒到颜色见白,撒入香菇丁、木耳丁、洋葱丁,等到有了食物融和在一起的香气,放一点豆瓣酱调味,然后再倒一些高汤,小火炖上。 再在另一口大锅里烧上水,沈抱石跟正川雄一献宝:“那几年我从北京城里出来,有人往南走,有人往西走,我也就带着我娘往西去,去了黄河边上还认识了几个朋友,这个做面的手艺就是那时候学的。我连大朝都还没教呢,先让你尝尝怎么样。” 正川老人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来,亮而不晒,让人惬意非常。 “你为什么、不教、大朝?” “我的本事那么多,他得一样一样地学也得学半辈子。” 沈抱石把盘好的面放在离大锅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左手捏着面的一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压住面条,得意地看了外面的老兄弟一眼,左手手腕一震,用力轻拉,右手同时加大拿捏的力道,短短的一截面条陡然变得细长,伴随着左手松开的方向轻飘飘地落进了锅里。 左手收回,再往外一扯一扬,那团盘起来的面就像是被送入了纺纱机一样变成了细长又有韧劲儿的细面条了。 看见沈抱石的这一手,正川雄一也来了兴致,他急急地站了起来,也张着手进了厨房。 “我也、试试。” “试什么呀?别添乱,我这马上就好了。” “试试。” “都说了,这不马上就得了。”沈抱石撇头看了一眼面盘子,刚刚还满满的面,现在外围最大的几圈都已经进了锅里了。 正川雄一就站在一边看着沈抱石做着这个一根面,又是手痒又是心痒,偏偏沈抱石这个臭小子就是不让他动。 他转身拿起一根胡萝卜放到了水里洗了洗。 沈抱石扭头看了他一眼,就看见他拿着一把刀要把胡萝卜片进炖着的燥子里。 “不行啊!我不吃熟的胡萝卜。” “面让我、来一下。”隔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弟弟口味的正川雄一拿着胡萝卜来要挟做面的权力。 沈抱石意志坚定:“不行。” 正川雄一继续作势要切胡萝卜。 两个老头一个手持面条,一个手握胡萝卜,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互相威胁对峙着,过了几秒,他们看看自己再看看对方,终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把年纪了还玩威胁这一套。” “一把年纪了、你还是不听哥哥的话。” 两个人互相指责了一番,沈抱石一脸“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把面条让给了正川雄一。 在那之前,他把锅里煮的差不多的细面条先捞了出来。 “自己做了的自己吃,我看看你能弄出什么来。” …… 最终,那碗略有粗一点的面还是让沈抱石以“自己更爱有嚼劲”的原因夺去吃掉了。 坐在院子里,两个老人开始聊天,谈过去,难过的事情的太多,很多话题,两个老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那就聊现在吧,聊啊聊啊,就谈到了孙子辈的教养上。 沈抱石终于干了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狠狠地嘲笑了正川雄一不会教孙子。 “你那个孙子,干活的时候一副我是来接受磨练的模样,真是让你养成了少爷脾气。” 想到自己的孙子,正川雄一觉得自己责任很大:“唉——平次,我没有、好好教导他,大朝、很好,小夕、也很好。” “那是,你不看孩子是谁一手带大的。”说起自己的孙子孙女,沈抱石连脑袋都额外抬高了两分。 正川雄一就看不得他这副得意样子,再想到小夕那么好的孩子居然差点被沈抱石荒废了,他默默地把小腻歪抱到了石桌上。 “小夕、天资、非常好、就是,你不教她、厨艺。” 提起小夕不学厨艺的渊源,沈抱石有几分心虚:“谁说我不教?我那是以前以为小夕跟她妈一样,脑子聪明爱读书,不爱进厨房。” 正川雄一顺了顺小腻歪的毛:“你是把一头狼,当成猫在养。你不教她、我教。” “是狼是猫那是我孙女,我现在教他也来得及。”沈抱石说着就要去抱回小腻歪。 正川大师坚决不放:“给我吧,我能教好。” “那是我孙女!”沈名厨去拎小腻歪的小狗腿。 阳光晴好,微风飘摇。 第76章 清蒸鸦片鱼 晚饭时间,丰盛饭菜就要在沈家的小院子里摆开,除了沈家的三口人和曾经也姓沈姓了好几年的正川雄一,桌上只有苏仟这一个实打实的“外人”。 可是这个外人有功啊,如果没有她,沈何夕想要弄回流鱼刀是真的要费一大番周折呢。 刀回来了,孙女也回来了,老兄弟也回来了,沈抱石心里是真的高兴,他拍了拍刀特别豪气地对劳苦功高的“苏家小丫头”说:“在我们家,你看好什么就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完全不用客气啊。” 苏仟笑得一如既往地圣光普照:“沈爷爷您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客气的。” 她来华夏的目的最主要的就是在这里每天都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和这么一家厨艺高超的人搭上了线,她怎么可能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小夕的爷爷格外地有些单纯呢。 晚餐当然是沈何朝掌勺,沈何夕在厨房里转悠了两圈想要帮忙,被她家哥哥在嘴里塞了一块点心给赶了出来。 如果亚瑟他们在这里,大概就知道他们姐姐那么熟悉的投喂姿势是怎么学来的了。 沈抱石看了正川雄一一眼,又看看自己一反常态就只想往厨房里钻的小孙女:“丫头,你跟着你这个爷爷学了厨艺?去厨房,你给我露一手。” 露一手? 正川雄一早就知道沈何夕本身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厨艺,所以他们之间所谓的教导完全不只是锅碗瓢盆的“技”而是上升到“术”的层面……说白了,如果小夕这个时候做一道菜,有八成的可能会被小刀一眼看出来是沈家调教的。 沈何夕看了看神色有点酸溜溜的自家老爷子,再看看微微点头的正川雄一,再一次挤进了厨房里。 厨房里的沈何朝打算做二凉四热六道菜再加一道汤,两个凉菜分别是清拌藕片和拌耳丝,正好是能让两个老人说这话喝着小酒的下酒菜,四个热菜是芙蓉干贝、炸蛎黄、啤酒焖排骨、清蒸鸦片鱼,最后一道汤是鲜蘑鸡汤。 此时那两个凉菜早就在人们的筷子攻击之下,芙蓉干贝也已经里面的干贝和芙蓉蛋已经分别上锅蒸制,炸蛎黄即将端盘上桌,鲜蘑鸡汤在锅里,家里的三个灶头不够用,啤酒焖排骨一会儿去前院厨房取回来就能吃。 只剩了一道清蒸鸦片鱼,沈何朝正打算清理一下,被沈何夕接手了过来。 “这个菜我做。” 啊?妹妹怎么会做饭了? 沈何朝知道沈何夕似乎有正川大师教她厨艺,但是没想到还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她就能这么轻松愉快地跟自己说:“这道菜我做了。” 【会很烫。】 “没事啦,没事啦。” 【烧热油很危险的。】 “不会的。”沈何夕把她哥哥往旁边推:“你去上菜吧。” 女孩儿有模有样地拿起牙片鱼开始去鳃破膛。 沈何朝拗不过自己的妹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端着一盘炸蛎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没想到沈何夕也蹬蹬蹬地跑了出来,径直跑向沈抱石,从他的怀里把流鱼掏了出来:“刀给我用一下。” 拿起流鱼刀又她奔向了堂屋。 堂屋里,蓝色的绸布,红木的架托,有一把刀也同样寂寞了太久了。 折燕、流鱼,一把刀因为造型奇诡形似燕翅相折而得名,一把刀因为刀锋流畅如鱼入水而得名。 同样的刀柄,同样的铭环,同样的材质,两把不一样的刀竟然也有聚散离合,也会相互思念。 是的,思念。 不知道是刀对刀,还是人对刀。折燕流鱼的分别是将近百年,而沈何夕自己与折燕的分离,是隔了一个束缚着灵魂的外壳。 仰起头,沈何夕看看堂屋正中只挂着的一副松鹤延年图,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 对,沈家是不拜易牙,也不拜伊尹的。 他们是华夏烹饪始祖,却不是沈家信念的来源。 拿着刀,沈何夕在院子里对沈老头抱怨:“我哥的菜刀太重了。” 对,金柄大刀确实很重,沈抱石知道这个,但是……厨房里轻快的刀也不是没有啊,为什么要去拿折燕和流鱼呢? 正川雄一不愧是被沈何夕叫了这么久的“大爷”,看见沈抱石想要说什么,他立刻拿起酒杯堵他的嘴:“我教的、小夕,肯定,爱用什么、用什么。” “嘿,你什么意思?”沈抱石一听立刻就不服气了,“小夕是我孙女,我肯定让她爱用什么用什么!” “你、心疼刀。” “谁心疼了?我是怕她不会用……” “你、心疼了。”正川雄一态度非常的坚决,小刀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连两把刀都舍不得让你孙女用,“抠、门。” “沈抱云你……” 苏仟左右看看两位老人,优哉游哉地又吃了两个炸蛎黄,没想到生蚝还有这么平民的吃法,相较于洋人或者外国中餐馆里一个一个或是生吃吸食或是精心烤制的吃法,这样把生蚝的肉裹着一层蛋糊炸出来再蘸着味道特别的调料粉,一口可以吃掉两三个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很过瘾呀。 金色的外壳里面是海蛎子依然保留的原汁原味的鲜美,再由椒盐增加味道的层次感,真的是让人感觉非常畅快的一道菜。 沈抱石看见苏仟吃得很开心,忍不住跟她说:“这个海蛎子,是袁氏海八珍之一。小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海八珍么?” 苏仟摇了摇头,一脸兴味地看着老爷子:“沈爷爷,什么是海八珍啊?” 古代八珍之说自《礼记》起就有所记载,随着时间的推进,人们找到了越来越多的食材,食物的分级越来越明显,各种各样的八珍也就代表了这种食材在当时的名贵程度。 前朝有全席宴,几乎囊括了天下所有的珍馐食材,又在其中分出了山海禽草各有八珍的美味。 当然,那些“八珍”里面并没有包括海蛎子。 但是同时也有一位有名的文人,也是有名的吃货,在他自己撰写的《随园食单》里面,把蛎黄列为了八珍之一。 “当食客当得如此有名,袁大人可谓是古今吃货之翘楚。”讲起典故,沈抱石就来了精神,历朝历代的美味传奇他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苏仟非常捧场地不停地追问,嘴里也在不停地吃吃吃。 就这样,在外面的苏仟和正川雄一合伙让沈抱石暂时忘记了沈何夕把折燕刀和流鱼刀拿去做饭的事情。 在厨房里,沈何夕正在处理着牙片鱼。 牙片鱼的名字其实是海边人对大比目鱼的别称,比目鱼的两只总是长在一边,长在左边的被称为鲆鱼,长在右边的被称为鲽鱼。 这种鱼生长在海底,形状扁平,肉质细嫩洁白,味道鲜美肥腴,只取它本身的肉质和鲜味就能够做出很多可口的菜肴,所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这都是相当不错的食材。 沈何夕用流鱼刀破开鱼肚子掏出里面的脏东西,再用依靠折燕刀的特殊刀纹快速地去掉鸦片鱼的鱼鳞。 在鱼的两面斜切几刀,刀探到鱼骨部位就收回,淋上料酒祛除一下腥味。 沈何夕腌好了鱼,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怎么样?是不是没有切到自己?” 沈何朝面带微笑地点点头,乖乖地清洗干净葱姜,放到了妹妹的面前。 葱姜切成薄片,放在鱼肉切开的缝隙里,拿出一个鱼盘,在盘底抹上一层油再放上姜片,然后把“两肋插葱”的牙片鱼放在上面。 锅里放冷水,鱼盘放进蒸屉里,水开之后蒸18分钟左右,再把鱼端下来,蒸过的葱姜之类统统不要,另外码上葱姜丝和青红椒丝。 蒸鱼时蒸出的鱼汤过滤后倒进小碗里,用豆豉、耗油、盐糖调味。 锅里的油烧到七八分热,炸一下花椒再取出来,最后把热油泼在鱼身上的各种丝状食材上。 然后再浇上调好的调味汁。 沈何朝看着妹妹做菜的手法,心里真的有一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惊喜。 一道蒸鱼,讲究的是蒸鱼火候和泼油时激发香味的手法,从这两点上来说,小夕的处理都是近乎于完美无缺的。 沈何夕一脸邀功地表情看着自己的哥哥,有哥哥陪在身边做菜的感觉简直是像做梦一样开心又愉快。 而且用的是流鱼和折燕呢。 让人有一种此生无憾的幸福和满足。 沈何朝制止了妹妹要直接端着鱼上桌的动作,他拿出一个端菜盘,自己把鱼放在了菜盘上。 【你想自己端出去么?】 “对啊,我要自己端给老头看我做的鱼。” 沈何夕端起了鱼,在她是身后,沈何朝一直小心地跟着,等她把菜盘放在了桌子上的时候,一双大手已经从菜盘里把鱼稳稳地端了出来。 兄妹两个人隔着一个菜盘相视一笑,直面了这一幕的苏仟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第77章 洋葱圈 “这个鱼……”沈抱石夹起牙片鱼下部靠近鱼鳍的位置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两下尝尝味道,然后又夹了一筷子——一筷子夹走了一大块鱼肉。 “味道调理的很细致,有点南派的模子也有咱家自己的味底。”沈抱石看向自己的孙女,“你去了腐国才学的?” “我十七岁之后学的。”女孩儿淡淡地说,脸上还挂着笑容。 坐在一边的苏仟和沈何朝都扭头看了她一眼。 苏仟知道自己在认识沈何夕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深藏不露的厨艺高手了。 沈何朝知道刚刚妹妹处理鱼的动作绝对不是一年两年能练出来的。 坐在他们俩中间的女孩儿恍若未觉地低头吃起了哥哥给她布的一块排骨。 正川老头板着一张脸老神在在地喝汤。 其实,这个桌子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在隐瞒。 “嗯……”沈老头没再说什么,夹了一筷子鱼,又夹了一筷子鱼…… 那天晚上,沈抱石和沈何朝为了抢牙片鱼的鱼尾差点炒了起来,当然,肯定是单方面的吵架。 在爷爷的对“不孝孙”的碎碎念中,沈何朝非常淡定地吃掉了最后一口牙片鱼,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特别特别的开心。 正川老爷子看着那边祖孙三个人说说闹闹,依稀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正巧沈抱石吃饱了之后又找出了前一年自己酿的果酒,他就把那点思考扔到脑后去了。 所以,可怜的正川平次被他的爷爷真的遗忘了,在沈家后厨房过着学习低头做菜的日子大概还要一段时间。 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精力去想自己的爷爷了,难得半天的假期他已经睡了两个小时。 光头在耳朵里塞了两块棉球努力地在看一本租来的小说。 仙人板板地,个瓜娃子,睡觉还打呼噜! ******* 远在腐国,有人仿佛与那个院子里的欢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何勉韵已经有一个星期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了,除了她的丈夫,她对自己的孩子都有了一点敷衍的态度。 哈特先生端着餐盘打开了妻子的房门,就看见他的妻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桌子的边上,桌子的另一边还放着那个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 “亲爱的,午餐的时间你应该吃点东西。烤鸡腿、洋葱圈、还有果酱布丁,你稍微吃一点下午我们去你最喜欢的餐厅喝下午茶怎么样?” 他不会告诉自己的妻子,就在十分钟之前凯瑟琳还在念叨Cici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孩子们担心着自己的妈妈,又被那天她歇斯底里的状态吓到了。 “我不想吃。”何勉韵什么都不想吃,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就有了轻度厌食症的倾向,专门找了心理医生来看过的哈特先生对她如今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非常担心。 “相信我,你就算把自己饿成Cici那么瘦,问题还是解决不了的。”哈特先生努力调动自己生来就所剩无几的幽默感,但是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的妻子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脑袋,似乎在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 “我的两个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能为他们做什么,或者我对他们已经做了什么。”何勉韵痛苦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只在努力地当好一个母亲、一个妻子的角色,我把我从前在华夏经历的一切当成了一场噩梦。可是噩梦里有我的孩子,亲爱的,我似乎在逃离华夏的时候已经把我的儿子和女儿扔给了噩梦。当我的女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噩梦再一次地开始了。没想到,真正在噩梦里出不来的是我自己,我居然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噩梦?怎么会是噩梦呢?在我的眼里Cici是个好女孩儿,我很少看见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儿像她一样包容又自信能够好好规划自己的生活,无论在哪里,我相信她都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哈特先生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过去和期望强加给孩子呢。 何勉韵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她的哥哥不能说话,她隐瞒了我快一年,在前几天我头脑最不清楚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因为她怕我把她的哥哥弄来这个国家……我的内心有时候真是卑劣到会吓到自己。”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亲爱的,我的意思是说你并不卑劣,你只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哈特先生把一杯热的可可放在了她的手边,“喝一点热饮料吧,医生说你要保证糖分的摄取” “宝贝,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你希望自己是个完美无缺的妻子,完全无缺的管理者,完美无缺的母亲,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一点的问题。我还记得你来到了腐国就迅速进入了腐国人的生存状态,面对自己在腐国生下的孩子你就立刻成为了一个腐国人眼中的好母亲。” 想到当年自己看到的那个事事苛求自己做的和这个国家的人一样好甚至更好的年轻女人,哈特先生又笑了。 当年的他一心拼搏于事业一直没有结婚,直到注意到了自己现在的妻子。这个来应聘打字员的有着东方风情的年轻女人不仅工作上敢拼敢做,就连饮食口味也迅速变得和她身边的人一样,自己爱上的却是她在那副坚强外表下面隐藏的脆弱和温柔。 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坦然地享受幸福和快乐,但是她的心似乎一直被什么阴影掩盖着。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成了她生命的主旋律,却忘了她自己和别人的心情。 Cici做的华夏美食居然像是一把钥匙,在勾起了她那些美好记忆的同时,也让她想起了那些称不上愉快地往事——她迟早要面对的那些往事,也好,揭开了过去之后,她能更坦率一些也足以让人欣慰了。 “其实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是有缺点的,可能每天他们都是会犯错误的,我们必须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残缺,就好像你不会做饭、亚瑟永远学不会稳重、弗雷德总是太过于敏感,凯瑟琳总是太霸道……但是他们都是我们的宝贝,面对她们是时候你温柔又开明,因为你把自己定位成了一个腐国母亲,可是面对Cici的时候你立刻把自己当成了华夏母亲中严厉的那一个。” 哈特先生叹了口气,走到哈特太太的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亲爱的,我从不觉得你的上一段婚姻是你的污点和残缺,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的一切都应该看成是属于你的一部分,包括Cici和他的哥哥。你自己也不应该这样把你的过去彻底摒弃在你的生命之外。也许在面对Cici的时候,你看见的是过去的那个你,但是你却用了本质上和你厌恶的那些人一样的态度去面对她和要求她。” “这都是我的错。”何勉韵苦笑了一下,“有时候人真的是胆小到让人无法想象,我根本没办法去自己问一问为什么我的儿子会不能说话。为什么Cici不肯告诉我?我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你知道么?我猜到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告诉我……这个猜测让我害怕极了,也让我变得更加的懦弱和自我唾弃。” “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们都要去面对,亲爱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快乐下去,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按照自己的安排生活。但是我们不能无视你的过去,我也不能无视你对待快乐总是这么的卑怯,好吧,我们可以完全割裂或者无视它们,但是你不会快乐。任何人,逃避了痛苦也就丧失了拥抱快乐的勇气。” 快乐?在见到小夕之前的自己快乐么?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腐国人,看着尖塔和河流,看着各种发色和瞳色是白人和自己友善地打招呼,那时的自己快乐么? 刚来腐国的时候,语言障碍之外还有种种的不习惯,她就把在华夏的所有生活习惯都抛弃了,那时的自己快乐么? 只能当一个小小的打字员,除了录入资料和极其小概率地充当一下中文翻译她没有别的收入,白天工作晚上学习,住在只有几平米的出租房里,那时的自己快乐么? 晚上想孩子想得睡不着,梦里都是大朝张开的手臂和小夕小猫一样的哭声,那时的自己,快乐么? 刚来了腐国九个月就得知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在港城去世的消息,那时的自己只能抱着大朝和小夕的照片才能入眠,不然就是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比一片落入水中的叶子还要彷徨无依。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学会了逃避和遗忘。 只是上天让她遇到了哈特先生,她有了新的家庭,体面的身份、可爱的孩子,她就渐渐不再去回想过去,过去的痛苦似乎是一个黑洞,即使吞噬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快乐都无法填补。 她珍惜着自己婚后得来的幸福,所以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的过去封存,留下的只有对女儿的执念,或者说是对自己曾经的执念。 到了最后,伤人伤己。 高贵的、体面的、被人们交口称赞的哈特夫人终于抱在自己的丈夫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忘了!我居然忘了我曾经是那么爱他,我那么期待过他的降临,我把他当成过我生命里的支撑,我彻底忘了他,忘了他那么多年,把他当成了我自以为不幸福生活的一个符号!” 母亲的哭声隐约传出,弗雷德在门外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 姐姐说得对,只要妈妈想开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是为什么今天的洋葱圈这么难吃呢? 第78章 煮玉米 又是一天乌漆墨黑的早上三点半,正川平次打着哈欠穿着塑料拖鞋和短袖汗衫拖拖拉拉地走出房间,一股子带着海水气的凉风从他的头顶呼啦到脚后跟,让他整个人立刻清醒了不少。 现在的他每天从早上三点半忙到夜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收到了莫大的摧残,简直是被摧残到连去买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的几件西装衬衣穿进厨房工作方不方便不说,厨房里的高温能在半个小时内让汗水把他的衣服里里外外洗两遍。 思来想去,他最后只能拜托了光头去帮他去买衣服,结果光头买回来的是菜市场上五块钱一件十块钱三件的大汗衫、大裤衩和塑料拖鞋。 看见衣服的时候,国宝大师的孙子、片儿国年轻一代厨艺翘楚的正川平次先生深吸了三口气才强忍住把衣服糊到光头脸上的冲动。 在穿和不穿之间正川平次整整纠结了两分钟,结果就是当日里那个西装笔挺的成功人士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了一个除了头发上还有毛其余的都和川娃子光头同一批流水线出产的村货年轻人。 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和厨房里的其他人之间那一点似有似无的隔阂又消除许多,偶尔在沈何朝不在的时候,成子和文河他们也都乐意再和他交流点厨艺上的心得了。 虽然是物质上前所未有的苛待,虽然身体和精神上都饱受蹂躏,正川平次却觉得在这样的生活和工作中,自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到底爱的是厨艺还是厨艺背后的荣耀,我到底是应该作为正川平次活着还是应该作为一个寿司大师的孙子活着,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无论是沈大师的犀利评价,还是沈何朝对他的捶打磨练,在这些东西的背后他能感受到对方对他的善意,他的厨艺本身已经学了太多,但是他在如何做人如何做好一个厨子的事情上学的太少。 无论是弯下腰还是稳下心都是他现在最应该做到的事情。 爷爷,也许等到您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您也会觉得这样的我更符合您一直以来的期待吧、 把板车推出院子,转身关上院门,乡土版正川再骑上车子往外走。 巷子头上照例会有沈何朝骑着另一辆三轮车在等着他。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例外,昏黄的灯光下除了沈何朝,还有一个女孩儿也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 沈何朝并没有给两个人互相介绍的意思,他还记得正川平次干的蠢事,他对着正川平次轻轻点点头,就一马当先地把车骑到了前面。 年轻的女孩儿扎着马尾辫,腿上穿了一条牛仔五分裤,上身是一个淡黄色的短袖T恤,因为早上风凉雾重,她还被哥哥强制披上了一件大号长袖衬衣当外套,看起来身材纤瘦面庞娇美。 这位当然是回来之后一直腻歪着自己哥哥的沈何夕,在她的车筐里还有一条小狗在趴在竖放的背包里摇着尾巴——照着沈老头子的说法,这就是“大腻歪带着小腻歪,小腻歪腻歪着大腻歪。” 看见正川平次,沈何夕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 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每天被发配着来买菜,他是得罪了爷爷还是得罪了哥哥? 如果得罪了爷爷也就算了,如果是是得罪了哥哥的话。 呵呵。 恩,妹子,他其实是把两个都得罪透了,而且似乎马上还要得罪最不该得罪的那一个。 沈何朝买菜的路线一贯是先去河边的市场买菜再去码头挑海鲜,沈何夕轻车熟路地跟在他的侧后面,因为沈何朝的特殊情况两个人无法正常的“交谈”,但是他们偶尔看对方的眼神,就让正川平次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的越来越频繁了。 难道这是朝君的未婚妻?看起来长得真是不错啊。 昨天他打着呵欠清理菜篓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别睡过去上,根本没注意到厨房里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儿。 他自然也就错过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沈何夕就是沈何朝的妹妹。 穿过栽满了梧桐树的老街道,再经过新建在小河上的钢筋桥,早市上的熙熙攘攘就在眼前。 现在正是城里各大菜馆挑菜进货的时候,不少人看见沈何朝都笑着跟他挥手致意,沈家的小师傅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在整个太平区也算是出了名的好人缘。 沈何朝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直奔去几家相熟的菜肉摊子,而是先去买了一棒热乎乎的煮玉米放在了沈何夕的手里。 六月的早晨风凉,把玉米捧在手里能够取暖,吃到肚子里又能饱腹。 沈何夕就笑眯眯地背着小腻歪啃着玉米跟在哥哥的后面看他们挑选各种各样的肉和蔬菜。 黄瓜、韭菜、西红柿、芹菜……这些都是不能少的,新鲜的山药和刚上市的韭薹也买了一些,山药适合两个老人吃,韭薹可以用来给妹妹包小馄饨,这么想着,沈何朝又挑了一把青蒜。 猪肉平时都是订好了一家老店的五花和后肘,今天店老板来的晚了,肉还没来得及分割,沈何朝直接让他把整个那块肉搬到了正川平次骑着的三轮上。 是的,在这里买的蔬菜和肉类全部都放在了正川平次的车上,然后他还要满载着东西积蓄跟着骑着空车的沈何朝去海边码头,他自己大概也习惯了这样被调教着,乖乖地把东西都往自己的车上搬。 沈何夕自己溜溜达达也买了一点口蘑和豆腐,看着她一直有说有笑地跟在沈何朝的身边,两样小东西几位摊主都给了她批发的价格。 小腻歪从她的背包里把脑袋挣出来,抽着小鼻子闻着早晨这个市场在人来人往中蕴含出的生气勃勃。 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沈何朝又想起来去了稍远的禽蛋摊子挑鸡和鸡蛋。 正好这时一个三轮货车轰轰隆隆地开了过来,车子正好停在了明亮的路灯下面,在灯光的映衬下满满的一车甜瓜都是白里透着黄绿的颜色,怎么看都觉得喜人。 回国之后,沈何夕发现在自己的眼里国内的一切都变成了好东西,比如手里这个两块钱一大块的豆腐,再比如不远处那车似乎带着露水的甜瓜。 女孩儿走到货车的跟前,摊主带着自己才两三岁的孩子一起从车上下来,小孩儿自己笑呵呵地跑到了车后面,手里还举着甜瓜的价牌,摊主从另一边绕过来,把车子的后斗插销拔了下来。 车斗里的甜瓜堆得太满,有几个甜瓜滚了几下,摊主也没在意,还在忙着招揽生意。 沈何夕走到车子的跟前,正好看见车主把车斗的挡板打开,满车的甜瓜咕噜噜地就开始往下滚,瓜砸下去的方向还有摊主的孩子站在那里。 瘦削的女孩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手拎起了摊主的孩子,一手把车斗的后挡板掀了上去。 摊主到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立刻抢过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小孩儿还是笑呵呵的,他的爸爸后怕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少说也有一二百斤的甜瓜被后挡板一挡,停住了滚动的势头,女孩儿就把挡板的插销插回去,又没事儿人一样地拎着豆腐和口蘑走了。 一边走一边有点小忧伤,可惜那个还剩了两口的玉米,被她情急之下扔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被等在车边的正川平次看了个正着——没想到朝君的女朋友看起来瘦瘦的居然是个大力士!? 喜欢身娇体软型女孩儿的正川君在心里默默为沈何朝哀悼了两秒。看起来这么厉害的朝君将来如果和女朋友吵架的话会不会被人失手打死? 沈何朝拎着给妹妹买好的一只草鸡走了过来,看见沈何夕的手里的豆腐颠碎了一块,急忙又给她买了一块。 女孩儿笑容满面地享受着哥哥对自己的疼爱:“哥哥你真好,中午咱们让老爷子做锅塌豆腐吧。” 沈何朝点了点头,兄妹两个肩并肩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留下正川平次一个人石化在晨风里。 哥、哥哥? 朝君只有一个妹妹吧? 朝君的妹妹就是爷爷说让我娶的那一个吧? 朝君的那个妹妹就是被我“退婚”…… 想到刚刚那个女孩儿一手拎着小孩儿一手推上了满车甜瓜的样子,正川平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遍体生寒。 当初沈何朝揍了自己一顿的地方现在又开始疼了起来。 爷爷……如果你再来不救自己的孙子,可能我们就只能在天国相会了! ******* 沈何夕心情愉快地抱着小腻歪回到了家里,看见的是两个老人面色难看地坐在院子里。 “你们今天怎么了?早饭没吃好么?”她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早饭我给你们做口蘑瘦肉的疙瘩汤怎么样?” “丫头,你说我明明和徐老头约好了他夏天来这儿消暑的,怎么他现在就不接我电话呢?” “嗯?徐老头?” 徐汉生徐大师么?从年份上看……他似乎、大概、就是今年去世的吧? 回想起自己听说过的徐家的传闻,沈何夕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放进厨房,然后抓了一下小腻歪的脑袋。 “既然你们这么担心,那就让我去省城看看呗。”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79章 三菜四不要 刨除年龄和性别,沈何夕确实是最适合去省城走一趟的人选,大朝确实是熟门熟路,可他身后还有沈家饺子馆好几号人,无论只是出了小事儿还是事情比较棘手,他一走就是饺子馆停业,或是得不偿失,或是归期不定。 更何况,沈何朝不能说话,这确实是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沈老爷子想到这一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在很多时候是很难让人信服的。 他倒是也想过自己去,可是无论是他还是正川雄一两个老爷子年纪都不小的,省城的夏天又闷又热,沈何夕也担心他们一着急再倒了一个。 如果沈何夕去的话,沈老头是对自己孙女的智商和应变能力有信心,但是他怕出了特别的情况会让小夕陷入危险。 嗯,这个顾虑在沈何夕徒手掰断了手腕那么粗的树枝之后好像也不算什么顾虑了。 “丫头你去洋人那里到底是读书啊还是习武啊?” 沈何夕笑的很甜:“牛肉可能比较养人。”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我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你变成孙悟空了也是我孙女。” 女孩儿听出来他的话里意有所指,从后面扑上去抱着自己家里的老爷子:“老头你是大好人啊!虽然脾气很烂嘴又很硬但是还是大好人啊!” 就算自己有秘密也依然被家人包容和亲近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这种不管你是干了什么当了什么我永远支持你的隐晦表态,大概也就只有自己家里这个别扭的老爷子才能说得出来吧! 沈何夕一高兴,手臂上上不自觉地就使了力。 “你你你!你这个丫头!”一代名厨沈大师一辈子没被自家的孙女这么亲近过,这一下子大腻歪结结实实地腻歪了他一下,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甜还是酸了。 甜的是孙女的亲近,酸的是,如果当初…… “哎!臭丫头你干什么?” 使力的后果是沈何夕同学用手臂把自己的爷爷夹了起来,可怜了老爷子一把年纪还双脚离地的状态真是好笑又有一点滑稽。 女孩儿的脸上笑得简直淘气地一塌糊涂: “老头儿,我送你回房间啊!” “放下我!你这成何体统。” “嘿嘿嘿嘿~”沈何夕笑着直接把自己爷爷“挟持”到了两步外的石凳上。 沈抱石刚刚坐稳,就拉着沈何夕的手臂说:“一定是要注意安全,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到了徐家之后立刻打电话给我。” 沈何夕知道“坏消息”指的是什么,她轻轻地拍了拍老人一点也不厚实的肩膀,一脸的自信笑容:“老头儿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坏消息的。” 就算真是坏消息……我也会给你带回有仇报仇了的好消息。 正川雄一坐在摇椅上看着祖孙两个人嬉闹,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的羡慕劲儿……我也是有孙子的人啊,怎么我的亲孙子就不能这么跟我亲近一下呢? 咦?我的孙子呢? 一刻钟之后,正川平次穿着汗衫、枣红色的防水大裤衩还有一双绿的有些恶心的拖鞋抹着汗从厨房的门口出来,说话的时候还带了一点也说不上是本地还是川地的口音: “谁在找我?” 他亲爷爷找他。 看见正川雄一,正川平次石化了。 他一向古板严厉的爷爷突然就笑了起来,还是正川平次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的大笑,笑的真是英武豪迈声震十里,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是个面瘫脸: “这样才好!这才是我沈抱云当年学艺时候的模样!这才像是我的孙子。” 石像版的正川平次慢慢龟裂了。 “平次,你就在这里继续磨练你自己吧,看到你现在的进步我真的是太欣慰了,这才是我的孙子应有的觉悟和态度,对厨艺的追求就是需要你放下身份和地位之后的虔诚。” 虔……诚……么? 正川平次知道,爷爷说的并不是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也不是自己的现在有些邋遢的形象,他说的是自己这里的精神状态。自己在厨房里感觉到了某种奇妙的快乐,这种快乐让自己能融入到这个异国的小小餐馆里,并且在这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由。 在这个厨房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爱好,但是他们面对了厨艺的时候,总是会被一个人影响,变得专注又平和。 这个人,就是沈何朝。 可是爷爷,难道你就一点你的孙子的人身安全么? ******* 沈何夕在当天上午就出发前往省城,开的是苏仟的车,还带了一个男丁——也不知道苏仟从哪里雇了一个司机,体格五大三粗相当能唬人。 开着车的时候还不忘了推销自己的副业:“堵门口一小时二十!拿刀五十一小时!戴墨镜戴金链子拿刀是八十一小时,您要是包的时间长我还能给您五赠一!” 沈何夕看向苏仟:“你雇司机的时候到底怎么说的?”为什么对方会觉得我是职业上门讨债的? 苏仟笑了笑,贴在沈何夕的耳边小小声地说:“我点名要他们那最听话的。” “这样叫最听话的?”沈何夕也学着自己朋友的样子说着“悄悄话”。 “连我说去讨债的话都信不就是最听话的么?”苏仟把最后一句说完,沈何夕差点笑出来。“话说你非要咱们两个出来,到底是这个事情太好办还是这个事情太难办?” 苏仟很清楚,这件事儿说到底就是来看看沈爷爷的老伙计出了什么事儿,无论是工作量还是工作强度都低的让人发指,两个老爷子和小夕的哥哥之所以同意让她们两个女孩儿单独走这么一趟,也是因为基本确定了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大概也就是徐师父住院了甚至……了而已。 但是看沈何夕的态度,事情没这么简单。 无所谓啦,反正总能解决,苏仟把爪子默默伸向沈何朝塞给她妹妹的饭盒,她们两个急匆匆出门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饭盒里装了满满的饺子还有几块炸刀鱼。 沈何夕没空去注意自己的肚子,她用手指敲了一下车门,心里把徐老爷子的这件事儿对比着上辈子的反复琢磨着。 她上辈子去省城是2003年,那个时候徐大师已经去了五年,他的儿子一家家地找人买卖白汤方子,几乎全省城的馆子都能背过他们家那张大白羊汤的汤方,可是没人能照着炖出一锅好汤。 也就是说,徐老爷子的儿子卖方子的事儿终究成为了泡影。 但是反过来想,徐老爷子又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给出了一张有问题但是人们又看不出来的方子的呢? 他如果是身体康健的时候,他的儿子怎么可能逼迫他到这种地步,他如果是病重垂危又怎么可能要用这么样的一张方子来坑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方子是徐老爷子身处困境的时候被人逼着写的,他知道自己的方子要被卖掉,所以迫于无奈写出了这么一个方子。 那逼迫他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儿子和儿媳。 这样一想,如今的徐汉生徐大厨很可能就深陷在这样的困境里,变数大概就是哥哥跟徐大师学了艺,对方怕他们找上门很可能把徐大师藏起来。 沈何夕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任何人,她要想办法解决这个事儿,那就只带一个不会拖后腿的帮手也就够了。 汽车开了几个小时,到了夜里七点终于抵达了徐家大白羊汤馆子的门口,大门紧闭,看起来已经有几天没营业了。 就算是没有人,沈何夕也扒着门缝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里面。 地没扫,柜台上东西乱摆着,光这个就能判定在这个餐馆最近营业的最后一天,那位和她爷爷同时代的徐大师并没有来这个餐馆,或者说那个时候他已经遭遇了什么事情了,不然他这种老人不会连餐馆的卫生情况都没顾上。 电话没人接,徐家的房子里沈何夕找了法子翻墙进去也没有找到人。 面对这种情况,苏仟也有点犯愁了:“我们是报警还是花钱找人?” “都不用,现在那个家里东西都还没收拾过,说明徐老爷子现在还是安全的。” “啊?什么?” 沈何夕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徐家的那对夫妻瞻前顾后又爱投机取巧,可不是能果断地放弃家里的院子和铺面的人。如果说真的是徐老爷子去世了,他们要躲起来也是要收拾了家里的东西再走。 现在的这种情况更像是他们带着徐大师藏了起来。 沈何夕站在徐家的大门口慢步走了两圈,最后站住脚拍了一下手:“既然卖方我们找不到,那就去看看买方吧。” 女孩儿拉着苏仟坐回了车里跟那位粗犷的司机说:“去泉声路9号。” 泉声路也是省城的一条老街道,灰色砖瓦的二层小楼,前前后后都已经拆改的不成样子,只有那个挂了九号门牌的“合意居”还带了浓浓的旧日风味。 这一天的合意居照样生意兴隆客似云来,两个女孩儿一个壮汉进来之后跟人拼了桌才能混上一顿晚饭。 跑堂的一脸笑容过来点菜,扎着马尾穿着短袖的女孩儿看也不看菜谱就直接说到: “我要一份奶汤元鱼不要汤也不要鱼,要一份汤爆三样也不要汤,再来要一份筒子鸡不要鸡。” 跑堂的傻眼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是吃的什么饭啊? 没办法,他举着记菜板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厨师衣服的中年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合意居的三大招牌菜你来了个四不要,这是谁摆了阵势要见我元三同啊?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0章 清茶一杯 穿着普通但是长相漂亮的女孩儿带着笑容朗声说:“听说元大厨有三样四要,三样拿手菜是奶汤元鱼、汤爆三样、筒子鸡,四要是要名要钱要食方要消息……我们没命没钱没食方更没消息,只能用这点小东西来请元大厨出来见一面了。” 难得说话带了一点江湖气的沈何夕看见这个中年矮胖子,竟然觉得有点怀念,也有一点不适应——五年以后的这个脑袋明明是个干净利落的光头啊,现在这种地中海猥琐大叔的造型是要搞什么? 元三同看了沈何夕一眼,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个女孩儿也正大光明地任由他看着,且不说沈何夕的长相也是回头率相当之高的美女,单凭苏仟这张妖孽的脸和身材也没引得这位圆胖大厨什么歪歪的眼神,也足以说明这个人虽然油滑了一点,但是行事作风应该还算是正派。 “有事儿直说,两个女娃娃跑出来,你们家里人也不担心。”言下之意就是觉得她们两个还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沈何夕毫不介意地轻轻摇了一下手:“元师傅,我们是有事要找您帮忙。” “找我?”元三同看着面前的两个漂亮的女孩儿,只能看出家境不错教养良好,还都有一双细嫩的小手,大概也和厨子扯不上关系,这样的娇娇女会有事儿找自己帮忙? 一直跟他说话的那一个女孩儿站了起来,比他还要略高挑一些,她对他点了点头点了点头:“我来找您打听一点事儿。” 元三同拍了拍自己头顶那块反光区域:“你们两个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也学着大人找我元三同问事儿啊?” 高挑的女孩儿嘴角带笑:“因为这个合意居最有名的除了您的奶汤元鱼,还有您在省城的无所不知啊。” 沈何夕没有像往常站成一样腰板笔直、双手放在身前的挺拔姿态,她有点懒懒地扶着两个桌子之间的栏杆,身体微微前倾,有那么一点的漫不经心的江湖气。 元三同脸上带了三分的笑,任谁看都觉得笑的很假:“呵呵,我是个厨子又不是看孩子的,没空陪你们两个小女孩儿过家家”。 没想到如今的元三同比几年之后还要看不起女的,两个女孩儿辛辛苦苦找上门他连问也不问就要赶人走。 苏仟闻着这满室菜香,在沈何夕的背后放下手里的青花瓷小茶杯,招了招手又把跑堂的叫了过来:“刚刚那个奶汤元鱼,我要一份,要有鱼的。” 半个馆子里的人听了这句话都笑了:“这姑娘还真以为元鱼的鱼啊?” “姑娘你外地来的吧?咱这的元鱼可是长寿鱼啊,千年元鱼哈哈哈……” 苏仟不明所以地看着饭堂里人们说说笑笑的样子,沈何夕转过头来跟她说:“元鱼不是鱼,是鳖,也叫甲鱼……也叫王/八。” 她扭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中年男人。 王/八? 虽然吃了很多华夏美食但是对于某些国外真的没有的东西,苏仟是真的不清楚了。此时看着沈何夕脸上的表情,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王/八……不是不好的意思么?” “但是王/八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能吃。”沈何夕的语气里有一点蓄意的戏谑。 “那王/八蛋呢?” “也有,也能吃。” 哦……苏仟觉得又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自己打开了,华夏烹饪的食材来源真是广泛啊……难道天天骂别人王/八王/八蛋就是为了把人煮来吃么?这个连骂人都如此奇特的国家,到底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在等待自己发掘? 苏仟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华夏真的是来的值了。 “小姑娘,你们这什么都不懂,就来找我元三同,是不是也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奶糖元鱼是合意居的招牌菜,但是合意居的老板偏偏也姓元,所以在合意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在这里提元鱼就是王/八。 现在沈何夕和苏仟两个一口一个王/八,让元三同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指着鼻子在骂。 “我听我干爷爷说元大厨一向急公好义消息灵通,没想到居然这么大的气性,和我们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刚刚因为是“小姑娘”而被对方嫌弃,现在沈何夕就用同样的三个字儿糊了对方一脸的“为老不尊”。 元三同差点气笑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小女孩儿,一唱一和又刁又钻还真有两分对了他的脾气。 “你们两个来找我到底是干什么?” 沈何夕看了看人声鼎沸的大堂,指了指合意居的后院:“元大厨,咱们可以找个僻静地儿说两句吧。” 合意居前面是个二层小楼,后面是一个院子,一侧是厨房,另外两边都是馆子里的雅间,元三同打开了一个刚刚收拾完的雅间带着两个女孩儿坐了进来。 “别浪费我的时间,有话快说。”说完了再算你们当着我的面说元鱼是王/八的账,元三同举着茶壶打算往自己嘴里倒一口浓茶, 。 沈何夕就直截了当地问了:“您最近是不是在打徐家大白羊汤的主意?” “噗!”元三同差点同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女孩儿老神在在地继续扔重磅炸弹:“我只知道徐家的那个儿子可不止找了你一个卖家,而且每家都收了定钱。” 元三同除了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小有失态现在是一直不动声色,没有听到这个女孩儿说出她自己的目的,他也不会随便就表了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元师父想要的大白羊汤里面藏香藏鲜的诀窍,可是就这么被人坑了一次,那可就太惨了,一张方子您至少得花两万吧?定钱给了多少?五千?说不定有人给了五万、十万……比如,一直想要在调汤上更进一步的聚仙阁,再比如牌子更老更硬的秋湖饭店,或者才开了两年但是财大气粗的梅香园。” 沈何夕也在观察着元三同的神色,她说的这三家店到底买没买徐家的汤方她是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这三家一直和合意居不对付。 当年她就是是在秋湖饭店学艺的时候认识的元三同。 秋湖饭店的李师傅也是她爷爷的老朋友,但是为人上实在是有点不堪,明明拿了沈家十技中的冰爆法,但是教她的时候藏头露尾应付了事,还把她当成免费劳力整整压榨了半年,就是想逼着她自己放弃学习离开省城。 从沈家出来就没想再回去的女孩儿在省城孤立无援受尽磋磨,就是在她已经艰难到想要放弃的时候,恰好一向消息灵通的元三同元大厨在省城的名厨展上嘲笑李师傅“顶着厨子招牌,干的不是地道的事儿”生生逼着伪君子的李师傅当众答应了教沈何夕控火调汤的本事。 后来沈何夕学成之后向元三同道谢,一个是外表高冷内里促狭劲儿十足的小姑娘,一个是外在嘻嘻哈哈内秉风雷之性的厨界百晓生,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起来。 某日一起聊天吹牛,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各自揭短,沈何夕刚说完自己刚学艺的时候连灶头的都搞不懂,把木头往炉灶下面的通灰孔里塞,喝了几口小酒的元三同就开始讲起了自己被人骗了的经历。 “徐家的老爷子那是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儿,当年他爹说是……犯了错,后来人们就找到他头上,那几年他是连个不字儿都没说,一条腿就是那么瘸的。你看看,临了让自己的儿子把汤方当成东西给卖了,还卖了好几家,都TM是假方子。要我说啊,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报应,贪心徐老爷子的东西,结果都赔了钱还丢了人。” 年轻的沈何夕把这件事儿当成笑话来看,可是偏偏记在了心里,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酸的厉害——如果不是元大厨帮了自己这一次,沈家岂不是送了方子自己还没学到本事。 “小姑娘,你们想要什么直说吧。是,我是跟徐宝树买了大白羊汤的方子,已经给了定钱。既然你们着两个从外地来的小姑娘连省城这几家店的纠葛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故意点出了和我关系不好的几家店,那肯定也是冲着徐大师来的吧?”未来的光头如今的地中海用一个青花茶壶给两个女孩儿的杯子里都续上了一杯茶:“天下第一泉的水泡出来的茶,你们来了省城不喝一次那算是白来了。” 沈何夕低头喝了一口,茶香的味道中似乎略带甘甜,冲泡绿茶的水讲究的是水轻浮无杂,所以有了古时传说里雨水、雪水、露水的贮藏冲泡的讲究,相较而言,泉水只能算次而再次,但是这里的泉水清冽甜柔远胜很多地方的水源,泡成茶之后喝在嘴里茶香聚而不散别有幽香。 苏仟不懂茶,沈何夕只懂品尝味道,不过一杯茶下去两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这杯茶确实是好东西。 “元师傅,我想请您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徐大师的儿子。” “嗯?”元三同笑了,“你想找徐宝树?那又怎么能证明你不是也想买徐家的汤方子呢?” 虽然越想越觉得徐宝树坑了自己一笔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元三同也不是聊个几句就能信任了别人的傻瓜。 女孩儿笑了:“大白羊汤的方子我们家又不是没有,我姓沈,是沈何朝的妹妹,沈抱石的孙女。去年我哥哥拜师徐大师的事儿您肯定知道吧。” 元三同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划过沈何夕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我知道沈何朝,可我不知道你,你怎么证明你是沈家人?” 沈何夕笑的自信极了:“试试,不就知道了?” 在去往合意居厨房的路上,苏仟问了沈何夕一个问题:“我记得你说过炒混蛋,现在连王/八蛋也能吃了,那是不是所有骂人的词儿都能吃?” 沈何夕站住了脚瞪着自己的好友,有时候她的奇怪脑回路自己也有搞不懂的时候啊。 “大概……不能吧?” 原来不是为了吃才骂人啊,苏仟脑子里觉得吃货帝国的形象不像自己刚刚想着的那么“接地气”了,她有些怨念地说:“哼,一切不以吃为目的的骂人都是耍流氓”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1章 听荷一壶鲜 元三同径直带着沈何夕到了一个空灶台前面:“听说东海沈家最有名的就是各种海鲜,我这个馆子里也就有点活的海参鲍鱼什么的,你就将就着做一个吧。” 他的话里头是一点“将就”的意思都没有,省城地属内陆,能随时备着养着海参鲍鱼的那也不是一般的小馆子能撑得起的。 沈何夕看看自己面前,瓶瓶罐罐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汤水酱料调味粉,她慢慢地叹了一口气:“确实是够将就的。” 一边打荷的小工差点把一份九转大肠给甩飞了。 元三同的一张圆脸差点拉成了长脸。 偏偏那个说话刁的不行的小姑娘还转过头来看他:“元大厨,我就用你这个油锅腻灶给你做了一道菜证明了我是沈家人,那您怎么办?” 凉拌!把你撕了凉拌!这是谁养出来的熊孩子一口一个王八你嫌弃我的秘制调料……元三同的肚子里是一肚子的怨气,怨气豆到了舌尖上硬在女孩儿似笑非笑的眼光里化成了一个假笑模样:“呵,你只要你证明了你是沈家的丫头,我就告诉你去哪儿能找到徐宝树。” 这个小姑娘站在灶上的气势够足的,光凭这一点倒有几分像是哪家人调/教出来的后人。 “成,您要是不说,我就把您这儿所有的‘元’字儿改成‘鳖’字儿。”沈何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一群厨子都忍不住笑了。 元大厨的脸已经又绿又长成了一张苦瓜脸,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小丫头,怎么说话就这么损呢? “你是要做葱烧海参,还是要做扒酿海参啊?我记得沈抱石沈大师当年在省城可是做了一道龙王过海,用了整整九个小时,你也做这个怎么样?” 听见这个不怀好意的建议,沈何夕连个眼光也欠奉,龙王过海,十八参三十鲍做龙身翅丝为须花胶做云,我做得起你们吃得起么?九个小时我今晚还睡不睡了? “不用,我做一个简单的,就是配料麻烦了一点。” 沈何夕指了指屋子外头:“你们这儿不是有个小荷花池子?去给我摘一朵荷花,要鲜嫩的。” 荷花?不是说沈家是做鲍参么,要荷花干什么? 再说那个小荷花池子,可是元三同引了活水进了后院自己砌起来的,池子边上建了一个小亭子叫闻荷,到了夏天的时候,那些客人一顿饭不吃上小两千都摸不着亭子的门儿。 这可是元大厨的得意之作啊,就这么就……去摘了? 厨子们看向他们的头儿,圆胖胖的厨子挥了挥手,一个小工立刻跑了出去。 女孩儿还不见动作,她看了看被油润的黑亮的炒锅,轻轻皱了皱鼻子:“再来一些好水,水温要五十度上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陶瓷瓮里装了一瓮的热泉水也端了上来。 沈何夕把已经洗过的荷花放进了瓮里,瓮是青花的,夜间未曾开放的荷花是紫粉色带白的,花入净水,映的一瓮清水分外透亮明净。 美则美矣,和做饭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孩儿不说,他们也就不明白,只看见女孩儿又随意地往清水里放了一点糖和白醋。 试了一下水温,女孩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拿一只活海参,一个大盆的冰水过来。” 听见这句话,不知不觉围过来的几个厨子里有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上了能吃的了。” 一只活海参和冰盘送了上来。 沈何夕拿起一把尖刃刀,自上往下把海参开膛破肚取出了里面的内脏和沙嘴,然后她冲洗了一下海参和自己的手。 那一瓮荷花润净水放在一边,她就拿着海参把手直直地放了进去,开始给海参“按摩”。 一众厨师的表情全是( ⊙ o ⊙)。 上好的瓮,上好的水,水里还放了一朵上好荷花,这就是用来给海参“马杀鸡”的? 沈何夕旁若无人地给海参揉啊揉啊揉啊…… 元三同死死地盯着她的手的动作,好像能把那双小白手上盯出一朵花来,可不管怎么看她就是那么揉啊揉啊…… “你这是要做什么?洗个海参洗这么久,今儿你是真不打算睡了?” 女孩儿对他笑了笑:“麻烦元大厨再给我泡一壶茶,茶要好茶,水要好水,再来一个空的紫砂壶,越老的紫砂壶越好。” 这哪里是做饭?这分明是泡手泡爽了再来一盅好茶歇一歇的节奏啊! 元大厨哼了一声,还是扭头泡茶去了。等着菜拿不出来,你等着看我揭了你这层小狼崽子皮。 柔软的手指在净水里揉捏浸泡,那只海参变得越来越柔软舒展。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本来还用余光看着热闹的厨师们也渐渐地收回了注意力该干嘛干嘛去了。 这时,沈何夕让苏仟也去洗洗手:“洗手了来帮忙。” “啊?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女神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满屋的大厨们,乖乖地去洗了手。 “手臂打开,一会儿要记得不能松手,不能合拢手臂知道么?” “哦。”苏仟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合拢手臂,十一二公分长四五公分粗的一小根海参,和她的手臂有什么关系么? 沈何夕的手从水里拿了出来,双手还捏着海参被切开后的两侧。 然后,女孩儿的手腕一震一拉,整个海参顿时就被拉扯了开来,原本完全展开只有七八公分宽的的海参顿时被拉成了几十公分长,而且女孩儿的拉扯并没有停止,那一双娇嫩的手就这么缓缓地,有力地、不断地拉扯着海参的两侧,一点点地把海参扯成了五六十厘米宽。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苏仟和端着两个茶壶的元三同都已经看呆了。 这、这是怎么一个道理,这是海参还是什么胶啊? 海参已经被扯成了一个长条的样子,沈何夕转身看向已经呆了的苏仟:“快点过来抓住斜上下的两个角。” 苏仟难得有点愣愣地走了过来,依言扯住了海参的两角,努力让它不要缩回去。 这时,沈何夕又扯着剩下的两个角,继续用力一拉。 在两个女孩儿四个手臂的交错间,整个海参被拉扯成了一个宽五六十厘米,长八九十厘米的灰色的膜。 从“膜”的这头能清楚地看到那头的影像,简直是纤毫毕现。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一整只海参就像是被神仙施了障眼法一样,变成了一个任谁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的东西,原本身上的刺都在这样的拉扯中变成了灰膜上的絮状物。 两个女孩儿把这个东西包浸入冰水中,过了一小会儿,同时松手,这层“膜状物”又渐渐缩了回去,浮在水上像是一片颓败的荷叶。 这时,沈何夕用自己的手拎起这个灰趴趴的东西,动作利落漂亮地把它扔进了空置的茶壶里,再将元三同刚刚沏好的一壶热茶自上而下地也浇进了空的紫砂壶里。 带着茶香的绿水飞湍急流一般倾泻而下,浓浓的茶香里似乎渐渐带了一点别的香气,正要人们去寻其根本的时候,茶水倒净,在电光火石之间素白的手将茶壶的盖子扣上。 “这道菜,叫听荷一壶鲜。” 新鲜的海参烹饪之难在于它遇热之后肌理紧致难以入味也难以咀嚼,只能用扒焖煨烧的方式借用高温彻底破坏它的结缔组织和肌肉层来达到让它渐渐酥软的目的,为了消除掉海参内的“海味”,省城一系的鲁菜师父们也多用重口味的调制方式来对付这个名贵又傲娇的食材。 而从烹饪的本质来说,如何激发蛋白质的活性让它更好吸收,除了传统的加热,还可以用物理破坏的方法改变蛋白质的排列,比如这种拉伸。 一鲜入水,茶汤入味,这道简简单单的所谓“听荷一壶鲜”用外力让海参变得不再柔韧难嚼,再用冰水浸洗掉了其中的“海味”,其后用热茶冲淋焖制已经足以让海参变得味道鲜美又好吸收。 入口软而脆,鲜而清,对得起茶的香气,也对得起海参这种食材在烹饪中的名贵度。 吃着从茶壶里捞出来的海参,元三同看着那个在一样一样研究那些“将就”材料的女孩儿,心里的感觉不是不复杂的。 难怪人家说是“将就”,这道菜确实是又雅又新,真有几分当年名动北方的沈大师的品格儿。 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沈家真的是一代出了两个撑得起门脸的后人——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元师父,这下您可以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徐宝树了吧?” 把嘴里的海参咽下去,元三同的脸色还是有点黑:“在城外的果林镇上,供销社的门口巷子里有家麻将馆,你去那找找肯定能找到他。” “嗯——元大厨啊,你的这个葱烧蹄筋的料是不是有点入味不足,你试试这个方子。”女孩儿从苏仟拎着的包里找出纸笔写了几行字,压在了调料盘下面。 “……”开始吃第二口海参的元三同有点傻了,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沈何夕笑了:“您帮我了我大忙,我也不能让您做亏本生意。” “哈哈哈!”圆头圆脑的元大厨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今天就算了改天再来我请你吃奶汤蒲菜九转大肠。” 吃完了海参,元大厨直接开始赶人走了。 …… 两个女孩儿就像她们来的那么突然一样,走得也是干净利落。 元三同送她们一直到门口,看着黑色的轿车离去,猛地转过头:“刚刚那道海参你们看明白了没有?” 厨子们纷纷摇摇头。 “现在开始都去想刚刚那个小姑娘怎么做的,每人一天一条海参给我试,谁先扯出来了我给谁涨钱!” “老板,那荷花?” “后院儿不是有的是么?” 另一边,坐在车里的沈何夕突然开始笑了起来,把苏仟吓了一跳。 “我只要想到元三同肯定去祸害他那一池子荷花我就想笑。” “啊?” “那朵花根本没用,我就是故意的……”女孩儿说话的语气里带着的是捉弄了故人的得意。 大概听明白了的苏仟:“……”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没吃晚饭? 在前面闷头开车的壮汉打了个嗝,两个小姑娘去忙的时候,他自己吃了两碗炒饭一份把子肉——还没给钱。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2章 碎掉的盘子 已是深夜了,月光透过空空的木架子照进了破败的柴房,躺在床边草垛上的老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苍老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等着黑漆漆的房子顶棚,一看就是很久、很久。 这里不是他的家,但是好像,他的一辈子也没什么家。 小时候他是跟着爹寄住在似锦楼里的,他一直以为雕梁画栋的似锦楼不是他们的家,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 那年,他二十岁。 那一天,似锦楼的几位叔伯死了,他爹没死,完完整整卑躬屈膝地活下来了。 其实那是一个死去可以英雄气概,活着却是彼此折磨的年代。 “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成了一笔还不清的债,毁了他们两代人的一生,可是此后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他的父亲。俞师傅曾经说过,人干每件事儿的时候都是在心里放了无数个盘子,越重的那个越容易掉下来,然后把人的心肝肺搅在一起发疼,其实每一个都能让人疼,只是人们总是去护着最重的那一个。 在他爹的心里,性命和儿孙就是那个最重的盘子,看着沈大叔他们的尸体,那个属于家国义气的盘子砸下来了,疼到狠了,也是不能回头的。 可是不能回头,不代表那个盘子碎掉的疼能放过他爹,所以他爹就这样折磨了自己一辈子,在新生活即将到来之前,终于带着乱世不能归家的遗憾和生活赋予灵魂的卑微走了。 但是债是继续要还的,在别人都在拥抱新时代的那个秋天里,他抱着爹的牌位被徐家赶出来了,因为徐家不要一个给鬼子做过菜的厨子。那时的他还天真,他问别人,徐家的大白羊汤就摆在街边,他们知道自己卖给的是华夏人还是敌人么?还是徐家的每个人就有这样的底气,在刽子手的刀前可以说我就不能折腰?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在屠刀面前是否能够依然坚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更愿意以这种折磨罪人的方式来证明他们对正义的忠贞——用能想到的最严酷的方式来惩罚非正义,就是他们的“正义”。 他爹在混迹在京城、流落到西南的时候都时刻惦念的徐家把他的牌位踩碎了,把他以为自己以后还能有家的点点小期盼也踩碎了。 到了省城,他开了一个汤头摊子,卖着自己的汤,可是没卖几年,他就连把汤端给别人的权利都没有了——还是因为那一场“活着”。 十年里,他没了摊子,没了妻子,也没了健康的双腿,他只剩了一个儿子也没有教好。 那时,他总觉得自己该受这份罪,还活着就是要受罪的,把他爹欠下的,把他欠下的统统还清了,不管今生结束后有没有来世,他总能清清白白地挑一个属于自己的最重的盘子。 那个年代终于结束,他回到省城,瘸着腿给自己找了一份烧锅的营生,干了好几年之后,他又摆摊卖自己的羊汤,重新整治了一份家业。 真的没想到,奔波一生,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家,他想要的家不是想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子,不是想找一个能闲坐树下的院子,他就是想找一个能把他装进盘子里的人——可他还是找不到。 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能趁着他病重的时候把他锁在这个小屋里逼着他交出汤方,他这辈子心里的盘子终究一个又一个地全碎了。 全碎了…… 屋子外面,他的儿子醉醺醺地进了这个破败的院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自己的房间,就站在他的屋子外面,这个儿子开始对着自己的爹住的破屋撒尿。 “老不死的,还不交方子,我钱都收了。你知道一共多少钱么?二十万!有了二十万我干什么不行,你个老不死的逼了我一辈子,给我留二十万怎么了?个老不死的……” 骂骂咧咧地,徐宝树提着裤子回了屋,任由他的亲生父亲在这个破败的柴房里粗重地呼吸着——也许三天,也许四天,这粗重的呼吸就要渐渐消弭了吧。 老人直直地看着屋顶,一直看着……看着…… 小刀啊,我是真的看不到咱们兄弟重聚的那天了。 ******* 一大早沈何夕和苏仟就坐着车子往果林镇上奔去,镇子离省城不远,八点多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找到了那家麻将馆。 果林镇的地理位置其实说不上好,虽然靠近省城,但是离着它从属的县城有些远,又没有什么交通要道,镇子上有志气的年轻人都去省城打工去了,只剩下坑坑洼洼的街道、铁门都关不严实的供销社,还有这个看起来荒僻又隐蔽的麻将馆。 此时的麻将馆还没开门,歪斜斜的布帘子遮着灰尘厚重的窗子,门口还有一滩呕吐物在这样的高温下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 苏仟掩着鼻子退后了两步,几张大票子塞进了壮汉司机的手里:“先给我来五小时的。” “好嘞!”壮汉把五张大票塞进怀里,“您这钱加加减减能是七小时,还有俩小时您随时需要我随时再扮上。” 听见这笔账,苏大女神沉默了两秒,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干完了这一票你可以考虑下跟我混。” “成啊,到时候再说。” 说着话,壮汉把狗屎金的链子和大蛤蟆镜从怀里掏了出来带上。 这般“专业”地穿戴上之后,说实话,还真有几分老片子里火拼的架势。 咣!咣!咣! “开门!”壮汉吼了一嗓子,对这个木头门是连砸带踹。 “谁啊?” “开门!快开门!”壮汉瞅着空子小声问苏仟,“咱这是干嘛的?” 苏仟看了一眼旁边抱胸而立的,对他说:“找人,叫徐宝树。” 壮汉立刻很有职业操守地喊起来:“快开门!我找徐宝树!” 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从睡梦里被惊醒的,他们也气势十足地对吼:“我们这没这人,别地儿找去!” “开门!” “没这人!我们这儿没这人!” 这个麻将馆里的人大概是应付临检的老油子了,说什么就是不开门,也不开灯,两遍就是隔着一扇木门对峙着。 又踢又踹对方就是不肯开门,壮汉喘了两口粗气看着自己的雇主:“这、这……敌人这是坚守不出啊。”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女孩儿轻轻挥了挥手,让他让开。 她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您好,我问一下,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有个从省城来的叫徐宝树,应该是个厨子?” 说到厨子两个字儿的时候,她的语气格外地“温柔可爱”,惊起了苏仟一身的寒毛儿。 “没有!不知道!快滚!” 沈何夕回过头笑了笑:“讲理看来是没用。” 壮汉看见她退后了两步,盯着门锁看了一会儿,猛地抬腿一个回旋踢就踹在了门锁的边上。 天气热,她穿的是一条膝盖上的牛仔短裤,又细又长的大白腿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影,任谁看了都要觉得赏心悦目。 可是这一脚下去,木门在一声巨响中应声而开,就不让人觉得像刚刚那么轻松愉快了。 门里,两个光着膀子拿着棍子的男人看着高挑纤瘦的女孩儿从上午的晨光中走了进来。 “我只想找一个人,叫徐宝树,今年大概四五十岁,从省城刚来了没几天。” 屋子外面的壮汉很专业地对他漂亮的雇主说:“这份儿气势,要是干我这活儿,一小时至少拿五百。” 苏仟扯了一下他胸前的金链子,跟在沈何夕的后面走进了阴暗的麻将馆。 ******* 一觉睡到大天亮,徐宝树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来,胡乱套上了一个沾满了汗渍的背心,他的老婆总是心软,觉得对老头子不能这么苦着,被他直接撵走去外地看读书的儿子去了。 现在衣服也没人洗,他也不想再去做饭,每天就去那个麻将馆,一群人一起打个麻将喝个酒,日子也过得挺滋润的。 至于那个老头儿,他只要保证不死就行了,就看谁能扛过谁。 想起来,他又去砸了一下柴房的破门:“你今天说不说?”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往里看了一眼,确认老头还在喘气儿,就踢踢踏踏地走去麻将馆了。 麻将馆的门口,今天意外地干净,就连窗框都擦洗了,破帘子也没有了,他瞪了两眼发现自己没走错地儿才去开门。 门没关,猝不及防之下他在门口生生被人拽了进去。 拽他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麻将馆里意外地亮堂了不少,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几个牌友正被人反绑着双手蹲在地上。 看见了他,他们一群人都激动了起来。 “他就是徐宝树!” “他就是那个从省城来的!” “就是他!” “大姐,我们就是开个麻将馆,我们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们就是赌个钱,您就放了我们去找他吧。” 徐宝树就看着自己这些天结识的酒肉朋友全部都鼻青脸肿地指认自己,对着坐在凳子上的年轻女孩儿痛哭流涕表决心,看向自己的眼神全都带了十成十的恨劲儿。 他最近被打牌喝酒掏空了的身体根本挣不开背后那个壮汉的钳制,只能让他眼睁睁地两个女孩儿都站起来看着走到他的跟前。 “你是徐宝树?”个子略高的女孩儿盯着他,很温柔地问到。 这是来干嘛的?难道也是为了老不死手里的方子? “不是……嗷!” 女孩儿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肚子上,谁都想象不到,女孩儿那么纤细的手臂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似乎一下子就打到了他的五脏六腑,疼的人只想把身子彻底地蜷缩起来。 “你是徐宝树?”一样的语气,她又问了一遍。 “不……是……” 又一拳,这次掏向了他的肋下,整根骨头顿时都是铺天盖地钻心的疼。 “你是徐宝树?” “我不是……嗷!我是,我是徐宝树。” 刚刚的这一下,女孩儿没用拳头,用的是膝盖,狠狠地撞向了他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 女孩儿看着他,轻轻笑了:“第二个问题,你父亲徐汉生在哪里?” 看着这个像是死狗一样的男人,沈何夕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他连自己都过得这么肮脏邋遢,徐老爷子经历了什么,她只要稍稍一想就觉得前所未有的怒气轰击着她的心房。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3章 鸡茸小米粥 准确点来说,沈何夕的处世观点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在她十七岁之前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学会的“有理说理,没理也动嘴皮子”,结果后来她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那么多讲理的事儿,比如说,跟一个举着农药瓶儿的老头儿她上哪说理去? 另一部分处世观是她二十二岁之后混迹在由不同的厨房和厨师组成的江湖里慢慢形成或者说发掘的。 在那样的江湖里,本事最厉害的人才有话语权,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无数人刁钻的舌头和肠胃,能调理了别人舌头肠胃的人自然也有办法像调理油盐酱醋一样调理自己的人际关系——这样的调理就像做菜一样最能看出人的最深层的面目。从这一点上来说,沈何夕顶着一张温良贤淑的皮子在厨师界这样的一个男性主导的世界里被人们称为“人如其刀”,大概与她以暴制暴以力破强的本性是分不开的。 这样的性格,沈何夕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所以那个把徐宝林的肘关节拉开,在他的腹部拧出了十几个处皮下出血,用脚踩住他踝关节要求他带着自己去找徐汉生老爷子的人,她真的不认识。 看见徐汉生的一瞬间,沈何夕和苏仟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乱糟糟的草垛上,只有一个散发着臭气的白发老人。老人干裂的嘴皮、瘦削蜡黄的脸、还有那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屎尿味,这些都说明了这位老人在这几天里都经历了什么。 苏仟也顾不上捂着鼻子了,她走上去熟练地对老人进行了初步的检查,语气安抚地对自己的好友说:“可能是重感冒加营养不良,没有什么大问题……不是已经打了急救电话么,一会儿让救护车直接接去医院吧。” 趴在门口的徐宝林努力挣扎着要把自己蜷缩起来,那个女杀星看着自己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对方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有这个心思,也有这个能力。 一直在门口看着他的壮汉踹了他一脚:“老爷子的换洗衣服呢?