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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姚存慧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心中却是感动。她和姚存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从前在家时姚存美向来看不起她,常常戏弄她,这些年却是好了许多。想必是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吧!姚存慧如是想。   正说着,丫鬟红蓼捧了药碗进来,见到三小姐也在怔了怔,上前见礼后向着床上的姚存慧温柔的笑道:“夫人,该喝药了。”   经过这么多日子,姚存慧早已经勘破了生死,见状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搁在这儿吧,等会再喝。”再喝又如何?不过是死前多受点儿罪罢了!   “夫人……”红蓼眉宇间尽是心疼和担心,想要劝又怕惹得姚存慧心烦,捧着药碗站在当堤旎知该如何是好。   “把药给我,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姐姐这里就交给我了!”姚存美见状一笑,不由分说将药碗夺了过来,调皮的向红蓼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笑道:“红蓼姐姐放心,我啊,必定劝着姐姐把药喝下,一滴都不剩!”   说得床上的姚存慧也露出了两分笑容。   “那,奴婢先谢过三小姐了!”红蓼也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是不太放心。自家主子是个心肠软的,三小姐对她做过什么她宽容不计较,红蓼心里却始终存着两分忌惮。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小姐性子大变对二小姐亲近起来,红蓼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你先出去吧。”姚存慧向红蓼笑了笑。   红蓼鼻子一酸,眼眶中不由得泛起一层水雾,好久没看到主子的笑了,难得她今儿高兴,便顺了她吧。   红蓼屈膝应了一声,与姚存美带来的丫鬟一同默默的退了出去。   “姐姐,快把药喝了。”姚存美娇憨的声音响起,小脸上满是坚持。   姚存慧无奈一笑,就着她的手里喝了小半碗,衔了一颗蜜饯。   “姐姐不过拖日子罢了!”姚存慧伤感起来,无不遗憾的叹息道:“咱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命苦!”   姚存美身子微微颤了颤,抿了抿唇不说话。   姚存美十四岁时定过亲,夫家也是皇商世家,可惜,未曾出嫁丈夫就死了,于是她就成了望门寡,至今已二十三岁仍然未嫁。   “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大好的花样年华,可惜了!”姚存慧苦口婆心劝道。   姚存美仍不做声,纤细白皙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攥了攥,美眸中划过一抹恨意。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口口声声苦劝自己,为何却从未想过死后让自己顶替她的位置?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好过,不想让自己当上侯夫人!什么关心、什么牵挂,假的,都是假的!   想到自己无数次明示暗示在她这里皆无声无息雷打不动,姚存美心中的怒意恨意顿时如滔天的波浪越滚越大,呼啸袭来。   她冷冷一笑,面色如霜瞪着姚存慧挑眉道:“二姐不用替妹妹担忧,妹妹早就想好了出路了,等二姐一死,妹妹就会嫁过来,替侯爷打理侯府!二姐,你就放心的去吧!”   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下惶旎过神来,睁大着眼睛僵了半响方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是聋了还是木了!”姚存美恨道:“我说,我会嫁过来,嫁给侯爷!我的好二姐,你可听清楚了?”   姚存慧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呆呆的望着姚存美,脑海中回荡着她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姐姐,你就没有觉得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姚存美讥诮的冷冷一笑。   姚存慧徒然变色,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你,你在我的药里——下了什么!”   “呵呵!”姚存美嘴角一勾,笑得愉悦欢畅,柔声道:“是助姐姐早日解脱、早登极乐的灵丹妙药呀!”   “侯爷不会放过你的!”姚存慧痛苦的呻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颤抖的手按在腹部。   “哈!”姚存美怜悯的望着她,缓缓摇着头,她的神情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锋利:“二姐,你以为,没有侯爷的准许,我敢做这样的事吗?二姐一病不起,药石无医,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吗?姐姐喝的药可是侯爷亲自派人抓的、是红枝亲手熬的呢!”   姚存慧心头大震,惊恐的瞪着姚存美,喃喃道:“不、不会的!”侯爷,赵纪远,当初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如果没有姚家的帮助,没有她姚存慧外祖父家的帮助,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哪里轮得到他的出头之日?年纪轻轻立下奇功官拜侯爵?   姚存美不屑冷笑,淡淡道:“二姐你性子沉闷不善交际,又是个残废,你也不想想,你哪一点儿配做侯夫人啊?再说了,嫁给侯爷这么多年你一无所出,难不成你要让侯爷绝后吗?你以为替侯爷纳两个小妾就罢了?侯爷要的是能继承爵位的嫡子啊,你给得起吗!你毫无自知之明霸占着侯夫人的位置,你不该死谁该死?”   “你、你胡说!”姚存慧的心一寸一寸的冰冷下去,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肯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姚存美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其实,她早已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去深究,她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对她的承诺和感情,却不知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承诺,最容易变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哈哈哈!”姚存美心中痛快之极,笑得无比欢畅,索性道:“要死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可知,你亲姐姐自小定下的亲事为何会作罢?你亲弟弟为何会摔死?而你,又为何会瘸了腿?你想知道吗?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你、你——”姚存慧整个世界崩塌了,五内俱焚的恨意熊熊燃烧起来,她的脸上涨得通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还用问吗?还用求姚存美告诉吗?眼前闪过继母那张温文和善的面孔,姚存慧双目通红,恨不得同她同归于尽。   姚存美嘻嘻的笑着,腻声道:“对了,还有镇西王沈佺,你还记得吗?呵呵,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呐!我听说,为了你他发誓终身不娶,不惜抗旨拒婚,太后震怒,连爵位都被夺了,赶回原籍,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唉,说起来侯爷还真得好好谢谢他,没有他相助,侯爷这么年轻哪里能得了这么个爵位呢?这一切,可都是你的面子呢!”   姚存美自顾自叹息叹赞,姚存慧心中却是波澜大起,震心动魄!沈佺,沈佺,脑海中不觉浮现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青衫落拓、清瘦孤独的身影。他爱她吗?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为她做过什么,她更是一无所知!除了那一年,她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他,再也没有!   姚存慧眼睛冒火死死的盯着姚存美,手脚冰凉不可抑止的颤抖着,五内如焚揉搓得要碎成一地。大姐、幼弟、年少的沈佺、温文的继母、眼前的蛇蝎脸孔一个个在她的眼前变幻切转,腹中的绞痛一阵比一阵来的凌厉,她真的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吗?   不甘、不忿、不平!上天,只要能够让她重活一世而复仇,她宁愿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第2章 我是谁      床上的人痛苦得五官扭曲,终于渐渐停止了挣扎,复归于一片死寂。   姚存美狂跳的心渐渐平稳,激荡的情绪也渐渐平复。瞅了一眼床榻上瞪大着眼死不瞑目的姚存慧,姚存美轻轻的啐了一口。   母亲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权谋强势生存的世界,善良软弱活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所以,姚存慧活该死去,而她,即将开始更加美好的生活!   姚存美抬起纤纤素手轻轻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涂着丹蔻的指甲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异常妖娆美丽。   不料,姚存美抬起的手还未曾放下,杏眼徒然睁大,吃惊的瞪着床上的姚存慧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没死!”   那死不瞑目的姚存慧,竟然又活了过来!正轻眨眼睛疑惑的望着她呢!   姚存慧?床上的女子有一刹那的愕然,随后脸色骤变暗暗叫苦:她白萱竟然穿越了!好死不死的还穿越到了一个痔臁在床的女人身上!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五内如焚,体内气息不受控制的乱窜,心跳得十分厉害。显而易见,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情绪有多么的激荡!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而过,轻易的推动她的情绪更加汹涌激荡起来,白萱一时有些发晕,忍不住大咳起来。   “你竟然没死!毒药都毒不死你!姚存慧,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姚存美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她,面目狰狞得可怕。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白萱,应该说仍是姚存慧,顾不上理会姚存美恶毒的咒骂,只是自顾自的喘息着,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我不会让你活着,我不会让你活着!”姚存美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以为她必死无疑,图一时痛快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她活着,她就会死,她不想死,就只能杀了她!   姚存美猛然扑上来,伸出那双纤细白皙漂亮的手,将姚存慧死死的捂在被子里。   姚存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居然碰上一个这么毒辣的女人,她不停的挣扎、反抗!可惜,这具久病的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窒息的感觉瞬间包围了她,挣不脱甩不掉,眼前一片漆黑,本尊的,前世的,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切换流转,迅如潮水向她灌袭而来,瞬间淹没!姚存慧呜呜闷叫,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脑海中一道炫亮的白光骤然划过之后,灵魂猛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出剥离身体,在极端的晕眩中被卷入无边的漩涡!   一切又重复黑暗,在这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她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活下去,替我,做我来不及做的事,为我,也为你自己……”   姚存慧彻底的失去知觉之前,看到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听到她一字字对自己说了这番话,那双眸子中的决绝和冷傲,令人心底发颤。   再次悠悠醒转,姚存慧下意识不敢轻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呼吸着,随后一惊:她没死,又逃过了一劫!   “二小姐还没醒吗?”一个少女忧心忡忡的声音响起,姚存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和这少女的名字:红蓼。这是“她”的贴身大丫环,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想必是快了吧?二小姐身体很好,不过是落水而已,什么大不了的,红蓼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又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姚存慧也听出来了,这是红枝。红枝素来泼辣话多,也不太把她放在眼里,言语中常常拘束教训她,不,应该说是姚存慧的本尊。还有害得姚存慧本尊一病不起的那一副副汤药,皆出自她的手!姚存慧心里骤然一痛,气息又有些不稳起来。   “二小姐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说!”红蓼微微含怒责怪红枝。   红枝似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趾高气扬道:“我说的是实话,便是当着二小姐的面我也是这么说!我有说错了吗?难道二小姐身体不好?难道小小的落一下水就能要了二小姐的命?红蓼,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你胡说八道!”红蓼没想到红枝三下两下厚颜无耻的将自己绕了进去,顿时气得浑身发颤。   姚存慧再也听不下去,轻轻的咳了咳,两个争吵的丫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她。   “二小姐,您可醒了!”红蓼又惊又喜忙奔过来,满脸是小心翼翼的笑容,打量着她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二小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禀报夫人请大夫?二小姐,老天保佑,您可是醒来了!”   “二小姐,您下次可别这么疏忽大意了,这回幸亏奴婢撞见了叫人救了您,若是下一次再掉下去,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二小姐没事还是在屋里绣绣花吧,夫人说,这样才是大家闺秀的小姐呢!有事无事出去乱转做什么?红蓼,还不快去禀报夫人,就说二小姐醒过来了,平安无事!也省得夫人操心!”红枝瞪了红蓼一眼,似是不满她抢在自己面前开口,稳稳的走过来站在床边对着姚存慧就是一通不三不四的教训。   红蓼顿时气结,瞪着红枝说不出话来。撞见二小姐落水,叫人救命的好像是她吧?红枝还真够无耻!   姚存慧目光扫过室内的陈设和眼前这两位贴身婢女的容颜,不觉一怔,目光渐渐下移,落在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肤色细腻,肌肤丰泽而富有弹性,这是年轻健康的肌肤,好,真好!   她穿越了,又带着本尊的记忆重生了!好,真的很好!上天待她不薄,她定不会辜负,从现在起,她就是姚存慧,她会替她活着,好好的活着,为那冤死的本尊讨一个公道!   “你出去。”姚存慧冷冷的打断红枝的话。   红枝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勉强挣出一丝笑容道:“二小姐……”   “出去,没听见吗?”姚存慧眼角一睨,眸子中竟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奴婢,奴婢要伺候二小姐!”红枝涨红了脸,仍然硬气的说道。她心里不由得暗暗猜疑,二小姐从来最老实巴交、对她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反驳她的言论,反对她的主意,今儿这是怎么了?莫非落了水,脑子也坏了不成?   “二小姐,奴婢是红枝啊!”红枝不死心,提醒着姚存慧她的重要性。   姚存慧冷冰冰盯着她低喝道:“我叫你出去,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红枝心中大怒,怨恨委屈的目光瞪向姚存慧,分辨道:“奴婢没有,奴婢——”   “那就是故意违抗主子的命令?”姚存慧冷笑道:“你一个奴婢,胆子倒是不小呐!”   “人都哪里去了?院子里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自院子里响起,话音未落只见豆绿暗纹的门帘轻轻一掀,进来一位挽着元宝鬓,身穿茶褐色暗纹对襟宁绸褙子、米白裙子的体面妈妈。   “二小姐可是醒来了,真正是菩萨保佑!夫人一直念叨着呢!”乔妈妈一进来便向姚存慧说道,白净的面皮堆满了笑意。   “多谢母亲记挂着,我无妨了!”姚存慧强撑着要坐起来,红蓼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将枕头靠在床头。   “乔妈妈来的正好,这个奴才,”姚存慧咳了咳,指着红枝道:“这个奴才架子大得很,压根儿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乔妈妈把她带走吧,这样不守规矩本分的奴才我是不敢用了!”   红枝心头一紧,忙道:“奴婢冤枉啊,乔妈妈,奴婢没有!”   “乔妈妈你可看见了?主子和妈妈在这儿说话她就敢如此放肆插嘴,当咱们府上的规矩都是摆设不成?”姚存慧冷冷一笑,指着红枝说道。姚存慧心里不由暗暗叹息,这本尊得多善良多老实,纵得身边一个丫头都敢目中无人成这样!   乔妈妈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姚存慧会这么说,太意外了!   可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她的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若是不处置红枝,岂不等于坐实了姚存慧的话,承认这府上没规矩。当家主母在这上头是最看重的,断断不会允许自己管理的家被人说没规矩!   主母马氏原本不是主母,是大周最大的米粮皇商姚年义、姚存慧父亲的妾室,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识得几个字,性子也精明果敢,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落魄秀才当年为了生计和功名,一咬牙就把女儿给卖了。不料卖女之后,运气大好,一气中了举人、进士,参加殿试的时候又被当今钦点为探花,如今已然是户部侍郎。   姚年义的原配,云相爷家的三小姐过世之后,马氏便被扶了正。      第3章 教训丫鬟      按说妾室扶正本非易事,且多为人所不齿,然马氏的父亲如今已官拜朝中,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做女儿的自然水涨船高,姚家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再者,如今大周是太后掌权,真龙天子不过是个摆设,在太后面前唯有拱手称是的份。太后性格强势果敢,极富谋略手腕,她掌权这二三十年来,女子的社会地位不知不觉中亦提高了许多。   此消彼长,那些限制、束缚女子的陈规陋习也随之为人们所忽视抛弃。如今的大周,女子休夫、再嫁、出门游玩、开门做生意都不足为奇,何况区区的妾室扶正?   马氏虽然扶了正,当了家,到底出身小户,一跃成为当家主母,心中既得意非凡又惴惴不安——她生怕自己不懂得上流社会中豪门大户各种能够彰显身份地位的规矩讲究而被人耻笑!   因此,马氏专程花重金聘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们教导各种礼仪规矩,满心要脱胎换骨,做个真真正正骨子里的上流人家当家主母。却不知猴子就是猴子,穿上了人的衣裳,经过驯兽师的一系列训练本质上还是一只猴子,变不成人!   如果有一句半句“不懂规矩”的话从府上流传出去,这绝对是踩着了马氏的痛脚,无论是谁在这上边疏忽造成此结果,以马氏的性格都绝对不会轻饶!   姚存慧很清楚这一点,乔妈妈更加清楚。   姚存慧心里暗暗冷笑,抚胸低咳且看乔妈妈怎么处置。   乔妈妈自然不会为一个丫头惹麻烦上身,当即冷着脸呵斥红枝:“放肆!还不给二小姐认错赔罪?二小姐好脾气倒把你们一个二个惯出小姐脾气来了!”   “二小姐,奴婢错了,求二小姐饶了奴婢这一遭,奴婢再也不敢了!”红枝又惊又气又委屈,语带哽咽着垂首赔罪,手心里一片冰凉。   在姚存慧面前,她何尝受过这种委屈?从来都是姚存慧用怯怯的目光看着她,按她的主意行事,什么时候竟敢给她使脸色了?这天上地下巨大的落差徒然降落身上,令她不堪接受,完全忘记了服从主子的吩咐本来就是自己的本分!   姚存慧见状便道:“论理我身为姚府的小姐不该跟丫头计较,可乔妈妈您也看见了,不是您来,我还使唤不动她呢!若是次次这样,我这日子还过不过?所以,这个丫头,请妈妈带走吧!”   “这——”乔妈妈急忙陪笑道:“二小姐快别委屈了!不过是个丫头,岂敢不听二小姐的话?二小姐这回教导了她,她下次自然该知道本分!二小姐素来良善,红枝又是跟了您这么多年的,又是有脸面的大丫头,二小姐您这么将她撵出去,她哪儿还有脸见人呢,您就当给她一条生路吧!”   乔妈妈说着向红枝使了个眼色,红枝这时也慌了,连忙跪下磕头哭求道:“二小姐,求求二小姐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二小姐开恩,不要赶奴婢走!”   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将来多是要做陪嫁、给姑爷做通房的,运气好肚子争气,给姑爷生个一男半女,一个姨娘那是稳稳当当的!   从丫鬟摇身一变而为主子,这是做丫鬟的最好出路,也是红枝的奋斗理想,也是马氏许给她的好处!   而被小姐撵出去不要的大丫鬟,丢脸落人耻笑不说,这辈子就算完了!旁人自然会猜测她被小姐撵走的原因,如果不是大原因,小姐怎么会好端端的将贴身丫鬟撵走?顶着这样一个根本没法解释的原因,还指望谁高看她一眼不成?恐怕连家里的老子娘都以她为耻,随便配个下等小厮就不错了!   红蓼见红枝不停的磕头求饶,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很快就红肿了一块,心中不禁恻然,忍不住亦帮她求情道:“二小姐,红枝只是心直口快些冲撞了二小姐,求二小姐饶了她这一遭吧!”   乔妈妈悄悄一睨,见姚存慧一脸的坚持,忙咬咬牙继续陪笑道:“二小姐,红蓼说得对,求二小姐开恩!若是下次她再敢放肆,那时候二小姐再撵她不迟!”红枝是马氏安插在姚存慧身边的钉子,乔妈妈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将她带走。   “既然乔妈妈这么说,我姑且记下这一遭,下次再有,两罪并罚!”姚存慧缓缓说着,语气蓦地一凛,盯着红枝喝道:“给我起来!你这算是什么?把头磕破了好教人说本小姐虐待奴才是么?你想陷本小姐于不义?”   脑子里“嗡”的一下,红枝唬得心肝乱颤,脸色顿时煞白,慌忙道:“奴婢不敢!”怯怯瞟了姚存慧一眼,对上她直直凌厉的目光腿脚一软差点儿瘫痪在地,连忙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垂头站在一边。   “出去廊上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哪儿做错了!”姚存慧厌恶的瞪向她。   “是,二小姐。”红枝哪儿还敢耍半点子心眼,服服帖帖甚至有点儿如释重负的连忙出去,想了想,走到走廊尽头人来人往看不真切的地方规规矩矩的垂头跪下,不敢让人看到额上的淤红。   “今儿多谢乔妈妈了,如果不是有妈妈做主,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妈妈跑一趟也累了,红蓼,快请妈妈坐下,奉茶。”姚存慧清亮亮的眸子望向乔妈妈,眸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姚存慧要的就是乔妈妈和红枝的态度,自然也没想过就这样就能把红枝赶走。何况,赶走一个红枝,还会有另一个红枝过来,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着她,也算是知根知底。不过,她也要让她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姚存慧了,但凡做事悠着点,不要来触及她的底线!   乔妈妈心里本来有点儿不舒服,一见姚存慧如此相待,立刻又飘飘然起来,顿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脸上不由得堆出笑容,连声笑着道:“二小姐客气、老奴当不起!”一边大喇喇的坐在红蓼搬来的绣墩上,接过茶来。   姚存慧同她客套说了一会儿话,乔妈妈见她精神有些儿不济,便心满意足极有眼色的起身笑着告辞。   姚存慧也没留她,欠身笑道:“妈妈回去替我向母亲问好,等明儿我好些了便过去给母亲请安!”   “老奴省得!二小姐您就好生休息着吧,身子要紧!”乔妈妈笑嘻嘻的掀起帘子自去了。   二小姐平时老实巴交的,不爱说话,见人就往丫头身后躲,那副缩肩弓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喜欢不起来!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想必是在鬼门关外溜了一圈学乖了!看在她对自己那么客气敬重的份上,今儿就替她说两句好话吧!唉,其实这没娘的孩子,都怪可怜的!乔妈妈下意识的想道。蓦地又是一惊,抬手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自言自语喃喃道:“瞎,我这胡思乱想的什么呀!”   “二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红蓼收拾了茶碗一进来,就看到姚存慧已经偏身下床吃了一惊,连忙奔上前来扶着她,怪嗔道:“二小姐,您才刚刚醒来,快多躺一会儿吧,仔细头晕呢!”   “我没事!躺了这么久腰酸背痛的,倒是想起来坐坐!”姚存慧含笑说道。其实她是肚子有点饿了,不过此时早就过了午饭时候而晚饭时候还没到,这府上的规矩,没到点是不开饭的。当然,马氏有小厨房,随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在这规矩之内,连带姚存美也托了她的福了。至于点心蜜饯,姚存慧表示除了过年过节会分到那么一两碟口味粗糙的玩意之外,平日里连影子都见不着!   “二小姐没事吧?”红蓼听她这么说又紧张起来。   “看你!我没有事。”姚存慧不禁失笑,吩咐道:“拿衣裳来给我穿上吧!”   “是,二小姐!”红蓼扶着姚存慧到一旁靠壁的陈旧脱漆罗汉榻上坐着,便去衣柜里给她拿衣裳。   姚存慧打量着自己的闺房,三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未曾完全隔断,里间是卧室,中间是小小的待客厅和起居室,右边靠窗摆着一张长榻,看样子是两个大丫头值夜睡的地方,一头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半新不旧漆柜。   此刻她坐在起居室的榻上,榻后摆着一条长案,案上供着两个一两尺高的土定瓶,榻前茶几上是半青不青的粗制茶壶茶杯,搁着一个小竹篾箩,里头放着零零散散的针头线脑绣布。   除此屋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摆件。   三间屋子连接之间皆悬挂着帐幔,一色的半新不旧烟青颂旒,跟木床上悬挂的素青帐子正好相配,寂寥而落魄,哪里像一个未出阁小姐的住处,分明适合三十来岁寡妇的身份!   “二小姐!”不一会儿红蓼取了衣裳来,服侍姚存慧穿上。鱼肚白底色翠蓝小碎花的对襟褙子,素色白绫长裙,次次等的宁绸料子,触手有点儿粗糙。   姚存慧就微微的笑了。      第4章 相继来访      马氏,果然是小家子出身,没有人比她更促狭更会精打细算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平日里,姚存慧的起居穿戴便是这副情形,可是,若是出门见客或者有客人来访需要亮相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当然,这样的机会一年也不过两三次,马氏并不喜欢她和亲姐姐姚存嘉在人前露面,除非是不得不出现的场合。   每每那时,马氏身边的得用丫头就会捧着一套精美的衣裳和贵重的首饰过来,将她打扮得体体面面,就连陪同出席的红蓼、红枝,都临时换上新衣裳,头上也多了两朵嵌宝石的珠花!   瞧瞧,马氏这个继母多么贤良!对原配留下的女儿多么的疼宠有加!每一位客人见了姚存慧都如是想,亦如是说。而姚存慧的沉默与怯怯理所当然被人看做不懂事、小家子气,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关注她了。   “红蓼,你今年几岁了?”姚存慧轻轻的舒了口气,理了理乌油的秀发淡淡笑问。   红蓼正在替她系衣襟上的盘扣,见问不禁抬眼瞟了瞟她,笑道:“奴婢今年十五了,二小姐怎么问起这个来!”   “哦,随便问问!”姚存慧精神振了振,红蓼十五,也就说说本尊今年十四,前世遇见的渣夫还不曾出现,姐姐的亲事也暂时安好,十岁的弟弟也还活在人间!   噩梦还没有开始,一切还来得及!她不会轻言放弃,为了她,也为了本尊。突然想到沈佺,姚存慧心里一动,也许,他会是这一切改变原定轨迹的契机……   “红蓼!”姚存慧刚刚穿好衣裳,就听见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在外头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踏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温柔似水的声音:“慧儿怎么样了?慧儿!你,你醒了!”   那女子略带忧郁的声音立刻转为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奔过来紧紧握住姚存慧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眼眶中立刻弥漫上一层水雾,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喜极而泣道:“慧儿,慧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三天三夜了,你可知道你吓死姐姐了!”   “姐姐,姐姐!”姚存慧眼眶也湿润了,伸手抱住姚存嘉,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头埋在她的胸前衣襟上,贪恋她身上温柔的气息,仿佛找到了勇敢的力量。   “大小姐、二小姐,这是好事啊,快别哭了!”红蓼和姚存嘉的丫鬟绿荷笑着上前劝道。   “是,是好事,不哭,不哭了!”姚存嘉缓缓放开了妹妹,抬起帕子替姚存慧拭了拭眼角泪痕,携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紧紧不忍放,嘴角噙笑打量着她,目光中充满怜惜心疼。   “姐姐,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姚存慧嫣然一笑,有些撒娇的搂着姚存嘉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心里却有些黯然。   姐姐今年十七,明年四月份姐姐就要出嫁了!马氏将她的婚事拖了又拖延了又延,终于到了拖不过去的一天。却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出嫁前两个月却令姐姐的未婚夫家江宁织造谢家无比坚决的要求退婚,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父亲气得倒仰,任由马氏做主,匆匆忙忙将姐姐远嫁河南一户地主之家丁家长子做填房。听说,因为这门婚事,丁家低价卖给了父亲一千亩良田。在父亲眼里,姐姐的幸福远远抵不上一千亩良田的价值!   “慧儿,你、你笑了,你笑了!”姚存嘉仿佛看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铁树开花,激动得俏丽的鹅蛋脸上泛着一层柔美光晕,点漆的眸子流转出璀璨的光芒,她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欢喜颤声道:“慧儿,慧儿,我好开心,真的!”   姚存慧一愣,继而鼻子有点发酸。从前的姚存慧胆小怕人,便是对最亲近的姐姐也从来不多话,更多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依靠在姐姐的身上,后来瘸了腿,一年到头更是难得见她露出一次笑容。直到遇到那个别有居心的人渣丈夫之后,在他的关心讨好巴结之下,才渐渐的好转。可惜,最终她却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姐姐!姐姐不要哭,我也喜欢看姐姐笑呢!”姚存慧心里暖暖的,扬起白净的小脸,对着姚存嘉笑得更加灿烂。   看到妹妹灿烂的笑脸,姚存嘉顿觉心头的阴雾一扫无余,心头的天空一片阳光灿烂:生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好!”姚存嘉笑着,用力的点点头,一字字道:“慧儿,从今天起,姐姐不哭,也不许你哭,姐姐会保护你,姐姐要每天都看到你的笑脸,看到你高高兴兴的!”   “我也是,我也会保护姐姐,再也不让姐姐难过哭泣!”姚存慧回视着姐姐,坚决的说出了心中的话。   “小丫头,人小鬼大!”姚存嘉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不过心里却非常高兴,忍不住轻轻拧了一把她白皙的脸颊嗔笑道。   “姐姐!”姚存慧不好意思的伏在她怀中抱着撒娇不依,红蓼和绿荷忍不住都笑起来。   耳畔听着姐姐温柔轻快的笑声,姚存慧心里有些发酸,美丽善良的姐姐哪里知道,她的噩运就要来了!   姐姐被退婚之后,抵死不肯嫁给乡下土财主儿子当填房,自杀未遂后,她是被堵着嘴绑着塞进花轿的,那呜呜咽咽的凄惨哭声至今回想起来仍令姚存慧感到心惊胆战。   她想不通的是,娘亲好歹是云相家的嫡出三小姐,在马氏的搅合下她们姐妹尽管同云氏关系早已生疏得形同陌路,可是,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外祖母尚且健在,怎么会任由姐姐如此委屈的出嫁?   姚存慧暗叹,本尊从前太自闭了,根本不关心周围的一切,如今她虽然带着她的记忆重生,可是有用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过不要紧,重生的是她白萱,而不是原来的姚存慧,她喜欢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仅仅依靠重生记忆的优势。别说事情尚未发生一切皆有可能,便是发生了,她也誓要想法子柳暗花明,绝不辜负这一世的人生。   “慧儿,你好好歇着,姐姐要回去了。”说了一会儿话,姚存嘉依依不舍站起身,同姚存慧告别。   姚存慧知道姐姐的绣工极好,如今除了要绣自己的嫁妆还得帮马氏做许多活计,她每天还要担心自己,抽空来看望自己,每日晚间不知道熬到什么时辰才歇息。反而是幼弟姚诗赞那里,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有父亲护着,姐姐总觉得马氏未必敢对他怎样,去的没那么勤。   姚存慧便起身笑道:“姐姐回去吧。明儿起姐姐不用过来了,换我去姐姐那里吧!”   姚存嘉一怔,遂点头含笑:“这样也好,那明儿姐姐在屋里等你。”   送走了姚存嘉,姚存慧这才想起来跪在廊上的红枝,吩咐红蓼:“将红枝带进来!”   红蓼应声而去,搀扶着跪到双腿麻木的红枝进屋里来。   红枝在姚存慧屋子里这些年哪儿遭过这种罪?一瘸一瘸的拐着腿进来,“扑通”跪在姚存慧面前,委委屈屈道:“奴婢见过二小姐!”   姚存慧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从前骑在姚存慧头顶上作威作福她怎么就没想过姚存慧是什么感觉?就没想过姚存慧也会委屈难过?一个奴婢而已,略罚一罚她,她还敢摆委屈!   看来,是自己惩罚的力度不够啊!   姚存慧正欲出言,只听得院子里一个中年妇人不酸不凉尖利的声音道:“听说二侄女醒了,是真的么?”这是姚存慧的二婶毛氏。   话音刚落,毛氏已经踏进屋来,看到姚存慧端坐在椅子上,红蓼站在她身旁,红枝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毛氏就是一怔,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一转,自顾一边上前一边笑道:“二侄女果然醒了呀?可喜可贺!红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跪在地上呢!”   “二婶来了!多谢二婶关心!红蓼,给二婶上茶!”姚存慧起身上前笑着屈膝福了福,让着毛氏坐下。   毛氏含笑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当仁不让的坐下,将姚存慧从头看到脚,笑道:“果然是好多了,精神也不错!你母亲知道,也该放心了!”   以往一听人提到马氏,姚存慧情不自禁便会惊惶不安的露怯,今日却是大大方方展颜一笑,而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双手下意识揉搓着手中的帕子感激微笑道:“二婶说的是,都是我不懂事,害得母亲操心了!也有劳二婶记挂了!”   毛氏一怔,讨了个没趣微微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慈祥:“二侄女是越发的懂事了,知道长辈的心就好!瞧你,刚醒过来肚子怕是也饿了吧?阿兰,去将那一碟子桂花糕拿来,还有,让苏妈妈包一包银耳莲子红枣你一并拿过来,给二侄女补补身子!”   阿兰闻言连忙屈膝应声而去。   姚存慧微笑道:“让二婶破费,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二侄女何必这么生分呢!”毛氏以帕掩嘴咯咯笑着道:“大嫂平日里忙着管家,对你们姐妹未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今后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跟二婶说便是!”   姚存慧还未答话,便听得马氏的声音自院子中响起:“哟,这是谁在里头说话呢!慧儿你刚刚醒来,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仔细一会儿又累着了!”马氏的声音里含着无法掩饰的气急败坏和怒意。      第5章 妯娌争相做戏      毛氏和姚存慧连忙起身,口内各自称呼着笑着迎出门去。姚存慧嘴角微抽:落梅院今日可真是热闹得紧呐!   “大嫂来了啊,呵呵,真是难得碰上!”毛氏皮笑肉不笑的招呼,话里还不忘讥讽。   马氏不冷不热的扫了她一眼,鼻孔里低哼出声,一面进去一面淡淡道:“慧儿是我的女儿,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该来看看!”说着坐下,偏头睨着姚存慧,含笑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晚上想吃点什么云云,言辞之间甚是关切,并且有意提到方才自己派了乔妈妈过来探视之事。   姚存慧心里暗笑:果然是个极好面子之人!若是毛氏不来,恐怕她也不会来吧?她要面子就好,她要面子,就得用里子来换!   姚存慧自然不会让她唱独角戏,柔柔弱弱的含笑轻答,一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马氏果然大为得意,挑衅畅快的瞟了毛氏一眼。   毛氏甚感无趣,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笑说着闲话。   毛氏乃御史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小性子甚是骄傲自负。可惜,并非天下所有的御史都有一身铮铮傲骨,这位毛御史便是个贪财之人。姚家虽是皇商,家大业大,可在真正的书快电子书论坛人家看来,仍旧脱不了一个“商”字。   这门亲事,毛氏心里是不乐意的。夫家乃是商户,丈夫居然又非嫡长子,真是既没面子又没地位!在毛氏看来,这样的人,身上没有半根雅骨,铜臭得可厌,哪里懂什么叫做“红袖添香夜读书”、哪里能够同她诗词唱和流传佳话?小女儿旖旎的一腔情思就这么被现实完全打破了。   多年下来,那副骄傲自负的性子渐渐的变得尖酸刻薄。   从前的大嫂云氏在的时候,因是云相之女,同她一样嫁入商户,毛氏便还罢了,每每心里不服时,想想云氏便会好过很多。   说起来,云氏比她更不值,若非公公当年救过云相的命,堂堂相爷嫡女,怎会嫁给大伯子?   可是,现在云氏去世,马氏管家,毛氏心里就一千一万个不服、不甘、不乐意了!一个小门小户酸秀才出身的粗野妇人,还是个妾扶正的,凭什么她是当家主母?毛氏心中恨极,背地里对丈夫明讥暗讽,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不知发生过多少口角,可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发泄一时怨气罢了!   不过,虽然在实质上并不能动摇马氏的管家地位,毛氏仍然不断的给马氏找膈应,绝对不让她好过!两个人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在姚家后院就从没消停过,众人早就见惯不怪了。   正说着话,阿兰带着东西回来了,毛氏这才精神一振,从阿兰手里接过,亲自放到姚存慧手中,笑得满脸亲切,语气温柔不无:“慧儿啊,别忘了让红蓼每日里拿到厨房去炖上一盅红枣银耳莲子羹,吃惯了可是极好的,补气血又养颜,正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们!别跟二婶客气,用完了再叫人去二婶那里拿!”   还没听完,马氏的脸就黑得像锅底,气得身子微微发抖,不等姚存慧出声,马氏不由分说拿开姚存慧的手将东西推还给毛氏,假笑道:“哟,这怎么好意思呢!弟妹还是自己留着吧,你也挺不容易的,怎么好让你破费!慧儿是该好好补补,这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了!明霞,从明儿起每日炖一盅燕窝给二小姐送来!”   “是,大夫人!”   “有母亲关心,慧儿已然过意不去,哪里还受得起二婶的大礼,二婶的好意慧儿心领便是,却不敢要二婶破费的!”姚存慧感激的瞧了马氏一眼,含笑向毛氏说道。   毛氏本被马氏一番带刺的话激得心中窝火,听了姚存慧的话心里略微好受,就着台阶便下,呵呵一笑将东西收回。她瞅向姚存慧,突的一笑:“慧儿是越发伶俐了,真正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明儿得了空记得上二婶那里坐坐啊!大嫂,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叙旧了!”   “弟妹慢走!”马氏手中的绢帕骤然捏紧,绷着脸送客丝毫不介意毛氏感觉到她的厌恶,锐利的目光扫过姚存慧,灼灼闪了两下。   姚存慧乖巧柔顺的垂眸侍立一旁,心中暗暗苦笑,这个二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呵,临走还要挑拨挑拨摆她一道!还真拿自己当枪使了!   毛氏一走,屋里的气氛骤然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丫鬟们敛声屏息一动也不敢动,红蓼更是紧张得心揪在了半空。   没有外人在场时,马氏是怎样对待姚存慧的,众人无不心知肚明。   此时马氏正绷着脸,探究的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不断扫视,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与锐利,没有一丝温度,令姚存慧感觉非常的不舒服,就好像被人剥光了衣裳一丝/不挂一样。   姚存慧不由暗叹,云氏去世时本尊年纪尚幼,在马氏这种促狭刻薄的继母两面三刀的折腾下,没有心理变态能长大嫁人真的很不容易!   可惜了,如今马氏面对的是她,而不是原本的那个姚存慧!   “母亲,”姚存慧抬起头向马氏展露一个灿烂的笑颜,清澈的目光直直迎向马氏,感激的笑道:“慧儿已经没事了,真的!谢谢母亲关心!”   姚存慧明显看到马氏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瞳孔骤然一睁仿佛吓了一大跳似的身子微抖,乔妈妈、明霞、红蓼、红枝等无不错愕微怔。   “没事了就好!”马氏没来由的感到有点儿心慌,下意识的别开视线,淡淡道:“好生歇着吧!今晚和明儿一早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也就是说,明儿晚上可别忘了请安啊!   “是,谢谢母亲。”姚存慧笑得柔顺。   马氏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微不可觉低哼一声,目光落在仍旧跪在地上的红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这不知进退轻重的奴才,竟敢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乔妈妈,给我掌嘴十下!”   “大夫人饶命啊!”红枝跪在地上半响没人理会,早就暗暗叫苦不已,听到马氏没来由的迁怒要打自己,唬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大夫人的迁怒之意她岂能意会不到?大夫人这是怪她没有及时禀报自己二小姐的变化!可是天知道,她也同大夫人一样事先完全不知情啊!   “二十下!”马氏最痛恨的就是不听话的奴才。冷冷盯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红枝的哭求生戛然而止,垂着头呆呆的目送大夫人出去,任由乔妈妈狠狠的掌了嘴。   皮肉相击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心底,夹杂着红枝沉闷的惨痛低呼声,姚存慧听着听着便觉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她终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面对如此情景无法做到坦然处之。可是,这是马氏的吩咐,本来就是她们狗咬狗,又与她何干?   “我有点儿累了,红蓼,扶我进去!”姚存慧有气无力的吩咐。   红蓼一惊,一个踏步上前扶住她,柔声关切询问,扶她进了内室。   乔妈妈打完了人,向着瘫软在地上的红枝冷冷丢下一句“自求多福”扬长而去。红蓼从室内出来,怜悯的瞟了她一眼,心里甚不是滋味,悄然扶着她回屋敷药歇息。   红枝滚烫的泪水簌簌而下,低低道了声“谢谢!”今日的变故,几乎将她所有的自信和自尊摧毁殆尽!   第二天早上不用请安,姚存慧仍然早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舒活筋骨,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这具身体有些柔弱,需要加强锻炼。穿越之前她本人便是中医世家出身,从小看着医书玩着药材针灸长大的,虽然只活了二十八岁,医术却是不简单,对这具身体的状况更加有数。   这座小小的院子与屋子里一样简单,苍灰剥落的院墙,墙根长满深深浅浅的青苔,偶尔窜出两株孤零零细瘦的茅草,更添荒芜破落之感。   院子里没有栽种任何别的花木,只有游廊对面栽植了一整溜高过人头长势繁茂的夹竹桃。   时已六月中旬,油绿的狭长叶子挤挤挨挨充满着生命的张力,娇媚艳红的花朵缀满枝头,红花绿叶,好一派明媚亮眼!却不知这其中暗藏着森森杀机。   姚存慧微微冷笑,继母对她和姐姐,可真谓是用心良苦呵!   “二小姐在呐!”一个媳妇子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半旧朱漆的院子门被从外推开。   姚存慧微微转头,来的是厨房办差的媳妇李林家的,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苍棕色圆柱形竹藤提盒。   “原来是李林家嫂子,可是有事?”姚存慧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眸一转浅浅故意笑问。其实一看到她,她心里已明白她所来为何了。   李林家的愣了愣,随后陪笑着上前,举了举手中的提盒陪笑道:“这不,奴婢给小姐送燕窝粥来了,这可是夫人院里的乔妈妈亲自吩咐的呢!”   李林家的特特咬重了“亲自”两个字,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施恩说教意味。   姚存慧暗暗冷笑,又一个马氏的走狗!给了这么点东西便要她感激涕零吗?姚家有的是钱,她一个姚家的嫡出小姐吃点儿燕窝粥有什么需要感恩的?   而且,似乎昨儿马氏说的是燕窝,今儿倒好,过了一晚就变成燕窝粥了。      第6章 言外之意领会不到了      姚存慧心中发酸暗叹,面上却是如李林家所愿,睁大眼睛怔了怔,轻轻一眨慌忙垂下眼睑,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感激陪笑道:“母亲有心了,慧儿万分感激!”   “二小姐客气了!”李林家的满意一笑,陪着姚存慧进了屋子。   “二小姐趁热吃吧!”李林家的顺手将提盒往小圆桌上一放,嘴角咧了咧,搓着手,站在那里却是不走。   “有劳李林家嫂子!”姚存慧笑笑,见李林家的不走不禁疑惑道:“嫂子这是等着收碗吗?”   李林家的一愣,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有些不好看,支支吾吾片刻,冷淡淡道:“不等了,一会儿请二小姐差个小丫头将碗和提盒送回厨房吧!”说着转身掀起帘子出去了。   姚存慧若无其事“哦”了一声,眼角余光一掠,分明看到李林家的脸上悻悻然神色更甚。   红蓼恰好从里边出来,手中握着十来个铜板,见只剩下姚存慧在屋子里不由一愣,诧异道:“李林家的走了?”   姚存慧“扑哧”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铜板上,笑嗔道:“咱们俩可是穷光蛋,一个铜子也是要用在刀刃上的,你抓这么一大把出来做什么?”   姚存慧何尝不知,李林家的刚才磨蹭不走还不是在等着赏钱?可惜啊,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姚存慧了,怎么可能会白白给她钱?   “倒是奴婢糊涂了!”红蓼眼睛一亮,又惊又喜瞧了姚存慧一眼,精神一振,忙道:“奴婢这就放回去!”红蓼鼻子有些发酸,更多的是欣慰和感慨。从前那些个下人便是如同李林家的如此,时常变着法的过来讨要赏钱,姚存慧不敢反抗,每次都是忍气吞声的退让,若非大小姐偷偷暗中接济一二,她们主仆的日子还不知艰难成什么样子。   “二小姐趁热喝了这粥吧,您的身子确实需要好好的补一补了!”红蓼放好铜板出来,便笑着揭开盒子,欲将里边的燕窝粥拿出来。   姚存慧听见红蓼的声音说到最后徒的一僵,动作也停住了,她淡淡抬眼瞟了过去,含笑道:“怎么?傻了呀!还不快拿出来!”   “二小姐!”红蓼的声音发着颤,隐含着愤怒、不平、屈辱,咬咬牙,将那白瓷印花的小碗端了出来搁置桌上,气恼道:“她们太过分了,这,这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呀!”   姚存慧“嗤”的轻轻自嘲一笑,望了望那碗米浆色的汤水,用汤匙随意的搅了搅,除了稀稀拉拉的几粒米,还有一些颜色不纯的碎末杂质燕窝。   不错嘛,果然是“燕窝粥”,名符其实啊!   姚存慧抬头望了一眼气鼓鼓的红蓼,抿唇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二小姐!您还笑的出来!”红蓼一跺脚,气得眼眶都红了,她还以为二小姐跟从前不一样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这样由着人欺负作贱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得这么欢!   “奴婢找她们理论去!这群阳奉阴违的刁妇!”红蓼小小的拳头紧了紧,就要将燕窝粥端回厨房去。   “红蓼!”姚存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抬眼,目光沉沉直视着她,一字字凝神正色道:“理论?你怎么理论?你以为没有那人的示意,厨房会这么做吗?你去理论,不过是自讨其辱罢了!”   红蓼猛然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立刻懵住了。   “夫人,夫人她还真是——”红蓼气得身子轻轻的发抖,胸口怒意横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还以为夫人是真的会对小姐好呢,原来不是!而是同从前一样的把戏,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拿小姐来戏耍找体面!她真是太天真了!   “好了,别生气了!”姚存慧见红蓼神色激荡心中一暖,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腕,柔声安慰道:“放心,你家小姐不会任由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你且看着我叫她怎么知道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红蓼眼睛亮了亮,下意识抬眼,对上姚存慧闪烁着自信光芒的目光和胸有成竹的神情,她心中不由自主的安定了下来,轻轻点头微笑着“嗯”了一声,随即嫌恶的说道:“奴婢把这东西倒了去吧!省得小姐见了也膈应!”   姚存慧“扑哧”一笑,心中没来由的畅快了两分,点头笑道:“去吧,顺便把碗给厨房送过去!”   她倒没想到,红蓼竟是这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这样好啊,正对她的胃口。   晚饭前,姚存慧换了一套半新不旧的素青色半臂,系着白绫长裙,随意挽了个少女发髻,插戴着两枝点着豆大细碎宝石的银丝绞花。   “小姐,您也太素净了,把这两朵绢花也戴上吧!”红蓼说着,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在姚存慧跟前打开,浅绿的软缎衬底上放置着一大红一粉红两朵鸡蛋大小的绢纱堆花,花瓣舒展柔润,色泽饱满,层层叠叠拥着金丝细绒的花蕊,做工十分精致,看去几可以假乱真。   这是前些日子姚存嘉自己做了送给她的。   姚存慧没有表态,只是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裳,借着影像模糊的小铜镜照了照,笑道:“确实太素净了,你去园子里摘两朵月季花来,我戴那个!”   红蓼一怔,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小姐既是这么吩咐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也没有多问,答应着去了。不一会,摘了一朵橘红、一朵粉红的娇艳月季,替姚存慧仔细的插戴在发髻上,眼前顿时一亮,增分不少,红蓼于是满意的笑了笑。   “二小姐,今晚老爷也在呢!还有二老爷、二夫人都在!”红蓼忍不住出声提醒,生怕到时候二小姐见了人多又生怯色。虽然经过这一两日,红蓼笃定自己的主子已然改变了许多,可是,她仍然有点儿担心。   “嗯,我知道。”姚存慧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转了转身子打量自身装扮,笑道:“咱们走吧!”   今儿去姐姐那边走了一趟,所以她知道。   二人来到马氏所住的主宅正院,还未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嬉笑打闹声,中有两位少女的声音格外的娇俏清脆,是姚存美和马氏一直跟着养在姚家的亲侄女马群芳。   “慧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经了禀报,姚存慧随着领路的小丫头进去,上前从容向马氏屈膝福身。   马氏梳着八宝牡丹鬓,左鬓角簪着一支凤首衔滴珠的步摇格外醒目;着一身青金色绣万寿菊花对襟通袖,青玉制成的蝶恋花子母盘扣泛着柔和莹润的光泽,系着官绿色八宝奔兔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襕裙,透着含蓄低调的雍容华贵,端坐在上,不发一言亦透出浓浓的当家主母的气势。   姚存美和马群芳已经停止了嬉闹,此刻一个慵懒的搂着马氏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同坐榻上,一个双手拢在身前笑吟吟俏立马氏身侧,连同一屋子的丫鬟妈妈们,无不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姚存慧主仆。   据说,二小姐醒过来之后性子变了些,昨儿连红枝都罚了,还引得夫人和二夫人唇枪舌剑战斗了一番。看她此时的模样,娥眉淡扫,容色恬静,透出一股清清淡淡的气质,的确,与往常不太一样了。   “快起来,坐下说话!”马氏微笑着抬抬手,慈爱的打量着她:“气色倒是好多了!怎样,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马氏面上带着笑,眼角余光一睨,姚存慧分分明明看到她目光中的冷漠和凌厉。   饶是姚存慧早有准备,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跳,脸色微微白了白:什么叫头上一脸笑,脚下使绊子,马氏真可谓是炉火纯青。   姚存慧故作没看见马氏那最后一睨,柔顺乖巧的在小杌子上坐下,睁着清亮亮的眼睛感激的向马氏笑道:“多谢母亲关心,慧儿已经好了许多了!如今母亲又吩咐每日里给慧儿炖了燕窝补身子,哪里还有什么不好呢!”   姚存慧话音刚落,姚存美和马群芳相视一眼,姚存美“扑哧”一笑,马群芳也抿着唇嘴角扬起笑容。   燕窝?乔妈妈吩咐送往厨房给姚存慧补身子用的燕窝是什么样子,姚存美和马群芳是亲眼看见过的。这姚存慧也太蠢笨、太好骗了!   马氏嗔了姚存美一眼,企图在姚存慧面上寻找出讥诮说反话的蛛丝马迹无功而罢,于是心里也坦然了,遂含笑向她柔声道:“那就好,这样母亲就放心了!对了,你父亲今儿从外地回来,今晚一块儿吃饭,你二叔和二婶他们也过来一起,你要不要留下?”   “母亲既是如此相邀,慧儿便也留下吧!”姚存慧感激的向马氏笑着点点头。   马氏一愣,脸色诧异的变了变。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从前的姚存慧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答应留下了!马氏目光一湛,仔细瞟了姚存慧一眼:她到底是聪明了还是更傻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她竟领会不到了么?      第7章 如此父亲      “不要脸,谁邀请你了!”姚存美低哼一声,冷着脸嘀咕道。   “美儿!”马氏柳眉高挑,低沉的警告姚存美,向姚存慧点点头笑道:“也好,你也许久没见你父亲了!”说毕向东次间隔断努努嘴:“你们姊妹去那边玩吧,好好亲热亲热,母亲该安排晚饭了!”   姚存美和马群芳眼睛一亮,姚存美便轻盈起身,意味深长的目光瞟向姚存慧,张扬的上前笑嘻嘻道:“是啊,好几天没见着二姐,正想着跟二姐亲近亲近呢!二姐,走吧!”   “三妹妹有心了!”姚存慧微微一笑,转而向马氏恳切道:“这些天让母亲操心,慧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慧儿想跟在母亲身边帮母亲的忙,求母亲成全,除非母亲嫌弃慧儿笨、不肯教慧儿!”   眼角余光瞥向姚存美,姚存慧手心微微发紧,这个女人的狠毒,她是亲身经历过的,迟早有一日,她要报这个仇!   姚存美一愣,拉着脸望向马氏。   马氏同样心中不快,可是,她向来贤惠慈爱,哪里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嫌弃姚存慧,略劝了两句拗不过姚存慧目光坚定的坚持,也只得勉强答应了。   姚存美顿时气恼,叫道:“娘,我也要跟着你帮忙!”被马群芳轻轻拉了拉衣袖悄声说了句什么,这才脸色一缓打消了念头。   姚存慧心中暗舒,她不是怕了姚存美,只不过要收拾她怎么着也不能在马氏的屋子里,何况,不多会父亲就要过来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姚存慧心中的念头尚未转完,小丫头急匆匆掀起帘子进来,笑嘻嘻禀报:“夫人、小姐,老爷来了!”   马氏和姚存美及众人都容光焕发的欢喜起来,姚存美更是欢然叫着“真的吗?爹爹回来了!”飞奔出去迎接,大声叫着“爹!爹!”   姚存慧随着马氏出去,刚至廊下,便看见姚存美扑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亲昵的揽着他咯咯说笑着撒娇,男子也呵呵大笑,慈爱的轻拍她的背。   “妾身见过老爷!老爷一路辛苦!”马氏笑吟吟的上前福身问安,姚存慧随着众人亦福身下去。   “自己家里,你也太多礼了,起来,快起来!”姚老爷随意的抬抬手微笑着,如同往常一样语气中颇有点儿不以为然。   “是,老爷。”马氏贤惠的应声,优雅起身,眼角含笑嗔向姚存美:“美儿,快扶爹爹进屋坐下休息,爹爹才刚回来,累着呢,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闹爹爹!”   姚存美撅着小嘴不依,姚老爷慈爱的抚过女儿的头笑道:“美儿还小,由着她吧!”   “还是爹爹疼我!”姚存美撒娇。   “都是老爷惯的她!”马氏含笑嗔道。   母女二人绕在姚老爷身边,周围簇拥着她们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一行人簇拥着姚老爷进屋去。马群芳也挤在里边附和着说笑。   姚存慧落后两步,怅然若失苦笑了笑,突觉臂上一重,扭头便见红蓼一脸的关切和安慰。   姚存慧微微点头,回以放心一笑,紧步跟了上去。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当面站着,姚老爷都有本事将她忽略视而不见,难怪马氏敢肆无忌惮的摆弄他们姐妹,难怪从前的姚存慧死活不愿意在他面前露面。有一个如此这般的父亲,姚存慧除了心灰意冷,还能做什么?   “爹,这是最上乘的明前龙井,爹爹最喜欢的!”姚存慧进去,正看到姚存美捧着一盏青花茶盏奉与姚老爷,清淡馥雅的茶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沁人心脾。   “好,好!美儿真是孝顺!”姚老爷自是笑得老脸满是欣慰。   “老爷不知道,这鬼丫头一心要把这龙井留给老爷,前儿我偶然想要尝尝她都不许呢!”马氏一旁假装喝醋。   姚存美嘴快的娇笑道:“这极品龙井甚是难得,总共只有半斤,娘爱喝的是君山银豪,喝那个就好了,何苦抢爹爹的心头好呢!等爹爹回来了,再尝也不迟嘛!娘平日里总说爹爹在外辛苦,要多孝顺爹爹,心疼爹爹,女儿正是谨遵娘的教导呀!女儿也给娘奉上一盏,权当赔罪,如何?”   姚存美说着,果然亲自端了一盏双手奉与马氏,一本正经含笑道:“母亲请用茶!”   一屋子人连同姚老爷都笑起来。   “油嘴滑舌!”马氏心中自是欢喜,笑嗔着姚存美一眼,接过了茶盏。   “美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姚老爷打量着小女儿,目光中闪露出两分深思。   马氏心里一喜,忙笑道:“老爷的女儿还能差到哪里去?不是我夸口,美儿这份聪明机灵,在同辈之中那也是佼佼者!”   生了姚存美之后无论怎么进补,马氏依然没有身孕,当然也没有亲生儿子。姚家的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她早就动了心思想让姚老爷教姚存美做生意,将来将家业传给姚存美。无奈姚老爷是有儿子的人,虽然这个儿子身体不太好总是病着,可毕竟是儿子不是?尽管在当朝太后的影响下女人的地位如日中天,可是,对男人来说,还是觉得儿子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啊!除非别无选择,否则绝对不会将家业传给女儿。   姚老爷听了马氏这么一说,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却是笑道:“早些准备晚饭吧,让人去叫二弟他们快些过来,还有嘉儿,吃了饭我还有些账目要同老二一块理一理呢!”   姚存嘉是嫡长女,且又是江宁织造谢家的准儿媳妇,明春就要出嫁了,对这个女儿,姚老爷还是甚为上心的。   马氏见刚提了个开头姚老爷又是如同往常一样不接半句反而将话岔了开去,心中微微不快。不过,她也不敢直白的挑战丈夫的权威,只得暂时将此事压下,柔顺的微笑着答应起身。   听到姚老爷提起姚存嘉,马氏心中十分不快,暗自冷笑。又见他并未提起姚诗赞,更是暗自冷笑。姚诗赞身体不好,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姚老爷自然不会叫他过来吃饭以免累着了他,想必他一回来,就亲自去了鸣凤轩看过那小病秧子了吧?   “爹,大姐这两日绣嫁妆有些累着了,她说今晚就不过来了,请女儿替她向爹爹问好,请爹爹和母亲恕罪!”姚存慧微微上前两步,清亮亮的眸光望向姚老爷,神色恬静而淡雅,小巧精致的五官令人心生怜爱。   今晚姚存嘉不出席,却是姚存慧拐弯抹角求了她的。今晚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她不想姚存嘉在场,省得马氏迁怒于她,避开置身事外,是最好的选择。   “你——”姚老爷这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时之间有些发怔,好一会方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便算了!你是——慧儿吧?竟也这么大了!”   姚存慧不知道该是感到欣慰他还记得自己还是心酸他竟几乎忘了自己,自己的存在感得低到什么堤旖啊,住在一个家中的亲生父亲,竟然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的,爹爹。”姚存慧微笑着点点头,随即又含笑道:“爹爹辛苦了!慧儿看爹爹气色极好,意气风发,想必这一趟生意一定十分顺利吧!”她崇拜的感赞道:“爹爹真厉害!”   姚老爷眼睛一亮,面上不觉也多了两分笑容,爽朗的大笑道:“不错,江家那些小罗罗能成什么气候?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手段,这次在河南收粮——”   姚老爷对自己在生意上的手段能力十分自信,巴不得在妻女面前炫耀一番,可惜,马氏和姚存美从来不曾如姚存慧这般说过这种话,母女俩只是一味关心,来来去去皆是“爹爹别累着、爹爹要多休息”这类的话,倒让他不好主动说的。这也是他明白马氏的意思却迟迟不表态的重要原因之一,姚存美的心思根本没有半分在生意上,他怎么放心将偌大一份家业交到她的手里?更别说他还有儿子了!   好不容易二女儿提起了他的得意事,他怎么肯放过这个增加成就感的机会?顿时觉得满腔的话涌了上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老爷!”马氏怪嗔的瞪了姚老爷一眼,笑道:“生意上的事情哪里说得完呢?好不容易回了家老爷还不放松放松?还记挂着那些做什么呢!”   “爹,我给您捶捶肩膀!”姚存美也笑着站到了姚老爷身后,抬手捏上他的肩膀,又娇笑着问“爹爹,舒不舒服”?   姚老爷呵呵一笑,便止了刚才的话题,与女儿说笑起来,马氏一笑,凌厉的眼风飞快扫过姚存慧,这才出去吩咐事情。   姚存慧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依旧从容坐下。   姚存美撒娇撒痴黏着父亲说话,马群芳不时也凑趣几句,姚老爷难得享受天伦之乐,怡然自得,笑呵呵的同女儿说话。不过,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忽略姚存慧了,目光不时投向她,含笑问她几句,姚存慧从容淡定微笑着一一回答,姚老爷看着举止大方、进退有度的女儿,心中老怀大慰。   “大哥一回来,这屋里呀,可不就热闹紧了!”随着一声清脆带笑的声音,毛氏和姚年广笑吟吟的进来了。      第8章 两个女儿的对比      毛氏一手牵着儿子姚诗礼,一手牵着女儿姚存芸,上前含笑吩咐一儿一女:“快叫伯伯!”   姚诗礼和姚存芸只得七八岁,长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扭着小小的身子上前,有模有样的向姚老爷问安,姚诗礼拱手作揖,姚存芸福身,娇脆脆的叫着“伯伯!”   姚年广也笑着点点头叫了声“大哥!”   “坐,都坐下!”姚老爷笑着向弟弟和弟妹点点头,目光落在一双侄儿侄女身上顿时温和了许多,含笑道:“好,好,乖孩子!”   瞧着眉眼清秀的侄儿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姚老爷心头一软,张开双臂向姚诗礼笑道:“礼儿,来,到伯伯这儿来!”   姚诗礼下意识望向母亲,见母亲笑着点头,便也笑着说了声“好”,向姚老爷奔去。   姚老爷哈哈一笑,抱着侄儿坐在自己身边,握着他的小手一一问着这段时间念了什么书?识了多少字?先生的课讲得好不好?下学了喜欢玩什么?等等。   说起儿子,姚家二房夫妇也是满脸欣慰,毛氏揽着女儿在怀,与丈夫一起,不时回答着姚老爷的话,满屋子其乐融融,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姚存美不知何时离开了爹爹身后,乖乖的坐在一旁,咬着唇瞧向亲昵依偎在父亲身边的堂弟,心中一阵一阵的不快袭来,爹爹宁愿心疼别人的孩子也不疼自己,就因为自己是女儿不是儿子吗?   姚存美心里不爽,就更别提还在门口就听到里头张扬肆意说笑声的马氏了。马氏屏住了欲掀帘的丫鬟,隔着帘子站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越听越是心头火起,酸酸的,涩涩的,愤愤不平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感觉陈杂交替,令她气急败坏得几欲抓狂!   那又如何?谁叫她没有儿子呢!   没有儿子,所以她活该受这份气!而且只能受着!   “二叔和弟妹来了!”马氏收起满脸的怨愤,换上端庄得体的笑容款款进去,目光轻轻一转,含笑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爷,二叔,过去吃饭吧!”   “有劳大嫂了!”姚二老爷笑笑。姚老爷也笑着招呼众人起身,一起往饭厅走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起身时毛氏的目光瞟向姚存慧,姚存慧恰恰也向她瞟了过去,对上姚存慧的视线,毛氏抿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一时来到饭厅,姚老爷坐下之后,众人按照往日规矩一一坐下。   姚存慧许久都不曾在大饭桌上出现过,自然也就没有她的老位置,于是,她便坐在了最末。在马群芳的下首。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马氏不时的招呼着,毛氏亦礼尚往来言笑晏晏的客气着,姚存美和马群芳不时又向姚老爷说笑着,姚老爷与兄弟偶尔交谈两句生意上的事,旋即又同妻女侄儿说笑,只有姚存慧含笑倾听的时候居多,只有被话头引上的时候方开口说上一两句。   用过饭,众人便来到花厅坐下,漱了口,随即有丫鬟端着红漆托盘奉上来消食养胃茶。   姚存慧姐妹和马群芳起身,主动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碗,一一捧着奉与在座长辈。这是孝道,姚老爷素来所看重的。   姚存美没想到姚存慧居然还记得这一茬也站了起来,心里顿时有些不快,在端茶的时候不动声色挤了姚存慧一下,胳膊肘用力狠狠的撞向她。   姚存慧低呼一声,身不由己向一旁踉跄过去,磕在花厅正中安放的八仙桌上,只听得“刺拉!”一声,她的袖子被桌角勾烂了一块。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毛手毛脚的!”马氏蹙蹙眉,谴责的目光凝向姚存慧,语气却是谴责中含着关切,吩咐身边的大丫环明霞:“扶二小姐下去,看看可有磕着了哪里!寻点子药膏抹上。”   姚老爷也皱了皱眉头,对姚存慧刚刚起来的一点点好感顿时又消失殆尽。   姚老爷正欲附和马氏的话,却见毛氏早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姚存慧的身边,携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可有擦破了皮,松了口气笑着道:“幸好没有伤着磕着!要我说啊,这衣裳也太旧了,一碰就坏,怎么还穿着呢!”   姚存慧垂眸浅笑:“谢谢二婶关心,我哪里有那么娇贵呢,不过一时站不稳踉跄两步,怎么会伤着呢!”说毕转而向姚老爷、马氏福了福身,敛容抱歉道:“女儿失态,请父亲、母亲海涵!”   马氏听到毛氏的话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忙说道:“行了,没事就好,下去吧!”   “等等!”姚老爷低沉的声音带了两分厉色,脸色也阴沉了两分,双目灼灼一动不动盯在姚存慧身上。   姚老爷这时才发现他的这个女儿穿着有多寒酸,褪了色的半臂,白绫长裙旧得颜色有些发黄,除了左手手腕上一只暗淡无光的银镯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值钱的装饰。简简单单的发髻上也没有值钱的首饰,反而是鬓角两朵娇艳的鲜花为她稍稍添了两分颜色!   可是,她站在那里,娇娇柔柔,气质出众,眉目清淡如画,恬静的神情展现着自然大方,如一枝临风摇曳的小野菊,丝毫不露怯色自卑,透着悠然柔和的韵味。   姚老爷心中一软,顿时起了百般疼惜怜爱,这份疼惜怜爱在瞧向姚存美时,立刻又转变为了腾腾的怒火。   姚存美身着一袭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褙子,粉紫镶边,米黄缠枝莲纹银丝暗纹缭绫长裙,虫草点翠头饰,米珠簪花,翠绿水滴耳环,錾金如意头嵌红蓝宝金项圈,翡翠镯子,打扮得千娇百媚,珠光宝气,千金小姐的气势十足。   姚老爷脸色沉寂,冷冰冰的目光直直的射在马氏的脸上,一言不发,就这么直直的瞪着马氏,却足以令马氏如针芒在背,坐立不安。   “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姚二老爷见气氛不对,忙打着哈哈起身告辞。   “好,你先回去,明天咱们再商量。”姚老爷神色缓了缓,向姚二老爷点点头。刚才兄弟两个说好了饭后去书房谈事情的,眼下显然他是没有心情了。   “好,好!”姚二老爷舒了口气,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带着儿女退了下去。   毛氏其实很想留下来看戏,心有不甘的望向丈夫,被他警告的目光一凛,怏怏照做,同他一起离开。   乔妈妈也忙向众丫环们使了眼色,众人连同马群芳无声无息悄然退下,除了姚老爷夫妇和女儿,就只有乔妈妈留下,侍立在马氏身侧。   乔妈妈倒不是想听八卦,而是有些话马氏不方便说,到时得她来说。   “你做的好事!”姚老爷猛的一拍桌子,茶碗轻响,众人皆吓了一跳。   “老爷!”马氏更是惊得心头狂跳,惊惶的望向姚老爷,心里把姚存慧恨得要死。   是的,她疏忽了!是她疏忽了!   姚存慧一向来就是如此的打扮,她看习惯了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姚老爷不一样啊。两个女儿站在面前,什么都用不着说,就是活生生的对比!   她的贤惠,她的淑良,在这一刻统统都变得苍白。   “你自己看看!”姚老爷的手猛的一指姚存慧,厉声喝道:“我姚家的千金小姐,被你伺弄成什么样!这要是家里来了客人,看到我姚家的女儿如此寒酸,你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姚存慧脸颊肌肉微微抽搐,手心下意识一紧,心头似有针尖划过,带起尖锐的刺痛。   不错,那袖子是她故意扯坏的,她也料准了毛氏必定不会放过这个给马氏难堪的机会。一切都按照她的设想发展着,父亲终于正视了她,终于为她说了公道话,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听他嘴里说出这番话来,她心里仍然会有微微的疼痛和失望呢?   她在失望什么?姚存慧暗暗自嘲苦笑,她早就一清二楚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早就知道的!   相反的,马氏听了姚老爷这番话之后,愣了愣,绷紧的脸色顿时放松了几分,连忙起身敛容,低眉顺眼的认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疏忽照顾不周,请老爷恕罪!妾身向老爷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疏忽?”姚老爷冷笑,心中更气——不是气别的,而是气马氏的狡辩。   姚老爷自诩聪明过人,心思过人,手段过人,最恨别人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   如果马氏老老实实的认错,这件事他也就不提了,就这么过去也没什么。   毕竟,他对这个跟自己素来不亲的女儿也没有多深的感情,连他这个当爹的在见到女儿的一刹那都有点儿想不起来是谁,何况马氏?马氏又不是她的亲娘!没有虐待她,给她饭吃,给她衣裳穿,姚老爷觉得已经不错了。如果不是因为毛氏那一句话,不是因为姚家的脸面,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可是,马氏没有老老实实的认错,而是声称“疏忽”,这就令姚老爷无法接受了,他觉得马氏分明是在找借口搪塞他。   说难听点,是在拿他当猴耍,欺骗他!   他最痛恨的,就是在自己面前玩弄小聪明的人。      第9章 倒霉的温妈妈      姚老爷目光一凛,指着光鲜靓丽的姚存美冷笑道:“疏忽?怎么对你自己生的女儿你却不疏忽了?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马氏身子一僵,这回是真的白了脸。   她嘴唇嚅了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腾”的难堪得通红。她不明白为什么,丈夫突然之间发这么大的火。   “爹……”姚存美也感觉针芒在背,浑身不舒服的站了起来。她头一回觉得,这一身华贵衣裙穿在身上的感觉是这么糟糕。   “老爷您误会夫人了,”乔妈妈陪笑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的说道:“府上每一季做新衣裳,夫人可是从来没有落下过二小姐,定是那管添置衣物的管事妈妈从中捣鬼,中饱私囊!二小姐素来不太出院子,也不爱见人,那起子黑心的奴才定是因此起了坏心眼儿,料定夫人不会知晓,故而从中克扣,委屈了二小姐!二小姐又是个脾气极好的,受了委屈也不告诉夫人,也难怪老爷见了要生气!”   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马氏给摘了干净,一大半的责任反倒扣到了姚存慧的身上。   马氏猛然回神,眼眶红了红,满含委屈幽幽的望向姚老爷,轻叹道:“乔妈妈快别说了!总而言之,都是妾身的错,若是妾身多关心慧儿一点,也不会弄到如今这种状况!妾身管家不力,请老爷责罚!”   马氏说着,上前作势向姚老爷屈膝跪下。   姚老爷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脸色也缓和了些,皱眉道:“坐下说吧!”   姚老爷要的就是马氏的态度,如今马氏已经认错,他也就懒得揪着不放,怎么说马氏的爹可是户部侍郎,这个家还要她打理呢,折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威仪,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姚老爷不禁望了姚存慧一眼,心想乔妈妈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女儿素来软弱,闷声不响的,就是对他这个爹也是能避则避,冷冷清清的。她自己受了委屈不说出来,谁整日围着她转呢?   不过,她虽然不说,可是刁奴欺主,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谢老爷!”马氏心中得意,顺势起身,复又坐了下去。   “爹爹,”姚老爷正寻思着要说话,不期然姚存慧柔声笑道:“乔妈妈说的不错,母亲从来没有疏忽女儿,都是下人们踩高拜低。母亲管家甚忙,女儿出不上什么力已经愧疚,哪儿还敢给母亲添乱呢?受一点半点儿委屈也没什么的!再说了,这些衣裳也不错的!请父亲不要责怪母亲了,不然,女儿心中益发不安!”   马氏和乔妈妈不动声色相视一眼,二人心头俱是大震,惊异的挑了挑眉,姚存慧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如非亲见,她们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唉!”乔老爷不禁一叹,瞧着小心翼翼的女儿,心中微微有些发酸。没有亲娘照顾,到底是不同。自己总嫌她是个闷葫芦,可细想想,她有什么资格同美儿一样肆意张扬呢?   “慧儿真是懂事!好了,爹不怪你母亲了,不过,你也太小心了些!你是姚家的二小姐,是主子,怎么能由着奴才欺负?这传了出去像什么样!”姚老爷教训着女儿,转而向妻子冷声道:“添置采办衣物是哪个奴才管的?传进来,我倒要亲自瞧瞧,我府上什么时候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奴才了!”   马氏脸色一白,身子僵了僵,半响低低应了声“是,”朝乔妈妈努了努嘴:“去把温妈妈请来。”   “是,夫人。”乔妈妈巴不得一声,转身出去。   她和温妈妈都是马氏的左膀右臂,两人之间明争暗斗了许多年,在得势和失势之间轮转了许多回,这一两年来,乔妈妈要略胜出温妈妈一头,成为马氏近身伺候离不开的心腹。可是,温妈妈却是比她得了更多的实惠,管理采办和库房,这得多大的油水啊!   不多会温妈妈抖抖索索的低着头跟在乔妈妈进来,对上姚老爷冷冰冰直射过来的目光,双脚一软,“扑通”跪了下去,浑身发抖。   来之前,乔妈妈已经将事情首尾简单同她说了一遍,温妈妈又惊又怒,又惧又恨!用脚趾头想她也想得到这其中必定有乔妈妈的功劳!可是,除了忍气吞声认栽,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如果这一回她不站出来替马氏揽下所有的责任,马氏岂能饶得了她?重用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就是你这个狗奴才?”姚老爷冷冰冰喝问。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温妈妈心里悲愤得想要吐血,却硬生生的将所有罪责扛了下来。   姚老爷冷哼一声,骂道:“无耻贱妇!简直无法无天!”   “老爷,何必为了一个不省事的奴才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马氏心头一跳,总觉得这“贱妇”二字格外刺耳,仿佛挨骂的是自己一样。   姚老爷阴沉沉瞥向温妈妈,冷冷道:“这种人也配做管事?从今儿起革了去!拖下去打十下板子,革半年月钱!还有,既然贪了二小姐添置衣裳的银子,统统给我吐出来,为二小姐将衣裳添上!若叫我发现下次再犯,休怪我不讲情面!”   温妈妈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冰凉,轻飘飘的眼神望向马氏,被马氏一瞪又收了回来,半响说不出话来!   “爹爹,以前的事情追究起来也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慧儿看来,就让温妈妈为女儿补上两年的衣裳算了,不知爹爹意下如何?”姚存慧轻柔的开口,看似为温妈妈开脱,实际上却是温柔的一刀。   按照姚府小姐的规格做齐两年的四季衣裳份例,可是一大笔银子!   “就依了慧儿吧!”姚老爷点点头,厌恶的瞪向温妈妈喝道:“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是,是,老爷!”温妈妈暗暗叫苦,这笔银子哪儿是她贪下了?她算是白出血了!   “夫人管家往后仔细些,实在忙不过来便让弟妹帮帮忙,妇人家心眼儿也不能太小,弟妹终究是弟妹,再怎么着也越不过你去!你看看你用的是什么人?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来,平白的叫人笑话!没准这样的人府里还有,得了闲你仔细理一理,该处罚的都处罚了!”姚老爷毫不客气说了一大通。   当着姚存慧和姚存美的面,马氏脸上涨得通红,忍愧含羞低声应是,心里恼得恨不得掀姚存慧两个耳光:若不是她,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女孩儿家不要坐太晚!我去看看赞儿!”提起儿子,姚老爷目光柔和了两分,眸光深处,难掩深深烦恼。   儿子的病,始终是他心头横亘的一根刺。每每在外打拼时,只要想起疾病缠身的儿子,万丈豪情瞬时就会熄灭一大半!   没有儿子继承,纵然创下万贯家业又有何用?偏生膝下只得这一根独苗!   “是,妾身恭送老爷!”马氏手心紧了紧,昏黄的灯光下脸色微微的发白,重重的咬了咬牙。   “爹,慧儿也想去看看弟弟。”姚存慧心中一紧,祈求的望向姚老爷。   马氏以姚诗赞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极不喜欢姚存慧姐妹同他接触,姚存慧昨日便想去看望幼弟,可是想到马氏的作为只得忍了又忍。如今跟着姚老爷一起去,马氏纵然不快,想必也不会怎么样吧?   姚老爷转眼瞥见女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楚楚可怜,姚老爷心一软,遂点点头:“好吧,那就一起去!”   父女两人来到鸣凤轩,姚诗赞刚刚服过药,梨香、芹香正伺候他靠躺在一侧软榻上,用甜白瓷的茶盅盛了茶水给他漱口。   姚诗赞是姚老爷的宝贝,姚老爷生意再忙每一两日也不会忘记过来看望,出远门谈生意更是一回家便先来鸣凤轩,是以马氏并不敢怠慢了姚诗赞,鸣凤轩里一应家具陈设都是最好的,姚诗赞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没吃过亏。   可惜,自打六岁那年亲生母亲过世之后,他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差了下来,大夫说是伤心过度,又兼腊月落水留了病根,只有慢慢调理一道。   “爹爹!”姚诗赞一抬眼瞥见父亲,挣扎着起来,淡淡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两丝笑容。   “赞儿,乖乖躺好!”姚老爷心一紧,忙上前坐在榻沿,伸手扶住了儿子的双肩,闻着满屋子的药味,眼中一片黯然,轻叹道:“喝过药了?觉得怎么样?晚饭用了些什么?”   “梨香伺候着喝过药了,爹爹用过晚饭了吗?”   姚诗赞一边回答姚老爷的话,目光落在姚存慧身上,微微一滞,半响迟疑道:“二姐?”   姚存慧笑着上前,柔声道:“赞儿!”姚存慧鼻子一酸,眼中不知怎的渐渐涌上一层水雾,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支离破碎。明明她不是真正的姚存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姚诗赞的时候,她控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第10章 久病的猫腻      “真的是二姐啊,”姚诗赞血色暗淡的唇扯出两分笑容,苍灰的眸子也亮了两分,笑着说道:“我可好久没有看见二姐了!二姐来看我,真好!”   犹记得母亲尚未去世时,二姐同自己最是亲热!那个时候,如今的母亲还是个小妾!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姚诗赞一时有些恍惚,蹙着小小的眉头苦苦追忆。   “以后姐姐常常来陪你,好不好?”姚存慧心中发酸,强颜欢笑,差点儿滴下泪来。   “好啊!二姐不能说话不算数!”姚诗赞十分高兴,孩子气的连连点头。   姚老爷脸上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笑容,望向女儿的眼神更柔和了两分:看起来,这个女儿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赞儿喜欢她!   “横竖你也无事,以后就多来陪陪赞儿吧!你们是亲姐弟,正该多亲近亲近!”   “是,爹爹!”姚存慧嫣然一笑,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过梨香和芹香,那二人脸色果然有几分难看。   难看就难看吧,姚存慧心中冷笑!   “少爷晚上吃了多少饭?厨房送了什么菜过来?”在姚诗赞那里得不到答案,姚老爷目光落在梨香、芹香身上,语气带着两分凝厉。   “爹……”姚诗赞微微蹙眉,对上父亲凌厉的眼神只得将话吞咽了下去。   梨香、芹香相视一眼,只得陪笑小心翼翼道:“回老爷话,厨房送来了枸杞当归炖羊肉、茯苓天麻炖乌鸡、玉竹白果炒肉丝、清炒百合腰花、黄花白术鲫鱼汤。少爷胃口不佳,并不曾用多少……”   “爹,我嘴里发苦,是我自己没有胃口,您不要怪她们了,她们也一直劝我多用的!”姚诗赞看父亲似有发怒的迹象祈求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姚老爷脸色稍稍缓了缓,仍是不高兴道:“就算你胃口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呀,这样下去怎么行?嘴里怎么会发苦?喝了药可吃了清口的蜜饯?没有了就叫人告诉你母亲去买!”   姚诗赞忙道:“有的,有甜梅子、蜜制杏脯和蜜制金桔、冬瓜糖、桂圆干好几种呢,只是,只是,”   姚存慧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梨香所报的那些菜名当中,几乎每一种都含有中药。是药三分毒,照这种吃法,姚诗赞的身体受得了才怪!   他年纪还这样小,药不离口,便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折腾得病了,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要说这病,姚存慧心里暗暗起疑,她是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因伤心过度、失足落水就一病不起的,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惜,如今整个后院在马氏的掌控之中,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不敢轻举妄动。   “爹爹,赞儿身子不适,肠胃也弱,这大鱼大肉的他哪里受得了呢,不如慧儿明儿熬些清粥过来试试?五谷养人,清淡些没准他能用的下呢!”   “也好,那就试试吧!”姚老爷点头。   “明儿奴婢吩咐厨房准备便是,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梨香连忙陪笑出声。   姚存慧一笑,不再坚持。   “赞儿平日里也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心情一好,精神也好,对病情也有好处!”姚存慧又笑道。   “二小姐说笑了,少爷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得晒,大夫嘱咐了要好好休息呢!”梨香又陪笑着道。   姚存慧冷笑,盯着梨香一句话顶了回去:“赞儿自然应当好好休息,只是,难不成散散步都不可以吗?整日价闷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换了谁谁受的了?出去看看花儿草儿,看看游鱼湖水,眼睛也清亮些,精神也足些岂不是好?你们就不会好好伺候着,散步不会往妥当的地方去,非要让少爷吹风受凉、遭受烈日曝晒?”   “二小姐说的不错!”姚老爷突然想起儿子的病因之一是伤心过度,没准心情一开怀就会好许多,因此十分赞同姚存慧的话,点头说道:“以后天气好时,你们伺候少爷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老爷!”梨香和芹香不敢违拗姚老爷的话,不得不点头答应。   姚老爷又坐了一会儿,见姚诗赞面有倦意不忍扰他休息,好言抚慰了几句,便同姚存慧一同出去了。   姚存慧和红蓼回到落梅院,吩咐红枝打水过来洗脸卸妆,留下红蓼守夜,命红枝自回去休息。红枝老实了许多,规规矩矩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姚存慧悄悄向红蓼使了个眼色,红蓼会意,悄无声息的出了落梅院,不多会怀揣一大包东西轻手轻脚的回来,低低叫着“二小姐。”   姚存慧掀起帐子披衣从床上起来,忙问道:“可取了来?”   红蓼点点头,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双手在衣裳上搓了搓,过来扶姚存慧起身,低声道:“奴婢都取来了,一点儿都没剩下!”   “准备纸笔。”姚存慧点点头,坐在圆桌前,神情凝重打开纸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让红蓼去取的,是姚诗赞熬药的药渣子。   红蓼依言备了纸笔过来,只见姚存慧用葱白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黑呼呼的药渣,不时捡起其中一块细细端详,继而放在鼻子下嗅着,或者索性放在嘴里轻轻舔咬,随后执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好半响功夫,姚存慧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搁下笔,握着记录的纸张抖了抖,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眉尖微蹙,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二小姐!可是这药,这药——”红蓼突然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脸色大变,惊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姚存慧抬起温婉如水的眸子,向她浅浅一笑,努了努嘴轻声道:“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是,二小姐!”红蓼脑子里轰轰乱成一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也不敢想,难道夫人竟然,竟然——   以至于红蓼半点儿也没去想,二小姐怎么突然之间懂了药理呢?   “二小姐放心,奴婢死也不会说的!”红蓼迅速将纸包包好,颤着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的又加了一句,不知是安姚存慧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   姚存慧轻轻“嗯”了一声,就着跳动的昏黄烛火凝着纸张,心头一下一下的沉了下去。   对于前世身为中医药师的她来说,对这些药材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难怪姚诗赞久病不愈!天长日久服用下去,姚诗赞只能成为一个废人,一个不会长命也不会太短命的废人。   姚存慧微微冷笑,慢慢将手中的药方折成条,在灯火上点燃,火光中,看着它慢慢的化为灰烬。   既然遇上了她,她当然不会让姚诗赞有事。   第二天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饭,便听见红枝禀报:温妈妈来了!   姚存慧唇角扬了扬,抬手轻轻理了理鬓发,含笑道:“还不快请进来!温妈妈可是稀客呢!”   “二小姐!”温妈妈进门,微微屈膝做了个请安的样子,不等姚存慧叫起早又站直了身子,面带愁容,神情有些恍惚的顺口说道:“夫人命老奴过来给二小姐裁衣裳,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报给老奴。”   姚存慧一怔,顿时微睨了眼,偏着头打量温妈妈不语。   温妈妈想必是一夜没睡,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颓丧,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鬓角凌乱,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胡乱挽着,除了一支固定头发的银丝扁方再无别的饰物。身上穿的也是茶褐色的半旧袄裙,系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腰带。   不知道的,谁想得到就在昨天她还是众人之上、发号施令的大管家妈妈,还以为是浆洗房的粗洗婆子呢!   她真是没有地位啊,是个人都拿她不当回事!这温妈妈哪怕失了势、受了罚,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模棱两可、偷工减料、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姚存慧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乌漆漆的一双眸子就这么静静的、平平的、波澜不兴的凝着温妈妈,看不出个什么意思。   温妈妈垂着头只顾闷闷想着自己的心事,半响不见姚存慧回答下意识抬起头来,没有预兆的撞入一双黑沉似潭、不明何意的眸子中,温妈妈竟没来由觉得心下一颤,小有不安又提醒一遍:“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告诉老奴,老奴好——”   “我好像记得,”姚存慧不紧不慢的打断她的话,浅浅微笑着道:“府上小姐们做新衣裳该是裁缝店派师傅过来量身吧?温妈妈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温妈妈一愣,诧异的睁大眼睛瞪着姚存慧,一时之间有点儿惶旎过神来。   “大胆!”红蓼看不下去,俏脸一绷,瞪着温妈妈低喝道:“温妈妈胆敢对小姐如此无礼?”   温妈妈慌忙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忍着耐心解释道:“二小姐误会了,裁缝店派师傅进府量身那是每年定时按例添置新衣时才来,下一季该添置的是秋衣了,如今还不曾到时候呢!”      第11章 二婶撑腰      添置衣裳,提起这事温妈妈就一肚子的不甘和窝火,语气情不自禁就带了烦躁。   姚存慧拖长声调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道:“量了身之后呢?料子、样式、做工,不知道温妈妈有何打算?这一做可是四季的衣裳啊,数量可不少呢!”   温妈妈脸色徒然微变,割了肉的疼痛起来,数量当然是不少,花的都是她的银子啊,都是她自己的!   “二小姐不用操心,老奴自会替小姐安排妥当。”温妈妈脸颊肌肉微微抽搐,怨恨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放肆!”姚存慧一拍桌子,顿时放下脸来,指着温妈妈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而已!怎么?本小姐的主是你可以做的?难怪爹那么生气,看来爹还是仁慈了,你得到的惩罚和教训还不够,到了今日还敢奴大欺主、以下犯上!我们姚家养不下妈妈这样能够当家作主的能干人,我也不敢劳烦妈妈了,红蓼,走,随我去回了父亲、母亲!”   红蓼见温妈妈自打进门来就哭丧着一张脸说话没好气的早就看不下去,听见姚存慧这一声精神一振,响亮的应了声“是”,扶着她起身就要走。   “二小姐!二小姐息怒!”温妈妈唬了一大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姚存慧的腿哀求道:“是,是老奴错了,都是老奴的错,求二小姐饶了老奴!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老奴再也不敢了!”   温妈妈不停的哀求着,此时方知姚存慧的厉害。如果姚存慧当真走出了这道门,回了姚老爷和马氏,她可就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权衡利弊,她哪儿还硬气得起来?   红枝垂手低头一言不发侍奉一旁,眼皮微微一抬瞥了温妈妈一眼,心中暗自嘲笑:同她一样不识好歹,果然下场也何其相似啊!   “把你的脏手拿开!拉拉扯扯成什么样!”红蓼瞪着温妈妈低喝。   “哟,这又是怎么了?慧儿啊,你这落梅院这几日每日都热闹的紧啊!”说话间,二夫人毛氏手中摇着檀香柄双面绣猫扑绣球团扇款款进来,一袭桃红刻丝金线挑边的衣衫格外娇媚似火,她浅笑吟吟瞥了地上的温妈妈一眼,故作诧异道:“哟,这不是温管事妈妈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吧?”   温妈妈老脸一红,慌里慌张的松开手,祈求的望向姚存慧。   “什么风把二婶吹来了?快请坐!红枝,上茶!”姚存慧言笑晏晏招呼毛氏坐下,这才睨向温妈妈,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温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垂头站在面前一声不敢吭,心里更加暗暗叫苦。她真是恨啊,如果早先和姚存慧将事情定下来不就好了?二夫人素来和夫人不睦,这会儿她也在这里,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得狠狠的摆自己一道?她又是个人精……   温妈妈懊恼得眼前发晕,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   这人倒霉了,真是喝杯凉水都塞牙!   “跟二婶说说,这是怎么了?”果然,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迫不及待的发问。   姚存慧心中暗暗好笑,昨晚虽然毛氏走得早,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岂会不知?这会儿一双眼眸睁得大大,望着她满是疑惑与好奇,做戏做到了十足十,唱念做打一应俱佳!   有她在,似乎接下来就没有自己多少事了。毛氏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逮到个机会出一口胸中恶气,她会放过才怪!   姚存慧很默契的给她配戏,将温妈妈因何过来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毛氏听得眉眼弯弯,心中畅快之极,瞅了温妈妈一眼拍手笑道:“原来如此啊!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慧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既这么着,温妈妈,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找裁缝店的师傅过来?咱们府上的衣裳一直是千丝坊做的,老主顾了,还不是随叫随到!嗯,就叫倪师傅来吧,那是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仔细,顺便让店里的伙计带上几箱子上好的料子过来给二小姐挑选!算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苏妈妈,去一趟千丝坊将倪师傅请来,让他快点儿,就说是急事!温妈妈,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温妈妈一张脸难看得几乎要哭出来,悲愤得恨不能自己掀自己几个嘴巴!她是知道毛氏厉害的,哪儿敢有意见,陪笑着一张哭脸无力道:“哪里的话,二夫人如此热情相助,老奴感激还来不及呢!”   “慧儿是我的亲侄女,这亲侄女的事我多操点心是应该的!”毛氏毫不客气的笑着应承,压根不把她话中的刺放在眼里。   “劳动二婶,真是过意不去!”姚存慧一副任由长辈做主的无措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慧儿你呀,就是太善良、太客气了!你既过意不去,往后多去陪陪二婶说话,多孝顺二婶便是了!”毛氏似笑非笑。   “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呵呵!”毛氏唇角微勾,笑得似讽非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便是马氏在这儿,也拿不住半点儿把柄!   苏妈妈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领了倪师傅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伙计,将半人高的大木板箱抬了进来,复又退出。   显而易见,毛氏早就将倪师傅等人请到了门口,苏妈妈只不过是将他们从姚府门口领进来罢了!毛氏故意做得这样明显,正是为了给马氏好气受。   倪师傅躬身作揖见过毛氏和姚存慧,毛氏同他显然十分熟悉,气氛轻松的闲聊了几句,便命他给姚存慧量身,随后又命苏妈妈、红蓼、红枝等打开大木板箱,携着姚存慧一起,为她挑选料子。   温妈妈抬头瞅了过去,入眼绚烂生花,柔光轻泛,质感极好,一看便是上乘极品。温妈妈的心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滴起血来。   毛氏一边挑拣料子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两年的四季衣裳,每季四套家常穿,两套见客穿,中秋加两套,过年加两套,冬季两件大毛衣裳,还有春、秋各两件披风,冬季两件斗篷,一件避雪氅衣,这样算下来一年总共三十五件,两年就是七十件!还有暖帽,每年两顶,两年四顶——唉,倪师傅,您赶紧给记下来啊!发什么呆呢!”   “呃,好,好!”倪师傅如梦初醒,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中取出纸笔记下,心里暗暗称奇,眼角微抬瞟了姚存慧一眼。   他能不呆吗?像这样添置新衣的,别说见,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红蓼在一旁笑得脸上开了花,好像做衣裳的是她一样!   “您呢,尽管记下来,尽管照做便是了!放心,绝对不会少了您的银子的!”毛氏一叹,说的意味深长。   “二夫人说笑呢!呵呵,小人放心得很,放心得很!”倪师傅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深宅大院中,什么样奇怪的事情没有?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啊!   一时记好了数量,毛氏又热情懂行的帮姚存慧挑选料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尽挑极好的料子,她选一样,温妈妈嘴角肌肉就抽搐一下。到了最后,温妈妈也麻木了,一动不动淡漠的站在一旁,任由毛氏挑选。   姚存慧一脸的懵懂无知,绝大多数时候听从毛氏的建议,说的最多的便是“慧儿不懂,二婶说好必是好的!”   挑选完毕,毛氏又命当场拿了十六匹软绸素色缎,豆绿、鹅黄、浅红、烟霞各两匹,白绸八匹,这是用来做贴身衣物和袜子等小件东西的。   女孩儿家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让裁缝店来做,通常都是贴身丫鬟来做,或者自己动手。   最后,毛氏纤长的手指指向木雕泥塑的温妈妈,浅笑道:“一共是多少银子,倪师傅找她收定金吧!”   倪师傅淡定的点头,勾着手指略算了算,陪笑道:“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三两六钱,去掉零头应付两千八百九十两,定金先付一千两。”   “怎么这么多!”温妈妈失声大叫,惨白着脸色不可思议瞪向倪师傅。   “呵呵,这已经是按最优惠的价格算了,您瞅瞅,”倪师傅说着将记录的纸张递了过去,指着解释道:“避雪氅衣一件大红羽缎的,一件羽纱;大毛衣裳兔绒、灰鼠、银鼠、狐裘各一件,面料用的是孔雀罗和妆花缎,光这些就一千五百多两了,四季衣裳的料子也都是上好的各色锦缎纱绸,花样颜色都是最时新的,按照这个价钱,您在市场上还买不到呢!我可是按老主顾的优惠价给的!”   温妈妈憋屈之极,心想我到市场上买这些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呀!   想归想,目光轻轻在毛氏和姚存慧身上转了转,温妈妈眸中一黯,叹道:“有劳倪师傅随我回去取银子吧!”   早知如此,她同姚存慧争辩个什么劲?赶在毛氏来到之前将事情敲定,不就什么波澜也没有了?她真是活该啊!      第12章 温妈妈大出血      “温妈妈真是财大气粗啊,真是爽快!难怪这么得大嫂赏识重用呢!”毛氏狠狠斩了马氏的心腹一刀,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少不了又刺温妈妈两句,末了扭头向倪师傅笑道:“倪师傅啊,当季的衣裳可要快些赶制出来,这两日就先送两套过来吧!剩下的也别拖延,越快越好!”   “二夫人放心,小人明白!”   “我的是好了,丫鬟们的——”久不发言的姚存慧冷不丁又说道。   “这倒是的!”毛氏一拍手,恍然大悟。   红蓼心中一暖,感激的望向姚存慧。   主子不得宠,做奴才的自然也受人欺负不待见,她和红枝两人,以及底下两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小杏、小梨这几年又何尝添置过像样的衣裳?就那么两套浆了又浆,洗了又洗,旧的不成样子,脚上的袜子和内里的贴身衣物早就不知缝补过多少回!   其实想想,红枝倒向夫人,也不能全怪她。   “做,都做!”温妈妈不等毛氏做主慌忙满口应承:“奴婢一定按照府上定例规格为几位姑娘全部添置上,等会儿就叫人为她们量身,请二夫人和二小姐放心!”   若是再由着毛氏折腾,天知道她又得花多少冤枉钱?倒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答应!怕就怕这会儿自己肯痛快照做,人家还不给这个机会!   毛氏顿时面有不快,嗤笑道:“温妈妈这是什么话?这是二小姐院里的事,这好好的怎么拉扯上我了?嗯?”   “老奴口不择言,请二夫人恕罪!”温妈妈恼极恨极,不得不向毛氏赔罪。心想既然你也知此事同你无干你作甚多管闲事?   毛氏哼了一声不言语。   姚存慧便笑道:“奴才们不会说话,二婶理会她做什么!温妈妈你既然这么说了,这事你便看着办吧!一切照着府中规矩来便可!”   “是,二小姐!”温妈妈一口气略略松了下去,领着倪师傅去了。   这里毛氏同姚存慧说些闲话,倪师傅取了银子回来告辞,又命伙计进来将大木板箱抬走。   戏已散场,毛氏这才惊觉一不留神大半天过去了,便也起身告辞。   “二婶慢走!今日麻烦二婶了!”姚存慧笑着将毛氏送出门去。   院子里,毛氏突然站住,携着姚存慧的手,眸光一睨,众人垂首退步避开。   “二婶?”姚存慧微微一怔,眸光迷惑瞧向毛氏,细密柔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一脸的天真娇憨。   毛氏“嗤”的一笑,用力捏了捏姚存慧的手腕,唇角微翘,用极低极柔的声音腻声道:“侄女儿,从前真是小看了你,你才是咱们姚家最深蔡旎露的那个啊!”   “二婶在说什么?”姚存慧轻笑,茫然不解。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毛氏抿唇微笑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想要二婶帮忙,尽管来说,二婶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你利用二婶,二婶也心甘情愿。在二婶心里,只认你娘是大嫂!孩子,好好记住二婶今天的话!在这个家里,能够帮得上你的,只有二婶!莫要让二婶失望啊!”   姚存慧仍是一脸的迷惑茫然,眸光低垂,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抬起眼来望向毛氏时满脸的感激:“二婶对侄女的照顾关心,侄女心里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毛氏咯咯一笑,放开了她,叫上苏妈妈、阿兰,摇摇摆摆的去了。   姚存慧微微一笑,眸光不动声色瞟过院子门口墙角一壁,轻轻拂了拂袖子,转身进屋。   马氏不是好人,毛氏就是了?她在利用她,她又何尝不在利用自己?不过,有句话她说的没错,在这个府上,只有她有能力帮她。   温妈妈不愧是管事多年的老妈妈,办事效率就是高,姚存慧和红蓼才刚说了几句话,手中一盏茶还没喝完,温妈妈就又上门来了,陪笑着说是叫来了裁缝师傅,请落梅院的几位姑娘前去量身、挑选衣料。   姚存慧和红蓼相视一笑,扬眉道:“你们都去吧,这些年跟我我委屈你们了!”   红蓼眼眶微红,感激的笑了笑,同红枝、小杏、小梨一起去了。   她们几个刚刚出门,马氏那边的明霞又来了,笑着说夫人有请,请二小姐过去一趟。   姚存慧心知肚明马氏肯定是听说了上午裁衣之事要叫她过去问清楚明白,她故意笑道:“红蓼她们都没回来,我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明霞姐姐且先回去,等会儿我便过去!”   明霞是马氏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哪里把不受宠的小姐放在眼里?当下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您就心疼心疼奴婢吧,若是请不过去二小姐,夫人恼起来,奴婢要受罚的!红枝、红蓼不在,不是还有奴婢吗?奴婢伺候二小姐便是了!”   “明霞姐姐既是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姚存慧笑笑,随意理了理鬓发,便同明霞一同过去。   马氏身边的人,她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   来到正院,进了正屋厅堂,姚存慧还没来得及适应室内的光线,就听到姚存美不酸不凉的声音说道:“二姐来了啊!哟,怎么还穿着这身呢?听说二姐今儿可是一下子做了两千多两银子的衣裳啊,还不穿留着进棺材里做装裹吗?哦,我忘了,新衣裳怎么着也得过两天才得呢!妹妹失言,请姐姐见谅!”   姚存慧微微一笑,权当耳旁风,径自上前,向马氏福了福身:“慧儿见过母亲。”   马氏一见她就气得头晕,贤母的样子也懒得做了,懒洋洋摆摆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温妈妈是她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她当然不会弃之不管。昨天晚上,她便叫明霞过去好生安慰了温妈妈一番——她知道温妈妈早就看中了明霞,想求明霞做自己小儿子的媳妇。又暗示了温妈妈,让她大可不必认真,在姚存慧那里随意敷衍敷衍,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不料毛氏冷不防横插一脚进去,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温妈妈非但没有能够敷衍了事,反而赔了比正常份例更多的银子。   到头来,很大一笔银子还得她私下补给温妈妈,她能不恨吗?可是不补也不行啊,温妈妈是替她揽罪,她这时候弃她不顾,岂不是叫旁人见了寒心?将来还有谁肯全心全意为她做事?   姚存慧这时方转向姚存美,和气微笑道:“妹妹既是口误,不过是废话一句,我哪里会同妹妹计较呢?只不过,姐姐在此想要提醒妹妹,口误这种事,偶尔为之也就算了,若是经常时常的口误,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脑子坏掉了呢!姐姐心直口快,说的话许是不好听,却是真心真意为妹妹着想,还望妹妹莫怪啊!”   “你——”姚存美听着姚存慧真诚无比的语气,望着她掏心掏肺为自己好的表情,气恼得胸口堵成一团,瞧着她从容优雅的坐下,恨不得上前揪着她衣领狠狠的掀她两个耳光。   “娘!”姚存美委屈。   “好了!”马氏心中亦恼,只是话头是自己的女儿先挑起来的,难听的话也是自己的女儿先说,姚存慧的话又寻不到半丝破绽,只得忍气瞪着姚存美斥道:“姐妹之间整日价勾心斗角成何体统?嘴巴上占些便宜又有什么用?你再这么没规没距招惹我不痛快,你瞧我还理不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我同你姐姐有话要说!”   姚存美咬咬唇,倔强的不肯走,还是马群芳笑嘻嘻的起身,道一声“咱们园子里玩去!”硬把她拖走了。   “一个两个叫我不省心!反了天了!”马氏整整衣襟,又恨恨骂了一句。   姚存慧低眉端坐,神色恬淡,浑然不觉马氏是在指桑骂槐,忽然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母亲找女儿过来不知何事?”   马氏在她脸上看不到预料中的表情,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冷着脸道:“温妈妈可是按例将衣裳给你补上了?”   “是。”姚存慧笑笑:“这些事女儿也不太懂,本来想着是任凭温妈妈做主的,谁知二婶刚好过去串门,二婶便帮着女儿挑了些料子!如今已经吩咐了千丝坊的倪师傅去做了,等做好了慧儿再拿过来请母亲过目。”   马氏半响不语。她本来借机好好的敲打敲打姚存慧一番,拿毛氏出来说事,不想她满肚子的话还在铺垫当中呢,姚存慧自己反倒挑明了,且解释得清清楚楚,什么“刚好”、什么“串门”,她一个字也不信!她相信姚存慧也不信。可她偏偏就这么说了!   “做好了你自己收好便是,不用拿过来给我过目了。”马氏哪里有心思看她的新衣裳?想了想到底不甘,瞅着姚存慧道:“你二婶虽是自己人,到底同咱们不是一家的,往后有什么事,你少麻烦她!放着母亲不找去找外人,便是你爹知道了,也要说你!让外人知道了,更该笑话咱家没规矩!”      第13章 好丫鬟红蓼      “慧儿不敢!”姚存慧慌忙站了起来,诚惶诚恐道:“慧儿谨遵母亲教诲!”顿了顿有些委屈的分辨道:“慧儿哪里知道二婶会过去呢?偏生二婶热情得紧,温妈妈站在一旁又一句话不说,女儿,女儿是晚辈,哪里好意思拒绝二婶的好意……”   马氏冷哼一声,咬牙道:“这也难怪你,毛氏这么做是冲着我来的!她存心要膈应我!哼,上蹿下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以为这样就把我打倒了?呸,她也太看得起自个了!”   姚存慧一脸波澜不兴,眸光微敛,沉静的站在当地,权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坐下吧!这么拘束做什么!”马氏自悔失言,不该在姚存慧面前说这些。   不过,骂了这一通心中好受了许多。马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润润嗓子,抬起头语重心长轻叹道:“慧儿啊,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哪个是亲,哪个是疏,你要仔细分辨清楚了,莫要教人蒙蔽了!说到底,你二婶还不是觊觎咱们大房的财产,她哪儿是真心为你好!不过是利用你来气母亲罢了!你要记住,你是大房的女儿,将来是从大房出嫁,嫁妆也是大房出!跟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姚存慧心口一跳,低垂的眼眸瞳孔骤然一缩,出嫁?马氏这算是在威胁她吗?是在警告她,她的命运牢牢掌控在她的手里吗?   姚存慧暗暗冷笑,心底突然激起万千斗志,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做主!她绝对不会任由马氏摆布!   如果在这样一个对女子格外宽松包容的社会环境中,她的婚姻还要被马氏吃的死死的,那她也就白活了!   “是,慧儿明白!慧儿都记住了!”姚存慧手心紧了紧,声音无比的柔顺。   马氏满意一笑,半眯的眸子打量着姚存慧,闪出几许亮光,她觉得自己拿住了姚存慧的死穴,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不怕自己的婚姻被人随意做主。   马氏暗自得意,脸色也好了许多,有一句没一句的套姚存慧的话,问她上午的事毛氏都说了些什么?又问起昨天晚上,她和姚老爷去鸣凤轩看望姚诗赞的情形如何?   姚存慧一一回答,尽量客观——梨香、芹香本就是马氏的人,她就算想瞒也瞒不过马氏。   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马氏才把她放了回去。   回到落梅院,红蓼、红枝等已经回来了。   四个丫鬟在姚存慧面前磕了头、谢恩,各自退下。   “小姐饿了不曾?奴婢刚从厨房将午饭领了回来,还温着呢!”红蓼轻柔说道。   姚存慧抬眼望她,心中暖暖。除了姐姐和弟弟,就只有这个丫头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了。只有她记得,忙乎了大半天,她还没有吃饭。   “端上来吧,咱们一块儿吃点。”姚存慧微笑。   红蓼笑笑,将食盒提了进来,从中取出四菜一汤、一碗米饭,小碟小碗的盛在姚存慧面前。   姚存慧执意要红蓼相陪,红蓼执意不肯,最后姚存慧玩笑道:“红蓼,莫非你嫌弃小姐我这的饭菜不好么?”   红蓼一笑,这才道了谢,站在一旁陪着姚存慧吃了。   姚存慧顶着千金小姐的名头,吃的饭菜其实还不如有头有脸的大丫环,更不用说有权有势的管事妈妈们了。   木须肉、红烧鲫鱼、皮蛋拌豆腐、清炒黄豆芽、口蘑炖鸡汤,从字面上看起来十分丰盛,说出去给别人听也好听,可是实际上是些什么东西,只有姚存慧和红蓼知道。   木须肉用的木耳皆是碎末,还掺杂着不少没洗干净的泥沙,少的可怜的肉也是比牙签大一点的肉丝;鲫鱼只有三指大,堆着浓浓的姜葱蒜,那鱼掩盖其中小的可怜;皮蛋拌豆腐用的是又粗又老的老豆腐,吃在嘴里味同嚼蜡;黄豆芽拖着长长的须根,顶着豆壳帽子,半烂不烂,吃在嘴里一股霉味;鸡汤淡得如同白开水,口蘑只有两三根菌杆子,鸡呢?除了头、脚、颈没有一块像样的肉。配的米饭也是下人们吃的粗米饭。   所以,姚存慧才会那般戏言红蓼。亦可想而知,她作为主子,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红蓼她们还能吃上什么?   “红蓼,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姚存慧终于忍不住问红蓼。   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她痛恨红枝的背叛和强势,现在却不得不承认,红枝的做法才是正常人的做法。承认这个事实令人很痛苦,却又不得不承认。   红蓼愣了愣,眨眨眼睛,怪怪的瞧了姚存慧一眼,看到她一脸的凝重和认真,意识到她不是在说笑,红蓼轻轻将碗筷放下,自自然然的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当然要对小姐好了!奴婢答应过先夫人,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奴婢不能说话不算话。而且,奴婢是真的愿意伺候小姐。”   姚存慧愣了愣,心下暗叹,先夫人救过红蓼的命,是她将饿得奄奄一息的红蓼带回了府中,不想却是她受了红蓼这份不计付出的回报!   冥冥之间,有果,必有因。   “你不觉得苦吗?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没出息,你也要跟着我一辈子吗?”   “怎么会苦呢?有饭吃,有衣裳穿,能够陪在小姐身边,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奴婢的娘很小就教过奴婢,做人要知足,受人恩惠要懂得报答,奴婢一直都记着呢!而且,奴婢并不觉得小姐没出息,小姐只是,只是太善良了,跟先夫人一样……”红蓼不由低下了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幽咽。   “好了!吃饭吧!”姚存慧展颜一笑,轻轻握了握红蓼的手,正色道:“红蓼,谢谢你,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   红蓼怔住了,错愕的瞪着姚存慧,不太明白她所言何意。   姚存慧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先吃饭!你只要记得,你的小姐永远不会抛弃你就行了!”   “是,小姐!”这句话红蓼明白,高高兴兴的点头。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用过午饭,姚存慧想起姚诗赞,便出了落梅院,缓缓往鸣凤轩走去。   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姚存慧不由站住了脚步凝神细听,原来是梨香、芹香在哄劝逼迫姚诗赞喝药,姚诗赞发脾气不肯喝,两个丫头不依不饶,争执了起来。   姚存慧手心紧攥,心疼得刀割一般。   那是毒药啊,是一点一点的积累,一点一点的侵蚀,最终会将她亲爱的幼弟变成废人的毒药!   亲耳听到梨香芹香逼迫他喝下毒药,姚存慧悲愤得几欲死去。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姚存慧忍无可忍冲了进去,看到芹香强按住姚诗赞捏着他鼻子逼他张嘴,梨香端着药碗要强行灌下去,姚存慧浑身血液唰的一下直冲脑门,厉声大喝。   梨香、芹香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姚诗赞趁机挣脱了芹香的禁锢,一扬手打翻了梨香手上的药碗,小小的身子溜下软榻,跌跌撞撞向姚存慧奔过来,求救般叫道:“二姐!二姐!”   姚存慧鼻子一酸,胸腔一阵疼痛,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伸手将姚诗赞揽在怀中,轻轻拍拂着他的背低声安慰。   “二小姐!”梨香、芹香回过神来,满脸不悦。芹香将跌碎的药碗碎片拾起来,梨香朝姚存慧走了过来,皱眉道:“二小姐您这样会害了大少爷的!芹香,将药温一温,再倒一碗过来!”   “我不要,我不喝!”姚诗赞紧紧的揪着姚存慧的衣襟,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急又可怜的求道:“二姐,药好苦好苦,喝了好难受,我不喝,我不要喝!”   “二小姐,您可不能由着大少爷性子胡来!不然,奴婢没法跟老爷夫人交代的!”梨香显然很不满意姚存慧横插一手。   “我不喝,就是不喝!”姚诗赞大叫,苍白的小脸因怒意涨起几许潮红,额上隐隐可见青筋直冒。   姚存慧心中大痛,姚诗赞不知道反抗过多少次、拒绝过多少次,可是他那么弱小,他的拒绝在她们的眼中是多么的可笑!最终,他仍是不得不在她们的逼迫下,一口一口的将她们递过来的毒药吞喝干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与挣扎!   就算他最终不死于意外,也必死于这慢性的毒药!   “好好好,赞儿乖,赞儿乖!”姚存慧安抚的摸了摸姚诗赞的头,携着他一道坐下,向梨香问道:“厨房今儿熬了清粥吗?大少爷用了不曾?”   梨香见问只得点点头:“中午送了来,大少爷胃口比往日倒是好些,喝了大半碗粥,用了好些萝卜干、麻油拌大头菜和凉拌莴笋。”   “那不就好了!”姚存慧怜爱的轻轻抚了抚姚诗赞的头,笑道:“难得大少爷今儿食量大增,老爷夫人也必定高兴,就由着他性子一回吧,这一回的药就别喝了!”   “这——”      第14章 弟弟的病      “就当是我向梨香姐姐求个人情,怎么?梨香姐姐也不给吗?若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姚存慧笑着说道。   一旁的姚诗赞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睁大眼睛紧张的望着梨香,小脸上满是渴求和期盼。   “那,那好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姚存慧话都说到这一份上了,梨香还能如何?   姚诗赞大喜过望,挥舞着小手,快乐的欢呼起来。   “好,下不为例。”姚存慧笑笑,心中又酸又涩。   她必须马上想办法解决此事,马上!   只要姚诗赞还“病”着,她就没有办法阻止梨香、芹香逼迫他喝药,就算明明知道这是毒药,她也只能够看着他眼睁睁的喝下去。   因为,她没有理由阻止。   陪了姚诗赞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见他有些累了,姚存慧亲自扶他躺下,方离开了鸣凤轩。   临走前,姚诗赞紧紧的攥着她的袖子,汪着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祈求她:“二姐,明天你还来看我,好不好?”   姚存慧鼻子一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抚了抚他冰凉的额头:“乖,过几日姐姐一有空就来看你!”   她也想每天来啊,可是,她不敢。   “哦。”姚诗赞说不出的失望,随即精神又振了振,乖巧的点点头:“我一定乖乖的喝药,二姐,你一有空就来啊!”   “嗯!”姚存慧点点头,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按压住听到那句“乖乖的喝药”才忍住没有发作起来。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立刻招了红蓼进了卧室,问她自己还有多少银钱可以动用。   红蓼见问便将平日里替她存放银钱的匣子捧了出来,为难说道:“所有的都在这里了!以前小姐的月例银子是红枝管的,要不要叫红枝过来问问?”   姚存慧摇摇头说“不必!”,既然都在这儿,问不问红枝又如何?不知去向的银子难不成还能从她手中追讨回来?况且,如今她正冷着、晾着她呢,主动找她询问,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姚存慧点了点零零碎碎的银钱,连铜板都和红蓼一个个的数清楚了,结果算下来,总共只有不到三两银子!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穷得可以啊!姚存慧苦笑。   “真的没有了?”   “……是”   “值钱的首饰什么的呢?”   “……”红蓼摇头,看到姚存慧这么急切迫切,心里十分难过。   “没有就算了!”姚存慧见她这样反而笑了笑,语气轻松的安慰了她一句。既然没有银子,那么心中所想那条路便行不通了,她只有再动脑子,另辟蹊径。   姚存慧却不知,她这不到三两银子的全部家当,还包括了红蓼的月钱……   两天之后,千丝坊果然送过来了四套当季的新衣裳,上乘的质料,时新的花样,一流的裁剪手艺,穿在姚存慧身上,红蓼惊赞不已,欢喜得差点掉下眼泪来。自从先夫人去世,小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就连红枝也试探着夸赞了两句。   姚存慧浅浅一笑,轻叹说道:“其实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我还真不愿意争这些、抢这些!”   “二小姐你心地善良,奴婢一直都知道!”红蓼轻轻替她拂了拂肩头的小小褶皱。   “二小姐,大小姐见了二小姐这身衣裳肯定高兴,二小姐何不去摇芳院一趟,让大小姐也高兴高兴?”红枝见姚存慧并不反感自己开口说话,忙又陪笑着巴结道。   她是马氏放在姚存慧身边的人,如果得不到姚存慧的欢心信任重用,马氏要她还有什么用?如今的姚存慧已经不是从前的姚存慧,她自然不敢再在她面前托大。她必须放低自己的姿态,巴结讨好姚存慧,重建她对自己的信任。   “红枝说的对,二小姐,咱们过去吧!”红蓼眼睛一亮,也高兴的说道。红蓼向来没有什么心眼,红枝从前虽然喜欢大包大揽、颐指气使,可明面上并没有在她面前对姚存慧做出什么实质伤害的举动,红蓼也就单纯的认为这是个人性格问题,完全没有想过她阴暗的心思。   “亏的红枝提醒,走,咱们这就去!”姚存慧也笑了,眼角扫过红枝,隐含着友好的浅浅笑意。   红枝越发高兴,信心大增,忙道:“奴婢这就吩咐小梨、小杏看好屋子,奴婢和红蓼陪小姐一起过去!”   “这一次你陪我过去就行,红蓼留下看守屋子!你们俩是我身边的大丫头,记住了,无论何时必须要有一人留下守着屋子,若是有事非要出去不可,切记要落锁,将院子锁上!”   红蓼深以为然轻声应是,红枝却陪笑道:“二小姐也太小心了,这是在府上,哪里会失窃呢!”   “这是我的规矩,怎么?你有意见?”姚存慧似笑非笑盯着红枝。有的人就是这样,给她两分颜色她就敢开染坊!   徒然一惊,红枝脸上一热,讪讪说不出话来,她忘了,今非昔比!   “奴婢不敢!”红枝下意识缩拱着肩,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走吧!”姚存慧勾唇浅笑,柳眉轻轻挑了挑,径自走在前边,红枝一愣,慌忙快步跟上,怯怯的伸手扶住姚存慧的胳膊。   主仆两个才刚刚出了院子,就碰到姚存美和马群芳正走过来。双方自然而然的停下脚步。   姚存慧穿着秋香色撒花云香纱长褙子,柔亮轻软的料子质感极佳,做工更是精细,领口、袖口、衣襟边侧起着两寸来宽的襕边,以银线勾勒描摹,绣着精致的缠枝蔷薇花;褙子过膝,下边是粉红色的襕边水泻长裙,绣着浅浅的暗纹团花,清雅而不失娇媚,穿在她的身上格外得体。   姚存美和马群芳只觉得眼前一亮,面对眼前的姚存慧,两人都有一刹那的失神,随之涌上眸中的,是浓浓的嫉妒。   姚存美下巴一扬冷哼出声,她很想好好的损姚存慧两句,可是在领教了姚存慧锋利的口角之后,姚存美下意识的有点儿怕她,居然不敢开口讥讽。   “表妹今天可真漂亮!这是千丝坊刚送来的衣裳?”马群芳笑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开口赞道。   “是啊!让表姐笑话了!”姚存慧笑笑:“我正要去大姐那里呢,表姐和三妹要不要一起去?”   “你爱去就去,我们才懒得去呢!”姚存美嘴一撇,十分不屑。   “大姐的嫁衣绣得漂亮极了,那牡丹花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就连蝴蝶都误以为是真花飞落下来呢!表姐和三妹不去看看?”姚存慧十分得意的显摆,好像绣出那么好东西的是她一样。   “哈!”姚存美不屑的嘲笑,冷笑道:“无知!从来没有这种事!假的终究是假的,蝴蝶才不会如此有眼无珠,除非是有人故弄玄虚,撒了香粉上去!弄虚作假,算的了什么!”   姚存美虽然尖酸刻薄,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不过无可否认,她的刺绣技艺非常之高,甚至比姚存嘉还要胜出两筹。这也是她和马氏十分得意之事。马氏因此老怀欣慰,认为自己没有白白花那么多银子替她请教习师傅。   “不信就算了!”姚存慧摆明一副你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语气,耸肩浅浅一笑。   姚存美火气“轰”的一下就拱了出来,大叫道:“去就去!我倒要看看,咱们大姐竟有多大的本事!”   姚存慧微微一笑,无限敬仰的说道:“大姐的本事自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将姚存美刺激得几乎跳起来。   摇芳院中,姚存嘉看到焕然一新的姚存慧眼睛一亮,又惊又喜的携着她的手,眼底的笑容发自真心,暖暖的包围着姚存慧。   姚存慧与她相视一笑。   “几位妹妹都来看我,可真正难得,来,快都坐下!”姚存慧温婉的招呼三人坐下,命绿荷、绿叶斟上茶来。   当着姚存美和马群芳的面,她也不好同姚存慧格外亲近。   姚存美院子里什么样的好茶没有?她哪里稀罕姚存嘉这儿的茶?瞧也懒得瞧一眼,径直就问:“听说大姐绣的花儿能够引来蝴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妹妹也开开眼!”   “如何不真?你不信自己去看,那么漂亮的花引来蝴蝶算什么?”姚存嘉还没说话,姚存慧语气坚定的接口。   姚存嘉自然不会落自个亲妹妹的面子,瞧了姚存慧一眼一笑置之,相当默认。   “是吗?那我倒要瞧瞧究竟有多真!”姚存美轻哼起身,朝月洞窗前的绣架走过去。马群芳也跟了过去。   绣架上绷着的是一个枕套,绣着牡丹花开富贵的图样,一旁搁着个竹篾编就的篮子,篮子中放置着一团团的五彩丝线。   “喂,你们小心一点儿,仔细将大姐的嫁妆弄脏了!”姚存慧对姚存美一向来存着戒心,见她走过去心中一紧,慌忙跟了过去。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比我的手艺还差了点儿呢,也没什么——”姚存美口内不屑的说着,一不留神后退推撞踩着了姚存慧,姚存慧一个不稳,手中还端着的茶碗骤然跌落,一整杯茶水倾入了竹篮中,算是将一篮丝线全部毁了!      第15章 姚存嘉的欣慰      “你、你、你干嘛推我!”姚存慧急得要哭出来。   姚存美吃了一惊,随即恼道:“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凭什么怪我身上?”   姐妹两个当即争吵起来,姚存嘉心中暗暗叫苦,忙上前劝架说和,连说无妨,姚存美悻悻然冷哼两声,带着马群芳扬长而去。   “大姐,对不起啊!”姚存慧十分愧疚,手忙脚乱的帮姚存嘉将线团从地上捡起来,叹道:“幸亏不曾污了大姐的嫁妆,可惜这线,已经用不得了!”   “无妨的,改明儿出去买些丝线就是了!”姚存嘉含笑携着她的手笑道:“倒是你,有没有伤着?衣裳有没有沾着茶渍,这可是新衣裳呢!”   姚存慧笑着摇摇头,任由姚存嘉拉着她一旁榻上坐下说话,绿荷、绿叶早已将地上收拾了去。   “这身衣裳慧儿穿着真漂亮!”姚存嘉握着妹妹的手含笑打量,连连称赞,眉眼弯弯。她一时有些恍惚,好多年了,好多年不曾见过妹妹如此鲜艳亮相,那个明眸皓齿,活泼灵动的妹妹,从遥远的记忆中又回来了!   “就是还少了些簪花钗环,来,姐姐重新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姚存嘉笑着拉她去梳妆台前。   “好啊好啊!大姐又给我梳头了!”姚存慧欢然娇笑,水灵灵的眸子中俱是笑意,心中有暖暖的温情缓缓淌过。   姐妹两个相视笑作一团。   姚存嘉按着她坐在檀木雕花镶边的梳妆台前,将她的发髻散开,拿起阔齿桃木梳一下一下帮她通着头,含笑赞道:“慧儿的头发还是这么好,娘从前就说,慧儿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我看啊果然不错的!”   姚存慧抿唇微微一笑,打趣道:“要说福气,慧儿哪里比得上大姐呢?”说毕调皮的向着镜中的大姐眨眨眼。   姚存嘉一愣,会意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近在咫尺的婚事,不觉脸上一热,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脑笑嗔道:“贫嘴!”   姚存慧咯咯的笑起来,心里却有点微微的发苦。   究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谢府不顾两家多年的交情态度坚决的要求退婚?令姚存嘉陷入绝境,自杀未遂被逼屈辱的远嫁?   看着她满脸待嫁新娘的娇羞容颜,盈盈眉眼容光焕发,姚存慧不敢想,也不忍想,如果噩运如期而至,她,怎么会受得住!   姚存慧暗暗叹息:本尊啊本尊,你从前也太固步自封了,我虽然替你重生,可是,你留给我的记忆太有限,这让我如何是好!   她是你的姐姐,在我心里也早已把她当成了姐姐,我该怎么办,才能改变这场噩运?   “在想什么呢,臭丫头!”姚存嘉瞧着铜镜中眉心微蹙,一脸心思的妹妹,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句诗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她哪里知道,她眼前的妹妹不是单纯的少女情怀,而正为了她的命运愁绪满怀呢!   “没、没什么!姐姐的手艺太好,我一时看呆了!”姚存慧失笑解释。   姚存嘉又是“扑哧”一笑,调侃道:“你这小嘴儿越发的甜了,抹了蜜不成!行,好了!啧啧,我家慧儿真是个大美人!”   姚存嘉葱白纤细的手指翻飞如燕在妹妹乌油油的秀发中穿梭,不多会便挽了个漂亮的发髻,信手从自己的首饰匣中捡了两朵蝶恋花金累丝嵌宝玉珠花簪上,又斜斜插上一支玉兰花苞青玉钗。   姚存嘉是嫡长女,且行事素来稳重端庄令人找不出半丝不对,马氏不敢对她太过分,因而她也保存下来不少亲生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加上姚老爷很看重她和谢家的亲事,对她的生活也偶有关心,偶尔也会送些礼物,姚存嘉的日子比姚存慧要好上许多。   “大姐你又取笑我!”姚存慧瞧着镜中的自己,乌发如云,明眸皓齿,五官清秀俏丽,气质清雅出众,一时竟也有些挪不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哪儿是取笑你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们说说,是不是?”姚存嘉咯咯笑着,问着绿荷、红枝等。   绿荷、红枝等自然不会败主子的兴,无不含笑称是。红枝更是陪笑着巴结道:“要奴婢说啊,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大小姐的手真巧,将二小姐这么一打扮,更是天仙似的!奴婢求大小姐一个恩典,大小姐把这手艺也教教奴婢吧,奴婢回头也好学着伺候二小姐!”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姚存嘉指着红枝笑道:“好丫头,果然是个伶俐的,难怪慧儿那么依赖你!难得你有这份心,明儿你闲了尽管来,本小姐必定教了你便是!好好伺候好你主子,将来的好处多着呢!”   红枝心头没来由突的一跳,总觉得姚存嘉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一时又琢磨不出什么,慌忙陪笑着屈膝垂首道:“那奴婢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姚存嘉微微一笑,暗暗向绿荷使了个眼色,绿荷便笑着去拉红枝,说是请她帮忙描个花样子,将她带了开去。   绿叶也会意退下,守着门口,留她们姐妹二人在屋里说话。   “慧儿觉得红枝这丫头怎样?”姚存嘉为姚存慧添了茶,一边微笑着闲闲问道。   当着自己的亲姐姐,同一阵线的队友,姚存慧当然不会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遂正色道:“此人眼空心大,见利忘义,连红蓼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你真的这么想?”姚存嘉吃惊,不敢置信的瞪向姚存慧。   对于红蓼、红枝这两个丫头,姚存慧一向来都是依赖重用红枝多些,可以说,红枝完全可以做的了落梅院的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姚存慧都有点怕她,不敢驳她的回。   从前姚存嘉也恨铁不成钢的提点过姚存慧,无奈姚存慧每次一声不吭的听了,看似听进去了,可是转过背又是照旧。日子长了,姚存嘉也心灰意冷了懒怠再劝,由着她去。如果姚存慧不是她的亲妹妹,如果不是母亲临终前自己答应过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姚存嘉肯定不会再踏入落梅院一步!   那个地方,她去一次生气一次!   碍于马氏的淫威,生气还不能表露在外,只能回了自己的屋里,夜深人静之时暗暗叹息,常常午夜回首眼眶不知不觉就潮了,尤其如今婚期临近,她的心中更加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终于就要离开这个牢笼,终于可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忧的是妹妹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弟弟虽然体弱,可是父亲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矜贵,她反而不需要牵挂太多!可是,这个妹妹——   一直是横梗在姚存嘉心头的一根刺!   没想到她今日竟然说得出这番话来,再联想到那日她醒来之后惩罚红枝的手段,姚存嘉心怀大慰,眼眶都有些发热了,不觉暗想:这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吗!   “我当然是这么想,而且,这本来就是事实啊!”姚存慧笑笑,柳眉轻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而且,红枝是马氏的人,我怎么可能会相信她!”   姚存嘉心头一振,脱口问道:“既然你知道她是马氏的人,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姚存慧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胸有成竹:“马氏不在咱们姐妹身边安插人怎会放心?走了一个红枝还会有第二个红枝来,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个知根知底的留下,姐姐觉得呢?”   姚存嘉会心一笑,目露惊喜赞赏:“慧儿长大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她的身边照样有马氏安插的人,她的处理方法也如同姚存慧一样!而且,她也知道马氏前些日子花大价钱买回了四名绝色丫头,单独开辟了院子请人训练,不用说,这是她的陪嫁丫鬟!   不过,她不在乎。   出了姚家的门,到了谢家,马氏还妄想通过几个陪嫁丫鬟摆布遥控她吗?做梦!   “大姐,”姚存慧终于忍不住开口:“马氏这人绝不简单,她不会让咱们姐妹好过的!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在大姐的亲事上动手脚,大姐要小心防范才是!”   姚存嘉眉头一跳,忙问道:“你是不是——看到、听到了什么?”事关终生,不由得姚存嘉不重视。   姚存慧摇头苦笑:“如果能够轻易让咱们知晓,马氏就不是马氏了!正是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小心呢!”   姚存嘉怔怔望着前方,默然不语。   姚存慧所担忧的,她曾经也同样担忧过。可是,据她暗暗观察打听,马氏在这上边并没有半点儿举动,又加上父亲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所以,她也就解释为马氏不敢惹父亲动怒故而毫无举动,也就慢慢的放下了心。可是如今听姚存慧这么一说,她也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慧儿说的对,只是这事急也急不来,防范更是无从防起,唯有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慧儿放心,姐姐心中有数。”   姚存嘉微笑着说道,不知是宽慰妹妹还是宽慰自己。马氏在明她在暗,马氏可以调动府内府外无数的力量关系来算计自己,而自己的天地只有这小小的摇芳院,能够任用的人除了贴身丫鬟再无别个,她能怎么办?      第16章 姚诗赞病情突变      姚存慧看她的神情立刻就想到了这点,她微微有些懊恼不该在此时拿这么扫兴的话来影响姚存嘉的心情,于是忙笑道:“大姐放心,慧儿会帮大姐的!这门亲事可是父亲看重的,料想马氏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母亲在天上,也会保佑我们的!”   姚存嘉心中一宽:“慧儿说的对!”   姚存慧正欲告辞,姚存嘉起身笑道:“慧儿你且等等!”说着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捧了个一尺见方的嵌螺钿莲瓣纹红木匣子出来。   姚存嘉含笑将盒子打开,递在姚存慧面前。   “这是?”姚存慧吃了一惊,诧异的望着姐姐。匣子中装满了各种珠宝首饰,有玉镯、珍珠耳环、白玉钗、金镶宝石簪花、翡翠项链等,看去五色呈迷,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这些是母亲留下给咱们姐妹的,今天姐姐把你这一份交给你,还有一些别的,等过些日子姐姐收拾整理出来了一并给你。姐姐希望你能够将母亲的东西好好保存。”   姚存嘉早就想把这些东西给了妹妹,又怕到了她的手里轻易被人拿了去是以一直存放在自己这里,如今看她心思细腻远不同以往,她便也放了大半的心,试着将这一匣子首饰给她。   这一匣子只是普通略好的货色,还有好些珍贵名贵首饰,她还不敢一下子统统交给她,她得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是不是真的保得住这些东西。   “傻了呀?还不快收下!”姚存嘉笑道:“有了漂亮衣裳,当然要有漂亮首饰才配的上,这是你应得的,难道还要跟姐姐客气不成?”   “谢谢姐姐!”再推辞就矫情了,姚存慧知道姐姐是真心实意要送给自己的,于是忙起身双手恭敬接过。   “这就对了!”姚存嘉欣慰一笑。   “姐姐,明儿姐姐可是要出门买丝线?”姚存慧捧着首饰匣子问道。   姚存嘉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大周规矩,待嫁女儿绣嫁妆,丝线针头布料统统都要自己亲手选购,不可假手他人。   “明儿我陪姐姐一起去吧,毕竟,今天都是因为我——”   “也好!你也许久没有出过府了,正好散散心,好好逛逛!”姚存嘉想也没想就笑着答应。   “谢谢姐姐,明天姐姐别忘了叫我!”姚存慧十分高兴,惹得姚存嘉包容直笑。   次日,姚存嘉果然派人来叫了姚存慧,姐妹两人高高兴兴的出府。   这是姚存慧来到这个异界头一回出门,街道笔直宽阔,两旁商铺云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让姚存慧惊讶的是,不但逛街买东西的女子甚多,就连店铺中做生意的女子也很多,有盘起了发髻的媳妇大娘,也有梳着未婚发髻的妙龄少女。   无论逛街的还是做生意的女子们,无不大大方方,除了少数极个别的,大多数人连帏帽面纱都免了,令姚存慧叹为观止,更是暗暗庆幸,庆幸来到这个对女子格外宽容的时代。   日子如常过着,姚存慧每日里从马氏那里请了安,偶尔往鸣凤轩和摇芳院去坐坐,剩下的时间大多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过了三日,姚存慧吃过早饭想起姚诗赞头天晚上嚷嚷着有点儿不舒服,放心不下便带着红蓼过去看看。   姚诗赞正盼着她来呢,一见之下喜出望外。   不料,姐弟两个还没说上几句话,姚诗赞突然痛苦的大叫一声,抱着头在软榻上打起滚来,将姚存慧和香梨、香芹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姚存慧一边揽着姚诗赞颤声呼唤安慰,一边忙命红蓼和香梨去请老爷夫人。   姚老爷和马氏过来看到如此,也是慌得神魂出窍。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马氏还不忘记挑拨几句,明里暗里责怪姚存慧没有小心照顾弟弟。   姚老爷正在气头上,看到儿子这么痛苦早已失了理智,一肚子的气正没法发泄,听了马氏的话立刻就黑沉着脸恶狠狠的瞪着姚存慧朝她咆哮喝骂,扬起手就给了她一下,姚存慧尖叫着大哭道:“爹,快,快请大夫呀,快请最好的大夫给弟弟看病呀!”   马氏不酸不凉道:“二小姐你就别添乱了,这还用说嘛,大夫早就派人去请了!”   不一会,毛氏、姚存嘉也来了,忙忙上前探问何故?姚存嘉看到妹妹掌印分明的脸颊一片通红,心中大痛,脸色顿时一白。   “不省事的狗奴才,怎么大夫还不来!快,再派人去请,快去,快去!”姚老爷急躁的咆哮,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儿子的呻吟呼痛声像一把钝刀在一点一点的割他的肉。   “老爷稍安勿躁!”马氏一边抚慰姚老爷一边忙又命乔妈妈传话,命外院得用小厮再去一趟。   不料,先前去那小厮回禀:张大夫不在,有事出城去了!   姚诗赞的病一直是这位张大夫在跟进,姚诗赞的情况也一直很稳定,这种意外是头一回发生,马氏一下子也懵住了,不知所措。   “老爷,那就——等等吧!”   “胡说!难不成全京城的大夫都死绝了!”姚老爷听了这话气得一口气差点儿转不过来,想了想,忙道:“去,去燕子胡同刘太医家看看他在不在,将刘太医好生请来,求他救救我儿子一命,就说姚某定当厚报!让管家去,马上就去!”   下人们不敢怠慢,慌忙一溜烟出去传话。   “刘太医?可是太医院的医首那个刘太医?大伯什么时候跟他这么好的交情了!”毛氏吃惊问道。   刘太医脾气古怪,虽然没有当上太医院的院判,但是医术却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的,曾经治好了众人束手无策的太后的恶疾,太后凤心大悦,封了他“医首”的称号,准其不拘小节,便宜行事。   好在他对医学的钻研近乎痴狂,除了钻研药方和各种疑难杂症,对别事一概不感兴趣,对谁也不会造成威胁,因此整个太医院无论敬仰他的还是厌恶他的,没有一个敢招惹得罪他,就是院判、副院判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老爷竟然能够请得动他,的确是一件很令人吃惊的事,如果毛氏不问,马氏也会忍不住开口问的。   姚老爷面上不禁显出两分得意,淡淡道:“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也不敢肯定能不能请到他!”   姚老爷情不自禁想起两天前自己和刘太医在茶馆的偶遇,更没想到以脾气古怪著称的他竟然会主动同自己搭话,明显对自己颇有好感!这还真是——人和人之间,还得讲缘分啊!   毛氏、马氏包括姚存嘉听了这话都露出两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们都很了解姚老爷,姚老爷不是一个喜欢吹牛、说空话的人,他敢这么做、这么说,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九成九。   