给他把衣服换了,快点。”徐宝林颤抖着指了指另一个房间,被壮汉拎着过去找出了老爷子的衣服,又被逼着给他的亲爹换上。 壮汉在乱糟糟的房间里翻了两下,除了房产证户口本之类的,还发现了两千块的现金,他把这些都给了苏仟。 沈何夕沉默着,苏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壮汉狠狠地呸了徐宝林一口: “你小子行啊?我一辈子没见着这么禽兽的,这是你亲爹吧?如果我们不来这个老爷子再换衣服就得上寿衣了吧?你怎么就这么丧呢?” 徐宝林没有说话,他趁着他父亲生病发烧的时候把老父亲偷偷弄到这里,起初是好言相劝,但是被骂了两次之后,他就每天只给自己的父亲一顿水一顿饭,除了怕他有力气逃跑之外,也就是想逼着他赶紧把汤方交出来。他从小不喜欢学厨艺,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满脑子只想着老爷子去了他就能把汤方卖了换钱去过好日子,这种想法在他年轻的时候被他当成了“中了邪的念头”,可是偏偏他就中了邪一样地把这个念头记在了心里。就算是成家了,这些年他还总是不如意,做汤手艺不好被老爷子骂,不让儿子学厨艺让老爷子骂,想在家里开个麻将馆创收被老爷子连骂带打。渐渐地,那种等着老头去世就过好日子的想法就变成了只要老头还活着他就过不上好日子——有了这种可怕的念头,他也不再把自己的“恶”当成是中了邪。人们都这样,当他们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或者理由,他们的底线就可以无限地降低,因为错的是别人,他们自己是被逼的。 徐宝林觉得自己就是被自己的爹逼成这样的。 去年来的沈何朝祖孙两个更是让他充满了危机感,老爷子把方子交给了外人却还是没交给他,他可以对着沈何朝那个哑巴和颜悦色对着自己就永远都是不满意。一开始不过是夫妻间的几句带着担忧的嘀咕,等到过完年,老爷子不再在乎他是不是做汤了是不是管店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隐隐害怕着的事情发生了——他爹不会把他期待着的通往好生活的汤方子交给他了。 老爷子已经有了一个满意的传人,又怎么还会去在乎他呢?想明白这点之后,他觉得自己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获得自己应得的。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他用自己沾湿了的衣服擦拭着自己老父亲身上的屎尿,身上脸上无一处不疼,在看见老爷子无力的手脚和一直紧闭的双眼的时候,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去思考了。 沈何夕一直不说话,她盯着徐宝树,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能够为了钱泯灭良心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前世自己听到的种种传闻不过换来她的一声唏嘘,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愤怒和惶恐要让她整个人都难以承受了。 “他是你的父亲,你们两个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会对他做出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你生生逼死了他?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你的父亲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你知不知道上一次这么对待他的人把他当成了汉奸的儿子,但是现在你就是他的儿子?你把你的父亲当成了什么? 苏仟拍了拍沈何夕的手臂:“这种行为是犯罪,干脆报警吧。”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徐大师他们这种人,宁肯死了也不会让自己丢了自己的那副架子,判定虐待罪需要把全身检查的信息作为证据,众目睽睽之下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多惨……他怎么可能呢。” 一边的壮汉叹了口气,恨恨地说:“便宜了这个混蛋了。” 听见这句话,苏大女神轻轻笑了一下,便宜了他?这个汉子真是太甜了。 救护车来的很快,听见救护车的响声,徐宝林扔了手上的东西就要往外跑,被沈何夕一脚踢到了墙角爬也爬不起来了。 她自己走过去把穿戴好了的徐老爷子背起来,老人很轻,一直昏睡着,这些天他受到的折磨让他无论是在儿子被打的时候还是自己被擦洗的时候都没有办法醒来。 苏仟拉过一边的壮汉交代了几句,把刚刚壮汉给自己的两千块钱塞给了他,自己也跟上了沈何夕的步伐往门外走去。 汉子看着两个女孩儿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俩人,怎么一个狠一个坏呢? 救护车渐渐走远,壮实的鲁地汉子把柴房的门锁上,里面关着只能在墙角蹲下的徐宝林。 他走回麻将馆,里面的几个人正想着法子要解开自己手上的绳子,壮汉把从徐宝林身上搜出来的钥匙扔到了他们脚边,还有一小匝票子。 “徐宝林那货忒不是东西,把他得了重病的亲爹锁在柴房里要活活饿死,我们急着救人,下手狠了点,见谅见谅啊。” 他还是一副带着墨镜搭配狗屎金链子的造型,搭配着虎背熊腰的体格,让那些人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歉意”。 “这点钱是医药费,顺便那个徐宝林现在在前面那个胡同槐树下面的那个院子的柴房里,也交给你们了。” 嗯?徐宝林也交给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群赌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壮汉也不再解释,扭头就往外面走,走到门口,他也特别坏心地补充了一句:“人渣的名也叫人命,弄出了人命可就犯法了。” 他走了,赌棍们保持着小鸭子蹲地的造型盯着地上的两千块钱,有脑子灵活的已经反应过来了:“不是因为徐宝林那个【哔……】咱们怎么会挨这一顿揍?” “都怪他个【哔……】,等着解了套,咱们去打他丫的!” 几个人一想,这个徐宝林一向出手也阔绰,这几位也是大方的主儿,说不定还能从徐宝林那里再刮一层皮。 医生的诊断结果和苏仟差不多,重感冒导致了呼吸道感染加上营养不良,身上还有几处外伤,老人受过重创的腿部这几天又淋了雨所以暂时丧失了行走能力。 “如果再淋一场雨,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来看,那就真的抗不过来了。” 徐汉生缓缓睁开眼,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有一盏灯,是小刀跟他吹嘘过的日光灯。 两个守了他半天的女孩儿看见他醒了都走了过来。 “徐爷爷,我是沈何夕,沈何朝是我的哥哥,我的爷爷联系不上您一直挺惦记的,所以派我来看看。” 另一边漂亮的女娃子挥了挥手:“徐爷爷您好,我是苏仟。” 大朝的妹妹,那就是小刀的孙女了? 老人动了动手,轻轻挥了两下:“我是徐汉生,真是麻烦你们……两个小姑娘了。” 沈何夕的手边有一个饭盒,刚刚她找了一家饭馆借了厨房炖了一份鸡茸小米粥,鸡茸是用鸡腿肉剁的很细腻轻轻腌渍了一下,小米就是金灿灿的小米,粥炖的很烂,散发着香气。 徐汉生坚持要自己喝,他坐了起来,像是当初一声爆喝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样地气势十足,像是看着沈何朝端出熘肝尖一样的故作淡定。 可是无论是见惯了风雨的沈何夕还是来历不明的苏仟,她们都看的出来,这个老人的心里,真的是有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4章 涮串 扣上电话,沈何朝写了一张纸条让小川帮自己送回家里,晚饭时间要到了,他自己走不开。 纸条上写着:“徐师父找到了,感冒住院。” 小川看看字条又看看自己师父的脸色,只是感冒啊?为什么师父看起来心情很糟糕咧?沈何朝没理会他,转身进了厨房。 妹妹说师父被他儿子虐待了,不开心。 妹妹的情绪不太好,不开心。 妹妹有难过的事情没有告诉自己,不开心。 妹妹要照顾徐师父一个礼拜之后带着徐师父一起回来,不开心。 已经完全成长成了男人的沈何朝依旧有着和他妹妹一样继承自他们母亲的漂亮眉眼,让人看见就觉得舒心可亲,可是今天,他的眉目之间似乎有一层薄薄的轻霾: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父母抛弃孩子,还有孩子抛弃父母,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转身,把更弱的他们扔在看不见未来的原地? 这个问题,沈何朝曾经默默想了那么久,他想不明白,于是就彻底地埋在了心里,今天它只是冒了个小小的刺,就扎得他很疼、很疼。 晚上七点多,沈何夕和苏仟两个人沿着医院外面的路慢慢地往外走,徐老头说什么也不肯让两个女娃娃在晚上给他陪床,恢复了一点精神之后他的那股子撑着架子的劲儿倒是和沈抱石不相上下。 按照沈何夕的话来说徐汉生那就又是一个别扭到能撞墙的老头儿。 没办法,只有壮汉兄自己自告奋勇地留下照顾老爷子,两个女孩儿在医院里赖了半天还是被赶了出来。 苏仟抬头看了一眼沈何夕,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赶到果林镇之后,她就不太愿意说话。即使是在腐国的时候,她和她哥哥打电话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但是今天就连沈何朝都没有让她的心里畅快起来。 明明救了人不是么?为什么……是这种似乎在后悔和彷徨的样子。 沈何夕背着手走在人行道上,天色刚刚晦暗起来,即使是如此傍晚吹来的风也并不能让人觉得清爽,这座城市的“桑拿天”和她的泉水一样有名——真是,谁用谁知道。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女孩儿就发现自己的“重生”似乎真的改变了不少的东西,哥哥还活着,老头子越活越精神了,大爷没有被抢注配方其余同上,妈妈知道了哥哥是哑巴……今天她又把徐老爷子给救了回来。 有时候,真的是无知才幸福的,她这辈子获得越舒心,就觉得上辈子自己有太多的错误和遗憾。 重生——让她看到了两世之间的那么多,也因为知道的多所以连快乐也含了彷徨。 如果是曾经的我,如果是那时的我,如果是真正十七八岁的我,我做不到这些事情,那这些人的未来和我自己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让她甚至感觉到了惶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十七岁,她要面对的未来里藏着她前世的痛苦和孤独,这些东西她扔不掉也忘不了,所以再快乐的瞬间也会让她心里有一丝阴霾。 这也许就是她重生的代价吧。 两个人并肩而行地走啊走啊,沿着种满了毛白杨的大路她们走到了一个看起来特别繁华的地方。 不是那种灯红酒绿霓虹夜影的繁华,是很多的小摊位摆在路边,由炊烟和人声支撑起的华夏市井的繁华。 摊位的旁边摆着小方桌和小板凳,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摊位的生意还不是十分红火,苏仟已经被那些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无数冒着白气的摊子惊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 看见这条充满了烟火气的街道,沈何夕的心情却是突然明快了起来,又是一个“熟悉”的地方:“这里是小吃街,现在这个点儿是夜市,现在还不到热闹的时候呢。” 难道是到了夜晚生意才好么,这当然没有问题,酒吧夜店也是这样,但是……为什么……都是吃的? 华夏人在吃上,真的是要吃出一朵花了。 正想着,她已经被沈何夕拖着走进了夜市里。 路的一边是兹拉兹拉的烤肉串,有老板在喊着:“大串大串啦,喝啤酒吃羊肉啦!” 再走两步有人在叫卖鸡肉系列:“拉皮鸡、黄焖鸡,米饭管够啊!” 苏仟闻了闻辣椒抄出来的香气,默默吞了一下口水,被沈何夕拉着继续往前走。 “刚刚那家好像不错……” “如果你现在就开始吃,等你走到后面有好吃的也吃不下了。” 苏女神看着一家汤包摊子里那些人排队等包子的样子,觉得自己真的迈不动步子了:“我觉得每一样好像都不错。” 沈何夕寻找着自己的目的地,头也不回地评价她:“没见识。” 一向在别人面前高贵冷艳性感诱人的苏仟:“……” 我不就是想吃东西么?怎么就没见识了? “五仁糖酥烧饼,刚出锅的糖酥烧饼,姑娘来个烧饼吧,还热乎的!”一个大叔招呼了一下两个女孩儿,闻到一股刚出锅的面食的甜香气,苏仟拽了拽沈何夕:“这个是甜的吧?” “对啊。” 苏仟两眼放光:“那五仁是什么?” 是被人们称作要滚出甜品界的东西…… 对甜品没什么兴趣自然也对甜品的“内部斗争”没什么兴趣的沈何夕随口回答:“就是瓜子仁花生仁黑白芝麻杏仁儿之类的,加点冰糖和青梅丝之类的,这家做的挺纯就是调了猪油你吃了这个就该饱了。” 正在跟大叔买月饼的另外两个小姑娘:“……” 胸口似乎中了一剑的大叔:“……”这个姑娘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砸我场子啊? 不知不觉“职业病”发作的沈何夕继续往前走,她记得老杨的摊子在这里开了十几年,现在肯定在吧。 苏仟注意到了那个烧饼大叔的表情,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小夕小夕,我要吃麻酱拌面。” “这家麻酱里面放了花生酱,醋用的是勾兑醋有什么好吃的。” “……”人有点多,材料来源有以次充好之嫌的面摊老板在站在灯光下连是谁揭了他的老底都认不出来。 “小夕小夕,我想吃炸鸡!” “油的重复使用率太高,对身体不好。” “小夕,烤地瓜!” 沈何夕停了下来,买了两个烤地瓜放在了苏仟的手里:“这家烤地瓜确实不错。” 苏仟一只手拎着烤地瓜,另一只手还是被沈何夕拉着往前走:“小夕啊,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沈何夕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吃一家好吃的东西。” 走到小吃街中间的位置,两个人就都看见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塑料棚子。 棚子下面摆了三个圆形的桌子,桌子的中间似乎有个锅子都在冒着热气,在棚子的外边有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老杨涮串。 “就吃这个吧,涮串。” “啊?”这个又是什么?好像很有意思啊。 低低的桌子和小小的板凳,两个女孩儿看了一圈,在一个不会被锅子里热气冲到的位置坐了下来。 圆圆的锅子里插满了竹签子,透过签子能看见汤里飘着的辣椒、花椒和炒花生,一坐在跟前能闻到一阵引人食欲的香味。 穿着橘黄色短袖的女老板拿着几个罩着塑料袋的盘子和一次性筷子走了过来:“两个小妹要吃什么料?”一个大碗里装了用芝麻酱和花生酱加酱油调出来的酱料,两个铁瓶子里面是还有半瓶的椒麻油和蒜汁,还有醋放在小塑料桶里。 熟门熟路地在盘子里舀了两勺酱料又倒了一点醋和辣椒油,沈何夕嘴里没忘了招呼女老板:“来四串涮白菜两串蘑菇、鸭血肚片黄喉和豆芽也都来两份。” 这家店的一部分涮菜是要现要现涮,防止煮烂了之后影响口感。 女老板笑着大声应了,又问要不要提前煮上面条或者粉丝,沈何夕摆了摆手,径直从锅里挑了一串涮土豆块。 苏仟有样学样地调了自己的料盘,看看锅里的各种荤的素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最终拿起了一小块午餐肉。 午餐肉炖的有点久,淀粉的那种结实的口感基本已经没有了,只有肉香味还有汤里的咸鲜微辣的味道,那一点点穿在签子上也就是一口的事儿,她吃了一块之后……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沈何夕连吃了两块鸡脆骨又吃了几串丸子,现在后世的那些淀粉制成品还属于火锅店里的高档货,这里的涮串反而是滋味更天然了一些,再吃一块豆腐,那边老板单独煮出来的白菜蘑菇鸭血之类的也都已经好了…… 苏仟且拿且吃吃的唇齿留香,并且对吃完之后数竹签子结账的方式大为赞赏,轻轻拍一下依然平坦的肚子,她开始认真的考虑在Panda也加上这种涮串的供应。 沈何夕掏钱结账,看着这位笑呵呵的被人们称为是“老杨”的女老板,心情的感觉说不上是酸涩还是欣喜,或者兼而有之。 几年后这里会少了一个沉默地吃涮串的愁眉苦脸的傻瓜。 好吧,也不错。 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地方填饱了肚子,似乎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也被锅子里的热气带走了。 既然一直都是把自己和别人的人生往更好的方向去扳动,那就别去彷徨得像是被水煮了一样的白菜那样软趴趴的吧。 “省城的小吃非常多,明天带你去吃草包包子吧。” “那个又是什么?” “和你本质很像的包子。”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5章 老汤 白天照顾徐老爷子,晚上带着苏仟去省城的大街小巷寻觅好吃的,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很多的吃食都已经延续了好几代,比如扒蹄或者烤全羊,还有各种特色的美食。 苏仟吃的大呼过瘾,左手肉串右手油旋儿的生活简直不能更幸福 ,哎呀,跟着小夕出来虽然辛苦了那么一点,但是果然是有成群结队的好吃的在等着自己呀。 徐老爷子身体的恢复情况还算良好,白天当着人的面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壮汉偷偷跟苏仟说老爷子夜里总是翻身,大概是睡的不太好。沈何夕也注意到,只要每次在有人开门的时候,老人不管有没有在睡,都会眯着眼微微抬起头又把头低下去。 沈何夕知道他想见谁,即使在被自己的儿子这样伤害了,他大概还是想再看一眼的。 他们都没有告诉徐老爷子他们把徐宝树怎么样了,徐老头自己也没问自己是怎么被救出来的,但是看见这样心灰意冷又有那么一点点小期待的的徐老爷子,沈何夕还是自己跑了一趟果林镇。 就是在那个用来关着他亲爹的废旧的院落里,徐宝树已经没吃没喝地被关了四天,麻将馆的那群人简直是的照着一日三餐的次数来揍他,心情好了就给他一口剩菜,心情不好就连踢带打——不过这些人的胆子都没他大,没敢真正把他往死里折腾。 财帛动人心这句话,他自己这次也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那些人从他的行李里面发现了一千块的现金之后就坚定地认为徐宝树肯定藏了更多的钱。 说起来也是徐宝树自己印证了什么叫“不做死就不会死”。为了让他们把他放出去,他自己说自己还能弄到几万块钱,这群人自然不相信徐宝树被放了之后就能给自己钱,谁会相信一个对待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这么丧尽天良的人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更坚定地相信徐宝树的身上还能压榨出油水。 就在这个时候沈何夕来把徐宝树放了出来,此时他的外表已经腌臜得和他的内心一样了。 女孩儿把他拖到河边让他把自己清理干净,然后给了他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几天的\"监/禁\"生活已经把徐宝树的胆子都吓破了,此时别说逃跑,面对这个女孩儿的时候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沈何夕领着他坐上壮汉开的车,上车之前捆住了他的手,他也没挣扎。 壮汉自以为好心地提醒他:“别想逃跑。你现在这个样子,跳车基本就是个死。” 徐宝树没说话,经过了先是内心猪狗不如再是生活猪头不如的这几天,他在精神上似乎也已经猪狗不如,畏缩地像是一团随时能被风吹走的垃圾。 女孩儿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至少,他们虐待你的时候,你只是身体受虐,徐爷爷被自己的儿子……比你还要惨多少倍呢?\" 徐宝树没说话。 沈何夕笑了笑:\"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你猜我花多少钱能让他也这样对你,重病的时候扔进柴房里,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任由你的屎尿淌一地……十万够不够,或者二十万,二十万足够你的儿子在南方活的很好,十万也够他买个房子安家了,而且,让你和徐爷爷一个价格,你也是赚了,别忘了,你自己其实一毛钱都不值。\" 坐在驾驶座上的壮汉抖了一抖,如果有一天他被人贬低成这个样子,还是自杀好了,活着的意义都被彻底抹杀了呀! “这种物超所值的买卖,你猜你儿子会不会答应?”女孩儿的语气是满满的恶意。 刚刚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男人终于悲咽了一声,痛苦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人真不怕报应么? 沈何夕冷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没有报应,上辈子他不就是因为假汤方的事儿被省城的大厨和鲁西的徐家人堵截得如同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恩,不管是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那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就是在亲手毁掉自己的家。 这样一想,女孩儿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徐宝树被壮汉拎进了徐老爷子所在的病房,即使已经把身上打扫干净了,几天食水未进的的徐宝树也让徐宝树狼狈地趴在了地上,徐老爷子看着这个如今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儿子,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呢?问个为什么? 老人早就知道了答案,他爹的肚子里有二十万,有他一家人的好日子,也有他掀了大山的畅快。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都知道,他儿子喝多了之后都说了,就算是没说的,他猜也猜到了。一对父子,也是相依为命过,也是同声言笑过,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些天他夜里闭着眼想了一夜又一夜,就是想不出为什么,其实也不需要再去问了,他太累了,累的不想去在乎了。 “夕丫头啊,帮我把他送回家里吧,麻烦这个陈兄弟再把他锁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沈何夕和壮汉,又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语气非常平静: “等我出去就把家里的店面都卖了,钱给你七成,让你去把那些收了的定钱还干净。你爹我没本事,不能让你敲骨吸髓地收拾干净,这辈子咱俩父子……也就落个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一句话,算是给这一份父子亲情画上了终止符。 徐宝树听见这一句,明白他爹是再也不会管他了,那个年过七十仍然能吼他骂他的亲爹再也不会理会他了,他想说什么,还是被姓陈的壮实汉子捂住嘴拖了出去。 \"爸!\"走廊里传来他的呼喊,很快又被人止住了。 徐汉生轻轻阖上眼睛,好像刚刚的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沈何夕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苏仟。 苏大女神在老爷子注意不到的角度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交给我了,放心吧! 沈何夕就这么略有一点忐忑地关上了房门去送徐宝树。 徐老头儿不想说话,他躺在床上,只想一个人思考一下。 偏偏他床边还守着一个苏仟,这个姑娘长得漂亮、生的聪明、家教良好。就是少了一些东方女性被人称道的体贴,看见徐老爷子精神萎靡,她认为自己应该调节一下气氛让老人开心起来。 “徐老爷子,我听小夕说你特别会炖汤,那您最会做的是鸡汤还是骨头汤啊?我吃小夕的哥哥炖的排骨汤非常好喝啊,你和他谁的手艺更好啊?” 一说到吃的,苏仟简直是精气神十足,来华夏刚一个礼拜,她的体重早就达到了过去二十年来的顶峰,腰围都大了半码。 徐老爷子只想安静地伤春悲秋,不想理她,这个姑娘也太活泼了,徐老爷子认为她和自己的脾性不搭。 准确地来说,不是脾性不搭,而是徐老头儿看苏仟不顺眼。 哼,幸好不是大朝的儿媳妇,长得也太漂亮了,为人还不稳重,这几天她来的时候那些小大夫还有病人家属都有意无意地往病房里看,全都是来看这个漂亮姑娘的。真是。。。。。。招蜂引蝶! 徐老头拒绝承认看见这个姑娘的存在经常让自己觉得心情轻快了一点。 哼!还是小夕丫头好,总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夕不在啊,身边只有这位苏女神啊,这位就是不喜欢玩善解人意这一套啊,她就是纠纠缠缠地问徐汉生做的是什么汤啊,就不让这个老头胡思乱想啊。 她也不在乎这个老头儿看自己到底顺不顺眼,只要别让他负面情绪太多就可以了。 徐汉生装睡未遂,只能瞪着眼看她唧唧喳喳:“话说别人都说是老汤啊,徐老头你这么老了炖出来的汤是老汤吧?” 什么叫我够老就炖的是老汤!那年轻人炖出来的是什么? “清汤啊。”苏仟一脸无辜地回答。 “那你说,奶汤是什么?” 苏仟给老头切了一片苹果放在嘴边上:“妈妈炖的汤就该叫奶汤吧?” 徐老爷子叼着一块苹果嘴都哆嗦了,这是哪家跑出来的熊孩子,这都什么歪理啊……我看她不顺眼果然是对的…… 苏仟又切了一块苹果放自己嘴里,完全没有自己在抢病号伙食的自觉。 看吧,这些老头儿,调戏一下就精神了。 在另一边,徐家的门口,沈何夕正面对上了几个不速之客。 “这是宝树叔吧?我是徐山博,从鲁西来接你们回家的。”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6章 清泉石上流 徐山博? 鲁西徐家? 沈何夕站在壮汉的身后看着这个长身长脸的男人……认真说起来,五官随便挑一样长得都不好看,眉目细长脸部瘦削,如果再白几分,不太像个厨子倒像是个狐狸修成了精——修炼了一半就着急化形的那种。 不过长相这事儿很奇怪,他的面目看起来就是有种很奇怪的味道,按照过几年人们的说法,那就是“奇葩到了一定程度竟然也就习惯了,再看看也觉得有些帅”、“丑帅丑帅的”。 与他相比无论是正川平次带了点呆气的端正还是光头一脸带了精明相的阳光都让人觉得稍显平淡。 不过哥哥的眉目柔和俊朗气质平和沉稳都能稳压过他,怎么想都是哥哥最帅。 意识到“哥哥能比下他”这一点,沈何夕十分之满意。 是的,无论是徐山博这个人还是鲁西徐家这个金子招牌,沈何夕都看不顺眼。 原因无他,还是要归结于“前世”二字。 沈何夕之所以对这张狐狸脸印象深刻,不仅仅是七年之后这个家伙凭借着给国家最高领导人煮了一碗驰名中外的“徐氏羊汤”而声名大振。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本人从此作为徐氏羊汤的新一代传人在业内备受推崇。 而是这位“名门传人”一心要把自己家的汤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方向发展,于是他离开了鲁西,作为厨艺界的名人奔波于各地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和比赛。 沈何夕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场美食比赛的裁判,而沈何夕只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年纪最小的厨子,并且是仅有的两名女性之一。 那一次比赛,沈何夕准备的菜是白汤十素,把十种新鲜的蔬菜和菌菇分别处理过之后用熬了三个小时的白汤调和在一起。 徐山博对这道菜的评价是:“居然敢在徐家人面前玩汤,胆子不小。” 他一脸高深地说因为她的勇气所以让她通过,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尝一口这道汤,沈何夕他们参加比赛要比拼的是厨艺又不是勇气,这种看似褒奖的语气背后藏着的轻蔑的态度和绝对的高傲几乎是激怒了在场所有的参赛选手。 那件事儿让年轻气盛好胜心强的沈何夕惦记了三年,即使她在那场比赛中最终斩获了银奖,她也一直把那碗被冷落的汤记在了心里,她想打败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止敢玩汤,还敢玩大的。白汤也好,清汤也罢,不过是汤而已,她当然知道徐家汤方高明,想要战胜这个在鲁地驰名的百年名家只能另辟蹊径。 又过了几年,沈何夕代表厨艺界的新秀——欣悦餐厅参加一场美食评比的比赛,对手就是刚刚加入了饕餮阁的徐山博,那时的徐山博背后的徐家大旗已经有了日薄西山之感,他一心想让徐家汤作为高大上的汤品被认可却收效甚微,与此同时,几家老羊汤的馆子都走起了连锁经营的路子抢占了北方大半的市场,此消彼长间,徐家的牌子已经不是那么闪亮了。 那场比赛是沈何夕真正的成名之战,享誉百年的徐家老汤被她的一碗“清泉石上流”击败。 有一些资深老饕叹息,这是一场商业价值大于美味本质的比赛,所以让一个无名之辈战胜了百年的传承,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道羊汤,徐家的把能做的已经做到极致,那也不过是一碗羊汤而已。 沈何夕自己当然明白,自己真正胜利的不是味道上胜过徐家汤多少,而是她游历各地总结出的包装和沈家人融于骨血的求思求变的精神让她能不断地触类旁通,做出新的菜式和作品。 这一道“清泉石上流”用的是山珍海味调制出如水清汤,再在汤里加入先炮制入味再以刀工处理后看起来酷似鹅卵石形状的海鲜,搭配竹林飘叶的盘子,正如诗中所云那般的“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无论是味道还是造型都花尽了心思,相比较徐家的那碗老羊汤不仅创意够新奇,味道上也醇和鲜美没有缺陷。 徐山博成也羊汤败也羊汤,他因为一碗羊汤而出名,可是也因为名气所以只能困于羊汤——做了别的菜,那还是鲁西徐家的传人么? 就像当时一家媒体报道的那样:“一碗羊肉汤归根结底还是更适合一个大海碗里配上几个馍,真正的羊汤应该鲜香飘于市井,而不是在这种对手明显更适合高端市场的比赛上展现自己的劣势。好几年前就有人叹息说徐家人的固步自封于羊又想把自己的汤放入高端市场,却没想过二者不可兼得,这果然让他们自己走下了神坛,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即使鲁西的羊汤店里依旧客似云来,也再也担不起他们曾经享誉的名头了。” 那天,徐家的当代掌门人徐山博把银牌扔在地上之后是笑着离开会场的,他看了一眼沈何夕,还是说了一句:“在徐家人面前玩汤,你果然好大的胆子。” 戴着金牌的沈何夕笑了,笑得志得意满,她知道自己从此可以放下曾经的一段过往,往更高更好的位置继续走上去。 过了几天,沈何夕就听说徐山博离开了饕餮阁,回到了鲁西,从此抛却了过眼繁华和执着的追求,一心一意只想撑起徐家的牌子,直到沈何夕重生之前他再也没有出来抛头露面。 世事变迁,几年后沈何夕和当初自己一心支持的欣悦闹翻,饕餮阁重金聘请她去当了还珍馆的掌勺大厨,她在那里看见了徐山博在走之前写的一幅字:“百年事,百年休,一生事,半生休。” 现在明显年轻了太多的徐山博站在她的面前说:“徐汉生是我祖父的大堂哥,我奉命来接他们父子回鲁西。” 壮汉拎着徐宝树有些不知所措,就算现在的徐宝树看起来像是一坨垃圾,这个垃圾还是有人叫叔叔的,拎着别人家的叔叔,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在他身后,真正做主的女孩儿笑了一下:“你说他是你叔叔,有证据么?这年头骗子多了,不缺上杆子给人当侄子的。” 笑的跟狐狸一样的长脸徐山博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女孩儿,还以为这个壮汉是和前几天那些找他徐宝树讨债的人一样,没想到……好像还不像? 这省城里哪家能用得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来讨债啊? 这个小姑娘说证据?什么证据? 徐山博看看自己身后的三四个和他一起来的同辈人,他们都是一脸迷茫的表情。 沈何夕看见这几个人的呆样子差点笑出来:“你们说他……”女孩儿当着他们的面踹了一脚徐宝树,“是你们的叔叔,有证据么?你叫他叔叔他答应么?” 徐宝树当然不敢答应,别说是他叔叔了,就算是他儿子在他面前叫他爹,这个女杀神一样的女孩儿不说话他也不敢认啊。 看见对方一脚踢得徐宝树都不敢躲,徐山博如果还不明白这个女孩儿在找茬,他也不配被徐家人寄予厚望了。 “我是鲁西徐家的徐山博。” “哦……鲁西徐家,那是什么?那和这个羊汤店有关系么?” 在这个关头鲁西徐家来接人,沈何夕不得不多想一下。 他们是知道了徐家出事怕徐宝树卖了方子,还是……来者不善? 如果是前者还好打发,如果是后者……为了店为了人还是为了方子? 沈何夕想想现在还躺在床上的徐老头,这是要雪上加霜啊,还是要趁夜扎刀啊? 女孩儿的问题让徐山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年把大伯一脉赶出徐家是自己爷爷做的决定,要说里面没有私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徐家族人都不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博山的曾祖成为所谓“徐家正宗”的方式并不怎么光明正大,因为在他上位之前,徐汉生父亲的事情还没有传回徐家……很多事情时过境迁之后根本就说不清楚了。再退一步来说,给敌人做饭固然不对,但是就像徐汉生说得那样,面对那样的情况,这些鄙薄他欺辱他的人就能保证自己能像沈大爷那样慷慨舍身么? 惩罚的方式有那么多,当时的徐家偏偏就选了最凉薄的一种,把一个已经无父无母的族人逐出宗族,如果不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作为如今鲁西徐家的嫡系长孙徐山博比别人知道的要更多一点,已经去了省城的徐汉生怎么会在灰色年代成为第一批被清算的对象,这里面也有徐家人的推手。这些事情是永远不能摊开在台面之上的,所以面对这个知情的女孩儿,他的底气就更弱了一些.。 偏偏她还装傻,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徐汉生和鲁西徐家的关系。 \"我只看见你们从别人家里走出来,看来鲁西的徐家人都爱玩走空门的一套,鹊巢鸠占什么的,玩得是一代比一代顺手\" 女孩儿意有所指,连着扇了徐家三代人的耳光。 徐山博眼睛微眯:“小妹妹,你是看不起我们徐家吧?” 沈何夕当着他们的面又踹了徐宝树一脚。 “你们还真当自己是糊了一层金箔在身上,到哪里还都得让人看得起?我还就看不起了,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咩~~~~~喵~~~~~ 小剧场: 小墨迹慢慢蹲在小鱼干的旁边,今天小鱼干给她吃了很好吃的小鱼干,可是她还是想念她的人。 泰勒夫人以为Moji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又带回来了一只体型稍小一点的白猫。 “喵~>▽<,你好!”小白猫跟小墨迹打招呼。 小墨迹慢吞吞地走过去,一爪子趴在它的脑袋上。 “喵~叫我女王大人。”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7章 中式蛋饼 话说到这份上,徐山博已经能确定了,这个小姑娘对他们徐家的态度不是看不起,简直是上辈子结仇这辈子添怨的节奏啊。 唔,不得不说,他的感觉还是比较准确的。 沈何夕上辈子就对他耿耿于怀,这辈子又断定他是来意不善,对于这样的人,嫩皮子老芯子的姑娘真的不介意啪啪啪地给他来几个左右混合的打脸新姿势。 还是因为那份面对知情者的心虚,徐山博止住了自己身后两个同伴的蠢蠢欲动。 “小姑娘说话还是应该温柔一点,不然会嫁不出去的。” 沈何夕上前走了几步,和徐山博面对面站着:“刚见面就诅咒我嫁不出去,这个兄弟,你别一副高人姿态觉得别人都不如你……麻烦让让,这是别人家的家门。” “我是来接我叔叔回鲁西的,我叔叔家又怎么算是别人家呢?”泥人还是三分土性呢,被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指着鼻子骂,徐山博真的很难继续淡定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叫他叔叔他答应么?你跑来随便给人当侄子别人还不稀罕呢。”沈何夕看了徐宝树一眼,那个怂货就是装死一样地缩在一边。 在这里已经等了两天,看见了目标人物之一的同时也看见了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家伙,年纪尚轻的徐山博是真的沉不住气了。 “我说了,这人是我叔叔,是他的父亲我的大爷爷让我来带他走的。” “哦?徐爷爷让你们来的?”沈何夕想了想,大概明白如果徐爷爷觉得自己身体不好又怕自己的儿子为非作歹还真有可能让徐家来人把徐宝树带走。 但是……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通过什么方式告诉你们的?” 沈何夕看看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在说到大爷爷这个词儿的时候,有一人脸上的表情非常的不屑,这可真有点意思了。 派这么一个人跟着来找徐汉生,这是来接人还是来结仇? “我们凭什么告诉你?”面露不屑的那个年轻男人呛了她一句。 沈何夕对他这种人真的是连个眼神都欠奉。 “没学会什么叫礼数就滚回鲁西好好学学,我跟你说话了么?自己把自己当成乱叫的狗指望谁把你当两脚站着的?” 虽然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性子有呢么一点闷,但是论起嘴炮的本事,只要沈何夕愿意,她还真没怕过谁。 徐山博回头瞪了那人一眼,再转回来面对沈何夕,他自己也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态度温和地说话:“大概是十天之前,是我大爷爷打电话告诉我父亲的。” 沈何夕眉梢一挑,长长地“哦——”了一声。 “从鲁西来省城的路够久的,走了十天……你是来取经的吧?还带了个长着人样不说人话的牲口?”女孩儿看着徐山博,骂的仍然是他身后刚刚那个出言莽撞的家伙。 那人脸涨得通红像是真的被人左右扇了耳光一样,他怒瞪着沈何夕,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拉着拦着一定已经冲上来打她了。 “我们家里有一点事儿,我也是在最快地时间内赶来了。”徐山博拉着自己的同伴还是用自己仅剩的的耐心向着这个女孩儿解释,省城这个地方卧虎藏龙,这个女孩儿敢把徐宝树这么绑着带回来肯定是不简单,他们是来接人的,不是来结仇的……不是来结仇的…… 可惜他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还就是找茬结仇的,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对于沈何夕来说在对方的阵营里有这么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如果不好好利用套出话来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带着牲口上路嘛,慢是可以理解的,你看这个拉都拉不住的样儿,你们怎么不给他上个嚼头?” 那个年轻人也是徐家这一代里面比较得长辈青眼的,从小到大又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难听地骂过?勃发的怒气止也止不住,让他终于挣脱了自己这边的束缚冲向了年轻的女孩儿。一直沉默围观的壮汉在一边默默地捂上了眼睛。 “啧,说不过就打人,果然牲口。”沈何夕把踩在对方背上的脚抬了起来,白花花的腿又细又长,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双腿好看了,两下撂倒一个结实的年轻人什么的,这个姑娘废了半天口舌就是为了让别人主动攻击来满足她揍人的欲/望吧? 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动手的先没理。对方先动手了,沈何夕认为现在的“理”是彻底在自己这一边了。 “说吧,到底为什么来省城。”地上趴着一个人质,沈何夕对目前的交谈状态很满意——有理有据! 徐山博看看自己身后已经惊呆的另一个小伙伴,在他一向一帆风顺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切实的无力,吵是吵不过,打也打不过,对方摆明了就是找茬,自己反而畏首畏尾心虚气短。 是的,他们十天之前就收到了徐汉生的求助,说求助在徐山博看来也算不上,徐汉生愿意用他和他父亲两代人研究出来的制汤法和他的家业交换徐宝树一家三口能够在鲁西安稳生活下去。 徐汉生的父亲当年在京城并不是靠大白羊汤出名的,他是似锦楼里最顶尖的制汤师父,白汤清汤毛汤、浓汤素汤鲜汤没有一种汤能难住他。几十年前徐家人不是没动过这个制汤法的主意,但是当时的徐汉生心灰意冷无欲则刚,徐家内部的争斗又激烈,让徐山博的曾祖眼睁睁地看着肥肉从自己的眼前溜走。 几十年后的如今,徐汉生又找了回来,徐山博的父亲当然是想拿回这块肥肉,所以他们拖延的这些天就是想让徐汉生更着急一些,最好闹出什么事儿他们徐家再以救世主的面目登场,到时候不仅能带走徐宝树,还能把徐汉生一起接回鲁西,好好“讨教”制汤法。 徐山博自己觉得这件事儿实在是太不地道了,隐约有些不情不愿,所以他的父亲又挑了两个人陪他一起来,其中就有这个对徐汉生一系一直怀有敌意的年轻人。 “到时候他唱白脸你唱黑脸,还怕你大爷爷不好好教你?”徐山博的父亲就是这么交代的。 现在,人还没见着,这个“储备型白脸”已经被人打成了擦脚布。 女孩儿轻笑着看着他的表情,让徐山博觉得自己一切隐晦的心思现在已经无所遁形。 他是看不上自己曾祖父和他父亲的做法,也觉得徐家趁人之危绝对称不上光明磊落,但是每一个家族都有人要牺牲,徐家靠牺牲了徐汉生获得了一个“清白”的家底。 现在他也希望能从徐汉生的身上学到更好的制汤法,不然他根本不会来到这里,就算有愧疚感和犯罪感,但是对不起徐汉生的人从来不止他一个,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益的人那么多,他也不是拿到最大头的那一个,所以与这点良心的谴责相比,对精妙厨艺的强烈渴望才是压倒一切的动机。 这一切,这个女孩儿似笑非笑的目光,让他明白对方几乎洞悉了自己的阴暗和龌龊。 “因为……来的越晚,好处越大是吧?”沈何夕一把扯过缩在一边不敢动的徐宝树。 “等到事情闹大了你们再来救场,到时候名声也有了,实惠也有了……至于徐老爷子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求助的,到底是会经历什么,到底能不能活到你们来,你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是吧?!” 只要看看徐山博他们几个人的表情,沈何夕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请你们滚吧,现在、立刻、马上!” 女孩儿的一只手抬起,揪住徐山博的衣襟,慢慢地把他揪离了门口。 “别以为借了一个好不容易立起来的牌坊就能登堂入室,在我眼里你们就是那群披了人皮的……牲口。” 眼前没一个熟人,沈何夕同学说话的语气完全是四十岁女人尖酸刻薄的调调再加上未成年少女的那一点小矜持劲儿——当然更重要的是她那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白嫩爪子轻轻松松地就把一个比她高十几公分的成年男人拽了起来。 徐山博被拽开了,他的两个同伴一个被踩了一脚一个被推搡到了一边,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女孩儿昂首挺胸地带着徐宝树和那个壮汉进了徐家的大门。 哐当,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 缺少了小夕和女老板的Panda在不营业的时间也让人觉得越发地冷清了,俞正味踉踉跄跄地打开Panda的大门,只有在给洋葱剥皮的黑豆和一名临时招来的暑期工在忙碌着。 “大厨。”黑豆从自己的裤子兜里掏出前一天俞正味拟定的菜单,“洋葱汤配中式蛋饼和熏肉,是这样的搭配吧?” 俞正味的身上满是酒气,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原本就胡子拉碴的脸上还能看出眼圈是酗酒后的暗青色。 “中式的?什么中式的?我做的菜从来没有中式的。” 黑豆放下拿着菜单的手憨憨地看着他,大厨今天是变身了么? 俞正味趴在离他最近的餐桌上,头部悬空在桌子的另一边,像是一条垂死的狐狸或者孤狼。 “我不能做中式的……俞家的人……不应该做厨子。” 门外有一辆大型的吉普车停了下来,人高马大的克莱德一走进来让人觉得整个餐厅顿时变矮了。 “嘿,Wei,昨天库克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要知道他一直是个傻瓜。” “克莱德?”俞正味醉眼惺忪地看看他,摆了一下手,“不,他说的是对的……我的菜里面……一无所有,嗝,一无所有。” 黑豆看着俞正味被克莱德抗在肩上带走,转头看向厨房。 “我是做咖喱饭呢?还是停业呢?” 他看看满地的洋葱和豌豆,认命地穿好围裙,郑重其事地戴上了属于大厨的高帽子。 “洋葱汤,中式蛋饼,熏肉。咖喱土豆饼也不错……我爱咖喱。”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活动,诗歌比赛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篇文?难道让泥萌这群萌萌哒读者写菜谱顺口溜么??? ———————————————— 无责任小剧场!别当真!顶着锅盖走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8章 红豆糖水 徐家来人的事儿徐老爷子没问过,沈何夕也就不去提,该来的时候不见来,现在也用不着他们了,提他们不过是给老人平添一段心烦。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一直在苏仟大山压榨下的徐老爷子总算是出院了,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就应该直接带着老爷子回自己家——那个有海棠和丁香花还有葡萄架子的小院子里,三个老头儿一起有说有笑的过日子才是正事儿。 但是徐汉生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老房子,他想再看一眼,就当是告别,虽然他自己可能也说不清楚是要告别什么。 “夕丫头啊,人这一辈子过的真快,很多时候你还没弄明白一件事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下一件事儿就已经要把你的日子给彻底颠倒了。很多事情不能去想,也不能去等啊。”坐在轮椅上,徐汉生看着从自己家院子里长出来的杏树和枣树感慨良多。 他摆摊摆了五年,那五年一直住在这个城市最脏乱的地方,最艰苦的时候是暴雨天住在桥洞下面,下面是滔滔河水,他和大宝两个人怕河水没上来又怕贸然把车拉出去会让雨水污了他们的汤——那锅汤是他们父子两个全部的财产,连里面的羊下水都是赊账赊来的。 那时的他连腿疼都顾不上了,水淹上来他们是一个死,汤没了他们也是一个死,如果不是暴雨停的快,大概他们两父子还能在感情渐渐转好的时候一块去见阎王爷,问问下辈子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继续搭伙过日子。 这个院子,看它杏子黄了,枣子红了,看它鸟雀飞来绿荫蔽日,他们就这样路过了无数次,后来这家人要搬走去住楼房,他就用自己全部的积蓄就买下了这里——为了这里,他甚至去卖了自己的血。 可是他的家已经散了,这里能遮蔽风雨,却遮盖不了他心里的凄风苦雨,他和大宝搬进这里,他给大宝娶妻生子……这些事情终究都过去,剩下的是一个他自己满头白发的老人,他要自己打碎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的最后一个盘子。 沈何夕没说话,虽然不是像徐汉生受困于时代的变迁和动荡,在她的经历中,她的生活也已经被颠倒过太多次,脱轨之后的心有不甘是她前世全部的精神写照。 也是幸好,因为倔强和不服输让曾经的她只会闷着头往心中最好的方向走过去。 命运让她当一个学生,她就是最好最聪明的学生。 命运让她当一个厨子,她就是最有野心的厨子。 只是命运让她重新开始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了和过往不一样的风景,命运让她当一个学生,她发现自己明明有自己爱的东西却难以割舍,命运让她成为一个厨子的孙女和妹妹,她终于明白这也是命运的馈赠。 就像泰勒夫人一样,她的生命里也曾经一无所有,可她靠着味觉让自己永远铭记着美好,因为有着那些记忆所以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夺走她对生活的信心。 “徐爷爷,你知不知道有人能够吃到饭里面的情绪?” “情绪?”正在伤春悲秋的徐汉生又一次被打断了。 “就是那种,你今天被老婆罚着跪搓衣板了不开心,你给我做个菜我能吃出来的那种。” “怎么可能……”徐老头当了厨子当了半个多世纪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儿“我见闻的老饕能尝出一个厨子做菜用不用心,火候啊、配料啊、翻炒的用心程度啊,稍有差错可能就味道不正了,但是这些那是心里有事儿做不好,但是吃出心情,我还真没……” 徐老头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一下:“你这个丫头,开我的玩笑呢,谁跪搓衣板了?” 沈何夕笑了笑,她的促狭性子现在是显露得越来越明显了。 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各自平复了心里的种种情绪,女孩儿正打算推着老爷子进院门,又看见了……牲口三人组。 沈何夕打算把徐老爷子推进院子自己再会会这三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被老人制止了:“他们早该来了。” 是啊,早该来了。 沈何夕一直有一个困惑,前世的徐汉生到底有没有给徐家求救,如果没有求救那还好说,徐家不过是凉薄到底一族小人。如果徐汉生求救过,那徐宝树还是卖出了汤方,也就是说徐家人真的来晚了,晚到人已经故去,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们大张旗鼓地找徐宝树也有可能是为了徐老爷子留下的东西。 如果说前一种不过是小人做法,那后一种简直是伪君子得令人发指,其心可诛。 可惜没有人看见过这个事情的另一个结局,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就按照最坏的那一种来对待好了,重生之后已经习惯了某种孤独的沈何夕很光棍地想。 老人坐在轮椅里,去年冬天那种即使是瘸着一条腿也龙行虎步的架势是彻底没有了,脸颊消瘦鬓眉如霜,比正川雄一看起来都要苍老一些,这还是沈何夕这些天想了不少法子天天给他炖汤喝补回了不少,不然还要更憔悴几倍。 徐山博看见这样的徐汉生还有他背后的沈何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点仓皇狼狈。 “大爷爷,我只是想来跟你说一声,不过过去鲁西徐家是偏执也好还是争斗也好,现在都希望您能回去一趟,看看现在的徐家,指点指点小儿辈。” 徐汉生凉凉地一笑:“现在的徐家,和我有关系么?你们回去吧,当年你们出手早了,现在你们有来晚了,我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夕丫头啊,帮我封两个红包给他们当见面礼,几十年没见过鲁西的人了,人家叫我一声爷爷我也得给他们一份孙子钱。” 听见徐老头的话,沈何夕放下了心,只要老人别再把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她就能护着老爷子周周全全地回到太平区,过上日出吃肉日落看海的好日子。 话说这个孙子钱的说法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啊,徐老爷子真不愧是自家老爷子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该损起来的时候那个嘴皮子都差不到哪里去。 “大爷爷……我们……我们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奉养您的晚年,宝树叔叔不成器,我明天就带他回鲁西,您如果愿意就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不愿意,那我求您让我留在省城照顾您,” 说道“求”字的时候,徐山博握了一下拳头,其实他明白,在前两天那个女孩儿让他们滚的时候,他们一系曾经的卑劣和如今的阴暗都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下,如今再出现在徐汉生的面前是对对方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羞辱。 可是他是鲁西徐家的继承人,他必须把大面儿上走的光鲜体面,不能让徐家的牌子上有任何让人诟病的缺点。 “你……是博字辈的?” “是,我是徐山博,我父亲是徐敬诚。” “那你就是徐茂生的孙子了。”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当年我被你们徐家人赶出来,只有你爷爷给了我一笔路费让我离开鲁西,我年纪大了,也懒得去管他当年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了,但是,我得承他的情。” 徐山博抬起头看向他,老人清瘦的脸上沟壑纵横,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得上明亮:“你跟我进来吧。” 沈何夕看看徐山博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一言不发地推着徐老爷子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经让苏仟雇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包括锅里厨房里那一锅已经坏掉的老汤都已经被倒掉了。 此时的轮椅还没有多么先进的跨障技术,但是徐老爷子完全没遇到什么阻碍就进了厨房。在沈何夕彪悍的臂力面前,那些门槛都是形同虚设。 “好了,夕丫头,你也出去吧。” 沈何夕点点头,关上了厨房的门走到了大门口。 只留了两个姓徐的一老一少在里面说着什么。 大门口被剩下的两个年轻人面色不愉,其中被沈何夕踹翻过的那位更是脸色难看呢。 “嘿,你们俩等了也是白等,隔壁巷子里有卖驴肉火烧的,要不你们去尝尝?” 女孩儿说得一派坦诚,好像她真的是怕这两位饿肚子一样,“等了也是白等”什么的,那是百分之百的好意呢! 对面两个人脸色难看也不敢说什么,上一次他们是真怕了这个姑娘。 足足两个小时,沈何夕一直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到了饭点吃了苏仟让壮汉给自己送来的炸鸡,又找了一个茶壶给自己沏茶喝。 她坐在树下悠闲的很,那两位的眼都要绿的,也不知道是嫉妒被徐汉生单独指点的徐山博还是嫉妒这个在他们面前这个大吃大喝的女孩儿。 打开房门,徐山博慢慢退出厨房,站在厨房的门口他跪在地上给徐老爷子磕了一个头。 沈何夕看见他出来,拍拍屁股进去看徐爷爷了,只剩下原本亲密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徐山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别人都会以为自己学会了徐汉生的制汤法,他们鲁西徐家靠牺牲了徐汉生一系换来的“平和”从此一去不返了。 就像徐汉生问自己的一样:“将来的你会不会为今天后悔。” 他想说自己不会后悔,可是他办不到,从今以后他的每一点进步,因为今天的两个小时都会刻上徐汉生的影子,但是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心里对更高厨艺的追求。 徐老爷子对他说了什么,这将是他未来漫长人生中必须要保守的秘密。 沈何夕背对着徐山博笑了一下,那个可以理直气壮说:“敢在徐家人面前玩汤,胆子不小”的狂劲儿,将来在这个人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了。 厨房里,徐老爷子摸着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大锅,对沈何夕说:“夕丫头啊,我们一辈子熬汤……熬的绝不仅仅是汤啊。” “熬骨熬心才能熬出最澄净醇美的汤,与材料无关,与器具无关,只与你自己有关,只有把自己骨子里的味道都熬了出来,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各种各样的汤。老头子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唯一的窍门。” “从今天起,你就要自己熬着自己了,如果你说出去了,那就是热汤兑冷水,半生功夫废……再也成不了顶尖的汤师傅了,你明白么?” 在厨房里,他只是跟徐山博说了这两段话,剩下的两个小时,他让徐山博自己思考,他到底能不能熬住自己。 这是他对徐家孙子辈的历练,也是他对鲁西徐家的报复。 杏子还青着,叶子还绿着,夏天最热的时节还没有到来。 最后回头看看自己院子,徐汉生长叹一口气:“其实苏丫头说的还是对的,我,就是一碗熬透了的老汤啊。” 他把自己一生的苦乐熬进了汤里,熬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熬得背井离乡一无所有。 “夕丫头,你做菜天赋异禀,可是你熬不出最醇的老汤。” 沈何夕推着他的轮椅往巷子外走去,听了他的话轻轻地笑了。 “心肠耿直敢爱敢恨的人,熬不住自己呀。” “为什么要熬自己呢?”女孩儿在后面轻轻地说。 “人一辈子求的是问心无愧,我把人生五味当历练,把喜做糖,把悲做苦……就是想炝拌炖炒挣扎煮烙地做一席,怎么会只把自己当成要熬的一锅汤呢?再说了,汤也有五味啊,甜汤会跑来哭给你看呀。我说您呀就是想得太多了,等回了家您就天天熬红豆糖水吧,我看你熬出来的甜还是不甜。” “你这个丫头!” 徐老头摇了摇头,这个小姑娘和小刀和大朝都不一样,这么洒脱的性子,怎么会有一个熬字入心的哥哥?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89章 酱拌面 今天天气晴好,上午刚热起来就看见一群女孩儿成群结队地从饭馆门前走过,拎着包里的连身泳衣和游泳圈,几个沈家的帮工刚刚忙完餐前的准备工作,集体蹲在饭馆门口晒太阳。 成子看着那些行走的“别样风景”幽幽感叹了一句:“这么快就七月了,马上我就要走了。” 还有一个多月,成子和文河就要离开沈家饺子馆甚至离开太平区了,成子要去京城的一家馆子当拉面师傅,文河要回去东北结婚然后接过家里的担子,他们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是时候是想着跟沈抱石身边学艺,结果那时十九岁的沈何朝已经接过了沈家饺子馆,沈何朝比他们俩的年纪都要小,分明还是一个骨架没有完全张开的少年,虽然高但是也瘦削。 没几个人认为他能撑起沈家的牌子,成子和文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包着饺子的样子,就觉得能从他这儿学到东西。 事实上,这几年他们学到的比他们想象中能学到的一切加起来还要多。 除了厨艺的深造,虔诚、坚持、执着……他们都在沈何朝的身上见到了,并且也努力地把它们变成了自己骨子里的一部分。 “光头,我们走了,沈家的后厨房又多了两个学徒的位置,你想不想就这么留下来?” 成子看看光头,这个家伙虽然说话不靠谱,但是还没干过不靠谱的事儿,他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好意。 可惜光头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儿。 对啊,他们在这儿每天开开心心的干活儿是因为他们是学徒啊,我来这儿是踢馆的呀!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是几个意思啊? 再掐指一算,从自己来了沈家饺子馆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我好像是来踢馆滴……”时至今日光头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哎呀,在沈家的日子过的太滋润,居然连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都忘了,光头一拍脑门跑回去就要写战书。 沈何朝根本顾不上他,妹妹来电话说今天晚饭时分就能带着徐师父一起回来了,妹妹明明苦夏还去省城那么热的地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 沈何朝拿着比在纸上写写画画在研究晚上给妹妹做什么吃。 光头举着一张纸一本正经地走了过来:“给!” 年轻的男人抬起头,看见那薄纸一张差点糊在自己脸上,随手拨开,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光头。 “我要踢馆!你来接战书!” 【我今天忙,改天吧。】 到底是给妹妹做炸茄盒呢,还是做蒜泥茄子呢?前者有肉,后者开胃……市面上还有人在叫卖晚熟的樱桃,要不做个樱桃肉? 沈何朝想起来樱桃刚下来的时候他把一些大樱桃洗净冻在了冰箱里,等妹妹回来得让她吃呀。 冷冻的樱桃酸甜冰爽别有滋味,沈何夕往年都要吃两顿才开心。 由樱桃他又想到了葡萄,家里的葡萄一向熟的晚,不知道今年妹妹走的时候能不能吃上。 省城的桑拿天湿气重,要不给妹妹炖个薏米粥? 光头手里还拈着那张“战书”,可是他整个人是完全被彻底地无视了。 “我要踢馆!” 沈何朝百忙之中点了点那张“我今天忙”的字条,拿起自己草拟的菜谱又去研究今天晚上吃什么去了。 光头“宣战”未遂,默默地蹲在了正川平次的身边看他择着红根菠菜。 “我是来踢馆滴!怎么他们都忘咧?” 正川平次认真地把菠菜择选干净,又仔细地清扫了厨房的地面,然后把用来装饺子的盘子也清点归类了一下,光头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碎碎念:“我是来踢馆滴撒,我不是来打工滴,我也不是学徒。” 正川平次转身又忙着去整理今天买的新鲜扇贝,今天的扇贝柱体肥满套膜干净,怎么看都是又新鲜又肥嫩,只稍微拿水一煮蘸一点沈家自酿的香醋再搭上一点姜丝的味道就能鲜美的让人把舌头都恨不能吞下去……想想就开心。 人不如扇贝。 光头心塞地看着自己的室友小心地挑选着扇贝,把里面最大最肥的几只单独挑了出来。 “我是来踢馆滴!”光头忧伤地抱着这个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的事实走开了。 正川平次扭头看了他一眼,来了沈家这么久居然还搞不懂朝君是在有意指点他重用他,总忘不了“踢馆”的事儿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傻。 他自己还处在沈家特有的爱的重用”的笼罩下,吐槽起自己的室友倒是已经很有沈家特色了。 觉察到这一点的正川平次拿着扇贝且喜且悲。 光头溜溜达达地绕着沈家的馆子走了一圈,突然有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想法。 我把战书贴在沈家大门上! 贴在饺子馆会被人看见然后摘掉,贴在沈家大门上看见的就都是沈家人了,哎呀,我真是太机智了! 他坚决不会承认是因为他怕更多的人知道他要踢馆,肯定会输这种事儿他又不是不知道。 趁着此时没人注意,光头一路小跑把“战书”贴在了沈家的门口。 刚贴好战书,他就闻到了院子里传出的香气。 香!真香! 炒出的酱的香味像是有一只小手勾搭着的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就想要去尝一尝,闻一闻,哪怕看一看。 这么想着,光头已经自动自发地爬上了沈家门口的那棵大树。 在沈家的院子里,沈抱石在向沈抱云显摆自己自制的酱:“我就说这个酱炒出来一定香,上个月天气一直好,连酱都晒的漂亮。” 沈抱云笑着听他嘚瑟,夹了一筷子的拌面放进了自己嘴里。 “鸡丁酱、和麻酱……”为什么不是炸酱面,鸡肉不如猪肉酱更好吃啊。 “冬至饺子夏至面,现在是新麦新酱,做炸酱面多流俗!”沈抱石振振有词,一脸的“爱吃吃不吃走开”。 有好面好酱做炸酱面居然说是流俗,你这是暴殄天物。 顶着一张棺材脸,沈抱云低下头又吃了一口面。 麻酱是用了红茶汤调制的,加了酱油醋之外还鸡油,鸡丁用的是鸡大腿肉,放了葱姜翻炒之后再放入酱料炒的酱料融和又不粘锅,再小火把酱煨的浓香四溢。 刚刚光头闻到的就是这个的酱香味。 面是刀切的手擀面,用的是刚刚收获的小麦粉,面色微黄,切好之后又上锅蒸了一下才煮,过面的水是提前备好的凉白开,洗去了面里仅剩不多的粘着感。 劲道弹牙麦香十足的面,再配上新酱焖制的鸡丁炸酱和浓香的麻将,最后在里面放上黄瓜丝和焯过水的大头菜丝,再来一点香菜段,怎么吃都觉得上通天时下符人和——说到底,那叫通体舒泰。 光头趴在树上看着两个老头吃得香,自己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有点想吃担担面。 想起担担面,光头又是一阵心塞。 老师傅非说担担面和小面都是下河帮的菜,就是不让吃啊!他吃了两次担担面真的是很喜欢吃啊! 嗯,因为派系争斗所以没能尽情地吃担担面是光头心里一辈子的痛。 光头其实根本没有正经学过厨艺,不过是从十几岁开始就在锦城一家有名的馆子里当小工,从刷碗开始,洗菜切菜都干过,尤其是切菜,一切切了好多年,按说做了这么多年,哪怕教点做小菜的本事,也是能让这个小工将来还能自谋生路。 偏偏是是店里的老师傅管得严说他是小乞丐出身出身,底子不好不能学真正的本事。 鬼精鬼精的光头就偷学调味的本事,一边也不忘打磨自己的刀工。偷学调味学了五六年,他的刀工也练成了馆子里最好的,老师傅还是不肯教他真手艺。 “刀工好顶什么用?你能好过沈抱石么?” 老师傅的这句话他记下了,不是不明白其实对方就是不想教他,但是他就是不服气,所以从川地跑来沈家踢馆,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刀工比沈抱石还要好。 当然,他现在已经对能赢过沈家人这个事儿绝望了,他又不是没长眼睛,沈何朝做菜的时候一招一式都规整严谨,比那位名动川地的大师傅也不差什么,这样的人他这种野路子是拍着马也赶不上。 赶不上他也记得自己是来踢馆的,先踢馆再考虑留在沈家当小工也不错,吃得好,住得好,人也都不错。 光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正在算计着,院子里沈抱石冲着他在的位置喊:“小子,下来吃碗面赶紧回去干活,站在树上看我们两个老头子吃是怎么回事啊?” 被发现了的光头拍拍毛茸茸的脑门从树上跳了下来,厚着脸皮推开了沈家的大门。 “嘿嘿……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那个小眼神儿飘啊飘啊,就飘到了两个老人的面碗里……这个面是真香啊。 可惜没有一点辣味,不然就……嘿嘿嘿。 沈抱石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放下碗走进厨房拿了一罐剁椒酱出来。 “赶紧吃,吃完了,晚饭给我孙女弄一份红油肚丝。” ******* 连吃了三碗面,光头把碗筷都收拾利索了,腆着肚子回了饺子馆接着干活。 跟他在川地的日子比,在沈家的日子真的自在了太多呀。 那张“挑战书”的事儿被他抛到了脑后。 几个小时之后,沈何夕瞪着自己家门上的白纸,表情是难得的惊讶。 “裴板凳?!” 从中午忙到了下午四五点,总算是能松一口气的名叫裴板凳的光头男,不知道有人对着刀阴测测地笑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0章 牛杂泡饼 三个老人时隔几十年之后再次见面的场景真的是让人心酸又欣喜,就连苏仟都在一边默默地摸了一下干巴巴的眼睛表示感动。 尽管沈何夕一直瞒着两个老头徐老爷子被他儿子虐待的事儿,但是亲眼看见徐老头这个样子,他们俩老人精子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呢?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明说,旧事已矣,过往经历的一切让他们都学会了往前看,不回头。 沈抱石乐呵呵地给他的老伙计倒了一杯绿茶: “咱这儿也产茶叶,咱这也有泉水,肯定都不比省城的次。小勺啊,我让大朝给你收拾了一个房间,反正咱俩也都退休了,以后你就在这儿和我作伴,咱们春天吃原汁花蛤、焖对虾,秋天吃满黄蟹子、拌八带,怎么样?” 徐汉生同样笑着说:“行啊,省城太热,我看这儿就挺好。” 院外蝉鸣院内笑语,三个老头开始忆往昔说如今。 往昔的好事儿说腻歪了,又歪楼歪到了后代的身上。 正川雄一一直觉得自己的孙子不如大朝和小夕,现在来了个比他还惨已经后继无人的,说实话,正川老大爷的心理有那么一点点的酸爽。 至少我的儿孙都成才了…… 这点小得意徐小勺哪里看不出来,他喝了一口茶慢慢摇了一下脑袋:“唉,当年算命的说我老来一道坎,迈过来就是安享晚年,现在是真应了这句话了,我的手艺都交给我徒弟大朝——也是后继有人啦!话说,大板板啊,我听说你的孙子还在给我徒弟当洗菜工,你这是怎么教的孙子啊?” 正川雄一板着一张脸吃了一枚瓜子不说话了。 沈抱石这个人在心里没什么事儿的时候那份促狭性子就跟他的孙女一样,尽管他一直拒绝承认这一点。 比如这一刻,眼见得正川雄一吃瘪了,他立刻就不甘于端茶看戏,一定要跳出来踩他大哥一脚: “是啊,大板板你的这个孙子……装腔作势的本事不如我孙女,厨艺不如我孙子……这个……” 苏仟在一边默默地吃五香葵花籽和松子仁儿,这个老头们激情四溢的氛围她掺和不进去啊。 正巧这个时候沈何夕拎着折燕流鱼两把刀走过来了:“老头儿,这个战书上的裴板凳是谁?” “啊?” “战书?” 沈抱石把那张还粘着透明胶的“战书”从沈何夕的手里接了过来,放在离自己的眼睛距离半米的地方端详了一下:“裴——板——凳……两月之期已到,于明天下午正式挑战沈家厨艺?” 沈老头儿想了一下:“这个板凳大概就是光头吧?” 本来就不认识几个简体字的正川雄一对着这张鬼画符一样的字条十分无力:“这个字、实在太丑!” 徐汉生点点头,他拿过字条又看了看:“这个人刀应该用的不错,手腕的准确度和力度都有——也就是说他不是因为手上没劲儿就把字写得这么丑的,他是真心写字很丑啊。” 苏仟:“……”难道只有我觉得这个家伙的名字很诡异么?而且他不是来挑战沈家的么?你们这么来挑剔人家战书上的字儿真的好么?说好的对对手的尊重呢?等等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和黑豆一样只能蹲在旁边默默吐槽了?说好的女神呢? 正川雄一正要和徐汉生就这手丑字进一步研究一下,沈抱石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发散出去的思维:“这个光头啊,啊不,板凳啊,刀工确实不错,稳准的劲儿都有。” 正川大板板表示认同:“前几天的、橙汁冬瓜丝他切的不错。” “从手艺看,是蜀地的做法,下刀急且准,但是没有被系统地调理过,只知道求快求稳,技术粗糙的很。如果要打败他就让他做个要用刀费心的菜就行了,冬瓜球啊、西红柿雕花啊,他一准儿歇菜。”吃了人家几道菜,沈抱石已经把裴板凳做菜的底细摸清楚了。 正川雄一也补充:“调味的水平、不到家,专业和、野路子混着用,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沈抱石叹了口气,“明天让大朝把他打服气了,咱把他留下自己玩吧。” 正川雄一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玩我孙子、还不够?” 徐汉生呵呵一笑:“当初俞师父不也说了,教徒弟最好玩的是两种,一种是炼心,一种是琢玉,你孙子厨艺水平肯定没问题,玩得是心胸态度,这个是天分不错态度不错但是技术太糙……” 沈抱石给自己的两个老伙计各倒了一杯茶:“各有各的玩法。” 苏仟在自己的心里对这个“板凳”默默点蜡。 殊不知他悲惨的未来只显露了一部分,另一大半在那个站在桌边的女孩儿那里——对于这条板凳,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沈何夕听着他们说话再看着这个纸条,想起的是一个满头卷毛的落拓汉子。 “一个好女娃,就要每天开开心心滴,哪来的那么多不开心?你想想,你开心是一天,不开心是另一天,你开心,吃你饭的人也开心,你不开心…………%¥*&” 应和着一道道切熟肉的声音,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人担心他会把唾沫喷进面前香香的牛杂上面。 年轻女人的回答是继续煮着自己锅里的炖牛肉,等到客人们来买的时候,她把一层口感柔软又不失嚼劲的面饼垫在饭盒的下面,客人们想吃什么就可以点一份配菜放在高汤里煮上,配菜煮好之后码放在饼上面,再在上面浇一大勺放了牛杂辣椒花椒的汤底,如果愿意多花个三两块钱,还可以来一小块香辣味道的牛肉,切成薄片浸在汤里。 那是下河帮所在的城市里不起眼的一个夜市小摊子,晚上沈何夕会在这里打工,老板是个刀工很好的卷毛男。 顶着一头杂乱无章的卷毛即使是夏天也穿着长袖的衫子,每天就在那里不停地切着牛杂和配菜。 那个男人就是裴板凳。 他天天让沈何夕开心一点,说不开心是对不起自己,但是等到撤了摊一群人喝酒聊天的时候,他常常会喝醉。 “臭老头,不教我手艺……仙人板板滴……我给他打了十几年工,他什么都不肯教我……”就从他酒后的醉话和别人的闲聊里面,沈何夕大概知道了这个总是唠唠叨叨的卷毛老板身世相当之坎坷。 裴板凳从小生活在乞丐窝里,在那里高床暖枕都是浮云尘埃,他呆到八九岁被人送到了福利院,年纪大了性子也不怎么好,只能粗粗读了几年书然后进了锦城的一家大酒楼打工,当了整整十几年的跟刀。 他向往上河帮的手艺,偏偏生具下河帮的性子,离开了锦城之后他就这么一直飘忽在蜀地,来到渝地开着小摊子做着香辣牛杂。 当时的沈何夕从西北来到西南,本来是要去锦城找名师学艺,偏偏对这座雾都留恋了起来,她带了一手刚从西北学到的面食手艺被一碗抄手征服了身心,于是就进了这家老麻抄手的苍蝇馆子当白班的小工,几天后的晚上她途径夜市,正好瞅见裴板凳的摊子缺人手她就直接来了,还顺便把他的经营方式改了一下。 天气这么热,香辣牛杂成本太高,像她这样加了点客人可以自点的蔬菜蘑菇之类的东西,生意比以前好了一些,成本也不像以前那么浮动太大了。 白天没事儿的时候他俩同是吃货,到了晚上又一起摆摊,跟着裴板凳,年纪不过25的沈何夕觉得自己的这段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直到裴板凳把她的行踪交给了黎端清来换他自己跟着黎端清学厨艺的机会。 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对于黎端清来说意味着沈家鲍参炮制秘法,她也知道黎端清对于自己是厨艺再次提升的机会,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晚上喝酒的时候随口说起自己不想去去天府楼黎大师手下学艺,转手她就被对方卖了个好价钱。 为什么? 她问裴板凳,一向唠唠叨叨的卷毛男人难得穿的整齐,但是一直沉默,沉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沉默地回了天府楼。 我们明明应该是朋友,为什么你会用我去进行这种交换? 这个问题,沈何夕没有获得答案。 在天府楼里,沈何夕是黎端清黎大师亲自带在身边的女学生,算不上徒弟也算不上传人,但是地位超然,没人敢得罪。而裴板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混的活像一个物件。 二十五岁的沈何夕固执地认为裴板凳欠她一个“为什么”,可惜每当再次见面,裴板凳给她的态度都是沉默。 如果故事就在这里结束,大概只是沈何夕成长路上的一堂课,可是几年之后,同样是这个裴板凳,在沈何夕与欣悦闹翻之后,第一时间把她推荐到了饕餮阁。 那时的裴板凳是江南地区最有名气的川菜大厨之一,仍然是一头卷毛,可他似乎挺起了腰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除了面对沈何夕的时候那个亘古不变的沉默态度。 曾经的朋友,到了后来是相对无言,沈何夕再也没问出那个为什么。 其实她自己很清楚,原因就是一个从底层爬起来的人不甘心自己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机会。这一次因缘际会,裴板凳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这样的家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沈何夕把纸条排在石桌上,几个人都看见自己摆在桌上的茶杯有轻微的晃动。 让一个石桌晃动……这力气…… 大厨和吃货们停下讨论和走神,一起看着面带笑容的女孩儿。 “这个战书,我接了,明天下午我和他比刀工,你们给我当裁判。” 不知道为啥,其余在座的四个人都觉得,有点冷。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1章 辣爆五色丝、 光头瞅着面前这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女娃是沈老板的妹妹吧?她拿着两把怪模怪样的刀是要做啥? “裴板凳?”沈何夕歪头看着这个瞪着眼睛光着脑门的家伙,这个有点傻兮兮的样子跟后来那个一个鸡窝头的男人还真没几分相像的地方,难怪她一直没认出来。 