果然,管家真的将刘太医请了来了。   马氏微微一愣,情不自禁有点儿心慌,姚老爷早已满脸是笑亲自迎了出去,迫不及待将刘太医请了进来。   刘太医也不含糊,当即就坐在榻前替姚诗赞诊治,先是施针令他安静镇定了下来,随后望闻问切细细的替他诊治,又叫将原药方拿来。   马氏稍有犹豫,被姚老爷一瞪,只得硬着头皮命人将药方递了过去。   刘太医看完之后,也不顾有没有不该在场的人在场,开口就骂:“庸医!混蛋!混蛋透顶的糊涂蛋!”   马氏和姚老爷齐齐变了脸色,姚存慧姐妹相视一眼面色发白,毛氏则是眼睛一亮,众丫环们齐齐吃了一惊。   马氏变色是另有心病,姚老爷则是担心害怕,余者亦是各有各的心肠。   “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了,都退下!”家丑不可外扬,姚老爷岂肯让毛氏和下人丫环们看了热闹去。   众丫环们唯恐殃及池鱼巴不得这一声,毛氏却是十分的不情愿,脚下的步子怎么挪也挪不动。   试想啊,刘太医一开口就是这么有料的话,天知道后边还会爆出什么重磅来呢,期待,太令人期待了!   “二婶,咱们出去候着吧!”姚存慧轻轻挽住毛氏的胳膊,柔声相劝。   毛氏虽然一千一万个不想离开,可也知道有姚老爷在这里自己的心愿是不可能得逞的。她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叹一声,由着姚存慧拉了出去。   姚老爷瞥向二女儿的目光就多了一丝赞赏,目光移过她红肿的脸颊时,暗暗的起了些许内疚。   “刘太医,这究竟是什么回事,请刘太医告知。”屋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姚老爷忙忙相问。   “是啊刘太医,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可得同我们说实话啊!”马氏也在一旁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尤其将“实话”两个字咬得重重。   如果换了是别的太医,听了马氏这话,再对上她斜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没准心里就要“咯噔”一下,然后在肚子里好好的斟酌斟酌该怎么说。   可是,刘太医是谁呀?除了医术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他细心琢磨的,自然也辜负了马氏一番提示。      第17章 真话      “哼!”刘太医瞪了姚老爷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嚷道:“小少爷身子虚弱而已,根本就没病!”他抖了抖手中那张药方:“照你们这种治法,迟早要把他的小命折腾玩完!”   “刘太医,这,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马氏脸色唰的变得惨白,声音发颤,顿时觉得欲哭无泪。   “发现”姚诗赞生病的是她,请大夫的也是她,如果刘太医所言坐实,她如何能够逃过这一劫!   姚老爷锐利而冰冷的目光蓦然扫过马氏,马氏眼前一黑双膝一软差点儿晕了过去。   “刘太医,此言当真?”姚老爷手心下意识攥得紧紧,紧绷着身子问道。   “怎么?”刘太医不悦的瞪着姚老爷质问:“你怀疑我老头子的医术?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刘太医说着,指着药方上的药材一样一样的同姚老爷说了起来,这一种如何如何,有何功效,那一种又怎样怎样,这两种或者这三种混在一起又会产生什么作用,一边说着药方一边又陈述着姚诗赞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各种现象。   只说了一小半,姚老爷就抬手止住了他,心下一片冰凉的喃喃道:“刘太医,您别说了,我,我信您,我信您!求求您救救犬子!大恩大德姚某没齿难忘,定当重谢!”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我可不贪图你的谢礼!”何况,我要的东西你也没有!刘太医心想。   “这孩子五脏肌理已然受损,不过他命大,遇上了我老人家,你就放心吧,只要按照我的方子调理,不出半年保准还你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小少爷!我说姚老爷啊,不是我说你,你呢,财大气粗是不错,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孩子明明无病,一味的虚补狠补,你也不管他受得了受不了?”刘太医不管三七二十一满口的教训着,姚老爷不敢顶嘴,垂首称是领受,恭恭敬敬的请他到外厅重新开了药方,随后又恭恭敬敬的送亲自送他到门口。   “大伯,怎么样、怎么样?赞儿没事吧?”姚老爷回到凤鸣轩,毛氏立刻围上来问。   姚存慧姐妹也紧张急切的盯着姚老爷。   姚老爷脸色缓了缓,淡淡笑道:“没事了。赞儿的病情有变,先前的药方不管用了,刘太医给开了新的药方,还说啊,要不了多久赞儿就会康复了!”   “真的吗?爹!”姚存嘉顿时双手合十展颜笑道:“这真是太好了!”   姚存慧提起的心也暗暗放下,悄悄的舒了口气,手心里一片湿冷的汗意。   马氏也勉强笑了笑,故作镇定,脑子里正飞快的转动着等会儿该如何跟姚老爷解释。   “是吗?赞儿真是福大命大!恭喜大伯、大嫂了!”毛氏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好没趣。她敏感的嗅到了她感兴趣的八卦的气息,可惜却是隔靴挠痒,接触不到真相。   毛氏见姚老爷明显不欢迎她继续呆下去的神情,只得讪讪告辞。   “爹!母亲!”姚老爷夫妻父女四人来到姚诗赞床前,姚诗赞苍白着小脸,挣扎着坐起来。梨香、芹香慌忙上前挪过大引枕扶着他靠坐起来。   “乖孩子!”姚老爷一把推开梨香、芹香,亲自扶着儿子靠坐起,揽着他单薄瘦弱的身子,瞧着他苍白的小脸和虚弱的气息,心中一痛,不由得又恨恨的瞪了马氏一眼。   “赞儿,你乖乖的休息,相信爹,很快病就会好的!”姚老爷既心疼且愤怒,温言抚着儿子的小脑袋。   “嗯。”姚诗赞乖巧的点点头,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姚老爷委屈道:“爹,我可不可以不喝药了,那个药好苦,好难喝,喝下去好难受,我不要喝了!”   姚诗赞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姚老爷脸颊肌肉抽搐,心头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愤恨的眸子瞪向马氏,恨不得立刻撕了她。   马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手中的帕子搅得皱成一团。   “不喝了,以后咱们再也不喝那个药了!”姚老爷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着这句话。马氏啊马氏,你竟然敢!   “真的?”   “爹几时骗过你!”   “太好了!爹真好!”姚诗赞欢呼起来,灰沉沉的眸子中顿时闪烁出两分亮光,小脸也光彩了几分,他向着姚存慧笑得眉眼弯弯:“大姐,二姐,我不用喝药了,爹说我不用喝药了!”   姚存嘉温柔含笑,姚存慧便走上前去,紧紧握住姚诗赞的手,满脸怜爱疼惜的柔声笑道:“是,是,爹爹最疼赞儿了,所以赞儿一定要赶快的好起来!”   “嗯,二姐!”姚诗赞望望父亲,用力的点点头,小手紧紧的握着姚存慧的手不肯放开:“二姐要天天过来陪我!”   姚存慧笑着,祈求的目光望向姚老爷。   姚老爷看到儿子对女儿如此依赖,又想到马氏对儿子的所作所为,心中暗暗琢磨。他主要的精力和时间必须要放在生意上,不可能天天守着儿子,而儿子的身边也不能缺少了人照看,马氏显然是不可能了,姚存嘉很快就要出嫁,姚存慧,倒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而且,姚诗赞是她同胞的亲弟弟,不是吗?   “好好,以后就让你二姐天天来陪你,好不好?”姚老爷宠溺的抚摸儿子的头。说着转向姚存慧郑重道:“慧儿,爹将赞儿交给你了,以后赞儿的日常起居生活由你全权负责,你要好好照顾好赞儿,不要让爹失望,知道吗?”   “老爷,这——”马氏吃了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全权照顾,那她算什么?   “夫人有意见?”姚老爷眸光一凛,冷冷的睨向马氏,将马氏后半截话生生的截住,半响,姚老爷不紧不慢却又无比坚决的说道:“夫人管着家中这么大一摊子事难免力不从心,赞儿身子弱,禁不得半点儿疏忽,就让慧儿替夫人分忧吧!不然,让她二婶替夫人分担一部分家务事、好让夫人腾出精力照顾赞儿?”   马氏顿时哑口无言,垂首陪笑道:“老爷说的是,一切就按老爷的意思好了。”   “是,爹,女儿记住了,一定不会让爹失望。”姚存慧这才柔顺答应,不经意与姚诗赞的眸子对上,二人悄无声息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眼神。   姚存慧不由暗赞父亲的老辣,一句话就将马氏逼迫得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她同意让姚存慧全权照顾姚诗赞,要么她亲自照顾就分一部分管家权给毛氏,权衡利弊,马氏根本没得选!   而且,姚老爷也是在暗暗警告敲打马氏:莫要再耍花样,姚府不是非要她当家不可!毛氏,照样可以管家。   “你们也都听见了?”姚老爷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梨香、芹香,声音冰凉得可怕:“以后但凡大少爷的事,都要向二小姐禀报请示,按二小姐说的做,明白了吗?要是让我发现谁敢阳奉阴违,先想一想她有几条命!”   “是,老爷……”梨香、芹香缩着肩膀僵立一旁,抖抖索索的答应着。老爷很少出手,但每次出手都绝不容情,极其冷酷残忍,此刻听到他这番凉薄冷酷到极致的话,哪儿敢说半个不字。   姚存慧忙陪笑表态:“爹和母亲放心便是,慧儿但有不懂的,一定先行禀过爹和母亲,请爹和母亲做主。”   姚老爷见她态度端正,语气恭谦,满意的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她说是凡事向爹和母亲禀报,可是他听出来了,母亲只是陪衬,重点在爹上边。马氏也听出来了,心里一阵一阵发闷。   “爹、母亲,赞儿也该休息了,咱们都回去吧!”姚存嘉温柔的笑道。   “正是呢!”姚老爷一看儿子精神恹恹的小脸,便亲自扶了他躺下,吩咐了几句,领着众人退下。   “等会儿让你身边的丫头去爹那里拿一管膏药。”姚老爷忽然向姚存慧说道,目光朝她一瞥随即别向旁边,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这也算是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吧?身为父亲,跟女儿如此放低姿态,这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当然觉得不自然!   姚存慧一愣,这才想起他刚才打自己的一耳光,便若无其事的柔顺微笑道:“谢谢爹!爹爹和母亲、姐姐先请回吧,女儿还想问问梨香、芹香一些事!”   “也好。那我叫人把药膏送到这儿来吧!”姚老爷见她对姚诗赞上心自是满意,不由得又退了一大步。惹得马氏和姚存嘉目瞪口呆:她们何时见过他如此对人退让过?从来没有!   “有劳爹爹。”姚存慧嘴里说得柔顺恬静,心中却是暗暗冷笑,他对她没有半句关心,半句也没有!更不会嘱咐她“别累着、自个也要注意休息”诸如此类的话,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可以继承他的家业的宝贝儿子。   姚存慧暗自嘲笑:天,自己这是在喝弟弟的醋吗?他越在乎弟弟,自己应该越高兴才对的!   可是,高兴欣慰放心的同时,她的心里仍然感到有点酸涩。      第18章 成功接手      姚存慧和梨香、芹香送走了姚老爷一行,瞧着姚诗赞已经沉沉睡去,姚存慧便分别唤了梨香和芹香到次间里说话。   她有意分开传唤两人,先是叫了梨香进去,让红蓼陪着芹香坐在外头的厅上等候。她不会给她们半点儿串供的机会,也不会让她们有时间去向马氏请教讨教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横竖如今她奉的可是父亲的命令,梨香、芹香料想也没那么大胆子转眼就敢同她作对。   姚存慧所问的话看似闲散杂乱,其实细得不能再细,将姚诗赞的生活起居、作息时间、衣食住行里里外外全全面面问了个遍,没多大一会儿,梨香就感到招架无力,额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她头一回觉得,二小姐,好可怕!   姚存慧看起来神态闲闲,云淡风轻,其实内里比梨香更感到累。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这个下马威她必须要给的透透的,不趁此机会一气炮熟,下次再想收服就难了!   问完她二人话,姚存慧回到落梅院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她疲惫至极,洗了脸,净了手,靠坐在长榻上几乎一动也懒怠动,但是心中却是格外的舒畅与快意,幼弟的危机,终于顺利解除了!她相信很长时间内,马氏绝不敢再打姚诗赞的主意,除非,她是真的疯狂了!   本尊的记忆中,重生之前,她好歹做过协阳侯的夫人,那时虽然瘸了腿,虽然性子内向,可诰命到底摆在那里,京城里上流社会的人事她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包括有名的刘太医。   那日她和大姐出门,她便抽空跑去求见了刘太医,两份罕见的半张药方轻而易举的敲开了刘太医家的门,见到了刘太医本人。   她说,她别无所求,只求刘太医如实诊治幼弟的病情,那么她便将这两分完整的药方奉上。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刘太医开门见山表示要知道实情。   姚存慧便微微的笑了,她告诉刘太医,幼弟身子虚弱,父亲膝下仅此一子,宠溺非常,请了名医开了药方,皆是大补烫旃的药材,却并未考虑幼弟受得了受不了,她曾苦劝过,但父亲固执己见不肯听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恳请刘太医出面诊断一回。   说着又巴结一句:“在京城医药界,您的话可是比圣旨还真,只要您开了金口,相信父亲一定会相信您的!”   刘太医素来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负,听了这话心中舒坦,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深以为然点点头。   这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而且,姚存慧气质出众,举止娴雅,进退有度,他心中颇生好感,她一片爱护疼惜幼弟之心亦令人感动,更重要的是,那两份缺了一半的药方,拿不到完整的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姚存慧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也就有了茶馆刘太医和姚老爷的偶遇,有了张大夫临时有事出城。   并且,为了不使父亲觉得失了面子,姚存慧请求刘太医不要把两人之间的协议说出来。   至于姚诗赞突然头痛发作,那是姚存慧和他商量好的让他故意演一场戏。姚诗赞当然听从二姐的吩咐,听二姐说只要事情成功,将来他还可以不用再喝那么难喝的药了更是双手双脚赞成。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最终达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她没有猜错,这里头果然有马氏的手脚,就不知道马氏会怎样跟父亲解释了!   第二天一早,姚存慧去给马氏请安的路上恰好碰到大姐,于是姐妹二人一同过去。   马氏的眼眶略微红肿,看样子昨天该是狠狠的哭过一场。不过,容颜神情看去还好,与往昔并无不同。   姚存慧心里好生失望,马氏果然不简单,父亲放在心尖上的儿子被她动了手脚居然仍然被她逃过了一劫!也不知道昨天马氏是怎样在姚老爷面前巧舌如簧的分辨解释的,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她得到了父亲的原谅!   无论这里头有没有她娘家靠山的原因,她的的确确是得到了父亲的原谅,姚府的内宅,仍然是她的天下。   尽管姚存慧知道,为了利益,为了马氏有个当大官的爹,父亲绝不可能不饶恕马氏,更不可能休了她!   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马氏仍然完好无损的坐在自己面前,除了眼眶有点红肿之外毫无异样,姚存慧的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在父亲眼里,真的没有什么比利益更加重要!她本来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的,不是吗!   马氏今日看到她们姐妹,尤其是看到姚存慧,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不过略说几句话,便摆手命她们散了。   姚存慧姐妹刚出了马氏的正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中,就看到毛氏身边的阿兰笑吟吟的从前边一棵红枫树下小跑了过来,看样子倒像是特意在等着她们似的。   “大小姐、二小姐!”阿兰笑嘻嘻的上前行礼,向姚存慧道:“二小姐,我们夫人昨儿得了些桂花莲子糖和玫瑰瓜子,知道二小姐爱吃,特意请二小姐过去坐坐呢!大小姐也一起去吧!”   姚存嘉本就不喜和毛氏搅合在一起,况且阿兰这话摆明了是只想请姚存慧一个人的,她便笑笑道:“多谢二婶好意,我还要回屋里绣些活计呢,我就不过去了!”说着,向姚存慧微微一笑暗暗使了个眼色,同她话别,带了绿荷去了。   姚存慧瞥了阿兰一眼微笑道:“难得二婶记挂着我,早该去看望二婶了!”便命阿兰带路,与红枝一起随着阿兰往二房棠梨院过去。   姚存慧心中暗暗冷笑,毛氏迫不及待叫她过去想做什么她心知肚明。所以,她特意带了红枝在身边。红枝再被她震住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迟早会把话带给马氏。   “二婶!”姚存慧笑吟吟进了棠梨院正院毛氏日常起居的耳房,笑着招呼道。   棠梨院坐落于姚府的东北方,是一座三进的极大院子,倒座、后罩、东厢、西厢、耳房一应俱全,还有东、西两座极大的套院跨院。还连带着小巧精致的花园。   毛氏到底是书快电子书论坛出来的闺秀,院子布置得很有品味,假山堆石错落有致,明媚清幽颇见不俗,奇花异卉栽植其间恰到好处,一步一景令人心旷神怡。   “哟,慧儿来了!”毛氏正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教七岁的姚存芸绣花,穿着一身湖绿色绣洁白小花的阔袖褙子,如云鬓发松松的挽着,两只水滴状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慵懒的美人气质展露无遗。   毛氏微笑着起身,命姚存芸见过二姐,便叫奶娘带她出去玩,拂了拂衣衫,抬抬手笑着招呼姚存慧坐下,含笑道:“慧儿真正是客气的紧,若是二婶不差人去请,怕是也想不起二婶来呢!”   说话间,小丫鬟奉上茶和糖果点心来。   “哪里的话!倒叫慧儿不好意思了!”姚存慧起身接了茶复又坐下,腼腆垂眸笑道:“还不是怕扰了二婶清净呢!”   “二婶天天闲着呢,正是太清净了,巴不得你来说说话!”毛氏半是叹息抱怨半是玩笑的说道,微睨着眼打量姚存慧,只见她穿着一件白底杭绸的褙子,绣着大朵大朵开得娇媚的姚黄牡丹花,底下是素净的白绫长裙,发髻上簪着石榴红的宝石簪花,淡雅中透着几分娇媚,眉眼盈盈,嘴角含笑,葱白修长的纤手端着青花茶碗,就那么随意的坐着,那一股子清淡如水的气质和淡定从容的神情便自自然然的透露出来,叫人越看越挪不开眼。   “只是今后啊,怕你也是不得闲了!听说——大伯让你今后专管照顾赞儿呢?可是真的?”毛氏手中轻摇着团扇,扇柄上金黄的流苏穗子一下一下的跟着晃动。   “是啊!”姚存慧笑得理所当然,说的更是理所当然:“爹说母亲管家太忙,恐分不出精力,所以,便让我同母亲分忧。其实,我哪里又懂什么了?不过是多过去看看,督促赞儿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早日把身子养好,大主意还得向爹爹和母亲讨教呢!”   又是滴水不漏!毛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无不赞同的点头称是,顺口夸赞了姚存慧识大体、懂事之类的几句,又疑惑问道:“听说昨儿个刘太医重新给赞儿开了药方子了?总是说赞儿身子弱身子弱,这到底是个什么病呢?刘太医可说明白了?”   姚存慧笑道:“二婶说对了,可不就是身子弱!刘太医留了个温补的方子,说是吃上一段时间就会见效。”   毛氏心中失望,眼睛却亮了亮,身子微微的向前倾,意味深长的含笑问道:“这么说,那张大夫开的方子作废不用了?”   姚存慧心头一紧,下意识抬眸朝毛氏望过去,恰对上她灼灼发亮的眸子便又轻轻眨眼避了开去。      第19章 姐妹夜话      毛氏这话,她还真是敢说!   张大夫开的方子作废不用,岂不就是说那方子有问题?那么,请来张大夫的马氏不是也有问题?   尽管事实如此,但姚存慧绝不能让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否则,经过毛氏这张嘴,自己就要倒了大霉了!   姚存慧思及此便笑道:“刘太医是谁呀?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的名号?还有谁的医术能够高过他?爹爹既然请来了他为赞儿诊治,自然是用他开的方子了!那张大夫医术再高明,也比不得刘太医嘛!”   “这倒也是啊!”毛氏挑眉笑了笑,显然十分不满意姚存慧这个回答。   “叨扰了二婶半日,我还得去凤鸣轩看看赞儿,就先告辞了!明儿闲了再来给二婶请安。”姚存慧笑着起身。   毛氏见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兴致也去了一大半,于是也不留她,只笑着说“明儿闲了尽管来!”便命人送了她出去,自己连身都懒得起。   姚存慧屈膝向她福了福,转身从容离去。   凤鸣轩中,姚诗赞不用再喝那难喝的药,改成了刘太医所开的温补方子,姚诗赞虽然仍旧有些不乐意,可药汁并不有多难喝,相比从前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的,也就没有多么抗拒。   姚存慧陪着姚诗赞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又问了梨香、芹香姚诗赞晚间是否睡得安稳?早上几时起来?起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等等事无巨细一样不落。又去了小厨房,亲自检查了熬药剩下的药渣。随后支使两个小丫头到府中花匠那里弄来两盆茂盛的吊兰和绿萝安置在屋子里,命将姚诗赞卧室的窗户打开通风透气,吩咐卧室中无论白日晚间均不许点香,如果要点先要取得她的同意等等。   梨香、芹香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一一答应,对待姚存慧的态度比之从前有天壤之别。   回到落梅院中,一天又差不多过去了。   晚饭过后,姚存慧要热水洗了头,坐在院子里同红蓼说话,一直说到月上中天才进屋准备歇息。   不料,她刚刚准备就寝时,院子里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红蓼忙出去开了,见到来人愣了愣,随即脸色大变忙将她让了进来,慌忙将院门关上,抚着胸口半响说不出话来。   姚存慧看到红蓼领进来的姐姐后,也是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半响合不拢嘴。   只见姚存嘉穿着白绫裙子,外罩着宝蓝过膝马甲,梳着丫鬟头,钗环全无,活脱脱府中丫鬟的打扮。   “大姐,你这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姚存慧好容易合上惊愕的嘴巴,忙忙将姚存嘉拉进了卧室,将厚厚的帘帐放下,心突突的跳得厉害。   如果不是有事,姚存嘉怎么会这副打扮夜深人静时候独自一人悄悄来找她?   “没有出什么事,你放心。”姚存嘉气定神闲的坐下,说道:“我们虽然是姐妹,可是单独在一起说私房话的次数多了总归不好,迫不得已,我只好这个时候如此这般过来见你了。”   姚存慧先是听她说没有出什么事心中略定,听到后边一番话一颗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惊疑不定的望向姚存嘉,声音有些发颤:“大姐……”   姚存嘉也不说话,只是那么坐在那里,微抬着头,眸光平静,一眨不眨的望着姚存慧,仿佛要通过她看到某些东西一样。   一开始,姚存慧也不说话,只是平静的同她对视,越对视她心里越没底,姚存嘉这样的目光,让她很不安,心里开始空落落的起来。   “大姐,究竟怎么了!莫非,莫非大姐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吗?”姚存慧心虚,强颜挤出一丝笑容,问出来的话后悔得恨不得咬了舌头。   “如果不是清楚明白的知道你不曾私自离开过姚府,我几乎要以为,落水之后醒来的慧儿已经不是我的妹妹。”姚存嘉的语气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就只是在陈述着事实,可是却让姚存慧的心骤然剧跳起来,双脚一软差点儿站立不住。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就这么望着姚存嘉。   “可我知道,你是慧儿,是我的妹妹。”姚存嘉挑眉一笑,眉目尽然舒展。   “大姐,”姚存慧心中安定下来,这才感觉到背后一片湿凉的汗意。她幽幽道:“我是慧儿,我是你的妹妹,一直都是。大姐,落水之后重新醒来,我才知道,从前的我错得有多么离谱!所以,我不会再做从前的慧儿,绝不!”   “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姚存嘉静静微笑:“如此,我真正可以放心的出嫁了!可是慧儿,我是你的姐姐,不是别的什么外人,为什么,你竟然连我都信不过?”   “大姐?”姚存慧愕然。   姚存嘉浅浅一笑,凝着她一字字道:“慧儿,你别告诉我,刘太医上府为赞儿治病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慧儿,你可知你太冒险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大姐,”姚存慧心中一惊,一想也是,那天她陪姚存嘉出府购买丝线,她磨着她要出去逛逛,紧接着昨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姚存慧又顺利的获得了全权照顾姚诗赞的资格。以姚存嘉的聪慧敏感,她岂能一点儿也不起疑?她肯冒险前来,当面同她质问,这说明她真心当她是姐妹!   姚存慧心中既惊且愧,垂眸低声道:“大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慧儿!”姚存嘉突然上前,猛的伸手将姚存慧揽在怀中紧紧的拥抱着,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没用,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和赞儿,让你们都受苦了!是姐姐没用!”   “大姐!不,不是的,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姚存慧急了,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凝着她认真说道:“大姐,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出嫁,一辈子幸福、快乐!大姐,在这个当口,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我——”   “不许再说!”姚存嘉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坚定和决然,她盯着姚存慧一字字道:“咱们是姐妹,就算要战斗,咱们姐妹也应该肩并肩站在一起。慧儿,我再不许你独自冒险!你答应我,再也不会了!”   姚存慧愣住了,她没有想到,素来温婉柔和的姐姐坚决起来根本不容人辩驳,又温热的暖流从心间缓缓流淌而过,全身的血液都被调动了起来,沸腾的翻卷着,汹涌着,说不清的昂扬的斗志和激情骤然被激起,姚存慧紧紧握住姚存嘉的手,咬着唇点头道:“好,大姐!我们姐妹一起并肩战斗!带着赞儿一起,追求幸福的生活!”   姚存嘉用力点头,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对,我们一起!”   这天晚上,姚存慧睡得格外香甜和踏实,因为她知道,她再也不是一个人。   不知不觉又是几天过去了,依照刘太医的温补方子,在姚存慧的细心照料下,姚诗赞的情况一天一天的好转起来。   以前每天有一大半以上的时间躺在床上,如今他的身影更频繁的出现在院子里树荫下,胃口也变好了,食量也大了好些,苍白的小脸上也多了几丝健康的气色,灰暗的眸子一天比一天明亮。   姚存慧十分及时的向父亲和母亲报告姚诗赞的最新情况,“赞儿中午吃了大半碗碧香米饭,喝了小碗三鲜笋片汤!”、“赞儿昨晚一觉香甜睡到天明,今日气色很好!”、“赞儿下午写了十几个大字,看了好几页书!”、“赞儿早上在花园里散了好一会儿步也不见喘气神虚!”、“……”   姚老爷听到一个个的好消息大感欣慰,看到儿子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身子一天天健康起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马氏心里酸得能拧出汁子来,恨不得拒绝姚存慧每日里将这一个个刺心的消息说给她听,可是,她不能,也不敢!谁叫她是贤母呢?耳内听着姚存慧那一句句含笑欣慰的话,明明心里在滴着血,脸上还要挂着最得体的笑容频频点头说好!   姚存慧没有想到,父亲会来自己的落梅院。   在她的记忆中,自从母亲过世之后、自己分了这个单独居住的院子,他从来没有踏足过!   姚存慧听了小丫鬟禀报,忙带着红蓼、红枝两个贴身大丫环笑着迎了出去。   她知道,他之所以贵足踏贱地,不是为了来看望女儿,而是为了表姿态,表示对女儿尽心尽力照顾儿子非常满意的姿态。   “爹爹怎么有空来了!爹爹快请屋里坐!”姚存慧做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怔怔的半响不动一下。   “怎么?不欢迎爹爹啊?”姚老爷嘴角含笑假意瞪了女儿一眼,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怎么会呢,慧儿请都请不来爹爹呢!爹爹是大忙人,咱们姚家米行的生意全靠爹爹运作管理着,爹爹竟还抽出空来看慧儿,慧儿真是受宠若惊!”姚存慧猛然惊醒般笑了笑,忙将姚老爷迎进去。      第20章 借势谋取的好处      “你这丫头,越发的贫嘴了!”姚老爷听着女儿崇拜的言语,瞧着她仰慕的目光,心中大是受用,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爹爹以前倒是不知,慧儿这小嘴这么能说会道!”   “爹爹取笑人家!”姚存慧娇羞一笑,接过红蓼奉上来的茶碗双手奉给姚老爷:“爹爹,请用茶!”   姚存慧这里哪儿有什么好茶?姚老爷笑眯眯揭开盖子,熟悉的茶香味没有扑鼻而来,取而代之的是冲鼻的一股涩味,他的眉头就微微的挑了挑,也也不多言,随意拨了拨茶盖,便顺手搁置一旁了。   姚存慧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神情,依旧神情恬淡的笑着,向他娓娓细说着姚诗赞的情况,说到高兴得意处,眉眼弯弯,清丽的小脸上尽是笑容。   姚老爷察言观色暗暗放心,心中自是高兴,越发觉得自己将儿子交给这个女儿照顾是正确的。   姚老爷心中一乐,对女儿也慷慨大方了起来,笑道:“慧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你照顾弟弟这么辛苦,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对爹爹说,爹爹都满足你!”   姚存慧心中冷笑,眼睛却是一亮,漂亮的秋水眼眨了眨,偏着头又惊又喜问道:“真的吗?”   瞧着她娇憨可人的模样,姚老爷心中一软,望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生出两分怜爱,笑道:“当然是真的,爹爹还能欺骗慧儿不成?”   姚存慧笑道:“慧儿如今生活富足,刚刚裁制了新衣裳,姐姐给了好些首饰,母亲每日里又叫厨房炖了燕窝粥给慧儿补身子,说起来慧儿还真的没有什么需要的!不过,”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笑嘻嘻调皮道:“慧儿也不能辜负了爹爹一番心意不是?所以啊,慧儿请求爹爹,慧儿想去爹爹的书房寻几本书打发时间,不知道爹爹许不许?”   姚老爷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瞧着她的神情早已呵呵的笑个不住,听到她说想去自己的书房看书却是愣住了,诧异的望着她。   他以为她会跟他要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或者古董摆件或者女孩儿家喜欢的各种新鲜玩意,就是没有想到她会同他要书看。   姚老爷不由得细细打量,重新审视起这个向来不受自己重视的女儿来。   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吗?难道,这才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不知道慧儿想看些什么方面的书呢?”姚老爷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而是含笑如是问道。   姚存慧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下不假思索顺口道:“嗯,慧儿想要一些关于山川地理、各地物候烫禚人情风俗方面的书看看,爹爹那里一定有的吧?”   “哦?”姚老爷挑眉,更是诧异。   他以为,她会跟他要一些诗词歌赋或者传奇志怪之类的,不想不是!   “你怎么知道爹爹那里一定有你说的那些呢?”姚老爷又含笑问道,一双精明的眸子中更多了两分兴味。   这个女儿,看来他果然是疏忽她多时了!   姚存慧笑道:“爹爹那里一定有的!爹爹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出货、进货、调运、周转,需要在大周这么多城镇地域之间往返奔波,又怎么能不事先了解各地的地域特征、物候出产呢?爹爹是儒商,自是非那等目光短浅下九流的小商人可比!所以慧儿肯定,爹爹那里一定有这些书的。”   “儒商?儒商?”姚老爷震惊于女儿的这一番话,不过,这一番话中最令他震惊的是儒商这两个字,他喃喃的念着,眼睛里的光彩越来越浓重,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心意涌动,突然间有种茅塞顿开、心境一片程明透亮的感觉!   儒商!可不就是!自己可不就是儒商!不但是皇商,而且还是儒商啊!谁说商人不如读书人?商人也有读过书的商人,学问跟那些文人举子相比毫不逊色的商人!   “妙,实在是妙!”姚老爷回味无穷,忍不住一掌拍在大腿上哈哈大笑起来,等他将这个词在生意场上放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对他刮目相看!   姚老爷越想越得意,对姚存慧也越看越觉顺眼。   “爹爹?”姚存慧一脸的懵懂茫然。   姚老爷一怔回神,本想问她怎么会想到如此绝妙的词语,转而一想,也许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不然她怎么会是这副神情呢?姚老爷便将此问题丢开,点头笑道:“慧儿既然喜欢,晚些时候便去爹的书房中挑选几本好了!等看完了再去换新的!”   “好,谢谢爹爹!”姚存慧眼睛一亮,连忙起身福身道谢。   姚老爷呵呵一笑抬了抬手,本来想顺口提出让她跟着学学做生意的话,转念一想,眼下还是赞儿更加重要,且让她专心照顾赞儿,学做生意的话还是以后再说吧!这段时间自己也好趁机再考查考查她,看看她的学习能力如何,安排处理事情的手段如何,是否值得栽培,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姚存慧费尽心思,其实也打着跟父亲学做生意的心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放之四海古今皆准,姚存慧当然也奉为金科玉律。只有参与进姚家的生意中,手中掌握了人脉和权力,她才能够有资本自保,否则,她就是一只笼中的鸟儿,不得不随时做着被主人一把捏死的准备!   姚存慧见姚老爷欲言又止,最终呵呵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她心中失望之极,面上却半点儿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热情的邀请父亲道:“爹爹,横竖也这时候了,不如爹爹今日留下来陪慧儿一起用午饭吧?等用过午饭,慧儿便去爹爹的书房挑几本书,好不好啊爹爹!”   既然长远发展的目标暂时无法达成,她总得讨要点近在眼前的好处吧?   姚老爷本来不想留下,难得看到女儿对自己撒娇,神情又是如此的娇憨可爱,对自己显出十分的依恋,心中一软,便含笑点头道:“好,好,爹爹今日便留下同慧儿一起吃饭!”   “真的?太好了!谢谢爹爹!”姚存慧大喜过望,笑得眉眼弯弯,随即又道:“说了半天的话想必爹爹也饿了吧,方才送来的燕窝粥慧儿还没用呢,红枝,去把母亲叫人送来的燕窝粥取来给爹爹用!”   姚存慧颐指气使,献宝似的吩咐,差点儿没把红枝的心吓得蹦了出来!   这样的“燕窝粥”能送到老爷面前吗?老爷不怒才怪!老爷怒了,回去责怪夫人,夫人还不得揭了她的皮!   红枝哪儿敢去端这“燕窝粥”,一咬牙,跪下垂首颤声道:“禀二小姐,奴婢,奴婢不小心,将粥打翻了,请二小姐恕罪!”   姚老爷眸子骤然一亮,锐利的目光划过红枝头顶,红枝虽然没有看见,身子却没来由的一僵,毛骨悚然。   “真是笨手笨脚的奴才!”姚存慧皱眉,摆摆手训斥道:“罢了,起来吧!下次小心点儿,若有再犯,可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了的事了!”   “是,奴婢谢二小姐开恩!”红枝如释重负爬起来,忙陪笑着道:“奴婢,奴婢这就去厨房催催午饭,请老爷和二小姐稍候!”   姚存慧征询的望了父亲一眼,向红枝一努嘴:“去吧,让他们快点儿准备!”   “是,二小姐!”红枝得了这一声,忙不迭往厨房奔去。   今天中午,如果厨房再像往常那样给二小姐这里送那样的饭菜,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姚存慧心知肚明红枝想要干什么,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意。从今天起,马氏该会收敛些了吧?她很期待晚上的晚饭和明天的燕窝粥会是什么样子!   事实证明,姚存慧所料不错,马氏冒不起这个险,当不起这个万一,再也不敢克扣落梅院的伙食,包括每日送来的燕窝粥,虽然不如她自己享用的上上极品,却也是顶好的东西了。   姚存慧这厢兴致大好的同父亲聊着闲话,引着父亲说些生意上的趣事给自己听,父女二人相处得甚是融洽。   午饭十分丰盛,姚存慧陪着父亲用了饭,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同他去书房取书。   出了屋子,姚存慧望向墙壁一溜开得如火如荼的夹竹桃,扬声叫道:“红枝,这夹竹桃的残花落得满地都是,把好好的院子都弄脏了!小梨、小杏呢?叫她们赶紧打扫干净了!”   红枝听了连忙答应。   夹竹桃?姚老爷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狭长的凤眸半眯冷冰冰的望了过去,转动目光,将整个小小的院落扫视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小小的院落中,除了夹竹桃再无别的花木!   姚老爷心头忽的腾起一腔怒火!夹竹桃,别人不知,闲暇时酷爱摆弄花木、亲自栽种修剪修身养性、借以放松身心的他怎会不知?此物叶、皮、根、茎、花无不含有剧毒,尤以其中乳白色汁液为甚,人畜误食丧命,误沾皮肤发痒溃烂,而它的叶子花朵散发出来的气味,久闻更可麻痹人的神经,令人头晕目眩,气短神虚……      第21章 挑事(一)      姚老爷不动声色的瞟了浑然不知情的女儿一眼,心中对马氏更恼了一层,淡淡说道:“这夹竹桃长得太茂盛了,容易招蛇,使得院子里光线也不好,明儿爹便叫人来砍了去,另栽植些玉兰、海棠、玫瑰、蔷薇之类的吧!”   姚存慧一愣,笑道:“爹爹说的有理,就按爹爹说的办吧!爹爹,还栽两棵梅花吧,正好应了院名的景儿!”   姚老爷听毕失笑:“附庸风雅!”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天,不但所有的夹竹桃统统被砍了去,就连姚存慧屋子里的摆设都多了几件,帐褥锦被也通通换了新的,旧得褪了色的纱窗也换了下来。姚存慧心中感慨,抱大腿就是好啊,好处滚滚而来!   马氏在为姚存慧做这些事时,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尤其听到毛氏不酸不凉的取笑诸如:“怪道人人都说大嫂贤惠,是个慈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女儿的纱窗褪了色,立刻就换上新的了!”更加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没法忘记那天晚上,丈夫凉凉的、仿佛看穿洞悉一切打量她的目光以及同她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她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偏生毛氏还觉得不够,取笑着说落梅院真是大变样了,比别人搬新房子还要热闹,实在是可喜可贺,很干脆的送来了两套名贵的首饰,一套赤金点翠的、一套珍珠嵌宝的,两套均是价值匪浅。   马氏见了,自然也不能落在毛氏的后头,咬了咬牙,也送来了两套,一套翡翠镶金的、一套红蓝宝石的,外加两匹绣花富丽繁复的捻金番缎,略略压过毛氏一头。   红蓼见了喜得满面红光,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说二小姐终于苦尽甘来了,过上好日子了!   好日子?姚存慧听了只有苦笑的份!   她现在分明成了马氏和毛氏明争暗斗的棋子,随风逐流,只能由着她们摆布,根本半点儿主也做不得!   马氏是嫡母,占了名分,又是她的直属上司,有权力将她管的死死的,她必须——至少要让马氏觉得她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而毛氏呢?毛氏自以为替她争取到了许多的好处,在她面前大摆恩人的脸孔,已经不止一次明明暗暗的要求她的回报!   姚存慧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回报她!她深知事情有一就有二,一旦上了毛氏的贼船,先头做下的事情就会成为毛氏要挟她做下一件的把柄,到时候只会越陷越深不能抽身!   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面对的是姚老爷和马氏这样的人精,一旦被他们发现,她姚存慧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姚老爷身为姚家的当家人,肯定不会乐意养一个吃里扒外的女儿。   到了那个时候,毛氏不落井下石将所有事情推到她身上就算厚道了,还指望她会站出来保自己吗?   姚存慧脑子一直很清醒,尽管毛氏使尽了手段拉拢利诱且加以小小的威胁恐吓,姚存慧只管憨憨的笑着同她打马虎眼周旋,咬定牙关半点也不肯松口!   毛氏一时之间虽然也拿她没有办法,可是,姚存慧觉得自己应付起来是一次比一次艰难。   姚存慧一下子受宠,成为姚府中的大新闻,马氏摆出慈母样面子情儿上并不难为姚存慧,可是,姚存美却看不过去了。   自打马氏大翻身从小妾上位成为正室夫人,姚存美也水涨船高摇身从庶女变成了嫡女。   也许因为曾经有过庶女身份的缘故,姚存美对姚存慧姐妹怨念很深,姚存嘉年纪长她许多,她不敢轻易挑衅,只比她大不到一岁的姚存慧自然而然成了她撒气捉弄的对象。   这几年来,正是在她们母女一暗一明的摆布整治下,姚存慧的性格才越变越偏僻怪异。   如今,姚存慧好像也要来一个大翻身,对于欺负她惯了的姚存美来说,无疑是一种啃心噬骨的折磨,心理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可惜,如今的姚存慧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欺负不吭声、不还手的姚存慧,姚存美这些日子以来半点儿便宜也占不到,她已经无法忍受了。   这天姚存慧从凤鸣轩出来,经过一带假山石旁,姚存美冷不防从后边直冲了出来,姚存慧一惊慌忙闪避,回头定神时,却发现姚存美摔倒在地吃痛哎哟出声,跟着马群芳和姚存美的丫头秀慧也奔了过来,二人惊叫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姚存美。   “二姐,你走路不带眼睛吗?做什么撞我?”姚存美美眸中泪水盈盈,膝盖处脏了一块,一瘸一瘸的朝姚存慧走近两步,愤怒的质问姚存慧。   姚存慧无语至极,她撞她?她什么时候撞她了?   “是啊二表妹,再怎么样美儿也是你的亲妹妹呀,纵然她说话直肠直肚得罪了你,你也不能这样对她啊!”马群芳贴心的替姚存美拂了拂衣裳上的褶皱尘土,摆出表姐的架势教导姚存慧。   “表小姐您误会了,二小姐并没有撞到三小姐,是三小姐自己跑过来不小心摔倒的!”红蓼见姚存美和马群芳咄咄逼人颠倒黑白,便忍不住替姚存慧分辨。   “你是说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小贱人,你得意个什么劲,轻狂得没有三两骨头,我看你是忘了奴字怎么写!”姚存美勃然大怒,跳脚上前扬手便打向红蓼。   “三妹,有话好好说!”姚存慧料到姚存美会有此一着,将红蓼轻轻推在一旁,自己抬手架住了姚存美的胳膊。   “你让开!”姚存美见姚存慧竟然敢跟自己动手了,小脸更是气得雪白,怒目相视尖声叫道:“二姐,你是铁了心要护着你的丫头是不是?你由着她作贱我,你竟然护着她,好啊,咱们母亲面前说道去!”   “三妹这是何意?红蓼何尝有胆子作贱你了?”姚存慧淡淡瞥了她一眼。   姚存美冷笑道:“主子说话,她一个下贱的丫头就敢公然顶嘴,这不是作贱主子是什么?哼,她说我自己摔倒,不是讽刺我连路都不会走吗?这种刁钻的丫头,留着何用?今儿我是非要教训她不可,我倒要看看,二姐要怎么护着她!”   “三妹何必同一个小丫头计较?母亲往昔教导的规矩三妹都忘了不成?她一时口误,三妹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动手动脚,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叫母亲知晓了,岂不是脸上不好看?”姚存慧心中一凉,她没想到姚存美会如此强词夺理,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姚存美被她的话给气笑了,遂用力将手臂夺了回去,挑眉冷笑道:“哦?这么说二姐也觉得她方才是口误了?那么二姐到底撞没撞我呀?”   红蓼一惊,暗恼自己心急办了坏事连累了二小姐,嘴唇一动正要请罪,被姚存慧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生生的闭上了嘴,咬着唇站在一旁暗暗难过。   姚存慧无法可想,只得点点头承认:“是,是我刚才不小心撞了三妹一下,我向三妹道歉,请三妹原谅!”   “哟,你把我膝盖都撞伤了,轻轻巧巧一句道歉就想糊弄过去?你想什么呢!”姚存美得理不饶人,怒喝着逼视上前,滚热的气息几乎要喷薄到姚存慧的脸面上。   “哟,你们姐妹这又是怎么了!大白天的闹的哪一出呐!”随着温温软软的妇人声音,毛氏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身后跟着阿兰、阿香两个丫头,笑吟吟饶有兴致的瞧着她们。   她还真是无处不在!姚存慧心中暗暗苦笑。也真难为她了!   姚存美和马群芳见是平日里相帮姚存慧、爱同马氏作对的毛氏来了,二人相视一眼俱是有点拿不住,嘴上几人自然都叫着“二婶”、“二夫人”见过毛氏。   毛氏款款上前,含笑道:“给婶子说说,这是怎么了!”   姚存美是受害者不便开口以免有告状的嫌疑,马群芳便立刻抢着告状,说是姚存慧撞得姚存美跌倒受伤,还放纵丫头出言不逊。   姚存慧便道:“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向三妹道歉了!表姐,你是什么意思?是在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吗?”   “你才是挑拨我和表姐的关系呢!”姚存美冷哼一声,不依不饶道:“你说道歉就道歉了?既然是道歉就该拿出诚意来!二婶您说是吗?”   姚存美说着,眼角悄悄睨了毛氏一眼,存心试探毛氏的态度。如果毛氏非要插手站在姚存慧那边,她纵然心中不乐意也只好忍让过去,毕竟,连马氏都甚为忌讳毛氏轻易不跟她有所冲突,自己是小辈,就更不便招惹毛氏了!   不料,毛氏听了她的话竟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含笑道:“美儿这话说的不错,道歉么,自然该拿出道歉的诚意和态度了。”   几人皆是一愣,表情精彩纷呈,只有姚存慧依旧面色平静,她知道,毛氏是在借机警告她:没有她的帮助,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姚存美一个小丫头都奈何不了!      第22章 挑事(二)      她是要让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姚存美和马群芳交换一个得意的眼神,姚存美扭头冲着姚存慧便道:“二姐,你听清楚了?连二婶都这么说呢!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原谅你了,否则,哼,休要怪我不客气!”姚存美冰冷的目光睨过红蓼。   红蓼脸色骤然一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鼻翼翕动,垂头站在一旁苦苦的忍着眼泪。   她没有想到,因为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句失言,将二小姐陷入了如此困境。现在,她什么也不敢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多做,就会多错。她已经害了二小姐一回,绝不能再让三小姐找到借口。   毛氏还以为对姚存慧忠心耿耿的红蓼会哭喊着跳出来将事情统统往自己身上揽呢,谁想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倒叫毛氏心里高看了她两分:是个沉得住气的丫头!   静寂片刻,姚存慧轻轻开口道:“长幼有序,三妹妹确定当得起我这三个响头吗?正好二婶也在这儿,如果三妹妹理直气壮的说一句‘当得起’,做姐姐的自然会给妹妹想要的诚意。”   姚存慧一双乌漆漆的眸子沉静似两汪清潭水,就这么一眨不眨的凝着姚存美,菱唇微微抿着,眉宇间恬淡从容的气质令姚存美心里情不自禁打了个突。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姚存慧不过是撞了她一下,这三个响头磕下去,自己敢不敢受姚存美一时之间还真愣住了。   她深知母亲是个讲究规矩礼仪的,自己这么做是陷她于两难。不过,她更担心的是,万一父亲知晓了此事——   毛氏心中也是暗恼,这本来压根没有她什么事,姚存慧一句话将她也牵扯了进来!她身为长辈,姚存美对长姐提此以下犯上之无礼要求,她这个长辈明知不妥不但不劝阻,反而还在一边看热闹,传了开去,她的脸面还要不要?还书快电子书论坛出身呢!还不够别人取笑的!   “慧儿说的对,美儿,你便是在气头上也不能说这种气话呀!”毛氏不得不开口打圆场,却是不着痕迹的替姚存美开脱了去。   姚存美深感诧异,但也懂得就坡下驴,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娇哼一声道:“幸会二婶提醒,原是我气昏了头了!”她灼灼目光在姚存慧身上扫视而过,笑嘻嘻道:“二姐,你衣裳上的扣子真好看,我想要你的扣子,身外之物想必二姐舍得割爱吧?”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姚存慧身上。姚存慧今天穿的是一件藕荷色印白玉兰秋罗对襟褙子、米白长裙,盘着橘红色的蝶恋花子母扣。这扣子分开则是蝶和芙蓉花,合扣在一起便是蝶恋花的造型,十分的灵动美观,可以说,是这一整件衣裳的点睛之物。   姚存美的眼光不可谓不刁钻,心思亦不可谓不促狭。   “既然三妹喜欢,我回去便将扣子拆下来给三妹送过去!”明知姚存美是存心下自己的面子,可姚存慧情愿认了!不就是一件衣裳嘛,虽然精致到底是身外之物。   “不,”姚存美细长的柳眉高高一挑,傲然道:“我现在就要!”   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就是毛氏也愣住了!   姚存美,果然是小人心性,现在就要别人衣裳上的扣子,这叫别人怎么回去?堂堂的二小姐,衣衫不整的从花园里回去,还不得叫人笑话完了!   “怎么?二姐舍不得吗?区区几个扣子而已,二姐果然是没有诚意啊!”姚存美冷笑,转而瞪向红蓼:“秀慧,去叫二门上的管事妈妈来,就说这儿有奴才对主子不敬,让她们带下去好好管教!管教不听的,卖了便是!”   “我给你!”姚存慧脱口而出,平静的容颜依旧恬淡,她嘴角微微勾出一抹浅笑,缓缓道:“不就是几粒扣子吗,三妹喜欢,我现在就给你。”说着,她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金钗,钗子一头锋利如针,正好可以将扣子刁出来。   “二小姐……”红蓼终于忍不住,抬起汪汪的泪眼望向姚存慧。这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连累得二小姐受此羞辱……   一个千金大小姐,当众剥了衣裳上的扣子,叫人怎么看她?她刚刚树立起来的形象转眼便会倾塌,前功尽弃了!   姚存慧没有说话,心中同样愤怒至极,暗暗发誓,姚存美,你如此刻薄促狭,心地龌蹉,今日我所受羞辱,来日必当十倍百倍报之,你,等着吧!   姚存慧忍着羞辱应承下来,不料,姚存美见她面不改色,完全没有那种遭受打击的惨白痛苦神情,却觉得十分没趣,没好气的又嚷道:“我不要这扣子了,二姐还是停手吧!”   众人不由又是一愣,除了马群芳天天跟在姚存美身边摸准了四五分她的脾性,其余众人皆不解姚存美这是何意?红蓼这实心丫头竟然还窃喜,以为三小姐终究还顾及两分姐妹之情的,不忍心令二小姐当众受辱。   姚存慧诧异挑眉,不解的望向姚存美,她可不认为她会好心放过她!   姚存美没有令她失望,嘻嘻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明是丫头做错事,我怎么能让二姐来承担呢?为了个臭丫头坏了我们姐妹的情分就更不值得了!秀慧,去叫二门上的管事妈妈来,今儿我要替二姐好好的教训教训不懂规矩的臭丫头!”   姚存慧脸色微变,瞳孔骤然一缩,转来转去,不想她又把矛头对准了红蓼!   姚存美看到姚存慧细微动容的表情,情知自己这一次是找着了她的死穴,不由心中大畅,嘴角以胜利者的姿势翘了翘,下颔一扬:“秀慧,还不快去!”   “不许去!”姚存慧疾步上前伸手拦住秀慧,冷冷睨向姚存美:“妹妹果真要如此?”   “不错!”姚存美不甘示弱回瞪着她,傲然道:“难道我有做错了吗?姐姐,一个犯上的奴才而已,值得姐姐如此护着?”   “妹妹用不着给红蓼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跟着小姐们的丫头自然比旁的丫头们娇贵些,我平日里确是宠着她过了些,这才嘴快触怒了妹妹,回头我自会教训她一顿给妹妹一个交代。闹到管事妈妈们那里,却是有些过了!要说犯上,这里现成倒是有一个犯上的,却不知妹妹打算如何处置?”   姚存慧说着一手指向了秀慧。   “我?”秀慧顿时愕然,不由得转头望向姚存美,不懂好端端的这把火怎么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姚存美也莫名其妙,认定姚存慧是胡搅蛮缠,嗤笑道:“红口白牙的,二姐说话可要讲证据!”   姚存慧嘲弄一笑,淡淡道:“证据便是现成的,难道三妹不知道吗?三妹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   “名字?这更好笑了!莫非她叫不得这个名字!”姚存美仰天哈哈。   毛氏目光耸动,微微勾了勾唇,姚存美也算得了马氏几分真传了,可惜啊,面对姚存慧的时候,仍旧是不够看的!   “当然叫不得!”姚存慧冷冷道:“一个奴才,名字里竟然带着跟主子一样的字,三妹,要不要咱们去问问父亲、母亲,哦不,不用那么麻烦,问问二婶就好了,这是哪家的规矩?”   秀慧?姚存美愣了愣,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二姐姐名字里也有一个“慧”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秀慧更是吓得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正如姚存慧所言,没有哪家的奴才名字里敢有着同主子一样的字,而且,姚存美是妹妹,姚存慧是姐姐,这算起来,连姚存美的名声都要被人说道,何况是她一个丫头?   “你给我住口!”姚存美白嫩的俏脸涨得通红,恨恨的瞪向秀慧。   秀慧、秀容是她身边最得宠的两名大丫环,其中以秀慧为甚。秀慧从前也不叫秀慧,叫秀清,这个名字还是三年前姚存美有意改的,就是为了作贱取笑姚存慧。时间一长,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这尊卑的讲究,不料姚存慧冷不防的却翻了出来。   当初刚改了这名字的时候,秀慧还笑嘻嘻的谢恩呢,神情颇为得意,今日却大磕其头直呼“奴婢该死”,姚存美立刻就想起了她当初谢恩的情形,心里不怒就怪了。   怒虽怒了,对于姚存慧所言,她却是半个字也反驳不得!   毛氏就更郁闷了,银牙暗咬。她明明是来看热闹的不是吗?为什么姚存慧总有本事理直气壮的将她搅合进去?   偏偏,她还真就不能不管。   毛氏不情不愿正欲开口,姚存慧却没有给她机会,向着姚存美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个丫鬟的名字罢了,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二姐哪里就那么小气了非要同三妹对出个子丑寅卯来!三妹回去将她名字改了,也就罢了!”   姚存慧面上含着浅浅笑意,说得云淡风轻,姚存美却是听一句恼怒一分。她分明就是在借机嘲讽她!   她已经这么说了,她又怎么还好意思揪着红蓼的错处不放?别的她不及她,难不成连容人的脾性肚量也不及她么?      第23章 奶娘(一)      “慧儿说的是,美儿啊,回去便将她的名字改了吧!”一场剑拔弩张的热闹愀然收场,毛氏也觉得十分没趣。   姚存美鼻孔里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心里咒骂不服,口内却是一个字不发。   “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二婶、三妹,告辞。”姚存慧淡淡一笑,向毛氏微微屈膝福了福,带着红蓼转身从容而去。   毛氏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身影,姿态清雅,气质脱俗,她心里突然就有点儿嫉妒和怅然,不知道该做何想。转而向姚存美淡淡一笑:“美儿还要逛园子吗?二婶可得先回去了!”   一时间,假山石前就只剩下姚存美和马群芳、秀慧主仆三人,姚存美恨恨一跺脚,扭身大步离去。马群芳吃了一惊,忙叫了声“表妹”小跑着跟上。秀慧呆了呆,也忙紧步跟上。   出城的马车中,姚存慧和红枝端坐在内,掀起车帘一角,清晨带着朝雾的空气随风渗入,凉爽宜人。   “这时候出城还好些,若是迟一会儿,太阳升得老高可就热得紧了!二小姐,您渴不渴,奴婢给您斟盏茶吧!”红枝陪笑着说道。   姚存慧笑着摇头:“这会儿天气不错,并不觉渴!”   昨日下午,姚存慧禀了马氏,声称姚诗赞想吃新鲜葡萄和梨子,今日她便出城往姚家位于京城西郊的西岭农庄上采摘一些。   对于姚诗赞的事情,马氏现今已不太做主,姚存慧请求亲自前往农庄采摘,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而且,马氏特意让温妈妈跟着随行。   温妈妈因为姚存慧的缘故被剥夺了管事妈妈的位置,如今不过在马氏的院子里领着闲差打打杂,看着乔妈妈和新提上来的周妈妈整日里吆三喝四的指派人干活管事,心里早就猫抓似的难受,私下里也苦求过马氏,马氏好言抚慰,让她耐心等待时机,言里言外把由头往姚存慧身上扯,温妈妈无法可想,迁怒于姚存慧,更是将她恨得要死。   温妈妈好不容易领了这一趟像样的差事,不卯足了劲表现,马氏哪里还会给她第二次机会?有温妈妈一路盯着,马氏料定姚存慧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偶遇”这种事,便是温妈妈盯得再死,也没有办法控制!   如果马氏知道,姚存嘉早就暗暗将姚存慧的奶娘寻了回来安置在西岭农庄中,她肯定不会让姚存慧亲自走这一趟。   姚存嘉的奶娘早些年已因病去世,那时候先姚夫人还在,便赏了恩典,让奶娘全家脱了奴籍回乡去了。   姚存慧的奶娘容妈却是好好的,直到先姚夫人去世,还一直在姚存慧跟前照顾着她。   先姚夫人过世之后,马氏渐渐得势,容妈心疼姚存慧,自然成为马氏的眼中钉。   马氏以姚存慧年岁已长为由,学着先姚夫人,也赏了恩典,将容妈全家远远的打发了出去。   当然,是净身出户的。   她可没那么好心给她们银子回乡置业!听小道消息传说,马氏反而还命手下心腹妈妈从容家人手中收取了一大笔赎身银子,几乎没将容家家底榨干。容妈丈夫和长子一商量,觉得脱了奴籍比什么都强,便也忍痛割舍了身外之物,换取自由之身。   可是容妈坚决不肯走,她不放心姚存慧,坚持要留在姚存慧身边照顾她。   马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来阴的,容家人走了半年多之后,她终于寻了容妈的错处,将容妈打了三十大板赶出了姚府。   如果不是姚存嘉命人暗中诊救,容妈一条命就冤死他乡了!这些事情,姚存慧竟然半点儿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容妈犯了错,离开了姚府。尽管她不相信容妈会犯错,可是刚刚鼓起勇气问了马氏一句,就被马氏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姚存嘉见了暗暗叹息,本想告诉她真相,想想又忍住了。   当时,救了容妈之后,姚存嘉给了她一笔银子,请她回乡安享晚年。容妈哪里肯走,说死也不走,说是拼了一口气也要留下来看着二小姐好好嫁人,有了个好归属她才肯离开!   前世里,容妈的确是躲在姚府一角看着迎接姚存慧的大红花轿抬出姚府,然后抹着眼泪离开的。当然,今世的姚存嘉并不知道。   姚存嘉无法,便隐瞒了容妈的身份,通过牙婆的手,在自家庄子里招收人手时将容妈安插了进去,于是,容妈就在西岭农庄里安了家,做了个做饭劈柴的粗使婆子。   如今姚存慧转了性子,姚存嘉欣慰之余难免亦有所担忧。自己很快就要出嫁,妹妹再能干到底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除了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幼弟;红蓼虽然忠心耿耿,能够办事,但心眼儿太实在,还不能担当一面,于是,姚存嘉便向妹妹提及了容妈。   如果容妈能够重回姚府,无疑对姚存慧来说是个极大的助力。   凭姚存慧如今的手段心思,马氏再想要轻易动了容妈可就不容易了!   姚存慧一听姐姐的提议眼睛大亮,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出行。   姚存慧虽然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二小姐,可二小姐这一趟来是有“皇命”在身的:给大少爷采摘水果!   大少爷多矜贵啊?谁敢不重视大少爷?没准大少爷吃了西岭农庄的水果赞一声好,老爷一高兴,恩典赏赐就下来了!   因此,姚存慧一行得到了西岭农庄杨管事的热情欢迎。   杨管事满脸是笑,殷勤的将姚存慧请进了庄子里休息,陪笑着说一大早天刚亮便派人去摘了极新鲜的葡萄和梨了,已命人挑选了各两大筐极好的,请二小姐等会儿过目。   姚存慧笑着道了“辛苦”,又偏着头含笑问道:“赞儿哪里吃的了这么多,杨管事你也太费事了!”   杨管事嘿嘿咳了咳,陪笑道:“难得二小姐亲自来一趟,庄子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孝敬主子的,就这点水果还算新鲜。二小姐不嫌弃,权当小人的孝心吧,也请二小姐尝尝!还有老爷、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和几位小姐少爷们,请二小姐带了回去也给各位主子们尝尝新!”   姚存慧不由得“扑哧”一笑,向众人道:“你们听听,我不过替赞儿来拿他几个果子罢了!他倒好,倒支使我替他做起人情来了!”   大家忍不住都笑起来,杨管事一愣,不由得老脸一红,讪讪陪笑道:“小人哪儿敢有这个心,请二小姐恕罪!”   杨管事不禁暗暗称奇,倒是料想不到,二小姐竟是个言谈如此爽利、行事如此大方之人,与传言中完全不同。   “我说着玩呢!你有这份心爹爹和母亲必定高兴,我哪里会怪罪你!”姚存慧和气的笑笑,说毕笑道:“你们天天同这些东西打交道,你们才是行家,所挑选的必定不错!等会儿走的时候叫人直接装上车便是,我也不看了!倒是辛苦你们了!”   姚存慧说毕,向红枝使了个眼色。   红枝便从身上抽出一个红包,包里是一张十两的银票,双手递给姚存慧,心中却暗暗鄙视: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大小姐还真舍得给她糟蹋!   姚存慧便将红包递给杨管事,笑道:“一点儿心意,拿给大家伙分了吧!”   杨管事听了姚存慧一番夸赞的话已是十分高兴,如今又有赏银益发高兴,恭恭敬敬的接过谢恩,便陪笑道:“二小姐赶路也辛苦了,您且歇着。小人这就让人早早准备饭食去,好让小姐早点儿回程,过了正午,太阳就毒辣了!”   姚存慧笑道:“那就麻烦你们了!不过我倒是想在庄子上转转,请杨管事寻了明白人给带带路。”   杨管事忙答应下来,叫来了自己的女人,让陪着姚存慧、温妈妈和红枝在农庄上逛了起来。   温妈妈寸步不离跟在姚存慧身边,侧耳细听姚存慧同杨管事娘子的谈话,在心里暗暗记着、分析着,看看是否有什么有价值的等回去好回禀给马氏知道。   温妈妈以为姚存慧会打听诸如农庄有几口人?管事有几个?管事们都有些什么喜好?多大年纪了?农庄占地多大?出产些什么?每年收成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满心的全神戒备着。   不料,姚存慧只是一味称赞此地风景如何如何的好,关心的是今年的葡萄甜还是去年的葡萄甜,附近有没有小河、河里的鱼大不大这些毫无价值的鸡毛蒜皮,听得温妈妈好生无趣!更是暗暗鄙视姚存慧: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家主母的料!就凭她还想跟夫人斗?做梦!   很快饭食便准备好了,杨管事亲自过来请姚存慧回去用饭,谦虚着说什么“都是山野粗俗之物,请二小姐不要嫌弃!”,姚存慧亦笑着客套了几句。   备下的是六菜一汤,其中一道热气腾腾的野鸡炖蘑菇香味四溢,刚一闻到这个滋味姚存慧便忍不住食欲大动。      第24章 奶娘(二)      姚存慧是主子,这庄子上没有一个人够资格同她一桌吃饭,杨管事命自己女人在一旁殷勤伺候着,又轻温妈妈和红枝往小厅里用饭。小厅里另外备了一桌。   温妈妈肚子虽然也已经饿得咕咕乱叫,闻到这饭菜的香味更是饥火难忍。可是,难忍也得忍,她是绝对不会离开姚存慧半步的!   “二小姐还没用好呢,我们做奴婢的哪儿能离了二小姐跟前下去用的?杨管事你太客气了,我们哪里当得起这般厚待呢!二小姐用好之后,我们就着剩下的胡乱用一口也就行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温妈妈不愧是马氏身边混出来的,笑得亲切,巧舌如簧,客客气气,几句话就把态度道理摆得清清楚楚。   “温妈妈说的是,杨管事,就这么着吧!那一桌子菜你们下去自用吧!我这里啊,有红枝伺候就可以了!”姚存慧笑着拿起筷子,红枝立刻有眼力界的上前布菜。   温妈妈监视着自己不准离开她的视线她便成全她好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惹得马氏动疑。   一开始,姚存慧心情还是极好的,可用着用着脸色就有点儿微微的变了,温妈妈和红枝迅速交换了眼神,两人均是大惑不解。   看来有戏!温妈妈精神振了振,一双眼珠子睁得圆溜溜的,越发紧紧的盯着姚存慧,不放过她一丝丝细微的表情和举动,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来。   用过饭之后,姚存慧的眼神就有点儿不对了,坐在一旁饮着茶,神情有点儿怔怔的,不时恍惚。   温妈妈一心要解惑追求真相,咽着口水按下饥火硬是说不饿,寸步不离侍奉在姚存慧身边,只有红枝一个人添了饭食吃着。   “这豆腐羹不知是何人所做?请她过来,我要当面见她。”姚存慧将手中的茶碗轻轻一搁,抬头望向杨管事娘子。   杨管事娘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里没底,却不慌张。如果是好事,杨管事身为管事当然也有份;如果是坏事嘛,他们夫妇自然也有理由开脱!   杨管事娘子不敢怠慢,亲自去厨房将人找了来。   就这样,阔别多年的容妈出现在了姚存慧的面前……   姚存慧与容妈抱头痛哭,杨管事娘子大吃一惊,忙命人悄悄去将杨管事寻了来,谁料想的到,厨房里干活的一个老妈子,竟然是二小姐的奶娘!   杨管事也吃了一惊,慌得连忙赶了过来。他是庄子上的人,姚府内宅的辛密他哪里知晓内情?与自己的女人在一旁苦劝姚存慧,心中忐忑之极,生怕遭她怪罪,一时竟忘了去寻思二小姐的奶娘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庄子上干杂活的地步。   姚存慧理所当然要求带容妈回府,杨管事夫妇相视一眼俱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二小姐没有怪罪,很好,真是太好了!   两口子忙不迭的答应着,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的一句连着一句飞出。   温妈妈也暗暗吃惊,万万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容妈是个稳重且精明的女人,当初马氏费了多大的劲才找着了容妈一点儿错处借机发作温妈妈是一清二楚,而且,当初如果不是姚存慧年纪还小,性子也软和,那么点错处马氏根本就不能把容妈怎么样!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的姚存慧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由马氏搓圆搓扁的娇怯丫头,再加上一个容妈回归,马氏还不得气得吐血。   偏偏今日跟着出门的是自己,马氏到时候还不得把火撒在自己身上?温妈妈越想越丧气,越想越懊恼,也做出了无比坚定的决定,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姚存慧将容妈带回去!   “二小姐!”温妈妈越步上前,陪笑着向姚存慧道:“这是大事,二小姐还是先禀了夫人再做打算的好!不然——”   “不然怎样?”姚存慧哪里容她把话说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温妈妈道:“爹爹和母亲素来教导我们姐妹要讲求孝道,容妈是本小姐的奶娘,本小姐将奶娘接回去有何不可?难不成温妈妈觉得母亲会拒绝?你倒是说说,母亲为何要拒绝?莫非我们姚府连小姐奶娘的一碗饭都没有吗!”   温妈妈目光瞟过杨管事夫妇,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略含警告的说道:“二小姐难道忘记了?容妈当年是怎么离开姚府的?”   “温妈妈此言差矣,”这回开口的却是容妈,只见容妈徐徐说道:“那时候二小姐还小,她哪儿记得什么呢!夫人给了恩典,我们全家便离开了姚府,就是这么简单。可我这把老骨头偏偏舍不得二小姐,刚刚出了京城就后悔了!”   “是么?那你后来怎么又不回姚府去?”温妈妈语带讥诮。   容妈轻叹一声,幽幽道:“我没脸啊!刚刚离开,哪里好意思回去?再说,那也辜负了夫人的恩典不是?所以我就寻了牙婆,求她帮我介绍一份活计,只要是在姚家手下干活,无论是庄子上还是城里商铺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在姚家,只要能够知晓二小姐过的好不好,我也就安心了!没想到啊,”   容妈凝向姚存慧,慈善的眉眼中满是怜悯疼惜:“没想到今儿,会在这儿碰上二小姐!我的二小姐,竟长了这么大了!”   容妈说着语带哽咽,忍不住滴下泪来,低头抬手拭了拭眼睛。   容妈很了解马氏的心性,当初自己犯的那一点子错根本是经不住推敲的,马氏那么好面子,绝对也不希望抖出来,自己说是领了恩典出门,马氏断然不会否认。而她主动招出通过何种方式来到西岭农庄却是为了保护姚存嘉。   她知道,今日之事马氏断然不会认为仅仅是个巧合,她肯定会去追查。既然她想查,她不妨将线索明明白白的抛给她!当初找牙婆的银子是姚存嘉所出,但事情,却是她独自去做的,也不怕马氏去查。   “容妈,你怎么这么糊涂!”做戏做足,姚存慧眼眶也红了,眼泪汪汪的握着容妈的手娇嗔埋怨道:“你既然没有回去,这么多年都不回府找我,你一点儿都不疼我了!”   姚存慧嘴一扁,委屈的撒起娇来。   “小姐,我的小姐!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对不起小姐!”容妈叹着气,顺势将姚存慧轻轻的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细语的安慰着。   温妈妈瞠目结舌站在一旁,完全没有插得上话的余地!   “二小姐,要不,小的这就派人先禀了夫人去再做决定?况且容妈的行李也要好好的收拾一番。”杨管事在温妈妈几句话的搅合下也终于回过了一些味儿来了,这么大的干系,他也担不起!   “是啊是啊,就算容妈要回去,府上也得先把住处收拾出来不是?二小姐您也太心急了!哎呀,二小姐,咱们得赶紧回府了,大少爷那儿还等着二小姐呢!”温妈妈连忙又说道。   姚存慧点头道:“温妈妈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赞儿还等着我回去呢!杨管事,赶紧叫人把那两筐葡萄和梨子装好,我们这就回去!至于容妈的行李,除了贴身之物,那些个粗使物件不要也罢!”   “我的住处就更不必费事了,在小姐房里打个地铺就成了!我们又不是那名牌上的人物,哪里还当得起专门收拾四个字!温家嫂子,你呀,可是太抬举我老婆子了!”   容妈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笑吟吟的与姚存慧附和着,说毕二人相视一笑。   容妈心里那个美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几年不见二小姐竟然出挑得如此聪慧能干了!   即便自己不回姚府,也该放心了!容妈在心里暗暗的说。当然,她更希望能够跟在二小姐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她。   温妈妈大为气闷,还想阻拦。姚存慧俏脸微沉,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盯着温妈妈,说的意味深长:“温妈妈似乎忘记了自个的身份,是不是——要本小姐提醒提醒你啊?”   温妈妈心中一惊,忙敛手垂立一旁不敢言语。无论真实如何,明面上她早已不是管事妈妈,哪里还有资格跟小姐这么说话?姚存慧若是当真拉下脸发作起来,她不但要吃亏,而且丢脸!   “容妈我告诉你,赞儿如今长这么高了呢,聪明的不得了!他啊,最喜欢黏着我了……”   姚存慧携着容妈的手,一路说笑一路去了,温妈妈及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跟随了上去。   红枝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心中想道:现在一个缺心眼的红蓼都已爬到我的头上去了,不想又来了个精明的老狐狸容妈,再要取得二小姐的信任,恐怕是更难了!在夫人哪里如何交代?若是交代不了,夫人曾经的许诺还能兑现吗?若是不能,自己这一辈子该怎么办?还能靠谁?出路在哪里?   红枝越想越灰心丧气,愣愣的站在一旁走神,直到容妈轻笑一声,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提高了声音笑问姚存慧:“这是红枝吗?我记得二小姐身边还有一个红蓼,她如今可还跟着二小姐?”      第25章 奶娘(三)      “是啊,今儿没带她来,留在府中看着屋子!”姚存慧微笑道。   红枝听她们说起了自己,正是满腔满腹的不悦,也没顾得上隐藏,不满的目光直瞪瞪的就朝容妈瞅了过来,面无表情走过去要扶姚存慧上马车:“二小姐——”   “放肆!”姚存慧当即冷喝一声放下脸来,冷冷的睨着红枝道:“我御下素来宽容,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得了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众人唬了一跳,齐刷刷的目光向红枝望了过来,看到姚存慧发怒,一个个摸不清缘由皆不敢出声。   红枝又羞又愧大感没面子,雪白的面皮涨得通红,念及满腔心事眼眶当即就红了,分辨着道:“奴婢,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惹得二小姐动怒!”   “还敢顶嘴!”姚存慧冷冷道:“容妈是我的奶娘,便是在母亲面前也是有体面的,你方才那是什么态度、什么眼神,竟然对容妈如此无礼?我说你,你倒委屈了!”   红枝这才知晓缘由何在,心中懊恼怎么就叫姚存慧看见了。她哪里肯承认,仍是垂首小声辩解道:“奴婢不敢!”   “不敢?你做都做了还说不敢!”姚存慧冷笑道:“你是我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没来由的我冤枉你做什么?今儿我可把话同你说明了,容妈是我的奶娘,我尊敬她,感激她,如果谁敢对她不敬,调三窝四的背后中伤生事,就不要怪我姚存慧对她不客气!红枝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想必心思也大了,我的身边你是呆不住了!等回了府,我便禀明了母亲,由着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吧!咱们好歹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也是一段佳话!”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求求二小姐不要赶奴婢走!”红枝惊得心头一片冰凉,这才领教了姚存慧的厉害,连忙跪下流泪苦求不已。她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又一次触了姚存慧的逆鳞,刚刚缓和好转的关系又让她亲手给断送了!   众人包括温妈妈无不心惊胆颤,没想到二小姐这么护着容妈。   红枝苦苦求着,姚存慧冷着脸一言不发。   容妈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轻笑着上前,一边弯腰亲自将红枝扶了起来一边向姚存慧笑道:“二小姐,这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二小姐您何必动气呢!红枝这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是个心直口快脸上藏不住事的,想必也非是有心冒犯,看在老奴的面子上就饶了红枝这一遭吧!”   姚存慧这才冷哼一声,瞅了红枝一眼:“看在容妈的份上,我就暂且饶了你这一遭,若是再有下次,必不轻饶!”说毕吩咐一声回府,扶着一旁媳妇子的手上了马车。   “咱们也走罢!”容妈笑着,连忙拉了红枝一下,先后上了马车。   温妈妈好生无趣,也上了马车。   杨管事另派了一辆车装载着四大筐子水果跟在后头。   姚存慧方才还冷着脸,转眼心情又好了起来,拉着容妈叽叽咯咯不停的说笑着,温妈妈细细听去,都是些没有料的鸡毛蒜皮,也就没有了再听的兴趣,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   当姚存慧带着容妈回到姚府时,马氏那边早已得到了消息。杨管事生怕平白无故被卷入此事殃及池鱼,左思右想,竟然亲自骑了马抄近路来到姚府,将事情经过禀了马氏。   马氏一听完,立刻怒意横生,忍不住将杨管事数落了一顿。   她哪里想得到?好不容易打发出去的容妈竟然没有离京,一直隐姓埋名住在自家的农庄里头,竟然这么巧被姚存慧碰上了,还直接把人这么带回来!   马氏越想越觉窝火,骂了杨管事发泄了一通,转而又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他一番,赏了银子命他依旧从后门去了。   平心而论,杨管事哪里会认得二小姐的奶娘呢?容妈既然有心留下,杨管事被她钻了空子也并非他的错!这么些年来,自己不也是半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吗!   杨管事磕头谢了恩,一颗心这才真正的落了地。   马氏斜倚在贵妃榻上,支着肘凝神细想,半响眉头一皱,冷笑一声,唤了乔妈妈过来如此吩咐一番,命她下去准备。   容妈想要回府,也要看她许不许。   不料,姚存慧进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姚府,而是吩咐马车改道,去了朱雀大街姚家米行总号铺子。   姚存慧踏进铺子后堂时,姚老爷正同两三位管事在商量事情,听伙计回禀二小姐来了不禁蹙眉,心中十分不悦。   倒是其中一位老管事笑着说没准二小姐有什么急事呢,横竖商量的事情也非十万火急,老爷还是先见见二小姐。   姚老爷在外人面前总要保留几分慈父的面孔的,闻言点点头,无奈笑叹道:“我这个女儿,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忙笑着闲说几句,各自埋头做事。   “爹爹,爹爹!”姚存慧一见父亲踏步进来,清秀俏丽的小脸上顿时露出甜美眷恋的笑容,眉眼弯弯迎上来笑道:“女儿特意过来看看爹爹,不曾打扰了爹爹的正事吧?”   姚老爷本来心里还有火气,看到女儿这么亲热一笑,又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本就不多的怒火瞬间消逝了去,心间顿时柔软了两分,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拉着她一起坐下,笑道:“你不好好的在府里陪着赞儿,又特意跑过来做什么?找爹爹可是有事?”   姚存慧便笑道:“赞儿昨儿说了想吃新鲜的葡萄和梨,我今儿一大早便到城外咱们家的西岭农庄去摘了好些,这不,顺便给爹爹也送些过来,让爹爹也尝尝新!杨管事说了,都是早上现成摘的呢,滋味儿必定比外头买的要好!爹,一会儿让伙计洗干净了您尝尝!”   姚存慧献宝似的巴巴说着,姚老爷顺着看去,果然看到厅中圆桌子上放着两篮果子,葡萄紫莹,梨儿鲜黄,极好的面相!   姚老爷心中大喜,这么点儿水果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这份面子!女儿对他这个父亲多么孝顺,在众人面前他自然长脸!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等会儿将这些水果送给众人分食能收获多少羡慕的目光了。   姚老爷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夸赞慧儿懂事,又打趣道:“今天爹倒是沾了赞儿的光了!”   姚存慧也笑,抿着唇嘻嘻道:“爹爹您还吃赞儿的醋不成?若是爹爹说想吃,慧儿必定也去摘的,谁叫爹爹不说,是赞儿说了呢!”   说着父女两个都笑起来。   姚存慧又将容妈拉到姚老爷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满脸笑道:“爹,您瞧瞧,您还认得她吗?”   姚老爷愣了愣,思索了半响,试探着道:“你——是容妈?”   容妈忙跪下磕头,点头笑道:“是,老奴是容妈。容妈给老爷请安,祝老爷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这是前妻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奶娘,乍然相见,姚老爷被往事引动,忍不住也起了两分慈善之心,忙和颜悦色的命姚存慧扶容妈起来,随口笑问道:“我好像记得,容妈一家不是回原籍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姚存慧便笑着将其中原委说了,又求姚老爷答应,让容妈回府陪伴自己。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姚老爷自然不会对这么件小事上心,立刻随口就答应了,只吩咐姚存慧回府了别忘记同马氏说一声。又责怪容妈糊涂,既然舍不得二小姐,怎么这么多年却不回府反而躲藏在庄子里头?   容妈讪讪陪笑着说了几句。姚老爷也不在意,这些话原不过是顺口随意说说罢了。   姚存慧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着起身告辞:“女儿便不打扰爹爹忙正事了,女儿先行告辞。”   姚老爷当然也不会再留她,便笑着让她赶紧回府,又忍不住嘱咐了两句赞儿肠胃娇嫩,这葡萄和梨虽然新鲜,也不要让他多吃了。   姚存慧笑着答应,又笑道:“如今天气热得紧,爹爹午间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姚老爷大感欣慰,呵呵笑着点头。   姚存慧一行回到姚府,不及回落梅院,她便领着容妈来到马氏的正院,叫人将那几筐子水果也抬到了马氏正院。   马氏是后院之主,这些水果自然该她来分配。   马氏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来拒绝容妈的回归,姚存慧抢先开口禀报,只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理由统统堵死在了肚子里:爹爹已经答应了!   姚老爷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一家之主的权威绝对不容许旁人挑衅,又是在自家店铺里当着那么多人答应下来的话,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马氏万万料不到姚存慧会玩这一招,好片刻方缓过了脸色。   什么偶然想起顺便去铺子里给爹爹送些水果,什么顺口提了提,假的,都是假的!若说她没有预谋,打死她她都不信!容妈这件事,她非要查个彻底不可!   “爹爹说了,让慧儿回来告诉母亲一声,往后就留容妈在慧儿身边,也好帮着一起照顾赞儿!”姚存慧说的温柔和顺,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第26章 七夕(一)      马氏淡淡点头:“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你便将容妈领回去好生安置吧!去周妈妈那里领一套铺盖和两身衣裳。容妈,你也算是府里呆过多年的老人了,府上的规矩皆是知晓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好好伺候好小姐,尽你的本分,本夫人自不会亏待了你!”   “是,老奴谨遵夫人教导,必定不教夫人失望。”容妈垂手恭声答应,微微低着头。   马氏银牙暗咬,嘴角肌肉不易察觉抽了抽。   “母亲,水果我都带回来了,这会子我便挑一篮子给赞儿那边送过去,剩下的请母亲做主给各处分了吧!这是杨管事的一点儿孝心,杨管事还说,请女儿代他向爹爹和母亲问好呢!”姚存慧微笑起身。   “好,你且去吧!他有心了!”马氏眼皮子也不抬,唇角轻动淡淡说出这几个字。   姚存慧屈膝后退,带着容妈自去挑选水果,给姚诗赞送去不提。   至于马氏会如何生气,会怎样同温妈妈秋后算账,那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容妈回到落梅院,红蓼看到是她,一时惊得呆住了,手中的盆子差点打翻!扑在容妈的怀中又哭又笑,姚存慧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失态。   姚存慧心中暖暖,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将容妈请回来,看来真是对了。   容妈自有红蓼招呼安置,姚存慧便先去了鸣凤轩看望姚诗赞,陪了他好一会儿方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午时分,估摸着各处午睡已经起来,姚存慧便亲自带了容妈分别往毛氏、姚存嘉、姚存美以及鸣凤轩处去了一趟请安问好。容妈新近回府,自然应该往各处去打声招呼的,这才合大家子的规矩。   毛氏如今对姚存慧心存不满多时,姚存慧以为自己上门她会阴阳怪气不理会,不料,毛氏一看到容妈顿时眼睛大亮,仿佛又看到了一颗可以搅合得风雨漫天的棋子,满脸都是笑容,客客气气的将姚存慧和容妈请进了屋子里,坐着说了好一阵话才放了她们离去。   接着到了姚存嘉那里,彼此之间自然又是另一番惊喜,当着人不便说什么私密的话,一个眼神却足以让彼此明了。   在姚存美那里,只见了个面招呼了一声,便退了出来。   从鸣凤轩出来,回到落梅院,又换了红蓼陪着容妈去了几个管事妈妈那里各自招呼了一声,容妈再回到落梅院时,已经到了晚饭时分了。   这晚姚老爷突然吩咐一家子去正院吃饭,容妈回来时姚存慧已经带着红枝去了,她便同红蓼一起用了晚饭,随后等着姚存慧回来。   容妈坚持守夜,姚存慧拗不过她便由着她。   这一晚,主仆两个说了大半夜的话,不过,并非什么机密不可对人言的话,而是回忆往事、感慨时光流逝之种种。   两人都是人精,岂能料不到不但今晚,想必接连下来不知多少晚,红枝是肯定要来听墙角的,岂能轻易让她听了去?   次日打发了红枝去厨房催午饭,容妈见四下无人,方向姚存慧叹道:“二小姐,这些年您受委屈了!这个屋子,哪里是咱们这样人家千金小姐呆的地儿!唉,若是夫人还在,岂能由人如此作贱二小姐!”   姚存慧顿时苦笑,心想还好是现在,若是前些日子您瞧见了,恐怕您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容妈,我不在乎这些。况且,我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对不对?”姚存慧容色恬淡,一双清亮亮的眸子温柔而坚定的凝向容妈妈,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令人由不得精神一振。   “对,对!一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二小姐,容妈会帮你,容妈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帮你。”容妈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二小姐终于长大了,心酸的是她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话来可知吃过了多少的苦头!   “有容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姚存慧展眉轻轻一笑,却被容妈接下来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   容妈说:“容妈一定会帮小姐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下半辈子让小姐幸福安康,再也不要受苦!”   “容妈,”姚存慧扶了扶额,认真的说道:“我还有赞儿需要保护,我现在还不想嫁人。这件事容妈先不要提了,好吗?”   容妈也认真的望了望她,点头叹道:“二小姐,真是难为你了!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容妈总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帮助你。”大周的女子,出嫁向来要晚,更何况姚存慧说的也有道理,容妈便也没有过多坚持。   姚老爷虽然疼宠姚诗赞,可是马氏就不一样了,姚诗赞还那么小,长于后宅,若无人一旁紧盯照看着,无疑掉入狼窝里的羊,马氏容忍他平平安安长大才怪!   “谢谢容妈。”姚存慧真心感激。   容妈轻叹一声,眉头紧蹙,幽幽道:“二小姐,你的月例银子本就不多,每月还被有所克扣,咱们可得想个法子解决才好!二小姐啊,在这深宅大院中生存,咱们主仆两三个便是再小心谨慎也难周全,须得手上有银子才好办事!”   姚存慧猛然大悟,容妈说的很对,没有银子时不时给府中各等奴仆们尝点儿甜头,怎么同她们打好关系呢?不能与各层奴仆打好关系,且不说不能及时获知各种消息,且也少了许多方便,相当于将所有的人都推到了马氏的阵营。   试想,你没有一丝半点儿好处给人家,向人家寻方便的时候人家何必冒着得罪马氏的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得到了什么消息何必要告知于你?   有了银子,才会有人情,有了人情,才会有方便。深宅大院的奴仆们无人不喜欢八卦,自有一套得到、传播消息的途径,没准什么时候,这些看似磕牙打闲的消息还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红蓼太老实,红枝不可用,姚存慧自己去同仆人们打交道太过显眼,如今有容妈在,简直太合适不过。凭容妈的手腕,只要有足够的活动资金,她肯定能很快的闯出一片天地!   问题的,这活动资金,要从哪儿来?总不能将母亲留下来的首饰当卖了吧?   “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咱们慢慢儿再想法子,二小姐也别太忧心。”容妈见姚存慧呆呆的出神,苦苦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心疼。   姚存慧收回神思,抬眼轻睨含笑道:“我知道了,容妈放心便是。我会有办法的!”   主仆两人没说多大一会儿话,便听到院子里头红蓼笑着和红枝招呼的声音,便住了口,摆上饭来不提。   姚存慧没想到,第一笔的活动资金是姚存嘉悄悄送来的。一共二十两,一张十两的银票,另十两很贴心的换成了散碎的银子和铜板,以方便她们使用。   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姚存慧心中也沉甸甸的,大姐默默无闻,却一直在不余遗力的支持她,而她呢,连她究竟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姚存慧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转眼到了七夕,这一晚整个京城是所有未婚男女欢乐的海洋,女孩子们无不穿上最美丽的衣裳、戴上最精致的首饰,描眉上妆,点染脂粉,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结伴出门游玩。   届时城中会专门劈出大片的活动场所,称为乞巧市,设有专卖各种乞巧物品的市场,当然了,少不了还有零食小吃、胭脂水粉、簪花钗环、新鲜花卉、各色玩具等各种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售卖。   在宽阔的广场上,处处悬挂彩旗彩灯,还有有官方和商家搭建的穿针楼、乞巧楼供人们前往“斗巧”,众商家争奇斗艳,彩楼造型各异,铺陈鲜艳,引得无数众人流连忘返,笑声不断。   广场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型的大香炉,炉中焚着名香,青烟袅袅,香味弥漫,炉下设着锦绣跪垫,一拨拨虔诚的女子来此请香跪拜,谓之“拜巧”。众女相互打趣着,相互逗问着对方许下的心愿,笑闹之声传出老远。   这一晚,姚府中几位小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热闹,就连七岁的姚存芸也在毛氏的带领下前往乞巧市游玩。   姚存嘉是婚期将近的待嫁女子,自是不去。这是在京城中所过最后一次乞巧节,姚存嘉便笑准了绿荷、绿叶与姚存慧同去热闹一番,绿荷、绿叶喜之不尽,早早的便穿戴整齐,来到落梅院等候。   天色刚黑,姚存嘉便带着红蓼、红枝和绿荷、绿叶一同出门,在马氏那里告了别,与姚存美、马群芳及其主仆,并毛氏、姚存芸等一同乘了马车,前往乞巧市。   到了市中,暗夜的空气中随风传来阵阵的脂粉香气,望过去一片人山人海,鬓影衣香,喧哗如潮,女子们银铃似的娇笑声肆意而张扬,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令人见了忍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加入其中。   “二婶,我和表姐先去南市那边买花儿,二婶你呢?”姚存美眼角也不扫姚存慧一下,只向着毛氏说道。      第27章 七夕(二)      南市那边,是专门卖鲜花的地方,有玫瑰、月季、牡丹、栀子、芙蓉等各种鲜花出售。   据说今晚上卖的最多的是“并蒂莲”和“种生”。   所谓并蒂莲非是天生,而是商人们将两朵半开或者全开的荷花以五彩丝线缠绕在一起出售,谓之“并蒂”。   种生则是在七夕节前将绿豆、小豆、小麦、稻谷等种子放在一个巴掌大的小巧瓷器中,浇上水浸着,令其发芽,长出数寸,用红蓝黄等各种颜色的绢纱绸布将之包裹起来,一排排摆在摊子上出售给众人。买者看不到其中长势,随意挑选一个,谁挑选的种生长得又青翠茁壮又整齐均匀,便是一个好彩头。   姚存慧向人群中望去,果然发现许多女子手中持着各样鲜花或者种生,娇花娇容正两相宜。   毛氏望望她们姐妹,目光征询似的停在姚存慧面上。   她们姐妹相当于是她带领出来的,她得负责。   “我没有哪里特别想去的,我想随意逛逛。”姚存慧微笑着道。   “那也好,”毛氏点头含笑:“那么咱们便分开吧,一个时辰之后仍旧在这儿集合,一同回府。你们瞧仔细了,就在这座‘光耀昭华’的彩楼牌坊下边!若是找不到地儿便向巡逻的衙役官差们打听,不要随便同陌生人搭话。”   姚存慧等齐声称是,拜别了毛氏,各自领着各自的人走开。   姚存慧带着四个丫头顺着人潮缓步前移,四个丫头兴奋得指东画西,瞧什么都觉稀罕喜欢,叽叽喳喳的说笑着一刻也不曾停止。红蓼也较往常活泼了许多,而红枝,也收起了平日的要强和心机,在这一刻,她们都是对未来充满憧憬、单纯快乐的妙龄少女。   乞巧市上各种小商品、小玩意令人应接不暇!   有泥土捏成的一两寸大小的人偶,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以红纱碧笼装饰,或饰以金球牙翠,有那制作精致的,一对价值纹银一两。   又有一种叫做“水上浮”的玩意,用融化软和的黄蜡捏造而成,多为凫、雁、鸳鸯、鹈鹕、喜鹊、金鱼、寿龟等造型,以彩笔细细描绘,放置水上,栩栩如生几如活物,引得无数垂髫少女竟相观看。   又有小木板上铺盖薄土,撒稻粟种子栽植新苗,置小茅屋各种花木,作田舍人家村落之态,谓之“谷板”;又有以小瓜雕琢成各种花朵模样,谓之“花瓜”;又有形似甲胄人物之各色果实,谓之“果实将军”……以及余者各种吃的、玩的、用的、戴的、赏的、看的无所不有,无所不精!   融汇于欢乐的人群中,姚存慧的面上也满是笑容,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这一刻她是真正的放松。   可是,她仍旧没有忘记,今晚,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你们自个玩去吧,切记不要走散了,我在这里歇一会儿!若是等会儿走散了,你们便自己回彩楼牌坊那边去!”   到了广场中央的大香炉旁,姚存慧含笑着吩咐四人,一人又赏了五百铜板,让她们自个玩去,自己独坐在大树下的长凳歇息,把玩着刚刚买来的一个新鲜花球,清雅的花香沁人心脾。   京城的所有街道方位感都很强,南北东西皆是笔直,轻易不会迷路。   红蓼犹不肯走,想要留下来陪着姚存慧,硬是让她撺掇着同红枝去了。   四个丫头别了姚存慧,很快就分成了两路各自逛着,红蓼和红枝一路,绿荷和绿叶一路。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姚存慧轻轻起身,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青烟袅袅升腾的炉鼎,理了理凉风吹起的碎发,很快又汇入了人群中。   出了乞巧市,姚存慧拦下了一辆马车,一刻钟之后,来到了一家医馆,叩响了门。   “这位小姐是抓药还是出诊?”开门的伙计上下打量了姚存慧一眼,问的客气而礼貌。   姚存慧嘴角轻扬,含笑道:“大夫在吗?”   伙计见她穿戴不俗,却又是单身一人,一时之间有些拿不住她究竟是何身份,迟疑道:“小姐——”   “如果大夫有空,我想见他一面,有要事询问,劳烦小哥禀报一声。”姚存慧笑意融融,气质大方而淡定从容。   伙计终于往旁侧了侧身,抬手陪笑将她请了进去。   这家叫做“长春堂”的医馆主家姓朱,是个实诚严谨的大夫,前世记忆中,协阳侯府的府医便是聘请了此人。   朱大夫正在后堂配药,听见有人求见便净了手出来,看到是位穿戴不俗的貌美女子,不由一怔。就着灯光再细细瞧她气色精神不像病人,意态闲闲也不像请求出诊,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冷淡道:“小姐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姚存慧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递给朱大夫:“小女子想请您帮忙瞧瞧这张方子可有问题?”   朱大夫怪怪的瞧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接过药方,展开一看,眼神徒然一跳,下一秒神情便凝重了起来,盯着那药方眼神越来越专注,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这药方,敢问小姐从何得来?”朱大夫望着姚存慧,目中多了几许深思。他是浸淫几十年的老大夫,拿到一份药方自然能够看出几分端倪。   “实不相瞒,这是家中祖传药方,”姚存慧正色说着,想着“祖传药方”几个字心头忍不住微微莞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跑江湖专行拐骗的郎中。   “若非母亲病重,无钱抓药,小女子也不会出此下策,我这里还有几张药方,如果朱大夫感兴趣的话,愿意一并出售给您。若是您不感兴趣,小女子只好另找别家。”姚存慧悠悠叹息,眉间轻愁顿起。   朱大夫眸光闪烁,微微打量着她,似是在辨别她这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呵呵,”朱大夫低低的笑了一声,玩味道:“如果我不买下这药方,小姐却让我看到了此方,小姐不怕吃亏吗?”   姚存慧笑着摇摇头:“您是个众人交口称赞的好大夫,医德高尚,人品自也不低,小女子相信您不是那种人。”   朱大夫愣了愣,自嘲笑道:“你这么信老夫?老夫自己都没有这么自信呢!要知道身为一个大夫,看到新的药方,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   “那么,朱大夫买下来便是了!”姚存慧笑道。   朱大夫不由得哈哈大笑,点头叹道:“小姐真是会说话!”却没有立刻答应姚存慧的话,而是指着药方细细的问着姚存慧。   朱大夫随口问,姚存慧随口回,对答如流。朱大夫看似随意,又顺口问了她些药理医理方面的问题。姚存慧心中暗笑,好歹她也是中医世家出身、浸淫中医近二十来年的人了,岂能让朱大夫给难倒?她的理论和见解只有令朱大夫茅塞顿开的!   不过,姚存慧并没有可着劲的卖弄自己的中医知识,只是恰到好处的提一两点较之这个时代更为先进的医学理论,目的,是要朱大夫信服自己。   试想一个连医理药理都不懂的女子,又哪儿来的人所不知的药方呢?   一番交锋下来,朱大夫暗暗佩服且暗暗汗颜,终于去了最后一点的疑心,爽快的点头:“小姐,你还有多少药方,我全部要了。”   “多谢朱大夫。”姚存慧大喜,又从袖中摸出了四张药方,依依不舍的瞥了最后一眼,轻叹道:“若非迫不得已,小女子亦不会出此下策,这五张药方卖给朱大夫之后,小女子不会再使用。这五张药方,可值三百两?”   姚存慧并不太了解此时的物价,本尊不懂经济账,对这方面也是一片空白,姚存慧只得估摸着试探开口。   朱大夫不由诧异,微眯着眸子狐疑的打量姚存慧,心道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难道她不知道么?不传之秘的药方对于一个医馆来说多么重要,说是无价之宝亦不为过!   “小姐,”朱大夫笑道:“我先给你五百两,我信小姐的人品,但这些药方我还是得试一试是否真的有效好用,半年之后小姐再来,如果好用,我再付给小姐五百两。”   姚存慧听得惊呆了,她没想到一张药方竟然这么值钱。   “一切听由朱大夫做主,”姚存慧点点头,打趣着笑道:“那么朱大夫您可将剩下的五百两备好了,半年之后,小女子必定上门来取!”   朱大夫哈哈大笑,目光中满是赞赏,抬手笑道:“请小姐稍候老夫这就去拿银子。”   姚存慧此时不知,几月之后,朝廷发兵攻打西域,朱大夫将她送来的其中一张接骨续骨方子献上,除了得到朝廷的千两白银赏赐,还得到了一块官府发放的嘉奖匾额。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朱大夫,还有更多后续的合作。   姚存慧小心翼翼的将银票贴身收好,笑着告辞。   踏出医馆的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着浓浓的踏实感,心情格外的舒畅。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足够她和容妈在府中好好的经营人脉。   许是心情太激动了,姚存慧懵懵懂懂的走着,竟没有留神到迎面飞驰而来的马车,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然躲避不及。   马车疾驰带起的风已经扑面而来,姚存慧本能侧身躲避,仍然心头一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28章 你忘了我吗      预料之中的痛楚和撞击没有如期而至。   “找死啊,怎么走路的!”惊魂后怕的骂声反倒是直灌入耳。   “对不起,对不起!”好听的男声温润而低沉,连连的道歉。   骂骂咧咧的车夫依旧赶车疾驰而去。   姚存慧猛然回神,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响如晴天里划过一道霹雳,她蓦地睁开眼睛,抬头望去,直直的对上一双乌漆黝黑的眸子,一时僵住了。   眼前的男子,玉带束发,刀唇薄颔,双眸黑而深邃,鼻梁高而挺直,五官线条硬朗清晰如刀削斧刻,英朗勃勃,气质出尘。他的身形修长俊逸,淡色衣袍纤尘不染,此时双臂正箍抱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着她。   他的眸光中,有侥幸,有欣喜,有关切,有意外,还有着姚存慧所不明白的莫可名状的激动的情愫。   在他眸底深光中,她分分明明、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点极亮极亮的光,那点极亮的光中,有她完整的影子。   有清清淡淡的檀香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丝丝缕缕的窜入她的鼻端,搅乱了她的心房。   “啊!”姚存慧惊呼出声,慌忙挣脱了男子的怀抱,后怕的吐出一口气,下意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慧儿,你怎么——会在这儿?”男子亦恍然回神,有些无措的张惶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慧儿?这是什么状况?姚存慧愕然抬头,迷茫的望向男子。   他们认识吗?   “呵呵,”男子低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奈和苦涩,他轻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我了!”   他落寞怅然的神情竟让姚存慧没来由的心头一痛,仿佛被什么利器狠狠的扎了一刀。   “沈佺!”没有任何意识、不经任何考虑,她脱口而出,低呼着唤出了一个名字。   “你还记得我!”沈佺英朗的浓眉一扬,眸中骤然闪亮,整个人霎时如同蒙上了一层明亮的光芒,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又惊又喜的望向她,身子轻抖,声音微微发颤:“慧儿,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你真的还记得我!”   “我——”姚存慧顿时梗住,胸口沉沉的似重千斤,只是那么怔怔的望着他。眸中渐渐泛起水雾,眼前男子的身形面容渐渐的在水光迷离中变得支离破碎。   “为了你他发誓终身不娶,不惜抗旨拒婚,太后震怒,连爵位都被夺了……”   “说起来侯爷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呢,没有他相助,侯爷这么年轻哪里能得了这么个爵位呢?这一切,可都是你的面子呢……”   数不尽的悲愤哀伤骤然如潮水般从记忆深处逆袭而来,强烈的控制了她的意识和思想!   沈佺,沈佺,前世里,他究竟为她付出了多少、放弃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怎能辜负他的深情,这样一个伟岸出众的男子!   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滑过她清秀俏丽的脸庞,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襟上,她双眸用力一闭,别过脸飞快的抬手拭了拭面上的泪。   “慧儿,别哭!别哭了!”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沈佺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下颔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声一声,轻柔的安慰。   姚存慧咬着唇,身子不住的颤抖,哽咽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慧儿,慧儿!”沈佺手忙脚乱的放开她,笨拙的抬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喃喃低语的唤着她的名字。   他怎么能让她哭呢?他应该让她快乐才对,不是吗!他不要看到她脸上有泪水,她的脸上,应该只有笑容,灿若三春桃花的笑容。   半响,姚存慧才慢慢止住了泪水,密而柔软的睫毛湿湿的拧在一起,微肿的双眸泛着柔光,楚楚可怜。   “慧儿,哭肿了眼睛,瞧你怎么回去!”沈佺轻笑,长着薄茧的指腹怜爱的轻抚着。   姚存慧吃了一惊,喃喃道:“我,我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毛氏和姚存美、马群芳都不是好骗的人,若是叫她们看出什么端倪,她不知又要费多少脑细胞去周旋。   “不是太糟糕!”沈佺嘴角轻扬,眉眼弯弯。她还是那么好哄,一句话就哄住了。   二人回到乞巧市附近,上了一家酒楼的雅间,沈佺便命店伙计端来了温水和干净毛巾,又请伙计就从乞巧市中买来了些上好的脂粉,姚存慧就着重新梳洗了一番。   “慧儿,”沈佺凝着眼前的俏丽女子,眉眼间俱是化不开的笑意和脉脉温情。   他们初见那年,他十二岁,她只有七岁,那时她的生母还在世,她俏丽而活泼,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他的心扉。他是个被冷落的孩子,只有她对他露出了温暖的笑颜,跟她轻柔的说话,从那时起,他的心里便再也抹不去她娇俏的身形和干净温暖的笑。   再见时,是在她母亲的灵堂上,她哭得哀婉凄切,形容憔悴,瞧也不曾瞧他一眼,他心痛不已却无法上前一步。那时起,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将她护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教她落一滴眼泪。   自那之后,她几乎不再出门,亦不见客,他千方百计打听她的消息,一个一个的消息却令他心痛心焦。他比以往更加拼命的学习武艺研读兵法,众人都说他成熟了,如此这般是要为死在战场上的大哥报仇。只有他自己知道,大哥的仇,要报;她的周全,他亦要护!   他没有想到,今日这么巧会碰上她;更没有想到,一见面他就引得她大哭了一场。   “这些年,慧儿过的好吗?”沈佺温柔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当年的垂髫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粉妆玉琢的小脸也长成了豆蔻少女俏丽的姿容。可是无论时光如何荏苒,她依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儿!   “我还好,你呢?”姚存慧轻轻一笑,潋滟的眸光回望着他。   “我也还好,”就是想你,很想很想!沈佺笑着:“看到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她的衣饰打扮、举止神情,并不曾显出什么不妥,可是。沈佺苦笑,马氏待她怎样,前两年暗中盘查过的他,自是清楚。   “慧儿,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普净寺的鸿光大师是我的至交好友,你只要把信送到那里,我自然便会知晓。”她虽好,他亦不能全然放心,这句话他老早就想同她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谢谢你,沈大哥。”姚存慧心中暖暖,感激的点了点头。   沈佺眼底划过一丝失望:他和她之间需要说这个“谢”字吗?他不要她谢他!   两人一时默默无言,楼下的喧嚣与欢乐的笑语不时传来,一声一声击在各自的心上。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婶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姚存慧猛然醒悟,眸光微沉。   就着半开的窗户望下去,人潮果然比先前稀疏了些,沈佺安慰道:“你和姚二夫人约好在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在北市坊入口处一座叫做‘光耀昭华’的彩楼牌坊下!”   “你别着急,我知道近路。”沈佺笑笑,带着她下楼,从一旁小巷子中弯弯绕绕穿梭而行,不多会但见眼前一亮,出了巷子,往前几十步,便是那座高高的彩楼牌坊了。   隐隐约约的,姚存慧已经看到了自家马车旁边毛氏、红蓼等人。   “她们已经到了,我该走了!”姚存慧连忙说道。   沈佺点点头,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又大叫了一声“慧儿!”,姚存慧停下脚步,回头,沈佺笑笑:“保重!”   姚存慧嫣然一笑,唇角弯弯:“你也保重,快回去吧!”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这是打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毛氏正四下张望,见了姚存慧自人群中匆匆跑来,一颗心放下来的同时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二小姐!您没事吧!”红蓼丫头急得眼眶都红了,快步上前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腕上下打量着她。   “让二婶担心了!”姚存慧安慰的回握了握红蓼的手,憨憨的不好意思向毛氏笑了笑。这么多年她是头一遭出来玩逛,一时贪图新鲜多玩了一会儿也算正常,毛氏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会当真刨根问底。   “既是回来了,赶紧上车吧!”毛氏点点头,语气淡淡。   姚存慧扶着红蓼、红枝的手登上马车,便听到姚存美不酸不凉的话语:“我说二姐,逛了这么大晚上,都买了什么好东西呀?也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嘛!”   姚存慧身子微僵,这才发现就是那唯一买下来的花球不知何时也被自己给弄丢了!别人是满载而归,独有她两手空空如也。   姚存美显然已经看到了她空空的两手,眸底讥讽的意味更浓:“二姐你也太小气了吧?竟什么都没买呀,那些月钱都攒来做嫁妆呢不成!二姐放心,母亲是少不了二姐那份嫁妆的,至少,不会让二姐填不饱肚子嘛!”   马群芳亦笑道:“三表妹你这话许是错了,没准是二表妹眼界儿高,瞧不上这些小玩意呢!”   姚存美嗤笑道:“表姐说的也是!谁的眼光比得上二姐呢!要攀高枝,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呵呵,二姐,听说今晚乞巧市上有好多的王孙公子微服出游呢,二姐逛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偶遇’一个两个呢?”      第29章 前世的意外重演      “多年未出门,我倒不知还有这么回事,比不得两位妹妹,消息如此灵通!”姚存慧淡淡一笑。   “你什么意思?”姚存美柳眉高挑,怒目相视。   “没什么意思!”   “你——”   “好了好了,逛了一晚上你们一个个的还不累呢,好好的坐着,等会儿就到家了!”毛氏见火药味越来越浓,适时的打断。   “若不是在这等那没见过世面挪不动脚的,早就到家了!真是讨厌,等的人好心情都消磨掉了!”姚存美叽咕着,白了姚存慧一眼,闭目后靠养身。   姚存慧没有再搭理她,亦靠着马车后壁,听着车轱辘吱吱嘎嘎的轻响着,静静养神,回想着自己的心事。   姚府马车离去后,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人群中分离而出,静静的凝着摇摇远去的马车,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光晦暗不明。   他长年习武,耳力非比常人,兼之有心倾听,有什么是听不到的?   看来她的日子,并不完全如她说的那样“还好!”   慧儿,你等着我!   沈佺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眸光骤然一沉。   落梅院中。   “容妈,这些银子你收好!先慢慢用着,等用完了再同我说。”姚存慧将十两一张一共十张银票递给容妈。清亮亮的眸子中满含笑意。   “二小姐,这,这是打哪儿得来的!”容妈点清了银票面额,吃惊的脸色都变了。   今晚大家都累了,红枝也没有再来听墙角,是以二人能够说上一番话。   “放心,”姚存慧笑道:“这些年我钻研医书,琢磨出了几个好用的药方卖给医馆得来的这些银子,来路正的很!”   容妈只知道姚存慧每天空闲的时间都在不停的看书,听了她这番解释并不起疑,眉开眼笑骄傲的直夸自家小姐聪明,只说太多了,只肯拿了五十两,另五十两让姚存慧好好收起来。姚存慧笑笑,便依了她的话。   容妈果然是个外交高手,她的活动如涓涓细流,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引起任何动静,甚至连姚存慧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结交了谁。但是很明显的,通过容妈她已经能够掌握姚府的动向,及时的得到各种消息,包括姚家的各种远近亲疏关系网、人情往来各种朋友交情,亦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掌握了这些,也就相当于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不再处处掣肘,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马氏想怎么下刀子就怎么下刀子、想什么时候下便什么时候下!   这两日,姚存慧偶感风寒,微微的有些咳嗽。生怕将病气过给姚诗赞,二则身子有些软弱无力,她便往姚诗赞那里去的少了些,每日里只让容妈或者红蓼、红枝过去两趟。   “大少爷还好吗?这会儿在做什么?”姚存慧斜躺在长榻上,齐腰盖着薄薄的毯子,浅玫瑰红的软绸衣裳松松的贴在身上,露出纤细的锁骨和白皙的脖子,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病美人姿态。   “大少爷方才还说要过来瞧二小姐呢,后来三小姐和表小姐带着二房夫人娘家亲戚两个孩子过去了,说是要去花园里浣花湖畔放风筝呢!”红枝陪笑着说道。   姚存慧先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双眸蓦地一睁,整个人几乎从榻上跳了起来,灼灼逼视着红枝,喷薄着粗热的气息厉声道:“你说她们,要去花园里浣花湖畔放风筝?和二婶那边娘家亲戚的两个孩子?”   “……是!”红枝吓了一跳,惊愕的望着姚存慧,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得她如此神情激荡。   “快,我要去看看!”姚存慧声音发颤,身子发颤,一颗心更是颤得扑通扑通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忘了,她差点儿忘了!她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小姐,可是您——”   “住口!”姚存慧恨恨的瞪了红枝一眼,颤抖着急惶惶穿上鞋,随便将秀发一挽一抿,一阵风似的朝浣花湖畔奔去。   浣花湖畔,屹立着一片高低嶙峋的假山,如果前世的一切曾经真实的发生过——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左边,往左边去一点呀!”   姚存慧赶到的时候,姚存美、马群芳、姚诗礼、姚存芸以及一男一女两个年纪与姚诗礼差不多的面生孩子正站在假山下抬头望着,挥舞着手臂咋咋呼呼的嚷嚷着。   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望去,“轰”的一下,姚存慧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冲得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差点要跌坐在地!   “赞儿,别动,不许动!”姚存慧的心紧紧的揪着,嘶哑着声音哀哀的叫着,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充满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许是被她前所未见的神情脸色吓着了,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睁大着眼睛呆呆的望着她,鸦雀无声。   紧张而沉寂的气氛弥散开来,所有的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包括此刻正爬在假山上努力的想要伸手去够那挂在假山尖峰一角的风筝。   “姐!二姐!我怕,我怕!”姚诗赞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小小的身子一颤,扯开嗓子“哇”的大哭了起来。   姚诗赞一哭,姚存芸、姚诗礼几个小的也吓得不行,小嘴一扁,眸中含惧,也要哭不哭的起来。   “哄好他们,别让他们哭。”姚存慧恨得咬牙,冰冷如剑的目光盯向姚存美和马群芳。   姚存美和马群芳被她气势所摄,不由自主的照做,连忙出声安抚姚存芸等。   “赞儿,别怕,别怕!二姐来了,二姐来救你!赞儿,你别动,你抱紧了,千万不要动啊!”姚存慧爬上假山,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别怕,赞儿,别怕!手脚并用向着姚诗赞过去。   “二姐,二姐!”姚诗赞带着哭腔,小手紧紧的抱着凸出的石壁,大眼睛中尽是恐惧。   “赞儿乖,赞儿!”姚存慧瞧得心都要碎了,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有毛氏的亲戚纠缠其间,姚诗赞便是当真出了意外,碍于二房,姚老爷也不能当真怎样,顶多将姚存美和马群芳骂一顿作罢!   小孩子之间玩耍发生了意外,谁又能料得到呢?   姚存慧一点一点的接近姚诗赞,手臂终于握住了他软软小小的身子,骤跳揪起的心终于轻轻的落了一半。   “二姐……”姚诗赞小脸惨白,眼泪汪汪的望着姚存慧,呜咽着道:“我再也不敢了!”   “乖……”姚存慧微笑着,示意姚诗赞缓缓松手,将他往自己这边带。   不料,假山下方徒然传来一声尖利响亮的尖叫,在这尖叫声中,姚诗赞惊惧之下一个失神下意识放开了手,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向后倒去。   “赞儿!”姚存慧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来不及想,本能扑过去死死的将姚诗赞抱着!身子直线下坠,背后、腿上钻心的剧痛袭来,姚存慧痛得不能呼吸,眼前有耀眼的白光闪过,下一瞬沉入无底的黑暗,她整个人晕了过去。   她只知道,徒然发出那一声尖叫的,是马群芳……   “赞儿、赞儿!”支离破碎的意识渐渐从黑暗中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姚存慧终于悠悠醒转,喃喃的低唤着,周身火辣辣的疼痛,浮浮沉沉,仿佛置身与波浪起伏的瀚海之中。   “小姐,你终于醒了!”轻轻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红蓼红肿的双目和带泪凄楚的脸颊。   “赞儿!赞儿呢?赞儿怎么样了!”姚存慧一惊,挣扎着要起身,腿上传来钻心的痛,痛得她身子紧绷,眼泪水飙了出来,身不由己的又躺了下去。   “二小姐!你受伤了,别动,快别动!”红蓼急得忙按住她,扶着她好好的躺好。   “红蓼,大少爷——”   “老爷已经叫人去请刘太医了,二小姐,大少爷不会有事的!”   “红蓼,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大少爷怎么样,快去,快去啊!”姚存慧心头略定,随后又紧紧的提了起来。   “二小姐!”红蓼本不想去,说是容妈已经过去了,姚存慧坚持,红蓼无奈,只好抹了抹泪起身去了。   姚存慧躺在床上看着红蓼离去的背影,心急如焚。不能确定姚诗赞是否真的脱离了危险,她无论如何总不能放心!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部,嘴角抽出一抹苦笑。她没有想到,她的腿会提前受伤,如果治疗不及时、不正确,该是会落下病根变成瘸子吧?因为她的穿越和带着本尊记忆重生,到底有的东西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   “哐啷!”一声,门被重重粗鲁的从外推开,姚存慧还以为是红蓼回来了,急急问着“怎样?”抬起头,随后一怔,讶然道:“爹爹?”   姚老爷满身煞气,苍白的脸紧紧的绷着,额上青筋直冒,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布满冰冷的寒意,死死的盯着她,像要把她一刀一刀的凌迟处死,他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   “爹……”姚存慧瞳孔骤然一缩,涩然低唤,脊梁骨上升腾起彻骨的寒意,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姚老爷会这般对她,但是她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第30章 痛彻心扉      “贱人!”姚老爷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声音重重的响彻心扉,击溃了姚存慧柔软的心房,支离破碎。   心,骤然冰冷,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的哀凉,绝望。这就是她的父亲!   她低呼一声,眼前金星直冒,脑袋身不由己歪向一旁,牵动腿部的伤口大动,钻心的刺痛如电流击遍全身,痛得冷汗直冒,胸口紧缩成一团几乎不能呼吸。   “爹!”姚存慧泪水簌簌而落,因剧痛胸膛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努力的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眸,紧抿着唇,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姚老爷,眼神凄楚而哀婉。   她也是人,她也会受伤,她也渴望关心、爱护,她也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她不是铁打的!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失望了,迷蒙的泪眼中,她看不到眼前男子有半分半毫的动容和怜悯,他的目光依旧冷得像冰,她的眼泪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冰。   这一刻,痛彻心扉!   “爹,慧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咬咬牙,硬是将眼泪生生的逼回去,将尽数的呜咽吞咽下去。   “你满意了!”姚老爷的声音沉痛而凄凉:“我原以为你是个细心的,我将赞儿托付给你,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竟然将他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推下来,你怎么忍心!”   姚老爷脸颊肌肉抽搐着,恨恨的瞪向姚存慧。   姚存慧大吃一惊,情知自己是遭人冤枉了。   “爹,”她抬起眼,努力的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凝向她,眸底一片宁静和清明:“赞儿是我亲弟弟,如果有必要,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他的平安,我怎么会害他呢?爹相信吗?爹,除非,这话是赞儿亲口说出来!”   姚老爷眉棱骨微微一跳,瞧着女儿凄楚哀婉的神情和嘴角那一抹殷红的血丝,心头竟是一颤,滔天的愤怒和火气瞬间熄灭了大半。   关心则乱,原是他一时急火攻心乱了方寸!   姚老爷眸中一黯,长叹道:“赞儿亲口说?我也很想听赞儿亲口说说是怎么回事!可是,赞儿现在还昏迷不醒,你让我问谁去!”   姚老爷心痛如刀绞,脸色灰败得近乎绝望。这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啊!   他才刚刚恢复了健康,小脸上刚刚多了几丝笑容,见了他会撒着欢的奔过来抱着他的腿叫着“爹!爹!”,他心里是多么的欢喜,正琢磨着过些时候要聘请先生教他读书,不想偏偏又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双眸闭合,一动不动,头上、胳膊上是绕了一圈一圈的纱布,白得瘆人,白得心惊胆战,让他多看一眼心痛就骤然加重一分!他怎能不恨、不怒?   “怎么会这样!”姚存慧脸色骤然惨白,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眸中深深的恐惧和绝望死死的攫住她的神经,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赞儿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姚存慧咬着唇哽咽,心头骤然一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在湖绿碎花的薄被上渐渐染开了一朵血花,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流落,凄艳的红。   姚老爷终于动容,长长的叹了一声,转身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摇摇晃晃的身形无声诉说着无尽的凄凉和落寞。   泪水,夺眶而出,姚存慧痛苦的闭上眼睛。   “我的小姐主子,这是怎么了!”容妈急惶心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姚存慧吃力的抬起眼,鼻子一酸,哽咽着唤了一声“容妈”紧紧揪着她的衣襟扑过去哭了起来。   “小姐,小姐!”容妈轻轻的拍拂着她轻颤的背,温柔的安抚着她:“小姐,别哭,别哭,容妈在,有容妈在,别哭!”   姚存慧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呜呜咽咽的怎么也停不下来。容妈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背,没有人知道姚存慧有多么贪恋这样的温情和踏实!这一刻,她才活生生的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关心她、在意她,给她温暖和依靠!   “小姐!”容妈长叹着,不再劝她,只是一下一下,轻轻的拍拂着她,温柔的给她以她想要的温暖和眷恋。   直到她发泄够了,容妈才轻轻的放开了她,温柔的扶着她靠坐在床头,一边吩咐红蓼打水进来给她洗脸,一边温和的笑道:“刚才老爷同老奴说,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让大夫给小姐好好瞧瞧,开几副药,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小姐不要难过!”   姚存慧微怔,心中不知该做何感受。对于这个父亲,她的感觉是最复杂的。   一时红蓼打了水来,姚存慧不及洗脸,忙忙问道:“赞儿呢?他怎么样了?”   容妈和红蓼相视一眼,二人俱是黯然。   “大少爷还没醒来,”容妈叹着气,忙又宽慰姚存慧道:“小姐别担心,刘太医已经替大少爷诊治过了,说就看明儿一早了。想是明儿一早,大少爷必定醒来的!”   姚存慧心头一凉,在前世,姚诗赞就是如此,沉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吗?   “谁在照顾赞儿?谁在那里?”姚存慧眼皮一跳,急急问道。   容妈唬了一跳,忙说道:“夫人守了一会儿走开了,是大小姐在呢!大小姐已经命人回摇芳院取铺盖去了,说是要在鸣凤轩守着大少爷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姚存慧长长的吐了口气,有蕙质兰心的大姐在,她相信没有谁能够动得了什么手脚。   不多时大夫前来诊治,开了药方,留了外敷的药膏、药粉,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她当然用不起刘太医那样级别的,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大夫。   姚存慧拿过药方瞧了瞧,指着其中几味药改过,又添了几味药,让容妈亲自将药抓回来,且吩咐她要去长春堂抓药。   容妈照办去了。   腿上伤口发起热来,烧得她整个人有点儿昏昏欲睡,正欲躺下,马氏忽然来了。   姚存慧忙打起精神,挣扎着命红蓼将自己扶了起来,堆起笑脸叫“母亲!”   “快好好躺着!”马氏三步两步上前,在红枝搬来放置床前的春凳上坐下,慈眉善目道:“好些了吗?还痛不痛?”   姚存慧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的摇摇头:“好些了,多谢母亲。”   马氏怜悯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肿起的左边脸颊上,嘴角的一抹淤紫格外显眼。马氏不禁抬手,轻轻的抚了抚,柔声道:“你爹也不知闹的那样,竟下得了这样的手!慧儿,他也是太着急了,你别怨他,啊。”   如果是前世的姚存慧,听到这样的话语,受着这样的举动,一定会感动的死心塌地、一塌糊涂吧?   姚存慧强忍着拨开她手的冲动,轻轻一笑,低声道:“我知道,爹爹这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么会怪他呢!”   马氏的手微微一僵,“呵呵”轻笑着收回了手:“你能这么想,母亲便放心了!”马氏说着,示意乔妈妈上前,从乔妈妈手中接过一个三寸来高印着宝蓝图案的大肚方颈圆口瓷瓶,举着向姚存慧含笑道:“这个药对伤口痊愈有极好的疗效,是从你爹书房里拿的,等会儿让红枝、红蓼替你抹上。”   “谢谢爹爹、母亲,慧儿怎么敢当!”姚存慧感激的接了过来,宝贝似的握在手中,指尖冰凉。马氏送来的东西,除非她脑子坏掉了才会去用!想必前世的姚存慧,就是用了马氏的药才把腿用坏的吧?不但瘸了,还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疤痕。   “母亲还有事忙着,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做去!”马氏笑着起身。   倒是提醒了姚存慧,等会儿得让容妈去一趟鸣凤轩悄悄给姚存嘉知会一声,提防马氏在饮食上做什么手脚。   “慧儿知道了,母亲去忙吧!恕慧儿不能起身相送!”   “自家母女,客气什么!”马氏笑笑,抬手扶了扶鬓角的梅花米珠步摇,款款的去了。   马氏去了之后,姚存嘉亦打发了绿荷过来看了一回,见她无大碍便回去复命。姚存慧心中温暖且又酸涩:她们姐妹活得都步步维艰啊!   姚存慧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火烧火燎的疼痛中醒来,身上一片濡湿,竟是出了浑身的汗。   她努力的支撑着坐了起来,先是命人替自己换了干净衣裳,撤换了床上的褥子被套,而后强迫自己聚集起脑子里剩下不多的清明意识,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容妈和红蓼、红枝三人煎药、捣药,替自己将药抹上。   蓦地,姚存慧身子徒然一僵,心底不禁哀嚎:不知是那大夫果然庸医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吩咐,她左腿小腿部分明明有一处骨头错了位,可是竟然,他没有替她正骨!   这不是致命伤,却是致残伤。没有正骨,伤口痊愈的那一天,也就是她正式成为瘸子的那一天!这不是她姚存慧想要的!绝不!   “嘶~~”姚存慧龇牙咧嘴倒抽了一口凉气,痛得五官皱成一团,慌得容妈三人手足无措。      第31章 她的救星      “笨手笨脚的,让开吧!”姚存慧无奈的轻叹一声,吩咐红蓼、红枝:“这里有容妈一个人就好,你们俩去一趟厨房,给我做一碗清清静静的丝瓜鸡蛋汤和细粥来!用干净的锅,少搁些油,清水做汤,粥要慢慢的熬出味儿来,去吧!这个时候了,就不要麻烦厨房的人了,你们俩自己动手吧!”   红枝、红蓼相视一眼,忙答应着去了。   “二小姐……”红枝红蓼走了之后,容妈便抬眸望向姚存慧。人精似的她已然猜到了姚存慧是有意要调开红枝,想是有要紧话要同自己说。   姚存慧眼眸半眯,苍白的脸色中泛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额上火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她腿上的伤口发炎了,温度灼热得可怕,引动血脉剧烈的跳动,一下一下似乎要从她的身体中剥离出来,相比之下,背部、手臂、腰间等各处的刮伤、擦伤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   “二小姐,您可是要说什么?您慢慢说,容妈听着呢!”容妈暗叹,眸底一片心疼,将摇摇欲坠的姚存慧扶了扶。   容妈猜错了,姚存慧不是要说什么,而是要做什么。   “容妈,”姚存慧喘息着,淡淡瞥了容妈一眼:“照我吩咐的做,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问为什么,不要迟疑,因为,我没有力气,说第二遍!”   姚存慧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两分,喘做一团。   容妈心头一紧,忙替她轻轻的拍抚揉搓着胸背,口内一连声的答应着:“好好好,二小姐,您尽管吩咐,容妈听着,都听着呢!”   容妈心疼得无以复加,二小姐就算要她的命她都会给,她的吩咐,她怎么会不听呢!只要她没事,只要她快点好起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姚存慧苍白干涩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无力的点点头,随后吩咐容妈准备烧酒、温水、干净的纱布、毛巾、药膏等物,命她洗干净手。   容妈照做了。   “现在,照我说的做。”姚存慧上身微微前倾,吃力的将薄被掀开,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腿上,凝向容妈,一句句的吩咐着接下来要容妈做的事,抬手吃力比划着。   “二小姐!”容妈呆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姚存慧竟是要她接骨!她哪儿会这个!尽管姚存慧大略的指点了她该如何如何,可是,她怎么下得了手去!   “二小姐,老奴,老奴去请大夫,这就去请大夫!”容妈脸色苍白,手心一阵冰凉。   “天都黑了,你出的去吗?”姚存慧冷笑。   姚府的规矩,内宅天黑落匙,任何人不准出入。要请大夫可以,但是必须经过马氏!容妈和姚存慧都知道,经过马氏,只有更糟糕,绝不会有用!   “明儿天一亮——”   “来不及了。”姚存慧摇摇头,等到明天早上,便是请了最好的接骨大夫,错过了时机,她的腿一样要废!就是现在,也已经不是最好的处理时机了,可是,还有希望!   “如果你不想你的二小姐从今以后变成一个人人嘲笑的瘸子,不想她嫁不出去,你大可不必听我的!”姚存慧眸中一片清冷,语气也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容妈张了张嘴,咬牙道:“好,二小姐,老奴听二小姐的!”二小姐怎么可以变成瘸子呢?二小姐怎么可以嫁不出去?不,绝对不能!   “要是痛的话,二小姐您叫出来。”容妈瞟了姚存慧一眼,颤抖的手轻轻摸上了姚存慧的腿骨。   这得多痛啊!容妈连想都不忍去想,她连碰一下伤口都怕碰疼了她,叫她怎么下得去手去!   容妈整个人空空的,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眼眶中情不自禁溢满了泪水。   容妈宽厚的大手轻轻落在姚存慧错位的小腿骨上,一阵钻心的刺痛立刻传遍了全身,姚存慧眼前骤然一旋一黑,死死的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吓着容妈,可是那徒然紧绷的身体仍然出卖了她的痛楚!容妈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容妈,疼痛死不了人,疼痛只是暂时的!”姚存慧喘着气,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着,瞪着容妈道:“快点,我怕我要撑不住了!”如果她又昏睡了过去,那才是什么都完了!   容妈精神振了振,亦知其中的利害,咬牙道:“小姐您忍忍!”说着心一狠,大手按了上去,按照姚存慧所教的动作起来。   “啊!”姚存慧死死的咬着被角,额头上立刻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钻心的痛仿佛一下子抽空了肺里的空气,有一刹那令她无法呼吸。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得可以,竟然让容妈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来替她接骨!   是她果然胆子太大吗?有以身试验的胆量!   “不对……再来!”缓过了疼痛,姚存慧轻启唇畔,有气无力的吐出这几个字。又稍微指点点拨了容妈几句。   有了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甚至第四下就变得不那么难了,容妈打起精神,又试了一下、两下。   “……”姚存慧痛得整个心尖抖成一团,汗水汇聚而成,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凌乱的头发濡湿一片黏在脸上、脖子上,身下的衣裳早又湿成了一片。   她从来不知道,痛,可以痛到这种程度!仿佛灵魂和身体的剥离,仿佛置身冰与火之间煎熬。   “二小姐……”容妈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恨着自己!   “再来……”姚存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喘息着:“我,受得住!”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声音是多么孱弱,她的神情是多么痛楚和狼狈!   “咱们别试了,二小姐,二小姐!瘸了就瘸了吧,老奴会照顾二小姐一辈子,老奴会照顾二小姐!”容妈忍不住哭道:“是老奴没用,是老奴没用啊!”   她下不了手了,她真的下不了手了!不要说看着她痛成这样,单是看着那伤口,她也已经下不了手了!   “容妈!”姚存慧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凤目圆睁厉声道:“你,你想让我——自己动手吗!”   她都没有放弃,她怎么可以放弃?如果她废了,父亲绝不会再看重她——尽管他现在也没有看重她,可是她相信,她有把握会让他看重她,并且将她当成左右手一样的依赖!只有得到了他的认可,她才有机会一步步走出牢笼,脱离禁锢,反客为主把握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道坎,如果她连这么一道坎都迈步过去,她还有什么资格掌控命运,又谈何做命运的强者!   “好,好,老奴来,老奴来!”容妈既心痛难过又愧疚不忍,见了姚存慧这样越发的五内俱焚,忙不迭连连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姚存慧和容妈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玄色夜行衣的男子身形一晃便逼上前来,那双深邃似海的眸子中骤然划过惊讶和心疼。   “慧儿!”容妈和姚存慧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沈佺已经站在了床前,目光落在沾满血渍的床褥和姚存慧那被容妈折腾得惨不忍睹的腿上,他呼吸一滞,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凌厉怒意的目光瞪向容妈,慑人的寒意生生散发出来。   “你、你——”容妈同时也吃惊瞪向他,本想问他是何人,竟生生的被他气场所震慑,魔魇了般,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大哥!”姚存慧灰暗近乎绝望的心中蓦地升起了无尽的光明和希望,虽然神情还是那么狼狈,虽然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是整个人却犹如蒙上了一层充满生气的光晕。   “救我……”姚存慧呢喃着,低垂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慧儿!”沈佺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的捏了捏,随手将容妈拨拉到一旁,坐在床沿上,轻轻的抚摸上姚存慧的腿颤声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姚存慧鼻子一酸,眼眶湿湿的,原来有人依靠的感觉这么温暖、这么踏实。   “是个意外,摔的!”姚存慧咧嘴一笑。   沈佺脸颊的肌肉猛的抽搐,深宅大院中的意外究竟是不是意外,沈佺如何不知?   “你忍着点,我这就替你正骨。”只看眼前的情形,不用问,沈佺便明了了一切。   沈佺干净利落的替姚存慧正了骨,姚存慧眉头只轻轻一皱闷哼一声,轻微的“咔擦”一响后便完了事,姚存慧的眉头渐渐的舒展,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沈佺手上不停,嘴里支使着容妈,三下两下替姚存慧清理好了伤口,上了药、小心翼翼的包扎,动作驾轻就熟,带着几分行云流水的优雅。   容妈目瞪口呆的看着,心甘情愿的受他支使着,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白活了,真是白活了!   看看人家这手段,再想想自己!容妈懊悔得恨不能掀自己几个大嘴巴,她都做了什么啊,将小姐折腾成那样!   “小姐,二小姐她没事了吧?”容妈提心吊胆,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涩声问道。      第32章 恳求      没事?沈佺狭长的眸子微眯,满是敌意怒意的瞪着容妈,刚刚收敛起来的凛然气势蓦地又张了开来。   如果不是她擅自动手,慧儿的伤口怎么会那样惨不忍睹?幸好自己来了,否则,慧儿一条腿非给她弄废了不可!   “沈大哥,”姚存慧轻轻的扯了扯沈佺的衣襟,轻轻说道:“不要怪容妈,是我,是我让她动手的。沈大哥,你怎么会来?”   沈佺眸光一黯,收起了凛然,柔声道:“我无意看到容妈出门买药便跟了上去,我担心你有事,所以就来看看。幸好我来了,慧儿!”   幸好他来了,不然,他的慧儿该怎么办!他当然知道容妈没有恶意,否则,他岂能容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容妈诧异的睁大眼睛,微微打量着沈佺。这个人,竟然认识她?   “这是镇西王府沈佺沈大哥,容妈。”姚存慧抿唇好笑道。   “沈家三少爷!”容妈低呼出声,越发愕然。她的二小姐,什么时候同沈家三少爷这么要好了?   沈佺没好气瞅她一眼,淡淡道:“慧儿在发烧,快倒水来给她服药。”沈佺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从小的那个中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喂姚存慧服食了下去。   姚存慧想也未想,乖乖的张嘴吞咽,而后笑问:“沈大哥你怎么会带着药?”   沈佺瞧她一眼闷闷说道:“容妈从药铺走后我去问了伙计她抓了那些药,大概猜了一下。我倒希望这些药用不上,没想到!慧儿,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姚存慧苦笑:“事出突然,我来不及。”而且,也没有想过。   真是这样吗?沈佺默默的凝着她,深邃的眸中有暗光涌动,她可知道,她的倔强和坚强让他的心有多痛!   沈佺起身,突然将姚存慧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你——”   “别动,”沈佺轻柔的说道:“让容妈将床褥处理一下!”   姚存慧乖乖闭了嘴,轻轻倚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坐在一旁的榻上。容妈如梦初醒,忙上前收拾床铺,暗道自己糊涂!   可不是,这床褥脏成这样,可不该收拾?自己早该想到的呀,竟然要一个外人提醒!呃,好像,也不算完全的外人……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要想到我,知道吗?一定要想到我。”沈佺低头,温热的呼吸触在她的脸上,暖暖的,让人安心。   “嗯。”姚存慧迷迷糊糊的答应,眼皮渐渐的沉重,不受控制的轻轻闭合。   沈佺轻叹一声,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他知道,药已经起作用了。   迷迷糊糊间,姚存慧感觉到自己重新又躺回了床上,然后隐隐约约听到沈佺的声音,他将那两瓶内服外敷的药交给容妈,交代容妈该如何用,又吩咐容妈记得替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重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缓缓睁开眼眸,入目一片明亮的光线,姚存慧嘴角不自觉的漾起浅笑,竟然觉得有几分慵懒。   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神清气爽,整个人轻盈了许多。腿部的那种灼热感已经消退了,脑子也恢复了清明,她知道烧已经退了,她熬过了最难的那一关。在某个人的帮助之下。   “二小姐,您醒了!”容妈进来,就看到睁着眼睛、面容恬静平和隐含笑意凝着前方出神的姚存慧。   “二小姐好些了吗?”容妈脸上不觉也溢着笑容,看二小姐这样子,真的是好多了!沈三少爷真厉害!   “好多了!容妈,辛苦你了!”姚存慧微笑着,身子动了动。   “小姐不许这么说,小姐这么说老奴羞也要羞死了!”想起昨晚,容妈仍是不能原谅自己,一提起来就是满脸的懊恼。   “跟你无关,你不要这样,容妈。”碰上这么个认死理的人,姚存慧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笑着道:“容妈,我有点儿饿了呢!”   “小姐饿了?老奴这就叫人准备!”容妈立刻收起将要诉的满肚子自责,高声叫喊红枝、红蓼,吩咐打水给二小姐梳洗、去厨房催饭食。   在容妈和红蓼等精心的照顾下,加上沈佺晚间不时过来送药,姚存慧的伤迅速痊愈,第十天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第十五天时,只要小心一点儿,与从前已经没什么两样。   雪白的小腿上,只留下一道手指长的细细疤痕,而据沈佺说,只要继续抹他带来的药膏,再过一二十天,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对此姚存慧并不是特别在意,没有疤痕留下最好,即使有,那也没什么!只要腿不瘸,脸上不毁容,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容妈却是高兴极了,一口气终于大大的放松下来。二小姐可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啊,身上怎么能留有疤痕呢?将来她还怎么嫁人!   “二小姐,不如,去鸣凤轩看看大少爷吧!”容妈悄悄睨了姚存慧一眼,试探着提道。   昏迷的第二天清晨,姚诗赞终于睁开了眼睛清醒了过来,一大家子的心终于彻底的尘埃落定。   有的人欣喜若狂直呼“苍天有眼”,也有的人惺惺作态大感没趣。   在姚存嘉的精心看护照顾下,姚诗赞一天一天的康复起来,恢复得极好。只是他身子本就虚弱,这一回受损需要好好的补补,因此姚存嘉仍然住在鸣凤轩照看着他,轻易不许他出鸣凤轩的院子。而自打他醒来之后,姚存慧一次也没有过去看望她,他自然也见不到二姐。   姚存慧身子微微一僵,却是不语。   “二小姐,大少爷也很想您呢!”容妈叹气。   有的时候,她发现她是越来越弄不懂二小姐了。她拼死救下大少爷,大少爷昏迷着她比谁都要担心,大少爷醒了之后她让她每天将大少爷的情形细细的告诉她听,可是,她就是不去鸣凤轩一步,不去看大少爷一眼!   就连大小姐,也从未说过让大少爷过来一趟或者让二小姐过去!这都是怎么了?   “容妈你去打听打听,我爹可是在府中?”姚存慧冷不丁的吩咐道。   “二小姐……,是!”容妈见姚存慧神情坚定,情知自己压根不能说服她,只得领命去了。   