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能把一个有点挫本质上还是俊朗精明相的年轻男子,变成一个勾肩塌背的落魄男人。 “你不是跟沈家下了战书么?我来和你比刀工菜。” 光头不大的一双眼睛瞪到了极限:“你来和我比?” “对啊,我爷爷说杀鸡不用牛刀,我哥不是牛刀是屠龙刀,杀你这个光头小鸡仔用我就够用了。” “屠龙刀”沈何朝在她身后笑呵呵地坦然接受了妹妹的赞美。 “光头小鸡仔”裴板凳觉得自己似乎一句话里被拐着弯地鄙视了好几次。他也不生气,看看自己那一双拿惯了菜刀之后指节分明虎口带着老茧的大手,再看看对面的女娃那双跟白玉豆腐一样细细嫩嫩的“玉手”,求助地看向沈何朝。 “沈老板,你这是让我欺负女娃儿?我赢了也赢得不光彩啊。” 沈何朝笑呵呵地随手在小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你赢了她,就是赢了沈家。】 对于妹妹的一切决定,二十四孝好哥哥都是全力支持的,他当然知道裴板凳的刀工确实不错,但是妹妹既然说要接了帖子,那他就一定要给妹妹撑住了场子。 嗯,如果光头赢了妹妹让妹妹不开心,那就让文河他们好好“照顾”他一下。 沈何朝完全没有自己不能以多欺少的觉悟。 在这一点上,只能说他和他妹妹果然是亲生的。 光头别别扭扭地又看了看沈何夕:“那评审是谁?” 自己跟妹妹比,再让哥哥当评委,那结局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 想想就心塞。 女孩儿也拿出一张纸条,当然,字迹漂亮还是潇洒的行书,对着光头她念着手上的纸条:“评审是:国家特级厨师、首批登谱国厨大典的沈抱石,国际三星厨师正川雄一,天下第一汤的嫡系传人徐汉生,官府菜传人乐青林,最后一个是绰号叫金舌头的魏宝成魏先生,这份评审名单你满意么?” 在整个鲁地来说,除了正川雄一是外国人,徐汉生因为历史原因蜷居省城的小店,其余的几个人随便哪个都是鲁菜响当当的人物。 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个评审团的搭配已经可以堪称是厨艺界的天团级别了。 小川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名单,发现果然有他爷爷的名字,立刻忧伤了起来:“我爷爷有好吃的又把我忘了。” 苏仟也很忧伤,虽然她也是一个店的老板,但是很明显在考虑评委的时候她也被所有人无视了。 业余吃货真的是没尊严啊。 光头也不傻,看了这个名单他立刻梗着脖子说:“全是鲁菜滴人……” 沈何夕单手握住两把刀,一只手懒洋洋地揉捏一下另一只手的腕关节,听见裴板凳的抗议,她嘴角挂了一抹笑:“谁说我要跟你比鲁菜了?咱们做的都是川菜——一道都没做过的川菜。” 是的,他们两个人要同做一道菜。 裴板凳会在几年后会凭借它一菜成名的那道菜:辣爆五色丝。 …… 所谓五色指的就是黑赤黄绿白。 黑是木耳,红是用的猪肚淘洗干净后那层颜色深红口感脆实的内肚,黄色是烹制之后的三黄鸡的鸡皮,绿色是莴笋,白色是千页豆腐。 五种食材都要切成极细的长丝,用高汤冲淋控水之后下入油锅配以川地最好的辣味豆瓣酱一起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很难,因为五种食材的质地不一样,在同样的火候之下它们有的会恰到好处,有的会夹生不熟,有的会被加热过头坏了形状和口感。 如果想要杜绝这些问题就只有一招,细,足够的细。 通过精妙刀工让所有的食材都是最易熟的状态,也通过这种方法让整道菜所有的口感和味道都集合在一起。 几年后的川菜发展几乎是日新月异,每天都有新菜每年都要编写新的菜典,在这样的激烈竞争中裴板凳还能凭借这道菜进了享誉华夏的顶级酒楼饕餮阁,成了饕餮楼里以刀工见长的一位川菜厨子,不得不说这道菜确实是工艺过人调配出色。那时,距离他离开了蜀地的天府楼还不到短短的两年的时间。 很多人说起来,都觉得他从乞丐到名厨简直是在案板上打造的传奇。 只有那个鸟窝头男人他自己知道这条路一步步走来他都放弃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辣爆五色丝这道菜,沈何夕前世就没做过,如今光头版的裴板凳大概是想也没想过过。 “嗯,很公平。” 明明吃过这道菜就知道调味方式的女孩儿不负责任地想,完全无视了裴板凳听说要把木耳片开再切丝之后惊恐的表情。 “细成这样的丝,用来做衣服都够了,怎么炒哟?”裴板凳拎着菜的做法碎碎念地站在了料理台边上,旁边已经摆好了各种各样的食材。 他抬头看看另一个灶台上的女孩儿,看见她小心地把那把古怪的长刀挂在一边,只用那个双面开刃的刀对着一个猪肚比比划划。 猪肚只取一半,另一半被弃之不用的当然会被沈家后厨这群能人们转变成别的菜送进食客的肚子里。 折燕刀到从猪肚的一端横切了进去,想要取出能切成细长丝的肚片就要破除两内外面之间的结缔薄膜。 在这一点上,折燕刀简直是逆天的存在,双面开刃的刀想先切左边就切左边,想先破开右边就破开右边,简直是不能更轻松愉快的事情啊。 女孩儿的手腕微转,整个肚片就被她完整地取出了内里的套层,薄薄的白色的结缔组织也在她的快刀之下被刮剃了干净。 裴板凳不是故意要去看沈何夕的动作的,比赛已经开始,他自然没有去窥看对手的道理。但是他忍不住,这个女孩儿的动作太漂亮,他从没想到有人能把刀玩的这么好看。 这两个月来他见识过沈何朝的不少本事,他必须承认,沈何朝的妹妹光玩刀切菜这一项肯定比她哥哥还要出色。 沈家并不是随随便便地派个小姑娘和他随便玩玩的,眼前的这三个大师每个在厨艺上都不会输给天府楼的当家黎大师,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裴板凳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沈家这么看得起他,他也要拿住自己的本事好好地比一场。 拿起熟猪肚他用菜刀一片一片地片下了猪肚的外部,再刮掉那层膜,这样就剩下了干净的红色部分。 猪肚只留了一层也嫌太厚,沈何夕把猪肚又片成了整张的薄片。 另一边的裴板凳先把猪肚竖刀切成片,再把片放倒之后进行切丝。 沈抱石看看一边的正川雄一,先片后切是处理猪肚这种材料的正路子,但是小夕走的还是下出片的道儿,那就绝对不是从小生活在北方的正川雄一教她的——走下片的是南派的厨子。会用这种做法的人必须是家传渊源从一开始拿刀就被划了道道,所以才会用这种吃力难讨好的片法取片取丝。 木耳形状多样,想要取细长丝就要先改刀处理木耳的形状,裴板凳还是那一招,先切了薄片之后再小心地挨个破成丝状,虽然最后的成品确实达到了细丝的标准,但是那个形状还有被废弃在一边不用的废料让在一边给他帮忙的正川平次都不忍心看了。 另一边的沈何夕从面粉水里拿出木耳再清洗一边,然后用刀去掉木耳的蒂部,此时她又倒了一碗温水重新泡制了一下木耳,接着她把木耳拿起来用细长的手指捻动了几下,再用手指往外一扯,木耳就很神奇地被她从中间撕扯了开来,变成了两张薄片。 沈何夕就把变成了薄片的木耳再切成了丝。 文河眯了一下眼睛,这种处理木耳的方式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啊? 木耳和猪肚的肚丝算是这道菜里面最难处理的,除此之外的鸡皮也好莴笋也好千页豆腐也好都要好处理得多,至少它们质地统一形状规整,不会出现像木耳切丝这种产生一堆废弃品的情况。 几种菜都切成了丝,另一边的成子端上来了一直焖在锅里的高汤。 高汤七十度以上的水温冲洗一下所有的食材,让食材变得柔韧又别有味道,顺便还能清除掉猪肚的膻味、木耳的朽木味、鸡皮的肉臭味、莴笋的涩味,也让千页豆腐能够吸收到更丰满的汤水。 过汤之后沥干,再最后加以爆炒。 酱香辣香一起,从锅里瞬间蒸腾了出来弥漫在这个厨房里。 苏仟抱着小腻歪站在厨房门口,看见沈何夕此时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专注。 只有对一件事的真爱才能让人露出这样令人炫目的表情。 这个夏天结束之后,小夕还会回到腐国么? 苏女神疑惑了。 当两道菜用同样的器具盛装摆在一起,裴板凳就知道,自己输了。 两道菜都是五彩的细丝扎成束状之后爆炒出来的,沈何夕做出来的五彩丝怎么看都比他做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不是一点半点,香气更加诱人,成束的彩丝整齐又好看,不像是一道菜,更像是古装电视剧里小姐们的绣篓子。 这样如丝如缕的五色丝才更配得上它的名字吧。 沈抱石各吃了一口之后问裴板凳:“你知道这道菜为什么要用这五种材料么?” 年轻人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大概是脆?” “你的脆劲儿差了两分。”沈大师说是两分就是两分,一厘都不差。 裴板凳点了点头,完全接受这样的结果。 徐汉生微微点头,看着沈何夕说:“夕丫头啊,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菜?” 沈何夕腰板笔直,手里还拿着她的两把菜刀,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厨子,倒像是做古董刀展示的。 “随便想,想到的。” “这不是随便,你故意挑了一道更符合对手性格的菜是为什么呀?”老魏尝过菜之后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何夕,小沈老板的妹妹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把她会厨艺的事儿说出去大概沈家的门槛又得被踩破几根吧? 女孩儿转头看了一眼裴板凳,她其实就是想在他最擅长的菜上完胜他,为曾经的自己出了一口气。 可是她做到一半的时候,那份怨气已经彻底淡了,一个怎样的厨子能想到把这五种食材全部切成和发丝仿佛的细丝,除了对自己刀工的严苛要求之外,不也是一种求道无门的孤注一掷?! 没有经历过他经历的,沈何夕明白自己无权认为他走的路是对是错。 两个人互相尝了对方的菜,再加上五位评审他们七个人每个人都要在这两道菜中选出更好的那一道。 结果是五比二。 沈何夕和徐汉生投的都是裴板凳那道卖相一般的辣爆五彩丝。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2章 草莓酱烧排骨 沈何夕把票投给了裴板凳是因为她知道这道菜是裴板凳自己耗费心血所创的,所以这道菜不管如今的裴板凳做的是好是坏,她都坚定地认为所有的荣耀都属于在另一个时空中发明了这道菜的那个人。 嗯,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儿或者自己想对他做什么,她是想给自己出气,不是想沽名钓誉。 当然,她并没有这里是一场比赛,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厨艺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自信她肯定不会这么笃定地给自己的对手投票。 良知排第二,名号排第一,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她是没办法在厨艺界混出头的。 她的一场输赢无所谓,如果因为这个坠了沈家的名头,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品菜的人们对她的想法很简单,无非是小女生的傲气加上矜持罢了,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们的那一点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他们看着的是徐汉生。 沈抱石慢悠悠喝了口茶,正川雄一轻轻点了两下桌子,那位乐老先生顶着自己孙子幽怨的眼神闷头继续吃着沈何夕做的辣爆五色丝,同时,他们一致斜眼看着徐汉生表示自己不赞同他的评审结果,同时也不会开口去问。 所谓高人就是要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高人永远不会是发问的那一个,在这样小辈云集的的场合里他们就是要比着摆谱,就是有问题也不会问,就是要悠闲地、淡定地、斜着眼看着那边那个让他们很好奇的臭老头。 反正自有摆不成谱的去问,他们只管听着就行了。 “徐老先生,您为什么投票给那位光头先生啊?”三个老人使着劲儿憋了半天,终于让专业的吃货老魏成了憋不住的那一个。 无论是色香味刀工,沈家的小姑娘那手艺都堪称顶级啊,相比较而言裴板凳的手艺无论哪个方面都有那么一份糙劲儿,所以老魏是真的不明白徐汉生为什么会选择裴板凳而不选沈何夕。 旁边的几个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徐汉生乐呵呵地又吃了一口裴板凳炒的菜,仔细地咀嚼了一下,慢慢咽了下去: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夕丫头的手艺确实没话说,南系的上片走刀法、东北系的手劈木耳、用沈家的家传折燕刀做的转刀,给那个千页豆腐切片的时候用的是流鱼刀,行刀手法看起来有几分东洋刀的影子……一道菜中外融汇、南北皆通,确实是大家风范。” 他一样一样地夸着沈何夕,越说人们就越着急,既然她这么好为什么您老人家就是不给她投票呢? “相比较而言,裴板凳的手里只有一把刀,他只有一种切法,有时候啊,只有这种人才会对一些东西更执着。” 徐汉生之所以把那一票投给裴板凳是因为裴板凳和年轻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像了,就像他只有一锅汤一样,除了从俞师父那里学到的基础厨艺,他对烹炸煮炒没有一点的深入研究。 不同于沈抱石家学渊源又在闯荡南北的经历中融会贯通,也不同于正川雄一化繁为简以“道”入菜,他是一生只有一个“熬”的人,就像这个光头年轻人在做菜的时候只有一个“切”字一样。 裴板凳看看自己手里的菜刀,跟沈何朝的金柄大刀不一样,他的刀是他来了鲁地之后跑去批发市场买的,木头柄,黑面银刃的淬火大菜刀。 “小伙子,你想不想跟我学厨艺啊?”徐汉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的名声没有他们大,身体也不是很好,除了会熬一锅老羊汤之外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手艺……你愿不愿意跟我学呢?” 裴板凳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在座的几位老人,他们都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这是……要收他为徒么? 裴板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徐汉生连磕了三个响头,也不在乎厨房的地面上有多少油污。 “您说要收我为徒,我头都磕了,您千万别反悔。”裴板凳咧嘴想笑着说,嘴刚张开,眼睛已经红了,“我一直想找一个师父,您放心,我一定当个好徒弟。” 就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是对他没什么了解的乐青林和老魏也看出来了,这个孩子大概也是苦惯了的。 现在这个精瘦的年轻人表情倒叫人有那么点心酸。 心酸也好,感动也好,不过维持了半分钟。 徐老头笑着叫过沈何朝然后对裴板凳说:“这是你的大师兄,等着让他教你我的做汤手艺。” 原本一脸感动的裴板凳:“……” 突然变成沈老板的师弟了?这是一个什么节奏? 偏偏徐老头还不肯放过他,他又把沈何夕拉了过来:“这个丫头我也教过她一点做汤的小技巧,你也勉强叫一句师姐吧,她的刀工多且精,够你学上几年的。” 叫个仙人板板哟!一下子给自己找了两个师哥师姐…… 沈何朝不过是面带微笑,一直站在裴板凳旁边的沈何夕的脸上的笑容则是异常灿烂:“小师弟,有空咱们多切磋切磋啊。” 切磋,切磋什么? 裴板凳的那点直觉已经全都调动起来了,全部都在告诉他,似乎、大概、可能……有点危险?! 沈抱石忍不住对徐汉生说:“小勺你这个家伙越来越狡猾,怎么一下子把我的孙子孙女都拐去了?你不是说我家小夕不如你看好的这个裴板凳么?怎么又要拉着我孙女当你徒弟?” 徐汉生笑着装傻。 从第二天开始,沈何夕为了磨练他们小师弟的刀工,就建议自己的哥哥别只让他做个把凉菜这么轻松了,干脆把所有的切菜的活儿都交给他吧。 有了师父还和师父聊厨艺聊到深夜各种满足各种开心精神抖擞来上班的裴板凳看着那一摞鸡鸭鱼肉是真的傻眼了。 带着围裙的沈何夕仍然是笑得很灿烂的表情:“小师弟啊,小板凳啊,你师姐我来关照你的刀工了。” 关照?关上门照着打么?大夏天的,裴板凳生生打了个冷战 “今天的热菜是鱼香肉丝、肉酿豆腐球、这些鱼要先片再剁,这些鱼要先去皮,蔬菜全部切小丁……鸡要斩块,骨头也要剁成麻将块。” 一边说着,女孩的表情是越来越愉悦,灿烂到简直能直接开出一朵太阳花了。 裴板凳吞了吞口水:“这些,都是我滴?” “对啊,都是你的,小师弟你不要太感动,勤能补拙嘛,像你这么拙的人……就该多补补。” 裴板凳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自己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这个女孩儿,因为昨天师父投票给自己不给她? 不应该啊,她说投票给我是因为觉得我的态度更适合这道菜,心胸这么开阔的女娃儿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变成笑面虎咧? 算了,切菜嘛,切就切嘛。 裴板凳认命地拿起菜刀,就像他过去很多年过的那样去切菜。 “笨蛋,我是让你切。”女孩儿劈手夺过他的菜刀,细嫩的手上带着手套——在不拿折燕流鱼的时候她总是戴着手套的。 “切菜是心静手稳,你拿着刀的时候要分辨清楚菜的材质和大小,把所有的食材处理成一样的大小才是切菜的目的。” 女孩儿一边说着,一边用直切法利落地切好了案板上所有的水芹菜,动作又快又轻又好看。 “明白了么?继续切。” 裴板凳愣愣地接过菜刀。 这、这是真的在教自己吧? 在调制肉馅儿的沈何朝抬头看了一眼这边,正好看见裴板凳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小子,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沈抱石抱着小腻歪从饺子馆的门口慢悠悠地走过,他们几个人让小夕去教裴板凳厨艺,他可不打算赔上自己的孙女。 他得多来这里遛遛,遛遛。 只有在厨房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正川平次在研究如何能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如果让这个力大无穷的姑娘知道了自己曾经来“退婚”…… 昨天做菜比赛的时候那些被切丝的原材料就是他的未来了吧? 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 黑豆站在厨房门外,看着门内的俞正味小心地用黑胡椒制作着咕咾肉。 “黑豆,给我准备一些豌豆和草莓酱,我们试试用草莓酱做红烧排骨。” 黑豆垂死状地答应了一声,默默地从保鲜柜里拿出了绿色的豌豆。 自从那次醉酒之后,大厨似乎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也不再别出心裁地做菜了,每天属于大厨的工作都交给了他自己。 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厨先生每天就是在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用蛋糕夹上肉酱或者用做沙拉的方法处理东方拌菜。 更惨的是无论成功与否这些菜都要由黑豆解决掉。 表情惨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黑豆很悲伤。 老板,你们再不回来,大概大厨就要疯了呀。 我……我就要撑胖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3章 椒盐花生米、 就这样,沈何夕过上了每天调戏老头子,压榨小师弟,和哥哥联络感情偶尔也会和苏仟出去寻摸各种美味的幸福假期生活。 真心是幸福得像是在天堂一样。 除了那个叫正川平次的每次看见她都是一副装死的样子。 除了她的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治疗。 眼看假期已经过半,沈何夕瞪她家哥哥的眼神是越来越犀利了,按照苏仟的话来说兄妹之间的气氛简直是到了猫狗避走的地步。 “治病!” 抱着小腻歪的沈何朝摇头。 “治病!” 继续摇头。 “哥哥,我们去治病好不好,你能说话了我就能听你叫我妹妹啦。” 女孩儿的表情从强硬转作了可怜,明明她的内心已经是一把年纪了,她还寡廉鲜耻地抱着自己家哥哥的手臂摇啊摇。 已经长到了和人的小臂加手掌那么长的小腻歪依旧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和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它扒拉着两个小爪子蹭了蹭沈何夕的手,大概以为这对兄妹在和他玩游戏。 撒娇不成的女孩儿敲了一下小狗的脑袋:“光知道卖萌啊,你应该跟他说主人快点能说话啊,主人来叫我小腻歪啊,快点能说话叫我小腻歪小腻歪。”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手拨弄着小狗的脑袋,可怜的小腻歪左躲右闪未遂,只能蹬着小腿意图往沈何朝的怀里钻。 “叫你小腻歪你还真敢腻歪!”女孩儿弹了一下小狗的鼻子,换来它小小的挣扎。 沈何朝笑着抱着小狗往葡萄架子下面跑,他的妹妹就在后面追:“交出小腻歪!我要拿它撒气!” 年轻的男人笑着抓着小狗的爪子抖了两下,像是在说:“你就是抓不住我。” 兄妹两个就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坐在石凳上的沈抱石撇撇嘴:“都多大了还玩小孩子的这一套。” 正川雄一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多大了、还吃孩子的醋。” “唉,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抱石不乐意了,他才没吃醋呢,谁吃醋了。 “谁问、谁知道。”不得不说和沈何夕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正川雄一的嘴皮子本事涨了不少。 徐汉生喝了一口茶水还就了一口的小徒弟孝敬的椒盐花生米。 鲁地特产的上好花生米在花椒、八角、盐调成的水里浸泡一夜,再晾晒之后干锅小火翻炒到皮碎仁儿黄,香而不油脆而不干,是裴板凳费心孝敬的。 看着沈抱石对着沈抱云吹胡子瞪眼,徐老爷子乐呵呵地说:“哎呀,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刀你不是最能说了呀,那你说到底是谁吃醋了?” 盛夏晴好,蝉鸣聒噪,阳光播撒在这个院子里,正是太平区的又一个最美的季节。 沈何夕正是在这样的夏日里重生,何勉韵也是在这样的夏天里离开了华夏,又在这样的夏天里,再次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们都陪着她,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们除了那个神奇的姐姐之外,还有一个现在不会说话的哥哥。 来机场接他们的人是苏仟。 漂亮的女孩儿穿了一条亚麻料子的枣红色长裙,头发上还有当地贝壳编成的发饰,加上一双串着彩色木珠的鞋子,精致地像是从意大利油画中走出的曼妙少女。 只是她的脸上表情非常的严肃和认真:“中午好,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欢迎来到……这个被你们遗忘的国家。” 女神苏仟对于抛弃孩子的母亲总是有一种天然的仇恨。 何勉韵强笑了一下,自从上次精神崩溃到现在,她真的憔悴了很多,愈演愈烈的厌食症正在不断地伤害着她的身体。 “我想来看看他。”她用华夏语说道,看着苏仟的表情近乎于小心翼翼,她没有忘记那天这个女孩儿带走了她所有的孩子然后跟她说:“既然只要你有不如意就会抛弃自己的孩子,那我直接把他们都带走,也就不用让他们等着被你抛弃了。” 属于母亲的直觉告诉何勉韵,这个叫玛丽的总是笑嘻嘻的女孩儿说得是认真的。 三个小孩子扑上来,他们想念Cici也想念这个漂亮的大姐姐,其中尤以亚瑟为最,他看着苏仟眼里的小玫瑰花一朵一朵地绽放着。 哈特先生面带微笑地和苏仟打招呼,没有这个女孩儿的帮助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能动身来到华夏。 “可爱的苏小姐,看来你在华夏生活得不错。” “当然,这里的美食简直多到让人难以置信,哈特先生,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去周围的城市逛逛,每个城市都能找到特色的食物,而且它们都很好吃。” 哈特先生隐藏的对美食的热爱之情被她挑动了起来:“好的,没问题。只要我们解决了Cici和她哥哥的事情……说实话,我对于我妻子的另一个儿子的遭遇真的很遗憾,我的妻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她一直在被愧疚折磨。” 苏仟看看何勉韵再看看哈特先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女人运气好,看她儿子就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肯定也是温和沉默的好男人,第二任丈夫也愿意为了她向一个年轻女孩儿低头求情。 儿子靠谱女儿精怪,还有小亚瑟小弗雷德小凯瑟琳每个都乖巧可爱。 真是被上帝祝福的人生,就是被她自己给败成了这样。 吐着槽的女孩儿独自走在走在前面,在她身后哈特先生关切地对自己的妻子说:“亲爱的,你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休息了,我们明天再去见Cici好么?” “不,我一刻也等不得,亲爱的,我很害怕面对我的儿子,可我不能再逃避了,我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 何勉韵的表情很平静,她的脸上擦了一层薄粉依然掩盖不了脸色的蜡黄和憔悴,那些属于安逸妇人的成熟恬淡之美早就无影无踪。 车子就这样行驶到了沈家的饺子馆门口。 苏仟指了指车窗外:“现在这个时间,沈何朝应该正在里面工作。” 天气很热,从海上吹来的风只是微凉,站在这个饺子馆的门前,何勉韵只觉得时光顿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个用尽一切对她好的男人这么说着,把她从晦暗的泥沼里救了出来。 也是在这里,人们抬着他出来,走向了医院——再也没出来。 苏仟已经让小川去喊沈何朝出来,她之所以私下联系了何勉韵来华夏就是为了避开沈何夕。 面对外人的时候沈何夕可以强硬也可以狡诈甚至可以厚着脸皮无理取闹,但是对于家人,她简直心软到不可思议,可惜很多时候心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苏仟自顾自地替她做了决定,但是……为了防止时候被沈何夕被报复,她决定现在就撤离现场,先去海边的渔村吃烤虾去吧。 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灰白色的专业制服从店里走到阳光下,在夕阳的光辉里他的俊朗和挺拔显露无疑。 他像沈爱民,又不像,沈爱民有宽厚的肩膀和憨厚的笑容,他要更瘦削一些更俊秀一些。 这是她的儿子呢。 何勉韵不知道她该心酸还是喜悦,在那段完全没有她参与的时光里,她的儿子长成了这个样子,比她的无数种预想中都要更好。 这反倒更让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在加剧。 沈何朝看了看面前这一堆金发碧眼黑发碧眼,心里有些奇怪。 拿出揣着兜里的本和笔他快速地写了两行句: 【你们好,我是沈何朝,请问你们找我有事么?不好意思我不懂外语,我妹妹懂。】 他转身让小川快去找小夕来救场,如果对方真的开口就是洋文他可就傻眼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真的拿出了纸币写字,何勉韵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 她知道大朝不能说话,她明明已经知道大朝不能说话,可是等她真的看见了这个被自己亏欠的儿子只能用纸币与人交流,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天崩地陷了。 “大朝……大朝……” 第一声还生涩喑哑,第二声变得响亮又哀戚。 听见她的声音,沈何朝转头看向她,表情在一瞬间空茫得像是在做梦。 躲在车里想跑又想看剧情的苏仟正在围观,心里还在碎碎念如果何勉韵晕倒了她可以送她去医院之类的。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看见此时沈何朝的样子,只觉得一阵酸楚从心里涌了出来。 从这一刻起,这个年轻的男人的身上不再是只有“沈何夕的哥哥”这一个标签了。 背着光,沈何朝看向那个叫她大朝的女人,他刚刚张了张嘴,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中。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4章 芋头排骨汤 这似乎是一场梦吧,梦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大朝,到妈妈这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对他张开了手臂,她有最温柔的眉眼,有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 沈何朝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男孩儿跌跌撞撞地向她走去,步履蹒跚,满面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是他自己。 “大朝,跟着妈妈念,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女人念一句,沈何朝就伴着小男孩儿的童声在心里念一句。 为什么转眼日暮苍山后,物旧人更远,为什么转眼天寒人不见,白屋贫笑颜。 妈妈,你去哪里了? “大朝,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有人在摸着他的头。 “大朝,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弟弟妹妹,知道么,大朝你要当哥哥了。”有人在笑。 “大朝,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有人在拥抱他。 “大朝,你喜欢当厨子还是想当个科学家?”有人在质问他。 “大朝,妈妈真的想带你和你妹妹走。”有人在哭泣。 “大朝,大朝……” 那些“人”一直在叫着他,用着世上最动听的声音,用着世上最动人的语气,那些都是妈妈呀。可是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人却已经渐渐远去了。 “沈何朝,你妈妈扔下你跑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哥哥,妈妈……呜呜……”小小的女孩儿扑倒在他的怀里跟他要妈妈,矮矮的,软软的,带着香气和小花猫一样的泪脸。 这是我要保护的妹妹,她在跟我自己要妈妈。 我的妈妈在哪里呢?是不是因为大朝不听话,所以妈妈就不要自己了? 沈何朝扭头四下里张望着,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海滩和浩瀚的大海,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了他一个人。 天空似乎正在下雨,他的头发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冷战。 妈妈在哪里? 在海的另一边是不是妈妈在的地方? 我一直向前走能不能找到妈妈? 沈何朝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个在大雨中独自一人的小孩子,他也知道自己将会发生什么,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往前走。妈妈,你在哪里呢?你为什么不会来看看大朝,别人都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呢?闪电划破夜空,雨水倾盆而下,小孩子走向大海,或者是对他来说宽广如大海的湖泊河流。 一只脚踩进水里,好凉,好冷。 小孩子收回脚坐在水边,雨水击打在他的身上,又冷又疼,他忍不住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可是哭声被雷雨的声音彻底掩埋,谁也听不见。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妈妈不要他了,谁说孩子不懂这些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就在刺骨的冷雨中睡了过去。 沈何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时的自己,这个梦他已经很久没做了,如今想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在雨天中跑出去这件事他都淡忘,那段有爸爸妈妈的记忆都已经在他心里彻底模糊了。 留下的只有疼痛,不可触碰的疼和痛。 为什么偏偏这段梦中连冰冷的雨水都那么真实,勾起了他心底最痛苦的回忆。 梦境在继续,或者说是回忆在继续。 沈何朝“看见”一个老人坐在床边给自己换着额头上的毛巾,他又觉得自己昏昏沉沉身上一会儿很热一会儿又很冷,老人叹了一口气。 “大朝啊,以后就咱们相依为命了。” 醒来之后,沈何朝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医生对着他的爷爷说:“这个孩子可能是高烧伤到了大脑所以导致他现在不能说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整个脊背似乎一瞬间都佝偻了起来:“能治好么?” 戴着眼镜的医生很无奈地对他说:“失语症有长期的也有短期的,人的大脑结构非常精妙,我们很难说到底能不能治好他,只能说尽量。” 两个人的身影变成了灰暗的剪影,只剩下他们渐渐低沉下去的对白,横亘了十几年的时光与记忆。 男孩儿不能说话,就像是一个秘密的守卫者,他不用去和别人争辩自己的妈妈到底有没有撇下自己不管,也不用告诉妹妹妈妈抛下了他们,因为沉默着,所以没人来触碰他心中的伤口。 他无限期地休学了,因为他不能说话了。 在沈何朝的记忆中,那段时光也是美好的,每天跟在爷爷的后面跑进跑出,或者去看自己为了玩泥巴和爷爷斗智斗勇的妹妹。 生活的圈子变得这么窄,偏偏沈何朝觉得自己过的很充实,他不想再去和那些会伤害自己的人交流,无论是以前的玩伴也好,刚刚认识的同学也好,学校里的老师也好,包括给他治疗的医生也好,他都不想再接触。 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只有他的爷爷待他依然如故,老人的手抚过他的头顶,宽慰的话说得像是一句叹息:“不能说话就算了,安心地留在家里学厨艺,爷爷也保你将来有吃饭的本事。” 需要他保护的妹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像是曾经的他那么依赖他的妈妈。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那个能念出这首诗的小小少年一夕长大,他把他的爷爷和他的妹妹迎进他的世界里,给他们自己能有的一切关心和在乎,再把别的人一致关在世界之外。 没有人会责备一个笑呵呵的哑巴是多么的不近人情,不会争辩的人有最好的争辩方法。 他在心上上了一把锁,语言成了钥匙也成了秘密。 其实刚刚的这些都不是梦吧? 不过是他的一段回忆——仅有的对母亲的回忆和他生命中全部的怨恨和不甘。 沈何朝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自己妹妹的头顶。 女孩的发心有几根从发旋处长出的新发,看起来毛茸茸的,年轻的男人慢慢地抬手拍了拍。 他的手臂刚一动,沈何夕已经有所察觉,直到那只温暖的双手抚过她的头顶,她顿时有一种酸涩难言的感觉。 当她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昏倒在地的哥哥。 天知道她是怎么在苏仟确认了哥哥身体没有问题之后把哥哥抱回来的。 等等……抱、抱回来。 女孩儿对着亲哥哥温和的笑脸有点惆怅。 “哥,我好像把你坑了。” 看见自己妹妹有点歉意的小模样,沈何朝笑了,他用手臂撑着床坐了起来,发现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于是,他从枕头下面无比自然地抽出了纸和笔。 【你又做了什么事?】 沈何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着她哥的手臂耍赖不说。 这时,门被敲响了。 沈何夕跑去打开门,一个光溜溜的脑门探了进来。 “师……姐……那个,师……兄……醒了么?” 要喊比自己小的人师兄师姐,裴板凳十分之不适应,每次这么喊他都喊的无比牙疼无比心塞。 最近调戏他调戏得很爽的沈何夕看见他立刻就更开心了起来:“小板凳,菜都切完了么?我哥已经醒了,去跟老爷子他们说一声吧。” 这时听着他们说话的沈何朝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光头先是反射性地回答了一句:“都切好了随时可以看!”然后才反应过来,留下一句:“我去告诉他们。”就撒开腿跑了出去。 沈何朝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凉被就要去饭馆里工作,结果他的努力被他的妹妹单手镇压了。 “躺好,你今天要休息。” 苏仟说她哥会昏倒的原因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虽然沈何夕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一贯沉稳的哥哥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面对沈·工作狂·何朝任何不愿修养的行为采取强制镇压的手段。 沈何朝看了一眼把自己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的纤细手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去了国外妹妹果然朝着暴力的方向发展了。 虽然妹妹还是温柔可爱美丽大方聪慧体贴善解人意……但是这种“体贴”真让身为男人的哥哥有点吃不消啊。 【饭馆的工作。】 沈何夕瞄了一眼纸条很淡定地拿起了一个梨子开始削皮:“抱云大爷调馅料,徐老爷子监工,咱爷爷坐镇。” 沈何朝愣了一下,觉得画面太美他都不敢想。 “我给你炖了芋头排骨汤,小肋排配新鲜的芋头,只放了大料炖出来,汤浓浓的香香的,洒一点香菜就能吃。你是想配面条吃还是配馒头吃?” 芋头益脾胃调中气,比较适合现在沈何朝。 沈何朝还沉浸在三个老爷子去祸祸他厨房的样子,在本子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圈。 沈何夕立刻心领神会,哥哥这是要吃馒头。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5章 五福春 名厨天团莅临沈家饺子馆的后厨,全面接手了大厨的工作,让刚刚还为沈何朝晕倒而忧心的一群年轻人顿时忘记了那个还躺在床上的老板。 “据说沈大师刀工精湛。”文河盯着沈抱石,恨不能把眼睛装上红外线,从里到外地把老爷子盯准了。 成子有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说这话的他,真是废话,能教出他们老板兄妹两个的一代名厨刀工怎么可能不好。 正川平次也很激动,哪怕他只是蹲在地上洗香菇,人们也能看到他顶着大灶的闪亮眼睛。 乐小川挺着小胸脯相当骄傲地对外面的食客们说: “今天你们来了这我们还不加收钱你们可真是走了大运了,你们知道今天后厨是谁掌勺操刀么?俺师爷还有当初和他一起学艺的俩兄弟,一个比一个牛,一个比一个有名。” 那个大拇指往后一指一副与有荣焉的嘚瑟样子,就连他爷爷都觉得有点丢人。 正巧来吃饭的两个资深吃货一听这话,一个掏出了黑漆漆的“手机中的战斗机”,另一个掏出钱开始在柜台边上挨号等着打电话。 开玩笑,沈家老爷子出手还有俩厨艺大师帮忙,怎么想都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啊,不赶紧呼朋唤友怎么行。 一时间,沈家饺子馆的容客量达到了一年中的峰值。 就在这样的热闹里,就连坐在角落里的一家歪果仁都被蜂拥而来的吃货无视了。 何勉韵的哀伤和悔恨在这样热闹欢腾的小馆子里根本无力为继,她只是木木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沈何朝那边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没脸再走进沈家的大门,就想要守在沈家门口等着儿子醒过来,傻傻地站了两个小时之后才体力不支地被她的丈夫扶进了这个小馆子。 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能唤起她曾经不开心的回忆,可她自己也没想到,坐在这里,那些让她认为是折磨和噩梦都不见了,只有对儿子的担心支撑着她的全部精神。 一只手安慰地搭在妻子的背上,哈特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的布置,如果不是此刻时机不对,对于这种华夏式的小馆子他真的充满了好奇,这里的人们仅仅是因为享用美食就能让气氛变得像是过着华夏年的唐人街一样。 这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这些热爱食物的人又用怎样的态度来看待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社会? 哈特先生真的太好奇了。 弗雷德和他的父亲一样对这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他轻轻拿起每一样餐具研究了一下又慢慢放下,对筷子架和青花瓷的细嘴小醋瓶他更是看了又看。 四人桌边上加了一把凳子,凯瑟琳坐在她爸爸的怀里,多出的凳子上坐着苏仟。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一直坐在这里等着沈何朝的消息,包括偷偷带哈特一家来见沈何朝的苏仟在内,他们都不敢去沈家探问消息也不敢骚扰替孙子顶岗沈抱石。 唉,从午饭时间坐到晚饭时间还一直没得吃,想想也是心塞。 苏仟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后悔自己在他们见面的时候没有当机立断地开车跑掉,如今被沈何夕抓了现行,她抱着自己哥哥离开的时候,看向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样带杀气的,不管是她的闺蜜还是她的亲妈。 完了,这么一想更心塞了。 再叹一口气,幸好沈何朝身体无碍只是长期体能大量消耗加上情绪激动而已,幸好幸好……咦?我在幸好什么?不是已经把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了么? 做事儿一贯是只求结果不问过程的苏女神有点恍惚,除了沈何朝晕倒之外,明明事态一直是按照自己预期的发展,现在只等沈何朝醒来大家见面说开了就一切搞定了,她为什么会因为沈何朝晕倒了就心虚啊? 心虚,还心慌……还心跳。 卧槽! 亚瑟看着自己的“初恋”突然抬手揉了揉额头,金发碧眼的男孩儿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Mary连烦恼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和大家预想的不一样,今天调弄饺子馅的人不是沈抱石而是沈抱云,因为……沈抱云说他弟弟关心则乱,现在肯定调不出好的馅料,一边说着一边就扎着围裙站在了主厨位上。 哼,别以为他看不出这个老小子盯着沈家后厨那副一脸怀念的样子。 沈抱石就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老哥哥给饺子调味。 太平区的沈家最有名的是各自各样的海鲜味道的水饺,鲜味全在各自调制的馅料里,鲅鱼、墨鱼、鲜虾、海肠、蟹肉等等诸多海味都用那面皮包裹着所有恰到好处的原汁原味和尽善尽美的相得益彰。 这样的馅儿,正川雄一觉得自己调出来的说不定还不如沈何朝这个小辈。 幸好也不用他调,上午的时候沈何朝已经包好了一天所用的八成的饺子,他只要负责剩下的两成就可以了,相信外面坐着的那些食客也不会介意换换口味,希望他们也会对别的口味的饺子也很感兴趣。 比如他不用生馅儿改用了熟馅儿,事先肉馅儿炒到酱色诱人再加入用煮熟后切成小丁的各种海鲜食材,比如虾仁、海肠、蚬子之类,然后放入调味提鲜的蔬菜。 这种熟料饺子虽然不太符合太平区人们一贯的饮食习惯,但是叫好人还是真不少。 食客们只是听说做这种饺子的是沈抱石的师兄弟,并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在他国内是一餐难求的国宝级大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种饺子的欣赏和赞美。 “肉是肉的香味,海鲜是海鲜的鲜味,加上海鲜汤汁的提点,别有特点。”新品种的饺子搭配的是对应馅料里海鲜烹煮出的汤,让老魏吃的满口流油,隐约有点期待明天沈何朝继续“称病”,他们就能继续享用更多味道别出心裁的饺子吃法了。 沈抱石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说话,他知道何勉韵就坐在外面,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和自己的“儿媳妇”说什么。 当年是自己逼着她签了放弃沈何朝抚养权的协议书,虽然是在无数次争吵之后的意气之举,但是他一直把照顾好沈何朝当成了自己必须的承诺和责任。偏偏大朝就不能说话了,这让骄傲了一辈子的沈抱石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孙子和儿媳。 所以他让小夕隐瞒大朝的消息,所以在接到了那个莫名其妙来自腐国的电话之后,他立刻心虚地带着大朝去了省城,生怕何勉韵知道了大朝不能说话的这件事儿再伤心难过,过不好现在的日子——大朝不能说话,那就是他没有照顾好啊。 老人不知道什么心理原因,他坚定地认为沈何朝一直不能说话是被烧坏了脑子。 所以他认为大朝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做下的孽,他必须对大朝尽心竭力全心全意。同时他也隐隐觉得是自己命数不好所以才会中年丧子还照顾不好孙子,也就不太敢去亲近自己的孙女了,这是他的不甘,也是他的负担。 现在他被孙女调(tong)解(ma)着想开了,又更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勉韵,一个女人跑到国外去得多艰难啊,偏偏一对孙子孙女他都没有好好的照料。 坐在轮椅上也在调配着所有人干活的徐汉生偷空看看自己默不作声的老兄弟,叹了一口气。 大朝是怎么不能说话的,这个倔老头都把责任归在了自己的身上,现在外面的那位也是愧疚得很,看来这事儿还有得撕扯。 饺子馆里来尝新鲜的人越来越多,光头来汇报了沈何朝已经苏醒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被拖去干活儿了。 沈抱石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桌显眼的洋人,正好看见坐在爸爸怀里的小女孩儿对着自己的哥哥笑,他顿时就想起了小夕。 这都饭点了,何勉韵这是怎么回事,再怎么样孩子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他叫了小川给那桌上三盘饺子。 再看看那个总觉得和小夕小时候有点像的小姑娘,沈老头儿想了想,自己去收拾了一个空着的小灶台。 蒸饺要用烫面,就是用开水和制的面粉,沈抱石从掌勺的正川雄一那里顺来一点炒好的肉馅儿,再找出秘制的蟹子酱,默默地溜去自己做小吃了。 黄瓜切丝去水、泡好的木耳剁成细茸、胡萝卜切沫、鲜虾切成虾泥。 面团分成两块,一块兑了绿色的菠菜汁,一块兑了胡萝卜汁。 重新调味还加入了香菇末的肉馅放进面皮里,沈抱石一手托着面皮,一手灵活地在把饺子团转着包成了四边花瓣中间含蕊的样子,花瓣纤细舒展,花蕊内里凹陷周围挺立。 正川平次默默地看着沈抱石的动作,老人的态度那么随心写意,动作潇洒自在,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人,那种态度和他的爷爷制作料理的时候那种严谨庄重全然不同。 可是有东西就是相通的,相通在骨子里。 小小巧巧的样子,怎么看都非常惹人喜欢。 金色的蟹子酱、绿色的黄瓜、橙色的胡萝卜、黑色的木耳、熟了之后就白里带红的虾泥一点点地点进饺子的花瓣和花蕊上。 锅里水烧开之后架上蒸笼,颜色多姿多彩的小饺子放在里面蒸制五六分钟就可以上桌了。 沈抱石拿出了一个黑花流纹的薄胎细长瓷盘,黄色和绿色面皮的五彩小蒸饺在上面各摆一行,像是两排手牵手放学的小孩子一样透着一股生意盎然的趣致。 成子端出那盘蒸饺径自走向哈特一家所在的位置。 “这是沈大师专门给你们做的。” 苏仟尽职尽责地当了一回翻译。 成子看看身后,厨房的门帘子遮住了沈大师的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说:“虽然用料不一样,但是五福春这个饺子在我们那里,是代表了对别人最好的祝福的。”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6章 炝炒三老头 听见五福春的名字,老魏和乐青林都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端着自己的饺子盘子前来围观。 “沈大师会做蒸饺?没听说啊?”老魏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大开了眼界,擅长海鲜的沈大师会做蒸饺,传说中大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孙女刀工精湛,这家子再出什么奇事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惊讶了。 “花瓣轻薄花蕊挺立,沈抱石做个花饺也不是走一般的形制,面点的手艺老而精啊。”乐青林咂咂嘴,不好意思跟这个洋娃娃一样的蓝眼小洋妞儿说自己跟她换个饺子吃。 苏仟翻译完了成子的那句话之后看了一眼厨房的大门,这下她知道了小夕那个对亲近的人嘴硬心软的劲儿是跟谁学的了。 沈大爷,您这股别扭劲儿果然是小夕亲爷爷!亲的! 何勉韵还是有点呆木木的,好像现在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妻子是这个样子,哈特先生也没什么胃口。 当然,不得不承认,刚刚的几盘水饺的美味程度是他生平仅见的,上一次给他这么充实饱满的口感和让人愉悦汤汁的满足感的食物是Cici做的包子。 凯瑟琳用手抓起一枚颜色漂亮的五福春,蓝色的大眼睛看着饺子,像是看着一个易碎的艺术品。 “这个可以吃么?”她问苏仟。 苏仟肯定地点点头,心里默想着我不跟小孩子抢吃的,将来让小夕单独给我包,到时候我左手端一盘右手端一盘…… 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把小饺子摆回了原位。 然后抱住了整个盘子:“都是我的!不许吃!我要带回家去!” 满桌的人集体无言,旁边的食客即使听不懂凯瑟琳说的是什么,看见她奋力抱住一盘饺子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弗雷德悄悄地捂脸,虽然他也觉得这些像七色花一样的饺子很好看很诱人,但是他绝对不会像凯瑟琳这样。 店里的人们正说笑着,沈何夕从大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她抱着小腻歪的哥哥,是的,作为今天可以来店里的交换条件,沈何朝必须全程抱着四斤多重的小腻歪,以保证他今天不会进厨房。 虽然这个约束的方式有点幼稚有点可笑,但是因为这是妹妹要求的,所以沈何朝一定会遵守。 在来之前,沈何夕还是告诉他,他们的妈妈应该就在店里等着他。 沈何朝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她这些年好么?】 “早些年苦了点,再次结婚之后应该是事事顺遂了,还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是个惹祸精,一个是小机灵,还有一个小女儿非常可爱。” 【肯定没有小夕可爱。】 听见自己的妹妹用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生母和自己分别后的这些年,沈何朝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不激动了。 她过的好,那就好了。 他的妹妹看了半天发现他的气色依然不错,还是忍不住问: “哥哥,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妈妈的?” 沈何夕自己从有了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亲妈,对她来说没有感受过母爱就谈不上失去,前世她见到的老妇人让她心酸难过,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生母被哥哥的死亡如此折磨,怜悯大于亲情本身,所以让她在和母亲的相处中不尴不尬处处退避,终于是什么也没遮掩住。 那她哥哥呢?当年那个因为失去了母亲才会在暴雨天跑出去的小男孩儿呢?这些年他们不敢当着他的面提何勉韵一句,生怕会触动他的心伤。 但是回过头来一看,这些年也没有人问沈何朝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的沉默掩盖了自己的内心,除了他想让别人知道的,别人根本触及不到他的内心深处的世界。 年轻的男人轻笑了一下:【就算有什么放不下,也该放下了。】 他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爷爷和妹妹,那个被他锁在心里的人,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发现竟然已经忘记了她的容颜。 这么多年之后,她还能像过去一样叫自己一声大朝,那自己何不也试着别让自己总是困在过去里。 他有更重要的人,应该放在自己心里更深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妹妹暗含担忧的表情,沈何朝露出了一个宠溺到让人心醉的温柔笑容。 脱下了厨师的制服,沈何朝看起来依然是挺拔俊朗的大好年轻人,看见他进了饺子馆,一些老客人都跟他打招呼,嘴里笑着称他小沈师傅。 苏仟腾地站了起来,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弗雷德。 “Cici!我好想你!”小男孩径直绕过所有的障碍直直地冲了过来。 这股活泼劲儿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曾经腼腆面瘫的样子。 沈何夕就像她在腐国经常坐的那样一把抱起了弗雷德,然后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男孩儿抱着他姐姐的脖子,非常赖皮地蹭了两下也不肯说话,在他面前,一只小狗舔了舔他的脸。 黑发蓝眼的小家伙抬头,看见一个黑发的东方年轻人举着小狗微笑着他。 这个人,就是我的另一个哥哥吧? 好像和Cici有点像呀。 还有点包子脸的小男孩儿也笑容腼腆地跟他打招呼:“哥哥,你好。”他说的是磕磕绊绊的中文。 沈何朝的回答是举起小腻歪,用小狗的鼻子蹭蹭他的包子脸,脸上依然是和善的笑容。 弗雷德立刻回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了缺了两颗牙的牙洞。 亚瑟也走过来给了沈何夕一个拥抱,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个头已经隐隐超过了他的姐姐。 当然这并不耽误他姐姐用空出的一只手摸摸他的一头金毛。 面对沈何朝的时候,亚瑟少年的表情就不是那么发自内心的亲切了。 他只是对着沈何朝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沈何朝笑着单手抱着小腻歪,另一只手也拍了拍他的头。 被拍毛的亚瑟:“……” 如果我现在反抗一定会被大魔王姐姐就地打死吧? 算了,忍了! 半大少年心塞地承受了轮番的拍头,刚刚心里那点对于这个哥哥的纠结与不满竟然也意外地消散了。 何勉韵慢慢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看着现在健健康康站在那里的沈何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大朝,大朝,我是妈妈。” 她的手在抖,就连身体都在颤抖,沈何朝看看自己的妹妹,还是抱着小腻歪走了过去。 母子两个人就隔着一个凳子和一条狗看着彼此。 “大朝,我是你妈妈,你还记得我么?” 已经长大成人的沈何朝低头看着她的母亲,轻轻地点点头。 “大朝……大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小夕……”看着自己不能说话的儿子,何勉韵也顾不得这是人来人往的饭馆,抱着沈何朝的手臂号啕着哭了起来。 哭声引了忙到快昏头的小川跑到后厨去喊他师爷出来。 人来人往的饺子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抱石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茶社。 在这整个过程中,何勉韵一直呜咽着抱着沈何朝,任谁劝说也不肯放手。 面对这样的境况,沈何朝不过是笑的温和而包容。 让沈何夕和沈抱石越发的心酸,也让苏仟对这位哭泣的母亲更加的不屑。 真正该哭的人反而要包容做错事的人,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就是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东西。 茶社里很清静,正是晚饭的时间,就连茶社的老板都在沈家的小馆子里吃饭,他们要了两壶茶,一行人就这么坐下了。 沈抱石一直很沉默,何勉韵的到来对他来说就是把他的错误摊开来摆在了阳光下,没有照顾好大朝和小夕的愧疚让他不自然就情绪低落了。 怀着对自己爷爷的担忧,沈何夕看了苏仟一眼。 到现在还对沈家兄妹有点心虚的苏仟立刻心领神会,她以前所未有的乖巧体贴立刻带着三个小家伙和小狗到了另一个房间去玩。 何勉韵还在抱着自己的儿子抽泣,哈特先生只能代表她向沈抱石致歉,沈何夕还要充当翻译。 “沈先生,我的妻子最近一直对她在华夏的儿子满怀愧疚,她很遗憾自己没有参与到Cici和他哥哥过去十几年的生活中,希望能够弥补他们。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看看Cici的哥哥。” 沈抱石给他倒了一杯茶,长叹了一口气,骄傲了一辈子的老人低声说:“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大朝和小夕,大朝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小夕……我也薄待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拒绝翻译老头这段自责的话语。 “我的爷爷一直很照顾我们,哥哥的事情的意外,我们没办法把责任彻底地归结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何勉韵,用腐国语接着说:“妈妈,不管怎么样,我的爷爷用他能给与我们的最好的条件来照顾我们。哥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治好他的病,让他能重新开口说话,比翻旧账找原因要实际的多。” 听见自己女儿的话,何勉韵勉强恢复了理智:“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 她用颤抖的手摸向沈何朝的脸庞,被他有点不自然地躲过了。 “我希望能尽快带着大朝去腐国接受治疗,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 她看向沈抱石,老人避过她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如果我早点知道大朝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这句,她说的是华夏语。 “如果你、哪怕多关心一下他们,你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沈何朝是个哑巴。”正川雄一打开隔间的门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光头推着坐轮椅的徐汉生。 刚刚还是俯首认罪状态的沈抱石此刻挑着眉头吼他们:“这是我的家务事!” “我是你哥哥。” “你孙女揍我儿子的时候可没觉得我是外人!” 三个老头的底气是一个比一个足。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7章 五味心 两个老人的突然出现让整个房间里原本平淡交谈的气氛荡然无存,加上一个给徐汉生推着轮椅的光头裴板凳,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是电影里的黑社会谈判。 哈特先生和哈特太太坐在一边,三个老人和沈何夕坐在另一边,剩下一个裴板凳很自觉地站在自己师父的后面。 沈何朝因为被何勉韵死死抱着不放,正好坐在两拨人的中间。 刚刚在沈家的后厨房力一堆人堵在一起研究那几个老外是什么来历,到头来还是在外面吃饭的茶社老板知道的更多一些。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事情彼此间根本是瞒不住的。 于是,包括两个老头在内,在沈家的厨房里的所有人都听了一出先有“抛家弃子”,后是“哭寻儿子”的大戏。 华夏的社会舆论对于女性偶尔格外的宽容——当她们成为母亲之后,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极其的严苛。 对于一个母亲,人们只有在一种特殊的条件下才会吝啬于去给与一点的善意和体谅。 那就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在这些看着沈抱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两个孩子的老街坊的眼里,何勉韵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值得原谅的女人。 所以正川雄一和徐汉生才会在此时抛下厨房里的事情跑来给沈抱石撑腰,生怕他们的老伙计再在这个女人身上吃了亏。 正川雄一向哈特先生做自我介绍:“我是、沈抱石的大哥,是两个孩子的、大爷。” 沈何夕老老实实地如实翻译了。 “华夏有句话,叫长兄为父,作为沈抱石的家长,我想知道这位女士……”老人用手指了指何勉韵,“是来做什么的。” 哈特先生站起身对这位威严的老人行了一个礼:“您好,沈老先生,我的妻子来华夏是想来看看她的儿子和女儿,同时我们希望能找到方法治好她儿子。” 哈特先生看向自己一直坐着的妻子,表情有些无奈。 沈何夕翻译完之后,沈何朝扭头看向何勉韵。 她是那么慈爱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曾有的温柔与疼爱,和他模糊的记忆里是那么的相似。 在一瞬间,沈何朝想问她,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的您会狠心舍下我和小夕离开,但是他没有。 这个答案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他的世界没有那么大,去装下一个曾经抛弃他又想来找回他的母亲。 虽然弄清楚这件事,花了他很多年的时间。 【谢谢您回来看我,我很好。】 他在小本子上这么写着。 这样怎么能叫“很好”?不能说话怎么能叫很好?何勉韵想反驳自己的儿子,结果还是忍住了,在小夕的身上她已经犯了的错误,现在面对大朝她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就像她丈夫说的那样,这两个孩子的人生经历她如果不能感同身受,那也就没有资格去强制要求他们为了自己改变自己的人生。 “别再犯错误,把他们当成亚瑟和凯瑟琳,去倾听和体谅。”她对自己说。 殊不知刚刚的那句“如果”,已经让听见的正川雄一和徐汉生对她心生不满。 在这两个老头看来,小夕的这个母亲这么多年对儿子不闻不问突然回到华夏,就是别有所图,还要指责自己的老兄弟,简直是让他们忍无可忍。 “小夕,我记得、那个金发洋人跟我说过,你愿意去录那个节目,就是为了、找人治好不会说话的人。” 他看向沈何夕,艾德蒙以为正川雄一是从小看着沈何夕长大的血缘长辈,所以特意找了个时间打电话给他摸底,通过正川雄一的那个翻译,他们聊了半个小时。 当正川老爷子听说了那句“给不会说话的人找医生”的时候,他就知道沈何夕这个鬼精鬼精的小丫头是想治好她的哥哥。 现在他把这件事儿讲出来,让在座的人们都震惊了,他们看向这个再有两天才满十八岁的女孩儿,想不到看起来清瘦文静的女孩儿会用这样的方式关心着自己的哥哥。 沈何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大爷说的是真的?】 “是,我是去做了一个节目,那个制作人人脉挺广的,我才加了这么一个附加条件。” 沈何夕觉得现在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像是各种:“老怀欣慰”、“你长大了”、“没想到这么乖巧可爱”、“好孩子”、“我从前看错你了”之类的八点档电视剧里的眼神,弄得她真是十二万分的不自在。 “问题是我哥哥不肯治,我跟他说了好几个月了,他一直坚持不肯治。” 快点转移焦点吧,别再盯着我了,你们这样我很不舒服啊。 老芯子的姑娘对这种显得自己金光闪闪的氛围是极其地适应不良。 何勉韵此时的心情非常地复杂,她一直以为沈何夕的那份工作是出于少女的虚荣心,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自己的女儿,心里装着这样的秘密,行动上又这样的目的,可是她一个字也没用透露给自己。 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她丈夫的告诫,她连自己相处了一年的小夕是个怎样的女孩儿都没有看清楚,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么一想,何勉韵又想起了刚刚儿子不愿意让自己去摸他的脸,小夕从见面到现在除了叫自己一声妈妈再没有和自己单独说过一句话。 这两个孩子的心,她是不是就再也挽不回来了? 这样一想,她的整颗心都疼了起来。 沈抱石瞪向自己的一脸平常的孙女,忍不住拍了桌子: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国外还跟人谈交换谈条件,还做什么节目,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那些医生你是怎么问的,你自己一个一个去找的?你得多累?你怎么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哪怕我多给你点钱让你去的时候打张飞机票也行啊,你怎么就这么倔?!” 沈何夕从来不怕老头拍桌子,看他激动成这样,她安抚地摸了摸自家老爷子的肩膀:“我是打电话问的,只有这一位确实有把握的还离得近的我去看了一下,去的还是他在医院的办公室。那个工作是苏仟帮我谈的合同,她在那儿还是吃不了亏的。不生气不生气哈。”女孩儿特地隐去了在认识艾德蒙之前她几乎跑遍了整个腐国的那段经历。 沈抱石还要念叨两句,看见自己的孙女难得在别人面前这么给自己面子,他轻咳了两声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女孩儿在自己爷爷的手臂上轻抚了两下,脸上一派的孝顺可爱温柔体贴,就是那个动作跟她给小腻歪顺毛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发现了这一点的沈何朝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三个人之间这样的互动让整个隔间里的温馨气氛顿时浓到化不开,不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有争执有关心有安抚……也有快乐。 何勉韵五味陈杂地地看着这一幕,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她面对这样的情景应该怎么办,或者说,她离开之后的这些年,完全没有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华夏能够生活幸福的预期。 这里对她来说是充满噩梦的泥潭,不管是怎样的眷恋与疼爱,在遭遇了这里的灰暗无奈之后她都舍不得去触碰和提及。 现在她问自己: 如果没有对孩子的好的期许,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舍得离开。 如果认为华夏是一个痛苦的囚笼,她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舍得把孩子留在这里。 答案,是自己对自己的沉默。 然后终于明悟到了她自己自私到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地步。 对很多事业成功,生活幸福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财富,而是有一天她自己扒掉了自己裹在外面最光鲜亮丽的外衣,然后终于正视到自己一向义正言辞唾弃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如蛆附骨。 何勉韵不知道自己能再说什么来表达自己多么地爱护自己的两个孩子,她松开抱着沈何朝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大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治好自己呢?” 沈何朝摇了摇头: 【我有喜欢的事业,也有爷爷和妹妹,能不能说话对我来说无所谓。】 “可是对我们来说很有所谓,我们希望你能自信地自己对别人介绍你的菜,我们希望你嫩如果往外走的更远,不会因为这点能够治好的小缺陷而被人误解甚至伤害。你明白么?哥哥?” 说出这段话的人是沈何夕,她看着自己的哥哥,“我再也不会因为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哥哥而难过,但是我难过别人可能会更难理解你,你理解我的意思么?” 她哥哥的回答是微笑摸头来一套。 【我懂的。】 从声音上来看,这段对话更像是沈何夕一个人的独角戏,只是沈何朝的表情是那么的专注和认真,让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聆听的态度。 何勉韵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完全插不上话,或者说,这件事其实自始至终根本不需要她的态度和努力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8章 红绿疙瘩汤 一场谈话进行到了晚上七点多,最终还是没有达成什么结果,在结束的时候,何勉韵提出要自己跟沈何朝谈一谈。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人的交谈。 沈何朝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老头儿天团表示他们继续回厨房主持晚餐的收尾工作。 沈何夕和苏仟带着三个小孩子打算去周围逛一逛,还附带了一位哈特先生。 几乎是转眼之间,茶社的隔间里就只剩了何勉韵和沈何朝这对母子。 时间曾经赋予何勉韵太多的厚爱,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位被爱情滋养的少/妇。这一个多月来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内心的折磨让现在的她倒是更符合自己的年龄一些。 “在小夕来腐国之前,我最后一次想起你是在七年前的华夏年,唐人街有一个小孩子长得和你当年很像。” 女人语气平静地说,当她正视了自己的自私,那些被她蓄意遮掩的过去就一点点地在她面前越来越明晰。 那个孩子她看了一眼,就觉得像是三岁的大朝,于是她抱起了刚过两岁的弗雷德快步离开了。 沈何朝给他的母亲续了一杯茶,拿起笔,低头写下自己的回答。 【在见到您之前,我最后一次想起您是在半个多月之前,我听闻了一个儿子欺凌自己父亲的惨剧。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弱势的人总是被抛弃的哪一方。】 女人看着本子上的字,嘴唇抖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离开在她看来有太多的原因,可是对于孩子是怎样的伤害,她从来不敢去想。 【去年,小夕打电话骂爷爷关心她还关心的别扭。那几天老爷子都是自己喝酒,喝醉了就跟我说他对不起我们,是他赶走了我们的妈妈。】 笔画有力字迹端正的字一个一个从笔尖出现,沈何朝用前所未有的长句写着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他和他爷爷之间的秘密,如今诉诸于笔尖,也只有他和他的生母知道。 自从他不能说话之后,他的爷爷一直很自责,这些他是去年才知道的,老头子一直把自己当成支撑着沈家的一棵树,也是直到去年沈何朝才意识到这棵树也会累会痛会摔倒。 人们总是忽视那些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所以不自觉就伤害了最宝贵的一颗心。 比如曾经妹妹不理他的时候他也会心疼。 比如他忘了自己的爷爷也会衰老会担忧。 【其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走。你是天上的飞鸟,这里只有海没有天,你在这里很难获得幸福和满足。】 记忆中母亲身上的书香气和他父亲身上的油烟味斑驳交杂在一起,即使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也抚平不了母亲额头上浅浅的痕迹——那是眉头常蹙才会有的。 【这些年爷爷都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起你,也没说你的不好。我想其实你们都是好人,不过是立场不同的好人。】 一个向往着自己期待的人生,一个把家族的责任看得高于一切。 单独来看,每个人都没有错,放在一起,却是彼此伤害。 所以这两位截然不同的“好人”选择在孩子们还懵然不知世事的时候替他们决定了命运,希望他们按照自己各自的期待走下去。 事到如今无论是愧疚还是忏悔都不能再改变他们兄妹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去选择的人生轨迹。 何勉韵能够理解,“好人”这两个字是多么客观又理性地评价,在这个的背后,是她的儿子已经能抽离自己的感情来看待他们一家人这些年的分崩离析的过往。 她知道自己对于别人算得上是个好人,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到头来只得到儿子这样的一个评价,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 【就算再给您十次、一百次的机会选择,您也会选择离开,所以您根本不用愧疚。】 沈何朝写下这句话,觉得自己的心陡然变得开朗了起来。 既然是必须会去做的事情,那愧疚就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只能拖慢人前进的步伐,让人变得不快乐。 这些年,他真的过得很好,他的人生自始至终只有一条路,他没有不喜欢的权利,也没有懈怠和退缩的资本,所以他走得泰然且快乐。 二十多年生命中全部的不甘心,不过是妈妈当年抛下了他和他妹妹。 现在这些不甘也已经抹平了,不是因为妈妈回来了,不是这个女人抱着自己如何的哭泣,只是因为他想通了自己应该把自己的心放在更值得的事情身上。 这份豁达与开阔,大概就是他和他妹妹性格中最大的不同。 何勉韵看着这张纸,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儿子安慰,会被自己抛下的、遗忘的、舍弃的儿子安慰自己。 “大朝,你真的不恨我么?当年我要取道花市去港城,为了那张能买到船票的介绍信,我就签下了放弃你抚养权的协议,我真的是对不起你们的一个自私的妈妈。” 沈何朝点点头。 【我知道那份协议。我十八岁的时候,爷爷把那张纸给我了。】 上面写了一个女人愿意放弃自己儿子的抚养权,条件是让她能够成功抵达港城。 简单又直接,她轻松愉快地用这个换到了自己的未来。 所以现在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我厌恶,在她知道自己是个哑巴之后开始折磨她。 何勉韵再一次沉默,她确实是彻彻底底地放弃了抚养权,但是这些年的不闻不问也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对沈何朝的一切义务。 既然曾经没有尽到义务,现在又谈什么权利呢? 【等到将来,您退休了,觉得想要四处走走,就来我这来吧。我给您准备一套房子,能看见海的,您累了就回来休息,或者在这里呆烦了就再回腐国去。您的丈夫是很好很好的人,我这里的门永远对你们一家敞开。】 男人笑的柔和,和女人相似的眉目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和忧愁。 