大少爷虽然醒来了,可是又是大伤又是受了大惊吓,好不容易养得有点儿起色的身子一下子又垮了回去,为了这个,老爷不知有多恼二小姐呢,二小姐竟然还要去求见老爷!容妈觉得不能理解。   她觉得,二小姐现在要做的是将大少爷照顾的好好的,让老爷看到大少爷有多么离不开她,看到她对大少爷的作用!大少爷再帮她说上几句话,老爷的气自然就消了!   现在这么巴巴的凑到老爷跟前去,不是讨骂去的吗?   姚存慧却不管这么多,她一听容妈说姚老爷一个人在书房,立刻更衣梳头整理了一番,然后带着红蓼来到了姚老爷的书房前求见。   姚老爷一听说姚存慧求见,脸上僵了僵,眉头轻蹙,淡淡的说了声“不见”,执笔的手都不曾停下。   枉他那么信任她,将心肝宝贝儿子交给她照顾,她就是这么给他照顾的?假山上那一摔,就算不是她推下去的,也跟她脱不了关系!何况,还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她有意为之呢!   她居然还有脸跑来求见?他该见她吗?荒唐!   “二小姐,老爷——没空,二小姐请回吧!”老洪说道,怜悯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老洪是跟随姚老爷多年的亲随了,他亲眼看着姚存慧从一个粉妆玉琢、活泼娇憨的小丫头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的小姑娘,再到如今俏丽明媚的少女。   如今的姚存慧,气质沉静,容色恬淡,举手投足之间从容高雅,极有大家风范,他一时也有些闹不懂了,短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经历了生死劫难,果然不一样了!   不过,看到如今的姚存慧,老洪心里是暗暗高兴的,先主母为人温婉和善,端雅大方,处事公正得体,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先主母的骨肉,他是真心希望个个都好!   若说二小姐有心要害大少爷,他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二小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大少爷可是她嫡亲的胞弟啊,也是她将来出嫁之后仅能依靠的娘家靠山,她怎么可能会对大少爷不利呢?   只有老爷才会这么想!在老爷心里,除了大少爷,其余的都是外人,都可能包藏坏心!老洪有时觉得很困惑,老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既然爹爹忙着,”姚存慧温和似水的眸光凝向老洪,浅浅一笑:“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二小姐……”老洪无力苦笑,姚家的人,一个二个性子怎么都这么执拗怪异呢!   “您去忙吧,我不会打扰爹爹的!”姚存慧微微一笑,转身站在天井中间,面对着书房,轻轻的跪了下来,脊梁挺得笔直,眉眼却低低垂着。   红蓼见状嘴唇动了动,也干脆利索的跪在姚存慧身旁。   “二小姐!”老洪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姚存慧会来这么一出!      第33章 重获信任      “你,你这不是,不是为难老奴吗!”老洪只想跌足!这算哪一出啊?   “嘘。”姚存慧竖起青葱似的食指在唇畔轻轻嘘了一下,低声道:“不要惊扰了爹爹。”   老洪嘴唇嚅了嚅,彻底无语。   早晨的阳光虽不如中午那般炽烈,依然明媚耀眼得可怕,铺呈着青砖的天井地面,触目一片刺目的白光。跪的久了,不但膝盖刺痛,腿部发麻,背后也一刻比一刻灼热,脑子更是晕乎乎的,有细密的汗水从额上、颈上、臂上、身上冒出,黏黏的连着皮肤与衣裳,十分难受。   “二小姐,”红蓼咬咬唇,轻轻的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膝盖向姚存慧靠过去,轻轻道:“您靠在奴婢身上吧……”   姚存慧的腿伤才刚刚痊愈,她怎么能如此作贱自己?红蓼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突然有点儿怨恨老爷!   红蓼一惊,身子轻轻颤了颤。她在想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奴婢啊,她怎么能恨自己的主人家?可是,她心里就是突然之间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从内打开,姚老爷背着手,沉着脸,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老洪。   姚存慧凤眸半眯,吃力的抬起头朝他望过去,明暗交替的光线令姚存慧有一刹那的恍惚和不适,她只看见他身上泛着点点光芒的青金色暗纹圆领长袍和那双冰冷的眸子。   “爹……”她心里涩涩一笑。   姚老爷一步一步走出书房,站在廊上,冷冷的睨着她:“你这是在逼迫你的父亲吗?好啊,长本事了!”   姚老爷低沉的声音中隐含怒意,说着这句话时,四分的怒意立刻上升到了七八分!他原本并不想理会她,她既然爱跪,那就让她跪个够好了!他不见她,她竟然使心眼耍手段逼迫他,他姚年义岂是受人逼迫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女儿?笑话!   他本以为她跪一会儿也就罢了,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还跪着不肯走,老洪在他的默许下前去劝了她三次她仍是不肯走!他心里竟然微微的有点乱起来,既乱且怒!   老洪说,再跪下去,二小姐的腿恐怕就要毁了!老洪说,二小姐既然来了,老爷权且听听她说些什么又何妨?老洪又说,二小姐的脾性,跟老爷还真是像啊……   姚老爷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推开了门。   “爹,”姚存慧咬牙忍住心底的悲愤和屈辱,轻轻的摇头:“慧儿怎么敢逼迫父亲,慧儿是来向父亲请罪,非如此不能表达慧儿的诚心!”   “请罪?”姚老爷心头没来由的微微一松,冷笑道:“这又好笑,你犯了何罪竟至于此?”   “慧儿疏忽了,没有照顾好赞儿,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总之就是慧儿辜负了爹爹的嘱托,求爹爹责罚!”姚存慧抿了抿唇,字字句句干脆利落,铿锵有力。   姚老爷挑了挑眉,睨着姚存慧不说话。此刻,他的心里竟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女儿而是儿子该有多好!   姚老爷一惊,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怔到了。   不过,无可否认的是,姚存慧的话很对他的胃口。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因为,无论任何的解释和借口都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事实!   细想想,姚存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姚诗赞的身边,她能够细心体贴的照顾他,无微不至的为他打算,却也不能阻挡意外的发生。意外,谁想得到什么时候会发生呢?谁也无法料到!   “进来,跟我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姚老爷收起了眸中冰冷的气色,淡淡的丢下一句,转身进了书房。   “二小姐!”红蓼大喜过望,抬手去扶她,心中充满浓浓的骄傲和自豪。老爷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被二小姐折服了,放眼府中,除了二小姐,至今没有谁能够做得到!   “是,爹爹。”姚存慧苍白的面容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动着麻木的双腿想要站起来。   哪里起得来!主仆两个跪得太久了血液凝滞,相互搀扶着差点儿要摔做一团,还是老洪快步上前,紧紧扶住了姚存慧的胳膊。   “谢谢洪叔。”姚存慧扬脸向老洪笑了笑,长长的眼睫毛一翕一合轻眨着,如蝴蝶的触须我见犹怜。   姚存慧揉了揉麻木酸涩的膝盖,由洪叔搀扶着,缓缓走进了书房。   “坐下吧,洪叔你出去。”姚老爷瞟了她一眼。   “谢谢爹爹。”姚存慧小心的坐在铺着软垫的罗汉榻上,疲惫紧绷的身体下意识的微微放松,一个多时辰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庆幸的是,她终于熬过去了!   “那天,我听到丫鬟禀报说赞儿同姊妹们在湖畔放风筝,赞儿身子仍有些弱,近水边我怕出事便连忙赶了过去,谁知道……”姚存慧知道姚老爷行事是干净利落、讲求效率的作风,生平最厌便是拖泥带水,因此也没有过多的言辞,轻轻的揉搓了腿部几下,一边开口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姚老爷面皮紧绷面无表情,靠坐在书桌后的大圈椅中,目视着前方,看不出什么神色。直到姚存慧停止了说话,他方抬了抬眼皮:“说完了?”   “是,事情就是这样。”姚存慧点点头。   “你说,你拉住了赞儿正要往回,假山下边有人尖叫了一声?”姚老爷平平的向姚存慧望过来,目光虽是平平,仍让姚存慧的心下意识一颤,父亲的气场,果然很足很强大啊!   “是。”姚存慧早料到姚老爷会问这么一句,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一下子问不到点子上?   “是谁?”姚老爷脸颊肌肉抽了抽。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人他都不会轻饶了去。   “不知道。”姚存慧却是缓缓摇头,轻轻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知道?”姚老爷挑眉,眸中精光一闪而过,转头盯着姚存慧。   姚存慧的目光依然平静如水不起波澜,苦笑道:“当时,慧儿满心只想着安安全全的将赞儿护下来,根本没留神去注意别的……”   姚存慧眸光微黯,遗憾的垂下头去。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马氏早就有充足的时间将事情摆平,令人缄默,姚存慧此时如果说出马群芳来,一点儿用都没有!因为,她拿不出证据。到了最后,这事还是会不了了之,没准她还要落个“冤枉好人”的下场。   姚诗赞当时也吓得傻了,他根本也不会记得是谁在尖叫,况且,他同马群芳不熟,未必辨得出马群芳的声音。   所以,她只能说不知道。只有不知道,才是对她最有利的结果。这样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成为姚老爷怀疑的对象,包括姚存美,甚至连带着马氏。这根刺梗在心里久了,将来总有一天有它的用!   “爹,事情已经过去了,赞儿也已平安无事,爹爹就不要追究这件事了。慧儿想着——”姚存慧轻轻开口,说到一半语气中带了些迟疑和犹豫,停了下来。   其实姚老爷早已问过姚诗赞当时的情形,姚诗赞的确没有听出来那一声尖叫是谁发出的,他只知道被吓了一大跳,继而失神一个不稳掉了下来!   “嗯,你怎么想,尽管说来,”姚老爷问道,心中暗暗丧气。他不相信姚存慧会放过这个教训真凶的机会,如果她知道是谁叫了那一声,他相信她肯定会指出来。既然她没有指出来,那多半是真的没有听清了!   好在,当时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这几个人他一个都不会疏忽,都会好好的注意着,至于二房亲戚那两个孩子,以后不要在姚家院子里看到他们!不光他们,包括别的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再来家中做客时,都要看好……   “爹,女儿想,无论咱们怎样处心积虑的保护赞儿,百密难免会有一疏,倒不如,让赞儿自己变得强大!只有赞儿自己变得强大了,才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姚存慧的语气依然轻轻柔柔,其中透出的决然意味却令姚老爷亦是一震!   他吃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姚存慧。这番话,真的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吗?是从他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吗?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气魄!   姚老爷心头突然大畅,隐隐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和激动,不愧是他姚某人的女儿!好,好见识!   “说得好!说得好!慧儿此言甚合我意!”姚老爷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赏识的笑容,他慨然含笑道:“那么慧儿说说,该怎样令赞儿变得强大?”   如果是以前,姚老爷自己就拿主意了,可是今天,他很想再听听姚存慧的意见,听听她会怎么说。   姚存慧对此问题显然早已思虑过多时,听父亲这么问当即缓缓说道:“慧儿以为,可聘请武艺高强的教习师傅在赞儿身边,一来可以贴身保护,二来可以教习赞儿学习武功,对赞儿身体也有好处!”      第34章 母慈女孝的好戏      姚老爷沉思点头轻叹道:“是啊,你说的不错,赞儿的身体委实太弱了些,是该请个武师傅教他习武,不说别的,只为了强身健体也好!”   姚存慧忙趁机道:“既然爹爹也认为这主意不错,不如这两日便贴了告示出去,好好的寻访个合适的人选!而且,”姚存慧顿了顿,望着姚老爷半明半晦继续道:“赞儿过了年就十一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身边,光是丫头伺候也不好,慧儿觉得,也该添两个伶俐的小厮了!”   姚老爷眸光骤然闪烁,忙问道:“莫不是凤鸣轩中的丫头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原本像姚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分了独立院子之后,公子少爷的身边就应配有小厮伺候的,只是姚诗赞一直病着,一天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躺着,几天也难得出一趟房间门,因此他的身边只有丫头,没有小厮。   “没有的事,父亲多心了!慧儿只是想,横竖将来赞儿身边也要加人的,如今加上了,主仆也好早早的熟悉,将来对赞儿也有好处!”   姚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却仍是暗暗警惕,这时候方觉得,鸣凤轩的丫头似乎有点儿太漂亮了。   姚老爷忍不住对马氏生出几许不满,儿子将来长大成人了,纳几个通房妾室什么的他不会阻拦,可是,若是小小年纪就被狐媚子勾引了去以至于沉迷美色之中毫无上进之心,那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那两个丫头,回头该敲打敲打了,总要教她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姚老爷暗暗寻思。   “还是慧儿心细,事事为赞儿想得周全!赞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是他的福气,爹也放心了!”姚老爷轻叹,又略带责备道:“这些日子你的腿伤既已无事,为何不去鸣凤轩走走呢?赞儿素来同你要好,指不定得多想你呢!你大姐就要出嫁了,还得回屋绣嫁妆,从明儿去,仍是你负责照顾赞儿吧!”   这才是她今日求见父亲的终极目的!姚存慧提起的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的放落了下去。   “是,爹爹,慧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赞儿,不辜负爹爹的期望!”姚存慧起身答应,态度恭敬而柔顺。   “好了好了,自家父女何必如此多礼啊!莫要再教爹爹失望啊!”姚老爷呵呵笑着,抬了抬手。   “爹爹放心!”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纤细修长的脖子低垂着,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样。   自家父女!姚存慧攥着的手心紧了紧,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从书房出来,明亮的阳光倾泻万方,姚存慧微微眯了眼,抬手遮挡在额前,轻轻的舒了口气,心情一下子也明亮了起来。   她知道,她不但度过了一关,而且更进了一步。她在战斗,在不断的取得胜利,尽管只是前进了一小步,但总归是前进了,不是吗?   她事事以赞儿为先,即便在病中亦为他考虑许多;她亦事事以父亲的心情意见为重,她坦然认错,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后没有父亲的准许她没有往鸣凤轩去一步,直到他允许。有几个女儿能够做到如她这般?他便是想忽视她亦不能!   “二小姐!”在树荫下站着等候的红蓼见她安然出来,面色恬淡从容,心头大松,高高兴兴的跑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主仆二人相视,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   “咱们回去吧!”姚存慧微笑,眉心舒展。   “二小姐留步,”老洪突然从书房中追了出来,将手中一罐茶叶双手递与姚存慧笑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老爷特意让送给二小姐的!”   “有劳洪叔,请洪叔替我谢谢爹爹!”姚存慧笑着亲自接过,向洪叔颔首微笑道谢,这才去了。   洪叔站在天井中站了许久,直到她窈窕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方轻轻一笑收回了视线。   跟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老爷如此对待过哪位小姐,不想二小姐如此好心思、好手段,转眼之间便从待罪之身变为宠儿,还是老爷甚为看重的那种!   “二小姐,奴婢陪您去鸣凤轩看大少爷和大小姐吧!”刚回到落梅院,红蓼便迫不及待说道。   别人不知红蓼和容妈很清楚,这些天来姚存慧有多记挂姚诗赞。   “不,替我更衣净面,我要先去给母亲请安。”姚存慧摇了摇头。   今天是自己腿伤痊愈之后头一遭出门,见了父亲之后,自然该去见母亲方是正理。而且,她也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马氏看到她的腿完好如初会是怎样的表情!   姚存慧嘴角微微一翘,微微向红枝睨了过去。   这个丫头倒是忠心,将一不怕脏、二不怕苦的精神发扬光大,每天争着抢着主动着为她上药。每每瞧着她为自己上完一次药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姚存慧就忍不住暗暗好笑,她哪里知道,这药膏压根不是马氏送来的那种,而是沈佺每每暗中送来的。   红枝此时正盯着姚存慧带回的那罐茶叶瞧,似是察觉到有人看她,突然转眼正对上姚存慧的目光,红枝心头一紧,讪讪陪笑道:“二小姐去给夫人请安要穿哪一套衣裳?奴婢这就去寻来!”   姚存慧凤目轻轻一眨,收回目光,努努嘴含笑道:“先把这罐茶叶收好吧,这可是父亲特意赏的上等碧螺春,仔细着点!衣裳么,就拿淡雅一点的好了!”   “是,二小姐。”红枝垂眸答应,捧着茶叶罐去了。   葱黄底子松花绿竹叶茜红秋菊撒花缎面交领长褙子,象牙白交领宁绸中衣,淡青色百褶裙,腰间系着葱花绿汗巾,淡雅中恰到好处的带着一抹娇艳。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簪着小巧的石榴红碎宝石珠花,双颊淡淡抹开一点胭脂,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泓泓一双秋水眼,肌肤晶莹细腻,淡淡容光焕发,姚存慧带着红蓼、红枝,一同往马氏居住的正院过去。   姚存慧在姚老爷书房外那一跪,早已传入马氏耳中。马氏心中暗暗称意。后又听说姚老爷叫了姚存慧进房,父女二人不知说什么说了许久,姚存慧离开的时候还是老洪亲自送出门的,马氏心里就不那么淡定了。   马氏正同家下管家娘子吩咐事情,听闻姚存慧求见,顿了顿,便让明霞带她到花厅先候着,自己处理完了事情便再过去。   “二姐来了!”马氏还没来,姚存美和马群芳倒是先来了,姚存美脸上露着客套的笑,一双眼睛眸光湛湛从头到脚打量着姚存慧。   “三妹、表姐!”姚存慧微微一笑点头,同她二人打了个招呼。   “几日不见,二表妹气色倒比先前更好了,这么一打扮,比先前更漂亮了!”马群芳目光一扫,笑着称赞。   姚存慧眸光微闪,凝向马群芳,笑道:“是么?我自己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倒是表姐,越来越会说话了!”   马群芳似是一滞,面上有些讪讪,而后又笑道:“早该亲自去看望表妹的,又怕吵了表妹养病!那天——真是好险啊,幸亏表妹福大命大,恢复得这么快!”   姚存慧手心一紧,面上差点儿忍不住要变色,马家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东西!明明是她马群芳搞的鬼,当着她的面竟然还若无其事说得出这种话来,她这算是在试探她吗?其人心肠之歹毒,比之马氏也是各有千秋了!   姚存美立刻嗤笑一声,不酸不凉道:“表姐,我就说你瞎操心吧,人家命贱——哎哟不是,是命硬,自然不会有事了!是不是啊二姐?我一时口误,二姐你可别生我的气啊!”   姚存慧笑道:“三妹说的不错,亏的我命硬呢!命硬也有命硬的好啊!我是最信命的,这就叫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道是凡事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妹、表姐,你们信命吗?”   姚存慧目光灼灼,似有若无扫了马群芳一眼,马群芳身子一僵,垂头笑笑不语。   姚存美却是一愣,不由得又哼了一声:“几日不见,二姐说话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姚存慧笑了笑,垂头喝着手中的茶,不再说话。   一时马氏来了,三人忙起身行礼见过。   “都坐下吧!”马氏抬了抬手,在当中主位坐下。   说了几句闲话,马氏便向姚存慧笑道:“气色儿倒不错,精神也好,恢复得如何?”   姚存慧向马氏感激一笑,忙说道:“多谢母亲请医问药,已经完全康复了!”   “是吗?那就好!”马氏松了口气的笑道:“如此母亲便放心了!”   姚存美就是见不得姚存慧这副从容恬淡,好像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的神情,忍不住又刺她一刺:“二姐虽然康复了,可到底是伤筋动骨啊,还是小心休养的好,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还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万一跪成了瘸子了,可就白白辜负我娘一番心意了!”   姚存慧眉头轻跳,“瘸子”这两个字是前世的噩梦,如今虽然摆脱了,可是听到这两个字仍然觉得十分的刺耳。   一旁的红蓼听了这话,抿了抿唇,也不由得愤愤不平。      第35章 马氏失望      心中暗恼,姚存慧正忍不住要回敬姚存美两句,马氏已连声呵斥姚存美,向姚存慧慈爱笑道:“慧儿啊,你三妹口没遮拦的,你可不要同她计较!”   姚存慧听毕向马氏露出一个亲昵无比的笑容,娇嗔撒娇道:“母亲都说了三妹是口无遮拦,慧儿怎么会同三妹计较呢!慧儿什么都听母亲的!”   如有那不知道的看到了姚存慧此时一副撒娇的小女儿口吻,还当是马氏的亲生女儿对着她撒娇呢!姚存美向来是独霸马氏的宠爱的,见了姚存慧这样哪里受得了?一张俏丽的脸蛋气得发白,胸口更是堵成一团!偏生马氏还以帕掩口咯咯咯的笑得不知道有多么愉悦,一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模样,恨得姚存美银牙咬碎!   马氏凌厉的眼角余光扫过姚存美,姚存美咬咬唇,恨恨闭嘴,沉着脸赌气垂首不语。   马氏含笑道:“慧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来,站起来走几步给母亲瞧瞧,腿脚可是当真完全康复了!若有什么不妥,可得赶紧找大夫诊治,千万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姑且由着你轻浮得意吧,马氏心中冷笑: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可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   姚存慧亦冷笑,这时候倒是会说大方话!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众人听、说给姚老爷听的!即便腿脚真的有什么不妥,这时候说什么请大夫诊治的话,不嫌太晚了吗!   “这,还是不要了吧,女儿真的康复了!”姚存慧存心要逗逗马氏,神情故意一顿,陪笑着说道。   “这里有没有外人,害什么羞呢!”马氏好笑,语气带着浓浓的疼宠宽容,眼角余光不经意同红枝交会而过,益发心领神会。   “走几步吧,让母亲瞧了也好放心!母亲忙着管家,又忙着赞儿那边,也没顾得上亲自去看你几回,说起来真是委屈你了!”马氏笑得温婉,坚持要看。她笃定了姚存慧的腿脚有问题,说话也格外的大方好听。   “母亲真是太客气了!”姚存慧见做戏也做得差不多了,是该见证奇迹的时候了,便浅浅笑着起身,裙裾轻摆轻轻迈了几步,一面怪不好意思的笑道:“走几步便走几步吧,不然让母亲挂心可是慧儿的不孝了!”   马群芳和姚存美一时也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盯着姚存慧的腿脚看,马氏虽然表现得不像她们那么明显,可是心中的期望也是很深的。   预料中的高低脚没有出现,一点点细微的不平衡也没有,与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   怎么可能?马氏目光微闪,眸底飞快划过一丝错愕,继而凌厉的扫了红枝一眼。她给的药绝对不会出错,而且红枝那死丫头不是也说了每天按时给她抹上了吗?怎么会这样!   就算有容妈那个老狐狸精悉心照顾,她的腿不会瘸得太厉害,可是起码不会如此这般完好无损不是?这算什么!老天都眷顾她吗?   红枝也煞白了脸吃惊不已,脑子里顿时就懵了!   红枝哪里知道,姚存慧既然知晓她心怀鬼胎岂能不早防着她?   容妈宝贝姚存慧,在她养伤期间轻易不许她走动,总是念叨着“好好休养、不要受力”之类的话,姚存慧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有意将错误的信息传达给红枝,在红枝面前更是极少走动,偶尔走动也故意做出一瘸一瘸的样子,红枝先入为主,又有事实佐证,自然信以为真。不料此时看来,先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主观臆断的而已。   红枝心头一凉,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摔倒在地。   “母亲?母亲!”姚存慧含笑唤着马氏,好几声过后马氏方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母亲瞧瞧,女儿恢复的不错吧?”   “是啊,是啊,恢复得很好,很好!”马氏手中紧紧的攥着丝帕,心里憋屈到无以复加!   反了,真是反了,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对她阳奉阴违!竟敢,明着一套背着一套,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知二姐腿上可有没有留下疤痕?毕竟那么深的伤口呢!”姚存美的目光落在姚存慧的小腿部,也有点儿悻悻然。心中直呼惋惜:她怎么不瘸呢?若是瘸了,将来自己得多多少乐趣呀,不愁没人陪自己玩了!   马氏目光一闪,也笑问道:“美儿说的不错,女孩儿家腿上留了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姚存慧心中恼怒,姚存美她就不计较了,可是马氏,身为母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等话来,算什么意思?   姚存慧垂头假装害羞,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好好的,没有留疤。如果母亲不信的话,是不是要检查一下?”   马氏一怔,脸色微变,尴尬笑道:“那倒不用了,你既说没有自然就是没有!”马氏想了想又笑道:“我给你的药膏可用完了?若是有剩下的,仍旧给我送回来吧,省得搁你那儿也是白搁着,我拿回来没准哪天谁还用得上!”   “好,等会女儿回去便让红枝送过来!”姚存慧毫不犹豫点头笑应,身旁的红枝身体明显一僵。   不是喜欢做探子吗?不是喜欢告密吗?我就成全你,给你一个正大光明告密的机会!倒要看看经此事后,马氏会怎样好好赏你!   红枝送了药膏去后,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姚存慧便命她在屋里歇息。后来听红蓼说,许是伤处很疼,红枝哭了大半夜,第二天起来眼眶都是红肿的。   马氏见姚存慧答应得爽快不像有什么心思,心中更加恼怒烦躁,淡淡的说了几句闲话,便将她们打发了去。   只有姚存美沉着脸不肯就走,反而将马群芳也支走了。姚存慧心中暗笑,姚存美必定是对自己方才同马氏撒娇、表现得一副“母慈女孝”而吃醋吧?就不知道此时马氏有没有心思来哄她了!   刚踏进落梅院的院子,就看到一抹焦黄绣美人蕉亮缎褙子、姜黄长裙的人影立在院中,正俯身欣赏面前那一丛娇艳妖娆的红蔷薇。   “二婶什么时候来的!”姚存慧脚步顿了顿,随即踏步上前,清脆的笑着招呼。   毛氏已经有很久没有踏足落梅院了,姚存慧料到自己今日书房一事后毛氏定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慧儿回来了!”毛氏转身,笑侃侃上前携住了姚存慧的手,含笑上下打量打量赞道:“慧儿恢复的很不错,二婶瞧着也放心了!”   “多谢二婶记挂着!”姚存慧柔和一笑,一边将她往屋里请。   毛氏目光扫过院中花卉,随口笑道:“慧儿当真有闲情逸致,又这么心灵手巧,将这院中的花木伺弄得越发好了!”   “哪里比得上二婶那里呢,既雅致又大方,一看就不是我等俗人可比的!”姚存慧笑笑,说着请毛氏坐下,又吩咐红蓼将那上午得的碧螺春泡两碗茶来。   “慧儿真是会说话,怨不得人疼!我看就连大伯,也对慧儿刮目相看呢!”毛氏笑得随意,说的也随意。   姚存慧抿唇但笑不语。   一时茶上来了,毛氏揭开茶盖,一股淡雅清逸的茶香随着水汽袅袅上升,窜入鼻中,沁人心脾。再看那汤色澄碧透彻,茶叶浮浮沉沉曲卷如螺,果然茶中极品。   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触舌清润,口留余香,不由笑赞:“好茶!”   姚存慧便笑道:“也是二婶这样的雅人喝得出好与不好,我却不是太懂!一直以来都是二婶送我东西,照拂于我,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孝敬二婶,若是二婶不嫌弃,一会儿走的时候顺便带些走吧!”   “大伯特特送你的,那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爹爹才不会那样小气呢!”姚存慧微笑着,心中暗叹:自己真是走到哪儿都是目标啊,上午得的一罐茶叶,不过这么一会儿,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那就生受侄女了!”毛氏笑笑,又道:“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枸杞和蜜枣,女子用来补血益气最好不过,你虽说痊愈了,也该好好调理调理,切不可大意了!”   “那慧儿也不同二婶客气了!”姚存慧笑笑。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毛氏又将话引向了那日假山之事,姚存慧只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也是赞儿调皮,小孩子家不懂轻重,幸好如今平安无事,不然家里还不知闹成什么样、牵连多少人呢!我爹有多看重赞儿,二婶你也是知道的!赞儿就是他的命!也是家里孩子少,等什么时候母亲怀了身孕,再添个弟弟,怕还好些!”   毛氏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跳,假装不在意笑问:“你母亲——有身孕了?”   “倒没听说!”姚存慧笑着摇摇头,又道:“不过啊,母亲年纪正当,想必仍是能够怀上的。”姚存慧说毕又笑笑,闲闲道:“要我说啊,从宗族里过继一两个孩子也是一样,还不都是姚家的血脉吗?让赞儿和礼儿也有个伴,家里也热闹些!”   “过继?是大伯和大嫂这么说的?”毛氏眼皮子忍不住又跳了跳。   “不是,不过是我随便这么想想罢了!”姚存慧笑道。   毛氏应付一笑,心里顿时翻起了滔天骇浪。她随便想想罢了?这话谁信呢!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口风!      第36章 重新结盟      姚家这么大一份家私,若说心里没有半点儿想法那是假的,尤其是姚老爷膝下只有姚诗赞一根独苗,这根独苗还是病病歪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也就是说,只要姚诗赞没了,姚家一大份家业岂不都是姚诗礼的了?   毛氏眼睛盯着家业,竟把姚老爷的脾气忽略掉了!以姚老爷的性格,岂能为他人做嫁衣裳?若是姚诗赞在还好,若是不在了,想让他将所有产业传给姚诗礼那是绝无可能的!过继宗族孩子,这倒有可能!   若是过继的宗族孩子,势必被马氏控制得死死的,反不如现在,姚诗赞身边还有两位姐姐同马氏抗衡,还有外祖家必要时可以依靠,马氏行事也不得不要有所顾忌!这样,对姚诗礼也有利!况且,没准马氏真有孕了呢,不然姚存慧为何会这么说?若是马氏生了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姚诗赞在着吸引炮火,对自己的孩子同样有利!   毛氏手心紧了紧,立刻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改变以往的不作为,保护姚诗赞!至少,现在姚诗赞的存在对她有利无害。   主意已定,毛氏便笑道:“过继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赞儿这么聪明,大难过后,必定后福绵长,一生平安,将来啊必定能撑得起姚家的家业,哪里需要过继呢!”   姚存慧受教,颔首笑道:“还是二婶的见识好!说的也是,咱们姚家有赞儿和礼儿,将来必定能撑得起整个家的!赞儿平日也闷着呢,礼儿若是无事,二婶也让他去鸣凤轩玩玩,让他们兄弟俩多亲近亲近!”   不等毛氏回答,姚存慧又玩笑道:“二婶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们的,不会让他们打架的!就是闹起来了,赞儿是哥哥,也该让着弟弟!”   “你——,那可好,他们兄弟本就该多亲近亲近!”毛氏诧异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她没想到在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事件之后,姚老爷居然还放心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照顾!   依照姚老爷的性子,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不是姚存慧亲口说出来,毛氏定然不肯相信。   看来,姚存慧在姚老爷的心目中地位不一般啊!   毛氏忙不迭的笑着答应,暗暗汗颜,早些时候放弃与姚存慧连成一线简直是大错特错!只要支持了姚存慧,还愁看不到马氏吃瘪吗?   不知不觉中,毛氏已经把将姚存慧拿捏在手中当棋子、当利器的想法抛却了,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合作的对象。   下午时分,姚存慧方去了鸣凤轩,姚诗赞看到二姐十分高兴,挽着她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姚存慧心中既酸涩又欢喜,陪了他好半响方离了鸣凤轩。   姚存嘉亦大大松了口气,遂将鸣凤轩中事务同姚存慧做了交接,当着丫鬟们的面,姐妹二人也不便说什么太直白的体己私密话,言外之意,自能领会。   没两天,姚存慧便听说府中请来了工匠,正忙着赶工将姚老爷书房旁边一座叫做翆幽居的院子收拾出来,姚存慧便知这是为姚诗赞准备的。   果然,姚老爷很快招了姚存慧去吩咐,说是小厮、武功教习师傅都不便住二门内,便在二门外收拾一处出来供他们居住。白日里让姚诗赞到翆幽居习武一两个时辰,然后方回鸣凤轩休息。至于选出来的两名小厮,白日准许在二门内陪在姚诗赞身边,但不许私自走动,晚间更是必须得回翆幽居。   姚存慧心领神会,表示自己定会看好。   姚老爷满意点头,将自己挑选出来的八名小厮叫了来,让姚存慧帮着挑选两名。   姚存慧一眼扫过去,八人藏青短褐,梳着总角,皆是一样的装束,垂着手、微微低着头站成一排,各自敛声屏息,规规矩矩,看样子年纪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不过八九,正与姚诗赞相当。   “爹,既然人是选了给赞儿作伴的,以慧儿看不如也听听赞儿的意见如何?”姚存慧笑着开口。   姚存慧没有想到,姚老爷对马氏的疑心已经这么重了,挑选小厮这种事情都要亲自过目,不叫马氏反而叫自己来提议,要是放在从前,这种事都是马氏做主,完了同他说一声就罢了的!   “你说的也对,总要合了赞儿的心意才好!”姚老爷颔首,便命人去带姚诗赞。   姚存慧笑道:“虽说要合赞儿的心意,可赞儿终究年纪小,不懂得辨人、识人,还得父亲引导、指点他呢!”   姚老爷听了更是满意,掠着胡须轻轻“嗯”了一声,向姚存慧点头微笑。   “爹!二姐!”也难怪姚老爷疼爱儿子,姚诗赞对他格外依恋与崇拜,老远见着就撒开两条小腿朝姚老爷奔过来,扬起满脸的笑容扑在姚老爷怀中。把个姚老爷乐得满脸放光,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听说要给自己挑选玩伴,姚老爷指着这一溜仆人问他谁好,姚诗赞一手圈着父亲的脖子,一手抓着父亲的前襟,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而后偏着小脑袋向姚老爷道:“我听爹的,我想让爹给我挑!挑一个聪明有本事的、能陪我玩的!”   既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并不显得没有主见一味奉承又对父亲表示了尊敬与信任,姚老爷听毕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逗着姚诗赞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挑了两人一个叫小玖、一个叫小松,其中小玖9岁,小松11岁,两人皆是气质相貌端正之辈,小玖更显聪明伶俐,小松看起来更稳重细致,一动一静,正好相当。   姚老爷便命老洪将小玖、小松留下调教,便命姚存慧领着姚诗赞先回去了。   路上碰到姚存美和马群芳,姚存慧明显感觉到姚诗赞小小的身子一僵。   姚存美对这个异母弟弟也没什么好感,双方停下来打个招呼就各自走开。   姚存慧就下意识的向姚诗赞望去,姚诗赞也恰恰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向她望来。   “二姐,我不喜欢三姐,也不喜欢表姐,我知道那天在假山下,是表姐大叫吓我们掉下去的——”姚诗赞声音虽轻,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赞儿!”姚存慧白了脸,双手掰着他小小的肩头俯身问道:“你可有告诉了谁?”   姚诗赞望着她摇摇头:“大姐说不能说,连爹爹也不能说,只能说给二姐。”   “好,好!”姚存慧狂跳的心渐渐回落,手心竟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赞儿,听大姐和二姐的话,这件事放在心里就好,对谁都不能说,知道么?”姚存慧呼吸有些凌乱,双目炯炯。   “嗯!”姚诗赞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大姐和二姐对我好。”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大姐和二姐。”   姚诗赞病了许多年,平日里接触的人极少,心思也较之同龄人更加单纯,就像一张白纸。可是正因如此,他的感觉也全是发自内心、用心感知的真实。   经历一场惊险刺激的生死之关,冷眼旁观之下,再回想从前姚老爷、马氏、姚存嘉、姚存慧等人对他的态度,小小的心里也存进了些许也许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意识。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发自内心,谁惺惺作态,他突然之间就有了感觉。   幸好,在这段时间中陪在他身边的是姚存嘉这么一个心思细腻感情温婉、灵心慧智的女子,有了她的开导和安慰疏通,姚诗赞的思想方不至于混乱。   姚存慧抿了抿唇,朝姚诗赞微微的笑着,抬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   “所以,赞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姚存慧微笑着,心口突如其来涌上一股激荡的情绪,骤然翻腾。   半月之后,翆幽居收拾布置妥当,姚老爷请人批了吉日,只等八日之后让姚诗赞入住。   同时,保护、教习姚诗赞学习武功的人也聘好了,此人名叫武进,原本是一名御林军侍卫。   听到武进的名字,姚存慧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心中略宽。   与她筹谋的结果一样。   武进,本尊的记忆中,此人乃前生丈夫赵纪远的得力侍卫,是个本事极好又心性正派之人,对本尊也甚为尊敬,因而她记得他。赵纪远那是捡到宝了。   听赵纪远说过,武进原本是御林军侍卫,因为无钱疏通又兼之心性耿直、不善钻营讨好一直不得志,后来更是被人当成替罪羊,被逐出御林军分派去看守城门。武进一气之下便索性辞了职务回家另谋生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赵纪远,因为什么原因他死心塌地的跟在赵纪远身边,本尊的记忆中却不甚清楚,清楚的是,赵纪远十分信任武进,而武进也的确是一个可以信任、托付之人。   姚存慧心中暗叹,本尊从前的日子还真是不关己事不上心,留给她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莫棱两可,太挑战了!      第37章 族里来人(一)      琢磨着要给姚诗赞请武术教习和护卫,姚存慧脑子里便一下子蹦出了这个人,于是早些日子便暗暗托了沈佺打听。   沈佺不负所托,很快的带来了武进的消息,也连称此人可靠,于是两人里外合计筹谋计较一番,武进便顺利入围,来到了姚老爷面前。   姚存慧此时方知,武进父母双亡,有个胞弟与姚诗赞年纪相当,名叫武广。他来应聘护卫一职别的什么都不提,月钱也不计较,只有一点,他要将胞弟带在身边。   姚老爷本来不太乐意,可武进的条件实在太好,很合他的意,后来听说武广年纪和姚诗赞差不多,一见之下发现他相貌端正颇为讨喜,人既规矩又透着两分机灵,于是索性让武广在姚诗赞身边当个伴读书童,将他们兄弟一并安置在翆幽居中,也好教武进死心塌地的护姚诗赞周全。   武进果然感激不尽,当场跪下向姚老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表示定不辜负所托。   姚老爷至此也算是放下心来。   姚存慧更是暗暗叮嘱姚诗赞,要好好的结交武进兄弟。   转眼安然又过月余。这一日,姚府的正院中来了贵客,乃姚氏原籍族长的嫡长媳妇顾氏母女,算起来,是姚老爷的大族嫂和侄女。顾氏这是回老家探亲,奉了族长之命顺便进京来姚老爷家一趟,顺便问问他对重修宗祠一事有何看法。   姚老爷和马氏心知肚明,问看法是表面,来要钱才是真。姚家祖籍山西,姚家子弟大多在外头行商,有发达的也有落魄的,其中混得最好的无疑是姚老爷兄弟两个,不但占据了京城帝都这样的好位置,更是跻身皇商行列,乃北方米行的龙头老大!   姚老爷忙叫人将姚二老爷夫妇也请了过来,一起热情的款待顾氏、姚存纤母女。在顾氏面前有了面子也就等于在山西老家族人面前有了面子。况且,顾氏母女代表的是祖籍老家,若是怠慢了,就有忘本的嫌疑。这个罪名任姚老爷再家大业大也承担不住的!   顾氏见姚家两位老爷识趣知意、毕恭毕敬,心中甚是满意得意,脸上更添了几分笑容,与马氏、毛氏言谈之间也更亲热了起来。   “生意上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容先行告退,请大族嫂见谅!晚上再给大族嫂设宴接风且当赔罪!到了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大族嫂千万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您两位弟妹提,不然,就是不把我们兄弟当亲人了!夫人、弟妹,你们好好陪大族嫂说说话,安排大族嫂住下!”眼看时候差不多,姚老爷向兄弟姚年广使了个眼色,一同起身笑道。   顾氏便亦起身笑道:“两位小叔都是干大事的人哪有不忙的,两位尽管自便,正如四叔说的,都是自家人,哪里那么见外呢!”   “谢谢大族嫂体谅!”姚老爷又拱手微微躬身笑着道。   顾氏亦笑着点了点头回礼。马氏亦笑着言“尽管放心、绝不会怠慢了大族嫂等语。”   “对了,嘉儿、慧儿她们姐妹兄弟几个还不曾来拜见大族嫂呢,纤侄女也在这里,她们姊妹也正好亲近亲近!乔妈妈,快打发人去请各位小姐和两位少爷来!”姚老爷忽然又吩咐。   马氏听见丈夫光点了姚存嘉、姚存慧的名字,自己女儿却糊弄的含带在了“她们姐妹”之中了,顿时就有些不快,况且,从前家里来客人时,姚老爷何尝吩咐过让姚存慧出来见人的?从来都没有过!   想到此,马氏心里更加不快,面上微微一僵,堆着笑脸称是,命乔妈妈、明霞等去请人。   这里顾氏也笑着说好久不见几位侄女了,叽叽喳喳的又说起了旧事。   一时姚存嘉、姚存慧、姚存美、姚存芸、姚诗赞、姚诗礼并马群芳陆续进来,一屋子的姹紫嫣红、珠钗宝气,看得顾氏眼花缭乱,个个都夸好,笑眯眯的合不拢嘴。   姚存嘉姐妹等一一上前给顾氏见礼,而后又见过姚存纤。   丫鬟搬了锦杌来给她们姊妹兄弟坐下,于是重新坐下说话,簇簇一堂,好不热闹。   “我真是羡慕你们,人丁兴旺、儿女双全,这样和和美美的,真正好福气呢!”顾氏瞧着环绕在马氏、毛氏身边的众多儿女,个个锦衣玉食、个个气质出众相貌出众,不由得真心感叹了一句。   “呵呵,不过如此罢了,哪里算的什么福气呢?大族嫂您才是真正的好福气呢!”马氏听了那“儿女双全”四个字心里便觉得有些发堵。什么儿女双全,那又不是她的儿子,同她又不亲近,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福气?不是祸害就烧高香了!   这是马氏最大的心病,乍然被顾氏勾起心里发酸,忍不住说的话也带了两分酸味,倒把顾氏听得一愣,呵呵的笑了笑,暗暗思量自己哪里说错了?   姚存慧便将眼角余光向毛氏一睨,毛氏恰好也向她瞟了过来,二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毛氏便“咯咯”清脆一笑,语笑嫣然向着顾氏道:“我大嫂这个人啊就是谦虚,大族嫂您这话真是说对了,我大伯大嫂可不是有福之人呢!就说我这侄儿赞儿吧,自打先头大嫂去世之后便一直患病至今,真正是泡在药罐子里头,身子骨虚弱得不得了,一年连房门也出不了几回,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卧床不起——”   “竟是这样?”顾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姚诗赞,簇新的宝蓝亮缎五福捧寿暗花团纹圆领长袍裹着小小的身子,束着镶嵌白玉的银蓝腰带,玉簪束发,明眸璀璨,五官清秀如画,看起来倒似比一般孩子弱些,可是精神气色还是不错,完全跟毛氏所言搭不上边!   “倒是看不出来!”顾氏笑道。   “要不怎么说大哥大嫂好福气呢!”不等旁人开口,毛氏忙又笑道:“两月前赞儿突然发病,一直负责给他治病的那位大夫恰好出城去了,大伯机缘巧合求得了太医院的医首刘太医上门诊治,哎哟,这才知道啊,先前那大夫竟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压根不会治病,只会卖药,分明冲着我们姚家的钱!刘太医还说啊,若是再迟得一些时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没用了!把大伯大嫂和我们都给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族嫂你说说,大伯大嫂这是不是有福气!”   顾氏愣了愣,笑着点头道:“果然是的!赞儿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顾氏是大家子的媳妇,毛氏又生怕她不知道说得这样露骨,顾氏哪儿听不出来言外之意?   “大族嫂难得来一次,弟妹说这些做什么呢,当着赞儿也不好。”马氏心中怒极,握着绢帕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揉成一团,身子也微微的发着颤。毛氏这小娼妇舌头竟这般长,当着族里人的面竟敢落她的台!   想那顾氏回了族里,平日里妯娌乡邻亲戚朋友们走动之间聊天说起闲话来,岂有不说这一路见闻的?自家在族里又是一枝独秀的,不知多少人爱打听这边的八卦呢,由她那么一说,自己在族里的名声还要不要?   毛氏压根当做没听见她的话,依然笑着向顾氏道:“赞儿康复得这么快说起来还是二侄女慧儿的功劳呢,大伯让慧儿全权照顾赞儿,慧儿这孩子既是个心实的也是个心细的,将赞儿照顾得妥妥帖帖,这不,才两个月时间,赞儿就康复得这么好了!”   顾氏挑了挑眉,目光飞快的掠过马氏,落在姚存慧身上,含笑道:“是么?慧儿竟这么能干!想起上次见面时,还是个小丫头呢,没想到一晃眼啊,也出落得这么标致一个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哪家有福,将来得了我们慧儿去!”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宁愿让女儿全权照顾儿子也不让妻子插手,看马氏脸色不自然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显见毛氏所言都是真的了,这二房的水,也深着呢!   顾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只管说笑着,仿佛浑然听不出来毛氏所言是何意。她是来要钱的,可不是来替人抱屈伸冤的,人家家里爱怎么闹怎么闹,听过了不过是当几句闲话,她可不想插手,也没有必要、没有理由插手。   “二婶没事就爱拿我开玩笑,不想大伯母您也一般的拿侄女儿玩笑,侄女不依!”姚存慧微微垂着头不好意思,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搅动着帕子,小嘴嘟着,语带娇嗔,倒惹得众人更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也轻松了不少。   “说起这个,”顾氏温柔慈爱的目光凝向姚存嘉,含笑道:“嘉儿的好日子该是近了吧?”   姚存嘉脸上微微一热,螓首低垂,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脖子,盈盈眼眸向顾氏飞快一凝,温婉矜持的点了点头。   “日子定在来年开春四月,色色嫁妆如今都备齐全了,只等着好日子谢家上门了!到时候还请大族嫂赏光前来观礼啊,若是族里的长辈、叔伯妯娌们也肯赏脸,我和老爷不知要有多高兴呢!只要亲戚们肯赏脸来就好,别的一概不用问!”   说到女儿家的亲事,姚存嘉自己不便说什么,毛氏也不便越俎代庖,马氏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时机,立刻将自己表白了一番,言辞之间将自己这个嫡母如何尽职尽责全部表现了出来。且又暗示,只要族里的人肯来,车马费、招待费什么的姚家全包了!   她敢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在姚家她是能当家作主、说话算话的!族里的亲戚们来了能让大家空着手回去吗?自然不会!   这都是实打实的实惠,世上有谁会不心动?      第38章 族里来人(二)      马氏这一下反击可以说是一击即中、恰到好处。毛氏不由咬了咬牙,飞快的白了她一眼。   “难得四弟妹你如此贤惠,真正难得!别人我不知道,到时候我是一定来的!嘉儿啊,你们姐妹可别忘了你们母亲,将来可要好好的孝顺她才是!”顾氏遂笑着说道。   “孝敬父母,这是应该的,嘉儿姐妹不敢忘记!”姚存嘉、姚存慧听了只得站了起来笑着回答。   “大族嫂您不知道,嘉儿、慧儿可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呢!可惜嘉儿就要出嫁了,不能替我分忧了,好在还有慧儿,有她在,我偶尔啊也能偷个闲、享个福呢!”马氏以帕掩口咯咯的笑着,目光顺势一瞥落在姚诗赞的身上。   “是吗?四弟妹真是有福!”   姚存嘉、姚存慧相视一眼,面面相觑,毛氏一时也气怔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难怪马氏能够把持中馈这么多年让毛氏半点儿实惠便宜也沾不上,轻轻巧巧这一句话就将姚存慧照顾姚诗赞解释为替她分忧了,偏偏姚存慧还等还无话可驳。   “是了,嘉儿的夫家说是江南——”顾氏又笑问道。   “江南织造府谢家的嫡长子,同我们嘉儿正是天作之合的一对!这亲事还是先头大嫂在的时候,嘉儿的外祖母云老太君做主定下的呢!可惜啊,先大嫂没福,看不到嘉儿出嫁了!”毛氏一急就躁,一躁就失了分寸,存心要给马氏添堵,听见顾氏这么问便抢着轻叹着说道,有意提起姚存嘉姐妹逝去的母亲。   马氏一怔,脸色微微发白,咬了咬唇忍耐着不语,万般委屈;顾氏面子上也不禁有些尴尬,不由暗恼了毛氏两分。   姚存慧暗暗苦笑,心想毛氏也是个聪明过人、心思机敏的,可惜啊,在忍耐二字上差了马氏太远,涵养功夫不够,难怪这么多年来任她怎么闹腾最后都被马氏不动声色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提到亡母,姚存嘉、姚存慧姐妹都不便说什么,唯有垂头不语;姚存美、姚存芸、马群芳等更不会说什么。厅中鸦雀无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姚存慧想了想,终于勉强一笑,轻柔说道:“娘亲通过外祖母为姐姐定下的亲事,在母亲手里完完美美的顺利成礼,这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了!想来娘亲在天之灵,看到姐姐得到幸福,也必含笑,亦会感激母亲的!”   “慧儿说得好,果然是一段佳话!”以姚存慧的身份说这话是不甚合适的,可是这时候有台阶下谁还不下反而去挑错那是傻子!顾氏听了先就笑着称赞,众人也都笑着说是,气氛一时又活络了起来。   马氏脸上也笑着,眸中精光一闪却是深深瞟了姚存慧一眼,那言外之意暗含的警告马氏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暗暗纳闷。姚存嘉这门亲事,明面上自己所为无可挑剔,她不知姚存慧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竟借机拿云氏出来敲打她!可惜啊,她是个不信鬼神报应的,云氏还能化作厉鬼来找她算账不成!   顾氏也不由得暗暗多瞧了姚存慧几眼,沉静内敛,温柔可观,由内至外散发的那股子清淡如水亦柔韧如水的气质人不能及,优雅从容的闲闲意态更是大方出众。难怪姚老爷会将唯一的儿子全权交给她来照顾!   “母亲、二婶,这样好的天气白坐着有什么趣儿呢?园子里景致倒还不错,不如请大伯母、纤表妹往园子里玩玩去吧?”姚存慧含笑起身。   “慧儿说的不错,园子里瞧着景物眼界也清净、心情也舒畅些,不知大族嫂意下如何?”对于姚存慧的主意,毛氏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别的她不清楚,但她很清楚,姚存慧不是个随随便便说话做事的主儿,她既然这么提出来,自然有她的道理。   顾氏盛情难却,而且也很想见识见识京城里大富贵人家的花园是个什么样的,便笑着同意了;姚存纤年轻姑娘家,也巴不得出去走走。马氏也怕在这里坐的久了指不定等会儿毛氏又嚷嚷出什么来呢,到园子里赏景正好,而且,族里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亲戚,她当然也想显摆显摆自家的富贵!   姚存慧这个提议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众人都笑着称是,一面起身。   只姚存嘉要回去绣嫁妆,含笑告退;姚诗赞、姚诗礼兄弟俩要去外院翆幽居读书也告退,余者皆陪同在侧,浩浩荡荡的往园子里去。   姚府的园子占地甚大,假山堆石,花木广大,引水凿池聚湖,遍栽垂柳夭桃,亭台楼阁点缀各处花木葱茏之间,一步一景,美不胜收。池中养着许多名贵的金鱼、锦鲤,湖畔浅草芦苇丛中又放养着鸳鸯、彩头鸭等禽鸟,竹林中有仙鹤优雅时鸣,为园中美景更增添了一份灵动与生气。   顾氏母女哪里逛过这么精美讲究的园林,一路走一路赞赏不已,时下紫薇、蔷薇、紫藤、月季开得正好,处处姹紫嫣红,争娇斗艳,花香阵阵,蜂缠蝶绕,好不热闹!   顾氏一路走一路赞,马氏和毛氏不时同她说笑着,指点着园中景致,宾主相谈甚欢。   姚存慧自自然然来到姚存纤身边,笑着主动同她说话。姚存纤与姚存慧同年小月份,算起来是姚存慧的堂妹。   姚存纤在人家家里做客,难得主人笑得亲切友好,主动同自己说话,正是求之不得。姚存慧待人又谦和温婉,谈吐不俗,言语之间又善解人意,姚存纤很快对她大起好感,二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落在众人之后,携着手亲亲密密的说笑起来,俨然一对亲热的好姐妹!   经过浣花湖畔的芍药圃时,马氏方察觉了。马氏心中不快,心道这臭丫头还真懂得见空插针,一路的功夫竟把姚存纤给拢住了!   顾氏一共三子一女,姚存纤是唯一的幼女,更是顾氏夫妇的掌上明珠心头肉,马氏岂能容姚存慧一个人将姚存纤哄了去?便暗暗向马群芳和姚存美递了个眼色。   马群芳和姚存美这时才注意到姚存慧和姚存纤的小动作。   看到姚存纤和姚存慧说说笑笑亲密非常,姚存美心里顿时不快起来,她才是姚家真真正正的嫡女,凭什么姚存慧什么事情都要压自己一头?就连家里来个亲戚都上赶着巴结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姐和堂姐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姚存美笑嘻嘻的上前,有意无意的往姚存慧和姚存纤中间一站,身子一偏就将姚存慧往旁挤了挤。   姚存慧和姚存纤相视一笑,姚存慧没有回答姚存美的话,却是微微的扬了声音笑道:“走了这一路纤妹妹想必也累了吧?三妹妹,这儿离你的琼林苑很近,是不是该请我们去你那里坐坐、讨杯茶喝呢?想必大伯母也累了呢!”   姚存纤微微一笑,顺着姚存慧点头道:“还真有点儿口渴了呢,不知道堂妹欢迎不欢迎!”   “只要堂姐不嫌弃,这有什么!”姚存美微微扬了扬下巴骄傲一笑,说着姐妹几个上前,禀明了顾氏、马氏和毛氏。马氏便向顾氏歉意一笑:“倒是我疏忽了,既如此就去琼林苑坐坐吧,喝口茶咱们再逛逛!”   于是一行人折而向北,穿过一片翠竹林,往琼林苑行去。   琼林苑坐落在一座泥土堆积起来的小山坡上,地势较之园中各处要高,周围遍植白梅,盛开时如一片飞雪,似琼林玉宇,分外美丽。   站在院子门前,远远可眺见浣花湖一泓碧水,春天里桃花盛开时,更可见那一树碧柳一树夭桃的美景,视野十分开阔。而登上姚存美的绣楼,更是可将大半个园子的景致一览无余。   沿着鹅卵石铺呈的甬道蜿蜒而上,甬道两旁载满各色月季,火红、紫红、玫红、粉红、橘红、金黄、雪白各色花朵千层重瓣,色色鲜艳,如火如荼,花香馥郁,一年四季几乎花开不败,甬路的尽头,是一座粉墙灰瓦、水磨青砖的院落,悬着的匾额上大大的书着“琼林苑”三个大字。   院子门口一左一右各栽植着一棵海碗粗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顾氏见了绝口称赞不已,眼底满满的盛满惊叹之意。姚存纤一时也看住了,满脸的羡慕。同是姚家的小姐,人家住的这地方,比她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姚存美嘴里谦虚着,面上得意非凡,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张扬的笑意,笑吟吟的将顾氏和姚存纤往里让,一边大声吩咐丫鬟们端上果品糕点茶水伺候着,格外的热情似火。   光看外头已然如此精细讲究,里头的陈设布置更是不用说了,无不精美、无不贵重,看得顾氏和姚存纤晃花了眼,眼花缭乱不知该看哪一样好!   光是一个女儿的闺房,便如此讲究,马氏的卧室还不知富丽成什么样!怪道都说姚家二房富贵族中无人能及,一见之下果然如此,令人咋舌!      第39章 族里来人(三)      玫瑰糕吗?”   “不是,”姚存美笑笑,说道:“这是用最新鲜肥美的桃子去皮去经络、单选最细嫩的桃肉,用银挑子盛了以文火熬制成桃膏,加上些许细面粉,雕琢成玫瑰花的样儿蒸制而成。上屉蒸时,在屉子底部撒上一层玫瑰花,所以才有玫瑰的味儿,却要比玫瑰糕口感更加细腻甜美!哦,玫瑰糕这儿也有,是加了茯苓粉的,滋味也不错,堂姐要不要也尝尝?”   姚存纤面上微微一僵,笑着道:“堂妹这儿的点心真讲究!”却是没有再尝姚存美推荐的玫瑰糕。   姚存美矜持的笑了笑,也不坚持。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出了琼林苑,依然往园子里逛去,只是心情却已不如之前,被姚存美屋子里的富贵震住还没回过神来呢!   别说顾氏和姚存纤,就是姚存慧看到琼林苑中的满堂富贵内心也暗暗吃了一大惊。她没有来过姚存美的琼林苑,虽说料到必定要比自己的落梅院好得多,也想不到好出了这么多!   转念一想也是,马氏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姚存美又是个追求享乐的,姚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份钱,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沿着浣花湖畔游玩一圈,从东头的牡丹亭横穿而过,折而向东北绕过紫藤架,出了一片小小的香樟树林子,隐隐可见不远处一角飞檐,那是姚存慧居住的落梅院。   毛氏心中骤然闪过什么,眼睛一亮,笑着道:“也逛了这么大半天了,到前边慧儿的落梅院去坐坐,洗把脸,咱们便回正院那边去吧!想必没多大会儿大伯和我家老爷也该回来了!横竖大族嫂也要多呆几日的,明儿再逛也不迟!”   马氏本来不觉什么,可是她对毛氏的警惕之心从来都不曾放下过,只要是毛氏说的话必定要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上三回确认无事才肯放心的,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两过,顿时一惊,神情立时有些慌乱了,便陪笑道:“何必再去慧儿那里麻烦呢,不如直接回正院更加方便!”   “母亲跟女儿也太见外了,大伯母更不是外人,女儿还生怕请不到大伯母和母亲过去一坐呢,哪里会说麻烦!顺着这条路过去就到了,且也方便!”姚存慧立刻含笑说道。   到了自家门口,姚存慧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没规矩!”马氏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扮演贤惠慈母了,当即脸色一沉,呵斥姚存慧道:“大伯母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屋里的东西怎么好给大伯母梳洗呢?说话越发没个成见了!大族嫂,您可别同她一般计较,咱们这就回去我那边吧!”   “母亲,女儿哪里是这个意思了!”姚存慧万般委屈不敢诉,歉意深深的凝了顾氏和姚存纤一眼。   “是啊大嫂,慧儿也是一片好心,你这么说她岂不是叫她委屈么!”毛氏亦在一旁帮腔。   “我也想去慧堂姐那里坐坐呢,我们方才说好了的,这几日我就住在慧堂姐那里同她做伴儿!”姚存纤见姚存慧一片为自己母女着想的好心反而被嫡母当面斥责,心下不平,便也笑着说了一句。   顾氏一面是心中狐疑马氏为何坚决不肯让她们母女去姚存慧那里偏想要去瞧一瞧,二则见宝贝女儿也开口了岂肯不依,当下便拿出大族嫂的款来,嗔了马氏一眼含笑道:“弟妹你也太小心了!慧侄女说的是,又不是外人,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呢!我啊,和你侄女儿不过是山野乡下来的粗俗村妇罢了,哪里会嫌弃慧儿屋里的东西呢?只怕慧儿屋里的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呢!”   姚存慧听毕忙笑道:“大伯母这话羞死慧儿了,只要大伯母不怪罪慧儿鲁莽,慧儿心里就好受多了!”   “呵呵,不怪罪,不怪罪!”顾氏笑道。   马氏见众人坚持,自己要再说下去就显得不合情理了,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便再出声,心怀忐忑的随着一同过去。   顾氏和姚存纤本还以为会看到如同琼林苑一样精致绝伦的院落,亲眼所见不由一愣,若不是那匾额之上所书“落梅院”三个大字,简直不肯相信这就是姚存慧的住处。   朱漆木门半新不旧略有脱落斑驳,门板上的兽首铜扣也半黑不黄暗淡无光,青砖粉墙灰败,齐地而上尺余长满参差不齐的青苔,有的青绿,有的干黑。门前空荡荡的一应点缀花木全无。   偏姚存美还满脸是笑,眉梢一挑,讥诮的目光向姚存慧展露无遗。顾氏瞧见了便别过脸去,眉头微微的蹙起,情不自禁对姚存慧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这没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瞧着她一般的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原来不过是打扮给外人看的,背地里过的还不知是怎样的生活!   可见这马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面上一套、背里一套!顾氏不由对马氏暗暗留了心。   “大伯母、母亲、二婶这边走,请吧!”姚存慧携着姚存纤,一边不忘含笑将顾氏等往院子里请,嘴角噙笑,面容恬静柔和,一派真挚友好,看不出半点儿不平。   马氏见了,越发如针芒在背。   院子里自然也是一般般,不如琼林苑中玲珑山石堆砌,盆景叠翠,青藤盘绕,奇花斗艳,又有半人高的高足大珐琅彩绘镶金边鱼缸依次排开,雨花石铺底的鱼缸中养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金鱼。   “慧侄女这落梅院,真是清雅啊!”顾氏微微一笑,淡淡扫了马氏一眼。   马氏尴尬一笑,讪讪道:“慧儿向来爱素净,可不就是……”马氏说着,把眼往姚存慧身上一溜,示意姚存慧接过话头去,帮她圆场。   姚存慧心中冷笑,她除非傻了才帮她圆场!只做没看见,笑吟吟的只管将顾氏等请进屋去。   容妈和红蓼、红枝一起迎了出来,上前见礼。容妈听说顾氏是姚氏族里的大族嫂,立刻逼着手、敛着容,领着红蓼、红枝陪笑恭恭敬敬上前向顾氏重新行了礼,口内谦逊笑说着:“大族夫人亲临,真是请也请不来的稀客!奴婢们得以拜见,也是受宠若惊啊!”   顾氏听了这话心中十分舒坦,不觉满脸都是笑意,听得容妈乃是姚存慧的奶娘,竟亲手扶起了容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是慧儿的奶娘,怎能给我行此大礼呢!算起来啊,咱们该是一辈的人!”   “哎哟大族夫人,您这话岂不折死老奴了!老奴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哪里当得起大族夫人这话呢!”容妈连忙笑道。   一时进了屋,屋子既小,装饰更是素净,顾氏的脸色更添了两分不好起来。她不由得也暗暗打量了姚存慧两眼,猜度着姚存慧是不是故意将她引来此地,却见她正在一旁轻柔含笑着吩咐着容妈、红蓼等什么,浑然没有故意引着她四处看,更不曾对她说过一言半语,顾氏心里去了疑,更是一叹。   没有亲娘照看的孩子到底早熟,也清楚知晓自己的地位,不敢存了跟继母所出的妹妹比较!似这般温静恬淡的性子,不知怎样才养得成!   顾氏忽然又想着,姚存慧这里是这样,姚存嘉、姚诗赞那里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姚家这么大的富贵,马氏竟小气至此,还真是——   “大伯母和母亲、二婶不要嫌弃,我这的东西都是干净的!”姚存慧含着笑,亲自将妆奁捧了来,一样一样将东西拿出来。   不一会红蓼打了水来,姚存慧亲自在旁要服侍顾氏、马氏和毛氏净面净手。   毛氏只洗了把手,笑着说等会儿自己便回去一趟;马氏心里正腻味着,哪里愿意用姚存慧的东西,也只洗了把手。倒是顾氏笑着说了声“生受慧侄女了!”由着姚存慧服侍了一回。   那边红蓼亦服侍着姚存纤洗了手、脸,重新抿了头发、上了妆。   姚存慧言语温和识趣,举止行事大方自然,一番下来,顾氏对她不由得更增了几分好感。又见落梅院的丫鬟们亦是稳重大方,行事得体,比之琼林苑那儿的丫头们耀武扬威、吆三喝四不知好上多少,心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又暗暗叹息她没福,什么都好,可惜亲娘去得早,所有的好都抵不上失去的这一样!   一时梳洗妥当,坐下说话,姚存慧又亲自捧了茶端给顾氏等。   心中对姚存慧存了几分怜悯喜欢,又加上刚才在姚存美那里看到那一院一屋的富贵排场和姚存美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顾氏心里十分反感看不惯,且有两分酸溜溜的,这会儿便存心要帮姚存慧说几句话。      第40章 族里来人(四)      只见顾氏目光在室内一扫,遂含笑向姚存慧略带责备的说道:“慧侄女你虽说爱素净,可到底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你们家里又是这等的富贵,怎么好这么不讲究呢!这素净的也有点儿太过了!大伯母是自己人也就罢了,若是来了个别的亲戚朋友,见着了岂不是要说闲话?对你们姚家名声也不好!”   马氏脸上一红一白,不由得眉眼一跳,暗暗心惊。以前的姚存慧不肯见人,当然更不可能有人会来她的院子里做客,因此马氏才如此肆无忌惮,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可如今看来,的确不一样了!单看姚老爷临出门前特意吩咐让她们姐妹一起见客,就知道将来这种机会还有的是,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姚存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姚存慧了!   是她疏忽了!   可是,一想到要金的玉的、锦绣绫罗的往姚存慧屋子里放,马氏又忍不住感到肉痛!   姚存慧听了顾氏这话先是一怔似有难言之隐,随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大伯母教训的是,慧儿记住了!”   毛氏听得顾氏含沙射影将马氏一番奚落心中大畅,眉眼忍不住都有几分飞扬起来,便也凑趣笑吟吟道:“大族嫂您是不知道,我嫂子平日里忙着呢,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个人一把抓,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来照顾慧儿姐弟几个呢!”   毛氏心中大喜,对姚存慧更是暗赞不已!果然有心思、有手段啊,冷不丁的,就将马氏狠狠的摆了一道!马氏这刻薄的名声,怕是要在族里老家传遍了!   顾氏忽略毛氏话里话外暗讽马氏霸着管家权不肯分的一层意思,只笑着道:“四弟妹管着家倒也着实是辛苦忙碌,六弟妹你也该帮衬一把啊,都是住在一起的嫡亲妯娌,照顾照顾侄女这不也是应该的嘛!”   “成!先前是我疏忽了,是我的错!有大族嫂您这句话呀,今后我必定留心,用心照顾侄女她们!”毛氏呵呵的笑着。   “光说可没用,你要记得才好!”   “那是必然!”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姚存慧便笑道:“大伯母和二婶拿侄女开玩笑,侄女可当不起呢!”   “这可不是玩笑话,嫂子你说是不是!”毛氏笑吟吟的瞧着马氏。   马氏早已气怒得心口波涛翻滚,闻言亦笑道:“自然不是玩笑话,弟妹整日无事,领着慧儿她们做做针凿女红、照应照应,不但是她们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了!”   马氏是一刻也呆不下去,笑着起身道:“大族嫂,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大族嫂和侄女儿这就随我过去?正院那边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大族嫂稍微歇歇,晚上还要好好的给您接风呢!”   “可不是,这一不留神就大半天了,这就去吧,耽误你办事了!”顾氏说着亦笑着起身。   众人便都起身,毛氏也说要回去歇歇。姚存慧忙笑道:“纤妹妹就留在我这里歇歇吧,等下午我同她一起过去!”   姚存美一听见姚存慧将姚存纤留下忍不住又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不顾马群芳悄悄拉扯自己的衣袖,便也笑道:“纤姐姐不如去我那里吧,我那儿宽敞些,还有好几样新鲜果子点心正好请纤姐姐尝尝!”   姚存纤便笑了,客客气气的说道:“我还是留在慧堂姐这儿吧,就不麻烦美儿妹妹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头,水土不服,肠胃也有些不好,可不敢胡乱吃东西了,那些个果子点心,妹妹自己留着用吧!”   姚存美脸上一僵,心中不由气恼,情不自禁显出两分尴尬来,于是悻悻然道:“姐姐不去那便算了!”不由得恼怒瞟了姚存纤一眼,心想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给脸不要脸!   姚存慧和姚存纤将顾氏等送到门口,看着她们走远了这才转了回来,二人自有一番说笑不提。   那边马氏同顾氏一道走着,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仿佛给人窥了见不得人的隐私去。   寻思半响,马氏少不得陪着笑脸拿话来从旁讨好解释,顾氏神色却是淡淡的,只笑着夸赞姚存嘉、姚存慧姐妹懂事,又有意无意提到姚存嘉的嫁妆,显然不信她先前所说“色色准备齐全”的话,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嘉儿可是你们二房的嫡长女,外祖父在世的时候又是官拜相爷,这门亲事又是她外祖母亲自定下的,弟妹可要多多操心,千万别闹出什么纰漏来,到时候跟四叔和云家不好交差,在外人面前也闹了笑话,不值当!”   一席话将马氏气了个怔,还得陪着笑脸连声说是。   一时马氏安排了顾氏极其随行丫鬟婆子家人下去歇息,自己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气闷,前来回话办事的媳妇婆子们遭了池鱼之殃,一个个都叫她给数落了一番。马氏着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斜斜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两个小丫头一个跪在榻前轻轻捶腿,一个立在一侧轻轻打扇,马氏闭目养神,暗暗寻思着对策。   蓦地杏目一睁,直身坐起,抬手理了理鬓发吩咐叫乔妈妈来。   马氏心情不好,乔妈妈没敢离开正院去休息躲懒,一直守在外头的穿堂中,听见小丫头来说马氏叫她,立刻起身,忙不迭抬脚进去了。   “夫人,您有何吩咐?”乔妈妈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马氏平日里对她们还算和颜悦色,可一旦心情糟糕发起火来,那也是丝毫不讲情面的。   “你去找周妈,从我的私库里挑选四五样值钱的上等物件,再打开箱笼,寻四匹妆花缎、一对嵌珠金镯子、一对玉镯、两对点翠金钗出来,我要送人。”马氏淡淡的吩咐道。   能够让马氏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来,乔妈妈不由咂舌,陪笑应了一声,又试探着笑道:“夫人这是要送给族里来的大夫人吗?官中已经备下一份礼物了,夫人又另送这些,是不是太过贵重了?”   她知道马氏拿出这么多东西来心里定是在滴血的。   马氏轻轻哼了一声,偏头瞅着乔妈妈道:“你懂什么,照我吩咐的去做便是!不重重的给她送一份厚礼,岂能堵得住她的嘴!”   乔妈妈一怔,虽然不知她们游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下午马氏的脸色都很不好,想来必定不是好事。   乔妈妈不敢再乱说话,陪笑应声去了。   马氏咬着唇,眼睛定定的盯着前方,片刻冷冷一笑,复又歪在了榻上。   姚存慧和毛氏那小贱人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凭着几句话就能破败自己的名声吗?要知道这世上还有“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说,顾氏再怎么样也不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不是?   顾氏母女在姚家前后住了四天,顾氏马氏和姚老爷热情挽留,顾氏惦念着家里事务,做客人家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地儿,顾氏坚持要走,姚老爷夫妇亦不再勉强。   姚老爷吩咐马氏,务必准备重礼,客客气气的打发顾氏上路。   关于捐献银子修建宗祠一事,姚老爷兄弟也拿出了章程,休书一封请顾氏转交族长,表示愿意出资白银六千两,随后派人亲自奉上。   一件差事圆满完成,顾氏心中十分满意。   顾氏临走前一天,姚存慧借着姚存纤的名头,将顾氏请到了落梅院小坐说些闲话。   姚存慧将新作的新衣裳送了两套极好的给姚存纤,又说老家冬季冷,将大毛衣裳也给她包了一件,并几支金钗玉钗,只说留作纪念,一并送与她。姚存纤本不肯收,姚存慧执意相送,言辞恳切,姚存纤知她不是那等高人一等显摆施舍之意,便也大方笑着收下了。   顾氏见了,也笑着谢了姚存慧几句,心中却知姚存慧这是在拐着弯向自己是好。顾氏心里自有主意,姚存慧虽然也大方,可是她给的东西比起马氏给的来,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明年大姐出嫁的时候,大伯母可一定要来啊!”姚存慧恋恋不舍,笑着道:“一定不要忘了带着纤妹妹一起来!”   说毕,与姚存纤相视一笑。   顾氏见她姐妹两人关系亲密,心中自也欢喜,面上便也带着笑点头道:“那是一定!嘉儿侄女出嫁,族里娘家人怎么着也得给她撑撑面子不是?我是必定来的,没准老太爷和几位叔公、叔奶也有要来的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姐姐和爹爹、母亲一定也很高兴的!”姚存慧欢然笑道:“也好叫江宁织造谢府瞧瞧,咱们姚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   说起江宁织造谢府,顾氏眼中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笑叹道:“嘉儿真是个有福气的,总听说江南不但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更是富庶繁华得令人咋舌,江宁织造府的富贵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姚存慧听着这话仿佛在夸着自己似的,笑道:“别的不说,起码以后大姐最时兴、最上乘的衣裳是穿不完的了!对了,听说大堂兄也是做的绸缎布匹生意,不知是不是啊?”      第41章 姚老爷的敲打      顾氏眸光一闪,不由得注意起来。她的长子姚诗华这些年可不一直在做绸缎布匹的生意,只是时好时坏,赚钱不多,勉强图个温饱略有结余罢了!长年两地奔波,进货出货,十分辛苦。   如果,搭上了江宁织造这条线,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也够吃一辈子了!   顾氏怦然心动,心头不由火热起来,越想越不能自己。   “可不是,”顾氏叹气,半诉苦半试探道:“你大堂兄没本事,不过是折腾些小本生意混个温饱罢了,常年在外头奔波进货出货,一趟下来赚不了几个钱还累得半死!我瞧着也心疼,本不想让他这么辛苦,可是他做这行也好几年了,习惯了,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说起来好笑,他自己也是有雄心壮志在这上头,说只要踏实肯干,坚持下去,迟早有混出头的一天,执意不肯放弃,我也就只好由着他去了!”   “大堂兄有这份心,意志又这么坚定,又吃苦耐劳,将来必定有出头之日的!大伯母就等着享福吧!大伯母也知道,大姐这人是最好的,将来大堂兄如果进货去到江南,一定要去拜会大姐啊!”姚存慧笑道。   “呵呵,虽是亲戚,只怕谢府的门槛儿高,哪里进得去呢!”顾氏不觉笑道。   “怎么会呢!”姚存慧反驳道:“大姐的性情大伯母还有不知道的?我听容妈她们说起,谢家也是书香世家,家教甚严,尊重亲友、待人接物最是客气的!”   顾氏便笑:“云老太君挑选的人,品行自然是好的!”   姚存慧听了也笑着称是。   正说着话,忽见姚诗赞嚷着“二姐、纤堂姐”从外头跑了进来,小玖和武广小跑着跟在后头。   “怎么又淘气了,跑这么快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大伯母。”姚存慧怜爱的将他携手至身前,掏出帕子替她拭汗。   姚诗赞乌溜溜的眼珠子瞧了瞧顾氏,迈着规规矩矩的正步来到顾氏面前,拱手躬身施礼见过。   “赞儿真乖!”顾氏含笑抬了抬手。   姚存纤一旁抿嘴笑道:“赞儿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吗?巴巴的又拿来给姐姐看了!”   姚诗赞这几日同姚存纤也混得很熟了,听她这么说便扬起粉妆玉琢的小脸笑着说道:“我知道纤堂姐明天要回家了,特意给纤堂姐送东西来的!”姚诗赞说着,从小玖手里接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递给姚存纤道:“这是昨天爹爹特意给我买的品香斋的八大件,味道可好了,我特意留着,送给纤堂姐带着路上吃!”   顾氏、姚存慧等听了都笑了起来。姚存慧便笑道:“好不羞人,一盒点心还巴巴的拿来献宝呢!”   姚诗赞小嘴一撅,不服气嘟囔道:“等我长大了,给纤堂姐送更多更好的!”   众人听着他稚气又认真的言语,忍不住更是好笑。   “谢谢赞儿,赞儿真有心,纤姐姐很喜欢!”姚存纤见姚诗赞小脸上神气间有些微的急恼急切,不由得心中一暖,连忙将点心盒子接过,揽着姚诗赞的肩头轻轻拍抚安慰着他,神情甚是亲密。   “真的吗?真的吗?”姚诗赞十分高兴。   “当然了,纤姐姐最喜欢赞儿了,怎么会骗赞儿呢!”   “……”   姚存慧亦笑着打趣,一时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顾氏含笑瞧着,目光闪闪。   第二天姚家二房两兄弟及姚存嘉兄弟姐妹等,客客气气的将顾氏和姚存纤送走,依依惜别。   “都散了回去吧!”顾氏母女的马车消失眼前,姚老爷目光一扫,挺拔的身躯极富一家之主的气概。   众人皆散。   姚老爷简单吩咐姚二老爷几句米行里的事务,转头走向了正院。   “老爷今日不出去吗?”马氏见姚老爷前后脚跟了进来,连忙起身笑着问道。   姚老爷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浅浅一描,不紧不慢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老爷但请吩咐。”马氏笑着亲自奉上了刚刚冲泡的上等龙井,将婆子丫鬟们都屏了出去。   姚老爷端着茶碗,揭开盖子轻轻的拨弄着茶水,片刻方将茶碗搁下,睨了马氏一眼淡淡问道:“嘉儿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马氏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暗暗纳闷,笑着道:“老爷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都备得差不多了,老爷放心!不如明儿妾身将嫁妆单子整出来拿给老爷过目?”   “也好,明儿送到我书房去吧!”姚老爷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谢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世袭江宁织造一职已经三代,在江南三省谁不知谢家的名头?我们姚家的生意想要做到南方,将来仰仗谢家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门亲事又是云府老太君做主定下的,千万要仔细再仔细,不能出半点儿差池!”   “是,老爷!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妾身明白!”马氏没有想到姚老爷真的要看嫁妆单子,心里顿时有些气闷发堵起来,再一听姚老爷将谢家看得如此重要,又提起云府,心里更是不快,且嫉妒得眼睛都要发红:凭什么姚存嘉就能够嫁到这样的好人家?   “你明白就好,”姚老爷笑道:“嘉儿是我的嫡长女,她的婚事办不好,下边两个女儿也要受影响,你务必上心!还有,趁着这段时间天气晴好,雨水也少,将南边的两三个院落收拾整理出来,明年嘉儿出嫁,族里长辈们说是也要来观礼,到时好有地方安排他们住下,省得临时手忙脚乱的,叫人笑话!”   马氏立刻想到顾氏,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不由带了两分不快,抱怨道:“嘉儿出嫁与族里何干?也真难为他们这么老远还要过来!我看啊,不过是打着打秋风的主意想趁机捞点好处罢了,老爷您也太好心了!”   “放肆!”姚老爷猛的一拍几子,马氏吓得一怔连忙站了起来垂手不语。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姚老爷冷冷道:“族里长辈们肯来,这是我们二房的体面,也是嘉儿的体面,那谢家也不敢轻看了嘉儿和我们家!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了,这门亲事必须要办好,出了半点儿差池,我饶不了你!”   姚老爷冷冷瞅了马氏一眼,心道女人就是女人,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的几个钱,完全没有长远的眼光。   孙女辈出嫁,老家族里的长辈们肯千里迢迢前来观礼,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孙女知书达理、贤惠淑娴,是个顶尖出众的人物,长辈们疼她,这才肯来!她还以为随便一个孙女出嫁,族里长辈们都肯跋山涉水的前往观礼吗?笑话!   嘉儿得到这份殊荣,二房自然也跟着沾光,到时候谢家、云家还不得高看自家一眼?这对将来的亲戚走动也有好处。只要两下里走动勤快了,交情不就出来了?有了交情,什么事不好办?   “是,是,是妾身糊涂了!”马氏已经很多年没挨过姚老爷这么重的话,一时臊得脸上通红尴尬不已,垂着头不敢抬。   姚老爷冷哼一声,抬脚就出去了。   马氏越想越气,抓起几上的青花茶碗恨恨的往地上砸去,滚热的茶水泼了一地,袅袅的升腾着热气,茶香四散弥漫,马氏心里却更乱了!   乔妈妈见老爷绷着脸色出去了,屋子里跟着又有了大动静,忙忙掀帘进来。见了地上的碎片茶水,忙命小丫头进来收拾,自己则缓步上前,轻轻唤了声“夫人”扶着马氏进了平日里起居耳房。   “夫人好好的何必动气呢,气着了身子多不值得!”乔妈妈陪笑着,扶着马氏靠坐在贵妃榻上,轻轻替她捏捶肩膀。   “哼!”马氏冷笑:“我不是气,我是——”马氏轻叹一声,终究觉得不吐不快,恨恨道:“顾氏那个老娼妇,竟敢跟我玩阴的!我算是记住她了!”   “这,这又是怎么了?”乔妈妈吃惊道:“夫人送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给她,她不是都收下了吗!这哪有,受了人家东西还跟人作对的!”   乔妈妈愤愤不平替马氏抱屈。   “所以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不假!”马氏恨恨,心头气消不少,便将姚老爷方才的吩咐一五一十的同乔妈妈说了,末了气道:“你说说,老爷糊涂不糊涂!咱们姚家家大业大,何必上赶着什么谢家,看人家鼻子眼睛行事,有什么意思!”   乔妈妈知道她是不忿姚存嘉嫁得好,也知道她一直在打着什么样的心思算盘,如今姚老爷将话放得明明白白,又有老家族里和云家两头,马氏如果再动这个心思,一旦被姚老爷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两下权衡,乔妈妈想了想,便试探着笑劝道:“大小姐到底是咱们家的嫡长小姐,您可是她正儿八经的母亲,她嫁得好还能不认您这个母亲、不孝敬您吗?老爷既这么说了,少不得夫人要多操点心了,将这门亲事妥妥当当的办好了,老爷高兴,大小姐也必定承您的情!”   马氏仿佛不认识似的瞪着乔妈妈从头扫到脚,沉着脸冷声道:“亏我一直拿你当心腹!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刚刚受了姚老爷一通刺激,又恼恨顾氏一面阴一面阳在姚老爷面前不知嚼了什么舌头,这会儿听见素来同自己一条心的乔妈妈也说出这一番道理来,马氏只觉气愤难当,胸口血气一阵翻腾。      第42章 算计大小姐的婚事      “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马氏沉着脸气急败坏道:“她姚存嘉嫁得好了会承我的情?笑话!她要是真嫁到了谢府,有了夫家撑腰,别说是她了,只怕姚存慧那小蹄子也要跟着嚣张上天!还有姚诗赞那小毛头子,将来他要是长大了,这份家私还不都是他的?到时候,我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乔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半响道:“怎么会呢?您可是他们的嫡母呀!大少爷再怎么着也不敢顶着不敬嫡母的罪名吧?他不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么!”   马氏让乔妈妈给气笑了,说道:“你还真是不开窍!嫡母怎么了?又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到时候他把持了姚家家业,变着法儿将我身边的人,比如你,比如温妈妈、周妈妈都打发了出去,建一座宅子将我软禁起来,外头的人谁会知道他不敬嫡母?哼,明面儿上的事,谁不会做样子呢!”   乔妈妈脸色骤然一白,心尖都凉了。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是马氏轻车驾熟的,乔妈妈也很清楚马氏所言要变成现实的确不难。   太可怕了!   光是想一想乔妈妈就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这样黯然收场的未来,马氏的心情,此时她终于引起了共鸣。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该怎么办?   乔妈妈悲从中来,轻叹道:“说来说去,要是夫人有自己的小少爷就好了!”   话一出口乔妈妈自悔失言,嘴唇动了动,垂着头不敢吭声。   这话恰恰说到了马氏的心坎上。“可不就是!乔妈妈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马氏感叹,眼眶顿时湿润了。   她什么都有,唯一不足的就是生不出儿子。没有儿子,膝下又有丈夫前妻留下的儿子,这对她来说是个致命的刺激!   “夫人,会,会有的,您还年轻着呢!”乔妈妈心下也恻然,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主仆两个相对凝噎。   “所以,只要有一丝丝机会,我便不会让姚存嘉嫁到谢府!”马氏抬起帕子拭了拭眼角,长长舒了口气。   “可是老爷那里——”乔妈妈蹙了蹙眉,满怀担忧。老爷既然这么说了,如果还出什么意外,老爷那么精明的人岂会没有怀疑?到时候——   “想办法!”马氏睨了乔妈妈一眼,语气坚定。   “夫人,温妈妈求见夫人,说是来给夫人磕头请安……”小丫头掀起帘子,敛着双手逼在身前,怯生生请示。   温妈妈自上回被剥夺了管事权之后,又因为看不住姚存慧令容妈顺利入府,惹得马氏对她益发不快,这么久过去了,依然将她闲置着。   温妈妈心急,锲而不舍每天两趟都要到正院来请安。马氏有时候见她一面说两句闲话就打发了有时候连她的面都不见,不见的时候温妈妈便在门口恭恭敬敬的朝内磕了头方才离去,浑然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马氏的态度暧昧不明,温妈妈本身又是个精明厉害的,这段时间对小丫头们也使了不少银钱好处刻意笼络,因此她每次来小丫头们才肯替她通传。   乔妈妈一听她又来了心里顿时有点不爽,站在马氏身旁垂眸不吭声。   马氏心里也正不高兴着,面色一沉正欲命小丫头令她回去,忽然脑子一动,抬眼淡淡道:“叫她进来!”   “是,夫人!”小丫头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转身去了。按照往例,夫人肯见了,温妈妈是会打赏传话的丫头的。   “老奴给夫人请安!”温妈妈听见说马氏肯见自己,也是精神一振,抖了抖衣裳上的皱褶,规规矩矩的躬身进来,一见马氏就恭恭敬敬的跪下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权力真是好东西啊!只要拥有了,就高人一等,人人敬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和尊荣之后一朝失去,光是想想马氏都觉得不能接受!   “起来吧,你也是我跟前的老人了,不用这么多规矩!”马氏淡淡说道。   温妈妈一愣,有点不敢相信的抬头望了过去。自容妈进府以来,这句话是马氏跟自己说过的最长的话了!   “是,老奴谢夫人恩典,谢夫人恩典!”温妈妈感动得鼻子酸酸,又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氏瞟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化作轻轻一叹,问道:“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吧?”   哪里还好?温妈妈触动心肠,无穷无尽的委屈、苦闷、提心吊胆一下子波涛汹涌的翻腾起来,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垂着头恭恭敬敬陪笑道:“托夫人的福,老奴还好。就是不能替夫人分忧、为夫人办事,心里不安!”   “你倒是个有良心的!”马氏笑了笑,眉间轻愁笼罩。   温妈妈瞟了一眼,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夫人可有什么需要老奴效劳的地方?”   不愧是温妈妈!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马氏心里暗赞,这就是她为什么命传温妈妈进来的原因,她知道她脑子一向来鬼主意最多!   马氏转头瞥向了乔妈妈示意。   乔妈妈一怔回神,轻轻清了清嗓子,将关于姚存嘉婚事和姚老爷的吩咐简单说了一遍。三人是自己人,平日里也不知干过多少事,乔妈妈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需要打着光明的旗号、蒙着遮羞布。   温妈妈眼珠子睁得圆溜溜仔仔细细的听着,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头琢磨。她知道马氏这是在给她表现的机会,如果她拿不出有用的章程来、不能为她分忧解难,那么在马氏的跟前,也许她再也不会有起复的机会了。   乔妈妈一时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安静的可闻针落地。乔妈妈斜斜睨了温妈妈一眼,嘴角微微的抽了抽,夫人将希望放在她身上、指望她拿出什么好主意来,看来啊,是高看她了!   不料,乔妈妈腹诽刚完,就见温妈妈咳了咳,陪笑向马氏缓缓道:“有道是姻缘天定,有多大的命受多大的福!咱们大小姐虽说也是个出众的,可谢家那是什么人家呀?入得了入不了人家的眼还两说呢!如果谢家坚持要退婚,老爷也好、云家也好,谁能怪得了夫人呢?不过是大小姐没福罢了!”   马氏眼睛一亮,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咯咯笑道:“阿弥陀佛!温妈妈所言极是,有多大的命受多大的福,咱们大小姐那小家子气的模样,哪里能够受得了这么大福分呢!”   如果姚存嘉被谢家退了婚,势必身价大跌,将成为姚家的耻辱。到那个时候,姚老爷厌恶还来不及岂还会待见她?还不是任由自己摆布!   马氏胸怀大畅,越想越得意。看来此事,得好好的筹划筹划了!   温妈妈见马氏心情正好,心里亦雀跃不已,试探着陪笑道:“老奴也闲了好些日子了,不能替夫人分忧,老奴真是坐立不安,夫人但有差遣,老奴万死不辞!”   “哪里就说的这么严重起来!”马氏笑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点着铺陈锦绣的几面,忽然望着温妈妈笑道:“你家那个小子,是叫六子对么?也不小了,可定了人家没有?”   温妈妈一听马氏提起这事来喜得浑身发痒,她早就明里暗里的陪笑着求马氏恩典,想要马氏身边的明霞做小儿子媳妇,马氏一直都没有松口,如今她既然主动提起来,这事岂不是有了五六分了?   “是,还不曾说了人家,老奴正想求夫人恩典呢!也好沾沾夫人的福气!”温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   “呵呵,”马氏缓缓点头笑道:“你在我身边也好多年了,难得又忠心——先前不是说看上了明霞吗?我琢磨着,明霞是个聪明孩子,我也想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办事,许了身边的人正好!给了你家小子也未尝不可,只是明霞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就不知道她自己愿意不愿意!”   温妈妈生怕马氏要反悔忙笑着说道:“平日里明霞对老奴也怪亲热的,见了面儿总笑着招呼问候,老奴跟她向来投合,也是有缘分呢!这亲事若得夫人做主,那是多大的体面,明霞是个懂事的,必定不会不愿意!老奴恳求夫人,全了老奴和家里那小子一片心吧!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会让明霞受委屈的!”   马氏抿唇微笑,目光轻扫,含笑道:“这样啊——听着也还行!不过我还得先问过明霞!将来明霞嫁过去了,你可得好好教导她,将来我身边还要大用的呢!”   温妈妈何等精明之人,听了这话已知马氏答应此事了,忙又跪下磕头,欢欢喜喜的答应:“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好好教导明霞,不教夫人失望!”   “嗯,”马氏点点头:“回去准备着去吧,不用天天来磕头请安了,有什么事要交代你办的,我自然会吩咐人去说!下去吧!还有,这婚事你且保密着,先别忙着到处嚷嚷,明白了吗?”      第43章 拜寿(一)      温妈妈还不到起复的时候,否则那也太不给姚老爷面子了。可明霞不一样,温妈妈将自己的全挂子本事传给了明霞,或者今后有什么事交代了明霞,还不等于交代了温妈妈一样?再过个半年八月的,再寻个时机将温妈妈起复也就是了!姚存慧那丫头鬼精着,可不能此时一着做错又落了她的把柄!   “是,老奴谢夫人恩典!”温妈妈磕了头,喜滋滋的起身。   乔妈妈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两句“恭喜”,看着她屁颠屁颠的出去,心里冷笑不已:明霞是个什么心性?她家那扶不起的小子又是什么德行?明霞会看得上才怪!只怕她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温妈妈去后,马氏又吩咐了乔妈妈,命她伙同周妈妈一起斟酌着,将姚存嘉、姚存慧的院子、屋子好好休整布置一番,多添些值钱的摆设进去,将一应帐幔帘栊、家具摆设也都上好的,院子里也要多栽花木,门窗廊柱也要重新打磨刷漆。   乔妈妈已听闻了那日顾氏游园一事,不敢多言惹马氏不痛快,垂首恭声答应着去了。   自门前分开,看到姚老爷往正院去的背影,姚存慧心里便暗暗有了底。   顾氏是个聪明人,自己的意思她应该看得很清楚了。巴结着马氏她能得到的有限,且父亲唯一的儿子又不是马氏所出,这姚家将来还得赞儿说了算!敢怎么取舍选择,她除非傻了才不会选择!   但愿,经父亲亲口重提,又有宗族在后注视,马氏会有所忌惮吧!   姚诗赞回翆幽居习武读书,姚存慧在一旁瞧了一会,问了武进、小松等几句话,便顺着廊下出来,进了二门内宅准备回自己的落梅院。   从石榴夹道中出来,猛一抬头,瞧见前方不远处牡丹花丛旁,一名长身细腰、穿着粉红绫裙、银蓝马甲的窈窕丫鬟扶着一旁的太湖石弯腰抚胸呕吐似的。   姚存慧不禁一怔,微眯着眸子打量。   “二小姐,好像是夫人身边的明霞姐姐!”红蓼伸着脖子张望了望,向姚存慧说道。   “哦?”姚存慧挑了挑眉,笑道:“咱们上前去瞧瞧!”   明霞,姚存慧恍惚记得,前世她是由马氏做主嫁给了温妈妈的小儿子六子。   前世的温妈妈没有倒霉,一直耀武扬威的做着马氏的左膀右臂,连乔妈妈都要避让她两分。   六子无意中见了明霞一面,死活都要娶她。温妈妈心疼儿子,在马氏面前甜言蜜语的巴结着,仗着马氏的倚重,强娶了明霞。明霞也是个性子好强的,对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只会好吃懒做的丈夫十分看不上,终日闷闷不已,两人是三天一大吵、天天有小吵!后来怀着孩子的时候一次拌起嘴来被六子拳脚相加而流产,明霞心灰意冷,遂投湖自尽!   因为这事,姚老爷大怒,马氏不得不惩处温妈妈,那时,温妈妈才失了势。   别的姚存慧不知道,她能肯定的是,明霞只要有选择,根本不会愿意嫁给六子!   “明霞姐姐,你怎么了!”在姚存慧的示意下,红蓼走上前去,轻轻拍拂着明霞的背。   明霞猛一转头,看到俏生生立在一旁道上的姚存慧,忙扶着太湖石站直了身子,苍白着脸陪笑道:“二小姐!唐突了二小姐,请二小姐恕罪!”   姚存慧微微笑道“无妨”,关切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吐了呢?是不是吃错了东西?”   明霞怔了怔,遂笑道:“奴婢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反胃吐了起来。听二小姐提醒,奴婢早上只就着蚕豆、榨菜喝了碗稀粥,后来厨房里几位大娘在炒田螺恰好碰上也吃了些,似乎也没有再吃别的,怎么会这样呐!”   “这就对了!”姚存慧便道:“蚕豆和田螺相冲,不能同食的,有没有觉得胸闷、腹痛?再厉害些还要腹泻,不拉掉你半条命就算好了!”   “原来如此!”明霞吃了一惊,有点儿不知所措,点头道:“可不就是胸闷、腹痛,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还是恶心的紧!”   姚存慧便吩咐红蓼:“扶着明霞随我回落梅院!”向明霞道:“我那里现成有甘草,熬一碗水浓浓的喝下去就没事了!”   “怎么好劳动二小姐!”明霞过意不去,笑着不肯。   红蓼早上前强行扶着明霞膀子笑道:“明霞姐姐你也太客气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我很快就能熬了甘草水来,你喝了就没事了,你这会儿回去,难道向夫人要甘草去?夫人不知多少大事、小事等着要处理呢!”   “红蓼说的是,你就别啰嗦了,走罢!”姚存慧笑嗔道。   明霞一听也有理,见姚存慧也坚持,便笑着道了谢,由着红蓼搀扶着往落梅院去了。   明霞死活不肯在花厅里头坐,姚存慧便命红蓼将她带回红蓼房中安置,由着红蓼去拿甘草煎水,照顾着明霞喝了。   明霞歇了一会,上了一趟茅厕,感觉果然好多了,便过去给姚存慧道了谢,告别出去,忙忙回去正院那边。   “明霞是夫人身边的心腹,二小姐何必同她亲近!没的招惹麻烦呢!”明霞走后,容妈忍不住数落姚存慧。   姚存慧笑笑,不以为意道:“不过是顺路见着、顺手帮她一把罢了,哪里说得上亲近?容妈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马氏何等精明之人,能在她身边做心腹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收买的?容妈是担心姚存慧收买不成反而落入旁人圈套!姚存慧知容妈顾忌何在,故而有此一说。   容妈听见她这么说便放了心,笑笑不再纠缠此事。   姚存慧心中却暗暗想道:明霞何必要收买那么麻烦?如果马氏还有心要将她嫁给温妈妈的儿子,只要自己稍加点拨几句,明霞就会反了马氏。一个如花似玉的俏女子,可以不为利益所动,那么涉及自己的终身幸福,是不是就会重新掂量掂量?   当然,目前来说这只是一步聊胜于无的闲棋,最后究竟有用无用,现在还不好说。   不觉又是数日过去。这日早起,自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餐,姚存慧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看着红蓼、红枝给刚刚移植过来不久的八宝绣球、宝珠山茶、粉牡丹等几株花木用喷壶浇水,主仆几个不时说笑几句。   “二小姐今儿心情不错!红蓼,你们仔细着点,别弄得一会儿到处都是水!”容妈从外头进来口内笑道。她神色平静,面上含着浅浅的笑容,却是暗暗的向姚存慧使了个眼色。   “容妈说的你们可听见了!”姚存慧笑着加了一句,与容妈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二小姐,云家的大表少爷来了!在夫人那里呢!”容妈一进门就赶紧来到姚存慧面前,压低着声音急急说道。   “大表哥?”姚存慧呆了一呆,忙问道:“可是为了外祖母做寿一事?”   今年是云老太君六十整寿,云府必定大办的。姚存慧心里也早已算着这事,准备到时候上云家给外祖母拜寿,借机修复同外祖母的关系。   姚存慧的母亲云氏对这门父亲用于报恩的婚事很不满却无力抵抗,嫁进姚家之后,对娘家刻意疏远,几不来往。若不是姚老爷看着云相的招牌,想着有利用价值,偶尔逼着云氏同娘家往来,云氏恐怕再也不会踏进云家大门一步。   后来云氏去世,马氏扶正,跟云家的来往反而比之云氏在时更热络了三分。   可是,这里头却没有姚存嘉姐妹三个什么事。姚诗赞身子弱不用说了,每次同云府的人情往来,马氏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不让姚存嘉姐妹跟随同往,只带着姚存美去,反而在云老太君面前半隐半露的无奈诉苦,说是姚存嘉姐妹不肯去。   云老太君信以为真,以为女儿怨气大,外孙女同样怨气大,因母亲郁郁而终的缘故不肯亲近云家人。云老太君伤心欲绝,却无法可想,也不忍心逼迫姚存嘉姐妹,每每托付、请求马氏好好照顾姚存嘉姐弟三个,因此对马氏一向来格外友好,也可以说是示好、拉拢。   姚老爷对此十分满意,愈发的宠信马氏,让她一定要好好的同云家人搞好关系。云相虽然去世了,可姚存慧三个舅舅却仍在朝为官,云家在朝中还是颇有人脉声望的!   “十之八九,”容妈蹙眉说道:“可是二小姐,老奴怕夫人故伎重演,到时候二小姐想去云府拜寿怕是去不了呀!您瞧瞧,大表少爷来了,夫人叫了三小姐和表小姐过去拜见,可没有叫大小姐、二小姐和大少爷呀!”   姚存慧一惊,她竟把这个漏算了!她只想着等到了寿宴那天,见了外祖母的面自然一切皆好,可是,如果她连外祖母的面都见不着呢?按照往常马氏的做法,这是极有可能的!      第44章 拜寿(二)      姚诗赞是母亲给父亲留下的唯一儿子,父亲宝贝他,外祖母肯定也同样宝贝,可是,姚诗赞身子康复好转这么长时间,云府那边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次大表哥云锦钟上门送寿贴,按说怎么着也该看望看望姚诗赞才对,可是,也没有!   这只能说明,云家压根儿半点也不知这段时间以来姚府发生的种种事迹。   姚存慧银牙暗咬:马氏果然有两下子,将府中消息隔绝得如此到位,把持水泄不通!   “二小姐,咱们得想个办法,一定要见大表少爷一面啊,不然,就没有机会了!”难得的求援机会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饶是容妈素来稳重这回也沉不住气了。   “二小姐,要不咱们这就去正院?”容妈心一横,提议硬闯。   “没用的。”姚存慧苦笑。马氏岂能没有防备,这么过去肯定不会如愿,打草惊蛇,反而会彻底的失去机会。   “那,二小姐有何主意,请二小姐明示?”容妈眼巴巴的瞪着姚存慧,心头火烧火燎。   “我去二婶那里一趟!”姚存慧容颜冷清,眸光湛湛,悄悄向外努了努嘴:“你想法子绊住红枝。”   容妈眼睛一亮,顿时大喜点头:“二小姐放心!”   姚府的正厅中,云锦钟将祖母的寿贴恭恭敬敬奉上之后,客客气气的表明了来意。   “这是祖母整寿,老人家甚是想念姑姑留下的两位表妹和表弟,请夫人到时候务必带着他们一并出席!这是老人家的一点心愿,还请夫人成全!”   云锦钟长眉入鬓,眸光璀璨,冠玉般的面容格外温润,气质清贵如同谪仙,一袭藏青水纹软袍贴身裁剪,衬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愈见风度翩翩。   云锦钟并不喜欢马氏,心里可以说是颇为反感。他是真正饱览群书的鸿儒学士,弱冠之年便中了状元,之后一直在翰林院任差,如今是翰林院的正五品侍读学士。按照非翰林不入阁、不拜相的规矩,以云锦钟的才华,又兼之家学渊源,只要没有什么风波,将来入阁封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云锦钟非是一味钻进书堆里的书呆子,相反,因为读的书多,他的思想和眼光也较之一般人更为不同,看问题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对于马氏,他早就一眼看穿是个虚伪造作的女人,只是说破天去马氏也是姚家的当家主母,他的表妹表弟都在她手底下过活,投鼠忌器,许多话他也不便说,许多事更不便做!相反,在马氏面前他反而不得不做出谦恭有礼的样子。   “表少爷这是什么话,老太君的寿辰这是天大的喜事呀,表少爷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备着厚厚的大礼前去为老太君祝寿的!”马氏满脸堆笑,笑得亲切。   云锦钟眉尖不易察觉的微微蹙了蹙,只觉“厚厚的大礼”几个字格外刺耳,云家系钟鸣鼎食之家,几代经营,是真真正正的世家豪族,讲究的是“清贵”二字,岂是姚家这样的暴发户能比?   云锦钟不由暗叹,脑海中顿时闪过逝去的姑姑那郁郁寡欢的容颜,听闻姑姑是个极富才情的聪颖灵动女子,嫁到这样的人家,难怪早早的便郁郁而终了!   云锦钟矜持的微微一笑,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次:“别的都罢了,只是我那两位表妹和表弟,到时候——还请夫人不要忘记了!嘉儿似乎明春就要出阁了吧?祖母老人家一直念叨着要再见她一面呢!还有慧儿,也是许久不曾见了!”   眸中一黯,云锦钟叹了口气,没有再提姚诗赞。姚诗赞那身子骨,若是不能去,那便算了吧!万一闹腾出个三长两短来反而坏事。   “表少爷说的何尝不是这个理?我心里都懂的!”马氏面上愁容顿起,满脸的两难,思虑片刻,叹气道:“不瞒表少爷,我也难做啊!嘉儿如今忙着绣嫁妆,虽也是要紧事,可老太君的寿宴相比之下更加重要不是,到时候我一定劝着嘉儿同往!等她明春出嫁之后,千里迢迢的,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老太君呢,嘉儿心里必定也明白这个理的!至于慧儿,”   马氏面上的愁容更深了三分,十分头疼的摊手无奈道:“慧儿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性子执拗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她不愿意的事谁说也没用!瞧瞧这会儿不是,表少爷您刚来我便派人去请她们姐妹,可是到现在也——,唉,我会尽量好好同她说的,表少爷放心就是!”   云锦钟怔了怔,他本来想说既然如此他亲自去见她们一面、同她们说说的,没想到马氏已经派人去请她们、她们不肯来。云锦钟心里暗暗难过,有些失落受伤,更觉暗暗的气恼:嘉儿、慧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外祖家才是她们真正的靠山、真正心疼她们的亲人啊,她们怎么就这么糊涂!   “既然如此,就请夫人多多费心了!在下和祖母都感激不尽!”云锦钟起身,拱手弯腰向马氏深深的作揖施了一礼。   “表少爷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表少爷要这么说,我该羞愧死了!”马氏忙起身抬手还礼,咯咯的笑着。   云锦钟点头让让,准备告辞。   “嫂子!”冷不防一声娇脆响亮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云锦钟和马氏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橘红百蝶穿花大衫、鹅黄百褶裙,梳着如意牡丹鬓,鬓角凤头珠钗金光点点、的美貌妇人正扶着丫鬟的手臂提裙缓缓上了台阶,正是姚家二夫人毛氏。   马氏脸颊肌肉几不可觉的抽了抽,握着云纱绢帕的手心一紧。   毛氏一出,必有事故!   “夫人先忙,在下告辞了。”云锦钟向马氏告辞,顺势向毛氏亦微微躬身施礼招呼了一声。   对于毛氏,云锦钟同样不喜。虽然他仅仅见过她一两次而已。   马氏巴不得云锦钟赶紧离开,忙不迭的笑着连声客套将他往外送。   毛氏正是得了姚存慧的话赶过来搅局的,岂能容马氏将云锦钟这么轻易放走?   “赞儿不在大嫂这里吗?”毛氏故意大声的嚷嚷,眼神望马氏屋子里瞅看寻找:“赞儿说是带我家礼儿去花园里玩,我去找了不见,碰到个小丫头说兄弟俩恍惚往大嫂这边来了,怎么不见呢?要我说呀,赞儿这孩子也越来越调皮了,慧儿侄女昨儿还同我说呢,一错眼儿就溜出去胡闹!”   马氏心头一紧,呵斥道:“老二家的,你——”   “赞儿?”云锦钟眼睛“唰”的一亮,越过马氏几步向毛氏走来,目光直直瞪着她颤声道:“二夫人是说——赞儿?我的表弟赞儿吗?”   “你是——”毛氏愣了愣,怀疑的打量着他。   “我是云家的大少爷,赞儿的表哥!”云锦钟急急又道:“赞儿的身体——康复了吗?”   “原来是云家的大少爷!”毛氏一拍自己的额头,失笑道:“瞧我这糊涂劲!方才打招呼时我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出众呢,原来是云家少爷,怪不得!”说着又奇道:“赞儿身子早好了,云大少爷不知道么?”   云锦钟的脸色异常难看,微微转头,平静的盯着马氏,沉静如潭的神情瞧不出半丝异样,却令马氏感到呼吸一滞,铺天盖地的恐慌惊惧之感席卷而来!   “赞儿,前些日子是恢复了些,只是还有些弱,如今一直在调理着呢!表少爷放心,等到了云老太君寿宴那日,我一定——”马氏强自镇定讪讪说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的将云锦钟这尊大神送走!   只要事情到此为止,一切都还可以补救!再发展下去,她就不敢想了!   姚诗赞身体恢复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云家,别说云家了,就是老爷知道了准定也要埋怨自己!老爷还指望着靠着云家这棵大树呢,姚诗赞就是连接云家最强有力的纽带!   “我现在就想见见赞儿,请夫人通融一二。”云锦钟深邃如潭的眸子静静的盯凝着马氏,抬手向她拱了拱,缓缓说道。   不是请求,是坚决。   他不是傻子,由一而二,举一反三,对马氏方才所言统统都起了疑心,转瞬之间他便已下了决心,今日不但要见赞儿,就是嘉儿、慧儿,他也非见不可!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表兄弟,他倒要看看,马氏还有什么说辞来阻拦!   毛氏站在一旁,有些错愕的瞧瞧马氏,又瞧瞧云锦钟,一副完全不知状况的懵懂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不是霸占了人家的位置、霸占了人家的女儿儿子、还霸占了人家的娘家人吗?她倒要看看,她还贤惠得到几时?还能欺瞒到几时?   从前瞧着马氏同云家人打得火热,看着马氏大受云家人礼遇厚待,毛氏嫉妒恨得牙根痒痒,不知骂过多少回云家的人榆木脑子、蠢笨如猪,这回亲手撕开马氏的面目,瞧着马氏面上这么精彩的表情,她好不容易隐忍又隐忍,才忍住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第45章 拜寿(三)      摇芳院中,姚存嘉、姚存慧、姚诗赞和云锦钟齐聚一堂,表兄妹、表兄弟几个细叙来情,唏嘘不已。   云锦钟更是将姚诗赞抱着坐在膝盖上,摸摸他的小脑袋、小手,小肩膀,又怜又爱,又笑又叹,欣喜之情溢于眉眼,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姚存慧和姚存嘉相视一笑,姐妹二人眼底满是欣慰和欢喜。   这才是亲人,才是真正血浓于水、将她们真正放在心底想着、念着、关怀着的亲人!   “这些年嘉儿、慧儿过得还好吗?”云锦钟轻叹,温润的目光扫过姚存嘉、姚存慧,似融融的春水,温暖人心。   姚存慧、姚存嘉相视,姚存慧便含笑道:“大表哥今日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们都还好!”   这个当口他们谈话,姚存慧显然不便支开红枝,便索性正大光明的留她在身边伺候着,马氏想知道,就让她知道个够,不然她怎么放心呢?与其等她来试探,自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反不如让她的人听了去回禀!   姚存嘉也是同样的想法,绿荷向她打眼色示意窗户外头有人偷听,姚存嘉让她只管装作不知道。   云锦钟一怔微微挑眉,不觉深深的瞧了姚存慧两眼。不错,他今日的确什么都看到了,如果不是毛氏咋咋呼呼的突然出现,他还蒙在骨里呢!   毛氏?毛氏今日出现的也有点太巧合了吧?云锦钟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意,眸光闪了闪,意味深长的划过姚存慧娇俏的小脸上,心中略略安定。   云锦钟又问起姚诗赞何时康复的?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姚存嘉、姚存慧便将原委一一的说明了,当然没有说姚老爷或者马氏的坏话,一口咬定是庸医贪图姚家的银钱故意害人,顺口将庸医痛骂了几句。   要知道马氏再有不对也是姚家的主母,这种内宅争斗隐秘之事更是姚家的丑事,传了出去,哪怕只传到云家,姚老爷知道了也必定会不高兴!   姚老爷虽唯利是图,性情冷漠,可是在姚家,也只有他还勉强可以争取依靠,她们不能失去他的欢心。   “爹爹的生意太忙了,”姚存慧笑着解释道:“不然的话早就叫人告诉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表哥这个好消息了!不过啊,也说不定,没准啊,爹爹是想在外祖母寿诞那日给外祖母一个惊喜呢!”   “我想也是的!”云锦钟也笑起来。   既然两位表妹都这么沉得住气,十岁的小表弟说起话来也毫无破绽,他一个成年人了还能沉不住吗?既然如今都好了,将来走动的机会自然也多,还怕没有机会说话?远的不说,等祖母寿筵那日,有多少疑问不能问?何必急在一时?   云锦钟便也不疾不徐起来,表兄妹几个只是叙旧,说起外祖母和母亲,姚存慧姐妹忍不住语带哽咽,姚诗赞见两个姐姐要哭不哭的模样,小嘴一扁,差点也要哭出来,云锦钟和姚存嘉姚存慧忙哄住了。   “回去就禀了祖母和父亲,等祖母寿筵那日,我会派马车来接你们。”临走前,云锦钟依依不舍,摸了摸姚诗赞的小脑袋叹道:“祖母和父亲知道赞儿康复的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大表哥,外祖母寿筵那天,赞儿一定去给外祖母磕头祝寿!”姚诗赞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锦钟。   云锦钟和姚家姐妹听了都笑起来。   “好,好,赞儿真孝顺!”云锦钟笑道。   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云锦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姚存嘉姐妹也同样如此,终是相视一笑,依依惜别,瞧着云锦钟的背影远去了,姚存慧姐妹三个方回转了去。   不远处绿荫之后露出一抹石榴红的裙角,姚存慧眸光锐利一扫,只见人影一晃,但见空枝摇摇,人影早已不知所踪。   姚存慧却看清了,那分明是马群芳。她目光闪了闪,忍不住微微一笑,马群芳,莫非她是——   正当妙龄,芳华正盛,少女春心最易动呵!   姚存慧捧着一卷书坐在月洞窗前的长榻上静静的看着,红蓼和容妈的说话声阵阵入耳。   红蓼正盘算着云老太君寿宴当日姚存慧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说出了许多样式组合请容妈做参谋。   姚存慧那些新裁制的衣裳都是红蓼负责收拾的,哪一件什么样式她烂熟于胸,知道得清清楚楚。   姚存慧对这个一心为自己的憨实丫头十分无语,微微摇了摇头,终于将手中的书卷合拢,起身向她们走去。   “二小姐!”红蓼抬眼忙站起来,一边利索的替姚存慧倒上茶来一边不太好意思的搓手笑道:“是不是奴婢说话吵着二小姐了?”   姚存慧饮了口茶,含笑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这才说道:“难得你也有说不完话的时候,我倒是不嫌吵,只是不忍心你白费功夫了!”   容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红蓼一愣,面上讪讪有些不解,也知道姚存慧是打趣她说着玩并非生气,便笑问道:“二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倒不明白了!早早的准备了总不会错的,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呀!”   “是不会错,只是啊,没有必要。”姚存慧笑道:“这些衣裳都不适合,放心吧,就这几日,母亲一定会叫去挑选花样,重新裁制衣裳的!”   云老太君的整寿生辰那是什么样的大场合?   听说到时候,当朝太子周靖羽也会亲自到场贺寿。云相生前曾经做过周靖羽的启蒙老师,算起来云老太君还是他的师母。   太子去了,皇室亲贵、朝中大臣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不是?再加上云家几代积累的人脉、各种朋友门生姻亲关系,云家大老爷、云锦钟的父亲云信璋又位居鸿胪寺卿一职,云锦钟更是云家孙辈的佼佼者,是太后金口玉言大加赞赏过的青年才俊,注定前途无量,众人哪有不捧着云家的?到时候怕是热闹得云家门槛都要踏破了呢!   这种场合,姚老爷岂肯含糊?定会吩咐马氏替她们姐妹裁剪最时新贵重的衣裳、挑最好的首饰!这样,才有面子不是?   而且到时候,姚老爷肯定也会亲自到场。   红蓼怔怔的,仍然还没有回过神来,片刻将信将疑说道:“不会吧?夫人会这么好?二小姐可是才刚裁制了好多新衣裳呢!”   “你呀!只管听小姐的吩咐好好伺候着便是了!”容妈不禁微微摇头轻笑嗔她一眼。   红蓼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了窍。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都像红枝那么心眼活络,先夫人过世、自己不在府中那些日子,还有谁会留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呢?   红蓼这边叽叽咕咕的还没说完,只见马氏身边的大丫环彩霞笑着进来见过,禀道:“夫人请二小姐去正院一趟,挑选料子裁衣裳,云老太君寿宴那日好穿呢!”   “有劳母亲了,彩霞姐姐先回去禀报母亲,我略收拾收拾这就过去!”姚存慧含笑答应。   马氏本就忌讳身边的人同姚存嘉姐妹多有接触,彩霞听见姚存慧这么说,心下感激一笑,也不敢多留,屈膝福了福便笑着去了。   “二小姐……真神了!”红蓼眼珠子瞪得老大喃喃说道,引得姚存慧和容妈不禁好笑。   红蓼回过神来,问着容妈不依笑道:“容妈您一早也猜着是这样的是不是,怪道您老听我说了那半天话一言不发呢,您老人家也来消遣我!”   容妈便也打趣笑道:“哎哟,不正是二小姐说的那样嘛,难得你也有说不完话的时候,可不让你多说说!”   姚存慧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红蓼也不好意思笑了笑,而后面色一黯,轻叹道:“二小姐,容妈,奴婢是不是很笨啊?奴婢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能为二小姐分忧——”   “红蓼,”姚存慧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柔柔的凝着她,正色道:“你一点也不笨,你是善良!处事的经验和手段可以历练、学习,但是善良的本心却是天生难得。我希望你能够永远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永远不变!”   红蓼望望姚存慧,又望望容妈,似懂非懂的点头,笑道:“二小姐说什么奴婢一定记着,不会教二小姐失望!奴婢也请容妈,”红蓼来到容妈面前,深深的福了下去,抬起头,明亮乌漆的眸子望着容妈:“请容妈教导红蓼!”   容妈瞟了姚存慧一眼,双手扶起红蓼,欣慰笑道:“好,好,你可知道,我老婆子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了!只要你用心,容妈什么都会教给你,只有一样你要记住,就是二小姐刚才的话!”   红蓼心中一凛,用力的点头,深深的向容妈鞠了三次躬。   姚存慧与姚诗赞来到正院时,姚存嘉、姚存美、马群芳都在,千丝坊的大师傅也在,地上放了两口半人高的大夹板木箱,里头尽是色泽鲜亮的各种缎子绸罗,铺呈着浅绿桌布的长桌上也摆了十来匹上好的料子,尽是金、红一系的喜庆颜色,花样繁复,纹路精美,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第46章 拜寿(四)      大师傅正给马氏打着笑脸介绍着,乔妈妈等也在一旁说笑凑趣,姚存美更是瞧瞧这匹摸摸那匹,小脸兴奋得微微容光焕发。   姚存慧就纳闷了,自己的外祖母做寿,她兴奋个什么劲?   “母亲!”姚存慧牵着姚诗赞进去,姐弟二人一起见过马氏。姚存慧早已得到姚老爷的默许下了死命令,除了姚老爷,无论是谁要带姚诗赞出鸣凤轩的门,都必须经过她知晓!   “慧儿来了,快瞧瞧这些料子,挑一身好的,明儿你们外祖母寿宴好穿!”马氏淡淡笑着,眉间不见情绪。   姚存慧含笑应是,目光一扫,笑问道:“母亲和大姐、三妹可都选好了不曾?”   马氏呵呵一笑,说道:“我一把年纪老太婆了,随便拿一匹就是了,还有什么好选的呢!倒是你们姐妹,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可不得挑一身好的,打扮得喜庆精神,我和你们爹也有体面!”   大师傅听了便笑着直说姚夫人哪里老了?一点儿也不显老,正该挑一身出众的,打扮得雍容华贵才是!   乔妈妈、明霞、彩霞等也都笑着称是,姚存嘉姐妹几个也笑着附和了一两声。   马氏到底也是个女人,听众人这么说面上不觉露出几许笑容,细细的听着大师傅介绍起来。   最后,马氏挑了一身紫红金线牡丹吐艳妆花缎,姚存嘉选的是松鹤长春橘红孔雀罗,姚存慧本看中的是芝兰竞秀灯笼锦,结果姚存美非要说喜欢,笑着请二姐割爱,姚存慧自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同她争个输赢,便笑着让给了她,自己另挑了一匹万事如意回纹绮。马氏又替姚诗赞挑了五福捧寿金线暗纹的青金闪缎,替姚老爷也挑了一匹合适的,一并命大师傅记下。   这些都是极上上乘的料子,一匹抵得上别的十匹价钱,大师傅甚是欢喜,高高兴兴的记下了。   “群芳表妹——不去吗?”姚存慧眸光淡扫,不着痕迹划过在一旁看热闹满眼艳慕的马群芳。   众人都挑了料子,只有马群芳没有挑。   马氏便瞟了马群芳一眼,含笑道:“这怎么好呢,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跟你们外祖母家更隔了一层,自是不去的!”   马群芳听姚存慧提起这话时,身子一紧,立刻有些紧张的望向马氏,听到马氏的话眸中刚刚起来的亮光骤然又暗了下去,微微的垂下了头。   是啊,她只是一个寄居在人廊檐下的小女子,哪里有机会出席这样盛大的场合呢?云家的门槛,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脑海中不着意的闪过云锦钟那温润如玉的面庞,那翩翩的风姿和出尘的气质,心口不禁一热,顿生万千烦恼!   “母亲说的也是!”姚存慧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马群芳一阵失望,更觉无趣。   一时打发走了千丝坊的师傅伙计,姚存慧等也各自告退。   出了正院大门,站在日头影里,马群芳微微抬头,目视周围的建筑景致,神情有一刹那的迷茫和恍惚,陌生隔离的感觉从没有过的强烈席卷而来。   姚府的景致很美,姚府的房屋也很高大,姚府的摆设布置很阔气,姚府的饭菜也很美味,姚府的夫人小姐们,更是穿金戴银、金尊玉贵!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人家给的,她受着;人家不给的,她不能想!因为,想也无用。   “表姐!”姚存美从后边走出来,拉着马群芳的袖子,忿忿抱怨道:“真是气死人了,姚存慧那个小贱人,她竟然也要出席外祖母的寿宴!”   马群芳偏头瞅了姚存美一眼,突然有种怪异的想笑的感觉,忍不住笑道:“云老太君是慧表妹嫡亲的外祖母,她要去参加也很正常啊!”   “嫡亲的外祖母”将姚存美刺激到了,她面色不虞,当即冷着脸哼道:“从前这样的场合她可是从来不参加的,今儿也不知那根神经错乱了,真是叫人讨嫌的紧!”   马群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戳着了姚存美的痛处,忙笑道:“她去便去别,恐怕她连云家的人都记不得了呢,去了也是闹笑话!云老太君那么疼你,这谁不知道呀!”   姚存美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些,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容,挽着马群芳的胳膊一路回去,嘴里叽叽喳喳的抱怨着姚存慧。   没过几日,千丝坊将制好的衣裳送了来,马氏命姚存嘉、姚存慧姐妹等一同去正院取。   平日里取新衣裳不拘哪个丫头走一遭也就是了,这次马氏却让她们姐妹亲自过去,倒叫她们有点儿奇怪。   马氏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端庄贤淑,笑得慈祥。   衣裳一件件展开,做工精致,裁剪一流,用的是时下京城里贵族小姐们最时新的样式,众人见了交口称赞不已。   一时命丫鬟们将衣裳仔细收起,马氏便笑道:“衣裳今儿是得了,拿了回去让你们身边的大丫头好生收着了,寿宴那天要穿的,千万别弄出什么岔子来。相配的首饰么,这几日母亲也瞧了几家金银首饰店铺,却总找不着合适相配的!这是精细东西,一时半会也赶制不出来;你们姐妹手里那些,平日里戴着也还罢了,那日戴却是不妥,我这里有几套体己的,今儿你们一人挑一套拿去戴一日,回来仍旧交给我收好,那是等你们姐妹出嫁的时候用作陪嫁的,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仔细别弄坏了!”   马氏说毕目光一扫,含笑道:“可都听清楚了?”   “哎呀知道了,母亲,快点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吧!”姚存美第一个嚷嚷出来,声音里难掩兴奋。   她才是马氏的亲生女儿,她才不信马氏会舍得将压箱底的宝贝给姚存慧姐妹做陪嫁呢,将来这些还不都是她的?   饶是她,平日里也难得见到马氏压箱底的货色,听到马氏这么说,心中能不雀跃?   姚存嘉、姚存慧恭敬垂眸应是,马氏一边嗔着姚存美笑骂了句,一面命乔妈妈指挥明霞几个大丫环将东西捧上来。   姚存慧姐妹俩悄然相视一眼,面上神情俱是平平,心里各有表现。姚存慧暗自冷笑,马氏真是好算计,借口永远说得冠冕堂皇!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她才不信有银子买不到上好的首饰,哪里就非要订做了?马氏不过是舍不得给她们罢了!还是借的好啊,既全了体面,又没有损失。   姚家财大气粗,马氏压箱底的宝贝还真不少,一时丫鬟们捧了上来,嵌螺钿的朱木盒子一个个打开,珠宝璀璨、流光溢彩,霎时闪花了人的眼睛:金菊嵌宝点翠折枝发簪、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金丝点翠蝴蝶钗、八宝璎珞琉璃钗、金丝嵌珠事事如意云头钗、芙蓉暖玉步摇、玳瑁莲花钗、弧形赤金红宝石插梳、金丝圈垂大东珠耳环、羊脂玉镯、翡翠滴珠项链……   一样样、一套套满目琳琅,瞧得人眼睛都花了,别说丫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就是姚存慧姐妹也暗暗吃惊,没想到马氏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姚存美早欢呼了起来,口内笑赞不断,拿起一支羊脂白玉两头嵌翡翠叶子扁方摸了摸,又拿起一串石榴红的宝石项链爱不释手。   姚存嘉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套羊脂白玉为质地、累丝嵌宝衔珠各样装饰点缀,共包含大小十来件的金玉满堂首饰上身形大震,咬了咬唇,手心紧握,胸口更是一滞。   她举目细细望去,这才发现这些首饰中还有好些恍惚眼熟,那都是母亲云氏留下的东西!是母亲的陪嫁!   母亲对外祖家怨念很深,对这些陪嫁首饰也不爱多看一眼,只偶尔才拿出来戴一两回。但是,那都是极上乘的好东西,姚存嘉小时候常常跟在母亲身边,只要见过,她绝不可能会认错。   尤其这套金玉满堂的首饰,在弟弟满月宴上她曾戴过全套,她记得最是清楚。   马氏不但霸占了母亲的东西,竟然还敢拿出来显摆,姚存嘉忍不住怒火中烧,胸口一阵一阵的疼得厉害!   姚存嘉身边的姚存慧很快注意到了姐姐的不正常,循着姐姐的目光望过去,略加思索她便明了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心里忍不住也气恼不平起来。   姚存慧起身,将那套玉堂富贵捧了过来,向姚存嘉笑道:“我看这一套倒是别致,很衬大姐的气质呢!”说着从中拿起一支凤头钗就要往姚存嘉发髻上插去。   手中一空,发钗已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马氏劈手夺了去,马氏干笑道:“你们外祖母的寿宴那是大喜事,这白玉的虽然好看,终究不够喜庆,还是换些个累丝点翠镶金的好些!”说毕又挑眉训斥丫鬟:“谁让你们将这一套拿出来的?还不快收了去!”   姚存美听姚存慧这么一说也注意到了这一套,眼睛一亮正想过来看个清楚仔细,听马氏这么说好生没趣。   乔妈妈见了忙陪笑一叠声的赔不是,忙上前将那套首饰接了过去,小心的盖上,放在一旁。   “嘉儿不会责怪母亲吧?”马氏朝姚存嘉笑笑,精明的眸光中闪过一抹试探。   姚存嘉笑得温婉,柔声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倒是嘉儿年轻不经事考虑不周,哪里会责怪母亲呢!”   “嘉儿懂得母亲的心意就好!”马氏暗暗舒了口气。姚存嘉的语气温婉如水,清澈的眼眸中尽是敬服和信任,马氏心中只觉没来由的舒服畅意。      第47章 拜寿(五)      姚存嘉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知不觉间就会令人对她好感大增,情不自禁的放下心防,就连马氏也不能免俗。   马氏带着笑,亲自挑了一套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给姚存嘉。姚存慧和姚存美也都挑了。姚存美对其中一对翡翠玉镯尤为喜爱,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不肯放,磨着马氏要。   马氏因刚才驳了姚存嘉的回,此时当着三个女儿的面总不好太偏向自己亲生的,便沉着脸没有答应姚存美,姚存美甚是不快,怏怏放下,赌气不说话。   “扰了母亲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女儿告退!”姚存嘉起身,盈盈施礼。   姚存嘉已经起身,姚存慧自然也不再留下,便一起告退。马氏心里正急着要撇开她们哄姚存美呢,巴不得她们赶紧走,三两句话便打发她们去了。   “大姐,”回去的路上,姚存慧紧走两步叫住了姚存嘉,在她身旁低低的说道:“那套首饰,是娘亲的东西,是吗?”   姚存嘉身子猛地一颤,微微苦笑着点了点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凝着姚存慧急急道:“你千万不可乱来!”   马氏鸠占鹊巢,霸占母亲的东西,她固然忿忿,固然心痛不平,可是,以她们姐妹现在的能力,想要从马氏手中将东西要回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绝不愿意看到妹妹受到伤害!   “大姐放心,”姚存慧微微一笑,容颜依旧恬淡而静雅:“我没有那么冲动。总有一天,我会教马氏将侵占别人的东西一样一样都吐出来。”   姚存嘉一怔,叹道:“平安是福,我最想的,只是你和赞儿都能够平平安安!”   姚存慧心尖颤了颤,目光点点闪烁:“大姐,我懂的。”   姚存嘉欣慰一笑,瞧着她往岔道上去了。凝着这一抹湖绿色的娇俏背影,袅袅娜娜,轻快内敛两种本应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竟是出奇的和谐与融汇,姚存嘉一时有些茫然。   突然听说马群芳来了,姚存慧拿针的手顿时一滞。   给外祖母贺寿的寿礼,姚老爷早就花了大心思准备好了,可是姚存嘉姐妹几个是晚辈,也该表点儿自己的心思。   姚存嘉早在去年就惦记着这事,也早早的准备着了,绣了一幅高近两米的麻姑献寿座屏图当做寿礼。   先前的姚存慧哪里记得关心这事,竟是半点儿准备也没有。姚存嘉便笑着说那座屏图本来就是打算按姐妹俩的名义送去的,她不准备也无妨。姚存嘉心里既感激又有些过意不去,便笑着说那么自己便再给外祖母做一双鞋子吧,权表心意而已!   姚存嘉亦笑说理应如此,便由着她去。   “难得表姐记得我,还不快请进来!”姚存慧笑着嗔着红枝,一边顺手将针线活搁下。   “二表妹在忙什么呢!”马群芳已经笑吟吟的进来,目光扫过那小竹筐中的针线鞋面顿时一亮,笑赞道:“表妹越来越心灵手巧了,原来在做鞋子啊!”   姚存慧弹弹衣裳上的褶皱笑道:“这是要送给外祖母当寿辰礼物的,手艺不好,也不知道拿得出手拿不出手呢!”   “表妹这么聪明细致,怎么会拿不出手呢?且云老太君更在乎的只怕是表妹的一片心意,表妹亲手做的鞋,她老人家见了一定会高兴的!”马群芳笑着说道。   姚存慧眉目间轻轻舒展,含笑点头道:“说的也是,虽然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听了表姐这么解释一番,心里更加踏实了!对了,表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马群芳赧然,脸上微微一热,觉得姚存慧这句话有点含讥带刺。可一想想可不就是,自己随着姑姑在姚府住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来过落梅院了?没有!   “怎么,只是顺路经过进来看看二表妹罢了,二表妹不欢迎吗?”马群芳半真半假的笑问。   “怎么会?”姚存慧抱起屈来:“平日里请都请不来表姐呢!”   说毕抛开这个问题,亲亲热热的同马群芳说笑起来,又拿着针线活问马群芳的建议,是绣什么花好,绣几朵好,衬着绿叶还是蝴蝶还是别的什么?针脚怎么收?等等。   要拉近与一个人的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她对你有帮助,马群芳见姚存慧虚心请教,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不由得也来了精神,甚是热情的同她讨论起来,毫不保留提供自己的意见,在落梅院呆了小半日才意犹未尽的告辞。   “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奴婢从来不知道,表小姐同二小姐也有这么多话说!”红蓼不由得说道。   姚存慧眼角无声睨了红枝一眼,不以为然笑道:“我好歹也是姚府的主人,表姐顺路进来坐坐也是正常,偏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红蓼笑笑不语,自去忙着手上活计。   不想,次日马群芳又来了,又是坐了好一会儿才走,接下来的数日里,马群芳几乎是隔一日或者连着两日又来,每次都说好一阵话才走。姚存慧一如既往的含笑客气,既不使她感到受了冷落,也不觉得热情似火。   马群芳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这日又来,闲聊了两句,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绘着蝴蝶花卉掌心大的扁圆瓷盒送给姚存慧,笑着说道:“这是尚品阁最新出的胭脂,颜色正好,既不晦涩也不娇艳过头,而且轻滑香甜无比。这是我从姑姑那里要来的,我想着云老太君生辰那天,表妹用着正好,不如索性送给了表妹,也算物得其所了!”   姚存慧再三推辞,马群芳执意要送,轻笑一声,带着些无奈和羡慕:“二表妹就不要和我客气了,我整日在府中,用了给谁看呢,倒不如送给你。再说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小小心意,二表妹再推辞就见外了!”   “那我就谢谢表姐了!”姚存慧这才笑着收下,将胭脂盒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着,似是随口笑道:“其实表姐同我们姐妹这么熟,也不是外人,外祖母家也是最亲的亲戚家,到了那日表姐就是随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拜寿也没有什么的。这拜寿不是人越多越好么?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   马群芳的心徒然被紧紧揪起悬在半空,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灼热的光芒,这么多天来,她等的可不就是这话?听得这话入了港,心里又激动又担心,脸上微微的发着光,想了想,笑着说道:“想必姑姑也有姑姑的难处吧,云家是豪门大家,姑姑又不是云家出来的姑娘,比不得表妹敢说这话,这个主她也不好做的!”   马群芳意思很明显,这个话马氏不好说,姚存慧姐妹却是好说。   姚存慧分明听出来了,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脸的赞同,认真的点头道:“表姐说的是,倒是我误会了母亲了!这么说来母亲还真是不好说。”   姚存慧说着,又兴致勃勃问起这胭脂来,问是不是真像她说的这么好用、尚品阁还有没有出别的品种等等闲话。   马群芳见她没有接着表态,心里十分失望,又不好生硬的将话题重新转回去,心不在焉的顺着姚存慧的意思说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姚存慧嘲弄轻笑,就这么点耐性和短浅目光,还学人家痴心妄想,做梦!   “怪道表小姐这些日子来得这么勤,又是出主意又是给小姐送东西,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啊!”红蓼也算是看出两三分来了。   姚存慧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打着这个主意的,只怕不止是她一个。”   红蓼愣了愣,觉得自己又跟不上小姐的思维了,片刻说道:“那,今儿小姐拒绝了她,恐怕她再也不会来看小姐了!”   “你听到我哪句话拒绝她了?她也不见得就不来了。”姚存慧不禁“扑哧”一笑,见红蓼还在怔怔发愣便笑道:“不说这个了,我有点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马群芳可不是个大方的主,白白送了给她东西岂会甘心?明天不来,后天,她也会耐不住。   晚间,姚存慧和容妈从鸣凤轩出来,只见月华如水,幽香暗浮,凉凉的夜风吹过,吹动枝枝叶叶沙沙轻响,静谧,轻柔,莫名的触动人心。   姚存慧不觉拐了弯,欲从花园中绕一圈回去,顺便散散心,欣赏欣赏这难得的夜景。或者说,夜景夜夜有,难得今日有欣赏的心情,自然不肯辜负了。   淡淡的栀子花香在空气中弥散,带着暗夜的气息,沁人心脾,鸣虫喁喁轻柔似纱,为这满园的静谧平添了一份生动和温馨。   两人都不说话,一前一后默默的缓步走着,唯有裙裾的窸窣声不时入耳。   经过浣花湖畔假山一带时,只听见湖畔黝黑的树丛间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姚存慧和容妈心里各自“咯噔”一下,不由得站住了脚侧耳细听。   哭声压抑得很深,时断时续,在深夜中听来格外的令人感到恻然不忍。      第48章 拜寿(六)      “小姐,咱们回去吧。”容妈无声一叹,轻轻扯了扯姚存慧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不管这哭的是谁,总之都是闲事一件,能不管还是不管的好。   姚存慧侧耳蹙眉凝神倾听,似是没有听到容妈的声音,说道:“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哭,哭声又是这么压抑凄凉,心里更不知委屈悲凉成什么样,既然遇上了不去看看心里怎么好过?”   说着,姚存慧抬脚过去,微微扬高了声音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哭声戛然而止,也没有人回答,周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容妈忍不住亦道:“那个湖畔花丛后边的,小姐知道你在那儿,还不快出来,是不是想让我们嚷嚷着人来看啊?”   那人一惊,身为丫鬟深夜躲在花园里哭泣这是犯了忌讳的,若是真被容妈嚷嚷了人来,又够她喝一壶的了!   那人想及此不敢再躲,缓缓的从花丛后站起,垂着头缓缓走了过来,向姚存慧跪下轻轻道:“奴婢明霞见过二小姐,奴婢知错了,求二小姐开恩,饶了奴婢。”   她嘴里说着求二小姐开恩饶命,语气却甚是平淡,带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无谓。似乎姚存慧饶她不饶她,她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明霞?怎么是你!”容妈惊讶了,大吃了一惊。   容妈深知,马氏身边除了乔妈妈、温妈妈几个奸猾狡诈的老货,还有四个大丫头明霞、彩霞、秋月、秋芳也是深得她的心意,其中明霞更是个出众的。   明霞缓缓的抬起眼瞧了容妈一眼,复又垂下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你先起来,”姚存慧轻叹道:“这么晚了不在屋里睡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呢?你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难道谁还敢给你委屈受不成?有什么委屈你同夫人说了,夫人还有不帮你做主的道理?若是夫人给了你委屈受你到这儿来哭,那就更糊涂了!夫人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她便是说你几句重话,必定也是无心的,你是她身边的人,她心里烦躁了不拿你们出气拿谁出气?你也该体谅一点儿才是!你这样一哭,还好是我和容妈撞见了,若是别人见了,跑到夫人面前去学舌,你以后在夫人面前怎么办?”   明霞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轻轻嗤笑一声,喃喃道:“怎么办?大不了一死,有什么难办的!”   “明霞!”容妈脸上变色。   姚存慧止住了容妈,凝着明霞缓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明霞身子一抖,死死的僵住,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她忽然双手捂住脸,双肩不停的颤抖,凄凉的哭声从紧咬唇中不时溢出,声短而凄厉,如小猫的呜咽。   姚存慧和容妈一动不动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明霞发泄够了,终于缓缓的移开了手,低着头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着摇摇头道:“奴婢没有事,奴婢失态,让二小姐见笑了。”   “你是个聪明人,何苦委屈了自己?你既不想说就算了,快点儿回去吧,用冷水敷一敷眼睛,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去落梅院跟我说,或者,跟容妈说也一样。”姚存慧说着,向她微微一笑,转身叫着容妈走。   “二小姐,”明霞忽然叫住姚存慧,低低道:“二小姐为何要对奴婢这么好?”   姚存慧转头凝着她,却没有说话。月光下,她修长的身影孤高而清冷,如一尊美丽的雕像。   明霞轻轻的笑了出声,略带讥讽的笑道:“因为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心腹,是吗?”   “明霞!”容妈顿时变色。   姚存慧止住容妈,悠悠笑道:“我不过同你说了几句话而已,这就算对你好了?或者你认为我居心叵测想要收买你?我图的什么?你又认为自己有何本事能够入了我的眼、叫我另眼相看?我方才说你是个聪明的,倒是我说错了!心腹?你以为做马氏的心腹很了不起吗?再怎么心腹也是个奴才,也是个她可以任意支配的棋子,她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能反抗吗?”   明霞心中一气,差点儿不服争辩起来,转念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姚存慧哪一句说错了?没有!心腹不也是个奴才吗?   “这就是我们做奴婢的命,这是命,没有办法的……”明霞喃喃,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如死灰。   姚存慧微微一笑,深深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真心这么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这是你自己的命,你有权力这么想。容妈,我们走吧!”   “是,二小姐!”容妈白了明霞一眼,扶着姚存慧巴不得走快一点。这小蹄子真以为在马氏身边当了几日差就高人一等了?竟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不识好歹!   “二小姐,”明霞忽然又叫住了姚存慧,望着姚存慧站定当下未曾转身的背影轻轻说道:“如果奴婢当初是跟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奴婢绝对不会背叛二小姐。”   姚存慧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同容妈一径去了。   “瞧她那轻狂样,真叫人看不上!二小姐你可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容妈气得愤愤不平,她的二小姐,竟然被一个丫头如此奚落,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是几句无足轻重的闲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容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姚存慧好笑。还劝她不气呢,她自己气得说话都哆嗦了!   第二天午后,姚存慧刚刚午休起来,就听到小丫头禀报:表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沉不住气啊,她还以为起码要明天她才来呢,没想到今儿就来了!   “二表妹!”马群芳抬脚进来,打起笑脸和姚存慧招呼,眼角余光微微的注意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两样才放下心来。   “表姐来了!”姚存慧笑着让座,忽然觑着眼往马群芳脸上瞧去,关切道:“表姐脸色好像不太好,眼眶也有些浮肿,莫不是病了吧?”   马群芳讪讪一笑,吱唔道:“呃,是么?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如今最热的时候也过去了,表姐怎么还睡不好呢?如果是病了一定要说啊,千万别藏着掖着!”姚存慧恍然大悟,不忘关切一句。   马群芳笑着随口答应,心里暗暗气闷。能不病吗?心病!没的医的!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患得患失、自怨自艾想了一夜,终究不甘放弃,今日寻思来寻思去,终于鼓起勇气又来了落梅院,并且给自己下了任务: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明明白白的将话同姚存慧说清楚!要她白白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姚存慧浑然不觉她的来意,只管如往常一样同她说着闲话,马群芳心里有事,时常走神,越来越坐不住。   “表妹,”马群芳终于忍无可忍,鼓足勇气说道:“我有一事想同表妹商量,不知道——”   说着把眼睛在红蓼、红枝身上一扫。   姚存慧一笑,命红蓼她们出去,“表姐有什么事尽管就说,只要能帮表姐的,我一定帮。”   “其实也没有什么,”马群芳提起一口气,咬咬牙笑着说道:“就是,云老太君生日那天,表妹能不能同姑姑说说带我也一起去,我,我只是想去开开眼界,见个世面!毕竟这样的盛宴可是难得遇上的。”   “当然可以了,这有何不可的!”姚存慧怔了怔,随即笑着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答应了?”马群芳愕然,一时之间只觉得恍若梦中。自己处心积虑、患得患失、心乱如麻、心事重重反复思量了这么多日子的事,她竟然轻而易举的一口就答应了?这也太容易了吧!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姚存慧莫名其妙。   “不是,我,我”马群芳心里不知道应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半响苦笑道:“我以为二表妹你不会答应的!”   姚存慧定定的瞧着她,突然眨了眨眼睛“扑哧”一笑,眉眼间尽是得意。   “你,你笑什么?怎么了?”马群芳被姚存慧笑得心里有点儿没底,毛毛的吊在半空中难受。   “笑你啊,表姐!”姚存慧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含笑说道:“其实啊,前些天瞧你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我就猜到你想要说这件事的,今儿你可算是跟我开了口了。”   马氏并不是个傻子,马群芳一连再连的到她这里来走动试探讨好儿,她如果还看不出来马群芳的目的何在,马氏都要怀疑她姚存慧另有居心了,她不如直截了当的同马群芳说明了。   再说了,如果没有马氏的默许,马群芳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同她姚存慧来往?