他写的都是真心的。 何勉韵又喝了一口茶,无论沈何夕在她的面前是乖顺体贴还是争锋相对,她都知道自己女儿的心里是有自己的。 面对儿子这样的柔和与包容,她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了,这个孩子的心里似乎太宽广也深沉,让她看不到边也摸不到底,只能没着没落地跟着他的步调走。 她想要求得儿子的原谅,但是原谅不是求来的,更像是被赐予的。 她想要说服儿子去治好自己不能说话的毛病,结果在这件事情上她未成年的女儿做的比她更多,多到让她没有了立场。 她想要一份心安,这样的沈何朝却让她觉得自己是长长久久永生永世的亏欠。 这样一想,刚刚隐隐作痛的胃部突然更疼了起来。 沈何朝注意到了她捂住自己胃部的动作,表情关切地看着她。 何勉韵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我只是最近吃的有点少。” 沈何朝看她的脸色陡然苍白就知道了,她哪里是吃的有点少,恐怕是就没怎么吃。 【您在这里等一下。】 沈家的后厨房里东西都收拾了差不多,三个老爷子都撤了,只剩下一群年轻人在研究是吃蒜炒茼蒿配面条还是去前面大家每人花点钱吃烤肉串。 小川、成子和文河支持去吃肉串,正川平次表示无所谓,光头坚持吃面条——因为他穷。沈何朝走了进来,小伙子们也顾不上吃什么了,还是老板/师父/师兄/朝君的身体更重要啊。 沈何朝只能在他们的包围下转个圈,再让成子试试自己的体温,文河把把自己的脉,表示自己真的是没什么事儿了。 拍开小川浑水摸鱼要摸他肚子的手,沈何朝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大票。 【今天我一病,你们也都累坏了,去吃烤肉吧,我请客。】 除了正川平次的目光依旧担忧,这群粗枝大叶惯了的年轻人欢呼着奔去了外面。 “烤鸡翅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笨,吃什么烤鸡翅,三百块钱一人一只烤鸡都够了。” “你才是土包子,在这儿最好吃的是烤鱼!烤深海鱼!烤海蛎子!烤蛤蜊!” 正川平次也被自己的伙伴们拽着往门外走,只剩下老店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慢慢地走向厨房。 打开厨房的灯,沈何朝走到自己站了几年的主厨位上。 他要给自己的母亲做一次饭。冰箱里还有一点猪肉和鲜虾,菜篮子里有一个西红柿和一把茼蒿。 先把猪肉用葱姜炒香炒熟,取出肉放在一边的盘子里,净锅。 鲜虾剥开,虾皮虾肉分开放着,番茄烫一下去掉外皮。 在锅里放油,煸炒鲜虾的皮到出虾皮被榨干,挑出被炒干的虾皮扔掉,此时的锅里的油变成了红色,鲜香的味道开始溢出。 然后放入切成小丁的番茄继续翻炒到鲜香味道转入了一点酸味再放肉片,此时放入一点调味的花椒粉和香料粉,等到材料混合好了之后,就加水烧煮。 一小碗面粉用滴滴答答的水打成絮状,每一粒都要细薄又不粘连。 虾肉也在取出虾线后被打成了虾泥,混入蛋清搅匀。 锅开了,红色的番茄丁在汤里翻滚消融,年轻的男人动作又快又匀地把絮状的面疙瘩撒进了锅里。 红色的汤汁里浸入了白色的面,搅拌了两下面疙瘩就渐渐地浮了上来。 沈何朝看了一眼锅,拿出了一把的茼蒿开始清洗。 茼蒿是一种特别有意思的蔬菜,爱的人是真爱,讨厌的人也说不上自己是怎样的讨厌,它里面含有特殊的挥发性芳香精油,能够开胃清火安神养心。z 正适合此时的何勉韵。 锅里再次烧滚之后,沈何朝站在离锅半米远的地方,一只手拿着装着虾泥的盘子,另一只手捏着厨房里包饺子用的竹片。 手腕轻甩,手指稳且准地用竹片把那一点点虾泥撇进煮沸的锅子里。 灰白色的虾泥在男人的手里像是投林的乳燕点水的蜻蜓,轻又准,迅且美。 沈何朝的表情无比的平静,他好像是在看着锅,又好像是透过那沸煮出的水汽看向那个奔跑在大雨中的小小男孩儿,虾泥飞向锅中,像是一段段的曾经,一丝丝的不甘都在这样的热气里,混杂了五味、融和了清香终究成了妥帖包容的一锅果脯的面汤。 茼蒿切成小段,最后洒进锅里,在它的奇特香气被催发却又没逸散的时候,一碗红绿疙瘩汤就撒盐出锅了。 沈何朝特意找出了一个黑色的海碗装了这一碗汤,旁边搭了一小碟拌了芝麻和酱油的芥菜丝。 正要端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咳了一下。 “呵……” 希望,还能用。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99章 烧茄子 哈特一家还要在国内停留一段时间,当然,现在是沈何朝的心里她已经不是重点。 重点是……怎么打消妹妹觉得自己是烧坏了脑子才不能说话的想法。 其实沈何朝当年的失语症只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好了,但是心理上的失语持续了几十年。 他知道自己愿意,其实是能发声的,但是这么多年没用过嗓子,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当然,沈何夕还顾不上一大早自己的哥哥偷偷瞄自己的小眼神,昨天在热腾腾的厨房里忙了一通无论是正川雄一还是徐汉生都有一点吃不消,早上醒来一个头疼一个胸闷。 沈何夕给两个老头捏着鼻子灌了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让看起来很健康的沈抱石一整天不喝茶水改喝绿豆水。 早上的菜是沈何朝去买回来的,买完菜之后,他也被自己的妹妹强制勒令继续休息。 【那今天餐馆停业么?】 三个老头倒了俩,还剩一个也撑不下来,现在沈何朝自己也休息了,餐馆怎么办。 女孩儿笑着指了指自己: “这儿还有个身强体健的呢。” 想到自己被妹妹一只手臂摁倒在床上,再想想自己情绪激动就晕倒了,沈何朝灰溜溜地保持了沉默。 不止他保持了沉默,就连情绪依旧有点低落的沈抱石对自己的孙女去“占领后厨房”都没有意见:“想怎么玩怎么玩,让你哥哥休息一下是对的,你要是有本事玩出事儿了,还有我这个爷爷给你担着呢。” 于是这一天,沈家饺子馆的后厨房里,迎来了新的代理大厨。 性别:女 年龄:还差一天十八岁 特长:刀工精湛,其余未知。 本该是最不被信服的一个人,偏偏后厨房里的一群年轻人没人敢说个“不”字。 沈何夕指点裴板凳刀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过,就凭那一手本事就足够她在厨房立足。 在厨房这种地方,大家全靠手上的功夫说话,只要厨艺好,年龄、性别、长相都不是问题。 女孩儿身材纤瘦,那些给男人准备的厨师制服她穿不了,只能自己挑了件棉质的T恤,外面系上围裙戴上套袖,再加上一张嫩生生的脸,看起来不像是大厨倒真像是来打杂的。不管怎样,她就是这么风风火火地上岗了。 第一天,就连老魏的那条金舌头都没尝出来沈家的饺子馆的主厨换人了。 吃了一顿海肠猪肉的饺子他还感叹了一下今天的海肠挺新鲜。 乐小川背着人的时候偷偷给了他一个鄙视眼,就这样还说能在十个同样的点心里面吃出唯一一个带脂粉气的呢,现在一盘子饺子都换了性别了你还吃不出来。 其实作为一个主厨,厨艺只是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有很多厨艺极好的厨师可能能登顶名厨但是当不了一个厨房里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主厨。 因为一个好的主厨必须精通管理学的知识,这些知识可能并不是来自于书本,而是他们自己一点点摸索总结出来的。 菜单制订、成本控制、人员调配、时间把控、流程掌握……这些都是一个主厨的分内工作。 在这些方面,沈何夕的表现简直让人刮目相看,她完全没有一般人新接岗位后的彷徨与生涩,无论是厨房里哪一个方面的工作她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一天忙下来,包括一直小心翼翼的正川平次在内都对她有了两分的佩服。 晚饭的时候,三个老头加上进店必须抱狗的沈何朝都来了馆子里吃饭,说是要尝尝小夕的手艺,其实何尝不是来给他们家的宝贝丫头撑场子。 看见沈何朝从外面走进来,沈家的老食客们都愣住了。 这小沈师傅坐在外面,那里面忙活着的人是谁? 沈抱石对着里里外外的老客们抱了下拳:“我家的大朝这些年多谢各位关照了,他还有个妹妹,趁着暑假出来练练手,手艺是分毫不差,就是小丫头没经过事儿,大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跟我老沈头招呼。” 话是说的八分恳切两分谦逊,其实谁都听明白了,这老爷子是来给自己孙女搭架子的,吃得好那功劳是他孙女的,吃得不好火气往他这把老骨头上撒。 沈何夕在厨房帘子后面听见了,笑着说了一声老别扭就让人把煮好的饺子往外端了出去。晚餐在沈家饺子馆的还有照例免费的苏仟和举家前来的哈特一家。 听见沈何夕在厨房里顶替了哥哥的位置,何勉韵很平静,大朝就是该休息了,站在女儿的角度这是体谅她哥哥,自己应该认可才对。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就算弗雷德跑到后厨去看他姐姐工作,顺便品(hun)尝(chi)菜(hun)肴(he),她也没用表示出任何的不满。 第二天是沈何夕的生日,还没来得起收礼物,她先镇压了她哥哥打算复工的企图。 “以前咱们的生日都是一碗面条就过了,你在接了馆子这么多年因为过生日停过生意么?” 沈何朝摇了摇头。 女孩儿耸了一下肩膀:“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因为过生日停,我又有什么理由停了馆子的生意呢?” 即将成年的小丫头撅着嘴耸着肩,换来了她哥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我给你做长寿面吃。】 “好啊!”女孩儿笑着点点头,接着又补充,“我还要吃烧茄子。” 沈何朝全都答应了。 女孩儿又提起了最近的重点事件:“你什么时候去治不能说话的毛病?趁着现在我能替你守着馆子你得赶紧呀,这么好的机会真不多。” 年轻的男人又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等你过完生日我再送走文河和成子,先找个国内的医生看看。】 沈何夕惊喜地想要跳起来:“你答应去看医生了?” 沈何朝点了点头。 【别高兴的太早,能不能好还不一定。】 十几年没有发声,他的嗓子退化到连出气音都万分艰难的地步,究竟能不能说话,还是未知。 沈何夕才不去管什么不一定,她坚信自己的哥哥一定能治好,她已经做了那么多自己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达成了那么多自己从来不曾奢求的愿望。 她的哥哥比她更值得收到上天的馈赠与珍爱。 一定能治好的。 我一定能亲耳听到哥哥叫我妹妹。 想到这里,女孩儿欢呼了一声,给了沈何朝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早就该这么懂事了,我这就去查哪里有号的医院专科。” 沈何朝笑着应了,也不去计较小夕变相说自己不懂事,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的妹妹知道真相的时候不会太生气……打自己一顿是可以,千万别哭啊。 知道了小沈师傅休息由他妹妹顶岗,第二天店里就少了几个老面孔,他们都是沈何朝的忠实拥簇,知道沈何朝不在,哪怕那饺子的味道和他做的一模一样,他们吃在嘴里也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沈何夕对他们的心思很理解,也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女主厨的,从小学徒到主厨的路子她完完全全地走了一遍,其中的艰辛早就参透了十之八九。 上午十一点,开始有食客来吃饭了,客似云来,挑事儿的也来了。 “不是说沈家换人了么?怎么卖给我们的饺子还是这个价儿?” 一个来提冷冻饺子的酒楼采买坐在沈家饺子馆的大堂里就开始发难了。 “你是什么意思?” 提着二十斤饺子的帮工小川把饺子放在自己身后,掐腰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 “我说你们沈家的饺子既然换人了就得降价,沈何朝的饺子值这个钱,他妹妹算哪根葱饺子也敢卖这个价?” 中年男人洋洋得意,恍然不觉得旁边的人都在用看傻瓜的目光看他。 小沈师傅又不是以后不出现了,你现在打了沈家的脸,以后你们酒店还想不想愉快地卖沈家的海鲜饺子了? 小川被他这副样子气到不行,偏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堵回去,他来了这么久还真没遇见这种来找茬的。 在后厨听见对方挑衅的话,裴板凳拎着菜刀就要往外走:“哪个龟儿子来找我们的茬?” 他这种流氓气息浓重的举动被成子和文河当场镇压。 正川平次拍拍自己的手郑重其事地说:“谈判这种事情我比较熟,还是我去吧。” 一只素白干净的手从他身后摁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再次蹲在了菜架子的边上。 “人家已经指名道姓问我是哪根葱了,我在后厨装蒜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0章 沈家的规矩 来找茬的男人姓卫,跟海边那家刚建的那座招财大酒楼的老板是本家兄弟。 这个招财楼的老板以前是西北的一个的煤头子,靠着开小煤窑赚了不少钱,现在国家抓的紧,他就跑到海边招了个大厨拉了一票兄弟,“正正经经”地开起了酒楼。 来沈家买饺子回去提价卖是他们跟太平区别的饭店学的招儿,买少少的二十斤饺子拿回去,他们再掺合着自家包的饺子一起挂着正宗沈家饺子的牌子卖,开业到现在也是结结实实的赚了一笔。 之所以现在事情还没被察觉是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不过是这家酒楼一开张就和旅行社搞好了关系,店里接待得多是外地来的成团的客人,这些人只图吃个新鲜没有人去追究这个饺子的味儿正不正。 另一方面,沈家最近的好事儿是一出接一出,也没人有空儿去看看外面的行情。 这个姓卫的酒楼采买就算是已经从沈家的身上捞到好处了还是不满足,背着人他悄悄算了一笔账,一天二十斤饺子,平均一斤十六块,一天就是三百二,如果他能让这边饺子的价再松点,一斤十三四块的,那他一天就能多捞几十块。 所以一听说沈家这几天换了主厨,他就颠儿颠儿地来了,听说现在管事儿的是个小丫头,只要他能利用这个小丫头让沈家把价降下去,他就不信他们以后还有脸升得上来。 如果遇到这事儿的是沈抱石,这会儿已经直接让人把这人打出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如果遇到这事儿的是沈何朝,他回当着这人的面把招财大酒楼的生意份额交给一直眼巴巴等着的丰和楼和海珍楼。 可惜这货命不好,他就是沈何夕当了主厨才来找茬的,他找的就是沈何夕的茬。 让我们愉快地一起为他点个蜡。 沈何夕就是那么一副打杂小工的扮相出来的,跟他虽然年轻但是制服笔挺相貌俊秀顺便还有温和笑容做加成的哥哥来说,她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可靠。 何况她此刻的表情是那么傻白甜、软萌绵,让不熟悉的人轻易就放松了警惕,让熟悉她的人只觉得汗毛竖立心惊胆战。 “我是沈何夕,大叔您对我做的饺子不满意么?” 姓卫的男人眯眯眼看着面前漂亮高挑的女孩儿,一副对她的长相很满意的样子。 站在沈何夕身后的裴板凳看见他敢对自己的“师姐”色眯眯的样子,差点就忍不住一刀砍他个脑壳开。 “你们家的这个饺子,在太平区也算是数得上的贵了,我去哪买冻饺子也不是十几块一斤这个价儿啊。” 看见对方这么“嫩”,姓卫的很满意,嫩才好,小姑娘嫩生生的不经事儿还不是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来。 “哦?我们家饺子贵么?”女孩儿一脸无辜地看向周围零零星星的客人们,“各位大哥叔伯,我们家的饺子一直用的是最新鲜的海鲜,最好的猪肉,饺子皮也是手工的,你们觉得我们卖的贵么?” 俏生生的小女孩儿就这么问出来,自然有人接茬:“不贵不贵,在你们家吃这么多年了,你们家的饺子涨价比肉价还慢一些呢。” 沈何夕得到了答案,对搭话的人感激地一笑:“这个大叔说的真是公道话,我年纪小也不懂行情,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板凳,端一碟蒜泥白肉来请大叔尝尝,我们沈家虽然赚的不多,请老客人一份肉的钱还是出的起的。” 那位大叔笑着收下了附赠的白肉,冲着小姑娘举了个大拇指:“小丫头还说自己不懂事儿,做事儿真讲究。” 女孩儿看向那个翘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大叔,客人都说我们家的饺子一分钱一分货、价格公道呢,您说的那种便宜饺子再过两条街的地方有得卖……在这儿,您大概还真找不到。” “就算价格公道那也是你哥哥在的时候价格公道,沈何朝卖了几年的饺子了,他卖的饺子能卖得贵,你个丫头片子也敢卖一个价钱? ”既然说沈家的饺子贵说不通,那就说这个小丫头的手艺不行,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沈家饺子馆把他们的饺子价格给降下来。 “可是我们卖的都是沈家的饺子呀。” 刚刚还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 “沈家的饺子是形美味香,鲜香滑满四美兼具,馅料是最好的,面皮也是最好的,就连饺子外面用来防粘的玉米面都是最好的。如果馅料不够鲜味道不够香面皮不够滑形状不够满那就称不上是沈家出的饺子。自然不值得我们沈家饺子的价钱,但是如果都做到了……不管包这个饺子的是我爷爷沈抱石、我哥哥沈何朝还是我沈何夕,那它就是沈家的饺子,一分钱都不让。” 沈何夕噼里啪啦说完,就差把“不降价”三个字儿直接排在对方那个毛发稀少的脑门上了 中年男人听到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小女孩儿刚刚的什么胆怯天真都是装出来的迷惑自己的,她分明是个铁齿铜牙的老油子。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招财大酒楼干了几个月的采买,已经让这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每次进货的时候收的那些个干瘪瘪的小红包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如果能让沈家把中间的差价部分让出来,他每个月都能有一笔细水长流的进项,就为了这个他今天也不能撒口了。 “嘿嘿,你们家孙女包的饺子还能和爷爷包的一样好?你这个说法就是在坑人吧,先让厉害的包了饺子把价格抬上去再让你们这些不入流包好了出来卖……你们家算盘够精啊。” “那按照您的说法,这个饺子是价格是随着人走,厨艺高的饺子才值钱,厨艺不高的就得便宜卖了是么?” 沈何夕轻轻放松了一下指关节,她有预感,这事儿文着办恐怕不顶事儿,一会儿怎么能把这货尽快撂倒……她用目光梭巡了一下这个人的体型外貌,心里大概有数了——一招就够了。 “啊对呀!就是这样。你们家的这个饺子不是沈何朝包的,那就不值这个钱。” 男人抖了抖翘在上面的那一只脚,女孩儿的问话让他有种胜利在即的假想。 女孩儿轻笑了一下:“那按照您的说法,您家招财大酒楼的菜价应该跟着您家的大厨手艺走,大厨做的菜卖三十,帮厨做的菜卖十块……不知道您在的这个酒楼大厨,一天能做几道菜,有几道菜是因为做的人不是大厨而主动降价了?” 沈何夕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的说法有胡搅蛮缠的嫌疑。 再过几年在每道菜上单独注明厨师姓名的做法会在很多酒楼流行开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会是一些年轻厨师脱颖而出的时机,就连沈何夕自己在华庭也是凭借这样的单独署名每道菜制作者的机会才入了主厨的眼。 但是这儿不是让她扶摇直上的华庭,也不是让她合伙创业的欣悦,更不是强者如云竞争惨烈的饕餮阁。 这里是沈家的饺子馆,她爷爷一手创办,她父亲和兄长一生经营的地方,在这里,只能按照沈家人自己的规矩走。 沈家的规矩就是沈家出的饺子绝没有让人逼着降价的道理。 姓卫的家伙接不上话茬了,这个女孩是刨了个坑让他跳,如果他说了个“是”,让对方拿住了话柄天天去招财大酒楼喊着要降价怎么办? 那如果他说不是,今天他想要多赚点的想法不就泡汤了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刚刚蹿到沈何夕身后的小川戳了一下袋子里只冻了一个小时的饺子。 “师姑,这饺子怕是要化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还不把饺子放回冰柜里,既然这位大叔觉得沈家的饺子卖的又贵又不实在,那我们也就不用再从这位的手里捞钱了。饺子放回去,一会儿丰和楼的来了折价给先问他们要不要,丰和楼不要就问海珍楼,海珍楼不要还有船香海味……如果都不要我们直接煮了送到福利院去做善事。” “哎,你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看着小川居然真的把饺子拎起来往后厨房走,那是真的急了,他可没忘了是来采买饺子的,想要中间捞一笔是真的,如果到头来连饺子都带不回去了,他的那个同宗哥哥可不会放过他。 “您既然不想要这个饺子,那我只能是这么办了,您不想买我就不卖了,肯定不敢为难大叔您。” “我们招财大酒楼楼买你们的饺子那是跟你哥哥订下的,你怎么敢不卖给我们?” 如果不是看见女孩儿的身后几个结实后生在杵着,他肯定已经上手抢饺子了。 “卖给你们?证据呢?”女孩儿又是一脸的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简称耍赖。 中年男人语塞了,因为沈何朝是从去年才开始接的外订生意,一切还在摸索之中,合约这个东西是要订时限的,沈何朝自己都不知道能卖多久,又怎么可能和别人订下纸面上的约定? “大叔,您该走了。” 几个人围上去,“送客”。 “招财大酒楼是么?”女孩儿低头整了整自己的围裙,“等我改天去逛逛。” 看这个采买的做派,恐怕这家店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在自己走之前,得把这家店的打点清楚了才放心啊。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1章 扯面 有人来找茬这事儿并没有被沈家的人放在心上,沈抱石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个拎不清的酒楼打工的还看不在他老人家的眼里,至于沈何朝,他也不过是跟太平区的一些食客们通了气,告诉他们招财大酒楼再没有沈家的饺子了。 沈何夕的表现在他们看来也是有理有节,既没有没有当着客人的面跟人争吵,也显得沈家人是讲理的。 所以,到头来除了沈老头念叨了几句说沈何夕太没有女孩儿的样子,这事儿在沈家的小院子里就算是揭过去了。 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儿,就是沈何夕的十八岁生日。 晚上九点,沈家的饺子馆客人渐渐稀少,自家人却都来了。 三个老头加上沈何朝,这是核心成员,饺子馆里的一众年轻人是既要干活也能吃饭的,编外有个只负责蹭吃蹭喝的苏仟,除此以外还有哈特一家。 三个小家伙都给他们的姐姐准备了礼物,凯瑟琳的礼物是她自己画的画像:一个象征着沈何夕的长头发牙签人拉着另外三个矮一点的牙签人,最矮的那个上面还顶了一个蝴蝶结——正是凯瑟琳自己。 弗雷德和亚瑟两个用他们的零用钱给他们的姐姐买了一条丝巾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水晶丝巾扣。 沈何夕对每一件礼物都非常喜欢,抱着凯瑟琳和弗雷德亲了好几下。 亚瑟认为自己是大人了,拒绝这种对小孩子的感谢方式,结果惨遭大魔王姐姐揉脸。 何女士的礼物是她给女儿亲手编织的一件针织外套,拿给沈何夕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妈妈一直笨手笨脚的,这点本事还是到了腐国之后跟别人学的,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穿了,你要是觉得舒服我再给你织。”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今天她就十八岁了,自己错失的不只是她成长的岁月,也是这两个孩子心里本该被母爱滋养的的眷恋。 沈何夕想进厨房帮忙,结果被老头子们从撵了出来,他们勒令她去换身干净漂亮的衣服安心地当小寿星。 帮厨们都笑着看着中午还威风八面的女孩儿现在被老头子们瞪出去的样子,哎呀,这才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嘛,今天中还觉得这个小姑娘突然间霸气侧漏还自带黑社会气场,绝对是他们眼花耳鸣了所以看错了听错了。 衣服是正川老大爷准备的,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对自己弟弟打扮小姑娘的品味非常地鄙视。 “女孩子、就该穿着漂亮的裙子,享受美好的食物。” 沈抱石一边炒着菜一边跟他打嘴仗:“说得好像你有孙女一样。” “小夕也是我孙女!” “哼!你生得出来么?” 给汤看着火候的徐汉生笑呵呵地不插话,很多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别看这两个兄弟吵得欢,如果他贸贸然地插嘴了,那他自己肯定得被他们联合起来炮轰的那一个。 沈何朝下午的时候就把面条的面弄好了,他做的不是惯常做的手擀面也不是细细长长的拉面更不是他爷爷用来摆弄炫技的一根面,而是他跟着成子学来的扯面。 小面团擀成细长的饼状,在他的手里被拉扯成了薄而不断的宽宽的长条。 鲁地的寿面多用的是手擀面,为了图“长寿”的意思,也有人用一根面的做法,沈何朝用这种宽宽的扯面来做寿面,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妹妹读书也好,做菜也好,力气……也好,就算本事再高终究年轻,她身在国外自己很难照顾到她,希望她的路能像这个面条一样越走越宽,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让自己的人生拐进窄窄的胡同里。 这种隐晦的疼爱与祝福,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用在炉子上慢慢炖着着肉燥浇头和蘑菇汤,把自己想说的东西一点一点地隐藏起来。 沈何夕不仅换了衣服还被苏仟奸笑着化了个妆。 裙子是漂亮的番茄红色,有大大的裙摆腰际是蕾丝的腰带,看看标签上的外文也能猜到它价格不菲。 裙子是正川老头儿提供的,配饰却是苏仟挑的,她把一串珍珠项链戴在沈何夕的脖子上,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么好看的脸型居然不打耳洞。 沈何夕对她的这种男女通吃的欣赏取向已经完全免疫了。 “明天下午一点半你开车带我去个地方吧。” 要不说是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么,虽然都有一层精致皮囊,这俩人的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坏劲儿,沈何夕刚开了个头,苏仟已经知道了尾。 “用不用找人给你撑场子?” 今天才十八岁的女孩儿非常认真地想了想:“不用,带着板凳他们几个就好了。” “有好吃的(食物)么?” “未必。”沈何夕对这个名字恶俗的大酒楼的厨子水平不抱什么希望。 “有好看的(热闹)么?” 女孩儿特别淡定地一笑:“那是肯定有的。” “哎呀,小夕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最近真的是空虚寂寞冷啊。” 苏仟开心地从沈何夕一边的鬓角上起头扎了一个鱼骨辫到另一边。 沈何夕看了一眼自己房里与一年前截然不同的摆设,心里说不出来是怎样复杂的感觉。 有喜悦也有悲伤,有憧憬也有彷徨,现在的美好对照着曾经的孤独和心酸,她知道自己应该更幸福,她已经获得了自己做梦也不敢获得的幸福,可她也注定了永远记得上辈子的一切,在这些幸福里要不动声色地躲避着那些会触及隐痛的人与事。 蚊帐换成了米色的新蚊帐,那个有两个补丁的毛巾被现在已经铺在了小腻歪的窝里,蓝色的凉被叠放在矮炕上,下面是新的床单。 只有红木的机械钟永远咔嚓咔嚓地走着,见证着她走向一个新的未来。 不是一个纠结于是不是厨子的未来,是一个有哥哥、有爷爷、有亲人、有朋友的让她想起来就可以微笑的未来。 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的未来。 小寿星果然如苏女神所想的那样惊艳了全场,沈抱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孙女大概过几年也要出嫁了,差点抹出了一把老泪。 今天的菜除了烧茄子都是三个老人做的。 汤汁浓郁的四喜丸子、汤味内藏的清白奶汤、色彩明丽的鲍汁蒸蛋、外形精致讨喜的虾仁酿豆腐、香味诱人的椒盐烤虾、黑黄分明的小米海参盅……这些华夏菜光沈何夕光从外形上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沈抱石做的哪些是徐汉生做的。 还有带着异国风味的石板烤牛尾、三文鱼手卷,这些肯定是正川老爷子做的。 至于那些漂着红油的小凉菜当然是裴板凳孝敬他小师姐的。 外面有海边吹来的清风和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小小的饭馆里开着亮堂堂的灯。 沈何夕坐在人群里,一边是她笑容满面的爷爷一边是她的哥哥。 满桌的菜肴无一不是精品,满桌的人无一不为她开心快乐。 “每吃一口食物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让她想笑又想哭。 ********* 又一次失败了,俞正味独自抱着头坐在厨房里。 厨房里还弥散着焗炖牛肉的味道,烤到外层金黄的芝士下面是俞正味用低温法炖煮了两个小时的华夏口味的炖牛肉。 肉足够的软嫩,味道足够的香浓适口,可是不管他怎么搭配这份牛肉的配材和味道的偏重,焗烤过之后的浓郁奶香总是冲淡这种炖牛肉给予人口味上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让人吃过之后既不会怀念也不会觉得难忘。 除了创意本身,这道菜没有任何价值,可是没有价值的创意算得上是创意么? 创意个鬼! 俞正味站起身,把花了他半天的时间做出来的热腾腾一份菜倒进了垃圾桶里。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专门负责试吃的黑豆也已经回家了。 “您的菜里,我什么都吃不出来。” 传说中能吃出厨师情感的库克先生这样对他说,语气里有着似有似无的不屑。转头,这位库克先生又对克莱德说:“我还以为您的所有朋友都会像是Cici小姐一样让人充满惊喜。” 简而言之,在库克眼中,他俞正味费尽心思做出来的菜还远远比不上沈何夕那个小丫头。 即使她是出身沈家,即使她是沈抱石的孙女,俞正味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盯着垃圾桶里自己的劳动成果,俞正味以为自己能坚持一辈子的的随波逐流和荒唐度日早已经无影无踪。 库克觉得他对厨艺不够真心。 他真的不热爱厨艺么? 沈何夕说他的菜里没有该有的“野心”。 他是真的对厨艺没有一点的野心么? 如果不是黎家人,他怎么会不能从养父那里学到正宗的华夏菜? 如果不是黎端清,他怎么会在异国他乡飘泊这么多年。 怎么可能不是一无所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做出的菜怎么可能不是一无所有。 是谁害的他这样的一无所有。 俞正味把手里的深盘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黎端清,黎端清!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2章 臭鱼烂虾 蜀地自古以来就被誉为天府之国,水土丰饶环境安逸,物质上的丰富也就让蜀地的人们对吃有着格外的讲究和追求。 在上河帮所在的锦城,哪怕只是坐在河边茶楼上搓着麻将摆着龙门的大叔,也能如数家珍一般地说出锦城里大大小小的几十家各有特色的馆子甚至每个馆子里面大厨都有什么拿手菜,他们也都能掰扯一些——而这些不过是这座美食之都里美食文化的冰山一角。 对于这一点,锦城的人们内心是骄傲的,比如年轻的专栏作家陆乔斐。陆乔斐这个人,刨除他被人们评价的“文笔犀利”、“性格不羁”之外,他还有一个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属性——资深吃货。 盛夏来临,蜀地的一家报社组织了一些常驻作家到海滨旅游,陆乔斐觉得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风扇的书房也舒畅不了他的写作心情,索性就参加了这次活动。 ……简直是噩梦一样的活动! 这个拥有着碧海蓝天的城市在很多内陆人的眼中象征着阳光下的沙滩和盛夏里也清爽畅快的海风,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尽管海水浴场是美的但是泡在里面洗澡的人能让海水浴场看起来真的像是一锅煮熟的饺子! 在来之前还兴致勃勃买了一条泳裤的陆乔斐感到很心塞。 更心塞的是吃饭的时候。 据说报社给他们开的是午饭一人一百块的标准,一桌坐了十个人,也就是说这个桌上的东西价值一千块。 如果不是对面自己的编辑对自己赔笑还笑的那么可怜,陆乔斐一定已经摔了筷子走人了。 说好的海鲜确实有……是海货有,“鲜”没有! 就算没吃过海里的梭子蟹,陆乔斐还是吃过淡水大闸蟹的,螃蟹到底新鲜不新鲜那是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的,这些打开之后肉质松散汤水寡淡没有鲜味的东西是螃蟹么?那盘放了一堆辣椒,贝壳的口大半都紧闭着打开之后腥气浓重的东西就是栓说中的辣炒蛤蜊? 这是坑爹呢?! 除了这两样令人王二作呕之外,其余的菜也好不到哪里去。 炸蛎黄面粉糊比海蛎子的本体大多了。 大盘的地锅杂鱼里面,同种鱼的长度可以从十五厘米可以陡降到五厘米,这是地锅鱼?这改叫“鱼和它的四世同堂”! 还有中间那盘不知道是什么、据说很贵的深海鱼为什么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还有……还有这个酒店的恶俗名字,招财大酒楼,真是招财啊,一千块钱就给客人们吃这个? 招的都是黑心财才对! 陆乔斐目光不善地看向单独坐一桌享用小灶的导游,大概这位也是沾了“招财”的光。 “陆哥、陆哥,我晚上请您吃好的,咱别生气,联系这家旅行社的是我们社长的小舅子,您要是闹起来了我回去就……”小编辑看见陆乔斐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跑来央求他一定要忍着。 “呸!这么难吃的东西,狗都忍不了!” 冷不丁听见这句,陆乔斐以为自己真的忍不住把脏话骂出口了,瞅瞅小编辑并没有看向自己,他也顺着看向了一边的散客席。 六人桌上坐了三男两女,说这话的是一个已经拍桌起身的壮汉。 几个鼻孔朝天的服务员刚想呵斥他,看见他那副高壮的身板就把到了嘴边的国骂吞了回去。 “这位先生,您对我们这的菜有什么不满意么?”欺软怕硬的特点在这几个服务员的身上展露无遗。 壮汉没搭话,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孩儿,明显在这五个人中,两个女孩儿是做主的。 其中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用筷子懒洋洋地敲了一下餐碟: “你问错了,我们不是有什么不满意,我们是不管什么都不满意。菜烂到让人连话都不想说,你还指望我满意?”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被她敲着的小碟子就被一根轻飘飘的筷子这么敲碎了。 “你看,连碟子的质量都这么差。” 年轻的女孩儿把盘子敲烂了还一脸控诉的表情。 她旁边坐着的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儿差点被她这种无耻的语气逗笑了。嗯,没错,这俩顶着美女皮子的砸场子流氓就是沈何夕和苏仟,她们今天来给这个招财大酒楼找不自在来了,结果发现根本就不用找,这个酒楼就是一个标准的糊弄外地游客的地方,东西又贵又难吃。 本来是想踢馆,这回就直接改成砸场子了。 正巧,今天这个大酒楼的老板正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在包厢里吃香的喝辣的,一听说外面有人找事儿,他们呼啦啦地都出来了。 “几位说吧,你们来我们酒楼是干嘛的?” 作为一个外地人,这个老板还是比较“懂事儿”的,来这里开饭店,该拜的都拜了,剩下这些隔三差五出现的“小鬼”,能用小钱打发就打发,如果不能……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偏偏今天遇上的不是为了钱,他们就是来惹事的。 “来吃饭。”女孩儿还很淡定地坐在位置上没动,“就是没想到你们这个饭店卖的不是给人吃的,全是些猫都不吃的臭鱼烂虾。” 陆乔斐听见这句猫都不吃,再想想刚刚那句是狗都忍不了,觉得自己似乎被人骂了猫狗不如。 摸摸鼻子,他继续听着。 听着这个女孩儿鄙薄到骨子里的口气,招财大酒楼的老板脸色越来越难看,刚刚喝酒喝出的红色现在都快憋成紫色了。 “你这是从哪里跑来的小丫头,我开我的店做我的生意,关你什么事儿?” 沈何夕本来只是想来摸摸底,如果这个酒楼的老板是个讲理的,那她就讲讲理就行了,没想到从里到外从人到菜都是这种货色。 那就别怪她左左右右啪啪啪啪了。 “你这个店行不端坐不正,处事儿碍了我的眼,当然就关我的事儿了。太平区所有馆子的脸面都让你这一家给丢尽了。” 这话她居然还是笑着说的。 女孩儿是笑着,这家店的卫老板可就笑不出来了,大厅里还有两个团团队十几桌客人,他们现在全都在听着看着自己的酒楼被人骂成了这样。 左右使了个眼色,既然给脸不要脸了,那就别怪他来硬的。 这时,他身后突然有个男人说:“什么意思?等了半天了我们的菜怎么还没上齐?不是说有招牌饺子么?” 这个出声的人就是陆乔斐,别说这几个人说了他想说而没说的话,光是看这家店的人想对女孩儿动手,陆乔斐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几个摩拳擦掌准备干架的服务生听见这声都看向他们的老板。 “快点快点啊,什么服务态度啊,我们掏钱了不给上菜啊?”坐在旅行团桌上的年轻人不依不饶,充分地调动了游客们的不满情绪。 卫老板回头看了看,挥挥手让服务员们都去上菜了。 他们打个架不要紧,这几个团队的旅行社是他们的长期合作伙伴,如果这些客人闹得太厉害,他自己也没办法跟旅行社交代。 结果他这边人撤了,那边一直沉默的漂亮女孩儿突然惊叫了起来:“哎呀!黑店要打人呢!快报警啊!” 位置比较远的客人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听见有人说报警顿时都慌了。“别报警!开玩笑的啊,没事儿没事儿,大家都好好吃啊。快点,快点给客人上饺子。” 卫老板对着客人们费力扯开了笑脸,开玩笑,绝对不能报警,他没事儿,他手下几个兄弟当年开小煤窑的时候都有案底,在这里再闹出事儿可就麻烦了。 注意到老板格外激动的反应,苏仟和沈何夕对视了一眼,这个老板很心虚啊。 心虚才好啊,不报警才好啊,这样谈不拢就可以尽情地进行Plan B了。当然,现在看来是肯定谈不拢了。 刚刚还尖叫的女孩儿施施然站起身让开了位置,让沈何夕走了出来。 “卫老板,我今天就是想找你谈谈你们家酒楼想让我们家饺子降价的事儿……” 刚巧,早就出锅的饺子被服务员们用大托盘端了上来。 吃饱喝足的导游也很配合地炒热气氛:“这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沈家海鲜饺,岛城十大名吃,吃完了我们还要赶下一个景点,大家快点啊。” 说话说到一半的沈何夕抬起一脚就正踢在了这个老板的肚子上,把他踢了个跟头趴在地上。 “你居然敢假冒我们家的饺子?” 她身后包括壮汉在内的三个男人也迅速地制住了卫老板旁边的几个人 ——不管是东北大汉文河还是蜀地小混混出身的裴板凳,他们的一些“技能”还是比较专业的。 哗啦……这下是真打起来了,那些旅行团的客人都站起来看热闹。 沈何夕脚踩在这个老板肥硕的屁股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一根尖锐的钢钎。 现在她就用这个东西顶着卫老板的后颈部位。 “你开馆子之前没打听过这个地儿什么人不能得罪么?” 全场的游客们都哗然了,这、这是真打起来了? 听说这里的妹子彪悍,没想到居然彪悍到直接上脚踹人地步啊! 沈何夕稳稳地踩在胖老板的身上,抬起头对着客人们笑着说:“麻烦你们给我看看他们家的饺子。” 她看向了刚刚出言帮助她的那个年轻男人。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3章 胭脂虎 说实话,陆乔斐是有些被吓到了,作为一个动口不动手的知识分子,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一言不和抬腿就踹的桥段只该发生在两个大老爷们之间啊。现在这个画风不对啊,需要人斗智斗勇解救的妹子变得这么厉害简直是他生平所仅见啊。 海边这地真奇怪,人人都往海里跳,吃顿大餐像狗猫,妹子敢把场子挑……莫名其妙地,陆乔斐就编了一段顺口溜出来。 现在,这个挑场子的妹子看着他——面前的饺子盘。 陆乔斐立刻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把一整盘的饺子端到了沈何夕的面前。 “你喜欢吃饺子么?”沈何夕问这个带点书生气的男人。 陆乔斐用手指指了下自己:“我么?还好。” 沈何夕又问他:“那你觉得这种饺子你会喜欢吃么?” 陆乔斐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盘饺子,卖相比那些奇葩的“海鲜大菜”是好多了,他刚想点头就在女孩儿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顿住了。 嘶……刚刚没有和她好好聊天的家伙还在地上趴着呢。 陆乔斐认真想了一下,很委婉地说:“饺子……想要做的难吃其实也不容易吧?” 这倒是,水饺这种东西能在北方大范围的普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能够一次搞定一顿饭需要的面、肉、菜,只要馅料里面的食材搭配没有达到反人类的地步,只要再放点盐包进面里,那这个饺子基本就是能吃的。 但是这盘仅限于“能吃”的饺子居然敢挂上沈家的牌子,冒充她哥哥的手艺她爷爷的名号,那就是直接触及了沈何夕仅有的两片逆鳞,也就怪不得她如此爆发了。 沈何夕轻轻笑了一下:“这种饺子皮看起来像是泡涨的浮尸,饺子馅里全是垃圾桶下脚料的东西也敢说能吃?兄弟,你牙口不错啊。” 浮尸……垃圾桶……下脚料……听得清楚她说话的人几乎都在瞬间对他们面前的饺子产生了心理阴影,有两个人甚至迅速连人带凳子后退了两下。 被她这么一形容,陆乔斐也觉得这盘饺子简直是令人作呕,另外,他觉得自己应该让那些说自己毒舌的人都来看看,这才是毒舌好么,分分钟把食物变成垃圾啊好么! 陆乔斐默默地把饺子盘放在了地上,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牙口其实只是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的普通人水准。 听说有人来砸场子,饭店里的所有员工几乎都跑了过来,沈何夕看着那个五大三粗衣着邋遢的厨子,脚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光是卫生条件,只要举报了就足够你们喝一壶的,且不说你们这是开的酒楼,起码咱得保证厨师做的菜客人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看见那个厨子沾满了油污的袖口和已经看不大出本色的制服,所有的游客都觉得自己想吐。 包括陆乔斐。 老板还被踩在别人脚底下,这群人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效果反而受到了旁观群众们的指指点点。 明明看起来很纤瘦的小姑娘偏偏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脚踩着一个横向比例比她多两倍的男人几乎完全没有压力,不仅如此她的表情淡定地好像完全不是在打架一样。 让对方的所有人都觉得有点胃疼。 “那个厨子,你是本地人么?”她用手指指了指那个大厨。 那个大厨愣了一下,这边的卫老板突然发出了一声嚎叫:“他是本地人!别踩了!” “你们最好我问什么就说什么,不然我生生踩断他骨头也不是做不到。” 卫老板又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嚎叫。 “你是本地人,干厨子有年头了吧?” 那个厨子立刻点头称是,不敢再有一点的犹豫。 “以前是在哪家做的?” “以前在海珍楼干过跟刀,后来自己开了小饭馆……黄了。”大厨看了一眼他们老板,小小声地回答着。 “海珍楼出来的,那你应该知道沈家的饺子吧?” “知、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引发这场纷争的问题就出在他们假冒的沈家饺子身上。 至于么,就是一盘饺子,瞪着被陆乔斐放在地上的饺子,卫老板有些想哭。 沈何夕继续问那个厨子:“那你知道沈家人的性子么?” “不、不知道。”去沈家买饺子的来卖是他以前的工作伙伴告诉他的,他为了讨好新老板就赶紧献计用沈家的饺子来作为酒楼的卖点。 作为大厨,老板买了沈家的饺子回来再用自己的饺子假冒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觉得沈家再横也不过是个小馆子,再加上假冒伪劣的事儿多了也不差他们这点小手段。 谁能想到区区饺子居然真的能惹到煞星上门。 沈家人的性格,那是什么东西。 沈何夕笑了笑:“那我今天就来给你们长长记性。” 脚上猛然用力,在那个倒霉老板杀猪一样的哀嚎声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凡承沈家之人毕生工于厨艺,头可断,不可断明理忠贞之志;骨可碎,不可失沈家五味调和之道。” 背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想起了爷爷做菜时的随性、哥哥做菜时的专注,甚至还有大爷爷做菜一板一眼的全心投入,这些人的态度如果想用一个词就能高度概括,就是虔诚。 这样的虔诚,如何能被这种财迷心窍连做菜本心都没有的人轻易地仿冒和抹黑? “你觉得你能做到哪一点,能让你来假冒我们沈家的饺子?” 那个大厨躲避着她的目光,嘴里犹自不服气:“不过是一盘饺子,被捧了这么多年还真成了宝贝了……” 话刚出口就被他旁边的两个人堵住了嘴。 大哥,老板还在人家脚底下呢! 女孩笑了:“井底之蛙,难怪从海珍楼出来还能沦落到这种地方。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家的饺子能被人捧这么多年。” 沈何夕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让这些招财大酒楼的员工给自己拿东西。 “做饺子皮的一套东西,再来两只活的虾虎,紫苋菜一点,再来一口锅一点清水。” 陆乔斐傻眼了,怎么突然就从武打片变成烹饪展示了? 几个导游开始招呼客人们离开,可是没几个愿意走,让他们吃这种猫狗不吃的东西现在还不让他们看热闹,游客们的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面团是现成的,沈何夕拿捏了两下又重新揉制了一遍,紫苋菜放在水里煮了一下,紫红色的液体调和了一点面粉就变成了粉中带紫的漂亮面团。 导游们也不敢再惹事儿,只能任由客人们围观这个女孩儿脚踩着一个人包饺子。 这家酒楼的肉馅儿沈何夕看不上,踩着他们家的老板让他们重新炒了鸡蛋碎和韭菜过来,虾虎用剪子减掉两侧的边,再用手指剥掉上下两边的壳子就取出了完整的虾肉。 虾肉切成小丁,搭配着鸡蛋韭菜调味,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让虾肉和鸡蛋充分地混合。 粉色的面团在女孩儿漂亮精致的手指之间被揉拉成了细条状,细条扣在饺子皮上慢慢蜿蜒成了人们看不懂的花样。 陆乔斐也曾经走南闯北过,江南的精巧点心他也尝过,也见过人做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女孩儿神色平静地摆弄着面团,总让他觉得是神色间透着一股狠劲儿。 粉白相间的饺子皮上轻轻放上一点绿色为主的菜馅儿,饺子并不是像往常那样包起来的,而是被沈何夕用手指拉扯着面皮,让粉色与白色的面团在饺子的皱摺处一点点地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薄薄的粉色。 包好的饺子比一般的饺子更弯一些,皱褶更大像是金鱼的尾巴。 陆乔斐一直盯着女孩儿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看着这样的饺子,他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说招财大酒楼的饺子是浮尸了。 煮出来的饺子底部有一点浓重的粉色,往上就慢慢地浅淡了起来,就像是一滴胭脂滴在了白色的布帛上,渐渐地晕开成浅浅的粉色,有带着丝缕的纹路,也有清淡喜人的粉晕。 放在这家酒楼的盘子上,顿时衬出了盘子的粗糙和低档。 游客们忍不住凑上来看这个漂亮的饺子,透过可爱的外皮能看见内里翠色的馅料,有人忍不住啧啧称奇,煮过的面团的塑形能力比蒸制出糕点要难的多,这个饺子漂亮成这样,说明在包饺子的时候制作的人已经对饺子进行了无比用心的造型和设计。 光是这一点用心,就足够与这家酒楼的厨师形成正反两面的对照效果。 陆乔斐突然拿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咬破饺子之后,虾虎浓郁的鲜甜在韭菜清辣味道的激发融合之下格外地突出,鸡蛋让饺子的内部口感更加的饱满,同时也中和掉了韭菜自身的辣劲儿。 “好吃,真的很好吃。” 陆乔斐被饺子烫的面目都有点滑稽,仍然忍不住出声称赞。 回答他的是一群人的瞪视——包括那个要请他客的小编辑,他们很多人还没看清楚呢,就直接被吃了一个,这人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女孩儿松开脚,卫老板扭动了一下,还是在壮汉的帮助下才站了起来。 “老板,您贵姓?” “姓卫。”什么威风,什么气势,在对方把他一脚踹翻的时候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卫老板身上脏污的样子已经足以说明这家酒楼糟糕的卫生状况。 “卫老板,我本来只想跟你说一件事儿,沈家的饺子不卖你们。现在我得说第二件事儿,您猜我多久能查出您的老底,让你在整个鲁地都再也混不下去?这里离西北还不够远啊。” “您……您的意思我明白。” 卫老板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什么招财大酒楼,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他犯过事儿的,如果真让人再查出来,那就不是酒楼关门能解决的了。 但是在走之前,他这笔仇…… “你知道这盘饺子叫什么名字么?” 女孩儿点了点不远处被人们簇拥的那个盘子,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盘饺子叫胭脂虎,如果你再惹我沈家,不仅会有人揭了你的老底,也会有人千山万水如蛆附骨一样地不放过你,我是小家小业的,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让胖老板的红脸庞都白了起来。 就冲着她踹自己的架势,卫老板知道,这个女孩儿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胭脂虎,胭脂色的面皮里包裹着虾虎的馅儿,再看这个姑娘的性格,这个名字还真有意思。 还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听来的名字,陆乔斐看着那一行几个人走出酒楼的大门,突然就有了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招财大酒楼的外面就是大海,海水拍打在海岸的声音让人心旷神怡。 苏仟左右看看,嘴里咽下自己顺来的饺子:“这个地方风景不错啊。”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4章 梭子蟹 沈家的小馆子位于太平区一个幽静的巷子里,随着城市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们离开了那些宁静的、种满了梧桐的院落,也把沈家这种看起来“不洋气”的小店忘在了脑后。只有那些爱吃、会吃、知道如何吃的食客们,还把沈家的饺子馆当做他们必须常来品尝的美味宝藏。 这次沈家的小丫头大闹了冒充他们家饺子的招财大酒楼,无意间竟然再次在这个城市里掀起了话题,那些曾经喜欢过沈家小店但是离开的人们在听说了“胭脂虎”的故事之后,很多都回到了这里,他们想要品尝一下记忆中的美味,顺便围观一下传言中勇猛无敌的沈家小姑娘。 一时之间,沈家饺子馆的生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人们起初是好奇,然后被这家饺子店里各种美味的饺子吸引到欲罢不能,就连裴板凳做的各种小菜都成了抢手货。 也有几家酒楼终于下定决心把他们手上的好苗子送到这里来当学徒,学这家人的手艺,也学这家人的性子。 还有当时在场的游客,他们对沈何夕和她的饺子念念不忘,干脆改变了行程专门来沈家尝尝正宗的海鲜水饺。 于是沈家的小馆子又多了一堆来自外地的死忠粉,在他们对这趟旅行的记忆中,这家小小的不起眼的小馆子里,有他们对这座城市另一个角度的直观感受——用两个字概括,叫“鲜活”。 过了没多久,沈何夕就从往来的食客口中知道,招财大酒楼的卫老板急急忙忙地出手了自己手里的饭店,带着他的人离开了这座城市。 接手的人似乎要对酒楼进行全方位的装修,各种架子铺排地很齐整,大有大干一番的架势。 听见这个消息,女孩儿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卫老板的脑子还算清楚,没有因为一时的怒火而采取什么玉石俱焚的手段。至于谁接受了那个位置极好的酒楼,沈何夕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沈抱石有点坏,他明知道最近店里忙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还非让沈何朝继续休息。 理由简直称得上冠冕堂皇:“养好身体,好去治病。” 就连沈抱云都觉得小夕最近的工作太辛苦,偏偏沈抱石这老头还很淡定地说: “我孙女的本事我清楚,别说就这点活,再多一倍她也应付的过来。” 你清楚你孙女的本事,怎么连她怎么学的厨艺都不知道?沈抱云默默腹诽着,全然忘了他也把他孙子遗落在沈家后厨不管不问的“英勇事迹”。 沈何朝就在这种对妹妹的心疼和隐隐的兴奋中去医院做了全方位的检查。 医生的检查结果是他确实有失语症病史,但是这种病是有一定自愈性的,现在的沈何朝从各项检查来看应该在生理上没用问题。 面对这样的结果,一家人都有一点傻眼了。 “很多病人在哑了之后会有发声的欲/望,但是这位患者……”的声带完全没用一丝锻炼过的痕迹。 “也许是心理问题更重于生理方面的,如果他愿意尝试发声,可能……当然我不是心理专业的医生,只能说从我的检查来看,这位患者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那天晚上的沈家后院很热闹,沈何夕追着他哥到处跑,三个老头都不拦着。 猛地从后面扑在她哥哥的身上,女孩儿抱着她的哥哥嚎啕大哭。 月亮悄悄地圆缺,世事无常地变迁,也有变坏,也有变好,沈何夕用尽自己一切的努力让这一切变好,在抱住她哥哥的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了。 并非自己的今生过得有多好,而是她的上辈子过得太糟,太糟。 他哥哥看着她,满含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哑”,她就太傻了。 兄妹两个人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就像他当初会哑掉的原因一样,成了两个人一起对他们母亲保持缄默的秘密。 时间一步不歇地往前走,如果说这个夏天的前一半是种种的相聚,那后一半就是一次次的离别。 先是成子与文河这两个沈何朝第一次带出来的学徒即将离开,尽管他们一次次地延后了自己的行程,分别终究还是到来了。 成子与文河要给沈何朝磕头,那个俊秀的年轻人躲避不及,生生受了两人的拜礼。 在沈家后厨房的三年里,他们自认学得太多,这个磕头礼也表达不了他们心中的感激之情。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小川进入了沈家的后厨房,开始了他真正的学徒生涯,正川平次也从洗菜工荣升厨房帮工。 沈何夕看着文河离开沈家,想想他那个教给自己处理山货的叔叔,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厨艺杂陈百家,也不知道这个哥哥的徒弟有没有看出来自己用了文家的技法。 第二批离开的是哈特一家,哈特先生的假期只有两个礼拜,哈特夫人在临走的时候终于能摸一摸她的大儿子的脸: “其实我真的很想留下来照顾你,但是我已经对不起你和小夕了,不能再对不起我另外的三个孩子。大朝,你是最让我骄傲也最让我愧疚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明年暑假,再带着他们来玩吧。】沈何朝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我的嗓子在复健,也许明年,您能听见我叫您一声妈妈。】 何勉韵红了眼眶,还是没有哭出来,在她的这个儿子面前,她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去哭泣了。 可惜这个道理她也明白的太晚,所以现在只能和他的儿子相对无言。 第三批离开是正川雄一,他自家的生意因为他大半年不在,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自己是很想就在这个院子里安度晚年,但是他还有自己的家人和事业。 他要走,还是把他的孙子留了下来。 “平次,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你有没有信心让我看到一个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你?” 正川平次盯着自己脚上的凉拖,他不信现在的自己和过去还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不过他明白他的爷爷说的不是外在而是内心。 “爷爷,我明白的,我会在这里好好地磨练自己,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你错了,平次,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 “爷爷……”正川平次第一次听到他爷爷对他说如此温情的话语。 “自从开始教授小夕厨艺,我就对你不抱什么希望了。” 啪啦~正川平次似乎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小心脏一片一片碎裂的声音。 难道我真的是充话费送的么? 可怜的平次君觉得自己和厨房柜子里那几块充话费送的肥皂一个待遇。 看见自己的孙子这个样子,正川雄一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孙子的肩膀:“平次,两年之后我就要退休了,可能就会常住在华夏,在这两年里,你一定要成长为能够撑起正川大家的男人啊。” “是的,爷爷。” “如果你能够让我满意,或者我可以考虑向小刀求婚,让你娶小夕……不,两年的时间,小夕会比你成长的更快。” “是、不,爷爷,请您放弃这个想法吧!爷爷,我宁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敢奢望能娶到朝君的妹妹!”和他爷爷一样板着一张脸的正川平次此时已经是满脸惊恐。 想想那个把一二百斤东西推上去的轻松样子,想想她传说中踩着别人后背包饺子的影子,想想……不用想就觉得很可怕了好么!爷爷如果你还抱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就让你的孙子先走一步吧! “哦……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正川雄一面瘫着一张脸,再次往自己的孙子胸口插了一刀。 正川平次已经彻底相信了,华夏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让他那个严肃刻板的爷爷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一副模样。 沈抱石拍拍他老哥哥的肩膀:“没事儿,把他交给大朝,肯定能给你带好了。哎呀,对了,我一直没跟你说,他刚来的时候……” 正巧沈何夕敲门进来给正川雄一送洗好的衣服,就看见正川平次猛地捂住她爷爷的嘴。 …… 全场静默。 最后一个要离开的人,是沈何夕和苏仟,在这个悠闲舒畅的假期过去后,她们也得继续自己的学业和事业。 送别宴上,那点离愁别绪都被桌上的大螃蟹给冲淡了。 谁见过捧着螃蟹还有心情想着离愁的人么? 刚刚进入九月,母蟹没什么吃头,公蟹的肉已经开始肥满。 大大的梭子蟹一个有一斤多重,蒸熟之后打开,满满的都是白色的蟹肉还有蟹膏。 蘸着姜醋的汁,剥掉螃蟹内部那层薄薄的夹壳,就能得到大块大块的蟹肉。 靠近蟹钳和最后一对小腿的部分,只要连着蟹钳或者小腿一撕,就能直接蘸着姜醋汁把一整块的蟹肉放进嘴里。 鲜肉的鲜甜满足,蟹膏的浓鲜异香,都让人吃得无不喜笑颜开。 苏仟闷头吃着螃蟹,心里默默打起了腐国那些无人问津的小小甲壳动物的主义。 早知道这么好吃,就该女神所到螃蟹无痕啊。 这么一想还挺带感的。 在院子里,沈何夕听着老头子跟自己念叨要保重身体少吃垃圾食品,脸上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 月未圆,风未亮,距离中秋还有好久,那又会是一个一家人没有团圆的节日,但是他们的心总是在一起的。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5章 三味白切 坐在飞往腐国的飞机上,苏仟看着听着音乐神色放松的沈何夕,还是忍不住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到腐国。” 那样的亲人,那样的快乐,那样让人留恋的小院子,连她这个外人刚离开不到一天都开始怀念,何况有更多感情牵绊的沈何夕。 如果留下和她的哥哥一起经营那个小小的饺子馆,苏仟相信沈何夕能把那个小馆子弄成整个鲁地都有享誉盛名的好地方。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想留下呢? 沈何夕摘掉一边的耳机,含笑看着自己的朋友。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而是该不该……我想学好法律,跟我热爱厨艺的本身是没有冲突的。” “那你的未来是什么?当一个厨艺高超的律师?当一个精通国际商法的厨子?” 沈何夕笑了一声,又戴上了耳机。 “都可以啊,我还这么年轻,可以走很多很多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只要我能把握住自己手里的就够了。” 不是错觉,苏仟目光复杂地转头正视着自己的前方,小夕回国一趟似乎解开了太多的心结,整个人都变得洒脱开朗了不少。 华夏真是一个好地方。 太可惜了,还没有吃到羊肉泡馍、羊杂汤、酸汤水饺、粉蒸肉、麻酱凉皮、浆水面。 也没吃到熏肉大饼、肉火烧、酸菜炖肉、灌血肠。 原来除了鲁地之外华夏的那么多地方都有好吃的。 别看苏仟平时不过是去沈家的饺子馆里混吃混喝,她就凭着每餐短暂的聊天,硬是从成子和文河的嘴里掏出了西北和东北的小吃名菜。 那些名字简单能够被用语言形容的食物来听得她悠然神往,恨不能在华夏常驻个十年半载,每天都去不同的地方寻找好吃的。 乐小川跟她念叨的什么燕窝四件、一品豆腐、八仙过海之类的官府菜因为听着名字不知道材料,倒是让苏仟兴趣不大。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苏女神更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当然如果都没有的话,一盘饺子也能让她万分满足。 至于来自蜀地的裴板凳嘛……咦? 苏仟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夕小夕!你昨晚上跟那个光头小板凳说什么了?为什么他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是走失的孩子看着亲妈?” 这个神比喻弄得沈何夕哭笑不得:“我只是还给他一些东西。” 一些……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再次戴上耳机,沈何夕看向外面白云之上的天空,心里默默祝福裴板凳——千万别被她哥玩坏了。 ******* 与此同时,在沈家的饺子馆后厨,裴板凳拿着菜刀尝试着做那道三味白切。 三味白切这道菜又是一道和裴板凳的厨艺很搭调的那种注重口感搭配与刀工精湛的菜肴,如果让沈家小院子里窝着的三个老头随便谁来看看这个方子,他们就会发现这道菜创意思路与爆炒五色丝非常相似。 但是这道菜并不是“前世”的裴板凳创出的菜肴,而是一个女孩儿连续一个礼拜在晚上下班之后依旧自己一个人蹲在厨房里琢磨出的菜式——专门为她的“师弟”琢磨出来的。 既然用了他的一道五色丝,总要还一道菜的。 幸好同样是长于刀工,不然沈何夕还真要大费周章地去揣摩裴板凳的做菜理念呢。 三味白切这道菜取的是白切鱼腩的软嫩滑烂,白切鸡胸的丰满鲜咸,白切猪皮的脆实醇香。 用刀把三种熟制的食材切成薄片,一层鱼肉一层鸡肉一层猪肉码成细长的“三明治”一样再卷成小卷倒上一点酒蒸制一下,吃的时候再蘸着特制的辣味酱料食用,就是三味白切。 三种不同烹饪手法做出的肉品一起放进嘴里,三种不同的肉香驳杂融合,让人用自己的口腔去感悟咬破猪皮后的迎来的鸡肉的香气和鱼肉的鲜美,整个味道再用香辣的味道提升,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融入了创造者的种种巧思在里面。 清蒸清煮的鱼肉鸡肉猪肉摆在一边,裴板凳把它们都切成了纤薄的片状——无论是怎样的材质,都是一样的轻薄如纸。 一边切着菜,他又瞄到了放在一边的那张菜谱,不自觉地,他也回想起昨天晚上他的小师姐单独找他的情景。 “给你,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属于你的。” “啥子?”裴板凳接过那一匝纸片,随便翻了翻,乖乖,好多字不认得。沈何夕看着这个说不清楚上辈子到底是敌是友的家伙,也是释然了,自己生来就有裴板凳一直向往的一切,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到底是对还是错呢?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讲义气的二缺师弟而已。 虽然一半的字不认识,裴板凳还是认出来这些都是菜谱,写的非常详细,味道的搭配,火候的掌控,刀工的使用,甚至连食材什么时候放进去都非常的精确。 再看看这些菜,裴板凳都觉得非常喜欢,居然大部分都能规避自己调味上的不足,把刀工的水平发挥的淋漓尽致。 “记住了,这些方子以后都是你的,你想告诉别人无所谓,你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再做出一模一样的菜,对了,包括咱俩比赛的那道五色丝。” 沈何夕说的郑重其事。 这十几道菜有一些是属于裴板凳的,也有她为了裴板凳专门设计的,还有两道菜是她自己的作品,不过现在的她也已经用不上了,交给她的二缺师弟去开拓思路也不错。 裴板凳却有点不明白,小师姐在说啥子?这些菜谱都归自己了? “我不要!这都是你给我滴,怎么能是我的。” “说了让你拿着,这些菜不是都很适合现在的你么?好好研究这些菜,说不定你能让它们变得更好吃。” “我不要……” 再怎么没有受过教育,裴板凳也觉得这是个原则问题。 接着他就看到沈何夕随手把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枯树枝猛地折断了,原则立刻抛到脑后,他后面的拒绝就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 “好好学,你的路还长着呢。” 沈何夕相信,有了徐大师的指导也有沈家这群人的互相交流切磋,裴板凳一定能比前世的他走的更远。 裴板凳吸了吸鼻子,虽然小师姐让他收下东西的方式简单又粗暴,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感动。 自从他的小师姐开始教授他刀工,不管她有多忙,总是一天也没有耽误过,尽管师姐总是把他骂的狗血喷头,但是不得不说,他裴板凳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尽心地对待过,就凭借这一点,他已经服了这个比她小的女娃儿,那一声“师姐”叫的也是越来越真心。 女孩儿双手一撑,坐在了她家门口槐树旁边的矮墙上,矮墙的另一边是一小片菜地。 沈家大门前的灯光和槐树另一边的路灯轻轻地伴着蛐蛐的叫声播撒,从矮墙望去,似乎能看见有萤火虫在远处游荡。 看着现在傻乎乎的裴板凳,她笑的很自然也很亲切: “好好跟我哥学调味,明年我回来这些菜你全部都要做的让我满意,还要给我你更出色的作品,能做到么?” 裴板凳把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听见小师姐的要求,他狠狠地点了点头。 “我哥的嗓子要复健,店里的一些事情你和正川两个人多担待一些。” 点头,继续点头。 “好好照顾师父。” “这个是必须的。” “知道就好。”沈何夕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跳下矮墙回去休息了。 谁知道裴板凳的嘴欠功力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展现了出来:“小师姐,你为啥子对我这么好?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裴板凳可以用自己未来长出的全部头发发誓,他真的只是随手开了一句玩笑,可是他承担的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后果。 因为现场除了被裴板凳的神奇想法惊呆了的沈何夕之外,还有开门出来让妹妹去睡觉的沈何朝。 回忆起想到当时哥哥惊诧转为恼怒的表情,坐在飞机上的沈何夕又在心里默默地给裴板凳点了蜡。 苏仟看到她脸上的微笑,突然又有了问题想问了。 “小夕,你希望你们家的小馆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代在发展着,那个小房子再美,也开始被人们摒弃和遗忘,沈家必须走出来才能有更加辉煌的未来。 何况,单以沈何朝的本事,每天只包一些海鲜饺子,实在是太屈才了。 可是坐在苏女神身边的年轻的女孩儿很认真地想了想: “随便吧……反正饿死的总不是厨子。” 想要推销自己的高端酒店计划结果被噎的一脸血苏仟: “……”对,死的都是吃货!馋死的! 再次脚踩在腐国的土地上,沈何夕和苏仟都觉得恍如隔世。 来接机的人是艾德蒙,他还带来了下半年的项目规划以及与Cici的续约合同。 看见这位淡金色头发的猪队友制作人,沈何夕在避过了他的拥抱之后,还是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久不见了艾德蒙,我竟然一点也没用想你。” “Cici小姐,我想你就够了,我的每一个神经和我的钱包都在想念你。”几个月不见,艾德蒙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坐在回公寓的车上看着新的拍摄计划,各式各样的外景现场拍摄让沈何夕很有兴趣。 至于续约……作为已经不需要这份薪酬来继续寻找名医的沈何夕来说,她就是全凭心情了。 举着合同,苏仟继续客串她挚友的经纪人,跟着艾德蒙打着嘴上官司。 沈何夕自己偏头看向外面刚刚经过的大桥,打算用一种更加开朗自然的态度来面对自己未来的留学生活。 似乎应该从继续压迫艾德蒙先生开始? 回到公寓,她第一时间从泰勒夫人那里接回了已经被寄养了小墨迹。 小墨迹长大了不少,体型没有想沈何夕预想的那样横向发展,漂亮的脊背,结实的身体,发亮的毛发,还有依然非常无辜的蓝色大眼睛,看得出来,泰勒夫人把它照顾地很好。 蓝灰色的猫咪围着沈何夕转了两圈,舔了舔她的裤腿就认出这个就是它的人,立刻腻歪在她的身边,用软软的叫声抒发着自己的思念之情。 女孩儿觉得这软软的叫声、眷恋的小模样让自己的心都化了,抱着小猫不知道许下了多少割地赔款的协议。 在一旁替女士们拎着行李的艾德蒙觉得心口都在疼,对猫这么温柔体贴,对人却这么冷酷无情,Cici小姐,你为什么总是跟别人期待的不一样呢? 这个人不如猫的世界啊。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6章 香蕉粥、 几个月不见,泰勒夫人觉得Cici小姐似乎变得更加讨人喜欢了,无论是言谈还是举止,原本都有一层无形的套子束缚着她,让她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彬彬有礼也就有了微妙的距离,现在,这层套子彻底地不见了。 泰勒夫人自认并没有那么高超的洞察力能够觉察Cici的身上这种感觉是不是真的,所以她又给了自己一个去Cici小姐家里蹭饭的理由,她舌头的观察力,远胜于她的眼睛。 想到这一点,她微笑着看着自己可爱的房客,把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来找过她的和讯息拿给她看。 “迈尔斯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你是夏天的生日,他和哈维都以为你会在生日之前回来,现在他们两个都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是他们拜托我转交给你的生日礼物。” 泰勒夫人没有说迈尔斯一直兴高采烈地在和别人分享他的快乐:“生日一定会有大餐的,我们可以一起吃大餐,Cici做的大餐!或者我们为Cici开个派对,没有大餐也没有关系。” 结果,是Cici一直在华夏待到这个夏天结束才回来,大餐什么的,派对什么的都只是迈尔斯的臆想。 想起迈尔斯离开的那天望向Cici房门的忧伤表情,泰勒夫人忍俊不禁。还没进家门就收获了三份生日礼物,沈何夕觉得这真是个好兆头。 一只手抱着小墨迹,她当面打开了泰勒夫人送给自己的纸盒。 盒子里是一双漂亮的淡香槟色高跟鞋。 鞋子上有一枚卡片,上面写着:希望Cici小姐用漂亮的鞋子走向更美的未来。 “Cici小姐也已经成年了。”泰勒夫人试着不要让自己一副满脸笑容的样子,“虽然你经常成熟得不像是一个孩子。” 这份祝福真美好,美好的直接就戳进了沈何夕的心里,这位可爱的老夫人祝福着她,何尝不也是看出了沈何夕曾经对“未来”和“未知”不知名的惶恐与惧怕? 沈何夕放下小墨迹,给了泰勒夫人又一个拥抱:“谢谢您泰勒夫人。” 泰勒夫人的动作依然矜持,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灿烂了起来,就连在一旁的苏仟和艾德蒙都觉得这位老太太真的被时光赋予了一种超乎与年龄的美,美的让人心生愉悦。 可惜,他们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趁着沈何夕收拾房间的时候,苏仟打了个电话给Panda,明明应该是营业的时间,但是Panda餐厅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看了一眼刚刚顺手从超市买好的牛尾,苏仟在牛尾汤和Panda餐厅的重要性之间权衡了半天,终于还是跟沈何夕说: “小夕,好像餐厅出事了,你做饭,我去看看。” “出事了?” 苏仟又拨打了另一个电话,简单说了两句之后挂掉电话: “大厨差点把餐厅的厨房炸了,现在在医院里。” 炸掉厨房?俞正味么? 沈何夕在苏仟哀怨的目光中把牛尾扔进了冰箱: “一起去看看吧。” 黑豆忧伤地坐在医院里,昨晚他下班的时候俞大厨又把自己关在了厨房,没想到今天上班的时候他看见救护车把俞正味从Panda里面抬了出来,原因居然还是烤箱爆炸。 俞大厨用烤箱的次数肯定比别人吃烤肉的数量还要多,为什么会爆炸呢? 想了一整天了他都没想明白。 后厨房一片狼藉还没有收拾,今天不能营业了……好像我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为什么大厨不吃不喝不肯说话呢? 虽然因为加热过度导致爆炸让警察以为大厨是意图自杀,但是、但是也不该不吃东西啊。 正在各种碎碎念,他以为还在华夏的苏仟和沈何夕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烤箱爆炸,大厨自杀……不对,是烤箱爆炸了,警察说大厨是想自杀。” 可怜的黑豆,因为被俞正味这次的事情刺激到了,现在连话都说不清了。 “大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黑乎乎的阿三男人低下头,如果他前天晚上晚一点走,是不是大厨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凄惨了? 不自觉地,他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一天没吃东西了?”沈何夕看了一眼病房,“那就不是外伤了,是心病啊。” “啊?” 女孩儿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俞正味厨艺的突飞猛进应该在一两年之后才对,那他现在发生这种事情,会不会和厨艺有关?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么?” “每天都在研究莫名其妙的菜。”黑豆幽怨地说,想起自己因为吃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已经消失不见的腹肌,他觉得人生真是惨淡。 “总之你放心吧,不管当时你在不在,里面那位迟早会这么惨,而且还会越来越惨。” 这么说着,沈何夕推开了病房的门。 走进去就看见用绷带包着头的俞正味正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到他死盯着那片白色的石灰层。 沈何夕大概明白为什么警察说俞正味有自杀倾向了,因为他现在的脸上写满了: “不想活了。” 女孩儿没说话,她走到俞正味的床边坐下,然后……把手上的提包放在了病号的脸上。 就算再怎么自我隔绝,俞正味现在又不是变成了植物人,一个包大大咧咧地盖在他的眼睛上,他怎么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微微抬头,他脸上的包就拿开了。 “大厨,清醒了?”女孩儿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看见是沈何夕,俞正味把头扭了一个方向,现在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当初那三家的人。 哪怕是救了他养父的沈大爷的后人。 可惜,女孩儿就是一脸灿烂地跟他打招呼:“大厨,大厨你怎么不说话?” 俞正味闭上眼不理她。 那个包又被放在了他的侧脸上。 晃掉,再放上,晃掉,再放上。 可怜的俞正味被爆炸时的玻璃碎片弄伤了脑袋,现在还要被人这么折腾,晃了几下,头晕目眩还带着痛感,真是难受的要命。 终于,他忍不了了:“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下么?出去!” 女孩儿轻轻的走到病房门口,然后关上了门,隔绝了苏仟和黑豆围观的目光。 “炸掉烤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每个人都要有点黑历史。”沈何夕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半句——留待未来让知情人嘲笑。 “我让你出去。”胡子拉碴的大叔心底的那点火气都快被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姑娘都勾起来了。 “受伤应该吃点什么呢?黄豆猪脚汤怎么样?肉片焖海带?海带排骨汤?烤乳鸽?放了木耳丝的番茄汤加上黑豆米饭?” “出去!”听见那些美味菜肴的名字,一天没吃东西的俞正味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弱了两分。 “看来火气也有点大呢。把苦瓜刨成片冰镇之后蘸玫瑰蜂蜜吃,一定很适合给你败火。” 发现自己的驱赶没有用,俞正味开始装死不说话。 “绿豆汤也不错,解暑降燥,银耳雪梨汤也挺好,正好你吼我吼累了润润嗓子。” 要是没听出这个女孩儿的嘲讽劲儿,俞正味可就白活了一把年纪。 继续保持沉默,他决定在这个惹人讨厌的女孩儿离开之前,他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咕噜噜…… 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似有似无的响声,还是从病床上发出来的。 沈何夕假装自己没听见,继续说着:“警察说你是自杀倾向,那要给你吃点解郁气的菜,伤心吃粥面,忧郁多吃香蕉……要不给你做一个香蕉粥?香香甜甜的很适合现在半死不活的你啊。” 我就是不说话,我就是不理你,我什么都听不见! “据说吃樱桃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我回华夏吃了不少,现在就算看见您垂死挣扎,我还是觉得自己挺开心的。” 你才半死不活!你才垂死挣扎!有这么说话的么?沈家怎么养出了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后人! 俞正味觉得烤箱爆炸没炸死自己,自己也要被这个臭丫头给气死了。 “你懂什么?!给我滚出去!滚!” 沈何夕不为所动地摊手:“就不,有本事你打我呀。” 打?就算怒火攻心,俞正味的智商水平还是在正常线以上的,想想当初来店里闹事的三个男人被打成擦脚布的样子,俞正味气哼哼扶着头地坐了起来,他要摁铃让医生把这个人带走! 啪,按钮被沈何夕抽掉俞正味的枕头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滚滚滚!” 回答他的,是女孩儿一张赖皮脸。 沈何夕看着现在的俞正味,跟平日里在Panda就会看美女画报的猥琐男不一样,他轻易就愤怒,轻易就爆粗,好像很多东西他都不再去在乎了,因为现在的一切都让他憎恶和无奈。 他的身体里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会烧掉他的灵魂和过去。 这样的一种状态,沈何夕太熟悉了。 跟着她爷爷学艺的那几年里,她在镜子里都能看到这样的自己。 现在的俞正味,某种情绪甚至比当初的她还要强烈的多。 那个没有野心的、漫不经心的、浑浑噩噩度日的俞正味怎么变成一代传奇,沈何夕的心里依稀已经有了答案。 还是厨艺吧,一个明明爱着厨房却说自己要混吃等死的人,现在让他变得暴躁的,就是那点矛盾中激起来的火焰吧。 “俞大厨,你心里的不甘,是不是快要把自己的心烧成灰了?”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看着她。 “您在不甘心什么呢?” 我在不甘心……么? 俞正味想想这段时间堪称疯狂的自己,确实是在被那些负面的情绪催逼着去摸索属于自己的厨艺。 可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你这个什么都有的沈家人,怎么会明白。” 俞正味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爬下床,朗朗跄跄地走到女孩儿的面前。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副得到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沈何夕的回答,是一拳把他砸回床上。 在俞正味的痛呼和挣扎里,沈何夕口吻平淡地说: “我的资格,就是我现在走的比你更远。” 暴力不是万能的,碰上这种间歇性神经病,没有暴力是万万不能的。 “咱们现在可以愉快地聊天了么?”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7章 盘丝饼 俞正味抱着肚子躺在床上,沈何夕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这又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这么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俞正味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倒吸着冷气看着沈何夕,嘴唇抖了抖,心里的感觉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继续着自己的厌弃愤怒和自我否定。 “说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俞正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拳头一眼,愤怒也好自我否定也好,似乎都被刚刚的“铁拳”一拳打散了。 平缓了五分钟之后终于开始老实交代: “你应该见过雷昂·库克吧,那个旅行摄影师,也是非常有名的美食家。他说我的菜里面一无所有,没有文化、没有情感、也没有幸福感。” …… 即使是对克莱德心存了几分利用,俞正味对克莱德·赖恩还是当成了朋友的,知道沈何夕拿回了流鱼刀,他也没有和克莱德断了联系。 所以,在克莱德先生的庄园里,他见到了传说中的雷昂·库克,那个从来能让厨师们心服口服的美食点评家。 “他问我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做菜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俞正味觉得自己跟这么一个胸都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谈自己的心情似乎有些好笑,他轻笑了一下,接着说: “我的生命里没有文化这个概念,从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开始,我流浪了很多的国家,后来才定居到了这里。在流浪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厨子,我当过车手、做过投递员、卖过……我喜欢的片子,还当过平面模特。几年前我在高卢的一家中餐馆里负责卖叉烧包,苏仟进来说她不想吃包子,我问她要不要吃云吞面,结果我就莫名其妙地给她当了厨师,一个不停尝试新菜的厨师。” 沈何夕眯了一下眼睛,俞正味把自己的经历说的散漫又多样,似乎他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厨子,但是… “你拿菜刀至少拿了十几年。” 她扳过俞正味的右手,能看到在腕部和她哥哥一样的坚实有力的线条。“你的调味功力至少有几年是深入研究的,你说你在西方的国家流浪,但是你对华夏菜的菜系分支和搭配了如指掌。你说你每天尝试新菜,可你还是会用猪板油去做最传统的芝麻汤圆……心口不一到这样的地步,你是不是连自己都欺骗了?” 俞正味:“……” 卧槽!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怪胎!不是说好的十八岁么?不是说好的平胸少女么?厨艺高超也就认了,这副犀利老油条的样子是怎么个意思?! 避重就轻被当场揭穿的俞正味又想装死,在沈何夕随意挥动的拳头面前到底还是屈服了。 “我不说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问什么?” “问你的前半生啊,问你流浪之前,让你爱上厨艺却也让你对厨艺放不下也拿不起的前半生。” 女孩儿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慢慢说,我会好~好~听的。” 苏仟坐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盯着病房的门,在她的一边站了两个战战兢兢的黑衣人,正在向她解释为什么Panda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 “也许你们觉得Panda只是我的一个玩具,但是一个玩具坏掉的孩子,也会非常生气。” 苏仟脸上的的表情很放松,说出来的高卢语带着特殊的腔调和韵律,非常的动听。 无论是她美丽的五官还是她悦耳的声音,都让不明真相的人们觉得愉悦。 可是这样的态度让那两个黑衣人的头低的更低了。 “你们两个的工作会有别人暂时代替,去休息一段时间吧,最好祈祷我还能记得你们。” 打发走了自己的下属,苏仟轻轻叹了一口气。 遇见俞正味的时候她才十四岁,甩掉保镖逃家出门的她跑进了一个华人聚居区的小馆子。 娃娃脸的年轻男人以为她是个迷路的小姑娘,用磕磕绊绊的高卢语问她要不要吃叉烧包。 “我不要吃叉烧包。”她用华夏语说着。 得到的回应,是男人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自己到处乱跑,我给你弄碗云吞面,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面还没吃,那些黑衣保镖已经进了小小的店铺。 苏仟慢条斯理地享用了那碗面,顺便打包了那个弹她脑门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好吃的?” “人们时刻都在创造着美味,所以我不能给你数量上的回答。” 闲暇的时间里,那个男人会看画册,或者擦拭着一本破旧的纸书。 他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瓷器坛子,里面装着他养父的骨灰。 他心结深重,甚至有些生无可恋,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自己就是因为看不过去了,才把他一起带到腐国。 这样的人,自己也拿他没办法,除了借口自己想要开个特别的餐厅让他做自己喜欢做但是又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小夕…… “老俞啊,面对小夕的时候你最好老实一点。” 苏女神在心里默默为俞正味祈祷了一下。 ******* 因为伤势不重,俞正味很快就出院了。 Panda餐厅的营业暂时停止,装修好的餐厅成了沈何夕和他“切磋厨艺”的地方。 案板上的面堆里空出了一块,清水洋洋洒洒地倒在其中,女孩儿漂亮的手指随着水的撒入一点一点地搅拌着面粉,把面粉搅成松散的絮状。水是加了盐的温水,让絮状的面也变得温度微温,在沈何夕不停地搅拌揉捏之下,这些絮状的面再融和成了面团。 看着沈何夕在长长的条状面团上均匀地洒上碱水,苏仟拍了拍黑豆的肩膀:“她是要做传说中的拉面么?牛肉味,吸溜吸溜的那种?” 想着成子跟她形容的牛肉拉面,苏仟觉得整个人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黑豆摇了摇头:“她是要做饼。” 正说着,他们就看见女孩儿握住面团的两端开始摔打这一长条的面。 在反复的摔打中,面团越来越长,很快就要超过了沈何夕双臂的控制长度。 沈何夕把面放在案板上,用刷子抹了一遍油再撒点面粉然后对折,继续摔打。 每一次的摔打都稳稳地打在案板上,案板上白色的碎粉微微扬起有轻轻落下,带着油光的面渐渐再次变成长,在沈何夕一个漂亮的过头甩之后,再次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抻出了面粉中的劲道。 女孩儿的脸上有轻轻的微笑,盘丝饼是老头子交给她的,教她过头甩的时候,老头儿扭了腰,她顾不上一贯的抵触状态,扶着沈抱石进了房间休息。 那天的午餐是她给老头做的第一顿午饭——之前做的吃的全是厨艺的练习而已。 一碗南瓜粥,一盘盘丝饼。 是那个孤零零的小院子里,相依为命又互相冷待的祖孙二人难得的温情。 面再次扎扎实实地打在了案板上。 “人要站得稳,腰板挺直,手臂的劲儿卸两分……” 在Panda的后厨房里,沈何夕就是那么做的,盘丝饼的要好吃,讲究的是八扣一窝丝,一扣就是面的一次对折,甩打对折到了八次,面已经细得好像发丝。 俞正味抱着胸靠在厨房的冰箱上,这是他第一次当面看着沈何夕做吃的,无论是是专注的神情还是唇边一点微笑都是他所没有的。 当他做法的时候,他会想起养父说厨子手里的刀永远狠不过人心里的刀,他会想起养父垂下的手和灰败的脸,他会想起养父望着华夏的方向表情那么希冀又绝望。 他们没有家,没有故乡,没有能够追寻的根……也没有能够安放在那些食物里的美好回忆。 去掉手中的面团,只留下轻飘飘的八扣之后的二百五十六根细面丝。 每一根面丝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油。用刀把面丝切成段,每一段都盘卷成了团状。 在锅里刷上油把饼团煎出来,金黄色的细丝带着面粉与油交汇出的甜香气,明明说是一个饼,看起来像是金丝缠绕的茧子。 如果真是金丝,那这个吐丝的蚕一定有昆虫界最强大的美味的天赋,让这些细丝光从香味上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 沈何夕拿着筷子把盘丝饼轻轻一拉扯,让人能看见最里面的部分细丝更加的柔软绵嫩,但也是同样的丝缕蜿蜒不沾不黏。 “撒点椒盐或者糖霜粉都可以,这个就是盘丝饼。” 沈何夕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案板:“俞大厨,该你了。” 此时第一锅出炉的十个盘丝饼已经荡然无存,苏仟和黑豆现在都是左右开弓的架势,顺便在期待着第二锅饼能赶紧出炉。 又香又酥又绵又甜的盘丝饼融化在自己嘴里的感觉简直能让人上瘾,他们已经忘了这是看着两个厨子的切磋,发誓要用沈何夕做的盘丝饼把自己肚子的每一个角落填满。 俞正味摆了摆手:“我确实不如你。” “我知道啊。”女孩儿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你要虚心学习嘛。” ……爸,虽然她祖爷爷救了你的命,但是我真的很想掐死她。 餐厅门口,雷昂·库克狠狠地闻了一下空气里似有似无的香气。 “克莱德,这个一定不是你朋友做的。光是气息就能让我感觉到自信和快乐。”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8章 地瓜粥 再次见到曾经彻底否定了他厨艺的雷昂·库克,俞正味的心情很复杂。 尤其是当他看到当初蔑视他的年轻人对着沈何夕无比殷勤的时候。 “Cici小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记得您并不是厨师,在这里是在传授厨艺么?” 说到传授两个字,雷昂·库克完全是意有所指。 “有些人用了太多的时间浪费在没有情感的机械制作上,这种人并不值得您浪费时间。” 您完全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比如接受一个绅士的邀请我们一起去湖边美丽的庄园去看看美丽的风景。 再次看见自己的“春天”,库克先生脸上的表情让苏仟真的很想糊他一脸。 沈何夕的回答是把新鲜出炉的盘丝饼放在他的眼前。 “尝尝味道怎么样?” “一个属于秋天的院子,还有怀念的温情,Cici小姐,你在食物里对情感的表达更加丰富和舒展了。” 库克先生的评价一如既往地从感情入手,狠狠地抓住了一个厨师内心情感微妙的变化。 听见这样的点评,女孩儿轻轻笑了一下,她看向俞正味,手指捻起自己做的几缕盘丝饼放在嘴里。 “俞大厨,我以前得到的评价和现在并不一样,连我都能成长……也算不上成长,算是完善……不对,应该算是痊愈,从身坚志残长成现在这种问心无愧的样子,不过几个月而已。” 这段话她是用华夏语对俞正味说的,无论如何,她是真心希望自己曾经的偶像能够提前振作起来,不要把时间蹉跎在自己对自己的折磨里。 身坚志残这样的评价……一群人中能听懂的无语地看着现在确实干什么都问(you)心(dian)无(shen)愧(jing)的女孩儿。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当初有点拘谨的她比现在这副有点痞气有点流氓有点油滑的样子正常的多啊,这样真的是十八岁么? 冷场了一下之后,大家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俞正味和沈何夕的“厨艺切磋”,沈何夕的作品——整整三十个盘丝饼已经一个不剩了,苏仟小小地打了个嗝看向俞正味。 “你要做什么?来点带盐味的怎么样?” 俞正味摇了一下头:“我不做了,她拿他们家拿手的面食之一来跟我比,不用比我就输了。” 拿手的? 苏仟有点疑惑:“小夕,你们家拿手的不是鲁菜里的东海饺子么?” 所有人转头看向沈何夕。 一边清理着煎锅和料理台,女孩儿淡淡地说: “海派鲁菜分两系,我爷爷因为经历特殊两派都有一些涉猎,这种盘丝饼是其中旧派的代表面食,鱼饺子不算是东海菜,这个盘丝饼才是真正的东海名吃之一。” 所以,做饺子才是他们家半道出家?因为她爷爷涉猎过,所以那一派能吃的好吃的是不是就都成了他们家的拿手菜?! 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厨艺天赋?这是都要逆天了吧? 包括克莱德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家子人如果不当厨子那真是暴殄天物亏对泱泱吃货。 是啊,沈家,救了他养父的沈家,起自东海兴于京城的沈家——让他养父感激又感叹的沈家。 听见沈何夕掩饰不住自豪地说她的爷爷,俞正味突然有了爆料的兴致,捡了个凳子懒懒地一坐,他开始用华夏语讲起了沈抱石的旧事。 “当年火烧似锦楼,几位名厨宁死不屈的事儿震动了厨子圈,其中带头的名厨就是沈抱石的父亲,咱们这位沈何夕小姐的曾祖。” 俞正味似笑非笑,胡子拉碴的脸上不知道是对谁的嘲讽: “有一个堪称英雄的父亲,沈抱石无论是去了西北还是西南,甚至回到鲁地都有一群人慕着英雄之名愿意帮助他。别说是区区的烟山名吃,官府菜的传人、鲁西的厨艺名家都上杆子地想要结交他——英雄的儿子。” 说到英雄,俞正味啧了一声:“这样的天分,这样的经历,这样的背景,沈抱石二十多岁就成名,三十多岁就成了一方名厨,从此顺风顺水。” 也有人想要当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结果成了东郭先生,弄得一生颠沛撂倒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的养父,俞正味的心里又是熟悉的酸苦,那个最后死在异国至今没有归葬的老人,让他向沈家报恩,却没说过向白眼狼黎端清寻仇。 沈何夕看着俞正味,这个人,是在诉说还是在嫉妒,是在说着她的爷爷,还是在……说着另一个人? 她的爷爷如果真的顺风顺水并且一直为傲,又怎么可能只在太平区开一个小小的饺子馆?知道了她大爷诉说的那段往事之后,她明白那段战争的背后是整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无法倾诉和宣泄的疼痛。 无论是当年退缩的徐汉生的父亲,还是慷慨就义的她的曾祖,无论他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只要没有对不起别人,那就不应该后人指责。 现在却有一个人觉得自己爷爷的经历值得羡慕和嫉妒? ……他丫今天忘了吃药了吧? 俞正味瞥见沈何夕轻轻握起的拳头,顿时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哎呀,好像自己又开始找别人撒气了,糟糕,说不定会被这个女孩儿再揍一顿。 胡子拉碴的男人站起身,坐在了一个离沈何夕更远一点,离大门更近一点的地方。 既然已经说了,他就要把这个故事说完,他的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没有希望地混过去,当一个不入流的厨子,做一个不入流的人。 但是他希望有人知道俞家的故事,知道黎端清到底是个怎样的衣冠败类。 俞正味原本以为沈家这些年没什么名气,大概也是从此没落了,但是没想到就连最小的孙女都已经厨艺有成,再想到他的养父,再想想功成名就的黎端清,让沈家这只潜力股从此对黎家心怀芥蒂也是好的。 “当年在似锦楼里的选择,有人用死亡换来了内心的无愧和,有人用妥协换来了一世的愧疚,也有人命陨火中断子绝孙再无后人……你们沈家是第一个,徐家是第二个,方掌柜是第三个。我养父想选第一个,可是在鬼子围住似锦楼之前他被你曾祖赶走了,他不想自己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所以他救下了黎家的后人,没想到的是,多少年之后被他救了的那个人会告发他。” 有人殉葬于自己的气节,至少还有东西能留下,有些人活着,为什么就要受到这样的背叛和磋磨?他们当然羡慕沈家,羡慕那个能在海边理直气壮站着的沈家。 羡慕多了,也就嫉妒。 因为他和他的养父,想要跪,都不能跪回自己的祖国。 这不是一个很新的故事,如果沈抱石他们的悲剧还是源于时代,俞正味养父的后半生就是陨落于人心,年过耳顺的老人因为被亲近的人告发成了罪人。 老人没有自己的血脉后人,明明已是垂垂老矣还要在中国最南方最潮热的土地上进行着劳动改造,就在最艰辛的情况下他还是心软收留了一个可怜的孤儿,后来一老一小受不了折磨最终爬上了偷渡的船,开始了他们没有终点也没有未来的经年漂泊。 “当年在似锦楼,我的养父不过是一个帮厨,除了带几个孩子就是当个切菜配菜的,一样的食材一样的工序他独自掌灶的菜只能卖沈大厨五分之一的价钱,所以似锦楼出事之后他能幸免于难。为了养活他救下的黎家的孩子,他给敌人当厨子,结果到头来受惠于他的人成了把他推向绝境的人。他在孤苦无依的暮年收养了一个小儿子,这个孩子不能学他手里的厨艺,不能回国当厨子,哪怕他真的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出生在灾荒年的孩子从小的梦想就是要吃一顿饱饭,他的养父就是能把最简单的地瓜饭都做的可口又好看。 老人战战巍巍端来的碗,是他这荒唐半生里最温暖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不去热爱那个能把食材变成美味的奇妙艺术? 可是他的养父说,他的一辈子都毁在了自己的一双手里,俞正味做什么都可以,第一不能作奸犯科,第二不能当华夏菜的厨子。 不能学习,也不能向往,越是不能做,他就越是喜欢,半生无解。 听着他说话,女孩儿拿起两个地瓜,洗净之后干净利落地削皮,米淘洗干净之后入锅熬煮。 生地瓜的材质坚硬,切成滚刀或者方块比较容易,偏偏沈何夕在刀光闪烁间把地瓜削出了一个一个的圆球。 等到俞正味说完,粥也已经滚煮了一段时间,地瓜球被放进去。 烧滚、焖煮,地瓜球在渐渐涨开的大米花细细地翻滚出自己的味道。 就在这样的甜香味里,俞正味讲完了往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沈何夕用勺子舀了一碗粥出来,圆滚滚的地瓜球色泽明黄可爱,配着白色的米花让人觉得妥帖又暖心。 “俞大厨,要不,你就做一碗这个吧。” 俞正味看着面前的那碗粥,这种香气让似乎浸透了他冰冷的外壳,让他觉得一个地方那么熟悉的温暖着。 他站了起来:“好,我也做一碗。” “对了,当年对不起你养父的人是谁?”沈何夕想到俞正味打脸黎端清的举动,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就是现在蜀地天府楼的第一招牌,上河帮名家黎端清啊。”俞正味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得有几分凶狠味道,“他可是你爷爷的兄弟。”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9章 油爆懦夫 黎·端·清? 沈何夕抬起头看着俞正味晃晃荡荡地走向厨房的料理台,他没戴厨师帽,也没有。 胡子拉碴的大厨站在料理台的边上掏了一下耳朵:“地瓜粥啊……他们都喝了你做的吃得这么饱了,也不知道做的粥他们还能不能喝得下去。” 正在捧碗享用的人们顿了一下,假装没听见地把粥都喝了下去。 沈何夕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为了做菜方便,她今天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丸子头,几缕鬓发伴着她低头的动作垂到她的脸颊边上。 别人都看不出她内心此刻的翻腾。 黎端清,怎么会是黎老先生? 两世为人的沈何夕在学习方面从来都是个天才,无论是学业还是厨艺,她的学习能力让很多人都赞叹过。“前世”的时候让沈何夕跟着学厨的人不知凡几,其中有名厨也有小工,菜系纵贯南北横亘东西,大菜小吃她也都有涉猎,甚至从裴板凳那个摆食摊的人身上她也学得了不少东西。 这些人当中,除了沈抱石,黎端清是教导她时间最长的那一个。 整整两年的时光,她的爷爷用家传的鲍鱼制法跟黎端清交换了他的二十道菜,二十道菜,每一道都是黎端清亲自教的。 面对黎端清,沈何夕总是有那么一点尊敬的,除了他是蜀地地位崇高的名厨之外,也因为不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和立场,他教导自己的时候真的很用心。 “这个鱼怎么去腥味,要看的是厨子有没有耐心,提前三天把鱼买回来养在干净的水里,水里倒一点醋,半天换一次水,三天之后鱼的腥气就淡了。” “如果做菜真的肯花心思,别说三天养鱼就为了吃一顿,十年种竹为了做一节竹筒饭的人都有的。天府楼别说鱼,连酱都是在最好的地方单独做的,差一分那都不是天府楼做的东西。” “用油来涨发鹿筋的时候,不能心急,用温油浸泡四小时之后在上锅加热,火要小,让鹿筋吸足了油分,它才能涨发到十成十。” 黎端清不只一次说过,他的儿孙皆不成器,个个都往京城钻,如果沈何夕是他的亲生孙女那他的这辈子就圆满了。 可叹那位老人自己是个名厨,偏偏儿孙都进了名利场,一身厨艺教给了那些被他千挑万选来的徒弟,几十年来最让他欣赏的竟然还是别人家的孙女。 这个“家”不只是姓氏,更是流派。 沈何夕就算在他手下受教几十年,骨子里也还会是鲁菜的根子。 南工北意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沈何夕一辈子也学不到黎端清骨子里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厨艺还是为人。 那位虽然有些功利心,但是真的用心教导自己的老先生,真的会是一个陷害自己恩人的真小人么? 沈何夕自己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俞正味的说法不是作假,她所知道的黎老先生也不该是那种人。 孰是孰非,她不能下定论。 或者,可以打电话问问自己家里的老头子,既然都是兄弟,那有了“大板板”、“小刀”、“小勺”,说不定黎老先生就是个小锅小碗小瓢小盆神马的……突然,她一拍脑门。 黎端清就是大爷说的那个“小油”吧?当时听的时候因为大爷华夏语说的不好,她还以人家姓李呢,说不定就是那个善于制辣油的黎家。 这样老爷子让自己去跟他学艺,也就说得通了。 米粥的香气再次弥散在空气里,米不是白色的大米,香气里还有玉米的味道。 是的,俞正味用的是小米和玉米碎,他想要做的是一碗杂粮地瓜粥。 玉米碎与稍微炖煮一下就很好的玉米面还有不同,需要的时间更长,香气也更内敛,人们用它来熬粥,出了是增加营养和味道的层次感之外,也是为了能丰富食物的口感。 “华夏的南方多是大米,我的养父从小在北方长大,一直想喝小米粥吃个馒头配咸菜在那个地方都没有。” 俞正味把地瓜用刨丝器打成丝状,用清水荡去了其中的一部分淀粉,控净了水分之后就扔进了粥锅里。 地瓜里少了淀粉又多了水分,这锅粥就不会像是沈何夕熬制的那种米白瓜黄浓香稠密的粥品。 “不管做东西的时候用了多少难得的材料,可能在他的眼里都比不上一点黄米一个馒头,他跟我说过世界上只有思乡之情能和美食一样被无限地原谅。劳动改造的那段日子里,玉米我记忆里也只吃过一次,是别人捎来的玉米碎——现在就是广场上人们用来喂鸽子的东西。大米我们俩是肯定没份的,吃粮食吃的少,我养父就总是便秘,我就去给他偷红薯回来吃……” 一脸胡子的俞大厨盖上锅盖,靠在了冰箱上念念有词,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这些人听,没人看得清他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神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这些年他按照养父的遗言,让自己活得“自在”,可是这份“自在”只要有人质疑了他的厨艺就会破碎,只要看见厨艺世家的后人就会变成伤害自己和别人的尖刺。 他的养父的颠沛悲苦像是一个密封的坛子,里面放了那么多的东西,他以为自己看不见,殊不知在坛子里酝酿和发酵之后,那些带着辛辣的气味就能让他自己伤心难过。 也愤世嫉俗,也生无可恋。 一锅地瓜粥,浅黄的小米,嫩黄的玉米,深黄的地瓜,深深浅浅的颜色,舀在勺子里、放在嘴里才能体味出几种食材之间的不同差别。 浅黄的一个老人的怀念,嫩黄的是一个老人的艰辛,深黄的是一个晚辈的追忆。 三种最简单的食材在他是诉说里都变成了那个俞师父的一部分。 成了他给这些人的最初印象。 沈何夕坐在椅子上,恍然未觉俞正味已经把那份不怎么地道但是也香甜的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我倒是想在里面放点黄油或者牛奶……”做了一顿饭的俞正味精神上正常了不少,那种做菜时候一定要别出心裁的老毛病又犯了。 黑豆摸摸自己现在线条平滑的腹部,心里欲哭无泪。 粥的味道香甜可口,与沈何夕的比,香醇的口感差了不少,但是几种材料口感间的差别让这个粥增色了不少。 雷昂·库克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俞正味,有点迟疑地喝了一口粥。 “在燃烧的粥?” 放下勺子,只是这一口的品尝,已经让库克先生饱受冲击。 “你的内心有东西在燃烧,Wei先生,那把火烧得我很痛苦。” “燃烧?不,我很平静。”中年男人觉得自己的一辈子该说的今天都说了,这辈子自己能对厨艺的付出和尝试他也已经尽力了,现在他的心里舒缓平静,这份平静已经可以再让他继续去另一个地方过着自己乏善可陈浑浑噩噩只看大胸美女的日子了。 俞大厨瞅瞅一直静默的沈何夕,转头对苏仟说:“老板,我打算辞职了。” “带着还是这么一碗一无所有的粥么?”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思考的女孩儿突然开口说道,语气简直刻薄地让人肝儿颤。 “感情是属于你养父的,仇恨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把别人的感情放在自己的心里,把自己的仇恨推到心门的外面,等你这把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心火再被你这样自以为是地熄灭,你还能再拿什么去‘玩’呢?”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女孩儿把那碗粥倒进了垃圾桶里。 徐汉生的熬汤熬心,俞正味把压抑的愤怒放进食物里……做菜明明应该是自己快乐也让别人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他们宁愿把自己困守在不幸里,不肯解脱? “你们念念不忘地地瓜粥也好,杂粮粥也好,那不过是属于一个已经离去的时代,那个时代里胜利者不喜,失败者难悲,因为面对那样的洪流,悲喜都是无力的。所以你的养父是无力去面对那份‘背叛’的,那你呢?” 女孩儿站在俞正味的面前,用纤细的手揪住他的领子: “再多的怨气,冲着你的仇人去发泄呀,黎端清一直就在蜀地执掌着最好的酒楼,当着最有名望的厨师。而你,只能对着我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像讲故事一样的诉说他有多么的卑劣可耻。” 不管真相是什么,沈何夕不能任由俞正味就这么混下去,无论是他说过的话,还是他对美食的理念,还是他不停去寻求华夏美食根源的行动。这些东西都是她曾经憧憬过羡慕过的,她不知道这一世的时间之河会把这个曾经的传奇带到何处,她不过是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去寻找下一次能让自己奋起的契机。 如果愤怒能让他站起来,那就让他被怒火冲昏头吧。 “有本事你就去打败他,他已经老了,七十多岁了,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或者你可以死的比他还早,然后把一辈子的不甘推给所谓的【命运】。这样你就能掩盖一个事实——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逃避了一辈子的懦夫!” 沈何夕说的是华夏语,在场唯二听不懂的男士只能转头看向苏仟。 “Mary小姐,Cici是在说什么?” “她在……治病。” 苏仟的表情隐约有点欢快。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0章 莲藕翡翠甜虾饺 妹妹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再次回到沈家饺子馆后厨的沈何朝还是有点不适应。 他不是不适应现在餐馆里依旧人潮如织的客人,再多再忙的工作,沈何朝也从来没怕过,而是不适应自己的妹妹已经离开了。 现在没有人会在吃完饭之后追在他后面让他喝那些补气的汤水,也没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地点着想吃的菜。 自家的妹妹在别人的面前看起来是文静优雅的,其实人们都不知道,她说话做事总是犀利直接,逼急了也会有腾腾的煞气扑面而来。 只有面对家人,她腻歪又罗嗦,嫌弃哥哥吃饭的时候不吃肉多的呀,嫌弃老爷子总是喝浓茶对身体不好呀,就连小腻歪到了她的身边都被她嫌弃啃骨头的时候朝着味道重的地方啃。 同样不适应的人不只他一个。 裴板凳干净利落地切着萝卜丝,想着沈何夕教导他动作要端正平缓,慢慢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菜切得也就更有规律了。 呼吸,呼吸……呼……吸…… “唉,手歪了!”旁边突然冒出来一声,板凳立刻条件反射地把腰板又挺直了三分。 “嘿嘿嘿~光头,你还以为真是小师姑啊,看把你吓的,嘿嘿嘿……”恶作剧了一下的小川捧着一盆子的肉馅走了过去。 下意识以为沈何夕还在,导致精神高度紧张的裴板凳轻轻地踹了他一下。 “瓜娃子。”装小师姐来吓我撒! 乐小川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你等着我跟师姑告状!你不好好切菜还回过头来骂我。” 裴板凳突然想到了什么,狠狠一笑“小川,你叫我小师姐师姑,叫我师哥师父,你叫我叫啥子?” “呸,你才不是我师叔呢!” 终于意识到这个不靠谱的光头居然成了自己的长辈,乐小川顶着一张悲愤脸跑去包饺子了。 正川平次抬头看了一眼两个活宝,摇了摇头继续做着今天的凉菜——酱豆拌菜丁还有梅子瓜片。 那个女孩儿和她哥哥还是不一样,如果说朝君只依靠在厨房里的状态就让人感觉到了信念的力量和真心的喜爱,那么这个被人们称作小夕的女孩儿就让人能体会到一种强大的自信和专注。 她做菜的时候,似乎是整个人什么都不再去在乎,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刀,连她自己似乎都要通过她的刀来找到真实的存在感。那些漂亮的刀光和美丽的弧线似乎构成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 这样的自信和专注,正川平次自认自己达不到。 但是他一定会达到,这是他人生的目的。 刀声咄咄,水汽蒸腾,沈家饺子馆的厨房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可是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让一些人牵挂又怀想。 “老板。”代替了乐小川当帮工的半大男孩儿探了半个头进厨房,冲着沈何朝叫了一声,“外面来了几个老外找你。” 随着上次哈特一家的到来,几乎跟沈家常来常往都知道了沈何朝的妈妈给他们找了个洋人后爹,还生了一串儿眼睛头发颜色都很稀罕的洋娃娃弟弟妹妹。 现在又来了一堆老外,不少街坊都跑到了饺子馆门口看热闹。 “您好,沈先生。这两位是合众国知名电影导演麦考林先生,这位是他的合作编剧。”一个西装笔挺的华夏男人对穿着制服出来的沈何朝郑重地介绍了自己这边的人员构成。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沈何朝还是非常镇定地跟她们挨个握了一下手。 那位年过半百的导演握住了沈何朝的手,忍不住把那只手抬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外形和关节。 顺便多摸了两下。 趴在帘子后面一群厨子们看着那个老头胆敢“轻薄”他们老板,差点抄起菜刀就冲了出去。 看见自己的西方客人如此的“轻率举动”,穿着西装的翻译也觉得有些尴尬。 据说是名导演的麦考林先生“端着”沈何朝的手念念有词,还试图和他的伙伴交流两句,被他的伙伴哭笑不得地先制止了动作。 “抱歉,麦考林先生他只是太投入了。” 翻译先生看了一眼那个西方老头儿,两个人说了两句,他又对沈何朝说:“沈先生的手真的是厨子的手,麦考林先生说光是看着您的手就知道您一定能做出很美味的食物。” 沈何朝的回答是掏出自己的小本子。 【过奖了,有事儿可以慢慢说,你们想吃点什么?】 年轻的厨师兼老板挥了挥手,让小帮工进厨房下单要足够三个客人享用的午餐。 莲藕翡翠甜虾饺是沈何夕前段时间给自家饺子馆增添的新菜色之一,冰鲜的甜虾切成小丁,搭配焯水去涩的莲藕还有炒熟的肉丁,再搭配黄瓜汁调制的翡翠饺子皮,甜鲜与酱味并重,还有莲藕丁丰富了饺子馅料的口感,黄瓜汁提升了饺子的鲜美。 两盘甜虾饺,再来两盘三鲜肉饺子,最后是今天的几道小菜都样样数数地上了一点。 三位来客都吃的唇齿生香,甚至有点忘乎所以。 麦考林先生对这盘绿色的蒸饺非常感兴趣,一边吃他还忍不住去骚扰同样吃的很开心的翻译来帮他问这个饺子里面都有什么。 翻译先生无奈地看了他的雇主一眼,咽下嘴里的饺子又夹了一个三鲜馅儿的放在自己盘子里才开始问到:“麦考林先生说这个跟他吃到的华夏餐馆的东西不太一样,让他非常地惊讶,味道很棒,您介意再给我们来一盘这个绿色的饺子么?……不,是两盘。” 吃饱喝足,终于能干正事儿了。 麦考林先生喝了一口茶,终于说明自己的来意。 “麦考林先生正在拍摄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个情节是一个厨师在切着菜,主角和反派就在他切菜的声音里面交谈,时间不长,但是戏份非常非常地重要,我们要对刀和切菜的人都有特写,作为我们需要的重要的场景烘托。” 沈何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不就是要个客串的厨子么。 “事实上我们找了好久,无论是怎样的厨师,他们都难以给出我们需要的环境的压迫感和张力。为了这个情节,我们甚至去了片儿国去拜托了刀工精湛的正川大师,正川大师让我们来找您,据说您有非常奇怪的刀和非常精妙的刀法。” 麦考林先生一脸期盼地看着面前年轻的东方男人,如果说在来之前他还是将信将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进了这家饺子馆,那么刚刚那顿好吃的饺子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信息。 这里他能找到自己的戏里想要的东西。 翻译说完之后还是忍不住补充:“沈先生,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在国际大片儿里面露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正川先生推荐了您,您就该把握住这次机会啊。” 年轻俊秀的男人端坐在桌子的对面,听着翻译的话,唇边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笑意。 【抱歉,我不能答应。】 三个人一起失望震惊地看着他,那位翻译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继续在本子上写着: 【刀工最好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妹妹沈何夕,她现在的腐国。】 *******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沈何夕打了个喷嚏,惊起了趴在她胸口睡觉的小墨迹,它舔了舔沈何夕的脸,又舔了一下她的鼻尖,终于把它的人叫醒了。 “早安啊,小墨迹。” 花了十秒钟分辨沈何夕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并没有睡在卧室而是仰躺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在沙发的周围还散落了几本书,全是关于西餐料理的起源和发展过程。 看看那些厚厚的书,再想想里面食物发展的某些奇葩原因和结果,年轻的女孩儿伸了一个懒腰,叹了一口气。 她为了激励俞正味在厨艺上奋发振作,已经查阅了大量的历史文献,目的就是想找出能够在外国推广普及华夏菜的办法,她想要的“普及”不是人们周末偶尔去餐馆尝尝鲜的普及,而是像这个国家的人们做意呆利面一样,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菜是意呆利的,也阻止不了它在腐国走进千家万户,成了无数人重要的果腹佳品。 为什么不能让人们做那种简单方便的家常菜的时候自然想到华夏菜呢?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一步,那华夏菜辐射范围将会让所有人震惊的。 这个想法一致存在于俞正味的脑海中,现在有沈何夕和他一起去推着他们爱的东西往前走。 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呢? 把自己困在过去,俞大厨简直是傻透了。 女孩儿腹诽了一下自己曾经的偶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自己的哥哥卖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1章 炮鹅 在没有黑胡椒和番茄之前,西方人吃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沈何夕抱着书出神了很久,依然觉得自己难以想象。 从把食物放在火中这一步开始,人类从茹毛饮血走向了文明,时间将一种生存的手段变成了文化,又把文化扭转升华、繁盛消亡。 现代人无法想象,中世纪之前,西方人食用的猪近似野猪,肉的腥气能够掩盖一切的美好味道,只有大量的来自东方的香料才能拯救它,把它们变得能够入口,也就是说在那个年代人们吃肉除了吃不起之外,更是因为珍惜昂贵的调味品才是美味的代表。 就像现代的人们也不能想象,即使调味材料那么匮乏的封建社会之前,人们也会把几个月大的小猪洗剥干净,先往猪腹中塞入水果和大枣,再小猪的外面以湿泥包裹,用火堆把泥团烤干,去掉干泥取出已经在土团子里肉香四溢的猪肉,这才不过是第一步。 以细白的米粉糊遍涂猪已经输了的猪的全身,把整只猪用油炸透,切成片状,这看似已经精细到让人瞠目的做法也并不是整个烹饪过程的最后一步。 搭配好作佐料,把肉一片一片地码在小鼎里,再把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中,把大鼎用文火连续炖三天三夜,起锅后用再调味食用——这才是一道能“吃”的“珍馐”。 这道菜就是“周八珍”之一的“炮豚”。 以制订了华夏宴席的基本规制而泽被后世的“周八珍”,几乎已经囊括了华夏菜所有的传统烹饪技法和搭配,光是一道“炮豚”已经能让人想到由填塞之法想到粤菜的鸽吞燕、由抹泥烘制想到浙菜的叫花鸡、由米糊配肉炸能想到东北菜系的锅包肉,隔水煨炖的火候与时间也能让人联想到闽菜的佛跳墙。 华夏菜的绵延发展像是一棵树,有深不可测的根基和枝叶参天的外在,既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又有极强的延续性,这样的华夏菜想要让西方人更好地接受,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女孩儿用笔在本子上写着烹饪的技法,在其中寻找东西方的相通相容之处。 前几天她想要点醒俞正味,何尝不是点醒了自己,很多该做的事情应该去做,谁都不知道错过了这次会不会后悔。 比如曾经的俞正味,在东西菜肴的结合上努力了那么久,再次转向去深入研究华夏的根基脉络,不还是未见成果就死于车祸? 这么一想,他上辈子过的那么悲催,沈何夕又觉得自己揍了俞正味一顿真是揍对了,他现在不就是(在铁拳之下)和自己一样在看书长知识么?比看大胸画报当个颓废男有意义多了。 写完这两页的总结再去背一下刚刚学到的条文,她已经把这份对华夏菜与西方菜的比较与融合纳入了自己平日的学习计划中。虽然这让她过得更辛苦了一些,但是因为越来越感兴趣,她也就不在乎一时的劳累和疲惫了。 也许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之前,沈何夕还觉得自己不过是喜欢那个厨房,喜欢做饭的感觉,那么现在她要想的更多,由沈家、由徐家,甚至由俞老师傅的经历上让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把那些人们一代代继承的东西留下来,记下来,再去告诉别人,也许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时的沈何夕只是觉得对这方面有兴趣,她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只有一个喜欢厨艺的老油子骨子里的那么点贪图安逸和通过自己努力获得的奋发向上,她的“往前走”一直还控制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可是一个能被自己“控制”的未来,何尝不是把自己也限定在了可控的“挑战”里? 说白了她其实还是看不透自己,不知道如果给她自己一个广阔的平台,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晨光渐渐明亮,这座城市特有的薄雾轻笼着沈何夕的窗台,小墨迹慢腾腾地追了几下自己的尾巴,又蹭过旁边的猫抓柱,费了一会儿力气爬到猫抓柱的顶上用蓝色的眼睛看着与它高度基本平行的人类。 圆滚滚的小脑袋搭在它自己的爪子上,同样圆滚滚的大眼睛随着女孩儿写字的笔轻轻转动着。 又过了一会儿,沈何夕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收拾房间,今天几个弟弟妹妹要来这里过周末,明天去首都拍摄“时光厨房”的时候再把他们送回家。 正好有了这么多张嘴,想到最近看到的“炮豚”,女孩儿也想自己试试这种做法的可实现性。 她用的不是乳猪而是鹅。 一只不大也不小的肥嫩的鹅,斩头去爪之后在鹅的颈背部开小口往里面吹气,按照传统的烤鹅做法还要在腹腔内灌入调味的汤汁,一方面是为了让鹅更好的入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汤汁在加热中煮沸,把鹅内部深入的地方煮熟,节省烹饪时间也能让鹅的口感变得富有层次。 沈何夕并不只是单纯地选用了传统的调料来给鹅入味,她把几种调料调匀之后涂抹在鹅的内部,然后在里面填塞了苹果丁,用针线把鹅身上所有开了口的地方都缝合起来。。 抹泥烘烤的做法还缺乏条件,沈何夕站在厨房抱着鹅里想了想,决定采用克莱德先生教给她的焖烤的方法。 焖烤的汤汁是她选的是调味后的米粥,选用米粥是因为它和湿泥一样能祛除掉肉内含有的腥气。 当然,这个搭配非常地奇怪,看见一只生鹅放在凉了的米粥里,沈何夕自己都差点笑了出来。 为什么觉得这只鹅被自己这样炮制,连摆出的动作都让人觉得它真的很无奈呢? 焖烤到鹅的外在已经基本熟透,女孩儿又拿出整只鹅,彻底控干水分,在米粥里被焖烤出来的鹅皮肉滑腻,少了很多的油香气也没有了腥味。 在干了的鹅身上涂抹上调料和用来上色的红曲,再次晾干之后涂抹一层薄薄的米糊,涂好了米糊女孩儿拎着鹅的脖子,从上往下下油锅把整只鹅炸一下,一勺勺的热油从上到下的泼淋和反复,让鹅皮变得颜色艳丽、色泽诱人。任由肉质与热油接触后的迷人香气作为主角,来上演一出让人食指大动的绝佳戏码。 拿着钢刀把炸好的整鹅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好,外层金黄内里香软还保有汁水的鹅肉散发着一点果香气,更让人觉得值得期待了。 沈何夕带着手套,把鹅肚子里的汤汁和着已经酸甜软糯的苹果丁一并浇在连骨的鹅肉片上,再放入铁盘中盖上锡纸在烤箱里小火焖制。 尽管这样做出来的菜应该不会难吃,但是毕竟是自己根据一个含糊的菜谱摸索着做出来的菜式,沈何夕对这个菜的好吃程度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嗯,九成九还是有的。 所以她就趁着做鹅的间隙,又做了茄汁炸肉段、肉末烧茄子、盐水虾、炒杂菌、还有一锅白色的鱼汤。 炒杂菌刚出锅,鱼汤和炮鹅还在锅里,房门已经被敲响了。 在门外站着似乎又长高了的亚瑟、捧着小礼物的弗雷德、抱着自己新玩具的凯瑟琳……还有一脸正直的(大胸)美男哈维先生。 “中午好,Cici小姐,我正好看见他们从公交车上下来,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许久不见,哈维先生除了人似乎瘦了一点其余的也没什么变化,就连那个下意识瞟向厨房方向的动作都和他从前来蹭饭的时候如出一辙。 凯瑟琳扑到自己姐姐的身边抱着她的腿,笑容甜甜:“Cici,这是我的维尼二世,我带它一起来找你玩啦!” 沈何夕一把带着玩具抱起自己的妹妹,笑着对哈维先生点头:“要是您不介意就一起来吃吧。”正好来当一个试吃小白鼠。 在弗雷德和亚瑟瞪视的目光中,正直先生一脸正直地欣然接受了邀请。在华夏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三个小家伙已经能够接受华夏家常菜没有特别明确地前菜、主菜的区分。 套用亚瑟的话来说,只要好吃,那就不用去管它的先好吃还是后好吃,只要好吃那就是正义。 啃着鸡腿说完这句话的“正义亚瑟”当时就被他的姐姐“无比温柔”地顺了一下毛儿。 茄汁炸肉段的酸甜可口、肉末烧茄子的浓香下饭都正和了小孩子们的胃口,还有盐水虾的鲜咸味道紧致口感也让所有人欲罢不能。 至于放了胡椒粉的鱼汤和清油素炒的炒杂菌,哈维先生真是出乎意料地捧场,即使喝汤用的是碗而不是盘子,他也没有丝毫不适应,喝了一小碗又一小碗,喝得凯瑟琳都忍不住要抱着汤锅哭了。 尽管嘴上吃着这样的美味,他们还是看向厨房里。 有奇怪的香气似乎在悄悄地纠缠蔓延,让他们忍不住去猜测里面做的到底是什么。 烤箱里的东西到底要多久才能拿出来呢? 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期待啊。 那天的最后一道“炮鹅”,让亚瑟他们和哈维先生都毕生难忘。 是嫩,是软,是酥烂?还是浓浓的满口果香一腹融融? 不负所有的期待,又比他们能想象到的美味都要特别,那里面有来自几千年前的东西,也有一个人开始蜕变的前奏。 他们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觉,但是都默默地记下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2章 回锅肉 一大早,亚瑟·哈特就非常不开心,不光是因为昨天中午的那份奇怪的鹅肉被弗雷德和哈维先生抢走了大半。被哈维先生凭借体格抢走肉还能理解,被弗雷德转移了注意力从而痛失大块鹅肉那就简直是他人生不能承受之痛。 也不光是因为晚饭和苏女神在一起吃的时候她因为自己没吃到那种奇怪的肉似乎想要掐自己的脖子。 再次想到这一点,亚瑟觉得自己的少男心都差点碎了。 #我的女神为了一口肉就想掐死我# 虽然真的已经碎了很多次了,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 人不如肉什么的。 让他此刻不开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姐姐,他们的大魔王姐姐居然又带着自己出来“锻炼”身体。 上帝啊,凌晨五点啊就把自己叫醒了!到现在他已经跑了不知道有多久了! 而且被这么残酷叫醒的人只有他自己!他被强行拎出门的时候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弗雷德还在盖着毛毯呼呼大睡,至于年纪更小的凯瑟琳,她抱着维尼二世还用着粉色的兔子毛毯就更是不可能被大魔王姐姐抓出来了。 QAQ难道大魔王姐姐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大魔王么?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亚瑟觉得自己真的很心塞。 在凉风中奔跑的少年,整颗心似乎都被这风吹着,一点一点地凉透了。 “Cici,我以后再也不向妈妈说你要做什么了。” 一边呼哧呼哧地跑,亚瑟一边向沈何夕认错,他的心里隐约猜测,就是这个大魔王知道了是自己跟妈妈说了她要长期离开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一系列的争执和矛盾。 “嗯?” 比他超前一个身位的女孩儿挑眉,难道这金毛小子还告过自己的小状么? “Cici,我发誓,我以后不叫你大魔王了……呼……呼……”虽然知道大魔王姐姐体力超群,但是这样中速跑跑了一个小时还没有问题,这是超群还是超人啊?就算她是超人,自己也不是啊,这么跑下去自己就要累趴了! 亚瑟暗自腹诽着,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四肢无力了。 “原来你叫我大魔王啊。”一直领跑的沈何夕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只手扶住了因为突然停下而往前倒的可怜的亚瑟少年。 “啊?”跑到有点昏头的亚瑟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姐姐,惊恐地发现她露出了非常“温柔可爱”的笑容。 非常、非常、温柔、可爱! 简直宜室宜家圣光普照! 亚瑟哀嚎了一声抱住头: “Cici,不要打头,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去告状的,我没想告状,我也不是故意叫你大魔王的,呜呜呜……” ……三分钟后,女孩儿整理了一下运动服的领子,对着蹲坐在地上的半大男孩儿说:“我只是发现今天难得没有雾气,适合锻炼身体,没想到亚瑟你居然暴露了自己藏着的这么多的小秘密。” 灰头土脸的亚瑟:“……” 难道弗雷德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个自讨苦吃的蠢货? 这真是个不幸的现实,亚瑟少年更加地不开心了。 沈何夕把自己的弟弟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着他的手臂往回走。 “你呀,说话做事总是冲动,明明智商不低,但是情商比弗雷德差远了。” 看着自己的弟弟难得被自己关(ou)怀(da)得这么乖顺,沈何夕决定自己扮演一把“知心好姐姐”。 男孩儿不愿意跟自己的弟弟比较,他缩了一下自己被抓住的胳膊,用肢体动作表示自己不想听下去了。 “但是亚瑟你也有你的优点啊,善良、直率、重感情,看事情也敏锐有条理,而且关心你的弟弟和妹妹。是个很好的哥哥。”就是比我哥差多了,一个天一个地,没法比。 男孩儿继续拽胳膊,这次是被夸奖的有点害羞。 沈何夕故意不转头去看他,光猜也能猜到亚瑟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有点小骄傲又有点小羞涩的。真是个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少年啊。 “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承担起一个当哥哥的责任。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一次,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你今年十三岁,你父亲都已经四十多了,等到你二十多岁的时候,他们也要退休了,华夏有句话叫三十而立,你三十的时候,弗雷德才二十六,凯瑟才二十二,他们都还不是能够独自肩负起家庭和生活的年龄,可那时你的父母也都已经到了应该享受晚年生活的年纪了。” 少年不再挣扎,他走在自己的身边,任由即将没有自己高的姐姐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那个时候,或多或少地,你的弟弟和妹妹都需要你的帮助,不是说让你抚养他们,是他们需要你去指引他们,给他们另一个思路或者选择。” 沈何夕又想起了她家的哥哥,从什么时候起就把照顾自己当成了他自己的责任呢?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去笑着面对嫌弃他的自己呢? 与亚瑟他们的相处,让沈何夕不自觉地去想念自己的哥哥,然后发现她的哥哥越来越多的好,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好。 因为有不省心的弟妹真是的一件很纠结的事情啊。 她面对亚瑟这个熊孩子就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想抓狂了呀。 比如现在—— “Cici你不打算照顾我们么?” “Cici你别生气,我即使是叫你大魔王我也是爱你的。” “Cici你不要抛弃我,我知道我不如你的哥哥,但是你哥哥不能让你这样揉头发呀,也不能让你这样欺负呀。” 沈何夕难得去对自己的弟弟进行说教,想要和他聊一聊关于家庭责任感的东西,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猎奇的回应。 完全理解错了重点的亚瑟抱着自己姐姐的胳膊开始撒娇。 在清晨渐有行人的马路上,人们就看着一个纤瘦的东方女孩儿拖着一个比她要健壮的腐国少年一步一步艰辛地走着,艰辛不是因为拖着她弟弟有多累。 而是沈何夕,这个十八岁外表四十岁内心的老女人,对于自己的弟弟是个逗比的这个现实,感觉到了心累。 每天上课,赶论文,还要拿出时间来研究各种菜式和饮食发展的书籍,虽然不用去Panda打工了,但是调戏俞正味还是沈何夕给自己加入的任务之一。 等到某一天女孩儿拿着电话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唯二的休闲方式就是逗猫和打电话回国了。 前几次打电话,接电话的都是哥哥,沈何夕比较关注哥哥的声带复健情况,其次是两位老人的身体情况,再次还有裴板凳的学习进度,再再次也有兄妹两人的各种腻歪墨迹互相关心……两个人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聊天,聊啊聊就让女孩儿把她爷爷辈的那点爱恨情仇抛到脑后去了,也让她的哥哥把会有客人去找她的事情一并忘记了。 有时候,兄妹感情太好了,也挺耽误事儿的。 这次,沈老头可算是有备而来,从吃了午饭就和徐汉生两个坐在饺子馆外面下棋,终于在孙子的前面抢到了接自家孙女电话的机会。 “喂,丫头啊,你在那边吃的还好么?”沈抱石捧着电话,表情一脸得意。 沈何夕的脸上笑意满满:“挺好的呀,有菜有肉有水果,饿着谁也饿不着我这个名厨的孙女呀。” 哎哟哟,孙女这是在夸自己名厨是吧? 一代名厨沈老爷子就为了这一句那叫一个通体舒泰。 “你得好好注意身体啊,天转凉了,别感冒。”老头子殷殷嘱咐着,“我前几天听说国外看病医生都不给开药,实在不行你就熬点葱根水喝着。” 沈何夕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就沈老爷子那种性子才不会去关注腐国的生活状况呢, “没有不给开药的,乱吃药也不好呀。对了,爷爷,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黎端清的人?还有一位姓俞的老先生,应该比您还要大一些。” 沈抱石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徐汉生,笑呵呵地对他孙女说: “认识啊,老朋友了,就是很久没见了,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了。哎呀我想起来我锅里还炖着汤呢,我得回去看看。” 话刚说完,沈抱石就破天荒地把电话塞给了在他身后虎视眈眈的沈何朝,扭头推着他的老伙伴出了馆子。 “哎?怎么今天和你孙女打电话这么一会儿就打完了?” 等了半天的电话就说了两句,怎么看也不是这个老家伙的作风啊。 徐汉生淡笑着猜测沈抱石是不是又被他孙女给噎着了。 在他身后,沈抱石的脸色不是很自然:“我们爷孙俩哪有多少话说,让他们小辈叨叨去吧。” 此时树叶依旧繁茂,风却已经凉了,沈抱石推着徐汉生往回走,两个老头还顺便研究着晚饭吃点什么。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去想那些自己觉得自己应该忘了的旧事。 那里面是小勺和板板哥都不该知道的秘密。 “回锅肉怎么能放糖不放甜面酱,小刀你会不会炒菜呀?”一脸精明相的半大男孩儿抓住沈抱石的手,不让他往锅里下调料。 十四岁的沈抱石一脸无奈:“有什么区别,放糖也是甜的呀。” “放糖味道不正!你这是不对的,快点放甜面酱!” “这是我做菜还是你做菜啊,我放什么我说的算。”沈抱石被男孩儿强硬的态度激起了几分的火气。 “甜面酱!” “要你管!” “甜面酱!” “要你管!” 两个孩子吵得脸红脖子粗,在他们身后站着的徐汉生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再吵下去,肉就糊了。” 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六的一个娃娃脸年轻人笑着走了过来: “一盘肉而已,小刀你就试试用甜面酱,做完了我还给你们带了酱肉包子。” 三个少年举着包子看着他们年轻的师父,年轻人自己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灶台和柴火堆,拍了一下手:“行了,吃完了你们就可以回家去了。” …… 多少年后,乱事平息,年过五旬的沈抱石再次回到京城,左手是干制的海参,右手是用来泡酒的海马干,他看见了当日跟自己为调味吵闹的少年功如今在京城已经成名就备受称赞。 “小油,俞师父不是和你在一起么,他身体还好么?我给他带了点东西。” “他死了。” 沈抱石看着他的发小现在一脸的坚毅刚正终于忍不住冷笑: “是死在了南边,对吧?” 为什么他下场凄惨,被他照顾的你却可以获得如今这一切? 刚刚过去的动荡年代里,是不是你连自己的良心都抛下了? 沈抱石不傻,他看着自己的老友,埋葬了内心所有的质问。 两个月后一场大宴前的选菜,自鲁地而来,在京城名不见经传的沈抱石用一道放了糖的回锅肉和一道一品海参盅打败了黎端清成了大宴的主厨。 一向自诩京城最正宗川菜的黎端清被一个鲁菜厨子用他的拿手菜打败,他顿时成了厨艺界的一个笑话。 “滚回蜀地去。” 这是沈小刀这辈子自以为会对黎小油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那个年代被他彻底遗忘,因为所有的曾经美好的记忆都走向了令人痛苦的结局。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3章 葡萄 放下电话,沈何夕用手指点了点泰勒夫人家的窗台,在她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泰勒夫人自己也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还给这只猫起名叫伊莎,虽然这只猫是公的。 现在伊莎就站在窗台上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熟悉这个人。 隔着窗台的玻璃,沈何夕点了点它粉嫩的小鼻子。 自家的老爷子这样地顾左右而言他、自己刚提了个头儿他就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架势,正是说明黎端清老先生就是做了什么不能明言的事情。 她家老爷子她还不知道么,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一点侠气,只要是跟他有那么一点交情的人,如果做了错事必须要接受惩罚,但是绝对不会随便把别人的错事说出去让对方丢脸。 有时候老爷子甚至会亲自出手,想尽办法一切替对方遮掩。 这样“天下大事一肩担”的老爷子虽然让沈何夕为自己爷爷的品格高尚而骄傲,也让经常她觉得无奈。 原因无他,如果沈何夕是个万事不挂心的,那老爷子这样的性子她会安然相处,理所当然地被老爷子庇护于羽翼之下。偏偏她沈何夕也老头儿一样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就是想弄清楚俞正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想试着解开俞正味的心结,就是想知道自己自己尊敬的老先生和自己的偶像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如此的纠缠。 伊莎抬起小爪子拍了拍窗子上的玻璃,精神头儿十足地“喵”了一声。 沈何夕又点了点它的鼻尖儿:“怎么看还是没我家小墨迹可爱。” 得出了这个结论,女孩儿心满意足地上楼,老头子的嘴想要撬开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在别人那里很难,在自己这里……哼。 正在院子里喝着茶水的沈抱石打了个喷嚏,对面的徐老爷子赶紧控着轮椅后退了一点:“你小心点!这可是大红袍,你这一个喷嚏别弄坏了我好十好几块的一杯茶。” “德性!不就是你徒弟孝敬的么,我家大朝还天天孝敬你饭呢,也没看你这么上心。”看着徐汉生宝贝他们家茶的样子,沈抱石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厨房里徒弟给师父做饭那是理所应当!我的板凳徒弟孝敬我的茶可是我自己独一份的。” 徐老头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 “唉~,如今这日子过得真清净,天天喝着茶吃着饭,还有你在这跟我斗嘴,我这一辈子算是过踏实了。” “踏实?”沈抱石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如果真踏实了你会收那个裴板凳当徒弟?你当我是好糊弄的,我家大朝的天分万中无一,那份刻苦劲儿整个北方都找不着第二个,更别提我家小夕的灵性还在他哥哥之上。对着这俩你能挑了裴板凳,还真是因为同病相怜不成?” 自己的老伙计一辈子都是这么开门见山地对自己说话,听得徐汉生只能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挑了板凳当我徒弟,除了看他身世可怜,也是因为他的进取心比别的孩子都强。这几个孩子,撇去大板板的孙子,其余的都大有前途。大朝跟你一样,从来把厨房里的事儿看成是艺不是技,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前途坦荡也就让心性更加纯善……小夕,这孩子我看不透她,技艺驳杂天分超群,做菜跟做人一样有性格。说起来她的凶煞性子更在她的天分之上,但是她太看重人看重情却不看事情本身,遇事喜欢剑走偏锋出人意料,幸好有见识也守本心,所以不会走歪。这个孩子如果有一天能了悟了,那就是千里一跃,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悟不了,一旦遭遇了什么人情上的束缚,她能自己把自己的心生生磨烂了。” 徐老头叹了一口气:“你的孙女倒是真像你,你了悟的时候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吧?” 沈抱石闷头喝茶不说话。 了悟? 他一辈子没觉得自己对不起什么人,偏偏人过中年才知道当年带过自己的俞师父流落到粤闽一带落得了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悔愧之心简直是一把心火差点把自己烧穿了。 去京城问黎端清的时候,重礼在侧,他的怀里还揣着一把刀。 京城繁华,全京城最高档的饭店大门前,黎端清出现的时候算是前呼后拥逢迎者众,曾经的精明相不见,大概也是因为他做成了命里最精明的一桩买卖。 小油,小油……如今志得意满,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心么? 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有一种预料,黎端清的这辈子厨艺再难进境。 人只有忠于自己的心,才能做得出对得起自己的菜。 他就在那时悟了,做菜不过是一生悲辛化甜鲜,用自己的手去触碰自己的心。 汝看庖厨为登天梯,庖厨馈汝以摄魂技,我视庖厨为掌中心,庖厨赠我以坦荡荡。 前者是易牙烹子之始,后者是伊尹治国之略。 所以他的一道回锅肉做的比黎端清还要好,他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了。 两个老头沉默了半晌,小腻歪叼着沈何夕留给他的玩具球跑到细毛飞起地过来了。 “呜呜~” 沈抱石从它嘴里把球拿出来,远远地扔到了院墙外面:“去拿回来!” 肉呼呼圆滚滚的小腻歪又颠儿颠儿地跑了出去。 徐汉生抬头看看头顶几串青中泛紫的大粒葡萄:“我说,那几串也能吃了。” 沈抱石抬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吃什么呀,那么酸,我这一架子好葡萄我今年就没吃着甜的,一变色你们就摘掉了吃,我这是甜葡萄!” “光有个甜味有啥意思,酸的还开胃呢,你给我摘下来。” 徐汉生指着藤上一大串的葡萄,那串葡萄真是粒粒饱满颗颗喜人,绿中泛了一点紫,让人一看就胃口大开。 “我不!”沈抱石的脾气上来了,“我要等着吃甜葡萄。” “哼,你不摘我让我徒弟摘!” “就你有徒弟啊?我还有大朝呢,我让大朝替我拦着,就不让摘!” 两个老人吵成一团,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轻轻飘落了第一片属于秋天的叶子。 …… 在学院的门口,骑在自行车上的沈何夕面带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华夏男人:“我哥哥让你来的?” “是的,沈小姐。” 在来的路上,翻译先生听着麦考林先生畅想了半天,一个能把刀工使到出神入化的女孩儿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的纤细。 站在翻译先生身后的麦考林先生目光扫过女孩儿握着车把的手,心里是非常强烈的失望。 这样的手,别说精妙绝伦的刀工她能做到如何,恐怕连菜刀都没摸过几次吧? 麦考林先生想到正川先生玄之又玄似乎每一下都带有深意的切割,还有沈何朝把生鱿鱼切成丝的爽快利落之美,觉得这两位高手大概是想拒绝自己所以才让自己来找这个小女孩儿。 是的,小女孩儿,尽管沈何夕的身材高挑,但是……胸前微微的起伏配上她精致的脸型让她在西方人眼中怎么看都算不上是一个成年女性。他们拿到沈何夕照片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家中仅存的童年照,没想到居然本人现在就是这样! 相见华夏料理高人结果看见的是个小女孩儿,这个心理落差让名导麦考林先生有些承受不来啊。 “沈小姐,我们……”翻译正要说明来意,就被他的雇主打断了。 “您好,我想问一下,您会使用菜刀么?”麦考林导演今天穿着比较正式,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T恤,脸上还有一撮修饰过的小胡子。 沈何夕觉得自己没听清楚问题。 这位大叔问自己会不会用菜刀? 他不是听了哥哥的话才来找我的么? “您介意,再说一遍么?” “您会用菜刀么?华夏菜刀。”麦考林先生重复了一遍,脸上失望的表情已经掩盖不住。 “哦,不会。”女孩儿摇了摇头,“我只会玩儿而已。” 这么说着,女孩儿的一只手从书包里抽出一支笔,看起来纤细的手腕一荡,笔绕着她的手掌转了一个圆满的圈儿。 翻译先生:“……” 麦考林先生:“……” “你们是我哥哥介绍来让我拍镜头的对么?他跟我说过了。” 女孩儿推着自行车开始往外走:“请放心,因为是我大爷和我哥哥介绍你们来的,所以如果能帮忙我一定做到,而且做到最好。” 清风吹起女孩儿额前的碎发,带了东方传统的静好之美。 女孩儿依然笑的很柔和,声音也很好听,话里的内容却陡然转向了:“只是我一直觉得再微不足道的合作也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您的问题让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信任感啊,导演先生。您不信任我,又怎么能让我信任您,让我信任您能够拍出对得起我手艺的镜头呢。” 换言之,我的刀工展现给您看了,你的本事呢? 被噎住的麦考林先生:“……” 没人跟他说过,这个被几个人推荐的女孩儿会是这么一个不怎么好相处的性格。 他开始有点怀念那位一见面就请他们吃饺子的沉默的华夏年轻人。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4章 铁板牛柳 “麦考林先生,您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我可以再去跟沈小姐好好谈谈,您要知道,很多人他们提出条件只是为了自抬身价。这个是沈小姐的哥哥答应的工作,她没有立场去拒绝的。” 翻译先生跟在麦考林先生的背后不停地劝着,完全没有阻止对方布置摄像机的进度。 “这点工作对我来说哦没有问题的,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还爬到乞力马扎罗山上拍雪景,只是拍几个特写根本难不住我。” 被沈何夕要求展现技术水平的麦考林先生兴致勃勃地调整着镜头的角度,一会儿他就要和这个门外汉的翻译先生在这个完全没有灯光设计的饭店厨房里,合作拍摄那个东方女孩儿用刀的样子。 对方已经提出了条件,拍得好她才会考虑与他们合作。 “无论是谁,到了我这里,选择是从来是双向的。”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东方女孩儿的脸上依旧是让人觉得温和有礼的笑容,但是她的眼神告诉了麦考林,她的态度很坚决。 在一阵惊愕和被可能拒绝的惶惑过去之后,麦考林先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相反他觉得自己有些跃跃欲试。 自从他功成名就这些年来,再没有人会当着他的面质疑他的导演水准了,当然,还要排除那些认为他拍摄商业片降低格调没有艺术感的批评家们。 现在这个女孩儿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之后要他也展示自己的本事,让他觉得新鲜又有挑战性。 “麦考林先生……我们这样……与您的身份……”翻译先生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中年男人,他把自己隐晦的意思说得尽可能委婉。 “相信我,你们最好还是照着她的意思去做。”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的语气里是非常明显的心有余悸,“那个家伙在如何彻底打击别人的自信心方面有无人能及的天分,如果你们拒绝了她提供这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再有任何和你们合作的想法了——不管是你是多么著名的人物,她都不会在乎是不是得罪了你。”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俞正味,天知道自从那天在厨房里他做了一碗杂粮地瓜粥之后他到底经历了沈何夕那个家伙怎样的摧残。 这个女孩儿明明看起来挺正常,真使出手段对付人那简直是变态,层出不求的手段真是又刁又毒。 俞正味对厨房的这点心火燃了起来之后,她就逼着他天天钻研各种资料给“创新菜式”找“演变的根基”。起初俞正味觉得这种做法完全是无用功,但是一旦他懈怠了就会接到女孩儿的电话,然后对方就会用最温和的语气对他进行全面的贬斥和打击,几次三番下来,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让俞正味得到了某种“升华”。 至少现在他已经大概明白了西方人饮食演变的道路,从而从中归结出了西方人口味习惯和口味偏向的形成线,让他想要做出的那种“符合西方饮食审美的华夏菜”的想法不再是盲目的了。 现在他站在这里让这两个犯到沈何夕手里的家伙听话,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有人和他一样遭遇了这个女魔头让他觉得幸灾乐祸,还是隐约想让这个女孩儿的路子走得更顺利一点。 如果是前者好像太败人品,如果是后者……那简直是承认自己是受虐狂啊。 麦考林先生看了那位表情纠结的厨师一眼,轻轻地向对方点了点头:“谢谢您的提醒,不管怎样,我今天带着摄影机来就是要让那位东方小姐也能认同我的。” 