既然马氏也这么想让她这个侄女随行出席寿宴,她就卖她这个面子又何妨?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马氏也太瞧得起她马家的人了,区区一个马群芳,她还真当是艳冠群芳吗?   “二表妹,你——”马群芳呆了呆,脸上“腾”的红了,隐隐有几分恼羞成怒。      第49章 拜寿(七)      “表姐你别恼,”姚存慧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清湛湛的眸子柔柔的凝着马群芳,握着她的手恳切而温柔的说道:“表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心里有点儿生气!咱们是表姐妹,为何表姐同我这么生分呢?这么点小事都不肯跟我坦诚相告。”   马群芳心头大震,吃惊的瞪着姚存慧,心中滋味涌动万千,她竟然,会这么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马群芳心中没来由一暖,不由得又有两分悲凉,反手握了握姚存慧的手,苦笑道:“我到底是个寄人篱下的,哪儿敢轻易开口要求什么呢!又不像你,是姚家的千金大小姐!”   听着马群芳语气中浓浓的艳慕,姚存慧心中冷笑,原来她竟羡慕自己是姚家千金大小姐啊!真是难得!   她似乎忘记了,从前她是怎样伙同姚存美肆意嘲笑欺负她这个姚家的千金大小姐的。踩手指、揪头发、强按着她当马骑,这都是家常便饭,硬是将从前的姚存慧吓得见人就躲,畏畏缩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死也不肯出去一步!还有姚诗赞,差一点就因为她那一声尖叫从假山上摔死!她倒有脸在她面前诉苦了!   “表姐这话太见外了,怎么能说寄人篱下呢?三妹跟你可要好的很呐,连我这个亲姐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呢!”姚存慧微微一笑。   马群芳一怔,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讪讪陪笑道:“三表妹她——好虽好,只是心性还是个小孩子,我不过哄着她玩罢了,心里话哪儿能跟她说呢,说了她也听不懂!二表妹你才真正是秀外慧中。”   马群芳心里微囧,很怕姚存慧翻出旧账来同自己清算。可细想想,她也有她的苦衷啊!祖父虽是四品大员,可她却是家中庶子所出的庶女,姨娘又已经去世,她等于是个孤女,好不容易处心积虑巴结上了姚存美,借姚存美的口得以跟随住在姚家,她除了可着劲的巴结姚存美和马氏还能做什么?姚存美要欺负姚存慧,她能够说不好吗?   马群芳这么想着,心里又觉得坦然了两分:罪魁祸首又不是她,她心虚个什么劲!   姚存慧听她言里言外的撇清,心中更是看不上,鄙视不已。   自己的不幸并不能用做伤害别人的借口,身处逆境并非一定要随波逐流,这,就是她和马群芳的不同!   马群芳见姚存慧只是矜持的微笑,并没有提及从前的事,心中大定。一朝开怀,心愿得偿,整个人都开朗起来,容光焕发的巴结着姚存慧说笑。   “二姐同表姐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老远的就听见笑声了!”姚存美不酸不凉语带讥讽,满脸的悻悻然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姚存慧和马群芳,仿佛捉奸在床。   “美儿!”马群芳脸上一僵,忙不迭的起身陪笑。   姚存慧却没有站起来,只意态闲闲笑着道:“不过闲聊几句罢了,三妹坐吧!”   姚存美哪里等她招呼?早轻哼了一声坐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原来是闲聊啊,我怎么不知道表姐和二姐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闲事可聊了?二姐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啊,跟谁都聊得来!”   “三妹过奖,”姚存慧笑吟吟道:“三妹闲了没事也尽管往二姐这儿来便是了,咱们姐妹几个也正好亲近亲近!哦对了,我该去翆幽居瞧瞧赞儿了,三妹和表姐要不要一起?”   姚存美脸色更冷沉了两分:“那么二姐就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二姐了,误了赞儿的事,谁担当的起呢!”   姚老爷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全权照顾,就连马氏轻易也不得干涉,姚存美为此早已忿忿得不得了,听姚存慧这么说,显然有招摇显摆的意思,她哪里会肯跟她一起去?   说着也不等马群芳,自己起身就扬长而去了。   马群芳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也忙起身向姚存慧陪笑着告辞,急急的跟了出去了。姚存美仍然是她的衣食父母啊,哄不好她,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第二天就是云老太君生辰的正日子了。   这天旁晚,姚老爷破天荒的分别来了一趟摇芳院和落梅院,好生的嘱咐了两位女儿一番,无非是要打扮好了、不要失礼、要同老太君、舅老爷、表哥表姐等多多亲近之类的话,姚存嘉和姚存慧都一一答应了,姚老爷颇为满意而去。   晚间灯下,容妈又亲自将次日一早姚存慧要穿戴的衣裳首饰仔细整理检查了一遍,亲自锁进了柜子里。又吩咐红枝、红蓼明早记得早起去厨房催热水好为二小姐沐浴、净面。   不想,姚存美和马群芳竟联袂而来。   容妈不禁蹙眉:明儿一早都要早起的,她们不好好的在各自的屋里休息,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不快归不快,仍是不得不将她们迎了进来。   “二姐不会嫌弃我们打扰了吧?”姚存美毫不客气的挑了最舒服的位置坐下,笑着问道。   “怎么会!”姚存慧笑道:“只是这么晚了,明儿还要早起呢,三妹和表妹这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正是因为明天的事呢,我心里有点紧张,又觉得兴奋,一时睡不着,就想过来同二姐说说话!”姚存美扑闪着长长的蝶翼般的眼睫毛,眸中闪闪发亮,满脸的兴奋。   姚存慧笑了笑还没答话,姚存美又抢着说道:“外祖母这次的寿宴可是整寿,比往年的热闹肯定是不同的,往年啊,太子殿下也只是差人送礼而已,听说今年太子殿下也去呢……”   姚存美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炫耀着往年所见的云家的热闹,言里言外透着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等人对自己如何如何关心爱护,不时挑着眼角去瞟姚存慧。   姚存慧哪儿就叫她这么几句话就给拿下了?只做浑不在意,笑吟吟的同她附和着,不时还回问几句。   姚存慧其实心里很不解,好吧,自己的娘亲也算是姚存美的“母亲”,自己的外祖母也算是她的“外祖母”,可是似乎她也没有必要叫得这么亲热吧?云老太君不疼自己的亲外孙和外孙女,反而疼她这个抢了自己女儿位置的人所出的女儿,那真是反了天了!   一连添了两回茶水,姚存美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容妈是奶娘,算是半个长辈,这时候不得不出来说话了,含蓄的笑着提醒天色不早了,几位小姐都该歇着了。   姚存美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却又嚷嚷着肚子有些饿了,命秀容去厨房将宵夜拿来大家一起吃,吃过了再回去休息。   姚存慧拗不过她,便让红蓼陪着秀容去了。   不一会儿,秀容和红蓼便提了热气腾腾的红枣银耳莲子粥回来了,用干净的青花小瓷碗一人盛了一碗,奉与她们三人。   三人用过之后,姚存美和马群芳才告辞。   第二日一大早,收拾妥当之后,一众人到正院集合,而后方一道出门。   姚诗赞已经有姚老爷的人亲自接过去了,姚存慧和姚存嘉到的时候,就发现正院气氛有些怪异,马氏竟然不在,姚老爷面色微沉。姐妹二人面面相觑。   “爹,时候也差不多了,母亲怎么还没来?还有三妹和表妹呢?为何也没见?”姚存嘉疑惑问道。   “还不是你三妹,昨晚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这会儿躺在床上起不来!”姚老爷蹙了蹙眉,吩咐下人:“去请夫人快一点儿,别耽误了出门的时间!”   “这——”姚存嘉怔了怔,乖巧的闭了嘴,姚存慧亦愣了愣不说话。   看来昨晚的宵夜果然是有问题了,她就说她没来由跑只为了同自己说那一番话炫耀显摆,原来下药才是最终目的。只可惜这次教她失望了,害人不成终害己!要怪只怪她还把自己当成当初的姚存慧!   这种事情,也只有她这样没有脑子的人才会做,断断不是马氏的手笔。因为太多此一举了,而且,还会平白招惹闲话。   云家那边已然知晓她们姐妹和赞儿的情况,即便今日祝寿她腹泻去不了,只要云老太君一句话下来,她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去,马氏还能次次阻止不成?她阻止不了!而如果偏偏这时候出了状况,云老太君会怎么看马氏、怎么看姚老爷?马氏心里纵然再不甘也不会失了理智做这种无用有害之事,只有姚存美,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方出此下策!   不一会马氏进来,装扮倒是雍容华贵,气色却很不好,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怒气,一进来劈头就质问姚存慧:“听说美儿昨晚在你那里用了宵夜?”   “慧儿,怎么回事?”姚老爷目光一凛,亦盯向了姚存慧。   姚存慧微微错愕,连忙起身点头道:“是的,昨晚三妹和表姐说是睡不着,过去找我说话,后来三妹又说饿了,便命人去小厨房拿了宵夜。我、三妹和表姐都吃了,并没有问题啊!”   姚存慧口齿清楚三两句话便将事情如实禀了,说毕望向马群芳。      第50章 拜寿(八)      说起来昨晚还得谢谢马群芳呢,如果不是她帮忙引开了姚存美的注意力,哪儿那么容易将碗换了过来。   马群芳见姚老爷也望向自己,便点了点头,小心说道:“昨儿晚上的事,是二表姐说的那样。”   “你是姐姐,美儿是妹妹,大晚上还吃什么宵夜?你就不会劝劝?我看啊,你分明是没安好心!你也不想想,这几年是谁替你们姐妹在云老太君面前尽孝的!”   马氏气愤不已,犹自训斥道。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委屈的神情一闪而过,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只能说,她真的长见识了,原来人还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够了!”姚老爷见姚存慧神情委屈,担心等会儿到了云家带出情绪来让云老太君和云家人看到了问起来不好交差,且深恨姚存美不挑时候生事,便瞪了马氏一眼低喝道:“三丫头自个身子不好那是她自个的事,你别在这儿信口雌黄!依我看,她们姐妹平日里倒是要好的,都是你专门在中间挑拨生事!什么都不要说了,赶紧走吧,咱们姚家跟云家是亲家,去得越早越好,别落在别人后头了!”   说着又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肩头,温和安慰道:“你母亲也是一时急了方口不择言,好孩子,你不许同母亲计较!今儿可是你外祖母的好日子,要高兴点儿,知道么?”   “女儿明白,爹爹!”姚存慧抬起头向姚老爷笑了笑,语气温婉。唯一能够让她爹爹在乎的,也就是这个了:能否讨得外祖母的喜欢,继而为姚家谋来利益!   “好好,爹就知道慧儿是最懂事的了!”姚老爷放心的大笑起来:“好了,走罢,走罢!”   马氏气了个怔,在姚老爷的视线死角恨恨的剜了姚存慧一眼,一言不发的随着出门,心里也忍不住暗骂姚存美多事!   一大早一听说姚存美昨晚拉了一夜的肚子、虚脱的下不了床,她心里就猜测到了三两分。   到了琼林苑听了姚存美亲口承认,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云锦钟刚刚来过姚家,因毛氏的搅合显然已经对自己不满,如果姚存慧再临时发生意外去不了寿宴,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云家人是自己动的手脚吗?   别说姚存美害人终害己无法出席,就算她当真算计到了姚存慧,她今日也不可能带她出席,只有将她也留在府中,方能遮掩姚存慧被下药之事一二。这个女儿,当真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越来越不叫人省心了!   穿过大半个京城,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马车终于拐进了护国寺胡同,远远的就听到传来的鼓乐齐鸣之声,胡同里来来往往的车马轿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云家就在护国寺胡同的北头,占据了几乎大半条街,胡同后也多是云家有头脸家人、陪房们的宅子。   巨大的府门外,两边的空地上都搭起了长长的凉棚,悬挂着喜庆的五彩绸带,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云府几位大管家领着一众有头脸的奴役忙着唱客招呼,客气的说笑陪笑声不绝于耳。   姚存慧一家人到的时候,大管家显然事先早已得了老太君和大老爷吩咐的,大声的吩咐仆役进去禀报,自己上前陪笑着,亲自将姚家人引了进去。   因云家许多亲戚朋友是在外地,昨日是正日子的前一天,也称为“暖寿”,许多人昨日甚至前日便来了,此时府中已是极热闹,众多女眷太太小姐媳妇们正陪在云老太君身边说笑。   云老太君一听说久未见面的亲外孙女、亲外孙来了,不等人搀扶,忙忙起身就要亲自迎出去,连声叫着“快请!快请进来!”   “祖母,您慢点儿,表姐、表妹、表弟他们马上就来了!”大老爷所出的云家二小姐云芷忙搀扶着,珍珠、珊瑚、琥珀、玲珑几个大丫头并一众女眷亲戚、小丫头们齐声称是劝着,云老太君哪里肯听,众人只得一起搀扶簇拥着云老太君出去。   姚存嘉、姚存慧和姚诗赞姐弟三个自天井里见了一大群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姑娘妇人们簇拥着一位鬓发如银、穿着青金色金丝织锦暗纹袄衣袄裙的老太太出来,情知这就是外祖母了,连忙加快了脚步赶了上去。   “外祖母!”姚存嘉手中牵着姚诗赞、姚存慧站在姚诗赞的另一边,姐弟三人上了台阶来到云老太君面前便跪了下去。   “起来,快都起来!好孩子,好孩子!”云老太君瞧着眼前三个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外孙、外孙女,鼻子一酸,忍不住哽咽起来,连忙伸手去扶他们,不知道该扶哪一个好。   “我可怜的孩子——”云老太君将姚诗赞搂在怀中,一时想起女儿,悲从中来,不由得哽咽得满脸是泪。   姚诗赞最后一次见云老太君是在五六岁的时候,那时虽然年纪小,记忆也甚为模糊,却也知眼前的老太太是自己的外祖母,那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却不会改变。外祖母一哭,姚诗赞年纪小,忍不住也扑在老太君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姚存嘉、姚存慧亦忍不住眼眶湿润,心里发酸,众女眷、丫鬟们见之无不面露不忍,陪着伤感软声相劝,一时哪里劝得住。   独有马氏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何表情,眼睛悄悄瞅着众人,便也抬起帕子装模作样拭了拭眼角。   “外祖母,今儿是外祖母大好日子,外孙们是来给您老人家祝寿的,不想反倒惹得您老人家难过,岂不是外孙们的不是?叫外孙们心里怎么过得去?还请您老人家莫要伤心了才是!”姚存嘉扶着云老太君轻柔相劝。   此时云大老爷、云大夫人姜氏也赶过来了,见状也忙上前苦劝,姚存慧亦柔声哄住了姚诗赞,云老太君这才转悲为喜,眨了眨眼睛,接过珊瑚手中的帕子亲自替姚诗赞擦拭眼泪,携着他笑道:“我的宝贝孩子,都是外祖母不好,惹得你也哭了!”   姚诗赞也掏出自己的帕子踮着脚挣扎着给云老太君拭泪,“是赞儿不好,赞儿应该劝着外祖母的,赞儿以后常常来陪外祖母,外祖母莫要伤心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姚老爷笑得尤为开心,满面发光。   “好,好,你常常来陪外祖母,外祖母便不伤心了!我的乖孙儿啊,这叫外祖母怎么不心疼呢!”云老太君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牵着姚诗赞的手百般不忍放开。   一时众人便簇拥着进屋去,重新落座。姚老爷、马氏与姚存嘉姐弟三个连同马群芳一起给云老太君磕头拜寿,说了几句吉祥话儿,云老太君乐呵呵的满口说好,难得的同姚老爷也说了几句话,又笑问:“怎么你们家三丫头美儿没来呢?”   马氏听了这句话方有了两分精神,忙陪笑着说道:“美儿本来也惦记着给老太君拜寿呢,只是不巧这两日身上有点不太舒服,怕带着病气冲撞了老太君只得不来了,只好在家里头给老太君磕两个头罢了。”   “难得她有心,我老人家心里都记着呢!”云老太君笑着道。   “那是做小辈应该的。”   云老太君一笑,吩咐云大老爷和云大夫人将姚老爷、马氏带下去好生款待,将姚家姐弟三个留下说话。姚老爷求之不得,与马氏分别随了云家长房夫妇二人出去,各自去到招待男女来宾的厅中与诸来客一处。   因云老太君留在身边陪伴的都是极亲近的女眷,她没有说留下马群芳,姚存嘉姐妹只顾着叙旧一时哪里记得起马群芳来,马氏不得已,只得也带了马群芳一道出去。   云老太君这才有得了空细细的一个个打量她们姐弟三个,拉着手说着话儿。众人见云老太君喜欢,哪儿有不凑趣的?七嘴八舌、巧舌如簧的说笑着,将姐弟三人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老太君听了越发的高兴!   “不想一转眼,赞儿长了这么大了!”云老太君抚着姚诗赞的头不由感慨,又问姚家姐妹:“赞儿先前得的是什么病?听说是太医院刘太医治好的,若早知道我早请了刘太医去了,也不至于耽搁到如今!”想着往日间总听说姚诗赞连床榻都下不来,她心里不由有些不快,隐隐有些怪罪姚老爷、马氏请了庸医的意思。   姚存嘉和姚存慧悄悄交换一个眼色,当着众人的面,既不能说云老太君的不是,也不能说父亲母亲的不是,姚存慧想了想,便起身笑回道:“赞儿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体虚,原先那大夫看的病理是不错的,只是疏忽了赞儿还是个孩子,弱不受补,这才一直拖延着不见疗效,后来刘太医调整了药方,如今很快便调理了过来。赞儿的身子如今好的不得了呢,父亲还特意聘请了武师教授他一些武功好强身健体,再过一两年就更好了!外祖母若是不信,让赞儿给您表演一套拳法您就知道外孙女所言不虚了!”      第51章 拜寿(九)      姚诗赞跟武进习武正在兴头上,听闻姚存慧此言巴不得,立刻从云老太君身边滑下了座榻,扬着小脸笑道:“是啊是啊,外祖母,赞儿本来就打算表演一套长拳给外祖母祝寿呢,请外祖母准了赞儿吧!”   “是吗?那外祖母可真要好好的瞧一瞧了,瞧一瞧我们赞儿的功夫厉不厉害!”云老太君立刻眉开眼笑,将方才的气闷丢开了。众人也都笑着凑趣,等着看热闹。   姚诗赞甚是得意,向云老太君拱手弯腰施了一礼,迈着小小的步子从从容容来到花厅中央,四下里团团做了个揖,那小小的认真的样子惹得众人益发笑起来,不约而同的鼓着掌,心里都暗暗想着,这孩子如此模样,又是这么个行事做派,便是我们见了都忍不住喜欢,难怪云老太君放在心尖上疼!   姚诗赞大喝一声打起拳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像模像样,云老太君不时惊呼鼓掌叫好,众人更是大给面子笑着称好,花厅中好不热闹。   一时完毕,云老太君身子微微前倾,伸展着双臂笑道:“快,快来外祖母这里!好好,我们赞儿真厉害,真出息了!”   云老太君携了姚诗赞挨着自己坐下,怜爱万分的替他擦拭额上、面上的薄汗,又命丫鬟沏了枫露茶来给他解渴,一边笑问道:“这武呢是不错了,不知读了什么书?”   姚诗赞瞧了姚存慧一眼,见姚存慧不动声色的微笑点头,便笑着说道:“爹爹正在物色师傅呢,说是明春正式开始拜师,如今每日读一两篇读着论语和孟子,写五十个大字,二姐说学习要循序渐进,不必太急。”   云老太君十分满意,也放了心,笑道:“正是呢,你身子才刚刚康复,可不能累着了,得慢慢儿来!”又瞧了姚存慧一眼笑道:“你肯听姐姐的话,这也很好!”   从前云氏在的时候难得回一趟云家,姚存慧与云老太君也没见过几次,她上头有年长许多的姐姐,下边又有年幼没多少的弟弟,这一上一下都吸去了云老太君的眼球,因此对于她,云老太君本着亲情虽然也疼爱但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尤其后来听说她整日就爱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谁也不肯见,便是自己派去的嬷嬷她也不肯见心里对她就更有了些不快,今日见她,虽然心下也暗暗觉得纳罕传言有误,但对她仍然没有多少感觉,后又见姚诗赞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神情之间似乎跟姚存慧格外亲密,云老太君这才真正的注意起姚存慧来,但也当是姚诗赞小孩儿心性,同自己的亲姐姐亲近并无什么出奇。   姚存嘉听见云老太君这么说正是机会,便笑着向云老太君道:“外祖母您有所不知,赞儿和慧儿可是要好的紧呢,父亲母亲看着慧儿心细,自打刘太医给赞儿开了药方子之后,赞儿的生活起居便是由慧儿一手全权安排负责的!赞儿今儿康复得这么好,慧儿可是操了不少心!”   “竟是这样!”云老太君与众人不禁都大奇起来,一时间无数道目光落到姚存慧身上打量探究。   也难怪众人会惊奇,姚诗赞先前的情况别说云老太君,在座诸人也多有耳闻,姚诗赞又是姚老爷的独苗,姚存慧年纪也不算大,那种情况下,姚老爷居然放心将独苗全权交由姚存慧来负责照顾,不是姚存嘉亲口说出来,不说旁人,云老太君就第一个不信!   可是很快,云老太君心下便信了几分。在众人无数道探究打量的目光下,姚存慧依然能镇定自若、面色恬淡、从容以对,单是这份优雅出众的涵养,便不是寻常小姑娘家能够有的。   “大姐这么夸,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刘太医开的方子,又有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又有父亲母亲、姐姐在上头做主,我不过平日里多问几句、多陪陪赞儿罢了,哪儿出了什么力呢!”姚存慧温婉的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眸。   “这也难得了!”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口内笑着。家里有个继母在,药啊、饭食啊、意外事件啊什么的能够防得水泄不通,将弟弟照顾得妥妥帖帖,岂是“操心”两个字就能够道尽的?   云老太君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道理,一时忍不住又有些伤感起来,如果女儿还在,外孙们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苦?要怪只怪老天无眼!   云老太君眨了眨眼睛怜爱笑道:“看到你们姐妹兄弟们友爱和睦,外祖母也放心了!”又向姚存慧慈爱道:“慧儿竟这么懂事,外祖母心里更是欢喜。好孩子,难为你了!”   “外祖母您言重了,赞儿本就是慧儿的弟弟,照顾弟弟这是慧儿本就应当的!”姚存慧笑着起身回道。   云老太君一笑点头,想要说点什么又碍于众人都在不便开口,寻思着又忍下了,示意姚存慧坐下。   云芷见状便笑道:“祖母,我们同表姐和表妹、表弟好久不见了,不如留他们多住几日吧,孙女还想同表姐表妹好好的叙叙旧呢!”   众人听毕也都笑着说二小姐想得周到,正该如此,明春姚家大小姐就要出阁了,下一次见面还不知哪一年呢,更该趁着热闹多留几天。   云老太君本就有此意,便点头笑道:“可不是,你们还有好几位表妹、表哥表弟呢,今儿都在各处招呼客人了,也不能好好见一见,留下多住几日,正好彼此亲近亲近!”   姚存嘉姐妹便起身笑着应了。   闲话二三,姚存嘉又笑着说道:“嘉儿和妹妹绣了一幅麻姑献寿座屏插图给外祖母祝寿,请外祖母笑纳。”   云老太君越发高兴起来,笑道:“你们姐妹有心了,嘉儿的绣工我是知道的,就不知慧儿的怎样,快,叫人拿进来我瞧瞧!”   云老太君寿辰,各种各样珍贵名贵的寿礼堆得厅堂满满,云大夫人指挥着二十来个小厮不停的往库房搬忙得脚不沾地,云老太君哪里有心思去一样样过目?不过是随意看个一二罢了,对于亲外孙女送的寿礼,自然不同,立时就命人寻来。   姚存慧也笑道:“我的绣工可是不能同大姐比,另给外祖母做了双鞋,也不知合不合适,若是不好,还请外祖母多担待呢!”   “慧儿亲手做的,必也不差!”这还是姚存慧头一回亲手做礼物送给云老太君,云老太君更是欢喜,命人将鞋子也拿来。   好在云老太君身边的大丫环都是知晓她老人家心思的,料着云老太君要看,早将这绣图和绣鞋单独收了起来,闻言珊瑚便笑着前去,不一会便亲手捧了来。   两名小丫头将那绣件缓缓打开,展现在众人面前,图中麻姑脚踏祥云,衣裾飘飘,手捧寿桃微微向上仰望,上方端坐着众仙娥围绕、仪态万方的王母娘娘,周围祥云缭绕,鸾凤齐飞,仙气缭绕,栩栩如生。   云老太君见了一叠声的笑着称好,众人也都细细的赞了一回,夸赞姚存嘉的手艺出众,一时云老太君又瞧了姚存慧献上的绣鞋,示意小丫头脱下自己的鞋子试穿了一回,下地走动了几步,也是夸赞不已,姚存慧姐妹忙谦虚着,一屋子其乐融融。   一时云大夫人带着内宅管家娘子忙忙进来,说是太子爷宝车就要到了,众人便都忙乱起来,连忙替云老太君整装各自整装,扶着云老太君至二门处接驾。   除了姚存嘉等已经订了亲的姑娘们回避不去,余者姚存慧等都一起跟了去。姚存慧注意到,云家的其余几位表姐妹并二舅母齐氏、三舅母赵氏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团团簇拥在云老太君身边。   这里都是女眷,男人们都在大门外头迎接去了,只有姚诗赞一个,一直在云老太君身边便不曾出去,他年纪也还小,也不算失礼。   “赞儿呢?赞儿呢?快,牵到我身边来!”百忙中云老太君还不忘记姚诗赞。   云大夫人、珍珠、玲珑等忙着将姚诗赞推上去,姚存慧见状忙上前陪笑道:“赞儿年幼,万一失礼冲撞了太子爷可怎么好,不如外孙女照看着赞儿吧,请外祖母放心!”   姚诗赞是姚家的人,太子爷前来是给云家的老太君拜寿,云老太君再疼赞儿,赞儿也不是她的亲孙子,她还有嫡亲的孙子在大门外头迎驾呢,这身边还有亲儿媳妇、亲孙女呢,老人家心疼赞儿,可若是风头太过了,难免云家的媳妇子孙们不会心生嫌隙,姚存慧是来寻靠山的,而不是收埋怨的,听了云老太君的话不得不上前。   云老太君活了一辈子什么不知?不过是心疼外孙一时疏忽,一听姚存慧这么说立刻便醒悟了过来,向姚存慧投去赞许欣慰一瞥,便笑着道:“既这么着你且照看好赞儿跟着,别挤着了!”   “是,外祖母。”姚存慧屈膝福身,携着姚诗赞退在了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等身后。   众人出了云老太君的清宁院,顺着走了一段长廊,绕过壁影,来到一处大天井,只见中门大开,便顺着直直望前走,直至二门处停下。   正欲跪下时,早有两名小太监飞奔而来,传太子口谕扶住了云老太君,其余众人自然都跪在了道路两旁,垂着头鸦雀无声。      第52章 拜寿(十)      一时闻得脚步踏踏而来,小太监悠长清亮的喝唱着“太子驾到——”众人便按照事先知晓的一起叩首唱和着“参见太子,给太子爷请安!”   “快快平身吧,今日孤便服出宫,特意为师母祝寿,都不必多礼!”太子周靖羽声音温润清和,早上前亲自扶住了云老太君,口内叫着“师母”,又笑着道:“孤本意为师母祝寿,不想倒给师母添了麻烦了!”   “太子爷哪里话!太子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老妇盼都盼不来呢!”云老太君笑着,云大老爷也在一旁连忙搭着话。   周靖羽笑了笑,又叹道:“自师傅去了之后孤这几年也没见过师母,师母身子骨一向可好?”   “托太子爷的福,老妇还好,太子爷比先前越发有气度了!”云老太君笑道,听周靖羽提起丈夫,忍不住眼眶一红,太子一时也有些戚戚然。   太后把持朝政,大小政务无不经由太后之手处置,太后与天子的区别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可想而知皇帝的日子有多不好过,身为太子,就更不好过了。从前云相在的时候,太子心里还算有个依靠,偶尔被人拉扯些闲话还有个有分量的人会同他分辨一二,云相去世之后,太子就只剩下闭门读书这一条路了,除非皇祖母宣召,否则他几乎连东宫大门都不出!这一次前来云府为老太君祝寿,那还是不知怎么的太后心血来潮特意问起,他才敢顺势应承下来的。   “太子爷,请里边正堂说话吧!”云大老爷一旁躬身抬手做邀请的姿势。   “对,对,瞧我老婆子糊涂了,竟一直让太子站在这儿!”云老太君笑了笑,一行人陪着太子一同沿着中堂门进去。   直到踏踏的脚步声走远了,姚存慧等一干女眷们才缓缓的抬头起身,各人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连太子的面目也没看见,只看到一角杏黄的袍角和绣着四爪金蟒的靴子,众人心中仍觉十分兴奋,眼睛里亮晶晶的,低声议论交谈着。   姚存慧牵着姚诗赞站在人群中,但只微笑不语。   便有云府的管家娘子们前来陪笑招呼,将众人引入了宽阔的花厅中暂时歇息,等着一会儿还得恭送太子。   太子驾临,阖府上下接驾、送驾,这是不能缺的礼数。   太子也知自己前来拜寿虽是给了云老太君天大的体面,可也给人带来了诸多的不便,因此递了寿礼,拜了寿,只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起驾回宫了。   众女眷们如同迎驾那般跪在道旁恭送了太子,而后仍旧回厅中陪云老太君。祝寿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众人围着云老太君叽叽喳喳兴奋的说笑着,瞻仰着太子送来的寿礼:羊脂玉佛手、红珊瑚寿星、十二扇山水人物水晶绣屏、赤金镶宝石寿碗等物,还有太后所赐的沉香龙头拐杖和玉如意,恭维的话如流水般滔滔不绝。云老太君也是满心欢喜,亦感慨万千,同众人说笑着。   这种热闹的场合,姚存慧轻易不会插话,只在一旁含笑瞧着,偶尔同身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们说一两句话。   她猛然一转头,心中悚然一惊:姚诗赞不见了!   姚存慧脸色微变,目光细细的环视厅内的每一处角落,仍旧不见姚诗赞小小的身影,急得立刻慌了神。   姚存慧不敢咋咋呼呼的嚷起来,忙起身一一小声询问厅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可见着姚家少爷了不曾?   丫鬟婆子们有几个不爱看热闹、不爱听热闹的?都摇头说不曾注意,好不容易问着了一个知晓的,说是姚少爷同自家三少爷并几位亲戚家的公子小爷去花园中玩去了!   姚存慧心头一紧,交代了丫鬟几句,自己匆匆往花园方向奔去。   今日人多手杂,又是在外祖母府中做客,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姚存慧脚下不停歇的进了花园一路找去,隔着一段假山,远远的看见姚诗赞等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湖畔草地上嘻嘻哈哈玩笑,旁边有好几位丫鬟婆子并留平头的小厮照应着,姚存慧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转眼瞥见武进也站在不远处,默默的守望着姚诗赞等玩耍的方向,姚存慧缓缓舒了口气,向武进走去。   “大少爷出来,你怎么不叫人给我传个话?”姚存慧质问武进。若是姚存慧的意思同意姚诗赞出来玩耍,她身边的丫鬟必然会亲送出来交代一二,可这次连红蓼、红枝也不知姚诗赞何时溜出了门。   “小人心里有数,有小人在,大少爷不会出事。”武进微微躬身,语气平淡中透着自信。   “但是我会担心,”姚存慧心里有些恼火,盯着武进缓缓说道:“我相信你的本事,可你不觉得多少应该同我说一声吗?武进,你可知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里有数嘴上不说,没有哪一个上司会喜欢你这样的属下,哪怕你将差事做得很好,但是你让上司的心里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   武进蓦地抬眼吃惊的瞪向姚存慧,眸底划过一丝受伤和打击,他喃喃道:“可是,小人这是为了小姐着想,今日是云老太君的好日子,小姐承欢膝下,小人不想打扰了小姐!”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虽是好意了,却也教我提心吊胆不是吗?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再好好想想你做了御林军侍卫那么多年为何总不得提拔反而被推为替罪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姚存慧直视着他,说出来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武进这毛病已不是头一回犯了,遇到什么事都不说,默默的就去做了,却不知你不说出来人家怎么知道你做得到做不到?事先打个报告、说说计划、解释说明一番就那么难吗?人家还在忐忑、在不安万一出了意外该怎么办?你就不声不响的将事情做好了,倒教那担心的人跟个傻子似的!   武进身子一震,愣在了当地,半响做声不得。   “小人多谢小姐提点。”武进终是回神,敛容向着姚存慧深深一揖,心里头一回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顿悟。   姚存慧轻叹,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好好看着大少爷,别让他和几位公子少爷拌嘴吵架,我先回外祖母那边去了!”   “是,二小姐!”武进躬身相送,直到姚存慧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慧儿!”假山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姚存慧吓了一跳正欲惊呼,看清眼前这玉冠束发、长袍巍峨的男子是沈佺时,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轻拍着胸口吐气道:“沈大哥,怎么是你!”   “借一步说话!”沈佺低笑着,一把将她拉进了一旁九曲回环的假山石洞中。   这?姚存慧一怔,身不由己被他拉了进去,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这个时代的男女还真是开放得紧,连沈佺这样的正人君子做起这种事情来也浑然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后花园私会?   “有什么话快说吧,若是叫人看见了,我的清誉可要全毁了!”姚存慧玩笑着说道。   “呵呵,要是被人看见了也没什么,顶多咱们立即成亲。”沈佺笑得甚是轻松平常,仿佛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姚存慧面上一热,微微的垂下眼眸,轻轻啐道:“到底什么事,快说吧,我还得回外祖母那边呢!”   “慧儿,”沈佺忽然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深邃似海的眸子静静的凝着她,低低说道:“下个月我要出征了。”   “什么!”姚存慧停止了双手的挣扎,整个人徒然一僵,突然间仿佛掉入了无边的深渊心底充满了没着没落的恐慌,就这么睁大眼睛直直的瞪着他,浑然不敢置信。   无论姚府的日子如何难过,一步一步的谋算如何劳心劳力费尽心思,只要一想到有他在暗中默默的关注着她、保护着她,她的心里便是踏实而安定的。   虽然每一步都是她自己在走,但是她知道,只要她一步走错向后退时他就是她坚实的依靠,他的依靠足以让她从头再来!   可今日他跟她说,他要出征了!不但要远离她千里之外,他要面对的厮杀和拼搏比她要面对的还要更为惨烈!   “慧儿,别担心,”沈佺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薄唇紧抿,欲言又止。你这个样子,我会不放心的!   “好突然,”姚存慧勉强笑了笑,心里仍难免失落,问道:“是去哪儿?去多久?”   “西域。”沈佺轻轻吐了口气:“去多久还说不好,也许一年,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不,慧儿,三年,最多三年!三年之内我一定会回来,到时风风光光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好,”姚存慧鼻子一酸,眨了眨眼睛强忍下眼中的泪意,清湛湛的一双美目凝着沈佺道:“我等着你!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沈佺,你一定要回来,迎娶我做你的新娘!”      第53章 拜寿(十一)      “嗯!”沈佺心中酸酸涩涩又欣喜甜蜜无比,轻轻将姚存慧拥进怀中,下颔在她发际间蹭了蹭,语气温柔而坚定:“慧儿,一定会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姚存慧闭上眼睛,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的衣襟上,隔衣传来他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响在她的心间,令她心乱如麻。   沈佺啊沈佺,上辈子姚存慧错过你,这辈子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你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什么时候出发,我想去送你。”姚存慧闷闷的说道。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送的,”沈佺低笑着,却仍是说道:“下个月十六,从明日起,我就要进京畿军营了。”   “我记住了,”姚存慧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仰头朝他嫣然一笑:“一路顺风,保重!不要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会想你!”沈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暖暖。   两人正欲出去,突然听到隔着的假山石洞那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一男一女低低调笑说话的声音,二人相视一僵,沈佺将姚存慧一卷,两人躲在凹处一动不动。   调情嬉笑的声音阵阵传来,女子的娇嗔媚叫,欲拒还迎,男子的放浪荡笑,淫词艳语不绝于耳。那二人粗喘起来,亲吻咂舌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姚存慧和沈佺的耳中。   奸情!碰到奸情了!姚存慧脸上红得如天边的晚霞,满脸臊热,咬着唇不敢抬头,心里暗骂,大呼倒霉!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胆,外祖母的寿辰之日竟敢在后花园中行此苟且之事!   偏偏还叫她撞上了,偏偏还正和沈佺在一起!这下子,在沈佺面前什么脸面都丢光了!   沈佺则是挑了挑眉,神色不变,凝神倾听他们的谈话。   “别,别,这儿不行,今儿不行!”不知被男子做了什么动作,女子突然抑制不住的惊叫起来。   “怎么不行!放心,这儿没人……”男人喘着粗气,压抑着欲望声音暗哑。   无耻!下流!   姚存慧脸上烧得一塌糊涂,窘得要命。   所幸,女子不知叽叽咕咕的说了什么,男子总算找回了一丝清明,没有再继续要求那苟且之事,亲嘴缠绵是少不了的,闹了好一阵子,又隐隐的说了些话,方听得一先一后的离去了。   姚存慧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脚发软,无力的靠在假山壁上,悄悄的抬眼睨向沈佺,正好对上沈佺似笑非笑的目光,姚存慧脸一红,吓得忙移开目光,咬着唇不语。   这混蛋,八成也不是个正经人!   姚存慧突然一把推开沈佺就欲出去,沈佺用力将她拉住,轻声道:“方才——”   “方才什么?我该回去了!”姚存慧低着头没好气打断他的话,听到了就听到了,大家装没听到就算了好不好,他竟然还明目张胆的同她提什么“方才”!   沈佺无奈轻笑,“你听我把话说完,那个女人是你二舅的宠妾美玉,那男人是太后娘家的幼弟吕中,慧儿,我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姚存慧大吃一惊,猛的抬头,“你不会听错了?”   “不会。”沈佺摇头:“慧儿,你外祖母和大舅、大表哥都是可信任的人,可那二舅、三舅两家,你要多留心眼。”   看来不光是姚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云家外头看着何等风光,不想内里竟有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还有三个舅舅之间,想来也不知有多少勾心斗角。   “我知道了。”姚存慧轻轻点头。二舅、三舅,她恍惚记得,这两位舅舅并不是外祖母所出,乃是庶子,同嫡出的大舅不睦、生出别的什么心思,也不是怪事。   “我先出去,等会儿你再去也不迟。”沈佺若有似无的瞟了两眼她的脸蛋笑着说道。   姚存慧下意识抬手摸上,触手一片滚烫燥热,她不禁恼羞,恨恨的瞪了沈佺一眼,沈佺低笑着转身去了。   姚存慧又呆了好一会儿,直待心绪完全平复,面上的潮红也尽数消退了去,这才慢慢的踱出了假山洞,缓缓往云老太君的院子回去。   “慧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姚存慧一抬头,却看见云锦钟站在自己面前,枣红团纹箭袖的衣袍衬出一身贵气。   “大表哥!”姚存慧忙微微屈膝福了福,笑道:“赞儿同几位公子少爷们在花园中玩,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云锦钟笑道:“慧儿你尽管放心陪在祖母跟前,在云府中没有人敢把赞儿怎么样的!”   “我自然知道这个理,只是习惯了如此,倒叫大表哥见笑了!”姚存慧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云锦钟一怔,眼底微黯,片刻轻叹了一声,笑道:“你们姐弟感情深,你不放心也属正常,好了,我会吩咐人仔细看着的,快回祖母那边去吧!祖母她老人家今日高兴,多陪陪她老人家,在她老人家跟前好好尽孝。”   “谢谢大表哥!”姚存慧感激一笑。云老太君纵然重视血脉亲情,可她的子孙并非姚存慧姐弟三个,要想让她老人家青睐,真真正正的放在心上、加以援手保护,是非下一番功夫不可的,云锦钟若非真心为她们姐弟打算,也不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姚存慧正要与云锦钟告辞,不想马群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娇脆脆的叫着“二表妹!”来到跟前,不等姚存慧答应,转而又向着云锦钟螓首低垂、优雅福身:“见过云大少爷!”满脸的娇羞无限,声音娇媚得要滴出水来。   姚存慧暗暗翻个白眼:她该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啊!   “这位是?”云锦钟微微蹙眉还了礼,疑惑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嘴唇刚动,只见马群芳忙娇笑着抢着道:“我是慧儿的表姐,叫马群芳,以前也见过云大少爷的。”   “马——”一听说是姓马云锦钟就明白了是谁,顿时没了理会的兴趣,点头笑了笑,客气而疏离随口道:“来者是客,有心了!慧儿好好招呼你的表姐。”   云锦钟说着朝姚存慧笑了笑示意告辞,转身离去。   马群芳心里一急,脚下趋趔“哎哟”一声就向云锦钟方向跌倒过去。   姚存慧早冷眼防着她,眼看她要倒到云锦钟身上,姚存慧闪身上前用力将她扶住,不动声色将云锦钟隔离在外,关切道:“表姐你怎么了?”   云锦钟一怔回过神来,面色微冷隐有怒意,姚存慧向他一笑:“大表哥你先去忙吧,我扶我表姐回去!”   云锦钟点了点头,不屑冷笑而去。马家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勾引男人!   马群芳瞧着那谪仙一般的身影飘摇而去,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于施给自己,心里又是痴迷又是难过,一时怔怔的看呆了眼,姚存慧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笑问:“二表妹刚才说什么?”   姚存慧十分无语,忍住哭笑不得的冲动,淡淡道:“表姐你的裙角脏了一块,快回去找丫鬟换一身吧,若是母亲看见了,要怪你失礼的!外祖母那边还等着我呢,我就先不陪你了!”   不等马群芳反应过来,姚存慧提着裙角大步急急去了。马群芳张嘴欲喊,又沮丧的闭上了嘴,低头看着自己脏了的裙角直生闷气。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见到姚存慧,本想趁机跟着她去云老太君面前露脸的,谁知还是错过了机会!   姚存慧回到厅中,热闹依旧在继续,众人并未留神她出去了多久,只是到了午饭时间云老太君一连声的找姚诗赞,姚存慧这才忙笑着上前禀了姚诗赞同来客们家中公子在花园中玩耍,老太君便差了身边丫鬟同她一起将姚诗赞找了回来。   午饭过后,云老太君照例要歇午觉,众女眷们也有要歇的,也有不歇的,都各自散了去。姚诗赞也有点儿昏昏欲睡,云老太君便命珍珠带他去安置,姚存嘉、姚存慧就留在云老太君这边的耳房中说话,云芷姐妹几个相陪。   云老太君午睡醒来后,便沐浴更衣,换上整套的寿星服饰,为下午的寿宴做准备了。   正式的寿宴安排在下午申时中刻,也就是四点左右。一时府中筵席大开,美酒佳肴流水般的摆上来,来宾们觥筹交错,笑语不绝,热闹如鲜花着锦。   用好了寿宴,便有宾客陆陆续续的散去,也有近亲好友留下斗酒要闹上半夜的。   姚老爷和马氏也前去向云老太君辞行。   看到儿女环绕在云老太君周围,姚诗赞还依偎着坐在云老太君身边,姚老爷心中大感欣慰,脸上的笑容愈发恭敬真心了几分。   “家中还有琐事,且先告辞了,改日闲了再来给岳母磕头请安!”姚老爷领着马氏撩袍跪下,陪笑着向云老太君说道。   云老太君身边的姚存嘉、姚存慧和姚诗赞连忙站了起来微微侧身,以示避开姚老爷夫妇的大礼。   “快起来,自家人无需如此大礼!知道你们忙,我也不留了,”因外孙、外孙女的关系,云老太君今日对姚老爷也是和颜悦色,连带看马氏也顺眼了两分,笑着说道:“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嘉儿、慧儿、赞儿就留下陪我老婆子解解闷,小住几日我再差人送他们回去!”      第54章 云府风波(一)      “是,岳母,陪外祖母说话解闷,这是他们晚辈应该的,也是福气。”姚老爷心里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满脸是笑的答应了,又简单叮嘱了姚存嘉姐妹几句,姐妹俩一一的应了。   马氏眼底掠过一丝不快,见姚存慧姐妹丝毫没有帮马群芳说话让她也留下的意思,便自己将身后的马群芳推出来笑道:“芳儿今儿既来了,也给老太君磕个头请个安吧,也好沾沾老太君的福气!”   马群芳心里也正纠结着急着,听见马氏这么说顺势便上前,婷婷袅袅的跪下,俯首叩头,给云老太君祝寿。   云老太君愣了愣,笑道:“这是——你娘家的侄女,先前同美儿来过的?”   “老太君真好记性,正是呢!”马氏见云老太君居然还记得,十分高兴。   “呵呵,快起来吧!好个标致的姑娘,性子好,又会说话!”云老太君说着命人取了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来赏给马群芳,马群芳又惊又喜,大方的行礼道谢着受了。   只要哄了云老太君喜欢,只要留在了云家,还愁见不着云锦钟吗?一想到那清俊飘然如谪仙般美好的身影,马群芳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两倍。   “美儿在家也寂寞,我留了她的姐妹,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的陪着美儿吧,省得美儿该怨我这个老婆子偏心咯!”云老太君依然满脸的慈爱笑容,呵呵的说着。   马群芳面上笑容徒然一僵,有些不知所措的向姚存慧瞧去,姚存慧携着姚诗赞,只做没看见。   姚老爷目光一凛止住还欲开口的马氏,向云老太君陪笑道:“谢老太君您惦记着美儿,是那孩子没福,今儿不能来给老太君磕头,回头定让她过来赔礼!”   “呵呵,瞧你说的,美儿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岂有不疼爱惦记的?日后闲了尽管来便是,亲戚们之间正该时常走动!”   “是,是,老太君说的正是!”姚老爷唯唯诺诺,心里乐开了花,领着马氏、马群芳出去了。   来时两辆马车,回去时依然两辆,马群芳却是独自一人乘了一辆。   “慧儿也是的,留下芳儿同她们姐妹作伴岂不是也有个照应,偏生杵在一旁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帮着说两句话!”马氏一上车就忿忿,弹了弹衣襟忍不住抱怨。   姚老爷睨了她一眼低哼一声,沉着脸色瞪她道:“你少给我出这些个幺蛾子的主意!什么照应不照应?慧儿她们这是在嫡亲的外祖母家里,还需要你侄女的照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趁早收起那不该起的心!”   如今有了姚诗赞姐弟三个,不怕云家不跟自家亲近,亲疏远近的关系,姚老爷心中清清楚楚。   马氏一怔,垂了头不敢言语,半响底气不足的嘀咕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老爷!”   荒唐!姚老爷瞅了她一眼懒得开口接话,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睛,淡淡说道:“咱们姚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皇商人家,几个丫头不敢比公侯贵戚家的排场,可也不能太寒酸了,回头将份例都提一提,多拨两个人过去伺候!”   马氏听了这话心里发堵发酸,姚老爷偏偏在这时候说这话,摆明了是为了姚存嘉、姚存慧着想,算起来,倒好像是自己的女儿沾了她们的光似的!   又过了一日,云老太君的寿宴才算完全结束,云府上下忙着各处收拾打点,脚不沾地,忙乱了三日才勉强将大面上收拾清净,姚存嘉姐妹这才得以正式拜见云家的三房舅舅并表兄弟姐妹等人。在这两三日内,云老太君与姚存嘉姐妹细细说了几回话,对她们的情况已有所了解。老太君心疼不已,对姐弟三人越发怜爱,好生安慰了一番。   云大老爷云信璋任职鸿胪寺卿,是姚存慧姐弟母亲的胞兄,兄妹自小感情格外要好,对姚存慧姐弟也格外亲近,抚摸着姚诗赞的头面色凄然差点儿落下泪来,瞧着姚存慧亦笑得温和慈祥,好好的安慰了几句。云大夫人姜氏也是个温婉贤淑之人,待她们亦是很好。长房的大表哥云锦钟、表嫂闵氏,二表姐云芷这些天更熟悉了些,也不用说了!   云二老爷云信珂和云三老爷云信琪却是一母同胞的庶子,都在前锋营任护军一职。二人生母早已去世,两人及其夫人齐氏、赵氏对姚存慧姐弟虽然也笑得客气,或多或少却带了些疏离,二房所出的二表哥云锦岚、三表姐云芳与三房所出的四表妹云茹、五表妹云荇、三表弟云锦镰待她们也与长房有所不同,打量的目光中总带着那么一抹探究。   一时正式见了礼,云老太君便命众人都散去,独独点名留下云芷,说是与姚存嘉、姚存慧姐妹作伴。   齐氏与赵氏相视一眼,齐氏便笑道:“难得嘉儿、慧儿她们来,她们表姐妹们正该亲近,不如让芳儿、茹儿她们都留下一起说说话岂不是好?锦镰同赞儿年纪相当,也正好作伴呢!”   云老太君面上微微有些不快,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你说的也不错,那就都留下来吧!”   姜氏便瞧了长媳闵氏一眼,笑道:“老大家的你也留下吧,好好照顾招呼姊妹们!”   “是,母亲。”闵氏凝了云老太君一眼见老太君并无异议,这才向姜氏垂首答应。   一时众人告退。   云老太君是上了年纪的人,虽喜儿孙热闹,人多了却也招架不住,没说多大会儿话便有些倦了,云芷和姚存慧相视一眼,姚存慧便提议去花园中走走,于是闵氏领了姐妹几个兵姚诗赞、云锦镰去园中临湖畔的紫薇阁一带玩耍。姚存嘉留了下来侍奉云老太君。   姚诗赞和云锦镰是男孩子性格跳脱,二人并各自贴身小厮在草地上嬉笑打闹,姚存慧、云芷、云芳、云茹等则在紫薇阁中打双陆、喝茶说笑。   不一会,闵氏院子里的大丫头匆匆寻了过来,与她低语了一番,闵氏面上忧虑之色一闪而过,轻声吩咐了婆子去了。   “大嫂,是不是大妞儿怎么了?”云芷见状关切问道。她认得这嬷嬷是帮着奶娘照顾闵氏刚满一岁多的女儿大妞儿的。   “没有什么,小孩子家就是好哭闹,一会儿就好了!这婆子也是个办老了事的,不想今儿也这般蝎蝎螫螫起来,倒叫妹妹们和表妹笑话了!”闵氏笑得说道。   “大表嫂还是快去瞧瞧大妞儿吧,这么小的孩子不见了娘哪能不闹呢?回头大表嫂岂不要心疼?大表嫂放心,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大表嫂寸步不离的照看呢!您尽管去吧!”姚存慧知道云家规矩大,云大夫人发了话,闵氏不敢就去,故而如此说。   云芷、云芳等也纷纷附和,闵氏见状,一来也觉得不会有事,二来心里着实记挂女儿,便客气了几句匆匆的去了。   姚存慧等依旧玩耍不提。   不想,没多大会,忽然听到姚诗赞和云锦镰那边闹起了动静,两个孩子不知怎么的扭在一起打了起来,传出震天的哭闹声,小厮小丫鬟们惊叫劝阻闹成一团,姚存慧、云芷等无不慌了神,连忙奔了过去。   姚存慧等还没到跟前,只见云锦镰的奶娘何嬷嬷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将云锦镰护在身前,冲着姚诗赞恶狠狠骂道:“哪来的野小子!不知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敢到云府撒野!”   “不许欺负我弟弟!不许欺负我弟弟!”云锦镰的双胞胎姐姐云荇见弟弟哭了愤怒得小脸通红,奔在前头就去推姚诗赞。   “住手!这是做什么!”云芷大惊,连忙出声呵斥。   “赞儿!”姚存慧亦上前,急忙召唤。   “二姐!”姚诗赞“哇”的大哭一声,扑在姚存慧身上。姚存慧揽着他轻轻拍拂着他的后背。   云荇见二姐呵斥自己,小嘴一扁,也抹着眼睛哇哇大哭,云茹见亲妹子哭了,又忙上前拉入怀中好言安慰着。   云芳站在一旁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咬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里头云芷年纪最长,又是府中主人,当即沉下脸呵斥何嬷嬷:“这府中的尊卑规矩眼瞧着都是摆设了,何嬷嬷,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你敢当着老太君的面说去不敢!”   这话如果是云大夫人或者云大奶奶闵氏说出来,何嬷嬷必然不敢还嘴,云芷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二房、三房与大房又素来面和心不和,加上这几日因见云老太君偏宠姚存慧姐弟三个——姚存慧姐弟三个可是大房嫡出小姐的子女,也算是大房的人,云二老爷、云三老爷不说什么,齐氏、赵氏早就心里腻味,背地里同自己院子里的心腹们叽咕过几回。   何嬷嬷仗着有赵氏撑腰,又没有年长主子在,存心要编排编排姚存慧姐弟,便皮笑肉不笑的向云芷说道:“二小姐您可别吓唬老奴,老奴也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不是!谁不知三少爷是我们夫人的心肝宝贝呢,受了这般委屈回头夫人还不知怎么教训老奴呢,老奴这也是急的,哪里敢不守规矩?这不守规矩的人,我们夫人能放心让老奴伺候三少爷吗!老奴倒是想问问表少爷一句,表少爷是表哥,我们三少爷是表弟,这做哥哥的不是该让着弟弟嘛,表少爷何必同三少爷斤斤计较呢!若有得罪之处,老奴代三少爷向表少爷陪个不是,表少爷您可别再欺负我们三少爷了!我们三少爷身子矜贵,禁不得吓的!”      第55章 云府风波(二)      “你——”云芷素来是个光风霁月之人,肚子里没有什么弯弯肠子,被何嬷嬷一番不三不四的话噎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孟浪了,三房婶子本来就是难缠之辈,自己教训她的人,回头她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来呢!   何嬷嬷一双三角眼高高的挑了挑,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姚存慧心中亦恼,这庶出的两位舅舅虽也是舅舅,可同亲舅舅到底不一样,且冷眼旁观这两房长辈都不是什么宽厚有德之辈,她心里更看淡了几分。   此时见这何嬷嬷摆明了一副挑事的架势,姚存慧便深吸了一口气,向何嬷嬷从容笑道:“这位嬷嬷说笑了,您老陪这个不是陪得没有道理,我们可不敢当!赞儿和三表弟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玩罢了,有个磕磕碰碰的也正常,哪里就说的这么严重起来!大人反而斤斤计较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再说了,此时发生了何事、谁对谁错尚未清楚,嬷嬷就一锤定音岂非武断了些?莫非嬷嬷以为自己是铁口判官未仆先知?还有一句话,便是三舅母面前我也是这么说,我和赞儿是云府血脉相连嫡亲的亲戚,不是哪来的野小子,是不是在云府撒野也不是嬷嬷可以说得的!您心急护主也情有可原,我也无意同您计较,只是提个醒儿,嬷嬷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云府的体面,任意呵斥云家的亲戚朋友总归不妥,传了出去恐怕三舅母都要落个用人不贤、识人不明的名声,你这是陷三舅母于不贤、不义!不知三舅母知晓了心里会怎么想!”   姚存慧话音未落,众人已是听得呆愣住了,一个个仿佛不认识似的瞪着姚存慧,万没料到这几日看来淡泊宁静,待人温和有礼的表姐口齿如此厉害。   云芷嘴角忍不住轻轻一勾。云茹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忍住了。   何嬷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本想倚老卖老纠缠一番,不知为何面对着姚存慧请冷冷的目光和不容逼视的气质竟然心中打了个突,舌头似有千斤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忍不住眼皮子轻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为了姚存慧最后那两句话。   “赞儿,告诉姐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玩得好好的怎么会和锦镰闹了起来呢?”姚存慧替姚诗赞拭去脸上的泪痕俯身问道。   姚诗赞和云锦镰年纪相差不到半岁,何嬷嬷那番话听起来着实可恶。姚存慧深知自己弟弟的性格,绝对不是蛮不讲理爱闹事的主,而且背地里她早就时时嘱咐过在外祖母家里要懂规矩,不许闹事惹事,受了委屈可以悄悄跟姐姐说,但是不许胡乱发作。如今果然闹出了一桩事,姚存慧敢肯定不会是姚诗赞无理取闹,她本来不想当面问,却气不过何嬷嬷的嚣张。   姚诗赞一听二姐询问,眼泪珠子忍不住又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呜呜咽咽道:“二姐,镰表弟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二姐,我不是,我不是!二姐,我想娘,我好想娘!”   “嗡”的一下,姚存慧脑子里一阵发黑,脚下一软忍不住晃了晃,既心酸又恼怒。   云芷、云芳、云茹等面面相觑,瞧着姚诗赞呜呜咽咽的小脸各自默然无语,何嬷嬷更是不知所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住了!   “赞儿乖,赞儿不哭,不哭了啊!”云芷心中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一把将姚诗赞搂在怀中,掏出帕子温柔的替他拭泪,软语柔声安慰着。   “镰儿,太没规矩了!还不快给——”云茹脸上也搁不住,责备云锦镰让他给姚诗赞道歉。   云家人谁不知道云氏的怨念?云老太君对这个女儿更是愧疚了许多年,云锦镰这话若是传到了云老太君耳朵里,保不齐要起一场多大的波澜!   “镰儿,”云茹话未说完,姚存慧眸光一凝竟生生的截断了她的话,姚存慧上前携着云锦镰的手柔声轻问道:“镰儿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这么说表哥的,告诉表姐,镰儿是听谁说的这话?”   气氛的异常早令云锦镰心生惧怯,听见姚存慧这么问巴不得这一声,立刻脱口而出道:“是奶娘,是昨天听到奶娘和——唔”   云茹一个激灵立刻捂住了云锦镰的嘴,变脸呵斥何嬷嬷道:“何嬷嬷,还不给我跪下!”   除了自己的亲娘,何嬷嬷够胆子跟谁说这话?母亲对姚家姐弟得祖母疼宠甚是不满云茹一清二楚,见云锦镰差点将母亲嚷出来,云茹只觉得自己心差点都要跳出来了!   姚存慧心知肚明,云茹拦下了云锦镰,她也不是非要将脸面撕破,当下站在一旁也不做声。   云芷皱了皱眉,显然也想到了云锦镰没说出口的会是什么话,不由瞟了姚存慧一眼,刚好二人相视。   何嬷嬷又羞又愧又尴尬,不敢不听云茹的,跪在地上垂着头面色灰败,心底惴惴不已。   “还不快给表二小姐和表少爷磕头请罪!二姐说的没错,这府里的规矩,越发的想个摆设了,你别以为当了少爷的奶娘便没人敢办你了!这种人品,撵出二门去做粗使都嫌丢我云家的脸!”云茹生怕将事情捅到祖母跟前,声色俱厉的训斥何嬷嬷丝毫不留情面。   何嬷嬷这才明了自己今日闯了多大的篓子,惊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不停的磕起头来苦苦哀求姚存慧和姚诗赞谅解,不一会儿额头上就见了血。   云芷、云芳不好说话,云茹要堵姚存慧的嘴不肯说话,云锦镰早吓得白了脸说不出话,云荇还小呆在了一旁,丫鬟婆子们更是一个不敢出声,垂手低头做呆若木鸡状,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何嬷嬷不停的磕头与求饶,看着无比凄惨。   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的磕头求饶,姚存慧心下既厌恶又别扭,微微蹙眉携着姚诗赞往旁边侧了侧身,叹气道:“何嬷嬷别这样,起来吧!今日之事我只当是赞儿和镰儿小孩子家玩耍起的一个小小闹剧,过去也就过去了!”   何嬷嬷眼角瞟了云茹一眼,见云茹面上一松使了个眼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又规规矩矩的向姚存慧姐弟磕了三个响头,愧泣道:“是,老奴谢表二小姐开恩!”   “二表姐,老太君那里——”云茹陪笑硬着头皮道。   “既然是小孩子之间一时口角,岂有惊动老太君的道理?四表妹放心吧!”若云老太君知晓了此事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的,到时候闹起来自己姐弟虽然出了一口恶气,可将来这亲戚走动岂不尴尬?就算云茹不说,姚存慧也没想过要将事情捅到云老太君那里。   “回头自己到母亲那里去请罪吧,看母亲不揭了你的皮!”云茹这才真正放了心,存心要给姚存慧姐弟体面,拉下脸来又将何嬷嬷好好骂了一顿,最后训道:“还不给我滚起来,丢人现眼!”   “是,是!”何嬷嬷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来,额上血渍黏连,发髻也有些凌乱,无复先前的嚣张无人。   “出来这么大一会儿了,咱们回祖母那里去吧,省得她老人家惦记着。”云芷轻叹一声,目光一扫,冷声道:“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传到祖母那里,你们都要小心了!”   众丫鬟、婆子们身子一紧,头垂得更低,齐声说道“不敢。”   “我想回去看看母亲,就先不过去祖母那里了,姐姐表妹你们先去,晚些我再去给祖母请安!”云芳笑着推辞。   云茹也有这个意思,听云芳这么说忙也推说,她比云芳更急,正想着要赶紧回去给母亲捎个信呢!   “也好,那我们就先过去吧!”云芷向姚存慧一笑,目光中多了几许崇拜和看重。   姚存慧笑着点头。   一行人正欲散去,只见赵氏带着贴身丫头婆子风风火火的直奔过来,一上来冷着脸叫过何嬷嬷用力啐了一口,将云锦镰用力一拽拽入自己面前,瞪着何嬷嬷骂道:“我让你好好照看着三少爷,你这混账东西怎么照看的!让三少爷受委屈,你担得起吗!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儿大家子少爷奶娘的模样,比那街上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给谁磕头请罪了不成?这是谁呀,这么大的脸,连我儿子的奶娘也敢教训!还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吗?反了天了!倒叫老太太评评理去,咱们云家世代簪缨,有没有这么个理!”   一开始姚诗赞和云锦镰两个哭起来,姚存慧反驳说教何嬷嬷时早有伶俐的小丫头飞跑去禀了赵氏。   小丫头满心讨主子的好,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把个赵氏气得浑身发抖,立刻就奔了过来。不想看到何嬷嬷这副模样,那怒火更是一蹦三丈高,劈头盖脸、指桑骂槐的发作了起来。   云锦镰哪儿见过母亲这副样子?被她一拉一拽,一发作,瞳孔骤然一缩,“哇”的一下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赵氏见儿子哭了,既心疼又恼火,更加怒不可遏,凌厉的目光毫不遮掩的不时瞪向姚存慧,就只差没指名道姓了。      第56章 云府风波(三)      姚诗赞有些不知所措,害怕的往姐姐身上靠。姚存慧轻轻拍拂着他的头、背安抚着,心中只叫无语:今日这事,恐怕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娘!您别着急,您听我说!”云茹脸上涨得通红,心里又急,赶忙上前拉扯赵氏衣角欲阻止赵氏。   云老太君做大寿,凡事都是大房的人做主,赵大夫人和赵大老爷、闵氏、云锦钟等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众人做这个做那个,连二房齐氏夫妇也分担了许多事负责。而赵氏前段时间虐待妾室以至其流产,与三老爷大大的闹了一番,闹得鸡犬不宁,云老太君心里厌恶,有心要冷冷他们,这次做寿便没让三房的人领事管事,赵氏心里早埋了一缸子酸醋,这回找到了发作的机会,一股脑儿都爆发了出来。   “臭丫头,连你也反了不是!”赵氏见云茹当着众人的面居然有劝阻自己的意思气得脑门直发晕,打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骂道:“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也来反了我?没良心的东西,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给你抬成嫡系孙女不成?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云茹又气又愧,又羞又恼,心里凉了半截。呆了呆,捂着脸也大哭起来,扭身就跑。   云芳一见正是脱身的机会,担忧的叫了声“四妹!”,一跺脚急急追了上去。   一时乱成一团。   “这,这好好的是怎么了!”当云老太君身边得用的兰嬷嬷吃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时,云芷和姚存慧相视一眼,各自苦笑。   云老太君面前,乌压压站了一屋子的人,大房、二房、三房三对儿子媳妇加上孙子孙女齐齐皆在。   姚存慧姐弟三人避在屏风后厢房中没有出来。   厅中伺候的只有兰嬷嬷并珍珠、琥珀几个云老太君的心腹,各自敛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另有两位老嬷嬷坐在厅外廊前守着,何嬷嬷跪在廊下的天井中,头垂得低低的。   云老太君脸色沉沉,冷着脸半响不做声。她心里恼恨,命所有人都站着,连已经当了祖父的长子也不例外。   “呵呵,”云老太君忽然笑起来,冷冷道:“真是好啊,外头人瞧着多风光、多体面!刚刚做了六十大寿,连太子爷都亲来拜寿,说出去不知羡煞多少人,可谁想得到啊!这大寿尾巴还没收拾妥当,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闹起来了!我老婆子可真是——子孙满堂,好福气啊!”   云老太太语调转而凄凉,眼眶湿润,忍不住落下泪来。   “母亲息怒,儿子不孝,令母亲操心难过,是儿子不孝!求母亲放宽心保重身体啊!”云大老爷心中一痛,哽咽着跪了下去,伏地不起。   他一跪下,云大夫人及众人也忙都跪下,垂着头一声不敢出。   云老太君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更加难过,鼻音窸窣哽咽起来,珍珠、琥珀一个轻轻拍抚她的背,一个掏出丝帕小心翼翼替她拭泪,低低的唤了一声“老太君”。   云老太君长长吸了一口气,拿过琥珀手中的帕子自己拭了拭眼角,忍下了眼泪,淡淡道:“老大你也别这么说,你很好,你没有错!我活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怕人说我偏心不偏心了,旁人要怎么想、怎么说,也只好由着他去,我对人对事只按自己的本心就好!今儿这话我就放在这里了,你也是一样,可听明白了?”   云大老爷一怔,忙垂头低低应了声“是”,云二老爷、云三老爷僵了僵各自的脖子想要对视一眼终究没敢,依旧一动不动的跪着。   “起来坐下吧!”云老太君淡淡道:“扶你媳妇也起来,可怜见的,为了我这寿宴她操劳许久了,可不能受了委屈!”   云大老爷这才知道云老太君是在跟自己说话,忙答应一声,轻轻起身,伸手将云大夫人也扶了起来。   云大夫人哪儿真要他下力气扶?借着他的手腕搭了一下轻轻起身,一面陪笑道:“为母亲操办寿宴,这是媳妇的荣耀和福气,也是媳妇份内该当的,哪儿当得起母亲这话呢!”   云老太君微微一笑,示意他二人坐下,目光一扫,又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这么跪着了,再多跪两句话的功夫,又该埋怨我偏心了!”   云二老爷、云三老爷正欲起身,听到云老太君这句话刚刚离地的膝盖又碰了下去,忙俯首道:“儿子不敢!”   云老太君只是冷笑,淡淡道了一声:“有本事的,自己去挣前程,哪一天封侯拜爵了,不但自己出人头地,也好堵一堵我的嘴,只围着窝里斗算什么能耐!自小一样请的先生读的书,衣食起居、丫鬟婆子哪一样怠慢了谁了?若还说偏心不满生怨,我老婆子也认了!”   这话说得更严重,云二老爷、云三老爷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各自心中不服,却如同云老太君所言一样,挑不出什么不是。   “母亲……”云大老爷夫妇相视一眼,坐得颇有些不安。   “老大你尽管听着!”云老太君眼神凌厉一扫,直言不讳道:“我老婆子年纪虽老了,眼睛还清明,脑筋也还好使,别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看着‘家和万事兴’这句话不想说罢了!今日正好,我就把话明明白白的说了,你们心里也都给我记住了!我老婆子先是云家的老太君、是你们的嫡母、祖母,然后才是老大的亲娘,无论何事,当以云家利益为先!我是不管嫡庶的,有本事的都不会埋汰了,没本事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能为了搏贤良的名儿不下手管教,顾不得你们的抱怨了!我还有几年啊,本不想说这些,想着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享晚年也就罢了,可这几年你们闹得太不像样!照这么下去,云家迟早有一天要惹来灾祸,到了那时,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地下的父亲!云家子孙的性命前程还要不要!”   云老太君忍不住又伤心起来,滴了两滴泪说不出话来。   云大老爷夫妇听母亲提起父亲,早又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手聆听。   良久,云老太君方长叹一声缓过神来,依然吩咐云大老爷坐下,说道:“老大你性情温和,待人谦虚得体,这很好,可你毕竟是一家之主,我云家是一艘船,你就是那掌舵之人,总要拿出点一家之主的威严手段来,该说的说、该管的管,不必太多顾忌!大媳妇也是一样,既是你当家,凡事便由你做主,我知你是个公道的,断不会藏私,若有人不满,尽管到我面前来说,查清事实,我自会秉公处置,倘若私底下谁再敢有小动作、使绊子,查了出来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在外人面前,咱们云家总归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还用得着我来说吗?一个不好,遭致灾祸,倒霉的是整个云家的人!云家好了,你们也才会好,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也才能够挺得直腰杆、抬得起头!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儿子记住了,谢母亲教诲!”云大老爷回道。   云二老爷、云三老爷也忙回应,齐氏、赵氏及众人也都一副恭聆教诲的神情,无一人敢言半字。   云老太君心中暗叹,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将来怎样,便是儿孙自己的造化了!   长媳是个有胸怀手段的,她一点也不担心,只是长子为人太过温和,光记得自己是长兄,应该兄友弟恭,对两个庶弟太过宽厚了,兼又非一母所出、避嫌不好管教这一层意思在里头,越发放纵了他们,这才纵得他们目无尊长,连带两房的媳妇都生出别样心思来,倒叫长媳在中间左右为难,顾着他,不好放开手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愿他今日是真领会了自己这番意思,不然将来,万一这两个不省事的东西闹出什么来连累了云家,那可真是悔之莫及了!   “都起来吧!”云老太君一挥手,有些认命的轻叹一声。   云二老爷、云三老爷这才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应了声“谢母亲”,小心起身,在云老太君的示意下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他们起身了,云锦钟、闵氏、云茹等孙子辈的便也起身,照老规矩站在各自的父母身后侍立着。   “老三媳妇!”云老太君忽然出声叫住了赵氏。   赵氏还没坐下,听到叫唤当然更不敢坐了,忙上前两步垂手陪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云三老爷身形一滞,顿了顿,自顾自坐下了。   “说说吧,今儿是怎么回事。”云老太君目光如电向她一盯,赵氏的心立刻紧紧的揪了起来,仿佛要被她看穿。   赵氏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里头直发虚。   有些事情,私下里发脾气大骂不公不平可以,可是将之正式的摆到场面上来说就有点儿拿着芝麻当西瓜的意味了。   云锦镰和姚诗赞都还小,两小子说不定上一刻打架下一刻就又说说笑笑玩到一起去了,打闹一场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大人掺合进来有些可笑;况且,姚诗赞还是客人!再回想当时云茹欲劝阻的言语举止,赵氏心中更没底,且她也是了解何嬷嬷为人的!      第57章 云府风波(四)      赵氏心虚,微微懊恼自己当时的冲动,更是暗骂那传话的小丫头,传个话也传的不清不楚,是个什么东西!完全忘了自己压根就没给人家机会把话说完。   云老太君冷冷瞅了她一眼低哼一声,命将何嬷嬷叫进来。   何嬷嬷又惧又怕跪了半响,此时起都起不来,兰嬷嬷只得命两个小丫头将她架了起来,强行带了进去。   赵氏一见何嬷嬷面如土色的神情,凉了半截的心立刻全部凉透了!   何嬷嬷可是个无理也能讲出三分道理来的人,连她都这样了那还用说?忽然想起自己原先几处气凑在一处同何嬷嬷抱怨过的那些话,赵氏心中更忐忑起来,生怕何嬷嬷和盘托出,自己可就死定了。   何嬷嬷浑身发抖,面对三堂会审般的问话,嘴唇动了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点子出息!云老太君暗自冷笑,目光落在云芷身上,温和道:“芷儿,你来告诉祖母,当时是怎么回事?”   云芷往日见母亲管家左右为难,一件事总要细细斟酌考虑方可下手,心里对齐氏、赵氏也早有不满,况且这事又是各位姐妹亲见的,又被兰嬷嬷撞个正着,要遮也遮不过去,当下丝毫不隐瞒,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还没听完,云老太君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神情激荡,待得云芷话音刚落,云老太君恨恨的瞪着儿子媳妇们,气得浑身发抖,喘着粗气,半响说不出话,珍珠等前胸后背的拍抚着替她顺了好一阵气才顺了过来。云家三兄弟哪里还坐得住,早又站了起来,惶惶然不知所措。   云老太君悲从中来,放声哭起苦命的女儿来,云三老爷满面羞愧,喝着赵氏跪下,云大老爷、云大夫人等众人忙苦劝云老太君。   云大老爷心里也气愤之极,当年他最疼的就是嫁到姚家的妹妹,妹妹婚后一直郁郁寡欢,他心里也很难过,没想到欢欢喜喜接了外甥到府中小住却令他受了这般委屈!可是,看到母亲因此伤心悲痛,忍不住又心疼担心,百忙苦劝中不由得瞪了云芷一眼,怪她说话不知轻重。   云芷委屈,动了动嘴垂头不语。祖母是什么人,是她想骗就能骗过去的吗?   “你别怪芷儿!”云老太君偏看见云大老爷的眼色了,恨声道:“看来我真是老了,也就只有芷儿同我说实话了!纵是说了实话当着我的面你就敢给她脸色看!我还指望着你们看在你们妹妹的份上多多照看赞儿姐弟呢,恐怕是痴人说梦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敢作贱他们,若我不在了,还有谁真心疼他们呢!”   云老太君忍不住又落泪,云大老爷急得额上冒汗,苦苦的只求着母亲宽心,云大夫人、云三老爷也苦劝不已。因涉及三房长辈,一众孙子孙女们也不好说什么,二老爷和齐氏也不好太出格,只在一旁勉强帮腔。   云大老爷夫妇及云二老爷夫妇、云三老爷一再保证定会好好照顾外甥、外甥女,云老太君方心中略宽,渐渐的回转过来。   云三老爷暗恨媳妇给自己没脸,忍不住又骂了何嬷嬷几句,直言奴大欺主,是个刁钻东西。   云老太君听罢也怒,将云三老爷与赵氏训了一顿,又说这样黑心肠的婆子怎能做少爷的奶娘?没的把少爷给教坏了!   越说越气,指着何嬷嬷直命人拖出去打死!   何嬷嬷唬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求饶,直叫“老太君饶命!”云老太君哪里肯听,连声喝命押下去打死来报,谁再敢劝连谁一块儿打。   云老太君很多年没有气成这样过,众人面面相觑,一下子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屏风后的姚存嘉姐妹也暗暗吃惊,相视呆住了。   姚存嘉立刻起身,欲出去求情。若真的因为自己姐弟的事闹出了人命,将来的走动岂不艰难?自己是嫁出去了没什么,可弟弟妹妹还在姚家,还需要外祖母、舅舅舅母们的帮衬呢!   “大姐,我去!”姚存慧拉住了姚存嘉的袖子,明亮的眸子中神色坚定,向她点了点头。   这件事涉及其中的是她和姚诗赞,与姚存嘉没有关系,实在没有必要将姚存嘉也搅合进去。姚存嘉就要出阁了,她不想让她身上沾染上半点瑕疵。   姚存嘉知道妹妹的心思手段,当下点了点头,嘱咐一句“好好的说,别让外祖母难过。”便让她去了。   姚存慧便牵着姚诗赞一同出来,笑着叫了声“外祖母”,止住了欲拖何嬷嬷下去的仆妇。   “慧儿、赞儿,”云老太君见了他们姐弟,面上神情缓了缓,伸手柔声道:“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不是有人心里不满自己疼着外孙、外孙女吗?偏就疼给她看了!疼自己嫡亲的血脉亲人,还怕人说闲话,她这辈子也算白活了!   “是,”姚存慧答应一声,牵着姚诗赞过去。云老太君携着姚诗赞依偎在自己身边坐在一起,姚存慧立在近前一旁。   “外祖母,请外祖母开恩,饶了何嬷嬷吧!”姚存慧没有说话,却是姚诗赞眨巴着眼睛向云老太君说道。这话姚诗赞起头比她起头要好些。   云老太君一怔,又怜又爱,抚摸着他的头轻叹道:“好孩子,难为你还为这刁婆子求情!这婆子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理她!”   “外祖母,”姚存慧便陪笑道:“大家子里下人众多,仆役成群,难保良莠不齐,外祖母为这糊涂人的糊涂话动气着实不值当!您老人家大寿刚过,何必为这种人开了杀戒折损福气呢?倒不如饶了去了。”   云老太君微微动容,目光闪了闪,片刻叹道:“你这孩子,这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委屈了你们姐弟,外祖母这心里真是——唉!”   “外祖母您和舅舅、舅母他们疼爱慧儿姐弟三个,我们心里都明白着呢,下人嘴碎,起了别样心肠调三窝四,我们姐弟岂是那么糊涂的人就听了他们的话?若因一个下人的话反觉起委屈来,岂不是自降了身份?且也辜负了您和舅舅、舅母们一片慈爱爱护之心!您老人家和舅舅舅母对我们的爱护,我们心里都清楚,也很感激,并没有什么委屈的,您若这么说,倒令外孙女心里不安了!”姚存慧敛容垂眸,款款说来。   云大夫人目光一亮,不由暗暗点头:倒看不出年纪虽小,竟有这般见识!   赵氏顿时醒悟过来,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也忙保证发誓道:“母亲,都是媳妇糊涂,被这起子欺上瞒下的奴才给欺瞒了!请母亲恕罪,媳妇今后定会小心,再也不敢了!”   云老太君低低冷哼,姚存慧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给赵氏台阶下,云老太君如何不知?想想也是,自己若打杀了何嬷嬷,赵氏一房心里难免心存芥蒂,恐怕府中别的嬷嬷婆子媳妇下人们都会存了看法,反对姚存慧姐弟将来往来走动不利,倒不如趁此台阶下了,有了此事警告在前,料想今后也无人再敢轻犯。   “好孩子,难为你竟这么识大体,罢了,既然你们姐弟都这么说,这事我也不追究了!”云老太君瞧了姚存慧一眼温和一笑,继而脸色一冷,盯着赵氏冷冷道:“你也起来吧!这个何嬷嬷是你的人,本来应该交给你来处置,可今儿我偏要发落了,你服是不服?”   “媳妇服,媳妇什么都听母亲的,但凭母亲做主!”赵氏只求能保存了自己的面子,哪里还会管何嬷嬷的死活?听到云老太君终于松口,大大的透了口气。   云老太君便喝命道:“将何嬷嬷带下去,打三十板子,即刻发落到最偏远的庄子上去做粗使,这辈子都不许再踏入府中半步!其子孙家人若有不安分的,一并打发了出去!”   相比先前的要命,这已经是意外的好结果了,何嬷嬷虽然面如死灰、心灰意冷,却不敢再闹,颤巍巍磕头谢了恩,由着仆妇拖下去了。   “想来这安稳日子过的久了,下人们也无法无天起来,一个个的胆子都大了!你们回去,各房各院都给我好好彻查彻查,敲打敲打,像这样不敬主子、嚣张跋扈的,趁早给我处理了!大媳妇,你管着家,辛苦些,平日里见着了只管给我狠罚!”   众人听了唯唯诺诺答应着。   一时见云老太君面露倦意,云大老爷便领头起身,陪笑着宽慰了几句,领着众人一一退下,只姚存慧姐弟留下相陪云老太君。这一回齐氏、赵氏等规矩多了,恭恭敬敬垂首敛息而退,心中也不敢再生出什么怨怼来。   “你是个好的,小小年纪不想竟有这份心思,难怪你能护得赞儿周全了!”云老太君叫过姚存慧,携着她的手,含笑相向,头一回对她真正的生出重视来,笑道:“回府之后,遇上什么过不去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差人来同外祖母说,或者同你大舅舅、大舅母说也一样!只要外祖母在一日,便同你们做一日的主!”   姚存慧心中尘埃落定,当即跪下感激道:“慧儿谢过外祖母!”      第58章 云府风波(五)      “傻孩子,快起来!”云老太君忙弯腰俯身亲自扶起了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响,叹道:“你母亲——唉!罢了,过去的事什么也不必再提了,外祖母是真心疼着你们,千万不要因为今日之事有了芥蒂和顾虑,有事想着外祖母,外祖母便放心了!”   “慧儿明白!”姚存慧含泪点头,心中一暖。   一时姚存嘉也从屏风后出来,姐弟三人陪着云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宽慰了老人家一番,与珍珠、琥珀等扶着老人家入内歪着安歇养神。   自这日后,云府上下对姚存慧姐弟三人越发恭敬客气起来,谁也不敢轻易怠慢了。姚诗赞依旧同云锦镰一处玩,云锦镰的新奶娘看起来比何嬷嬷老实许多是个本分的。云芷、云芳、云茹等对姚存慧格外另眼相看,不时找她说话,云茹有些微的不自在,云芳格外巴结,姚存慧依旧如前平和相待,只是比先前更多了两分亲近亲密。   再住了三日,姚存嘉便笑着向云老太君提及回府的事,“出来的久了,也该回去了!横竖都在京城里,等过些时候闲了再来看望外祖母!”   云老太君想着也是,发生了那天的事情之后,她们姐妹能耐得住性子多呆了三日才提及回去的事,这份耐性涵养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的也是,天天陪着我老婆子也着实拘了你们了!到底姚府才是你们的家,也很该回去孝敬父母、承欢膝下!”云老太君笑着答应,又细细嘱咐了一番得了空尽管来小住,便命珍珠等帮着红蓼、绿荷等替兄妹三人收拾打点行李,又命她们去三房舅舅舅母那里辞行,明日一早再走。   三人应了,姚存嘉便领着弟弟妹妹从大舅舅、大舅母这里开始,一一去辞三位舅舅舅母并表哥、表姐妹们。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好多年没来了,正该多住些日子才是!”云大夫人笑着,是真心挽留她们姐弟。   姚存嘉难免笑着客气一番,云大夫人也知,亦不勉强,同云老太君一样亲切安抚叮嘱了一番,直说有事尽管叫人来说。见无外人在侧,使了个眼色命云芷将姚存慧、姚诗赞带到耳房中坐坐,自己同姚存嘉说了一番私话。   那边云芷也同姚存慧依依不舍,握着她的手笑道:“慧儿得了空可一定要来看我啊,才刚刚同你熟悉了些,好不容易多说了几句话,你又要回去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二表姐若是想我了,就不能上我那里去住住吗?”姚存慧笑道。   “说的也是,我是不跟你客气的,等回头闲了一定去!你可别嫌我麻烦呀!”   “怎么会?求都求不来表姐呢!”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神情间十分亲密。   一时从各处辞行了回到清宁院,瞧着珍珠、琥珀领着一众小丫头打点着堆成山的礼物,姐妹两个吓了一跳,忙跟云老太君推辞着。   云老太君好笑道:“这都是你们三位舅舅、舅母和家里有头脸的管家、管事妈妈们送来的,我的还没打点好呢!你们是客,又这么多年没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听我的话,都收着!带回去能用得着的便用了,或是赏人也好!”   姚存嘉、姚存慧相视一眼不再推辞,向云老太君拜谢了。   不提云家三房及管家管事们所送的各种礼物,单是云老太君便挑了许多好东西相送,吃穿用戴玩无不具备,首饰头面都是成套的好东西,其中一套翡翠镶金、一套珍珠嵌宝点翠的,乃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精品货。给姚诗赞备下的文房四宝更是云相留下的、云老太君压箱底的宝贝。   云老太君心细,除了上等的给她们姐妹用,又命备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荷包和中等的布料、头花发钗等物,让姚存慧姐妹拿回去赏人,跟着的红蓼、绿荷、武进兄弟当时就赏了头等。   姚存美也没有落下,亦备了一份,当然不如给姚存慧姐妹的贵重,但依礼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晚间夜深人静,云老太君又给了姐妹两人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她们好好收着,平日里可用,若是将来有急用一时不够的,尽管叫人来说。   姚存慧姐妹谢着接过。姚存慧心中感慨,外祖母果然是真心疼惜自己姐弟三人的,连平日里之琐碎也都替她们想到了。给了这笔银子,还不是想着怕她们被马氏克扣没有钱用?大家宅子里生存,想要生活得好自在些,各处都要打点,就是想要吃个什么新鲜菜都要另外花钱买,哪一处用不到银子?   没有银子打赏、给下人们一点甜头吃,这样的主子连下人都要看不起,更别说听从使唤了!   次日一早,姚存慧姐妹梳洗之后,跟着云老太君用过早饭,便辞别出了云府。云大夫人三妯娌并表姐妹们亲自送到二门,依依道别。云锦钟领了云老太君的命,亲送她们姐弟回姚府。   姚存慧姐弟回到姚府时,姚老爷到米行去了,只有马氏在府。   云锦钟自然要去拜见一下马氏,传达了几句云老太君的客气话,亲自将一份云老太君送给姚存美的礼物交给马氏手里,马氏先是意外,继而又得意欣喜,命乔妈妈接过了,直笑着客气:“老太君真是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云锦钟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去,临走又叮嘱了姚存慧姐妹许多话。   马氏心里舒坦,也有心要拌一拌慈母,便笑着同姚存嘉三人道:“终是回来了!你们想必也累了,今儿歇着吧,下午不必过来请安了!”   姚存慧姐妹答应着去了,各自回院子。   云府送的礼物极多,一时之间也分不开,回府后便全部都搬到了姚存嘉的院子里,等她那边收拾好了分出来,再给姚存慧和姚诗赞那边送去。   姚存慧与姐姐告了别,送了姚诗赞回鸣凤轩,细细问了一回留守的丫头这段时间的情况,交代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院子。   一时梳洗更衣过后,姚存慧便重赏了容妈、红枝等留守的人员。容妈经验老道,有她留守姚府不怕有人趁机使坏动手脚,因此这次姚存慧并没有带她去云府。   红蓼按姚存慧吩咐给院子里下人们放了赏,便拉着红枝说闲话,两人好些天没见着,于公于私都有不少的话要说,姚存慧便同容妈在屋里说话。   “这些天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三妹那里怎么样?”   “小姐放心,老奴都看得稳稳的呢,咱们院子里一切如常!”容妈仔细的替姚存慧斟了茶递给她,笑道:“三小姐么,那日小姐和老爷夫人赴宴去后,三小姐倒是闹腾了一阵,身边丫头被打破了头,急得管事忙叫人请大夫呢!后来夫人回来了过去看了她一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倒也没见怎么样。哦对了,前两日倒是来了一次,想要进小姐的屋子,被我堵在院子里了,只说小姐不在,生怕招待不周,没让她进来!她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看上了小姐养的一盆兰花,说是借回去观赏观赏,我只好给了她了。”   姚存慧淡淡一笑,“不过是个给人看的物件,她喜欢拿去就拿去好了!”姚存美心里不痛快,存心要给她找茬,她却没必要同她计较这些无伤大雅的鸡毛蒜皮。   “还有一事,”容妈想起来脸色正了正,说道:“前几天听夫人那边的人说起,好像是老爷的意思,要给几位小姐院子里多派两个人服侍,说是先前人太少了,不太像样。老奴瞧着这两日乔妈妈好像在挑人呢!”   “还有这事?”姚存慧不觉动容,暗暗留心上了。去了一趟云家,自己姐弟三个大得云老太君宠爱,父亲心里一乐,就想到这上头了,姚诗赞身边已经添了小厮,且姚老爷在姚存慧的提醒下正防着丫鬟勾引自己儿子呢,自然不会给他身边再添人,却想着要给自己姐妹添了。   姚老爷自是一片好心,可往院子里添人这种事,经手做的却是马氏,马氏能给姚存美挑能用的,能给她们挑能用的吗?   一个红枝已经够了,要是再来两个,可叫人吃不消。   “二小姐,这人一多难免口杂眼杂,老爷虽是好意,可老奴觉得,还是推了的好!”容妈说道,显然跟姚存慧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我心知肚明,可爹已经开口了,母亲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呢?明明白白的推掉怕有些难!你容我好好想想,晚些时候咱们去大姐那里坐坐,听听大姐是什么意思!”姚存慧笑道。   “既然,不如晚饭时候过去吧,正好与大小姐一起吃!”容妈笑着提议。   “这样也好,就是早点回来便是了!”姚存慧微微一笑,下意识捏了捏袖中的小纸条。那是明霞趁着送她们出马氏屋子的机会悄悄递给她的,上面写着今晚天黑之后有事求见。      第59章 点拨明霞(一)      姚存慧来到摇芳院,那边正乱着分派收拾。东次间屋子里,桌上、炕上、地上铺呈得满满的都是,姚存嘉正指挥着绿荷、绿叶一一归整分配。姐弟三人的礼物都凑在一起,分配挑拣起来委实麻烦。   绿荷、绿叶带着小丫头整理得很欢腾,难得见到这么多好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姚存慧和容妈来的时候,摇芳院里正热闹着。   “慧儿来了!”姚存嘉笑着吩咐绿荷、绿叶两句,便与姚存慧在外头厅里说话,容妈在一旁伺候着。   姚存嘉也听说了马氏要往姐妹们院子里加人的消息,姐妹俩便合计了一番。   转头瞟了一眼收拾东西的东次间,姚存慧向姚存嘉跟前凑了凑,轻声细语道:“大姐,不知大姐的嫁妆备得如何了?母亲她——真的替大姐备好了吗?咱们娘亲留下的东西,可给大姐添上了?”   想起那日挑首饰时的情形,姐妹俩相视一眼,心里都膈应的慌。自己娘亲的东西,被继母霸占了,还明目张胆的拿出来显摆,换了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如今情形不同了,有云家撑腰,云家那边是有云氏当年初嫁的嫁妆单子的,云老太君是要稍微施加点压力,不怕马氏不把吞下去的通通都吐出来。   况且,姚存嘉出嫁,用亲生母亲留下的东西添妆做陪嫁,天经地义!   从云家回来姚存慧特意提起此事,姚存嘉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既温暖又感动,除了嫡亲的姐妹,谁会这么想呢?看着容妈是自己人,姚存嘉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我也正要找机会同你说这件事呢,”姚存嘉抬手理了理鬓角碎发,柔婉笑道:“好妹妹,你先听我细细的把话说完。嫁妆单子我都看过了,爹很重视这门亲事,谢家又是那样的人家必不能轻了叫他们看笑话,因此这嫁妆单子虽然算不上多出挑,可也够看得过眼了,也有好些母亲从前的东西。等近了日子,外祖母、舅母那边必定会添妆的,加上这些就更够了,因此这事,妹妹就不要再过问了!”   “可是,这不是太便宜马氏了吗?娘亲留下的东西,本就是我们姐妹应得的,姐姐这样岂不是太委屈!”姚存慧心中闷闷。听姚存嘉的口气,嫁妆中就算有那么几件母亲的东西,恐怕也不是什么精品好货,马氏没准将好的都留着自己霸占或者给姚存美留着了。   “所以啊,”姚存嘉由不得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再将东西一件件的都要回来,渣都不给她留下!”   “大姐……”姚存慧愣住了,姚存嘉说话向来温婉柔顺,最是文雅端庄的,姚存慧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说,一时有点傻眼。容妈在一旁也不觉莞尔,弯了弯唇。   姚存嘉笑叹道:“咱们回来之前,大舅母也问过我此事,我同她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慧儿,姐姐出嫁之后,这家里就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保全自己,保全赞儿!如果这时候跟马氏起了不快,姐姐走了,你和赞儿怎么办?赞儿有爹爹怕还好些,可是你呢,若是在你的亲事上她怀恨在心生出什么坏心眼来,你让姐姐如何能安?”   姚存慧顿时就愣住了,呆呆的瞧着姚存嘉。   姚存嘉接着叹道:“娘亲留给咱们的东西可是不少呢,你以为马氏一个人就敢吞下?”姚存嘉说着瞟了一眼父亲书房位置的方向,“如果这时候跟她较真,连带连爹都得罪了,你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放心吧,如今有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在,父亲和马氏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的,姐姐到底不会吃亏叫人轻视!娘亲的东西将来能拿回来多少,可就看你的了!”   姚存嘉说的不错,这口气现在还真只能忍了,等到姚存慧出嫁的时候一并算总账。到时候姚诗赞再大些不怕马氏报复,而且他是父亲的独子,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他,也就不存在后患之忧。   况且,父亲拿去的那部分东西迟早是要给姚诗赞的,她倒也不甚在意,马氏手里的,却是无论如何要拿回来的。   “还是大姐想的周到!只是,让我觉得惭愧。”姚存慧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这么说了。   这样一来,那些东西岂不是都是她的了吗?   姚存嘉“扑哧”一笑,拧了她腮上一下,亲昵的好笑道:“谢家是什么人家,姐姐嫁过去了还少了好东西不成?你就安心吧!再说这话倒显得咱们姐妹生分了!”   姚存慧脸上一红有些赫然,不好意思笑了笑。   姐妹二人就此按下此事不提。   用过晚饭回了落梅院,姚存慧早早的便打发了丫鬟们下去睡了,自己也照样熄了屋子里的灯只留了一盏罩着纱罩搁在屋角,半躺在榻上假寐,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便让容妈悄悄开门,将明霞带了进来。   “奴婢给二小姐请安,见过二小姐!”明霞一上来就行大礼,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姚存慧磕起了头。   “明霞姐姐这可使不得,快起来!”姚存慧笑着倾身抬了抬手,“你是夫人身边一等大丫头,怎能对我行此大礼呢!”   姚存慧一面说一面打量明霞。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看之下,姚存慧才惊觉不过几日不见,明霞原本青春俏丽、容光焕发的容颜竟然布满了憔悴抑郁之神情,莹润的肌肤干巴巴的,柔和完美的鹅蛋脸也尖成了瓜子,双眼凹陷,眼眶浮肿,吊着大大的眼袋,穿着白绫裙子、青绸掐牙背心,素净得让人感到悲凉。   容妈口内也笑着劝,亲自将明霞扶起来,不料明霞抵死夺手不肯,跪在姚存慧面前,眼泪簌簌而下,咬着唇强忍着哽咽低低求道:“奴婢求求二小姐救奴婢一命,求求二小姐指点奴婢一条生路!”说着连连磕起头来。许是生怕磕坏了额头第二天不好交差,双手交叠在地上,只磕在手背,一下一下,毫不含糊。   姚存慧不由多望了她两眼:好细致的心思,倒是个值得栽培的!   “你这是做什么!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我能帮你的必定帮你!不能帮的也还能开导一二,快别这样了!容妈,快扶起来!”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吩咐容妈。   容妈答应着,一边去扶明霞一边劝道:“明霞你这就不对了,有什么事好好说不是,怎么光是哭着磕头呢,这不是为难二小姐吗!”   “是奴婢失礼,请二小姐恕罪!”明霞一僵不磕头了,仍是不肯起身,抽出袖中的帕子飞快的拭了拭泪,稳了稳情绪哽咽道:“二小姐是聪明和善人,奴婢除了求二小姐也没有别的人可求了!求二小姐指点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做牛做马报答二小姐大恩永不敢忘!”   姚存慧盯着她久久不语,深邃清冷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穿,明霞心里一顿一怯,知道自己是唐突了,可此时除了姚存慧,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求!无论如何,这最后一根稻草,她是非要用尽全力去抓住的!   “二小姐!”明霞咬着唇,语音哀哀,想要发誓表忠心自己也觉得太空太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素日是个稳重聪慧的,怎么今日说话竟这么不着调?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就算是为母亲分忧,我能帮的自然会帮你!”姚存慧好笑道。   听见姚存慧提起邓氏,明霞的脸色不由得白了白,俯首道:“夫人,夫人要将奴婢嫁给温妈妈的儿子六子,奴婢不愿意,求二小姐帮帮奴婢!”   想到自己的终身要跟那么个不着调没出息的男人连在一起,明霞心底骤然泛起一阵凉意,深深的恐惧席卷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事虽然还没有明着说出来,可是姚存慧前世就知道了的,而容妈呢,背地里从小道上也早知晓了两分影儿,此时听明霞说出来,主仆两个交汇了一个眼神,竟然都是不动声色,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二小姐,求求二小姐了,奴婢宁愿伺候二小姐一辈子不嫁,奴婢发誓,此生必定忠于二小姐,若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求求二小姐!”明霞见姚存慧和容妈都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顿时又急了。   “你这是什么话!”容妈脸色微变,板着脸斥道:“这种话是能够在二小姐跟前说的!”   姚存慧是尚未许配人家的闺阁千金,明霞跑来同她哭诉自己不肯嫁人,又说什么宁愿伺候终身不嫁之类的话,这是极为失礼的举动。   明霞脸色蜡黄,自己也意识到了,当下又羞又愧,忍着泪道:“奴婢,奴婢知罪,可是奴婢实实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二小姐,奴婢不是存心冒犯!”   “你这样的人品、模样、行事做派,嫁个小厮的确可惜了,也怨不得你委屈!心里着急慌乱口不择言,我也没小气到那份上同你计较!”姚存慧轻叹,眸光中尽是怜悯。   “二小姐!”姚存慧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明霞抬起头,泪眼朦胧,眼中的景象支离破碎,眼窝一热,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第60章 点拨明霞(二)      “可你想过没有,”姚存慧苦笑道:“母亲是姚府的女主人,别说你是她的人,即便是这府中任意一个丫头,她想要许配给谁就是谁,我做女儿的,还能驳她的回不成?退一步说,即便我真的想法子将你要了来,以母亲的性格,你以为她能轻易饶了你?这将来的日子,怕是比嫁了六子还要难过!”   明霞脑子里“嗡”的一下响了个透彻,透心的绝望与冰凉,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瞪得大大的,直瞪瞪的瞪着前方,空洞洞丢了魂魄!   “如此说来,奴婢——只有一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了!”明霞喃喃呓语,整个人傻呆了。   容妈皱皱眉头,不满的瞪了明霞一眼,十分不喜她这番不吉利的话。正要说点什么被姚存慧一个眼神止住了。   “命是你的,你要这么想,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姚存慧的声音冷冷清清,不带情绪。   明霞却是眼中一亮,不禁又磕下头去:“奴婢求二小姐指点!奴婢知道此时奴婢说什么都是虚空不可靠的,奴婢的心意唯有天地鬼神、观音菩萨可知!只求将来再报答二小姐罢了!”   好灵敏的心思,做丫头真的可惜了!姚存慧心中大叹,又有点惋惜,如果真的能够将她收在自己身边做个膀臂,真是再好不过!可惜,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也不要你什么报答,”姚存慧盯着她的眸子,一字字道:“我只要你时时刻刻谨记一件事,”   “请二小姐明示,奴婢一定遵从!”明霞连忙直了直身子,敛容凝色。   “记住你的身份,”姚存慧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隐含着不容忽视的风雷之厉,迫得人心神俱紧,“时时刻刻牢记你的身份,不该想的不要想,不是自己的更不要奢求,只要安分守己,摆正自己的位置,可保你一世无忧、安居乐享!”   明霞眸光闪了闪,一时有些愣住了,忙道:“奴婢如今只求活命足矣,再不敢奢望别的!”   “哼!”姚存慧冷笑,淡淡道:“你也知道是‘如今’,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之人这世上多的去了,不差你一个!”   明霞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存慧也不催她,只管闲闲坐着,暗暗打量明霞的神色。如果明霞一听她的话忙不迭的不管不顾立刻什么都答应下来,如此心浮气躁之人,那么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必要说了,因为说了也没意思!   “奴婢谨记二小姐今日的话,必当时时刻刻念在心上,永不敢忘!”明霞抬起头,一字字说的坚定。   虽不敢十足十的保证完全,却也难得了!   姚存慧微微一笑:“你若真这么想,就是造化了!”说毕又叹道:“母亲的事,我实在是不好插手的,可咱们家到底爹爹才是一家之主,不如,你去求求他兴许有用也说不定!”   “老爷?”明霞愣住了,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的道:“可是老爷从不管后宅之事,奴婢是哪个名牌上的人,能求老爷替为说情!”   怪道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聪明人也有不开窍的时候!姚存慧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两害相衡取其轻,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六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明霞一怔,脑子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瞳孔骤然一缩,身心大震,惊讶的睁大眸子瞪了姚存慧半响,眸光一闪,垂首郑重的磕下头去,声音平静:“奴婢明白了,谢二小姐提点!二小姐方才一番教导,奴婢定当铭记于心!”   “回去好好休息吧!”姚存慧抬了抬手轻柔笑道,命容妈仍旧悄悄的送明霞出去了。   “二小姐,您这是要——”容妈看姚存慧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心里掀起了大大的波涛,她委实没有想到姚存慧会为明霞出这么个主意。怎么说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呀!   “容妈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姚存慧自嘲一笑。大家闺秀?带着个空壳子的大家闺秀比木偶人还要悲惨可怜,要这名号来有什么用!   “不敢!”容妈眉棱骨一跳,轻叹道:“老奴知道二小姐的难处,若是先夫人还在,断断不会——”容妈一声轻叹,暗暗为自己刚才冒出来的想法愧疚,对姚存慧更添怜悯。   第二天一早,姐妹姐弟去给马氏请安,将先前借戴的头面首饰原封不动的主动还给了马氏。   马氏十分满意,神情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闲适模样,随口命明霞、彩霞将东西收了。   明霞、彩霞口内陪笑着称“是”,却当着姚存慧姐妹的面站在一旁的桌子旁边将首饰盒子打开查看了一番,马氏见了便瞪着她们斥道:“你们两个好不晓事,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收回去!”   姚存嘉便笑道:“母亲休要责怪她们,她们办事细心这很好,原就该检查一番的,若是有碰坏了好及时送去金银铺子里描补收拾,省得将来要用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就不好了!”   “嘉儿说的也有道理!”马氏呵呵一笑,转眼瞪着明霞、彩霞,明霞、彩霞忙陪着笑脸将东西收进去了。   姚存慧暗自冷笑,马氏扮慈母,明霞、彩霞自然只有做恶人了。倒是好算计,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等她两个检查快完了才出言呵斥,面子里子她都有了,也不怕算计太过会短命!   再想想这里头的东西还有自己娘亲留下的,姚存慧心里更加添堵。   “有个事要同你们姐妹说一声,”马氏身子前倾后合微微摆了摆,笑道:“你们院子里伺候的人手少了点,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前两天你们爹也提起来了,你们姐妹三人每人院子里便再添两个人吧,这样原有的丫头也松透些!你们住着也更称心!”   姐妹相视,姚存慧便忙笑问道:“不知是按什么等级添的?”   马氏瞧了姚存慧一眼,笑道:“就按二等吧,近身伺候的,不能太低了。”   姚存嘉便笑道:“母亲给二妹、三妹那里添人就好了,我那里实在没有必要了!添来减去的,却也麻烦!”姚存嘉说着有些羞涩的垂下了头。   她是就要出嫁的人,添人不添人的确没有什么必要,且她素来甚少拒绝什么,这一回拿着名正言顺的理由拒绝了,马氏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也只好笑着同意了。   姚存慧便也笑道:“多谢母亲好意,我那里也不必添了,有容妈和红蓼、红枝尽够了,若母亲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倒想求母亲一个恩典!”   马氏脸上僵了僵,忍着耐性平和笑问:“什么恩典你且说来听听。”   姚存慧笑道:“就是那两个小丫头小杏、小梨。女儿想着新添置的人倒不如原有的用着顺手,这俩丫头平日里瞧着也是伶俐的,不如就把她们提了二等岂不是好?也省了母亲的心了!”   半响,马氏方点头笑道:“你想的也周到,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为了一件小事同女儿争执,马氏还真有点拉不下这个脸来,听她们一个个说出来的都有自己的道理,也只得同意。   姚存嘉姐妹便笑着谢过,至于姚存美,琼林苑里伺候的人本来就比摇芳院、落梅院要多,再加人就住不下了,于是这次,所有的院子里都没有加人。真正得到实惠的还是落梅院,小杏、小梨喜不自禁,得到消息后便给姚存慧磕头谢了恩。   午后,姚存嘉便带着丫环将分出来的礼物给姚存慧这里送过来了,连带着姚诗赞那一份也都送到了姚存慧这里,由她给姚诗赞安排。   容妈便指挥着红蓼、红枝并小杏、小梨一起帮着收好,那两千两银票红蓼等人自是不知的,只有姚存慧姐妹两个知晓,早暗暗的藏了起来。   “姐姐好快的动作,不过一昼夜功夫竟料理得如此明白,果然是个当家主母的料!”姚存慧忍不住搂着姚存嘉的肩膀打趣。   “贫嘴!敢开起姐姐的玩笑来了!”姚存嘉面上一热,嗔着笑骂她,回手拧她的腮,姐妹俩闹做一团。   姚存嘉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红蓼兴致勃勃出来向姚存慧笑道:“二小姐,有好多漂亮的首饰和摆件呢,看起来都好贵重的样子,这回二小姐也有好首饰戴了!看谁还敢取笑咱们落梅院寒酸!”   “你能见过几样好东西,这就说起嘴来了!”容妈不由的嗔了红蓼一眼好笑道。当初她跟在云氏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奴婢瞧着样样都是好的,真没见过呢!”红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也没细看过呢,我也瞧瞧去!”姚存慧心中一动笑着起身,主仆几个便进了里间。   容妈掏出钥匙将大柜子、箱子打开,笑着道:“小姐请看,东西都在这儿呢,若是小姐喜欢,将这摆设挑两件摆出来也好,还有这些首饰,不如挑些出来放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头吧,平日里要戴也方便些!”      第61章 姚存美挑事      姚存慧笑着说好,于是主仆几个便挑选起来,最后挑了一对粉彩鲤鱼荷花的耸肩梅瓶、一个错金银宝相花纹双耳三足香炉、一个白玉磬、一个紫檀木底座红珊瑚雕山子人物摆件、一个巴掌大的冻玛瑙佛手几样出来让容妈安排着摆上,又挑了好些首饰出来放着预备平时戴。   其中一支嵌珠玉兰花苞翡翠钗姚存慧格外喜欢,钗身为金,一头是半个拇指大小的翡翠雕琢而成的玉兰花苞,以一颗鱼眼大小的珍珠连接花苞和钗身,翡翠莹绿似一汪春水,通透纯粹,不含一丝杂质,雕工线条柔和流畅,栩栩如生,花苞微微的开了个口似颤颤欲开,珍珠莹润浑圆,泛着柔光,点在一汪碧水与一泓金色之间格外醒目,灵动异常。   姚存慧当时便将钗拿住了,随后插到了发中,笑问众人好不好看?惹得容妈一个劲的说好,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笑意。   “二姐在看什么呢?这么高兴!”主仆这厢说笑着,姚存美和马群芳却掀起帘子进来了。   姚存美对她从来不会客气的,什么礼貌、什么尊重姐姐那是想都不用想,是以姚存慧觉得自己不在的时候容妈能够拦得住姚存美不让她进屋真是太不简单了!   “三妹、表姐怎么来了?快请坐!”姚存慧笑着起身招呼。   “姐姐终于回来了,来看看姐姐啊!怎么,二姐不欢迎吗?”姚存美嘴角微微抽了抽,语气有点发酸,面上隐隐显出些愤愤不平来。目光轻轻一转,看到桌案上新添的几样摆设,眼底的不甘更深了些。   “三妹尽说小孩子话!”姚存慧宽容一笑,却是向着马群芳。   马群芳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嘴角一僵,尴尬的扯出两丝笑容。   “二姐头上的发钗很别致,能不能让我看看?”姚存美目光落在她发髻间,手上不由自主紧了紧。   容妈不屑瞥了她一眼,心道幸亏东西刚刚收了起来,若是三小姐早来一小会,怕是脸色更要难看了。   红蓼神情一紧,有些不安的瞧了姚存慧一眼。对于姚存慧的东西,姚存美只要是说“让我看看”必定是占为己有的。红蓼可是深有感触,从前先夫人刚去世那时,二小姐这里也有不少好东西的,却被三小姐一次次明目张胆的要走,二小姐不肯给她便命人硬抢,弄到最后,二小姐一无所有。   “三妹要看,尽管看就是了!这有什么给不给的!这首饰戴了出来,可不就是让人看的嘛!”姚存慧抬手扶了扶鬓上发钗笑着说道,却没有将之取下来给姚存美。   姚存美胸中一滞,忍着气皮笑肉不笑道:“姐姐这么小气,就不能取下来让我看看吗?难道还怕我不还给姐姐不成!”   阴差阳错下泻药药到了自己,失去了参加云老太君盛大寿宴的机会,姚存美心里已经不快之极,听到说云老太君留姚存慧姐弟三个小住,更是嫉妒得直发酸。昨日姚存慧姐弟三人回府,马氏又将云老太君让云锦钟特意带给她的礼物命人送过去,她本来心里十分得意,可不想却听丫头们说云府送给姚存慧姐弟的礼物堆得小山似的五六个婆子媳妇一趟都送不完,不觉心里又冒火。   姚存嘉那里她不敢轻易挑衅,姚存慧这里她是没什么怕的,一听说姚存嘉将姚存慧的这份礼物送了来,她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虽然没有见着人家正在收拾的小山似的礼物,可单看屋里多出来的那几件摆设,还有她头上那支发钗,足以说明问题。   她向来事事就要压姚存慧一头的,此时能忍得住上前强取已经很难得了!   “我自然知道三妹不是这种心思龌龊促狭的小人,只是发髻刚刚挽了上去,取下来未免又乱了,等会儿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妹妹且将就这么看一回吧!”姚存慧笑得温和,却是寸步不让。   取下一支发钗就能整个将发髻弄乱了?姚存美眼前发晕,头昏气堵,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别说容妈虎视眈眈在一旁,就算容妈不在,她也感觉到了如今的姚存慧不是那个她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想怎么捉弄就怎么捉弄的姚存慧了!   意识到这一点,姚存美更加感到挫败与不甘,兼且不服。她怎么能怕了她?笑话!似乎今天不重振旗鼓欺负一回姚存慧,就等于宣告了自己的失败、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今日这个场子,非找回来不可,不然,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姚存美暗暗握拳。   “我那里正好少个插花的花瓶,二姐这个梅瓶不错,插菊花正好,借给我几天总使得吧?二姐不会又不方便吧?”姚存美径直起身朝案头走去,铁了心要挑事。   “三妹说笑了!”姚存慧冷冷一挑眉,迅速挡在姚存美面前,眸光毫无惧色的直视着她笑道:“三妹屋子里缺少插花的瓶子问母亲要便是了,管着府中库房的是母亲。我这里就这两个,我也要用,况且是外祖母刚刚赐予,长者赐不敢辞更不敢借让,这也是对外祖母的敬意,三妹是明理之人,必会体谅!”   还当她是那个从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姚存慧吗?姚存慧嘴角翘了翘,有的人为何脑子那么不开窍,碰了那么多次壁还不知道收敛,非要挑战别人的底线不可!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借了?”姚存美索性变了脸色,当着丫鬟们的面更觉下不来台,冷冷道:“我今天非要不可,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给,你又怎样?”   “你——”姚存美气得要炸了,气急败坏嚷嚷道:“既然是外祖母赐给的礼物,本就有我的一份,你们凭什么将我的昧下了?你和大姐、弟弟都有,偏我没有,欺负我没去,坑我吗!”   姚存慧真要在心里大赞一声外祖母威武了,她老人家特意吩咐备了一份礼物命云锦钟单独交代给马氏是送给姚存美的,也许已料到了十之八九会有这么一出。姚存慧原本还觉得外祖母先头已经赐过礼物给马氏带回来了,这一回其实没必要再备,原来却在这里等着!   姚存慧无需费别的唇舌,当即道:“你的礼物昨日大表哥不是交给母亲、请母亲转交给你了吗?你还夹缠着闹什么!你既说我和大姐坑你,咱们爹爹、母亲面前分辨去!”   “你少拿爹来说话!别以为你哄得爹高兴了就得意!这后宅里我娘才是当家人,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不是我娘给的!”姚存美气急嚷嚷。   姚存慧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照你的意思,母亲不该给我吃的穿的用的,该把我饿死是不是?”   被她眸中乍现冰冷寒意震住,姚存美一下子呆住了,猛然回神自己说了什么,一时瞠口结舌。   她心里当然毫不犹豫的说“是、是、是”,可是这句话要是说了出来的后果,就连马氏也不能承担!   “你哑巴了?说呀!”姚存慧冷冷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将她推开,转而睨着看傻了的秀容、纤巧喝道:“还不将你们小姐扶回去?发什么呆!”   秀容、纤巧惊慌失措上前来扶住姚存美,连声自责“奴婢该死”,姚存美犹有不甘,恨恨的瞪着姚存慧,扬言道:“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等着你给我解释那句话!”   姚存美哼一声别过目光,任由秀容、纤巧将她扶了出去,马群芳这才回过神来,也忙不迭陪笑告辞,跟着姚存美出去了。   “二小姐……”红蓼忍不住上前扶住姚存慧的手臂,眼睛闪亮闪亮的,神情激荡,只觉这么多年来的憋屈统统都清空荡然了。   姚存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姚存慧,最好,姚存美也应该记住!   激动解气之后,红蓼忍不住又有点担心,担心马氏会故意找茬,担心姚存美会使什么阴谋手段进行报复,可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日子过得平平静静波澜不兴,这件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非但红蓼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便是下人们之间,对此事也绝口不提,红蓼这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姚存慧心里有数,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摆到台面上来说,马氏如果还想要最后一块遮羞布就只能忍了,至于姚存美也憋下了这口气,多半还是马氏的功劳。   劲爆的消息终于来了,这天上午,容妈急匆匆从外头进来,压低着声音说道:“二小姐,夫人屋里的明霞,当上姨娘了,老爷让叫四姨娘呢!还让夫人收拾院子让她搬进去,这两天没搬之前就与老爷一起住在外书房!”   “明霞果然是个有福的,咱们府上又热闹了!”姚存慧微微一笑,明霞成功了,就不知马氏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可不是,外头都传开了,都说明霞有福,夫人贤惠呢!”容妈嘴角一翘隐含讥讽,主仆两人都笑了。      第62章 姨娘(一)      自那日晚间明霞从落梅院离开之后,姚存慧心里清楚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个是无才无品无貌、不学无术的管事妈妈儿子,一个是家财万贯、有身份地位的皇商老爷,且这老爷年纪还不到五十,儒雅稳重,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两下权衡,傻子都知道该选谁。   作为马氏身边的心腹,明霞岂能不了解姚老爷的性格脾性喜好,接近他也有的是机会,以她的聪慧容貌,把握时机投其所好,成功晋级,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再说马氏,偏巧那天晚上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要找明霞,众人四处皆寻不见其踪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马氏甚怒,满心打算明日非要好好教训这小蹄子一顿不可,别以为就要嫁人了就敢对主子不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个声都不吱,眼里还有主子吗?   不料次日早上,姚老爷亲自揽着明霞进了正院。姚老爷神采奕奕,步履轻快,不时偏头望一眼明霞竟是宠溺;明霞满面娇羞腼腆,柔顺的依偎着姚老爷如小鸟依人。   二人自进正院那一刻起,所有见到的丫鬟婆子媳妇们都傻了,愣在那里半张着嘴、瞪着眼全部没了反应!彩霞手里的茶水差点打翻!   马氏正慵懒富态的坐在当中椅子上命个小丫鬟捏肩膀,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翻看着账册,正等着婆子媳妇们前来回事,突一抬头,看到姚老爷和明霞,马氏呆了呆,猛的站了起来,苍白着脸色死死的瞪着两人,浑身如坠冰窖,脑子里一片空白。   姚老爷只淡淡瞅了她一眼,浑然不将她的反应神情放在眼里,目光中反而隐隐透出些许责备和不满:以自己的身家地位,收个姨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身为主母没有主动为丈夫想到这一点,算起来这还是她失职,竟然还敢给自己脸色看!   姚老爷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两位姨娘好几年前就都犯了错被挪到偏僻小院落去了,这些年自己除了马氏竟没有别的女人!尝过了昨晚的滋味,姚老爷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对马氏更生出两分不快来:自己忙着生意无心在女色上头,她身为主母竟也不知体贴丈夫小意?她是怎么当的主母?   这么想着,姚老爷越发觉得看马氏不顺眼,本来还想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她的,这时也没了这份心思,径直上前在主位上落座,瞟了马氏一眼淡淡道:“我昨晚把霞儿收了房,她是你身边出来的,也算有头有脸,比不得外头的,我看从今儿起就叫四姨娘吧!你叫人赶着收拾一处院子出来,择个好日子让她搬进去,再拨两个人妥当人伺候。你们从前就熟,如今又做了姐妹更是亲近,将来你管家也多个人分担一二,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夫人觉得呢?”   马氏手中紧紧的攥着帕子,忍了又忍抑了又抑方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身子和激荡的情绪,心里早不知狠骂了多少句“小贱人、小娼妇”,酝酿努力许久,勉强陪着笑脸咬牙道:“老爷说的是,请老爷放心,妾身会安排妥当的。”说着又向明霞皮笑肉不笑道:“恭喜恭喜啊,明霞!真没想到咱们俩还有这段缘分,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越想越气,越说越气,马氏心里翻腾着排山倒海的怒火和醋意,恨不得将明霞撕碎了!   怪道昨晚找不着人影儿,原来是爬主子床去了!   怪道不肯答应六子的亲事,怪道原本不肯答应这几天又格外乖巧听话,还当她想通了,原来竟是起了狼心豹子胆麻痹自己!   好,果然很好,养鹰反倒被鹰啄了眼睛!   以为爬上了主子床当了姨娘就了不起吗?哼,没有兄弟娘家背景支持的姨娘,比丫鬟还要不如呢,且等着瞧,有她哭的时候!   霞儿?我呸!   “夫人抬举奴婢了!在夫人面前奴婢仍是奴婢,哪儿敢同夫人说‘一家人’,从前怎样今后还是怎样,奴婢每日里仍会在夫人身边伺候着、以尽奴婢的本分!夫人、老爷垂怜,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明霞说得恳切诚挚,恨不得掏心掏肺的那种,一双妙目秋水盈盈,楚楚可怜,说着便跪了下去向马氏磕起头来。   马氏冷着脸不吭声,只管让她磕。明霞的话倒正中她下怀,心里已在恨恨的盘算着怎么摆布她更能出气。   “好了好了!”姚老爷见马氏不吭声,一抬手止住了明霞,淡淡说道:“咱们家又不缺伺候的丫头,若是缺了夫人只管使银子买去,霞儿是府上四姨娘,怎么还能干伺候人的奴婢活呢?成什么样子!”说着命彩霞端上茶来,让明霞给马氏敬茶,就算正了名分了。   马氏眼中几欲喷火,接过明霞奉上来的茶勉强喝了一口,只觉又苦又涩,直苦到心里,咽了下去,嘴里、喉咙里还是苦的!   “今儿太突然了,我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什么见面礼也没备下,过两日等你搬了院子再一并赏你吧!四姨娘,你可不要见怪呀!”马氏阴狠的目光盯着明霞,似笑非笑,满含讥讽。   “奴婢怎敢怪夫人,一切但凭夫人做主。”明霞眉毛也不曾跳一下,仍是一派的柔顺温婉。倒把马氏噎了一下。   她虽然也曾经是姨娘,可姨娘转了正自然也就当自己是正室了,反而比原配的正室更憎恨姨娘这种生物。看着明霞俏丽的容貌、青春的年龄、白嫩晶莹的肌肤,马氏怎么看怎么泛酸冒火,愤怒达到了极致。   “好了,这就算正式见礼了!”姚老爷呵呵笑着,甚是愉悦,向马氏笑道:“到底是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多懂规矩,脾气秉性也好!霞儿,起来吧!今日就先这样了,等搬了院子,记得去三位小姐那里打个招呼。”   姚老爷这夸奖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马氏一张脸勉强堆着笑,比哭还要难看。   明霞柔顺的答应着,缓缓起身,走到姚老爷身后垂手站着,婷婷袅袅,风致无限。   “夫人且忙着,我先去了!”姚老爷说着起身,还不忘将明霞也带走。   “妾身恭送老爷!”马氏银牙咬碎,恨恨相送。姚老爷和明霞前脚刚出门,正屋里便响起一阵清脆的瓷器落地声。   马氏满面怒气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中,目光直瞪瞪的瞪着前方,手里下死劲的绞着揪着丝帕,胸膛一起一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透着森然,难看恐怖之极。   彩霞、秋月、秋芳并小丫鬟们敛神屏息僵着身子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院子里头等着回话的媳妇婆子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互使个眼色,也是鸦雀不闻的候着。   “将地上收拾收拾,今儿回话的人呢?怎么还没来?都躲懒去了不成?”半响,马氏身子动了动,拂了拂衣襟抬眼问道。   秋月、秋芳等忙答应着将地上收拾干净,彩霞忙陪笑道:“回话的妈妈们刚刚来了,奴婢这就去传唤。”   “去吧,误了事二门上的板子可是不认人!”马氏耸了耸肩端了端身子,神色已经如常,语气也无丝毫异常。   这么点破事就能把自己打倒了?就能让自己乱了方寸?天大的笑话!从前的苏姨娘、连姨娘又如何?那一个是老爷从小伺候的身边人、一个还是正儿八经抬进门的姨娘呢,还不是说收拾就让自己给收拾了,区区一个乳臭未干、无依无靠的明霞,算个什么东西!   马氏很快转回了心态,若无其事的照常分派着事务,为表现自己的大度,当即就吩咐了将府中浣花湖东畔的榴花山房收拾出来给四姨娘住,还笑着说但愿四姨娘住了榴花山房能讨个吉利,多多为老爷开枝散叶,又吩咐给四姨娘裁剪新衣、打制首饰,挑选家具一应器物,务必不能委屈了她!   就连温妈妈,也暂时没有被马氏迁怒。温妈妈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见马氏那边没有什么动作方暗暗放下心来,而后又暗自庆幸,庆幸这门亲事先头没有大张旗鼓的嚷嚷开来,不然,老爷要是知道了,心里头岂能没有疙瘩?明霞那死不要脸的再在跟前上点儿眼药,自己一家子可就完了!   温妈妈到底高估了马氏的底线,没两三个月的功夫,便被马氏暗暗的算计了,一家子统统打发了出去。   三日之后,榴花山房那边就收拾好了,明霞从外书房搬了进去,一应家具器物都是崭新,当季衣裳也裁了八套、首饰四套,还拨了两个丫头红玉、红绣伺候。   当日姚老爷在那边留宿见到一切崭新得体,心里十分满意,对马氏的贤惠大度甚为欣慰,明霞也感激的向姚老爷说了许多马氏的好话,还笑着说明日要去给马氏磕头谢恩。   姚老爷本来是想借机敲打明霞几句,让她知道心存感激以免恃宠生娇将来生出事来闹得家宅不宁让人笑话,不想明霞如此明理、善解人意,姚老爷不禁又怜爱心疼起来,暗笑自己多心,兼且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的多心,那敲打的话自然就不说了,反还宽慰明霞不必太战战兢兢,明日去夫人跟前道谢是应该的,磕头就不必了,怎么说她也是正经的姨娘,哪有动不动就磕头的道理?   明霞但笑不语,次日去到马氏跟前仍然磕头谦卑的道谢了。      第63章 姨娘(二)      马氏见到穿戴一新的明霞容光焕发,与从前做丫头时完全是两样,举止神情颇具气度,又兼青春年少,容貌姣好,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怎么怨得姚老爷见了喜欢?兼之明霞的手段心计她亦是了解七八分的,哄起男人来那还用说?这么想着心里更是添了火,理智告诉自己要贤惠、要大度、不应与明霞为难,情绪上却不肯听从理智的召唤,故意让明霞跪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假装先前忘了猛然想起,笑着让她起来。   明霞并未向姚老爷告状,可这段时间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正院这点子热闹呢,什么事情是躲得掉被八卦的?事后姚老爷辗转得知此事,甚是恼怒,不但赏了衣裳首饰安抚,还明令明霞,从今往后都不必向马氏告状,给两个丫头也说了,说若是夫人再让四姨娘下跪,她们得将自己的意思告诉夫人拦下来,若是再叫四姨娘受委屈,就让她们俩滚蛋!   那日谢过马氏之后,明霞便前往姚存嘉姐妹三人院子里请安见面。   对姚存嘉来说,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已不在,便是母亲的位置都让人抢占了去,再多一个姨娘不痛不痒,对明霞并无恶意,留她说了一会儿话,送了两匹缎子、两对金钗权当见面礼,让绿荷、绿叶客客气气的将她送了出去。   落梅院中,当着丫鬟们,姚存慧也是如姚存嘉一样的态度,笑容中带着客气疏离。明霞言谈举止中亦丝毫未露出对姚存慧的不同来,样样合着自己做妾室的本分,叫人挑不出半点儿不是。   容妈看得叹为观止,换了随便另一个人,因着姚存慧的提点而有今日,怎么着言行间也会带出不同来吧?偏偏这个明霞,竟是滴水不漏!看来二小姐真是找对人了,果然是个聪慧的,没准将来还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说了一会儿话,姚存慧比照着姚存嘉也送了礼物,明霞正欲告辞,不想毛氏恰好款款踏进屋来,叫了一声“慧儿”,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明霞身上眼睛一亮,笑道:“今儿来巧了,见着新姨娘了!”   “婢妾见过二夫人!”明霞不好意思笑笑,忙上前屈膝福身行礼。   “快起来!”毛氏抬了抬手,笑道:“我跟前可没那么多规矩,不必多礼的!”   “二夫人宽厚,可婢妾总要记得自己的本分才是,不敢轻狂,薄了二夫人!”明霞敛身轻柔微笑道。   “听听多会说话,怪道是个有福的!”毛氏抬起帕子掩口笑赞,真是怎么看明霞怎么顺眼,回想着马氏脸上那种明明憋屈还要打起笑脸装贤惠的表情,毛氏的心情又更愉悦了几分。   “二婶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四妹好些了吗?”姚存慧笑着问毛氏,一面又招呼着明霞:“四姨娘也别急着走,坐下多说一会儿话吧,二婶也不是外人!”   姚老爷正宠着明霞,明霞多接触家里的人,跟毛氏打好关系,想必也是姚老爷乐意见到的,姚存慧便又笑着说道。   “呵呵,二小姐性子是最好相处的,四姨娘不用顾忌那么多!”毛氏先招呼了明霞,方向姚存慧笑道:“多谢你记挂着,芸儿好多了!”   “那就好,等明日我和姐姐、三妹一起过去看看她吧!四姨娘若是没什么事顺便也一起去吧,论理也该去见一回四小姐的。”姚存慧笑道,命红蓼、红枝重新斟上茶来。   明霞先瞧了一眼毛氏,见毛氏满眼含笑期待,便起身点头笑应。三人又说了好一会话,明霞才出了落梅院,去琼林苑见姚存美。   走在路上,明霞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心知真正的麻烦来了。   姚存美是马氏的亲生女儿,自己原本是马氏身边的丫头,一朝成为马氏的竞争敌人,姚存美便是没脾气的人恐怕都会不待见自己,何况她又是个娇纵泼辣的!   心里琢磨着,脚下不由得慢慢的更沉重了。明霞不怕马氏那样的假贤良、笑里藏刀,可像姚存美这样毫无顾忌的,她还真有些没底。   姚存美为这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在心头,只是明霞在搬进榴花山房之前几天一直住在外院书房,在姚老爷的庇护之下,姚存美想找她的麻烦也找不上。知道明霞今日见过母亲之后要到三姐妹处一一见礼,她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就严阵以待盛气等着。   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姚存美渐渐不耐烦起来,且更恼怒,认为明霞是存心摆谱,先是扫了马氏的脸面,现在又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哪儿想得到明霞是在姚存慧那里恰好碰到毛氏给耽搁住了。   在琼林苑外打探动静的小丫头远远看见明霞沿着小径上来,忙一溜烟进去回话,“三小姐,四姨娘来了!”   一句话就换来了姚存美恨恨的两记大白眼:“什么姨娘?不过是个贱丫头!”训得小丫头垂了头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不一会,便有开门的丫头进来回话了:“三小姐,四——人来了,在门口求见三小姐呢!”   姚存美手中的粉彩茶碗“嘭”的用力顿在几案上,冷笑道:“既然是求见就让她等着!等本小姐高兴了!”   明霞带着红玉足足在琼林苑门口等了一个时辰,还是马群芳见事情僵持着不好收场,硬着头皮笑提了一句,小丫头见姚存美不吭声表示反对,这才出去将明霞叫了进来。   “婢妾见过三小姐!”明霞小心翼翼上前,向姚存美屈膝福身问好。   姚存美怨恨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锐利得要穿透她的身体,明霞一动不动,咬咬唇立在当地。   “不敢!四姨娘如今可是我爹的心头好,我怎么敢受四姨娘的大礼!”姚存美大大的送了她一个白眼,看到她身上的穿戴更是愤恨难当。从前不过是自己母亲跟前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下人,一摇身倒变成自己的姨娘了,哪天要是怀了身孕有了孩子,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姚存美光是想想都觉得受不了,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也是姨娘的女儿。   “三小姐此言婢妾万不敢当!婢妾给小姐行礼是应当的!”明霞垂手回道。   “是么?”姚存美似笑非笑,“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仍旧是我姚家的奴婢?”   明霞心中仿佛有利剑划过,点点头回道:“是,婢妾一直都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姚存美勾唇一笑,睨眼淡淡道:“那今日你就再伺候我一回,如何?”   “婢妾但凭三小姐吩咐,不敢不从。”明霞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却只能硬着顶上。   “真是忠心啊,说的我都要心软了!”姚存美哼道:“给我倒杯茶来。”   “是,”明霞垂首低应,乖乖的上前,将茶碗捧起双手奉与姚存美。   姚存美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随着她行动而动,接过茶猛的抬手整个掀在明霞身上,厉声道:“才刚几天就忘了本分了吗?连话都听不懂了?还是说如今身份高贵了对我也敢阳奉阴违了?我让你给我‘倒茶’不是‘端茶’,你傻了吗?存心膈应我是不是?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当了姨娘又如何?还不也是个奴婢,在我面前摆什么普儿?再倒来!”   明霞低叫一声忙不迭躲闪,豆绿绣玉兰花的褙子前襟湿了一大片,所幸茶水在一旁搁置的时间许是长了些,泼在身上并不烫,否则,她胸腹一片肌肤算是毁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还不快去!”姚存美挑眉低喝。   “是,是。”明霞缓回了神,忍下眼眶中的泪水,取了茶叶、滚水,重新冲泡了一碗茶,小心翼翼的双手奉与姚存美,“三小姐,请喝茶。”   姚存美冷冷接过,想了想又气起来,“啪!”的一声脆响将茶碗用力往地上摔了去,骂道:“什么东西,喝你泡的茶我都嫌恶心!”   明霞下意识欲往后躲又强忍住了不敢乱动,好在姚存美这回没有往她身上泼而是砸在地上撒气,除了鞋面上沾了几点水星有些作痛并无大碍。   姚存美闷了一回,没好气冲着她道:“傻站着做什么?以前那股子机灵劲儿哪去了?还不把地上给我收拾干净!”   “是,三小姐!”明霞颤颤抖抖的蹲下,一点一点的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馥郁清雅的茶香阵阵袭来,明晃晃的瓷片直晃人眼,她心里,则是酸涩苦楚,且又悲恨。   她从未想过要做老爷的姨娘,从未想过。如果她有这个心,何必等到今日?少女情怀,太过天真,她满心以为凭着夫人对自己的宠信喜欢,总能求得一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好亲事!可她错了,她在夫人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只能听主人话的棋子,哪怕那人再不堪,她让她嫁她就必须得嫁!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谋取更好的?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喜怒哀乐,身为奴婢,什么都可以忍,唯独终身大事,不能!否则,她输的就是一辈子彻彻底底的人生,若是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夫人只知怨恨她,如何又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明霞心里酸楚,呼吸中忍不住带出了一丝哽咽,身子轻轻的颤了颤。      第64章 姨娘(三)      姚存美见她这副模样,螓首低垂,粉颈纤细,娇躯盈盈,楚楚可怜,可不就是一副狐狸精的模样?想必正是这模样将父亲勾引得神魂颠倒的吧?   “你这小贱人,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姚存美恼恨上来,起身抬脚就要往明霞手上踩去。   她这一脚下去,明霞的手非要流血受伤不可,见了血就闹得大了,没准姚老爷都会过问!马群芳和秀容、纤巧顾不得姚存美的感受,惊呼一声一起上前阻拦,将姚存美拦住苦劝不已,明霞呆住了,愣愣的蹲在地上。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反了吗!”   “表妹你冷静点,不值当,千万别冲动!”马群芳死死抱着挣扎发狠的姚存美,一边冲着红玉、红绣道:“你们还不快扶四姨娘起来,愣着做什么!”   红玉、红绣这才回过神来,忙扶起明霞,将她手中的瓷片茶叶小心翼翼的接过了。   “你们谁敢扶她!她一个做惯了奴婢的还要人扶?什么时候这么矜贵了!”   “表妹,你别这样!”马群芳飞快的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姚存美一怔闭嘴,马群芳便忙道:“红玉、红绣扶你们姨娘回去吧!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四姨娘下次小心点,别又泼了茶了!”   “婢妾知道了,都是婢妾笨手笨脚。”明霞眼皮子轻轻眨了眨,屈膝向姚存美行礼:“婢妾告退。”然后方出去了。   姚存美犹自不解气骂着,却没有再强行冲上来纠缠刁难。   一出琼林苑,泪水便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湿透了绢帕。   从来便知做人的妾室极难,可无论愿意不愿意,这条路都是自己选的,再难也要熬下去!   今晚是十五,按照大家子的规矩,今晚姚老爷是要歇在正院那边的。   因为明霞的事情,姚府中众人背地里对马氏已经有了看热闹笑话的心思了,在这个当口,姚老爷不能不顾及马氏的体面。   若是马氏失了体面,威仪受损,受了众人轻视,下一步难免就要家反宅乱生出许多事故来,身为一家之主,姚老爷绝对不希望这种局面发生。   何况,他并不讨厌马氏。在他心里,马氏仍然是一个合格称职的主母,就更没有必要不给她留体面了!   因此这日,姚老爷并没有去明霞那边,反而早早的就到了正院,与马氏共进晚饭,随后又歇在了那里。   他要让众人皆知,主母并没有失宠,主母仍旧是一家之主、是老爷心里最敬重看重的那个人,若是谁想要动什么别的心思的,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榴花山房那边呢?明霞从琼林苑回去之后,换了衣裳,洗了脸便坐在月洞窗下作针线,对于在琼林苑的遭遇只字未提。   红玉、红绣二人相视一眼使个眼色,倒忍不住有两分同情与佩服她来。继而一想同样是丫头,凭什么她一步登天当起了主子,穿金戴银不说,还要自己两个伺候,心里又不平衡起来,巴不得她更加倒霉一些!见她安安静静的,也只管一声不响呆在一旁,并不出言劝解。   红玉、红绣原本还以为晚上姚老爷会过来安抚四姨娘一番,即使不来也必定会派个人来说上几句话,谁料一点动静也无。   这就有点意思了,两人嘴角翘了翘,瞧着明霞的目光便透出两分不屑:还以为能得意多久呢,不过几日功夫,就被老爷冷落了!   明霞心里也有隐隐的失落,味同嚼蜡的用过晚饭,出了一回神,早早的便关门睡觉了。   夜深人静,榴花山房中悄然出来一条人影,悄没声息的往落梅院去。   落梅院中,姚存慧和容妈正在等候着。今日明霞悄悄递了条子,说是晚间来见。   “婢妾给二小姐请安。”明霞定了定神,向姚存慧屈膝行礼。   “免了吧!”姚存慧打量打量,蹙眉道:“你如今也不自由,今晚为何要冒险过来?有什么事快说吧,说了赶紧回去。”   红玉、红绣是马氏安排的丫鬟,怎么可能不盯着明霞?没准正等着机会使绊子呢。   “二小姐放心,今晚老爷去了夫人那里,红玉、红绣不会有什么动作的。”明霞笑了笑。   红玉、红绣负责监视着她,最要紧的便是偷听她是否在姚老爷面前说什么上眼药的话,姚老爷不在,她们当然会安心睡觉。没准认为明霞正在屋里伤心难过呢,谁还会去理她?   姚存慧微微一笑,示意她说。   “婢妾想求二小姐要一味药,”明霞说着望了姚存慧一眼,继续道:“红花、芒硝、甘遂,请二小姐派人替婢妾悄悄买一些,这是银子。”明霞说着掏出个小小的荷包,从中倒出两块碎银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四姨娘,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可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容妈不禁变色。   这都是堕胎的药。   她才刚刚被老爷收房就买这样的药,难道是——早就同老爷暗通款曲了?不对呀,若是那样,老爷早就把她收了不就得了,何至于偷偷摸摸的?莫非,在老爷之前她跟别的男人——   容妈眼神一凛,锐利的盯向明霞:“难不成你有了?”   “没有,”明霞轻轻道:“容妈你误会了!婢妾要这些药另有用处。”说着,简单的向姚存慧和容妈解释了一番。   容妈一颗心松了下来,却仍是蹙眉道:“后宅之中,最忌讳便是此类东西,若是在谁那里发现了只有一个死字,二小姐怎能同你买这种东西!二小姐,以老奴看——”   “银子你收回去留着用吧,没有银子旁身,你的日子必不会好过。你说的药三天之后我会叫人去买,到时候再看怎么给你。”姚存慧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命容妈取了两张十两的银票给她,“拿去吧,该大方的时候就大方一点,日子也能舒畅一些。”   “婢妾谢二小姐。”面对姚存慧,明霞也没有那么多客套讲究,当即谢着收过了。   “后悔吗?”姚存慧冷不丁问她。   后悔吗?明霞身子微微一僵,很快道:“不后悔,婢妾,没有后悔的退路。即便重新选择,婢妾仍会这么选。”   姚存慧眼中神色有些复杂,一时有些发沉,轻轻道:“听说今日三妹难为了你?”   事情传得真快!明霞微微苦笑,想想也是,如今自己是阖府的焦点,上午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姚存美又不是个息事宁人的脾气,恐怕巴不得传得阖府皆知,哪儿还有人不知道的?   “三小姐恨婢妾,那是人之常情。”明霞语气平淡,心却骤然缩了一缩。   “但愿你是真心这么想,”姚存慧缓缓道:“有的时候,认清本分,守住本分,也不是那么轻易做得到的。”   明霞身子猛的颤了颤,心头大震,敛容向姚存慧垂首道:“婢妾,婢妾记住了!婢妾谨记二小姐教导!”   “好了,你去吧!把心境放平和一些,爹爹也不是糊涂人,不会亏待了你。”   “是,二小姐!”明霞行了礼,转身缓缓的去了。   明霞心里暗暗后怕,今日受了姚存美一场羞辱,她心里如何不怨、不愤?下意识的便想,有朝一日定当还报此仇!如今听了姚存慧一句话,才猛然醒悟过来。   报仇?不过一场闲气,何必非要往深了去想?仅凭自己一个浮萍般无根无靠的姨娘,想要动当家主母的女儿,哪是那般容易?万一暴露出来,自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三小姐是夫人的女儿,也是老爷的骨肉,老爷再怎么着也不会为了自己坏了骨肉!若自己真要往牛角尖里钻,整日处心积虑的筹谋策划,恐怕这一辈子就要毁在上头了!到时候越陷越深,想要回头恐怕也不能!   守住本分,才是上上策。   “二小姐,若是四姨娘什么都不动,二小姐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心思了?”容妈有点儿费解。   按理说,二小姐不是应该趁机挑拨四姨娘和马氏、三小姐闹吗?为何反而帮着三小姐说话,敲打四姨娘。   叹气,对这位喝自己的奶长大的主子,她是越来越觉看不懂、猜不透了!   “容妈放心,”姚存慧轻叹一声,悠悠道:“我只是提醒她,不要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分心计较。你当马氏傻吗?恐怕巴不得四姨娘闹呢!四姨娘闹了,她才有机可趁!只要四姨娘安安分分,让她满心里恨却找不着机会下口,这才更有趣呢!”   “可是,”容妈蹙眉道:“四姨娘若是太软弱了,马氏还不照样收拾了她?”   “她可不是软弱的人,不然也不会让我帮忙买那样的药了!”姚存慧笑道:“以她的本事求得自保完全没有问题,你就放心看着吧!”   容妈一怔,笑叹道:“看来容妈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说起来也是,马氏特意让人收拾了榴花山房给四姨娘住,又笑着跟众人说希望她早日为老爷开枝散叶,一面又叫人给她送避子汤,还真是——”      第65章 姨娘(四)      容妈冷笑。   “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她又不是头一回做!”姚存慧倒不以为然。   石榴寓意多子,榴花山房之名取的正是此意,马氏一边说希望四姨娘多多生养,却在姚老爷留宿之后今日一早就叫人送去避子汤。自打嘴的事似乎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在新姨娘受了夫人亲生女儿给的没脸委屈之后,老爷非但没有为新姨娘做主,连问都不曾派人过去问一声,反而心情极好、和颜悦色的留在正院与夫人一同用晚饭,留宿正院,令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大失所望,继而又认为理所当然。   夫人毕竟是夫人,妾室就是妾室,一个是主一个是奴,身份上有云泥之别,老爷再宠新姨娘也不过当她是个玩物罢了,还能为了姨娘给自己的正室妻子没脸?老爷哪儿是那样糊涂人!   众人看在眼里,琢磨在心中,识趣的在此事上闭了嘴,不敢挑起什么闲言碎语。   马氏那边找回了脸面,心中也畅快了,亦识趣的暂时灭了摆布明霞的心思。自己可是正室夫人啊,在老爷心里还是尊重自己的,谁也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何必自降身份急吼吼的去刁难一个姨娘?且又是自己身边出去的人!反倒叫人说自己不贤惠!   来日方长,等老爷过了新鲜劲丢开了,那时要做什么不行?何必非要在此时扫老爷的兴?   第二天,姚老爷仍是在正院用的晚饭,晚饭后同马氏说了几句话,却是起身去榴花山房了。   “妾身恭送老爷!”马氏忙命人点灯笼,满脸是笑将姚老爷送出了门,手中绢帕揉成一团,黑暗中眸子睁得大大恨恨瞪着前方:且得意着吧,将来,再一点一点的同你清算个够!   “老爷怎么来了!”姚老爷没有让人通报,进了榴花山房的屋子里,明霞才发现他,不觉吃惊讶然。   “怎么?不欢迎我?”姚老爷背着手含笑矗立,微微睨眼打量明霞。   明霞许是刚刚沐浴过,有清爽的香味淡淡传来。她身上穿着粉色的寝衣,轻柔的软绸料子包裹着窈窕娇躯,乌黑油亮的长发放了下来披在脑后,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晶亮晶亮的眸子正诧异的瞧着姚老爷,细长的柳眉微微上挑,模样儿格外娇俏可人。   灯下看美人,格外增添韵味风情。   姚老爷心头不觉微微一痒。   “不、不,”明霞有些窘乱慌忙否认,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泛起浅浅的红晕,粉颈微垂,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婢妾只是,只是没想到老爷会来,没听见红玉、红绣来禀——”   “呵呵,是我没让她们说!”姚老爷抬手屏退两名丫鬟,几步上前揽着明霞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轻轻一刮,调笑道:“不然,怕也见不着霞儿这副娇媚模样了!”   明霞脸上一红,垂眸不语,片刻淡淡道:“衣冠不整,是婢妾失礼。”   “只有咱们两人时不必那么多计较。”姚老爷有些不高兴。   明霞身子微微一僵,半响方轻轻说了个“是”字。   姚老爷怔了怔,一时沉默。   “是不是怪三小姐对你无礼呢?”姚老爷轻轻抚着她问道。   看似漫不经心、语气闲闲平淡的一句问话,却令明霞眸子微闪,心中暗暗警惕。她知道姚老爷定是在暗暗打量她的神情,面上神色不变,微微的两难苦恼之色一闪而过,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怨不得三小姐,这是人之常情,婢妾,婢妾以后尽量远着三小姐便是了。”   “你能这么想也是难得了!”姚老爷见她没有半点儿委屈告状的模样,反而如此通情达理,再看这幅娇娇怯怯的模样,身为男人保护自己柔弱女人的心肠大增,不由得对她更生出两分怜爱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温柔道:“霞儿,只要你好好的安于本分,伺候好爷,你放心,爷不会亏待了你。”   娇妻美妾,每个男人都想,却也免不了在这上头生出无数的事故,甚至闹得子嗣稀薄、手足相残、家反宅乱、招致大祸的,姚老爷走南闯北、在生意场上混了大半辈子见得多了。因此心中早就存了深深的忌讳警惕,对像别人那样一房一房的抬回妾室并不热心,怕的就是妻妾不合多生是非。   明霞如此柔顺温和,又本是夫人身边的人,知根知底,且在她身上,他又重新找回了多年不曾有了的激情和身为男人的骄傲满足,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不介意多疼宠她一点,但是如果是个得了两分颜色便猖狂,整日挑拨闹事的,就是再好,他也不会稀罕!对他来说,事业、家业永远排在第一位。   “霞儿有爷这句话便安心了,爷放心,霞儿一定谨遵本分,好好侍奉爷,侍奉夫人。”明霞面色和缓,眉间轻愁微微舒展。   姚老爷呵呵一笑,“霞儿素来行事得体,温柔细致,这一点爷自知晓。你是夫人身边出来的人,夫人对你向来不错,三小姐那里,你放心吧,爷保证她以后不会平白找你麻烦!”   “这可是爷说的!”明霞眸子亮了亮,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姚老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霞儿啊霞儿,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你要胆子大一点,爷才更喜欢!昨晚——想爷了没?”姚老爷的声音低沉暧昧下去,眸子中明显染上了火苗。   明霞反手圈住他的脖子,眸光流转,抿唇但笑不语,却是微微仰头,凑上去吻他的唇。   “胆儿还真大了……”姚老爷闷哼一声,狠狠咬住她的唇,打横抱起大步往床榻走去,外间偷听的红玉、红绣,脸色红头,相视一眼忙又惊慌避开,一颗心犹自扑通扑通的乱跳。   第二天,姚老爷去了琼林苑看望姚存美。   姚存美本来还以为爹爹是来找麻烦教训自己的,心里正委屈得要掉眼泪,谁知爹爹半句也不提那日自己对四姨娘的无礼,反而说了许多关心疼爱的话,还送了好几件奇巧精致玩物给她。姚存美心中又惊又喜又得意又有点愧疚,虽然仍旧是不喜欢四姨娘,却没有再找她麻烦的欲望了。   爹爹说得对,自己是姚家的千金小姐,母亲是姚家的主母,跟一个姨娘置气岂非自降身份?如此看来,在爹爹眼中,那四姨娘也不过尔尔,自己干嘛要自找不痛快?   况且,爹爹也一把年纪了,为了这个家整日忙碌操劳,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母女姐妹们过上富贵安乐日子?可是母亲要主持中馈管理家务,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一把年纪的洪叔和三四个笨手笨脚的小厮,也着实可怜!那个四姨娘从前在母亲身边就是个最会伺候人的,也许爹爹看中她的正是这一点吧?   只要她尽心尽力伺候好爹,不挑三挑四的,自己也就懒得同她计较了!   姚存美心平气和,以高人一等的姿态接受了四姨娘的存在,心底暗暗的忍不住对母亲有点儿不满:母亲若是一早为爹爹着想,为他安排妥当,也不会出现今日这种事!这还是爹爹大度,并没有同自己计较,也依旧那般尊重母亲!   姚府内宅依然继续着如先前一般的平静生活,因为多出了个四姨娘而徒然紧张起来的氛围蓦地又松弛了下去。夫人贤惠自不必说,就是性子最浮躁娇纵的三小姐居然也没有再找四姨娘的茬生事,众人就大跌眼镜了。   姚存慧心里暗暗惊叹,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浸淫了半辈子精明会算计的父亲,一朝出马,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将姚存美这样的居然就收拾得服服帖帖,釜底抽薪般干净利落!马氏心里恐怕气得要死还没法说,即使她暂时吞下了这口气不摆布四姨娘,想必也不愿意看着四姨娘的日子过得太安稳吧?可是,连姚存美都不去找她的麻烦,还有谁会去?   这日庄子上送了好些新鲜水果来,毛氏、姚存慧姐妹等几个一起在马氏这边尝鲜,顺便聚聚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丫鬟们在穿堂中将水果挑出来一份一份装好,等会儿好让各院的主子们带走。   说话间,忽见榴花山房的红玉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老远便大叫着“夫人!夫人!不好了!”   马氏脸色一变,训斥道:“没看到二夫人、小姐们都在吗?没规没距!”   “奴婢知错!”红玉脸色一白,咬唇不语,眸中的焦急惊惶之色展露无遗,求救的望向马氏。   “哟,这不是四姨娘屋里的红玉吗?你这么急慌慌的,莫不是四姨娘怎么了?”不等马氏赶人,毛氏诧异笑问。   马氏暗恨,却不得不点点头就势问道:“二夫人说的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还不快说?说呀,哑巴了!”   马氏见红玉左顾右盼仿佛示意屏退众人的意思不由恼怒厉声喝问。她何尝不想屏退众人,可是她红玉这副模样出现让她怎么屏退?万一那狐媚子小贱人真有个什么不好,旁人还要赖在自己身上呢!倒不如当着众人说个明白!      第66章 姨娘(五)      “四姨娘肚子疼,疼得脸色惨白直冒汗在床上打滚呢,也不知道怎么了!”红玉吓了一跳急忙脱口而出。   “肚子疼?”马氏吃了一惊,心下不快的瞪了红玉一眼,心道一个姨娘而已,她肚子疼也要我来管?可红玉是她派去看着四姨娘的人,如果不是情况真的不好,红玉肯定不会来找她。   “早上吃了什么东西啊?是不是吃坏肚子了?”马氏皱皱眉,有些不耐。   红玉不安的扭了扭手指,忙回道:“早上,早上用的是厨房做的粳米粥和春卷、芋丝糕并两样小菜,跟往常一样,除此并没有用别的东西……”   “乔妈妈,让人请个大夫过去瞧瞧,该开药的给她开两副。行了,你回去伺候着吧,让她且忍耐忍耐,大夫马上就到!”马氏忍着不快吩咐,心里暗骂,从前一年到头也不见她生病一次,这下倒好,刚刚做了姨娘没两天就轻狂起来了,还肚子疼!   “嫂子真是贤惠,难怪大伯对嫂子这么好!只是这四姨娘身子向来不错,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呢?万一真是吃错了东西闹出点什么意外来,嫂子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毛氏一旁笑道。   乔妈妈听了加快了去叫人请大夫的步子,本来她还想多拖延两刻,最好让那榴花山房的小贱人疼死,想到老爷心里一寒,急忙着去了。   “真吃错了东西,那也是她自个嘴馋,谁知她自个吃了什么呢!所有的饭菜都是厨房准备的,怎么别人没事偏她多事!”马氏顿时拉下脸来,不满的向毛氏说道。   “呵呵,我不过就那么一说!”毛氏微微一笑,目中看戏的兴味骤然浓了起来。明霞么,素来是个聪慧的。   大夫诊断之后,榴花山房里炸了锅。下午姚老爷回府,气氛更是骤然紧张了起来。   姚存慧姐妹几个是未出阁的姑娘,不便掺合父母姨娘之间的事,没有在跟前。榴花山房中,明霞脸色苍白,双眸合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红绣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守候着。   外间里,红玉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姚老爷和马氏坐在当中正位,乔妈妈、彩霞等全部屏退了桥没声息侯在院子里。   姚老爷脸色阴沉得可怖,冷冷的盯了红玉半响低哼一声,目光一转,偏头盯着马氏冷声道:“你竟然叫人给她喝避子汤?我子嗣稀薄,膝下就赞儿一个儿子,你竟然还给她喝避子汤?”   马氏嘴唇嚅了嚅,轻轻道:“老爷并不曾吩咐过留下骨血,妾身——这也是照规矩办事。”   但凡大家,妾室通房服侍男主人之后,只要男主人没有特意吩咐,身为妻子的赏她们一碗避子汤这是天经地义。毕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有资格生下家主的孩子的。   姚老爷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将她安置在榴花山房?为何要说什么早日为老爷开枝散叶的话?说一套做一套,马氏,你敢戏弄我!”   “妾身冤枉啊!”马氏连忙起身,低泣道:“妾身哪儿敢戏弄老爷?四姨娘是妾身身边出来的人,人品容貌都是没的说,老爷喜欢,妾身也对她甚是满意。妾身正是念及老爷子嗣稀薄,这才将她安置在榴花山房,又同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可是,那也只是妾身个人的想法,妾身不敢妄自揣测老爷的心思,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只好按照规矩来办!如今知晓了,明儿起,便将避子汤停了吧!再好好给她调理一番,她年纪轻,必定能够早日怀上的!”   姚老爷心里的火气渐渐消弭了下去,说起来确是自己疏忽了,马氏虽有两分私心在里头,可也说明她是事事以自己的意思为先,不敢妄自替自己拿主意。几碗避子汤么,停了也就没事了,正如她所言,明霞还年轻,好好调养调养,自然能怀上!   可是——   姚老爷冷冷的瞪向地上的红玉:“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加重药量,你分明是在要四姨娘的命!幸亏今日发现的早,否则,打死了你都不够赔的!”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红玉一抖,哭求道:“夫人,您救救奴婢啊!”   这是什么话?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作聪明的死丫头,这是要拉自己下水吗?马氏心中恼怒,挑眉淡淡道:“避子汤的用量药材我一份一份包好给你,早说过一次用一份,你是怎么熬的药?倒来叫起冤枉来了!”   “奴婢正是按照夫人给的药熬的呀!没有私自加重药量!”红玉急得涨红了脸,抖得满脸是泪。   “放肆!”马氏气得不轻,转而向姚老爷道:“老爷,妾身上次给了红玉十天的药量,将剩下的药量拿出来对证便知,妾身没有那么糊涂,做这种不落好还自找麻烦的蠢事!”   姚老爷淡淡瞟了马氏一眼,马氏的话他信。避子汤又不是落子汤,加重药量能起什么作用?定是这丫头不明药理一心想要讨好巴结主母,担心药量不足避不彻底私自增加,这一天天下来,积少成多,这才令明霞发作起来。   “这个丫头不能再留!”留这么一个不老实本分的祸害在府中,迟早要生事,姚老爷冷冷道:“拖下去,明日寻个人牙子卖了!还有,让人牙子细心寻几个伶俐本分的来,让四姨娘自己挑一个称心的!”   “是,老爷!”马氏心里一沉,不忿的同时亦恼恨红玉,当即喝命仆妇将哭叫不停的红玉带了下去。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也不会搞成这样。   马氏特意将明霞安置在榴花山房,又说了那么一番话,正是要给姚老爷造成一种先入为主的假象从而不再过问避子汤一事。   每日让明霞喝避子汤,明霞只能老老实实的喝了,却不便在姚老爷面前提出异议,否则,姚老爷定是会生出嫌隙,怀疑她不老实、别有居心、妄想借子嗣生事。   他让明霞怀孕生子这是他的意思,明霞自己来求却是另一个意思,结果虽然一样,可意思却大有不同。明霞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在他面前提起。   马氏心里盘算的是,且这么过这段时间,等明霞失了宠,再一碗绝育汤灌下去,那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可惜,红玉这小贱人,熬药的时候竟然私自加重了药量,令这事完全曝光在姚老爷面前,如非自己早留有后路,面对姚老爷的质问还真不知该怎么说!   姚老爷发了话,这避子汤显见是不能让明霞喝了,只能再想别的法子。料想这小贱人也没那么大的福气这么快怀上。   安插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也平白折损了一个,姚老爷还说让她自己从人牙子那里挑人——好在,还有一个红绣,看来,自己得寻个机会将红绣叫过去好好敲打敲打,别又生出什么意外来!   转眼间,马氏心中已转过无数的念头,重新调整了战略方针,陪笑着向姚老爷道:“老爷放心,这事是妾身疏忽了,妾身一定将功补过,将此事好好的补转回来。四姨娘这里不能缺了人伺候,不如妾身将彩霞暂且留下吧,她们从前也是极相熟要好的,正好让彩霞陪着她说说话!等人牙子那边领了人来,再让四姨娘挑个可心的!”   “这样也好,”姚老爷点点头:“就让彩霞留下吧,让她好好开导开导四姨娘!”   正说着红绣轻轻从里边出来,屈了屈膝禀道:“老爷、夫人,四姨娘醒了!”   “醒了就好,老爷,咱们快看看去!”马氏忙说道,姚老爷也已站了起来嗯了一声,二人一同入内。   四姨娘小脸苍白,眉间轻愁淡淡,更添楚楚可怜的韵致,见了姚老爷和马氏低低唤了声“老爷、夫人!”忙挣扎着要起来见礼。   “你乖乖躺着,别乱动。”姚老爷大步上前按住了她,目中更显怜爱。   四姨娘到底挣扎着偏身弯腰垂头行了礼,勉强笑道:“老爷、夫人亲自来看,婢妾怎么当得起。”   “你好好休养着便是,别想那么多。”姚老爷亲自扶着她躺下,安慰叮嘱了许多话,又说了留下彩霞照顾她、过几日重新挑选个得用的丫鬟顶替红玉等等说了许多,明霞一一柔顺答应,不时目露感激向姚老爷微微一笑,马氏眸色微沉站在一旁,根本没有表现插嘴的机会,手中的帕子又揉成了一团。   “老爷、夫人请回吧!为婢妾些许小事耽搁这许多时候,婢妾心中难安!”末了四姨娘主动说道,满怀感激与过意不去。   “你安心休养着,明日我再来看你。”姚老爷见她懂事知进退心下满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是啊,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人去厨房吩咐,或者去我那里说一声!好好调养好身子好伺候老爷!”马氏亦一脸是笑。   四姨娘柔顺答应,目送着姚老爷和马氏出了房间,才重新躺下。   红绣忙上前扶了一把,替她掖了掖被角,不经意对上她的微微闪亮的目光,红绣心头蓦地一震,身上没来由一阵发凉,有些心虚害怕的垂下头去。      第67章 告别      “我自己躺一会儿,你出去吧,好好招呼彩霞,不可怠慢了!”四姨娘淡淡吩咐。   “是,奴婢就在外间,有什么事姨娘叫奴婢。”因红枝之事红绣也老实了许多,从前那种言行神情中偶尔露出的一两分不屑与轻视霎时间收得干干净净。   在老爷的心中,四姨娘绝不是没有分量。   四姨娘静静平躺在床上,凝着湖绿虫草锦绣帐定出神,薄被下的手下意识抚上小腹,没有想到加大了药量会这么痛,痛得她死去活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脖子上、身上冒出来,大口大口的抽着气心尖剧痛几欲窒息。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谁会想得到这是她自己动的手脚?只有想方设法、千方百计逃避不肯喝避子汤的姨娘妾室,谁会想到她非但喝的痛快反而暗暗加重了药量?若非如此,怎能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怎能让姚老爷发现马氏的言行不一?   还有红玉,她不介意亦心知肚明马氏不可能不在她身边放人,可是总不能两个名额都教她的人占了,总得腾出一个来给她自己安排吧?她不会主动找马氏的茬,更不会明着与她对着干,可是适当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她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才行。   休养了三日,四姨娘身子便已完全恢复,又过了两天,人牙子也将挑选出来的七名丫头带到了姚府供她挑选。   马氏命牙婆介绍将几个待选丫头的几本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忍着酸意向四姨娘道:“你自己瞧瞧吧,好好挑个合心意的!若是都不满意也不要紧,明儿再让带别的来挑!”   总之务必,总要让你挑得满意。马氏心里酸溜溜的。   四姨娘陪笑谦让了一回,只说夫人做主就好。   马氏听了便有两分不耐烦,冷着脸仍命她自己选,四姨娘这才亲自挑选了。   最终选中了一个十六岁叫做青梅的丫鬟,鹅蛋脸,高鼻梁,眉眼间颇见几分稳重。四姨娘连名字都不改,直接就是她了。   青梅给马氏磕了头,便随了四姨娘去。   之后,姚家后院依旧平静,四姨娘每日里坚持要在夫人身边侍奉立规矩,姚老爷见她执意如此便也默认了,马氏更巴不得,除了机密事情不能让四姨娘知晓的将她打发一边去,余者时候都让她立规矩伺候,直到姚老爷差人来找或者晚饭过后方命她回去。   四姨娘在正院冷眼旁观,进进出出的人、言来言去的话,没有能够逃得掉她的眼睛耳朵,有些事马氏即使避着她,多少也让她瞧出端倪知晓个大概。   “二小姐,四姨娘说今日上午慈心庵的仁安师傅来了,不知同马氏单独嘀咕了什么,午饭后方走的。看她走的时候带了不少的礼物。”晚间灯下,容妈向姚存慧低声禀报。   “慈心庵的仁安师傅?”姚存慧身子一抖,心骤然的紧缩了起来,忙问道:“是不是城南那个慈心庵?这个仁安师傅,可是京城上流社会中颇具声名、人称‘活菩萨’的那个仁安?”   “正是她。”容妈回答时微微蹙了蹙眉。素来三姑六婆最是可恶,多为小人,进出各家后宅,打探阴私,不知闹出多少事来。容妈亲眼见过多起此类事件,对此类人更是深恶痛绝,听姚存慧将仁安师傅提到这么高的层次,容妈心里是不太以为然的。   简单的说,对这个声名在外的仁安师傅,她心里也保留着几分意见,并不觉得她有那么神。没有别的理由,只是见过她两次,觉得她“不像”。   “容妈你让四姨娘多多留神这个人,还有,在外头找两个可靠的人,好好的查一查这个仁安师傅,”姚存慧想了想,抬头盯着容妈,语气凝重:“一定要可靠的人。”   慈心庵,仁安师傅,虽然不知道马氏想要做什么,可姚存慧很清楚慈心庵和这个仁安师傅是个什么东西。前世她当侯夫人之后,曾经名噪一时的仁安师傅因陷害良家妇人而被官府斩首示众!那个什么慈心庵,根本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据说无意中被人发现了密室,前去跪拜求子的妇人往往被迷药迷晕之后送到密室中,被无赖玷污,这就是求子的真相!   因为这事,在京城中掀起了天大的波澜,不知多少的家庭因此而破裂,多少妇人羞愤自尽或者被夫家休弃。   这个仁安师傅此时前来姚府,又和马氏勾搭在一起,准定不会有好事。   “二小姐放心,老奴明白了,必定会将此事办妥。”容妈一呆,没料到对这个仁安师傅姚存慧的态度比她更加反感,放下心的同时又觉不安,深深的望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则是心里轻叹:可惜沈佺已经进入军营去了,不然,请他帮这个忙倒是比什么更安全可靠!再想想已经九月底了,还有几日沈佺就要出征奔赴西域战场了,姚存慧的心微微一沉。   姚存慧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沈佺悄然来到了落梅院,容妈吃了一惊,默默的退了出去守着外间,让他二人好好在卧室说话。   “你怎么来了!”姚存慧又惊又喜,瞧着从天而降的青俊男子,恍若梦中。   “慧儿!”沈佺眉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笑意中又浅浅的带了两分不舍和不忍。   他轻轻的将她拥在怀中,抬手轻轻理了理她柔滑馨香的秀发,心底的不舍渐渐的膨胀起来,从两分慢慢的涨到了十分,低头凝着她柔美俏丽的侧脸轮廓,目光微沉。   “我正好有事想要找你呢,偏巧你就来了!可见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姚存慧低笑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身子微微的离了离他。   “呵呵,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慧儿的事就是我的事。”沈佺吞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亲昵笑道。   姚存慧心中一甜,顿觉踏实无比,浓密的长睫毛轻轻眨了眨,微微抬头凝着沈佺道:“我想让你想法子帮我查一查南郊的慈心庵,我怀疑那个地方不是个好地方。能不能帮我查查,哪儿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慈心庵?”沈佺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仁安师太所在的慈心庵?”   “是。”姚存慧点点头,心里有些沮丧和不忿不服。连沈佺一个大男人都知道仁安,可见这个仁安,名头果然是响得很。   “好,我会交代人去查。”沈佺笑笑点头,“沈府的千山,是我的心腹,到时候我会让他设法找容妈告诉你结果。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何难处也可以找千山,他是我的人,慧儿不必有所顾忌。”   “啊?嗯,我记住了。”姚存慧微微有些怔住,他什么都不问,这就算答应了?   “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查慈心庵?”姚存慧忍不住问道。   沈佺眸中微显无奈,唇角弯弯,不假思索笑道:“慧儿这么做自有道理,我信你。”   姚存慧心中一暖,目光蓦地温柔下去,微微垂下了眼眸,心底有涟漪一圈一圈的慢慢的扩散开来,柔软了整颗心。这个男人总是这么轻易的便能打动自己!   “慧儿,”她温柔似水的神情、容光焕发的面貌深深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沈佺心底蓦地翻腾起无穷无尽的不舍和眷恋,缱绻的目光深深的包裹着她,似要将她深深的印刻在心底。   他抬手,轻轻扶上她的双肩,声音低沉暗哑:“情况有变,后天,我就要出发了!”   什么!姚存慧身心大震,猛的抬头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傻了一般问:“出发?去哪里?”   “情况有变,出征的日子提前了。”扶在她肩头的手一紧,她的反应更令他心痛不已。这一刻他甚至想要反悔,只要能够守在她身边,他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看不到她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得不到她的消息她的喜怒哀乐一切一切,沈佺突然感到浓浓的恐慌和颤栗,那样的日子,他要怎么过?   姚存慧煞白的脸色微微回缓,眸中也渐渐回了几许清明,她淡淡一笑:“呵呵,没想到——这么快啊!”心里好空好空,好像有什么最重要、最坚实的东西被猛的抽走,除了空,还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恐慌。   他是真的要走了!   他说的,最多三年。可是三年之间,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三年之后,谁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三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   姚存慧的心骤然一痛,泪水弥漫了眼眶,透过凄迷的水光,他的身形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化去眸中的泪水,挑了挑眉,扬眉笑道:“一路顺风,好好保重,我,等着你凯旋归来,迎娶我做你的新娘!”   “一定会的!”沈佺猛的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他的头抵在她的肩膀,埋进她的颈窝,微热细腻的肌肤和淡淡馨香令他又心碎又觉温暖,他在她耳畔一字字坚决道:“慧儿,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娶你!慧儿,答应我,一定要等着我,等我回来!”      第68章 谢府来人(一)      “嗯!”姚存慧用力的点头,鼻子一酸,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她死死的咬着唇,轻轻颤抖着,努力抑制着浓浓的窸窣鼻音。   湿热的泪水打落他胸膛的衣襟,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臂微微一松低头想要看她的脸。她固执的埋头其中不肯抬起,倔强的更紧环住了他的腰。   沈佺无声轻叹,抚慰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后,将她拥得更紧。   时光仿佛停止了流逝,昏黄的灯火轻轻摇曳,房中静静的鸦雀无声,两人相拥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老长老长,随着烛光,偶尔轻轻晃动。   “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西域那边气候不好,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面对什么,都要想一想我,想一想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等着你、牵挂着你!”半响,姚存慧轻轻松开了他,抬头含笑凝着他,雪白的小脸上,笑容温婉而恬静,却又透着深深的眷恋。   “我会的,你也一样,好好保重!”凝着面前这张俏丽的面容,沈佺心中晦涩难当,晦涩中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甜蜜。甜中带苦,苦中有甜。他第一次知道,人的感觉可以如此的矛盾却又如此的和谐。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个劲的含笑凝着他。她不敢再说,她怕一开口便是哭声。她不能成为他的心理负担,她要他放心的离去,再安然的归来。   沈佺送开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红绳串着的物件,是一片两指多宽的铜片,上边有雕琢的花纹和字迹,许是年月久远的缘故,铜片因氧化变得有些发黑。   “这是我小的时候奶娘为我求来的平安符,可驱邪避祸保平安,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慧儿,我不在的日子里,就让他陪着你吧!”沈佺握了握那小小的铜片,眸光变得温柔而怀念,向着姚存慧一笑,将那平安符小心的替她挂在脖子上。   姚存慧顺从的接受了,摸了摸这带着他的体温的平安符,轻轻笑道:“真好,就跟你在我身边一样!”   “呵呵!”沈佺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低沉的心情突然松快了许多,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恋恋不舍道:“慧儿,我该回去了!保重!”   “一路顺风!”姚存慧的心在这一瞬沉入了谷底,眨了眨眼睛,努力扬唇微笑。   沈佺点点头,深深的凝了她最后一眼,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倒退了几步,猛的转身,姚存慧目光一闪,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沈……”她嘴唇微动蓦然惊慌,踉跄的上前几步,呆了呆,定定的瞧着他消失的地方,身子晃了晃,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   他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三年,三年之后,真的可以物是人是吗?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容妈一进来,就看到她伏在桌子上无声哭得一塌糊涂,满脸是泪,不由大惊。   “容妈!”姚存慧转身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哽咽道:“他走了,他走了!容妈!”   “走了?”容妈轻轻拍抚着她,怔了怔,惊道:“是要出征了吗?小姐别哭了,别哭了啊!沈公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嗯,嗯!”姚存慧点着头,眼泪却流得更多了,纤细的肩头轻轻颤抖,压低的呜咽声凄凄清清。   “小姐……”容妈不知道该劝她什么,默默的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她其实并不赞同小姐同沈公子私下来往,可是沈公子救过小姐啊,如果没有沈公子,小姐的腿就要瘸了!后来,他又帮过小姐许多次,与小姐相处时言行举止也是规规矩矩,对小姐十分尊重。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小姐,小姐对他也是同样的心思,于是慢慢的她也接受了他。可是没想到,他是要到西域去打仗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知明天会怎样,若是万一——   容妈心头一凉,不敢再想下去!但愿,小姐不会这么命苦!   打着带姚诗赞出去骑马散心、活动筋骨的旗号,姚存慧陪同一起出了城。   站在高高的山顶上,远远的官道上,人龙蜿蜒绵长,旌旗迎风招扬,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睁大着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眺望着,任由泪水流过脸庞。她知道,这里头有他的身影,她的心系所在。   一定要回来,一定!   回城途中马车里,姚诗赞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时打量姐姐,欲言又止的神情十分矛盾,清澈的眸底隐有担忧和关心。   “赞儿,你怎了了?”姚存慧偶然挑眉瞥见姚诗赞的神情,不觉诧异笑问。   “二姐,”姚诗赞挪了挪身子靠近她一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说道:“二姐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赞儿做错什么了?二姐,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脑子里“嗡”的一下,姚存慧泪水几要夺眶而出,飞快的眨眼努力忍住,缓了缓情绪,陪笑道:“二姐没有心情不好,赞儿很乖,也没有做错什么!”   “真的吗?”姚诗赞显然不信。   “当然是真的了!”姚存慧笑笑,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二姐怎么会骗赞儿呢?”   “嗯!没有就好!”姚诗赞眼睛闪亮闪亮的,扬起灿烂的笑容:“我要二姐快快乐乐的,等我长大了保护二姐,谁也不能欺负二姐!”   “好好好,二姐可等着赞儿长大呢!”姚存慧咯咯一笑,心中温暖。她还有赞儿,还有大姐,还有容妈,她要振作啊,要努力的保全自己,保全所有爱自己的亲人,努力的等他回来!   前世,他平安回来了,今生,定也一样!不同的是,今生,有她在等他!   回到姚府,姚存慧先将姚诗赞送回了鸣凤轩,交代了梨香、芹香一番,方回了落梅院。   “二小姐回来了!”容妈迎了上来笑道:“二小姐累坏了吧?我这就叫人到厨房催水去,您啊好好的泡个热水澡!夫人那边遣人来说了,今晚一起到正院那边吃饭呢,说是老爷的意思!”   “爹的意思?”姚存慧脚步顿了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印象中,除了年节、每月初一十五,几乎没有平日里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有时初一十五都是各吃各的呢!   容妈摇摇头:“应该是有什么事,不过具体不知。听四姨娘说,”容妈压低了声音:“四姨娘说看夫人和乔妈妈的样子,好像很是高兴,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马氏很高兴?那对她来说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了!姚存慧笑了笑,说道:“先别管了,横竖晚上过去了便知道了!”   就怕马氏背地里下什么黑手,既然叫过去吃饭宣布,况且父亲也在,料想还有法可应付。   “二小姐说的是!”容妈亦笑,吩咐人安排姚存慧沐浴不提。   估摸着差不多开饭时分,姚存慧先去鸣凤轩接了姚诗赞,姐弟二人一起往正院走去,红蓼、梨香等随行在后。   不多会儿,姐妹姐妹四个并马群芳都到了,众人陪着马氏坐在一起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四姨娘垂手侍立在马氏身后,身姿挺直,面容平静柔顺,不时替马氏捧茶拿递东西,十分服帖规矩。   姚存美的话却不太多,眼角也不朝姚存慧斜一下。先前两人的梁子结的大了!   没一会儿姚老爷也回来了,褚色玉璧暗纹宁绸长袍贴身而裁,加上最近顺风顺水,家庭事业两相宜,显得整个人格外精神,满面红光,一坐下便笑着叫过姚诗赞去抱着,亲亲热热的同姚存慧姐妹们说了好些话。   马氏便命摆饭,众人来到饭厅,一一坐下。   四姨娘是没有座位的,站在姚老爷和马氏身边布菜服侍,姚老爷不经意偏头抬眼瞧了瞧她,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想了想,终于又转了回来什么都没有说。马氏的脸色立刻沉了两分,顺势瞥到浑然不觉发生了何事的四姨娘,神色这才又缓了回来,暗叫痛快!   食不言寝不语,姚家的规矩也是如此。饭桌上除了姚老爷偶尔替姚诗赞加菜,询问他一句两句,余者皆无言语,只是默默吃着。   “爹爹和母亲叫我们姐妹过来吃饭,可是有什么缘故?”饭毕,在花厅中坐下喝茶,姚存嘉微笑着问道。   姚老爷和马氏相视一眼,呵呵一笑,目光一扫,凝着姚存嘉含笑道:“自然是有缘故,跟嘉儿你有关!你未来的婆婆谢夫人过些日子要来咱们府上商量你和谢府大公子的亲事事宜!可见谢夫人多么重视这门亲事,嘉儿,你真是好福气!”   “……伯母——要进京来咱们家?”姚存嘉脸上一热,顿时愣住了。两家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宁,相隔千里之遥,这婚事办起来的确麻烦需要沟通。不过,按道理谢家来个老成的管家、两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就可以了,谢夫人亲自前来,实在没有必要,且透着纳罕。   姚存嘉和姚存慧悄悄相视一眼,在各自眼中看到意外。   姚存慧更是手心紧了紧,身子微微的颤了颤。她猛然记起,前世谢家也来了人,不过不是谢夫人,而是谢府的管家和嬷嬷。   马氏,一定跟她有关系!      第69章 谢府来人(二)      也不知那管家和嬷嬷在姚府发生了什么事,一切的变化便由他们离去之后而起。   “是啊!这是多大的体面,嘉儿啊,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哄得谢夫人欢心,只要她喜欢你,将来你在谢府的日子才能好过!”姚老爷笑眯眯的,满面慈爱。   “爹!”姚存嘉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跟准婆婆相处,既不能让她觉得轻狂,又不能怠慢,既要保持女儿家的矜持娇羞,又要拿出未来儿媳的态度分寸,这还真是考验人!   如果这个准婆婆是个相熟的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姚存慧望着姐姐的目光中闪过忧虑和同情,比最熟悉的陌生人还要难搞定吧?   “你爹说得对!”马氏按压住心底的冷笑,亲切道:“嘉儿啊,只要未来婆婆喜欢你,将来在谢家你的地位那就是安如磐石、稳稳当当,任谁都动摇不了!谢夫人亲自前来,这是你的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呀!”   “对,对,正是这话!你母亲说的不错!”姚老爷十分高兴的附和,深以为然。   “女儿……女儿明白!”姚存嘉心乱如麻,勉强点头一笑。   如果有亲生母亲从中穿针引线,怕是还好些,马氏,姚存嘉暗暗瞟了她一眼,她不煽风点火、从中生事就好了,如何还敢指望她帮着自己?若是谢夫人来访期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事,将来自己的日子岂不是——   姚存嘉心中一惊,脸色微微的变了变。   “爹,既然如此,不如就安排谢夫人她们住在清风苑吧,女儿记得清风苑背后是一片竹林,甚是清雅,而且离摇芳院很近,方便姐姐就近照顾。”姚存慧含笑说道。   既然谢夫人一行已是非来不可,倒不如将一切掌控在己方手中,若是由着马氏安排布置,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姚存慧暗暗睨了马氏一眼,果然见她眸底闪过不快。   “对,清风苑就不错!房舍也整洁明亮,院子也宽敞,重新打扫布置一下就可以了!”姚老爷十分赞同连连点头。   马氏嘴角微微抽了抽,淡淡笑道:“既如此回头我便叫人收拾了,还有半个月左右谢夫人一行才到,时间尽来得及!”   马氏本来是想安排谢夫人等住进芙蕖馆的。这芙蕖馆临水而建,门前便是一片荷花,如果是六七月份,荷香盈盈,碧叶如涛,自是赏心悦目,美景如画,可是如今是深秋啊,面对一池的残荷断梗,恐怕没有谁的心情能好得起来。谢夫人心中不痛快,那就对了!   没想到,姚存慧却抢在里头先说了,理由既现成又冠冕堂皇,她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姚存慧要的却不仅如此,马氏话音刚落,她便又笑道:“爹爹、母亲,女儿觉得不如让大姐来负责收拾布置清风苑吧,这是大姐的孝心,谢夫人知道了必定高兴的!而且也展示了大姐管家的才能呀,将来谢夫人定能更加看重她!”   “住口!”马氏忍无可忍,瞪着她训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口里说的是什么!这些是你能插嘴决定的吗!”   “女儿,女儿也是关心大姐……”姚存慧一怔,委屈的瞟了一眼马氏和姚老爷,不安的摆弄着衣带缓缓低下头去。   “夫人别怪慧儿,”鉴于二女儿做事越来越得他的心,姚老爷见她委屈心中略微不快,更重要的是她的提议甚合他的心意,便道:“我看慧儿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就好!嘉儿啊,这事就由你来负责吧!”   “嘉儿从未管过家,哪里知晓其中的门道厉害,这收拾院子也不是那么人简单的,万一一个不妥惹得谢夫人不快,岂不是平白生了嫌隙?”马氏瞟了姚存嘉一眼,面有忧色。   姚存慧眼睛一亮,不怕死的又抬起头脱口说道:“这有何难?请外祖母那边暂时借个老成的嬷嬷指点一二不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马氏立刻顶了回去:“这是咱们姚府的事,虽说是亲戚,可也不好麻烦云家的人,若是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姚家连个布置屋子的人都寻不出来的,岂不是惹人笑话!”   “怎么会,”姚存慧笑道:“远来是客,谢夫人更是贵客中的贵客,咱们家又没人了解她的喜好,向外祖母那边打听打听这也是尊重贵客的意思,哪里有那样糊涂人会笑话呢!只会说咱们家行事细致,热情好客!”   “糊涂人?你莫不是说我糊涂?”马氏哪里想到姚存慧敢一而再再而三当着姚老爷同她顶嘴,气得脸色有些发黄。   这句话说得重了,不是姚存慧能受得起的。   “女儿不敢!”姚存慧连忙站了起来,低头垂首不语。   “好了好了!慧儿先坐下。”姚老爷不是傻子,见她们母女两个唇枪舌战微微的觉得有些不对,略一沉思,觉得还是姚存慧说的有道理,这门亲事本就是云老太君做主定下的,云家与谢家也算旧识,云老太君生日,谢府也是派了一位爷和大管家送了大礼过来的,让云老太君派人来帮衬,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嘉儿,你觉得呢?”姚老爷转而望向姚存嘉。   他的意思,姚存慧说的有理,更倾向于姚存慧的主意;可是当着儿女下人,又觉不便反驳夫人的意思折了她当家主母的脸面;且也担心自己先答应了下来万一姚存嘉做不好;倒不如问姚存嘉、让她来拿主意,各方的面子都全了。   姚存嘉笑了笑,瞧了父亲一眼,又瞧瞧母亲,含笑道:“母亲为女儿和姚家的考虑女儿甚是感激,只是慧儿说的也不错,女儿,觉得自己能够做好此事!其实便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母亲便是了,外祖母那里也不是外人。”   “好,好!不愧是我姚年义的女儿,有志气、有主意!”姚老爷格外高兴,呵呵的笑着,向马氏笑道:“既然嘉儿能够做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云家那边,还得你派人同岳母说一声。”   “既然老爷和咱们大小姐都这么说,我也没有什么意见!”马氏点点头,对姚老爷那句“岳母”弄得甚是不快,倒好像,她倒成了个外人了!心里暗暗“呸”了一声:什么岳母!那女人早死了,哪里来的岳母,你如今的岳母,是我马家的人!   “女儿毕竟是头一遭办这事,母亲慈悲,还想跟母亲要个身边人帮衬帮衬呢!”姚存嘉含笑恭敬道。   马氏挑了挑眉,姚存嘉既然信心满满的揽了这档子事去,她既然做不了主便想索性撒手不管,由着她去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想这丫头也精乖了,还懂得要她的人,将来有什么不周到、不妥当的,她也摘不干净。   偏偏姚老爷还在一边点头称是,笑着向她道:“嘉儿说的有理,你看谁合适给她派个人吧!”一副嘉儿还是很尊重你的的意思,让马氏心里格外膈应起来。   马氏笑笑,瞟了一眼乔妈妈:“乔妈妈,明日起你帮衬着大小姐!一切听从大小姐的吩咐!”   “是,夫人!”乔妈妈躬身领命。   “谢谢母亲。”姚存嘉笑了笑,又道:“江南富庶,谢家更是富贵讲究人家,这一应器物摆设——”   “叫你母亲打开库房,需要什么你尽管从中拿便是了!这是大事,也是要紧事,务必不能疏忽了叫人找出错处来,失了咱们家的脸面。”姚老爷心领神会,一锤定音。   “女儿明白了,女儿不会教爹爹、母亲失望。”姚存嘉一笑,不再言语。   接着,又讨论了许多此事的关联首尾,说话的多是姚老爷,马氏偶尔也表示几句慈母心肠,姚存嘉不时温柔称是,姚存慧乖乖陪坐不语,姚存美一脸不屑亦是不语,马群芳一言不发却听得很认真专注,眼底暗暗羡慕。   姚存慧终于放下心来,最起码,在住宿上不会出什么岔子了。若由着马氏来,暗地里摆上两道,这种事情又不好说出来。那谢夫人嘴里不说心中难免不快,存了嫌隙,对姚存嘉难免没有看法,将来姚存嘉嫁过去,她虽不至于为了这么一点旧事故意找她的茬,至少在她的心里对她存了不良的印象。   眼见说的差不多,姚存嘉姐妹姐弟等便起身告辞,姚老爷挥挥手让她们离去,又同马氏细商了好一会,才带着四姨娘走了。   马氏如往常一样恭送至门口,手中的帕子捏得几乎没了正形,咬咬牙,恨恨瞪了一眼摇芳院的方向,心底冷笑:姚存嘉啊姚存嘉,这事才刚刚开始呢!想以此讨好谢家夫人,做梦!   “每日在夫人跟前立规矩,让你受苦了。”榴花山房中,姚老爷却是心疼的跟四姨娘说道,大手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脸。   “老爷说哪里话,”四姨娘闻言微微的有些不好意思,嘴角轻轻一翘,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温婉柔顺的将头依偎在姚老爷的肩膀上,淡淡道:“从前婢妾也是这么侍奉夫人的,并没有什么受苦。这是婢妾的本分。”   “你呀!”姚老爷失笑,摇头轻叹道:“倒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70章 谢府来人(三)      姚老爷对四姨娘不禁真心有几分怜惜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是这副善解人意、任劳任怨、温柔和顺的模样,他也曾以为她做戏,每每言辞试探之中,暗暗打量她的神情,可他没有看出半丝的异常,她所做一切,皆为真心。   他对她正是上心的时候,郎情妾意、鱼水欢浓,他对她本就不自禁的有了几分疼惜怜爱,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如果姚老爷再有怀疑,那四姨娘做人也太失败了点。   “这立规矩也不必整日整日的,适量而止就好,像你这样,身子骨怎么受得了?我还等着你给我生儿子呢!”姚老爷一笑,顺手在她雪白的腮上拧了一把。   四姨娘面上一热,娇羞的躲避:“老爷!”   姚老爷愉悦的大笑起来,轻轻拍拂着她的背后笑道:“好了好了,这事我会同夫人提的!你放心便是!”   跟马氏处处不顺、事事烦心比起来,姚老爷只觉得今年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儿子的旧疾痊愈了,前岳母家交往的关系更近更亲了,大女儿的亲事马上就要成了,二女儿原来竟这么聪慧能干,朝廷要打仗粮食生意越来越好,还有得到了眼前这朵品貌脾性皆是上乘的解语花,若是再添一个儿子,那真是人生再无所求,这一辈子就圆满了!   “老爷,如今大小姐的亲事最要紧,这个当口还是算了吧。”四姨娘盈盈水眸凝着姚老爷,朱唇轻启含笑道:“老爷一再这么说,若是婢妾再拒绝便是婢妾不识好歹了!可是这当口,大小姐的亲事最要紧,婢妾不想因为婢妾的事情影响了夫人的心情,不如一切等大小姐出嫁之后再说吧,好不好,老爷?”   姚老爷一怔,对着这样一双温柔的妙目,善解人意的小脸,姚老爷心底百般滋味呈杂,他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为他着想,为府中着想,果然是识大体啊!   “好,霞儿说的有理,那就依了你吧!”姚老爷轻轻一叹,不免感叹自己何德何能,半老的人了竟然得了这么一个可人意儿的红颜,自己怎么不早发现她的好呢?   “玉澜堂的首饰这两日又有新货了,明日给你再置两套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珍珠?宝石?翡翠?还是赤金点翠?还有胭脂水粉、衣裳料子、吃的用的,你喜欢什么跟我说,我叫人给你买。”姚老爷一下子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四姨娘以表达心中的疼爱,又笑道:“可惜现在不便带你上街,等你怀了孩子,一切便名正言顺了!”   四姨娘微微一笑,轻叹道:“老爷对婢妾这么好,婢妾已经知足了,首饰衣裳脂粉什么的都有呢,有定例的,也有老爷和夫人送的,根本用不完,老爷这会儿就不必费心了!婢妾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哪儿配戴那些个珍珠宝石赤金点翠的首饰啊?别说夫人见了要心中不快,传了出去,岂不是有人要说老爷宠妾灭妻?对老爷名声也不好!”   姚老爷身子微僵,目光有些闪烁,盯着四姨娘的眸子一眨不眨,半响问道:“霞儿,你真心是这么想吗?你跟了爷就没想过享受富贵?”   四姨娘心中一惊,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冷静的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儿太过了!毕竟,自己是以丫鬟上位,不图富贵生活图什么?难不成说是真爱?   自己可是在马氏身边天长日久的,跟姚老爷也不知见过多少面,如果是仰慕老爷,为何要在亲事初定的时候引诱了他?虽然和温妈妈家的亲事并未真正公开,但是姚老爷是个多疑之人,纳了自己之后他必定会派人去查自己往日的事迹,那么这事他肯定也知道了,他一直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及半个字,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根本不在乎,还是不动声色?   四姨娘心里一时有些胆颤,二小姐不止一次跟她说千万不要小看了老爷,她虽然听进去了,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毕竟,她谨记着妾室的本分,跳出争宠的圈子来行事,他对自己是一日比一日更疼更宠,就连马氏对自己都放松了警惕。   床榻之间缠绵之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她渐渐的也就放松了警惕,忘了他先是姚家的老爷,然后才是她的男人!   四姨娘一怔,眸子中渐渐盈上了水雾,容颜也有些凄楚哀愁,慢慢的垂下了眼睑。姚老爷竟然没有安慰她,仍旧是那么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的盯着她。   “婢妾先前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说不想富贵、不渴望被人伺候的好日子,老爷您信吗?连婢妾自己都不信的!可是,婢妾,婢妾心里怕啊!婢妾唯一的依靠便是老爷,老爷对婢妾太好了,婢妾只怕自己无福消受!婢妾只想守着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这就够了!只愿老天垂怜,能让婢妾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其他的,婢妾什么都不想,也不是婢妾能想的!毕竟,比起从前奴婢的生活,婢妾如今的生活已是一个天一个地了不是吗?婢妾还能再祈盼什么呢?婢妾还没有那么糊涂!说一句僭越的话,纵使婢妾耍尽千般心思、万般手段斗垮了夫人,那又如何?姚家这么大的家业不可能没有主母,到时候老爷必定是要续弦娶新夫人的!婢妾是奴婢出身,难不成还能够将夫人取而代之吗?纵使老爷心疼婢妾要将婢妾扶正,姚家也丢不起这个脸面!婢妾心里至始至终很清楚这一点!再说了,如今的夫人纵然不喜婢妾,可终究与婢妾有主仆之情,只要婢妾谨守本分,她不会对婢妾怎样,若是来了新夫人,恐怕第一个就要拿婢妾开刀吧!婢妾又岂会那么傻!”   四姨娘忍着泪水,柔肠百转的低低说着这番话,那种凄苦、无奈、认命、冷静的情绪半隐半露,粉颈低垂,面上隐隐可见溶溶水光。   “霞儿真是玲珑心肠,”姚老爷轻叹,似笑非笑的说道:“还是夫人会调教人啊,霞儿这番话果然有道理,有这份心思做妾室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四姨娘心中大惊,身子不受控制的震了震,索性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直面着姚老爷哽咽道:“老爷这是何意?呵呵,是了,您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哪里能够理解一个奴婢的心思?我们为奴为婢的,若不认清现实,心比天高,那就是死路一条!婢妾还不想死,还想珍惜这一条贱命!不瞒老爷说,夫人先前想将婢妾许配给温妈妈的小儿子六子。婢妾当时一听就懵住了,不知怎么的,心里像被剜了一块那么难受,只知道自己宁死也不能够嫁给他的!原本婢妾还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可是那日撞到老爷身上,婢妾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婢妾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仰慕了老爷,婢妾……”   四姨娘声咽气堵,忍不住呜呜咽咽的低泣起来,猛然起身向梳妆台走去,翻着抽屉里的剪子含泪向姚老爷道:“今儿婢妾什么都跟老爷说了,老爷信也罢不信也罢婢妾统统都不在乎!大不了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省得这一颗心整日煎熬,婢妾出身低微,如今更是个勾引主子、不要脸的贱货,还有谁会高看婢妾一眼?老爷就当是婢妾自作自受吧,好人家的女子多的是,只要老爷开口还愁纳不到合心意的?婢妾算的了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傻子!”   四姨娘越说越伤心,竟真的勾起了几分凄凉无助的心肠,一手将发髻打散,举起剪子就剪。   “霞儿!霞儿你干什么!”姚老爷吃了一惊,忙上前强行从她手中夺下剪子,气急道:“有什么好好说就是,这是做什么!”   四姨娘的话他不能不动容,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如此开诚布公的将心剖在他面前!她的无奈、她的苦、她的痛、她的心令他心底突然有一种震撼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似甜似苦似怜似爱,他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竟是个什么!   “老爷何必拦着!老爷既然始终不放心婢妾,就不要再给婢妾希望了,让婢妾离开反倒干净!”四姨娘捂着脸无力哽咽,羸弱的双肩轻轻颤抖。   “好了好了,别哭了,”姚老爷长叹一声,将四姨娘紧紧拥在怀中,竟然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温柔的替她拭泪,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性子烈的!”   “老爷是在笑话婢妾吗!”四姨娘微怒,用力挣开姚老爷的怀抱,拨开他的手,嗔怒瞪着他。   姚老爷一愣,不由失笑,仍旧抬手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拂着她的肩膀:“不笑不笑!唉,是爷不好,爷不该那么说!可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怎么着也够了吧?”   “婢妾也是个人,老爷如此对婢妾,还不许婢妾分辨?”四姨娘不管不顾起来,性子果然是个倔的,毫不犹豫掰开姚老爷的手挣脱他的怀抱。      第71章 谢府来人(四)      不知为何,姚老爷对她的无礼不以为意,心中反而觉得愉悦轻松了几分。当下也不恼,仍是凑上前将她拥着,在她脸上吻了吻,连连温言道:“是爷的错,都是爷的错还不行吗?往后爷再也不会怀疑你了好不好?霞儿啊霞儿,这样就很好,有什么话明明白白的同爷说出来,爷岂是不讲道理、不明事理的人?你既做了爷的女人将那些忧虑担心都收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谨守本分,爷一切都会替你打点好,哪怕将来爷不在了,也不会——”   “爷!”四姨娘原本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终于动容,纤细的手指飞快的按在了姚老爷的唇上不许他说,嗔着他道:“不许说这个,婢妾,婢妾不爱听!”   姚老爷一怔,心里竟莫名一喜,有一股暖暖的暖流缓缓流淌而过,呵呵笑道:“好好好,霞儿不爱听爷不说了便是!”说着又轻叹道:“好霞儿,爷可再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了!往后休要再说什么奴婢不奴婢了,外头再好人家的姑娘,也没有一个比得上霞儿的!”   “老爷……”四姨娘抬了抬眼睑蓦地又飞快垂下,终于没有再抗拒,柔顺的伏在姚老爷的怀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眸中微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今天这一关终于过去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无论如何,老爷不会再疑心她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时间不早了,安置吧!明日你就不要去夫人那边了,我会同夫人说你身子不适,好好休息一日。”姚老爷说着,见她微微有些迷茫的望着自己欲要反驳,便笑道:“你自己照照镜子,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儿,明日见了夫人,你怎么说?”   四姨娘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的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马氏不得不派了人去云家,同云老太君说了谢家要来人欲借人帮忙布置院子之事,云老太君对姚存嘉的婚事也极上心,二话不说就将身边最得用的兰嬷嬷给派了过去,跟着兰嬷嬷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办事稳重、性子聪慧的二等丫头。   有兰嬷嬷坐镇,姚存嘉和姚存慧办起事来得心应手,乔妈妈心中不忿,一开始也暗暗的做了些小动作,可是哪里是兰嬷嬷的对手?两三回过后便不敢了,老老实实的听从分派。马氏心中暗恨,却是当机立断,放弃了机会,只管由着姚存嘉姐妹和兰嬷嬷折腾。   这一日,马氏和姚老爷将姚存嘉姐妹叫到了正院问话。   “刚刚接到消息,后儿谢夫人就要到了,清风苑那边准备得如何了?”马氏问着轻叹一声:“说起来也怨我,哪里想得到谢夫人会提前出发、赶路又这么急呢?”   姚老爷面上也有些担忧,蹙眉道:“明日将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看有什么不妥当的赶紧改了过来,一定要给谢夫人留个好印象!”   姚存嘉姐妹悄悄递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知肚明。   姚存嘉更是暗暗捏了把汗。原本姚存慧跟她说马氏极有可能在时间上做手脚所以一切的准备都要往前赶、要快,她还不太敢信,毕竟这事要是父亲知道了,哪里会轻饶了她?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幸好姚存慧坚持,自己对妹妹素来疼爱,不想在这事上同她争执便也同意了,否则今日就难说话了!   谢夫人到的时间,比之原来提前了整整六天。   “爹爹放心,今日所有的布置陈设都安排好了,院子里的摆放的盆景花卉也都按着谢夫人的喜好摆放妥当,明日检查检查,再着人好好清扫一遍即可。”姚存嘉起身笑回。   姚老爷神情放松了下来,点头含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咱们嘉儿果然有几分能耐,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快!”   “可不是,嘉儿是真用心了!”马氏也笑着道。   “大主张都是禀了母亲拿主意,亏了兰嬷嬷和乔妈妈帮衬着,还有慧儿,女儿自己,出力有限!”姚存嘉笑了笑。   “嘉儿也太谦虚了!”姚老爷越发高兴起来,呵呵笑道:“这也说明了你知人善用,有德有才,若非如此,兰嬷嬷和乔妈妈岂肯尽心帮你?既然如此,明日便让兰嬷嬷回去复命吧,也好教老太君放心。记得要厚厚的赏,多说几句好听的,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回去!”   云家虽是至亲终究外人,让谢夫人来府看到云府的人在,总归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是,爹爹!”姚存嘉自是明白父亲的心意,连忙答应了下来,又笑道:“不如,今儿请爹爹和母亲也去清风苑走一趟,顺便帮女儿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姚老爷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那这会儿就去吧!”顿了顿又道:“明天我要出京去一趟天津,可能得后天下午才回来。谢夫人来了,夫人你好好的招呼,晚上的晚宴我定能回来参加,别忘了将二房的人都叫上。嗯,嘉儿,你亲自去请你二婶吧!”   姚老爷是男主人,谢夫人的丈夫又不曾一同前来,双方又并不是太相熟的人,他留下来接待谢夫人总觉得有点别扭,想了想索性不如避开去;还有二房的毛氏,素来同马氏不对头,万一这次又使坏也是头疼,所以他特意交代让姚存嘉亲自去请,只盼她看在侄女的面子上安分一回。   马氏和姚存嘉一一答应了,于是一行人往清风苑行去。   姚老爷见过之后十分满意,连连夸赞姚存嘉,又向兰嬷嬷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兰嬷嬷不卑不吭的礼貌回应,姚老爷更是暗赞:云府出来的老仆,行事气度果然不同一般!   很快又过去一天,据马氏说,谢夫人一行应该是上午到,具体时间还不好说,让姚存嘉、姚存慧、姚存美、姚诗赞都好好准备着。   时间范围太大,说了等于没说。姚存慧姐妹哪儿敢掉以轻心?一大早给马氏请过安回了院子便忙着穿戴收拾起来,一起在摇芳院等候。   宁肯穿戴好了静静等候着也好过人到了家门口急得手忙脚乱。   果然,姐妹俩刚刚穿戴好不久,便有容妈派去暗暗打听消息的小丫头飞奔回来,气喘吁吁的说谢夫人一行还有一条街进了胡同了,很快就到府门外。   可是,马氏那边还是没有派人来请。   姚存嘉、姚存慧、容妈不禁暗暗着急。   马氏那边不派人来请,姚存慧倒没什么,随便一个理由都能打发了去,可是姚存嘉急巴巴的就凑上去,府中下人们定要笑话,背地里不知还要编排出什么来,三言两语传了出去,或者就这几日传到谢夫人耳中,难免要落下个不够端庄、举止轻浮、性子阿谀谄媚的名声。   “容妈,咱们只能等吗?”姚存慧暗暗着急。父亲还真是够信任马氏的,居然将这事就交给她了!马氏只要迟一刻派人来报,去得迟了,谢夫人心里也会留下成见,至少,一个“不懂礼数”是跑不掉了。   “不然还能怎样!”容妈轻叹,同样的愁容满面。   姚存嘉的脸上,已经现出了微微的苦笑。没有亲生母亲在,就连一门板上钉钉的亲事都能凭空生出这许多波澜来!   “我先去看看!”姚存慧一跺脚,不等容妈呼唤,提起裙子朝正院那边飞奔而去。   马氏什么事情做不来?她不能让姐姐被人说三道四,可是她是局外人啊,就算被说句闲话又怎样?反正沈佺也不会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不要她。   “母亲!”马氏正在乔妈妈、彩霞等婆子丫鬟的簇拥下正要出院门,乍然看到气喘吁吁的姚存慧不由一怔。   “你这是——”马氏挑了挑眉,一时有些愣住。   “呵呵!”姚存慧笑笑,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笑嘻嘻道:“谢夫人她们什么时候到啊?女儿真的好好奇啊,真想快点儿见到她们呢!”   “正要叫人去通知你们呢!正好,你赶紧回去告诉嘉儿吧,一道去外头迎一迎!”马氏不得不发话,说着皱眉,目光在姚存慧身上打量,训斥道:“你看看你,一个千金小姐这么不庄重,跑成这样!叫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回去让容妈和红蓼、红枝给你略微收拾收拾,别错了礼数了!”   “知道了,知道了!”姚存慧一连声答应,转头就跑。   “你说这——”马氏偏头望了望身边的乔妈妈,目瞪口呆。   “二小姐不过是替大小姐高兴坏了,夫人,咱们且出去吧,一会儿少爷、小姐们就到了!”乔妈妈笑了笑。   四姨娘连忙上前扶住了马氏的胳膊,手心里暗暗捏了把汗。二小姐为大小姐可算是尽心尽力了,若非她奔过来撞上夫人恰好出门,只怕夫人到了府门外才会叫人去通知大小姐吧?但愿她刚才的暗示二小姐看懂了!   姚存慧飞奔回到摇芳院,忙道:“大姐,走罢,母亲让我通知大姐一起去府门外迎接谢夫人等!母亲已经先过去了!”   “你——”   “我没事,走罢!”      第72章 谢府来人(五)      姚存嘉点点头,感激的望了姚存慧一眼,姐妹两个并容妈牵着姚诗赞由丫鬟们陪着一同往府门外走去。   所幸姚存慧本是中医出身,对养生较为注重,平日里也坚持锻炼身体,不然这一来一回的奔跑一气早不知腿软成什么样了。而如今不过一会儿,她便缓回了神,平静了气息。   姐妹两个匆匆而去,半道上冷不防斜里冲出来一个丫头,手中托着个托盘,盘中放置着茶壶,眼看就要撞在姚存嘉身上。   众人不由惊呼起来。   姚存慧眼明手快一闪身挡在了姚存嘉面前,一壶的茶水尽数泼在她的身上,淋漓尽致。   清脆的瓷器落地声中,小丫头吓黄了脸,慌忙跪下哭着磕头求饶,容妈、红蓼等惊呼一声忙上前扶着姚存慧,又气又急骂那小丫头。   “慧儿,有没有伤着!”姚存嘉亦是心头一紧,急忙过来。   “大姐你没事吧?”姚存慧也忙检查姚存嘉的衣裳,见无恙方暗暗舒了口气。   “茶水是凉的,我没有事,大姐你先过去,我回去换身衣裳再说!快去吧大姐!”姚存慧急忙道:“再不去谢夫人可就到了!”姚存慧轻轻的又同姚存嘉说了两句什么,忙催他快去。   姚存嘉一咬牙,睨了那丫头一眼,神情复杂的瞧了瞧姚存慧,点头“嗯”了一声,由绿荷等伴着去了。绿荷等不敢怠慢,生怕再发生类似事情,一路上半点不敢松懈。   地上的小丫头仍哭得一片凄惨,说是正要拿夫人那里的茶壶茶杯去小厨房清洗,没想到冲撞了二小姐,求二小姐饶命!   “好了别哭了,”姚存慧淡淡笑道:“不就是撞了一下吗,什么饶命不饶命的,哪里就这么严重起来?容妈,回头记得跟母亲说,就说是我不留神撞了这小丫头,这一套茶壶的钱由我来赔!还傻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收拾干净。今儿府中要来极重要的贵客,你这么哭哭嚷嚷的,惊扰了贵客,你看老爷夫人饶不饶你?”   小丫头一愣,没想到姚存慧会这么轻易饶了她,还将责任扛在自己身上,又被她后一句话点醒,脸上一白,说了声“谢二小姐!”慌忙止了哭声爬了起来。   “以后小心点,冲撞了主子,是要受罚的!”姚存慧笑笑,带着姚诗赞、容妈、红蓼等折回落梅院。   这一身衣裳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去接谢夫人了。   姚存慧暗自叹气,在这府中,真是半刻也不能松懈,马氏的花样令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自己飞跑去正院一趟,接收到四姨娘悄悄传递的信息,今日情急疏忽之下,还真就着了马氏的道。   当时那种情形,自己和姐姐满心里只想着赶紧赶去府外迎接谢夫人,哪里会分神提防别的呢?   “二小姐您也太好性子了!那丫头,”容妈瞟了一旁的红枝一眼,转口道:“分明就是故意的!”   “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我一个大小姐,何必跟个小丫头子计较!”姚存慧宽容一笑。   小丫头当然是故意的,不但是故意撞了上来,还是故意放声哭嚷着求饶,倒是一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的阵势。想要闹给谁看?答案不言而喻。她怎么能够如了那人的愿?   马氏会指使个小丫头行事,她就不会将计就计反利用一下吗?她不但息事宁人,还要大度将事情揽下,更要提点那小丫头,今日只要她这一撞上来,就是没规矩冲撞了主子,如果她没有放过她,如果闹到马氏、谢夫人无意撞见,最后挨责罚的只会是她,挨板子扣月钱定少不了!谁叫她没规矩冲撞了主子呢?在外人面前,这点面子马氏是要的,肯定要维护她这个“女儿”!而她这个“女儿”也讨不了好,至少在人前就有了个刁蛮泼辣的形象,妹妹是这样,那么同胞的姐姐会是怎样呢?   至于小丫头听了她的提点之后心里会怎么想,那就管不着了。   回到了落梅院,红枝忙叫小杏打水来给姚存慧清洗,红蓼、容妈忙着给她找干净衣裳换上,这一折腾下来,迎接谢夫人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容妈不觉眉头轻蹙,轻轻的叹了口气。要说今日,也是她疏忽了,竟没想到马氏会这么做!   姚存慧将姚诗赞叫过来,姐弟两个悄悄说了一会儿话,姚存慧便笑道:“容妈、红枝,陪我和赞儿去正院吧,红蓼留下看守屋子。这会儿想必谢夫人已经到了正院了,咱们直接过去吧!”   “这,二小姐,这会不会不太好啊?”红枝忍不住迟疑着说道。   “依你说不过去就好了?”姚存慧笑道:“虽然晚了一些,可总比不去要强!”   “二小姐说的是。”容妈也是这么说。谢天谢地,总算大小姐那里没有出状况,有大小姐在,总能掩护一二的。   姚存慧一笑,牵着姚诗赞、主仆一同过去了。   那厢,马氏携着姚存嘉、姚存美、马群芳已经接到了谢夫人,正分宾主在正院正厅中坐着寒暄。   谢夫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极好,加上江南山水养人,看起来更显年轻。她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神态雍容,一双凤眸温和似水,说话时含着浅浅的笑意,待人十分客气谦和,极具大家风范,穿着一袭浅紫色绣宝相花的妆花缎大袖衫,甚是讲究。   “谢夫人一路劳顿了!这一路可还顺利吧?”一时落座,丫鬟奉上茶来,马氏含笑相问。   “呵呵,多半时间走的是水路,倒是还好。”谢夫人客气笑答,目光在姚存嘉身上掠过,甚是满意。   “哎哟,也是你们南方人才这么说,要换了是我啊,走水路不知晕成什么样子呢!我看谢夫人精神、气色还好!”马氏听毕故意说道。   谢夫人一怔,随即笑道:“南船北马,的确如此。”   “嗨,马就更不行了,我只能坐车!”马氏又笑道。   谢夫人这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客气的笑了笑权当回答,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权当掩饰。她心里暗暗纳闷,这位亲家太太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劲只在船啊车啊上头纠缠?   谢夫人哪儿知道,马氏出身低门小户,待人接物的风格本就如此,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平日里关系稍微好些、谈得来些的夫人太太们同她也是差不多水平,像谢夫人这般的真正世家闺秀,根本没几个看得起她的,平日里更是几乎没有来往。   马氏心里自卑,见着谢夫人的仪态举止,雍容大度的风范与气质,心里下意识的就紧张怯场,说起话来更是语无伦次、不经大脑了。   姚存嘉柔顺含笑端坐在侧,手中的丝帕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里早急成一团。她是晚辈,接待的又是头一遭上门的未来婆婆,马氏这个做母亲的不主动为她搭桥铺路,她根本无法开口同谢夫人搭得上话。听马氏在那里说些不咸不淡不甚像样的话,姚存嘉只能暗暗叫苦。   “夫人,二小姐和大少爷来了!”秋月进来禀报。   “怎么这会儿才来?快让他们进来!”马氏挑了挑眉吩咐,又向谢夫人陪笑着道了歉意,心里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谢夫人口内笑着道“无妨”,心里对马氏却又多了一层看法:在客人面前如此态度对待自己的女儿,还真有点儿——   谢夫人心里暗暗嘀咕:先头云氏夫人去的早,这姐妹都是在马氏夫人膝下教导长大,不知这行事做派脾性上头,是否——   “母亲!”姚存慧牵着姚诗赞进来,眸光轻转,面上带着微笑,上前向马氏屈膝福身,陪笑道:“女儿耽搁了,请母亲恕罪!”又向谢夫人行礼陪笑道:“晚辈来迟,失礼之处还请伯母见谅!”   谢夫人笑着客气,马氏却面色微沉低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偏就你来迟了,还不快坐下!”说着又连连向谢夫人道歉。   这一回,别说谢夫人,就连谢夫人身后站着的嬷嬷和大丫头也愣住了:哪有做母亲的当着客人的面教训女儿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多么矜贵,岂能受这等委屈?而且,这姚夫人居然这半日了还不让小姐们正式拜见夫人、给夫人介绍,夫人的见面礼还在身上揣着呢!   “是,母亲。”姚存慧愣了愣,略微无奈的神情在眸底一闪而过,柔顺微笑着答应并不敢辩驳,眸光一带,又向谢夫人抱歉一笑。   谢夫人回以善意微笑,心里情不自禁微微起了两分同情怜悯:好好的孩子放在继母身边教导,还真是难!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倒是不错,就不知真实性情如何了。   “母亲,”那边姚诗赞松开了姚存慧的手,也上前依样画葫芦见过马氏和谢夫人,然后向马氏认真道:“都是赞儿不好,喝药时不小心打翻了药碗弄脏了二姐的衣裳,这才连累了二姐赶不及过来,请母亲不要责怪二姐,不关二姐的事。”那略显稚气却认真坦诚无比的态度令马氏心中一阵发堵,不由得暗暗咬牙:这么大点的孩子,都知道同自己作对了!      第73章 谢府来人(六)      “哟,原来是这样,下次你可得小心些。快坐下吧!”马氏笑道。   “谢母亲。”姚诗赞恭恭敬敬退下,挨着姚存慧坐下。   谢夫人眼睛一亮,瞧了姚诗赞几眼向马氏含笑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先前听说病着的那位?如今看来可是大好了,恭喜恭喜!”   “呵呵,是啊,今年刚刚有些起色,药仍是不断。”提起这事马氏心里便觉晦气,却又不好在谢夫人面前显露出来。   “小孩子身子弱,慢慢儿调理方可固元又不伤了根本,倒是急不来的!”谢夫人又笑道。   “呵呵,谢夫人懂得真多,说的蛮有道理的!您是不知道,为了他的病家里上下也不知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精神和银钱,如今总算无恙了,真是老天保佑!”   谢夫人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一时又微笑不语。   谢夫人见马氏尽东拉西扯些不甚成调的闲话,应付起来只觉格外费劲,姚存嘉姐妹几个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只得木头一样呆坐着。谢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目光扫过她们姐妹,只得主动含笑道:“这几位都是府上的小姐吧?个个都长得极好!”   偏生马氏还没听出暗示的意思来,听到谢夫人夸奖,心里反而有些不自在,胡乱点头笑道:“是还不错。也就能看罢了,哪儿比得上江南的姑娘们水灵呢!”愣是想不起来让她们正式见礼。   姚存慧听谢夫人这么说,再与姚存嘉交换了一个神色,不禁诧异。她坐不下去了,便向谢夫人陪笑道:“伯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晚辈们还不曾给伯母见礼呢!”   马氏愣了愣,这才笑道:“说的是,快上前给谢夫人见礼!”马氏脸上有些恼羞,她只觉方才迎接谢夫人的时候双方不是都见过了、招呼过了吗?这一坐下可不就算是熟人了?哪儿还用得着见礼?听姚存慧这么一提,再想想方才谢夫人多次言里言外的话,这才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刚才失礼了。   姚存嘉于是起身,主动上前拜见了谢夫人,也不指望马氏在旁说一句“这是大丫头存嘉”之类的话了。   谢夫人含笑瞧着姚存嘉,客气的抬手叫“快起来!”看不出半点儿打量的痕迹,从身边嬷嬷拿过一个巴掌大的小小锦盒递给姚存嘉,笑着道:“一点小玩意,留着赏人吧!”   “谢谢伯母!”姚存嘉双手接过,笑着屈了屈膝,稳稳回座。   接着姚存慧等都上前一一见过谢夫人,谢夫人一一赐了礼物,一件早在落座就该进行的事终于完成,谢夫人暗暗松了口气,不觉瞧了姚存慧一眼。若是将见面礼原封不动的带回去,那才是哭笑不得呢!   “母亲,谢伯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不如女儿先行领谢伯母她们去休息吧?”几句话过后,姚存慧又笑道。马氏是指望不上了,姚存嘉来说这些话又显得太着痕迹,只有她说还算勉强过得去。   “也好。”马氏总不能说不行,勉强一笑点头,向谢夫人说道:“府上已经安排好了,谢夫人就住在清风苑吧,让她们姐妹领您过去!午饭时我差人去请您,我们老爷今晚就能回来,今晚再给谢夫人接风洗尘!”   “您太客气了!”谢夫人笑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母亲,那我们先告退了!”姚存嘉起身向马氏施礼,旋即向谢夫人客气笑道:“伯母您请!”   谢夫人回以点头一笑,顺势起身,同马氏告别之后,由姚存嘉姐妹领着去了。   一路上几句话过,谢夫人见姚存嘉姐妹举止得体大方,言辞妥帖,对姚存嘉的印象不禁又好了几分,先头的不良印象也渐渐消散,只当是马氏太过紧张的缘故。   来到清风苑,见到内里一切布置,谢夫人和身边的方妈妈、冬雪等都愣住了,实在没想到会安排得这么合心意。   “时间仓促赶着布置的,我们姐妹也是头一遭办这样的事,心意满满,经验却不足,有什么不周、不到之处,还请伯母和妈妈、姐姐们海涵,若有什么需要,伯母尽管说,”姚存慧笑着拉了拉姚存嘉,指着东边笑道:“我大姐就住在那儿的摇芳院,出门就能看得到。有大姐就近照顾着呢,伯母您千万不要客气!”   众人皆听出两分戏谑,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谢夫人也瞧着姚存嘉笑。   姚存嘉脸色微红,嗔着姚存慧道:“慧儿!”   “我看样样都安排得极妥当,你们姐妹有心了!”谢夫人听说是她们姐妹安排的,诧异一笑。   “伯母满意就好!”姚存慧笑道:“对了,晚辈还得去看看弟弟,就先告辞了,失礼之处请伯母见谅。”   “小孩子可不就要仔细看着,你去忙着去吧!”谢夫人客气笑着,岂有不知姚存慧这是故意先行告退,好让姚存嘉和自己单独相处。   姚存嘉也知其意,心下感激。她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一开始总不好可着劲上赶着巴结未来婆婆,这样容易被人看轻,姚存慧在旁边,许多话她不便开口,姚存慧走了,自然该她说话了。   姚存嘉便命绿荷等领着谢夫人随行仆从们下去休息安置行李,又命人打了热水给谢夫人洗脸净手,糕点茶水亦一一备齐,陪着说了几句话,便留下谢夫人休息,自己告辞去了。   关起门来,谢夫人主仆方真正松透下来。   谢夫人半倚半靠在铺陈锦绣的软榻上,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出了一会儿神,嘴角微微的噙了笑意。   方妈妈打起帘子进来,轻轻唤了声“夫人”将青花茶碗奉上。   谢夫人抬眸瞟了她一眼,微微摇头,淡淡道:“搁在一旁吧。”   方妈妈应了声“是”笑着将茶碗搁下,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在谢夫人身边,片刻笑道:“没想到这位继室夫人——,呵呵,老奴瞧着,姚大小姐、二小姐倒是不错,那三小姐神情间虽有些娇蛮傲气,瞧着也还不错。”   至少,比那姚夫人要强些。   谢夫人瞟了方妈妈一眼,动了动身子坐直了起来,方妈妈连忙将杏色绣兰花的大引枕挪过来放在谢夫人背后。   “姚三小姐是姚夫人的亲生女,娇蛮傲气些也是正常。”谢夫人淡淡说道。   “谁说不是呢!”方妈妈也不由叹息,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老奴瞧着姚大小姐、二小姐行事也周正,尤其大小姐,跟咱们大少爷倒是挺般配的呢!做事也稳重,说话也得体,在继母身边养大的,也算难得了!”   谢夫人闻言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说道:“正是这话呢!咱们家的长房嫡长媳将来是要管家主持中馈的,往来的又那么多世家贵戚,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大了,没有点本事,岂能应付得来?”   “那夫人觉得姚大小姐——”   “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尚早,我瞧着倒是个聪慧端庄的,就是性子不知怎样,若是性子好,历练几年也就出来了,谁天生就会那些呢!”   谢夫人笑着,眼中微微有些黯然。她其实看中的嫡长媳是娘家的一位侄女,只是跟姚家这门亲事是云老太君与自己过世的婆婆做主牵线的,如今婆婆不在了,轻易断了这门亲事那是对逝者不敬、不孝,是要自毁名誉的,而且,老爷也必定不肯。   而且,瞧着姚存嘉的模样行事还算不错,在她心里虽然不及娘家侄女,也算难得了。且看着吧,只要是个老实不奸猾挑事的,别的都还好说。她也不求什么了,大不了过一二年,将娘家侄女娶过来做平妻,也是一样。   方妈妈含蓄的笑了笑,听这神色,谢家嫡长媳该是姚大小姐不错了!   方妈妈暗暗留了心,琢磨着这些日子对姚存嘉要客气些,毕竟将来是在一个府邸中生活的,而且还是新一代的主母继承人。   中午时分,姚存嘉姐妹一起来请谢夫人去正院用午饭,谢夫人估摸着时间点早已收拾妥当坐着和丫鬟妈妈们闲话,见她们姐妹来请便笑着一道过去。   上午已经见过一面,马氏此时也没那么拘束紧张了,大家笑着招呼,用了饭之后略坐了一盏茶功夫,姚存嘉姐妹依旧将谢夫人送回了清风苑,等着晚上家宴再见。   晚上家宴仍旧摆在正院,姚老爷并姚二老爷、毛氏及二房一双儿女都一道过来,一大家子十分热闹。   因是正经的姻亲,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厅上摆了两桌分男女落座,并未从屏风、锦帐之类的隔开。   姚老爷不愧是个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人精,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且不动声色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言谈风度之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既热情周到不显拘谨,也不让人觉得有心巴结,那股从容自信的淡定,时不时的口出妙语,令人心情轻松大好,格外觉得亲切,情不自禁也高看几眼。   又有众人凑趣,席间一时气氛大好。   姚存慧心里赞叹得只剩下惊叹号,父亲果然了得,怪道姚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稳稳当当的坐着第一皇商的交椅!这都并非凭空而来啊!      第74章 谢府来人(七)      次日,马氏、毛氏并姚存嘉姐妹等陪着谢夫人在府中散散步、看看景致、说些家常闲话,这是让谢夫人长途跋涉之后好好歇息歇息养养精神的意思。   谢夫人手下一干妈妈们却不得闲,忙着分头往京城里各处较为亲近的亲戚朋友家去请安打个招呼。   谢家与京城往来其实并不少,跟京城中亲戚朋友们也不生疏,但谢夫人来京还是在十年前,这次上京,虽然抽不开身没有空前去一一拜访,却是理应派人去打个招呼的。   只有云家、礼亲老王爷府上、武英侯林传铭家是递了拜帖,安排了时间要亲往拜访。   云家自不必说,云相、云老太君与谢夫人的公公婆婆是至交好友,谢夫人未来的儿媳妇是云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这门婚事又是她老人家牵线的,谢夫人既然来了,自然应该前去拜访。   礼亲王呢,是先皇的同胞弟弟,当今太后的小叔子,皇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人。说他是皇族中最德高望重,并非是他年纪最大,而是皇族中那些老人、叔伯们之间,只有他还得当今太后几分敬重,在太后面前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别的人,连在太后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据说,这是因为从前太后在宫中卑微不得势的时候,礼亲王曾经救过她,太后投桃报李,待他一脉都还不错。   先皇在时礼亲王圣眷十分隆重,三次陪伴先皇下江南,跟接驾的谢家也极其相熟。当年圣驾在金陵停留时,谢夫人还是年轻媳妇,曾经在礼亲王妃身边侍奉过的,礼亲王妃待她不错。先皇驾崩之后,礼亲王夫妇生活恬淡无争,不太见客,更没再出过远门,多年未见,谢夫人自然也该拜访。   而武英侯林传铭,其母与谢夫人的母亲乃是同胞所出的姐妹,乃是谢夫人的亲表哥,林传铭的夫人,又是谢夫人丈夫的表妹,两家是至亲至交,谢夫人当然要上门一叙。   当天云家、礼亲老王爷府上、林家都回了话。云老太君当即便派了兰嬷嬷过来给谢夫人请安,亲自邀请谢夫人前去做客,谢夫人客气的笑应了,双方定下了日子。   礼亲老王爷府上也来了管家嬷嬷说话,赏了礼亲王妃的礼物,传王妃的话: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必前来请安了,且忙着正事吧!京中颇有几处景致不错,让姚夫人陪着你各处看看,也不枉来京一趟!   谢夫人忙站着答应了,厚赏了来传话的嬷嬷,请嬷嬷向王妃转达关切之意,嬷嬷答应着去了。   谢家世袭江宁织造一职,在江南势力极大,礼亲王爷乃是皇室一脉,太后当权,自然不便与谢家交往过甚,见一面即便太后不言语,太后娘家吕家没准会多心眼在太后面前撺掇呢!吕家眼红这油水丰厚的江宁织造一职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个道理,谢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明白,想到当年与礼亲王妃相处的时日,虽然短暂,但印象极深极好,如今欲求一见而不得,心里一时不禁有些恻然。   林家自不必说,本是极相熟的,只说等什么时候她忙完了尽管上门便是,随时恭候大驾!还说将你未来儿媳妇也带着一块儿来吧,让我们提前也见一见,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虽说都住在京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谢夫人自是笑着应了,命人回去好生回话。   第二日,姚府正院正厅中,姚老爷、姚夫人、谢夫人便坐在一起,正式商谈两家的这门亲事了。   方妈妈将谢家那边的情况、安排准备一一说了,将江宁那边的风俗也简单介绍了一遍——这是善意的提醒,以防将来新娘子不知出丑。   姚老爷、马氏对谢家的安排十分满意,笑着很是客气了几句,言语之间很是得体,将自己的态度表示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又带着满意、陪着客气。说话的自然是姚老爷,马氏只是陪笑附和的时候居多,半日下来,笑得脸上肌肉都僵硬了。   姚老爷便又说了自家的准备情况,然后双方又说到了聘礼、嫁妆的事。两家都是体面人家,又兼一个是世代肥差,富贵已极;一个是第一皇商,家底丰厚,在银钱上根本不存在任何的冲突,双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体面、好看!   一番交谈下来,双方都很满意。   然后又说到自家的孩子,免不了又是一番互夸与自谦。   总之一天下来,大事基本上就定了,就等着年后看了吉时,将日子具体确定下来,然后就进入倒计时阶段了。   谢夫人原本以为姚老爷是个浑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想如此儒雅大方,行事得体,言谈出众,倒是暗暗惊讶意外了一番,对姚家连带姚存嘉的好感又深了一些。   谢夫人却不知,她的亲家老爷的确是个浑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只不过他比一般的商人聪明,包了一层儒雅的壳。   “亲家夫人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北地风光虽不如江南山水秀丽,然奇伟雄浑较之江南亦别有一番风味,这几日天气正好,可让内子和几个丫头陪着亲家夫人各处逛一逛,散散心,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呵呵!”姚老爷末了笑着说道。   谢夫人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是十年前来了京城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的,哪儿也没去过,我也不客气叨扰了,这次正好逛逛!我啊,也见见这京城里的大世面,连带着丫头婆子们也沾沾光!”   大家听着不由都笑起来,姚老爷又呵呵笑道:“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要说大世面,江南才是真正的大世面呢,样样都精致!”说着又随口提了几句金陵、杭州等地的见闻。   谢夫人听他夸赞自己的家乡更是心情大好,也笑着说了几句,双方的交谈在十分亲切友好的氛围中结束。   事后,姚老爷又细细的叮嘱了马氏一番,无非是要好好招呼谢夫人、不可失了体面诸如此类的话。马氏见谢夫人对姚家的印象越来越好,对姚存嘉也更熟稔亲切了几分,心中正大不自在,听到姚老爷不厌其烦的叮嘱吩咐,一时控制不住摆了摆脸色,回答也生硬了两分。   姚老爷盯了她几眼,没有说什么,只说了句“此事是我姚家的大事,总之你要上心!”便走了。   事后姚老爷越想越觉心里不太安定,在榴花山房歇息时忍不住对四姨娘抱怨了两句。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有了这个习惯,有什么事总要在四姨娘跟前说上几句,听听四姨娘温柔的抚慰几句心情便会好很多。   四姨娘听毕自是没有叫他失望,说也许夫人这些日子太累了,难免力不从心,又说夫人从前也许没有接待谢夫人这般世族夫人的经验,老爷又将话说得那么严重,夫人心里难免紧张,压力太大,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好,老爷也该体谅一二才是。   姚老爷听毕心情果然好些,然而又蹙眉,说那怎么行?将来两家就是亲家了,来往还长着呢,这样怎么行!   四姨娘一边替姚老爷捏着肩膀,想了想,闲闲笑道:“婢妾倒是有个主意,云家不是现成的么,不如让云家大夫人帮着一块儿照应照应,夫人岂不是轻松?而且下次也有经验了!云大夫人是大小姐的亲舅妈,这事只要咱们大小姐在云老太君跟前露个口风就成!”   姚老爷眼睛一亮,点头喜道:“这个主意不错!还是霞儿想的周到!”   过后姚老爷果然跟马氏这么说了,还说让她在付账拿银子的时候要爽快、痛快,别的事情上边只管听云大夫人的,甚至还说,让她细细的看着点,跟云大夫人好好的用心学习,将来多的是时候用得着!   这相当于在马氏脸上甩了一巴掌,当面指责她不懂上等贵族人家招待客人的规矩礼仪,马氏呕得几欲内伤,脸色都白了,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小心答应,连姚老爷都怨恨了两分。   马氏可是冤枉了姚老爷,姚老爷并没有羞辱、笑话她的意思,因为姚老爷当初也是一介普通商人,许多上等人规矩社交礼仪、交谈技巧等他也都是从旁观察用心揣摩学习来的,他觉得这是最直截了当、最管用的方法,哪儿知道马氏的心思?   次日马氏并姚存慧姐妹等陪同谢夫人一起至云家拜访,云老太君和三个儿媳妇一起招呼了谢夫人,又命人传了孙子孙女们前来拜见,谢夫人夸赞一番,一一给了见面礼。   谢家、云家都是世家大族,对世家之间的交往礼仪十分娴熟,兼且两家长辈又是有渊源的,同辈之间也有交往,见了面几句话一过双方就很熟络了,言谈之间气氛甚好。马氏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虽然在座,基本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还是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念及她是姚存慧姐妹的嫡母,不时不动声色的将话头主动牵引给她,才没有让她从头傻到尾。      第75章 谢府来人(八)      云老太君果然提了让云大夫人陪着一起在京中玩几日,谢夫人自是愿意,笑着客套了两句就谢着答应了,真让马氏一个陪着她逛,光是想想她都浑身不自在。   “要说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南郊慈心庵的仁安师太那里,是值得去一趟的。”马氏笑道。   姚存慧心上一抖,深深瞥了马氏一眼。   云老太君也笑道:“可不是呢,慈心庵很灵验的,尤其求子上头。那里的庵主仁安师太也是德高望重的师傅,在京城里可有名了,小许你远道而来,很该去庵里上一炷香!”   小许是谢夫人的娘家姓氏,谢夫人闺名许静。   “是吗?那可一定要去一趟了!”谢夫人眼睛一亮,竟是有些期待,顿了顿不觉疑惑道:“慈心庵?仁安师太?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云大夫人不由笑道:“是么?难不成仁安师太的名声竟传到了江南!”   “这,这倒不是,在江南倒是不曾听说过。”谢夫人摇了摇头。大家子的太太夫人们无不信佛,对本地有名的寺庙尼庵、师父师太哪有不知道的?   倒是谢夫人身后的方妈妈眼睛亮了亮,陪笑道:“夫人可是忘了,咱们在津口码头打尖时,不是恰好听到两对夫妇闲聊的么?”   “对、对,正是呢!”谢夫人笑道:“还是你记性好!”说着便将那日的事说了,那两对夫妇说的正是慈心庵,说是许愿之后果然就生了孩子了,这是上慈心庵还愿去的。   谢夫人也不能免俗,听到此类谈话不免多留心了两分,后来见那店伙计忍不住也插话,说那慈心庵如何如何灵验、仁安师太如何如何佛法高深,更不由得听住了。   众人听了不免感叹一回,云大夫人便也捡京中几例也说了,谢夫人更是心动不已。   “真的有那么灵验么?听着怪神奇的!”姚存慧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   马氏便笑道:“心诚则灵,只要诚心向佛,佛祖自然会保佑赐福的!”   “说的正是这个话!”云老太君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到了佛门净地,可不许乱说话!”   姚存慧笑了笑,说道:“怎么会,慧儿也信佛祖定会庇佑好人的!”心中却暗暗冷笑:心诚则灵?好一个心诚则灵!所有不灵验的时候,这个理由都是最光明正大的。   “还有四天就是十五了,外祖母,不如咱们十五那日去吧,正是烧香拜佛的好日子!”姚存慧又笑道。   云老太君瞧了瞧谢夫人,见谢夫人含笑点头,便也笑道:“那就十五吧,老大媳妇,你记得提前安排一下!”   这种事云大夫人是做惯了的,当即笑着答应一声,回去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又说了些别的闲话,谢家留了饭,宾主尽欢。华灯初上,云大夫人等方将姚家母女几个兵谢夫人送出了府门。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有些心神不宁,靠坐在软榻上出神。容妈见她在想事情,便不教人打扰,将红蓼、红枝都支开了去,自己默默守在一边。   “容妈,”姚存慧忽然抬头望向她,笑问道:“你说,如果一个女子被德高望重的大师批命批出了命中无子,未婚的夫家还会迎娶她吗?”   “二小姐!”容妈吓了一跳,吃惊的瞪大眼睛望向姚存慧:“二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命中无子,哪个夫家还肯迎娶呢!这是必定要退婚的。”   “算命的话就这么可信?”   “二小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再说了,若是德高望重的大师,批命岂会出错?”   “哦,说的也是。”姚存慧笑了笑,不再言语。   “二小姐,今儿您怎么没来由说起这个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容妈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今日她留守府中并未跟着去云家,况且除了姚存慧活过一回的知道有猫腻,即便听到了那一席话容妈也未必会疑到什么阴谋诡计上去。毕竟,在众人眼中,慈心庵可是圣地、仁安师太可是大师啊!哪有人会没来由对大师起疑的?   姚存慧摇了摇头。   马氏今日突然提及慈心庵,姚存慧便存了警惕,后来又听众人一口一个子嗣、灵验、一算一个准,她心里更觉不安,回头琢磨了半响,推断马氏十之八九是要在这上头做手脚。   如果姚存嘉真的被仁安师太批出了命中无子,谢家要退婚,就算云家都不好说什么的。毕竟,谢家要娶的可是长房的嫡长媳,跟一般的儿媳妇还不一样,娶一个注定命中无子的女子回去,这是诅咒谢家长房灭绝吗?   这种事情对大家世族来说那可是比天还大的头等大事!不说大家世族,但看容妈的态度亦可见一斑了!   退一步说,谢家大度不退婚,也势必瞧不起姚存嘉,平妻,那是肯定会娶的了!到时候,姚存嘉的日子恐怕比之小妾还不如!想想啊,谁愿意一个无子的女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姚存嘉势必成为新人进门之后头一个要对付的。   在那样的大家族里、又背负这样一个名头,谁会帮她说话、为她做主?她能不能活过一年半载还真难说!   姚存慧突然起身,命小杏进来研墨,提笔飞快的写了一封信,小心翼翼的折好封上,郑重的交给容妈吩咐道:“明儿天一亮你就去沈家找千山,问问他上次托他办的事情如何了?然后务必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他!就说我的话,这件事很急,拜托他了!”   容妈呆愣了半响,接过了信小心收好,“是,二小姐。”   千山既然是沈佺特意留下来帮助自己的,姚存慧相信,他的本事应该不小。何况到了此时,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信托付了!   毕竟,暗查慈心庵,暗查仁安师太,这不是找个借口出一两趟门就能够办到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查得出来的。   次日一早,姚存慧便与众姐妹及马氏、云大夫人等一起陪着谢夫人外出游玩。   后海、香山、大戏院、大前门古玩玉器店、皇城东西街胭脂水粉首饰铺子、七里街精品特色京城小吃,两三日时间各处逛了一遍。有云大夫人在,双方说话办事都有个调和搭桥的人,宾主尽欢,双方均甚是愉快。   云大夫人自是向着姚存嘉的,总能不动声色的制造机会让姚存嘉照顾谢夫人,与谢夫人更多说话相处,谢夫人对这个准儿媳妇印象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好。   马氏只管冷眼瞧着,不动声色,心底暗暗冷笑:且由着你们得意,等到了慈心庵,你们就知道厉害!希望越大,失望越重,但愿你们要承受得住才是!   马氏仍在满心算计着,十五那日特意起了个大早,特特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虔诚的拜了拜。   收拾妥当正等着云大夫人前来会合好出发,不料云大夫人来是来了,脸色却不是太好。谢夫人、马氏吃惊相问。   云大夫人望望她二人,便苦笑道:“今日慈心庵怕是去不成了!”   马氏脑子里“嗡”的一下心头一沉,顾不得失态不失态,失声问道:“为何去不成了?不是说好了的吗?这怎能不作数!”   “是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谢夫人不由也问道。   云大夫人有些诧异马氏激动的态度,却也没做多想,遂压低声音道:“慈心庵被官府查封了!那仁安师太原来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大骗子,事情暴露了,这会儿正在刑部大牢里头蹲着呢!”   马氏闻言一颗心骤然提起,忙问道:“怎么会这样!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仁安师太做了什么被暴露了?”   云大夫人说道:“正是昨日的事,我们家老爷回家说的。至于犯了什么事却是不太清楚,总之连刑部的人都将她拿了,定不会是小事!”说着又向谢夫人笑道:“亏得前两日没带许妹妹去呢,不然,这面子可丢大发了!”   “又不是你一人上当受骗,哪能怨你呢!这世道还真是——”谢夫人轻叹,有些怅然若失,三人说着又叹了一回。   马氏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和仁安的交易也暴露出来,那时自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她有心想向云大夫人多打听一点,又觉得不能够做得太露痕迹,一时坐立不安起来。   “大舅母、谢伯母、母亲,不如明儿咱们去普净寺走走吧,那儿才是真正的佛门圣地呢!”姚存慧笑道。   云大夫人猛的想起,也忙笑道:“对对,慧儿说的是,普净寺的鸿光大师当年曾经为先帝和太后讲过经的,如今太后也在普净寺中供奉着香油呢,是京城中极有名望的佛门圣地,很该前往一趟!姚夫人你说呢?”   因为慈心庵之事,云大夫人觉得很没面子,不愿让谢夫人看轻了京城的寺庙尼庵,觉得很应该拉出一个更有名望的来带着谢夫人走一趟,好在谢夫人面前将面子挣回来。   “啊?呃,可以,可以。正该如此!”马氏还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根本没听见云大夫人的问话,还是一旁的乔妈妈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了一遍,马氏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说道。      第76章 谢府来人(九)      谢夫人一听说灵验无比的慈心庵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地方,对京城中的寺庙尼庵一下子就没了兴趣,本不想去普净寺,又不便驳云大夫人的面子,便勉强笑着答应了。   “既这么着我可叫人准备着去了,明儿仍是这个时间咱们就去。今日却是来不及了!不如,上我们府里玩牌去吧?”云大夫人极力邀请。   马氏此时只想赶紧回屋同心腹商量仁安师太的事,哪儿还有心思去玩牌?便陪笑推说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不去了,又问姚存嘉姐妹几个谁要去的一并随着大舅母去。   云大夫人便笑着让她们姐妹都去吧,陪着老太太说说话,跟表姐妹们聚聚也好,姚存嘉等都笑应了,于是一行人又去了云府。   临行前,姚存慧深深瞥了马氏一眼,这下子马氏该没有心思再来使坏了吧?害人跟自保比起来,还是自保更重要些!   姚存慧运气不错,那日容妈去找千山,不想千山已经将事情查出来了,正想着要告诉姚存慧。   对于结果,千山也是诧异不已,不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去监视细查,哪儿想得到声名赫赫的慈心庵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姚存慧估量着,慈心庵的勾当牵扯到不少高门大户的后宅,此案应是不会公开审讯的了,真正的内情也绝不会公布出来,至于仁安,十之八九也是在牢里悄悄了结,对外宣称畏罪自杀。   前世里,慈心庵不是被人举报,而是被人无意间当场撞破勾当,官府不得不公开审讯,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无数家庭被毁,其中还有不少高门大户、贵戚人家,虽是受害者,也是天大的丑事,在能遮掩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当官的那么傻非要宣扬开来,除非是嫌命长了。   姚存慧只暗暗吩咐了千山,让他最好能想办法让此案多拖上几日,等谢夫人离京之后再处决仁安,这样,提心吊胆的马氏也没法做别的了。   千山一笑,让容妈回复姚存慧,仁安这老贼狡猾的很,嘴巴也硬,三两天之内是结不了案的,而且这案子特殊,是怎么个结法还得几位大老爷商量好了拿出个统一章程来才行,所以请她尽管放心,至少五六天之内,仁安不会死。   姚存慧这才放了心,专心的将心思放在了姚存嘉婚事上头。   而此事的结果也正如姚存慧所料那般,时间上则合了千山的话。在谢夫人离京之后,仁安在狱中畏罪自尽身亡,慈心庵一应尼姑流放的流放、驱赶的驱赶。   次日一行人顺顺利利来到了普净寺,有云家的面子,加上谢夫人江宁织造府的面子,鸿光大师亲自接待了她们。   鸿光大师须发皆白,身形孤高,形体消瘦,慈眉善目,一双眼睛充满慈悲温和的光芒,神情淡泊飘然又不缺法相庄重,面含微笑,言语轻缓,佛之光辉灵性在他身上展露无遗,令人见之情不自禁心生敬仰。   听到姚存慧的名字时,鸿光大师目光微微闪了闪,姚存慧双手合十恭敬拜见,与他的目光一碰而避。若非沈佺亲口所言,姚存慧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沈佺与鸿光大师竟然会是忘年交。   鸿光大师,才是真正德高望重之佛学之人。   谢夫人一时也怔住了,态度无比的虔诚恭敬,听鸿光大师讲经几乎挪不动脚,在普净寺中呆了一整日才依依不舍的下山,犹自意犹未尽。   “京城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非别处可以比拟!这般的佛门大师,在江南可是从未有过!好姐姐,今儿可真是来着了!”谢夫人又笑又叹又赞,敬服不已。   云大夫人也很高兴,趁势又说了些鸿光大师的典故给谢夫人听,谢夫人更是称叹不已。这一来,慈心庵的阴影算是揭过去了。   又留了三日,谢夫人便准备离京回南了。已到十月下旬,回到江南都快十一月了,年底家中事务多,谢夫人心里也着急。   马氏正想着慈心庵那一摊子事心神不宁,也没有心思留谢夫人,何况,她对谢夫人本就不是真心亲近,那即将嫁过去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听谢夫人提及这话也就面子上说了几句。   谢夫人对这一趟京城之行十分满意,未来的儿媳妇言行举止十分端庄,行事稳重大方,是个聪慧内秀的,好歹拿得出手、配得上她的儿子。   临行前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谢夫人将一块三指大小的比目鱼玉佩交到姚存嘉手里,玉佩呈漂亮的紫罗兰色,莹润细腻,不含一丝杂质,雕工上乘如行云流水,图案栩栩如生。   这就算是小定了。   姚存嘉红着脸双手接过,给谢夫人磕头道了谢,又双手奉上了一对自己亲绣的荷包,谢夫人亦含笑接过,顺带夸了一番她的绣工。   姚老爷在旁边见了,满脸都是慈爱欣慰的笑,姚存慧也笑着松了口气。   谢夫人离京之后,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姚存嘉比之从前更不太出门,一心一意在摇芳院中待嫁。   念及她就要远嫁,将来姊妹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姚存慧和姚诗赞时常出现在摇芳院,倒也无人说什么。更有云老太君心疼外孙,隔三差五的又将姚存嘉接过去小住,叮嘱教导她许多做人媳妇的道理以及关于谢家的许多事情。   世家名门的嫡长媳不是那么好做的,无论对内对外,里头的规矩和门道不知有多少,这一直是姚存嘉的一块心病。没有亲生母亲在,这种事又不好主动跟人说起,云老太君如此教导,又命云大夫人将她带在身边学习,姚存嘉十分用心,更是感激不尽。   听到仁安畏罪自裁的消息后,马氏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胸腔,晚间也才睡个安稳觉。   这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如今府里头头等的大事就是姚存嘉的婚事,上上下下为这件事忙得人仰马翻,马氏心里顿时又不受用起来,暗暗生着闷气。   谢夫人给面子,加上云家的亲近,姚家的地位在京城中无形又提高了不少,姚老爷在京中收获的客气和笑容也多了些,连带着生意上的好处也眼看得见,心里对这个女儿不免又高看了一眼,嫁妆也由原来的八十八台增加到一百二十台。   这一下子就需要补充许多东西,姚老爷大手一挥,拨了一大笔款项给外院大管家,命他尽管照好东西给大小姐添上,最要紧是好看。   四姨娘见老爷对着账本犹豫不决的两难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这个时候自然要为老爷分忧解难,便无意随口笑着说:“老爷何必要花这样多银子?如今仓促间哪里寻得到好东西呢,万一买着了赝品将来叫人无意翻看出来反倒不好!婢妾觉得,倒不如挑着果真好的添置几件,再有别的,先夫人的嫁妆不是都还在么?倒不如将先夫人的嫁妆贴补进去,这样又好看、又省心!”还不用多花钱!   姚老爷眼睛一亮,脸上笑得开了花,犹豫不决的烦恼一扫而空,揽着四姨娘一顿夸奖疼爱。   云府出来的东西那还能不好看、还能有假?云氏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女儿的,这一下既不用花自己的钱又有体面,何乐而不为?   于是,姚老爷便命马氏将云氏的嫁妆从库里倒腾出来,挑些好的给姚存嘉添置。马氏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着牙应了。   第一回挑出来的东西姚老爷不满意,按着嫁妆单子重新勾了许多,命马氏按照他勾画的添上。   马氏终于忍无可忍,陪笑着道:“大小姐的嫁妆太丰厚了些,老爷还有两位小姐要出嫁呢,也没有多少年了,照大小姐的例,那将来岂不是要把咱们家整个家底掏空了!”   姚老爷一怔,旋即不以为意道:“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谢家是什么人家?人家聘礼下得这么重,婚礼又办得那么隆重,这嫁妆能不置办得好一点吗?至于将来两个女儿,当然也比照着嘉儿的例,只要她们的夫家给面子,我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她们也有福气嫁到像谢家那样的人家,陪嫁算的了什么?   马氏噎得说不出话来,暗暗发狠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比谢家更好的夫家!   转眼过了年,今年因是姚存嘉最后一年在家里吃年夜饭,姚老爷特意吩咐要隆重的办,席间说起话来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竟有些伤感。姚存嘉心中一软,想到父亲终究待自己不薄,眼看分别在即,将来山高路远,从此生活中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亲人,眼泪也差点滚出来,陪笑叮嘱父亲要好好保养,身体为重云云。   姚老爷感叹着夸她孝顺,又抚摸着姚诗赞的头叹着道:“赞儿还小啊,爹爹就是想闲下来又哪儿能够?只盼着赞儿早早长大成人,将家业都传给他,到时候又有你们姐妹扶持帮衬,爹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爹爹放心,女儿永远都是姚家的女儿,赞儿是女儿的亲弟弟,只要能帮到赞儿,女儿义不容辞!”姚存嘉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语带哽咽。      第77章 一眼万年      姚老爷一笑,轻责道:“好了好了,赞儿还小呢,现在说这些还早着!今儿除夕一家团圆,该说点高兴的才是!傻孩子,你有了好归宿这是大喜事呀,第一要紧你自己要好好的,好好侍奉丈夫、公婆,不要让人看轻了你、看轻了我们姚家!”   姚存嘉连忙起身郑重答应了。   姚老爷一笑安慰了女儿几句将话题岔开,于是众人便又笑着推杯论盏,说起了别的高兴事情。   姚存慧冷眼旁观着,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微微的发凉悲哀。   父亲太残忍了,连人心都要谋算。他怎么能利用姐姐的善良和孝悌之心?   这一顿饭下来一句一句的话,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在提醒着姐姐:要记得姚家、记得弟弟,记得帮衬姚家!就连关心姐姐一定要过得好的话都显得那么假——她过得不好,自顾不暇,自然就谈不上帮衬姚家了!   正月里更是热闹,上门拜访的、给姚存嘉添妆的几乎挤破了门槛,许多先前不太走动的人家都露了面,别说马氏,连姚存慧都被拉出来招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云家那边年前就递了话过来,云老太君的话,云家要给姚存嘉再添置二十台的嫁妆,也是在正月里送过来。   京城里各门各户的待嫁小姐们无不羡慕至极,姚存嘉的名字一下子在闺中小姐们中间流传开来。不少人甚是好奇,想要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这样的福气:有这么好的夫家、还有这么排场的嫁妆!   云家的几个姐妹与京中小姐们倒是相熟的多,于是众小姐们便通过云家姐妹邀请姚家姐妹聚会,姚老爷乐得女儿们在京中闺秀们中间打开交往圈子,每每让三个女儿都去了。   众人见姚存嘉行事大方得体,长相美丽端庄,待人接物十分亲切,心里的不服略减三分,又见姚存慧聪慧友善、热情和气,姚存美活泼开朗、俏丽张扬,一下子也注意起来,姚存慧倒因此结交了三四位闺中好友,却是意外之喜。   很快又到了元宵佳节,这一晚京城中金吾不禁,是一个通宵达旦的狂欢之日,街市上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花灯、烟花、舞龙、舞狮子、杂耍、马戏、斗鸡、胡人歌舞以及贩卖各种各样新鲜玩意的摊子,任游人流连忘返。   姚老爷觉得街上人多,这一晚本不欲让姚存嘉出去,可念及女儿这一去再想见京中如此盛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经不住她主动提起,只得答应了。   姚诗赞见了也要去,姚老爷拗不过,便决定亲自带了儿子去。人多拥挤,只有将宝贝儿子亲自牵在手心里他才能够放心。姚诗赞虽然觉得不能跟两位姐姐一起有些遗憾,想想总好过被关在家里,也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姚存慧姐妹俩在街上穿梭流连,脸上洋溢着青春快乐的笑容,姐妹俩手拉着手嬉笑着,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热闹目不暇接。   元宵节又是花灯节,最热闹的自然便是花灯长街了。天上地上各色灯火璀璨,五色迷眼,火树银花,有巨型堆砌的灯山灯塔,也有小巧迷你的精致灯笼,最耀眼的无疑要数人物彩绘旋转流传的走马灯,而最有趣味的却是挂在一个个粉红、大红、紫红、玫红灯笼下的灯谜了。   这是官方每年都会举办的灯谜大会,奖品丰盛,而且颇能展示才学搏众人一声赞叹,是街市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姚存慧姐妹少不了也在里头看热闹。   “姐姐,你给我猜一个嘛!”姚存慧拉着姐姐的手迫不及待钻入人群中去看那些灯谜,一溜烟望过去,很遗憾,很多她连意思都不甚明了,更别说猜出来了。   “我见你平日也是卷不离手的,竟一个都猜不着?”姚存嘉笑着弯了弯唇。   因为“卷不离手”四个字倒引得旁边好几个士子打扮的瞅了她们姐妹一眼,目光有惊讶有不以为然。   姚存慧翻翻眼皮,心想你们瞧什么?我便是卷不离手也不能够跟你们抢科举名额!便是大言不惭你又能拿我怎么的?   “专业不对口啊!我平日看的跟这个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贫嘴!”姚存嘉一怔,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所有的灯谜按照难易程度分成一二三四等,各自悬挂在不同颜色的灯笼下,等级不同,相对应的奖品价值也不同。   读书人、士子以及附庸风雅的身份人自动选择猜一等二等,小老百姓们则选择比较简单的三等四等。   姚存慧本来不知道这个规矩,一听说了之后立刻毫不犹豫的专盯着三等四等的看,姚存嘉自然不同她那样自降身份,无奈笑笑,只好由着她去了。   眼前一联灯谜在心里略一斟酌,姚存嘉便伸手去扯那彩纸,不料同时另一只手也触上了这彩纸。   姚存嘉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去,对方也正向她望过来,却是一玉冠束发、锦带华服的男子。男子身形俊逸,气质高贵,面如冠玉,剑眉星眸,不问可知定是出身高贵的富家子弟,一双眸子深邃似海、明朗如星,湛湛的向她望来,眸底有浮光碎影掠过,好像含有一种叫做惊艳的情愫。   “姑娘也猜中了这灯谜?”男子笑问,声音清朗温润,如雏凤初鸣。   姚存嘉眸子轻眨别开目光,微微一笑,复望向那男子时一派光风霁月,含笑道:“听公子口音似是外地而来,这灯谜便让与公子吧!”   说着,纤纤素手轻轻放下。   男子一愣,忍不住笑了笑,微微点头道:“承让!”   “姐!姐!”姚存慧不知从哪里过来,一把挽住姚存嘉的胳膊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快来帮我看看那一个对是不对!我瞧着像,可又不像,万一摘了下来却又不是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姚存慧一边说一边拉着姚存嘉往人群里去。   “你呀!一惊一乍的!”姚存嘉笑着,语气眼神含着宠溺与宽容,却是任由姚存慧拉着自己,姐妹两个转瞬间消融在茫茫人海中。   男子身后两名小厮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挤眉弄眼,一个见公子仍在发怔,便上前轻轻扯了扯袖子,陪笑道:“公子,人都走远了……”   男子的手也离了那彩纸,转脸瞪了小厮一眼,目光落在地上,却见一枚紫罗兰的玉佩静静的躺着,穿着大红的络子,比目鱼的形状图案,玉质晶莹细腻,在四下投射的灯光中泛着柔柔的幽光。   男子弯腰拾了起来,摩挲着细细瞥了两眼,突地身子大震,眸光一闪,毫不犹豫的冲进人群中,四下分拨着寻找那一抹大红出风毛斗篷的身影。   “公子!公子!”两小厮同安、同华吃了一惊,慌忙也飞奔着跟了上去。   两人心里都暗暗叫苦,公子这是怎么了?他们家公子谢府运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怎么见了个美貌姑娘就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要是回去叫老爷夫人知道——   两人似乎已经听到板子挨上身的声音了!   “姑娘!”姚存嘉真含笑着替姚存慧插戴发钗,这是一支刚刚赢回来的青玉钗,玉质一般却也没有瑕疵,一头雕成一只抱花的小蜻蜓,十分别致,姚存慧十分喜欢,当即就叫姐姐给插戴上了,不料却听到一个清朗的男音冲着自己姐妹方向而来。   姚存嘉心头一震,下意识回眸,男子满含笑意的俊脸直直的投射眸底,那样的目光令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的同时又有些恼怒。   “姑娘!总算找到你了!”谢府运微微的喘着气,笑得一脸的温柔兴奋,看在姚存慧眼里却是十分十分的欠揍。   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你是在跟我们说话吗?我们认识你吗?”姚存慧比姚存嘉矮了一个头,此时却昂首挡在姚存嘉面前,充满敌意的瞪着谢府运,警惕的打量着他。   姐姐的婚事才刚刚敲定,这档口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姐姐便不要出嫁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让人破坏姐姐的好姻缘的。   好凶的小姨子!谢府运心里腹诽,却也有几分喜欢:难得她们姐妹感情这么好!   年后因家中赶着要送一批上等的云锦献给太后,他好不容易趁着父亲高兴陪笑求了这一趟差事,没想到今日竟然碰上了未婚妻和小姨子!那玉佩他亲见过,更兼上头刻有小小一个“运”字,绝错不了。   原本他对这门亲事是抱着可有可无、波澜不兴的感觉,可是这一刻,心底的涟漪层层漾开,竟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兴奋。   这个一眼便看进了他心里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啊!   同安、同华气喘吁吁的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的公子在对着人家姑娘发花痴傻笑。   “姐姐我们走!”姚存慧满心厌恶横了谢府运一眼,扭头拉着姚存嘉便走,心里已在暗暗想道:这会不会是马氏的阴谋?马氏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打哪儿找来一个装得这么高贵的俊逸男子,出场费该是不差吧?      第78章 一眼万年(二)      姚存嘉面色微愠,一言不发随着姚存慧走。   “姑娘,你的玉佩!”谢府运急了,手掌一摊,叫住了姚存嘉。   姚存嘉下意识往腰间摸去,一时脸色大变,慌忙转身望过去,神情稍安。   姚存慧一看姐姐的神态知道那玉佩果然就是她掉的那一块了,不等姚存嘉开口,她一个箭步上前,从谢府运手中将玉佩拿走,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公子!公子拾金不昧,人品高贵,实在令人佩服!多谢了!”说着就要走。   “喂!”谢府运急了,笑说道:“看姑娘的神情这玉佩对姑娘来说定是重要之物,一句‘谢谢’就将在下打发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姚存慧不耐烦起来,说道:“你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银子?”   “你、你怎么说话呢?我家公子还贪图你的银子?”同安、同华觉得遭受了侮辱。   谢府运止住了两人,笑道:“他们说的很对,我不要银子,这儿有座茶楼,能否请在下喝一杯茶?只是喝一杯茶而已,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搭讪的手段也太老套了吧?今儿没空,我们要回家了,不如,明天吧!”姚存慧嗤笑道。   “慧儿……”姚存嘉一愣,蹙了蹙眉。   姚存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向谢府运笑道:“可以请你喝一杯茶,但是你也没说是现在啊,那就明天了。明天一定请公子,好好的谢谢公子!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们得回家了,公子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谢府运顿时愣住,苦笑道:“明天?姑娘怕是不会来了吧?”这小姨子,还真够狡猾!   “怎么会?公子放心便是!”姚存慧面上笑着,不欲再同他多言,拉着姚存嘉便走。   谢府运嘴唇动了动,又不好说什么,一时大急。   “嘉儿、慧儿,好巧啊!”姚存慧姐妹一转眼,刚好看到云锦钟和云芷兄妹俩笑吟吟的走过来。   “大表哥、二表姐!”姚存慧大喜,这下子好了!   双方彼此笑着见过,云锦钟目光落在谢府运身上,姚存慧心头刚刚微微一沉,已经听得云锦钟吃惊道:“谢兄,你也在这!”   “云兄、云小姐!”谢府运与云锦钟是认识的,见状微微苦笑,只得上前招呼。   “你们——怎么会——”云锦钟错愕不已,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目光从谢府运身上转到姚存嘉、姚存慧身上,再从姚存嘉姐妹身上转过去。   “大表哥,大表哥!”姚存慧恨不得将谢府运撕烂,可看样子他跟云锦钟似乎很熟,也不好做得太过,非但不便下狠劲瞪他,反而面色缓和了许多,连忙说道:“这个人我们根本不认识!只是,只是刚才我们东西掉了他看见所以提醒了一声,这才刚道谢呢,可巧大表哥和大表姐就来了!”   谢府运忍不住暗暗好笑,深深的瞟了姚存慧一眼:小姑子偷梁换柱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不小啊!   “原来是这样!”云锦钟松了口气,笑道:“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吧?他就江宁织造谢府的大公子啊!”   姚存慧愣了愣,一时反应过来不由惊呼一声,顿时大为尴尬。   姚存嘉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亏得云芷和姚存慧扶住,谢府运目光一跳,关切道:“你没事吧!”   姚存嘉脸色苍白,置若罔闻,望了望云锦钟、云芷缓缓低笑道:“我和妹妹出来很久,该回去了!大表哥、二表妹,告辞了。”说着扭头就走。   姚存慧呆了呆,瞧瞧谢府运,再瞧瞧大表哥、二表妹,点点头以示招呼辞行,一转身叫着“姐姐等等我!”赶忙追上去了。   云芷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走在一旁假装欣赏花灯。   谢府运还在怔怔的瞧着姚存嘉离去的方向,失魂落魄。   同安、同华面面相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了头,搞了半天,大公子追的是未来的大奶奶!这让人,说什么好!   “该回魂了,人都走了!”云锦钟瞧着风流倜傥、芝兰玉树般的俊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谢府运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喃喃道:“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云锦钟憋不住了,“扑哧”一笑,说道:“你说呢?换做是你你生气不?”   谢府运猛的回神,一把抓住云锦钟的胳膊急急道:“她真的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明日你帮我把她约出来好不好?我要向她解释清楚!”   一想到姚存嘉刚才那脸色苍白、满脸震惊受伤的神情,他就急得五爪挠心一样,暗暗自责孟浪。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他怎能如此轻薄调戏于她?还硬逼着人家请他喝茶?如果她真的请了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云锦钟毫不客气的一口回绝:“你是想都不用想了,你觉得她可能来吗?”   谢府运无言以答,不用云锦钟说他也知道姚存嘉绝对不会来的。不觉握了握系在腰带上的大红绣芝兰竞秀的香囊,心里怅然若失。   “你还真是——”云锦钟摇着头,哭笑不得,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不笑又憋得难受!   谢府运淡淡瞅了他一眼,叹道:“你不懂!”   我不懂?云锦钟讶然睁大了眼,更觉这人一秒之间变呆瓜了,心想我连女儿都有了,我有什么不懂?不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你担心什么!你和我那表妹的婚事近在眼前了,等她过了门,你想怎么道歉不行?非要这会儿纠结?不过我可先同你说好了,我这表妹是个端庄识礼的,你说话可小心点!”   “对啊,我怎么把这给忘了!”谢府运一拍脑门,自己又笑又叹:“我真是糊涂了!”   是啊,横竖她是他的妻,跑不掉的,等成了亲,他再慢慢向她解释道歉吧!   “想通了?想通了走,咱们喝茶去!”云锦钟大笑。心里也暗暗替姚存嘉高兴,没想到他二人竟在今日见了面,嘉儿虽然看起来十分意外,可他知道,她只是生气,并不是讨厌他。瞧谢府运这副模样,想必将来二人定是琴瑟和鸣、天作之合吧?   马车上,姚存嘉默然不语,将脸扭在一旁出神,姚存慧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也觉得颇难于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姐姐早点休息,睡个好觉!”回府临分别时,姚存慧握了握姚存嘉的手,轻轻一笑。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有了笑意,姚存嘉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也是,睡个好觉!”   回到摇芳院,躺在绣房闺床上,姚存嘉如何能够睡的着?今晚的事情太出意外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未婚夫,而且,还是相见不相识!   回想当时,她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幸亏自己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辞举动,不然的话,将来还有何脸面面对他?   可是,这人也着实可恶!因着那玉佩,他知道她的身份,她不知道他的,他却上来纠缠,这算什么?在他眼里自己是那么随便轻浮、可任意搭讪的女子吗?   一时又想到那张俊脸和那高贵出尘的气质,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脸上又不由得一热,心神微荡。不是没有在心底偷偷想过他的模样,可也没料到竟是如此容貌出众!   然大家子弟,容貌出众者多,品貌皆优者少,但看他那副魅惑众人的容颜,那随意在大街上便搭讪姑娘的行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品!若是个贪图女色的纨绔,自己这一生,岂不是要葬送了?这么想着,反倒宁愿那长得不那么好了!   姚存嘉心里顿时翻转过千百回个念头,越想越是心烦纠结,一时喜一时忧,一时低笑一时轻叹,翻来覆去一晚上都不曾睡好。   第二天,精神仍有些懒懒的。   绿荷、绿叶只当她昨晚逛累了,只细心服侍她休息,并无他言,唯姚存慧来了,见了她这副样子,心里猜到多半与昨晚有关。   一连好几天,姚存嘉心情都甚是低落,凡事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姚存慧看出了两三分,于是背着人小心笑劝道:“姐姐,咱们那日又不曾有过什么不妥当的举止,行得正坐得直,姐姐难道还怕姐夫秋后算账不成?不过,当时我的态度是有点儿不好,可是,我不知道那是姐夫啊!而且那种情况下我能给他好脸色吗?要是姐夫因为这个生气的话,姐姐你帮我解释解释,转达我的歉意就是了!”   说着又笑道:“没想到姐夫这么有气质、长得这么出众,真是俊逸潇洒、玉树临风,姐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姐姐!姐姐也大可放心了!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没想到这都能碰上,嘻嘻!”   姚存嘉面上微微一红,随即又坦然。说这话的是自己无话不谈的亲妹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念及此,姚存嘉眉尖轻轻蹙了蹙,苦笑了笑,轻叹道:“那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谁知,谁知是个什么人品呢!若是……我倒宁愿嫁一个容貌不那么出众的!慧儿,丈夫是过一辈子的,最重要的是相互敬重、相濡以沫,他心里要有你这个人,不然,便是貌比潘安那又如何?在外头沾花惹草、在家里莺莺燕燕,做妻子也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慧儿,记住姐姐这句话,如果将来有可能亲自挑选,你将来可要仔细了!”      第79章 陪嫁丫鬟      姚存嘉触及心中忧虑,话说出口泪水几乎也流了出来,忙别过眼去眨了眨眼睛化开眼眶中的水雾。   姚存慧却是听得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姐姐居然想的那么深!在她看来,这盲婚哑嫁的情况下,还能摊上一个这样家世、这样容貌的那是天大的意外惊喜了,没想到姐姐想的却不是这个。   姚存慧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实在是肤浅。不是每一个千金小姐看到清俊男子就魂不守舍、心生爱慕的,皮囊终究只是表面的东西!   由此而想,难怪姐姐这几日心情不佳了。   “姐姐,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我保管去了姐姐的后顾之忧!”姚存慧想了想,突然拍胸脯笑道。   “你?”姚存嘉诧异。   “是啊!”姚存慧点点头,笑道:“姐姐你忘了,大表哥不是认识姐夫吗?大表哥的话还能信不过?”   姚存嘉一怔,脸上又红了起来,轻轻道:“这,这——”   “交给我了!”姚存慧一笑,又说道:“其实我觉得姐姐多虑了,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大表哥相交往的岂会是人品败坏之人?如果姐夫真有什么不好,恐怕大表哥早就跟咱们说了!不过呢,话又说回来,这门亲事已是做定,姐姐何苦庸人自扰?世家大族最重规矩,即便怎么样,将来谁还能越得过姐姐去?姐姐这么聪明能干,又有外祖母和父亲撑腰,相信不管什么问题姐姐都一定能够迎刃解决的!”   姚存嘉一愣,心中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在纠结什么呀!这可是外祖母做主定下的亲事呀,外祖母还能害自己不成?而且谢家那样的人家又岂是不重子孙教育的?单看谢夫人和随行仆从行事做派便可知一二!即便这未来丈夫再荒唐,大规矩、大道理上总不会错,谢府也不容许他错,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只要不犯七出之条,有什么好忧心的?   “倒是姐姐糊涂了!你说的很对!”姚存嘉展颜一笑,眉目舒展,握着姚存慧的手笑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呃,大表哥那里,你也不用去问了!”   “哦,真的不问了吗?”姚存慧见她转变的太快,反而有些奇怪。   “不问了!”姚存嘉语气坚决,一双黑宝石似的眸子凝着前方悠悠道:“无论前路是什么,我都会一一面对,既如此,问不问又如何?”   “姐姐!”姚存慧放下心来,不由往她肩头靠了靠,姐妹相视,舒心一笑。   “大小姐,夫人请大小姐过去一趟!”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绿荷领着马氏身边的秋芳过来。   “母亲找我?”姚存嘉坐直了直身子,笑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秋芳陪笑道:“奴婢只管传话,不知何事。”   姚存嘉淡淡一笑,“你等一会儿,我抿一抿头发就来!”   秋芳答应着,规规矩矩侯在一旁,绿荷、绿叶等上来帮她理了理发髻,多簪了一支喜上眉梢赤金嵌宝石簪子,又帮她将海棠红的织锦绣花褙子、浅橘红色石榴花儿八幅湘裙整了整,这才陪着一道去马氏那边。   姚存慧本也打算跟着一道过去,不想秋芳却拦着陪笑道:“二小姐,夫人说只请大小姐一个人过去,您——”   “那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去,下午再去给母亲请安吧!”姚存慧一怔,混不介意笑了笑,心里不由得暗暗猜疑,不知马氏消停了一阵子又要搞什么鬼!   秋芳感激的望了她一眼,忙提步跟上姚存嘉。   因为姚存嘉的关系,姚存慧也水涨船高,府中下人也益发恭敬。   这日马氏要说的事情很简单:给姚存嘉指派陪嫁丫头!   姚存嘉和绿荷随着秋芳到正院花厅中的时候,便看到一旁垂手低头站着四个身量苗条、体态轻盈纤细的丫头,穿着一色粉红亮缎提花对襟褙子,白绫长裙,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簪着小巧玲珑的碎宝石簪花和喜庆的两朵铜钱大小的红色绒花。   姚存嘉和绿荷无声交流一个眼神,心里俱是一沉。   这事虽然意外,却也早在预料之中,更知是无可避免的事,姚存嘉心里虽然闪过不快,面上反应却是平平,仍旧如常上前微笑着请了安。   马氏让坐下说话,又命“给大小姐上茶!”   寒暄几句,马氏便笑着向姚存嘉道:“你的嫁妆各色都已备齐了,这些日子,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屋里备嫁吧,什么都不必操心了!我想着,只有陪房和陪嫁丫头上,我需替你再好好斟酌斟酌!毕竟谢家是大家,陪房和陪嫁丫头的好坏直接关系着你的体面,不能随意的!”   姚存嘉心中微微冷笑,垂着头称是,说道:“这些事我也不懂,就请母亲多操心了!陪嫁丫头上边,绿荷、绿叶是必定跟着我去的,陪房么,我奶娘去得早,可恩情仍在,求母亲疼我,让奶娘一家子随我去吧,至于别的,便请母亲做主!”   马氏略微有些不快,胸膈间忍不住隐隐的疼痛起来,心里更是暗恨:竟不知何时,这大丫头也学会顶嘴抢着拿主意了!找了个好夫家翅膀硬了、想飞了吗?   马氏腹诽归腹诽,不快归不快,此时还真不敢强行非要做姚存嘉全部的主,看她说的也不过分,忍了忍,便笑道:“绿荷、绿叶跟了你这么久,自然是陪着你去的!奶娘就更不用说了,一家子也很该跟你去!剩下的么,我另给你选了三房陪房……”   说着便一一的向姚存嘉说明了,一家是庄子上的,两家是府中的,姚存嘉一听便知虽不是马氏心腹,但也是她手下得用的。想来马氏是给她选好四房的了,此时不得不去掉了一房。   说好了陪房,接下来便是陪嫁丫头了,马氏命那四个丫头抬起头来,一一指着笑道:“兰香、琉璃、素娥、素婵,都是聪明伶俐调教好了的,性子好,办事也稳重,放在你身边伺候着最好不过!”   姚存嘉抬眼,目光微闪一一望去,都是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儿极出挑,肤光胜雪,唇红齿白,水灵灵的像一把子水葱!兰香妩媚婀娜,琉璃清丽淡雅,素娥一派天真娇憨,素婵又温柔娴静,竟是个个都好、各有各的好!   绿荷咬了咬唇,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和绿叶自是尽心尽力跟姚存嘉一条心的,眼前这四个,不说别的,单说这份长相,哪一个甘愿居于人下的?再有马氏不知在背后教导、挑唆了多少话——绿荷闭了闭眼,似乎已经闻到了滚滚的硝烟味。   瞧着兰香四人,姚存嘉脑海中却是不由得闪过谢府运的身影和那张魅惑众生的俊脸,心里暗暗自嘲:若是这四人见了新姑爷那副容貌,恐怕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会卯足了劲往前冲吧?   若是之前,姚存嘉心情不知会糟糕成什么样,此刻想通了,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来:倒要看看谢家的家风和规矩究竟如何了!   “母亲真是会挑人,这四个丫头真是个个都出挑,光看模样儿便知是个伶俐的!”姚存嘉笑了笑。   “既然你也满意,那就是她们四个了!今儿便跟了你回摇芳院去吧,相处些日子摸熟了你的脾性,将来也更好办事!”   马氏心中畅快,怎么看怎么觉得姚存嘉脸上的笑容是强颜欢笑,说着又沉着脸喝那四个丫头,挑眉道:“从今儿起,大小姐就是你们的主子了!要好好的伺候好大小姐,将来还有伺候好姑爷,知道了吗?”   兰香等自然齐齐答应,婷婷袅袅一起上前给姚存嘉磕头,口称“见过大小姐”,就算正式是她的人了。   一开口,声音娇脆甜美,如黄莺滴沥婉转,别有一股韵味,气得绿荷心里暗骂“狐狸精!”   “都起来吧,母亲面前怎好给我行此大礼!”姚存嘉抬手笑了笑。   四个丫头齐声应“是”,款款起身,自动的站到姚存嘉的身后,行动处带起淡淡的脂粉香,香味淡雅宜人,动人心弦,绿荷的脸都要绿了。   “这是应该的,什么不行呢!”马氏见她全盘接受了自己掺合的沙子心情极好,觉得还不够,仍要撩拨火儿,便又笑道:“好孩子,到了夫家你便知道了,还是娘家的人才会同你一条心啊!谢家那是什么人家?姑爷通房妾室岂能少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可是这是事实,不是你不听就不存在的!与其让别的来路不明的女子捡了便宜,倒不如提拔了自己身边的人,怎么说也更好掌控,也有个膀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母亲说的有理,女儿会照做的!”姚存嘉手心紧了紧,重重的咬了“照做”两个字,目光不经意的往彩霞、秋芳等身上一溜。她原本不想这么说,可是马氏这话实在是太伤人,无异于拿刀子毫不顾忌的往人家心窝里戳。   马氏愣了愣,猛然想起四姨娘来,一下子面皮涨得发红,掩饰的咳了咳,端起一旁的茶盏啜了两口。      第80章 又一表哥      绿荷一时也反应过来了,不由暗暗好笑,自家小姐平日里柔顺,却不表示是个任人随意欺负的,夫人这才是自作自受!   “母亲且忙着,女儿先带她们回去了!”姚存嘉笑了笑,优雅起身,端庄得体的向马氏施礼。   “去吧!”马氏被她这句话堵得心口一阵一阵发闷,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姚存嘉领着那四名各有各美的丫头回了摇芳院,心里暗暗计较着。   姚存慧第二天去摇芳院就看到了,怔了怔,却也没有表露出厌恶来,一脸的平静,见她们上来请安见礼亦客气的微笑招呼了,命跟随的小杏回去取见面礼。   背地底下,姚存慧难免发急,问姚存嘉打算将这四个丫头怎么办?   这四人的确是漂亮,举止气度中俱透着一股子不安分,就差没在额头上写着“我是来做姨娘的”了!   姚存嘉反而镇定自若,闲闲笑道:“慧儿放心,一切到了谢家再说吧!再怎么说也是我的陪嫁丫头,若是连她们都应付不来,我也不要在谢家生活下去了!”   姚存慧这才放心,笑道:“这么说来倒是四块上好的磨刀石了?姐姐心里有数就好!到了那边姐姐也要先敲打敲打,别让她们胆大包天做出什么骇人之举来,连带姐姐都没脸!”   姚存嘉心头震了震,点头笑道:“这倒不可不防!”   二月中旬,谢家那边大管家送来了信,婚期定在四月初八。也就是说最好三月底姚存嘉就要从京城出发了,毕竟路上谁也不知会不会耽搁了,多些缓冲的时间总是好的。   姚老爷自是答应,于是租船、雇人手、安排跟船的人、打点整理嫁妆一样样都忙了起来。云老太君也派了人来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又点了云锦钟给姚存嘉送嫁。   每日里姚存慧也帮着收拾整理,看着嫁妆一台台的装箱点数,心里既高兴又不舍,不知该是个什么情绪。   要是搁在现代,怎么着她也得蹭一回船,陪着姐姐一起南下热闹一番,可是这个年代,除非是陪嫁的姐妹,否则断断没有同行的道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去了。   到了午饭时点从库房出来,姚存慧身子疲乏,觉得有点儿眼晕,便往花园中且去散散步,顺便养养精神。   不料没走多远,迎头就撞见了一个青年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身湖蓝色交领锦袍,镶着水色亮纹的边,身量不高不矮,容貌还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略带三角,看东西看人滴溜溜的打着转带着两分探究,叫人心里不太舒服。   姚存慧愣了愣,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却也没有避开。   这是姚家的花园,身边有红蓼、小杏跟着,又是光天化日,她有什么好避的?   男子也愣住了,继而满脸是笑朝她走来,拱手微微弯腰施礼道:“这是二表妹吗?表妹好!”   表妹?什么状况?姚存慧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眼前这位是哪一门子的表哥,微微疑惑的挑了挑眉,偏头扫了红蓼、小杏一眼。   “二小姐,这是夫人娘家的三表少爷!”小杏凑上前一步,小声向姚存慧说道。   原来是马家的人!姚存慧心里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不认识,难怪管自己叫表妹!   姚存慧不由悄悄瞟了马槐安一眼,顿生满心的厌恶:他算哪门子的表哥!   “三表哥。”姚存慧心里怎么想不管,面上只得显出客气的淡淡笑容,向马槐安微微点了点头。   马槐安一呆一怔,望着她的目光有一刹那的闪亮和迷离,有些手足无措的“呵呵”一笑,抬手笑道:“二表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许久不见没想到二表妹出落得这么标致了!呵呵!”   红蓼、小杏闻言不由变色,微微瞪了马槐安一眼充满不快。   姚存慧不以为意笑了笑,淡淡道:“三表哥也是风度翩翩啊!三表哥请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马槐安被她一句“风度翩翩”赞得两眼放光飘飘然,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在黏在姚存慧身上眨都不眨,痴笑道:“表妹请便。”   姚存慧瞟他一眼点了点头,越过他身边自去不提。   马槐安转过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半响不动一下,心里不断的想道:她说我风度翩翩,她说我风度翩翩!突然心情大好,嘴角一咧,笑出声来。   “哦,三少爷,您在这儿啊,夫人请您过去呢!”马槐安还在发花痴,忽听得乔妈妈在背后喊他。   马槐安猛然回神,蹙了蹙眉略微有些不快,瞪了乔妈妈一眼:“哦,就来!”   乔妈妈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愣了愣,忙抬脚跟上。   马槐安是是马氏哥哥的小儿子,是奉了父亲之命来给姚家送贺礼的,顺便看看姑姑,问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马氏心里为姚存嘉的婚事正不痛快着,见娘家人也上赶着凑这个热闹更是不快,收下了礼物便只说没事,让马槐安就这么回去回话。   马槐安见马氏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不由关切道:“姑姑这段时间操心劳力,想必是累坏了吧?姑姑也要少操些心,多多保养才是,毕竟,身体要紧嘛!”   “呵,”马氏抬起头盯向马槐安,打趣失笑道:“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也懂得关心人?”   马槐安是兄长的幼子,自幼受宠惯了的,这种话马氏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   马槐安面上微热,垂头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下,笑道:“姑姑也太看轻侄儿了!侄儿再不懂事,一个‘孝’字还是懂的,怎么就不懂关心姑姑了?说真的,姑姑您也挺不容易的,姚家上下这么多的事都要姑姑您一个人操心,也只有您能样样办得齐全周到,略差一点儿的早不知乱成什么样了,侄儿真是佩服!”   好听的恭维话人都爱听,尤其是这恭维话刚好戳到了点子上,马氏最渴望得到外界他人认可的就是自己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听到马槐安这番话不由心怀大畅,脸上不自禁就露出了笑容,瞪着他笑骂道:“几日不见,你这小油嘴儿倒越发滑头了,连姑姑你也敢歪派!”   “天地良心!”马槐安急忙叫道:“侄儿说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一句句可都是掏心掏肺的,侄儿不怕雷打才敢歪派姑姑呢!”   马氏“扑哧”一笑,摇手笑道:“罢了罢了,权当笑话听着吧!好了,我这里还忙着呢,你没事就先回去吧!”   马槐安陪着笑答应,面色正了正,望着马氏,有些欲言又止,也不见起身告辞。   “你还有什么事吗?”马氏见了奇怪,顿时注意起来。   “姑姑,”马槐安笑了笑,语气十分的恳切真挚:“姚家这些日子这样忙,不如让侄儿每日过来帮帮您的忙吧!又不是什么事只有他们云家才能做得好!我们马家的人哪一点儿比不上人家!”   马氏眸光一凛,深深的瞟了马槐安一眼,凝神不语,不觉有些意动起来。   不错,马家才是她真正的娘家啊,姚存嘉是她的女儿,云家这插手插的也够多了,马家若是不来个人露了脸,那不知道的还以为马家没人了呢!   “你——行吗?”马氏打量着马槐安。   马槐安精神一振,脸上也放了光,连忙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动手的事自有下人去做,我不过是从旁提点、在旁边抓个总,监督监督,大主意还有姑姑来拿,我啊,就是充当姑姑的眼睛嘴巴罢了!”   马氏心里大动,觉得如此甚好,便点头笑道:“其实说起来你也该历练历练了,省得整日没个正形的!这样,你今儿先回去,跟你爹娘说了,若是你爹娘同意,你明儿就过来吧!”   “是,多谢姑姑!”马槐安喜不自禁,起身拱手向着马氏深深做了个揖。   “你这孩子可是傻了!”马氏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同乔妈妈相视,说道:“你这是哪门子的谢呀!要谢也该姑姑谢你帮忙才是!”   马槐安一愣,自知失言,忙陪笑道:“侄儿怎当得起姑姑说‘谢’,侄儿这是谢姑姑给侄儿一个学习历练的机会呀!”   “贫嘴!偏你歪理多!”马氏好笑瞪了他一眼。   马槐安讪讪陪笑,又试探着道:“侄儿今日还不曾见过表妹表弟们,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再回去?”   马氏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横竖明日就来了!”   “是,那侄儿告退。”马槐安心里有些失望,一想来日方长便又打起了精神,恭恭敬敬的施礼告辞,乐颠颠的回家去了。   那边红蓼和小杏把马槐安骂了个狗血喷头,尤其红蓼,一脸的气恼不快,直骂马家表少爷无礼,竟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   姚存慧反而态度淡然,淡淡笑道:“为那种无聊的人生气多不值当?不理他不就完了,你们呀,也别生气了,瞧瞧这小脸都绿了!”   “奴婢这是为小姐不平!”红蓼听姚存慧调侃,瞪她一眼更是不满,倒把姚存慧逗得直乐。   可第二天,姚存慧就乐不起来了,她没有想到马氏竟然留下了马槐安在府中帮忙。      第81章 姐姐出嫁      帮忙救帮忙,这人帮什么不好,似乎想方设法总要跟在她身边转,有事没事找话同她说。   姚存慧心生警惕,原本以为是马氏故意将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监视自己的行动,可是细细看去,却又不像。再说了,马氏手底下丫鬟妈妈又不是没有,也犯不着巴巴的从娘家弄个人来监视她!   再细细看去马槐安的言行举止、神形态度,姚存慧要再不知道他居心何在就是傻子了!   姚存慧不禁大怒: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打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她不妨学一回王熙凤!   马槐安仗着爹娘宠爱,从小到大便是个胆子大的,更兼哄得马氏欢心,姚家上上下下的奴才也无不高看他一眼,在姚家他的胆子同样很大。他正是鬼迷心窍之时,哪里顾得了其他,姚存慧轻而易举便将他哄诱入局。   夜黑风高的大晚上,马槐安悄悄躲藏在人迹罕系的一处穿堂中等着和姚存慧幽会,被从天而降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惊觉欲离开时,两边的穿堂门已经紧紧闭上。   三月初春,晚间京城里仍是寒意沁人,马槐安又兼白日里被姚存慧不动声色设计,吃了易引起腹泻的食物。晚上被浇了冷水,吹了冷风,肠胃立刻闹腾起来,这一夜可谓是生不如死,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憋不住拉了一地的污秽之物,远远便闻到臭气熏天。   一个大男人晚间竟然留在内宅没有出去,这已经令姚老爷暴跳如雷了,再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是气得半死,连带马氏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马氏也自觉面上无光,在姚老爷面前忍气吞声不敢辩驳,反而还要陪着说软话求情。   “把他送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姚老爷冷着脸吩咐:“至少,在嘉儿出嫁之前我不想在府上再看到这个人!”   “老爷这话有些过了吧?他好歹是我娘家的人!”马氏脸上挂不住,心里也不服,忍不住嘀咕。   “哼!”姚老爷冷笑,“若不是你娘家的人,我早叫人乱棒打死扔乱坟岗子去了,岂能这么便宜了他!大晚上的出现在内宅,夫人啊,他有何居心还用我说吗?”   不过,姚老爷只以为马槐安是想跟哪个丫鬟勾搭,万万没有想到人家看上的是他的女儿。   马氏一惊,脸色一下子煞白,不敢再辩。回头将马槐安恨铁不成钢的好好数落了一顿。质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见他脸色苍白、咳嗽不止、有气无力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一时又担心哥哥嫂子知道了这事会心里不快,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将他留在府中添乱。   马槐安心知肚明是受了姚存慧戏弄,嘴里不敢说,心里恨得咬牙,恨不得将姚存慧痛痛快快的教训一顿,想起她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痒,一时又爱又恨,暗暗发誓非要将她弄到手不可。   赶走了马槐安,姚存慧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到了姚存嘉出阁的日子,这一天姚家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来往宾客道贺恭喜声连绵不绝,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在这泼天的热闹中,姚存嘉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别了爹娘,辞别了姐妹兄弟,上了大红花轿,走出了姚家的大门。   望着众人簇拥中姐姐火红的身影,喧天的锣鼓和人群的喧嚣笑闹声中,姚存慧静静的站在一壁。一切的声音交织成混沌的背景,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有那一抹红。   姐姐终于出阁了!无论如何,比之前世,今世的她风光无限,至于未来,那便看她如何经营了!她相信,好的开端意味着更好的发展,她的姐姐今生必定能够收获属于自己的锦绣人生!毕竟,她的前世,太苦!   姚存嘉热热闹闹出阁之后,姚家所有人都有一种大事已了的轻松感觉。   姚老爷发了话,等谢家派人来报喜之后,府中所有人等都重重有赏!   只有等姚存嘉与谢府运拜了堂、入了洞房,婆婆检验了喜帕落红,喝了新媳妇敬的茶,才算是正式承认新媳妇的身份。那时,这一场婚事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细算算,这得等到四月十二三左右谢家的消息方能够传来。   姚老爷是绝对相信自己女儿的清白的,谢家的喜信肯定会来,这一点他从不担心,因此早早的便吩咐马氏将赏钱打点好,到时候谢家报了喜就将赏钱发下去,让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姚存嘉那边,沿运河由水路南下,好在这时节水流和缓,还未到汛期,一路上还算太平。兰香、琉璃四个陪嫁丫鬟晕了一路,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姚存嘉和绿荷、绿叶却还好。姚存嘉主仆哪儿知道,这是姚存慧赠送给她们的香囊的效果。   到了吉日,进门、拜堂、行礼,一系列仪式下来,终于送入了洞房,姚存嘉脑子晕乎乎的,明明迷糊得晕头转向,那张俊美的脸庞在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原本早已想通、打定了主意的她在这一刻忍不住又有点儿紧张起来,握着的手心里满满是汗。   谢家这一回娶的是嫡长媳,是将来的当家主母,为了从一开始就保持当家主母的威仪,是不允许闹洞房的,更不许人恶作剧让新娘子出丑妨碍了新媳妇将来的形象。涌入洞房看热闹的人群只嬉笑着象征性调侃了几句,说了些吉利话儿,便在喜娘和年老嬷嬷们善意客气的笑脸言语中一一退了出去。   撒了帐、挑了喜帕、喝了交杯酒,喜娘和嬷嬷们唱说了一段一段的吉祥赞歌之后,也终于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一对新人和贴身伺候的绿荷、绿叶以及谢家的两个丫头星儿、若芳。   屋子里处处都是大红挑金、大红锦绣的颜色,喜庆而张扬,几有手腕粗的龙凤红烛供在案上,烛身盘旋雕琢着洒金缠枝牡丹,三四寸长的烛火摇摇曳曳,映出一室火红,空气中流淌着甜腻柔和的馨香,熏人欲醉。   姚存嘉梳着油光水滑的牡丹八宝鬓,此时凤冠已经取下,盘旋繁复的发髻上只有数点用以固定发型的红宝石簪钗,耳上的赤金红宝石榴绽百子双喜字吊坠无风轻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凝霜般的纤手在一片繁复绮丽的大红中格外醒目,她微微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丈夫,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俊美男子。   一时人人都不说话,两位主子是不知说什么,四个丫鬟是不敢说,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红烛“噼啪”爆出一声轻响,绽放出耀眼的灯花,火星四溅,是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折腾了一天大奶奶该是饿了,扶大奶奶去吃点儿东西,我去沐浴。”轻咳一声,谢府运终于轻轻说道。   绿荷等一口气算是松透了,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是,大爷!”四人一齐垂首答应。绿荷、绿叶很自然的去扶姚存嘉,而星儿、若芳则上前欲服侍谢府运。   谢府运却止住了星儿、若芳,再说话时语气中总算自然了些,微微带着笑意道:“我不用人服侍,你们去看看大奶奶沐浴的水还热不热,叫厨房再送些热水来,一会儿还要服侍大奶奶洗脸。”   星儿、若芳怔了怔,柔顺的屈膝应是,转身去了。   谢府运抬眸望向姚存嘉,亮如点漆的眸子温润而深邃,好看的俊脸冲她笑了一笑,“南边的饭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金汤鱼蓉和清汤燕菜不错,你记得尝尝。”   姚存嘉主仆俱是一怔,姚存嘉心中一荡,心口微热,微微的有些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谢谢。”   绿荷、绿叶相视无声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头甚喜,绿荷忙笑应道:“大爷放心,奴婢会好好伺候大——大奶奶的!”   “是个忠心的好丫头!”谢府运大笑,抬脚转入隔断后的厢房沐浴去了。   姚存嘉抬眸扫了绿荷、绿叶一眼,两个丫头欢天喜地,笑得眉眼弯弯,叫着“大奶奶!”上前扶她起身,到外间用饭。   大红圆桌前桌下,绿荷、绿叶不由分说,便舀了金汤鱼蓉和清汤燕菜给她,低低笑道:“大奶奶您快尝尝,味道一定是好的!”   姚存嘉一时微嗔,脸上红晕骤起,不由瞪了两个丫头一眼,轻笑道:“多嘴!”尝了一尝,果然是好。想起那人的话,顿时有些心跳紊乱起来。   面对满满一桌的菜肴,姚存嘉哪里有心思吃,只简单用了几口便不吃了,命绿荷、绿叶也就着用些。绿荷、绿叶谢了恩,胡乱用些,见星儿和若芳催了热水回来,便忙着服侍姚存嘉沐浴。   姚存嘉便笑着向星儿、若芳道:“你们俩可用过了晚饭?若是没有就着用些吧,省得回头还要去厨房。”   星儿、若芳相视一眼,一起施礼道谢,若芳又陪笑道:“如此谢过大奶奶了!沾点儿大奶奶和大爷的喜气,也是奴婢们的福气!”   一句俏皮话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也轻松了些。      第82章 姐姐出嫁(二)      姚存嘉沐浴出来之后,星儿和若芳已经用好,那一桌席面也收拾了出去。两人见她出来屈膝叫了声“大奶奶”,上前笑道:“奴婢们伺候大奶奶洗脸拆首饰吧!”   “有劳你们了!”姚存嘉微笑着点点头,由着星儿、若芳扶着至梳妆台前坐下,绿荷、绿叶便去收拾沐浴之后的东西。   