三个国家,半个多月的行程,还不算他在合众国各个东方餐馆里寻觅的时间,如果不是为了那幕重要的戏份以及想要在电影里加入东方元素的想法,麦考林绝对不会像是这样的不计成本。 现在电影的整体拍摄已经结束,就缺那一幕镜头的剪辑和穿插,沈何夕是他目前遇到的很有可能最适合他想要的效果的那个人,单凭这一点,麦考林先生就不会任由自己在这种时候放弃。 ****** 镜头里,纤细的手握着金属的刀柄,那只手操纵着刀,让银色的刀划破了嫩红色的牛肉。 纤维被隔断,牛肉上自然的光亮随着刀划过的痕迹微微颤动。肉其实是没有动,是刀够快,银光在交错间让人的眼前产生了幻觉。 刀割裂了肉,撞在了木质的案板上,发出了一声声的咄咄闷响。 那双纤细的手一直稳定又准确,牛肉被切成了同样的薄片,每一片似乎都是一样的厚度和大小,带着同样质地的纤维将要承担同样火候的烹制和调味品的洗礼。 纤细的手把道具放在了一边,在水龙头的下面冲洗了一下,然后,那双手拿起了一枚鸡蛋。 透明的蛋清鲜嫩的蛋黄,慢镜头一样轻轻地落在了牛肉上,蛋清中的液体缓缓流下,胶体的部分依然拱卫着蛋黄,带着剔透的质感让被它覆盖的牛肉显得更加的细腻滑嫩。 料酒、酱油像是被人随意地泼洒了一点在牛柳上面,然后是疏疏淡淡的清水,所有的这一切都被那双看起来娇嫩的手徒手去搅弄抓匀,每一下都捏破了蛋黄、沾染了蛋清,像是把一种奇妙的力道揉捏进了牛肉里,包含着某种奇妙的传递和寄托。 麦考林先生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去看一个人做华夏菜。 他们的距离比隔着一个屏幕更近,把眼睛拔离摄像机的监视窗,能直面这个女孩儿的动作。 他能看到的比这个摄像机看到的更多。 白嫩的典型东方女孩儿的漂亮双手、女孩儿的侧脸目光微垂,好像她并不是在做一道简单的牛肉,而是在制作最高雅精致的瓷器;好像手上不是调味品混着蛋液抓弄牛肉的杂乱,而是把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缓缓拿到别人的眼前。 女孩儿尖尖的下巴上有一点小小的可爱弧度,小巧的脸庞上是远超于同龄人的沉稳与坚定,这些都被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看着沈何夕这样的神情,麦考林明白为什么两位厨师在听说了他的场景设计和要求之后都向他推荐这个女孩儿了。 她年轻,也有中年人的豁达,电影中人到中年的反派对着年轻的主角说:“该不该做是二十岁的人想的,能不能做是三十岁的人想的,到了我这个年纪,我考虑的是……做几次。” 反派的神情会从平静转向阴险,让主角突然觉得有危险降临,他躲到了自己坐的卡座的后面,看向了四周。 动作刚刚做完,枪声已经响起。 就在这样的枪声里,一碟腌渍后的牛肉被推下了油锅。 麦考林先生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想象着这两个部分的结合,场景的衔接与时空的转换都有一种奇妙的张力在里面。 前面切肉的时候,那个节奏和电影中两人之间的交谈也是可以衔接的,更奇妙的,它们似乎都富有一种在平静下隐藏的东西,那种东西可能不会浮出水面,但是它影响着一切。 肉片在锅里滋啦作响,带着诱人的响起,渐渐改换了色泽,从水嫩的鲜肉变成了褐色的断生肉。 主角躲过了几枪,却还是没有躲过狙击手的攻击,他的手臂受伤了,一手扶着手,一手他尝试着联系自己的同伴。 厨房里,红色黄色白色的集中配料——辣椒和着姜蒜米一起被倒进锅里,它们颜色名称不同,其实本质还是一样的东西,作为一份调味品,因为和牛肉本身完美搭配,让它们在这里汇聚成一体,成为这道菜酱汁中的一部分。就在电影里的这个部分,男主角的几位朋友都出现了,他们有人开枪有人驾车,来接应主角离开。 铁板烧到将要发红,在上面轻轻倒上一点麻油,芝麻油特用的浓郁香气就透了出来,构成了这顿饭的美味基底。 洋葱、芹菜、青椒丝……这些配菜一样一样的地被放到铁板上,各种香气被激发和融合,让人开始对饱餐一顿充满期待。 主角的好友骑着摩托车带着他一路飞驰,他们马上就能离开反派的势力范围,主角的好友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 在他的左方,埋伏已久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那一点微笑,就此停滞了。 牛柳放到铁板上,两个握式铲子翻动着所有的食材,让所有的一切都能感受到铁板的热量。 主角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的轻信、鲁莽和无能让他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可有些东西只能被传递不会被摧毁,他必须走下去。 一点酱汁倒在铁板上,盖上盖子上桌。 打开盖子的时候,是汁水与油星一起飞溅的铁板牛柳。 在这个时候镜头可以回闪一下,就落在这个女孩儿那个精致的下巴上,在六分钟之前那个微微收紧下巴的动作真的是能表达太多的东西。 那种隐藏的危险感简直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沈何夕真的是太契合自己这部电影想要的状态和情境了。 一边吃着铁板牛柳夹面包,麦考林先生看着那个在和中年厨师讨论着什么的女孩儿,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想让这个女孩儿给自己的电影当一个配角,不是只有一双手和一个下巴的演出。 以他多年的影视从业经验来看,他觉得这个女孩儿的身上有一种积淀后留下的东西,这些东西展现在镜头里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5章 酸辣西瓜皮 当一部电影的配角?沈何夕思索了一下,很快就出言婉拒了。 “我的人生规划里面没有在演艺圈发展的计划,就不去里面搅和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中,要提前毕业,要调戏俞大厨,还要逗老头子玩,她哪里有时间去浪费在拍戏里面? 何况她选择学法律除了心有不甘之外也是真的对法律很有兴趣。 她选择继续深造研究自己的厨艺是因为自己真的深爱着厨房。 现在的她时间和精力都已经花费在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上,何苦再去踏足另一个她没什么兴趣的领域呢? 与其注定了毫无发展,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沾边。 在这一点上沈何夕自认为自己的决定对得起自己的心理年龄,毕竟她已经不是什么都要去尝试之后再来确定是否适合自己的年纪了。 拒绝的……好干脆。 麦考林先生愣了一下,他在娱乐圈里见过了很多的女孩儿,为了出名她们可以放弃自己原本顺利的工作只为了争取一个机会。 成名和闪光灯下五光十色的生活本身就能对女性造成莫大的吸引力,尽管其中跌宕起落冷暖自知。 只是这个东方女孩儿的拒绝明显不在是欲擒故纵,她是很理智地分析了自己的人生需求之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么一想更让麦考林先生觉得难过了,因为对方的决定毫无转圜的余地。 沈何夕并不知道这位的纠结,她正在用最挑剔的眼光看着麦考林先生录制的视频,看到最后,她终于轻轻点头:“您拍的很好,虽然我一点也不懂摄影,但是在看见您的拍摄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的手有这么漂亮。” 这位成名的导演果然有很强的镜头感,尽管已经很久没有动摄影设备了,但是他的镜头下光影效果都非常好,沈何夕的一双手和小巧的下巴似乎都有一层薄薄的光晕,看着就让人觉得有别样的魅力。 动作的细节也抓的很仔细,看着那双手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竟然让人感觉到了有危险的降临,一股子似有似无的杀气不知从何而起但是能让人充分的感知到。 ——非常适合麦考林先生这次电影想要的感觉。 “好吧,那我能不能请求您帮我们拍摄我们需要的镜头呢?看在我冒着扭伤腰的危险给你扛摄影机的份上。” 沈何夕轻笑了一下,手伸到脑后解开了自己为了进厨房松松系上的鞭子。 “当然可以,您是我的长辈和哥哥推荐来的不是么?” 那副温和可爱的小样子哟,真是让人想不到她的脾性那么的“辣味十足”。 ******* 挂掉电话,沈何朝看着他的爷爷蹑手蹑脚地离开餐馆,默默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小夕,现在小夕每次都打电话过来点名找爷爷,爷爷都假装自己不在。 一面是妹妹在撒娇:“哥哥,你让爷爷听电话嘛~” 一面是爷爷杀鸡抹脖子的动作:“不准叫我!我不在!” 没到这个时候,沈何朝就很有赶紧能恢复说话能力的冲动,这样他就能开心愉快地告诉妹妹: “老头儿就在旁边耍猴戏呢!” 小夕已经开始拍摄那个洋导演想要的东西了,工作学习也算顺利,还有人能和她“切磋”厨艺。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用担心了。 板凳乐呵呵地端着凉菜盆子往外走,虽然天已经凉了,但是东北那种大西瓜还在源源不断地贩卖到这里,店里的一群小伙子今天看见店门口有人在卖大黑花的西瓜,一人抱了一个回来,瓜肉用勺子一个球一个球的挖出来,剩下的瓜皮裴板凳舍不得直接扔了,干脆收集起来做成了凉菜。 西瓜皮上几乎一点瓜瓤都没有了,白种泛绿的颜色外面是浓淡相间的翠衣外皮。 裴板凳把西瓜的外皮去了,只剩下那点可吃可不吃的部分,切成小细条的样式,在西瓜皮里面拌入盐和糖,腌渍几个小时之后用手反复地揉捏去除掉其中自然含有的水分,同时也力图用盐和糖去掉瓜皮本身的涩味再在其中渗入其他的味道。 红油是自制的,裴板凳学来的熬油手艺全是偷学的,有些地方没有人讲解他也就一直没放在心上。 说来奇怪,小师姐说起川菜里的红油熬制竟然颇有见地,几种强调不同香气的材料和火候的搭配让裴板凳觉得新世界的大门都向他打开了好多次。 今天他准备用的红油就是他在受了小师姐的指点之后自己动手熬的。 鲁地少用菜籽油,他用的是花生油,与菜籽油相比,花生油香度有余浓烈不足,另一方面因为沸点远不如菜籽油高,所以用花生油熬制辣油的时候总是有人觉得油的味道辣味偏淡不够厚重,为了弥补这一点,裴板凳就先炒了辣椒。 辣椒用的是晾晒之后的本地红辣椒,用手指捏开,能看见金黄色干瘪瘪的种子,这样的辣椒要在干干的锅里不停地翻出辣味,把所有的味道都用火催逼出来,同时要掌控好时间和火力,一旦超过了某个标准,辣椒就会有一种苦味,这种不适宜的味道能让整道菜都失去了原有的味觉特点。 辣椒炒好了,裴板凳自己拎着滚油一点点地倒进去,在依然是使用小火候的慢煨之下,他们能够确保红油辣味的基调是怎么也不可能再被冲击和改变的了。 盐、糖、香油按照一定的的比例混合,再加上酱油和醋,让一碗调味汁的味道变得丰富又家常。 被去掉了水分的西瓜条变得柔软纤长,把它与青红椒丝混合,撒上白色的芝麻,然后倒入调味汁,为了迎合鲁地人们吃凉拌菜口味的习惯,他还在上面拌入了蒜蓉。 调味汁浇在一盆的西瓜皮的细条守丧,红红绿绿还有白色的点缀,让这道原材料没有什么附加值的西瓜片变成了又一道开胃败火的小菜。裴板凳把这盆凉菜搬出来就是跟他师兄显摆的,结果对方根本就无视他。 抱着凉菜转了两圈的依然没有博得师兄的注意力,裴板凳搬着自己的凉菜坐在了老魏的身边。 “新菜?”老魏咂咂嘴,这个是莴笋?不像啊……难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算是吧。”裴板凳想了想,这道菜他来了鲁地这还是第一次做,怎么算都是“新菜”。“这是?”老魏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点到自己的碗里,他先打量了半天这个“厨子”的举动,然后把凉菜放进了自己嘴里。 “香脆酸辣……很开胃。” 老魏的点评一向是很准确的。 “哎,光头厨子,你怎么会想到给我们吃西瓜皮啊。”西瓜皮在很多人的眼里是应该被扔掉的部分,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它可以吃,但是可以吃不代表会去吃。 这里面的区别往往在于人们是否尊重食材是否愿意去尝试一些新鲜事物。 这些“人们”指的是普通人。 对于裴板凳来说,他看着这盆的西瓜皮,突然想到了他自己。 沈家饺子馆的厨子都经历过各种挖角,如今在沈家崭露头角的裴板凳最近就收到了很多馆子的青睐,他们愿意出高价让裴板凳来他们的馆子当厨师,其中的大部分还是川菜馆子。 现在的川菜馆子还不像几年十几年之后那样全国遍地开花,那些重金想挖裴板凳走的饭馆九成九都是在当地没什么根基的新馆子。 他们艳羡着沈家现在声名鹊起的口碑,能够某种程度上给沈家的馆子添堵,他们是非常乐意的——比如挖走一个本事不错的厨子。 可惜裴板凳把他们没有想人们预想的那样在重重诱惑下很快就离开沈家,他带着一身属于川菜菜系的厨艺,就这么死死地蜗居在鲁菜饺子馆的后厨房里。 据说是因为他喜欢这里。 喜欢,喜欢什么呢? 因为他的人生就像是这点瓜皮一样,有人弃之不理,也有人捡回家门,去掉尘土、切成细丝,耐心地揉搓拿捏去掉水分,终于被做成了这样的一道酸辣西瓜皮,成了菜、有了归宿。 不论是他曾经一直想要跟随的黎大师还是别的川地有名的厨师,在他看来,都已经成了浮云。 这个不因为他是西瓜皮所以放弃他的厨房,才是他想要的环境和依托。抱着盆子,裴板凳不自觉就笑的有点开心。 沈何朝正巧路过,在他的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自己不过是一份西瓜皮,每天这么酸酸辣辣的就挺好的,裴板凳脸上嘿嘿笑着又端着凉菜盆子进了厨房。 这时他还不知道,在遥远的川地,有人正在说起他。 带着并非善意的语气和动机。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6章 糖三角 “爸,您怎么又在看这份杂志了。”穿着短袖衬衣的中年男人一路摇着扇子从门外走进来,一进房门就收好扇子站得笔直。抬头第一眼他就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正遥遥地盯着杂志上的照片和小字。 那份杂志是省内某家大报社的副刊,最近出了很多旅游相关的散文和游记,这一期的专题是那些被假冒伪劣的制成品坏了口碑的“名吃”。 平素,老人是不会在意这种写满“闲人轶事”的杂志的,这次这份难得的关注,是因为这份杂志所写的内容刺中老人心里的隐痛——如今正有人在锦城假冒他们天府楼的“天府回锅肉”,天府楼的招牌菜做了几十年,没成想居然成了一众跳梁小丑的生财之道,让这位川菜大师怒气横生也有些无可奈何,他的儿孙多在京城,唯一守在身边的并不在乎天府楼的这块招牌,自然也不怎么去在乎自家的菜被人仿冒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这样避居一地的锦城,他也会在这份杂志上看见“故人”的消息。 就在杂志的第二版,刊登的是一个知名作者的游记,文名叫:《海边得见胭脂虎》。 奇怪的文名下面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作者从自己不甘不愿地参加这次参团游开始,用笔辛辣有趣,写尽了当下团队旅游中各种名不副实、以次充好的现象带给游客们投诉无门的心酸经历。 “对海滨美食的渴望支撑着我,让我走进了那家糟糕的海边酒楼的大门,哪怕吃不到传说中比人的脸盘还要大的螃蟹,大概鲜美的虾子也能抚慰我已经被失望和愤怒冲刷了肠胃。” “此时我才恍然,原来前面的种种糟糕不过是一种预热,最糟糕的经历是从我走进这个饭店开始的……” “我的旅行即将结束,我的愤怒将要从我的笔尖出发。就在我这么自嘲的时候,我看见了有人拍桌大喊,这里的东西真是太难吃了。” “清瘦漂亮的女孩儿有着鲁地人高挑的身材还有我在这里的海边多见的细嫩肤色,任谁也想不到她来到这个酒楼的目的是为了砸场子,是的,就是字面意思,砸场子。” “她的怒气在这家酒楼号称自己的饺子是’沈家饺子’的时候似乎达到了顶点,她没有采取我们想象到的那些维权的手段,申诉也好、报警也好、都没有,也许在她看来这些都没有直接动手来得畅快解恨。” “那把酒楼经理一脚踹翻在地的风情让我想到了小说中古时候的侠女们,快意恩仇都是随性而为,那些错误的事情她甚至不需要别人帮她去解决。” “事情发展到后来成了这个女孩儿自己的厨艺展示,鲜美的海虾放在用了天然菜汁的饺子皮里包出来,一点点的红色从饺子的底下勾勒到上面,成了精致漂亮的装饰。” “那盘饺子叫胭脂虎,因为胭脂一样的颜色也因为充作馅料的虾名为虾虎。但是在我这个业余食客看来,胭脂虎说的就是这个女孩儿自己吧,有漂亮的外貌和爽辣的性格,推翻了我原本对于鲁地这个地方的所有认知。” “我对女孩儿提到的沈家人的性格非常的好奇,到底怎样的一个家族能有这个女孩儿这样的人呢?这种好奇已经彻底压倒了我旅行中的种种不渝。” “为了探寻这个女孩儿和她为之骄傲、不容冒犯的‘沈家饺子’,我联系了自己在那座海滨城市的朋友,他们给我讲述了一个坚持品质和坚守信念的厨艺家族的故事,沈老先生和他的孙子是太平区所有厨子心里的标杆,象征着品质也象征着传承与创新。” “我特意延期了自己的行程去品尝了沈家的饺子……不能多说了,真是一次非常棒的美食经历,如果有机会再去那个有着胭脂虎和‘沈家人性格’的城市,我一定要去再体验一次,其实多少次我都不介意。” 作者的署名是陆乔斐。 老人的头发半白,发丝一丝不苟地偏分贴在头皮上,尽管遮挡不住中间那点稀疏地带,但是怎么看都是一个沉稳严肃的……体型微胖的老人。 “爸,那张照片上的人真的是裴板凳么?”中年男人试探地看着老人的表情,用手指点了点杂志上配的一张照片,几个人走向酒楼的大门外,外面是阳光和沙滩,除了一个光头男,剩下的人被拍下的都是背影。 那个光头男被他们酒楼的厨子们认出是在天府楼当了很多年跟刀的裴板凳,那个莫名其妙就辞职离开了锦城的裴板凳。 没想到他居然去了胶东一带,还跟什么“沈家”混在了一起。 中年人不去在乎什么沈家,他在乎的是裴板凳这个人,在他裴板凳走之前有人向他告密裴板凳偷师黎端清的红油配方。 “那个小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那么远?爸,这个沈家是什么来路,要不要让我哥他们活动一下……” “放肆,什么时候还容得你在我眼前现你那点龌龊了?”老人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把手,猛地站了起来。 “这个事你就不用再管了,他要走就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爸!”中年男人有点着急,他一直想着找回裴板凳这个人坐实了他偷师的罪名,然后把天府楼那些“野路子”的厨子都一股脑赶出去,没想到老爷子居然提都不想提,这怎么行? “咱们不能放过那些偷师的人啊,那些人偷师了出去再挂上天府楼的名头可不行啊。” 老人用那双皮肉松弛的手举起小茶壶喝了一口铁观音,横了他这个儿子一眼:“你要是这么有心,把外面那些假冒的回锅肉都给我封了。” 提起这一茬,中年男人心虚地笑了一下:“爸,这是两回事儿。” 两回事,黎端清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的三儿子,今年也已经四十多岁了,厨艺在川地能称得上一流,但是也就一流了。 他的长子在京城的顶级饭店里当行政总厨,走的不是普通伺候有钱人的路子,而是不停地钻营,靠着一手的厨艺在权贵圈里打开了局面。 二儿子也在京城,走的是伺候洋人的路子,弄什么改良川菜甜不甜辣不辣的,几次登上国外的杂志被称为什么“东方食神”、“厨艺改革家”,黎端清自己清楚他二儿子的斤两也就那样,两个人都是做菜空有架势,吃一次两次还好,多吃几次那点本事都让人觉得腻歪,奋斗了几十年撑起来的全是虚名。 他自己往上爬了一辈子,没想到这几个儿子完全没有他的厨艺天赋,做出来的东西有形无骨,当厨子却当不了能留名厨艺界的好厨子,说到底还是成不了大气候。 他自己……当年被人一句话撵出了京城,从此再也没踏进北方半步,说不出来是因为一夕之间名声扫地,还是因为心里那么一点胆怯。 尽管他自己已经跟自己说了几十年自己做的是对的,可他还是怕,怕有一天别人再跟他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出卖了什么才得到这一切的。 真没想到,隔了几十年他现在又看见了沈家人的消息,东海那么玄之又玄的饺子馆,想也知道是谁开的,沈抱石那个老东西贼心眼儿不是挺多么?怎么只开了一个饺子馆? 黎端清叹了一口气,自从当年他被沈抱石打败,他的厨艺就再也没有精进过,很多手艺走到了尽头都一样,不再是能用手去触摸的境界了,可是该用的那颗心——早就已经不见了。 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抱着茶壶出神儿,轻轻地咳了两声。 “爸,明天远图集团的老板要在天府楼请客,请您掌勺做几个菜。” “远图集团?”黎端清哼了一声,“才几年的暴发户就敢在天府楼里充大爷了?” 中年男人对着自己的父亲赔笑:“他们这两年路子也走的不错,这次是重金礼聘您掌勺,也按着规矩给你送来了金帖。” 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了金色的帖子,打开之后除了一封语气恳切恭敬不文不白的“请厨书”,还有一张写了五个八的支票。 看也没看那张支票,黎端清随便翻了一下请帖就嗯了一声放在了一边。 知道自家的老爷子这就算是答应了出手,中年男人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 临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黎端清手边的杂志,忍不住又提了一句:“爸,现在楼里的人大都知道了裴板凳带着偷学的手艺跑去了鲁地那边,咱要是什么也不做岂不是也太……” 黎端清站起身,一举一动都是端着的大师气度:“我说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 …… 那些事儿,谁都不许再提,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的那场难得让黎端清出手的宴席上有人又提起了旧事。 远图集团这些年做的是轮胎生意,这次请来的客人是合众国一家国际知名的汽车公司的高层,同时的还有这家公司的代言人——一位国际顶级的赛车手。 棕色头发深蓝眼睛怎么看都是花花公子做派的赛车手在这个川菜馆子里点名要吃的居然是糖三角。 是的,面对着满桌珍馐,他捂着肚子只想吃一个具有鲁地特色的,放了红糖和碎花生做馅料的做成小鱼形状的馒头,Cici小姐说那是改变了形状的“糖三角”。 “非常普通的糖三角,Cici小姐会做的糖三角……”赛车手先生碎碎念地跟着翻译嘀嘀咕咕,他眼馋凯瑟琳手里的小鱼形状小兔子形状的小点心很久了,这次来了华夏他无论如何也要吃到。。 远图的老板知道这位赛车手身份也不一般,也是不能怠慢,只能问那个Cici小姐是谁,做的是怎样的奇怪面食。 一直用外语叨叨叨的赛车手突然就字正腔圆地来了一句华夏语。 “沈何夕。”她的名字叫沈何夕,她是来自海边的东方小女巫,也是吸引他来华夏的首要原因。 这个赛车手,叫迈尔斯。 在厨房里听见沈这个字儿,黎端清的大勺都没握住。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7章 冒菜 迈尔斯即使是一脸开心愉快地吃了一桌的川菜,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糖三角。 “我想要的点心呢?”酒足饭饱之后,他擦着嘴问自己的翻译。 翻译很想回赠他一双死鱼眼。 在顶级川菜厨师的面前居然想吃北方一种上不得台面的点心,哥们儿,您天生打脸属性满点吧? 迈尔斯可不懂什么大师啊派系啊之类,在他看来这位号称华夏顶级厨师的人一定会做Cici会做的简单点心,既然自己有了要求,他也会做,那就不应该有不做的情况出现的。 说好的让人“宾至如归”的宴席呢? 在厨房里的黎端清沉默不语。 在他身旁的十几位帮厨面面相觑。 糖三角?做起来是真的简单,白面团子包红糖,厨房里这里的面团都是现成的,红糖这种东西也是肯定都有。 可是问题并不在于他们这些人包不包的出来,而是他们能不能包。 如果说上河帮的川菜是一座塔,黎端清就算是塔尖上的那一批人,当年他即使是回到了锦城也是荣归故里,带着名动京城的招牌挂着复兴川菜的旗子,开创了天府楼这个二十多年的高档川菜里的老招牌。 从高价卖川菜的那一刻起,黎端清就在某种程度上被他自己或者一些人捧上了神坛。 蜀地那些老店老馆子里的老厨子们都有着绝妙的手艺天赋的调味,可是川菜本身就有那么一点的“巷子气”,大盆的鱼、大块的肉、食材的价格多低廉也就让菜品看起来没有那么的高大上,在包装自己包装品牌这一方面,他们跟从富贵窝里打滚出来的黎端清差的太远。 这点差距在商品化的社会里显得格外的明显又刺眼。 所以,黎端清和那些崇拜他的人从没想过,他会遭遇到今天的这种窘境。 做,传出去就是砸了天府楼的牌子,黎大师被人点名做了一道北方最普通的面点。 不做……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搭架子,八万八的金帖早在黎端清接单的时候已经被他的儿子把消息传遍了全城,在这个万元户还勉强挺胸抬头的年代里,这个价格已经能称得上是高价了。 换言之,半个锦城的人都知道今天黎端清要做一桌出手就值八万八的菜。 黎端清是谁,归根结底,哪怕被人喊一万声大师,他还是一个厨师,做了厨师就要尊重客人们点菜的权利,你收了别人的钱,收了别人的帖子,到头来为了个糖三角就说不做,往时髦了说是没有职业操守,往老话里讲那是自己砸了“厨师”二字的招牌,连个“厨师”都当不了,怎么能当得了“大师”呢。 一个外国客人简单的要求,就让黎端清陷入了这样的绝境。 其实他真的很想挺直腰杆说自己退了帖子不做菜,但是他的三儿子刚刚支支吾吾地跟他说,那八万多里面的六万已经让他的长子要去周转了,酒楼里刚刚结算了一个月的材料钱和薪水,现在真的拿不出八万八了。 退钱,他都退不起。 就为了个糖三角,黎端清扯了一下嘴角,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挺不起腰杆,舍不下脸面,像是个小丑。 做,还是不做? 他做了,也不是他做了,是他让他的儿子做了,发酵好的面团里放上红糖和花生碎,包起来之后做成鲤鱼的样式再上锅蒸熟。 中年男人做的时候眼神瞪着面团几乎要瞪出火来,这一笼东西,就是他们天府楼从未经历过的耻辱。 有点不耐烦的迈尔斯无聊地听着两边的商人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你来我往,等啊,等啊,终于听到了厨房传来消息说他要的点心正在做。 年轻人生来多情的目光转向了天府楼的外面,这个酒楼位于锦城的老城区,古香古色的楼宇外面是一条环绕旧城的河流,河边有繁茂浓绿的树木,也有一些建筑。 此时的锦城中午的温度依然带了一点暑意,有人就坐在树下架起了小方桌和小藤椅,四人一桌,旁边再有两两三三观战的闲人,再有人拎着大茶壶从茶馆里走出来给他们倒上了茶,他们就开始了华夏人们最喜闻乐见的智力游戏——搓麻将。 迈尔斯看着他们的四人一桌偶尔呼喝的样子很有意思,不自觉地就趴在了窗边。 “他们在做什么?” “打桥牌。” “哦……” 迈尔斯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这座城市很美很有趣,无论是寂静的河流还是那些生活气息浓郁同样也悠闲安逸的人们,都让迈尔斯觉得这座城市里充满了“情/趣”。 “很浪漫的城市。”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国家就是那个女孩儿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人们有着和她同样的肤色和发色,骨子里有着和那个女孩儿一样的东西吧。 他看着外面那些打牌的人,终于忍不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泰勒夫人的电话。 “早安!美丽善良每天都更加高贵可爱的泰勒夫人,我是迈尔斯,麻烦您帮我叫一下Cici小姐。” 他想跟那个女孩儿分享他在她的祖国的见闻,这座有趣的城市让他有很多的疑问和想法,对于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女孩儿。 这一天是周末,抱着猫出去买菜回来的沈何夕正好路过了泰勒夫人的窗台前面,就接到了这样的一个电话。 “Cici!我现在在华夏,我到了一个很棒的城市叫jin……chen……g。” 听着迈尔斯的声音,沈何夕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六点半,好吧,她早就习惯了这对奇葩表兄弟的各种奇葩表现了,浪漫的迈尔斯早上六点多打电话给一个单身女性分享路途见闻根本就不算事儿。 不过……锦城啊。 沈何夕对于那个自己生活过几年的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 “有一条路叫天街坊,它最东边的巷子里面有一家店做老麻抄手很好吃。”被迈尔斯提起了兴致,沈何夕到底没忍住,开始和这个吃货分享起了锦城的美食攻略。 “ti……an?”对于华夏语程度仅限于“你好”、“谢谢”、“再见”、“沈何夕”这几个次的迈尔斯来说,这些地名简直是天书一样让人难以读出来。 他干脆开了公放,让他的翻译在旁边用中文记录。 沈何夕并不知道迈尔斯现在正在天府楼里吃着黎端清亲手做的菜,她抱着小墨迹开始细数了锦城的美味。 “锦城边上有一家东西很好吃,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是兔子头……嗯,小兔子的脑袋,麻辣味道的,味道很不错。” 迈尔斯绿着脸还是让翻译记下来了,即使不吃,他也想去看一看的,其实腐国人吃兔子,但是单独吃兔子头,他还真没尝试过。 隔着电话沈何夕也能想到迈尔斯现在有多么纠结,她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小墨迹的鼻子,既然迈尔斯找了个懂中文的来记录,那她干脆就说中文好了。 “伤心凉粉有几家做的不错的,其实最好吃的地方是起源地啦,就是离锦城有点远,你可以去……” 翻译听着女孩儿巴拉巴拉地对锦城的小吃如数家珍,心里默想着这位小姐是个什么来历,连这几家凉粉里面不同的芥末配比都知道,这也太玄乎了吧? 不过……好几家店他都没去过,记下来可以带女朋友去,这么一想,翻译先生的态度立刻端正了几分,让听不懂中文的迈尔斯更着急了起来,记录了那么多,几家好吃啊,一定很好吃吧? Cici小天使我爱你!迈尔斯盯着自己看不懂的文字,眼里都是粉色的小气泡。 那边聊完了正事的两个商人转头看向这两个人对着电话记录的样子,正奇怪着,就听见了手机公放出的女孩儿的声音。 “……那家无名小店的冒菜特别好吃,冒牛肉一定要点的,汤底很棒,点菜的时候宁肯多点不能不够吃,不然你为了一点菜重新排队太浪费时间了。汤料里放了牛骨、鸡架子炖出来的是鲜汤,老卤里面有醪糟汁、牛油、豆豉,炒料也用的是上好的特产豆瓣酱……” 远图集团的老板面对着一桌珍馐听着那个女孩儿细数着冒菜里的配料,还是没忍住吞了一下口水。 知名汽车集团的华夏区负责人也是个华裔,听着那些食材,他也有点把持不住。 在那个女孩儿的描述里,他们似乎已经穿过了那些巷子,看见了那些冒着热气的店铺,热辣辣的红油汤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食材,一层藕片、一层土豆、一层牛肉、一层又一层……全是味道相似又不同也同样让人难以自持的热辣美味。 “河边那家店一定不能错过的有牛肚啊、鸭肠啊、鸭血啊、千张啊……”沈何夕说了一会儿,自己先觉得饿了,抱着猫,拎起菜篮子,她很痛快地对面的吃货告别,决定回去自己给自己煮一份冒菜来吃。 牛肚什么的是没有了,但是冒牛肉加点土豆白菜还是没有问题的。 让黎端清满含屈辱的糖三角端上桌了,桌上的人们却正在面对着一份有些潦草的记录想入非非。 无论是否美味,这个糖三角已经被他们抛诸于脑后。 “……我们还有半天的行程,下午去尝尝这家冒菜怎么样?”那位高大上的华夏区负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远图的老板立刻接话:“没问题,我知道怎么走,咱们还可以顺便去尝尝这家的凉粉……”他拿起笔在一行字上面画了个圈。 “那这家我们能不能加入行程呢?” 刚刚商场上不动声色的你来我往现在已经全然不见,昂贵的午餐没有消泯他们之间的防备和利益分割,但是现在他们打算一起去寻找美味,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瞬间被拉近了。 迈尔斯用手托着腮帮子,今天吃完了锦城他就要去鸟不拉屎的沙漠参加拉力赛了,好想念Cici做的美味啊。 …… 几个小时之后,黎端清一个人独自站在厨房里,面对着那一盘无人问津的糖三角。 姓沈,真的是沈抱石的后人? 难道沈抱石把自己赶出了京城还不够,现在是要逼得自己走投无路么? 老人拿起自己的菜刀,他的厨艺是不如沈抱石天赋十足也不如徐汉生始终如一,尽管他们付出了一样多的努力,他还是三个人里面最弱的那一个。 几十年前,当新时代来临的时候,黎端清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有一个宁死不屈的父亲,有似锦楼出身的背景,他一定能爬的比所有人都高。 在厨艺上才华横溢的沈抱石根本无心在京城扎根,熬汤就能熬出头的徐汉生有一个懦弱的“灰色”父亲。 他们厨艺都比他强又怎么样,还不是都不如他。 他一直这么想着,即使是被赶出了京城,他还是这么想着的。 可是现在他心里有隐约的不安,这种不安让他竟然觉得畏惧和惶恐。 这位老人的厨房里有一个灶王爷的造像,安放在神位上。 被人称为一代名厨的黎端清,从来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位置,因为,他亲手在那个造像的后面放了一个牌位。 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知道俞师父在海里溺死之后,黎端清当天夜里就立了一个牌位。 从京城到锦城,他从来没敢正面去看它。 现在,他觉得那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8章 咩咩 京城的圣地雅国际大酒店一如既往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穿着镶金边的大厨制服,黎仲知笑着为几位贵客演示他“火焰高卢式鹅肝”的新菜。 大片进口的高卢鹅肝被切成厚片,搭配着昂贵的松露和最高档的威士忌,随着酒液在鹅肝上被点燃,伴着浓郁的酒香,食材的香味也渐渐溢出。 黎仲知的手上还拿着特制的喷壶,把最高档的威士忌压成雾状喷洒在火焰上,让整个盘子的上边都熊熊燃烧起来,如果稍有不慎那就是一场火灾。 他的表演很精彩,带着“名厨”应有的气度和高傲,沉默也优雅,博得了客人们的掌声。 一个年轻人趁着此时的热闹与身边的外宾交谈起来,两个人的表情都轻松且愉悦。 看见这一幕,黎仲知在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这次他的表现,看来是成功的。 宴会结束,送外宾上了车,年轻人转身看向年纪比自己大两轮的黎仲知。 “这次表现的不错,如果合作谈成了我会记得推荐你去合众国的大使表演。” 表演……听见这个词儿,黎仲知的嘴唇抖了一下,还是没敢说什么。 “行了,没事儿我也就不找你了,最近吃你的鹅肝真吃腻了,你说这些东西有什么吃头?还不如一碗炸酱面。” 年轻人随意地松了一下领带就要进自己的车离开酒店。 “那个……上次我拜托您的事儿?” 黎仲知还记得自己要给父亲和弟弟出气的事儿,他们天府楼黎家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们必须想办法找回场子。 “黎大厨啊。”年轻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和你哥哥能在京城混得开,靠的不是你们的厨艺有多好,而是你们够识时务。” 听见这句话,尽管自认练成了铜皮铁骨,黎仲知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一下,但是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继续点头哈腰地等着年轻人的答复。 “你平时做什么出格的我们也忍了,毕竟你够听话,但是这次,鲁地的那边我们也问过了,从上到下就说是一位德艺双馨的老大师,开一个本本分分的小饭馆,你有脸借我们的面子整人家我们都没那个脸跟下面的人说。” 年轻人冷笑了一下,就算是狐假虎威,那老虎也是有尊严的,真以为当了别人的狗那就成了宠物了? “这个事儿就这么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你哥哥也安分一点,多大的事儿让你们一家子闹腾的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中年男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没想到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居然一直没被这些上层“靠山”放在眼里,居然就让他们这么算了?! 年轻人看见他那副愤愤不平的表情,心里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几个卖手艺的厨子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人物了,想要去抄了别人的店子也不先看看自己的斤两。 年轻人上面的几个长辈可都还记得那位沈大师当年名动京城的几道菜,也记得他几次执掌大宴的功绩,沈大师据说是根子正为人好,在京城里也不是毫无根基的,怎么能让眼前这种货色去相提并论? 让长辈们知道了还不得削他。 上车,走人。 正好吃腻了鹅肝,以后还是吃烤鸭吧。 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一直巴结的人就这么绝尘而去,握紧的拳头真想挥出去,到底还是顾忌自己身在酒店的门口,慢慢松开了。 叹了一口气,黎仲知有些颓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像孙子一样伺候了这帮人这些年,对方居然连为自己出头都不愿意。 一个厨子的菜要靠“表演”来增加对客人的吸引力,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这些年一直是这样,黎仲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一个厨师,还是一个耍把式的。 可能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可是不当小丑,他一个厨子又怎么能混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呢? 再叹一口气,他还要给他大哥打电话,这些人的路子走不通,只能再另外想办法了。 ******* 沈何朝并不知道自己家的馆子差点被人仗势欺人借机整垮,当然,他不知道是直接原因是对方这次的事儿被一群老吃货们给拦下了。 此时的沈何朝正在监督着乐小川煮饺子。 年轻的大厨手里拿着几张卡片,上面分别写着“调火”、“添水”、“转勺”、“撇水”……每当乐小川的步骤有一点问题,他就会举起对应的牌子告诉自己的徒弟应该干的是什么。 “师父,我这锅饺子煮的一准儿没问题了。”乐小川空着的那只手举向天花板,立誓要煮出一锅完美无缺的饺子。 沈何朝看看他这副有点冒失的样子,后悔自己没写个牌子叫“闭嘴”。 裴板凳走过来瞅了瞅旁边的碗里有七八个煮破的饺子,忍不住嘲笑这个“师侄”:“你这煮的是饺子还是片儿汤撒?饺子,一旦煮破那就不是饺子啦,你这个是给谁谁都不会吃的撒。” 乐小川瞪了裴板凳一眼,斗志昂扬地盯着自己的饺子锅。 正川平次也走了过来,没办法,乐小川现在煮的这锅饺子是他们三点要吃的饭,这都到了饭点儿了,他们到底是吃饺子还是吃片汤就看乐小川怎么煮了。 “用不用我去煮一点酱汤?”严肃的片儿国男人一本正经地询问着乐小川。 乐小川疑惑地眨眨眼:“啊?饺子不够吃?” “不,如果小川君你继续煮破饺子,我们就只能吃片汤了,片汤需要更有味道的汤才好吃。”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是魂淡~!你们都活该吃片汤! 乐小川觉得自己心灵受创了,自从这两个家伙来了店里,他最“能言善辩”的优势荡然无存,不知不觉间地位就一落千丈,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沈何朝拍了拍他徒弟的手臂,让他专心对待自己的锅,如果不是性子这么跳脱,煮饺子的这点活儿他早就学好了,哪里用像现在这样受人奚落。 哦,对了,乐小川煮的这锅饺子和平常的饺子不一样,沈何朝包了不同的厚度的皮、不同荤素配比的饺子,乐小川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证每一个饺子都煮的恰到好处,只要走神了或者在搅动的时候用力过猛,一部分皮特别薄的饺子就会碎开成了面片加菜肉混搭的东西。 “师父!”天底下还是师父最好,师父温柔又帅气! 乐小川看着自家师父的表情简直和小腻歪盯着鸡腿一模一样。 沈何朝掏出笔低头在纸片上写了几个字: 【就算全成了片汤,我也会调味把它弄的好吃的,放心吧。】 伤心欲绝的乐小川:QAQ。 万幸,差点对人生丧失全部希望的小川还是终于煮出了一锅“安然无恙”的饺子,每人一大盘三十个再加上两盘拌菜和一碗饺子汤,就是他们这些厨子们的迟来的午餐了。 今天他们要比以往幸福一些,因为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进厨房的徐汉生用羊头炖了一锅的白汤,两个老人留下了一点羊脸肉和两碗羊汤,剩下的都给他们送过来了。 秋风渐起,刚下过一场雨的太平区冷了不少,沈何朝把羊头上的肉都剃了下来,白汤重新调味加了粉丝一起煮,放了碎羊肉在里面,再撒上葱花香菜胡椒粉,每人喝一大碗都觉得身上都暖和了起来。 “师父,前几天那家请您出手做席面的您怎么给拒了,一次给不少钱呢。”喝完汤抹着嘴,乐小川终于忍不住问他师父怎么把钱往外推。 沈何朝抬头看了看他,轻轻摇摇头。 【有些人必须得远着点,咱们是开馆子的,得记得当厨子的本分。】 “啊?”乐小川还是不明白。 裴板凳又添了半碗汤捧着喝了一口,接话道:“那些妥神(流氓)就不能接他们的单子,厨子怎么了,厨子做菜那也是得做良心菜。” 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混混来店里借口吃饭实为找茬,被他们调理过几次之后,又有一些人抬着虚高的价来请沈何朝出手做席面,沈何朝没有一次答应。 即使其中的一个人曾经是沈家饺子馆的老客人了,沈何朝在知道他请的客人“不足为外人道”之后,也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是他爷爷在他真正站在沈家饺子馆主厨位之前教给他的最后一课,也是让沈何朝明白厨师也是普通人的一课。 只要是人,就要学会拒绝诱惑,在这一点上,沈何朝可以交出满分的答卷。 ******* 沈何夕站在料理台的旁边看俞正味做菜,洋葱炒羊肉片,非常简单的一道菜。 俞正味一边做一边瞥了女孩儿一眼:“听说你拒绝了去电影里当一个配角的机会,我特别好奇,你将来到底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女孩儿看着俞正味手起刀落把洋葱切成条状,不再是漫无目的也不再自我封闭,现在的俞正味做菜的时候让人有了一种他时刻都在思考的感觉。 “一个厨师或者一个美食家,或者一个律师,都可以啊。” 俞正味回头又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丫头啊,就像是一个母老虎一样,不管进了什么山头,都要当一个山大王,等我问你到底要占着哪个山头,你又没了明确的目标。” 女孩儿的笑容很轻,她伸展了一下手臂回答道:“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路更适合我,说不定这些我都不做,干脆就回家让哥哥养着了呢。” 俞正味对这个女孩儿当米虫的样子想象不能,摇摇头,他继续料理“只属于他”的洋葱炒羊汤,这个菜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咩咩”,因为是两个“yang”互炒,同时还有两个人在对话。 这么可爱的名字,一定能吸引到大胸妹子们的。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9章 扒猪脸 当沈何夕在校园里第十次被人拦下索要签名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大概……已经有了一点的名气。 对此,苏仟的说法是:“真是个自以为低调的好孩子。” 当然,低调和好孩子都要打上引号。 沈何夕毕竟是在学校里,《时光厨房》的节目本意是面向晚上十点依然在看电视的家庭主妇,现在连大学生也会认识她并且跟她要签名,已经说明了这个节目开始火了。 是的,在开播十个月之后,时光厨房这个节目的影响力已经开始越来越大,除了家庭主妇和各位厨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上了这档节目。 有个性也漂亮的主持人,各式各样的美食,还有主持人和厨师之间看起来专业也有趣的互动,让这个节目开始吸引更加低龄化的观众。除此之外,沈何夕参演了某部大制作电影的拍摄,尽管在里面只是出现了一个下巴和一双手,凭借着精妙的表演和导演非常用心的排演修饰,她用到切下肉的动作与主角的惊险逃亡相搭配,在动人心魄的音乐的衬托下也成了那部电影里的经典片段之一。 因为那个情节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麦考林导演在首映式上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还谈起了那个“用刀跳芭蕾的女孩儿”。 “效果远超我的想象,起初我只想在他们(主角和反派)交谈的时候,让一个厨师在他们的后面做菜,没想到的是我遇到了那么一位让我惊奇的女孩儿,她的表现给了我很多的灵感。” 无论是接受他的邀请还是拒绝出演一个配角,这个女孩儿都让他惊奇。记者顺便问起因为前一段时间片儿国报纸刊登了他拜访正川雄一的消息,让很多人猜测他是不是要请正川雄一参加拍摄,要知道在顶级寿司店拍摄电影这种事很多片儿国本国的电影人都干过了,但是让像是麦考林先生这样的大导演亲自登门,如果真的达成了,那么正川大家的寿司店声望将迈向一个新的台阶。 没想到无论是正川家还是麦考林先生都没有对那次拜访做出回应,几个月之后上映的电影里也并没有片儿国期待的正川大师的镜头。 那么现在这个“取代”了那位国宝级大师走上电影大屏幕的年轻人就引起了媒体的好奇。 “是个华夏人。”麦考林先生面对媒体的时候表情总像是对方欠了他酒钱,“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华夏女孩儿。正川大师向我推荐了她,在这一点上我跟正川大师说过再去片儿国我一定要请他喝一杯。” 在腐国,艾德蒙借着沈何夕参演电影的东风炒作着时光厨房的节目,直接导致了沈何夕的知名度直线上升,如果不是西方人对东方人的面部辨识度太低,她每天遇到的索要签名事件还会再多几倍。 在华夏,华夏女孩儿登上名导大片儿的新闻在一段时间内也是铺天盖地。 不少嗅觉灵敏的媒体找到了沈家的饺子馆,对此,沈家的回应是,每人送上一盘饺子,接受采访只谈饺子馆的事儿,对于师姑(师姐、朝君的妹妹)的事儿是一个字也不提。 沈何朝更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每次被人拦下采访的时候都笑着举着自己的小本子:“语言能力恢复期间,无法交谈请谅解”。 在食客和厨师们的虎视眈眈之下,记者们都不太敢去为难一个哑巴,只能悻悻地放过他。 可怜的记者都不知道,这位高大俊秀笑容阳光的年轻男人就是他们想要搜寻的“用刀跳芭蕾的女孩儿”的哥哥。 其他人都学会了他们老板的那一招,看见了记者就一个劲儿的嘿嘿笑,我笑,我就是笑,我笑啊笑……面对一群只会呲牙笑的年轻厨师们,记者们都觉得很无力。 唔,饺子挺好吃,再掏钱打包两份吧。 也有铩羽而归的娱乐记者干脆打包两盘饺子回去给主编,希望他能看在美味的份上忘记自己的无功而反。 别说,居然还真的有几家媒体成功了,一些记者甚至因此喜欢上了沈家的饺子,天天拿着记者证来吃饭沈何朝还一直免费,一来二去这些记者们也不好意思了,那个女孩儿找不到,但是新闻点他们还是能找到嘛。 于是一些脑子灵活的记者以沈何夕被选入参演外国大片为契机为沈家的饺子馆做了几期的美食专题,新派海味鲁菜饺子的创新与发展,虽然是哑巴也能跻身年轻大师的年轻老板沈何朝,蹲守在小饭馆后厨房的片儿国学徒,这些都是沈家被媒体们发掘出来的“新闻点”。 就连遛着小腻歪的沈老头都被记者们拍了一张背影照取名为“渐渐走远的那些大师”,写了一篇缠绵激荡令人唏嘘感叹的怀古抨今的文章……沈家的老爷子看见这个文章的题目脸都涨红了,那天他是吃多了扒猪脸搭饼子有点便秘,所以遛狗的姿势格外蹒跚萧瑟,就这样还能被这些记者们写成这样!? 什么“夕阳下熠熠生辉的满头白发”,什么“腿已经不怎么利索了”,什么“除了一条狗大概也没什么人能再听他诉说那些并不遥远的过去了”…… 我年年去理发馆染头!我那是拉不出来!我那时在遛狗消食,我才不给小腻歪讲故事,你们才是写给狗看的故事! 伤心失落郁结于心的一代名厨沈老头觉得他到过年都不想再吃乐小川他爷爷做的扒猪脸了。 如果换成十几年后人们的网络语言,大概就叫“每次看见猪脸都觉得耻度太高。” 总而言之,不管有多少人怨念,这次,沈家这个小小的饺子馆又火了一把。 这次的这把火,真的要烧红一些人的眼睛了。 比如黎仲知和他的哥哥黎伯行。 相比较他弟弟为了迎合洋客人而给自己身上贴的那点“洋派头”,黎伯行的长相更符合国人对于厨师这个行当的特定印象——高壮敦实、方头大耳、一脸憨厚。 可以说,黎伯行在京城能混的这么风生水起,和他的这种看起来很可靠的长相是分不开的。 现在,那张脸上依然是一副温厚可靠的样子,当初他也就是这么一脸温厚地弄走了和他竞争主厨位置的几位对手,靠的并不是什么能与外人言的手段。 黎仲知一脸不忿地对他哥哥说:“沈家打了咱们家的脸现在还这么嚣张,咱爸在锦城多少年的老面子都快丢光了,现在上面的几位都不愿意给咱们出头,哥,咱不能就这么让那么个小馆子就这么踩在头上。” 黎伯行抬头看了一眼他这个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弟弟,低低地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如果不是你在京城上蹿下跳,别人也不会知道咱们家让一个小馆子给招惹了。” 在他哥哥面前,黎仲知一直只有挨训的份儿,在他哥常年的积威之下,他把肚子里翻滚的那几句“不是你说不能坠了黎家的名声,现在出事儿就怪在我头上”之类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要是一开始爸和我们都不去跟他们计较,这点儿事也就被人忘了,现在从蜀地闹到京城,沈家偏偏还在这个时候上了报纸……也是他们时运不济。” “哥,您是要出手调理他们了是吧?要我说就该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惹?”黎伯行笑了一声,“他们几十年前就惹了咱们了,我还以为沈抱石这个老东西回了鲁地就能消停了,没想到他儿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蹦跶得起来。” 将近二十年前沈抱石掀了黎端清在京城搭了几十年的台子,当时的黎伯行自己还自身难保也就不能对沈抱石做什么,黎仲知更小一些连大厨还没当上。 黎老爷子退出京城对于黎伯行来说是福非祸,黎老爷子在蜀地的不甘心都变成了源源不断的资源从蜀地送到京城,帮助黎伯行一帆风顺无往不利。 过了一些年,等到手里有了人脉和资源,黎伯行就找人去太平区打听小夕,才知道沈抱石当初从京城刚回去没多久他的儿子就死了,身边就剩了一个哑巴孙子和一个孙女。 黎伯行当时觉得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做的事儿对自己也利大于弊,所以就没出手斩草除根,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悔了。 “既然沈抱石自己找上门送死,我们就成全他。” 黎伯行粗壮的手指把手里的烟蒂狠狠地压在了报纸上,烧起了一个黑色的窟窿,那个窟窿的位置原本正是报纸上那个老人的后脑勺。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0章 银耳蜜枣乳鸽盅 “时光厨房”已经从摄影棚开到了名厨们的厨房里,在不同的厨房中观众们除了能看到不同菜式的烹饪过程、不同厨师的料理特点,还能看到他们的工作环境,从而也就有了新的体验。 在节目的筹划上,艾德蒙一向是努力做推陈出新万无一失的。 当前这一期的节目,出人意料地是到了一家华夏餐厅的厨房,这家餐厅是腐国首都最负盛名的华夏餐厅之一,虽然它看起来很小,但是布置的很温馨。 厨房里沈何夕见到了店老板兼主厨的一家人,他和他的妻子、他的弟弟还有他的儿子。 诡异的是四个人都有黑浓的眉毛和圆圆的小眼睛还有白胖的脸盘,单独看见其中的一张脸只觉得是长相平平,但是四张脸放在一起那就是莫名的喜感了。 面对这样相像的四张脸,沈何夕在一瞬间觉得似乎有点不对,还没等想明白,她已经被催促去换衣服准备拍摄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才是真的传说中的夫妻相吧?也太像了。 怀着这样囧囧有神的心情,女孩儿再次面对了这家餐厅里的四张脸。 “沈小姐你好啦~”软软的粤语一出,沈何夕立刻就断定这一家人都是从粤地移民来的。 开在腐国的粤菜馆,一定很有意思。 拍摄还没开始,店老板的妻子非常热情地端来了一盅汤:“来一碗靓汤啦,喝完了我们再工作也有力气啦。” 沈何夕看看周围,就连一脸酷像的艾德蒙都已经捧上了一个陶瓷碗。 他们的碗里是一点的银耳和蜜枣,只有沈何夕的这一碗里面有一点的乳鸽肉。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们会比较挑剔吃的是什么,我就没给他们肉啦,炖了好久,汤很好的。” 银耳蜜枣煲乳鸽,银耳蜜枣择洗干净之后和乳鸽一起下锅炖了四个多小时,大火的催发让里面的肉质变得紧实,小火又熬化了其食材中的营养成分,长达四个小时的煲制让鸽子肉里面的丰富蛋白与银耳与蜜枣中含有的胶原蛋白和糖分都能很好地融和在汤里,让整道汤变得甘香醇美热烫妥帖,喝下去的时候不像是在喝汤而是在品味人身体内那一股自上而下的仙气儿。 沈何夕用勺子把碗底剩下的鸽子肉用勺子舀出来吃掉,再把吃的很干净的碗双手递回到老板娘的手里。 “非常感谢,是味道很棒的一道汤,火候刚刚好,鸽子肉的味道也很好。” 老板娘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白胖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喜欢就好啦,我也看你的节目啦,哎呀我看了好久才知道你也是华夏人啦,你的节目真是给我们这些在腐国的华夏人争光啦,再喝一碗汤好不好?” 也就距离沈何夕不远的地方,一个腐国本地的摄影师,趁着别人不注意把大半碗汤放在了一旁不再去碰了。 那一幕正好被老板娘看到,她看起来有点讨喜的眉眼瞬间就垮了下去,变成了人们能够轻易识别的低落:“这些人都吃不习惯我的汤啦,问他们到底是不喜欢哪里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不喜欢啦。” 沈何夕回味着那盅汤里的鲜甜味道,心里大概明白了。 在华夏人看来,哪怕这个人并不是粤地的本地人,他们对于这种长久煲制的汤也都是尊重并且期待的,他们会期待这一碗汤的滋味,也认同这一碗汤里包含的滋补理念,这一份期待与认同是华夏的饮食文化里已经带有的,所以这一盅汤在入嘴之前已经有了天然的调味基底——在这一点也就从根本上决定了华夏人和腐国人看待这个汤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 在一个当地人的眼中,这个汤可能看起来只有寡淡的白色菌类和蜜枣(除了沈何夕,其他人的碗里都没有肉)。食材上乏善可陈,味道上不咸不淡,口味的层次感上也缺乏可取之处……这么说起来也难怪会被放在一边不去享用了。 似乎被那碗汤影响,在正式拍摄的时候,老板娘的表现有一点失了水准。 沈何夕听见老板小声地对老板娘说:“拿错啦,我要的是板栗,不是冬菇。” 这种情况渐渐发展到了已经年近五旬的老板娘似乎要哭出来了。 今天他们要做的菜是改良的菠萝饭,说起来真的是比较简单的一道菜,连中场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洋葱、虾仁、青椒、培根、板栗都切成粒状,先翻炒板栗,等到板栗肉的一点香气开始逸出之后再放入洋葱和青椒,接着是培根和虾仁,米饭放进锅里之后迅速炒匀,加入小块菠萝肉和菠萝汁,等到果香味道与原来的炒饭味道开始融和,再在其中撒入一点咖喱粉增加味道的厚重感。 最后把调味好的菠萝饭放在剖开后挖成船状的菠萝里,就是一份简单的菠萝饭了。 菠萝饭并不属于华夏菜式,而是来自于华夏更南之地的象国,那里的水果和大米一样负有盛名,很多水果烹饪的菜肴也别具风味。 为了让自己准备的这道菜更有味道的层次感,也为了能够在口感上更加统一,这家华夏餐馆的老板除了把香脆口感的腰果改成了甜糯的板栗之外,还在其中加入了咖喱粉,可以说准备的十分用心。 在这份用心的后面是作为助手的老板娘小心地把一个骨瓷花苞碗摆在了菠萝饭的旁边,里面是一点的他们今天喝到的银耳蜜枣煲乳鸽。 老板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在她祈求的目光里还是撤掉了那碗汤。 这碗在华夏的家庭中可以用来暖心,在华夏的餐厅中可以用来换取顾客笑容的汤,在这个腐国的粤菜馆里是不会换来认同的。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厨师的做法,在沈何夕的眼里也一样不能换来认同。 华夏菜的技法,沈何夕想要找到毛病真是太容易不过,一个一个又一个问题,让老板甚至有一点招架不住。 不合格。 到最后,女孩儿捧起那个花苞的骨瓷碗,拍了拍老板娘的肩膀。 “这是一碗很用心的汤,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喜欢它的。” 会有的,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了解那个遥远的国家和那里生活的人们,那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走出来,让这个世界更好地看清我们,也让我们正好地看清这个世界。 离开腐国首都回家的路上,沈何夕一直沉默,今天那位华夏餐馆的老板娘的某种无助似乎触动了她算不上纤细敏感的神经,让她觉得心里有一点酸涩。 苏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说:“那份炖汤的味道真的很好么?我去要的时候他们说准备的不多已经没有了。” 沈何夕点了点头:“偏向家常的口味,但是足够用心。” 在粤地,能煲出最好的汤的人不是餐厅里那些兢兢业业的厨师们,而是那些在家里笑着给自己爱的人端出汤来的母亲或者妻子。 如果说原因,大概是因为她们的用心甚至能远超那些厨师吧。 可是这样的用心在腐国是难以被认同的,在华夏人开始追寻外国饮食习惯和习俗的时候,华夏菜的本身依然乏人问津。 他们在等,等待那些华夏菜厨师们把华夏菜改良到更符合他们的口味,他们在等,等待这华夏菜抛弃自己的根与骨,交出自己在食材料理上的种种传统和诀窍,然后变成一种西餐的旁枝和点缀。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女孩儿看着窗外,当初田婉孜对她说过的“行人与客车”理论似乎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耳边。 “他们看不见我们……” “我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沈何夕慢慢地说,看着不远处的河流消失在金红辉煌的暮色中。 “你说什么?”苏仟觉得她说的这句话没头没尾,她竟然有点听不明白。“也许十年,也许更短的时间,我就可以跨过那道坎,成为和我爷爷一样的厨师。”沈何夕的烹饪技艺已经臻于完美,如果手上有流鱼和折燕两把刀,她自认在刀工的精妙新奇上,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是想让腐国更多的人喜欢和去接纳华夏菜,那就远不是一个厨艺精湛的华夏厨师能够做到的了,这中间有一条名为文化的鸿沟,需要架上一座桥。 我们会让看来越多的人看见我们的食物—— 开越开越多的餐厅,让越来越多的人去认同那份小小炖汤……不论他们来自怎样的文化和怎样的国度。 无论是华夏餐厅的老板还是那些奋斗在异国的厨师们,有那么点东西,沈何夕在这样的一个傍晚,似乎已经从他们的身上学到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1章 清煮流年 2001年 从腐国首都飞往华夏京城的航班头等舱里,一个年轻的女人微笑着接过空乘小姐递过来的温水。 这位年轻的东方女性有高挑的身材和修长的手臂,一双手纤细白嫩,带了东方人特有的象牙一般细腻的质感。 她戴着黑框的眼镜,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放到一边,又低下头看向手里的资料。 一份关于在华夏举办跨国美食比赛的资料,其中的主要投资方是Panda国际美食餐饮集团,合作承办方是华夏第一官方媒体与在整个西方这几年一直致力于美食文化交流与创新的《时光厨房》栏目。 而这个年轻女人正是这次美食比赛的倡导人、时光厨房的主持人、Panda集团的见习律师、Y大法学博士在读的沈何夕。 时光辗转如流水,似乎只在须臾之间,沈何夕这个当初面对腐国的天空微笑的女孩儿,带着她能够准备好的一切,将要再次回到她眷恋的国度。 现在,这位在海外华人圈里相当具有影响力也相当具有传奇色彩的21岁女孩儿用钢笔在纸上某句话的位置画了一道横线,写下了几个字: 艾德蒙的智商被狗吃了。 从这份合同上看,在华夏的转播权确实应该属于华夏的第一官方媒体,但是对方在什么渠道上进行怎样的宣传艾德蒙在计划书里完全没有给出界定。 他还是一门心思地把繁盛的西方当做这次节目的主要收视群体,完全没有想过在华夏他能收获到怎样庞大的一个观众群。 摇头叹气,沈何夕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平光眼镜,又划出几处同样的疏漏一一加以标注。 看完了资料,时间已经入夜了,女孩儿能听见邻近座位传出的轻微鼾声,可是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原本她应该是在一个月之后和苏仟他们一起回华夏,现在京城停留几天看一下拍摄场地的准备工作,再看看在全国范围内厨师们的报名情况,可她现在根本顾不上那些工作,因为哥哥的一个电话。 爷爷出车祸了。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沈何夕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裂了,虽然哥哥一再向她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她还是觉得恐惧,深深的恐惧。 前世让老人一个人死在旧宅,成了重生而来的沈何夕如今最不敢回想的梦魇,不论现在和老头子的感情多么的亲昵,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竟然任由他独自死去。 有些事情十几岁的女孩儿不懂,但是心理年龄四十多岁的女人必须时刻牵挂,比如忏悔和悔恨,比如遗忘和感恩。 这些东西让她坦荡荡,也让她常戚戚。 这个世界上最害怕失去的人,不是那些得到的人,也不是那些已然失去的人,而是那些得到了又失去又再次得到的人。 这是命运对沈何夕的恩赐,也是惩戒。 机舱内的灯光已经调暗,沈何夕摘掉眼镜双目微瞑,美丽的空乘小姐体贴地给她盖上了毯子,收走了水杯。 这些年她很少回华夏,因为她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所以她在腐国的工作强度陡然增强,借助着时光厨房已经具有的一定规模的影响力,沈何夕开始有意识地引导着那些厨师们之间互相交流和沟通,不仅仅是想让他们之间互相了解共同进步,沈何夕自认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她的真正目的是想让人们知道这个世界上的饮食文化是丰富且多样的,他们平等也相通,不存在被人们人为界定和区分的等级,只在于它到底好不好吃。 好吃还是不好吃,其实也并不在于食客们的舌头,这个世界上凡是认真对待烹饪的人都应该被尊重,在这个基础上用心比天赋要重要的多。君不见这个世界上能够当厨师的人有千千万,每天研究出来的新菜谱有成百上千,这些人并不是天才,所有的努力不过都是用心而已。 让这些人之间互相的交流和沟通,才是饮食文化本身的相互融合和淬炼,一个天才厨师哪怕一天有一道菜的收获,一年又能有多少呢? 沈何夕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太大,当她没有目标的时候,她只要能在自己所处的环境里做到最好就够了,当她有了目标,她就希望自己能做到更好、更好,没有止境的更好下去。 这样令人惊叹的野心和爆发力深深地打动了苏仟,让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零散在全世界的各种事业整合重组,在这个基础上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建立了名为“Panda”的跨国餐饮集团。 Panda,熊猫,华夏闻名于全世界的吉祥物,圆滚滚,软绵绵,憨态可掬让人喜爱。没有多少人知道熊猫的跑动能力攻击能力在凶残的动物界中都属于其中翘楚,偏偏这样的猛兽现在却以卖萌为生。 在知道了熊猫这样的属性之后,苏仟心情愉快地把它的腐国名当做了整个集团的名字。 用她的话来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靠脸吃饭。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沈何夕差点把手里的汤盆甩到地上。 飞机抵达港城转机,沈何夕又打了个电话给家里,这次接电话的是徐汉生徐老爷子,老爷子说话中气十足,带了顶级汤头师傅的魄力和底气: “夕丫头,你爷爷没啥大事儿,真的没啥大事儿,喝了我炖给他的汤,他有事儿现在也没事儿了。” 关心则乱,一贯精明练达的沈何夕此时也听不出这位老爷子说的是实话还是在安慰自己,她挂上手机之后干脆又去港城的免税店席卷了一堆的补品打算给自己的老爷子带回去。 挑燕窝的时候她又接到了俞正味打来的电话,这个猥琐好色的中年男人依然不改本性,他用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通知沈何夕,在知道太平区的妹子多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之后,他决定和苏仟一起搭飞机回华夏。 就像徐汉生一样,在给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新的奔头之后,俞正味就像沈何夕前世所知道的那样飞速成长了起来,他的菜曾经被库克先生评价为一无所有,现在就连库克先生也要承认,Wei先生进步速度就像华夏的经济发展情况一样让人惊叹。 “令人难以置信的丰富和令人愉快,Wei先生,你在做菜的时候为什么在想着有人打你还想的那么愉快?” 当然,对于这一点俞正味是坚决否认的,他坚定地说自己现在做菜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各式各样喊着他英俊大厨的大胸妹子。 这个世界就是以这样的速度变得让所有人都面目全非,但是还好,他们都在越来越好,向着未知的未来越来越好。 沈何夕拎着东西再次大步进入机舱,这次她的目的地是华夏的京城。 她还不知道的,京城是一个即将硝烟弥漫的战场。 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战场。 ******* 在京城,尽管这些年黎家兄弟上蹿下跳让不少人为之侧目,但是要说真正的天价馆子,还是那些外表看着不起眼的经年大楼里的正统酒楼饭庄。 这里提到的正统,并不是说川菜不正统,而是黎家兄弟种种做菜的方式为人的方法,在这些大师的眼里远远算不上正统。 粤菜有广发楼、本帮菜有上味坊、湘菜有潇湘馆、浙菜有楼外楼…… 更多的是鲁菜,作为自几百年前就在京城扎根发展的正统北方派系,鲁菜的官府菜宫廷菜一脉除了在民间与京城本地风味融和形成了京城派系,也同时依然保留了他们从食材到工艺都全程高大上的做法,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八仙四美……在京城,可能一个不起眼的正宗鲁菜馆子都会叫价一人几千元,这其中最有名的是东岳楼、汇丰楼、钟鼎阁。 现在,三家老店的大师傅们正围着一张四方桌研究着手里的几张请柬。 “听说这次这个比赛声响不小啊。”一个大厨敲了敲印着熊猫啃竹子的请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向自己的两位老对手也是老伙计。 另一个大厨无所谓地一摊手:“反正跟我没关系,让小辈们去争吧,正好长长见识。我下个月就退休啦。” “还涨见识呢,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黎家的那俩把京城这边的评审席位弄到手了,看来打算是让黎端清那个老家伙出山再回京城搞风搞雨。”最后一名抽着烟的厨子冷哼道。 黎端清……这个人当年在京城也是风头无两,没想到居然被默不作声的沈老爷子出手弄了个灰头土脸。 沈抱石也因为那一次的惊鸿一现的雷霆手段,被京城鲁菜里的同辈人也称了一声“大师”。 “他当年不是被沈抱石沈大师赶回蜀地了么?”略年轻的小眼大厨看向自己的两位“前辈”。 快要退休的厨子叹了一口气:“赶回去了就不能回来?沈大师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动静,他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成了气候想再提提他们亲爹的名望也无可厚非。” 抽烟的汉子喷了一口的烟圈出来:“不行,你们能眼看着黎端清这么风风光光的回来,我不行,当年俞师父对我有恩,我没能救了他也不能看着害了他的人再在我面前做妖儿!” 另外两个人都没吱声,这些年他们的这个老伙计一直致力于打压黎家的两个小辈,也有人劝他别跟小辈计较,可是他就是不听,为了这个甚至耽误了自己事业,现在他一听见黎端清自己本人要回来,他当然要炸了。 脾气暴躁的男人举着烟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看了看桌上的几张请柬——有了这个请柬的参赛者就不需要再参加初赛,算是承办方给他们这些老字号的福利。 “我有主意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2章 炖羊骨 手里拎着数目可观的东西,身后还拖了一个行李箱,穿着短裤配休闲衬衣的女孩儿风风火火地冲进自己的家门,看见的是自己的爷爷正在很悠闲地跟她大爷下棋。 不,应该说是在悔棋。 沈老头儿为了耍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现在的造型是一手举着沈抱云刚刚吃掉他车的相,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车狠狠地摁在棋桌上。 一脚踹开大门的沈何夕:“……”说好的车祸住院呢? 瞅见自己的孙女,沈抱石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起自己脚,让别人能看见他腿上的石膏。 一张老脸上还是一副痛苦中带着惊讶的表情:“唉哟,突然又开始疼了……丫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下个月才回来么?” 沈何夕:“……”你能把手上的棋子放下再装疼行么? 沈抱云见势笑呵呵地收了棋盘,对着女孩儿招招手:“小夕,让大爷看看。” 厨房里徐汉生也举着汤勺走出来:“夕丫头,回来啦?我给你爷爷炖了骨头汤,一会儿你也喝一点啊。” 沈何夕继续盯着沈抱石的“伤腿”,两只手上的十几个袋子还有一个行李箱都被她放到了地上: “说吧,怎么回事?” 怎么受伤的,受伤了怎么还活蹦乱跳地站着抢棋子?统统给我交代清楚了。 小院子里似乎瞬间连风都静止了,已经长到人小腿那么高的成年体小腻歪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沉重气氛,呜咽了一声就躲到了海棠花后面去了。 沈抱石扭头看看自己的两个老兄弟,他们都是一副“我只看戏”的表情,算是卖他卖了个彻底。 沈抱石心塞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这是病号待遇么?这是伤员待遇么?我不就带伤下棋被我孙女逮个正着么,怎么我现在就成了受审的了? “嘿嘿,那个……小夕啊,我就是有车撞我的时候,我一闪身栽沟里去了,这个腿骨折了一下,没大事儿啊。” 一边说着,他又在亲孙女的瞪视下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坐在凳子上的沈抱云清了清嗓子:“是我让大朝叫你回来的,小刀他确实是差点被车撞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了? 沈何夕几步走上前开始拿捏沈抱石的那一副老骨头,胳膊、腿、肋下、脖子都拍拍捏捏,看看哪里还带了伤。 弄得她家的老爷子好不尴尬。 “哎哎,丫头,我就这一次受伤了,真的没大事儿。” 沈何夕不理他,把他摁着坐在石凳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家大爷。 沈抱云明显地发现,现在小夕的身上……似乎带了杀气? “去年上半年,有人想要在沈家的院子里纵火,搬油桶的时候被板凳发现了,你哥哥报警了,又找了一些人帮忙看着,消停了几个月。”说到这里,沈抱云严肃脸地看向他弟弟,“你居然不当一回事,还嫌报警麻烦。” 可怜一把年纪的沈抱石刚刚感觉身上的压力骤减,现在又呈陡升趋势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有人往你家里扔雷管,炸坏了葡萄架子,有几个是哑的,你哥哥抓住了一个送警局了,对方说自己收钱办事。”徐汉生说着就端着汤盆出来,里面装了五六根羊腿骨还有小半扇羊排,上面的肉都炖到颤颤巍巍,一看就让人觉得是入口即化了。 “夕丫头,你还没吃饭吧,先啃羊骨头咱们慢慢说。”老头拿了三副一次性塑料手套放在骨头盆的旁边,又拿了两头紫蒜一点蘸料。 沈何夕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炖羊骨,羊肉自带的香气总是与膻味只有一线之隔,这一条线再没有人能比徐汉生拿捏的更准确,现在的这盆肉香气浓而不腻,明显是羊肉自身的而非用调料调制的。 似乎是考虑到沈抱石身上的伤,羊肉炖的时候没放什么调料,只有一点的姜和少许提味的酒,烂烂的一盆再搭配旁边的韭菜花酱和辣椒粉,真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这么一看一闻一品,她也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坐了一天的飞机她原本觉得匮乏的食欲又回来了。 带上手套,开吃。 沈抱云看见孙女缓了脸色也颠颠地端出了他自制的几盘小菜。 “今天政府那边有事找你哥哥,咱们午饭不用等他,快吃,快吃。” 徐汉生一边说一边又给沈何夕撕了两块羊肋排。 沈抱石看着围坐在他旁边的三个人开始吃羊骨头。 完全无视他就那么开始吃羊骨头。 “唉?怎么没我的?”手套只有三副,他们一人一副,就是没有给沈抱石的。 徐老头拎着羊骨头棒子开始告状:“你爷爷不让我我们告诉你的,怎么劝都没用,就是不让说。” 沈抱云愉快地火上浇油:“他还不告诉我,我还是来了华夏才知道的。” 一年之前正川雄一金盆洗手,不再在正川大家寿司店为大家提供那种“值得期待”的美味,他回到了华夏这个小院子,当起了有弟弟有孙子也有孙女的沈抱云。 听见两个插刀老头儿的补刀,沈何夕又飞了沈抱石一记眼刀。 沈抱石:“……”到底谁是爷爷啊? 几个人啃完了骨头,徐汉生良心发现地给他的老伙计端了一碗骨头汤让他喝,端给他的时候还嘲笑他: “我们都治不了你这个老倔头,就让你孙女来整治你。” 捧着汤碗,沈抱石终于开始坦白从宽:“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么想弄死我的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何苦呢,他们又不能真的把我怎么样……” 沈抱石一脸的悲天悯人风轻云淡,在他孙女生生折断了红木筷子的时候那点表情都变成了装死脸。 “爷爷,对方明显是冲着你的命来的,这几次你都命大躲过了,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一代名厨沈抱石小口喝汤不说话。 沈何夕想了想,上辈子这段时间她和老爷子一直在乡下,从来没遇到过这些事情,也就是说是她重生后的种种引发的变故。 在腐国的自己做的事儿和家里都没什么干系,何况她一向“与人为善”“和蔼可亲”应该不会引来这种“杀身之祸”。 姑娘,那一群的引号已经暴露了你的真实属性,你的与人为善和蔼可亲都建立在你的对手的血泪之上啊。 排除掉国外的那些,就得往国内找原因,比如那些被她翻出来的旧事? 徐老爷子那边不至于出这种手段,一群伪君子,让他们真的明刀明枪他们是肯定不敢的。 大爷这边更不会。 那就剩下了…… 俞黎两家的纠葛? 那又和爷爷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沈何夕打电话问她爷爷关于俞家的事情,她爷爷沉默不言,沈何夕也没有去追问。曾经被黎端清教导过厨艺的沈何夕真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爷爷和他的对立,所以她不再去问爷爷和黎端清之间的事情,只是希望沈家能在俞正味找黎家晦气的时候保持中立。 那为什么,黎家会找到她爷爷的头上? 女孩儿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石桌。 黎家,车祸,爷爷,俞正味。 猛然间,像是有什么一下子照亮了她的眼前,让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如果黎家真的会对爷爷出这种狠手,那如果他们知道了俞正味的身份……” 想到用小教导自己厨艺的黎大师,再想到导致俞正味死亡的车祸,沈何夕只觉得不寒而栗。 沈抱石看见自己的孙女表情变得难看,立刻低头认错:“要不我给自己找几个保镖?要不让板凳他们帮我守夜?丫头啊,你别生气啊,你爷爷我这也是……” “是黎端清,对不对?是你的老朋友,是你们的老兄弟,是那个小油,对不对?”女孩儿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表情复杂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沈抱云和徐汉生听见女孩儿的问句,都看向了沈抱石。 