这时,谢府运已经洗好出来,穿着大红镶金边的交领寝衣,墨发以大红络子束在头顶,正坐在案前雕花圈椅上,手中捧着红釉喜字缠枝莲纹的盖碗茶,一手捏着盖子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见姚存嘉进来向她笑了一笑。   一时梳洗完毕,星儿等扶着姚存嘉坐在床榻上,四人齐齐退下,垂首屈膝道:“大爷、大奶奶安置吧,奴婢们告退!”   谢府运起身,摆了摆手,四人倒退着出去,轻轻放下帘子,带上外间的门,悄然而退。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又凝滞了起来。   身边蓦地坐下一个人,肩头被他温热有力的手掌搭上,姚存嘉心子一跳,轻轻偏头望向谢府运。   “那天晚上,”谢府运抿了抿唇,有些紧张不好意思笑着道:“我不是有意隐瞒你,你——可还生我的气吗?”   姚存嘉有一刹那的怔住,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   “我向你道歉,嘉儿!”谢府运见她不出声有些急了,一急之下握着她的双手连忙道歉。   姚存嘉“扑哧”一笑,心里有莫名的情愫流淌而过,缓缓的,慢慢的,那种情愫无限扩大,充满了整颗心、整个胸腔,传达到四肢百骸神经末梢,她的心一下子被撑的满满的,在胸口涌动冲击,仿佛要爆发出来。   “笑了!那就是不生气了?”谢府运望着她的笑容不由一怔,随后也傻笑起来,眉眼弯弯,黑眸晶亮。   “嘉儿你知道么,自那日后我一直想着这事放心不下,我怕你怪我、怨我、生我的气!刚才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肯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就好了!我会对你好的,嘉儿!”谢府运有点语无伦次,满心满眼都是眼前女子如花的容颜和舒展的眉眼。   姚存嘉一时有些愣住了,心里又酸又甜,红唇轻翕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蓦地一声低呼,惊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轻轻抬眼,四目相对,一时有些迷茫和懵懂,脑子里更是空白迷乱成一片。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两人圆满修成了正果。   “嘉儿,你真好!”云收雨散后,谢府运拥着娇妻软声蜜语不愿入睡,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有些濡湿黏在脸颊的发丝,不时低头吻吻娇妻红潮未退的面庞,心里比蜜还甜。   姚存嘉柔顺的依偎在他的怀中,脸颊贴熨在他光洁精壮的胸膛上,心里是满满的满足。   他说着,她听着,不时应答两句,诧异于他对她的情意,突然有些迷茫,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嘉儿,”男人又在她耳畔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低低一笑,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中,只听他腻声道:“自从……那日遇上你之后,我再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许是被“别的女人”这四个字引起注意,姚存嘉顿时回复了几丝清明,动了动唇,抬眼对上他的眸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她有些迷茫的模样很好的取悦了男人,男人眸子晶亮,唇角一勾,低笑道:“所以,嘉儿你要补偿我!”说着一个翻身又覆上了她的娇躯,温热的唇印上她的,将她的惊呼吟哦尽数吞没……   “嘉儿,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一直一直对你好!”姚存嘉累极沉睡过去之前,隐隐听到他在她耳畔说着这一句。   次日晨光熹微,两人便已起身。今日一早要给谢老爷、谢夫人敬茶,还要到祠堂跪拜谢家祖宗,还要拜见谢家其他两房的亲属认亲,还要接受谢家上下管家丫鬟婆子妈妈们的拜见,还有二人居住的誉华堂的一应下人们也要前来拜见。到了晚上,还有正式的一大家子的家宴。这一天,是注定要从早忙到晚的了!   两人起身穿好了寝衣,方叫人进来伺候穿衣。谢夫人身边的两名颇有身份的老嬷嬷早已等在外头,听见叫人便同绿荷等人一起入内,两人来至床前,收起床上红梅点点的喜帕,笑着行礼道喜,绿荷等大大小小的丫头纷纷跪下道喜,姚存嘉面上微囧,却仍是大方端庄垂眸立在含笑的谢府运身旁,并未显出小家子气的扭捏扭缩,两位嬷嬷见了心里就又多了两分满意。   两位嬷嬷回去复命之后,绿荷、星儿等方起身伺候两名主子穿衣洗漱。五六个小丫头子捧着脸盆、盥盂、放着漱口茶盅、毛巾、等物的托盘规规矩矩侍立一旁。   绿荷、绿叶自是轻车熟路的伺候姚存嘉,小丫头们不用召唤,极有眼色的在一旁传递东西,一切有条不紊。   谢府运那里,就有点状况了。星儿和若芳慢了一步,只见兰香紧步窜到谢府运面前,手中捧着漱口的茶盅递给谢府运,娇俏的粉面上春色半露,垂眸娇声道:“大爷请。”   兰香婷婷袅袅,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子,侧脸勾出完美柔和的弧度,浓而长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只管摆出最优美的姿势任由谢府运看。   姚存嘉那边主仆三个都是一愣,绿荷、绿叶不由心里暗骂不要脸,姚存嘉脸色也微微沉了沉,继而暗暗冷笑:这动作还真够快的!没想到她连媳妇茶都没给公婆敬过,这陪嫁丫头就按捺不住了!一时又气恼,陪嫁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等事情来,自己的脸面又何在?   星儿和若芳也呆住了,她们俩在谢府运身边伺候了许多年,可算得上是他的心腹贴身丫头,谢府运身边的一应事务都是她二人包办。这种状况两人还是头一回遇见,相视一眼,暗暗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且不动声色,看大爷的意思如何。   兰香半响等不到谢府运的回应,大着胆子微微抬头,眉目盈盈向他望了过去。这一望心神俱荡,芳心迷醉,白皙的双颊悄然染上晕晕浅浅的红云,樱唇微翘,娇羞含笑。   “呵呵!”谢府运这样的世家公子什么阵势没见过,心里只觉好笑,似笑非笑道:“把东西放下,你们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过去伺候大奶奶吧!”   谢府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顺势扫过一旁的琉璃、素娥、素婵三人,三人身子微微一僵。   谢府是规矩人家,对下人要求也极严,这种勾引主子的行径乃是大忌。府中不是没有眼空心大的丫头,可谁也不敢行此勾当,一经发现就是个死,即便主子喜欢,收了房硬要留下,也一辈子不会有正经名分,还要被上下唾弃。更不用说做得这么当着人、明目张胆。   若兰香是谢府中丫鬟,不用谢府运出声,星儿、若芳早给呵斥下去了,回头给管事妈妈说一声,这府中她肯定是没了立脚之地。   可兰香是姚存嘉的陪嫁丫头,谢府运不能不给她留几分脸面,便笑着淡淡吩咐。   兰香哪儿知道谢府运的意思?她们几个听了马氏的挑拨而来,本就是冲着当姨娘来的,见了谢家的排场富贵,又见了新姑爷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容貌,兰香心头早已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见谢府运和颜悦色的,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样子,心中一喜,非但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更来了精神,娇羞轻笑道:“奴婢是大奶奶的丫头,进了谢家的门,自然也是大爷的丫头,伺候大爷,是奴婢的本分!”   若芳嘴角一勾,星儿眨了眨眼,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只做没听见,捧着东西侍奉一旁的小丫头们更是垂着头做哑巴聋子。   姚存嘉心下大怒,今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偏偏此时她还不好说什么!她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匀了匀呼吸,扭头淡淡笑道:“兰香你过来帮我搭把手!你哪里会伺候大爷呢,让星儿和若芳去吧,等将来熟悉了再伺候大爷还罢了,这会儿别笨手笨脚的惹大爷不痛快!”   兰香望着谢府运,一双妙目楚楚可怜,似在倾诉着委屈。   “大奶奶的话你没听见?”谢府运冷下了脸。   素婵见状便上前拉了兰香一把,陪笑道:“大奶奶发话了,姐姐还出神呢!”跟着将兰香拉了过去。   星儿、若芳这才上前,熟络的服侍着。   兰香失了失神,只得打起精神为姚存嘉掌镜。素婵一旁站了站,便去收拾床铺,琉璃、素娥相互望了望,也过去帮忙。   一时梳洗装扮完毕、穿戴整齐,谢府运扶着姚存嘉的肩头细细打量打量,明亮深邃的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姚存嘉让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眼光低头看了看,笑道:“我这样子,成吗?”   大红挑金的富贵牡丹妆花缎对襟袄子、同色袄裙,戴着如意云头赤金盘螭嵌珠金项圈,头上梳着牡丹如意鬓,戴着一套红宝石赤金点翠富贵长春首饰,发簪、花头簪、掩鬓、分心、挑心、压鬓钗一应俱全,峨眉淡扫,脂粉轻染,一双清凌凌的杏核眼清澈柔和,扮相富丽华贵而端庄。      第83章 阴谋求娶      “很好,爹和娘一定喜欢。”谢府运是谢家长房的嫡子,也是长房唯一的儿子,先头老太太在时便是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矜贵,祖父、爹娘也是从小疼宠之极,因此他说话总是随便的时候多。   姚存嘉笑了笑,一颗心放下了一半。   谢府运携着她的手,目光一扫,淡淡道:“绿荷、绿叶随我们一同过去,星儿、若芳,你们好好收拾新房,招呼好大奶奶带来的人,还有,大奶奶远道而来,随同的丫头们许是不知府上的规矩,你们细细的给她们说明白了!进了誉华堂的门,也算是我的奴才,莫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事,让府上旁人笑话!若有人丢了誉华堂的体面、让大奶奶没脸,我是不会轻饶了的,知道么?”   星儿、若芳明了谢府运的意思,忙屈膝垂首答应,姚存嘉悄悄睨了谢府运一眼,心情有点复杂。一面感激他给自己撑腰,一面又觉自己带来的人做出这种事着实没脸!   “咱们走吧!”谢府运一笑,轻轻揽着她的肩出去,直到出了誉华堂的院门方放开了。两人走在前边,绿荷、绿叶垂手小心的跟在后头。   “嘉儿放心,今早的事没有人敢说出去,星儿和若芳知道怎么让小丫头们闭嘴。”谢府运忽然凑近她小声笑道。   姚存嘉心里一暖,抬眸感激一笑:“谢谢大爷为妾身着想。”   谢府运呵呵笑了笑,说道:“往后没人的时候别叫大爷,叫我名字就好,要不,叫夫君也行啊!”   姚存嘉“扑哧”一笑,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夫人、谢老爷见儿子整个人容光焕发、满面喜色的,心里也自高兴,又见姚存嘉举止端庄得体,很具大家闺范,心中更喜,对她不由得高看了几分。高堂中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整天下来,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晚宴过后回到誉华堂,姚存嘉几乎没累散了架。   丫鬟们规规矩矩上前伺候,不知星儿和若芳跟兰香她们说了什么,四个陪嫁丫头再也没有人敢凑上来献殷勤。   姚存嘉一边卸妆一边同谢府运说着话,转眼瞥见巨大的玻璃镜中的一室富丽,心头有微微的怔忪,她知道,她全新的生活,已然正式开始了。   姚存嘉在谢府的生活全新开始,京城里姚存慧的日子也仍在继续。   谢家报喜的人如期而至,姚老爷大喜,府中下人们每人多发了一个月月钱,体面的管事妈妈、大丫头们还赏赐有布料和尺头等物。   姚存嘉远嫁,三朝回门是不可能了,这次谢家来人带来了丰厚的礼物,又有姚存嘉和谢府运的书信。谢府运的是官方言辞,看过就罢了,姚存嘉特意写给姚存慧的却是流露着一片姐妹情深,姚存慧见了也暗暗代她欢喜。   趁着姚老爷高兴,马氏命马槐安上门谢罪。   马槐安赔罪不已,指天指地说是一场误会,说那日自己有些累了,在穿堂那里略歇一歇,没想过不留神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两边门都打不开了,没奈何只好在里头过了一夜。   马氏又传了那日关门的婆子问话,所言与马槐安没有出入,证实确是如此。   姚老爷本不想理会,可再一想好歹是亲戚,且又不曾造成什么后果,又看在马槐安诚心认错的份上,也就没再说什么,此事算是揭过。   姚老爷放过了马槐安,马氏却不放过。   屏退了下人,拉着马槐安问话。“说吧,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哼,别拿方才那番话来糊弄我,我知道那是假的!你要是不说真话,今后便不要上我的门了!”   马槐安呆了呆,仍是不敢将姚存慧捉弄自己的真相说出来,不是为姚存慧着想,也不是怕事情闹大,而是觉得说出来太丢人!   想他马槐安也是个风流倜傥、人才一表的读书人,竟然被一个小小女子折腾得颜面尽失、丢了半条命,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今后还要不要活?纵是马氏和姚老爷不说,他也没脸再上姚家的门了。   “你真的不说?”马氏冷着脸挑眉。对娘家人,她的耐性已经够好的了!   马槐安盘算计较一番,吞吞吐吐道:“二表妹,呃,是越长越标致了……”   “二表妹?慧儿?”马氏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发怔,继而大惊失色,指着他气急败坏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太不像话了!你竟然是想——”   马氏以为马槐安是躲藏在内宅中晚上好对姚存慧不利,不由脸色都白了,恨声道:“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果然是给我惹祸来了!老爷知道了,腿不打折了你的!”   马氏不由心惊肉跳,暗暗后怕。如果真的让马槐安得了手,姚家脸面尽失,姚老爷还不得气成什么样!还有云家,岂能罢休?自己是继母,马槐安又是自己娘家侄儿,将这些联系在一起一想,自己的名声也要败尽!   到了那时候,碍于家丑不可外扬姚老爷即便不休了自己,自己将来的日子也定然不好过!何况,还有一个四姨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马氏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惊,越想越怒,将马槐安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马槐安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听着,脸上、心上早已讪讪的要命。   读书人嘛,面子总是薄一些的。   “这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我警告你,收起你那糊涂心思,要是再敢起什么歪心邪意,别说老爷,我也断断不会放过你!”马氏瞪着马槐安,面色一沉徒然喝道:“听见了吗?”   “姑姑息怒,姑姑息怒!”马槐安忙陪笑道:“侄儿知错了,侄儿早知错了!侄儿发誓,定不敢再干这糊涂事!可是姑姑,侄儿是真心仰慕二表妹,还请姑姑,成全侄儿一片痴心啊!”   马槐安“扑通”一下,顺势跪在马氏面前,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马氏更气,冷着脸道:“天底下的好姑娘都死绝了不成?那个刁钻冷情的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马氏焉能不气?姚存嘉姐弟三个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从来就没有看的顺眼过,尤其是这个姚存慧,一次次不动声色的便将她摆了一道又一道,她早就恨得牙根痒痒,没想到娘家的侄子,居然对她上了心、居然还说什么“真心仰慕”!她呸!   “姑姑,侄儿也是为姑姑着想啊!”马槐安秉着三寸不烂之舌继续游说:“姑姑您想啊,只要二表妹做了侄儿的媳妇,便是咱们马家的人了,她还能不向着马家么?而且,跟姑姑的关系也越发亲近了一层,对姑姑只有利没有害处啊!”   马氏心中一动,一时有些怔住了。深深的瞥了马槐安一眼,陷入了沉思。   马槐安知道她已经心动,便没有再多言,而是乖乖的垂头等着。   “这个么,亲上加亲,传了出去倒也是一桩美事。”马氏微微一笑,眸光微闪,缓缓的笑道。   不错,侄儿说出仰慕姚家丫头的话的确令她的心里很不舒服,可他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只要姚存慧做了马家的媳妇,她还有什么立场、什么姿态跟自己作对?   她横竖是要嫁人的,万一跟姚存嘉那死丫头一样攀了高枝嫁了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岂不是便宜了她?而且,自己也不甘心!倒不如将她嫁入娘家,有哥哥嫂子看着,她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不成!到时候,再给侄儿送两个善解人意的美貌丫头做姨娘,膈应她一辈子!   “你想的倒美!”马氏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却仍是绷着脸训斥马槐安:“你看看你,快二十的人了,连个举人都没中,就你这样的,老爷能把女儿嫁给你吗?先头大小姐嫁得那么好,这二小姐的夫婿太差劲,老爷岂不是没面子!你看看人家云家大少爷,二十出头就中了状元!别整天琢磨这些花花肠子,先认认真真把书读好是正经!你呀,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马氏说着叹了口气,心里是真有点儿烦躁起来。   父亲的好运气似乎用到了头,到了大哥的时候,也就勉强中了个举人,在外地做了两任知县,父亲动用了许多关系、托人送礼将他弄到了京城,如今也就在礼部混个从五品的小官。二哥是庶出,更没指望。   三个嫡亲侄儿读书至今,最好的大侄儿也就中了个举人,然后便再也没中了,家里已经打算好了,下一科若是再不中便也托关系给他弄个知县外放去算了。而剩下两个侄儿,更是一个不如一个!   说起这个小侄儿,三兄弟中数他长得最好,小的时候也最聪明伶俐,一家子都格外的疼宠他,全家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满心期盼着他能够光宗耀祖、出人头地。   不想,现实总那么不尽如人意,小时候看着好,长大了反而不那么好了。人仍旧是聪明,读书也读得好,做的诗词对子人人都夸的,可是一上场却成绩一般般,让寄以厚望的全家人都冒火。      第84章 阴谋求娶(二)      马槐安不吱声,心里老大不服气。自己又不是神仙,十二岁中了秀才已经很出众了,不过是考了两场乡试不曾中举而已,还年轻着呢,又不是不能考了,至于一个个的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吗!   云大少爷?马槐安心里冷笑,他怎么能跟人家比?人家是书香世家门第,是三朝元老云相的嫡孙,他比得起吗!   他又没个做宰相的爷爷!   马槐安压下心底的厌烦与不服,陪笑道:“是是是,侄儿谨遵姑姑教诲,侄儿一定不会让姑姑失望的!只是二表妹年纪也不小了,先成家再立业也是一样嘛!难不成您侄儿还能一辈子没出息?姑姑,您可是姚家的当家主母啊,若没有您操持家务、打理好内宅这么多杂乱事务,姑父哪儿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在外头打拼?姑父心里定然敬重您的,这事只要您略提一提,姑父还能不卖您的面子?再说了,咱们马家也不辱没了姚家!”   马氏不语,半响说道:“这件事,倒不好着急的。毕竟,这大小姐才刚刚出阁呢,哪有急巴巴的又嫁第二个女儿的?你好好读书便是,这事我心里有数。”   脑海中闪过姚存慧的倩影,马槐安心中一喜,忙作揖道:“是,侄儿先谢谢姑姑了!有姑姑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想想姚存慧,心里又爱又恨,又笑道:“其实这事也可以先定下来,过一年两年再成亲都使得!”   马氏瞅着他,突然“嗤”的一笑,似笑非笑道:“怎么?你真对那丫头动了真心了?就这么——迫不及待?”   马槐安一顶一顶的高帽子戴过来,马氏自然要接下,总不能在他面前显出自己劝说不了姚老爷、做不了主的意思吧?这一件事她是下了决心非要做成不可的了。可是看到马槐安对姚存慧如此上心,她又不甚痛快。   马槐安讪讪一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被别人捷足先登嘛!”   “哼!”马氏眸中蓦地划过一丝凌厉,冷冷道:“不会有!你放心便是!”   “姑姑的话我自是信的!”马槐安立刻跟了一句,令马氏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马氏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同他说了一阵话,又关心叮嘱一番,便让他回去了。   马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情突然间大好!   是啊,她怎么忘了呢?她可是母亲,姚存慧可是女儿,这女儿的婚事还不得做父母的说了算?就算她再有本事、再能闹腾又如何?她的七寸可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呢!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平日里生的那些暗气实在是不值当。   外院的大书房中,姚存慧规规矩矩垂手站在父亲面前,秋水般明亮的眸子瞧着父亲,微笑道:“爹,您找女儿有何事?”   “呵呵,坐下说话吧!咱们父女之间,不必那么拘束!”姚老爷大方的挥了挥手,满脸和蔼。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他现在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谢谢爹!”姚存慧笑着答应,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含笑望着父亲。   姚老爷问了些姚诗赞这段时间来的状况,又说起姚存嘉的婚事准备期间她受累了云云,好好的抚慰了她一通。姚存慧不好意思的微垂着眸子,笑着同父亲客气谦虚,心里却有些纳闷:好好的他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爹这两日要出一趟远门,”姚老爷总算说到了主题,缓缓道:“可能要两个月才能回来。爹不在家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好赞儿,知道么?”   “爹要出门这么久!”姚存慧吃惊的抬起眸子,说道:“什么事非得要爹亲自出门吗?不知道是去哪儿?马上就是炎炎夏日了,在外头赶路可多辛苦,爹要多多保重啊!爹放心吧,慧儿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无妨,呵呵!这点儿苦头爹还吃的起!”姚老爷脸上不觉露出笑容,心头十分畅快欣慰,还是女儿贴心啊!首先想到的便是关心自己的身体!   他心里一高兴,本来懒得跟姚存慧说的话也顺口说了出来:“爹要去山东、河南、河北一带跟那些地主们套套交情,顺便瞧瞧地里庄稼的长势,将粮食先预定下来,到了秋收,才好去拉粮!”   “原来如此。”姚存慧点点头,一副恍然的神情,笑道:“这事关系到我们姚家米行的货源数量,难怪爹爹如此重视了!可是,爹爹为何不跟那些地主们签署一份长期供应合同呢?这样岂不是不必每年都跑一趟了,爹爹也不用那么辛苦!”   “呵呵,难为你想得到这个!”姚老爷见女儿如此聪明心中更喜,便耐心解释道:“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这生意上门道儿多的去了,许多事情不是一份合同就能够决定的!定了合同再反悔的多的去了!这里头啊,还有人情!更重要的,是利益!”   姚存慧似懂非懂点点头,想了想,笑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在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不对,爹?”   姚老爷目光闪了闪,细细咀嚼她这句话,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半响哈哈笑叹道:“不错,不错,慧儿这话真可谓是一针见血!唉,慧儿啊慧儿,你若是个儿子,爹爹便再无遗憾了!”   “我是女儿也一样可以为爹爹分忧啊!起码,我可以为爹爹照顾赞儿啊!”姚存慧笑道。   姚老爷怔了怔,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话!爹的慧儿最能干了!”姚老爷想了想,从桌案上顺手抽出一卷册子递给姚存慧,微笑道:“爹不在家这些日子,你闲了可以看看这个,看看能不能看得懂。等爹回来,再跟爹说一说。”   姚存慧翻了翻,是一本米行的账本,她心中暗喜,小心的将账本拿在手中,另一手轻轻的摩挲着,微笑道:“嗯,慧儿一定认认真真的看,等爹回来说给爹听。”   “好!呵呵!”姚老爷眸光明亮闪烁,又交代了她一些别的话,便命她出去了。   两天之后,姚老爷正式远行,同去的还有姚二老爷,先去山东,再去河南,回程途中顺便去河北,拜访这几地的数位种植大地主,看看今年的庄稼长势情况,顺便将收购意向确定下来。   “好了!都散了吧!老爷不在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跟往常一样!谁要是敢不安分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是不轻饶的!”眼看着马车辘辘而去,马氏吩咐一声,眸光扫过姚存慧、毛氏等人。   “婢妾扶夫人回去!”四姨娘紧跟着马氏的步伐,扶着她的胳膊,在乔妈妈、彩霞等人簇拥下去了。   “神气什么!”毛氏朝着她们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心里忿忿,扭头向姚存慧嗤笑道:“你说说,那个四姨娘还真是个扶不上墙的,这做了姨娘反倒不如从前做丫鬟了!”   姚存慧笑了笑,说道:“我要带赞儿去翆幽居读书习武,二婶您先请。”   毛氏大感没趣,鼻孔里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得到四姨娘传来消息,直言马氏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马槐安是在姚老爷离家五天之后。   姚存慧心头微沉,却不觉有多么意外,容妈脸色却是变了又变变了还变,气得双眼喷火,咬牙骂道:“不要脸的下流东西!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把主意打到小姐头上来了,美的他!”   姚存慧“扑哧”一笑,反劝容妈道:“人家爱怎么想是人家的事,容妈你何必生气呢?白白的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难道小姐您就不生气吗!那马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容妈犹自忿忿,见姚存嘉心平气和有些愕然。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姚存慧笑道:“他们家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想什么、做什么也跟我无关,我气什么呀?”   马槐安想要娶自己?姚存慧不觉得气愤只觉得可笑之极!这世上自不量力、厚颜无耻的人,她碰上的还真是不少!   她姚存慧若是为了这么点事情便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起来,那也太辜负这带着本尊记忆穿越重生的一生了!   容妈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了怔,心里一松,连忙点头道:“对对,小姐说的对!他们马家无耻自说自话,咱们有什么好气的?哼,老爷才不会这么糊涂呢!再不济啊,还有云老太君和云老爷呢!”   “呵呵,您啊,这回算是说着了!”姚存慧嫣然一笑。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父亲同意自己进入姚家的生意,这一卷父亲留下来的账册,她一定要钻研透了!其他的事,都可以先缓上一缓。   只要在这个家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有了话语权,区区一个马氏还想拿婚事来卡住自己吗?她的想法不错,可惜,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所以注定了,她不会赢!   她姚存慧,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一天夜里,四姨娘突然来到了落梅院中。   姚存慧和容妈都吃了一惊,连忙将她让进了屋子里。   四姨娘一直同她暗中通传消息,但是并不需要她亲自来找她这么冒险。      第85章 姨娘有孕      “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姚存慧的心情不自禁提了起来。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表演,马氏虽然仍旧不喜欢四姨娘,但已经放松了警惕,并不把她当成一回事。姚老爷呢?对她一日比一日更加宠爱。   这次姚老爷出远门,四姨娘仍旧每日里规规矩矩侍奉在马氏身边,日子过得平静无澜,马氏也并未因姚老爷不在家而百般刁难于她。   按理说,她不应该这个时候冒险亲自来找自己才对。   四姨娘眉间轻愁点点,吐了口气幽幽道:“二小姐,我怀孕了!”   脑子里“嗡!”的一下,姚存慧和容妈相视而惊,一下子惊呆了。   “二小姐,无论婢妾腹中是儿子还是女儿,婢妾都会谨记自己的身份,婢妾的孩子也是一样,求二小姐救救婢妾!”四姨娘屈膝跪了下去。   偏偏姚老爷不在这当口她有了身孕,除了求姚存慧她别无选择。即便马氏再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她,一旦知晓她有了身孕仍旧不会放过她的!不知怎的,对腹中这块骨肉,她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她要保护他,一定要保护他!   “快起来!有了身子怎能如此。”姚存慧亲自将四姨娘扶了起来,问道:“几个月了?”   面对一个孕妇,姚存慧无法狠得下心来。   四姨娘谢过姚存慧,嘴唇嚅了嚅,低声说道:“上个月,婢妾那个就没有来……”   也就是说两个月了?姚存慧不禁也蹙起了眉头,父亲离家才半个月,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也就是说,父亲还没回来,四姨娘就会有妊娠反应了,是肯定瞒不过马氏的。   而且,怀孕的前三个月胎儿未稳,是孕妇最需要小心翼翼保养安胎的,可是如今四姨娘每日还需要在马氏跟前立规矩,一个不好便会出事!到时候马氏心生嫉妒怀恨起来,没准还会一尸两命。   “二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啊!”容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四姨娘见她二人都是这副神情,脸色更白了些。她自是知晓此事难办,可内心仍期盼着二小姐能够有法子救救自己!   “爹爹不在家,姨娘的胎只有让母亲来照顾了。”姚存慧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不!”四姨娘吃了一惊,慌忙道:“二小姐,夫人的脾性婢妾再清楚不过了,若果她知道了,婢妾只有死路一条啊!”   “那也不一定,”姚存慧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四姨娘的手腕,说道:“这两日你且耐烦着,放宽心且别想许多烦心事。我记得前两日母亲下了帖子,邀请几位夫人三天之后过府做客打牌,到时候……”   四姨娘眼睛一亮,欣喜道:“婢妾谢二小姐周全之恩!”   “快别这样!”姚存慧忙扶住了她,轻叹道:“咱们两人早就是一体,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细想想,四姨娘也挺可怜的,花样的年华,谁不愿意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可是,因为自己的点拨,她却做了父亲的姨娘。虽说这本就是她不得不为之的选择,可终究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三天之后,四姨娘一旁伺候着几位夫人们打牌的时候突然晕倒,恰好当时有大夫在翠微居刚刚给姚诗赞定期请过脉。   马氏为表贤良,顺口便让大夫过来给四姨娘瞧瞧,当着众夫人的面,她可不想落个虐待妾室的恶名。   于是,姚存慧便亲自领了那大夫来。   一诊之下,大夫拱手连声笑说“恭喜”,将马氏恭喜得脸都绿了!众夫人一个个也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神色各异。   妾室姨娘怀了身孕,没有哪个主母心里会高兴的。   “恭喜母亲!咱们姚家又要添丁了,等爹爹回来必定会高兴的!”姚存慧一怔之后欣喜不已,笑着向马氏屈膝福身道喜。   “可不是。老爷知道了,自然会高兴。”马氏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滔天的怒意滚滚袭来,手心死死、紧紧的攥着将身体绷得僵直才忍住了轻颤。   竟然怀上了!这个贱人竟然怀上了孩子!   自打姚老爷纳了四姨娘之后,马氏也深深的感到了危机,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服药调理身子,为的就是赶紧怀上个儿子,没有想到她那里还没有动静,人家这边却已经怀上了!   “只是,这位夫人胎位有些不太稳,这最近一两个月尤其要好生保养才是!”大夫温和的说道。   马氏抑下心底的滔天怒海,向四姨娘笑得亲切:“大夫说的是,你这就回去好好歇着吧,最近就不用过来立规矩了!好好保养身子要紧!”   四姨娘有些怯怯的瞧了瞧马氏,嘴唇动了动,勉强一笑没有说话。   “有母亲打包票,姨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可是爹的老来子啊,母亲自然是同爹一样的高兴喜欢!”姚存慧含笑又道。   马氏心里怄得差点晕过去,面上不得不含笑点头附和,“慧儿说的是,偏巧老爷又不在,可不得我照看着?你放心休养着便是,想吃什么只管叫人去厨房里做!”   “既如此婢妾恭敬不如从命,婢妾谢夫人恩典!”四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向马氏福了福身。   她脸上淡淡的笑容瞧在马氏眼里只觉得格外的刺耳,恨不得当头就给她一脚,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起来吧!不必多礼了!彩霞,你好生送四姨娘回去,顺道去厨房那边吩咐一声,快去吧!”   彩霞领命,上前扶着四姨娘出去。姚存慧便也笑着告退。那几位夫人见马氏强颜欢笑自是识趣,一个个托辞家中有事,也都笑着起身告辞,牌也不打了。   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外头的雪亮的太阳,屋里却觉得漆黑阴森得可怕,马氏恨恨摔了一个青花茶碗,身子不可抑止的轻轻发抖,胸口一起一伏,脸色可怖之极。   乔妈妈等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目光落在有些干瘦、骨节分明的手上,脑海中情不自禁呈现出四姨娘那水润光泽的肌肤,白皙纤细、骨肉均亭的素手,心里既酸楚又伤感,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了。   “夫人,四姨娘怀上了又怎样?还不得叫您一声母亲?您才是嫡母啊!等孩子落了地,您抱过来养在膝下谁敢说个不字?再说了,现在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生不生的下来——”   乔妈妈还欲往下说,被马氏凌厉的眼风一盯生生的刹住了口。   “哼!”马氏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又觉得终究没意思又住了嘴。心里却多少有点儿听进去了乔妈妈的话。   只是,到底意难平!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便不能有孩子了吗?马氏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姚存美一阵风从外头冲了进来,张口就问:“娘,那个四姨娘怀孕了是真的吗?她怎么会怀孕呢!”   马氏轻轻嗤笑:这消息传得还真是快,这才多大会功夫,府里各处都知道了!   她怎么会怀孕?马氏白了姚存美一眼,心里冷冷道:那得去问你老子!   “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该问的?”马氏挑眉瞪向姚存美。   怎么?连亲生的女儿也跑来质问自己吗?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没用?她有资格质问吗?   姚存美愣了愣,不敢置信母亲的态度,眉头轻蹙,带着点赌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住口!”这句话戳到了马氏的痛处,马氏被激怒得差点跳起来,厉声喝道:“你满嘴里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给我闭嘴!”   担心她?担心?   她有什么值得让人担心的!   区区一个姨娘有了还不知是男是女的身孕她就要担心?笑话!   她可是姚家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   姚存美悻悻然住了嘴,猛然起身道:“我这就瞧瞧她去,哼!”   “给我站住!”马氏胸口又是一堵,险险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了?按说,这个女儿也是冰雪聪明的,怎么如今做事越来与不经大脑、越来越冲动了?想必是从前的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   如果四姨娘的身孕不闹到众人皆知,自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末了还可以全部推到她自己身上:她自己不说出来,谁知道她怀了孕?便是老爷回来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可如今已是这样了,不但府内,府外都知晓了,她除了好好的将她的胎位稳住还能如何?前脚大夫刚走后脚便收拾她吗?岂不是授人以柄?   不是不动手,而是此时还不能动手。怎么着也得等老爷回府之后再说。   马氏想想又不甘,又恨。真是疏忽了!怎么没想到这上头?平白便宜了那小贱人!   不过还好,不是还有八九个月吗?这将近一年的功夫呢,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回你的琼林苑呆着去,少给我惹是生非!”马氏冷冷盯着姚存美。   “可是——”   “可是什么!”马氏冷喝道:“她肚子里的可是你爹的骨肉,你的异母姐妹!这当口倘若出点什么事,你爹回来饶不了你!”   听马氏提到姚老爷姚存美神色微微一滞,继而心里大感委屈,跺脚道:“算了算了,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毕扭身一阵风跑了。   马氏的心刚刚缓下去,忽又听报:二夫人来了!   “请她进来!”马氏咬牙切齿,眸底通红。这等好机会,她怎么会忘了来踩她一脚?      第86章 姨娘有孕(二)      榴花山房那边,四姨娘躺在床上,默默的背记着姚存慧交代给她的孕妇各种禁忌事宜,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碰、怎样调理、怎样保胎,一样一样都要记熟了。老爷不在,大多数时候她只能依靠自己,二小姐毕竟不便同她来往过密。   提心吊胆的一个多月终于过去了,姚老爷和姚二老爷如期而至。   “老爷、二叔回来了!老爷一路辛苦了!二叔也辛苦了!”马氏率着儿女们并四姨娘、毛氏迎接姚老爷兄弟,笑得贤惠。   “嗯,夫人也辛苦了!”姚老爷一身风尘仆仆,皮肤晒得有些发黑,脸色有些憔悴,精神似乎也不太好。   众人都感受到了气氛不太对,言语行动间有些惴惴。   兄弟俩告别,姚二老爷便领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去了,姚老爷这里也由众人簇拥着回正院。   刚刚坐下,丫鬟打来温水给姚老爷擦脸净手,马氏便迫不及待笑道:“恭喜老爷,四姨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   马氏说着这话时,强忍着心头的酸意,脸上的笑容也显出两分勉强。   虽然她心里巴不得姚老爷永远不要得知这个消息才好,更好的是这个消息根本不曾存在!可是,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姚老爷更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来做这个人情,让她亲口来说,反而显得自己贤惠大度!   “真的?”姚老爷呆愣了两三秒,猛然抬头,又惊又喜,双眼也发亮起来。   马氏心里更酸,却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可不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妾身哪儿敢骗老爷呢!”   “呵呵呵!”姚老爷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连连笑道:“好,好!夫人辛苦了!霞儿,快坐下,快坐下,小心身子!”姚老爷将手中雪白的毛巾随手扔到小丫鬟手上,忙向四姨娘走过去,宝贝似的扶她坐下。   “谢老爷!”四姨娘笑得娇羞,顺势坐下。   姚存慧、姚存美也忙向父亲说着“恭喜!”   姚老爷笑得十分欢畅,真是看谁都顺眼,一连声的说要重赏府中下人。   姚存慧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与姚诗赞起身告辞,姚存美和马群芳也觉没趣告辞了去。   “霞儿身子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适?这些日子吃的、用的还好吗?”姚老爷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四姨娘,也不顾马氏在旁边,携着四姨娘的手,毫不掩饰心中的重视和关切。忽然想起自己离家时四姨娘还在马氏身边立规矩,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马氏心中怒极,却是笑嗔道:“老爷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妾身还亏待了四姨娘不成?自打大夫诊断出四姨娘有身孕之后,我可是让她好好的在榴花山房中养身子,也吩咐了厨房,她想吃什么尽管去吩咐,安胎药也天天端到她面前。老爷要是还这么说,妾身可真是——”   半真半假的,马氏眼中发酸,声音也带了些委屈和哽咽。   “我知道夫人向来贤惠,不过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姚老爷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脸上一热,讪讪笑道:“夫人别委屈了,我给夫人陪个不是吧!”   马氏“扑哧”一笑,说道:“哎哟,妾身哪儿当得起老爷的不是呢!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看到四姨娘平平安安的,妾身也就放心了!”   “四姨娘不禁劳累,还是让她回去歇着吧!”马氏又道。   姚老爷点点头,亲自扶了四姨娘起身,一边笑道:“说的是,我这就扶她回去吧!”他还有好多话要仔细的问她呢,这是他的老来子,不可谓不珍贵!   “是,妾身恭送老爷!”马氏暗恨,脸上的笑容几乎保持不住。   榴花山房水涨船高,一下子成为姚府中人人巴结敬畏的地方,而后,姚老爷又命人花重金请了两位照顾孕妇极有经验的嬷嬷进府伺候四姨娘,还给榴花山房开了小厨房,随时供四姨娘取用东西。   至于燕窝、银耳等滋补之物,流水似的送往榴花山房,各种果脯点心更是应有尽有,随时备着最新鲜的。头面首饰、新鲜料子衣裳,姚老爷也无需顾忌,光明正大的一口气给四姨娘置办了许多,终于得偿夙愿、也相当于是好好的补偿了四姨娘一番,姚老爷心中颇为满足。   姚存慧来到姚老爷书房,向他汇报了姚诗赞这段时间的生活和学习情况,姚老爷很注意的听着,不时点头微笑。   可是听着听着,仰靠在椅子靠背上,不觉闭上了眼睛。姚存慧感觉到异样抬头望过去,不由一怔,父亲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姚存慧心里打了个突:父亲双颊明显消瘦了些,颧骨有些凸显,晒得微黑的脸色甚是憔悴,鬓角也有些苍灰无光,与平日里那副精神湛湛、神采奕奕、精明敏锐的神情完全两样。   这一趟山东、河南、河北之行莫非遇上了什么难事?能让父亲忧愁憔悴成这样的,必定还不是小事。   姚存慧轻轻起身,悄悄走到父亲身后站定,抬起手大着胆子替父亲轻轻按揉着额头两边的穴道。   姚老爷只觉得绷紧的神经蓦地一松,一种极惬意放松的感觉悄然袭来,他不由自主的放松精神,享受着这份轻松与舒适。   蓦地一个激灵,姚老爷猛然挺身坐直扭头向后,乍然间锐利起来的目光直直向身后的人盯去。   “爹——”姚存慧吃了一惊,猝不及防收回双手,有些惊慌无措。   “是你。”姚老爷松了口气,目光也重新柔和了下去。   “慧儿看爹爹有些疲惫,所以就替爹按摩一下好消除疲劳,没想到反惊扰了爹。”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纵然明知父亲是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冷心冷面之人,可是看到他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她的心里仍然有一丝心痛。   也许,是他那种对事业的执着与追求的精神打动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商人。   姚存慧的心里突然有些复杂矛盾起来,不是滋味。   “呵呵,是爹吓着你了!”姚老爷竟是温和的笑了笑,令姚存慧有一刹那的意外和怔忪。   “没想到慧儿还有这本事,再提替爹按一按。”姚老爷微笑着,依旧闭上眼睛向后躺去。   “好的,爹!”姚存慧一喜,重新轻轻柔柔的替姚老爷按摩起来。两人谁也不说话,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老爷!老爷!”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老洪的声音中含着急切。   “什么事这么惊惊乍乍的!”姚老爷抬手挡开了姚存慧的胳膊,重新坐直了身子,不满的拧眉瞪了老洪一眼。   老洪愣了一下,恭恭敬敬的垂手道:“总店那边大掌柜来了,有要事要同老爷商量。”   一阵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将桌案上方一角堆放的十来张纸张吹得稀里哗啦飞了一地。   姚老爷眉头皱的更紧了。   “是奴才该死。”老洪一愣,慌忙转身先去关门。   姚存慧已经上前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瞧了瞧,顺手排了个顺序,恭恭敬敬的重新放在桌案上,拿过案上一方青玉条形镇纸,小心的压上,抬头向姚老爷道:“爹,慧儿先回去了。爹爹昨日才回家,也要保重身体多休息休息才是,不要太劳累了!”   “嗯,慧儿先下去吧!”姚老爷点了点,朝她挥了挥手。   姚存慧向老洪微笑着点点头,而后恭敬退下,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印象中她从没见过洪叔如此惊慌失态,这是头一回。   议完事后,姚老爷的脸色更沉了两分,端坐在书案后,挺直着脊梁,目光沉沉直视着前方,一双眸子如两汪幽深的潭水。   随手拿起姚存慧整理的那一份纸张,翻了翻,不由一怔,手僵在那里,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是他随手记录的东西,很重要,但只有他看得懂,东西也散乱,可是这顺序竟然丝毫不差!   姚老爷迫不及待的从头翻看到尾,不错,每一页的顺序都没有错!   姚老爷不可思议的愣在那里,半响做声不得。这个女儿,一直养在深闺,是不是太可惜了?一种想法蠢蠢欲动,越来越激烈,令他突然间心潮澎湃起来,几乎说得上有些迫不及待。   他承认,如果女儿是一个男子,他不顾一切也要将他收纳麾下。既然是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就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来人!”姚老爷扬声,对进来垂手低眸待命的小厮道:“叫厨房多备几个菜,送到落梅院去。叫人去跟二小姐说一声,今晚我过去同她一块儿用晚饭。”   小厮诧异抬头,愣在了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不快去!”   “是,老爷!”小厮一个激灵,慌忙应承,匆匆去了。   姚存慧听到这消息也很诧异,想到下午在书房中的经历的一切,心里又隐隐有了些数。   容妈和红蓼等开心的不得了,立刻忙着将屋子里又重新检查布置了一遍。笑着说老爷到小姐们院子里用晚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见老爷有多疼爱二小姐!      第87章      晚饭时分,姚老爷如期而至。姚存慧领着容妈、红蓼等大小丫头一溜在门口迎接父亲。   姚老爷对她的知礼恭敬时分满意,嘴上却笑道:“咱们是父女,慧儿不用这样反倒看着令人觉生分了!”   “礼不可废,做女儿的对父亲理应恭敬。”姚存慧轻轻笑着,随着父亲一同进屋。   父女二人对面而坐,桌上摆了八菜一汤,皆是适宜夏日食用的清淡菜肴,粗菜细作,别有一番滋味。   姚老爷竟然还命人摆上了一壶梨花白,却是没有让姚存慧喝,自己一个人喝。父女相对的情形瞧着有些怪异,倒像是做父亲的心情郁闷,让女儿陪着喝闷酒似的。   姚存慧屏退了众人,命容妈守住门口,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以往,为了消除马氏的猜忌之心,姚存慧和姐姐、二婶等说话的时候总让红枝侍奉一旁,而近日她敏锐的感觉到父亲要说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便毫不犹豫的将红枝也摒除在外。   父女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姚老爷随口问了姚存慧许多问题,姚存慧亦随意相答,姚老爷又问起那卷账册她可看了?看完之后有何想法和心得?   这个是重点,姚存慧心底暗暗提了起来,有条不紊的回答着。要知道穿越前她是一名中医师,并不是商场上的女强人,所依赖的是没吃过猪肉看见过猪跑,那本账册她是真的下了十二分的心血来钻研的,再运用超前的知识信息来融会贯通、领悟,此时跟姚老爷说起来,居然也头头是道,听得姚老爷频频点头,目光中露出越来越满意的神色。   姚老爷心情畅快,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两分。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今天下午书房里的事,“慧儿帮爹捡起那些纸张的时候,是依据什么排的序的?”   姚存慧一下子愣住了,诧异的望向姚老爷。依据什么?这还真把她给问懵住了!因为她直觉的就那么做了,根本没想到这也要个理由。   “慧儿,慧儿只是觉得应该是那样啊!”姚存慧笑了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道:“是,是不是慧儿弄错了?慧儿不是故意的,爹,对不起啊……”   姚老爷更呆住了,有些狐疑的瞟了姚存慧一眼,见她的神色根本不像是撒谎,他无言以对的抬手抚了抚额头:搞了半天人家只是感觉而已!   “没有,没有,你没有弄错,呵呵!”姚老爷笑了笑,一时之间有些神思惘然,更暗暗感慨。只是直觉,只是直觉啊!难道他姚某人真的有一个天生就是优秀商人的女儿?既然上天让他姚某人有这种福气,为何她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儿子呢?   姚老爷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这一趟出门碰上什么难事了?咱们姚家的生意是不是遇上了麻烦?女儿知道不该问这些,可是这一两日看爹的神情,女儿实是心中不安!心里有事爹爹不妨说出来,女儿纵然不能替爹爹排忧解难,可是说了出来,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啊!”   姚老爷抬眸凝向女儿,沉沉的目光中亮点闪烁。是啊,关于那些烦心事,他不能在二弟和众掌柜伙计们面前表现出忧愁焦虑的神色,不能乱了军心,不能失去自己向来树立的睿智强势的形象;也没法同夫人、霞儿以及别的儿女说,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懂,说了也等于白说;只有眼前这个女儿,他才能够跟她说上几句!   她不会因此而看轻他,他知道她也听得懂。   姚老爷轻叹一声,连日来的抑郁烦闷一吐为快,一说了起来话题便无法挡住。事后想起来,他也没想到这一时这一刻他会跟她说了这么多。   姚存慧越听越心惊。原来,山东、河南、河北这三地十三户与姚家长期合作的大地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纷纷表示今年的粮食不能卖给姚家了。言谈之间十分客气,也很友好热情的招待了姚老爷一行,但是,在粮食供应上却是任凭姚老爷用尽了方法仍旧是半点口也不松,而且也拒不告诉新的买家是谁。   这十三户大户每年供应的粮食占到姚家全部货源的几乎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他们拒绝了供粮,姚家米行很可能面临收铺子关门的危险!   姚老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跟这十三户合作最长的已经有十年,最短的也有五年,这一次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的同时跟姚家发难。   如果这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姚老爷肯定不会相信,因为这十三户跟他交情匪浅,其中四户还是莫逆之交,他们没有理由同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他原本以为如同往年一样例行公事的走一趟,却完全的变了味。   姚存慧心惊之余有些佩服的瞧了父亲一眼:也亏他能够承受的住,换了略差一点儿的,不要说神色未变,恐怕早就急得呕血了吧!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出啊!也不知是哪一家有这样的本钱做下如此大的手笔,呵呵,我非但事先没有得到一丝风声,事后派人去查,竟然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这个神秘的买主,真不知是何方神圣。”姚老爷自嘲着,笑容苦涩。   “爹,这摆明了是冲着咱们姚家来的。恕女儿多嘴,是不是咱们姚家米行得罪过什么要紧人?”姚存慧问道。   “这个我也想过,答案是没有。”姚老爷摇了摇头,蓦地眸光一沉,冷笑道:“我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有多大的势力,哼,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姚家近二十年积攒的家业尽数吞没毁灭,他也太小看我姚某人了!大周的天下大得很,粮食,哪里买不到!”   姚存慧闻言心里却更是难过,如今已经六月,大户地主的粮食肯定早已被各路粮商预定了出去,平民百姓家的粮食绝大多数只够自家温饱,能够剩余出卖的并不多。而且,各家各户、甚至各地出产的粮食品种、质量参差不一,这样的粮食纵然收购上来,也不过是凑数,非但卖不出好价钱,反而还有可能因质量问题影响了姚家米行的声誉。   这还是好的,更坏的后果是,便是这样的粮食,恐怕也难以收购的上来!   那神秘的购粮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将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甚至连姚老爷的莫逆之交都倒戈相向,可想而知,此人恐怕并非单纯的商人!   姚存慧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父亲为好。   她缓了缓情绪,斟酌一二,轻轻说道:“爹,一个普通的商人哪里能够做得出这么干净漂亮的手笔,女儿担心的是——官商勾结啊!没准儿,这个官,还不是一般的小官,也许是朝中权贵,也说不准!”   姚老爷身心大震,瞳孔骤然一亮,僵在了那里。蹙眉沉思片刻,轻叹道:“若果真如此,爹也无法可想。可姚家米行是爹的心血,纵然斗不过人家,你爹也不会将心血白白的拱手相送于人!”   而他百转千回仍然想不通的是,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平白的要同姚家为难?   姚存慧鼻子一酸,差点儿滴下泪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父亲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   “爹,如果,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不知爹有何打算。”姚存慧明知不该问,忍不住仍是问了。   “呵呵!”姚老爷笑了笑,长眉轻挑,淡淡道:“没有打算。你爹是内务府挂了号的皇商,西域那边还在打仗呢,这军粮要是供应不上来,朝廷便会替你爹打算,倒用不着自己打算了!”   “爹!”姚存慧心里很难过,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若因军粮问题而延误了前方战事,是个姚家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哭什么呀,也是个傻孩子!”姚老爷轻轻一叹,微微一笑。   望着忍泪悲戚的女儿,心里有一刹那的怔忪和迷惘。   女儿出生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身姿窈窕,如花似玉。而自己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关心过她,他努力的去想一两件跟女儿有关的事情,竟然发现记忆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独独是她,还有慧儿,还有他最看重的赞儿,他也是什么具体的记忆都没有!只有美儿,他还能记起三两件事。   “这些年来,委屈了你们姐妹了!”姚老爷又是一叹,眸底难得闪烁着温情,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女儿。   姚存慧轻轻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拭干净泪。   “如果真有那一日,你答应爹,照顾好你弟弟,还有,四姨娘母子,行吗?”姚老爷面色一肃,恢复了如常神色,看在姚存慧眼中,却感觉到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爹,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姚存慧眸光一闪,语气坚定决然。她也是姚家的一份子,风雨同舟,相共患难,她不会放弃。      第88章 马氏谋算      “生活费用,你不必担心,爹一切都会提前安排好。总不能等人打上门来了再寻退路。爹就当你答应了,这件事爹只跟你说过,现在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姚老爷仍旧淡淡的自顾自吩咐着,没有将姚存慧的话放在心上。   “我答应爹。”姚存慧想了想,点点头,又道:“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姚老爷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想了想,说道:“明日,安排了赞儿之后,你去开元路铺子里帮帮忙吧。你是姚家的小姐,一下子放进总店恐有人不服,先到下边的分店锻炼锻炼,多跟林掌柜好好学学,他可是很有经验的。”   “是,爹。”姚存慧点头答应。参与姚家的生意,一直是她努力的目标,可是今日心愿达成了,她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雀跃与兴奋,反而感到一丝心酸和继几许沉重。   次日起,姚存慧便到开元路的铺子里去帮忙,进出带着小杏和小梨。   身边的五个人中,红枝是奸细,自然排除在外,容妈、红蓼操持内宅是一把好手,生意上就不见得了,反倒是小杏、小梨,二人性子活泼又不失聪明稳重,心思灵活,与人交往也大方,姚存慧不介意将她二人作为培养对象。   马氏知晓之后心中愤懑不已,心里暗骂老爷糊涂,竟然让这个小丫头掺合到生意中去。这样一来,姚家的家底她还不有机会摸的一清二楚?要是暗地里搞点什么小动作藏个私房什么的,自己不是亏大了?   一个怀了身孕被当成宝贝的四姨娘已经让她寝食难安了,不想又添上了一个姚存慧!   想来想去,也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怀不上儿子,这将来的家业都是姚诗赞那小子的,自己便是再争,又有何用!   马氏烦恼一阵,然后又化悲愤为力量,加紧了滋补身体的步伐。   乔妈妈见马氏烦恼,于公于私也自烦恼。她和马氏是利益一体,马氏不好过了,她就更好不了!为了大家的前途,她也绞尽脑汁暗暗想着办法。   乔妈妈为马氏定下两方大计:一是趁早讨了姚老爷的示下,让姚老爷答应,将四姨娘生下的孩子抱在她的膝下抚养,断了四姨娘的后路;二是请姚老爷同意,让马家的人进姚家米行帮忙,借以掌握姚家生意的动向。   马氏心有所动,却没有立即答应。   四姨娘被大夫诊断出来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也就是说,她自己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那天也不会晕倒得这么对时候!这个小贱人竟然暗算她,她的孩子抱在膝下她还觉得膈应呢!替她养孩子,她是不想!最好的结果,就是令她生不出这个孩子,不但这一个生不出,以后也不必再生了!   虽然如今她身边有稳妥嬷嬷照应着,可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时间还长着呢,只要耐心,总会等到机会的!她要冷静,要沉得住气!   “四姨娘的孩子,她自己养着就好,我是不稀罕!”马氏嗤笑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抬手止住还欲再劝的乔妈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了!至于我娘家的人参入米行帮忙,”   马氏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其实多年前她就有这个想法,可是,她爹她大哥都是朝廷命官,大哥的三个侄儿也是读书人,将来是要走科举做官的道路的,怎么可能到姚家米行来帮忙?总不能从马家弄个管家忠仆什么的到姚家米行去吧?别说姚老爷肯定不会同意,便是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马氏的心思乔妈妈看得一清二楚,乔妈妈上前小声笑道:“夫人忘了,夫人不是还有个二哥嘛!”   二哥?马氏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二哥马褐是马群芳的爹,是马家的庶出子,在马家基本没什么地位,马氏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哥哥,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他。   想到自己的事情需要这个自己从来看不上眼的二哥出手相助,马氏心里一时之间觉得难以接受,十分不自在。   “夫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马二爷怎么说也是马家的人,夫人肯提携他,他必定会夫人感恩戴德、言听计从,这有何不可呢!”乔妈妈见马氏有被说动的意思,便又添上一把火。   马氏一想也是,利益当前,其余的都可以暂时抛到一边,过去的事情何必再纠结?   “你说的也是,好歹都是一家人!”马氏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横竖他在家里也没事干,倒不如让他也历练历练!”   马褐在马家名义上是管事,管着马家的几个庄子和家中一些琐事,实际上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你记得提醒提醒我,我先跟我爹和大哥说说一声,然后再跟老爷提。”马氏觉得,姚老爷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这个面子,反倒是父亲和大哥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   “是,夫人。”乔妈妈见马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心里也顺畅,想想终究不甘心,又大着胆子陪笑道:“那四姨娘那边——”   马氏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绷着脸冷声道:“不要再跟我提她!”   乔妈妈吓得不敢吱声。   次日,趁着姚老爷来正院坐坐的时候,马氏笑着同他提了一件事。   “老爷每日这么辛苦,身边没个人伺候着着实不像话!先前有四姨娘还好些,如今四姨娘又有了身子,虽是喜事,可老爷身边却又寂寞了!”马氏满脸是笑,说毕轻轻一叹,一副为丈夫操心的模样。   “夫人怎么突然提起这来?”姚老爷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有些诧异的问马氏。   马氏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很受宠的一段时间,性子泼辣大胆,人长得也美丽,姚老爷一度十分迷恋于她。然姚老爷在女色上头的心思终究有限,新鲜劲过了也就索然寡味了,待马氏依然还好,却已非当初的光景。   他知道马氏是个最爱喝醋的,这些年一直没有纳姨娘小妾,一方面是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在生意上,雄心壮志的要将生意做大、做更大没有哪个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料到马氏定会喝醋,到时候闹得妻妾不合、家宅不宁反而惹人心烦,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他与四姨娘在一起之后对四姨娘百般试探的原因。   因此,马氏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能不令姚老爷感到惊诧意外了。   “这是正事呀,妾身怎么就不能提了!”马氏有些尴尬的一笑,嗔了姚老爷一眼,语气平静的轻叹道:“我也想通了,我是老爷的正室夫人,老爷并非无情无义、负心薄幸之人,谁也不能动摇了我的地位,我还有什么好担心、在意的?只要老爷好,只要老爷过得舒畅痛快,比什么都重要!只有老爷好了,我们这一家子才会好!”   被马氏的话触动,想到姚家即将面对的危机,姚老爷眼中微微一黯,拨弄着手中的茶碗有些失神。   马氏见这话姚老爷听进去了,便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妾身是这么想的,横竖已有了四姨娘,再多个五姨娘也没什么!不如,妾身再为老爷寻一房美妾侍奉老爷,老爷意下如何?”   “你要给我纳妾?”姚老爷目光一闪,突然抬头望向马氏。   这一下子,意外的不仅仅是姚老爷,还有彩霞、秋芳等一众侍奉在旁的大小丫鬟。众人悄悄交换眼神,暗暗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若是老爷同意,妾身这就叫人打听打听,保管给老爷纳一个家世清白、善解人意的姨娘,妥妥帖帖的服侍老爷。”   马氏笑得贤惠大度,料定姚老爷定不会拒绝。   对付四姨娘,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反倒不如借剑杀人。等这把借来的剑杀了四姨娘,自己再将这把剑折断,岂不是两全其美、万无一失?单凭一个谋害老爷子嗣的罪名,就足以让新姨娘万劫不复!而她,依然是那个贤惠端庄的正室夫人。   “不必了,”不想,姚老爷的声音却是冷了下去,面色也微微一沉,睨着马氏淡淡道:“老爷我不是贪花好色之人,纳那么多妾室做什么?”   姚老爷倒不是看破马氏的心思,而是的确没有这个心。在他心里,像四姨娘这样善解人意、人比花娇还踏实本分的解语花可遇而不可求,得到一个已属幸运,难不成还想要第二个?   四姨娘那么温柔似水,对他更是柔情蜜意、关心体贴,他如今正是疼着她的时候,哪里还看得上别人?如今她又怀了自己的孩子,她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来,可言行神态间往往不经意带出生怕他因她怀孕便冷落她、不再理她的意思,这些日子他正好言抚慰着她呢,又岂能做出自打嘴的事来?他是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总要保持一个高大全的正面形象,岂能出尔反尔令她瞧不起自己?   更重要的是,姚家如今前途未明,正处于酝酿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暴之中,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纳小妾?万一这个时候一个不着,弄了个搅家精回来,岂不得不偿失?      第89章 一桩意外      姚老爷这话一出来,轮到马氏愣住了。马氏不敢置信,在脑子里将姚老爷的话又过了一遍方确认他刚才真的是那么说的,自己没有听错。   “可是老爷,妾身见老爷不时还宿于榴花山房,妾身以为——”   “行了行了!这件事休要再提!”姚老爷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榴花山房那么大的院子,又不是没有空房子,你操这个心做什么?有空多教教美儿那孩子些道理吧!”   姚老爷心里有些恼羞成怒,他陪着四姨娘有时候天晚了便留宿榴花山房碍着谁了?两人都是分房而睡,并没有做什么。他比四姨娘还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做可能伤害四姨娘的行为?可马氏这么说出来,没有什么倒变成有什么了,好像他姚某人是个色中恶鬼似的!   “老爷……”马氏脸上讪讪,心中更是激恼成怒。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他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有空多教教美儿那孩子些道理?为什么只提美儿不提姚存慧?在他眼里,美儿就那么差劲吗?美儿有什么不如姚存慧的?   马氏越想越气,却不知这是姚老爷的真心之言。姚存慧他是不用担心的了,只要他安排的好,他相信她可以护着幼弟、四姨娘很好的生活;至于马氏,到时候他会提前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带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财物回娘家;只有姚存美,从小被宠坏了,只会撒娇什么都不会,他真正担忧的,正是她!   可听在马氏耳朵里,全然不是这样!   姚老爷见马氏脸上有些不好看,还以为仅仅是因为自己驳了她的回的原因,心里忍不住又纳闷:这是怎么了?自己不纳妾,她反倒是这么一副神情?   “我知道夫人贤惠,只是这事就罢了,我先走了,夫人忙着吧!”姚老爷起身。   马氏呆呆的坐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起身相送,并且说上一声“恭送老爷”。   姚老爷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姚存慧那边,对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熟悉了许多。   她到了店铺中并未摆小姐架子,反而换上了普通样式花色料子的衣裳,耀眼的金钗点翠首饰也收了起来,只做一般简单大方的装扮,更兼对林掌柜、大小伙计等无不客气友好,笑脸相对;虚心请教学习,往往能够举一反三,甚至提出许多独到的见解和看法,做事又格外耐心踏实勤快,并不讲究计较许多。   很快,姚存慧就获得了包括林掌柜在内的一众人的喜欢和敬重,提起二小姐来,人人都称赞不已,直言老爷有福,有一个这么出众的小姐。她的名声,也很快的在姚家米行中传播开来。   这一日,姚存慧正在跟林掌柜探讨不同各地出产的米粮有何不同,只见大伙计申生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一连声的叫着“二小姐、二小姐!”   姚存慧和林掌柜都吃了一惊,相视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笑问。   “没规矩!二小姐好脾性你也不能乱了分寸,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林掌柜瞪了申生一眼。   申生喘着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忙敛了敛神,恭恭敬敬的答了个“是”字,施礼见过二小姐、林掌柜,而后迫不及待激动道:“二小姐,您真是神了!昨儿在咱们店里闹事那个老头您还记得吗?真的死了,死在南二条街的一家绸缎庄里,那东家真是倒了霉了,摊上了这么个人命官司,连顺天府的衙役都去了!这一回啊,少不得要大出血才能将这事盖过去了!”   “真死了?”林掌柜一惊,复杂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话。   昨日那老头进店买粮,硬是无中生有的找茬,摆明一副闹事的模样。伙计们见他是个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应付着,不想那老头子反而越来越得了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伙计们也怒了,几个人推搡着上前就要将老头强行推赶出去。   恰好姚存慧看见,细细瞧了瞧那老头的神情,喝住了伙计们,命柜上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亲自向他施礼赔罪。老头倒是毫不客气的将银子收下了,但是仍然闹嚷嚷着不肯走,后来听说这赔礼道歉的是姚家的二小姐,老头一怔,默默思量了片刻,拿着银子出去了。   伙计们气愤不已,心里头一回对姚存慧生出了不满,觉得二小姐好脾气是好过了头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照她这种做法,姚家再大的家业产业也不够她挥霍的!   本来还觉得二小姐待人客气温和是伙计们的福气,可通过这件事来看,二小姐真的不适合做生意,她只是单纯的心地善良而已。可是在生意场上,心地善良有什么用?像老爷那样雷厉风行的手腕和当机立断的做派才最重要!   姚存慧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后来见林掌柜和大伙计面色也很难看,姚存慧便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说,那个老人家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即将枯竭,他没道理的闹事正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伙计们一旦动起手来,老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死在了店里,势必将是一场风波,既然如此,倒不如息事宁人。   一场因死人而闹起的风波跟十两银子和几句道歉的话比起来,孰轻孰重?   林掌柜和大伙计根本不信她的说法,觉得这也太唬弄人了!   姚存慧却是一笑,说他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跟着那老人家,这一两日必见分晓。   林掌柜一笑置之,没有将姚存慧的话当真,也没有无聊到真的派个人去跟踪那老人,可大掌柜心里不服,转过背便安排了此事。   不想,事情果然不出姚存慧所料!   那老头在绸缎庄里也是如炮制法的闹,绸缎庄掌柜伙计们气得半死,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将老人推搡出去,结果老人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当场死亡。   据说,从他的身上搜出来家庭住址,这一下子,赔偿他家里是免不了的了,还有顺天府的衙役,绸缎庄不出点血哪能那么容易打发他们?   “二小姐,您真神了!真是太神了!”申生激动得语无伦次,赞一回姚存慧又叹一回绸缎庄,回想昨日的事又叫侥幸又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不是姚存慧当机立断,有先见之明,惹上这麻烦的不是那家绸缎庄而是他们店铺了。   林掌柜也嗟叹不已,有同申生一样的心情,又叹道:“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呀!唉,虽然做法有些不道德!”   “谁说不是呢!”姚存慧与他相视一眼,各自心下明白。   那老人无非是自知命不久矣,有意闹这么一出,以死讹诈商家一笔钱财,想必家庭条件也比较困难吧?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坏人。   “二小姐、二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这也太神奇了!”申生激动不已,还在缠着姚存慧问道。   姚存慧微微一笑,心想姑奶奶从前给人看病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呢!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医生,连这都看不出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姚老爷呵呵笑着从外头进来。   “东家!”   “爹!”   林掌柜、申生等和姚存慧连忙上前见过姚老爷。   姚老爷摆了摆手,瞧瞧他们,笑道:“老远就听到申生的声音了,什么神奇不神奇啊?”   几个人相视一笑,申生便又笑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姚老爷忍不住也诧异了。心下暗道,便是当时他在这里也未必看得出这样的门道,慧儿是怎么做到的?   “倒把我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慧儿,说说看!”姚老爷一边坐下一边笑问。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女儿见那老人家并不像无赖之辈,可偏偏又行此无赖之事、似乎生怕咱们的伙计不被激怒似的,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后来再细细一看,他的脚步蹒跚,目光涣散,脸色也不正常,动一动便气喘吁吁的模样,心下便猜着了几分,不想却被女儿意外言中了!”   “二小姐真是心细如发。”林掌柜不禁赞叹,暗暗的有些惭愧。   姚存慧忙笑道:“林掌柜过奖,其实我也不过是偶然那么触动一下,有感而发罢了!”   “可见慧儿你做事果然用了心思,呵呵!”难得姚老爷也当着林掌柜等人的面夸奖姚存慧。   姚存慧微微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笑道:“爹可是过来找林掌柜商量事情的?女儿便不打扰了,女儿到前边看看去!”   “不,”姚老爷抬了抬手,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说着目光一扫。   “属下等告退,东家您请!”林掌柜和申生等识趣退下,顺带掩上了门。   “爹爹找慧儿——不知何事?”姚存慧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姚老爷眸光沉了沉,凝着前方出了半响神,方缓缓道:“爹今日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跟你二叔、总掌柜、总账房等几个要紧人商量,爹想先听听你的意见。”说着,向她笑了一笑。      第90章 谋筹设法      姚存慧心中一紧,忙垂眸恭敬道:“爹爹有什么话但请说便是,慧儿若是说错了或者答不上来,爹您不要怪罪就好了!”   “呵呵,不会怪罪,你且听着!”姚老爷道:“那神秘之人先是断了我姚家米行的米源,我担心下一步他就要挖我的人了。一般的人倒也罢了,可是,唉,如果各店铺的掌柜、账房、核心的两个大伙计被人挖走,那么一整间铺子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爹像听听你的看法,你说说看,要怎样才能留下他们?”   姚存慧挑了挑眉,父亲心下比谁都明白,只要米源一断,各家铺子供货不足,势必人心不安,到时候对方再散布谣言推波助澜,挖人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时候,粮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姚家米行想不倒闭都难!   “爹爹觉得,能够跟共患难的人,能有多少?”姚存慧抬头,亮若寒星的眸子凝向姚老爷。   父亲经营这么多年,手下总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风雨同舟的吧?   “总掌柜、总账房他们一定不会背叛我,下头的分店掌柜,”姚老爷摇了摇头,“我有把握能留住的最多两成。”   至于大伙计,他根本不说了。因为大伙计一般都是由掌柜的提携,只需上报一声即可,京城中各家店铺的他能够认得全,其他城镇的,他恐怕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那就只能够开出让他们舍不得放弃的条件,而且,还要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咱们姚家不会倒闭的希望。”姚存慧想了想,说道:“爹可有想过让掌柜们参与年终分红?”   “分红?他们?”姚老爷一怔,蹙了蹙眉。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目前参与分红的只有总掌柜的总账房,别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都是按月发放工钱。   “对,根据他们店铺的经营盈利情况按一定的比例提取,而且,跟他们的工作年限挂钩。”姚存慧想了想,说道:“除此之外,还可以考虑给他们其他的福利。”   “福利?”   “对!”姚存慧眼睛亮了亮,说道:“比如为他们租赁房子,供他们的家眷居住——像京城这样分店极多的地方,咱们甚至可以买一块地盖一批院子,免费提供给大家住。还有啊,每年可以为大家提供五天不扣工钱的年假,工作每满一年增加一天,最多不超过半个月。还有平日里有个病痛什么的,凭咱们指定医馆开出的诊断书和药方,这治病的钱也由咱们铺子里出!爹爹以为如何?”   姚老爷目光闪了又闪,眼睛闭了又闭,青青岛:“你说的都很新鲜,可是听起来也有道理!”   姚老爷心头暗暗琢磨着,年假那个似乎吸引力不大,可是发红利、免费提供房子给家眷居住,由铺子包管以后看病抓药,如果是太平时日,争着抢着来的人肯定要挤破头,可是目前这种状况——   更重要的是,米源断了,还得花一大笔钱在这上头活动运作,这个时候还能够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开发这些个新“福利”吗?   而且,神秘对手摆明了要弄垮姚家生意,自己这边出台的待遇他们完全可以照搬。   “其实,这些只是辅助作用,可以增加咱们的筹码,却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姚存慧亦意识到这一点,轻叹道:“如果他们看到留在咱们铺子里前途无量,用不着咱们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走!也就是说,这一场仗,咱们必须要赢。最关键的,就是米源。”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姚老爷叹气。米源才是一切矛盾的终结,也是根本,只要有了充足的米源,其余的便是锦上添花,足以将人才留住。   可是,目前恰恰就是米源遇到了问题啊!   “爹,”姚存慧有些困惑问道:“咱们米行为何不自己买地种粮呢?那样的话岂不是谁也难不倒咱们了?”   “呵呵!”姚老爷笑了笑,说道:“咱们在河北、山东共有五千亩地,可是出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啊!这年头,接连成片的优质良田是很难买得到的!而且,咱们家是开店卖粮的,对于种粮经验也不够!爹也不想把摊子铺的太宽,到时候兼顾不过来反而不美。谁能想得到呢,会发生今日这种事情!”   无心算不过有心。的确,这种事情若非实际发生连想都不会去想。   “如果有合适的地就好了!”姚存慧喃喃轻叹。   “好了,你继续跟林掌柜好好学着吧!爹该过去总店那边了!”姚老爷笑着起身,想了想,又道:“你的主意不错,爹会跟你二叔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的!”   “谢谢爹。”姚存慧勉强笑了笑,如今这样,爹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过,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   榴花山房中,四姨娘穿着宽大柔软的衣裳在院子里散步,身后跟着的是贴身丫鬟青梅和请来的一名嬷嬷。   三个多月的身孕已经有些显怀,手轻轻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心里的感觉是宁静而异样的。   从不曾想过,腹中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会对自己的心境带来这么多的改变。   “四姨娘!”姚存慧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带着浅浅的笑意。四姨娘一抬头,就看到她一身藕荷色的褙子绫裙踏进院子来,如同一支清晨冉冉盛开的清荷。   “二小姐!”四姨娘搭着青梅的手臂忙笑迎上前,向着姚存慧微微屈膝福了福身。   “姨娘快别!”姚存慧抬抬手,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了笑。   大喇喇的接受一个孕妇为自己行礼,她总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如今四姨娘有了身孕,姚存慧又时常需要找姚老爷说事情,这榴花山房倒是来的比从前多了些。   “二小姐是来拿书的吗?老爷都交代了,放在屋里呢!婢妾这就领二小姐去。”   “好啊!”姚存慧笑笑,随着四姨娘一起进屋。   四姨娘接过丫鬟捧上来的书,亲自奉给姚存慧,笑道:“二小姐真是才女,这么多的书婢妾瞧着眼睛都晕了,二小姐倒是看得进去!”   四姨娘跟在马氏身边,也是颇识得几个字的,姚存慧要的这些书都是关于大周山川地理物志,令她不禁有些差异。女孩子家,不是爱看诗词歌赋的吗?二小姐却是较为与众不同的!   “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姚存慧淡淡一笑,一边将书册拿在手中翻了翻,然后随手放在一边,便同四姨娘说了些闲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笑着起身,说还要赶着去店里一趟。   “二小姐越来越能干了!不留下来用午饭吗?”四姨娘笑道。   “不用了,多谢四姨娘!我刚刚用过,店里那边等不得。”姚存慧笑了笑。   昨日,林掌柜说了今天下去要带她去城郊的粮庄的。经过这几天的学习,店里的情况她基本上了解了大概,可是储存粮食的粮庄却从没去过。   从外地收购回来的粮食分别堆放的京郊的两处大粮庄上,那是京城及附近地区补充粮食的后方根据地,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关于粮食的堆放、防潮、防鼠、防虫、防火、安全保卫通风保鲜等方面更是有许多讲究的门道。   姚老爷暗暗吩咐了林掌柜,要让姚存慧尽快的掌握米行的方方面面,林掌柜不敢怠慢,见姚存慧也虚心肯学,更是卯足了劲尽心尽力的教授。   粮庄建立在一座略高出周围地势的丘陵之上,四面十分空旷宽阔,里头的院落十分宽大,一排排联建的库房一眼望去令人有一种肃然之感。   粮庄的工人不少,各自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活计,看到林掌柜、姚存慧一行人默然停下行了礼便又去了。   庄上的管事姓李,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紫堂的皮肤,一双眸子稳沉如潭,话不很多,态度称得上不卑不亢。   李管事领着姚存慧和林掌柜一处处巡看着。他本来只当二小姐是来看稀罕热闹的,图个新鲜而已,心里头颇不以为意,而且今天凌晨刚刚运到了一大批粮食,正等着搬运入库呢,偏偏二小姐这个时候要来,这不是添乱来的么?   这么想着李管事心里有些不满起来。   可渐渐的,看到姚存慧一脸认真的倾听,不时发问,待人也不端架子,李管事也暗暗注意起来,瞧向她的眼神也变了变,语气也缓和了些。   正逛着,猛然当头一声划过两道刺目惊心的闪电,响炸人心的雷声霹雳而过,众人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抬头望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低沉沉盘旋在头顶上方的天空,越聚越浓,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山压来似的。   呼呼的狂风贴着地面席卷而过,吹刮起飞沙走石草屑乱飞,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微微偏头。脸上微凉,是一大滴雨点落了下来。   “糟了!粮食!粮食!”李管事一拍脑袋,顾不得林掌柜、姚存慧等,抬脚就往前边的广场奔去。   “林掌柜,咱们也快去看看!”姚存慧心一紧,扭头向林掌柜说道,也忙疾步跟了上去。      第91章 粮庄意外      来的时候她是亲眼见的,堆在广场上那小山包似的三座粮山,全部用大号的麻袋装着,此时恐怕入库的还不到一半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快取毡子来,盖上,快盖上!”李管事挥舞着双手指挥呼喝着,工人们也乱纷纷的瞎跑起来。   “二小姐,您小心些!”林掌柜见场面一时有点混乱,忙将姚存慧往旁边护了护,生怕她被人乱中撞着碰着了。   豆大的雨点稀稀松松的砸了下来,在干燥的尘土中一砸一个点。望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群,姚存慧的心暗暗紧了紧。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目前的姚家来说,每一粒粮食显得有多么重要!这个时候收购到的粮食,每一粒都要完好无损的保存着,禁不起浪费!   “啊!快闪开!闪开!”人群中惊叫起来。   姚存慧等循声望去,只见一座堆垛得高高的粮堆上“嘭嘭”一阵巨响,好几袋粮食因为堆放不稳、被风一刮就掉了下来,过百斤的灰褐色麻袋跌在地上,砸起一片湿点凌乱的尘土,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还好,没有伤到人。   “愣着干什么!快把这几袋粮食抬走!快取毡布上去盖好,等会儿雨就下得大了!”李管事惊魂稍定,立刻大声吩咐着。   这时候的雨点,不如先前的粗大,却下得更密了。   地上横七竖八的几袋粮食很快就有人上前抬走,可是,望着这一座粮山,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凉凉的,谁也不肯上去。   谁知道稳不稳?万一等会儿又塌了呢?掉下来不摔死也要让粮包给砸死!   “还等我动手吗?快去!你、还有你,你们俩快点!”李管事指着两人喝道。   这可是数万斤的上等粳米,若是尽数毁于雨水,他拿什么跟东家交代?   被点名的两人面面相觑,口内答应着,面上难掩惊惧之色,脚下更是挪都挪不动一下。   “给我,我去!”姚存慧猛然奔上前,从呆若木鸡的人手中将毡布努力抱着,飞快的奔向粮堆。   “二小姐!使不得!”随着惊呼追上去的林掌柜出声,众人才反应过来,怔怔的瞧着要爬上粮堆的二小姐。   李管事嘴唇动了动,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们姚家的事!”姚存慧搂着卷成柱状的毡布,凝着面色向林掌柜凛然一瞥,趁林掌柜怔然出神的一会,已经往上攀爬而去。   “二小姐!”林掌柜一跺脚,忙也跟了上去,帮着姚存慧的忙。   “谢谢林掌柜!”姚存慧回头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二小姐,小心!”林掌柜苦笑。若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回去跟老爷交差。   两人上了粮山,连忙将毡布打开,扯着角覆盖,向四周垂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前帮忙啊!”姚存慧向下瞟了一眼。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答应一声,有两人抱起另一卷毡布上去,数人在下头接着上头垂下来的布脚,小心的将毡布边缘垂在四周固定。   “二小姐,您下去吧,这儿有我们就成!”上去的一人憨憨的笑道,古铜色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姚存慧微微一笑,说道:“我能行,你们能做到的,我也能。”   那人一怔,一时有些发傻。   “好了,大家动作快点儿!不能耽搁了!还有,小心点,要注意安全!”姚存慧说道。   “是!二小姐!”众人精神一振,手上动作如飞,有条不紊,比平日里做得好像好了许多,也快了许多、认真了许多!   “慧儿!你在上面做什么!”姚老爷突然出现在现场,目光直直的瞪着高高的粮山上姚存慧那娇小的身影,声音里满是颤抖和恐惧。   “快下来!快下来!”姚老爷浑身血液冰凉,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半空。   “爹,马上就好了!我没事,您放心!”姚存慧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弯腰又忙碌了起来。   当几个人行事妥当下来时,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被风一吹,姚存慧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身上一暖,一袭宽大的紫色披风落在了身上,是姚老爷亲自替她披上的。   “爹……”姚存慧仰头望望父亲,心里有一刹那的感动。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去做这种事?”姚老爷一颗心放了下来,却是蹙起了眉头,眸光一扫,眼角余光扫过林掌柜。   林掌柜嘴唇动了动,无以辩驳,心里却有一点淡淡的感动。   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粮山,笑道:“爹,雨还没下大,麻袋很结实,也隔雨,应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姚老爷轻轻一叹,望着她的目光颇为复杂。   “好了,都散了吧!”姚老爷冲李管事点点头。   李管事见姚老爷没有怪罪的意思,也略略放下心来,当然,一会儿他自是会请罪的。   “都散了,都散了吧——咦,你们那,聚在那做什么呢?”   “李管事,有个兄弟手伤着了,在流血呢!”人群里嚷嚷了一声。   “流血?”姚存慧瞟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没有因为自己开口而生气,便扬声问道:“严重不严重?”   “回二小姐,小人没事,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那人陪笑着道,声音难掩慌乱和紧张,似是想不到东家的二小姐会关心自己一个普通的工人。   “李管事,”姚存慧望见那人手腕处的鲜红只觉得心里轻轻发颤,转而向李管事道:“庄子上可备有消毒、止血等常用药散和包扎用的纱布?”   李管事一愣,忙道:“这个——所有的粮庄从来都不备这些东西的,工人们不小心受了伤都是自己处理。”   李管事生怕姚存慧怪罪自己工作不到位,一句话中包含了两个信息,一是大家都这么做,我们庄子上也不例外;另一个是别人都不受伤偏他受伤,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怪谁?   “话虽如此,”姚存慧意识到了李管事推脱的意思,瞧了父亲一眼,见他眸光淡淡似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精神一振,便继续道:“可到底是在干活的时候受的伤,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明儿去采买些常用的止血啊、消肿化瘀啊这些药散、膏药和包扎的纱布回来备着吧!”   “这——”李管事望向姚老爷。   “就按二小姐的话做!”姚老爷一锤定音,说道:“姚家米行的庄子、铺子都会吩咐下去,按这么个做法。这笔钱算在公账上!”   “谢谢老爷,谢谢二小姐!”工人们一脸的感激,齐齐向姚老爷和姚存慧鞠躬,个别人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心情异常激荡。   东家那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们只有远远望一眼的资格,几时会如此跟他们一个卑微的工人说话?更别说出钱买药膏纱布了!受了伤不挨骂一声“活该!”、“没用的东西!”已是万幸!   “你们都是姚家米行的工人,只要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将来的好处还多着呢!我们姚家不会亏待大家的!”姚存慧微微一笑。   姚老爷也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想道:看来,慧儿提出的什么“新福利”是该认真考虑考虑了,针对掌柜们的有一套,针对工人们的,也应该有另一套。笼住了人心,损失总会少一点。   “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李管事,回头记得吩咐下去!”   “是,老爷!”   因姚存慧身上衣裳半湿,姚老爷当即便带她上了马车回府,今日的探访活动提前结束。   “你这孩子,爹该说你什么好呢?是说你鲁莽冲动呢还是该夸你勇敢无畏?”马车上,姚老爷有些不满的瞪着女儿。   在场那么多的工人,她不会叫别人去吗?何必非要自己去?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她竟不知道怕吗?   “爹,”姚存慧笑了笑,将当时的情况说了。   “如此,你就更不该去了!”姚老爷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意。   “可这是我们姚家的事,别人可以不管不顾,慧儿如何能够不管不顾?我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什么了,无论是粮食还是人心。”姚存慧眸光微闪,沉声说道,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姚老爷的脸色,小声道:“而且,慧儿会小心的!”   “唉!”姚老爷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额头,望着姚存慧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轻叹道:“看来爹是老了!好孩子,难为你竟知道这么说!”   “爹……”这回轮到姚存慧目瞪口呆傻眼了:这是哪跟哪?   “呵呵!”望着女儿一脸的愕然,姚老爷笑了笑,眸中骤然亮了亮,悠悠道:“当年爹年轻的时候,碰到这种情况,也是这么做!”   姚存慧眼睛大亮,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深,眉眼弯弯笑道:“爹!”   “呵呵!”姚老爷与她相视一笑,眉目舒展,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叹了口气仍是道:“可是,爹还是不希望你冒险,你的平安最重要,尤其是目前这种状况,你明白吗?”   姚存慧眸光一敛,心情又微微的沉了下去。   是啊,如果她有个什么意外,不说丧命,只说残了废了,赞儿怎么办?姚家的未来怎么办?更别说什么四姨娘母子了!   “我知道了,爹!”姚存慧低下了头。      第92章 兄妹卖身      “嗯。”姚老爷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儿太沉重,挑了挑眉,一笑揭过,说道:“等会儿回府了赶紧洗个热水澡,叫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了!千万别伤风着了凉!”   “嗯,爹!谢谢爹!”姚存慧笑了笑,心里头一回有淡淡的温情流淌过。   次日,开元路店中,伙计来禀:“二小姐,外头有一对兄妹求见二小姐。”   “一对兄妹?”姚存慧睁大了眼睛呆愣住了,疑惑道:“你确定他们要见的是我?”   脑子里细细的过一遍,在京城中她好像除了通过表姐表妹们认识的几个高门贵家的小姐,并没有别的朋友。这是谁,指名道姓的要见她?   “是一对,什么模样打扮的兄妹?”姚存慧又问。   伙计想了想措辞,也有些困惑道:“没什么特别,是很普通的百姓的穿着打扮,那兄妹两个长相也一般,倒是干干净净的。二小姐若是不认识他们,小人打发他们走便是了。”   “不,让他们进来吧!”姚存慧略一沉吟,改变了主意。心里好奇,总要见过才知道。   那兄妹二人进来,那妹妹向着她便跪下,磕头道:“小人范双双见过姚二小姐!”那男子略一迟疑,终也缓缓的跪了下来,却是脊梁挺得直直,说道:“小人范黎,见过,姚二小姐。”   姚存慧眸光一扫,范双双穿着白底蓝小碎花的衣裙,头上除了一根银钗别无饰物,范黎也是一身淡蓝的粗布衣裳,半新不旧的墨绿色发带束发,的确是京城里最普通的百姓打扮。   两人肤色微黑,五官端正平和,没有什么特点,只是一双眼睛格外吸引人,妹妹的,清亮澄净,兄长的,幽深似潭,乍一看去,平凡的五官立刻显出几分不平凡来。就好比那点了睛的龙。   此时看来,两人的面色都有些憔悴,眉宇间有淡淡的忧伤愁绪萦绕盘旋。尤其的范双双,眼眶还有些红肿。   “快起来吧!”姚存慧笑着抬了抬手,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笑道:“我好像——与两位并不相识吧?两位这个大礼可行的有些冤枉了!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姚存慧见他们一副迟疑的模样又加了一句。   范双双道了声“谢谢二小姐”站了起来,范黎便也跟着起身。显然,对于来找姚存慧,多半是范双双的主意,范黎应该是不太乐意的。   这就更奇了!   姚存慧微微睨眼打量着范双双,困惑不已。   “二小姐,”范双双偏头瞧了瞧一眼身边目观鼻鼻观心摆明了沉默到底的兄长,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似乎满心纠结。   姚存慧也不催她,眼角余光云淡风轻的掠过她,悠闲的端起了茶碗喝茶。   要见她的是他们,有话要说的也是他们,他们都不着急,她急个什么?   “姚二小姐,”范双双终于把心一横,抬头望着姚存慧低声道:“我们兄妹俩是,是前些天上店里闹事的那位老人,我爹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说到逝去的父亲,范双双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她连忙咬唇忍住,身子却忍不住轻轻的颤抖。   是那位老人的儿女?   姚存慧目光闪了闪,大感意外,一时有些愣住了。   “我爹说,他其实也不想那么做的!可是,可是我娘也病重了,我们家欠了三十两银子高利贷,如果,如果还不上银子,债主就要我和我哥哥卖身抵债。我爹他,他也是没有办法!他说,二小姐您是个好人,请二小姐,原谅他老人家!”   范双双稳定了情绪张口,一边说着忍不住又失控起来,眼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流下脸颊,她忙抬手拭了拭,忍住呜咽。   姚存慧无声一叹,眸光黯然,那老人也真是良苦用心了!   “如今,你们的债该是还清了吧?”姚存慧淡淡问道。   范黎蓦地抬头盯了姚存慧一眼复又垂下,脸上显出羞愧又心痛的复杂情愫,范双双也是面上一红,咬了咬唇,轻轻的点了点头应了个“是”字。   银子,自然是那家绸缎庄老板出的。   范黎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胸膛微微的起伏轻颤,显然心中情绪甚是激荡。   “欠那家绸缎庄的三十两银子,我范黎一定会归还。”范黎缓缓抬头,一眨不眨望着姚存慧缓缓说道,说着上前,示意范双双。范双双一愣,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裹不由自主交递给他。   范黎将那包裹打开,里头是两定五两的银子,真是那天姚存慧给那老人的。   范黎将银子轻轻放在姚存慧身边的茶几上,说道:“这是姚二小姐的十两银子,如今完璧归赵。父亲让我们兄妹谢谢姚二小姐!打扰小姐了,双双,我们走!”   范黎说着,拱手向姚存慧深深做了个揖,扭头叫范双双。   “可是哥——”范双双一急,显然是还有话要说,被兄长徒然凌厉起来的眸光一扫,生生的又闭上了嘴,心情复杂的瞟了姚存慧一眼,无声的向兄长点了点头。   “等一下。”姚存慧突然起身,叫住了他们。   “姚二小姐还有什么事吗?”范黎平平淡淡的问道,没有回头。   姚存慧轻轻笑了笑,缓缓说道:“你们父亲不止让你们谢谢我这么简单吧?他是不是还让你们进我们姚家做工吗?”   “你怎么知道!”范双双吃惊的睁大了眼。   “双双!”范黎一怔,低声喝斥。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姚存慧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呢?是不是打算不遵父亲遗命啊?”   “姚二小姐不必自作聪明,我们的事不必二小姐操心。”范黎脸上十分窘怒。堂堂七尺男儿,父母病重他无力医治已然令他痛苦不堪,不想最终还要父亲使下这样的计策来救自己兄妹于水火,他于心何忍?于心难安?   如果不是父亲非要让他们答应来见姚家二小姐求她收留,他肯定不会来。一来,他就后悔了!他不能忍受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尽是尊严的受辱,与其如此不如死了反倒干净!   脾气还不小!姚存慧暗暗翻了个白眼。   就算你身世再凄楚可怜也没有必要弄得这么敏感自尊、这么愤世嫉俗好不好?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你的似的!活得累不累呀!倒枉费了你爹一片苦心了!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姚存慧“嗤”的一笑,闲闲笑道:“嗯,我猜猜看,绸缎庄那边的赔偿,不多不少你应该只拿了三十两还债吧?唉,可怜你那重病在床的母亲,恐怕很快就要追随你父亲而去了!还有你这年纪轻轻的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嫁妆嫁的出去!至于你欠绸缎庄那三十两,还是下辈子再还吧——你瞪我干什么?我有说错吗?我说的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才是!”   “姚二小姐,求求你,你收留我们吧!我们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了!”别的犹可,一听到提起重病在床的母亲,范双双眼眶一红,眼泪水又夺眶而出,猛的转身上前,“扑通”一下在姚存慧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   “双双!”范黎拳头紧紧的捏着,脸颊肌肉抽了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快起来!”姚存慧无视范黎的神情,亲手扶起了范双双,笑道:“你要留下也可以,我不雇人,是要签卖身契的,就先签十年吧!你要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范双双不等姚存慧说完立刻连连点头抢着答应。   “双双!不可!”范黎大急。他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不让妹妹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地步,难道,终究拗不过命吗!十年,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范黎恨恨的瞪向姚存慧,寒潭似的眸中恨不能喷出火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姚存慧毫不顾忌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吃人的目光,笑着捏了你范双双的手腕,好像觉得还不够刺激范黎似的,扬眉笑道:“马上就签!”   “好!好!”范双双亦是不顾兄长的脸色,生怕姚存慧反悔似的心下一喜。   范黎愣愣的站在那里,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混沌与动荡。等他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姚存慧不知带了范双双去了哪里了,偌大的空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双双!双双!”范黎大惊,四下张望。   “你叫什么!”姚存慧蹙了蹙眉,复走了进来,范双双跟在她的身后。姚存慧扬了扬手中的卖身契,说道:“已经办好了!”   “请姚二小姐再准备一份,我——签。”范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脸颊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了两下。   姚存慧“嗤”的一笑,目光将范黎从头顶打量到脚下,淡淡道:“你说签就签?真正好笑!这签不签啊,在我,不在你!”   “你——”范黎目瞪口呆,顿时气结。   姚存慧只是静静的凝着范黎,眸光沉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这么说,二小姐是不想签我?”范黎一下子有些懵了,脑子里突然间一片空白,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荒唐?错位?违和?不可思议?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93章 兄妹卖身(二)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拒绝了收他为奴!他放弃了强烈的自尊,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下了好大的决心、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将自己出卖为奴,他失去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她竟然拒绝了!   他看得重逾生命的东西,在她的眼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范黎的心上被猛的划上狠狠一刀,某些东西顿时支离破碎。   “是你在求我,而不是我在求你,天底下的奴仆多得是,我为什么要买一个在我面前自以为是、耍大爷脾气的?换句话说,你有什么资格如此对我?我想,我们之间的位置关系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明白!”姚存慧睨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二小姐……”范双双目露不忍和痛苦,祈求的望着姚存慧欲要求情。   姚存慧抬眸飞过去一记眼神,范双双一怔,下半截话下意识梗住。   “求二小姐收留小人,小人,定当效忠二小姐绝无二心,小人愿意,为二小姐,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求二小姐——成全!”范黎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成拳,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直冒,一边一字一字的说着双膝一软,直直的向着姚存慧跪了下去。头,却没有低下,而是高高的抬起,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姚存慧。   “二小姐,求求二小姐!”范双双鼻子一酸,眼眶中又盈上了水雾,顺势也跪了下去,轻轻扯着姚存慧的衣角。   姚存慧眸光闪烁不定,片刻淡淡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范黎,看在你妹妹和你爹娘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下你!你给我听清楚了,若是有半点儿叫我不满意,我随时都可能让你离开!”   见他暗红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面部线条也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眉宇间隐隐可见不驯、不服的神气,姚存慧忍不住又火了,冷笑道:“别以为自己有多委屈,而我又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你那二两傲气在我看来连一钱银子都不值!”   “……”范黎心下大怒,不由瞪向姚存慧,对上她毫不遮掩的讥诮轻视的目光,终是垂下头去,冷声道:“小人不敢。小人既然说了为二小姐卖命绝不食言,二小姐无论让小人做什么小人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姚存慧瞥了他一眼没再搭腔,照例让他也签了一份卖身契。   按下指印的那一刹那,范黎的心狠狠的抖了一下,那朱红刺目的颜色,令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人,终究争不过命!   他以为凭他的本事,他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可以让爹娘和妹妹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可是,没有!争来争取,一纸薄薄的卖身契,他到底成为了别人的奴。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安顿好家中事宜,三天之后,上姚府去找我。这二十两银子先拿回去。”一切完毕,姚存慧将银子往茶几上向外推了推。   “无功不受禄,二小姐请收回吧。预先支给我们三个月的工钱便已感激不尽!”范黎脱口而出的拒绝。   姚存慧轻哼一声,毫不客气道:“不是白给,自会从工钱里慢慢儿扣!东市坊王陵路上长春堂的朱大夫医术不错,人品也不错,趁着这会儿还早赶紧去请他回家替你们母亲看看吧!”   自己兄妹两个都去了姚府,母亲治病要钱,吃饭要钱,还得请邻居帮忙照看也要钱,范黎一呆,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谢谢二小姐!”范双双一听猛然醒悟,没有范黎那么多顾忌,忙将银子主动拿了起来,向姚存慧屈膝道谢,兄妹两个去了。   恰好,姚老爷正想给姚存慧配几个身边用得上的随从,姚存慧做主买下了范家兄妹倒也算不上什么,回头跟姚老爷说一声也就完事。   下午回到姚府,姚存慧正打算洗了脸就去找姚老爷说这事,不想才刚刚进了落梅院的大门,就看见容妈和红蓼满脸是笑的叫着“二小姐”从里头出来。   两个人喜气洋洋,眼睛也亮晶晶的,倒像是得了天大的喜讯一般。   姚存慧一怔一笑,正打算开口打趣两句还来不及,就听得容妈乐呵呵笑道:“二小姐,真是大喜事呀!咱们大小姐有了身孕了,谢家报讯的人是今儿下午到的,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呢!”   “真的?”姚存慧一愣,继而也大喜起来,“太好了!喜事,真是大喜事呀!”   子嗣对这个时代的女人,尤其是大家族的女人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母凭子贵可不是一句说着玩的空泛话,分量是很重很重的。   姚存嘉刚嫁过去不久就传出了好消息,无论如何,谢家的人总要更加高看她一眼。   “几个月了?姐姐一切还好吧?”姚存慧有些紧张的握住容妈的衣袖。   容妈满脸笑容的说道:“说是两个月呢!听说谢家老爷夫人和咱们姑爷高兴的不得了,将大小姐看得眼珠子一样矜贵,大小姐好得很呢!呵呵!”   “那就好!”姚存慧一笑,开心的同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姐夫,你还真行,照这么算来,没准洞房花烛夜那天怀上的,这还真是——   姚存嘉被发现有身孕,是在前几日的一次家宴上。   当时,席上有一道清蒸鳜鱼,乃鱼中精品,滋味格外鲜美。谢府运便笑着替爱妻夹了一筷子,不想姚存嘉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当场就憋不住的扭身捂嘴干呕起来。   姚存嘉面上讪讪极不好意思,谢府运却以为她病了不舒服,忙扶她一旁坐下,一连声的叫快请大夫。   他们小夫妻不懂,可谢夫人和谢夫人身边的年老嬷嬷相视一眼却明白了几分。谢夫人忙叫人斟了热茶给她,问了几句她这几日身子的反应,一问之下紧张得心头突突直跳,饭也无心吃了,一同陪着等候大夫。   当大夫诊出大奶奶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的时候,谢老爷夫妇高兴得满脸是笑,谢府运顿时就傻眼了,片刻反应过来,更是笑得像个傻子。   谢老爷夫妇膝下就谢府运一个儿子,儿媳妇刚刚进门不久就传出了喜讯,夫妻两个岂有不乐?当即重赏了大夫,又命给府中下人们放赏,誉华堂加倍赏。谢老爷又命大管家准备香烛供品跪拜祖宗,谢夫人则命嬷嬷收拾收拾明儿要去庙里进香感谢佛祖!   姚存嘉呢?自然而然成为了府中的宝贝,如同一盏最珍贵的瓷器,谢夫人之后看她走路都忍不住心慌,一个劲的叫人小心搀扶、嘱咐小心再小心。   欢喜过后,谢夫人难免又埋怨儿子一顿,说他粗心,自己的媳妇有了两个月身孕他竟然毫无知觉;说了儿子,谢夫人的目光又落在姚存嘉身上,微微的嗔她一眼却不忍说什么责怪的话,只说:“你们小夫妻真是不知这里头的轻重,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一点儿察觉不到呢?这要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好呀!”   谢府运不知道,姚存嘉心里岂能没影?至少,她上个月那个没来,她应该很清楚才是。   姚存嘉心下明白谢夫人所指,面上微热,陪笑道:“儿媳妇不确定,也就没好说。不过,儿媳妇心里有数,知道小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生怕她因自己的责备心里不快,连忙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亲切的笑道:“娘也是担心你,好孩子,你素来是个稳重的,这么一说娘也就放心了!只是下一次,无论如何,总要在娘跟前先透个风知道么?”   子嗣大事非同儿戏,先嚷嚷了出来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新媳妇的脸面可就丢得大发了,姚存嘉的难处谢夫人也理解。   “是,娘!媳妇知道了!媳妇谨遵娘的教诲!”姚存嘉感激的向谢夫人凝了一眼。   谢府运哪儿懂这些,看到自己的娘在说自己的媳妇,好像有怪自己媳妇隐瞒不报的意思,他不乐意了,于是说道:“娘,你冤枉嘉儿了,嘉儿不是这种人!她这不是也才知道么!若早知道肯定早说了,对不对嘉儿?”   姚存嘉嘴唇动了动,微微抬眸对上谢夫人也哭笑不得的目光,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胡乱点了点头。   “娘您听见了吧?”谢府运一脸的已经求证的神情望向谢夫人。   谢夫人只好说道:“听见了,娘没有怪嘉儿!”心里对儿子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快带你媳妇儿回去休息吧!叫厨房重新准备些清淡的东西等会儿送过去。”谢老爷见状也发话。   “对对对,那我们先回去了!”谢府运一拍脑门,揽着姚存嘉起身,小心的扶着她。   “慢着点儿啊,绿荷、绿叶,快扶好大奶奶!徐妈妈,你亲自送大爷大奶奶回去吧,等大奶奶安置好了回来告诉我!嘉儿啊,坐下的时候慢着点儿,腰后边垫上软和的腰枕,别坐在风口里!还有啊,别沾凉水,别喝冷茶,寒凉的瓜果都不许吃了,还有,屋子里的熏香也都停了,刀剪针线什么的叫丫头们都收起来,鞋子要穿软底的,还有……算了,明儿我再叫人过去细细的嘱咐,别站着了,快点回去,回去吧!”   谢夫人越说觉得越说不清,见姚存嘉又规规矩矩的站着听她垂训,猛的想到她腹中的孩子,连忙抬了抬手刹住了话头。      第94章 有孕      “呵呵,爹,娘,那我们回去了啊!”谢府运一笑,小心揽着姚存嘉去了。   要在往日,母亲那么罗里啰嗦他早不耐烦打断了,可母亲如今说的是关于媳妇怀孕的事,而他对这方面又一窍不通、一片空白,自然要虚心。   谢夫人心里十分畅快,头一回她长篇大论下来没有被儿子不耐打断,不由向丈夫笑叹道:“到底是快要做爹的人了,咱们运儿长大懂事了!”不随意打断母亲的话了!   谢老爷深深瞥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声哼笑,知道她在感慨什么,不忍心打击她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对内管家、对外交际都是一把好手,只有面对儿子的时候,想问题总想不到点子上。   姚存嘉的身孕一下子成为了谢府上下高度关注的重中之重,誉华堂众人等高兴之余更是严阵以待、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儿不周到。   绿荷、绿叶都为自家主子高兴,这一句“恭喜大奶奶”的含义只有她们主仆之间方能领略。   大小姐从姚家到谢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只有她们主仆自己心里清楚。   虽然新姑爷对大小姐疼爱非常,成亲这两个多月来一直歇在小姐房中,可是,丈夫的爱到底不如一个儿子更能稳稳当当的保住女人的地位。   丈夫的爱有变化的可能,可是儿子,哪怕过一百年仍旧是儿子!   绿荷、绿叶是一番心思,兰香、琉璃等陪嫁丫头又是另一番心思,被暂时按压下去的火苗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谢府运虽然从小受宠,可该学的东西半点儿也没有落下,也是颇有几分手段的。兰香、琉璃等几个,在姚存嘉进门数日之后,便被他命人不动声色收拾了一番。   当时,兰香正卯足了劲要积极争取获得谢府运的青睐当上姨娘,某天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浑身乏力,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在小夫妻俩跟前伺候时差点儿站立不稳。   谢府运见她脸色难看便笑道:“兰香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回去休息吧,让别的人来伺候!”   自那日被星儿、若芳说教了府中规矩之后,兰香不敢再在谢府运面前做得露骨,这几日积极万分的努力做事,努力把握每一次在谢府运面前出现的机会,可是谢府运压根儿连眼角也不曾斜过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大奶奶。难得这一次他竟然对自己笑得这么温柔的说话,说的还是这么关心自己的话,兰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脚下踩在云端里,轻飘飘的,激动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幸福唾手可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够放弃呢?   “奴婢,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不碍事的!还是让奴婢伺候大爷……和大奶奶吧!”兰香娇羞一笑,微微垂下了头,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恨不得当即晕倒在谢府运身上,让他抱着自己。   姚存嘉淡淡瞟了谢府运一眼,不做声。   兰香见大爷当着大奶奶的面对自己笑、关心自己而大奶奶连个脸色也不敢摆,不满的话也不敢说,不由得更加自信,同时也对大奶奶甚是不屑。   “倒茶来吧!”谢府运呵呵一笑,瞟了兰香一眼。   这一笑如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如满山山花灿烂绽放,兰香迷得神魂颠倒,捧茶上前时一个踉跄,珍贵的影青山水茶碗摔得粉碎,数点茶水溅上了谢府运和姚存嘉的衣摆。   兰香吓蒙了,这茶碗的价值,卖了她都不够赔的,当即“扑通”一声跪下,颤巍巍的磕头求饶。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姚存嘉微微蹙眉,忙命小丫头们上来收拾。   谢府运轻轻拍了拍姚存嘉的柔滑纤细的手,笑道:“算了,我看她是病了,也怨不得!呵呵,带病伺候主子,忠心可嘉啊!不过我们谢府却不是那等刻薄人家,哪有让奴才带病伺候的?星儿,带兰香下去休息,请个大夫来看看,开几味药叫人煎了!这几天兰香就不用进来伺候了,安心养病吧!”   “奴婢,奴婢不碍的——”兰香一听让她休息顿时大急,这不是好不容易获得的进展又白白丢了吗?   “让你休息就休息,哪儿那么多话?还不带下去!”谢府运面色沉了两分,向星儿一努嘴。   如果兰香不是姚存嘉带来的人,谢府运早就一脚踹了出去,可她是姚存嘉的陪嫁丫鬟,就算姚存嘉再不喜欢,她也代表着姚存嘉的脸面。在外人眼中,她们是一体,旁人自然会想,陪嫁丫头名声不好听,做主子的又好得到哪里去?   正为这个,谢府运心里没少憋着气。   星儿答应一声,招来两个小丫头,强行将兰香带了下去。   兰香这一去,就去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痊愈时,发现屋里的事情自己早已经插不上手。恰好谢府运送给姚存嘉一只鹦哥,姚存嘉宝贝似的喜欢,便命兰香专门照料这只挂在廊下的鹦哥,无事不必进屋。   兰香的事情看在琉璃等人的眼中各人心知肚明,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短时间内大家相安无事。   而这段时间内,姚存嘉的四房陪房也有三房被打发去了庄子上。理由也是现成的:谢府运手下有几个私人庄子,他是好丈夫,婚后便过了三个给爱妻,让爱妻自己派人去打理。   姚存嘉手上能派出去的除了陪房还有什么?那三房人是马氏派来的,自然不甘,约好了找姚存嘉理论。姚存嘉倒也见了他们,可任凭他们说破了天,此事也无可更改,欲耍赖不去,根本强不过谢府运的人。   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这里是谢家而非姚家,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跟人家讲道理!   现在,大奶奶怀孕了,自然就不能再伺候大爷,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们的机会来了!   不光兰香心里火烧火燎的,琉璃、素娥也下意识的在穿着打扮上多费了心思,只有素婵依旧如常,恭恭敬敬伺候姚存嘉。   星儿和若芳暗暗的都瞧在眼里,不屑的嘴角翘得老高。   两个人心里不由得替大奶奶叹息:大奶奶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陪嫁丫头!若非看的紧,早将大奶奶的名声都连累坏了!   谢府运和姚存嘉还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中,浑然不去注意身边的变化。直到两日之后,谢夫人传了姚存嘉过去说话。   姚存嘉坐着步辇过去,欲行礼时便被谢夫人忙笑着命人搀起。   谢夫人一个眼色,伺候的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心腹的方妈妈、徐妈妈在旁伺候。   姚存嘉心里“咯噔”一下,瞧着这阵势隐隐有些不安。   “别紧张,呵呵,娘就是叫你说来说几句闲话罢了!”谢夫人向她温和一笑,命人斟上了茶。   姚存嘉心头微松,陪笑道:“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也不是什么吩咐,就是随便说说!”谢夫人微微笑着,先是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和起居,而后话锋一转,闲闲笑问:“这两日……运儿都歇在哪儿?”   姚存嘉一愣,眸光中略有诧异,猛的就明白了谢夫人的言外之意,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了一下,脸色也白了两分,下意识的垂下了头去,低声道:“这两日,都在……”   姚存嘉心里猛的一阵抽痛,胸口闷闷的似要喘不过气来。这两日两人光顾着高兴了,哪儿想到别的?谢府运自然而然仍旧同她同床共枕抱着她睡,两个人都没有想过要分床分房的问题。   她疏忽了,是她疏忽了!   可是意识到这个疏忽,她心里却特别特别的难过不愿承认。   她自认不是妒妇,可是光是想想谢府运要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的心就生生的抽痛起来!   自成亲以来,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他对她的宠和爱早已令她沉迷无法自拔,其中的甜蜜温馨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化成她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是啊,她怎么这么糊涂呢!她是谢家的嫡长媳,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姚存嘉缓缓的呼吸着,尽量放缓自己的情绪,手心紧了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媳妇疏忽了,媳妇回去,会替爷安排的。”   谢夫人见自己一提起此事她的脸色微变本来有些不快,听她这么一说心情复又好转些,满意的点头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咱们谢家的媳妇第一要贤良、要能容人!我看运儿屋里暂时也不用再添新人了,他原先那两个通房,你看着安排她们轮流伺候就是!”   新媳妇过门才两个多月,算起来还在新婚里,这时候便往儿子身边塞新人,谢夫人也觉不妥,生怕她动了胎气。女人家么,谁没有那么点醋味?时间长了,一点一点的磨掉了,也就好了!   就好比她自己,谢老爷还不是有三房姨娘,死了一个如今还有两个,通房丫头前前后后怕是有三五个吧?她都懒得去数!   原先心里也是难受,跟有把刀在剜自己的心似的,后来想想,他敬重的是自己,遇事商量的也是自己,从不曾因为姨娘通房给过自己没脸!姨娘也好通房也罢,不过是个取悦主子的奴才,高兴了拎到身边听她们取乐奉承一番,不高兴了远远的打发开去也就是了,何必跟她们置气?      第95章 有孕(二)      “就按娘的意思办,等回去媳妇便安排。”姚存嘉轻轻的回答,声音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空洞,手心里一阵一阵发冷。   “那两个通房,七巧从前是伺候老太太的,老太太去了,不放心运儿,特意放在运儿身边照顾的;还有一个翠儿,是老爷先前指给运儿的,你要好好的待她们,知道么?”谢夫人柔声说道。   姚存嘉微微有些吃惊,眼睫毛轻轻眨了眨,应了一声“是”。   那两个通房她是知道的,不过听说年后谢府运回府便命她们住在西偏院中不许出门,也再没有找过她们。就是她们新婚之后,誉华堂上下仆人奴婢们前来磕头认主,谢府运也没有叫她们俩来,只当府中没有那两人一般。她还是偶尔听人说起,随口问了星儿、若芳几句,星儿、若芳也不敢说什么,只笑着说爷从前待她们也很冷淡不甚上心的,只不过是长者赐不敢辞才收下了她们。   姚存嘉见她们不想说的样子便也没有再问了,没想到那两人还真是长者赐。   将她们远远的打发在偏院,着实委屈了人家了!说出去倒显得自己不能容人、不敬长辈似的,姚存嘉一时忍不住有些不安,微微抬头想要跟谢夫人解释又觉无从解释。   她总不能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是我嫁过来之前大爷做主的吧?   “呵呵!”谢夫人倒是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我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是个贤惠大度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孩子啊,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这么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若因此坏了自己身子,或是影响了腹中骨肉,就更傻了!”   “娘说的是,媳妇儿……明白!”姚存嘉轻轻点头,对谢夫人既心存感激又十分复杂。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就好!好了,你也回去吧,放宽心好好歇着!”谢夫人达到了目的,便一笑抬手。   姚存嘉起身,微微施礼,仍旧回去了。   回到誉华堂,姚存嘉便命人将七巧、翠儿请来相见,丫鬟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一个也不敢动。   “怎么都愣着了?还不快去。”姚存嘉诧异道。   姚存嘉哪儿知道,谢府运生怕她恼自己,早给誉华堂上下封了口,谁也不许在大奶奶面前提起七巧和翠儿,否则,决不轻饶!   大爷看似温润无害,阴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誉华堂中上下人等谁也不敢将这位爷的话不放在心里。便是星儿、若芳,轻易也不敢。   “大奶奶,这个,不如等大爷回来再——”若芳陪着笑上前。看到姚存慧一从夫人那边过来便提起两个通房姐姐,心下已明白了几分。   “不用等大爷回来,现在就把人请来。等大爷回来问起,我自会同大爷解释!”姚存嘉挑了挑眉,又道:“还有,七巧和翠儿住的地方太偏了,将西跨院的厢房立刻叫人收拾两处起来,东西都要用好的,要快,让七巧和翠儿择日搬过去!”   “大奶奶……”星儿、若芳吃惊睁大了眼,绿荷和绿叶也愣住了,琉璃、素娥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依旧垂眸。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姚存嘉面色一冷,眉宇间隐隐露出两分没来由的怒意。   亲口吩咐这样的事,即使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她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偏偏这些人一个二个还要在她面前推三阻四!   “是,大奶奶!”星儿、若芳不敢再坚持,垂首施礼,亲自去传七巧和翠儿。   七巧和翠儿听说大奶奶要见,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脸色变了几变,心下都微微的不安起来。   大奶奶什么时候进门她们年前就知晓,可是年后起在这西偏院一呆就是数月,外头却是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大奶奶进门都没有叫她们过去磕头,大奶奶是个什么性子她们更是丝毫不知!   如今,冷不防的大奶奶叫过她们去,二人心里若能平静就奇了。   两人匆匆忙忙更换了衣裳,细心收拾了一番见并无僭越不妥之处,方随了星儿、若芳过去。   “奴婢七巧见过大奶奶,大奶奶万福!”七巧和翠儿一齐向姚存嘉磕下头去。   “免了!都起来吧,坐下说话。”姚存嘉眸光扫过,微微一笑。   “谢大奶奶!”七巧和翠儿自进门来便不敢抬头,自也不知姚存嘉长的什么模样,此时听她开口声音稳静温和,心下略安。   两人道了谢起身,垂手站在姚存嘉面前陪笑道:“大奶奶跟前哪儿有奴婢们的座位,大奶奶有何吩咐请明示奴婢们便是。”   “无妨,”姚存嘉笑了笑,说道:“你们跟了大爷的人,又是老太太和老爷给的,坐下说话也使得的。”   两人悄悄相视一眼,七巧便陪笑道:“如此,奴婢们谢过大奶奶恩典!”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在小杌子上斜斜的坐下。   姚存嘉这时才瞧清楚了两人的年纪相貌,七巧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应该再大上两三岁,身量颇高,鹅蛋脸,肌肤格外白皙,容色算不上如何出挑,亦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翠儿年纪小些,长得也娇小,俏丽的瓜子脸,眸光轻转间有几分清澈若水的气韵。   两人一着墨绿暗花褙子、白绫长裙;一着柳黄褙子、葱绿长裙,衣摆裙摆处绣着两圈两三寸宽的缠枝花边,挽着简单的团鬓,简简单单点缀几点钗花,光是坐在那里,便可见气度非一般小家户姑娘可比,显见都是受过大规矩训练出来的,无一丝轻浮。   看起来倒是规矩本分的!也是,老太太和老爷怎么会给自己的孙子儿子指放狐媚子呢!姚存嘉在心里自嘲。   “来了这么久才见你们倒是我的不是了,一点儿小东西,不要嫌弃!”姚存嘉使了个眼色,绿荷、绿叶各自捧着个托盘来到七巧和翠儿身边。   “谢大奶奶赏!大奶奶这话,奴婢们可不敢当!”这是见面礼,七巧和翠儿自不会推辞,忙起身躬身接过,各是一对玉镯、两支金钗。   姚存嘉勉强笑了笑,心里实在堵得慌,心里觉得该说些什么潜意识里又不想说。   “大奶奶,您该喝安胎药了。”绿叶接过嬷嬷捧上来的瓷碗笑道。   七巧和翠儿下意识相视一眼,眸光在半空中相碰撞,两人立刻就明白了姚存嘉见自己的目的。   “大奶奶怀孕了?奴婢们恭喜大奶奶早生贵子!”七巧和翠儿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反应过来,忙又跪下给姚存嘉磕头。   姚存嘉一笑,说道:“你们有心了!西跨院的厢房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过几日你们便搬过去,好好——伺候大爷!行了,我就不留你们说话了,下去吧!”   “是,奴婢们不敢打扰大奶奶休息!”七巧、翠儿心下暗喜,声音也微微的有些发颤,忙答应起身,起身倒退着缓缓退了出去。   没想到大奶奶进门才两个多月就怀有身孕了,两人心底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转念一想,大奶奶没有身孕,又如何轮得到自己两人出头呢?   姚存嘉此言一出,绿荷、绿叶面色一黯,星儿、若芳相视一眼各自无言,素婵面色平静事不关己,琉璃、素娥却是面色微变,继而大为不平、不甘。   自己才是大奶奶带来的娘家人,是大奶奶的“自己人”啊,大奶奶竟然把机会给谢家的人也不给自己人!这算什么?   姚存嘉一下午心情都不太好,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借口困倦,窝在床榻上睡觉。横竖孕妇嗜睡,这是谁也管不着的。   将近晚饭时,谢府运才回来,兴致勃勃的捧回了一盆直径盈尺的碗莲,淡青的瓷盆呈荷叶裙边,温润的色泽格外清雅。中间盈盈清水,栽植着两株清新淡雅的莲花,盛开着三朵巴掌大的水红花朵,亭亭玉立,格外别致。   “前些日子特意让府中花匠养的,今儿从巡视机房回来顺便去问了一声,没想到开得这么好了!这一种叫做香莲,花色鲜艳,香味清远久久不散,是极难得的品种!嘉儿你瞧瞧,喜欢吗?”谢府运自然而然的将爱妻揽在身前,笑得眉眼弯弯的献宝。   往常如此二人相对,姚存嘉心里不知有多甜蜜,可是今日见他如此,她的心里只剩下痛楚和心酸,针扎的疼痛阵阵袭来,令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   “喜欢,很喜欢。”姚存嘉勉强笑了笑。   “我就知道嘉儿会喜欢!”谢府运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下一吻,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低低暧昧笑问道:“嘉儿今日可曾想我?”   姚存嘉脸上一热,轻轻掰开他的手笑嗔道:“天天都问人家,你也不腻!还不快洗脸换衣裳去!”   谢府运哈哈愉悦一笑不再逗她,扶着她坐下了,方唤星儿、若芳打水更衣。自姚存嘉嫁过来之后,更衣这样的活计本是交到了姚存嘉手里,只是她如今怀孕了,才又叫回了星儿、若芳来做。      第96章 我只是怕      姚存嘉的心里徒然就乱了起来,那要说出的话在肚子里已经酝酿了无数个来回,可是一见到他,她生生的又变成了哑巴,怎样都开不了口。   姚存嘉有些懊恼这样的自己。   谢府运换了衣裳、洗了脸、净了手,便坐在姚存嘉身旁,一手环着她的肩,另一手大掌温柔的落在她的腹部上感应着什么,姚存嘉抬眸向他望去,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流淌着温情脉脉。   夫妻俩说了些话,便命摆上晚饭来。谢府运熟练的为她盛上一碗枸杞红枣乌鸡汤,用汤匙搅了搅,小心的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姚存嘉眸光潋滟,温婉一笑,轻轻接过碗笑道:“我自己来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快点吃饭。”   “回来看到你,我又不累了!”谢府运嘻嘻一笑,见她嗔着自己面上微红知她面皮薄便不再逗她,将碗轻轻的放在她的面前,“慢点儿喝,小心烫着!”说毕方自己拿起筷子吃饭,还不忘时而替她布菜。   姚存嘉面上含着笑容,盈盈明眸中却难掩怅然心痛之色,一顿饭吃下来味同嚼蜡,心噎胸堵,若不是生怕谢府运看出什么来强撑着,她早就吃不下去了。   然夫妻两人平日里相处何等亲密?尽管她小心掩饰,可谢府运岂有一点儿感觉不到的道理?   “嘉儿,你今日似乎有心事?”饭毕,两人坐在软榻上饮茶,谢府运关切问道。   “没有啊!”姚存嘉身心俱是一跳,下意识立即回道。感觉到自己的回答似乎太快了些,她定了定神,勉强抬头望着谢府运笑道:“我好好的,哪儿有什么心事呢!”   “没有就好!”谢府运眸底的疑惑一展而散,笑道:“你怀着身孕,要保持好心情,不许东想西想的!”   “嗯!”姚存嘉心里又暖又甜,又觉发酸,纤细的手掌不由自主轻轻按在小腹上,百感交集。   孩子,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得知怀上了孩子之后,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她心里的雀跃和激动。她想,她是真的爱上她的夫君了,能够为所爱的人生儿育女,这是天底下每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   然而,随着这幸福一起而来的,却是她和他之间无可更改的从此多出一个或者两个甚至更多个“别的女人”。   她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不得不接受的同时心底更是针扎的难受!不是立志要做夫家夸赞的贤媳吗?为什么连这最基本的“能容人、不善妒”都做不到?   “夫君,”姚存嘉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即刻就向谢府运摊牌,该来的迟早要来,拖一刻不过是多一刻的煎熬罢了。   姚存嘉目光一扫,绿荷、星儿、琉璃等皆轻轻退了下去,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嘉儿这是有话要说?”谢府运呆了呆,不知为何,望着她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平静得不像话的神情,他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恐慌,令他的心瞬间一空,凝神回视着她。   “妾身——如今有了身孕,不好再与夫君同房的,今晚起,夫君到别处歇着去吧!”姚存嘉嘴唇动了动,舌头重如千斤,好不容易方说出这两句话,只觉得抽心抽肺的痛。   谢府运身子一僵,脸上神情变了变,瞧着她沉静正经的神情、分明疏离的称呼,突然忍不住“扑哧”一笑,靠近她身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含笑问道:“那嘉儿是想让为夫去哪儿歇着呢?”   姚存嘉突然很不喜欢他碰自己,偏身扭了扭肩膀脱离他揽着的手臂。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第二句、第三句就没那么艰难了,她微微吐了口气,淡淡道:“今日妾身已经见过七巧和翠儿了,西跨院的厢房已经叫人赶着收拾,过几日也就得了!今晚,请夫君到东厢房歇着吧,夫君看是让七巧伺候还是翠儿伺候。”   姚存嘉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刻陷入了空旷的沉寂,半响,都听不到一丝的声音。   “嘉儿!”谢府运突然有些慌乱和着急,忙掰着姚存嘉的肩膀急急道:“你不要和我分生好不好!七巧和翠儿是之前祖母和爹给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你啊!你别生气好不好!自打从京城里回来,我再也没有碰过她们!我,我不是已经把她们挪到西偏院去了吗?你不是还要同我算账吧?还是,你怪我没有告诉你?我那不是怕你生气嘛!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在你面前嚼舌头根的?明儿查出来爷我揭了她的皮!”   “夫君快别说了!”姚存嘉心里抽痛难过至极,连忙止住谢府运,眨了眨眼睛化去眼眶中的泪水,凝着他几乎是恳求着说道:“夫君这么说是要置妾身于死地吗?妾身,岂是那样容不得人的!七巧和翠儿本就该继续服侍你,是我一直疏忽了!”   若是谢府运这一番话传到了谢夫人的耳朵里,从今往后,恐怕谢夫人再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谢府运呆住了,脑子里“嗡”的一下闪成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姚存嘉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这些话真的是她说的吗?不是做梦?   他原本以为她让他去别的地方歇着是怕他晚上会忍不住闹她、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好。他心里还暗暗的好笑,觉得她实在是太小看他了,他怎么会不知其中的轻重?别说顾及孩子,便是顾及她的身子他也断断不会胡来。   不过,他还是高兴啊!她是疼着护着他们的孩子,不是吗?   可他没想到,不是他想的这样!她是要把他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恍恍惚惚的,她的脸在他的面前忽远忽近,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不停地闪啊闪,闪得他心神俱乱!   “你真的是这么想?”谢府运冷笑一声,身心俱燥,冷着脸道:“七巧和翠儿继续服侍我,你一点儿都不介意、不生气?”   姚存嘉心头似有针尖划过,脸色“唰”的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不介意、不生气?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是的。”姚存嘉喃喃开口,勉强笑道:“本就该如此我怎么会介意、生气?况且,将来还不止有她们呢,我若是生气介意,又哪里生气介意得过来!”   姚存嘉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谢府运听的倒不如说是自己安慰自己冷静理智下来早日接受事实,可是听到谢府运的耳中,无疑一个晴天霹雳。   “你——”谢府运整个人惊呆了,犹如兜头挨了一盆冰水,生生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心意,她难道还看不到吗?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她这样,将他的心、他的情置于何地?在她的心里,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呵呵!”谢府运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嘻嘻的瞅着姚存嘉道:“我谢府运真是三生有幸,娶了个大方的贤妻!既然贤妻如此善解人意,为夫若是拒绝岂不是辜负了贤妻一片好意了!今晚么,也不用让她们过来,爷我就去一趟西偏院吧!至于要她们俩谁服侍,当然是见着了才好挑选不是!”   姚存嘉低眉垂眸,死死的抿着唇不敢叫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一出声便忍不住哽咽。   心里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的生冷带怒、满含讥诮的话一字字如重锤落在她的心上,敲击得她的心支离破碎。   她缓缓的舒缓了气息,轻轻道:“一切听大爷的,随大爷喜欢。”   谢府运听她连“大爷”都叫出来了,摆明是要同自己生分到底了,心里更怒,猛的站了起来,瞪着她冷笑道:“但愿你不要后悔!”   说完毫不犹豫转身,怒气冲冲的去了。   姚存嘉再也忍不住,难过的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下,她慌忙抬手用帕子擦拭干净。   丫鬟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她不能叫人看见她的泪水。   谢府运是怒气冲冲的阴沉着脸离开,屋里的姚存嘉神情看似平静可跟平日里显然不一样,绿荷、星儿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星儿、若芳,你们去看看大爷,好生伺候着。绿荷、绿叶,叫人催水,我要沐浴休息,今儿有些乏了!”姚存嘉淡淡吩咐。   星儿、若芳相视一眼,屈膝去了,绿叶也忙去催水,绿荷给姚存嘉斟上热茶,陪笑道:“大奶奶这就歇吗?不等大爷了?”   姚存嘉闻言身子微僵,抬眼瞟了她一眼,低嗔道:“多嘴。”   绿荷心里暗叹,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做声。   “奴婢这就去替大奶奶整理床铺!”   “奴婢也去。”   琉璃和素娥相视一眼,陪笑着请求。看这阵势,姚存嘉摆明是要把谢府运让出去了,琉璃和素娥俱是精神大振,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便上赶着要好好的巴结姚存嘉,将她伺候得好了,才好提拔自己、给自己机会。   “去吧!”姚存嘉心不在焉摆摆手,琉璃和素娥欢天喜地的答应去了。   绿荷很看不上她们那样,不由得在背后剜了一眼,无声呸了一下。      第97章 我只是怕(二)      “大奶奶您又何必!”绿荷见四下无人,小丫头们都在外间候着,便凑近姚存嘉低声道:“您没瞧见大爷,气得脸都黄了!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大爷气成这样!有什么话,您不能好好儿同大爷说么!”   姚存嘉苦笑,好好说,这本就不是能够好好说的话,怎么说都免不了如此!   “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绿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洗澡净面之后,姚存嘉早早的上床歇息,屋子一角用红色的轻纱罩子罩了一盏小巧的鸾雀衔瑞草青铜灯,豆大的昏黄灯火摇曳出一室的朦胧和柔和。   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姚存嘉能感觉到的不是如同往日的温馨,只有凄凉、孤独和心酸。   下意识将手臂伸往旁边,预料之中的扑了个空,心里却仍是涩涩的。身旁空了,好像她的整颗心也空了一样!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眸中水光轻泛。就在前晚,确定了怀孕的那晚,他们还兴奋的依偎在一起讨论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像谁多一点更好、取什么名字好听……   今日,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张雕花拔步床竟是如此大,大得她整个人躺在上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大得寂寥之感无边袭来令她防不胜防!   