沈抱石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顿住了,接着猛然跌坐在凳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呆坐了半晌,老人盯着葡萄架子上的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说:“这人啊,真的都是会变的。” ******* 沈何朝拿着几张请柬走进家门的时候,看见的自家的几个老人垂头丧气唏嘘感叹,他的妹妹一字一句地在问他的爷爷。 “那按照您对他品性的了解,如果当年让他颜面无存的您又转头去求他教我哥哥厨艺,他会怎么样?” 沈抱石看了沈何夕一眼,想了想说道:“他这个人最好面子,只要我给的条件够好,姿态够低,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地教,教好了那就是在踩我的脸呀。” 是啊,当年打败他的人如今连后人都要如此相托,他教授的不是厨艺,根本就是他自己的扬眉吐气。 想到自己是被黎端清这样当做勋章一样看待的,想到自己的爷爷为了自己是那样低头的,沈何夕觉得心里的酸涩像是一碗粘稠的浆糊,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粘连搅动在了一起。 沈何朝快走几步扶住他的妹妹,嘴里低低地叫出了一声: “小、夕。”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3章 川味豆花 哥哥能说话了! 这件大喜事在沈何夕的心里瞬间压倒了所有因为自己而产生的愤怒与不甘,只剩下了对爷爷的心疼和为哥哥而产生的欣喜。 太好了,哥哥能说话了。 沈何夕第一次这么想要去感谢那些冥冥中存在的神明,无论他们让自己多么的纠结,只要他们现在让自己有了机会听见哥哥叫自己的这一声,“前世”也罢“今生”也好。 什么不甘与惆怅,什么哀痛与伤怀,她都可以彻彻底底地抛掉,只要拥抱她能叫自己名字的哥哥就好了。 就好了。 嗯,沈何夕满血复活了。 被利用过又怎样呢?被人用来当做打败爷爷的工具又怎么样呢? 那些都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也是绝对不会再发生的事情。 沈何夕这么对自己说着,还是想起了黎家人的那几张脸。 鼻孔朝天的黎叔和,人模狗样的黎仲知,看起来敦厚老实的黎伯行,还有一直对她严厉又和善的黎端清。 身上带了黎家手艺的她欠了黎家的,但是黎家欠了自己的,她也要讨回来。 他们欠的人,似乎还有点多呢。 等到女孩儿抱着自己的哥哥再次平复了情绪,人们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几张请柬上。 这些请柬上面都印着吃竹子的熊猫,淡黄色的底子上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和翠绿的竹子怎么看都让人觉不出来里面的那丝烟火气。 看着熊猫,沈何夕又想起了苏仟想要靠脸吃饭的人生理想,顿时觉得有点心累。 这场比赛的宗旨是促进厨艺界的交流和沟通,同时弘扬华夏饮食文化,因为合办方比较高大上,这些年国家也在致力于文化形象的塑造,这次的烹饪比赛也就被列为了年度的重要项目。 从上面传达下来的指示就是所有收到邀请的人,各级有关部门必须尽量说服,鼓励参加。 沈何朝已经决定了参加这次比赛,他在沈家的后厨房一呆就是十几年,应该多走出去看看了。 对于他的决定,全家人自然是支持的。 两张请柬是寄给沈抱石的,一张是嘉宾邀请卡,一张是参赛卡,整个华夏发出去的嘉宾邀请卡不过四十张,沈抱石作为第一批载入国家名厨大典的一代名厨收到邀请卡被请做嘉宾自然没有问题,当然,与当初与他同代的厨师们相比,更难得的是他不仅尚在人间,而且行动和言语都没问题。 老人自嘲说这就是年少成名的好处,他当时可是登载名录上最年轻的一个了。 参赛卡是给沈抱石的后代或者徒弟的,只要有人拿着这张参赛卡参加比赛,那么作为沈抱石厨艺的传人他就可以越过初赛直接参加复赛,也算是大赛组织者给与大师们的福利。 一张淡蓝色的外文请柬是给正川雄一的,他被邀请成为国际组嘉宾,为了能体现这个比赛的高大上水平。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参赛卡,一张是乐小川的爷爷收到的,他拿到属于自己的两张卡之后很干脆的就把其中的参赛卡给了沈何朝。 “我那个孙子的斤两我又不是不知道,这张卡还是给你们那的年轻人用吧,小川那个小兔崽子就让他给你们当个打杂的。” 乐大师很看得开,他就一个孙子,尽管现在孙子的本事是学的越来越多,不过年纪还小,与其让他在这样的比赛里顶着大师孙子的名头去搅合那些是是非非,还不如让他就跟在沈家人的旁边多长长见识。 至于他自己,当然要去当嘉宾吃好吃才是重点。 最后一张参赛卡来自京城,东岳楼的主厨方海平寄来的,随同这张卡片一起来的还有一封寄给沈抱石的信。 方海平当年受惠于俞师父,沈抱石进了京城和黎端清打擂台,当初靠的也是东岳楼的山头。 沈老爷子知道方海平因为俞师父的事情一直敌视黎家人,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方海平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把本该属于他徒弟儿孙的参赛卡寄给了沈抱石,希望沈抱石的孙子能顶着东岳楼的名头参赛,在他不知道沈抱石也收到了嘉宾邀请卡的情况下,这一个举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把他后人的机会送给了沈抱石。 只要沈家人能够打败黎家人,他就别无所求。 “我方海平自制资质愚钝为人莽撞,厨艺没什么精进,做事也手段不够。黎家的满门小人我斗了几十年也没斗过,只希望这次能看到老爷子您出山……为了表示诚意,随信附上的参赛卡,请笑纳。” 看完了这封信,几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方大厨做事果然是……够糙的,就这么把一张请柬寄来,且不说沈何朝到底去不去,就他的海鲜手艺与东岳楼一系的官府菜也是截然不同的。 内部派系不同,大家如何愉快地冒充? 但是这也给沈家人提了一个醒,在京城的黎伯行兄弟势力不小,让方海平这样的镇店大厨也感到无能为力。 沈抱石一张一张把请柬再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 “乐青林的这张,给板凳吧。” 徐汉生摇了摇头:“就算板凳让他自己从初赛往上打,顶着金子招牌这种事儿不适合他。” 再说了,板凳就算学了几种鲁菜的调味方法,那也做不来官府菜啊,差距比沈何朝与方海平之间的还大。 小川不去,裴板凳参加初赛,这张外面人梦寐以求的请柬在沈乐两家人看来竟是个不能用的。 最后大家决定,乐青林和方海平的邀请卡都给他们送回去。 沈何朝看看自己的妹妹:“小夕,你,想,去玩玩么?”如果妹妹想去,那他就再想想办法。 毕竟是十几年没用的闲置设备,沈何朝的声带现在能够发声已经让医生们觉得惊叹了,再加上沈何朝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沉默,竟然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已经能开口说话。 也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对着镜子小声地发音:“妹妹、爷爷、小夕……” 听见哥哥的召唤,沈何夕还是觉得幸福得如坠梦里,她一直抱着沈何朝的一条胳膊笑容灿烂: “哥哥,你见过评审参加比赛的么?” 是的,这场由沈何夕作为发起人和初步策划人的比赛,沈何夕自己就作为Panda派出的评审参加初赛的评审工作。 这个工作是她自己争取来的,Panda即将全面开展在华夏的业务,储备一些有天分有前途的年轻厨师也是这次比赛的一个初衷。 所以,半个小时后被人们从厨房里拎出来的裴板凳刚刚知道自己要参加一场很大的厨艺比赛,接着就被告知评委是自己小师姐,嘉宾是小师姐的爷爷。 可怜的光头哭了:“那我要赢不是太难了?” ******* 第二天,裴板凳苦着一张脸眨着眼看向他坐在矮墙上的小师姐: “师姐,我们商量一下,你点评我的时候能不能别把我当你的师弟?” 乐小川从他身后路过,听见这句话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沈何夕一勺一勺地吞着师弟孝敬的豆花,嘴还不闲着: “这个蘸料的辣椒花椒的配比怎么跟你做的口水鸡一个味儿?” 裴板凳瞪大了眼睛:“师姐,你上次吃我做的口水鸡都一年多了,怎么还记得?” “废话,没有这么点本事怎么给你当师姐?豆花磨的时候放了大米吧,口感更细腻了一点,也更松散。” 依旧是光头的裴板凳嘿嘿笑着说:“师姐面前我就是啥子都不懂嘛!师姐,比赛的时候我不求你给我开后门,您开得起我也走不起,我就拜托你别把我当你师弟,你就当你不认识我,不认识我。” 师姐对陌生人一向各种善良可爱,对他们这些认识的就本性毕露,这么一想他们这群人跟师姐混熟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啊。 碗里白花花的豆花上还有一点的清水,衬得这点豆花越发水嫩嫩的。 沈何夕没用筷子,她拿了一把小勺舀出来一块豆花往蘸料碟子里一沾就往嘴里送,吃得舒坦又自在。 川地的种种小吃总是让人有那么一种带着烟火气的自在。 再看瘪着脸等回话的裴板凳,她就觉得更自在了。 “你打算用什么菜参加比赛?这个豆花不错。” 沈何夕干脆把蘸料倒在豆花上三口两口吃完了。 “超市里有卖那种内酯豆腐,用的是葡萄糖内酯代替了碱水,改天你试试这种豆腐怎么样。” 葡萄?没读过什么书的裴板凳摸了摸自己光头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反正师姐说的都是对的,如果错了……师兄会打我的。 女孩儿把碗递给站在地上的裴板凳,自己纵身一跃从矮墙上跳了下来,拍拍自己的牛仔短裤,她挥挥手: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赶紧去想想做什么菜吧,九月就要开始比赛了。明天我检查你的刀工,如果没让我满意你就连比赛也不用参加了。” “是的,师姐,好的,师姐。”正在盘算那个什么葡萄豆腐的裴板凳捧着空碗目送沈何夕走回了院子。 女孩儿的身形依旧纤瘦,不知道为什么也让人觉得很踏实可靠,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竟然异常地相似。 有这么一个师姐……也真的很幸运。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4章 菊花豆腐羹 入夜,沈抱石趁着徐汉生去给自己的徒弟做赛前指导,沈抱云也跑去凑热闹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拎着酒壶走到了葡萄架子下面。 夜深人静,还能听见沈家饺子馆的厨房里传来的的排气扇转动的声音,轻轻微微,似有似无,让人知道这是一个明月照耀下的烟火人间。 就在这样的因为远处的嘈杂而更显得寂静的夜晚里,老人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刚坐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让我大爷知道你自己偷偷喝酒肯定又会念叨你。” 葡萄架旁边的海棠树下面,沈何夕靠着树干站着,沈老头一直没注意到。 她一出声把老爷子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半夜不睡觉站在这是要找骂?”拎着酒壶,沈名厨尽量让自己底气十足。 “你这老头,半夜不睡觉还偷喝酒是要找打?”跟自家老爷子斗嘴,沈何夕还从来没输过。 沈抱石慢慢扶着石桌坐下,那条打着石膏的腿被他搬着放到了一侧的另一个石凳上。 他的孙女就在他的另一侧坐下,漂亮到怎么看也和厨房无关的一只手一抬,让沈抱石清楚地看见她的手上也有一个酒壶。 沈抱石嘿嘿地笑了两下:“我孙女怎么就这么像我呢?我这个是烫好的黄酒,你那个是什么?” 女孩儿性格十足地挑了挑眉毛:“注进活竹子里酿了一年才出来的绿竹酒,要不要试一试?” 这点酒是今天苏仟让人送来的,一大批的物资就当是苏女神打算长期蹭饭的饭钱了。 沈何夕一眼就认出了这种产自滇蜀之地的新酒,如今还名声不显,其实味道确实不错。她就直接自留了一瓶,现在小半都在这个薄胎白瓷的酒壶里。 在腐国呆了那么久,她还真有几分想念国内的“醇香冽”“一线喉”。 沈老爷子听说是个新鲜玩意儿,立刻抄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摇了摇头:“挺香也挺绵,就是不够劲儿。” 他的孙女冷笑了一下:“你一辈子重口味,当然会嫌弃我的酒不够劲儿了。” 孙女明显是话里有话,沈抱石不敢接茬,左右看了看只有跟着他出来的小腻歪能当用来转移话题,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沈何夕就开口问他: “是黎家害了俞老师傅,这个事儿你知道多少?” 尽管早就知道瞒不住了,听见女孩儿这么问,沈抱石的心里还是觉得一颤。 “我猜到了七八分,当年我得到信儿是时候太晚了,后来去问,人们都说俞师父在海里溺死了,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听说之后,我就怀疑上了小油。” 再次说起小油这两个字,沈抱石自己觉得有点牙疼,怎么也没想到,他真的变成了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的油,就在当小人的路上一去不回了。 沈何夕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轻描淡写地跟他说当初的俞师父并没有被淹死,顺便把俞正味跟她说过的旧事都复述了一遍,听得沈抱石目瞪口呆。 “那个俞大厨,你有空带来让我看看,俞师父对我们有授业启蒙之恩,他的后人我们理应好好照顾。” 沈何夕轻轻点点头,俞大厨一直被她“照顾”得很好嘛。 话锋一转,女孩儿说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爷爷,我想了很久,你接二连三的出事,也有七八成是黎家做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管你还念着黎端清多少旧情。这次,如果黎家敢在比赛里出幺蛾子,我就必须要对他们动手了。” 沈何夕全然一副宣告的语气,说完之后,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沈抱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俞师父两父子受了那么多苦,如果俞正味想要报仇,他没资格阻拦。至于他的孙女想要做什么。 隔了一会儿沈抱石清了清嗓子:“去做呗,出事儿了我担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孙子孙女做的事儿不违背天理良心,沈抱石都愿意在一边为他们叫好。 他的心里却是看重当年的兄弟情义,但是如果这份情意会伤到他的孙子孙女,会让一对孩子为自己担心,那他无论如何也得放下,放下。 无论是沈抱云也好,徐汉生也好,他只要露了一点意思,两个孩子都想尽办法帮他们打开了心结全心全意地当成长辈一样孝敬,这是孩子们对他的孝顺和尊重。 他得对得起孩子们了。 沈何夕又给自己的爷爷倒了一杯酒:“爷爷,黎端清的手艺好么?” 沈抱石点点头:“他一辈子的心劲儿除了钻营就是在提高技术上,单凭手艺的精细,已然登峰造极。” 这些,沈何夕都知道。 为了这份登峰造极,如果自己还是那个需要博闻多识才能形成自己风格的沈何夕,那个担负着沈家全部未来的沈何夕,老爷子也真的会为自己弯下腰低下头去拜托黎端清吧? “老头儿,再喝一杯。” “不喝了,腿还没好,再喝我一会儿进不了屋了。”绿竹酒看起来没什么辣劲儿,其实后劲强劲,刚喝了二两沈抱石就觉得自己有点上头了。女孩儿仰头看了看行至中天的月亮,脸上一派的云淡风轻:“没事儿,你回不去了,我抱你回去。” “臭丫头。” “臭老头。” 月光照着她孙女,眉目柔婉,偏偏性格刚烈这一点那么地像他年轻时候。 在这个院子里,他家的小夕哄着他们这些老头子,离开了这个院子,他的孙女就要自己去天不怕地不怕地拼。 他的孙女,心很大,比他大,比她哥哥也大。 这才好,这才是沈家的孩子。 “丫头,你记得,我是你的爷爷,大朝是你的哥哥……在外面受了委屈就跟我们说,咱们沈家别的没有,汉子两个,菜刀一堆。” “嗯。”沈何夕笑着应了,接着就看着自称汉子的爷爷开始唱起了小曲儿…… 好像,这酒是六十三度的? 这一场夜谈因为沈何夕不小心灌醉了自己腿伤未愈的爷爷,以被她大爷惩罚去饺子馆里剁馅儿而告终。 ******* 随着各种专业的人员和设备陆陆续续就位,“寻味”美食大赛的报名正式拉开了序幕。 比赛分成四轮,第一轮是海选赛,在全国一百个城市举行,每个城市决出最棒的五名。 第二轮是分组初赛,五百人分成五十组留下一百名厨艺高手。 第三轮是复赛,一百个经历了两轮比赛的选手加上拿着参赛卡参加比赛的四十位再次分组,留下十四个人进入决赛。 第四轮决赛,那就是一场只有冠军才能拥有一切的争夺了。 裴板凳参加海选赛的时候,徐汉生连帮手都不让他带。 “菊花豆腐羹你做了多少次了,哪里要用到帮手了?” 可怜的光头这下是彻彻底底地孤军奋战了。 菊花豆腐羹其实是一道比较基础的刀工菜,把豆腐切成细丝不算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要把豆腐切成细丝之后再摆出造型,让人在汤羹里一看就知道这个是菊花而不是合欢花或者别的,要的不仅是刀工,还有造型能力。 裴板凳在鲁地参加比赛,没几个人认识他,相比较旁边那些大酒楼里被人们追捧的“新锐厨师”,他除了头顶比别人亮其余的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排号排在38号的裴板凳一点没有引起摄像师的注意,没有海参、没有鲍鱼也没有什么酷炫霸气的菜名,谁会去在乎一个灰扑扑的光头呢。豆腐用的是内酯豆腐,比普通的豆腐更细软,口感上更独特。 刀工菜、摆盘菜其实都有一个弊端,就是卖相大于菜的本身,美则美矣,吃到嘴里常常让人失望。 这一点是小师姐告诉他的,目的是提醒自己注意口感的融合和汤底的调剂。 裴板凳的汤底用的是瑶柱、海蛎子和鱿鱼。 干制瑶柱煮汤鲜咸提味,加上海蛎子的纯鲜和鱿鱼的清香定神,就让汤底的味道变得丰富又和谐了。 一整块的豆腐一直就卧在裴板凳的手里,一刀切一刀片最后把整块豆腐往沸腾的热水锅里一推,瞬间就化成了满锅的白絮漂摇,成了细细的豆腐丝。 到了这一步,摄像镜头已经开始给他特写了。 捞出豆腐丝放在一边沥干,再去鸡蛋摊成金黄的蛋皮同样切成细丝。 豆腐丝里夹杂几根蛋皮丝用蛋皮丝捆成一束,放入汤锅里烹煮浇淋,汤是带了一点鱿鱼身上的淡紫色,豆腐和蛋皮扎成的菊花悬浮在汤里,再用一点细末的鱼肉松点在菊花中间充作花蕊,就是一道海鲜为底刀工为魂的菊花豆腐羹。 看着这道菜,几位评审心中的评价是一道略有新意的刀工菜,汤取了鲜,豆腐取了嫩,挺出彩。 真吃到嘴里的时候,他们都愣了一下。 内置豆腐入口即化,豆腐本身不容易浸透味道,但是里面加上了蛋皮丝咸味就凸显了出来,还有在那种入口即化的细腻里带了一点的韧劲儿。 再吃一口,确实带了韧劲儿和脆实的口感,还有一点提鲜的作用,让汤味在豆腐里延续,可是所有的食材都切到极细,让他们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只有坐在评审席最侧那个年轻女人轻笑了一下,用新鲜的大鱿鱼去掉表层只留白皙的肉质,汤羹煮好之后再巧妙地掺杂在豆腐丝做成的菊花里丰富口感。 板凳你也是学狡猾了呀。 菊花豆腐羹,顺利地通过了海选。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5章 饕餮楼 板凳通过了海选获得了进入初赛的资格,可是回到家,迎接他的并没有任何的恭喜和夸赞。 他看见的只有他的小师姐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蹲在厨房里的凳子上,旁边还有或坐或站的三个老头。 “海边的人对鲜味的感受度更高,对海鲜的感情也比别的地方要深,板凳换了海鲜汤底是讨巧。放了鱿鱼和鸡蛋丰富口感和味道的法子也很聪明,但是换到了真正高手的手里这点小伎俩很可能是班门弄斧。菊花的造型做的不错,但是作为一个参赛作品来说摆盘和容器都太不经心了,调味的时候也缺了一点突出性,整个的味道太平淡,到时候初赛的时候,那么多人,大家都花样迭出,如果味道不能让人记住,那就很难被认可。” 女孩儿就那么把他的那一份豆腐羹好像又细细切了一遍一样,从感情到喜好从外形到调味都进行了梳理和评价。 最后的结论差点让光头哭了出来。 “我只能打六十分,将将及格。” 三个老人一起点点头,又一起看向趴在墙角假装自已经己不存在的光头。 别人凯旋迎来的是鲜花,也只有光头也会这么惨去比赛了一趟换来的是大家对他全方位的鄙视和严格要求。 “唉,还得继续打磨啊,一道汤就这么被我孙女挑出了这么多毛病。。” “调汤的功底我还得再点点他。” 只有沈抱云算是个好人:“你们放心地去吧,这几天我做饭给小夕吃。” 私下里,沈抱云顶着一张棺材脸跟沈何夕献宝:“我订购的烤箱和铁板工作台已经到了,明天给你做烤牛舌还有炒乌冬面怎么样?” 女孩儿也兴致勃勃地点菜:“烤羊排也不错,我知道几个不错的方子但是没用烤箱试验过。” 沈何朝看着自己的孙女和大爷在窃窃私语,耳朵里听着的是两个老人向裴板凳传授的种种诀窍。 他连初赛也不需要参加,只需要直接去京城参加复赛,没人知道,他也是有几分的紧张。 沈何朝一直知道,自己的世界不只是沈家饺子馆那个小小的厨房,他也知道自己能凭借自己的双手走得更远。 每一个人都该去追求的更远。 但是当这一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他期待也惶恐。 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比赛,那样汇集了各地厨艺高手的比赛,他要在那里打开一扇大门。 门外有一个他知道的世界,一个他仅限于知道的世界。 所以他必须赢,为了沈家,为了妹妹,也为了他自己。 如果他不能更强大,怎么能继续当爷爷和妹妹的依靠呢? *******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轿车,苏仟带着一个娃娃脸的男人来到了沈家饺子馆的门口。 沈何夕去迎自己的好友加伙伴,瞥了一眼苏仟旁边的娃娃脸,又看了一眼苏仟,突然就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目光又看向了那个娃娃脸。 好眼熟,但是违和感异常的强烈,这是怎么回事? 苏女神的表情是一脸的坏笑:“老黄瓜刷绿漆,怎么样?想不到吧,剃个胡子就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就是这么把我骗了的,我当年还以为他只有二十出头呢。” 娃娃脸男人的脸上泛了一点红色,他有棱角分明的眉目,就是脸型上带了一点婴儿肥,脸型还有一点圆,看起来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沈何夕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俞大厨,俞大厨你还会害羞!” 谁能想到,俞正味刮掉了脸上拉碴的胡子之后竟然是一张娃娃脸,这反差也是在太大了。 俞正味可受不了被一个二十多的人这么嘲笑,不自觉地他就反唇相讥:“总比有人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有二次发育强多了。” 沈何夕立刻就说:“难怪还要看海报解馋,长了这么一张脸,太难给人安全感了。俞大厨,你对女性的特定部位有执念,其实是恋母情节吧?” 俞正味觉得胸口中箭了,刚刚刮掉胡子的那点被人们说很帅很可爱的幸福感彻底变成了泡泡一个一个都碎了。 把俞正味介绍给了三个老人,沈何夕就被苏仟拖走了。 海边风大,苏仟紧了紧身上的丝质薄风衣,领着沈何夕一路往前走。 海浪击打着海岸,岩石阻拦着海的侵袭,用被激起的浪花诉说着自己的不屈。 沈何夕越走越觉得这个地方有几分眼熟,想了一下,正是当年自己来踢馆的那家招财大酒楼的所在。 好像是叫招财大酒楼? 原本酒楼外面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停车场。现在这里能看见一个修缮完全的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地面上改做了造型精致的花园,花园的大门没有镌刻名字,透过大门往里能看见一座非常漂亮的六层楼,楼依照山势而建,大量采用了玻璃作为墙壁的铺设,六层楼的本身没有问题,但是楼的外部有一个钢筋框架,框架的整体造型是倾斜的,好像要倒进海里一样,在依着钢筋的造型,楼的最顶上两层延展了出去,能看见有部分的房间是悬在海面之上的。 苏仟指着海面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部分说:“那里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就连房间的地面用的都是顶级玻璃材料,到时候在里面的人会觉得自己是飘在海面上吃饭。” 沈何夕摇了摇头,这样的标新立异其实还是难以讨好客人的: “你这是谢绝了恐水恐高的客人啊。” 转过头,苏仟笑眯眯地说:“只要我把那里订成顶级VIP包厢,就会有很多人想要进去吃一顿了。” 沈何夕:“……”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无言以对。 “这是我在华夏建的第一个酒店,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我打算趁着这次比赛的时候造势开张。” 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孩儿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沈何夕,你知道,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加油的。”苏仟用手指着那座酒楼,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对她说:“我要在这里做华夏最好的餐厅,不止是客人们愿意来,就连厨师们也会以进入这里为骄傲,因为这里是厨艺的殿堂,我会让他们非常艰难地进来,非常轻易地离开,带着最好的厨艺,只要把最棒的厨艺理念留下来就足够了。” 苏仟看向自己一手打造的心血结晶,精致完美如神的脸上像是在熠熠发光。 看向沈何夕,苏仟背对着海风高抬着自己的两只手:“我喜欢这里,我也喜欢华夏,我更喜欢吃的,无论是你也好,俞正味也好,你们给了我关于华夏美食的憧憬和体验,让我忍不住想做什么。我已经做了,我要开一个能够影响全国的顶级的饭店,我要能让更多的人去真正地爱着华夏的美食。所以,你不能把我抛下让我自己去做这些。” 沈何夕看看她面前还没有名字的四层楼:“这里全是吃的?就算是再精致的美食也不可能让客人们填满这整栋楼。” “怎么不可能?鲁菜、川菜、粤菜、本帮、浙菜、客家菜……还有西餐和和食,我会在这里容纳几乎所有的菜系,不管怎样的客人他们都会喜欢这里。” 沈何夕继续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设定似乎有点熟悉。 “你来我这里,我把行政总厨的位置交给你,好不好?” 刚刚还霸气横生的苏仟抱着沈何夕的胳膊摇啊摇。 沈何夕轻轻摇了摇头:“我资历不足,如果我压在上面,你很难在国内找到多少大师级的厨师。” “不对,就因为你在,他们才更愿意来啊。”苏仟笑着看着这个女孩儿,从她们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在这四年里她清楚地看着这个女孩儿的内心越来越强大。 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具有怎样惊人的力量,三年多的时间里,她能凭借着自己对别人厨艺的点评在腐国那个口味糟糕性格骄傲的厨艺圈里混到风生水起,这简直就是奇迹。 她说自己不是厨师,可她有让厨师们臣服的魔力。 这样的天才,自己怎么能让她埋没呢? 沈何夕毫不怜惜地把正在散发着费洛蒙的苏女神从自己的身上撕下来:“这个我还要再考虑。” 她的未来是还没有什么规划,但是给苏仟当行政总厨这种事儿……想想就觉得心累。 “不准考虑!快点答应!”苏仟改成拽着沈何夕的衣摆摇啊摇。 沈何夕不理她。 “答应吧!” 不理她。 苏女神智计百出手段用尽,也没有让沈何夕当场答应她的要求,两个人看完了酒楼往回走的路上,她还撅着嘴不开心。 “对了,你这打算叫什么名字?”沈何夕随口问到。 苏仟说:“饕餮楼吧,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霸气。” 突然被雷劈了一样的沈何夕:“……”我似乎需要速效救心丸了。 饕餮楼,十几年后在华夏最繁华的城市有这么一座酒楼,八大菜系无所不有,西餐也做得极其地道,在食客们看来,那是一个能够尽情享用美食的天堂,在厨师们看来,那是一个提高厨艺的圣地。 想进饕餮楼当厨师,首先要有楼内厨师的举荐,然后要通过四轮测试全部通过之后才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干满了三年厨师们就可以拿到饕餮楼的鉴别书。 那一纸鉴别书就是这个厨师扬名立万的资本,如果评价为优等就已经是能够撑起一个大饭店的顶级厨师了。 后来,优等以上还有一个等级叫“正味”。 这个等级,直到沈何夕去世也只有四个人拿到,其中就有沈何夕自己。 也是有了“正味”的等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饕餮楼停下了打算继续开分店的运作,只在那个城市里让自己变成了最有名的华夏厨艺殿堂。 饕餮楼,正味,八大菜系……最顶级的厨艺殿堂…… 现在的这个饕餮楼,就是原本应该开在另一个城市的那座么? 正是因为俞正味的死,所以有了正味的评级,也有了饕餮楼停止扩张的理由么? 那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饕餮楼神秘的老板么? 苏仟一边开车一边正想着用什么样的方式能让几个老头帮自己一起劝小夕,坐在她后座的女孩儿突然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 “行政总厨是吧,我干!”这次我要自己用双手捧出一个奇迹,打造自己的殿堂。 沈何夕的手有轻微的颤抖,没人知道她的眼神是多么的明亮到耀眼。 ……难道小夕是觉得饕餮这个名字霸气侧漏很适合她的暴力属性么? 刚刚费劲口舌也没有达成目的的苏仟有点纠结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6章 椒麻鸡丝 “两个龟儿子!”胖乎乎的大厨前脚刚进门就把手里的东西摔到地上就直接开骂。 他三男两女五个徒弟像是鹌鹑一样团团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声也不敢吭。 “黎伯行!”大厨又骂了一声,转头看向他身后表情都惶然的徒弟们。 “你们都通过了,你们高兴撒?高兴个仙人板板哟!你们知道黎伯行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行人也是刚刚参加完“寻味美食大赛”的海选。 这位大厨姓陈,在京城发展了十几年,开了个口碑不错的川菜馆子,当然因为资历不够没有获得嘉宾邀请卡,但是他的五个徒弟都已经获得了预赛资格,按理是应该高兴的,但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一场比赛的评委有黎伯行。 黎伯行这个人,跟他们原本没什么交集,按照这个陈大厨的说法,我们灶头上的人跟你们“耍把戏”的有什么可说的。 但是今天的比赛,黎伯行作为评委大肆挑剔别的菜系的选手,端着一副不动声色的高人派头把其他菜系的名厨们气得够呛。 偏偏因为他身后有几分势力,几个评委中也有人看他的脸色行事,把比赛弄得乌烟瘴气。 一位粤菜选手和一位鲁菜选手当场退赛,也有几个拿到邀请卡的嘉宾当场拂袖而去。 如果只是这样,也跟陈大厨和他的徒弟们没什么关系,偏偏这个黎伯行一副川菜天下第一的样子,让参加比赛的川菜师傅们都尴尬不已。 天下派系繁多,更多的是人们的口味,又有谁能说自己的菜系能更胜于谁呢?黎伯行这样的做法让川菜厨师们都坐不住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大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的是比赛结束之后黎伯行的弟弟黎仲知又特意找到他跟他说他哥哥是在为川菜争脸面,让脾气本就不太好的陈大厨差点就挥拳砸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了。 什么时候川菜的脸面要你们俩没皮没脸的兄弟去争了? 什么时候你们还能代表川菜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当时还有人在,陈大厨真的就要用拳头来捍卫川菜的脸面了。 踢了门,砸了东西,瞪了徒弟,陈大厨还是觉得心里迈不过这道坎去。 “他们的意思就是你们能通过,不是你们有多大的本事,是他们先弄掉了一批别的菜系的给你们让路!你们跟我说,你们需要别人让路?!你们的本事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拿个名次?!” 五个徒弟指天骂地地向师父表决心自己一定发愤图强在初赛里好好表现,用自己的厨艺给黎家兄弟左右十几个大耳光子。 陈大厨的气儿这才顺了一点儿。 他虽然总被人叫陈大炮,但是心里一直是有自己的算盘的,这次的美食大赛不说是规模空前,也是难得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想让自己用心培养的徒弟们能出头,就这么让这两颗老鼠屎给恶心了,他不找回场子他就不姓陈! 用犀利的小眼神把徒弟们都轰出门,他拨通了老家的电话。 “喂,老茂,咱那的比赛海选也结束了吧?你们来京城之前我先给你通个气儿……” 这样的电话,今晚他不只打了一次,当然,今晚也不只他一个人打了类似的电话。 黎家兄弟还在为今天他们在电视机前面威风凛凛的表现而沾沾自喜,他们不知道,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也忘了有句话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川地出身的人最是嫉恶如仇,他们这种代表川菜贬低别的菜系的做法已经真正地犯了川菜厨师们的众怒了。 ******* 初赛原本定的是都在京城举行,但是考虑到地域特色的多样性和各地观众想要当面观看的诉求,初赛就改在了各省的省会城市。 沈家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去了省城。 沈何夕还是评委,裴板凳还是参赛选手,区别在于沈抱石和乐青林也拎着嘉宾证进去等着美食上桌。 鲁菜,被人们誉为八大菜系之首,因为它技法全面用料考究,因为它源远流长底蕴深厚,也因为它平和严谨不过不失。 其实,这是鲁菜的优点,也是鲁菜的缺点。 官府菜在大雅之堂上高坐,平民百姓望之而不及,所以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平民化的鲁菜又太普通了,普通到北方老百姓的餐桌上可能道道菜都是鲁菜,道道菜又不是鲁菜。 说道道菜都是鲁菜是因为他们用了鲁菜的技法鲁菜的调味鲁菜的菜名,说道道菜都不是鲁菜因为那些菜都不可能代表鲁菜。 可是因为贴近了生活,所以在人们的眼中那就是鲁菜了,来自灶间的,来自母亲手上的,来自那些或大或小厨房的……因为都似是而非,所以人们也就不再把鲁菜的定义放在心上了。 到底是什么是鲁菜,到底怎样是鲁菜,能说的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 或是人人能做,或是望而不及,这就是鲁菜的尴尬和窘境。 再过一些年,当饮食品牌的概念开始被人们广泛接受的时候,当川菜凭借辛辣的口味爽快的性格在华夏大地遍地开花的时候,当本帮菜进了国际酒店入了名胜景点被人们推崇的时候,当潮汕菜从偏安一隅走出让人们新奇也追捧的时候,当粤地的茶点让人们念念不忘的时候,他们就忘了鲁菜。 忘了它曾经的荣耀与辉煌,也忘了有那么一些人还在精益求精地让这个派系能努力地走下去。 到那时,人们记得省城的美味,记得海边的海鲜,记得官府菜的高大上,可他们忘了这些都是鲁菜的一部分,带了山的味道、带了海的气息、带了历史的厚重和积淀,这些不是鲍参翅肚能代表的,也不是家常小炒能概括的。 那,大概就是名存实亡吧。 看着来自鲁地的精英厨师们在烹饪着九转大肠、奶汤蒲菜、芙蓉干贝、油爆大虾、原汁鲍鱼,或者改良后取名为泰山日出的浓汤扒鲍鱼,还有改叫听海的油爆海螺,改叫龙游金溪的蟹黄鱼翅。 种种技法和名贵的食材真的是让人眼花缭乱。 沈何夕在比赛选手中竟然看到了元三同,作为省城数得上的厨师,他竟然自己亲自作为选手参加了比赛。 比赛的时候他做的也不是自己拿手的奶汤元鱼而是一道新菜——浇汤涨蛋。 涨蛋其实是一道很家常的鲁菜,打到发泡的蛋液加上葱花打进热油锅里焖到蛋的上层都熟了再切块上桌,就是最常见的涨蛋的做法。 元三同的这道涨蛋明显讲究了许多,竟然连锅子都是特制的,锅底和锅壁比一般的锅子要厚,锅盖上加了一层套子是为了让锅内的气压也稍高一点。 烩制熟了的海参与肉末搅拌进蛋液中下锅做成涨蛋,再用熬制的素汤浇在做好后切成小块的海参肉末涨蛋上。 鸡蛋是金黄的,海参用的是泡发的海参,口感更细软,还有酱红色的肉末,碧翠的葱花,再用白色的蔬菜素汤浇在上面,看似家常实则精细,食材昂贵卖相亲民。 涨蛋融合了海参肉末之后的诱人搭配穿透素汤的包裹而来,让人最大的感触是,何不再来一碗米饭,用汤泡饭,用蛋下饭,用酱送饭,还能更舒适惬意么? 沈何夕给这道菜打了8.8分,在满分10分的情况下,能从她手里拿到7.5分以上,通过的概率已经很高了。 二十名评委中沈何夕是年纪最轻的,即使她坐在角落里,还是引起了摄像师的注意,给了她几个特写的镜头。 裴板凳则是一改自己讨好鲁地口味的作风,来了一道精致版的椒麻鸡丝。 椒麻鸡丝这道菜说简单是真的很简单,家常做来就是一道扯肉成丝码料浇油的的凉菜,但是要说复杂也是真的复杂到了根子上。 川菜的麻,与其说是一种味道,不如说是一种轻度伤害。 让人的舌头发麻甚至短暂地丧失味觉,这样的形容甚至会让人联想到一些含有微毒的植物。 麻的这种“感觉”用起来就像是行走在钢丝绳上,过之则非美,失之则无味。 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裴板凳一边将一只三黄鸡烹煮后过冷河,拿出了自己自制的椒麻油,比赛的时候自带调味品是可以的,但是必须填写制作方法和味型,还要接受检查。 这一点椒麻油是裴板凳把花椒、麻椒、葱等等调料用刀剁到混碎在一起之后再浸泡在调制的油中整整一个月才算是能用的,本来想的是用来给小师姐加菜,现在直接被他拿来比赛了。 三黄鸡的鸡肉紧实易熟,短时烹煮之后已经很美味了。 鸡胸肉和鸡腿肉取下,鸡胸肉被裴板凳慢条斯理地扯成细丝,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往评委席上上菜了,裴板凳看了一眼,一点也不着急。 在选这个菜的时候,师父问他会不会太冒险了,与已经被人们接受了口味的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相比,这道椒麻鸡丝的川菜特点更浓重,又用了比花椒更浓烈的麻椒来制油。 裴板凳笑嘻嘻地对他师父说:“你徒弟我这辈子最大的冒险,就是千里迢迢来踢馆。我现在还记得,我是来踢馆滴,这次我就要用这道小凉菜试试来踢了更多人滴馆。” 盐、糖、醋,分次搅拌入味,秘制的油料点在上面,搅拌,搅拌。 即使是鲍参翅肚的材料,手快的厨师们也有人已经完成了,一道薄片鲜参用的是快到把海参切成薄片,蘸辣根食用,这道菜被一些人评价很高。 在这种情况下只给它打了七分的沈何夕就比较显眼了。 趁着没人上菜,游走在赛场的主持人忍不住过来问这个一直低头的女孩儿:“这道菜,您为什么只给五分呢?” 女孩儿看到裴板凳慢悠悠地把鸡丝装进翠竹一样的容器里,脸上不自觉就笑了: “硌牙。” 秋湖楼的李师傅有三个徒弟,这次比赛他们都没有参加,只有他的儿子做着李师傅二徒弟的拿手菜。 这份小人心思,岂不硌牙? 评委中有些消息灵通的大概也知道这个女孩儿似乎是主办方的代表,虽然年纪小但是话语权不小。 听见这样的评价,他们想笑又不能,想斥责又不敢,只让嘉宾席上的李师傅脸上一阵青一阵紫。 秋湖楼李迪均分太低基本无缘复赛,自由参赛的裴板凳的那道“绿意椒麻鸡”凭借着这些鲍参翅肚中的麻辣清爽还有味道地道的椒麻油火候恰到好处的清口鸡丝,平均分8.5,已经基本能确定成功晋级。 一位当评委的中年大厨慢悠悠地说:“鲁地的人,最有名的不只是做菜的手艺,而是能海纳百川的心胸。” 意有所指,让不少人会心一笑。 坐在评审席的沈何夕看着裴板凳完全不在意别人目光地拎起没用完的鸡肉和材料冲着她挥挥手离开赛场,笑的更灿烂了一些。 让正巧抬起头的徐山博看了个正着。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7章 瓜藏 沈何夕也看见了徐山博,当初就瘦长的狐狸脸现在更瘦了,眉目依旧狭长却没了那份张扬,神色之间不复自己记忆中的神采飞扬,看来这几年他在徐家的生活并不如上辈子那么如意。 沈何夕知道,当年徐汉生似有似无的离间计让他跟自己的家族离心了。 徐汉生的汤方到底在不在徐山博的手里,徐家人总不能远赴太平区去找沈家去问吧? 按照沈何夕的想法,如果真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徐家还不至于在后来那么的进退维谷。 所以他们一定会逼问徐山博,疏远和冷落是必然的,看他现在的样子,恐怕经历的远不止那些。 没有了徐汉生也没有了徐山博,也不知道几年后还有谁能让徐家再次走到令人钦羡的高位。 现在灶边的徐山博穿了一件厨师的制服,整个工作案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让人心生单薄落魄之感。看了沈何夕一眼之后,他又神色平静地低下头去熬自己的汤。 熬心熬骨,一碗汤就是把一个人的精气神都熬进去。 在这几年里,徐山博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不断地在亲人的逼问中打熬着自己的内心,熬到众叛亲离山穷水尽。 直到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已经结束自己的烹饪,场上只剩下了徐山博自己。 打开锅盖,他把飘在汤上变成黑褐色的蛋白捞起扔掉,就剩了下了清亮亮的汤,清透到能看见锅底的各种菌类和一根已经光秃秃的筒子骨。 用勺子把汤舀出来,颜色金黄的汤里几乎完全没有杂质,放在用小冬瓜雕出来的盖盅里,盖盅放在黑色的竹盘上,看起来有一点素寡又有一点诱人。 小冬瓜一个个圆墩墩的,挖掉了内里的瓜瓤,外面没有像别人一样雕出花样,只是笨笨地摆在那里,内里装着让人惊艳的清汤。 沈何夕捧起小冬瓜,拿下里面的盖子,如果不是凑的很近,几乎闻不到汤里的香气。 七八种菌菇、四五种荤菜带着冬笋竹荪熬煮在一起,其中又放了火候超过十个小时的特调老汤,这一份用心和时间的花费已经远超在场九成人的想象。 在比赛的时候熬汤在很多人看来其实是非常不明智的一件事。 因为熬汤不需要精妙的刀工,也不会有绚丽的摆盘,漫长的熬煮是厨师自己一个人独自的等待和期许,食客们在美味入口的那一刻无论如何惊艳也不会想到别人会有怎样的用心去对待这份有了滋味的汤水。 那是只有同样骄傲与执着的人才会明了的用心。 这份用心——让能够深刻感受到的沈何夕还没有喝汤就已经想要叹息。 每个行当里,都有一种苦行僧一样的人物,他们坚守着自己与别人不同的理念,然后耗尽自己的心血去走自己的孤独长路。 在徐汉生的报复之后,徐山博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他沉默了,低调了,可是融进汤里的孤傲与坚持几乎能刺破别人的灵魂。 沈何夕慢慢地喝了一口,慢慢地放下了汤匙。 这一口就够了。 天赋异禀的沈何夕可以凭借嗅觉猜测将一道菜的做法猜的七七八八,只用这一口,她已经喝到了小冬瓜里内藏的繁花锦绣、另成乾坤,着是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投入,不是一时的信念,而是一生一世对自己的无悔无愧——熬心熬骨。 透过如今这一口的浓醇鲜香已经让她能彻彻底底地明了,有一个人会在一条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前进,任由荆棘满途满目迷雾。 尽管汤味让别的人如痴如醉甚至拍桌叫好,沈何夕还是只喝了那小小的一口。 一口就够了,这是沈何夕对一位独行者沉默的敬意。 我用一口汤就记住你那份孤傲决绝的敬意。 徐山博的这一盅不起眼“瓜藏”,出人意料地拿到了全场前三的高分。 人们被那些金色的汤水彻底惊艳,直到比赛结束之后还有人念念不忘、回味不绝。 排名揭晓之后,沈何夕自己一个人往外走,似乎受到了徐山博那一碗汤的影响,她的心里正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正在聚集。 现在的她现在不想去理会那些伸着话筒的记者。 美味不是快乐的一种么?沈何夕一直都记得泰勒夫人说过味道与情感之间的关系,在她看来,做菜的人也应该是快乐并且专注的。 徐山博的理念与她完全相悖。可是她说不出对方是错的。 世界上没有同样的人生,正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口味,但是必须有人按照自己选定的路子走下去。 往大门处走了几步,有人拦下了他。 “沈小姐。” 拦下他的人就是徐山博,他的身边依旧一个人也没有,形单影只到了茕茕孑立的地步。 沈何夕发现在近看之下,这个年轻的男人更显得沧桑和憔悴了。 憔悴到不像是一个与美食相伴的厨师。 “徐先生。”沈何夕抬起头,脸带微笑地跟他打招呼。 “那位……大师,还好么?”谈起徐汉生,徐山博的寡淡苍白的脸上也是带了微笑的。 两人这么一时间就有那么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徐老爷子很好,每顿吃二十多个饺子。” “那就好。” 沈何夕想问他,如果知道自己今天会落得如此境地,他当年还会不会踏进徐老爷子的那扇门,去承受一个老人一生累积的全部负面情绪?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终究没有问出口。 会的。 无论是当初高傲在外的徐山博还是如今孤傲在内的徐山博,他们都会的。 徐老头儿用这个年轻人对厨艺的坚持惩罚了他的冷血与自私,也用这个徐家新一代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惩罚了徐家,这样的惩罚,徐山博自始至终甘之如饴,将之变成了对自己的磨练。 徐山博又笑了一下:“他很好,那就很好了。” 瘦削的男人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后退了两步就转身往外走去。 沈何夕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我们那要开一个饭店,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鲁西,就来吧。” 高瘦的徐山博在人群中转身冲她招了招手,就此离开了。 一个人坚信美食是带给别人快乐,一个人是坚信美食是对自己内心的磨砺,他们其实都知道,他们可以回首致意,但是绝不会通路而行。 前世第一次见面,他是评委,她是选手。 前世第二次见面,她是赢家,他是输家。 今生第一次见面,她是赢家,他是输家。 今生第二次见面,她是评审,他是选手。 他们还会有第三次,他们之间的输赢的争斗,还会像宿命一样地继续下去。 ******* 复赛在京城举行,一百四十名来自全国的厨艺高手汇集在这里,决定他们命运的,不再是君王而是百姓。 只要手上有手机,用一个短信就可以参与到这一场比赛中,观众可以支持自己喜欢的选手,也可以要求评委特别点评某一道菜,有内容的短信会发布到网络短信平台上。 这是华夏第一次将短信投票的方式引入到美食类节目中,在赛前,短信的活跃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比重。 从通讯商手里拿到的分成让苏仟忍不住感叹,这还真是一个属于吃货的国度啊。 不过…… “甜豆花万岁”、“豆腐脑才是正宗”、“甜党去死”、“咸党滚开”……这都是些什么意思? “吃粽子必吃甜粽子”、“肉粽天下第一”……这又是些什么鬼? 盯着短信平台上突然喷涌而出的信息量,有点理解不能的苏仟觉得有点心塞。 她吃尽华夏美食,了解美食文化的道路,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遥远啊。 真是……太令人心潮澎湃了。 ******* 沈何朝微微低头,神情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在给自己整理制服的领子,复赛的时候沈何夕不再是评审,她在嘉宾席有个可以混吃混喝的位置,一边是苏仟一边是沈抱石。 刚刚几个老头儿来找沈何朝想嘱咐几句,结果发现这个年轻人似乎比他们都靠谱一些,想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就有点失落地去折腾裴板凳和正川平次了。 听闻了这次的美食盛典,正川平次也赶到了华夏,他本来是想观摩一下比赛长长见识,顺便给自己的朋友打气,没想到刚见面就被裴板凳一把拽住给他当了助手。 有时候正川自己都觉得自己其实和裴板凳这个家伙不是一个物种,但是偏偏就没什么理由能拒绝,这次比赛来的不仅仅是在华夏的厨师们,还有从全球各地赶回来参加比赛的热爱华夏菜的厨师,他一个外籍助手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为了显示公平,十四组的比赛是在同一天进行的,沈何朝与板凳这对师兄弟并不在一组。 对此,裴板凳的反应是跪地喊了几声菩萨保佑。 正川平次:“……”为什么自己搭档把朝君当成了大妖怪? 领子整理好,袖口也整理好,沈何夕又检查了一下自己哥哥口袋里的笔和本子。 “好像没问题了。”女孩儿绕着自己哥哥转了一圈儿,表示这么长身玉立的厨师真是除了自家亲哥就别无分号了。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头,走到桌子前开始检查自己的工具。 蓝色的麒麟纹锦缎包裹着金柄大刀,黄色的清漆盒子里装着是别的刀具。 还有那个他曾经为爷爷拎过无数次的花梨木提盒,现在也属于他了。 那份沉重的责任,也已经属于他了。 他的妹妹在他身后突然笑了:“哥哥,你猜门外有什么?” 什么? 沈何朝转身看向他的妹妹。 “油盐酱醋而已。” 你从小与之相伴的东西,它们在那里等你,就这么简单。 一瞬间,女孩儿的目光柔和得让人心醉。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8章 鱼传尺素 银红色的上等加吉鱼摆在案板上,鱼目清明、鳞片有光,怎么看都是鲜嫩肥美的好货色。 一把大刀的刀背重重地一下下地砍在鱼的侧面上,从鱼头砍到鱼尾。在看似有力的砍动之下鱼肉纹丝不动,甚至连皮也不曾破,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低着头拿着菜刀的厨师神情专注,他把每一条鱼都同样操作之后就放下了手中金色手柄的大刀。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助手见状立刻拿起另一把小刀走到案板前开始剖洗那些加吉鱼。 而那个年轻的厨师又转身去调制由肉末、蛋清、乌鱼子、香菇配以各种调料和高汤和成的馅料。 馅料调制好了之后,他 这个厨师很帅气也很俊秀,偶尔抬起头的时候,都会引来旁边年轻女性观众的欢呼声。 他的注意力却并不曾因此有一丝一毫的分散。 观众席的骚动却引起了摄像师的注意,他们把镜头对准那个腰板笔直的年轻人,也就让更多的观众看到了那样一个挺拔的身影。 此时,他的助手已经把鱼都剖好了。 年轻的厨师一只手压住鱼头,另一只手伸进了鱼的腹腔内,摄像机忠实地拍下了他的动作,人们都看见他的手指轻动了几下,鱼的整根大骨刺就被他掏了出来。 这不科学! 有一些观众在惊呼,也有一些人站起来举着望远镜和相机想看清楚他的动作。 又一条鱼,又是把鱼骨完整地抽了出来。 摄像师先生自己都想揉一揉眼睛,怎么可能呢?如果鱼骨这么好拿,那吃鱼还管什么刺啊,随便抽出来不就好了么? 正想着,第三条加吉鱼的鱼刺又被取了出来。 在鱼腹腔内薄薄地涂上一层醇香的高度酒,再把调好的馅料填塞进鱼肚子里,最后,厨师拿起一根针,在上面穿了一条细线,他就用这样的针线小心地把鱼肚子又缝了起来,看起来与没被处理过的鱼没有什么区别。 在盘子上摆上几片猪油之后放上加吉鱼,在鱼的上面再撒葱姜丝,然后上锅蒸制。 如果不是刚刚神奇的一幕,没有人会想到这锅里看起平常的蒸鱼竟然会内有乾坤。 与此同时,评审席上的几个大师也在交头接耳。 “刚刚那是隔着鱼肉把鱼骨拍松了?” “劲儿使得好啊。” “这是哪家调理出来的,基本功很是不错呀。” 只凭着去鱼骨的那手本事,那个年轻、俊秀、认真到让人着迷的厨师——沈何朝,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今天的评审席上原本该有的黎伯行并没有出现,事实上,他自以为自己大出风头的海选赛结束之后,主办方就通报所京城赛区所有的评审和嘉宾,他被剥夺了评审的身份。甚至连他弟弟的嘉宾证都收回了。 在那之后,国内的主办方还直接对各大派系的领军人物放话: “你们让年轻人在赛场上怎么比都没关系,但是评审结果必须公平公正,绝对不能有派系之见。” 有了主办方这样的态度,整个赛场风气都为之一清,一些想要出幺蛾子的都掐了自己的心思,安心地当起了评委。 此时,黎端清就坐在嘉宾席上,如今,他是黎家在场的唯一一个能撑起门面的人了。 在川地他根本没当上评委,原因是举办方要求评委们都是年富力强的骨干厨师,他已经太老了。 谁年近八旬的时候不是应该颐养天年,偏偏黎端清还不行,他要继续为自己的三个儿子打算,为自己的功成名就打算,争来算去,这次因为“超龄”而不能当评审,也让他恍然惊觉,自己在别人的眼中也成了“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存在。 这种惊觉让他愤怒又颓然,这一辈子他只输给了沈抱石,人老之后才发现,自己最惨烈的失败是面对时间。 即使是这样,时间还是没有放过他,它甚至没给他去感伤的机会。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当不了评委,一个当不了嘉宾,如果在这样的一场全国性的比赛里他们家连个露脸的人都没有,那简直就是光明正大地对所有人说黎家已经走下坡路了。 ——这是黎端清绝对不能忍受的。 所以,他放下了尊严,承受着耻辱,忍耐着京城同行们异样的目光,在他儿子被赶出赛场短短三天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京城,于是今天他就靠着那张嘉宾证坐在了这里。 说起来,这个位置还是他的两个儿子费尽心思给他弄到的,在他后面是各大菜系的大师级人物,在他前面是外籍嘉宾。 怎么看都会是一个被摄像机重点光顾的区域。 他和他的儿子们都对这个位置很满意。 所以此刻黎端清的身后坐了一个老头儿,他的名字叫是沈抱石。 黎端清前面的海外嘉宾席上,在他正前方坐着的是一位片儿国国宝级料理大师正川雄一,正川雄一的右手边坐着一个娃娃脸的中年人是Panda国际美食集团的首席华夏菜顾问俞正味。 兔子入了狼窝是什么感觉,大概黎端清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只是开赛之前,沈抱云回过头绕过他跟沈抱石说话的时候,那一声“小刀”让黎端清的脖子都彻底僵硬了。 小刀…… 坐在黎端清身后的沈抱石还没发现自己前面坐着的就是经年未见的“老朋友”,自己的孙子表现得那么好,他哪有闲情逸致去关注那些糟老头都是谁。 哎呀,自己可得好好看看,小勺儿只能坐观众席,肯定没自己这里清楚。 在锅里用自制的酱料爆炒之后调入汤水,熬制浓稠到透而不流滑而不粘就放在一边。 打开锅盖,在水汽蒸腾散去之后能看见笼屉上摆放的加吉鱼依然带了原有的清透红色。 撇掉蒸出的汤水,在小心地去掉鱼身上的各种配料,还用特有的纸沾去了鱼上面的那点水分,恢复了干干净净的鱼看起来依然完整可爱,透着一股天然的新鲜劲儿。 看到鱼是这样的状态,年轻的厨师脸上露出了一点微微的笑意,他弯腰又拿起了一瓶酒,手轻轻摇晃了一下之后就泼洒在了鱼的身上。 接着,在人们不解的目光中,他举起燃烧器往鱼身上一点,鱼身上的酒液都燃烧了起来。 明亮的火焰带着酒精燃烧特有的光晕,这一步看起来颇像是西式调酒的表演,其实也是华夏古老的烹饪技法——燎。 古人就用这样短暂又直接的燃烧,让同一种食材的口感有了分层,也让酒香更渗入到了的食物的内里。 酒精燃烧的时候火焰内里是蓝白色的外面是灿烂的金黄红光,如斯火光照在了沈何朝的脸上,就好像此时此刻,也有火焰在他的双眸中明灭。 火渐渐熄灭,留下的是更加浓郁的鱼的鲜香气。被燎过的鱼身上带了一点深深浅浅的颜色,看起来也更明丽了几分。 沈何朝举起刀,快手将鱼头鱼尾之外的部分切成了两厘米左右的厚片,然后他把整条鱼都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素白深盘上。 手指轻轻一推,他切出的厚片就整齐地往一个方向倒了下去,露出了内在细白的鱼肉和粉白丰富的馅料。 一时间在鲜香酒香之外多了一种更加诱发人食欲的香气,三种香气混合在一起,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尝。 香啊,真香啊。 靠近沈何朝的几位观众都站了起来,引起了后面一阵不满的嘘声,他们看着这样色香都近乎绝妙的加吉鱼,都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 “上菜吧!” “怎么还不停表啊?赶紧上菜啊!” 人们催促着沈何朝赶紧把菜端给评委,这样他们就可以品尝到专门为观众们留出来的那一份了。 听到那些催促,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看向那些观众,笑得似乎有点腼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笑容,观众席渐渐地就安静了下来。 刚刚熬好的酱色的汤汁用汤匙淋在鱼的身上,随后,沈何朝拿起一旁小川刚刚做的翠绿色米粉团。 手在米粉团上连续揪了几个小团子,把它们放在手心一同揉好,男人的双手稳定又有力,在他的指缝间绿色的小团子被碾压和拉扯,人们看不大清楚他的动作,只觉得他十指轻扣之下那些在手指间的小团子竟然都变成了柳叶的形状。 纤细的柳叶纷纷扬扬又错落有致地地落在了鱼和盘子上,像是被春风卷落的几片新柳嫩叶。 粉色、白色、粉白色,在这样的颜色搭配中突然加上了一点酱色一点翠色,整条鱼就瞬间生动了起来,生动到仿佛这不是一盘菜了。 这还没有结束,他的助手一直在做的米粉团子除了绿色的还有褐色和咖啡色的,没有一个形状一样,疏疏落落地摆在盘子的旁边,很多人人立刻就看明白了。 这个盘子上他们摆出的造型是溪流,溪中游鱼,新叶落溪水,溪边还有小小的鹅卵石那点淋漓的酱汁竟然是水中的倒影,。 这道菜叫“鱼传尺素”。 据说古人可以把自己无可寄托的思念放在鱼的肚子里,是倾诉也是隐藏,是浪漫也是忧伤。 沈何朝人生中漫长的时光都是无可诉说的,他把那些藏在心里的东西都变成了自己对味道的感知和追求。 沈家饺子馆里那一个个让人们惊叹美味的饺子里都有他说不出口的一切。 我要照顾我的妹妹。 我要当最好的厨师。 我要让爷爷为我骄傲。 我希望妈妈还记得我。 拿着大刀雕刻着冬瓜的那个男孩儿渐渐长大,他无可诉说的一切被他的笑容与目光掩藏。 有多少人能知道在那温和笑容之下,那一切的期望都温暖到让人神魂荡漾。 加吉鱼的鲜嫩、馅料的醇美、酱汁的咸香,若是带着一片柳叶放进嘴里,会发现柳叶的带了一点韭菜的味道,又在一口无处不香的满足中突出了一点的微辛清辣。 几条鱼分别送到不同的地方,只留一盘摆在展台上等待着最后的得分。嘉宾席上人人有份,大家也只是表情急切了一些而已,在观众席上这条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哄抢。 内里的馅料是紧实弹牙的,外面的鱼肉是柔嫩的,因为没有了中间的鱼大骨,外面那层鳍刺也不过是丰富口感的点缀。 因为燎烧的手法让鱼肉最外的一层带了酒香更带了脆实的口感,所以在一下口的时候就有酒意微醺之时抬头又见云破月来的惊喜。 有酒有月,古人也是如此吧? 鲜嫩的鱼肉在外的脆弱,紧实的馅料是内心的丰富。 那些人大概就是在这样的丰富里,才能以一只素手信手写下一张帛书,把无人聆听的思念和感怀用这样随性又深刻的方式去传达。 一道菜,让全场一度哄闹喧嚣,又顷刻寂静无声。 上味在外,情怀于内,这一瞬间,太多的人都感受到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29章 酱爆鸭丝 “造型清丽别致。”不错不错。 “口味醇和也丰富。”好吃好吃。 “寓意也很有意境啊。”再来一块。 无论是在座的嘉宾还是掌握着决定权的评委们,对这道无一不美的“鱼传尺素”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自从沈何朝端出那个让全场惊艳的鱼,沈抱石一直乐呵呵的。 这就是他的孙子,从小让他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小孩子,从当初那么点儿大到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对于沈抱石来说,这一生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令他欢欣舒畅。 父亲赴死之前塞给他的刀,上天让它们都找到了最好的主人,踏实稳定的大朝还有奇才天纵的小夕,无论是金柄刀还是折燕流鱼,至少他沈抱石这一代把从老祖宗那里继承到的东西又传了下去。 自从爱民去了之后,他把自己全部的期待都放在了大朝的身上,现在又有了一个计划之外的小夕,他们一个秉性纯良,一个刁钻也心正,都是豁达的好孩子。 在这两个孩子的手里,那些沈家人骨子里的东西一定还会流传到更久更久之后的未来。 他这辈子,已经值了。 嘉宾席里有好几位老先生也出身鲁地,他们有的是京城成名的鲁菜师傅,有的是曾经在鲁地学艺的别派名家,在乐青林老先生的介绍之下,他们都知道了场上那个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喜欢的年轻竟然是沈大师的孙子。 也顾不得后面的比赛了,凡是知道这爷俩关系的人都趁着摄像头没对着他们的时候,跑到了沈抱石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恭喜。 “沈厨子,你这是祖坟冒青烟啊,这么好的孙子你这是修了几辈子的大德呀?”乐青林看看那个跟在站在沈何朝身后也有了几分架子的自家孙子,心里也有几分得意,看着吧,再过几年我家的小川子也能很好。 “嘿嘿……”无论是恭喜还是酸话,沈抱石统统回以笑脸,看你们这些人酸的,这么好的孙子就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光有一个好孙子,我还有一个好孙女,嘿嘿嘿……嘿嘿……嘿! 沈抱云和乐青林看见他那副高兴到犯傻的样子都想揉一揉额头,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代名厨的风范啊? 坐在角落里的沈何夕面带微笑,她知道只要给自己哥哥更宽广的空间他就会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 很多人都会觉得二十六岁的厨师成名太早,沈何夕却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晚。 晚到……在她已经决定不再去回忆的那段岁月里,这是她最不能触及的伤痛。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尴尬羞恼到无以复加。 这个人就是黎端清。 鱼肉的细嫩滑软与馅料口感扎实又富有层次的特点相呼应,再加上巧妙的构思和满满的诚意,别说留在蜀地管理天府楼的黎叔和,就算是在京城打滚了这么多年的黎伯行和黎仲知都做不出这样的菜来。 不仅是因为手艺上的精细程度,更是因为对方在心境上把他们甩的太远。包括他在内,他们一家人已经太久没有如此用心地区对待一道菜了……黎端清自己何尝不知道,厨艺一道可以停手但是不能停心,只有不断的揣摩和感悟才能让一个厨师走得更远,更远。 现在,就在他的身后,人们恭喜着沈抱石,说他后继有人,沈家前途无量。 黎端清自己也是骄傲了一辈子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感觉到了心灰意冷。后继无人,他是有三个儿子,只是他的厨艺造诣依然后继无人,他的这一辈子,真的是失败了。 抬头再看看那个已经站在等候区的俊秀年轻人,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在那些恭喜的声音里格外地轻,格外地没有底气。 只有他前面一个脸上带了婴儿肥的男人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天府楼勇夺传统川菜大赛银奖》 《著名川菜大师黎端清再次接受外国媒体采访》 《黎大师再为川菜争光》 那些光看题目就光彩照人的报道,这个年轻人在从国内的人手里拿到之后就做成了画册。 养父嘱咐他不要去想着报复,可这不能阻止他去恨。 那张脸,他看了六七年,照片上的黎端清永远挺胸抬头一副名厨派头,想来他的生命里应该是充满了荣耀和追捧,所以全然不会有愧疚和后悔吧。可是现在这张脸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脸色灰暗难看,神情萎靡颓然。 真是让人,心情愉快。 “黎端清,黎大师?”俞正味微笑着伸出手去,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 这一声称呼不亚于惊雷,就在黎端清的耳边炸响。 就因为在他的身后,就是沈抱石。 那个打败了他让他逼退蜀地的沈抱石! 前面是还等待与他握手的俞正味,后面是已经沉下了脸色看着他的沈抱石。 黎端清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谁,他只是在这个人平静的脸上没有看见一点的善意。 同样惊讶的还有回过头的沈抱云。 原来这就是小油? 沈抱云看着这个一身正气的老头,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当初那个聪慧又油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再越过他看向不露声色的沈抱石,沈抱云在心里喟叹了一声,不去搀和他们了。 道不同了,何以为谋?俞师父对他们都有授业之恩,再面对曾经亲如手足的黎端清,他只能视若不见了。 现在,他们还是在比赛的会场之上,机啊宾县这个位置又有点显眼,黎端清自己清楚地知道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事情闹开。 所以他一直没有回头,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让自己不去理会别人的目光,他的一副架子已经端了几十年,绝不能在现在塌下去,绝不能,绝不能! 沈抱石在知道前面那人是黎端清的时候虽然神情不复刚刚的喜色难掩,但是也没有想做些什么。 当年他看在旧日情义的份上只是把黎端清逐出了京城,自认自己和他之间已经了结了,从此相见不过是同行而已。 今天黎端清自己竟然违背誓言出现在这里,而且自己也在这里,他们的往事自然有好事者去挖,自然也会有更多的人知道黎端清是如何的言而无信、阳奉阴违。 至于其余的,自有后来人,自有善恶报。 俞正味淡笑着也坐直了身子,今天,这里也是他的复仇战场。 父亲,不是我去寻仇,是他自己撞到了我的面前。 坐在整个嘉宾席最后面的沈何夕瞅了瞅在舔盘子的苏仟,有点无奈地问:“让黎端清来还坐在那里,你是故意的?” “啊?”苏仟意犹未尽地盯着盘子里的那点酱汁,轻飘飘地说:“他们既然这么迫不及待,我就满足他们。” 她才不会告诉沈何夕,她还打算去支持一下锦城的精神文明建设。 投资建一条小吃文化街,选址就在现在天府楼所在的位置,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个好主意。 这么想着,她又为只分到一小块的鱼肉心塞了。 一定得想个办法,一定要让自己以后每天都过上想吃饺子吃饺子,想吃鱼肉吃鱼肉,想吃什么都有一整份的好日子! 所有的选手都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作品,这其中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沈何朝之后提交作品的人分数都比之前的要低一些,其中尤以做鱼的最明显。 有一个评审忍不住唉声说道:“古有黄山归来不见岳,今天我们是尺素入嘴再无鱼啊。” 只这一句评价已经足以表现沈何朝的厨艺究竟与这些选手们之间有多大的差距。 除了这道鱼,其余广受广受关注的菜品还有裴板凳的酱爆鸭丝、徐山博的“独行”。 酱爆鸭丝是用六个月大的鸭子每个鸭子只取两片鸭胸脯肉,对鸭肉先敲后腌再切成细丝,然后以川地特有的辣酱搭配猛火,炒出的鸭肉丝入口即化,香味浓郁。 再搭配裴板凳小心熬制的鸭骨汤和三色饼,既让人食欲大开又让人脾胃服帖。 除此之外,无论刀工和摆盘都无懈可击,凭借这道菜,裴板凳众望所归地成为了他所在组的第一名。 徐山博所在的那组,竞争要激烈得多。 他的对手有川地新生代的名厨,也有淮扬菜的厨艺家族传人,除此之外还有京城某位粤菜大师的弟子。 这些人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他的那味汤叫“独行”,全蝎、豆丹、金蝉与一整根羊腿骨同煮,加上独头蒜和一些味道特别的香料,这一锅汤被他生生煮成了白中带绿的颜色,倒像是一块白绿相沁的羊脂玉。 徐山博这次装汤的器皿依旧特别——是一个金色的大葫芦,大葫芦的外在包浆完好,灌入了汤水之后只冒一缕白气在外面,香气袭人又含而不发,无论是名字、材料、食器都如此的特别,还真是应了“独行”两个字。 能在这样的比赛上做这样的一道汤,徐山博是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独行”客。 尽管评审们因为对徐山博的熬汤材料颇有争议所以给他的分数并不出彩,但是那个清清瘦瘦独自熬汤的男人也引起了观众们的注意,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至于元三同,他做的取名为“荷香四季”的炸菏花味道很好,造型也非常优美,只是遭遇了西北名厨带来的“三羊开泰”,也就只能饮恨败北。 比赛结束之后,还有主办方安排的厨艺表演。 表演的人,是外籍厨艺专家,节目投资方的首席美食顾问。 他有个华夏语的名字,叫俞正味。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0章 梨必熟 娃娃脸的大厨走到主会场中间的时候,那里已经摆放了一口很大的黑铁锅,下面搭着一个特制的灶台。 主持人用略带夸张的语气介绍着俞正味的人生经历,在国外的游荡,执掌“每一口都是惊喜”的特色餐厅等等,观众们对于这个“外来者”的印象真正奠定,是看见他的那张娃娃脸。 说好的在国外三十多年呢?这么一张不到三十的脸是什么情况? 俞正味也对此时自己面对的情况感觉有点茫然,除了锅,所有的东西都是盖着的。 主持人解释说,因为俞正味先生的性格比较随性,所以主办方干脆就随性地给他准备了一点食材让他做菜,其实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也是一种另类的考试。 俞正味走到料理台边上,先做了一个非常不着调自我介绍: “大家今天看来都吃的不错,有鱼有肉还有汤和点心,你们吃饱了才让我上来,看来我们老板是真的要考验我。我是俞正味,人下一断足的俞,正宗的正,味道的味,意思就是,打断了我的脚也也得去找到最正宗的味道。” 他这样的介绍让人们听在耳朵里总有那么不舒服,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这么解释自己的姓氏,这位是在国外呆久了呆出毛病来了吧? 俞正味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当年,就有人是这么解释给他的。 “你跟我姓吧。” “啊?” “我姓俞,人下一断足的俞。” “哦……” “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嗯,爹。” 老人满头白发一身落索,又老又粗的大手拉起他脏兮兮的小爪子:“你就叫正味吧,正直善良的正,五味俱全的味。” “嗯,爹。” 当年被人从泥坑里拉起来的黑瘦小孩子终于长大,他回到了这里,在这些华夏名厨的面前做自己想要做的菜,做给那些他想报复和感谢的人看。 听见俞这个姓,黎端清的身子抖了一下,如果只是这个姓氏还只能说是巧合,那刚刚这个年轻人不含善意的样子,就让他的心又虚了一分。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人断子绝孙死在异乡,不可能在这么多年后还有人带着他的姓氏来寻仇的,不会的! “我呢,在国外漂了几十年,干了很多的行当,修车调酒开船我都会一些。” 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就这么说着不靠谱的话,就连站在一边的主持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俞正味低头看了看料理台上盖着的防尘布,脸上露出了笑容,还带两个酒窝:“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做菜,所以我就当厨子了。” 幸好,我还记得这是我的最喜欢,幸好在我要放弃的时候,有个人拳脚相加打醒了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揭开了防尘布,露出了里面的一整只乳猪。 猪的嘴里还被人恶意卖萌地塞了一个梨子。 “啊?整猪?”俞正味显然也没想到主办方给自己出了这样的一道难题。 他的面前除了一只乳猪和必备的调料之外,还有一大堆的梨子,全部是绿色皮子褐点子的大鸭梨。 给了乳猪不给烤箱,这让人怎么做呢? 用惯了烤箱也正在研究明火烤炉的俞正味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本来想摸一把自己的胡子,结果一摸是酒窝所在地,他就立刻不开心了。 胡子被剃了还要被人出这种题目,这种“好”事儿我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呀。 清点了一下材料,这个娃娃脸的“外来大厨”扭头看向一边的美女主持人,那位主持人今天穿的是一件低胸小礼服,俞正味对此居然完全视而不见,他的态度很温和: “我能不能找援助?” 啊?援助? 做菜还要让帮忙么? 没有主持过类似节目的主持人表示,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到底行不行啊。幸好此时她的职业素养发挥了作用,等待着导演的指令的同时,她还能跟俞正味继续维持着场上的氛围: “俞先生您想找谁来帮忙呢?” 俞正味恍若无人地昂着头往嘉宾席里面看了看:“找我那半个老师。嘿,说你呢!” 坐在嘉宾席上的沈何夕很想假装不认识下面那个隔着几十上百号人举着话筒叫自己的家伙。 “沈何夕,我都叫你半个老师了,下来帮忙啊。” 沈何夕?那是谁? 人们都看向嘉宾席的后排,在那里一个高挑的女孩儿绷着脸站了起来。 “我想做一道新菜,你来帮个忙吧。”真的看见沈何夕走向自己,俞正味的脸上不自觉就带了一点讨好的表情,这次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啊。 高挑的女孩儿从嘉宾席上缓缓走下,她今天难得穿了一条天蓝色的半袖长裙,长发披肩,清瘦窈窕的身材展露无疑,尤其是长裙的领子是一字领,微微露出了一点锁骨再搭配一条珍珠项链,更让她显出了一点年轻女孩儿的精致婉约之美。 若是换在别处,这样的年轻女子怎么都会被人夸一句漂亮,可是现在他们是在灶案之前,这个明显穿着高跟鞋比俞正味还高一节的年轻人就只能收获别人疑惑的目光了。 这样的人怎么帮助一个大厨做菜? 她是谁?怎么会坐在嘉宾席上? 这是举办方出的噱头吧? 也有人不怀好意地揣测:“这个半洋的厨子还真会玩,做个菜手艺还没给人看就先要看美女找灵感了。” 这些,站在会场中间的两人都不在乎。 俞正味指着乳猪对沈何夕说:“我想要把这只乳猪剖开,去掉猪的全部腔骨和脊骨。” 沈何夕低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么简单?” 俞正味回了她一对死鱼眼,他对于两个人目前的身高差非常不满意。 “我有一件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做,但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做的事情,你有没有兴趣掺一脚?”黎家人就在下面坐着,我想打他们的脸,你要不要一起? “哦?”沈何夕挑了一下眉头,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当然有兴趣。” 把我爷爷害到骨折,这笔账怎么可能不算? 当着全场人的面,他们两个打完了机锋就各自准备动手了。 穿着长裙和高跟鞋,女孩儿自己给自己系上了围裙,戴上了手套。 拿着一把切肉刀,三下五除二,人们只看见这个女孩儿隔着手套拿着刀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头乳猪纵开成了两半,猪身上的骨头也被处理了个干净。 这时俞正味才刚刚把他想要的调味品找好——大鸭梨、糯米粉和一些能去膻提味的调料以及茶叶。 放下菜刀,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了一把淑女变身菜刀狂魔的沈何夕提醒俞正味: “这只猪的实际重量不超过三公斤,它之前被冷水浸泡过十个小时,现在只控干了镖车的水分。” 冷浸法可以祛除掉肉类的腥膻味,但是如果这样浸泡过之后,因为肉中含有大量的水分,烤制的烹饪方式就明显不适合了。 俞正味无所谓地摆摆手:“无所谓,我也没想烤着吃,你再把这只猪片成薄片,但是从外表要完全看不出来。” 片成薄片?这是生猪吧?这是泡过水的生猪吧? 泡过水的肉因为肉质中含有大量的水分,这些水分会在切割的时候的流出来,如果只是斩肉切块还好说,但是要切成薄片?还要完全看不出的薄片? 已经有人觉得这个厨子是专门跟这个小女孩儿过不去了。 沈何夕一直没吭声,就在俞正味纠结于自己胡子的时候,一边的工作人员把一个红色的绸布包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用两只手接了过来。 里面装了两把刀。 …… 五分钟之后,俞正味哼着歌往乳猪肉上抹着调料,全场的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吓里。 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只乳猪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种一层又一层的状态的? 乳猪的内内外外都上抹了调料和炒制过糯米粉,一层肉一层粉,无论是蒸还是烤似乎都会是很诱人的样子。 偏偏俞正味还觉得不够,他拿起几个大小差不多的梨子,把它们都包裹在了两扇乳猪肉的中间。 