姚存嘉轻轻的阖上眼眸,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迟早都有这一日的,不是么?总要学会习惯才好!   茜红的百子刻丝联珠帐轻轻晃动,下一秒,锦被一角便被人轻轻掀起,然后,身边有人默默的躺下。   姚存嘉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也下意识的微微敛着,握住的手心轻轻的颤抖。   是他,是他来了!   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的体温通过身下的床褥很快蔓延到她身上,身上心里一团火热,微微的发酸。   姚存嘉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她没有想到,他仍旧回了她的身边!   可是半响,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察觉到他动一动,他和她一样,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敛着,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姚存嘉鼻子一酸,泪水无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流进鬓角,濡湿一片。她咬着唇死死忍着,她生怕惊动了他不敢伸手去擦,胸腔中忍得一塌糊涂的酸涩。   “唉!”谢府运没料到她这么倔,那不时薄颤的动静他如何不知她在流泪?他翻身向着她,强行将她的脸捧着面对自己,盯着她满是泪水的脸颊问道:“既然会哭,为何要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姚存嘉心中大痛,又觉被他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心中难堪,欲扭开脸庞而不得,便抬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泪眼朦胧中努力汇聚眸光凝向他,嘴里却仍有千斤重,嚅了嚅说不出话来。   “是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谢府运盯着她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你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不要告诉我!”   泪水控制不住的越流反而越汹涌,姚存嘉哽咽道:“我怕……”   她怎么能不怕?大家世族中的生活,并非只要丈夫喜欢就能够解决一切,相反,有的时候丈夫的宠爱反而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退一步说,便是丈夫一言九鼎、谁也奈何不得她,可是,日子还那么长,谁又能知道丈夫的爱可以十年、二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   若哪一日红颜未老恩先断,他不再护着她,新帐旧账一起算,她能抵得住哪一方的风雨?   谢府运一滞,怔怔的瞧着她,心似有什么狠狠挠过!   “嘉儿,嘉儿!对不起,对不起!”谢府运猛的将姚存嘉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在她的头顶低低说道:“嘉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是我不好……”   “我,我没有怪你,我真的没有!是我自己——”姚存嘉哽咽着,伏在他温热的胸膛、被他有力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和委屈,呜呜咽咽的低泣起来。   “别说了!”谢府运微微松开了她,修长的手掌轻轻掩着她的唇,低头轻轻道:“我懂,我都懂了!”   谢府运不禁懊恼,他真是该死,怎么不会替她想一想呢!他以为她不懂他的心意,可其实他又何尝懂她?说出那番话来,她心里的痛怕是要超过他十倍不止吧?可他竟然那样回答了她,无疑拿刀子捅她的心!   “嘉儿你听好了,我只要你,我谢府运可以对天起誓我这辈子只要你!所以,不要再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推,我不喜欢那样贤惠的你,一点也不喜欢!”   “可是——”   “交给我!娘那边我会去说,你安心养胎便是。”   姚存嘉心里一松一喜,复又患得患失不免将信将疑,复杂的望着谢府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嘉儿不信我么?”谢府运眼底闪过失落。他以为,她是懂他的。   “我不敢。”姚存嘉轻叹道:“这种事吃亏的永远是女人,我现在信你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信。”   男人要变心,女人若是用先头的誓言去质问他,那无疑是最傻的事情。他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他不在乎了!根本用不着人去提醒他,越提醒,他恼羞成怒之余只会越反感!   而女人的心一旦给了出去,还能要的回来吗?纵要了回来,也是千疮百孔!   “你真是个——”谢府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数番欲言又止,化作无奈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穿插过她柔软的发间替她梳拢着,略显粗糙的指腹温柔的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擦拭着未干的泪痕,柔声道:“那么,嘉儿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见姚存嘉一双妙目盈盈望着自己仍是不开口不由急了,继续说道:“这样,我所有的私产都交给你,我,我还给你立字据,若是变心所有的财产都归你,你还可以将我立的字据公布于世羞辱我,这样你总该信我一次吧?”   “扑哧!”姚存嘉一愣,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算作什么?他竟然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你笑了就是答应我了?”谢府运眼睛一亮,神情有些雀跃。   “嗯!我信你!我信!”姚存嘉连连点头,什么后顾之忧、什么长远之计,她统统都不愿意再去想。她知道如果她不信他,她会从此永远的失去他!那样的日子她无法想象!   什么字据、什么上交财产,她并不当真,真到了那一天,且再说吧!第一次,她只想任由自己的心而活着,贤妻也好、规矩也罢,且放一边吧!   “嘉儿,好嘉儿!”谢府运大喜,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低头在她发际间轻轻嗅着,心里是满满的柔情和欢喜。   姚存嘉伸出胳膊慢慢环上他的脖子,唇畔漾着浅浅的笑容,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的心撑得满满的。   “下次再敢把我往外推,我可不会再回来,哭死你算了!”谢府运突然低头,在她耳畔咬牙切齿的轻声说道。   她不知道她那番话有多伤人,让他整颗心哇凉哇凉的说不出话来,气得他在书房里摔东西!如果不是冷静下来想到母亲的关系,他真就不会回来找她。   姚存嘉身子大颤心头一紧,低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谢府运勾唇满意一笑,顺势低头噙着她的唇畔轻轻吮吸,舌尖描摹着她唇线的美好。入口有淡淡的咸味,那是她泪水的味道。他的心忍不住又抽了抽,低叹道:“我明天会去跟娘说,你就不用担心了!”   “嗯。”她身子又是一颤,乖顺的点头,很快又摒除了一切的担忧和杂念,选择全身心的信任他。   谢府运对她的态度甚是满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笑道:“这就对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呢!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说着动了动身子,如往常习惯性的那样拥抱着她。   姚存嘉抬眸嫣然一笑,往他怀中靠了靠,一手搭在他的腰间,闭上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谢府运跟谢夫人说了什么,这件事再也无人提及,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正在收拾的西跨院厢房也被谢府运勒令停了工,只是派人去西偏院跟问七巧和翠儿是否有什么东西要添置收拾?   西偏院虽然偏院,可物质上谢府运并未亏待了她二人,两人听来人这么问,又得知是大爷派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灭得粉碎,强颜欢笑说没有,又静静的过上了如往昔的生活。   兰香、琉璃等确是精神大振,更来了劲。   七巧、翠儿那日来拜见姚存嘉她们也见过,容貌也算是一等一的了,可是跟她们姐妹几个比起来仍略有不足,而且,显得太规矩呆板了些,哪儿有她们姐妹这么袅娜灵动呢?这才是招男人喜欢的类型呀!   而且,大奶奶好心好意为大爷安排她们俩服侍,可是大爷却拒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爷心里另有中意的人选啊!顺势想去,除了她们姐妹几个,还能有谁?   大爷不要七巧、翠儿,不正是暗示想要她们嘛!      第98章 拿兰香开刀      纵然有府中规矩摆在那里,兰香、琉璃等不敢抬出格,可也不如先前那般安分了,有意无意的又开始露出些意意思思来。   “嘉儿,你这都什么陪嫁丫头!若不是顾及你的脸面,哼!”谢府运气得手中的扇子扇得呼呼生风仍觉火大。   姚存嘉也无奈,摊手叹道:“我也不想的,可我有什么法子拒绝!”母亲挑选的陪嫁丫头,她身为女儿能不要吗?不但要要,而且到了夫家还得当成自己人!   谢府运挑了挑眉,深深的瞥了她一眼,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揽,微微仰头蹙眉不语。   她的亲母早已去世,陪嫁丫头是继母亲选,其中涵义他有何不知?正因如此,他越发反感那几个丫头,心里早已不知冷笑了多少回:当他谢府运是傻子吗?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怎么的?胆敢算计到他头上来了!江南的美女多得是,他若想要,多少没有,排队也轮不到她们!   姚存嘉一时也黯然,刚刚出嫁便迫不及待将自己带来的人打发了出去,是要遭人闲话的,对她自己的形象影响极坏。府中下人难免会想,连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尚且如此薄情寡义,更何况本就不是她手底下的人了,跟着她办事,能有好下场么?   “我若设法去掉一两个,嘉儿你有意见么?”谢府运似笑非笑。他也被她们盯得有点烦了,那种跟沾上苍蝇似的挥之不去的感觉太不好。   “夫君有何妙法?”姚存嘉嫣然笑问。   谢府运精神振了振,笑嘻嘻道:“也不是多高明的法子,这样,爷身边的小厮看中了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来跟爷求恩典,就看大奶奶赏脸不赏脸了!”谢府运一边说着一边祈求似的扯了扯姚存嘉的袖子,那语气分明叫人好笑。   姚存嘉果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偏着头想了想,亦笑叹道:“爷身边的人必是靠得住的,也不辱没了人!何况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妾身以夫为天,如何能拒绝爷的好意呢?”   将人嫁了出去一了百了,倒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谢府运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事不劳烦二主,就是那个兰香了!”   姚存嘉亦深以为然,末了又轻叹道:“我这个妻子是不是很没用?这种事都要夫君替我做到!”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嘉儿何必这么说?你是新媳妇,有些事不宜出头,况且,那几个丫头实在是张狂得不像样!若闹腾起来,反而不美,我知道你顾忌的是这个。”谢府运淡淡一笑,反过来安慰。   姚存嘉心里既感动又酸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兰香得知跟自己偶然有一面之缘的小厮求娶自己时,在姚存嘉面前哭成了泪人,跪在姚存嘉面前,口口声声只说情愿终身服侍大奶奶,求大奶奶恩典不要赶她走!   姚存嘉命人扶了她起来,含笑道:“傻丫头,什么服侍一辈子之类的话休要再说,那样岂不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私误了你们?我——”   “奴婢不愿意!奴婢只愿意伺候大奶奶!”姚存嘉一句话没说完,兰香便哭嚷着打断。   “住口!”绿荷忍无可忍,冷着脸喝道:“大奶奶话没说完你就敢插嘴?谁给你的胆子!这尊卑上下都不顾了?说给管事娘子听,嘴不打烂了你的!”   兰香如何将绿荷放在眼里?本来就有不合,此时气急败坏更顾不上,狠狠瞪了绿荷一眼大声道:“我是夫人给的,你敢说我?你是什么东西!”   “那么我呢?我能说你吗?”姚存嘉不禁也气了,冷声道:“绿荷是你能说的吗?你既然也知道夫人将你给了我,那么我可能做的了你的主?母亲若是知晓你这般不分尊卑第一个要罚你的就是她!”   兰香脸色微变,咬了咬牙,索性嚷道:“总之,奴婢不嫁!奴婢不想嫁!”   绿荷气急,正欲说话被绿叶轻轻扯了扯袖子勉强忍住,恨恨瞪了兰香一眼,星儿和若芳也一时愣住了: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丫头!两人又望望周围,心想怪道大奶奶将小丫头们都摒了出去,若是叫人看见了、说了出去,大奶奶何以做人?   “不想嫁?”姚存嘉笑道:“好,你发誓这辈子不嫁,我就依了你!而且你养老的钱我也顺便帮你解决了,如何?”   兰香面上一僵,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何尝是不想嫁?她想嫁的是大爷!   “怎么?你还不发誓在等什么?”   兰香顿时涨红了脸,将心一横,仰首道:“奴婢们既然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自然,自然是要跟了大爷的,怎么能嫁给别人!大奶奶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兰香说着,将眼光往琉璃、素娥、素婵三人身上一溜。   星儿、若芳目瞪口呆外加不敢置信,绿荷就差没骂出来了。   “放肆!”姚存嘉气得身子轻颤,冷笑道:“巧了,你这大媒还是大爷亲自向我说的呢!我今儿把话都给你们放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将自个的陪嫁丫头给大爷做房里人,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话已经说开,脸皮已然撕破,兰香索性豁了出去,反唇冷笑道:“谢家是什么人家,大奶奶竟然说出这种话,也不怕折了自个的身份!从前奴婢倒觉得大奶奶贤惠,不想是如此不能容人的妒妇!大奶奶如今怀了身子仍旧霸占着大爷,哪个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做得出这种事来?”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姚存嘉倒叫她给气笑了。她素来性子贞静温婉,对上耍无赖撒泼之人最没法子,只觉得胸腔里一股一股的气恼翻腾,好容易缓和住了,盯着兰香冷冷道:“就凭你今日这一席不分尊卑、编排主子的话,我也断断不会再留着你!”   “我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你不能赶我走!”兰香心里一惊,突然间生出几许惧怕不安,脑子一热当即嚷道。   “你既然不想嫁,那就不要嫁了!”姚存嘉一指兰香向绿荷、星儿等道:“给我拿下她,堵住她的嘴,明儿就送到庄子上去吧!她病了,该有个清净的地方好好静养!”   “你不能——”兰香大惊失色,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绿荷、等上前拿住,绿荷恨极,手帕揉成一团用力塞进她的嘴里差点儿没塞下喉咙,噎得兰香直翻白眼。   “大奶奶放心,奴婢们这就照办!”绿荷痛快答应。   “若芳,去准备一碗哑药。”姚存嘉淡淡吩咐。   众人皆是一惊,琉璃等三个脸色大变,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兰香双眸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姚存嘉,身子立时软成一团。   “是,大奶奶。”若芳若无其事答应着,自下去准备。   大户人家里,对哑药、避子药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准备起来也快得很,当天晚上,便给兰香一碗灌了下去,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就送了出去,赶车的是谢府运的心腹。   内宅里处置一个丫头,不过是小事一件,府里除了隐隐约约说是“病了”什么也不知道,又见大爷、大奶奶神色如常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众人嗅不到什么八卦的味道,也就丢开了此事。   姚存嘉查出有身孕的第二日,谢家便派了人往京城里送信,目的呢,一个自然是让亲家老爷夫人也欢喜欢喜,还有一个则是在京里也传一传。谢家长房子嗣单薄,偏又占着这么肥一个差事,早就有人眼红,新媳妇过门不久就有好消息,谢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姚存慧听容妈、红蓼说了一回,便笑道:“不知谢家的人什么时候回去?我要写封信给姐姐!”   容妈与红蓼相视一望,便笑道:“这个老奴倒是不知,这就给小姐打听去!”   “快去快回!谢家的人多半是不会在别人家里久留的!”姚存慧笑了笑。   容妈答应着忙去了,一时回来笑道:“可教小姐猜着了,说是明儿用过早饭就回去复命。老爷、夫人苦留都不肯!呵呵,夫人还说可惜不能去求一道平安符让他带回去呢!”   姚存慧挑了挑眉,与容妈、红蓼相视一笑。马氏去求的平安符?求了来姚存嘉敢戴吗!   这一晚上,姚存慧挑灯书夜战、奋笔疾书,直到丑时末方搁下了笔,打着呵欠小心的将厚厚一叠纸整理好,装入信封封了口,上床躺下睡觉。   大宅院里女人怀孕是一场凶险的事,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姚存慧在信中提醒了姚存嘉许多事项,又写了许多如何安胎、养胎囊括饮食起居在内的现代知识和要点,叮嘱姚存嘉一定要注意。   天亮之后,姚存慧忙忙梳洗,打听得姚老爷昨晚在书房过夜,便忙带了信赶了过去。   姚存慧到的时候,姚老爷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看养在半人高的高足大青花盆里的金鱼,松散筋骨,见姚存慧来愣了一愣,踱步笑道:“慧儿怎么这么早?”   “爹爹更早!”姚存慧笑道:“不曾扰了爹爹吧?”说着将厚厚的信双手奉上,请求他转交谢府来人,请谢府来人务必要将信交到姚存嘉手上。      第99章 福兮祸兮      姚老爷将信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和怪异,觑着眼往她脸上细细瞅了瞅,笑道:“昨晚一晚上没睡?你们姐妹竟有这么多话要说,写了这么多!”   姚存慧讪讪一笑,“慧儿这是替姐姐高兴啊,而且这么久没见姐姐了,心里着实想念,这话匣子一打开,不知怎么的,收也收不起来!写完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我想啊,姐姐一定也很想我的,看到我的信她一定会很开心!”   姚老爷一怔,点头笑道:“这倒是的!她向来疼你和赞儿,见了你的信自然会开心!”   姚老爷本来觉得这么老厚老厚的一封信递给人家谢家人有些不太像话,正想吩咐姚存慧将无关紧要的都去掉了,听她这么一说又打消了主意。正如她所言,嘉儿见了她的信必定开心,心一开了,对养身子也有好处!   她怀的这一胎不但对她本人,对姚家也很重要。   姐妹两个感情好,妹妹对姐姐情深意重,信写得长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爹爹您别忘了将信交给谢家的人啊!”姚存慧笑得眉眼弯弯,满脸灿烂。   “呵呵,好,忘不了,忘不了!”姚老爷摇头轻笑,叹道:“你们姐妹感情这么好,爹爹真是欣慰啊!”   姚存慧垂眸一笑,说道:“我们是姐妹嘛!对了爹,外祖母那里——”   “对、对!怎能忘了你外祖母那儿!这样,你今日便带着赞儿去云府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外祖母和大舅舅他们!让他们也好放心!”姚老爷猛然想起,连连笑着答应,又夸了一回姚存慧细心。   这本就是姚存慧的本意,她自然答应,说了两句闲话,趁机又将昨日买了范家兄妹的事情缓缓的说了。   姚老爷闻言似有深意又似无意的瞟了她一眼,略一沉吟,遂笑道:“也罢,你自己看中的跟着你也更合心意,这样也好!等他们来了带来我先看看。先说好了,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我是不会留下的!这也是为你好,你毕竟年纪还小,哪儿知道怎么看人呢!不要叫人家老实面相也骗了!”   姚存慧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笑道:“有爹爹把关再好不过!等他们来了,我一准儿带过来让爹爹掌掌眼!”   说着,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早饭过后,姚存慧便命套车,带着姚诗赞去了云府。   云老太君和云大老爷、云大夫人及云芷等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都格外高兴,云老太君更是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当即便到小佛堂中供奉的观音娘娘像前上了三炷香,然后又含笑携着姚存慧的手道:“什么时候慧儿你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外祖母便真正可以放心了!”   云大夫人便笑道:“娘放心,媳妇儿一直留心着呢!咱们慧儿这么聪明标致,总要找个万里挑一的才能配得上!”   “说的也是!呵呵!这事啊,不能不急,可也急不来!”   “正是娘说的这话呢!”   她们婆媳俩一人一句,云芷在旁边抿着唇含笑,姚存慧只觉大窘,心里暗暗叫苦,不由抬眼瞧向袅袅轻烟后的观世音菩萨,心里暗暗祈祷,而后向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慧儿还小呢,这事一点儿也不着急,过几年再说也不迟嘛!倒是二表姐,好事在近,外祖母和大舅母且想着这件大喜事吧!”   几个人相视而笑,云老太君笑道:“正是呢!芷儿这件事近在眼前,是该先顾着这个!可慧丫头也不能说‘再过几年’的话!”   “可不是!哪儿能再过几年呢,再过几年呀,你就该急了!”云大夫人也打趣道。   云芷早羞红了脸,赶着要拧姚存慧,“臭丫头,祖母和娘说着你,做什么将我拉扯进来!”   姚存慧一边躲一边笑道:“谁叫你方才笑话我来着?还不许我说回去!”   云老太君见她们姐妹笑闹得热闹也呵呵直笑,瞧着闹够了,方笑着叫人唤住,一同回屋里说话。   先前老相爷还在的时候,云芷便许给了当今太子做侧妃,去年年底的时候皇帝小心翼翼在太后面前提了一句,太后自不会在这早就说定的事上有意刁难,便随口应下让钦天监看今年下半年的日子,将婚期初步定了。   姚府那边,送走了谢家报信的人,姚老爷仍沉浸在欢喜中,向马氏笑道:“嘉儿到底是个有福的,嫁了这么好的人家,肚子也争气!若是能一举得男,就更好了!”   四姨娘有了身孕,女儿也怀上了,如果没有生意上的这一枚定时炸弹时时悬挂在心头,这必定是人生之中最令人欣慰兴奋、最完美的一段,只是,可惜了!姚老爷心头微黯。   马氏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想一回四姨娘又想一回姚存嘉,没来由的又想一回姚存慧、姚诗赞,越想越心乱如麻,听姚老爷这么说忍不住心里生起闷气,嘴里不由得就轻叹了口气,闲闲笑道:“就不知姑爷对嘉儿如何、嘉儿过的好不好!这女人怀了身子是最矜贵不过的,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姚老爷一听大为不快,当即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氏自悔失言,明明心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大度再大度,可一看到姚老爷那副老怀欣慰的神情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发酸含醋的话一说出去,分明是给自己招埋怨!   “虽不中听,妾身说的可是实话!”马氏急中生智,竟也说得头头是道:“;老爷您想啊,他们小夫妻刚刚新婚,正是新鲜劲头上,可嘉儿这一怀了身孕岂不是——谢家那样的人家,姑爷房里岂没有一两个人的?我还不是担心嘉儿心里会多想嘛!”   姚老爷眸光微沉,神色微微的变了变。   不错,嘉儿这一怀了身孕,再加上坐月子、加上产后调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姑爷都不能沾她的身。姑爷便是再敬重她,一年半之后,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难不成这一年半之中他还能没有别的女人?若是被别人趁机拢了过去,那怎么办?   如果到时候生的又是个女儿,那岂不是更雪上加霜!   姚老爷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心里突然烦乱起来。女儿在谢家还没站稳脚跟呢!这时候怀孕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最坏的结果,女儿年轻气盛,受不住新婚丈夫流连在别的女人身边,心中郁闷难解,万一胎儿不保,那可就——   可惜这种事又不能明着问谢家,当爹的也不好意思管到女儿的房里去,便是对女儿,也不好问的太明白。   “胡说!”姚老爷虽体会到了这个理,可任谁兴头头上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都不会显得太高兴,当即瞪着马氏冷冷道:“嘉儿素来稳重聪慧,最是识大体的,相信她一定能安安稳稳的保好胎!她肚子里的可是谢家的长房嫡长孙,谢家也定会照顾好她!嗯,嘉儿可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嫡长媳妇,只要她安安稳稳生下了孩子,她的地位就无人能动!她那么好的孩子,亲家老爷夫人还有姑爷岂有不敬她疼她的?一两个小小的妾室便能随便爬到她的头上去?谢家还不至于这么糊涂不讲究!”   “老爷说的是,妾身不过心里担忧,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老爷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样,明日我便去一趟普净寺,供奉些香火钱、捐几斤香油求佛祖保佑嘉儿平平安安,如何?”马氏连忙说道,尽管听到姚老爷提起妾室时不屑的语气心里隐隐觉得有刺,仍是低眉顺眼的陪着笑。   “这样也好。顺便,求个平安符吧!”姚老爷略一沉吟便点头同意,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是,老爷!妾身记住了!”马氏虽然有些诧异这么大老远的求了平安符又有何用,不过既然老爷吩咐了,她照做也就是了!   姚老爷淡淡“嗯”了一声,抬眼望望一角湛蓝高远的天空,心情仍是剪不断理还乱。   “老爷,”马氏眼角悄悄睨了姚老爷一眼,手中的绢帕无意识紧了紧,试探着叫道。   “你还有事?”姚老爷转头,眸光一凛。   马氏被他的目光逼得心下一滞,下意识别开目光,眸底闪过一丝被人看穿的慌乱,顿了顿,陪笑着道:“这些日子我见老爷神情有些疲倦的样子,是不是太辛苦了些?老爷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胡说!我身体向来好好的,几时疲倦了?”姚老爷登时警惕起来,探究的目光直视马氏。   姚家生意上存在了那么致命的一个危机,偏偏如今连对手是谁、什么时候会不会又出招突袭都不知道,他的心情岂有多好?   这些日子他强作镇定,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不对,马氏这一句话可谓是恰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而马氏这么说其实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话打下铺垫,并非真正看出了什么不对,这一声训斥可谓挨得不谓不冤枉。   马氏心里委屈极了,心想我身为你的夫人,关心你一句有何不妥?你至于用这种杀人的目光看着我吗!      第100章 南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妇道人家,不要见风就是雨、妄加揣测!”姚老爷见马氏呆呆的出神,顿时不耐起来。多年夫妻养成的习惯,他知马氏此时定是还有别的话要同他说。   马氏怔了怔,心下微微懊恼,可话已开口却不好半途而废的,斟酌再三,陪笑道:“妾身娘家的二哥,近年来也颇有长进,老爷既这么忙,妾身想,让他跟在老爷身边为老爷打打杂、跑跑腿,能替老爷分担一二,也是他的造化,也让老爷能够轻松一点儿!”   姚老爷眉毛高高的挑了挑,心中更加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松了下去,沉吟片刻,淡淡问道:“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要说这个?”   她娘家的二哥一直都在,这些年也没听她提起过,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想让他不起疑都难。   马氏早已琢磨好了说辞,本来还寻思着如何为姚老爷解释一番原因,此时听见他主动问起原因,正中下怀,马氏面上微黯,轻叹道:“还不是因为慧儿!慧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都到铺子里去帮忙了,可见老爷的生意着实是忙的紧了!慧儿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又不曾许人,这样下去——终究不太好!妾身便琢磨着看看能不能找别的人为老爷分忧,想来想去,妾身能想到可以用上的,除了娘家人还有哪的人呢!”   “原来如此!”姚老爷点了点头,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那么老爷的意思——”马氏心中一紧,赶忙加问了一句。她偷偷瞟了姚老爷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意思。   姚老爷不紧不慢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二哥素来管着你娘家府里的事,对生意上并不了解,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替我分忧的,容我再想想以后再说吧!至于慧儿,不过也就这些日子在铺子里打打杂罢了,生意上的事哪里真要她去抛头露面了,过些时候她自然仍是回府做她的千金大小姐!”姚老爷说着一笑,瞅着马氏道:“难为你记得关心慧儿,也不枉她叫你一声母亲!”   马氏心里有些不自然,讪讪一笑,垂眸道:“那可不是,慧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嘛!”   “嗯。”姚老爷不置可否的点头轻轻应了一声,说了声还有事要办便离开了。   马氏蹙眉,盯着他远去的方向半响不做声。   她知道姚老爷对姚家的生意一向来看得很重,就算是姚家族里的人想要进入帮忙,除了极个别的他都会找各种理由婉拒,自己今日提起这事他没有直接拒绝已经算是较好的结果了!   可是,正因如此,偏偏他冷不丁的就让姚存慧参与了进去!马氏想着,忍不住又是心头一沉。   她哪儿知道,在这个随时可能出事的节骨眼上,姚老爷怎么可能再往铺子里放陌生人?这个时候想托关系进来的,一律被他列为心怀不轨、别有居心的怀疑对象。心存疑虑令他不愿直接拒绝,可是,也绝对不会用,他的主意便是一个“拖”字,且看最后是否有人会按耐不住跳出来!   次日,姚老爷一早便叫去了姚存慧。   父女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姚老爷突然话锋一转,笑问姚存慧道:“想不想去金陵看望你姐姐?”   姚存慧一怔,微微有些讶然睁大了眸子望着姚老爷,眸底闪过犹疑。她不解父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谢家——不是刚刚来人说姐姐一切都好么?”姚存慧笑了笑。   “呵呵!”姚老爷一笑,轻叹道:“可是不亲见到底不放心呀!你只说,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想,当然想了!”姚存慧连忙说道。   “嗯。”姚老爷显然对她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微笑道:“那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出发吧!”而后又交代道:“谢家是讲究规矩的人家,到了那里要稳重端庄,切不可失礼人前,明白吗?”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外祖母家也是极规矩的人家,慧儿行事说话比照着在外祖母家所见便是,而且,姐姐必定会提醒慧儿的,爹爹放心便是!”   姚老爷目中闪过赞赏,笑道:“孺子可教也,不愧是爹的好女儿!你姐姐有孕在身,你过去了多说些宽心的话给她,嘱咐她一切以身体为重,务必要好好保重,切不可为了小事动气。”   姚存慧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点头笑道:“慧儿记住了!姐姐从来不是不识大局之人,她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的!”   “爹是不放心啊!你就说这是爹特意交代的,让她务必保重身子!”姚老爷轻叹一声,又道:“好了,爹就说这么多,你们姐妹情深,你过去了多关心关心你姐姐,等你回来爹再细细问你。”   言下之意你过去了要仔细观察你姐姐的生活状况,回来了好向我报告!   不亲见女儿的生活状况,想着马氏的话,姚老爷心里到底不安,思索了一夜,决定派遣姚存慧为“钦差大臣”南下谢家,亲自去探视一番。   妹妹思念姐姐,在姐姐有孕的时候登门探望这是天经地义。如果姚存嘉的亲生母亲还在,由她去更加名正言顺,而且许多话根本用不着自己交代,做母亲的自然会细细的嘱咐女儿。可惜,如今只能由姚存慧去了。   姚存慧心领神会,点头微笑道:“爹爹放心,慧儿明白。”顿了顿又道:“爹,其实,慧儿亦有事要同爹爹说,正想南下一趟呢!”   “哦?”姚老爷深深瞟了她一眼,含笑道:“爹的慧儿不知又有何事?”   “爹,”姚存慧面色突然凝重下来,正色道:“女儿想南下买地。咱们姚家做的是粮食生意,不能在这粮源上头被人掐住脖子!”   姚老爷眸光闪了闪,默默的凝了她片刻,轻叹道:“傻孩子,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买地又不能立刻出产粮食,这个时候,资金不能浪费在这上头了!况且,金陵那边的土地有多贵你是不知道,这还罢了,恐怕有钱还没地儿买呢!”   “如果,女儿有解决近渴之计呢?爹爹是否愿意考虑这远水?”姚存慧的眸光闪亮闪亮的,如同天幕中璀璨的星子。   姚老爷一时愣住了,微闪着眸光凝着姚存慧,一时忘了回答。她充满自信的神情和语气令他一时有些恍惚。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爹爹,如果慧儿有法子能解近渴,爹爹可否考虑慧儿的提议?”姚存慧手心微微有些紧张,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慧儿有办法?你且说来听听。”直觉的,姚老爷觉得她即将说出的办法一定有用,可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和几个心腹商量了无数次,绞尽脑汁,最后能得出的唯一的也是最笨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收粮,除此之外,除却投降臣服,还有第二种法子吗?   姚存慧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爹,对方既然能够令那十几个供粮大户连交情都不顾一致倒戈,那么在大周境内,咱们能够收到的粮食定然不多,没准,这里头还有为咱们准备的陷阱!所以,我们索性不必考虑在大周购粮,可以将目光投向海外!”   “海外?”姚老爷一愣,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他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心情激荡之下,不由得拍案笑道:“不错,不错!爹竟忘了,还有海外!”   姚存慧顺势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在书桌上展开,一一指给姚老爷看:“爹爹请看这一片南海周边的岛国,慧儿查过地域志,那边气候温暖,盛产水稻,相信能解咱们姚家燃眉之急!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派人前往实地查看一番,将我们需要的粮食都订下来。爹,这件事您和二叔、大掌柜他们都不便出面,如果爹放心得下慧儿,慧儿愿意跑这一趟。”   姚老爷眸光微黯,轻叹道:“你说的不错,如今爹和你二叔他们若是离京必定有人会追查行踪,爹也没有把握能否做到完全保密。你出京,却不会显眼。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行吗?”   姚老爷顿了顿,又道:“你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姑娘家,要乘船出海,虽然不是太远,可海上风大浪大,你能受得了吗?再说了,到了南洋那边的国家,人生地不熟,你怎么跟人家接上头?人家又怎么肯轻易信你?还有生意上的谈判,涉及到的问题就更多了,你——能应付的过来么?”   姚老爷忍不住有些后悔,若早知有今日,就该早早的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栽培,那样也不至于到了如今抓瞎了。   姚存慧呆了呆,笑道:“如果爹爹相信慧儿,慧儿就一定能够做好。不如,爹让林掌柜陪慧儿去吧,有他在总好一点,而且他的身份也不显眼。慧儿打算先到金陵看望姐姐,争取能够借用谢家的帮助出海,如果能够争取到谢家的人随行,那就更好了!”      第101章 南下(二)      姚老爷眼睛一亮,不觉点头笑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主意。”织造府每年生产的布匹除了宫里御用、上用,还有一大部分是专门用来出口的,谢家跟外国人打交道比他们可有经验多了!有谢家帮忙,至少底气上会足一些。   只是不知,谢家因此会不会看轻了他们姚家?毕竟,两家才刚刚结为亲家,交情还不是很深。   “慧儿会先试探一下谢家的态度,然后再同林掌柜商量斟酌着办此事。依慧儿的主意,虽然咱们有事求到谢家头上帮忙,可总不能给他们一种低三下四巴结恳求的感觉,咱们姚家,可不是那样的人家。”   而且,姐姐还在谢家生活呢,谢家上下若因此看轻了姐姐,姐姐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姚存慧心中如是想道。   “慧儿此话正合爹爹心意!”姚老爷心怀大慰,眉目舒展不觉微笑着连连点头,语重心长说道:“慧儿要始终记住,不卑不亢方能得人敬重诚服,低三下四的巴结讨好只会令人心生轻视而不齿!谢家的势咱们可以借,但绝不能自降身份,如此,双方的交往方能长远。切不可将姿态放得太低,自贱者人亦贱之,就是这个道理。”   想当年,他娶了云相家的女儿,云家一家人无不认为姚家携恩求报,对他极为蔑视不齿。他就是靠着不卑不亢、刚柔并济八个字,终于获得云家的接纳和云相的首肯,成功的借到云家的势,将生意越做越大。在云氏过世之后,云家也并不曾对姚家疏远。   那个时候可比如今难熬的多了,每一步都要费尽心思琢磨,每一次出手都要恰到好处,既不令人觉得失礼亦不令人觉得有心巴结,其中分寸的拿捏、人心的猜测、事情的推断,一分一毫都不可出错,他也从来没出过错。   别人错了,大家一笑置之,没准还因此而传为一段名人轶事;他出错,便是一场笑话!谁叫人家都是底蕴深厚的高门世族而他只是一介商人呢?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年云相奉旨赈灾安徽,粮食却在半路上被突然爆发的山洪尽数摧毁,是他将姚家全副身家压了上去,倾囊而出相助云相,将所有粮食火速运往灾区,不够的花重金购买。   粮食终于赶在赈灾期限的最后一天到达,当时,灾区群情激昂,民众情绪暴躁,府衙已经被愤怒的群众团团围住,如果再晚一天,谁也不知民众暴动起来会发生什么后果。   正是此事之后,云家一家人方对他有了彻底的改观,真正的接纳了他。云家人很清楚,奉旨办事不力的后果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那一人是不会听什么山洪暴发、自然意外无能为力之类的解释的,罢官下狱,那是最轻的处罚。若被有心人趁机牵连陷害,抄家灭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了云家明里暗里的帮助,姚家的生意才得以畅通无阻的在北地迅速崛起并扩展,最终达到了今日的局面。   可是今日,又将面临一场新的考验了!   “慧儿明白,谢爹爹教诲。”姚存慧恭声答应,心底对姚老爷的话深以为然。   “慧儿说要买地?可是有什么主意了?”姚老爷又笑问。原本他是没有兴趣听的,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觉得很有必要听一听,因为这个女儿,总能给他以意想不到的惊喜。   姚存慧精神大振,笑着说道:“慧儿并不曾想过买金陵的地,诚如爹爹所言,金陵的地一来太贵,二来有钱未必买得到,不是上上策的打算!慧儿想要买进的,是湖乡一带的地。”   “湖乡?”姚老爷愣住,脑海中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个地方的印象,他思索了半响方迟疑道:“慧儿说的,可是太湖东南面的那个水乡泽国之中的湖乡?”   姚老爷到底是读过许多书的商人,想了一会儿居然想起有这么个地方。   “正是那里。”姚存慧高兴的点点头。   湖乡,后世应该称之为湖州,是太湖之畔有名的鱼米之乡,曾有民谣传唱“苏湖熟,天下足”,其中之“湖”便是指的湖州,其鱼米富庶从其中可窥见一斑。   然而,那是后话,此时的湖州,诚如姚老爷所言,乃是一片水乡泽国的荒芋之地,居民稀少,一片荒凉,若非大运河从旁经过而又紧靠着太湖,想必姚老爷也未必记得这个地方。   姚存慧从地域志中翻开到此处心中一惊大感意外,没有想到富庶的湖州竟然是这样一幅荒芜模样;继而,她的眼睛又是一亮,怦然心动,这是老天给她的绝好机会,将荒芜变为粮仓的机会,不是吗?   “那里的地,买来了又有何用?”姚老爷觉得甚是荒唐,有些怪嗔的盯了姚存慧一眼。   如果不是先前她出了那样一个好主意,姚老爷这会儿定以为她没有睡醒跑来自己跟前胡说八道,是定要训她几句的。   “爹,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姚存慧说道:“那儿是一片水乡泽国没错,可是只要将水排干了,岂不是很好的良田?要知道这一年年下来,那里的杂草生了又死,死了又生,一层层腐烂堆积,土壤不知道有多肥沃呢!种植水稻正正合适啊!而且,那儿也是南方,气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交通上又靠近大运河,正是天时地利具备,那个地方,迟早会成为人人抢手的好地方,爹,如果现在再不出手,过得三两年恐怕就晚了呢!若是现在下手,要花的银子并不多,一旦将来成功了,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姚老爷不禁也有些心动,身为一个商人,他比旁人更明白什么叫做“抢占时机、先人而动”,等到人人都看到有好处了,那时候才去动手已然太迟,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的做派。可是,让他一下子下这个决心,他着实觉得有些为难。   “那儿的地现在买下,花半年的时间排水整理,明年就能试种,到时,也好教那对头看看咱们姚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姚存慧又道。   姚老爷心一横,问道:“你打算买多少地?”   姚存慧心中一喜,说道:“自然是多多益善,可是,还得看咱们手头上能动用多少银子才好决定。如今上等的良田一亩六七两,那样的荒芜之地,恐怕七八钱便顶了天了,女儿觉得,至少也得先买个十万八万亩吧!”   反正,不买白不买,将来的升值空间大着呢!姚存慧在心里加上一句。   “你——”姚老爷目瞪口呆,半响回不过神来,姚家如今总共的良田还不过五千亩,她这一开口就是十万八万亩!好大的口气!   姚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摇头又笑又叹,说道:“慧儿啊慧儿,爹自认为在生意场上也是个胆大的,没想到啊,你的胆儿可比爹的要大好大一圈儿啊!”又是海外又是水乡泽国,姚老爷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想的!   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亮晶晶的眸子殷殷望着姚老爷笑道:“那,爹是答应了?”   姚老爷但笑不语,说道:“你别光想着买地,买了之后呢?可有想过?定制购买各种农具工具、购买耕牛、排水、整地、购种、育苗、田间管理、收粮、晒粮、入仓等等你可有打算?单是雇佣工人这一块,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好的!撇开这一系列的成本不说,上哪儿雇佣到用得上的人?他们衣食住行如何安置?平日里又如何进行管理?慧儿啊慧儿,这可不是一句话的问题。”   姚存慧的眉头也微微的蹙了蹙,但立刻就道:“爹说的这些慧儿也想过,只是,慧儿并不了解行情价钱,正准备到了南边好好打听打听。爹,咱们的时间并不很多,事情却不少,所以,下决心更加要早!无论多难,咱们总该要试一试,不是吗?”   姚老爷不禁动容,眸中有亮光闪闪,似乎好多年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心潮澎湃、意气风发、敢于天斗的感觉了!今日,那种感觉又重新席卷而来,将他整个灵魂包裹,令他一时难以自禁。   不错,无论多难,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他姚年义什么时候变得畏首畏尾了?   姚老爷眸光一凛,凝了姚存慧片刻,沉吟道:“容爹再好好计较计较,这件事和购粮之事切不要同别人说。明天你也先不要南下,过两日再说吧。”   “是,爹爹!”姚存慧心中大喜,知道爹爹是准备做预算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算是成功八九成了。   此两件事父女俩瞒得滴水不漏,可姚存慧要南下看望孕中姐姐的事姚老爷却是跟马氏有模有样的商量了起来。   女儿要出远门,当母亲的自然不能不知道。何况,这本就是应该光明正大的事。   “老爷真打算让慧儿去谢家看嘉儿?”马氏愣了愣,立刻明白了姚老爷的意思,他是不放心姚存嘉,让姚存慧亲自去查看一番的。      第102章 南下(三)      “是啊,这两三日就要动身,你督促着她收拾收拾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给嘉儿带的,还有,给谢家的礼物也少不了要你准备一下。至于跟去的人,除了她的贴身丫头,我已经安排好了,倒不用你操心。”姚老爷轻描淡写的吩咐着,好像女儿真就只去看望姐姐一般。   马氏面上微沉,不由有些不快:东西要她来准备,人倒是不许她的人跟去!   关于姚存嘉在谢家的生活状况,她也很想知道好不好!   “慧儿一个年轻女孩子,头一遭出门就去那么远,没个伴总不好,不如,让芳儿陪她一起去吧!芳儿比她大两岁,也更稳重些,路上遇到个什么事,表姐妹两人也好有个商量。”马氏转眼间便另有了主意,向姚老爷笑道。   姚存美与姚存慧素来不睦,与姚存嘉也是面和心不合,依马氏的主意,跟着去的是姚存美再好不过,但她也知道姚老爷是不太可能答应的,于是便提了马群芳。   可姚老爷并非单纯的让二女儿去看望大女儿,还另有秘密事项要办,他怎么可能让马群芳同行?只是,马氏所言合情合理,而且他先前已经说了随行之人由他安排不必马氏操心,如果这会儿又断然拒绝,又恐怕令人生疑。   “这个,容我考虑考虑吧!”姚老爷仍旧是一个“拖”字决。   马氏精神总算振了振,认为姚老爷这是答应了,便笑道:“老爷放心,这两日妾身一定将该打点的打点好,断不会误了慧儿的行程!”   马氏心里暗暗盘算着,回头得将马群芳叫过来嘱咐一番,姚存嘉不是怀孕了吗?如果她这一去能够获得谢家大公子的青睐,凭着姚家和马家的关系,马群芳与陪嫁丫头还不同,一个体面的姨娘是稳稳当当的了。今后,便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姚存嘉也不能不照看马群芳一二!若是将来有了身孕,那就更水涨船高了!既然云家那边迟迟得不到进展,她总不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在一棵树上吊死!   范家兄妹如期来到姚府,姚老爷匆匆见过一面,问过几句话,便不再说什么,相当于同意他二人留下来了。命人将范黎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范双双当天就去了落梅院。   姚存慧心中一动,跟姚老爷递了个话,表示要带他们兄妹俩南下,姚老爷想了想也同意了,让洪叔趁着这两日多教一些范黎。   姚存慧收拾好了东西,想到姚诗赞,眉头不禁微微蹙了蹙。   这一次离开姚府,起码得两个月,她不在府中,赞儿该怎么办?原是想将他送去云家暂住,可这样做太明显,而且,云家也并非就万无一失了。二舅母、三舅母照样不是省油的灯!外祖母年岁大了,大舅母又要忙着二表姐年底的婚事,大表哥有自己的差事要做,与其去麻烦他们,倒不如留在府中了!   姚存慧先是带着容妈一起来到鸣凤轩,细细嘱咐了梨香、芹香一番,恩威并施,当着面让自己不在的时候容妈多操点儿心小心照看着。   梨香、芹香这一段时间以来早被她敲打怕了,也见识过了她那几乎变态的细心细致,二人唯有垂首应“是”的份。   姚存慧又见了武进、武广,郑重嘱咐武进,早上少爷用过早饭之后,便让武进将他接到翆幽居来,读书也好,习武也好,总之用理由留下他,晚饭前方送回去交给容妈,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插手。   武进一一点头答应,望了姚存慧一眼忍不住说道:“二小姐放心,大少爷身体恢复得很好,拳脚功夫也学了些,府中又有老爷在,万没有人能轻易难为了大少爷去!”   “凡事仍要小心,这种事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一步错便全盘错,没有改正的机会!你的忠心和身手我信得过,我不在,赞儿就拜托给你了!如果有人非要跟他为难,你答应我,豁出去得罪人也要护着他,若被人苦苦相逼,便将他送到我爹跟前或者云家去,等我回来,我会同你做主!”   “是,二小姐!”武进动了动唇,终是忍不住道:“二小姐,让小人跟您南下吧!那么远的路程,有小人在二小姐身边也可保护一二。”   姚存慧一怔,微笑道:“太平盛世,走的又是运河水道,安全着呢!我是去探亲,又不是冒险,有什么可保护的!赞儿才最需要保护,所以,你更应该留下!”   武进深深瞥了姚存慧一眼,眸光一瞟见四下无人方轻轻道:“二小姐恐怕不光去探亲那么简单吧?”   姚存慧心头一凛,面上却是丝毫未变,“扑哧”一笑,含笑问道:“是么?那你倒是说说,我还要做什么?”   “小人不知。”武进认真的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一种感觉。”翆幽居紧邻姚老爷住的书房大院,武进每日都会和姚老爷及书房大院的人碰面,姚老爷神情无异,可武进从前可是御林军,心思比别人要敏锐几分,早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联想到姚存慧好端端的突然要出京南下,故而心里多想了一点。   “那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感觉是错的。”姚存慧不欲再与他多言,正色道:“答应我,无论如何定要护赞儿周全!”   武进欲言又止终于放弃,蹙眉沉沉点头,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姚存慧道:“二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会保护好大少爷!二小姐一路保重!”   姚存慧点头一笑,转身离去。   两日之后,姚老爷叫了姚存慧去说话,向她细细说明自己的计划。   姚家米行每年购粮的银子都有预留,今年这一笔钱在山东、河南、河北那边用不掉,挪过来购买南洋的大米也是现成的,所要多出的不过是出海的船钱,这也有限,不会伤及根本。第一笔算是定金,姚老爷让姚存慧带上二十万两下南洋,余款等第一批粮食运到之后再依次结算。   湖乡那边买地,姚老爷预支十万,让姚存慧先买三两万亩左右,余下的钱用来修建排水工程、打制工具、雇佣工人等用处,三个月之后若见成效,便酌情再支付一笔过去修建道路、庄园、购买耕牛等等,正式的准备起来。   姚老爷郑重的交代姚存慧,此一行事关姚家米行生死存亡,请她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姚存慧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庄汇票,心头沉甸甸的重起来,亦正色道:“爹爹放心,慧儿必定不辱使命!慧儿也是姚家人,姚家米行的事慧儿必定用尽全力以保万全!”   “一路顺风!”姚老爷目光沉沉,轻叹了口气,在女儿瘦小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从下一刻起,这副瘦弱的肩膀便将挑起姚家整副的重担,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嗯!爹爹保重!”姚存慧抿了抿唇,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熠熠生辉,绽放着万千的光华。   姚存慧带着林掌柜及两名忠心能干的伙计、范家兄妹、小杏、小梨,以及五六位负责看管搬运行李、路上供差遣打杂的仆人一同出京上船,跟寻常的探亲没有什么两样,倒也并不显眼。   至于马群芳,马氏虽然很想让她跟着去,可惜马群芳不巧生病了,只得耽搁了下来去不了。马氏心里暗叹马群芳没福,虽然不乐意,也只能叹气作罢。   至于马群芳这病是怎么来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无意中得知姚存慧说起云锦钟过两日要去普净寺还愿,会在寺中住上半个月,她心中大动,哪里肯离开京城?可是,对于马氏的话她又不便明着拒绝,左思右想之下,便想出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至于马氏所说的谢家大公子,那是虚的,不如云锦钟实实在在是她见过的好。在她眼里,世上没有哪一个男子能比得上云锦钟,马氏让她去勾引谢府运,她心里首先便存了反感。   出京上船之后,姚存慧命船家一路加速航行,比预计里提前了三日到达。   这一批跟随的人中应是都经过精挑细选的,无一人有晕船症状。只有姚存慧身边的小杏、小梨有些不适,可明摆着她这个中医药师在,小杏、小梨也没有吃多少苦头。   到了金陵,一行人等在客栈住下。按照路上商量好的,林掌柜等人第二日便先往湖乡去,亲眼瞧一瞧那边的情形,打听打听方方面面的情况,随后姚存慧再去时便可方便许多。   姚存慧身边留下小杏、小梨和范家兄妹四人,也是第二日与林掌柜等分别之后再去谢家。   当日下午闲来无事,姚存慧便带着范家兄妹和小杏、小梨在金陵城中随意走动,逛一逛当地的风景。   听闻得玄武湖风景清幽,主仆几个便特意雇了船前往。   南方风景与北地迥异,便是范黎也从未出过这样远的门,几人兴致都是极好。   “这玄武湖比京城里的后海还漂亮呢!这柳树长得可真好!枝条儿又长又软,柳叶又密又多,跟后海的都不一样!”范双双不由笑道。一路相处下来,范双双也跟姚存慧、小杏、小梨等熟悉了,言语之间也无了当初的拘束和小心翼翼。      第103章 南下(四)      小杏、小梨也道:“可不是,比咱们园子里的也长得好!还有这湖,可真大啊!”她们不比范双双,长年是呆在姚府中的。   姚存慧“扑哧”一笑,说道:“这还不是最美的时候,若是在阳春三月份,桃花、梨花盛开,燕子黄莺儿轻盈飞舞,映着这碧绿的柳树和波光粼粼的湖水,那才叫山温水软、风景如画呢!”   主仆几个说笑着,乍然闻得近处船坞码头上传来一阵青年男女叽叽咯咯的说笑声和女子素手偶尔拨动琵琶、琴弦的清脆音符,几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只见一群青年男女约莫十一二人正在小厮小环的服侍下登上一艘描绘绚丽、垂着流苏、拢着轻纱帐的华丽大画舫。男子个个玉簪束发,华服锦带;女子则是罗裙轻盈,钗环夺目;衣香鬓影,好不惹眼。   这样的景致中上演着这样风流富贵的排场,岂有不夺人眼球的?小杏、小梨目不转睛的瞧着,范双双也一时看住了。   范黎微微蹙眉,觉得几个年轻姑娘盯着这男女寻欢作乐的场景看得目不转睛实在不太像样,便轻咳了一声,说道:“二小姐,咱们还是往前走吧!二小姐?”   看姚存慧似乎发怔,范黎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啊?”姚存慧猛然回神,眸光轻眨收回了目光,有些诧异的望向范黎。   “二小姐您是不是累了,咱们找个茶馆歇一歇吧!”范双双、小杏等也回过了神,见姚存慧脸色有些难看便关切道。   “也好,歇一歇吃点东西,等会儿咱们再去街市上转转。”姚存慧微笑,心里却是暗暗气怒不已。   那群青年男女之间,她分明看到一身着姜黄色圆领箭袖轻罗绉纱的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眸,笑容温润如三月春风,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不是那日元宵节灯会上偶遇的姐夫又是谁?   姐姐如今怀着身孕,他倒好,跑出来跟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来了!难怪他当初厚着脸皮死活缠上去黏着姐姐,原来是本性如此!她还以为他多深情呢,呸!   姚存慧越想越气,真恨不得上前痛揍他一顿,心里将他骂了七八十百遍。想到温柔和婉的姐姐,心里既不平又发酸。偏偏这事她还不能够跟姐姐说,非但不能说,还得从旁劝解姐姐如今一切都不要在意,最要紧好好的养好自己的身子!   这不靠谱姐夫在外头如此花天酒地,想必在家里定然也是左拥右抱了,若是姐姐真气着了身子,可怎么好?   连带着,姚存慧对谢家的印象也差了几分,暗暗打定主意,此行一趟,无论何事绝对不开口找谢家帮忙。   次日到了谢家,姚存慧礼数周全的拜见了谢老爷、谢夫人,奉上带来的土仪特产。   谢夫人先前在京对她印象便不错,如今添了姚存嘉一层关系,见了面越发待她亲切,说话时面上笑吟吟,嘱咐她“不必拘礼,只管同在自己家里一样!”、“多住几日,好好的玩一玩,陪陪你姐姐!”等语,姚存慧一一应过。   “娘,不如就让慧儿同我一起住在誉华堂吧,反正那边也宽敞,就不必再另行安置了!”姚存嘉乍见妹妹,满心里都是欢喜,不知多少的体己话要同她说,握着她的手,笑得眉眼如花。   “这样也好,我知道你们姐妹多少话要说呢!”谢夫人笑着,又嘱咐姚存嘉道:“只是你到底有身子的人了,不可太劳神,要注意休息!”   “媳妇明白,娘。”姚存嘉微笑答应。   姚存慧见谢夫人对姚存嘉温柔和蔼,心中略宽,便也笑道:“伯母放心,我不会累着姐姐的!这可是我姐姐啊,我岂有不疼她的!”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谢夫人笑着点头道:“这话很是呢,我知道你们姐妹素来最是要好的!既如此,嘉儿你便领着慧儿去吧!先歇一歇,等会儿我让方妈妈过去带她去你祖父、二婶、三婶那边拜会拜会,你就不用跟着了!今儿晚上,一家子便过来吃饭吧,就当是为你妹妹接风!”   姚存嘉含笑答应,姚存慧上前施礼笑道:“慧儿是小辈,怎当得伯母如此?着实令慧儿汗颜。”   “你不必客气,这啊,是应该的!江南的菜也颇有几道很不错的,晚上你都尝尝!”谢夫人又是抿唇一笑。   “那慧儿先谢过伯母了!”   “呵呵,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你们姐妹俩都是好的!”谢夫人笑叹着,又道:“好了,一路风尘你也累了,你们回去吧!”   姚存嘉便亦起身告退,带着姚存慧去了。   谢家府邸深广,姚存嘉所住的誉华堂离谢夫人所居正院有好一段路程,隔着好几处院子,如今她怀着身子,出门多是坐肩舆。此时同姚存慧同行,却是有些犯了难。   总不好让妹妹走路自己坐肩舆,也不方便命人再抬一顶肩舆来,妹妹虽是客,可毕竟是小辈,若是谢夫人等吩咐传肩舆给她使得,她身为亲姐姐亦如此作为恐怕下人们要说闲话。   不想,两人刚出了正院,就看到有两具肩舆候着在,一同送行出来的方妈妈上前一步含笑道:“这是夫人吩咐为姚二小姐准备的,姚二小姐远道而来想必也倦了,请上轿吧!”   姚存嘉姐妹不免又谢一回谢夫人,再谢一回方妈妈,先后上了肩舆,身强力壮的仆妇小心抬起,一行往誉华堂去。   誉华堂是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还有附属的东、西跨院和东、西偏院,房屋大大小小五六十间,后边还有不小的花园。   花园中有活水引入,穿园蜿蜒而出,顺水凿池,栽植着荷花,临水还建有四角飞檐的水榭。花园西北处堆砌着巨型起伏的假山,将整个花园分为大小两个部分,假山高近两丈,有小径迤逦登顶,山上建有六角凉亭,亭子周围围着栏杆,夹杂栽植着玫瑰、牡丹、石榴、玉兰、修竹等植物,十分清雅。   站在山顶的六角凉亭,视野十分开阔,几乎可将整个谢府饱览无遗。   小杏、小梨在姚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到了谢家方知何为真正的富贵,小心翼翼的跟在姚存慧身后,范双双更是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看一眼周围。范黎则早已由府中的男仆领下去了。   “姐姐!”肩舆在最里边一层院落前落下,姚存慧快步上前,亲自扶了姚存嘉。姚存嘉微微一笑,纤细白皙的手掌轻轻搭在妹妹的手臂上,笑吟吟的同她一道进去。   星儿、若芳等大小丫头早已迎了出来,见过大奶奶,忙又拜见姚二小姐。   姚存慧含笑让起,命小杏、小梨等将见面礼交给星儿和若芳,姚存嘉含笑吩咐她二人给众人分下去,便向众人道:“都散了吧,有绿荷她们伺候便可!”   众人谢了姚二小姐赏,规规矩矩的退在一旁,待得姚存嘉姐妹进了屋子,方悄无声息的散去。   姚存嘉命人将小杏等带下去梳洗休息,姚存慧洗了手脸,换了衣裳,姐妹俩便坐着说话。   看到姐姐容光焕发满脸幸福,脑海中下意识闪过登上画舫满脸是笑的谢府运的脸,姚存慧心里甚不是滋味。   如今对姐姐来说,腹中的胎儿最重要,感情的问题,还是靠后吧!如今最要紧的是姐姐和腹中胎儿都平平安安,瓜熟蒂落之日再生个健康漂亮的小宝宝,那便大功告成了!   谢家这样的人家,明媒正娶的嫡长媳有了儿子傍身,应该是稳稳当当、万无一失了吧?   “姐姐每日出门都坐着肩舆吗?”姚存慧不禁问道。   姚存嘉明白她的意思,回以了然一笑,说道:“这是娘的好意,我不好拒绝的。你呀,放心就是,我每日都按你说的,早晚都在花园里散步小半个时辰呢!”   姚存慧抿唇一笑:“这我就放心了!怀了身孕虽然要小心保养、避免剧烈运动,可是适当的运动是必要的,这样姐姐和腹中的宝宝才会更加健康,生产的时候也会更顺利,姐姐一定要记住啊!”   “是是是,你在信里头可是千叮万嘱的,我一字字都记着呢!”姚存嘉含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眸光温柔似水,满含怜爱。   也只有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才会为她去做这种傻事!未出阁、未许人家的小丫头,竟然跑去人家太医那儿打听妇人怀孕注意事宜,眼巴巴的一字字记录了下来,千里迢迢的寄给她,信中千叮万嘱,字字句句中透着殷殷关切之情,这份用心,她岂能不被感动?   当时,收到那厚得离谱的一封信,她差点儿没吓一大跳,还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急火燎的忙忙拆开。谢府运也好奇的紧,凑在一旁瞧着。   待见了那信中内容,姚存嘉感动得眼眶发红,心里被什么东西撑的满满的,眼泪差点儿流了下来。   谢府运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半响笑叹道:“这个二妹,可真是个妙人啊!”   姚存嘉眼眶红红,轻叹道:“这丫头真是个傻瓜!不懂得顾自己,老远的还记挂着我!”      第104章 南下(五)      谢家的人在姚家只呆了一天便回来了,可想而知为了整这一大份东西她费了多大劲,想必一夜都没睡觉吧?   细看那一条条、一样样,竟比府上专程请来的大夫说的更详尽,什么“饮食要清淡,油盐糖各种调料少放”、“腌制、熏制食品勿食,多食新鲜蔬菜”、“沐浴禁浴盆浴桶坐浴,水温不宜过高,时间不宜过长,注意地上防滑”、“胭脂水粉尽量少用,尤其唇上胭脂,喝水进餐前要先行抹掉”等等,林林总总三百多条,囊括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也真难为她了!   姚存嘉自然照做,谢府运索性让绿荷、绿叶、星儿、若芳四个也各自抄下一份,时刻熟记在心,以便平日里小心伺候。他不甚放心,又暗暗问过城中的大夫,据那大夫所言,这上头大部分都是有道理的,有的他虽不清楚,但照做也不是坏事,谢府运这才放了心。   “姐姐在这儿很好,以后你啊多想想自己吧,不要总牵挂着姐姐!赞儿如今有爹护着,又有武进贴身保护,还有外祖母、大舅舅那边盯着,姐姐倒是放心,可你呢,眼看着你一天天也大了,姐姐不放心你呀!”姚存嘉含笑说道。   女人家,嫁得好这一辈子才是真的好,她自己已算圆满了,可是妹妹却尚未有归宿。   “南边的气候倒也不错的,你多住些日子,我叫人带你各处逛逛去!”姚存嘉微笑着,试探着道:“没准儿你也喜欢上这儿呢!”   姚存慧呵呵一笑,顺口道:“我本来就喜欢这儿啊!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确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真的吗?”姚存嘉眼睛一亮,笑道:“那,不如你也嫁到金陵来好了!以后咱们姐妹便可以常常见面,多好!”   姚存慧吓了一跳,忙道:“姐姐,这事可不能玩笑!”   嫁到这儿?沈佺怎么办?她是要等他的,等着做他的新娘!   “傻丫头!咱们是亲姐妹,在姐姐面前你也不用害臊,”姚存嘉紧紧握着她的双手,正色道:“慧儿,我是认真的!金陵这儿亦颇有几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交给姐姐来安排。你放心,姐姐一定不会随随便便把你嫁出去的!”   “姐……”对着殷殷期盼的姐姐,姚存慧满肚子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姚存嘉以为她面皮子薄害臊,便一笑不再提,柔声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这事也不是这会儿便能定下来的。你和赞儿,都还好吗?爹也好吗?外祖母她们都好吧?”   姚存慧暗暗松了口气,忙点头笑道:“我们都还好,一切都好!姐姐,你不用挂记我们,你呀,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宝宝!你平平安安的生个健健康康的宝宝比什么都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呢!”   姚存嘉眸中露出温柔满足的神色,下意识垂头目光落在小腹上,一手轻轻的抚着,微笑道:“你们也放心吧,我在这儿也很好!婆婆和夫君都很细心的照顾我。”   听到她提及“夫君”一副面上情不自禁露出甜蜜幸福的笑容,白皙的面颊上仿若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容光焕发,姚存慧情不自禁心里微微发苦,越发坚定了不将谢府运在外头荒唐的事情透露半个字。   有的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福气,尤其,是在现在的情况下。   姐妹两个正说着闲话,小丫头进来禀报:方妈妈来了。   姚存嘉便笑道:“方妈妈是带你去拜见祖父和二婶、三婶他们了,你快去吧!”   说话间方妈妈已经进来,笑吟吟上前见过“大奶奶、亲家二小姐!”,姚存嘉欲起身招呼,方妈妈忙摇手连连笑道“使不得!”,又笑道:“大奶奶放心,老奴会提点亲家二小姐的!一会儿准定将亲家二小姐妥妥的给大奶奶送回来!”   说的大家都笑了。姚存嘉含笑道:“妈妈您是娘身边的老人,我哪儿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倒是麻烦妈妈了!”   姚存慧亦含笑谢过,又向姚存嘉道:“姐姐,你回卧室歇着吧!我等会儿回来有丫头们领去休息便好了!”   姚存嘉一笑点头,方妈妈也露出满意的神色,心道亲家二小姐还好是个识大体的,没有光顾着和大奶奶叙姐妹别离之情,还懂得让大奶奶休息,夫人也该放心了!   于是彼此别过不提。   姚存慧再回誉华堂时,姚存嘉已经歇着了,绿荷正等在花厅中,见姚存慧回来了便笑着上前招呼,领她回屋里休息。姚存慧见早已过了中午横竖也歇不了多久了便索性不歇,留下绿荷说了好一会儿话。   绿荷素来知晓她们姐妹无话不谈的,并无何事瞒着姚存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傍晚时,谢府运回来了。一进屋便看到一位穿着鹅黄色半袖、海棠红绣花月笼纱水泻长裙,梳着垂髾的窈窕少女亲昵的坐在自己媳妇身边说笑着,便知是姚存慧到了。   “嘉儿!”谢府运笑着踏步进来,向姚存慧点了点头,友好的含笑道:“二妹来了!”   二妹?姚存慧微微有些别扭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看到谢府运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更觉讽刺,面上一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回来了!”姚存嘉抿唇温婉一笑,捏着绢帕顺势站了起来,夫妻二人目光对视,俱是含着温柔的笑意。   “慧儿,快叫姐夫呀!”姚存嘉见妹妹好像有些发傻的模样不由好笑,亲昵的捏了捏她的手腕提醒。   “姐…夫”姚存慧勉强挤出两丝笑容,努力的故作镇定。   小杏、小梨、范双双也忙上前拜见大姑爷。   谢府运和姚存嘉相视微微一怔,显然两人都察觉到了姚存慧的态度有微微的不对头。   姚存嘉是因为跟妹妹十分熟悉,她再轻微的变化都瞒不过她;谢府运呢,是没来由的有点心虚,不是虚别的,而是虚元宵节那晚的事。   显然,夫妻两个是想到一块去了,都觉得姚存慧如此反应定是因为那晚的事情。那天晚上,她对谢府运可是充满敌意、毫不客气的,印象可以说是坏极了。   姚存嘉向谢府运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谢府运回以一笑表示无妨。   她虽然对他有意见,可她护着的是他的媳妇,他能说什么?   “呵呵,二妹不必多礼!”谢府运笑了笑。   “你先去更衣吧,等会儿还要过去爹娘那边用晚饭呢!”姚存嘉笑道。   “是给二妹接风吗?”谢府运一笑去了。   姐妹两个重新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变化,绿荷、绿叶、小杏等不曾察觉,星儿和若芳对于跟谢府运有关的事素来敏感,也觉到了些不对劲,两人相视暗暗寻思:莫非,这位亲家二小姐也看上了大爷不成?这下子,大奶奶可真正难办了!   姚存嘉握着姚存慧的手轻轻拍了拍,想要替谢府运解释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解释吧,看看妹妹这态度摆明心底仍有成见,只好无奈一笑。   一时谢府运洗了脸、换了衣裳出来,在姚存嘉对面坐下,丫鬟奉上了茶。   “二妹一路上辛苦了,坐船还习惯吗?”谢府运笑问。   姚存慧很想忍不住讥讽他一句:船有些简陋,肯定不如坐画舫舒服!想了想又忍住了,胡乱点了点头笑道:“还好,我可没有那么娇贵,再说了,来看姐姐嘛,怕什么辛苦呀!”   谢府运笑了起来,凝了姚存嘉一眼说道:“你们姐妹的感情真是好,嘉儿也总念着你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多住些时候吧,你们姐妹俩也好说说话!到了这儿跟自己家里一样,特别在誉华堂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顾忌!”   “如此,谢谢姐夫了。”姚存慧笑笑,只觉得他的话每一句都听不顺耳。   “姐夫每天都很忙吗?”姚存慧忽然笑问。   谢府运一怔,点头笑道:“这段时间是有些忙,过二三十天便可轻松许多了!”说着向姚存嘉一笑:“到时便可多陪陪你姐姐了!”   小姨子果然仍是那么霸道护着媳妇的,拐着弯在怪他冷落爱妻呢!   姚存嘉温柔一笑:“织造局里的事情要紧,我在家里有人照顾着,谁又非要你陪了?”   夫妻相视一笑,姚存嘉携着姚存慧的手笑道:“有慧儿在,我更不会闷着。”   姚存慧笑了笑,心里越发的沉了些。姐姐同他说话之间不经意便流露出亲密依恋之感,然怎知他在外头花天酒地呢?什么织造局里忙着,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说了一会儿闲话,姚存嘉便笑着说该去正院了,于是众人起身,丫鬟们也忙出去准备肩舆。   谢府运亲自来扶姚存嘉,自然而然的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握着她的手,扭头吩咐绿荷道:“给大奶奶带一件披风备着,晚上凉,回来的时候好披着。”   “是。”绿荷屈膝答应着去了。姚存嘉向谢府运一笑,没有拒绝。   姚存慧一时有些怔住了,站在那里困惑的思索着:瞧姐夫对姐姐这样,似是自然流露而非故意做给人看,可是,他怎么可以一边对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一边又上画舫跟别的女人玩乐呢?   心头猛的一震:他看重的,是姐姐腹中的嫡子?      第105章 南下(六)      姚存慧自嘲的微微笑了笑,心想也罢,他能做到如此也很难得了,至少,姐姐腹中的孩子会安全很多,而且将来即使看在这孩子的份上,他对姐姐也会有几分情义吧?可是,姐姐如今看起来这么幸福,眉眼间都带着笑容,如果她知晓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真正面目,她的心里该会有多痛?   不行,得想个法子提点提点才是!不能让姐姐浑然不觉,等将来打击来得太突然,叫她如何能够承受?   “慧儿,发什么呆呢!”姚存嘉好笑唤她。   “啊?我就来!”姚存慧嫣然一笑,忙提步跟上。   这一回姚存慧死活不肯坐肩舆,谢府运和姚存嘉拗不过她便也不再坚持。她便与谢府运一左一右走在姚存嘉肩舆两旁,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正院去。   谢夫人极体贴有孕的媳妇,用过饭之后,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说了些话消消食,便命人好生送大爷大奶奶和亲家二小姐回去,不忘嘱咐姚存嘉多多休息。   “慧儿你一路上舟车劳顿,今晚早些歇着吧!你安心睡着,明儿一早我让人叫你起床。”姚存嘉笑道。   姚存慧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跟进来的谢府运,她还以为晚饭过后,谢府运多半是要去某位通房小妾那里温香软语在怀的,不想此刻还赖在姐姐身边,浑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姐姐你也早点歇着!”姚存慧一笑,绿叶便领着她们主仆去了。   谢府运的神经下意识的放松下来,活动活动肩膀,微微吐了口气,姚存嘉瞅了他一眼,不由得“扑哧”一笑。   谢府运见了也笑,挥手屏退小丫头们,只留下绿荷、星儿、若芳在旁伺候着。   “二妹好像对我仍有成见啊。”谢府运还有后半截话不好意思说:弄得我都有点儿怕她。   姚存嘉好笑道:“慧儿素来同我最好,她啊,”姚存嘉轻叹一声,又怜又爱又心疼道:“明明是妹妹,可行事却像姐姐,一向来什么都想护着我!对赞儿,那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她自己的事,她反倒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她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夫君你不要怪她。”   “我怎会怪她!”谢府运失笑道:“那小丫头片子倒是有趣的紧,呵呵!她对你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她呢!”   姚存嘉舒心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明儿我会好好同她解释一番,她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   小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也上床歇息了。   次日,姚存慧起来去给谢夫人请了安方回誉华堂,原本谢夫人是命姚存嘉安心养胎不必请安的,可是姚存慧过去给谢夫人请安姚存嘉自然也陪着。谢夫人便索性笑道:“慧儿你好好的陪着你姐姐说话便是了,不用那么麻烦天天跑来给我老婆子请安!你是客人,不需要如此的!”   姚存慧体会到谢夫人的意思,笑着拜谢了。   “咦,怎么不见兰香呢?”誉华堂花园亭子里,姐妹两个赏景说话,姚存慧目光一瞟,微微有些诧异,四个陪嫁丫头,只有三个在跟前。   莫非,兰香让那个姐夫给收了房了?即便收了房,也该在姐姐面前露面伺候吧?   姚存嘉一笑,说道:“她水土不服病得厉害,去了庄子上养病去了。”   姚存慧一怔,有些诧异的望了姚存嘉一眼,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没有想到姚存嘉也会有这种手段——什么水土不服、养病,姚存慧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姚存慧点点头,心中宽慰了些,姐姐太贤惠端庄了,她原本还担心这几个陪嫁丫头不老实呢!看来,姐姐也是有底线的。   转而一想,能够让姐姐这样性子的人都忍无可忍,那兰香指不定闹腾嚣张成什么样才逼得姐姐如此呢!   姚存慧心里忍不住又暗暗心疼姐姐,眼看着琉璃、素娥几个还在,她存心要敲打敲打,遂笑道:“原来是水土不服啊,得了这种病的人最能闹腾了,兰香恐怕也没少折腾吧?倒是难为姐姐了!姐姐仁慈,还好心好意让她去庄子上养病,这也是她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气了!要是换了我啊,可没那么轻易便宜了她。”   姚存嘉好笑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姚存慧随口笑道:“这种能闹腾的还留着做什么?留着也是个祸害,反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一碗哑药灌下去,划破她的脸,随便卖到哪里去不行?这还算是她有福了,若是运道再差劲点的,没准啊,出去买个东西都有可能被马车撞死或者失足落湖呢!”   姚存嘉一怔,微微笑了笑。   琉璃、素娥冷汗涔涔,站在一旁心惊胆颤,在姚府时便感觉到夫人马氏也颇为忌惮二小姐,二小姐果然够狠!   绿荷、绿叶听了大是畅快,下意识瞪了琉璃、素娥一眼。绿荷趁机向姚存慧笑道:“哟,二小姐,您这么说对是对,可是有的人心里却不那么想,只想着攀上高枝便可有恃无恐呢!”   姚存慧笑道:“这倒也是。姐姐为了贤惠的名声儿,若生米真煮成了熟饭,必定认为姐姐也只有认了。可是若连身边人都管不好谈何管家呀?依我说,若有这样不要脸的,宁可不要这个贤惠的名声也要那心存不良的不得好过!哼,堂堂一个正室嫡妻,想要处置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有的是机会和方法。大不了回头再给丈夫纳两个听话老实的,这名声还不是照样回来了!”   “二小姐所言极是!连奴婢也跟着受教了!”绿荷眉开眼笑。   琉璃、素娥的心却是一沉到底,茫茫然空着了。姚存慧说的不错,当家主母要处置一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有的是办法和机会,便是再受宠又能怎样?处置了这头,那头她再给丈夫身边放两个老实本分的,谁能说她不贤、不容人,白白丧命的,只有那痴心妄想的!   她们猛然间明白,想要攀上大爷这棵大树,必须要首先通过大奶奶!只有大奶奶点头,这事才能成。可是,马氏给的人,大奶奶怎么可能会点头?况且大爷连她怀着身孕都不肯找别的女人伺候,原本的两个通房都关在了西偏院中,枉自己两人还做着白日大梦,真正可笑!反而不如素婵聪明,早就歇了这个心一心一意在大奶奶跟前表忠心,如今显而易见,大奶奶对她比对她们俩要好上许多。   姚存嘉知道妹妹是为自己敲打奴才,自不能让她唱独角戏,便向绿荷一笑,打趣道:“二小姐的话必是有道理的,你们啊好好听着、学着吧!将来嫁了人,做了人家家里的正头娘子,也是用得上的!”   “大奶奶您取笑奴婢们!”绿荷、绿叶面上一红垂下了头,心里却十分高兴。   谢家嫡长媳身边的大丫头,配一般富贵人家的公子做正室都足够了,再不济配个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也是走到哪里都可以挺直腰杆的,姚存嘉摆明了在婚事上不会亏待了她们,她们心中自是放心。   谢家虽然富贵,可富贵人家的妾室姨娘哪里这么好做?没准一辈子就是个没名没分的通房,整日低声下气、战战兢兢,哪里比得过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多年的情分,求一求主子恩典,脱了奴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姐姐哪里打趣你们了!”姚存慧笑道:“你们从小跟着她的,岂有不知她的为人?你们用心服侍,姐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绿荷、绿叶齐声称是,向姚存嘉投去感激一眼。   说了一会儿,姚存嘉使个眼色屏退所有人等,只与姚存慧两个人倚着栏杆坐着,一边看池子里的荷花游鱼一边说话。   “姐姐,姐夫对你——还好吗?”姚存慧打定了主意明日就要去湖乡的,姐妹两个说私房话也就这一天半天的时间了。   “嗯。”姚存嘉点头,嘴角不自觉漾着笑容,眸中的神情也蓦地温柔似水起来,分明是一个陷入热恋中的女人的幸福神情,姚存慧看得心里暗叹。   “他对我很好!”姚存嘉一笑,睫毛轻眨,抬眸凝着姚存慧含笑道:“慧儿,元宵节那日,不过是个小意外,你啊,不要再记着了,啊。我知道你是为姐姐打抱不平,他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好妹妹你也原谅他吧!”   姚存慧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忙笑道:“那日的事,我没有再计较了啊!姐姐都原谅他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好计较呢!我只要姐姐好!”   “那我就放心了!”姚存嘉甚是欣慰。   “姐姐,”姚存慧微微迟疑,笑道:“姐姐现在可是双身子,怀孕的人除了衣食住行一切要小心在意,最要紧的是要心情好!要保持心情舒畅!姐姐的心情好了,腹中的小宝宝才会好,母子连心嘛!所以啊,姐姐你一定要保持好心情,不要轻易让外界影响了!”   姚存嘉笑道:“我会的!腹中的孩子对我很重要,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姚存嘉说着不由微微一叹。      第106章 南下(七)      姚存慧略微一怔,安慰道:“谢家自然是希望一举得男,毕竟姐姐是嫡长媳嘛!可是即便是个女孩也没什么的。”姚存慧说着狡黠一笑,嘻嘻道:“姐姐刚嫁过来便有了身孕,说明是好生养的,如今还这样年轻,还怕没有儿子吗!怕是姐姐抱都抱不过来呢!”   “臭丫头,取笑姐姐!”姚存嘉脸上一热,笑着嗔她一眼。   顿了顿,姚存慧又问道:“那,姐夫怎么说?他也很在乎这一胎是不是儿子吗?”   “没有。”姚存嘉摇摇头,含笑道:“我们平日里说起话来也说过这个,他说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一样的疼爱,说将来总会有儿子的。还让我不要担心这个问题,说爹娘那里他会出面的。”   “真的吗?那就好!”姚存慧心中一松,却感觉越发弄不懂谢府运的为人了。   “姐姐,”姚存慧琢磨片刻,决定还是问了,“姐姐怀孕之后,姐夫他——晚上宿在哪儿啊?”   好吧,这个问题如果是当娘的问女儿再合适不过,姚存慧虽然有一个现代的灵魂,跟姚存嘉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有一种硬着头皮的感觉。   呃,过问人家夫妻间的私生活,真的会窘。   姚存嘉脸上也“腾”的红了,终是轻轻说道:“他,一直在我房里,哪儿都没去。”   “……”姚存慧无声惊讶,睁大了眼。姐姐说的是真的?那个背着怀孕老婆上画舫的男人真的憋得住?   呃,他似乎,没有必要在姐姐面前扮“贤惠”吧?   姚存嘉眸中一黯,心有余悸又觉甜蜜,将自己怀孕之后谢夫人叫去谈了一席话、事后自己如何安排、夫妻两如何差点翻脸而后又和好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略去谢府运软语温存发誓的细节,只说他跟她说这辈子只要她,不要别的女人。   姚存慧听毕半响不做声,越发糊涂,也越发觉得画舫那事闹心。   如果他不是真心,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如果他是真心,画舫又是怎么回事?是他很快就后悔当初的决定,还是,画舫之事是一个误会?或者说,画舫上只是游湖听曲、寻欢作乐没有做别的——也许是这样!   姚存慧放下了一半的心,可仍然觉得有些别扭。即便不做别的,老婆怀着身孕,丈夫那边却乘着画舫,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抱着美人,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不曾跟别的女人上床就不是背叛了姐姐?如果他不曾对姐姐说出那番话,那么他即便纳通房小妾旁人也无话可说,可他一边跟姐姐那样说、欺骗姐姐的感情,一边又阳奉阴违,这就可恶了!   将来沈佺,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如此的。   “慧儿,你怎么了?”姚存嘉微微有些诧异。   “没什么!”姚存慧笑道:“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姐姐,只要姐姐觉得姐夫真心待姐姐,只要姐姐觉得幸福,慧儿便放心了!只是,慧儿还有一句不中听的,请姐姐听了莫要生气慧儿才敢说!”   “好妹妹,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吗?你尽管说,姐姐都听着呢!”姚存嘉不由得握着她的手。   “姐姐,”姚存慧望着她的眼睛,坦坦荡荡说道:“妹妹此言绝无半点挑拨之意,只是提醒姐姐一声儿。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姐夫既然对姐姐这么说,姐姐且听着便是,到将来年老了,那时便知真假了!”   姚存嘉握着她妹妹的手紧了紧,叹道:“就冲你这一番话,也只有我的好妹妹才会对我说!姐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你放心吧!纵然真有那么一天他变心了,我也只好认了!”哪怕,那时自己的心已然千疮百孔,姚存嘉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姚存慧这才彻彻底底的放下心,展颜笑道:“姐姐会这么想,倒是妹妹白担心了!这样,妹妹也好放心离开了!”   “你这就要走?”姚存嘉呆了呆,诧异道:“为什么?是住的不习惯吗?还是下头奴才谁怠慢了你?你告诉姐姐——”   “不是不是,”姚存慧连忙摇头,心里有些懊恼。她就知道,跟姐姐提起这事她会不满,可是,她的时间很紧,必须得离开了。   “是,我不太放心赞儿!如今看到姐姐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还是早日回去的好!马氏那个人你也知道的,不在府中盯着,我可不放心!”姚存慧说着又笑道:“如今爹让我在米行里忙帮呢,我学的很快,爹很重视我,姐姐你为我高兴吗?”   “真的!”姚存嘉眼睛一亮,果然高兴,笑道:“太好了!在米行里有了地位,在家里便不一样了,这样,马氏也拿你没办法!”   “我也是这么想呢!”   “可是,你这才住了两日就要回去,姐姐这心里——”姚存嘉蹙了蹙眉,依依不舍苦笑道:“我原本还想着留你住上一两个月呢!唉,这下子,心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一下子空荡荡的,要不,你再多留一天吧,后日再走,好吗?”   姚存慧想了想,点头笑道:“也好,那就后日吧!”说着又笑着提醒道:“姐姐,不许蹙眉,要保持好心情,好心情啊!”   姚存嘉“扑哧”一声,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你呀!”姚存嘉笑嗔她,细细瞧着她的小脸,说道:“生意上的事情一开始要缓缓的学,别太心急了,这也是急不来的!你看看你,脸都瘦了,也不知在家里怎么忙累着呢!”   “我一点也不累,反而觉得日子很充实!”姚存慧嫣然一笑,水汪汪的眸子闪亮闪亮的,飞扬着自信灿烂的神采。   姐妹二人在亭子里一说就是半天,直到将近午饭时下人来请。   午饭后姚存嘉照例要歇上一个时辰。姚存慧在屋子里打了个盹,细细的寻思着到了湖乡该办的事宜,又想着时间紧迫,是不是该将范黎派往上海浦港口打听下南洋船队的消息?又想范黎能否胜任?最后决定还是一行人先去湖乡,打听消息的事还是让林掌柜去吧,少不得让他多辛苦一些了!   午睡起来之后,姚存慧便叫了誉华堂的小丫头吩咐了一声,让带着小杏和范双双去给外院的范黎传个话,告诉他后日启程,让他将租好的马车改期。   没多会儿,谢府运便回来了。他回来时,姚存嘉姐妹正在吃橘子,这是姚存嘉怀孕之后喜爱的水果之一,每日必食的。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姚存嘉微笑着,抬起绢帕擦了擦嘴角。   “姐夫。”姚存慧对他印象略有改观,也笑了笑。   谢府运笑着应过,说道:“今日事情交代完了便回来了!嘉儿,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说着将手中提着的竹篮拿过来放在红木梅花几上,揭开盖在上头的素色棉布,喜滋滋笑道:“你瞧瞧,这是今儿刚送到的,你猜猜是什么!”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红一青一黄三样果子,红的有个小碗那么大,红皮上稀稀松松贴长着半指左右大小的青黄色似叶子不似叶子的表皮;青的有两指长左右,形状像腰子,表皮光滑柔亮,蒙着薄薄的白霜;黄的有鸡蛋大小,看起来像橘子又不像橘子。   这几样水果都是不曾见过的,众人不禁都好奇。   “你从哪里弄来的稀罕东西,我哪儿见过呢!”姚存嘉笑道。   姚存慧却是眼睛一亮,喜道:“火龙果、青芒、柠檬,姐姐你怀有身孕吃这些水果最好了!”   “二妹果然博学识广!”谢府运大笑,说道:“可不正是!我派人从岭南那边快马运过来的!还新鲜着呢!嘉儿,你尝尝!”   谢府运献宝似的拿了个火龙果,欲剥了皮给姚存嘉,抬头向姚存慧笑道:“二妹你也别客气,尝个新鲜!”   姚存慧笑着嗯了一声,又说道:“姐夫,这么大一个你叫我姐姐从哪里下口呢,绿荷,拿下去切成小块再呈上来吧!——算了,还是我来,你一旁看着,下次便知道了!”   “还是二妹想的周到!”谢府运一笑,遂将火龙果递给了绿荷。   姚存慧顺手拿了两个青芒起身,又捡了个柠檬递给姚存嘉,笑道:“这个用来泡茶喝最好了,果肉怕是酸,不过啊,正合姐姐口味也不一定!”   众人会意,都笑了起来。   姚存嘉握着那柠檬在鼻子底下深深嗅了嗅,芬芳的气味令人心情甚好,她含笑道:“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姚存慧又笑道:“姐姐既然喜欢这个味道,不妨在屋子里摆放着,熏屋子也好。”   谢府运笑道:“这个主意好!回头叫人多弄些来,屋子里多放一些!”   姚存慧笑着领绿荷去了,绿荷也松了口气,这些水果可见是个稀罕物儿,万一切坏了怎么办?   姚存嘉这边忽然向谢府运笑问道:“总共只有这么些吗?祖父和爹娘、二婶、三婶他们那里——”   谢府运无奈笑道:“还有呢,每一样带了两大筐,是送到织造府直接交给我的,一会儿同安会差人送进来,我让星儿、若芳每一处挑些送过去。”   姚存嘉一笑方罢了。   虽说她怀了身孕如今是谢家头号受宠对象,上上下下无人不依从着她,可也不能做的太过,得了新鲜东西,岂有不想着长辈的?      第107章 南下(八)      姚存慧将火龙果从中间剖成两半,用刀子将果肉横一刀竖一刀划成棋盘,小心放在小巧的水晶果盘中;又将青芒洗干净,直接用刀连皮带果肉片了开来,反过来一刀贴着果皮小心划过使果肉果皮分离,同样横竖数刀划成棋盘,盛放在盘子中。   浓浓的酸味和着水果的清香味沁入鼻端,绿荷只觉得牙根都酸了,望着那青芒笑道:“大奶奶一定喜欢这个!越酸越好!”   姚存慧笑了起来,向绿荷道:“我可是记得姐姐从前不喜食酸的,这孕妇的口味就是跟常人不一样!就这么着行了,取几根牙签来。”   绿荷笑着取了来,二人一人端了一个盘子出来,老远的姚存嘉便闻到那一股子特有的酸味,不由得抿了抿唇,下意识眼巴巴的望着。   姚存慧和绿荷将盘子放在她面前,谢府运笑道:“二妹真是心灵手巧!”说着用牙签扎了一块青芒递到姚存嘉嘴边,姚存嘉张口便吃了,神情甚是享受,眉开眼笑道:“这个好吃!夫君,你也尝尝!”   “这个,你喜欢还是留给你吧!”谢府运嘿嘿一笑,又给她递了一块,闻着这酸味差点没酸倒了牙,哪儿还禁得住尝?爱妻这份体贴他却是无福享用。   姚存慧听见把眼瞅了瞅谢府运“扑哧”掩口一笑,一旁丫鬟们也无不忍得牙根直泛酸。   姚存嘉拉着妹妹坐下,笑道:“慧儿你也尝尝,别光让我吃呀!”   姚存慧便将半个火龙果捧在手里,笑道:“姐姐也尝尝这个!这个调节肠胃最好了!”   姚存嘉依言便也尝了,觉得吃到嘴里寡淡无味不如青芒,不过,妹妹既然说好想来是好的,便又尝了几块。姚存慧顺势也吃了一些,久违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细细咀嚼,余香满口,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么真实。   “这青芒对孕妇可有什么好处?”谢府运突然笑问道。   姚存慧顺口道:“益胃、止呕、止晕,不过,不可多吃,有的体质也不能吃,姐姐是可以的。”姚存慧突然警醒起来,笑道:“其实各种水果都吃一点儿才好,摄于的营养均衡,对宝宝也有好处!寒凉的、易上火燥热的就算了,姐夫让姐姐食用每一种新品种水果之前最好问问大夫,请大夫诊一诊姐姐的体质是否适合。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了,因人而异,非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谢府运不由大笑起来,打趣道:“若是初见,怕我非要以为二妹出自医药世家不可,说起来头头是道!”   “天下万事同宗,道理总是一样的,因人而异、适量可止,哪里非要医药世家才知道呢!”姚存慧笑着反驳。   “是,是,二妹说的有道理。”谢府运笑道。   “二妹在家时就古怪,看书单爱看那些地理山川、民俗物候、中医草药诸如本草纲目、天工开物、齐名要术之类的,你跟她说这些是说不过她的!”姚存嘉一旁笑道。   “原来如此!”谢府运恍然大悟,不由得暗暗打量了姚存慧两眼,心里称奇。   正说着话,小丫鬟来报,说是华安抬了好几筐东西在二门外等着,说是大爷要的。谢府运知道是送水果来了,便让星儿点了几个身体健壮的仆妇去抬了进来。姚存嘉便吩咐一会儿仔细挑拣些给各处送一篮子去。   再说旁人倒也罢了,唯独谢夫人得了这些水果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同方妈妈等左右笑说道:“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一个水果也想到我,运儿是越来越懂事了!也知道要孝顺爹娘了!”   方妈妈等凑趣陪笑道:“可不是,大爷眼看着就要当爹了,自然也能体会做父母的不容易了,可不更孝顺夫人了!夫人就等着抱孙子享福吧,将来这福分只有更大的呢!”   说的谢夫人更加高兴起来,晚些时候谢老爷回来忙向他笑着炫耀一番。谢老爷一笑,说道:“是儿子的孝心咱们且受用着吧!儿子如今也大了,知道孝敬父母了,咱们也该放心了!”   言下之意是,他的事能少插手就别插手吧,由着他自己做主。   谢夫人是一叶障目,谢老爷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儿子的主意?分明是儿媳妇的主意!若是儿子,记得自己老夫妇和老太爷也罢了,哪里还顾得上二房、三房!这一房媳妇,倒是娶对了,只是,儿子太过看重她,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姚存嘉那边吩咐给祖父、公公婆婆等分送之后,又轻叹着吩咐绿荷:“再挑些好的出来,给二小姐后儿路上吃吧!”   “二妹后天就走?”谢府运诧异问道。   “是啊!”姚存慧点了点头,将先前跟姚存嘉说的理由又推辞了一遍。   谢府运怔了怔,笑道:“这也太仓促了点!还没来得及带二妹在金陵城里各处逛逛呢,该带回去的土仪特产都没时间准备了!”   “只要我姐姐好,比什么都强,姐夫和姐姐不用那么麻烦了!”姚存慧想的是轻车上阵,哪儿肯带什么东西。   姚存嘉笑道:“难得你这么大老远来看我一趟,在我这儿住的时间还不如路上的时间多呢!”说着又轻叹。   谢府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向姚存慧笑道:“可不是,多留两天有什么打紧?莫不是家下人怠慢了?”   姚存慧忙笑着说没有,无论姚存嘉和谢府运怎么挽留坚决不肯,姚存嘉也只好作罢。   晚饭三人一起在誉华堂用,姚存嘉早吩咐了小厨房,满满一桌子的菜有金陵当地的特色菜金陵烤鸭、炖淡菜、炖猪肉丸子、凤尾虾、烫干丝等,也有姚存慧素昔喜欢的鸡蓉豆腐、熘鸭脯、三鲜蘑菇等。姚存嘉不住笑着相劝,怜惜疼爱的目光令姚存慧心口有些酸涩,美味佳肴闻起来香,吃到嘴里却难以下咽。   如果姚家这一次挺不过这一关,姐妹二人也许今生亦不能如此在一起吃饭了!   “明日让星儿、绿叶和顾妈妈带你们到金陵城里逛逛吧,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了!可惜姐姐不能陪你一起逛街了!”饭后在花厅中闲坐,姚存嘉含笑说道,眸光落在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上。   “好啊!上午逛一逛,下午我回来陪姐姐!”姚存慧嫣然一笑。   姚存嘉亦笑,说道:“那么姐姐等你中午回来吃饭,明儿上午顺便替你将行李收拾收拾。”   “姐姐,我最怕麻烦累赘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收太多东西啊!不然到时候我可是不拿的!”   姚存嘉笑道:“你好歹亲自来姐姐这儿一趟,尽管听姐姐的便是。再说谁要你拿了?不是有跟着的人吗?我会派人将行李都送上船,你啊,什么都不用管!”   亲妹妹头一回来,姚存嘉自然要给足她面子,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再有京中家里、外祖母家里亲戚们多少都要带些礼物,这一算下来,明儿誉华堂的人可有的忙了。   姚存慧只听得暗暗叫苦,还要送上船?这下子麻烦大了!   偏谢府运突然奇道:“二妹这次南下除了带着这三个丫头,怎么男仆只有一个范黎吗?”   姚存慧心里哀嚎:姐夫,你很闲吗?很闲的话多陪陪姐姐吧!怎么连这个你也要关心?   姚存嘉本来见着了妹妹满心欢喜,也没有注意别的,这下子一听谢府运说也注意了起来,望着姚存慧的目光就有点儿不对劲了,神色也凝重了些:“慧儿,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小姐出远门,断断没有带了三个贴身丫鬟而只带一个男仆的道理!姚存慧又说如今在家中很得父亲看重,如此就更没这个道理了!   退一步说,即便爹仍旧是从前那样,可这来的可是谢家,爹总不能不顾姚家的体面吧?   还有,好不容易来一趟,匆匆的又急着要走?   姚存嘉断定:这其中必有隐情。   姚存慧神色一滞,不知该用什么话搪塞过去,不由暗暗埋怨谢府运多事。   “慧儿!”姚存嘉心慌起来,“你可不要吓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嘉儿,别着急,让二妹慢慢说。”谢府运见媳妇心情激动忙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着相劝,使个眼色屏退众人,只留下绿荷、绿荷和姚存慧身边三个丫头。   “二小姐不说,你们说。”谢府运目光瞟向小杏等。   “姐夫。”姚存慧下意识出声。   小杏、小梨、范双双早被姚存慧教导得唯马首是瞻,姚存慧不开口她们根本不会说,一个个垂下了头。况且,她们知道的也有限,只知道二小姐南下除了看大小姐,就是要去一个叫湖乡的地方买地。   “慧儿,你还当我是你姐姐吗!”姚存嘉不由气恼,越想越觉不对劲。   “二妹你快说吧,你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当着我你什么都不必忌讳!”谢府运又道。   “姐姐、姐夫!”姚存慧心中苦笑:罢了,本来也打算找谢家帮忙的,既然瞒不过去,那便说了吧!姚存慧目光一瞟,说道:“小杏,你们也都下去。”   姚存嘉会意,抬眸向绿荷、绿叶道:“你们也都下去,守好了门,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绿荷、绿叶是从姚家出来的,对姚家或多或少也也有感情,见了这阵势心下也不由得慌了起来,连忙答应着,转身出去守着。      第108章 南下(九)      姚存慧笑了一笑,缓缓说道:“其实也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姐姐你尽管放宽心。”   姚存嘉心头一跳,点头道:“你慢慢说,放心。”我受得了。   姚存慧这才将自己南下的目的说了,由着目的追源溯本,将原因简单解释了一遍,而后,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姚存嘉轻叹,望着姚存慧的目光就有些复杂,“慧儿,难为你,委屈你了!”   “姐,这是我应该做的,哪儿说得上委屈呢!”姚存慧笑道。   “你也是的,怎么不早跟我和你姐夫说啊,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姚存嘉说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可是我想,那对头无疑是要断我姚家的活路,有什么是姐姐帮得上的慧儿但说无妨。”   “你姐姐说的是!”谢府运自然要相应媳妇的话表明立场,心里却叹了好几回,笑问道:“这两个主意,不知是谁出的?”   姚存慧笑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想必是爹跟左右心腹商量的吧!”   “我想也是。”谢府运见她不愿深谈此事便一笑带过。   “可是,难道米行没有其他的人了吗?让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来承担这么大的事,这不是——”姚存嘉蹙了蹙眉,眸光怜惜而担忧。   “姐姐,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我出京不会引人注目。”姚存慧淡淡说道,秀气的柳眉轻轻一扬,眸中光华闪耀:“而且,我相信我一定能够做好。”   “你呀!还是那么好强!”姚存嘉不由轻笑,微微摇了摇头,看到她充满自信飞扬的神情,心头略略一松。   “明日,你便好好在府中陪陪你姐姐吧,上海浦港口那边我会差人去打听,后日你去湖乡,我寻几个妥当人陪你一起,港口那边一有消息便派人通知你。你看如何?”谢府运问道。   姚存慧神情微微一滞,片刻道:“姐夫好意,慧儿不该拒绝,只出海一事须得保密,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慧儿想——”   “这个我知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派去的人保准半点儿风声都不会漏。”谢府运一笑,又加了一句:“除了我和你姐姐,谢府中也不会有人知晓!”   “姐夫!”姚存慧起身,向谢府运深深福了一福,正色道:“姐夫大恩,姚家来日定当厚报!慧儿有一句话放在这儿,姐姐和姐夫只知道慧儿南下要买地、出海,因亲戚名分、地主之谊顺手帮了慧儿一把,至于其中缘由姐姐姐夫一概不知!”   姚家惹上的对头根本不知是谁,唯一可以断定的就是此人财大势大,来头不小,如果谢家因此也卷入进来,谁也不知后果会是什么!姚存慧不能连累了姐姐。   谢府运眸光微敛,眸底深处划过一丝赞赏,点头笑道:“不错,我和你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嘉儿的妹妹,开口请我们帮忙我们自然要帮的!”   姚存慧放心一笑。   又谈了一会,天色已晚,方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姚存慧留在谢府中陪着姐姐,谢府运一大早便出去了,晚间方回,跟姚存慧说港口那边已经派人去了,去湖乡的人也已经安排好,共四人,领头的叫易传铭,此人是谢府运名下庄子上一名管事,对农事管理十分熟悉,随行的除了两名忠厚沉稳能办事的小厮小五、小六,还有一个是易传铭的女儿易凤。   明日一早,他们会在金陵城十里外必经之处等候,姚存慧直接与他们接头便可。   “谢谢姐夫悉心安排,来日方长,大恩且不言谢!”姚存慧感激不尽。想必是怕她与易管事一行不便搭话,特意将易管事的女儿也命带了同行,这样在沟通方面总会强些。   谢府运大笑,说道:“二妹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自己人还是不用这么客气的好!恩不恩的就不用说了!”说毕又半真半假、似笑非笑道:“不过,没准将来,还真有要求到二妹的时候呢!到时候二妹再报这份‘大恩’吧!呵呵!”   “那是义不容辞!”姚存慧毫不犹豫应得坚决。   谢府运见她一副义薄云天、两肋插刀万死不辞的豪迈神情忍不住想笑,便存心再逗逗她,当下笑道:“哎,你可别答应的太早!不是我夸口,当今天下能动的了谢家的还真没几个人,一旦谢家惹上了难解的麻烦,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你确定你还义不容辞么?”   “当然!”姚存慧下颔微扬,因为谢府运这话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儿心惊肉跳而不安,随即眨了眨眼,狡黠笑道:“反正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我何不大方一点呢!反正,我又不吃亏!”   说的姚存嘉和谢府运都笑了起来。   谢府运也觉此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妙,便将此事揭过。姚存嘉又携着妹妹的手千叮万嘱,嘱咐她各种注意各种小心各种保重身体,姚存慧一一答应着。   晚上,姚存嘉翻了好几回身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妹妹此行的事,一时又挂记姚家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对头,一时又担心能否撑得过去,一时又牵挂姚存慧去湖乡是否顺利,还有出海南下,那更不是闹着玩的,林林种种各方各面的纠结缠绕心头,令她心浮气躁不已。   她睡不好,身边的谢府运也睡不好,伸臂自他身后揽着她温柔安慰道:“嘉儿快点儿睡觉,不为自己还不为腹中的孩子想想?外头的事有你的夫君呢,二妹的事我会盯着的!”   “她还那么年轻,从来没出过这样的远门、办过这样的大事呢!”姚存嘉幽幽叹道。   黑暗中谢府运挑了挑眉,心里也觉奇怪。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进织造坊,也经常会去到外地办差,年纪虽轻,经历却是老练。   姚存慧给他的感觉很奇特。就像姚存嘉所言,她第一回出远门、第一回办这样的事,可是,在她的身上,他看不到那种“第一次”的青涩,那种心里没底对一切都怯怯或好奇的意识,她的自信、她的冷静、她的沉着、她的细致和谨慎,并不比他这个锻炼了十几年的人差。   这是强装不来的,非经验不能积累。可她明明只有十五岁啊!而且据姚存嘉说,先前还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千金!   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天才这一说?哪一行、哪一业都存在其相对应的“天才”?而他这个小姨子二妹恰恰就是那其中的一个?   谢府运自嘲的摇了摇头,揽着爱妻肩头的手紧了紧,低笑道:“二妹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放心吧,我有一种感觉,她一定会成功的。而且,这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她将来的成就,必会远远超过今日!”   “真的?”不知为何,姚存嘉虽然其实不信丈夫的话,可是听了他这么说,心里没来由的却感到一阵安定。   “嗯,你夫君看人的眼光从不会错。”谢府运一本正经的回答,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正经了,他继续说:“好比娘子你,你夫君只一眼就看上了!”   “没正经!”姚存嘉低斥着,嘴角却下意识扬起微微的弧度,沉默片刻,她又道:“可是,要买那么多地,还要开垦成良田,这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必定不少,这可都是要银子堆出来的啊!慧儿手里的钱,怕是不够。”   说到这个谢府运也不知对姚存慧是佩服还是无奈,问她打算买多少地的时候,她说父亲的意思先买三万亩,而后又幽幽轻叹:“我倒是想先买上二三十万亩,可惜,手里的银子不够!”   当时他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么大的风险,她也敢冒!那儿的地再不值钱,四五十万亩买下来所费也不是小数目,她还说是“先买”!可惜她不是个男人,否则,他一定组建一支船队然后撺掇她领着船队出海闯一番事业!   “我手里还有些私房,要不回头给她支点?十一二万两不成问题。”谢府运说道。   “我的嫁妆——”   “打住!”谢府运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商量:“你的嫁妆不能动,谢家的媳妇若是落到需要动用嫁妆筹银子花用的地步,万一被人知晓了,爹娘非骂死人不可!连你夫君我也没脸!”说着又劝:“二妹胆儿也太大了些,我看你该劝劝她悠着来,总得一步一步的,急功近利我担心她会血本无归啊!”   姚存嘉沉默了一阵,点头轻叹道:“你说的也有理,那就先这样吧!”   谢府运轻轻一笑,说道:“书房里还有二万两银票没动,明儿一早给她带去吧,她刚到那边,要花费的肯定少不了。”   姚存嘉心中一暖,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姚存慧便来告辞,姚存嘉将银票给她,她本不肯收,无奈姐姐执意,便也不拒,谢着收了。她欠姐姐姐夫的多这一点不多、少这一点不少,将来再还便是。      第109章 南下(十)      主仆五人出了城,不久便和易管事四人会和。   易管事四十来岁年纪,典型的江南形象,不高不矮,身材适中,宽脸方额,略有发福,颔下长着倒三角的黝黑胡子,头戴方巾帽,穿着一袭葛布蓝衫,整齐无一丝褶皱,一看便是个管事。   姚存慧上前拱手施礼叫“易大叔”的时候,易管事温和的眸光闪了闪,笑着拱手答礼,标准的鞠躬客气道:“这是姚二小姐吗?当不起小姐如此称呼!”   “此番多有麻烦,姚存慧感激不尽,这一声叔叔您当得起!”姚存慧笑道。   易管事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便向姚存慧介绍了自己的女儿和两名随从。   两名随从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貌普通,行止有度;易凤则小得多,只比姚存慧大两岁,穿一身淡绿色的衣衫,皮肤白皙,眉眼盈盈,笑起来双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人情不自禁便愿意亲近。   双方见过面之后便即刻上路,两辆马车重新做了调整,姚存慧和易管事父女一辆,范黎赶车;小杏小梨和范双双一辆,小五赶车,小六坐在小五旁边。   一路上紧赶慢赶,半日之后换了船,到达之时,天色早已黑沉,幸而晚上月光明亮,还不算慎人。   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林掌柜竟然带着人在那偏僻冷清的码头上等候着,见到他笑着迎上来叫“二小姐”时,姚存慧不由得呆住了,半响方想起来问道:“林掌柜!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大小姐和大姑爷派人骑了快马赶来禀报,说是小姐今晚会到,小人还在担心着呢,没想到救看到二小姐了!”   “原来如此!姐姐姐夫有心了!”姚存慧心中甚是感激。   姚存慧当下便给林掌柜和易管事双方介绍了,林掌柜因这事对大姑爷也颇有好感,又听说易管事是来帮忙的,心中更是暗暗松了口气——有本地人在,谈起事情来总方便许多,况且这个本地人还是这一行的行家!林掌柜便对易管事亦十分客气热情。   “咱们还是先回住处吧!这里简陋,要委屈二小姐和易老兄了!”林掌柜笑笑。   姚存慧亦笑着向易管事客气了两句,易管事连称不敢。   林掌柜本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招呼起人来自有一套本事,一路上很快便和易管事熟稔的说笑起来,手下伙计不等招呼自去寻小五、小六说话,姚存慧等也与易凤小声交谈着,双方气氛很快便融洽轻松了下来。   这儿不愧是“湖乡”,林掌柜来接他们没有马车,而是小船,弯弯绕绕也不知转了多少道,眼前赫然一亮,终于出现了点点灯火。   弃船上岸,林掌柜一边请一边抱歉道:“这儿没有客栈,我们租了当地一位杨姓乡绅一处别院住着,地方有点小,二小姐委屈了!也请易老兄海涵!”   “我不要紧,有地方住就行了!”姚存慧说着话时连一丝儿犹豫都没有,面上微微带着笑,明亮的月光下,她的眸子熠熠生辉,璀璨如星。   众人皆是一怔,没想到这位二小姐这么好伺候。   易管事笑道:“我们就更不要紧了,有落脚的地方就成!”   “那就好!那就好!”林掌柜纠结不安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他想了无数的措辞该如何跟姚存慧提这事,然后觉得自己无论怎样提一顿骂十之八九是免不了的,索性便用了最直接的语言,不想竟然逃过一劫!   院子的确很小,好在仍分内、外两院,借着月光看去倒还整洁,想必林掌柜等已经收拾过了的。   当晚夜色已深,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歇下。   次日一早,林掌柜将三四日自己打听到的和看到的情形跟姚存慧和易管事都说了一遍。姚存慧并不是行家,听的时候居多,都是易管事在细细的问。   有的林掌柜答的上来,有的也没答上来。易管事也不在意,笑着道无妨,去看看就知道了。   姚存慧请求易管事带着范黎和范双双兄妹俩多多指点。   这是早些同范黎兄妹说过的,林掌柜是米行的人,断断没有长期留在这儿的理,范黎和范双双家里本来就是种地的,只是后来失了地方不得不另讨生活,如今也算是做回了本行。   范黎的性子,也许留在这儿种地比进入生意场要好得多,再有范双双性子细腻仔细从旁时时提点,留在这儿正合适。到时候这边安定了,将他们的母亲也接过来,便是皆大欢喜了。   易管事慷慨的同意了,来时大爷仔细交代过,到了这儿一切听亲家二小姐的,他是大爷的心腹,岂能不遵主子的话?大爷疼大奶奶,想必这么做也是为了搏大奶奶一笑罢了!   何况,这位亲家二小姐待人极是和气友善,一路上交谈甚欢,情不自禁便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他也乐意帮亲家二小姐这么忙。虽然他心底对她这种做法是很不以为然的。   姚存慧大喜,当即便叫范黎兄妹恭恭敬敬见过易管事,易管事还了半礼。而后,一行人出门去实地勘察。   这儿的确十分荒芜。他们落脚的是湖乡的小镇上,是湖乡的中心地带,人烟照样稀少得叫人看不下去。本地居民全部以打鱼为生,房前屋后栽植一些蔬菜,河湾港道纵横交错,家家临水而居。   乘船穿镇而过,一切幽静冷清得不见生气和烟火,使得姚存慧怎么也没法将之与历史上繁荣富庶的湖州联系起来。   出了镇再行了约大半个时辰,便弃船登岸,放眼一片辽阔荒芜,杂草丛生,脚下是一片汪洋泽国,姚存慧伸手探了探,有的地方水深超过肘弯。   “这个地方都是这样。”林掌柜有些难堪的开口,叹了口气。   易管事瞟了他们一眼,亦说道:“不错,湖乡这儿我以前也来过一趟,的确是水乡泽国啊!”   “有没有地势稍微高一点儿的地方?”姚存慧问道。   林掌柜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有,西北方那边比这儿好些。”不过好也有限,他在心里说。   “咱们去那边看看!”姚存慧当即掉头。   看了两日,一行人将湖乡四周都走了一遍,范黎等是越看越没信心,脚下一步比一步沉重,姚存慧仍是不动声色。   说实在的,看到如此的荒凉,苍寂,那种几乎浸没到骨子里的寂寥和荒凉足以打击任何高涨的热情和强烈的信心,将之直打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但是姚存慧知道,她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这里是湖州不是吗?是苏湖熟天下足的湖州啊!能够成为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第一位垦荒者,她何其荣幸!为什么不坚持走下去?   “二小姐还打算买地吗?”发问的是易管事。以他的经验来看,要开发这儿,这动静可就大了!   “要。”姚存慧轻轻吐出这个字,没有半丝儿犹豫,说道:“明日咱们就去衙门。”   “……是,二小姐!”林掌柜微微一滞,疑虑劝阻的话终究没有说。望着眼前的二小姐,他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这还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笑吟吟的问着各种问题、虚心求教的二小姐吗?她此时的神情、气势、发号施令时飞扬的眉宇和足足的自信,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娇柔温婉的小姑娘模样?而距离之前,不过短短的数月。   “怎么?你们怕了吗?这么没有信心?我敢保证,咱们这一趟一定不会白来的!”姚存慧挑了挑眉,眸光熠熠生辉。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而肆意。   “我信二小姐!只要二小姐说继续干下去,小人一定坚持到底!”范黎素来不多话,这一回却是第一个响应姚存慧。   坚持,这两个字曾经支撑他走了许久许久的路,虽然最后他没有走到预期的路、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可是峰回路转,如今不正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可以坚持一次,为什么不可以再坚持一次?   姚存慧这种心情,他懂,因为曾经他也有过。   “我也是,二小姐!只要二小姐用得上奴婢,二小姐说怎样做奴婢便怎样做!”范双双亦表态。   林掌柜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林掌柜笑道:“二小姐,既然您决定了,属下们无不遵从。”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姚存慧嫣然一笑。   原本,湖乡这儿是不够格设置衙门的,可是这儿的地方实在太大了,没有个衙门管管总归不太像样,所以朝廷便在镇子上设了一个小小的简单衙门。说是县衙呢,又是不在编的,说不是县衙呢,行使的却是县衙的职务。   这是一个奇葩的存在。   姚存慧等上门时,那位不入品的“大人”才刚刚起床,甩了甩头,眨了眨有点迷糊的眼睛瞪了半响,还以为唯一的这个仆人传错话了。   听说来的人穿着光鲜,气质不俗,一看就像有钱人的样,这位赵大人立刻来了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出来见客。   当他听完姚存慧说要买地时,睁大眼睛,目光呆滞,半响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第110章 南下(十一)      姚存慧一笑,神色自若的又缓缓说了一遍,口齿清楚,字字不差。   看起来挺正常的,该是没有毛病啊!赵大人瞟了姚存慧一眼百思不得其解,用一种不可思议又同情无语的眼神望了望她,轻轻咳了一声,笑道:“那些地还用买?你尽管圈了去吧!”   “那可不行,万一将来您反悔我找谁去呀?”姚存慧可不想留下什么后患,半真半假的说道,又道:“您开个价吧!最好请了里正、地保前去公证,我可是要官府明发的地契的!”   赵大人目光一扫旁边的林掌柜、易管事、范黎,见他们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情,不由得也正色了起来:一个人发疯说的过去,总不会一群人全部发疯吧?看来,此事是真的了!苦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碰上了一个发财的机会了!   赵大人目光明显亮了亮,说道:“你们,打算买多少?”   姚存慧略一沉吟,含笑道:“这个,要看价钱如何了!”   赵大人眸光一敛,眉头不觉蹙了蹙,刚刚兴奋起来的精神立刻又沉了大半,他就知道,这个破地方财哪儿是这么好发的?   不过,多年来这可是头一个机会啊!蚊子腿再细也是肉不是?   “咳,”赵大人抬手在唇边挡了挡:“价钱嘛,好商量,嗯,反正这儿荒地多得是,荒着也是荒着,就,一钱银子一亩吧!”   “什么!”姚存慧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一钱银子一亩,真的便宜到这个地步吗?   “你要是觉得贵,这个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商量。”赵大人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在抢钱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存慧笑笑,说道:“这么便宜,大人真的能给我地契吗?”   赵大人不以为然,当即点头道:“当然可以!”这种地谁会要啊!   “好,那就按大人说的价钱,”姚存慧眸中闪烁,一语惊人:“我要三十万亩。”   赵大人左手用力的撑在椅子边上,身子差点儿倒软下去。三十万亩,那是多少,白花花的三万两雪花银啊!   “当、当真?”赵大人不敢置信,心剧烈的狂跳起来。   “当真。”   “好,明日咱们就去圈地,叫上里正、地保,五十万亩随便您爱圈哪儿!不,若是您方便,呵呵,咱们下午就去!早办完早方便。”赵大人生怕姚存慧反悔。   姚存慧笑道:“一切听大人的。实不相瞒,在下买这些地是打算开垦了种植水稻的,到时候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请大人行方便呢!今后还请大人照顾一二!”   “好说好说!只要用得上的,本官随时恭候!”赵大人哪儿管她买了地来做什么?他只知道她的意思是今后还要找他行方便,也就是说,他的财路打通了,后继绵绵不绝!   双赢的事,他何乐而不为?   “那就先谢过大人了!”姚存慧带着范黎施礼。   “不敢不敢!”赵大人起身笑着还礼,而后双方说定了时间,一件大事就此定下。   走出那简陋衙门的时候,望着外头灿烂的阳光,姚存慧有一刹那的恍惚,犹在梦中般的不真实。   这就完了?这么顺利?是真的?她这算是捡漏了吗?   “二小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咱们先回去计较计较吧!”易管事笑道。   三十万亩,亲家小姐好大的口气,不过,所花费仅三万两而已,不算多。易管事心情也好了些,心想即便血本无归所亏也有限。   “您说的是,是要好好筹谋筹谋。”姚存慧一笑。   花了一日时间,将地契拿到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双方拿到各自需要的东西时,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姚存慧计划先开发十万亩,第一件要做的开水渠排水,同时招募工人,购置农具,购买耕牛,搭建工人们临时住宿地方等,这些早已详详细细事先写在了纸上,此事拿出来同易管事、范黎交代商量着。易管事没想到她非是头脑发热,而是一切先发而动,居然早就有备而来不禁大为惊讶,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他的差事也好办的多。   姚存慧到底是经过现代思想洗礼的,长远的眼光、整体的规划、全局的思想还是有的,一项项明列细致,有条不紊,颇有许多独到之处令易管事大为赞赏。   姚存慧将事情交代清楚,留了三万两银票给易管事,交代另有三万两存放在南京钱庄中,凭印章兑取,将这儿的一切托付给易管事。   私下里又嘱咐了范黎兄妹俩,务必要敬重易管事,让范双双好好招呼易凤,不可怠慢。范黎兄妹答应了,主仆告别。   易管事有了银票在手心里也有了底,便放心大胆的安排办事。借用谢家在江南的声望,且如今还不到农忙时节,雇佣工人还是较为容易的,很快人手到齐便开起了工。挖渠排水,购沙石铺路垒沟,选定建农庄的地址做最初的建设准备,购买耕牛,定制农具,沉寂了许多年的湖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当地居民早已习惯以鱼为生,看他们如此岂能不好奇?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思看这一场热闹。   姚存慧带着小杏、小桃回到金陵,林掌柜等几人则先行去了上海浦。种地林掌柜不在行,要购粮,姚存慧是非带上他不可的。   “慧儿一切可还顺利?”姚存嘉见妹妹归来,心中甚喜。细细打量她眉宇之间神采依旧飞扬,心中一松。   “幸好有易管事帮忙,一切还好!姐姐,回头你替我谢谢姐夫啊!”姚存慧笑着说道。   姚存嘉一笑:“什么谢不谢的,大可不必!港口那边倒是还没有消息传来,这几日你好好的歇一歇啊!”   姚存慧笑着答应,姐妹俩说着闲话。   谢府运回来,三人一处,姚存慧将湖乡那边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说那儿的土地开垦了出来定是上等极好的,又好奇说那儿与金陵相去也不算远,何以这么多年尚未开发?   谢府运一笑,说道:“金陵又不是没地,没有那个必要,谁有这心情跑那儿开地去?那边靠打鱼为生,那长满荒草的水乡泽国,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谁又会想到去改变它呢?也就是你,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   姚存慧顿时语塞,便试探着笑道:“可是,那儿开发出来了可是个大粮仓啊,姐夫,那的地一亩才一钱银子呢,便宜的离谱!不如,您也去哪儿买上一片?”   谢府运听毕似笑非笑道:“我家里也不缺地,买那儿做什么?你说实话,我倒是愿意听听!”   姚存嘉不知她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听得倒是一愣,莫名其妙的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姚存慧面上有些讪讪,说道:“诚如姐夫所言,那儿的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光我们一家在那儿买地是不够的,要有更多的人到那儿投资,才能更快的发展起来!姐夫的朋友必定不少,我还想请姐夫帮忙说说呢,让更多的人到那儿买地开荒,将那里发展起来!姐夫,这不光是为我自己,那儿的土地真的非常好,水路交通也方便,而且,靠近运河也不远,先下手为强,将来肯定不会吃亏的!”   “鬼丫头,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谢府运不由大笑起来,说着揽着爱妻的肩头,俯身含笑道:“夫人以为如何?二妹让咱们也在哪儿买地呢!”   “既然是二妹的主意,必定不会错的!”姚存嘉想了想,笑道:“这样吧,我出两千两,先买上二万亩好了!也不必算公中的,算是我自己的。”   姚存慧眉开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让易管事顺便在那边办了吧!”   无论如何姚存嘉总是谢家的大奶奶,相信她的进入会让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那边。   “至于我那些朋友嘛,我可不方便亲自跟他们说,不过,倒是可以设法引起他们注意此事。至于他们有没有兴趣,我可不敢保证了!”谢府运笑道。   与他交往的那都是何等身份之人,他岂能让人去做如此没底之事?人家不把他谢大公子笑掉牙齿就怪了!   姚存慧心下虽然小有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他能够帮自己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于是仍旧大方的谢过。   在誉华堂又住了两日,姚存慧便启程往上海浦去,谢府运的人送回了消息,说是七天之后有一支船队刚好要下南洋。姚存慧过去恰好能赶得上。   姚存嘉对于海洋知晓的不多,并不知道航行海上可能会遭遇多大的危险,她问起时谢府运只说水路漫漫,就像她出嫁时乘船从京城南下一样,路上可能会寂寞。于是她便为姚存慧准备了好些笔墨书籍和各种零食,以慰藉旅途寂寞。   她不知晓姚存慧亦正中下怀,收下她准备的东西,带着随从依依惜别。临走的那一瞬,她忍不住又回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眸底隐藏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这一趟,也许会很快平安回来,也许再也回不来!一切,都是未知。      第111章 表妹来了(一)      巨大的远洋海船航行在水天一色的苍茫大海上,人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海水呈现各种深深浅浅的蓝色,幽幽沉沉,望不见底,彰显着巨大的神秘和力量。   船只巨大,航行很稳,姚存慧一行人并无晕船。一路上众人的话都不多,行动中颇带着点小心翼翼和谨慎,仿佛害怕一不留神就会被海洋中突然伸出的手拉下去似的。   久居大陆的人们,脚底下是厚实的土地,一步一个脚印,踩在上边,脚下实实在在,心里踏踏实实。可是如今,脚下是船,是航行在大海中无依无靠的船,情不自禁的,大家心里都觉得不踏实,觉得恐慌。望着那大海,越发觉得是个会随时吞没人口的无底洞。   这是一种全新的、令人不安的感受,先前的刺激和兴奋过去之后,随着一天天的航行,这种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样下去,到了南洋诸国怕是也办不了事了,一个个都要废了!姚存慧便将众人召集起来,给他们讲解自己所知其实也不多的关于海洋的种种现象和趣事,在心理上不断的进行引导和加强,一天天下来,众人这才渐渐缓解了过来,眼睛里也多了几许神采,不像先前那般如临深渊了。   大约半月之后,在摩加岛入港靠岸,据领队的船长说,摩加是南洋诸国最大的五大岛国之一,占地广阔,物产丰富,盛产各种香料、名贵木材和水稻、香蕉椰子等水果。   而且,该岛地理位置重要,与南洋其余各国交往十分密切频繁,来去也十分方便。姚存慧在谢府运特意派遣的向导带领下走了一圈当地的市场,瞧了瞧当地的风物,决定自己带着小杏、小梨和两名男仆继续跟着船队前进,让林掌柜带着其余人等留在此地展开工作。   经过这一路上,林掌柜一行人不知不觉早已在心理上将姚存慧奉为了主心骨,对她的安排并无异议。而且,不必再上船担惊受怕,亦正中下怀。   姚存慧在挑人留下时,还细心的将胆子较小的留下,胆大的跟着她继续走,结果是皆大欢喜。   姚存慧随着船队继续前进,两天之后在此次航行的终点吕新答下船。此地乃南洋诸岛的中心大岛,以此为中心,诸岛呈放射状向四周辽阔的海洋散落出去,港口繁荣,人群喧嚣,川流不息,各种各样的货物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各国各地的商人都能够在这儿买得到自己需要的商品。   不光小杏、小梨等惊奇不已,姚存慧亦叹为观止。   这一趟很顺利,刚好今年是个大丰收年,下个月新粮就要上市,算起来比大夏新粮早了一个多月。而有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差,粮食运到大夏,与大夏新粮上市时间相比还要略早些!   姚存慧心中十分欢喜,如此,只要顺利购买到粮食,她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而姚家也能够逃过这一劫!   手中握有真金白银,又有与南洋诸岛各行商人们十分熟悉的船长做中间人介绍,姚存慧的生意谈得十分顺利。她一介年轻女子南下独立办此大事,更令与之交易的商人十分佩服,一番交谈下来,合同很顺利的便达成了,只等着第一批新粮下来,即刻启运往上海浦港口。   姚存慧大喜,因此次行踪目的皆要保密,她禁止所有人购买当地的特产土仪带回去,且严格吩咐,回去之后不能露出半点儿下了南洋的口风。众人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有高额的银子补助,也就不多想了。   一切准备妥当,姚存慧一行等不及,便与船长等人分别,搭乘别的返回船只回大夏。   回到金陵之后,林掌柜领着手下几个伙计与姚存慧分别,带着姚存慧的亲笔书信先行回京向姚老爷禀报,提前商定好各项应对事项;姚存慧多留几日,一来陪陪姚存嘉,二来,总得等湖乡那边有了些眉目定下轮廓大局才好启程,这关系到姚家的未来,她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算下来,她得中秋之后方回京了。   姚存慧还没到谢家,谢家却又迎来了另一房亲戚:谢夫人娘家的嫂子江氏和侄女儿许婉竹。   这许婉竹便是极得谢夫人青睐、本想娶做自己的儿媳妇的。   许婉竹从小便经常跟着爹娘与谢家走动,跟谢府运也是极相熟的,从小到大,身边所见过听过的男子没有一个能够胜得过谢府运,她一颗芳心也早系在了谢府运身上,加上自己的爹娘和谢夫人都有意,许婉竹暗喜之下更是认定了谢府运。   不想,后来凭空杀出了个姚家的嫡长女,这是长辈做主定下的,谢夫人当然不能跟婆婆理论,也只得答应了下来。许婉竹那时候虽然还小,也是哭得泪人一样,赌气不肯吃饭,哭嚷着一定要做运表哥的新娘。   谢夫人也舍不得她,隐隐约约透露出平妻的意思,许家夫妇和许婉竹一听都很不由大喜。平妻不分大小,可一个是千里迢迢之外的陌生女子,一个是自小熟悉的侄女儿,孰亲熟远不言而喻。   换句话说,将来吃亏的绝对不会是许婉竹!   许婉竹长大了些,江氏甚至暗地里跟许婉竹说:“你就当她是个妾室就行!大度点,不必同她计较!”   许婉竹一想可不是,都是平妻,自己得宠,管家的肯定是自己,那姚氏可不就是相当于一个妾室?于是心里更加畅快了几分,甚至有点巴不得姚氏快点进门,然后自己也才好进门。   姚存嘉是谢家长辈定下的,进门必定要比她早,这一点谁也无法变动。   许婉竹本满心等着姚存嘉的笑话,可熟料姚存嘉嫁到谢家之后,跟她的运表哥恩爱无双,俱她的眼线回报说:大爷整日笑得眉眼都弯了,对大奶奶疼得不得了,连先前那两个通房都被赶到偏院里不准出来了,只宠着大奶奶一个!听说还给大奶奶簪花描眉呢!   许婉竹听了难过得如五爪挠心,在家里急得坐立不安,暗恨表哥不“专情”,又恨姚存嘉狐媚子迷住了表哥,又暗怨姑姑不帮着自己敲打敲打,恨不得立刻就到谢家去亲自看一回。   人家那头才刚刚新婚,许家夫妇哪儿能让她这会子就去?这不是去给谢夫人难堪么?毕竟两家的亲戚关系还在这里,而且,叫知晓内情的谢家奴才们看了也不像话,倒像自家的姑娘急巴巴忙着上赶似的。   江氏少不得苦口婆心百般的说好话劝阻,又命丫鬟婆子们将小姐看好了,不许小姐胡思乱想。   许婉竹无可奈何,只好耐着性子等,整日催着爹娘赶紧跟姑姑提自己过门的事。   不料,才短短的两个多月,谢府那边传来了姚存嘉有孕的消息!   许婉竹当即一愣,沉着脸扭身回房伏枕大哭,许家夫妇也慌了神。   人家那边都怀上了,如果生的是个儿子,那就是谢家的嫡长子啊,母凭子贵,那姚氏的身份凭他什么也动摇不了了!   即便生的不是儿子,那姚氏如此好生养,怕是妹妹妹夫也对对她另眼相看的,这样一来,自己的女儿岂不是轻了许多分量?   许家夫妇再也坐不住,便差了妥当家人去谢府道喜,顺便含蓄的跟谢夫人提了许婉竹过门的事。不想家人回禀,说是姑奶奶态度似乎有些不明了,只管打马虎眼儿,不肯给瓷实话,许家夫妇听了更急。   恰好许婉竹偷听到了这些,更是气急败坏,吵闹着要亲自去谢家问姑姑,顺便会一会那不要脸的姚氏,看看她是否真的有三头六臂!   许家夫妇自然不会同意,许老爷心里烦躁还将女儿训斥了一顿。人家那边刚刚传出喜讯,这就急巴巴的赶过去看个究竟,这是大家姑娘该有的做派吗?这分明是过去给人看笑话的!   许婉竹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心头忿忿不已,便存了自己偷偷离家私去的想法,等了一个多月,还真让她等到了时机,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头桃儿,换了一身下人的衣裳,悄悄的溜出了门。   也是她运气不好,刚出大门还没走出巷子便被许家人发现了逮回去。   许家夫妇气得说不出话,桃儿一顿板子打个半死,撵下去不准再伺候小姐,许婉竹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许婉竹却仍是不死心,哭着说若不让她去谢家问个看个清楚明白,她宁可不活了!   江氏心疼女儿,而且女人家心思敏感,也觉得谢夫人的态度很值得怀疑,应该去试探试探,于是便也站在女儿这边劝说丈夫。   许老爷被她母女两个念得无法招架,只得跺脚同意。临行前再三吩咐:要注意分寸,不可闹出事端!   母女两个自是答应,匆匆收拾了行礼,带着仆从便往谢家去了。   她们母女两个到谢家的时候,姚存慧刚刚从上海浦下了回来的海船。   许家母女突然造访,谢夫人吃了一惊,心下不由有些慌乱起来。      第112章 表妹来了(二)      其实平妻这个主意,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知道的不少,但她还没有正式跟谢老爷提过,也就是说,并没有获得谢家的官方承认,只是她们姑嫂民间友好往来的非正式口头意向,不具备法律效应。   如今儿媳妇有孕在身,儿子对她有多喜欢多疼爱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儿子向来就不甚喜欢婉儿娇蛮要强,如今怕是更不肯娶她了!   谢夫人在别的事情上没有多了解儿子,偏在这一点上颇为了解。   可是人来了,打着又是“恭喜”的旗号,她总不能不接待呀!于是如往常般笑吟吟的将嫂子侄女请了进来,如往常一般亲亲热热的说话。   许婉竹见了谢夫人愈发的亲热,挽着她的胳膊“姑姑、姑姑”的叫个不停,脸上的笑容更是没消失过。她本就是个娟美如画的俏女子,谢夫人又素来疼她,一时不由心头大是不忍。   许家母女也不提自家的亲事,一味只是笑着问候关心,说些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待气氛轻松愉悦了起来,方说到姚存嘉的身孕、说到姚存嘉。   江氏尽管心里发酸,嘴里仍是笑着恭喜谢夫人,保养得极好的白净面容上看不出一丝的勉强和不自在,只是笑着夸谢夫人好福气,儿媳妇一进门就有了身孕了,可见是神佛保佑、谢家祖宗保佑!   谢夫人客气的道谢,见嫂子如此通情达理难免心中更加过意不去,算起来,许婉竹比姚存嘉还要大上一岁,可是为了自己一句话,独守空闺至今,若是谢家不要她,岂不是太不厚道、白白误了人家的青春?   想到这里,谢夫人更加不安了。   江氏轻咳了一声,含笑道:“说起来该去看看大奶奶呢,前些日子得了支上好的老山参,正好带了来给大奶奶——我知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稀罕,不过是我一点儿心意罢了!”   “嫂子说这话真要臊死人了!多谢嫂子记着!”谢夫人忙笑着道,说着吩咐方妈妈:“去看看大奶奶这会儿午睡起了没有,若是起了请她过来一趟,就说有亲戚来了,让她也来认认!”   江氏都这么说了,谢夫人也只得将姚存嘉即刻叫了过来。况且,迟早是要见面的!   方妈妈屈膝答应着,正欲退下不料许婉竹笑道:“姑姑,婉儿想跟方妈妈一起过去看看表嫂,顺便陪着表嫂一起过来!”   谢夫人面上一僵,江氏忙喝止了许婉竹,瞪她道:“没规矩!还不好好的坐下来呢!怎能这么莽撞的去,若是大奶奶不方便见呢?要见也不能不事先打了招呼再去!”   许婉竹嘴唇动了动,委委屈屈的坐下。   “是啊婉儿,你就在这等着,先别过去啊!”谢夫人也笑道。   方妈妈这才出去。   姚存嘉此时午睡刚起,听见说方妈妈来了甚是诧异,忙叫人请了进来笑问何事,方妈妈陪笑说了。   姚存嘉听说是谢夫人娘家嫂子和侄女来了,自己身为嫡长媳自然该去见见的,便笑着命人搬了小杌子、斟上茶来请方妈妈坐下稍候,容自己更衣梳头。然后又问方妈妈这位表妹年纪多大了,喜好些什么,该备什么见面礼?   方妈妈心里暗暗叹气,心想人家这是上门要打下马威来了,您还想着见面礼呢,便陪笑道:“大奶奶不必费心,按着一般女孩子喜欢之物备下一份便是了!”   姚存嘉想了想,命人取了一块白玉带皮镂空荷莲坠用衬着大红丝绒的小匣子装了,让随行的绿荷拿着,带着仆从随着方妈妈一道去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星儿、若芳瞧着姚存嘉一行远去的背影急得跺脚。姚存嘉不知许家母女所来何事,星儿和若芳岂有不知的?   “还是快叫人去织造坊通知大爷吧!万一有点什么事,咱们可担当不起!”若芳忙道。   “姐姐说的是,我这就传话去!”星儿一惊也猛然回神,急急奔向二门处找人传话去了。   姚存嘉一进正厅,便看到谢夫人右手边的客位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穿着石青五彩撒花缎面交领长袄、象牙色暗花绸面百褶裙,团着牡丹如意鬓,鬓上戴着花钿、掩鬓俱是赤金点翠,面皮白净,五官柔和,十分的富态富贵。   另一位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窈窕女子则依偎着站在谢夫人身侧正小声同她说笑,双手在她肩头轻轻捶捏着,显见关系十分亲昵。   女子容貌娟美秀丽,乌沉似水的眸子顾盼流波,穿着淡雅的柳黄色四君子纹样对襟窄袖褙子、米白长裙,头上梳着垂髾,恰到好处簪着些细碎的珠花,尤为显眼的是一支碧翠的玉钗,一头缀着银色的流苏,末端垂着一颗杏核大小的珍珠,随着行动在发髻旁微微摇晃,光彩莹润而灵动。   姚存嘉便知这是谢夫人娘家的亲戚了,扶着绿叶的手款款上前,微微向谢夫人福了福身笑着唤了声“娘!”   “起来、快起来,你身子重,不要多礼了!”谢夫人笑着抬了抬手,向她一一介绍道:“先见过亲戚吧,这是我娘家的嫂子,是你的大舅母,这是你表妹婉儿!”   姚存嘉便上前见过。   江氏母女也在暗暗打量着姚存嘉,许婉竹自是看姚存嘉一百个不顺眼,江氏却不得不承认她着实大家子媳妇的气度,也不等她行下礼去,忙笑着抬手叫人搀住了,目光不经意扫过她隆起的腹部,心里含着酸笑问道:“几个月了?真是个有福气的!”   “已经四个月了。”姚存嘉下意识抚上腹部,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   “快坐下吧,坐下好说话!”江氏又笑道,谢夫人亦道。   姚存嘉笑着应了,小心坐下,命绿荷奉上见面礼,含笑向许婉竹道:“一点儿心意,请表妹笑纳,留着玩吧!”   “谢谢表嫂!”许婉竹柳眉轻挑,大大方方的向姚存嘉福了一福,接过那小锦盒,笑问道:“表嫂挑的东西必定是好东西,我能看看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也不知表妹喜欢不喜欢!”姚存嘉一笑,倒觉得许婉竹性子明朗,心下生了两分好感。   “你呀,越大越没规矩!”江氏皱眉。   谢夫人宠溺一笑:“都是自己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呢!”   “还是姑姑疼我!”许婉竹一笑,目光却是有意无意扫了姚存嘉一眼。她打开锦盒,将那玉坠摊在手掌中看了一回,又让谢夫人看,向姚存嘉笑道:“很漂亮的玉坠,谢谢表嫂,我很喜欢!”说着又顺口加了一句:“可比表哥送给我的好多了,还是表嫂更疼人!”   谢夫人和江氏听见许婉竹这么一说不由得同时面色微变,身子也僵了一僵。   江氏暗暗恼怒许婉竹的冲动,当着谢夫人的面这么说,岂不是有意给人难堪吗?姚存嘉再怎么着也是谢家的媳妇,还是个有了身孕的媳妇!而且,看谢夫人对她的态度,分明是较为喜欢!许婉竹这么做,无异于让人反感自己。   江氏哪儿知道,许婉竹正是看到谢夫人对姚存嘉甚为和善喜欢心中不忿,一时忍不住才故意这么说了。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谢夫人心下微微有些不自在,果如江氏所料,对许婉竹生出些不满来。她是许她平妻没错,可她也要懂得什么是“平妻”才好,将来两人地位相当是要和平相处的,若是凡事总想着压对方一头,这个家里还不要乱起来?   姚存嘉亦微微一怔,她虽不明所以,可婆婆和大舅母神情的变化却暗暗看在了眼里,此时再回过头去看许婉竹,忽然觉得这位表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总在打量自己,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敌意。   “表妹客气了!”姚存嘉淡淡一笑,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江氏呵呵一笑,忙用别的话岔了开去,顺口问起了姚存嘉一些京城的风物,谢夫人也顺着话题交谈,总算将许婉竹那有心无意的话遮掩了过去。   许婉竹自己也觉失态,生怕谢夫人对自己生出了成见,再也不敢肆意,收起了含酸的心思,可着劲的凑趣说笑,向姚存嘉表示友好与善意。   谢夫人见了她如此,心里那一点不满方渐渐散去。   谢府运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走到廊下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他心头这才一松:还好,还好!   “娘!”谢府运一进去,笑着叫了谢夫人一声,便向江氏和许婉竹招呼:“大舅母、表妹来了!”   “大表哥!”许婉竹眼睛一亮,嫣然笑道:“大表哥今儿回来的好早啊!”既表明了自己对他的生活很熟悉,又透出因为自己来了他才回得早的意思。   “呵呵,听说大舅母和表妹来了,眼见无事,我索性也回来了!”谢府运一怔,总不好说我是担心我媳妇受委屈所以赶着回来吧?只好找了个自己也不太看得上的理由。   “都是自己人,运儿真是太客气了!”江氏笑得亲切又慈爱,望着谢府运的目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说着又向谢夫人笑道:“姑奶奶真是好福气,看看运儿,比从前更懂事了!”   “可不是,这成了亲到底是——咳,呵呵!”谢夫人顺口就笑道,猛然意识到跟江氏说这话不妥,说到一半生生的又含糊过去了。   “娘,表哥一向来都稳重懂事的,姑父从前也总夸他呢!”许婉竹不乐意了,笑着帮谢府运说话。   谢府运很无奈,只好陪笑着,目光不由得往姚存嘉那一瞥。正对上媳妇凝过来的一束含幽带怨的目光,虽只一刹那便隐而不现,谢府运仍是心头一跳。      第113章 表妹来了(三)      姚存嘉觉得,自从谢府运进来之后,这厅里的气氛就立刻变了个完全,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被一片说笑声和乱飞的眼神排除在外。显而易见,她的夫君是受欢迎的焦点。   看到这位大舅母和婉儿表妹对夫君下意识表现出来的亲热亲近之态,再想想夫君急巴巴的从织造坊里赶回来,刚才还那么明白的说是特意为了大舅母和表妹,她心里不由得不痛快起来,胸口一阵凝滞,微微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强忍着镇定含笑端坐。   “你回来了也好!今晚就在这边吃晚饭吧,也是给你大舅母和表妹接风的意思!”谢夫人含笑道。   “好。”谢府运笑着答应,走到姚存嘉身边揽着她的肩笑道:“那我和嘉儿先回去,等晚饭时候再过来!”   谢夫人猛然想起,忙道:“可不是!竟是我疏忽了,让你媳妇在这儿陪了半日,快带她回去休息吧,别让她累着!”   姚存嘉肩膀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想要躲开谢府运的触碰:他这时候碰她,她很不高兴。许婉竹瞧见,也很不高兴。   谢府运一急,用力硬是揽着她的肩不许她避开借以表明自己的决心。   “娘您言重了!”姚存嘉含笑起身,笑道:“大舅母、表妹远道而来,媳妇理应作陪,这是媳妇的荣幸!媳妇身子很好,哪儿有那么娇贵呢,媳妇不觉得累。”   “你这孩子啊!”谢夫人既喜欢又忍不住心疼,忙叫谢府运带她回去,江氏也笑着关心附和了几句。   谢府运笑着告辞,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亲密而小心如珍宝般呵护着姚存嘉去了。许婉竹看得心里在滴血,眼睛里也在滴血,不停的对自己说:表哥看重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孩子,不是她……   姚存嘉乘着肩舆,微微的向后靠着,神情柔和,眉宇舒缓,微微抿着唇,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妥,可谢府运却察觉到了她的不快,笑着同她说话她回答得既简单又客气,谢府运无法,只好闭了嘴,只想着回了沁风堂再解释。   “嘉儿累了吗?我扶你进屋躺一躺!”谢府运笑得殷勤,带着讨好,一进了屋子便赶忙上前。   姚存嘉淡淡瞥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一边命人上来更衣拆首饰,一边柔柔道:“夫君还是去陪陪大舅母和婉儿表妹说话吧,不是特意赶回来的吗?我想清清静静的歇一会,夫君在一旁不会觉得闷吗?”   谢府运听出了幽怨的味道,忙笑道:“不闷、不闷!我不过那么一说,我是专门回来陪你的,她们经常来也不算客人,我陪她们有什么话好说?嘉儿你尽管睡着,我一旁看着,不吵你!”   姚存嘉从梳妆台前转偏过头,呵呵一笑,柔声道:“哦,原来她们经常来不算客人啊?那就是自己人了!哦,我忘了,好像大舅母也是这么说的!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嘉儿……”谢府运顿时噎住,半响说不出话来。   星儿、若芳、绿荷等亦目瞪口呆,从不知大奶奶是个绵里藏针的,几句话便将大爷吃的死死的。   姚存嘉见他梗在一旁不说话,相当于默认了自己的话,心下更恼,微微冷笑,自顾自的梳头不理。   谢府运目光一凛,星儿、若芳、绿荷等无声敛息退下,“嘉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府运觉得有点越说越说不清楚的意味。   姚存嘉不说话,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这淡淡的一眼,令谢府运又有种无从解释的沮丧。   “你说你忙着回来是为了陪我?”   “是,自然是为你!”谢府运心中一喜,伸手圈住了姚存嘉。   “为什么?”姚存嘉静静的凝着他,清亮乌黑的眸中一片云淡风轻,“为什么她们来了,你就特意赶回来陪我?”   谢府运一下子又梗住,母亲先前几年跟他提过什么平妻之类的话,那时并不认识姚存嘉,所以他也不在意!能让母亲高兴,做儿子的依从了她又何妨?不就是多娶一个女人嘛?母亲跟表妹投缘,将来让她多在母亲身边尽孝也好啊!   抱着这样的态度,他对这件事并不反感抵触。   可是现在,他当然不愿意有个女人横插在他和姚存嘉之间。自小见过美女无数,只有她给他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有她让他一眼难忘、如痴如醉!至此之后,再见旁人便觉索然寡味。   沧海之后,何以为水?   谢府运斟酌再三,便笑道:“婉儿表妹从小跟我们家很熟,她脾气有点娇纵,做事也莽莽撞撞的,我不是怕她万一不小心碰着伤着你了嘛!我能不担心吗?一想着她来了万一缠着你不知轻重我哪儿还坐得住!”   姚存嘉一愣,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看许家母女跟谢府运的熟络程度,姚存嘉倒是相信两家来往必定频繁、许婉竹在谢家跟在自家一样随意的。看她那俏皮爽朗的性子,想必还真是个行动处大而化之的人!   而且,婆婆让自己前去待客,跟她们聊得那么兴致勃勃都忘了让自己回来休息,也幸亏是他赶着回来了方才提起,不然,自己没准得在那儿陪到晚饭后呢!那么挺直身子端坐着,着实吃力。从这看来,他说的倒也是真心话。   “真的,只是这样?你,你——”姚存嘉脸色缓和了几分,脑海中划过许婉竹神情复杂的脸她下意识不愿细想,本想问谢府运一句“你和她真的没什么?”又觉自己太过小心眼没好问出来。   “当然只是这样!”谢府运一颗心落了地,揽着她的动作更亲昵了些:“嘉儿,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来,我扶你进屋里躺一躺。”   姚存嘉舒眉一笑:“对不起!”   晚饭时,两人如期而至正院用饭。许婉竹对姚存嘉表现得十分友好,硬是要坐在她的身边,“表嫂表嫂”的招呼个不停,那边江氏又不时找谢府运说话,谢府运心里有事,左右兼顾,左支右绌,好不吃力。   一顿饭下来,就数他最累了!饭后便匆匆带着姚存嘉回了誉华堂。   “婉儿表妹还说明日要过来做客呢!”姚存嘉笑道。   谢府运脸上一僵,亦笑道:“那我明天在家里陪着你吧!”   不料,次日上午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一场大风波。   次日早饭后,绿荷从外边回来,脸色十分难看,像是气极愤愤的样子。   绿荷、绿叶姚存嘉都是嘱咐过无数遍的,要好好同谢家众人们相处,不许私下拌嘴吵架,见绿荷如此,她难免叫过去单独相问。   绿荷本不想说,被姚存嘉逼问不过,便跪下愤愤回道:“奴婢在大厨房那边听见人说,说许家表小姐是要来嫁给大爷做平妻的,说这是谢、许两家自小许下的亲事,老爷夫人和大爷都乐意的!还说大奶奶就可怜了,怀着身子就有新人进门,还是个素来得宠、要做平妻的表小姐!奴婢替大奶奶不平,奴婢——”   姚存嘉脸色“唰”的惨白,手脚冰凉,突然眉头一皱,捂着腹部呻吟起来。   