在大锅里加上茶叶、糖,锅下点火锅内搭上架子,乳猪放在架子上,这道菜的做法就叫熏。 通过这种干锅热气烘制的方式把猪肉焖熟。 在等待猪肉成熟的时间里,主持人又随机点了几位成名已久的大师上来做菜,大家一起讨论菜的做法和调味,或者讨论一下刚刚这位俞大厨用猪肉包裹梨子的做法。 当然,更多的人们还是把目光投向那个坐在嘉宾席角落里的女孩儿,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就有这么一份刀工?她被俞正味叫半个老师,她跟这个举办方是什么关系? 也有几个老人互相之间递了个眼色,光从那把双刃刀上也猜得出来啊,看来沈家这次是真的后继有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正味停止了给乳猪开锅抹油的步骤,他拿起一个大铁盘子,把整只乳猪都抄进了盘子里。 乳猪的外皮吸足了油分,在这样的熏制之下颜色发红发亮,一看就让人觉得是带了诱人的脆劲儿。 乳猪因为每一篇肉都被片成极薄,里面夹着的糯米与肉在高温下融汇在一起,糯米粉吸足了油分,每一片猪肉变得盈盈透明,红肉嫩红可爱,所含不多的脂肪成了凝固的琼脂,内里还有被隐藏的果香味道。 那四个梨子都熟了。 俞正味亲手切了一块猪肉,在上面放了一只已经熟了的梨子,他就这么端到了黎端清的面前。 “黎大师,您尝尝这道菜,我想给他起名叫梨必熟。” 眼里见的是俞正味似笑非笑的脸,耳中听见的是这样的一个“名字”,黎端清心里最可怕的猜测已然成了现实。 俞师父的后人,真的来找他了。 黎必输…… 他抖着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那盘肉接过来,里面的那枚梨子是在嘲讽他的卑鄙龌龊忘恩负义,可是他得接过来,别人都不会知道这些往事的,他要隐瞒住,他要撑住! 啪嗒,盘子砸到了地上,蒸熟的梨子酥烂无比,砸在地上就成了一滩泥。 “哎呀,它宁肯砸在地上也不肯进你的嘴里呢。” 人们都在享受着香糯可口的乳猪,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俞正味和黎端清之间的谈话,就算是盘子砸到地上,他们看见俞正味脸上带了笑容也不过是可惜了一下那块肉。 “你引以为傲的黎家,也不过是一滩熟了的梨子。”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1章 黑油白丝 黎端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在离开会场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听到了那么多别人对沈家兄妹的赞美,对那道别出心裁的梨必熟的感叹。没有人跟他说话,京城年轻一辈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京城年纪再大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是谁——这竟然成了他一辈子的写照,不知我者问我何人,知我者视我如尘。 刚刚回到他长子的家里,这位端了一辈子名厨架子的厨艺高手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的黎伯行和黎仲知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老父亲,俞正味既然已经做了初一,沈何夕自然也要做十五。 那一手刀工让很多人都好奇,尤其是他爷爷在各地的那些“老朋友”们,其中好几个都在“上辈子”教过沈何夕厨艺,比如东北的文师傅、来自西北的宋大师、豫地名厨谢东来……还有的是沈何夕曾经自己结识的大师,像是川地几位名厨,虽然单独一个提出来不如黎端清有名望,但是他们如果结伴出现,那在川地也可以称得上是“川菜名厨天团”。 这一世,或是因为沈老爷子的情面,或是因为他们对沈家兄妹的好奇,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一群人就都熟络了起来。 于是女孩儿盛情邀请沈家的这些“老朋友”和她一起去“品艺”。 地点就选在了一家装修低调的饭店——五味轩。 这家店主打川菜,虽然声名不显,但是在京城厨艺圈里混久了的人都知道这家店就是给一些达官政要服务的。 来了这里,沈何夕就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进了自己订好的位置,不是包厢而是大厅里的圆桌。 “沈家丫头,你说让我们来品艺,可不是来品别人家的艺啊。”一个知道沈黎两家纠葛的老人笑着看着沈何夕,这丫头把他们带到黎伯行的店里来是想要做什么? 沈何夕拿起菜谱,对服务生说:“每一道菜都来一个。” 这样点完了菜,她才回答老人的问题:“我刀工上的手艺您看见了,不让您看点更稀罕我也对不起你们跟我来这一趟不是?这家店号称京城最正宗的锦城口味,一会儿大家一定要好好尝尝。” 黎伯行留在京城这些年一直往上层圈子里打混,混来混去还是混不掉自己身上的一层厨子皮,这家五味轩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一直走外在低调亲民内在高大上的路线,要说赚钱是真没赚多少,只赚出了他黎伯行在一个特定圈子内的名头。 只是从这几年他想对沈家做点什么又有心无力的情势来看,他想要的“权力”并不是这些名头能够带给他的。 今天的五味轩有点热闹,因为这家店距离美食大赛的会场比较近,也因为黎伯行今天想要在这里再次让自己的父亲出现在京城的厨艺圈里。 没想到他父亲还没出现,却来了一大群意料外的客人。 每道菜都上一个? 黎伯行看着这样写起来最简单做起来又最麻烦点菜单只觉得脑门都要气炸了,把这个单子做完之前他根本就离不开厨房,所有的预计计划都要打乱了。 正想着退单,他透过上菜口看见两个退休的老部长跟那张圆桌上的几个人打了招呼,接着他们也坐在了圆桌旁边。 这几位,也不能得罪啊。 狗苟蝇营一辈子的黎伯行深吸了一口气:“做。” 桌子是三十人的大桌,原本只坐了二十三四号人,没想到又遇见了几位大厨的老朋友,一听说是“品艺”,这些人也很有兴趣,所以很快大桌就坐的满满当当了。 沈家这边,只有沈抱石在跟人们叙旧,裴板凳坐在她小师姐的旁边,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成功收获了她师姐的一枚爆栗子。 人们喝着茶水聊着天,眼神偶尔看一下那个微笑回答人们问题的年轻女孩儿,越发觉得今天的这一顿饭会吃的很有意思了。 第一道菜:什锦泡菜。 各种萝卜切成条都已经泡成了剔透的粉红色,酸豆角和泡卷心菜,更少不了的是野山椒。 作为席头菜,这一碟泡菜码放得精致诱人,也起到了开胃醒目的作用。 一看见有菜上来,满桌的人都精神了起来,菜原本是放在某位后来的老头面前,他很自觉地将菜转到了沈何夕的面前。 女孩儿捻起筷子,随意夹了一根萝卜咬了一口,接着她就用纸巾捂住嘴,把泡菜吐了出来: “表面酸辣开胃,内里却带了腐气,还是不要吃比较好。” 腐气?那是什么? 懂行的人轻轻摇了摇头,不懂行的都盯着那盘泡菜,似乎能把它看出花来。 “泡菜坛子里起了白醭之后又加了酒,可是白醭未消就开坛取菜,这份萝卜只泡制了四天,大厨为了能让泡菜快点开坛还把泡菜坛子放在了窗边,这个季节,温度太高了。此消彼长,有益的细菌没有充分滋生,让食物腐败的细菌却在高温下繁衍,这家店敢这么做也不过是因为泡菜的泡制时间短,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都看不出征兆罢了。” 女孩儿言语淡淡,在腐国做节目的时光让她充分锻炼了自己的味觉,凭借20多年浸淫厨艺的经验,这点泡菜里的猫腻真是一点也难不住她。 本来在场有几个人想要尝尝这个泡菜,听说有腐败之气又不愿意下嘴了。 一位老人猛地站了起来:“我去他们后厨房看看。” 黎家的后厨房,别人进不去,他这位前任商务部部长当然能进得去。 一分钟后老人回来了:“你这个丫头是怎么吃出来的?他们家的泡菜坛子还真是放在窗边。” 听见这位老人这么说,旁边几桌吃饭的客人默默地都把泡菜推的离自己远了一点。 沈抱石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手心,拿起一枚瓜子用两根手指碾碎了壳,再把瓜子仁儿扔进嘴里,脸上带了那么点“哎呀,我家孙女年纪小不懂事儿”的样子,偏偏是笑着的,偏偏他还说: “我这个孙女,别的不说,这个舌头上的本事比她的刀工还稀罕。” 乐青林也笑眯眯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袋蚕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沈家的丫头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家店身败名裂,不然干嘛坐在大堂,干嘛非要挑今天,干嘛要找这些在京城与黎家小子有相同客源的名厨? 下一道菜依然是小凉菜,红油白丝,用的掐菜、豆干、牛百叶,所谓掐菜就是绿豆芽去掉了头尾只留下白色主体,豆干片成薄片再切成细丝。牛百叶同样切成细丝,分别焯水用高汤煨烫之后过凉再浸入红油中,因为三种食材都是白色的,所以叫做红油白丝,菜品看起来简单但是滋味十足口感丰富,在这家店基本是必点的人气菜。 这次沈何夕连吃都没吃,用筷子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她轻轻拂了一下手,似乎就连这个气味都觉得难以忍受一样。 “这个,在座的诸位长辈也不要吃了。” “丫头,这个菜又有什么问题?”看她这副连说都懒得说的样子,已经被她刚刚神准的评价勾起兴趣的人们怎么可能不好奇。 沈何夕轻笑了一下:“我怕说了你们就吃不下了。” “快说,你不说我们看你的样子更不敢吃啊,你快说呀。” 坐在下首的年轻女孩儿比在座所有人的年纪都小,皮肤白皙,黑发披肩,怎么看都是年轻劲儿十足的样子,这群老人们对她的容忍度可比对一般人高得多。 “且不说这几种食材用的高汤火候不足处理的有些应付,这个红油……就不是我们以为的红油。” 被服务员告知外面情况不对的黎伯行擦了一把汗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 “诸位知道红油,可知道黑油?” “黑油?” 几位厨艺大师听见这两个字再看向这家店的那盘招牌菜,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泡菜投机取巧还能说是管理不善,如果一家川菜馆子真的是用油除了问题,那就是彻彻底底地砸了招牌了。 油,黑油,就是炸制过食材的油,或是炸肉炸鱼,或是给茄子等等食材过油,这种油在高温之下反复加热变成了黑色,所以被行内人称为黑油。 这种油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用了,比如炒菜之类的,只要味觉上略有挑剔的人一尝就能吃出来,但是如果做成这种红油,不仅会被浓重的香辛料盖住原有的烟火气,如果搭配的好也会因为里面原本的味道让整个熬制的红油味道更加厚重。 比如这一碟菜里的那点诱人的红色油光。 “给牛柳过油,还炸过藕合之类的东西,油放置了三到四天之后才做成了红油中间过滤一步就进行了四到五次……”沈何夕不用委屈自己的舌头去品尝这个东西,她正对着黎伯行那张原本憨厚老实如今已经扭曲的脸庞,就知道自己已经说对了。 黑油,可是伤身啊。 沈何夕心下哀叹,她怎么也没想到靠熬油手艺闻名京城的黎家竟然会出这样的后人,她本想凭借自己的味觉来踢馆,没想到对方建的根本是空中楼阁,随手一拉就会坍塌个干净。 “各位爷爷和伯伯,没想到我们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一家店,实在抱歉,咱们换一家我朋友的店。我再请你们品品我自己的手艺。这家店……” 黎伯行大喊了一句:“你给我站住!” 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家伙当然知道,如果让这群人今天走了出去,明天他就得滚出京城,他平日里奉承的那些人谁爱吃他的菜谁就会更恨他。 但是,当他大吼过之后,他也终于看清了这些人到底都有谁,他也意识到了,今天的这些人他根本就拦不住。 这些人力有真正的厨艺大师,有他的竞争对手,有他的客人……还有沈抱石! 那个老头儿是沈抱石! “你们听我说,这个人,这个丫头和这个老头儿他们跟我们家有过节,今天他们是故意来陷害我的。你们相信我啊,我在京城也是打拼了这么多年了,口碑什么也是有的……” “算啦,黎家的小子,别狡辩了。”一位川菜名厨站起来对黎伯行摇了摇头。 “红油内有没有荤油你骗的过别人,你骗不过我们这些老菜工,你父亲熬的油和你熬得油……太不一样了。” 锦城出身的厨子,那个红油的配方一家子人肯定是用一样的,偏偏他们父子熬得红油颜色不同气味不同,那问题只能出在油上。 更何况这些川菜老师傅们一辈子跟红油打交道,为什么全素的凉用红油里会出现荤油特有的冷凝浓稠,他们结合沈何夕的话一想就明白了。 “你呀……这道黑油白丝是要砸了你爹一辈子的招牌呀。” 叹了一口气,川菜天团的大师傅们最先跟着沈何夕走出了五味轩,他们心里都有数,经此一役,锦城的厨艺界一座大山就要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送给玉螭龙的一个小番外: 还不叫小腻歪的小腻歪 这个故事发生在小腻歪还不叫小腻歪即将成为小腻歪的那一天。 “小沈师傅,你想要狗随便打声招呼我们就给您送过去让您挑了,您何苦再跑一趟呢?”小腻歪的前主人家里养了几只狗,每当生了小狗的时候他们就会卖掉几只。 刚刚两个月的小狗们刚刚吃饱,一个一个的小肉团子都扭打在了一起,互相舔舔互相磨磨小乳牙就是它们一天全部的消遣了。 今天……哎呀,有陌生人来了! 还不叫小腻歪的小腻歪从自己哥哥粉嫩嫩的肚皮下面钻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外奔,跑起来像是一个滚动的肉球。 啪叽! 它撞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这个人的身上有很清爽的皂角的气味呀,还不叫小腻歪的小腻歪嗅了嗅,蹭了一下他的脚踝,又蹭了一下。 沈何朝弯腰拎起这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小家伙圆滚滚的小眼睛看着他,乖乖地任由他托在手心里。 这只人的手很暖呢。 沈何朝就把这只肉团团一样的小东西放在自己的外套里带回家,还不叫小腻歪的小腻歪就在一颠一颠的小“摇篮”里睡了过去。 我会陪你很久很久哒,很久哒……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2章 一勺烩 文心鲍鱼,所谓文,其实是纹路的意思,以刀花将鲍鱼的内里横纵割开,再以灌汤浇注的形式把文火汤的汤味浇进鲍鱼里,沈家因为长居海边的缘故,鲍鱼海参也多用新鲜的,没有经历过干制和泡发的海参 鲍鱼在口感上会更加的脆实鲜美,同时也对烹饪的手法也会有更多的局限。 这一次,沈何夕用的是需要泡发的鲍鱼,她泡发所用的手法是沈家祖传的清浆法,泡发加上制作要三十六小时的时间。 用流鱼刀处理着食材,沈何夕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这道菜是她自己的自研菜,前世她三十九岁功成名就,这道菜就是她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时候做的。 文心鲍鱼,把用刀凿出的乾坤藏在内里,外面是锦绣丰美颜色润泽。 以前这道菜里面有什么,她已然忘记了,现在……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见外面沈抱石与老朋友们相谈甚欢,沈何夕眉目舒展,手上的速度又快了两分。 为了这一只鲍鱼,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老爷子们也是拼了,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要离开等三十小时之后再来吃,东岳楼的旁边是一家酒店,他们订好了房间之后就一直窝在东岳楼里。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这群名厨是一点也没觉得寂寞,东岳楼的一层都被方大厨包给他们了,厨房的锅灶随意取用,食材也随意取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这些人就在这里开起了厨艺交流会。 一个川菜大厨抱着沈抱石的胳膊不依不饶:“你说的那个海里的鱼,我能不能用来做水煮鱼?” “海鱼的肉质纹理和淡水的不一样啊。” 沈大师一脸高人姿态,一只胳膊甩啊甩,却是怎么也甩不开身上的这块“口香糖”。 “考虑下哈!你考虑下嘛!肉那么多还没刺,做成水煮鱼多好吃。” 什么意思?敢情儿只有你们家的水煮鱼好吃了?我们家的清蒸红烧家常酱爆油炸都要靠边站了是吧? “海鱼啊还是吃新鲜劲儿。你们那个水煮……” “你看不起水煮鱼!” “我没有看不起水煮鱼。” 沈抱石觉得自己的大师风范快让这些胡搅蛮缠的家伙折腾光了,小夕你这丫头怎么还不来解救你爷爷?! “来呀,比一发!” 刚刚还抱着沈抱石胳膊的大厨直起身子比沈抱石还高出半个头,虽然说话的时候大大咧咧,但是他小心地拖着沈名厨就往厨房里去了。 哪有那么多嘴皮子啰嗦的,做上一场就知道了嘛。 这样的事情在这一天中不断地发生,川菜叫板鲁菜,本帮对上西北,粤菜挑战浙菜,豫菜与东北菜也有点地方要切磋一下。 几位不算厨艺界的老先生们算是大饱口福眼福,坐在椅子上面对满目佳肴,干脆就呼朋唤友找来了一堆吃货老爷子,大家一起讨论这些大师们斗菜的作品。 不知不觉,就让东岳楼的顶层开起了一场极其难得的厨艺交流会,各大菜系的大师各位京城有名的老饕,把整个东岳楼弄得热热闹闹。 当沈何夕在东岳楼里做着文心鲍鱼的时候,沈何朝也在做菜。 他做的菜叫一勺烩。 花胶、鱼唇、干贝、海参,四种海八仙里的顶级食材早就被他泡发好了,此时花胶在焖煮,鱼唇刚刚炝锅炒制过,干贝泡发后吊成清汤,海参只是泡发之后等待下锅。 两棵大葱的葱青炝炒变色之后再放入葱白,以微火用半小时以上的时间把葱白里外炸透变成金黄色,再取出锅里所有的辅料,只留下一锅微微变色的油。 这种油叫葱油,同样的做法的葱油在北方可以做成鲁菜中葱烧海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南方也可以调制葱油拌面味入家常。 一锅葱油烧好之后,围坐在沈何朝周围的人们已经受不了了。 “这是在干什么呀,这么多油,一定不是西餐吧。”一个华夏女人捂住鼻子表示了对这种油腻做法的的反感。 沈何朝对这些话视若罔闻,他把糖加入葱油中翻炒,使油变成了红亮的颜色,再加入几种调味的材料之后倾倒一点高汤,烧开之后放入海参翻炒焖煮——进行到这一步已经能让人看出这道菜似乎是鲁地名菜葱烧海参了。 从炒糖开始,甜香微焦的气息开始在空气里弥散,这里不是厨房,是圣地亚大酒店的餐厅,即使一开始有人对于这个年轻人当众烧油的方式表示不满,现在他们也忍不住开始感叹。 真香啊,好像只放了糖,可是怎么就这么香啊。 沈何朝没理会这些,葱烧海参差不多了……不知道里面苏仟谈的怎么样了。 圣地亚大酒店的负责人觉得自己酒店里让自己引以为豪的空调制冷系统似乎坏掉了,不然他现在为什么会开始出汗?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这个异常漂亮的女子身后还站了十几个穿着黑色西服拎着黑色皮箱的大汉,其中一个脖子上还有一串金链子。 “我就是想包场你们餐厅,未来两个月,可以做鲁菜、浙菜、粤菜、川菜、本帮菜、客家菜、闽菜……这些都可以,就是不能做……这个中指先生……” 苏仟随手指了一下站在一边的黎仲知。 “他的菜。” “玛丽……玛丽小姐,我们大酒店以前没有这样的规定。” 何止没有,在如今洋菜被华夏上层人士推崇的今天,这些半中不洋的饭店用着外国人似是而非的规矩限定着中国的客人,用西餐的礼节鄙视华夏人吃饭的无理。对于这些被捧惯了的大饭店来说,如果遇到了这样来找事儿的人,他们会直接把人打出去。 可是这个玛丽小姐在高卢国背景深厚,现在又有计划和合众国的总公司合作,如果把她惹恼了,自己的前途也要玩完。心里明白这个道理的负责人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 听见自己的老板维护自己,黎仲知被那群大汉们吓出的怯懦也消失无踪,他挺胸抬头地看着苏仟,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 “这位小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来圣地亚针对我,但是我的人品和作风一向端正,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我希望您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了。” 十几个壮汉同时转头看向这个不怕死的“中指先生”,其中带项链的那一个冷笑了一声,走到了黎仲知的身边站好。 黎仲知顿时安静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苏仟似笑非笑地看着圣地亚大酒店的负责人。 “从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能我一个电话,就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这是威胁!负责人已经听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儿是在威胁他。 可这个威胁,他只能收下。 “玛丽小姐……”这些年黎仲知对他的孝敬不少,如果他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儿,自己吃亏吃的可就有点大啊。 正想着,苏仟轻轻一招手,一个黑衣大汉走上前一步利落地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箱子。 “这是一百万,我要在你们的餐厅厨房包场一个月,大厨用我自己的,你们还可以继续招待客人,我只包厨房。” “不,我们公司真的没有这样的规矩。”负责人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其余大汉手中的箱子,态度又强硬了几分。 “哦?那再加一百万。我保证,来的每一个大厨都比这位的水准高出一大截。” 两百万只包厨房,而且对方能保证菜肴的品质。 餐厅的负责人毫不动摇:“不行,我们真的没有这样的规定。” “哦?是么?” 苏仟看着这个人一脸的“坚强不屈”,突然轻笑了一下。 一招手,一个大汉收起了自己手里的箱子。 “那我们换一笔生意。” 年轻的女孩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她看了黎仲知一眼,只这一个眼神就让黎仲知不由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种眼神,就像是一只猎豹在看向自己濒死挣扎的猎物。 “一百万只给你一个人,你把这个厨师给我辞退了,罪名是做菜的时候弄虚作假。” 这个负责人愣了一下,他看向那些整齐码放在箱子里的纸币,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苏仟知道,现在他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玛丽小姐,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两百万。”又一箱钱被打开了。 “不……小姐……我不能……”为什么不能,这个人自己都要问自己了,为什么不能? “三百万。”第三个箱子也被打开了。 这个自诩历经不少波浪的中年商人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现金摆在自己的面前,三百万,对于眼前这个女孩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足以让他购置豪宅名车。 “玛丽小姐,要辞退他的话,我需要一些时间和……” “四百万。”第四个箱子。 黎仲知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现在的他和他这么多年努力打拼出的成果就像是一头骡子在被人买卖,而且卖家已经动心了。 “我,我考虑一下。” 这位负责人已经满头大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这么多即将属于自己的钱而激动的。 年轻的女子摇了摇头:“别挑战我的耐心,五百万。都属于你的五百万。” 中年男人的心理防线彻底溃塌,他看着那些钱双手都在颤抖。 “他已经被我们圣地亚开除了,偷工减料滥用调味品弄虚作假……他已经被开除了,玛丽小姐!” “哦……” 女孩儿招招手,带着金项链的壮汉打开自己手里的箱子,人们能看见里面有一个小圆盘在转动。 壮汉摁了两个按钮,刚刚他们全部的对话就从里面播放了出来。 这个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钱,而是窃听器。 此刻,这位负责人也像黎仲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黎仲知完了,他也完了,他们都完了。 “原来,你的一切也不过区区五百万。” 带着身后所有人往外走的时候,苏仟对黎仲知说了这么一句。 五个大汉收好自己手里的钱箱子,带着钱跟着他们的老板就此离开。 ******* 以花胶培出的浓汁加上用干贝吊出的汤水,加入老汤和好酒一起炖煮成清汤。在这样的清汤中加入葱姜调味,再把分别处理好的花胶、干贝、海参、鱼唇都放到锅里用大火烩炒,从锅里蒸腾出的那一种霸道的浓香气让在这里就餐的人们觉得有些食不甘味。 那是什么啊,这么香啊,怎么就这么香啊。 苏仟带着人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这种香气,她深呼吸了一下,看见那个背对着也能看出年轻清俊的厨师还在低头调制着调料。 真好,这次一整份都是我的。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3章 问心鲍鱼 问:怎样用最极致的方式吃掉一份食物,让人觉得无比美味呢? 苏女神答曰:别人看着我吃着,别人馋着我吃着,别人哭着我吃着。 所谓的一勺烩,说是把几种用不同方式烹饪的海鲜以清烩法重新融合调制到一起,干贝的鲜美、鱼唇的香糯、花胶的润滑再加上海参以葱烧过之后的浓香,烩到一起之后各有味道又互相融洽,每一口都有不同的味觉感受。 沈何朝做了整整一锅,倒在荷叶边的鹅黄色骨瓷大碗里,旁边配了一把桃花红的汤匙。 这样的一份菜肴,在高档酒店里应该是每人只分一小份,能吃到一枚干贝、一块鱼唇、一截花胶、一只海参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 这样的一整碗都捧在了苏仟的手上。 就连负责做菜的沈何朝都没得吃。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围观着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吃着这份美食,只有香气充斥在他们的世界里。 那一块看起来就软糯,被舀起的时候还会在勺子里颤动,一定口感绝佳吧? 嗯,口感定然是绝佳的,没看那个小姑娘连眼睛都眯起来了么? 咕嘟…… 似乎是什么人吞口水的声音,还不只一下。 沈何朝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自己的临时灶台,等到苏仟吃完这份一勺烩他们还要赶去东岳楼和小夕汇合。 他看了一眼正在享用美食的苏女神,脸上有一点微微的笑意,这样的食客真的是让厨师有十足的成就感啊。 “你刚刚做的是什么?”一个人拍了一下沈何朝的肩膀,小心地问到。 俊秀温和的男人拿起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一勺烩”。 “啧,还真是一勺烩,这香的,把我们这些吃饭的人都给烩了,你不是圣地亚的厨师吧?您在哪里开馆子?我肯定捧场!” 【我不在京城,鲁地有一家新开的饕餮楼,我在那里每周工作一天。】小夕要去当行政总厨,沈何朝放心不下,只能答应了苏仟每周去做一天的菜。 这一份一勺烩是他故意挑了这样的一道菜,今天他们要把黎家的人一勺烩了,回敬他们对爷爷的伤害。 小夕去踢了黎伯行的馆子,他自己和苏仟也砸了黎仲知的饭碗,黎端清据说离开赛场的时候脸色奇差也不知道如何了,黎家只剩下在蜀地那个最不顶用的黎叔和了。 也许,该让板凳再去学一下川菜,有他杀回蜀地看着黎叔和,我们才能真正的心安。 一边捉摸着,沈何朝一边脱下了外面那件白色的厨师制服,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的V领T恤和牛仔裤。 正在嚼着干贝的苏仟正看见沈何朝T恤领子处露出的锁骨,又吃了一整只的海参。 哎呀,真是秀色可餐啊。 顶级的两头鲍一个一个已经泡发到了人手掌大小,因为鲍鱼内部已经以刀工切开,泡发好的鲍鱼瑶柱高耸裙边舒展。 上好的火腿、竹荪、猴头菇处理之后片成蝉翼片,以三相交叠之后能看见另一种食材的颜色为佳,沈何夕小心地把这三种食材对折然后造型,最后放入了鲍鱼横切开的缝隙里。 用鸡骨、鸭骨和猪肉熬制好的汤头放在新鲜的套式竹筒里一直用热水保温,这样做为的是把竹子自有的清新味道在不被破坏的情况下渗透到汤里。 沈何夕戴着手套从蒸笼里取出一个颜色不复翠绿的竹筒,打开上面的塞子,竹筒内的汤头原本色泽浓白,在这样放置了一天多之后,倒出的汤水反而清透澄澈,还带了清爽的竹子香气。 一些食客们已经惊呆了,这样的汤还是他们看到的浓汤么?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也有厨艺大师轻轻摇头,如果单纯用这样的汤来烹饪鲍鱼,味道会略有寡淡。 沈何夕当然不会这么做,她要的是一种彻底的融合,无论是汤味还是配材的味道都要被她彻底压下去,最突出的,必须是鲍鱼的鲜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提前把蒸制过的鲍鱼放在了只用油和酱调制的浓汁里油脂会让鲍鱼变得口感更加的细软,充分地吸收了油脂之后鲍鱼会被油锁住水分,无论怎样的调制都不会影响到它的口感。 再用竹筒里倒出的汤水整整煨煮四个小时,文心鲍鱼就出锅了。 汤水的颜色依旧是清透可人的,在这样的清透里,鲍鱼柱体侧面伸展开的火腿薄片像是水下摇曳的水红轻帛,再佐以薄胎小瓮中的一节带叶嫩竹,菜品的清新富丽之感竟然让人难以言表。 这道菜就是文心鲍鱼,也不是文心鲍鱼。 曾经的文心鲍鱼是放在金边汤碗里,汤中的清新之气取的是竹荪而非新竹,为了色泽更加明丽,取了名贵的虫草花放在碗底作为点缀的垫盘。 更重要的是,沈何夕的心远比曾经的她平静的多。 其实人的一辈子多少的不甘心是来自于自己对生活的困惑? 比如爷爷,比如妈妈,再比如哥哥,还有曾经的自己,有时候退一步就能看懂的事情,有人用一生去纠结和哀叹。 如果曾经的自己就愿意去和爷爷沟通,如果曾经的爷爷能够放下心里对“传承”这件事本身的执念,如果妈妈能正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如果哥哥愿意把心门向自己最爱的人们放开。 很多悲剧都可能不会发生,很多不甘也可以变成记忆中的甘甜。 那些曾经的痛苦把沈何夕打磨成了如今的样子,如钢如铁,最后成了一把坚不可摧的钥匙,终于解开了一把又一把的锁。 现在唯一被锁在里面的,只有她自己。 如果这几年的种种依稀全是幻梦,自己下一秒睁开眼睛依旧是孑然一身的中年女人……她这样问自己,像是将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我还是会走下去,带着我此时的快慰和感悟,带着我被人爱着也爱着别人的心……她这样回答自己,双目微阖,神情坦荡。 如果真是梦境,那就尽管拿走,我有爱的哥哥,爱我的爷爷,有至亲也有好友,他们在我的梦里从大悲走向喜乐,即使都是假的,那也是我生命里最美的记忆。 这些谁也夺不去,时间不行,众神也不行。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那一个清新可爱的白色小瓷瓮,竹叶轻动像是被泪滴轻打。 沈抱石曾经教给她的最后一课,叫做天下珍馐不过一碗。 在很长的时间里,沈何夕都以为那一碗之后是平淡茶饭,也感叹过她的爷爷执着一生,最后还是决定饮食之道该归于家常。 现在想来,她这样去臆测着总结自家老头子的话是何其的可笑。 他们是厨师,世代都是厨师,厨师以追求天下最美的味道为毕生奋斗的目标,又怎么可能局限自己于“珍馐”或是“茶饭”。 天下珍馐不过一碗,那一碗不过就是眼前的一碗,只要面对自己要做的那一道菜就够了,不要去理会天下珍馐如何百味如何,一个厨师只要能把自己手中的食物做到让自己和别人都忘了其他的美味,那又何必在乎是珍馐还是茶饭呢? 这是一个厨师应有的野心吧。 也是她作为沈何夕的这一生,最富有挑战性的事情吧? 心中就这么想着,沈何夕低头尝了一下鲍鱼内的汤汁,轻轻点了点头。 “二十秒之后上菜。” 加上布菜和上菜的时间,正好能让鲍鱼内的鲜美更好地释放出来。 沈何夕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明白应该这么做,只觉得曾经想不明白的一些对于味道的感悟,此时已然的融会贯通了。 味 道 人有五感,双目视景谓之美,双耳听音谓之乐,以鼻嗅味谓之香,以手触万物,纵有软硬之分糙腻之别,以至更难取舍其中好坏。 这些,都不曾以“道”名之。 唯有舌尖七味,纵横纠葛,相融成道。 ——味道。 就在刚刚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种如开闸泄水雨散云收的畅快感觉让沈何夕长出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悟了什么,只知道,这一份鲍鱼,是绝不会让老头子吃着失望的。 “是叫文心鲍鱼?”上菜的时候旁边有人问菜名。 “不是,是问心鲍鱼,求真问道的问,扪心自问的问。”沈何夕轻轻地笑了。 她问了自己,问出了自己的无愧无畏,也问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 问心两个字,实至名归。 果然如沈何夕所想,沈抱石闷声不响地吃完了那个小瓮里的鲍鱼,再看看四周,每个人都是一种畅快满足的神情。 无数种材料味道的融合,简直天衣无缝,吃到最后,满嘴里依然都是鲍鱼的鲜美,搭配着略有嚼劲儿的口感,简直把鲜软的感觉渗透到了人的骨头缝儿里。 徐汉生和沈抱云一边一个把手臂搭在沈抱石的肩膀上,三个老头儿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小夕这是……悟了?”教导过沈何夕厨艺的大板板觉得与有荣焉。 “夕丫头刚过二十吧?这么年轻,生机勃勃啊!”徐汉生还记得自己跟沈抱石说过沈何夕只有明悟之后才能更近一层,没想到就这么顺利的,这么突然的,夕丫头就捧出了这么一份鲍鱼,沈家人的资质心性还真是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对于自己两个老兄弟的询问和感叹,沈抱石没说话。 嗯,最近油水吃多了,晚上要小夕再煮个小米粥来看看……这俩老东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一点小事儿就坐不住了。 哼! 一代名厨沈大师那个傲娇的嘴角抖啊抖啊,终于忍不住还是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出来。 简直是蠢到了不能看。 苏仟抱着自己吃到滚圆的肚子看着沈何朝走去厨房帮自己的妹妹善后。“找小夕来当行政总厨,买一送多,真是太值得了!嗝!” 苏女神毫不文雅地打了个嗝,心里还在盘算着过几天的总决赛开始之前,必须要先把饕餮楼的名号打出去啊。 在医院里,黎端清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病房里空无一人。 黎伯行还要去应付因为黑油而找上门的种种麻烦,五味轩已经关门了,他也顾不上自己躺在医院的老父亲,甚至他已经买好了离开京城的车票,打算自己先去外面躲一躲。 黎仲知也还在外面疲于奔波,他想在经理开除自己之前举报经理受贿,只要经理倒了他就是安全的。同样,那位圣地亚的负责人也明白,苏仟他动不了,但是如果能让黎仲知闭嘴那他受贿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两个曾经的同路人此时都已经视对方为仇敌。直到此时他们都知道了这才是苏仟的目的,可他们两个还是必须像疯狗一样地撕咬对方,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苍老了十几岁的黎端清叹了一口气,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他还不知道,再过几天锦城就会有新的城市改建计划,他的天府楼在拆迁重建的范围内,拆迁加上重建的时间,足以让锦城那些被他压制的厨师们百花齐放,让人们忘记那个宝塔尖上的黎家。 黎端清想喝水,勉强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可他的手抖了半天依然没能伸出去,那双颤抖的手,就是曾经掌勺无数大席撑起整个黎家的那双手么? 黎端清如今已然是欲哭无泪。 一个年轻人走到他的病床旁边,端起水杯送到了他的唇边。 黎端清啜了两口,抬起头,看见的是那张出现在他噩梦中的娃娃脸。 “黎大师,听说您没什么人照顾,我来照顾您几天,顺便给您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儿。” 俞正味就在他的床边,笑着坐下了。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4章 完结章 打开灯,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沈何朝睁开了眼睛就知道睡不着了,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今天是总决赛的日子,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打败自己的生物钟让他自己再次睡去。 他们一行人被苏仟安排入住的酒店就在会场旁边,酒店的二十二层整整一层都被苏仟财大气粗地包了下来。 沈何朝还记得透过酒店这一层的落地窗就能俯瞰到会场。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年轻男人坐起身,套上T恤之后再穿上一件外套,他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想要走走,就正好看到落地窗的前面已然站了一个人。 沈何夕的身上批了蓝灰色的披肩,此时她把披肩拢到身前,更显出了她清瘦的身板和腰线。 太阳升起之前的那层薄雾还没有消散,但是也能让人猜到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在京城,这样美好的天气会越来越难找。 沈何朝走到女孩儿的身后,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肩膀。 沈何夕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样轻拍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哥哥。 “哥,你也过来了。” 沈何朝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着,他点点头,又把沈何夕一缕被披肩压到的头发小心地抽了出来。 女孩儿微微抬头看看她的哥哥,她当然能领会到自己兄长现在心里的那一点忐忑,毕竟这是不仅仅是一场全国瞩目的总决赛。 几天之前,沈家人对上了黎家,这在厨艺圈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看似不声不响的沈家一出手就让黎伯行离开了京城,黎仲知也被一直供职的酒店驱逐,至于躺在医院里的黎端清,也没什么人去理会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沈家人已经大获全胜,但是沈家兄妹都知道,如果沈何朝没有在比赛中取得极好的名次,那沈家的招牌也会引来小人的攻讦,甚至是黎家父子的反扑。 “没什么,还是做菜就可以了。”沈何夕拍了拍沈何朝的胳膊以示鼓励和安慰,“比完了这一次,我们就再也不参加这些比赛了。” “嗯?”沈何朝发了个鼻音,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相比较这种炫技一样的做菜,你肯定还是更喜欢厨房,以后你就在厨房里安心地当一个真正的厨师,外面的这些比赛全凭你的爱好就好了。” 沈何夕的脸上是轻松的笑容,她的哥哥一贯是纯粹的,这样的比赛对他的厨艺发展其实并没有什么帮助,如果这次不是因为自己是比赛的倡导者之一,哥哥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这里被人们评点和关注。 沈何朝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拿出小本子写了起来。 【傻丫头,我没有你想想的那么弱,这种比赛我并不讨厌,能和更多的人交流对我来说是好事。】 “哦……”沈何夕歪了一下头,“那我以后在饕餮楼开厨艺比赛,你就来当评委吧,就这么决定了!” 妹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哥哥了? 为什么爷爷的那么多本事你不去学,要学他卖我? 没办法,谁让她是自己的妹妹呢? 沈何朝无奈地笑了一下,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沈何夕的鼻子。 沈何夕也毫不示弱地揪了一下沈何朝的头发作为回敬。 兄妹之间温馨亲昵的氛围顿时让空气都变得甜美清新了起来。 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更放松一些,沈何夕掰着指头开始跟他东拉西扯。 “今天很多人来看比赛呢,有妈妈他们,还有我在腐国的房东太太,我答应了房东太太要带她在华夏吃好吃的,她是个很奇妙的老人,今天你比赛完了我介绍你们认识。”泰勒夫人的华夏之行一定会收获很多的惊喜,她会吃到什么样的“情感”呢?沈何夕表示非常地期待。 点头。 “还有我和俞正味共同的朋友,一群在腐国的厨师,他们是顺便来华夏旅游度假的,几位先生的厨艺也很棒。比赛完了我们一起交流吧。”最好让徐老爷子展示一下中国的炖汤技术,他和克莱蒙的中西对抗一定很有看点。 点头。 “亚瑟和弗雷德剩下的暑假都要在咱们家过了,我要忙饕餮楼的事儿,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亚瑟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应该在哥哥的手里体会一下“男子汉”的力量。 沈何朝的回答是继续点头。 “苏仟说想把比赛弄的更大一点,以后还有华夏厨师和外国厨师的对抗赛,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去参加。”没有碰撞就不会有沟通和融合,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更多的人认识华夏菜也是沈何夕一直为之努力的。 年轻的厨师微笑着点头。 “我还有几个认识的留学生朋友,其中一个特别喜欢吃,今天她也会来。”田婉孜据说瘦到了52公斤,不知道她这些年到底都遇到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啊。 笑眯眯,笑眯眯,点头点头。 “老爷子年纪大了,我打算在郊外给他们弄一个养老的农庄,就当是今年贺寿的礼物。我在建筑装修的方面不懂,回头给你图纸看看,你要帮我保密啊。” 听见这个,沈何朝除了感叹自己的妹妹好体贴之外也就只能点头了。 但是……妹妹,你一下子给了我这么大的信息量是想让我比赛不再紧张,还是想告诉我比赛完了我就会被累死? 沈何朝拿自己的妹妹没办法,只能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看自己在本子上写的字。 【我们都会让自己走向自己最喜欢的未来,你是这样,我也会是这样。】 所以你根本不用再事事藏在心里,事事独自承担,就像今天这样跟我商量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啊。 【哥哥的肩膀比你宽。】也就能比你担下更多的责任和重担。 沈何夕坚决不肯承认看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的鼻子都酸了,这些年,她是聚光灯下的厨艺女王,是学校里的好学生……在这些身份的背后,她也是一个老人的孙女也是一个男人的妹妹。 这些才是她重生后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对她说“沈家别的没有,汉子两个菜刀一堆”、“哥哥的肩膀比你宽”。 此时想来,刚刚细数的那些,都是她重生后获得的友情和亲情,这些已经足以填满她那颗曾经空荡荡的心,也足以让她像哥哥说的那样走向自己最喜欢的未来。 晨光熹微,只有落地窗正对的东方有一缕金色的线向着两侧蔓延。 随着时间的流逝,金色的线渐渐变成了金色的光团,浸染了暗淡的蓝色天空,也浸染了天空中寥落的云朵,所以从那个金色的线开始,这一天中最美的篇章开始奏响。 除了朝阳,有什么能更让人充满希望,除了希望,又有什么能称得上是最美? 沈何朝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一幕,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想不想吃咸蛋生滚三文鱼的粥?】 那个半遮半掩还没有彻底离开地平线的太阳,让沈何朝想起了流油的咸蛋黄,至于那些红到诱人的云霞让沈何朝想到了三文鱼的鱼肉。 把三文鱼切片然后敲打到极薄,裹着一点蛋清滚进调味的粥里,再把蒸煮好之后的咸鸭蛋只取了蛋黄和里面的油分掰碎之后洒在白粥上。 米粥要用砂锅熬到粒粒开花,鱼片也是要鲜甜味道极好,至于咸鸭蛋,当然是要那种从小吃小鱼虾长大的鸭子下的红心蛋了。 这么一想,软糯咸鲜都在一口里,沈何夕也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我去给你熬粥,要葱花么?】 一想到给妹妹做吃的,沈何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要葱花,配一张蛋饼吧。” 沈何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个行动力极强的二十四孝好哥哥这就立刻快步往楼下的厨房走去——这里的厨房已经打过招呼,为他们这些厨艺高超的客人专门留空一个灶台。 沈何夕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哥哥去给自己张罗早餐,回头看一眼被冷落的朝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个哥哥这一生不肯辜负的,除了亲人之外也就只有那些诱人的味道了。 幸好,她也是这样。 背对着朝阳,这个拥有四十多岁灵魂和二十多岁外表的女人收拢了一下披肩,也快走了几步向长廊的另一端走去。 沈家人的希望从不在这些美丽里面,沈家人的希望从来是在那些炉灶烟火锅碗瓢盆里面。 她是沈家的女儿,前生是,今生也是,过去是,未来也是。 她是来自这样一个家族的厨师,这是她一生的骄傲。 在女孩儿的身后,属于这新一天的太阳终于跳上了地平线,东升的旭日在她的身后铺洒出了万丈的金光。 也让这长廊,宛然如女王加冕的流金大道。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5章 番外:发生在腐国的那些事儿(上) 1.爬窗·揭穿 抖森路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宁静,这栋有着红色外墙和蔷薇花园的公寓楼只有几个房间的灯光还在静默的黑夜里幽幽发光。 几只野猫从公寓后面的小巷子里蹿过,它们刚刚从几个垃圾桶中有所收获正要叼着食物奔向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正在这时,就在这样的静谧中,扑通一声响,吓得几只野猫四散而逃只留下了一点鱼骨头在地上。 同时二楼某个开着的窗子里,一个东方女孩儿探出头来。 “哈维先生?抱歉抱歉,我没有认出是你。” 金发、大胸、身材完美如健美先生的哈维先生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喘了两口粗气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冲着上面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如果我早知道是您要借道我厨房的窗台我一定不会……”看着金发美男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样子,沈何夕停嘴不说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把对方一拳从二楼打下去的,随意出手伤到了自己邻居,沈何夕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说不过去,如果自己再说像平常一样言语下去,对方所剩无几的面子就更要碎成渣渣了。 这么想着,难得良心发现的沈何夕摘掉手套拿起钥匙就出了房门。 绕道楼后面,哈维先生已经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扶着一楼泰勒夫人家的窗台,他还想要继续往上爬。 “您是没带公寓大门的钥匙么?” 出现在他身边的东方女孩儿摇了摇手里丁零作响的钥匙串。 一直正直善良的金发美男哈维先生: “……抱歉,Cici小姐,我不是故意惊扰到您,我确实忘带了大门钥匙,这真是意外,您不必专程跑出来。” 一边说着,哈维先生一边又抓住了排水管的固定点,一只脚也已经离地了。 说实话,虽然有点不够绅士,但是哈维先生确定自己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有着神奇双手的东方女孩儿。他更不想回忆自己刚刚是如何被女孩儿用那双手从二楼直接砸落到地上的,上帝,那简直会成为他的噩梦。 “哈维先生,您带了房间门的钥匙么?” 沈何夕站在他的身后问他,顺便看见了某人因为屁股着地导致了臀部有非常明显的一圈儿尘土。 “事实上我的房间钥匙一直在我房间门口的地毯下面,我今天是特殊情况才会发生这种事情,请相信我Cici小姐,我不会随意去攀爬别人的窗台的。” 哈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十分窘迫,让一个“淑女”站在自己身后,然后自己要从她家的窗台上爬上去,似乎……真的……不太……好。 可怜的哈维先生在对方的注视下觉得自己的四肢似乎都有点僵硬了,为什么这位小姐要在这样夏日夜晚的凉风中站着,顺便还围观一个男人爬窗子呢? “哈维先生,您只是忘了带公寓大门的钥匙是么?”沈何夕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钥匙,觉得这个一贯在自己面前正直脸蹭饭的家伙有时候还真和他表哥还是表弟一样,蠢萌蠢萌的。 “是的”哈维先生回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应该让Cici小姐回到房间里去,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出口——小姐请回去吧,我自己爬你家的窗子就可以了?上帝……没脑子的迈尔斯都不会说这么蠢的话。 他还没想好说辞,那个清清瘦瘦偏偏又能一拳打翻他的东方女孩儿已经开口了:“哈维先生,您没有公寓大门的钥匙,我出门的时候带了呀,我可以打开大门,您只要跟我一起走进公寓然后上楼,就能拿到您自己的房间钥匙,只要开门进去就可以了。” 我可以打开大门…… 我出门的时候带了呀…… 来自东方的美丽可爱的小姐,那您一直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嘲笑我么? 可怜的哈维先生保持着一只手抓住窗台一只脚踩着排水管的动作,这次是真的僵硬在了公寓的外墙上。 大概这还不是今晚他遭遇到的最惨烈的事情,因为就在他僵硬的事情,女孩儿从地上捡起了哈维先生遗落的小本子。 “哈维先生,原来您供职于特殊部门。” 哟,很高大上的工作啊。 哈维牌金发壁虎已然彻底石化。 2.蹭饭的特工 自从经历过了那个史上最尴尬最迈尔斯的夜晚(是的,在某个金发美男的眼中他的表哥就能代替世界上一切对愚蠢的形容),哈维先生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再跑到沈何夕的小公寓里面蹭饭,一言以蔽之,可以说是尴尬。 脸和胃,面子和美食哪一个更重要? 如果把这同一个问题摆在哈维和迈尔斯这对表兄弟面前,迈尔斯的回答一定是:“脸是什么?能吃么?面子是什么?好吃么?” 而哈维……在纠结了好几天,从楼下女孩儿的梨子水果羹、爆炒牛肚纠结到桂花藕合、虾仁儿酿茄子,再纠结到橙香肉皮卷还有玉米排骨汤之后,他原本正直的立场越来越不坚定了。 如果只有这些气味的攻击就算了,他还看见过Cici小姐拎着鸡胸肉和泰勒夫人打招呼,那些鸡胸肉是买给她们两个人的两只猫的! 在自己只能吃流质食物和全麦面包的时候,我的邻居在用上好的鸡胸肉喂她们的猫。 意识到这一点的哈维先生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全世界的恶意。 终于有一天,沈何夕的弟弟妹妹集体来过周末,那个比女巫还要神奇的东方女孩儿用烤炉做了一个焖烧野兔肉。 当兔肉从烤箱里拿出来剥开锡纸的时候,浓烈的香气让正直的哈维先生再也忍无可忍了,那一天恰好也是哈维先生因伤暂停工作的第一个周末,上帝啊,他在医院里吃了整整三天的流质食物,回家就要面对这样可怕的考验,也许让极度饥饿的罪犯闻着Cici小姐做菜的香味也会是很棒的逼供手段,至少哈维先生已经决定屈服了。 于是金发大胸的绅士先生拎着一个西瓜和一个蛋糕敲开了她那位东方邻居的房门。 “中午好Cici小姐,您……”有足够能填饱我肚子的肉么? 看见站在门口的哈维先生,三个小家伙都默默地开始把中间那盆兔子肉往自己的盘子里装。 抢饭的人来了! 准备的饭菜不够所有人享用,哪怕沈何夕在做的时候多放了几根胡萝卜,也依然填不饱多出来的这张嘴。 没办法,只能加菜。 把冰箱里昨天从俞正味那里拿回来的卤猪耳拿出来,快刀切成片状。 这些肉片用油加辣椒蒜苗一炒就是一盘非常美味的回锅猪耳片,香辣又脆口,卤过的肉再炒制,在软而不腻之外又加了更有层次感的香味,有了蒜苗的辅助,在香辣之外还有清香气,真是让人能多吃好几碗饭。 哈维先生愉快地享用了一顿午餐,当然,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只要无视亚瑟瞪视的眼神,他就是愉快的。 吃饱喝足走到了Cici小姐家的门口,哈维先生在内心非常感激这位可爱的东方小姐一直没有提到自己那天晚上的困窘的样子。 “哈维!你在Cici这里,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我的好兄弟!” 迈尔斯一脸兴奋地从楼下跑了上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哈维先生这一个月来的第二次噩梦。 “哈维,我听说你差点被人用枪打穿了肾,我是特意来照顾你的,看来你已经靠你那个幸免于难的肾在Cici这里混到饭吃了。” 打穿了……肾? 沈何夕看向哈维的腰间,应该是腹部被子弹划伤了吧?就这样还吃回锅猪耳? 哈维的脸已经绿了,回想他刚刚吃饭的样子,他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受伤的人啊。 虽然我确实是来混饭吃的,迈尔斯你可以不用这么大声说到让整栋楼的人都听见。 “可爱美丽的Cici小天使,你忍心让这样虚弱的病人……”迈尔斯用手肘捣了一下哈维的腰间,成功地再次重创他的伤口,“吃着我叫来的外卖么?” 沈何夕:“……”好吧,至少现在受到二次伤害的哈维先生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病人。 “Cici小天使,我们只要求一顿晚饭就好了,宝贝儿,只要一顿晚饭,一个星期就可以了,我和我的钱包都随时听候您的调遣,我尊敬的公主殿下。” 站在Cici身后的凯瑟琳被迈尔斯夸张搞怪的动作逗的咯咯笑了出来。 迈尔斯趁机抱起凯瑟琳,鼓动着小公主帮着他们一起求情。 半弓着腰的哈维先生挣扎了两下,突然想到如果未来一周都能吃到Cici小姐做的饭似乎也不赖……这个邪恶的念头一转,他就强忍着对自己厚颜无耻行为的唾弃弱弱地呻吟了两声。 沈何夕摇了摇头:“我晚上要打工,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哈维先生炖一点东西,在我去打工之前你们自己来拿就可以了。” “好的Cici小天使,没问题Cici小天使。”迈尔斯把凯瑟琳举高高带着小宝贝一起欢呼:“小公主,我未来一个周都有好东西可以吃啦!” 等等,说的是给哈维炖东西,关你什么事儿啊?亚瑟和弗雷德站在自己姐姐的身边忍不住想要吐槽这个刚刚达成目的就露底了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高兴哈维先生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在未来的一个周时间内,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这是Cici小姐给我炖的东西。” “所以汤给你了!” “我要吃肉!” “你受伤了我亲爱的表弟,华夏人的书上说病人只能喝汤。” “……” 于是我就这样沦为了一个每天都要研究杀人夺肉的病人么? 哈维先生觉得自己惯于拿枪的手已经蠢蠢欲动。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6章 番外:发生在腐国的那些事儿(下) 3.总有人会去惹不该惹的人 “妈妈,你别哭,说清楚亚瑟到底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的讯息让沈何夕的眉头微皱,声音也急迫了起来。 “小夕,有人持枪冲进了学校,现在学校的外面全是人。亚瑟,亚瑟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呜……” 何勉韵抱着手机在哭,她的丈夫还在国外出差,现在唯一能让她感觉到依靠的竟然是她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女儿。 “没事的妈妈,我现在就去亚瑟的学校去看看情况,你要照顾好弗雷德和凯瑟琳,你知道么?他们现在一定比你还要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何勉韵啜泣着抱着自己同样在哭泣的小女儿,她的一生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软弱无力只会给自己的孩子更多的伤害。 弗雷德站在一旁给自己的妈妈擦干了眼泪:“没事的妈妈,亚瑟一定不会出事的。” 沈何夕挂掉母亲的电话之后又直接给苏仟打了电话,借车借人,她要赶去亚瑟的学校看看情况。 苏仟的回答是一切都没用问题,想要什么都有,如果她需要,还可以给她提供一些必要的武器,仿佛她不是去看情况而是去当英雄的。 “你会开枪么?”苏仟兴致勃勃(?)地问到。 “大概会吧。”沈何夕想了想,其实自己还真没这个技能点,虽然自己双手的稳定性比一般人强太多,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与其用不熟练的高级武器还不如就用自己熟悉的。 “如果你要帮我准备防身工具,还是给我几双钢针和一些胡椒粉吧?” 最终和沈何夕一起去往亚瑟学校的,除了苏仟以及后面的一车帮手,还有一个哈维。 从同事嘴里知道了出事学校的名字,哈维先生就立刻就想到了亚瑟,以及亚瑟的那个黑发黑眼的姐姐。 “不得不说,Cici小姐,在这种方面我还是比较专业的。” 借助哈维的关系,这一行人到达学校之后迅速弄清了里面的状况,三个人,至少两把枪,已经打死了六个人,其中包括三名孩子。 “他们要求一千万磅的赎金,还有别的要求。” 转述着知情人的话语,一头金发的金发男人表情很镇定,只是在他那双宝石一般的蓝眼睛中似乎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不论是怎样的原因和理由,不论是任何人,去伤害弱小的孩子,就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沈何夕看向被重重封锁的学校教学楼,似乎能听到里面有孩子尖叫和哭泣的声音。 在那里面还有她的弟弟。 冷静的情绪似乎在褪去,可她又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的冷静。 “那警察们打算怎么办呢?” “虽然他们要赎金,但是从他们的行事作风上看,即使提供了赎金他们还是会伤害里面的人质,所以他们大概会强行突破。” 强行突破?沈何夕看到警备封锁线与教学楼之间还有几十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想要强行突破风险性很高。 “我们必须要等待时机。”哈维安抚性地拍了拍沈何夕的肩膀,这两年的相处中他当然明白Cici小姐是多么疼爱她的弟弟,可是他们冷静和克制,这样也是变相地提高了里面人质的生存几率。 一个能够被利用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我们需要一个人往教学楼里送食物,对方要求年轻瘦弱的女性。”谈判专家皱着眉对旁边的警察队长说。 “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进去?” 听见警察在找女同事的声音,女孩儿对她的这个特工邻居说到: “如果他们需要普通人往里面送东西,完全可以让我去,我想进去亲眼看一下亚瑟的情况。他们不会出来拿的,他们自己也知道,只要离开了教学楼他们就会被狙击手击杀。” “不可能的。”哈维先生摇了摇头,他坚毅的脸庞在这种时候看起来异常的稳妥可靠,“CIci小姐,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可能让你冒这个险,不止我不会,这里的警察们也不会的。” 谈判专家们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去送饭的会有生命危险,没有能力的女性进去了也是给对方增加了一个人质。 有两个女性警员脱掉了警服尝试走到楼前,结果差点被对方用子弹打伤了。 “我去。”沈何夕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是哈维先生的朋友。” 说到哈维先生的朋友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故意压低了语气,这样的态度果然让认识哈维的警察误会这个年轻女孩儿是来自东方的“特殊行业人员”。 “你确定没问题么,年轻的女士?” “没问题。” “我们不会给您提供任何的武器。” “我知道。” 在沈何夕的身后,两个黑衣人用枪指着哈维先生的后背。 苏仟趴在哈维的耳边说:“如果在警察这边发生了混乱,你猜那些绑匪们会做什么呢?” 他们可能会趁机突破杀死更多的人! “你疯了,里面是四个带枪的劫匪!你是要让Cici去送死么?” “我不是让她去送死,在你们看来这样的僵持是相对安全的,但是对于她来说……”苏仟指了指刚刚被沈何夕握在手里的禁行桩,上面已经有了一个清楚明显的手印。 不知道为什么,苏仟就是相信沈何夕一定不会有问题,她想去看自己的弟弟就去看吧,就算想做别的…… 那些伤害了她的人一定会下地狱。 沈何夕回过头,认识了两年多,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哈维先生这样愤怒又担忧的神色。 “哈维先生,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只要五分钟,如果五分钟之后那个站在楼顶拿枪的家伙不再具有威胁,你们就可以冲锋了。” “Cici小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真罗嗦。” 哈维先生:“……” 沈何夕检查了一下食品袋子,里面装了一些塑料刀叉、炸鸡、炸鱼、汉堡。 “有没有东方的面条,装几盒炸酱面。” 炸酱面装在里面,同时还有几双金属的筷子和调味瓶。 几分钟后,一个瘦瘦弱弱拎着食品袋子的东方女孩儿哭哭啼啼地走到了教学楼的前面。 “我带了食物给你们,让我看看我的弟弟好不好,我的弟弟叫亚瑟,求你们了。” 瘦弱、年纪小、非腐国人,有弟弟在他们手里,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人相当于是“安全”。 女孩儿顺利地进了大楼。 五分三十秒后,哈维穿着借来的防弹衣第一个冲进了这座被占领了半天的教学楼。 被人用钢质筷子扎穿了双手的匪徒被人堆叠在了地上,两个持有枪械的家伙因为眼睛里被人倒进了胡椒粉还在痛苦的嚎叫。 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的沈何夕抱着自己的弟弟站在角落里,在她周围全是刚刚被挟持的孩子们。 “好了,没事了。” “亚瑟的姐姐,你是超人么?” “我不是。” “有一个人被人用钢钎戳穿了髌骨关节,穿透关节肌腱的力量简直可怕。” “其中一个拿枪的人几乎是低头看食物的瞬间就丧失了反抗能力,楼顶上的那个被什么东西远程打断了肩胛骨完全拿不了枪,可我们只发现了一个变形的金属调味瓶。” 用调味瓶打断别人肩胛骨,这是人么?是人么?! “其实她是用了特殊的工具和技术,你知道的,华夏功夫。”哈维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跟这些警队成员们胡说八道。 苏仟把外套披在沈何夕的身上,悄悄叹了一口气,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一个人影从窗口闪过。 如果不是有那个人在,她也肯定不敢让沈何夕来冒这个险。 “小夕,你制服他们了为什么还要往他们的眼睛里倒胡椒粉?” “他们说我胸太平,怀疑我是男的。” 沈何夕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敲了一下正在偷笑的亚瑟。 唉,为什么总有人以这种方式来惹不该惹的人呢? 事后哈维先生也忍不住去问沈何夕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瞬间让四个壮男丧失战斗力的,那些戳穿关节的钢制筷子无论角度还是位置都十分之专业。 女孩儿一边单手颠锅一边风轻云淡地说:“你能在两分钟内肢解一头牛么?” 专业的特工先生很诚实地摇头:“不可能。” “我能。” 4.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20岁那年的冬天,沈何夕结束了自己的研究生学业,在毕业那天她收获了学位证书以及一束红玫瑰。 身材健壮,无不良嗜好,金发蓝眼,胸肌格外发达。 具有以上特质的哈维先生一本正经地捧着玫瑰花对沈何夕告白。 无不良嗜好?一直对婚姻和爱情没什么期待的沈何夕觉得对方能看上自己就已经是很不良的嗜好了。 看着哈维先生在大冬天穿着能露出半个胸膛的开领衬衫,沈何夕觉得自己要拒绝他似乎也有点困难。 于是她当着哈维先生的面给自己爷爷打电话:“老头儿,有个公职人员说想当我男朋友,有车有房身材好……” “不行!你那么小,着什么急啊!”老沈先生吼了一句,想想还是不放心,“丫头啊,咱到了24……不对,咱到了26再考虑这事儿啊,你这还早着呢,现在国家不是提倡晚婚晚育么。” 谈个男朋友还跟晚婚晚育扯上了? 清瘦的年轻女人觉得自己爷爷现在整个人都快变成槽点了。 “抱歉,我家里人不同意。” “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哈维一脸虔诚地看着沈何夕,他说的是磕磕绊绊的华夏语。 “抱歉……我……”沈何夕两辈子都没怎么动过找男人的心思,现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拒绝。 看着玫瑰花,她突然有了主意:“你吃过玫瑰鸭么?” “啊?”那是什么? 哈维先生的表情一瞬间有点空白。 “把玫瑰蒸馏萃取出里面的精华,然后反复抹在烤鸭上面,鸭子还要用甜味的酱料和菌类进行调味,烤好的鸭子是金红色的,还可以把玫瑰花瓣切丝洒在上面,油脂里面有玫瑰的香味,味道很独特。”沈何夕开始详细地解释这道玫瑰鸭的做法。 听起来不错啊,哈维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正好有玫瑰花,我们先萃取玫瑰里的成分然后制作玫瑰鸭吧。” “好。”听起来就很美味的玫瑰鸭,能吃到真是太好了。 苏仟在一边默默扶额,特工先生,您说好的告白呢? 瞧你那点出息!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37章 番外:骑白马的苏女神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传说中的人生大赢家,苏仟觉得那自己一定是其中的一员。 在苏仟十五岁之前,她生命中最大的困惑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爸爸不肯见自己,哪怕他们都住在同一个种满了郁金香和薰衣草的庄园里。 十五岁的时候,这个困惑也不再是困惑,因为她爸爸死了。 死于酗酒过量。 也就是在十五岁那年,苏仟被她的外公选中,成了那个庞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苏仟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外公的选择所以导致了父亲的死亡,还是父亲的死亡推动了外公的选择。 一个有东方血统,以华夏语作为母语的继承人,大概也是她外公的愤恨和无奈吧。 十四岁的时候苏仟认识了第一个改变她人生的人,那个人就是俞正味,娃娃脸的男人有故作猥琐的言行也有一双清亮的眼睛。 十五岁的时候,苏仟认识了一个奇怪的人,准确来说,到底是不是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人说自己叫乔,是个旅行者。 “我在找人。”乔说,她有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乖巧可爱的模样和没有活力的眼睛。 “你在找谁?”苏仟笑嘻嘻地问她,一边说话,一边亲自动手给她倒了一杯热牛奶。 “找一个傻瓜。”乔说。 “找一个能为了别人去死的小傻瓜。” 有时候苏仟觉得不管这个乔在生理上到底是不是人,大概在心里,她真的不再把自己当人了,她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交谈,自己一个人就能独自在角落里坐很久。 苏仟看着这样的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你为什么要找她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很远的时空中来到这里,大概很快还要去往另一个时空,这里没有她的痕迹。” 乔是非常非常强大的,除了极其强劲的身体之外,她还有渊博的学识和广博的见闻,乔教会了她很多很多东西,除了知识之外还有作为一个强者的自觉。 这些都让苏仟觉得着迷,她并不觉得乔很可怕,大概因为苏仟自己就已经习惯了别人把自己也当做异类。 十六岁那年,外公去世,苏仟开始把整个家族的产业进行转型,在这个过程中,乔救了她三次。 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除了外公的敌人还有的就是家族中不愿意转型和变化的顽固分子,对于这些人,苏仟让人意外地心狠手辣。 “敌人对付我是战斗,你们对付我,那是背叛。” 背叛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苏仟用敌人和背叛者的鲜血铺就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其实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快乐。 乔说这是因为她没有被人爱过。 这个说法让苏仟觉得心里酸涩又痛楚,她反问乔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也没有被爱过。”乔说,“我记忆中所有对爱的感知全是偷来的。” 爱也是可以偷来的么?苏仟似乎明白了什么。 十七岁那年,苏仟前往腐国读大学,十九岁,她开了一个Panda餐厅,一个华夏餐厅,因为她真的很好奇自己的父亲出生长大的地方到底是一个如何的模样。 在餐厅筹备的时候,乔离开了。 “我感应到了时光回溯的轨迹,我要去看看,也许能找到我想找的人。” 那个神秘的乔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就消失在了空气中,仿佛一切都不过是苏仟青春期的一个臆想,然后,沈何夕出现了。 这是一个让苏仟觉得着迷的女孩儿,她和乔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不在乎自己拥有什么,美丽的外表、曼妙的身材、天才的味觉、高超的厨艺,这些东西都不如来自远方的一个电话更能让她感到快乐。 这样的沈何夕让苏仟心里隐隐羡慕着,羡慕着她的独立和坚定,也羡慕她有那样爱她的家人。 苏仟有权有势,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像沈何夕一样为了帮助朋友去做一份生鱼片,可是捧着生鱼片哭泣的田婉孜让她嫉妒了。 那些纯粹干净的东西似乎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无论是她自杀的母亲猝死的父亲还是那个暴君一样凌驾在别人生命至上的外公,她们都没有让苏仟感觉到这样的渴望。 所以苏仟让自己迅速地成为了沈何夕的朋友,她要成为比田婉孜还要重要的朋友,她要让那个女孩儿也会为了她去付出和微笑。 达成这个目标其实真的很容易,沈何夕对她认识的人意外宽容,无论是来蹭饭的邻居兄弟还是楼下的老房东,就算是苏仟,只要认识了之后蹭饭之类的都是小问题。 梅子排骨、樱桃肉……沈何夕很快就发现了苏仟喜欢吃果味调制的肉类,并且很随意地把这种她不擅长的菜肴放入了食谱中。 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苏仟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偷来的”……因为沈何夕认识的那个苏仟只是她自己刻意展现出的那一面,真正的苏仟又刻薄又冷血,除了一副美人的皮子里面装的就是一个厌世的魔鬼。 苏仟开始小心翼翼地去“偷取”沈何夕的照顾和依赖,在与艾德蒙的合作中,她们深化着她们之间的“友谊”。 因为一开始的目的不纯,所以苏仟对待沈何夕的时候总是有额外的耐心,这份耐心大概能让她的手下惊呆无数次。 “苏仟。” “啊?” 那个夏天她们一起回了华夏,苏仟偷偷安排了沈何夕的妈妈一家也到了华夏,沈何夕对她说: “咱俩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不是因为谁渴望什么或者谁欠谁的,只是因为本质都是一样的人。别纠结太多。” 听到这句话的苏仟看着那个女孩儿纤瘦的背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给自己画无数个框子把自己框起来,然后迈出去就成了勇敢,守在框子里就成了坚持。 就像徐老先生熬汤熬人的理论,比如正川老大爷一生想要追求的赎罪,有的人一辈子都在框子套框子的生活中去找到一个他们满意的框子,然后以此为荣。 苏仟尊敬这样的人,他们活的够累,她自己也差点成为这样的人,因为内心的空虚让她真的想找一个东西去支撑自己。 偏偏苏女神在这样的寻找中遇到了一路前行都要踩碎别人框子的沈何夕,她问徐汉生为什么要熬,她让正川雄一做自己该做的,她也告诉苏仟她们本来就该是朋友,不用去在乎初心和隐瞒。 这样的沈何夕让苏仟更喜欢了。 说到隐瞒,苏仟还真的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喜欢上了沈何夕的哥哥。 “真糟糕,小夕知道了会用菜刀追杀我吧?” 一边这样想着,苏仟还是忍不住去搜寻更多关于沈何朝的资料,他推出的新菜,他每天简单的生活,还有他那么美好的笑容。 “这个男人很不错,跨过死劫之后一生平顺。”在苏仟像个痴汉一样对着沈何朝的照片发呆的时候,乔又出现了。 “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了么?” “她没来到这个时空,只有她把别人回溯时光的痕迹。”那个人是你的朋友,而且在回溯的时候你的朋友还获得了她一部分的力量。 “乔,我想试着去爱一个人。”苏仟的手指轻轻划过照片上的那一抹温和笑意。 “好想法。” “而且他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想到沈何朝的这个附加值,苏仟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那很不错。你应该多和厨师交往。”只有最负面的性格才能吸引乔出现在她面前,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被人不经意地就改变了结局,那个因为朋友死亡导致抑郁症和厌食症最终死去的女富豪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盯着男人照片流口水的女痴汉。 乔摇了摇头,那个“重生”的人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饕餮楼有三宝:第一宝是厨艺高端的名厨天团,第二宝是凶残暴力的行政总厨,第三宝是每周出现一次的暖心男神。 又是一个周四,这一天沈家饺子馆的老板小沈师傅会坐镇饕餮楼的观澜阁给客人们做各种海味鲁菜。 今天的客人只有一个人——饕餮楼神出鬼没的美女老板苏仟。 “我要吃金丝鲍鱼盏、清炸牙片鱼、海鲜小豆腐、肉皮裹鱼皮……” 27岁的沈何朝在清俊之外更添了不少男子气概,现在他穿着灰白色的立领厨师制服,身前扎着白色镶红边的围裙。 年轻的大厨半躬身子看着点菜的苏女神,双手撑在了桌子上。 此时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还有不到半米,苏仟已经觉得有一点窒息。 “鲍鱼粥加上海鲜小豆腐,小夕说你这几天肠胃不好。” 盯着对方蓝色袖扣的苏仟小声地说: “嗯,好~~” 二十六岁的时候,苏仟有了一个温和也坚定的丈夫,一个凶暴的小姑子,一个傲娇指数爆表的爷爷和一堆家人朋友。 她觉得自己果然是命中注定的人生大赢家。 书香门第【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