绿荷大惊,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她大叫来人,绿叶、星儿等听见忙从外间进来,见绿荷眼中泛红、面有泪痕,见姚存嘉眉头紧蹙、汗珠直冒齐齐都慌了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乱叫着“大奶奶”忙扶她躺下,若芳又忙跑去书房找大爷。   谢府运有些急事要处理一早便去了书房,见若芳慌里慌张的跑来说“大奶奶肚子疼”惊得心头一颤直抽,扔下笔就往起居室这边跑。   “嘉儿,嘉儿!”谢府运见爱妻躺在榻上,脸色煞白,喘息急促,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差点没吓掉了魂,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嘉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伺候的?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   “不必!不必请大夫!”姚存嘉眼眶一红,眼中水雾轻泛,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十分坚决。   “嘉儿……”   “我说,不许请大夫!”姚存嘉轻轻道:“我没有事,你们,都出去!”人家那边一来,她就闹得这么大动静,让人看笑话吗?   谢府运握着她冰凉而软绵无力的手,担心道:“可是你——”   姚存嘉索性不理他,闭上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   “好好好,不请大夫不请大夫,都听你的!”谢府运见她情绪已然慢慢缓和了下来,提起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依了她,呵斥众人:“还不都退下!”   绿荷等惊疑不定,齐齐退至帘外候着,也不敢去远了。   “嘉儿,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呢?吃不吃错了什么东西?”谢府运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那些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更不会认为誉华堂中有人敢给她气受让她动气,想当然以为误食了什么。   姚存嘉冷笑,“可不是吃错了东西,吃错了东西迷了心窍!”   “嘉儿?”谢府运一愣,笑道:“嘉儿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第114章 拌嘴      姚存嘉吃力的撑着身子靠坐着,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到现在你还瞒着我!你的平妻已经来了,你又何必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阖府上下都知道,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别人瞒着我也罢了,你也瞒着我!谢府运,你打算瞒多久?一辈子吗?你能瞒得了吗!”   姚存嘉痛苦的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滚落而下,她一偏头,抬手以帕飞快拭去,蓦地睁开眼睛,静静的盯着他。   谢府运心下一凉,怔怔道:“你都知道了?”   姚存嘉更觉心如死灰,冷声道:“是,我都知道了。所以,你大可不必纠结该如何跟我开口了!你去吧,不用在我面前再装着!你们放心,我还没那么脆弱,这个孩子你们看重我比你们更看重,我不会伤害到他,我会好好的把他生下来!”   “是哪个奴才在你面前多的嘴?”谢府运气极,握着拳头身子轻轻的发颤,见姚存嘉没搭理他的话便一扬声:“来人!都进来!”   “刚才是谁跟大奶奶说了什么闲话?”谢府运冰凉的目光一一扫视着众婢。   姚存嘉冷笑:“是绿荷。绿荷,还不给大爷跪下!不知大爷要如何处置我的丫头?”   绿荷见自己一席话引得大奶奶腹痛,又令他二人剑拔弩张拌起嘴来,早已后悔不堪,听见姚存嘉这么说便上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垂头低泣不已。   谢府运冷声道:“你懂得什么?在外头听了人三言两语便在大奶奶面前学舌,若是大奶奶有个什么不测,你担当的起吗!大奶奶素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大奶奶的?”   “奴婢,奴婢——”绿荷想要辩解一二又怕姚存嘉听了心里更加难过便默默不语,可想到这事又替她不忿不平,一时眼泪流得更凶。   “三言两语?”姚存嘉冷冷道:“这三言两语有何不对?人人都知道,偏瞒着我们主仆几个,呵呵,我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了!你还怪绿荷?我倒想要问问,星儿、若芳可知此事?我还没怪她们知情不报呢!当然了,她们是你的人,没有你的话岂有告诉我的道理!”   星儿、若芳一僵,亦忙跪了下来,垂头不语。   绿荷、琉璃等见了,俱跪在地上。   姚存嘉长叹一声,只感到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她愿意试着相信他,可是她相信的结果是什么?是一次次的意外和“惊喜”!   “你们都下去,你也出去,让我清静清静!”姚存嘉心里沉甸嘴里苦涩。   “嘉儿,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让你多心,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我——”   “随你的便!”姚存嘉冷冷打断:“你现在也可以当做我不知道,你可以走了!”   “你不信我?”   “信?”姚存嘉冷笑:“先是通房,现在是平妻,谢府运,如果将来有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我也不会觉得意外了!你让我怎么信你?”   谢府运被她堵得心里一片烦躁,心下也忿忿不平起来,他这么做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不给她添堵、不让她难过?他不想在两人之间闹任何的不愉快,他只是想把一切结束在她不知道的状态下,这有错吗?他一片苦心为她,她非但不领情,听到一点半点风声便先闹将起来,对他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肯信!   他早就同她说过,他只爱她,只要她一个,她说她信他,可她终究仍是不信!想他谢府运何尝对人如此处心积虑疼着护着过?   可是他的一片真心,他掏心掏肺、信誓旦旦的誓言,在她面前却抵不过人家三言两语的传言!   那都是在与她成亲之前的往事,她拿那时候的事来判定如今的他不嫌有失公平吗?她所谓的信任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么,她对他的情义又是如何?是不是也这么不堪一击?   如果这样,他所有的坚持又算什么?   “随你!”谢府运冷着脸:“随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谢府运说着,居然转身就出去了。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姚存嘉嘴唇动了动,心中一酸,倔强的扭过头去不让人看到眼中的湿意,冷声道:“都下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留下给大奶奶添堵,忙都无声退了下去。只有绿荷跪着上前,伏在榻沿低泣道:“小姐,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多嘴,都是奴婢的错!”   “绿荷!”姚存嘉转过脸来,握着绿荷的手示意她起身:“你没有错,如果,如果你不告诉我才是大错特错!”   如果她没有告诉她,如果她一直蒙在鼓里,在许家母女面前她将多么可笑!她拿人家当表妹亲切相待,人家冷眼瞧着,心底指不定怎样冷笑!便是府中仆妇们,也要暗暗笑话她是个傻子吧!   “可是,可是都是奴婢才害得大爷和您——”   “这是迟早的!”姚存嘉轻叹,勉强一笑:“快去将脸洗干净,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都不难过了,你也不要难过。”   绿荷不知该说什么好,收泪道:“奴婢打盆水给小姐擦擦脸吧!”   尽管她很想劝劝姚存嘉,可是她与她虽然主仆情分非同一般,可到底只是个丫鬟。小姐的贴身丫鬟为姑爷说情,怎么说怎么暧昧、怎么说怎么不合适。若是有奶娘在,那又不一样了!可惜,小姐的奶娘去的早。   姚存嘉本想拒绝,想了想又点点头。为了这个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实在不值得,无论怎样,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得振作起来不是吗?   就像慧儿说的,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要放宽心,不要让外界轻易的影响自己的情绪!   眼前突然浮现出妹妹当时对自己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姚存嘉一时有些怔住,她那表情,分明是欲言又止,也许,她早料到会有事情发生吧?   姚存嘉不由自嘲一笑,自己枉为姐姐、多活了几年,却还不如她将世事看得通透!   谢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呢?自己竟然真信了他的话!   “大奶奶,亲家二小姐回来了!”素婵有些怯怯的垂手禀报。   “慧儿?快请进来!等等,让她在厅上候着,叫绿荷、绿叶快点打水来我洗脸!”姚存嘉心中一喜。   “是,大奶奶!”素婵见她展容心头一松。   姚存慧一进来便察觉到了气氛有微微的不对,似乎所有的丫鬟们行动神情之间都透着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她不禁纳闷,笑着扬声叫:“姐姐,姐姐!”   姚存嘉正在里间洗脸匀面,衣裳前襟沾了泪渍也需重新换下,于是便耽搁了些时间,姚存慧进来时,她还没收拾妥当。   “二小姐您请喝茶!请二小姐稍候,大奶奶在洗脸一会儿就来。”素婵捧上茶来陪笑着道。   姚存慧明利的眸光一瞥,素婵瞳孔微微一缩吓了一跳似的避了开去,姚存慧越发起疑,却依言坐下,笑着接过了茶慢慢的等候着。   素婵神情下意识的松弛下来。   姚存慧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慧儿,你总算回来了!”不一刻绿荷、绿叶扶持着姚存嘉从里间出来,姚存嘉紧步上前握着她的手,眉眼俱含着笑意,“气色还好,精神也还好!一路上有没有受什么苦啊?”   “姐姐!”姚存慧早站了起来,欢欢喜喜的与姐姐交握着手,扶她一起坐在长榻上,笑道:“这一路很顺利,我一切都好!”   姚存嘉点头微叹:“那我就放心了!”又笑道:“这回可以安心多陪姐姐些日子了吗?不急着回京吧?”   姚存嘉虽是询问,语气中透出的祈盼几近哀求,令姚存慧心中略有不安,便笑着点点头:“湖乡那边还得盯一盯,可能要在这边呆到八月十五以后了!”   “真的?那太好了!”姚存嘉眼睛一亮。   闲话几句,姚存慧目光瞟向绿荷,绿荷会意,示意众人与她都退下,一时厅中只有她们姐妹两个。   “姐姐,可是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姚存慧握着她的手面色一正:“我们是亲姐妹,姐姐没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的。”   姚存嘉面上一滞,眸中光彩暗淡下去,将昨日许家母女前来、今日与谢府运如何拌嘴之事说了一遍。   姚存慧听毕也愣住了。   平妻?这谢府什么时候竟然还有平妻一说!   平妻与纳妾不同,谢府早该将此事与姚家说清楚的,可直到姚存嘉嫁过来、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还是人家上门来、府中仆妇们议论起,她才从丫鬟无意中听来的消息中得知。   可是,现在却不是理论这个的时候。   “那,姐夫究竟是什么态度?”姚存慧问。   听她提起谢府运,姚存嘉心里一阵气苦郁闷,淡淡说道:“他?他说我不信他,然后就拂袖去了!慧儿,他们都瞒着我,拿我当傻子哄着,我能信他吗!”   姚存慧略略放心,说道:“可是,他也许是怕你多心呢?”   “可这是事实,我迟早会知道不是吗?”   “谁说是事实了?”姚存慧不服:“只要她没有进门就不是事实!姐姐,你这样岂不是等于承认了人家的地位了?既然这阖府上下都不曾公开说过这件事,就说明也许真的是姐姐想多了!他们不说,姐姐就当不知道好了,只管拿她当亲戚待,如果从姐姐这里捅破了窗户纸,到那个时候恐怕想不当真都不行了!”      第115章 提醒      姚存慧急了:“姐姐,好丈夫可不是天生就有的,得后天调教啊!别说姐夫他坦言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即便他有,姐姐也该想法子叫他灭了这心才对!姐姐怎么能反而把他往外推呢!如果,如果姐姐还没有嫁过来,那么这事又是另一种处理的法子,可姐姐既然已经嫁了过来,自然要争取自己该得、也能够争取得到的!即便姐夫有心要娶那个什么表妹,姐姐也该设法让她平妻变成妾,哪有这么便宜她的!”   姚存嘉顿时愣住,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突然想起那日谢府运咬牙对她说过:如果她再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他就如她所愿,让她痛死算了!   姚存嘉心里一痛,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   “这事我看蹊跷,”姚存慧微微挑眉:“她们昨日才来,今早绿荷就在外头听到了闲话,这不是太巧合了点吗?姐姐,这是挑拨啊!姐姐,你和姐夫之间有什么矛盾是你们内部的矛盾,内部解决就好了,事情闹大了,白白让外人捡了便宜!照我说啊,你即便要同姐夫算账也该等她们母女走了之后再算,当着她们面前,你和姐夫要比往日更恩爱,气死她们!”   “还有,如果谢家真的有意要娶这位平妻,她们母女不是应该矜持的在家里等着谢家提亲、迎娶吗?哪有这样巴巴赶上门来的?女家上赶着男家,这面子、里子可都丢光了呀!这里头没准只是人家一厢情愿,谢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姐姐你啊,真不该那么冲动的。”   姚存嘉听了妹妹这番话顿如醍醐灌顶,也觉得有理,怔了半响喃喃道:“难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当局者迷正是如此,也不能怪姐姐你!无论是不是,总之这当口你不能跟姐夫拌嘴不合,应该,应该一致对外!”姚存慧斩钉截铁。   姚存嘉苦笑,“可是我们——”   “姐夫若心里真有你,哪里会真跟你计较?”姚存慧一笑,扬声便叫“星儿!”   星儿在最外头屋子伺候着,绿荷听见忙叫了星儿进来。   “星儿,去告诉你们大爷,就说大奶奶不好了!”   “……”星儿微诧,睁大了眼。   “还不快去!”姚存慧笑嗔她道:“机灵着点,别叫你们大爷看出什么不对来,怎么,难道你情愿看着你们大爷和大奶奶不合?”   “奴婢这就去!”星儿转身。   “慧儿,这——”   “姐姐你听我的就是,等会儿姐夫来了,你可别同他闹了,好歹听他把话说完啊!绿荷,绿叶,快来,扶你们主子回屋子里躺着吧!姐姐,我赶路也累了,先下去歇一会儿!”姚存慧不由分说,一笑去了。   绿荷、绿叶得了指令也如同得了主心骨,痛快答应一声,扶着姚存嘉进卧室去。   姚存嘉无奈从命。   谢府运在书房里哪儿静得下心来?正绷着脸靠坐在书桌后生着闷气。   听到星儿急惶惶的奔过来说“大奶奶不好了!”谢府运一惊,哪儿还顾得上生气,不等星儿喘过气来,他人已经奔出了书房。   “嘉儿、嘉儿!”谢府运一口气跑进卧室,上前紧紧握着姚存嘉的手:“嘉儿你怎么了!”   对上她缓缓转过头来平静的神情和眸子,谢府运一怔回神,松开了握着她手的手,“你骗我?”   他心中微怒,扭头欲走。   “夫君,”姚存嘉反手握住他的手:“夫君,我想听你说……”   “说什么?”谢府运语气冷淡:“你不是不信我吗?”   姚存嘉嘴里一涩,心酸道:“你,你真想我有事才肯来看我吗?”   谢府运身子微颤,片刻回头坐在床沿,淡淡道:“你真的肯听我的?”   “我不准你娶她!”姚存嘉脱口而出,她怕,她怕他说那是真的。   谢府运一愣,继而呵呵一笑,反手握着她的手,将她拥揽着,眉眼弯弯的笑道:“不娶,不娶!嘉儿,我只要你!”   “夫君……府运……”姚存嘉心中一暖,动了动身子往他身上贴了贴。也许,她已经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了!   慧儿说得对,是她多心了!她的多心差点儿上了别人的当。   两人亲密的说着话,相互赔起不是来,早上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原来是二妹回来了!”谢府运笑得意味深长:“看来,我该好好谢谢二妹才是!”   “夫君!”姚存嘉脸上一热,有些讪讪。   绿荷见她二人好了,便忙去告诉姚存慧。姚存慧便过来,笑着说要去谢夫人面前说一声。   姚存慧离开谢府时,姚存嘉和谢府运在谢夫人面前只说她是有姚家的生意需要去看看,谢夫人也没多想。如今她回来了,自然也该去谢夫人跟前见了礼、招呼一声的。   “倒是我疏忽了,”姚存嘉一笑,便道:“我陪你一起去!”   姐妹二人说着一同出门过去,许家母女正在谢夫人跟前说着话。许婉竹和姚存慧的目光一对上立刻分开,只这一眼,两人都感觉到了彼此浓浓的敌意。   请安问好毕了,谢夫人笑着关心了几句,姚存嘉便带着姚存慧回誉华堂。   “表嫂,我也想去表嫂那儿坐坐,不知表嫂欢迎不欢迎呢?”许婉竹笑道。   “求之不得,哪里会不欢迎?”姚存嘉含笑道:“昨儿表妹不是说了要过去的吗?我备了好些瓜果茶点等着表妹呢!索性表妹中午就在那边用午饭吧!”   许婉竹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面上却笑吟吟道:“那最好不过了!表嫂您可真好!”   谢夫人有些尴尬的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江氏却是笑赞姚存嘉:“真正的,大奶奶待人又周全又热情,果然不失大家气度!大奶奶,婉儿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大奶奶担待一二啊!”   “婉儿表妹最是知礼的,大舅母您多虑了!”姚存嘉微笑颔首,带着妹妹和表妹辞别而去。   誉华堂从前许婉竹也来过,可是从前谢府运还没成亲时住的是位于东跨院的书房,誉华堂正院是没有装饰收拾出来的。   装饰之后的誉华堂,许婉竹还是头一回来。   但见院落层层,屋宇座座,无不收拾布置得精致大气,院子天井里栽植着许多名花佳木,青花高足大盆里养着金鱼,两边廊下挂着精美的两溜八角四角彩绘木框宫灯,令人赏心悦目。   “嘉儿!二妹!哟,表妹也来了!”谢府运笑着从里头出来。   “表哥也在家啊!”许婉竹眼睛一亮,仿佛谢府运身上有磁石似的再也挪不开目光。   “嗯,今日在家算算帐。”谢府运一笑,上前自然而然揽着爱妻。   小丫鬟打起湘妃竹帘,几人相继进屋。   屋内就更不用说了,锦绣堆帷间既富丽奢华又格调高雅,一应家具陈设皆透着大家世族的富贵和品味,每一样都是精妙无双的精品。   这才是真正豪门大户正室奶奶的屋子!   许婉竹羡慕嫉妒不已,这一切,原本该是她的啊!原本,她才是这儿的主人啊!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她嫁过来,必定要使个法子令姚存嘉将这正经正室的屋子让给自己来住,自己定要改造一番,要比现在的更华丽、更大气。   “表妹快坐,不必拘束!”姚存嘉笑着招呼,又命人摆上瓜果点心来,笑着道:“等一会儿就该传午饭了,也不知道表妹喜欢吃什么,没有提前准备,若是不合口味表妹不要介意!”   许婉竹笑笑,瞟了谢府运一眼,半隐情半露意笑道:“表哥喜欢吃的我都喜欢,不会不合口味,表嫂客气了!”   姚存慧嘴角抽了抽,低头饮茶不语,心里暗骂不要脸!当着人家的面,红果果的勾引人家的丈夫,好歹有点羞耻心好不好?   谢府运也皱了皱眉,却是暗暗瞟了姚存慧一眼,心想若不是二妹今日来了,嘉儿听到这话,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想来想去,到底是自己不该瞒着嘉儿,若她什么都不知道,被婉儿这么有意无意的一挑拨,能不生气吗?   “那就好!”姚存嘉一笑,混不介意,与谢府运相视,二人眉眼间俱是温情。   谢府运亦一笑置之,没有接许婉竹这话。   许婉竹只当他默认,心里暗暗得意。当着谢夫人的面,她不能做什么小动作,不在谢夫人面前,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总要自己为自己开路才对!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午饭时分,丫鬟们讨了示下便出去饭厅传饭、摆饭。   谢府运便笑着揽爱妻起身:“去洗了手咱们吃饭!二妹、表妹请自便!”   许婉竹笑着“嗯”了一声,起身便欲跟着谢府运姚存嘉去,姚存慧将她袖子一拉,笑道:“婉儿表姐弄错方向了!”   许婉竹一愣,顿时脸上涨得通红。   谢府运和姚存嘉夫妻二人的净房自然不是客人能用的,客人另有客人用的地方。许婉竹一颗心牵附在谢府运身上,满心里只有他,一时不察,竟闹了个大笑话。   许婉竹大羞大窘,下意识瞟向姚存慧,想要狠狠的瞪她一眼,姚存慧一脸的平静与无辜,淡淡的笑着,温和而友善,没有丝毫嘲弄和讥笑的意味,许婉竹那一眼便再也瞪不出去,否则,也太没风度、不领好意了。   说谢谢?她拉不开这个脸,而且谢她提醒她这个她也太没面子了些!      第116章 妹妹、表妹      许婉竹索性装作没听见,红着脸随着领路的丫鬟走去,想着自己这举动叫丫鬟们也看了去,心下更是恼火。   一时坐下吃饭。   姚存嘉平日自己用饭是六菜一汤,谢府运在时加两个菜,今日中午谢夫人又特意叫人送了四个菜过来说是给表小姐和亲家小姐添菜,一共是十二道菜一道汤。   许婉竹见谢夫人送来的四道菜中有两道是自己喜欢的,另两道是南京本帮菜,心下略显得意,心想姑姑到底是向着自己的。姚存慧是北地人,姑姑却没有特意照顾她北来的口味而是照顾了自己!   这么想着,她心情方放宽了些,忍不住白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压根没在意这个,从前走南闯北,什么菜式没尝过?在口味上不恋故,却是更有兴趣品尝新鲜菜式,许婉竹这得意算是显摆错了地方。   饭桌上,谢府运一如往常的照顾着姚存嘉,为她盛汤布菜,动作熟练之极,好像天生以来他就是这么做的,而姚存嘉也当之无愧的受了;姚存慧不时笑着让姐姐吃这个、吃那个,如何如何对身体好,谢府运亦附和,谢婉竹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发堵,饶是姚存嘉夫妇和姚存慧亦不时笑着招呼她,她仍然觉得自己好像很碍眼,一顿饭味同嚼蜡,没怎么吃就饱了。   “婉儿表妹怎么吃那么少,不合口味吗?”姚存嘉关切道。   姚存慧难得刺她一句,亦笑道:“不会吧?我看姐夫也没有说不合口味啊!”   许婉竹暗恨,勉强陪笑道:“我,刚才多用了两块点心,这会儿却不饿了!”   姚存慧又笑道:“这一点却不像姐夫了,我看姐夫倒很少用点心!”   许婉竹顿时恼羞,朝姚存慧翻了个白眼。星儿等不觉抿唇暗笑。   谢府运闻言不觉瞪姚存慧,斥道:“慧儿胡闹!婉儿是我表妹又不是我女儿,还能什么都像着我?口没遮拦!”   姚存慧吐了吐舌头,低头继续吃饭,许婉竹因为这句话气得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一时用过饭,谢府运去了书房说是有事,姚存慧扶着姐姐在廊下散步消食赏花,许婉竹本想告辞回谢夫人那边去又觉得不甘心,便也跟在姚存嘉身边逛着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闲话。   许婉竹存心要显示自己跟谢府运关系亲密,变着法儿总要将话题往谢府运身上扯,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信口捏来,就连对着一缸金鱼她也能说出多少年前他带自己去钓鱼游湖如何如何来。   姚存嘉只是含笑听着,并无半点儿不悦,倒叫许婉竹暗暗纳罕,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继而又忍不住得意:这么说来她是根本不在乎表哥咯?也就是说她根本不爱表哥?那再好不过!等自己过了门,她自也不会同自己抢了!或者,她是故作大度?那也好,到时便让她大度个够吧!   姚存慧则气得心里气血翻腾,心道难怪姐姐今儿早上会跟姐夫发火,凭谁碰上这么个不要脸的都不可能不气!还好的是姐姐如今想通了,否则且不说什么平妻,光凭她这一番话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忽见挂在廊下的红嘴绿毛鹦哥,许婉竹眼睛一亮,跑上前去撮着嘴用小枝逗那鹦哥说话,向姚存嘉笑道:“这鹦哥真漂亮,从前表哥也送过我一只的,可惜后来笼子没关好飞走了!我还伤心了好久呢!表哥还安慰我说重新送我一只呢!”   说着,用一种缅怀羡慕而又意味深长的语气叹了一声,幽幽的望着那鹦哥。   姚存嘉再也忍受不住她没完没了的挑衅,如果不是妹妹在旁,如果不是夫君先前那一番话,她恐怕又要忍不住心火乱窜了,听了这话尤为刺耳,遂笑道:“表妹要是喜欢,送了你也无妨!”   “真的吗?那怎么好呢!这可是表哥送给表嫂的啊,要是表哥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许婉竹眼睛一亮,显然是千肯万肯,嘴里却谦虚道。   姚存慧一旁故作惊讶的说道:“姐姐,你怎么还留着这鹦鹉呀!大夫不是说了你怀着身孕最好院子里头不要有这些身上长毛的猫啊狗啊鸟啊等动物,我记得姐夫不是说了要扔了这鹦鹉吗,竟还挂在这儿!”   姚存嘉一愣,笑道:“好歹是一条生命,扔了岂不可惜?平日里琉璃都拿了远远的去养着,只中午时候挂在廊下我瞧两眼,听她说几句话解闷倒是怪有趣的!你姐夫并不知道。”   “姐夫知道可不饶你!”姚存慧说着向许婉竹笑道:“既然婉儿表姐这么喜欢,送给她倒是正好,而且她也养过鹦鹉,姐姐也可放心了!姐姐要是嫌闷了看看鱼还不是一样,这些鱼还有姐夫托人从东北弄过来的呢,瞧着也养眼,也是姐夫一番心意呀!”   “不用了!表嫂还是自己留着吧!”许婉竹听了这番话脸都要绿了,别人不要的东西给她?她又不是收垃圾的!   “没关系啊,婉儿表姐你是姐夫的表妹,姐夫说你们从小便很熟悉,跟亲兄妹一样的感情好,你若是喜欢拿了去,姐夫不会说什么的!”姚存慧仍是热情相赠。   “真的不用了!留着给表嫂逗趣吧!”许婉竹脸上几乎要绷不住。   “那——那就算了!”姚存慧轻叹,转头吩咐琉璃将鹦哥带下去,说是以后不许再送到大奶奶跟前来。琉璃乖乖的上前答应。   “我得过去陪陪姑姑了,表嫂、表妹,告辞。”许婉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脑子里满满的被“亲兄妹”三个字占据,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不是表哥说的,这一定不是表哥说的,可是,这三个字仍然是那么的刺耳!   当然,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因为不想听姚存慧说这些话才要走的,而是因为表哥不在这儿,她还留下来做什么?抛俏媚眼给瞎子看么?   “表妹慢走,得了闲尽管过来坐!”姚存嘉一笑,命人将她送了出去。   “姐,我扶你回屋休息吧!”姚存慧一笑。瞥了一眼许婉竹离去的背影,心里十分不屑:膈应人的话就只你会说么?说这种话真正是没意思!可跟这种没意思的人还真只能说这种话!   姚存慧姐妹才刚进屋不多会,谢府运便也进来了,笑着叫“嘉儿、二妹!”   姚存慧不禁抿嘴莞尔,看来,姐夫是真的对那个表妹没意思的了!姚存慧正欲让姐姐休息笑着告辞,姚存嘉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一点儿也不困,慧儿如果也不困的话留下来说说话吧!”   若是往日,姚存嘉饭后散一会步也该歇着了,可今日因为许婉竹一番乱七八糟的话搅得心里实在有些躁,迫切想要个人说说话,何况,妹妹这一趟究竟是何情形,她还没问呢!   谢府运理解姚存嘉的意思,亦笑道:“可不是,你这一趟行程总该跟你姐姐说说,好教她放心!嘉儿,你身子重,靠躺着吧!”   “那也好!”姚存慧笑着答应,与谢府运一道扶着姚存嘉靠躺在贵妃榻上,谢府运坐在榻沿,姚存慧搬了个绣墩坐在对面,三人说话。   姚存慧便将这一趟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说到海上航行的见闻,说到南洋诸岛的热闹与新鲜稀罕事,关于自家签订合同之事只简单一笔带过,让姚存嘉知晓已经办妥了便止。   姚存嘉放了心,却是对她这一路海上航行注意了起来,仔细问了几句:“海上风浪这么厉害?”   “是啊,有一晚刮起大风,浪头直打起十来米高,除了舵手们和船长,我们所有人都躲在船舱里不许出去!好多人都吐得七晕八素的,我却还好!”   “海里还有那么大、会吃人的鱼?”   “鲨鱼人称海中狼,看起来是蛮凶猛的,不过站在船上看去,也还好啊!还有海豚呢,尖尖的嘴,蓝色的身体,发出很奇怪的叫声,可爱极了!”姚存慧说着眼睛一亮一亮的。   “那多危险!”姚存嘉重点是在这句,不由瞪着姚存慧道:“原来海上航行这么危险,慧儿,以后你不许再去了!”说着又嗔谢府运:“你定是知道的对不对?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若是慧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在那茫茫无涯的大海上,她该怎么办?   “我,我不是怕你担心么!”谢府运勉强陪笑,心里也暗暗的有点发虚和后悔。是啊,如果二妹真的这趟回不来了,嘉儿恐怕这辈子都会对自己存了心结。   “姐姐,你别怪姐夫,也不要怪我嘛,那么多人出海远洋不是都好好的嘛!这就叫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非亲临其境不能领略其中之美妙!姐姐,如果将来有机会,咱们一起去,还有姐夫!到时候姐姐就知道了,其实并不可怕!”姚存慧笑道。   “对对!”谢府运亦笑道:“说起来我虽去过上海浦港口,也只在码头上远远的看一眼海,还从没出过海呢,嘉儿,等过些年咱们一起去!好不好?”二妹都有这份胆量、这份眼界,他堂堂一个男儿,还有什么可怕的?   “还直挂云帆济沧海呢!”姚存嘉瞪她一眼,又嗔谢府运:“你也跟着她起哄!”      第117章 妹妹、表妹(二)      因姚存慧这么一说,姚存嘉心里的后怕也略略冲淡了些,如果真的是危险重重的事情,妹妹一定不会叫上自己也去做的!这一点,她从来都信。   “我——”谢府运委屈,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跟“起哄”这词联系在一起了,也只有他的亲亲媳妇能说得出这样话来!   “对了姐夫,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姐夫,我去拿!”姚存慧说着回房,不一会儿手中携了一卷册子回来,递给谢府运笑道:“姐夫、姐姐瞧瞧!”   谢府运和姚存嘉接过一起翻看,只见里边描画的尽是一幅一幅的花样图案,皆是从未见过的新鲜样儿。   “我想着姐夫既然管着织造坊,对花样子图必定感兴趣的,这些是我在南洋所见、加上自己的设想画出来的,姐夫瞧瞧对你们织造坊可会有用。”   “慧儿真是心灵手巧!没想到你描得这样好的一手花样,姐姐从前真该叫你帮忙才对!”姚存嘉轻叹。   “姐姐的手可比我的要巧多了,这几笔哪里够姐姐看的!”姚存慧抿嘴含笑。前世她身为中医药师,这素描是一定要学的,她画过无数的药株植物。   “多谢二妹想到这个,真是——”谢府运心情十分复杂,只有叹气佩服的份。他跟西洋、南洋、东洋人多有打交道,跟往来这些地方的大商人也颇有来往,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从中汲取什么,没想到,二妹仅仅下了一趟南洋,就想到了这么多!   “二妹,多谢多谢!呵呵,我真是糊涂了,竟从来没想到织造坊可以借鉴外国的各种花色,宫里那边年年催要新鲜花样最是叫人头疼的,你啊,可算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了!”谢府运眼睛闪闪发亮着笑道。   “真的?姐夫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这不过顺手为之,姐夫不必客气!”姚存慧也很高兴,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外国的各种图案花样跟咱们国家一样,有的是蕴含着许多寓意的,姐夫要用的时候,最好派人查一查,以免犯了什么忌讳惹上麻烦!”   皇室不是最讲究不许犯忌讳的吗?只要跟这个沾上了边,芝麻点大的疏漏有可能便是燎原之火,将整个家族烧得连渣都不剩。奉旨办案的人能将自家都认不全的九族亲戚全部拉到大牢里方便大家认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存心找茬,倒是不可不防。   谢家做这一行数代,对这点的认识那是深入骨髓的,谢府运自然也如此,一拿到姚存慧这些花样,他脑子里便立刻联想开了。但是,姚存慧能够想得这么全面、这么细致,却很难得。   谢府运不由大笑,握了握姚存嘉的手,向姐妹二人笑道:“二妹,如果你不是二妹是个男子就好了,谢家织造坊一定重金聘请你为主管,将你好好的供着!”   姚存慧微窘,笑道:“姐夫言重了,若真请了我,姐夫肯定要大呼上当的!”   谢府运一笑,突然问道:“湖乡买地和出海买米的主意,都是二妹你出的吧?”   姚存慧诧异睁眼,这一刹那的迟疑谢府运已不必她回答,笑叹道:“二妹真是女中豪杰!”   “真是这样吗?”姚存嘉一愣,亦笑道:“我说爹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突然将这么重要的任务派给慧儿呢!”原来是已经领教了她的能力了这才放心。   “慧儿,这样姐姐就放心了!”姚存嘉欣慰一笑,这么说来,妹妹是真的有本事,在姚家自然能够真正的站稳脚跟!   “姐姐!”姚存慧明白姐姐说这一句放心是什么意思,一时心中大为感动。除了姐姐,世上还有谁如此牵挂她、关心她?   晚饭时,又是在谢夫人那边用的。   姚存慧随着姐姐、姐夫到谢夫人那边,许婉竹笑吟吟的出来迎接,对姚存嘉姐妹亲热、热情得不得了,表现了极友好的态度和善意,就好像中午的事情全然不曾发生过一样。   姚存慧一边打起满脸的笑同她应付,一边心里暗暗称奇:这个人,莫非是吃错药了?还是有什么阴谋?难不成她还敢当着谢夫人、谢老爷的面耍手段?   后来,无意中瞥见谢夫人含笑望着许婉竹似满意似欣慰的目光,姚存慧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做给谢夫人看的!   姚存慧不由暗暗警惕:此人两面三刀,跟谢夫人又有亲戚关系和自幼的情分在,如果她真的进了谢家的门,今后挑拨起来那还不是如鱼得水?姐姐性子光明磊落,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姐夫是男子,后宅之事岂能时时刻刻顾及的到?总要想个法子,叫她彻底断了这份心思才好!   饭桌上气氛甚好,一顿饭吃得很尽如人意。饭后,照例在花厅中小坐喝茶消食。   许婉竹望了姚存慧一眼,忽然向谢夫人娇笑道:“姑姑,我也想搬到誉华堂去住,平日里也好跟表嫂和慧表妹作伴!”   江氏听毕吓了一跳,“胡闹!”誉华堂那是谢府运夫妻的院子,许婉竹和谢府运又是这样的关系,将来嫁过来再住进去方名正言顺,如今住进去岂不是有人要说闲话?将来她过府,也要被人看不起的!她怎么会这么糊涂!   姚存慧是客,这时候没有插嘴说话的道理,姚存嘉与谢府运相视一眼,且看谢夫人怎么说。   “怎么慧表妹可以住,我却不行!表哥表嫂分明偏心!”许婉竹是打定了主意,撒娇撒痴。   “婉儿表妹你误会了,”姚存嘉忙笑道:“不是这个理儿,慧儿她什么都不懂,须得我亲自看着她我才放心,哪儿会偏心呢!”   “你表嫂照顾二妹一个就够了,哪儿还禁得住添一个你?表妹,你还是陪着大舅母吧——莫非是客房住得不舒服?叫府里给换一间便是了!”谢府运亦道。   “不用了不用了,这就很好!婉儿不懂事,大爷、大奶奶别理她!”江氏忙笑,谴责的瞥了许婉竹一眼。   “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用表嫂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而且,还能帮表嫂照顾慧表妹啊!再说不是还有丫头们嘛!”许婉竹嘀咕道。   许婉竹心里想的跟江氏正好相反。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到谢府运对姚存嘉很上心,她隐隐的有点恐慌和不安,好像表哥离她越来越远,远的她就要抓不住了!什么名声,什么清誉,统统都不重要了,只有住进誉华堂她才能有机会接近他,才能有机会将生米煮成熟饭——   “不行!”谢府运脸色微冷,淡淡道:“你是客人,哪有让你照顾二妹的道理?传出去别人不把我谢家笑掉大牙!”   “表哥!”   “别胡闹!”   “婉儿!”江氏再也坐不住,声音一厉。   许婉竹泪光盈盈,委屈的瞥向谢夫人,却不知谢府运也正瞪了谢夫人一眼。   “好了婉儿,”谢夫人终笑道:“你跟你表嫂、慧儿投缘,白日多过去走动便是了,做什么非要住进去呢!你表嫂身子重,可不方便照顾两个人!你听话!”   “那,我明儿想跟表哥去织造坊看看可以不?”许婉竹不敢逆了谢夫人的意,又委屈道:“以前我不是也跟表哥去过嘛,只想出去散散心!”   谢夫人轻叹,望向谢府运。   谢府运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吧,明日我带你去。”   “真的!”   “嗯。”   许婉竹眼角余光得意扫过姚存嘉姐妹,嘴角微微的翘起。   可是第二天,她却翘不起来了。因为谢府运不但带她去,也带了姚存慧同去。   这天早上,许婉竹一早便起床精心的打扮,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朱砂中衣,桃红撒花百褶裙,梳着半弯鬓,斜斜插上金累丝嵌珠梅花步摇、戴上翡翠水滴坠子、珍珠项链,再细细的描黛眉、点朱唇,洁白的双颊上化开晕晕浅浅的胭脂,扑上淡雅宜人的香粉,打扮得俏丽无比,光彩夺目。   然后,扶着丫鬟珠儿的手臂款款来到誉华堂,等着和谢府运一道出门。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和表哥是多么的般配!她要留给姚存嘉一个终身难忘的背影,她和表哥并肩相携而去的背影!   可是,当姚存慧出现在谢府运身边时,许婉竹所有的美好幻想就像肥皂泡一样的彻底幻灭了!   “这是——”许婉竹震惊的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惊讶意外之情毫不掩饰。   “婉儿表姐!”姚存慧肚子里暗笑脸上更是堆满笑容,盈盈道:“姐夫怕你闷着,特意叫我也跟去同你作伴呢!”   “是吗?呵呵!”许婉竹勉强一笑,心情跌到了低谷。   “不许调皮,不许打扰了你姐夫,知道么?”姚存嘉送至门口,捏了捏姚存慧的手。   “姐姐,我知道了!”姚存慧小嘴一撅。   “嘉儿回去吧,我会照看我二妹的!”谢府运笑笑。昨晚许婉竹一说他便答应了下来,因为,他真的很想趁机将姚存慧带过去,没准,二妹真能给他出什么好主意呢!   三人一起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辘辘而去。      第118章 妹妹、表妹(三)      一路上,姚存慧不时撩开车帘一角向外瞧两眼,然后向谢府运和许婉竹笑问这是哪儿、那是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诸如此类问题。   又不是在谢夫人面前,许婉竹哪儿有心思搭理她?几句话过后便不做声,满腹心思琢磨着等会儿怎样找机会跟表哥单独相处。   于是,三个人的马车里只听到谢府运和姚存慧不停的交流。   很快,便到了织造坊,姚存慧和许婉竹随着谢府运一道进去。   许婉竹来过许多次,早已司空见惯,姚存慧却是头一遭来,未免见什么都稀奇,不时小声询问,谢府运亦很有耐心笑着同她解说着。姚存慧只觉眼界大开。   洗纱、晾纱、纺织、印染、成匹等各处皆有数百工人在忙碌着,除了纺织、印染部分工序严格保密不许外人进去,对于姚存慧要求前往参观,谢府运倒是很痛快的都答应了。   因他有别事要忙着,便唤了命心腹管事陪同姚存慧一起,许婉竹心中暗喜,心道终于将这讨厌鬼撵了开去省得碍事!   不料,姚存慧握着她的手死也不松,硬是笑着拽她一起相陪而去,把个许婉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任凭她怎么推脱人家只管笑吟吟的热情得过分,抓着就不放手!   许婉竹力气不如她的大,当着众人又不便翻脸,只得恨恨而去。   谢府运见之心中大乐。   一圈转下来,姚存慧仍旧兴致勃勃,眼睛发亮,许婉竹往常来也就跟在谢府运身边,多半时候是在屋子里坐着,哪儿跑过这么多地方、走过这么多路?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啊!累得小腿直抽筋,脸上直冒汗,气喘吁吁的直嚷着不行了!   姚存慧暗暗好笑,于是便好心的向谢府运说道:婉儿表姐累着了,我们先回府!   谢府运自是答应,命人好生将她二人送了回去。   姚存慧亲自将许婉竹送到谢夫人和江氏面前,谢夫人含笑问起,姚存慧笑吟吟的一一回答,说是和婉儿表姐在织造坊见识了许多稀罕事物,比划着描述,织造的机子“那么高、那么大、那么长”,见所未见!   谢夫人是去过织造坊的,被她逗得哈哈直乐,又笑道:“你们俩可真行的,这半日竟是将整个织造坊都走遍了,怪道累成这样呐!快都下去休息吧,仔细晚上小腿肚子疼!”   “还好啊,不觉得多累!”姚存慧微微一笑,依旧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目光一转瞥见许婉竹恹恹的神情,假装吃惊抱歉道:“哎呀,真对不起,我光顾着自己高兴多跑了几步路,不想却害婉儿表姐累着了!婉儿表姐,真对不起啊!”   许婉竹心里恨得要死,却不得不陪笑道“无妨、不碍!”   姚存慧暗乐,自回了姚存嘉那里去了,许婉竹亦在江氏陪同下回房休息。   谢夫人目光不觉闪了闪,婉儿的身体,似乎太弱了些。   “你看看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那不知道的,还当你赶了百八里路呢!”江氏扶着女儿挨床沿坐下,命小丫鬟打水来伺候洗脸洗脚。   许婉竹皱眉道:“我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叫厨房备水,我要沐浴!”又向江氏道:“你当我愿意呢?那个姚存慧,莫不是个种地的吧,硬是拽着我到处转,她倒是不累,我的腿都快要断了!”说着又叫珠儿上前捶腿。   “谁叫你跟她一块?你不会说不去吗?”   “我倒是想呢!人家死拽着不放手,我能跟她打起来吗?真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许婉竹不承认却不得不下意识承认:便是打起来她也打不过人家的。   江氏瞥了她一眼,便不言语,心底忍不住暗暗忧愁,觉得这十之八九是谢府运的阴谋。   昨天晚上,众人都在,谢府运对着姚存慧可是“二妹、二妹”的叫着,眼里透着亲切笑意,叫婉儿却是“表妹”,客气而疏离,亲疏立现。   江氏忽然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似乎谢府运从来就没有主动对婉儿好过,从来都是婉儿缠着他,问他要东西、让他带着出去玩、请他帮些小忙,他虽都没有拒绝,可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过。   可是对这位大奶奶,他的疼爱是毫不避人眼目的。虽说怀了孕的女人身子矜贵,做丈夫的关心,但也不至于她走路,他扶着,她喝茶,他递上,她吃饭,他布菜,这些事丫鬟下人不能做吗?何至于要他大少爷动手?他看重的分明不仅仅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她这个人!   江氏越想越觉沮丧,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许婉竹正一边哼哼疼一边骂姚存慧,听到江氏叹气不觉心烦瞪她一眼。   “婉儿啊,过两日咱们便回家去吧!”江氏幽幽道。   “不!要回你自己回!”许婉竹立刻拒绝。   “那你要住到什么时候?”   许婉竹顿时语塞,要住到什么时候?她也有点茫然了。可是,就这么走,她不甘心,也不服!   “眼看就要中秋节了,咱们总该回家吧,哪有在这儿过节的道理?”   “有什么不可以!”许婉竹更不答应:“人家能在这儿过节,咱们为什么不能?”许婉竹不由暗暗动了心思,中秋节那天谢府三房并老太爷可是要在一起吃团圆饭的,如果那天自己能够好好表现,获得了老太爷的青睐,只要老太爷一句话,不是什么障碍都扫除了?   许婉竹心头一热,更觉得这个节非在谢府过不可,便坚决道:“总之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这个节我非在这儿过不可!”   “你这孩子——”江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叹道:“婉儿啊,娘问你句实话,你听仔细了:如果你和你表哥不成——”   “为什么不成!成,一定成!一定会成!”许婉竹顾不得腿肚子疼,听见江氏这话刺激得差点跳了起来,一急之下眼眶都红了,哽咽道:“娘,为什么连你也来泼我的冷水?我有多喜欢表哥你不知道么?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呜呜——”   “婉儿!”江氏心疼的将女儿揽在怀中,为难道:“可是,可是你也看见了,你表哥他跟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我才是谢家的大奶奶!”许婉竹啐道:“她一介商人之女有什么资格做谢家的大奶奶!表哥不过是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哼,谁不会生呢!等将来我怀了表哥的孩子,表哥肯定对我更好!他原本就对我那么好——”   许婉竹不由心口大热,恨不得立刻就进了谢家的门、爬到谢府运的床上去。   “婉儿!”江氏顿觉无能为力,心底暗暗琢磨着该找个好时机跟谢夫人摊牌彻谈了。如果先前的话还算数,她不能再等,必须让婉儿尽快进门以免夜长梦多;如果先前的话不作数,那么,她也不能再等,她要立刻带婉儿走,尽快给她许配个好人家,她的女儿不能白白的耗在谢府运身上。   “娘,你会帮我的,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许婉竹突然抬起头,热切的望着江氏。   江氏鼻子一酸,点点头:“是,娘会帮你的。”   “我就知道娘最好了!”许婉竹嫣然一笑,亲昵的依偎在江氏怀中。江氏抬手轻轻揽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心底沉沉一片。   晚间谢府运回来,不由笑问姚存慧今日所见感想如何?   姚存慧笑着打趣道:“到底是花着官家的钱可以不计成本,处处皆好,没有半点儿可挑剔的!再有姐夫和谢伯伯这样的人管着,哪里有不好的地方?”   谢府运不由大笑,笑声中颇透出几许得意,他自懂事以来便知自己是织造府的下一任主人,自幼跟随父亲在那里长大,管理起来自然轻车熟路,姚存慧的话虽有拍马之嫌,但也并非无中生有。   “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吗?二妹你尽管说来听听,姐夫我可是虚怀若谷的人!”   姚存慧姐妹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姚存嘉亦笑道:“是啊慧儿,你的主意定是有用的,你不说一两个,你姐夫今晚要睡不安稳了!”   姚存慧偏头想了想,笑道:“那些织造的机子,不知姐夫可想过改进的问题?”   “改进?”谢府运一怔,随即笑道:“那些机子用的好好的,做什么要改进?织出来各色锦缎绫罗质料上乘并无不妥啊!”   姚存慧笑道:“姐夫所言有理,我只问姐夫一句,如今的织造机子比之百年前、两百年前如何?”   谢府运笑道:“这还用说?自然要比那时候的进步了!”   “正是这话!社会永远都在进步,新的东西将会不断的超越旧的事物,光阴缓缓而过,处之其中人犹不觉,但总有一天新物将取旧物而代之!己不动,旁人动,待察觉到的时候可就已经晚了。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并无不有,姐夫何不差人各地打听,或者贴出告示也行啊,有谁发明了新工具、或者新的织锦方法、新的颜料,都可前来进献领赏,或者,不是进献而是传递消息、只要消息正确,也可有赏,这一来,天下织造这一行,谢家将永远不会落伍,永远走在前列,也就永远不会为人所取代!姐夫也可以鼓励手下工人们钻研,有所贡献成就者,还不能赏吗?”   谢府运目光一闪,不觉低头沉思起来,姚存慧一席话令他顿有豁然开朗之感,心潮隐隐的澎湃起来!      第119章 妹妹、表妹(四)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说的又何止是行船呢!”姚存慧又道。   天下万事万物同本同宗,大道通天,用之四海而皆准,生意场上还不是一样?姚存慧隐隐记得,世界史上曾是有过这样的记载,说的便是老牌资本主义郭嘉英国的纺织业,一开始为各国之首,无人能出其右;后来设备老化,不舍投入成本更换更新、更先进的设备,最终衰败下来为他国所超。今日谢府运既然问起,她便顺口说了。   “二妹所言不错!这件事,我会同爹商量商量!”谢府运沉思着道。   后来,父子二人商议之后,决定以谢家的名义来办这件事,也就是说,所有收归上来的新图纸、新方法、新颜料等统统归谢家所有而不是江宁织造府所有,对核心关键的技术要保证掌握在谢家人手中。反正,朝廷又没下旨命谢家如此做,谢家大可不上报,自己怎么做自己清楚就行了。   “姐夫果真虚怀若谷,一点儿也不假啊!”姚存慧不由抚掌大笑,说的谢府运夫妇亦笑了起来。   谢府运便道:“那么我索性谦虚到底吧,二妹可否再指点指点哪儿去搜寻新东西呢?”   姚存慧揉揉太阳穴,心道还真当我万能了啊!想想便道:“四海之内、四海之外皆可啊,东西南北各洋海外、纺织业发达的各地域、周边各国、大周各少数民族地区,比如说川地、海南、蒙古等地,姐夫不妨都派人打听着。每一年或者两年收集一次情报就可以了!”哪里整天有那么多新事物发生呢!   谢府运微微有些失望,转而一想,妻妹还是个小姑娘呢,自己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也太强人所难了,于是一笑置之,点头称是。   姚存慧想起后世的黄道婆从海南黎族人那里学到先进纺织技术、带回了新的纺织工具的事,虽然现在黄道婆还没出生、黎族人的纺织技术也不知道比不比中原先进,总归提醒姐夫注意一下也不会错,于是笑道:“少数民族各有手艺,姐夫可千万别小看了!比如海南的黎族、四川的蜀人等,姐夫可派人去看看。”   谢府运想了想,笑道:“蜀锦天下闻名,倒是很值得派人去一见,若是能得到他们的纺织技艺,就再妙不过了!可是海南黎族——在这上头也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也不清楚,”姚存慧摇摇头,“只是出海的时候恍惚听人提起过,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嗯,那我倒要考虑考虑派人去看看了!”谢府运这才重视起来。   姚存慧很想顺便跟谢府运说说棉花的事,转念一想还是不提为好,现在大周境内压根还没有棉花这种东西,各类地域物产的书籍中也没见过相关记载,压根就没有“棉花”这一词,自己即便说了,也没人会懂得这是什么东西。若是将来有缘见着,那时候再说吧!   三人谈了好一阵,姚存慧和谢府运顾及着姚存嘉的身子,适时的收住了话题,姚存慧回屋休息,姚存嘉夫妇亦洗漱上床。   谢府运细细想着姚存慧的话,脑子里格外兴奋,暗叹暗赞,却是睡不着。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优秀了,没想到妻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有这般见识,不是亲见亲闻,真叫人不敢相信!   “夫君,我想同你说个事。”姚存嘉自是感觉到他没有睡意,轻轻扯了扯他的寝衣袖子。   谢府运低头一笑,“嘉儿要说什么?”   “慧儿的事啊!”姚存嘉趁机笑道:“我先前还想着呢,我在金陵总不甚放心慧儿,如果慧儿也嫁到金陵就好了!我们姐妹可常常见面,夫君也可以常常同慧儿探讨一二。”   谢府运眼睛一亮,顿时喜道:“嘉儿这主意不错!”若是妻妹也嫁到了金陵,的确是件好事。   “那,夫君你帮忙在外头打听打听可有合适的人,”姚存嘉笑道:“慧儿心气高,夫君找人可要找仔细些。”   谢府运听了姚存嘉这话,再想到姚存慧,热情一下子又熄灭了,半响叹道:“嘉儿,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所知晓的那些名门公子,我看跟二妹都不合适!”   “为什么?”   “嘉儿,”谢府运想象着姚存慧成亲嫁人的状态不由失笑,说道:“我简直想象不出来,将来这世间有谁能娶了二妹去!哪有人降服得住她啊!”   换句话说,谁敢娶她啊!   “哦?”姚存嘉一怔,不觉挑了挑眉,自夫君怀中抬起头来,凝着他幽幽道:“原来,夫君娶我是因为好降服啊!”   “嘉儿……”谢府运心里哀嚎,不得不打叠起千万般温存软语,好言哄慰爱妻。   姚存嘉坚持一试,谢府运被逼无奈,妻命难违,只得将数个交好的未婚公子列了单子给爱妻,向她介绍一番,两人斟酌着从中选出三四人,再邀上二三好友,于是有了游湖的提议。   姚存慧虽觉奇怪,姐夫与朋友相邀游湖带上自己做什么,这带她欣赏金陵风光的理由也太牵强了点吧?尽管姐姐也极力让她去,说是太拘着她了,正好让她去散散心!可小姨子和姐夫不是理所应当避嫌的吗?姐姐不在场,她怎么好去的?   姚存慧抵死不从。   许婉竹不知怎地知道了,缠着定也要去,于是姚存慧立刻改变了主意:去!   许婉竹气结,瞪她:“你不是说不去么?”   “我怕婉儿表姐你闷呀!”姚存慧笑得亲切。   许婉竹狠狠的噎了一下,转脸不语。她很想让表哥不带姚存慧去,可也知道表哥肯定不会答应的。   关系炯炯微妙的三人又是一辆马车一同出府,这一次许婉竹却不闷声了,一路上殷勤同谢府运说话,谢府运言简意赅答一二句,姚存慧便往往“好心”的接过话头来,结果又惹得许婉竹大感不快。   三人来至玄武湖畔的桃金娘渡口,姚存慧一看,身子微微僵了僵,这一处,正是那偶见谢府运登上画舫的渡口。   如上次一样,一艘华丽巨大的画舫招摇的停靠码头,船上隐约可见人影,所不同的是她上次是旁观者,这一次是局中人。   姚存慧不由瞟了谢府运一眼,心下顿生些许不快,假装不在意笑问道:“姐夫对这好像很熟悉。”   “偶尔和朋友出来散散心游游湖,”又笑道:“可惜你姐姐身子重,不然包一艘画舫,咱们一块出来。”   姚存慧笑笑,说道:“光是游湖,没有别的什么玩么?”   谢府运眼睛一亮,笑道:“二妹想玩什么?作诗、绘画、行酒令、叶子牌、打双陆还是弹琴、下棋?”   想玩就好啊,玩着玩着不就熟悉了?熟悉了感情不就出来了?没准二妹的姻缘还正在此呢!   说的挺溜!姚存慧笑问道:“可有弹琴唱小曲儿的?”   谢府运一怔,遂笑道:“怎么二妹——喜欢听小曲啊?”平日里倒看不出有这爱好嘛!   “是啊!比戏文好听新鲜多了!”姚存慧道。心里有些暗暗的窝火,装的倒挺像,想想那日那一幕真是碍眼啊!   一旁许婉竹哼了一声,不屑道:“好人家的女子谁爱听那些个东西!”   姚存慧反驳:“宫里还有梨园教坊呢,有何不可听的?”   谢府运忙打圆场笑道:“听听原也无妨,只是今日却来不及了,改日,改日如何?”   姚存慧一笑,便也没有点破,许婉竹又是一哼。   到得船上,大家相互厮见过。约莫共十一二人,皆是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不是名门望族便是书快电子书论坛或是官宦子弟,总之那是非富即贵。   除姚存慧和许婉竹之外,还有两位女子,江宁卢知府的女儿、外甥女亦是随兄而来,恰好也是表姐妹——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嫡亲表姐妹,不比姚存慧许婉竹她们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许久不见谢兄了,是在家里陪嫂夫人吧?”卢家公子笑道。   谢府运“呵呵”一笑,倒是老实不客气点头:“内子身子越发重了,正是要人陪的时候!”   “嫂夫人真好福气!”众人笑叹。   卢金玉闻言笑道:“你们这话可都错了,该是谢家哥哥好福气才对!谢家嫂子那样的人品、模样儿,天底下可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谢家哥哥,如今嫂子怀着身孕也不敢去打扰,等什么时候小侄子生了,可一定要快快的告诉我啊,我必定要上门道贺的!”卢家与谢家相交甚密,卢金玉与姚存嘉见过数面,二人颇为谈得来。   众人听了都笑,谢府运自是笑应。卢金玉却是不依,称说错了要罚不可;众人便笑,今日不饮酒,难道要罚一肚子茶水不成?   说笑间画舫已缓缓开动,划过水面,拖出迤逦涟漪水纹,往湖心划去。   近处碧水如丝如绸,柔媚无骨,远处青山默默,眉目盈盈,山光水色之间,眼界清亮,顿觉天地之辽阔。   忽见一二洁白水鸟展翅轻快掠过水面,清脆一鸣,即扇动翅膀逍遥远去,溶于这淡墨山水之间。   姚存慧倚舷凝眸,唇畔悄然勾起笑意,自觉怡然自得。      第120章 妹妹与表妹(五)      “你是谢家嫂子的妹妹么?果然有几分像呢!”卢金玉和表妹郑怡不知何时近了过来,笑着同她说话。   “卢小姐、郑小姐!”姚存慧忙笑着招呼,瞧着卢金玉点头笑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自是有几分像的。”   “谢家嫂子人最和气了,慧妹妹也好,早知你来,我早该上谢府拜访的!”卢金玉说着笑道:“慧妹妹不要太见外了,叫我金玉就好,她是小怡!”说着又问在金陵可住的习惯,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好吃的等等,姚存慧便笑着同她姐妹二人闲聊起来。   女孩子家本就无甚心机,正是天真烂漫之际,姚存慧喜她二人性子明快、活泼磊落,三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一时说笑不断。   “那一位许小姐,怎么总是跟在谢公子身边呢?”郑怡瞟了许婉竹一眼纳闷问道,小声道:“是不是咱们冷落了她啊?要不要叫她过来一处?”   卢金玉与许婉竹早就认识,二人相互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卢金玉闻言瞪了郑怡一眼,“切”了一声不屑道:“她?哼,还是算了吧!她那点子心思谁不知道呢!慧妹妹,虽说这时候谢家嫂子该静养着,你好歹也缓缓的给她提个醒儿,谢家的这位表小姐,呵呵,对谢家哥哥可也太关心亲近了点呢!”   姚存慧瞥眼过去,心道许婉竹做的这样明显,怕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了!她倒是舍得豁出去,可也够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谢府运便是有心也不好意思同她做出什么来呀,何况他本就无心。   “说了半天话,你们渴不渴?”姚存慧笑问卢金玉、郑怡。   卢金玉一怔,会意笑道:“可不是,咱们也坐过去喝杯茶吧,正是有些渴了!”   于是三人笑着亦围坐上去。   “你们三个嘀咕完了?舍得回来了?”卢家公子笑嗔妹妹,目光瞥过姚存慧,笑道:“姚小姐远道而来,可别怠慢了人家。”   姚存慧闻言明丽一笑,向卢金玉亲昵的偏了偏身微微靠过去,“怎么会?就不许我们一见如故么?”   “就是就是!哥哥总爱教训我,还是慧妹妹最好了!”卢金玉挽着姚存慧的胳膊得意一笑。   卢公子哈哈一笑:“姚小姐快人快语,怪道与舍妹亲近!”   说着几人一笑。   一时侍婢奉上茶来,卢金玉端起一盖碗,轻轻揭开,微微蹙眉,饮了一口便放下了,说道:“是熏了桂花蕊的毛尖么?这花香味太浓了些,不拘什么茶叶,给我重新泡一盏清茶来。”   “我也是,有劳了。”姚存慧亦微笑道。   侍婢领命而去。   郑怡却是极爱那熏了花香的茶,在鼻端陶醉的深深嗅了嗅,笑着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味道很好闻呢,既有茶香又有花香,可谓是两全其美!”   “香气清幽,入口鲜爽,味甘醇和,乃茶之本色,熏了花蕊增了香味,却是坏了本色了,反不能品出茶之原味,倒不如不增的好。”姚存慧笑道。   卢金玉拍手笑道:“慧妹妹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就不爱那样熏了这花那花的茶,没的糟蹋了茶,也糟蹋了花!”   姚存慧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扑哧”一笑,二人相视。   郑怡将信将疑,说道:“清茶原味没什么味呀,我还是觉得花香的好!”   “你小丫头子懂什么!”卢金玉毫不客气。   许婉竹插嘴笑道:“金玉妹妹倒是一杠子打翻一船人了,茶香清心,花香怡人,茶香花香相得益彰岂不是也别有一番趣味?不过这桂花蕊熏的花茶香味儿是有点浓了,不如荷花更清雅一些。”   卢金玉岂容许婉竹抢白自己?当即便道:“荷花香在花瓣不在花蕊,倒没见过用荷花熏茶叶的!”   “金玉妹妹有所不知,”许婉竹颇为得意娓娓道来:“荷花中最香是白荷,荷花盛放之季,于晚间选那含苞待放、刚刚破口的白荷花花苞,将挑选出来的茶叶用绢纱包好系口,小心放入白荷花花苞中,将荷花花苞用绢纱裹住,等到过的两三日,将绢纱拆开,将茶叶取出,那一股香味,似有若无,丝丝缕缕,却是最清远淡雅不过的!”   “许小姐当真蕙质兰心,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当真闻所未闻啊!”金陵老牌名望王家的公子笑赞道,余者几人亦笑着附和。   “几位公子过奖了!”许婉竹抿唇腼腆一笑,却是颇为得意,眼角眉梢忍不住悄悄瞟了谢府运一眼,心内暗暗的想道:有朝一日若能与表哥荡舟莲间、亲手治茶,那是何等美事?神仙眷属亦不过如此!   水光之间,碧色荷叶田田连天,高洁的花朵如水中仙子轻轻摇曳,中有一叶小舟轻快划过,舟中有人,便是自己和表哥,流连其间,嬉笑取乐,那是何样光景?许婉竹一时想的有些痴了,凝向谢府运的目光更是秋波盈盈。   姚存慧一时心下暗怒:她这个“妻妹”就在旁边,若是半点儿表示也没有的话,人家怕是连她姐姐都要看轻了!   卢金玉那边早讶然开口,怪叫道:“原来是这样取荷香啊?不但闻所未闻,而且真正作孽!人家那花好好的又没招谁惹谁,到了时节要开了,你却弄个茶叶放进去,还用绢纱缠裹着不许人开,只为取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真正是有伤天合、有违自然之道!便是取了花香,喝那茶的时候你忍心么!”   “你——”许婉竹顿时脸上挂不住,亦反唇相讥:“既是如此,人家那茶叶还不是好好的长,你却为了喝茶将人嫩芽采摘了,还不是一样作孽?有本事你从此不喝茶、不吃饭,我才服了你!”   姚存慧见卢金玉被许婉竹一番话噎住瞪眼,便笑道:“表妹这话有失偏颇了,何为自然之道?顺其自然也。比如羊要吃草,狼要吃羊,这就是自然之道。羊饿了可以吃草,难道狼饿了吃羊便该死么?人活天地之间,取自然现有之物,顺其自然而生,顺其自然而活,这是大道!正如那花到了该开的时节便自要开,叶子到了该落的时候便自要落,不以人为横加干涉,这便是自然之道。”   “慧妹妹言之有理,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卢金玉拍手笑得眉眼弯弯,得意的向许婉竹飞了一眼。   几个男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既惊于几位姑娘们唇枪舌战,又对姚存慧说出来的这番话目瞪口呆。   “你分明强词夺理!”许婉竹气恼。   “你才是夹缠不休!”卢金玉反驳。   “表哥,你看——”   “哼!”   许婉竹和卢金玉两人横眉来冷眼去,火药味十足,跃跃欲试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慌得卢公子、谢府运及众人忙好言相劝拉住了。   谢府运见来了这半日姚存慧只顾着和卢家表姐妹说笑聊天,跟那几位“妹婿候选人”压根没有互动,正琢磨着怎么牵头呢,后来姚存慧说出那一番话,终于引起了在座诸人的注意,谢府运心里正在暗暗高兴:到底是二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正准备推波助澜,不想许婉竹、卢金玉这边又搅合了,谢府运不由暗暗恼火,眼看画舫驶入了一片荷花莲叶之中,眼前一亮,笑道:“这时节倒难得看到还有开得这么好的荷花了,不如咱们今日做几首荷花诗应应景?卢小姐的琴弹得极好,不知今日我们可有耳福啊?”   作诗弹琴,这气氛不是很快就好了过来么?   卢金玉正跟荷花叫着劲呢,一瞥船舷外可不正是一片长势极好的荷景,碧叶翠如玉盘,花朵娉婷生姿,一看便觉不顺眼,没好气道:“姑娘今儿没心情,不想弹!”   “小妹!”卢公子扯了扯她的袖子被她一瞪眼用力拽了回去。   “婉儿琴艺虽然不精,却愿一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许婉竹便接口含笑。谢府运这时候说起荷花,虽然是应景,可不也是在帮她么?她心里自然高兴。   当着外人,谢府运哪儿好驳自己表妹的面子?众公子也笑着附和,他只好也一笑说好。   不想,卢金玉却傲然道:“我的琴不喜欢别人用!这片荷花真正碍眼,回头我便叫人来拔了去!哥哥,叫画舫掉头,我不要在这儿!”   “金玉!”卢公子苦笑不已。   众人见惯了卢金玉大小姐脾气,倒也不以为意,王家、李家公子还趁着打趣了她两句。许婉竹却不干了,面上却是笑吟吟道:“不是顺其自然吗?这荷花荷叶又没招你惹你,该开便开,该败自败,金玉妹妹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姚存慧便徐徐笑道:“顺其自然乃是大道,人有七情六欲,便也有触景生情一说!情自心生,言之于口,遵从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金玉姐姐也就是心直口快!不过表姐所言也不错,金玉姐姐,这荷花荷叶也是好东西,倒没必要拔了去,连片成景,点缀湖泊观之令人心旷神怡,清心悦目;入茶怎样我不知,入药却是个宝物!荷叶清暑解热;莲梗通气宽胸;莲瓣治暑热烦渴;莲子健脾止泻;莲心清火安神;莲房消淤止血;泥里的藕节还有解酒毒的功用呢!”      第121章 妹妹与表妹(六)      “这么说这莲叶荷花倒也不错嘛!受不相干的影响,我原不该白白讨厌人家的!”卢金玉听毕心中大畅,不由笑了起来。   许婉竹悻悻然道:“原来慧表妹还懂医术?真正博学多才啊!”   姚存慧微笑道:“略知皮毛一二尔,表姐过奖了!”   众人都笑道:“这也难得了!姚小姐当得起博学二字!”   谢府运瞧了姚存慧一眼便也笑道:“我这妻妹平日里专爱看这些冷门偏门的书籍,这话还真是名符其实!”   书香世家的王公子不觉多瞧了姚存慧一眼,笑道:“难怪姚小姐看起来书卷气十足呢!不知除了医书姚小姐还爱看什么书?”   书卷气十足?姚存慧自己听着都觉好笑,于是淡淡笑道:“不过是些杂书罢了,上不得大台面。”   “慧妹妹一看就是个谦虚的,不像有的人,别人不问她也要显摆出来!”卢金玉一时心情又大好起来,暗暗损了许婉竹一句,不等她答话,便笑吟吟命人将瑶琴搬将上来,笑道:“谢家哥哥才不是说要听我抚琴吗?金玉献丑了!”   李家公子便笑道:“你刚才不是不肯吗?怎么转眼又肯了?”   “我改变主意了,你有意见?”卢金玉白他一眼。   “不敢不敢!在下唯有洗耳恭听的份!”李公子大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一时重新斟上茶来,又命小丫鬟勾了几枝荷花,用花瓶灌了水养着供在案上,一时花香幽幽浅浅,沁人心脾。   卢金玉已是落座瑶琴之后,素手纤纤,拨动琴弦,铮铮琴音似清泉叮咚、玉珠滚动,袅袅在这山光水色之间弥散萦绕,情景合一,当得起天籁二字。   一曲完毕,众人皆称赞不已。   许婉竹咬了咬唇,俏丽的面上却是一笑,起身亲自奉了碗茶递给卢金玉,含笑道:“金玉妹妹当真琴技高超,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令姐姐好生佩服!这碗茶贺妹妹!”   卢金玉撇撇嘴哼一声,正眼也不斜许婉竹,压根不接她的茶,径直便要走过她自顾坐下。   卢公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谢府运也微微变色,在座诸位公子面上也有些许替许婉竹不忍起来。   姑娘家斗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卢金玉便是再不喜欢人家,实在不应该如此当面给人难堪——她这不是在给许婉竹难堪,分明是给自己难堪啊!   在座的都是受过大家礼仪教养的,怎会对卢金玉没有看法?   姚存慧不禁微微挑眉:这个卢小姐怕是平日里家中宠坏了,行事也太率性肆意了些!得了,许婉竹等会儿又有充足的理由向姐夫“求安慰”了!   “金玉姐姐,婉儿表姐贺您呢!这可是表姐一番好意啊!”姚存慧一笑,望向卢金玉。   卢金玉一呆,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太肆意了些,实不该只图一时痛快的,便一笑,回头接过许婉竹的茶,生硬的挤出一丝笑容道了声“谢谢!”   许婉竹没料到她又回过神来了,勉强一笑,自顾归坐。   茶水虽接下了,可让卢金玉喝许婉竹递来的茶,她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可说什么也喝不下去,偏偏嗓子又发渴,欲放又不舍,对上许婉竹凝过来暗含挑衅的目光,卢金玉甚怒,正欲发作,只听得姚存慧关切道:“金玉姐姐还是少喝茶为好,我看不如喝白开水吧!”   卢金玉感激姚存慧替她解围,一笑将手中那烫手的茶碗放下,叫小丫头倒白水来。   许婉竹微微冷笑,皮笑肉不笑向姚存慧道:“怎么又喝不得茶水了?不知慧表妹又有何高见?莫不是怕我在茶水里做什么手脚不成?”言外之意指责姚存慧小人肚肠!   又来了!谢府运正欲趁着热闹叫人作诗唱和一番,正好让姚存慧有个表现的机会——他想着姚存慧既然学识渊博,诗文上必定也是过人的!   不想,这边又开始充斥了火药味。谢府运暗暗叫苦:媳妇交给的任务明明看起来那么简单,聚一聚,聊聊天,说说笑的事,为什么到了他的手里就这么不顺呢!   “表姐您误会了!不是这样的!”姚存慧说着向卢金玉认真道:“冒昧一句,我见金玉姐姐面色略显苍白,精神似是恹恹,姐姐近来是否觉得浑身乏力、气喘神虚、头晕易倦?”   “你怎么知道!”卢金玉吃了一惊。   一旁郑怡也诧异的抬头说道:“对对,表姐最近就是这样,一点儿没错!请大夫家去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儿,姨妈和老太太她们还以为她是在家里闷着了呢,所以今日特意让表哥带我们出来游湖散心的!”   众人一时不由也注意起来,齐齐望着姚存慧,且看她如何说。   姚存慧暗暗点头,携过卢金玉的手瞧了瞧,手上皮肤略显干燥粗皱,指甲暗淡无光华,指腹在上边轻轻抚过,可感觉到粗糙。这是典型的缺铁性贫血,这个时候的大夫诊治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奇怪!   “姚小姐,舍妹——不要紧吧?”卢公子见姚存慧又是把脉又是拿捏察看,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要知道他们卢家兄弟、堂兄弟七个,可女儿就只有卢金玉一个,不独祖母和爹娘,家中叔伯婶娘们都把这个妹妹宠得眼珠子似的,便是他们这些兄长也无人不喜她,若她小小年纪真患上什么疑难杂症,那全家都要愁云惨雾了!   “卢公子不必担忧,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这是,嗯这是偏食引起的。”姚存慧觉得这么解释最易让人听得懂。   “偏食?那要怎么治?”   姚存慧瞧了卢金玉一眼,笑道:“很简单啊,不偏食就可以了,营养均衡了,身体需要的各种营养都有了,自然就无碍了!也就是得忌口,回去之后,首要的,这茶水可不要再饮了,尤其饭后别饮,可多吃动物肝脏、瘦肉、鸡蛋黄、鱼类、木耳蘑菇、芹菜、菠菜、黄豆、芝麻等物,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就这么简单?”卢金玉和兄长、表妹相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   “对啊!这本来就不是大病,大夫诊治不出来也不奇怪!调养也要适量的来,过些日子我保证你不适全消!”姚存慧好笑。   “那,姚小姐能不能给开一张方子?”卢公子十分重视。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这样,我开一份食谱吧,列上几条注意事项,你们回去之后参照着做便可。”   “那麻烦姚小姐了!回头我亲自去谢府拿!”卢公子喜道。   “我自己去好了!顺便瞧瞧谢家嫂子!”卢金玉笑吟吟道:“谢家嫂子有你这个精通医术的妹妹提点,肯定能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家公子便笑向姚存慧道:“敢问姚小姐这是出自哪本医书?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了,回去亦翻阅一二!”   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们家什么书都有?姚存慧下意识望向谢府运,谢府运但笑不语,姚存慧不禁咋舌,心想这书香世家还真不是白叫的!   她哪儿知道王家五代出了两个状元、九个进士,举人之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自开国以来便是金陵根深蒂固的名望之家,家中子弟女儿人人博学读书,且不拘于泥,家中藏书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这个,我一时倒是记不住了!”姚存慧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我看书只记内容,却不喜记书名,叫王公子见笑了!”   王公子略显失望,笑着道声“无妨。”   傅家公子见状亦问道:“我家叔父的腿一年到头时不时便会疼痛难当,尤以阴雨天为甚,不知姚小姐可知道是个什么症状?”   傅公子说完,热切的望着姚存慧,眼巴巴等着她的答案。   姚存慧一怔:这说的,将她当成神仙了?   “是关节处疼痛吗?可是风湿?”风湿病阴雨天发作起来尤为厉害,这几乎是常识了。   “不是。”傅家公子摇摇头,说道:“请大夫看过,疼的不是关节,而是小腿腿腹肌肉处,发作的厉害的时候,叔父可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唉!”   “肌肉疼痛?”姚存慧不禁有些纳闷,又问道:“不知是怎样的疼法?又是何时开始的?”   傅家公子说道:“据叔父说,跟胀痛很像的感觉,却更难受,令人坐立不安,什么时候开始么——大概有个七八年了!叔父曾经从军,在战场上受了伤,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听到他嚷嚷着疼了。”   “原来令叔父曾经上过战场!”姚存慧略略沉吟,微笑道:“敢问一句,尊叔父疼痛的那条腿可受过伤?”   傅家公子一呆,忙点头道:“正是!叔父那条小腿正是受过伤!”   “既如此,请恕小女子大胆推测,这根本不是病,而是当时伤口没有处理好,那伤口之下皮肉之中定是有异物没有取出来,也许是箭头残片、也许是碎石子、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天长日久伤口愈合,那里头的异物做起怪来,不疼就怪了!”   “这——”傅家公子目瞪口呆,问道:“那,那该怎么办呢?”      第122章 妹妹与表妹(七)      姚存慧摇摇头,神情淡淡的说道:“没有别的法子,只要请刀法精湛的大夫按着那疼痛之处隔开皮肉将异物取出。”   卢金玉、郑怡等忍不住脸色微变,低低惊呼起来,大露不忍之色。几位公子瞧着姚存慧云淡风轻的神情,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由亦暗暗心惊:这姑娘的心是什么做的呀,说起这么残忍血腥之色浑然不觉。   “那,那不是会很痛吗!”傅家公子想了想,也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试想,好好的肌肤皮肉,生生下去那么一刀,不但要割开,还要从里头取出异物,这个——   “那是自然,”姚存慧好笑,“那就看令叔父怎么选择了!我提醒一句,如今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异物怕是早就和血肉长在一处了,生生的剜出来也是有风险的!这异物当时居然没有被发现,想必是埋藏得很深,倘若下刀子时不留神伤着了经脉,极有可能一条腿就废掉了!即便有麻药,这疼痛也不会轻的了!还有啊,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他的腿腹中是不是有异物、疼痛是不是由此引起,我也不敢保证!”毕竟,又不能亲眼所见,又不能拍片,皮下的东西,谁料的准呢?   傅家公子听得脊梁骨上微微的发凉,郑怡人小胆子更小,光是想象着便小脸儿煞白,连忙叫道:“慧姐姐别说了别说了,不要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扑哧!”姚存慧忍不住笑了起来,便住了口。心里却是甚不以为然的,这有什么好怕的?   谢府运嘴角直抽抽,心里惨叫:媳妇啊,你给我这任务注定是完不成了!媳妇你可别怪我,实在是二妹太彪悍了些啊!说起这血肉横飞、割肉刮骨的事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好像司空见惯一样,哪个男人敢娶回去啊!这不是降得住降不住的问题啊,哪天要惹她发了毛,给来那么一下子,谁受的了啊!即便她不冲自家男人来这么一下,可是,哪个男人乐意自己的媳妇这么彪悍?   “谢谢,谢谢姚小姐提点。”傅公子脸色虽然微微有些发白,仍然陪笑着道了谢。   “我没帮上什么忙,您客气了!”姚存慧亦不含糊。   后来,傅家公子回去之后,见叔父疼得死去活来终于忍不住将姚存慧的推断说了出来,他家叔父一听,差点没把自个脑袋拍晕,连声嚷嚷这么简单的根源自己竟然想不到。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十之八九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于是,立刻就叫傅家联系了大夫,备好了麻药,他老人家上演了一幕关公刮骨,逼着冷汗直冒的大夫下刀,一番死去活来的剧痛外加鲜血淋漓之后,居然真的在血肉中取出了一个一寸来长、尾指大小的石头!那石头几乎贴着骨头,横在肌肉中,被一团血肉包裹着,早已磨得没了棱角光滑可鉴,颜色也呈了暗红血色。老人家捏着那石头咬牙切齿,傅家公子与兄弟们一旁侍疾,胃里翻腾得隔夜饭差点吐了出来!   这是在姚存慧回京之后的事了。傅老爷子感激不尽,将这份人情记在了姚存嘉头上。   李家公子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也笑道:“我这里也有一个疑难杂症呢,也想请教姚小姐,不知道会不会唐突啊?”   得,今儿成了义诊大会了!姚存慧只觉得面对如斯美景,听大家伙弹弹琴、吟吟诗不是挺好的嘛,干嘛这么大煞风景?而且,竟然有这么多的疑难杂症,她能说是她运气太好、老天特意让她显摆自己的医术吗?   “李公子不必客气,若是我说错了或者答不上来,你不要介意便好!”姚存慧笑道。   卢金玉等面上微微的不安起来,生怕又是一个不忍听的案例,郑怡更是怯怯问道:“不会——很害怕吧?”害怕的就不要说了啊!   李公子不禁大笑起来,忙道:“不怕不怕,一点儿都不怕!是这样的,我家有个亲戚,大夫诊断出了是胃里有结石,无法根治,也是时常发作,疼得冷汗直冒,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姚存慧神情一松,笑道:“这个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这里有个法子,你可以让你的亲戚试一试。要连着根须的小葱一斤,洗干净,一整把放进锅里连同一只洗干净的猪蹄子熬汤,那猪蹄子一定要带蹄爪连皮的,熬好之后将猪蹄和小葱连汤带水全部吃了,隔个五日再吃一次,三四次之后便可好了!记得啊,要小葱不要大葱,还有那猪蹄子,要带爪子那一截!”   “这个,真的管用?”李公子诧异极了。就这么简单?   “对啊,不妨一试。”姚存慧笑笑,目光瞥过卢金玉、郑怡等,心想别说她们了,就是这几位公子爷也没见过猪圈里跑着的猪吧,不然这会子怕是也倒尽胃口了!   “贵亲戚家那边想必水质不太好吧?是不是煮茶的锅里水垢很容易便结了厚厚一层了?叫他们平日里多吃猪血、鸡鸭血可有效预防,还有,平日里打的井水也好、河水、泉水要煮开了再饮用,别喝生水。”姚存慧又说道。   “原来如此,他们那边倒是不少人也患了结石,想必还真是水的原因!姚小姐,多谢了!”李公子笑着拱了拱手。死马权当活马医,不妨告诉亲戚一试。   姚存慧笑着道不客气,这个法子,在前世她倒是让不少人试过的,百试不爽,想必在这个时代,小葱还是那种小葱,猪蹄也没有走样吧?但愿也能够有效!   王公子在一旁挑眉苦苦思索,寻思着回家问问那爱看医书的堂兄弟,有没有在哪一本如此神奇的医书中看到诸如此类的奇方异法。   “还有我,还有我!”郑怡忽然也叫了起来,拉扯着姚存慧的胳膊,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嘟着小嘴道:“慧姐姐你看,我这儿长了两颗痘子了,只好抹着脂粉才掩盖住了!真好讨厌的,一处好了一处又长,整年都没几日消停的!”   小脸上满是幽怨的表情令姚存慧和卢金玉都笑了起来。   姚存慧笑道:“这有何难!平日里少食油腻辛辣之物,我再给你开两张方子,你回去配了试试!”   卢金玉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正好正好,不如姐姐多开两张美容养颜的方子,我们回去也都试试!”说着便叫丫鬟笔墨伺候,表姐妹两个笑吟吟的拽着姚存慧往桌案一旁去了。   众公子一笑亦由着她们,这边自顾说着话,话题有意无意却是围着谢府运,问他关于妻妹之事。   姚存慧倒没忘记许婉竹,也是不想她跟谢府运呆一处的意思,便笑道:“婉儿表姐一起过来么?”   女孩儿家谁不爱美?许婉竹心里虽不太想去,终究禁不住诱惑,于是笑着应了声好,便也起身过去。   卢金玉转移了注意力,也没排挤她。   姚存慧果然便写了几张方子:   “白芷、白蜡各八两,白附子、辛夷乌头、防风、藿香、商路各二分,蒿本、葳蕤各四分,零陵香三分,麝香一分,细细碾碎成粉,酢渍浸泡一宿,以牛脂一升、鹅脂一升、羊脂五合、麻油二合诸油脂煎之,至成鹅黄色膏状。用皂荚汤洗面,然后以膏敷面。两日一回,三四回之后便可痊愈。”这是祛痘的。   又开了一张美白的:“白瓜子中仁五分,白杨皮二分,桃花四分,碾捣成末,以野蜂蜜调和成龙眼大笑之丸,日服食三粒,半月可见成效。”   卢金玉等收了,道了谢,又磨着姚存慧多开几张,问了许多相关问题,姚存慧只好笑着又写了两份,同她们一一探讨起来,几人越说越来了兴致,连许婉竹也不觉听住了。   直到游湖结束,卢家表姐妹仍意犹未尽,与姚存慧依依惜别,笑着说道改日拜访。姚存慧含笑应了。   谢府运就觉得自己好失败!明明是相看准妻妹婿的不是吗?结果这变成了——   “姐夫莫非还有事要办么?似乎有点——”马车上,姚存慧忍不住笑问。   “没有,”谢府运一笑,瞧着她道:“看看你这一日累的,还说带你出来玩呢,结果什么也没玩到,回去可别跟你姐说,不然她该怨我办事不力了!”   最后这句可是真心话啊,要是姚存嘉知道好好的相看准妹婿聚会变成了妹妹先是解惑后还是解惑,不生气才怪呢!   “其实,出来逛逛我已经很开心了啊!不过,我还是觉得在家里陪姐姐更好!”姚存慧抿嘴一笑。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了,中秋之后,她去一趟湖乡,便要赶着回京了。京里的赞儿,她始终不能放心,便是姐姐,又何尝放心他?可是,眼前这个许婉竹,不解决了也是个麻烦,看来,她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姐夫坦白的谈一回?要知道在这件事中,姐夫的态度和立场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谢府运一怔,呵呵笑道:“二妹你果然开心了就好了!”   二妹开心了,媳妇自然不会生气了。      第123章 许婉竹的疑心      马车继续行走着,突然,姚存慧抚着胸口惊叫大痛起来,身不由己向后倒去,小杏惊呼一声“二小姐!”连忙扶住。   “二妹!你怎么了!”谢府运也吃了一惊。   “姐夫……”姚存慧靠在小杏肩头,小脸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心紧紧的蹙着,身子轻颤,瞬间,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流,缓缓的沿着鬓角脸颊流淌。   “姐夫,我,我,”姚存慧一手死死捂住心口,痛得刀剜一样说不出话来。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没来由,突然间就这么痛了起来,脑子里混混沌沌,仿佛,有一只手在强行剥离着她的身子与灵魂,又仿佛,有一只手在强行将她的灵魂与这具身体合二为一。是原来的姚存慧在做什么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痛得喘不过气来几欲死去!   “快,快去医馆!”谢府运大喝,慌得手足无措:“二妹,二妹,你挺住,一会就到医馆了,一会就到了!”   许婉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暗暗称快,见谢府运满脸的紧张担忧继而又心里发酸,一旁冷眼瞧着便忍不住嘀咕道:“表哥别急,慧表妹她自己不就是神医吗,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给我住口!”谢府运狠狠瞪了她一眼。   许婉竹吃惊梗住,动了动唇不敢吱声,心里不禁委屈,泪水就泛上了眼眶中。   从小到大,表哥何时这般态度对待过自己?从来没有!可他今天为了姚存慧——   许婉竹身子轻颤一个激灵,俏脸“唰”的没了血色,浑身如坠冰窖:姚存慧,姚存慧!姚存嘉有了身孕表哥眼里却也看不见自己,难道,难道是因为姚存慧吗?难道,他竟看上了姚存慧!   许婉竹暗暗心惊,冷眼细细看去,竟是越看越像,越看越是。而且,不拘谢府运有意,姚存慧分明也是有意!   想要姐妹共事一夫吗?姚家的人,当真不要脸!许婉竹暗暗恼怒。   “珠儿,快过来帮忙扶一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许婉竹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前,谢府运正瞪着自己的丫头呵斥。   珠儿见自家主子没有意见,慌忙答应一声,上前与小杏一左一右将姚存慧扶着。谢府运在一旁连声道:“小心!”,先下了车,打起帘子,一起将姚存慧扶了下去。   进了医馆内堂,姚存慧躺在榻上,依然捂着心口喘息不已,鬓角的发髻已经被汗水濡湿浸透,巴掌大的小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大夫把了一回脉,只觉她脉搏剧跳急促异于常人,体内气血翻腾得厉害,除此之外并无不适,心下亦暗暗有些狐疑。   “大夫,你这儿有烧酒呢?给我热两盏滚热的来,或者,苏合酒也可以。”姚存慧瞥了他一眼,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说道。   “有没有啊?没有我叫人去买!”谢府运见那大夫发愣不耐起来。   “呃,有、有!”大夫连忙点头。   谢府运便扭头看向小杏,小杏不等他吩咐连忙道:“有劳大夫引路,奴婢自己为小姐热酒便可!”   “好、好!”那大夫答应着,引着小杏去了。   “二妹,慧儿,你怎么样了?”谢府运轻叹,扭头一瞪珠儿:“给慧儿擦擦汗,去吧!”   珠儿不敢不听,忙答应着上前为姚存慧拭汗,姚存慧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示意感谢,汗渍顺着脸颊流过像小虫子爬过似的难受,不然她也不愿意劳动珠儿。要知道,一旁的许婉竹脸色黑得快赶上锅底了。   “好受点了吗?”谢府运心中惴惴。要是妻妹除了什么事,回去他怎么同媳妇交代?   姚存慧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依旧是痛,但也许是痛的麻木了,在感觉上已经不如刚才强烈。   不一会小杏捧来了烧酒,与珠儿两个小心服侍着姚存慧喝下去了。滚烫的酒液下喉入腹,五脏六腑顿觉一片灼热,继而暖和的感觉缓缓向着四肢蔓延,那剜心般的疼痛果然慢慢的舒缓了下去,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复躺在榻上,紧蹙的眉心也轻轻的舒展了开来。   谢府运松了口气。   “姐夫,咱们回府吧!”约略过了一刻钟功夫,疼痛已经消失无踪,姚存慧便挣扎着起来。   “你行吗?多休息一会儿吧,也不必赶在这一时!”谢府运仍旧有些不放心。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已经好了!”姚存慧一笑,扶着小杏的手臂偏身下了榻,想了想向谢府运、许婉竹道:“今日这事,还请姐夫和表姐帮我保密,千万不要让姐姐知道,姐姐还怀着身孕呢,我不想让她担心!”   谢府运面色一凛,点头道:“不错,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婉儿,知道吗?万一嘉儿知道了什么,我是不会轻饶的!”   这意思分明就是怀疑自己,当然,许婉竹是不会承认她本来就有这个心的,当下脸色勉强的点了点头。   谢府运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薄了二妹,忍不住向姚存嘉问道:“二妹这是宿疾么?怎么突然间便发作起来?这可怎么好!万一平日在外不提防来这么一下,那岂不是——二妹可寻访过名医不曾?总要想个法子根治了才好!”   姚存慧苦笑,心道这是不是宿疾、以后还会不会突然间发作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你问我叫我问谁去?你这么一说,我心里都有些没底了!   “姐夫忘了我自己便也算的半个大夫么?这并非宿疾,我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等回京了,再慢慢看看吧!”姚存慧笑道。   “小姐,往后咱们出门备着苏合酒就是了!”小杏一旁插了一句。   “倒是你机灵!”姚存慧扑哧一笑。   谢府运一怔,不禁也笑了,心头略安。   于是出了医馆,谢府运要避嫌,不便亲自动手,便又吩咐珠儿同小杏一起搀扶伺候着姚存慧,看在许婉竹眼中越发泛酸,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回到谢府,许婉竹看着谢府运与姚存慧主仆往誉华堂去的身影,目光闪烁不定,忽然冷笑了两声,心底升腾起恶意的快感:如果,姚存嘉知道被自个的亲妹妹挖了墙角,不知道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你说,表哥对他这位小姨子,是不是关心的有点太过了?”许婉竹仍旧直直的望着前方,却是向身旁的珠儿问道。   珠儿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小声道:“表少爷的确很关心姚二小姐,看到姚二小姐犯病急成那样。”   “我说的不是这个!”许婉竹语气有些许不耐,扭头一瞪眼:“你说,这姚家二小姐对表哥是不是,嗯?”   珠儿眨了眨眼,仍是困惑的表情。   “笨!”许婉竹索性直接道:“这姚家二小姐摆明了想勾引自己的姐夫,你没看出来吗!表哥也是鬼迷心窍了,竟真叫她给——哼!”   “啊!”珠儿不由变色,慌忙扭头四下里张望,见四周无人方略略放心,忙凑近许婉竹紧张道:“小姐,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许婉竹不屑嗤笑,说道:“难道今儿什么情形你没看出来?哪有小姨子同姐夫出去游玩的?哪有姐夫对小姨子这么关心的?”   珠儿一愣,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一下子也没了话说。半响,却突然脱口说道:“那,那这样一来,小姐您岂不是更没希望了!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回过神来珠儿慌忙自打嘴巴。   许婉竹脸色阴沉得可怕,冷冷的瞪着珠儿,蓦地收回目光,淡淡道:“走罢!”   许婉竹一路无言,心里却忍不住回想着珠儿的话,如果姚存慧真的得手了,岂不是真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自己真是傻了,竟还想着将这意思漏给姚存嘉听,想看她们姐妹二虎相争呢!没准到时候是虎未送走又迎来狼!即便自己是姚存嘉,怕也希望丈夫收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妹而非别的女人吧?怎么说自己的姐妹控制起来也方便!   有一个姚存嘉就够了,再来一个姚存慧,自己岂不是越发处于劣势?许婉竹暗下决心:这种状况,绝不可能出现!   誉华堂中,姚存嘉听说她们回来了忙出了屋子笑迎着。   谢府运见了三步两步上了廊上,取代绿荷扶着她,笑道:“在屋子里等着还不是一样,好好的怎么又出来了!”   “就当是散步吧!”姚存嘉一笑,问道:“今儿好玩吗?”   “好玩,玄武湖的风景很美丽!”姚存慧嫣然一笑,握着姐姐的手道:“姐,等你生了孩子,叫姐夫也带你去吧!”   谢府运也笑道:“正是,你嫁过来那时天气还有些凉,也没带你去过,后来怀了孕更去不了了!明年一定带你到处走走。”   小丫鬟打起帘子,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去。   “慧儿,你喝酒了?”姚存嘉突然闻到一股酒味不由微微蹙眉,再闻闻谢府运身上却没有酒味时,脸色就更狐疑了两分。   姚存慧和谢府运无声相视一眼,二人均有些不知所措。   从医馆匆匆忙忙的就回来了,竟是疏忽了这一点!      第124章 姐姐盘问      “夫君,你怎么能让慧儿在外边喝酒呢!这,一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跟人头一遭见面总不好如此吧?而且事实是,你都没喝,居然让她喝了!   “今日高兴,高兴嘛!”姚存慧干笑了笑,挽着姐姐的胳膊讨好娇笑道:“对着如斯美景,还有人弹琴,真正是悦目悦耳,我一时禁不住便饮了两口而已!姐夫他,他是怕姐姐不喜酒味熏着姐姐所以没喝!我真的只是小喝了两口!”   姚存嘉盯着她瞧了瞧,蓦地一笑,意味深长,“那,今儿是玩得真的很高兴了?”   “是啊是啊!”姚存慧连连点头。   姚存嘉面颊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向谢府运使了个满意欣慰的眼色,然后又向姚存慧笑问道:“你姐夫可是邀请了好些朋友一起,那些人,呃,都还好吧?”   “好啊!”姚存慧忙笑道:“姐夫的朋友都很不错的,对我很友善,很好!对了,有位卢家的小姐卢金玉,还说过两日来拜访姐姐呢!”   “金玉妹妹?”姚存嘉笑道:“原来今日她也去了!”   “是啊,卢兄正好带她去散心。”谢府运笑道。谢府运心头正捏着一把汗,生怕妻子继续问下去。可姚存嘉正在兴头上,哪能不问?   “金玉妹妹性子爽快,很好相处的。”姚存嘉一笑,又向姚存慧循循善诱:“那,你们今日都玩了什么?跟姐姐好好说说,让姐姐听着也解解闷儿!”   姚存嘉想着,姚存慧说的定然是印象比较深刻的,看她提谁提的多,八成便可以有下文了。   姚存慧一时有些犯了难。严格来说,今日游湖活动主要分为上下两场,上半场是卢金玉和许婉竹PK;下半场是姚存慧客串神医兼美容顾问!   可是这无论上半场还是下半场,姚存慧觉得跟姐姐说都不太好。许婉竹,她才不要在姐姐面前提这个人!可客串神医的事,姐姐怀着孕呢,听那些病啊病的不吉利,影响孕妇心情。   思来想去,姚存慧便捡了些其他的说了,无非就是品茶、听卢金玉弹琴、赏景、几个女孩子讨论了一会美容方子等。   “就是这样?”姚存嘉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有些失望。   “是啊!”姚存慧有些奇怪,笑道:“姐姐以为如何呢?”   “那——”姚存嘉望望谢府运,谢府运咳了一下,笑道:“好了嘉儿,让二妹去洗把脸歇一会儿吧,没多大一会该用晚饭了。你说了这么多话不累吗?晚上再说吧!”   姚存嘉一想也是,当着妹妹不好问,问夫君不就行了,便一笑点头,让姚存慧下去休息。   姚存慧狐疑的“哦”了一声,望望姐夫,望望姐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于是,当姚存慧突然想起自己的手绢起身的时候忘了拿折回来拿时,就听到了如是的对话:“这么说今儿什么进展也没有?”   “嘉儿你别急,这不是刚刚见第一次面嘛,只要不讨厌就好,以后慢慢来嘛!”   “可是慧儿很快就要回京了啊!你觉得,她到底喜欢谁啊?她,嗯,看谁多一点?跟谁说话多一点?你快想想啊,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慧儿她自己喜欢、合她的心意才好!”   看谁多一点?好像是看婉儿表妹多一点!跟谁说话多一点?除了卢家小姐还有谁?谢府运脑子里不自觉想着,嘴里却不知该怎么说。   “姐姐!姐夫!”姚存慧恍然大悟,怪道姐姐让姐夫带自己今日游湖,原来如此啊!   “慧儿!”姚存嘉一愣,复而坦然,向谢府运笑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吗?你先去忙吧!”妹妹既然听见了,索性同她开门见山。亲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没有亲生母亲在,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理应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谢府运巴不得这一声,便起身笑道:“那我先去书房了,你们姐妹慢慢聊!”   “姐姐!”姚存慧坐在姚存嘉身边。   “你都听见了?你听见了多少?”姚存嘉含笑问道。   “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姚存慧不知道有点无力,有点好笑,也有点哭笑不得。   “那就最好!”姚存嘉扯扯袖子,说道:“今日那几位公子除了傅家、卢家两位,其余的都是未曾婚配的,在金陵这一带都是好人家,你姐夫对他们的人品学识也是知根知底的,慧儿,你觉得——嗯,可有心仪的?”   姚存慧心里感动,垂头不语,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将她和沈佺的事情告诉姐姐。   “慧儿,”姚存嘉握住她的手轻叹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在这个世上是最亲的人了,当着姐姐你有什么好害臊的呢?你说出来,姐姐总会替你谋划。姐姐想看到你幸福!”   姚存慧眼眶一热,暗暗的道:姐姐,我最想的就是看到你幸福,如今,我已经看到了!我的幸福,就让我自己去把握吧!   “姐姐,你真的不必替我操心的。”   “你不是说喜欢金陵吗?为什么——”   “姐姐,我……”沈佺的身份不一样,她现在还不能说。而且,他现在还在战场上,姐姐知道了岂不是平白添了个人担心?   “你心里——已经有人了?”姚存嘉到底是嫁了人的,见姚存慧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猜到了几分。   “嗯。”姚存慧轻轻点头,“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姐姐他是谁。总之,姐姐放心吧!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会第一个告诉姐姐!在这之前,还请姐姐不要再为我操心了!如果可以的话,也帮我阻一阻外祖母她们吧!”   姚存慧略有些无奈。   姚存嘉虽诧异,却也没有多么吃惊,半响笑道:“你呀,怎么也不早说!若非今日这样,你还打算瞒着姐姐多久呢!姐姐白为你操心了!”   “姐!”姚存慧涎着脸搂着姚存嘉的肩膀,头轻轻的靠在她肩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开口嘛!如今索性说明白了我心里也是轻松呢!”   姚存嘉“扑哧”一笑,又叹道:“那人,可靠吗?品性如何?家里父母兄弟姐妹待人都好吗?”   姚存慧笑道:“他人一定可靠,品性也是好的,家里人也定是不差。姐姐,你就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姚存嘉嗔她,复又笑道:“也罢,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既说好,那必定错不了!”   姐妹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晚间就寝时,姚存嘉向谢府运笑着说了这事,嘱咐他保密。谢府运心里正忐忑着媳妇再要问起白天的事该怎么应付呢,一听姚存嘉此话精神大大松透了下来,笑道:“怪道二妹对我那几位朋友都不怎么瞧,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嘉儿放心,这种事我怎么会跟别人说呢!呵呵,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不知二妹放在心里的这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姚存嘉白他一眼:“然后你再猜度一二,看这人是否能降得住慧儿是么?”   谢府运脸上一僵,陪笑着道:“怎么会?二妹,嗯,是她降别人吧?好嘉儿,就好比你一样,我不是叫你降住了吗!”   姚存嘉掩口吃吃笑了起来,嗔他道:“我素来敬你,哪里敢降你了?”   “是,是,是我心甘情愿主动投降,好不好?”谢府运瞧着爱妻宜喜宜嗔的娇美容颜,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吻。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剥了皮的鸡蛋一般光滑细腻,淡淡的温热的体香从她的领口散发出来,窜入鼻中,谢府运心驰神荡,只觉小腹底下“蹭”的窜上来一股邪火,他忙收敛心神,强行拉回理智,说笑了几句匆匆安寝。   这日子,还有的熬呢!   许婉竹依旧每日到誉华堂报道,赶都赶不走。只是姚存慧隐隐的感觉她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以前吧,只要谢府运一出现,她的目光便肆无忌惮的胶着一刻也不放,如今她盯着谢府运的时候少了点,那分出来的部分改成盯着自己了!姚存慧很无语,不知她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晚,谢家三房夫妻子女并谢老太爷都在府中正厅一起吃团圆饭。许婉竹母女与姚存慧也随着谢家长房一起参与。   谢老太爷虽然退居二线,可一家之主的威严是谁也不敢挑战的,谢老爷头发胡子花白,在头发胡子更花白的父亲面前也仍旧是个毕恭毕敬的儿子,余者就更不用说了,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奉承着谢老太爷。   谢家与别家不一样,江宁织造的世袭职位是自祖宗那时起便奏明了圣上,只能由谢家长房继承的,其余几房要么走出家门另寻活路,要么留下只能是从属帮忙管理的份。   如果长房后继无人,那便从其他房里挑人过继,总之仍旧是长房继承。这样,也就断绝了许多不必要的内斗纷争——因为争也无用,争也争不来,倒不如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还能分更多更大的好处。   所以,长房的地位稳如磐石,固若泰山,不是其余两房可以比的。其余两房除了对老太爷唯唯诺诺,对长房的哥嫂甚至大爷、大奶奶都带着几分小心和讨好。      第125章 八月十五(一)      席间众人皆规规矩矩,只有老太爷笑着说话的时候,众人方陪笑着凑趣搭腔,其余时候只闻筷著轻微相碰瓷碗的声音,无不透着谨慎。   于是,许婉竹虽然不多但确属主动开口的话语就格外的惹人耳目了,谢老太爷今日心情极好,便笑着同众人道:“我老头子又不是老虎,你们一个个怎么就怕成这样?难得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却都拘束成这般!都要像婉儿这样才好,这才像一家子!”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略略松动了些,许婉竹便笑道:“老太爷您误会了,大家是敬重您老人家,可不是怕!您老一出声一吩咐,瞧瞧,大家这不是都放松快了?您老人家最是慈爱仁心不过的,哪里跟一个‘怕’字沾得上边呢!”   众人听了更是笑起来,气氛也变得更好了,谢老爷子也呵呵直笑,“还是婉儿最会说话!哄我老爷子开心!”   “这丫头心直口快的,失礼处老太爷您多海涵!”江氏忙一旁笑道。   “家宴嘛,就是这样才好!”老太爷笑道:“大褶儿、大规矩不错就行,咱们自家的孩子这一点我是相信必不会错的,都要像她这样,才像一家子!亲家媳妇你多虑了!”   “哎,这是老太爷您疼她!”江氏又笑。心里忍不住想,若是婉儿真嫁了过来,不是靠着小姑子的光听您老叫一声“亲家”,那就好了!   “呵呵,嫂子谦虚了!都是婉儿的功劳,才逗得老太爷今晚多笑了几声呢!”谢夫人亦笑道。   谢老爷也称是,一时又笑着起身,率先举杯敬老太爷酒,老太爷略略意思意思,见众人都要来敬,便摆摆手笑道:“这一圈下来可就够折腾了,都一起吧,这心意到了就行!完了你们兄弟子侄们自己喝,我看着也高兴!大媳妇你照看着亲家媳妇一点!老二家的,我记得你酒量也是不错,不必拘束,跟你妯娌姐妹也可喝上两杯!运儿,照顾好你媳妇,身子重的人不能累着了!婉儿、慧儿也不必拘束,你们表兄弟、表姐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   老太爷一边吩咐着,众人一边答应,一时果然热闹了许多,虽不敢当着老太爷的面闹得出格,也是说笑不断。   用过晚饭,众人陪着老爷子在花厅坐着说话消食,渐渐的月上中天,银盘似的一轮明月悬在浩瀚的深蓝苍穹中,月华倾泻而下,照得院子里十分亮堂,地上落着屋影、树影十分清晰。   “媳妇在花园里芙蓉池旁的丹樨堂前摆了席面赏月,特意传了一班小戏,对着水眼也清亮,旁边又有开得极好的桂花,不知老爷子可有兴致前往一乐?”坐了片刻谢夫人起身陪笑道。   谢老爷也极力邀请老太爷前去一乐。   老太爷想了想,笑道:“难得你们夫妻安排的周到,既如此就都去吧!”扭头向谢府运道:“这时候还早呢,你媳妇若是不累,也去坐坐吧!”   “谢老太爷关心,孙媳妇不累。”姚存嘉忙扶着绿荷的手起身笑答。谢府运也恭敬的应了。   “快坐下,坐下!”老太爷心中更喜,笑道:“嘉儿不必再多礼,只管受用着便是!既如此那就过去吧!”   说着众人起身,簇拥着老太爷出去。谢夫人早命人备下了两顶肩舆,一顶是给老太爷的,另一顶自然是给姚存嘉的。一面又命人飞奔过去丹樨堂那边吩咐一声老太爷马上就要过去了;又命侯在丹樨堂左边的穿廊后芙蓉阁中的戏班子准备着。   姚存嘉坚持不肯乘肩舆,说是长辈们都在,哪里有她反倒受用的道理?便是坐着心里也不安。   老太爷见状也不再坚持,便让谢府运和姚存慧及丫鬟们小心护着她随后来,他们一行人便先过去了。   姚存嘉和谢府运等都答应了。   丹樨堂那边都安顿好了,姚存嘉姐妹和谢府运方来。谢夫人见了一笑,忙命人仔细搀扶着她靠坐在老太爷特意命人搬来的软榻上,仔细问了她一回,见她面色无恙,精神极好,这才放心。不免又暗暗得意一回:媳妇如此明理,不骄不躁,行事稳重大方,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她这个婆婆在众人面前也有面子!   试想,若是媳妇安安稳稳乘着肩舆,她和丈夫反倒走在一旁侍奉着老太爷,她心里又怎会一点儿疙瘩都没有?   谢府运见媳妇有稳妥安置,便忙到老太爷那边侍奉着去了。   不一会,一名俏丽丫鬟领着两个小丫头各捧了一个食盒过来,盒中分别放着小巧的四盘点心零食,二人笑着说是老太爷特意赏给大奶奶和亲家小姐的,请大奶奶和亲家小姐用着便是,不必过去谢了!   姚存嘉欲起身时,那丫头早含笑按下了她道不必,姚存嘉便笑着道了谢,姚存慧亦向那丫鬟施了一礼道谢,那丫鬟笑着受了,转身回去复命。   望着满场的人影穿梭和各种奉承凑趣,姚存慧不禁暗暗擦了把汗,这谢家幸好平日里是各住各的,不然,这规矩还真够人受的。   姐妹两个说着些闲话,丫鬟媳妇们嚷嚷着“开始了,戏开场了!”但闻锣鼓声咚咚响起,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各人目不转睛往那临水搭建的戏台上望去。   姚存嘉姐妹便也停止了说话,随着众人一并看戏。   姚存慧突然看到对面谢家姊妹们一桌上许婉竹向自己含笑招手,姚存嘉一时也看见了,笑着道:“你过去跟她们一处也热闹些,去吧!”   “姐夫又不在,我还是陪姐姐吧!”姚存慧道。   “不是还有绿荷、星儿她们在吗,谢家的这几位小姑子我平日里也难得一见,既是亲戚,你也该同她们一起多处处。”姚存嘉又笑道。   谢府运只有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姚存嘉所说的小姑子是其他两房的姑娘,二房的三小姐,三房的四小姐、五小姐。三位小姐跟姚存慧年纪相仿,已是许了人家的。   姚存慧想着姐姐说的也对,便笑着答应着去了。   “表妹和表嫂整日家都在一起还不腻么,今儿难得,也不说过来一起坐坐!”许婉竹亲热的携着姚存慧的手,冰凉中透着不温不热的触感令姚存慧心里有些不舒服,笑着分辨了两句,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向谢家一位表姐、两位表妹见礼。   谢家三位小姐都是性情温柔之人,便是较为活泼的五小姐也就比旁人略微话多一点儿,当下客气笑着回礼了,重新坐下一边看戏一边小声说笑着。   借着明亮的月光,戏台上的灯火尽数都熄灭了,在月光下看来,格外另有一番味道,台上戏子水袖轻扬,唱腔优美而婉转,映着水声,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姚存慧却没有多大的兴趣,见惯了现代各种娱乐节目的人,对着古老的戏台,又非钻研其中的专家,姚存慧表示很难引起共鸣。好在席面离谢老太爷那边较远,几个姑娘可以较为自由的小声说笑着。   “着实无趣的很,咱们上那假山上玩玩去?赏那山高月小之景想必也不比这清波皓月差吧?”半响许婉竹忽然笑着说道。   几个姑娘们都笑起来,颇有点跃跃欲试。假山上有亭,有小株的桂花,恰好就在这丹樨堂的东北角。   “在那上头高高的瞧这戏台,想必也怪有趣的!”谢五小姐也笑道。   “可是,这大晚上——”谢四小姐有些迟疑。   “哎呀四姐,今晚好大的月光,又是团圆佳节,大家都在这园子里玩着呢,怕什么呀!”谢五小姐微微撅着嘴。   “既是要去,总得跟老太爷、夫人老爷他们打声招呼吧?”姚存慧笑道。   “还是慧表妹想的周到!”谢三小姐一笑。   “我也是这么想呢,表嫂和慧表妹的礼数最是齐全的!”许婉竹眼角飞过姚存慧,笑道:“三表妹,咱们去跟长辈们说一声儿?”   “好吧。”谢三小姐笑着点头,同许婉竹起身去了。   姚存慧便遣了个小丫头,吩咐去跟姚存嘉说一声,谢四小姐见了笑了一笑。   不一会两人便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谢家二房的三公子谢府林,谢府林是奉了老太爷之命陪她们一同上去的,笑着道了两句“你们倒是能闹腾”便领着她们一起去了。   两个小丫鬟跟在后头侍奉茶水。   这座假山是特意寻的上好的太湖石,请治园名家设计督造的,凡一石一磊皆有法度,别具匠心,每一处皆有每一处的妙在。不说别的,单说假山底部中间那中空的洞厅,便可容得下五六百人。   在倾泻的月华明光下,几人说笑着拾阶而上,幽幽的桂香和不知名的花香悄然袭来,沁人肺腑,随处可见山石玲珑,造型巧妙,恰到好处的点缀着藤萝名花殊卉,一步一景。   “从来没在这么好的月色下登过这儿呢!婉儿表姐的主意真不错!”站在山顶的卷棚方亭下,俯瞰远景,谢五小姐微微张开双臂迎风立着,巧笑倩兮。      第126章 八月十五(二)      “可不是,可惜这儿地方不够大,不然请老爷子和伯伯、伯母、爹娘叔婶他们到这儿来赏月,更是别致呢!”谢四小姐也笑道。   “我说你们得了吧!自己闹还不够!”谢府林背手矗立一旁笑道。   “三表哥你还说呢,看你被表哥表弟他们灌酒,我们可是好心替你解了围,你不说感激,反倒还说起我们来!三表哥不厚道!”许婉竹打趣道。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谢府林也无奈笑道:“是,是,如此说来真是我错了!我该好好谢谢你们的!”   “那是!”许婉竹毫不谦虚的扬了扬下巴,答应得脆响,大家越发笑起来。   姚存慧亦微微笑着,目光瞟向谢府林,见他眼眸神情半迷离,身子微微的有些晃,果然是半醉微醺的状态。   “还是规规矩矩坐下说话罢!好好的欣赏这难得的月景多好!”谢三小姐坐下丫鬟铺着锦垫的石凳上笑着道,顺势招呼了姚存慧。   “三姐到了哪儿啊,都是大家闺秀!”谢五小姐瞧见打趣。   “哎呀!”许婉竹突然低呼起来,指着谢三小姐脚下急急叫道:“三表妹你瞧瞧你脚下那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谢三小姐一惊,正低头去看的时候,许婉竹又惊叫道:“老鼠!好大一只老鼠!三表妹,在你的绣鞋上边呢!快,快赶它走!”   “啊!哪里哪里!来人,快来人!”亭子里有月光投下的阴影,一阵风过,阴影簌簌晃动,急切间看不真切,谢三小姐信以为真,当下唬得手忙脚乱的蹦了起来惊叫着,搂着姚存慧瑟瑟发抖。   许婉竹和谢四小姐、谢五小姐等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谢五小姐笑得扶着柱子弯了腰,谢府林也不禁忍俊,大笑道:“三妹,婉儿表妹哄你玩呢!你也太好骗了!”   姚存慧也笑道:“婉儿表姐开玩笑的呢,这么多人在这,哪里会有老鼠了!”谢三小姐胆子是几个姐妹里头最小的。   “好啊,你骗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当着众姐妹出了丑,虽明知是玩笑,谢三小姐也不禁真有两分急了,笑骂一声,跺脚赶过去便要揪着许婉竹教训。   许婉竹忙笑着认错,一边围着石桌子跑,向谢四小姐、五小姐、姚存慧等人身后躲,谢三小姐不依,一时笑闹做一团。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滚落声传来,众人一怔,便听得许婉竹惊道:“哎呀,我的手串!”   大家看去,圆润的串珠儿七零八落滚了一地。   许婉竹跺了跺脚,面上显出几分焦急来。   “对不起去,婉儿表姐!”谢三小姐有些讪讪。   “不关你的事,”许婉竹握着她的手捏了捏,笑道:“可是,这是姑姑送给我的,要是姑姑问起来——”   “我们帮你捡起来,回头叫人串上便是了!大家都帮忙找找吧,三哥,你也别站在那里啊!”谢四小姐忙说道,一面又安慰了许婉竹几句。   “那有劳各位表妹了!”许婉竹眉头轻展一笑。   于是众人分头俯身帮她寻找散落的珠子,谢五小姐心细,一寻寻到了亭子外头边沿的草丛中。   姚存慧亦弯腰与谢家姐妹一起寻找着。   突然,姚存慧被人用肘弯从旁狠狠的顶了一下,惊慌之中抬眼瞥见前方的谢府林,姚存慧心头一凉,生生的收力顿脚往旁边侧了侧身,“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慧表妹!”、“慧表姐!”谢家兄妹们和许婉竹都惊叫起来,忙向姚存慧过来。   “啊!”许婉竹不留神脚下踩到了一颗珠子,身不由己向着正奔过来的谢府林身上扑去,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下意识将他紧紧抱住。   谢府林本就喝得半醉,脚下有些轻飘,被许婉竹这么一撞一抱,脚下踉跄,低呼一声,身不由己也摔了出去!   结果就是,两个人在地上摔做一团,许婉竹压在谢府林身上,四目相对……   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啊!”许婉竹惊惧而愤怒的尖叫声在假山上空回响……   戏班子早已命人带了下去,不相干的仆婢们也被远远的赶了去,烛火辉煌的丹樨堂中,谢老太爷沉着脸坐在正中,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们无不敛神屏息或坐或站一旁。   许婉竹掩面呜呜咽咽,江氏和谢夫人小声安慰。   厅中跪着的,是三公子谢府林。他脸色很难看,二房的老爷和夫人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吧,这怎么回事!”谢老太爷一拍桌子,花白的胡须直颤抖:“不争气的东西,读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祖父,孙儿冤枉啊!”谢府林哭丧着脸:“那是个意外,真的只是个意外,不信,您问妹妹她们和慧表妹!”   明明是许家表妹自己扑上来的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了?她将他抱得那么紧,他仓促之间哪里回的过神?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来不及了——   “放肆!”谢老太爷气道:“你还敢狡辩!谢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谢老太爷“不争气东西”的大骂了数句,却是抬眼向姚存慧望过来:“慧丫头,老头子信你,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姚存慧,许婉竹轻轻的颤了颤,江氏的目光则是一凛。   这真是躺着也中枪!姚存慧微。   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谢老爷子的用意,姚存慧不由暗惊,这老人家可真是个人精!   谢府林是当事人,他的话做不得数,至少江氏和谢夫人听了心里会存疑;谢家几位小姐们都是谢家的人,在江氏看来自然也是向着谢府林的,所以由她们来说也不合适;许婉竹是受害者,围观两名丫鬟身份卑微,那么最恰当的叙述者自然就非姚存慧莫属了!   姚存慧亲眼所见,又是不相干的局外人,由她来说谁也挑不出理;退一步说,即便江氏因此而怒她,与谢家何干?   “是,”姚存慧被点了名,只得上前两步向谢老爷子屈膝福了福身,垂眸缓缓道:“其实三位表姐表妹也都看得很清楚的,婉儿表姐和谢表哥心里也自明白,这的确是一场巧合的误会。”   姚存慧说着,将许婉竹手中串珠突然散落,众姐妹和谢府林帮忙寻找,许婉竹一不留神脚下滑了一下,不小心倒向了谢府林说了一遍,却略过了许婉竹先头逗谢三小姐玩、谢三小姐赶着追打、众人笑闹一事。   谢三小姐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激的瞥了姚存慧一眼,若是姚存慧扯出先头这一段来,将她牵连在内,她必定也要挨上一顿训斥的。   许婉竹也松了口气,若姚存慧那般说了出来,这场祸事的源头就是她自己,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府林亦心头微松:事实就是这样,证明自己没撒谎!更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可是已经定了亲、明年年初就要成亲的人啊,要是这时候惹上这种乌糟事,未来的岳家该怎么看他、怎么看谢家?回头爹娘非揍他不可!   而且,婉儿表妹心系大哥,听说大伯母跟许家还有将婉儿表妹给大哥做平妻的打算,自己要是插了这么一杠子,大伯母和大哥的脸面往哪儿搁?婉儿表妹自己也不会乐意吧?   “老太爷!”许婉竹突然放开江氏,上前朝谢老太爷跪下,垂头拭泪哽咽道:“求求您老人家不要再问了!慧表妹说的没错,这是个误会,这真是是个意外啊!”   姚存慧抬眸悄悄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你也是个蠢的,谁叫你那么大声尖叫起来的?不是你那一嗓子惊动了所有人,这事压根就不会闹得这么大!这会子知道说误会了?   “婉儿!你——”江氏又气又急,当着谢老太爷的面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中的帕子差点没拧成了麻花。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女儿整个人扑倒在谢府林的身上,两人还滚在了地上,无论如何,女儿是绝对不可能再嫁给谢府运的了!   试问这当大哥的,又是谢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娶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曾经跟自家堂弟搂抱在一起的女子?这一大家子的,将来还要不要见面?别说谢府运心里会别扭、谢府林也同样会别扭,连带着大房、二房,都会尴尬!   照江氏看来,谢府林也是谢家的子孙,而且长相也不差,虽不如谢府运能干,可也算得上青年才俊了,配自己的女儿亦是相当!   江氏心里甚至有暗暗一松的轻快,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加上心腹嬷嬷在谢府打听得来的消息,她算是看明白了,谢府运对他这位怀着身孕的妻子疼宠有加,为了她连原先的通房都发配偏院关起来了,即便她在孕中都没有另找女人收房!且谢夫人、谢老爷夫妇对这位儿媳妇也甚为满意,就连今晚家宴,老太爷还特意关心她两句、专门指派人送点心呢!   人家肚子里又有了谢家的血脉,许婉竹即使真的进了门,将来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只怕是那时候难过的日子才开始呢!   可惜,这个女儿是当局者迷,满脑子里只看得见她的表哥,旁的非但看不见,还不肯听人说!      第127章 八月十五(三)      趁此机会彻底断了她的念想,顺理成章的让她嫁给谢府林,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一根筋的昏了头,竟然也说这是什么“误会、巧合!”真是气死人了!   “真只是误会?”谢老爷子目光一扫,锐利的划过几位当事人身上。   “是,真是!”谢府林和许婉竹都迫不及待表态。   谢家三位小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相继点头:“当时的确如此不错。”   “许夫人,你怎么看?”谢老爷子眼见许夫人欲言又止,便又问她。是不是误会,总要她也亲口表个态才好。到底是大媳妇娘家亲嫂子,总不能因此而生了亲戚间的和气和交情。   江氏定了定神,为难道:“我家婉儿,到底是个闺阁女子……”   一个大家闺秀,即便如今社会风气再宽松,当面和男子做出了这等亲昵的举动,终究是不妥。男方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那,许夫人的意思,这事应该如何呢?”谢老爷子不动声色,态度愈发的和蔼,语气愈发恳切,好像是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照做!   江氏顿时梗住。   如何?当然是嫁给谢府林了!可她到底是妇道人家,自家的又是女儿,女方总不好将这话说出来吧?   谢二夫人不由得急了,生怕江氏不顾一切说出什么来而老爷子又答应了,忍不住插嘴道:“可是,我们林哥儿已经说了亲的呀!明年新春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谢二老爷用力拉扯了一把妻子的袖子,斜眼狠狠的瞪她:多事!   果然,江氏听了谢二夫人这话立刻顺着说道:“可我就婉儿一个女儿,这姑娘家的名声,总不能就这么——”   “娘!”许婉竹却不许江氏说下去,气急败坏嚷道:“我都说了是误会,大家都说是误会,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她索性豁了出去,昂首说道:“我和三表哥清清白白,我是不会因此嫁给三表哥的,我要嫁的人是大表哥!”   厅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你——”江氏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亏得身旁嬷嬷眼疾手快稳稳的扶了一把。   谢府林暗叫“还好!”,谢府运面对各方投射来的各种目光,如针芒在背,姚存嘉面上虽然一派平和仍稳住了,手心却是紧紧的攥着,姚存慧亦目瞪口呆:她今儿真是豁出去了!也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不豁出去就永远失去开口的机会了!   谢夫人面对谢老爷望来的目光,一时大是尴尬,脸上讪得通红。   谢老爷子目光闪了闪,面色微微一沉,抿着嘴沉默。   许婉竹望望谢夫人,向谢老爷子哽咽道:“姑姑曾经和我爹娘说过的,要将我许给大表哥做平妻,请老太爷成全!”说着,许婉竹俯首深深的磕下头去。   “表妹你胡说什么!”谢府运怒了,紧紧的捏了捏姚存嘉气得轻颤的手。   “我没有胡说!我娘和姑姑、姑父都在这儿,这是许多年前便已说好的,他们可以作证我没有胡说!”许婉竹涨红了脸。   “既是许多年前便已说好,”姚存嘉微微一笑,温言道:“可有婚书作证?平妻不同纳妾,可我出阁之前,我们姚家并不曾听过关于此事半点风声;嫁过来之后,大爷也不曾提过半句,婉儿表妹不会是弄错了吧?”   纵然是平妻,姚存嘉也是先聘的,按理说,如果真有此事,她未过门之前谢家便应该同姚家说清楚,这也是为了避免结亲变成结怨的局面。毕竟妻不同妾,是要脸面的!   谢家如果真的背着姚家这么安排了,这是不厚道,是要遭人非议的,而且,对姚家也无法面对。   “这本来就是没有的事!”谢府运愤愤然一拂袖子,望着姚存嘉决然断然道:“我谢府运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许婉竹痛苦大叫,哭着道:“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对我那么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你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呢!我许婉竹这辈子只愿意嫁给你,只嫁给你!”   “婉儿,你给我住口!”江氏含泪呵斥,嘴唇直哆嗦。   “老大、老大媳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说说!婉儿说的,是不是真的?”谢老太爷脸色冷沉森森,阴沉如铁。   平妻,平妻是这么好许的吗?一家子里怎能有两个当家主母?这不是分明要闹得家宅不宁吗?这是谁出的混账主意!   许婉竹却是心中一喜,认为老太爷这是在为自己做主,当下双手紧紧的握成拳,紧张而又期待的望着谢夫人。   谢夫人、谢老爷忙站了起来,面对着一众长辈晚辈下人,夫妻两人都尴尬羞窘不已。谢夫人不由暗怒许婉竹:好不好的怎能当着老太爷和这么多人嚷嚷出来?这不是分明给自己难堪吗!   “回老太爷的话,儿子不曾听说过此事。”谢老爷躬身回道。   许婉竹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继而死死盯着谢夫人。   谢老爷可以说不知道,谢夫人当着江氏显然是赖不掉的,不安的绞了绞手中帕子,嘴唇嚅了嚅,陪笑道:“那是,那是运儿跟儿媳妇订亲之前,儿媳见婉儿和运儿年纪相当,平日里又在一起玩的颇好,便动了这个亲上加亲的主意!后来,后来老太太做主替运儿定下了媳妇,儿媳觉得——愧对兄嫂,是,是有过这么个意思……”   “糊涂!这么大的事岂同儿戏!”谢老爷跺脚,恨恨白了她一眼。谢夫人心虚,垂首不语。   “这么说你真的这么说过了?”谢老太爷皱眉,冷冷道:“你既然觉得愧对兄嫂,有什么话为何不搬到台面上来说?这私底下许的话怎么做的数?你这么做,岂不是伤了谢、许两家的交情?你自己看看,婉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还在等着,你这分明是误了人家姑娘的青春!你让人家做父母的,心里怎么想!”谢老太爷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   “老太爷,是我家婉儿没福!”谢老太爷这话算是说到了江氏的心坎上了,江氏眼窝一热,心里发酸,忍不住滴下泪来。   “是儿媳欠思量了!大嫂,是妹妹对不起你和大哥,对不起婉儿!”谢夫人虽然挨了谢老太爷的骂,却也知道这是老太爷在给她铺台阶,至少,嫂子的态度就已经软和了下来,谢、许两家是不会因此事而成仇了。   “大嫂,请大嫂准许妹妹将婉儿认作义女吧,将来婉儿出嫁的时候,我们谢家一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绝不会亏待了婉儿!以后谢家,也是婉儿的娘家一样!”谢夫人亦含泪恳切道。   江氏只是抹泪不语,心里却是默认了。这件事这么说开了也好,也好教婉儿彻底死了心!   婉儿这么一嚷嚷,显然,谢府林也是不可能娶她的了!谢家的门进不了,天底下总会有别的好人家,有了谢家义女这个背景,有谢家撑腰,将来不管到了哪个婆家,她都不会吃亏!   这么一想着,江氏心里又觉好受了些。   在场诸人亦默不作声,心想一场风波总算这么过去了吧!二房、三房两对夫妻并不敢趁机落井下石摆大房一道,反而眼观鼻鼻观心当没事人,尽管心里不免酸溜溜:老爷子到底是向着长房啊!也难怪,人家那是指定的继承人嘛!   这是有圣旨撑腰,凭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谢老爷子见事情告一段落,正准备顺着谢夫人这个主意说几句场面话安慰安慰江氏,给许家人一个体面,然后完美收官,不想,许婉竹又闹了起来——   许婉竹见母亲分明默认了姑姑的话,心中哀凉,向着谢老太爷哭叫道:“不、不,婉儿不要做姑姑的义女,婉儿要做姑姑的媳妇!我不做平妻了,我情愿给表哥做妾,我情愿做妾还不行嘛!”   “婉儿!”江氏胸口一堵,差点儿晕死过去!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众人亦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瞪着满脸是泪的许婉竹,望向她的目光什么样的都有,有震惊、有同情、有感慨、有不屑、也有嘲讽。   “去,去把她,给我拉,回来!去!”江氏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吩咐身边的嬷嬷和丫头。   嬷嬷和丫头担心的看了一眼江氏,小声的答应着,上前欲拉许婉竹。哪里拉的住了?许婉竹拼命的嚷着“情愿做妾”、“求求姑姑可怜婉儿一片痴心”、“婉儿一定会谨守本分的”诸如此类的话,她突然大力甩开婆子丫鬟的手,扑过去跪在谢夫人脚下,抱着她的双腿哀哀的哭求起来。   急得谢夫人俯身拉劝,心疼得几要掉泪。   “老太爷、老爷,你们看——”谢夫人心底震撼了,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对儿子自小有情,却没想到她如此情根深种,情愿做妾也要跟着他!一个女人肯为自己的儿子牺牲至此,这个女人又是自己从小疼爱的,谢夫人心里一时滋味陈杂。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谢老太爷也无奈了,许婉竹如果真的心甘情愿做妾,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128章 八月十五(四)      姚存慧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忍不住有点同情许婉竹,觉得她可怜的同时却更觉得她傻:做人家的妾室是那么容易的么?她今日心甘情愿,后日不见得就心甘情愿了!人都是有欲望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所有的欲望也不同。如果她非要自轻自贱,也休想借着谢夫人的疼爱兴风作浪!   “不行!”谢府运拂袖冷声道:“我不同意!”   “表妹怎么说也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大小姐,娶她做妾岂非对不起她?何况,我也没有这个心思!”谢府运盯了谢夫人一眼,回身凝着姚存嘉道:“我已经有妻子了,不再需要一个妾!”   “表哥!”许婉竹再也忍不住,心中骤痛,大哭道:“你竟这么对我,你竟这么对我!姚存嘉!”她目光狂乱,神色狰狞,指着姚存嘉咬牙切齿道:“是你,都是你这个狐狸精!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我已经退让了,我只想留在表哥身边而已!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想要姐妹共事一夫,你这个贱人、妒妇!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诅咒你肚子里的小杂种统统不得好死!”   “还不快给我拉住她!”江氏厉喝一声,那两个丫鬟婆子方回过神来,忙上前拽着许婉竹。许婉竹早已失去了理智,不停的挣扎着大骂着,江氏猛然上前,将手中帕子恨恨往她口中一塞,狼狈不堪的向谢老太爷福身道歉,又向谢夫人夫妇和姚存嘉陪了不是,命丫鬟婆子押着犹自呜呜不已、目光愤恨的许婉竹下去。   谢夫人呆了呆,忙命人跟着帮忙。   姚存嘉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谢府运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也不知说什么好。   姚存慧走到姐姐身边,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姚存嘉抬眸与她相视,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头略略松了松。   随着许婉竹母女离去,厅中仿佛一下子被抽离了空气,寂静得可怕。   “唉!”半响,谢老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一扫众人,淡淡道:“今日这事,出了这道门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提起。今日这种事,我更不希望这个家里还会发生第二次。”   “是儿媳妇管家不严,请老爷子责罚!”谢夫人上前,向老爷子跪了下去。   “儿子也有错。”谢老爷也跪了下去。   谢府运见爹娘都跪下了,便也跪在后边。姚存嘉见了,挣扎着也要跪下。   “都起来吧!别跪了!”谢老爷子说着话,目光却是望向姚存嘉,姚存嘉便站着没有跪,等谢老爷夫妇和谢府运起身之后,有眼力见的婆子丫鬟搀扶她重新坐下,她方坐下了。   “明日去给你们过世的娘上柱香。”谢老爷子淡淡瞥了谢老爷夫妇一眼。这是老妻定下的亲事,身为儿媳妇,竟然说因此对许家内疚?谢家跟许家又没有过婚约,哪里来的内疚?简直岂有此理!   “是,老太爷!”谢夫人脸上微微一热。老太爷这罚得可说是颇为促狭。   “假山上那件事,既是误会,也不许再提。”谢老爷子缓缓道:“那两个丫头呢?该处理的处理了吧。”   “是,儿媳明儿便灌了哑药打发庄子上去。”谢夫人忙上前回话,又道:“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儿媳发现了,定不会轻饶。”   “嗯,”谢老太爷点点头,挥手道:“夜也深了,都散了吧!”   众人答应一声,簇拥着送老太爷出门,眼看着老太爷的肩舆远去了,方相互告辞,各自散去。   谢府运夫妇和姚存慧一行回誉华堂。一路上,三人皆默默不语。他们不说话,跟着的丫鬟婆子们更不敢说话,一路无言回到了住处。   “今儿还真是晚了,回屋休息去吧。”姚存嘉温柔的握了握妹妹的手。   姚存慧点点头,笑了笑:“姐姐和姐夫也早点休息吧!”说着带着小杏、小梨下去了。   “夫君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二人洗漱完毕,姚存嘉见谢府运精神不是太好,不觉问道。   “没什么,”谢府运一笑,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不想已经这么晚了,嘉儿快点睡吧,咱们的孩子恐怕也困了!”   姚存嘉一笑,由着他扶自己躺下,谢府运便也偏身上床躺下,如往常一样轻轻拥着她。   可这一晚,姚存嘉却不能入往常般踏实入睡,心里总觉得不安。夫君嘴里说没什么,可她总觉得,他有什么瞒着她。她想要问,又觉得太露痕迹不便开口,心里翻腾来翻腾去,天快亮时才勉强打了个盹。   次日一早,姚存慧见到姚存嘉精神恹恹,眼眶下也有些浮肿,不由吃了一惊,忙问何故。   姚存嘉微微一笑,说道:“想必是昨晚错过了困头,一时没睡好。”   “姐姐平日里可要多保重啊!”姚存慧说道:“我打算明日去湖乡,两三天之后回来,便该辞了姐姐回京了。”   “二妹放心吧,”谢府运淡淡一笑,“我会好好照顾嘉儿的。”说着瞥了姚存慧一眼,有点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嘉儿了,二妹也可安心回去了。”   “有姐夫在,我自是放心,这也是姐姐的福气。”姚存慧一怔,勉强一笑,不知怎地,却觉得谢府运的目光有点儿疏离和淡漠。   一时用过了早饭,谢府运便说有事去书房,让她姐妹二人慢慢聊,又嘱咐了姚存嘉几句好好休息,便起身去了。   姚存慧陪着姐姐散了一会儿步,见她略有困倦之意,便让绿荷等扶她进屋躺着休息去了,姚存嘉自己也觉得累,便没有推辞,只笑道:“我已经跟你姐夫说过了,你今日尽管安心歇着,明日去湖乡的马车、仆人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姚存慧笑着谢过。   姚存慧在廊上站着有些发怔,垂头想了想,径直去了谢府运的书房。   谢府运听说亲家二小姐求见,想了想,便命“请进来!”   “二妹有什么事吗?”谢府运笑着抬手请她坐下,跟着星儿便奉上茶来,原先侍奉一旁的小厮则退到了外头的茶水间里。   “的确是有事要同姐夫说,不吐不快!”   “呵呵!”谢府运忍不住笑了起来,抬眼向星儿道:“你先出去。”   星儿瞧了姚存慧一眼,依言屈膝行礼而退。   “昨晚的事,姐夫是不是怀疑是我做的?”姚存慧坦然直直的望着谢府运的目光,开门见山问道。   谢府运面色微微一变,亦一眨不眨回视着姚存慧,忽而一笑,轻轻眨眼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二妹何出此言?”   “是,我很讨厌许婉竹,因为她在我姐姐面前有的没的不知挑拨了多少话,因为她惦记我姐姐的丈夫!我也想过要设法管教她歇了这份心思,可是昨晚的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二妹好好的,为何说起这来了?”谢府运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自觉的摸了摸。   “姐夫心里藏着这事,不是吗?”姚存慧自嘲一笑:“察言观色的本事,慧儿自认练出来了,多少也能看出几分。昨晚的事——”   姚存慧说着,将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包括许婉竹先前哄谢三小姐玩,包括自己后腰冷不防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而许婉竹跌倒,是她自己踩着了地上散落的珠子,并不是她做的手脚。   末了姚存慧又道:“自从看到姐夫对姐姐的心意之后,我相信许婉竹的事姐夫自会处理,我也就歇了要整治她的心思。昨天晚上,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那时候离我最近的是许婉竹,也只有她有理由这么做!她是想推我扑到谢三哥哥身上,可没想到却是她自己跌了过去!这是她自作自受。”   谢府运目光闪烁,一时愣住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姚存嘉,虽然不愿意再娶或者纳许婉竹,可许婉竹毕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表妹!对这个表妹,没有男女之爱,却有兄妹之情。清誉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谢府运岂有不知道?能够有理由、也有这份心机设计许婉竹的,也只有姚存慧。   不出姚存慧所料,谢府运理所当然的将昨晚的事情算在姚存慧的头上。一面心惊于她的狠辣无情,一面又厌恶她心机深沉连自己的堂弟也算计在内,一面想着她是自己爱妻的亲妹妹、亦曾是自己欣赏的学识渊博的女子,心里一下子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感想。再见姚存慧的时候,多多少少总有点疙瘩了。   “即便婉儿算计了你和三弟,于她又有何好处?”半响,谢府运淡淡问道。言下之意就是,许婉竹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看上的是他谢府运,将姚存慧和谢府林算计在了一处,能怎么样?   姚存慧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当下缓缓道:“这个我也想过!”她自嘲一笑:“也许,她认为我也对姐夫有心吧!我是她的对手,她有机会自然要将我除了去了!”   “……”谢府运讶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瞪着姚存慧。脑海中猛然想起昨晚许婉竹发狂时嚷嚷的什么“姐妹共事一夫”,不由得恼怒起来,一掌拍在红木硬几上:“岂有此理!”      第129章 原来如此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她有害我的什么别的理由!”姚存慧一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问心无愧,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姐夫即便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要紧,只有一样,我只求姐夫不要因此薄了姐姐。”她从前太苦。姚存慧垂下了头,在心里加了一句。   谢府运轻叹,扶额头痛道:“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谢府运不觉也懊悔烦恼起来,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谢家惹来的麻烦事,跟二妹何干?若不是母亲当年说了这话,若不是如今迟迟下不了决断跟舅母开口,也不会弄到这一地步!   经过昨晚婉儿那么一闹,两家人纵然不会反目成仇,要想像从前那样亲密来往,却是不可能的了!   “对不起,二妹!”谢府运心结一开,有些不好意思向姚存慧苦笑道:“其实我本就不该怀疑你!你和你姐姐一样是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姚存慧却摇摇头,坦言笑道:“那可不见得!那就得看看面对的对象是谁了!对付有的人,我也是会不择手段的,但是我做了却不会不认!”   谢府运一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叹道:“二妹,你还真是敢说!”   这一笑,彻底的云过天开,心头再无半丝疑云阴影。   姚存慧亦笑,抬眸恳切道:“我很快就要离开金陵了!其实没有想到这次会在这边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想到姐夫对姐姐这么好!记得今年元宵节那时候,我还把姐夫当成了登徒子呢!”   想想那时候的事,突然觉得遥远得像隔了云端,谢府运亦笑道:“那时候,确是我唐突了!”   “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会不会唐突了姐夫?”姚存慧忽然笑道。   “二妹既然叫我一声姐夫,就不必如此见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谢府运笑道。   姚存慧偏头斟酌斟酌,笑道:“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开始,姐夫便喜欢上了姐姐吗?我很好奇,姐夫竟甘愿为姐姐如此,究竟是——是——”   “你是想问为什么是吗?”谢府运微微一笑。他疼她,宠她,为了她发配通房,拒绝纳妾,甚至她在孕中他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在别人看来,的确透着古怪!姚存慧这么问他,虽然有那么点失礼,却也在情理之中。   “嗯!”姚存慧点点头,睁着眸子望着谢府运。   “我说了也许你会不信,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谢府运自嘲一笑,抬头望向前方,目光落在门帘上,眼中却空无一物。   “我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背对着我站着,无论如何我都看不见她的脸,”谢府运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的是,那个背影那么孤寂,那么纤弱,那么无助,站在苍茫的天地间,她的嫁衣鲜红,头上却没有凤冠,风吹起她大红的衣裙向后鼓荡,万千青丝随风凌乱飘荡,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的凄凉和悲伤,令他的心隐隐作痛,心生怜惜。   “那天元宵节见了她之后,当我再做这个梦的时候,却看到了她转过来的脸,那是你姐姐的脸!她是我梦里的人,我只喜欢她,也只想护着她。我想,这就是缘分吧!”谢府运笑了笑,想到温柔似水的爱妻,心里禁不住柔软起来,只想将她拥在怀中好好的疼惜怜爱,再也不要看到梦中那般凄凉而悲伤的背影。   “你不信吗?”谢府运失笑。其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我信!我真的信!”姚存慧心中一涩,舌尖发苦。她信,她当然信!姐夫梦中见到的,也许是前世姐姐的背影吧?诚如他所言,这是他们之间的缘分,上一世错过的缘,在这一世继续的又何尝只有她和沈佺?   “姐夫,既然姐夫这么爱姐姐,为什么还要同那些个莺莺燕燕游画舫?”不问出来,姚存慧觉得心里始终横着根刺。   “这,这是从何说起?”谢府运颇为困惑。   “我那天刚好路过,”姚存慧说着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了。   谢府运想了想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天,失笑道:“原来你说的是那次!几个朋友相聚,叫了一班歌姬唱个小曲罢了!我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姐姐的事啊!”   “那些女人没一个正经的!姐夫纵然无心,保不住她们无意!”   “生意场上,结交朋友,这是免不了的,二妹,这都不许吗?”谢府运说道,又有点紧张道:“你没告诉你姐姐吧?”   姚存慧道:“若姐夫觉得如此可行,又何必怕我姐姐知道?”   谢府运顿时梗住。   姚存慧不由“扑哧”一笑,断然说道:“我没有告诉姐姐,怕她添堵!以后姐夫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将来我的丈夫,我是断断不容他如此!”   谢府运嘴动了动,石化。   次日一早,姚存慧从金陵离开去湖乡,而江氏和许婉竹在昨天早上便已经离开了谢府。   据说,许婉竹回过神来之后懊悔不迭,跪在谢夫人面前哭成了个泪人,无论她心甘亦或不甘,她和谢府运之间,算是彻底断了做夫妻的缘分。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湖乡那边已经做得像模像样了。姚存慧主仆到的时候,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开路的,挖渠的,打基石修建庄园的,来来去去运送建材砂石工具的车船络绎不绝。   易管事和范黎兄妹带着姚存慧四处走了一圈,细细的讲解了一番:庄子建在中部偏西北部,四个方向皆有较宽阔的主道通往,如今庄子已经在打地基了,易管事心细,特意将建庄子的那一片地用泥土砖石填高了近两米,这是为了防潮,四条主道也看得出了雏形;排水的沟渠纵、横主渠各三条,也已见雏形,分支小渠要按照一块块具体的田地大小来决定怎样开,易管事已命手下人画好了图纸,做好了标记,预计下个月动工。主渠的两旁,等来春准备种上杨柳或者杨树,如今已从花匠家中订下了树苗。   姚存慧又看过了排水的状况,信手捏了一把泥土,已经颇见成效了,哗哗的流水从一个个出水口流淌出去,汇聚到不远处的河流中,由河流再流向大河。易管事又禀了,有些中心地处不便排水,他便索性命人就地挖成了鱼塘聚水,挖出来的泥土正好可以用来铺路打地基,而这些鱼塘将来也可作为连通水渠的蓄水池。算下来,共有五处如是处理,如今成了两个,还有三个正在准备做。姚存慧自是无不同意,笑着赞了易管事几句。   “工人们的住处如何?伙食上可不能亏待了人了,还有,虽然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可这个地儿蚊虫想必仍是不少,常用的消肿去毒药膏药散一直都备着吗?”看完之后回到住处,姚存慧便开始问话。   “回小姐话,一直按着小姐的吩咐,都备着呢!工人们的伙食顿顿管够,四天一荤,没落下过!住的地方在湖乡城郊呢,并不在这儿!这儿如今还住不了人。”   “工地这边守夜的可有安排?买三四只狗吧,晚上要记得巡视,这么多的建材、工具,丢了也是钱啊!”   易管事一愣,没想到这个小姐连这种小事都想得到,便指着范黎陪笑道:“都有,材料工具这一块是范小兄弟管的,他已安排的很妥当。”   范黎于是又简单说了几句,姚存慧一笑点头,又问道:“田地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整理?无论如何,明春可是要下种的!”   易管事掐指算了算,说道:“快了,十月份可以从地势较高、排水最先的西北、西边开始整理。”   “那么,耕牛也该寻买主购买了,咱们要买的数量大,不早作打算却是不行!到时候如果实在不够用,租用也行。还有整地的工具,也该早早的备下!”   “是,小姐。”   “还有种子,咱们要的量极大,也要早早的定下才行!事到临头,怕是要措手不及。”   “小姐说的是。”   “眼看就要秋收了,想必那些打短工的工人们也快要回家忙活了吧?人手上,还有劳易管事多多操心!对了,如今投靠的佃农有多少了?”   “小姐放心,咱们这儿伙食好,工钱也从来不拖欠,又有谢家的名头在,人手上是不会短缺了的。佃农如今招募了一百来户,都签了契约,造册登记了,小人这就取来请小姐过目。”   一时易管事取来册子,姚存慧看了之后点点头,含笑道:“这就好,您老是用惯了人的老经验了,挑人上头自是老道的!”   再问了些细节问题,便说到了账目上。一看账本,姚存慧才惊觉开销之大,只是如今要赶进度,本钱上自然也顾不得了!指了几处重要的问了问,心里暗暗记下,打算回头亲自去市场考察一二,见无什么问题,也就没有多话了。易管事是谢府运派来的得用之人,姚存慧相信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欺上瞒下,不然,谢府运那一关他也过不去。      第130章 湖乡进度      “修路修渠、打地基的材料一定要用好的,做扎实了,银钱上边我会想办法。这次我再留下五万两,范黎,若是用完了,将账目册子抄一份派人送到京城给我,到时我自会另寄银票过来。只有一样,进度一定不能慢下来!”   “是,小姐。”易管事和范黎一起答应。   “只要银子不短缺,进度一定不会慢下来,小姐您就放心吧!小人心里有一本帐,保管年前就能够像模像样起来!”   “您是个老道的,我自然放心!”   姚存慧笑笑,又问了好些事情,彼此商议讨论了一番,易管事便先下去,姚存慧留下范黎兄妹又谈了一番话,细细的交代了一番。   范黎兄妹显然对这儿已经十分认同了,言谈间透露着已经把这儿当做自己家的意思,姚存慧心里自是高兴,便半隐半露的将意思透给范黎:只要他好好的跟易管事学,将来这农庄步入正轨之后,他就是这儿的大管事!但是前提是,他必须要有这个能耐当得起,大管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好的!   范黎一听精神大震,眼睛发亮,表示一定不会令二小姐失望!   “有空多读读书,除了要认字,农学、农技方面的书也要多读,将来自有用到的时候!还有啊,买个算盘回来苦练吧,这算账的本事可不能小了!到时候若是谁不服你,一手麻利的算盘打下来,顺顺溜溜的将账目清算得又快又准,还有谁敢小看你?”   “是,谢二小姐教导!”   “双双,你呢?”姚存慧又笑问范双双:“还习惯吗?”   范双双点点头,笑道:“奴婢单管领着媳妇婆子们买菜做饭,倒也还好!”顺口又细说了些事与姚存慧听。   姚存慧顿了顿,笑道:“这灶上的活计可也不是简单的,万一饭菜有问题,工人们吃坏了肚子可就麻烦了!还有分量上,要添足了,不能叫人饿着肚子干活。灶上的人都是从工人里头挑的吗?”   范双双忙道:“有从工人里头挑的,也有易管事从金陵唤来的。管事的奴婢算一个,从金陵来的有两个。”   “那你多留点心!”姚存慧略一沉吟:“伙食上的猫腻是最好做的了,这是避免不了的,若不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她们肆无忌惮,双双,你们是我的人,总不能堕了姚家的名声!”   易管事姚存慧信得过,可他手下的人却不一定了。易管事是谢府运亲自吩咐的,对姚存慧、对姚家或多或少会心存敬畏,可他手下的奴才,难免有眼界高的,在谢家当差,眼里能看得进谁?   范双双面上一怯,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望向范黎。   范黎想了想,便道:“双双,你暗中留心盯着点,发现什么问题回来告诉哥哥,咱们商量着解决。”   “易管事的人自不能越过他去,可怎么跟他说却要好好计较计较——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人明白了!请小姐放心!”范黎想了想,回答道。   “双双,你也不必怕她们,她们是来帮忙的——却也不是白帮,我给她们支付的工钱比她们原来的要高出一倍;她们是亲戚家的人,咱们得敬重着客气相待,可也不能把她们当菩萨供着!俗话说得好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付小鬼,也不能一味示弱,堕了自家的威风,回过头去人家还指不定编排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呢!这么大的庄园,将来的人事上、管理上只有更复杂的,内内外外的关系只会比现在复杂不会简单,若是你们连如今的状况都应付不了,将来可就更难了!”   “你们是姚家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的主人,主人待客,和气友善是必要的,但切忌让人喧宾夺主了!”   一席话说得兄妹两个点头称是,“小人明白该怎么做了。”范黎答道。   “哦?”姚存慧含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该怎么做?”   范黎想了想,说道:“对雇佣来的工人,按小姐定下的规矩,该管的管,该罚的罚,易管事带来的人有什么不对的,小人会暗示透露给他,请他管教,不会正面同他们冲突,但也要让他们知晓姚家的态度;易管事经验丰富,小人会一如既往敬着他,向他讨教。”   姚存慧笑道:“你从前那副脾气倒是改了许多了!能这么想已经很好了,许多事情慢慢儿来吧,你也不必心急,谁也不是天生什么就会的!总之,就是既要不卑不亢,又要善于变通,通于人情。既要把事情做好,达到咱们想要的结果,又要全了大家的脸面,不至于让亲戚难堪。”   范黎想了想,不由的点头,又不觉失笑道:“小人倒觉得,二小姐好像天生什么都会一样!”   说的姚存慧和范双双都笑了起来。   “二小姐,小人兄妹暂时是回不去京城了,小人的母亲——”范黎面色一凝,有些迟疑的提到。范双双也注意起来,眼巴巴的望着姚存慧。   “这个你们放心!”姚存慧笑道:“给我个地址,回京之后我会亲自去你们家看一趟,会叫人时时过去照应着。等你们在这边安顿下来了,再把她老人家接过来吧,现在这个状况,她来了反倒不好!你们写封信也好,或者,有什么话让我带回去也行!”   范黎和范双双忙谢过,范双双笑道:“奴婢的娘并不认字,写信也就算了,请二小姐转告与她,我们兄妹一切都好,请她老人家安心便是!”又道:“奴婢家里哪里是二小姐该去的地方?二小姐打发个人过去传话,奴婢兄妹便感激不尽了!”   范黎亦点头:“小姐已经照顾很多了,小人惭愧。欠着小姐的二十两银子还没还清呢……”   这人还是一根筋啊,这点事总记着!姚存慧便半玩笑半认真道:“知道惭愧便好好办事吧!欠着的账用不着天天都记着!好好办事,努力学习,等你当上大总管了,一个月月钱也不止二十两!”   范黎胸中激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垂首应是,暗下决心。   晚上姚存慧命人做了一桌席面,请了易管事、范黎兄妹及易管事手底下五六个重要管事一起吃饭,感激了众人一番,又将范黎交给易管事及众人,请众人多多关照。   这些人都是人精,见姚存慧对范黎兄妹十分重视,又从姚存慧话中听出了将来姚家极有可能将这一大片庄园交给范黎管理的意思。也就是说,范黎可是潜力股,前途无量,这里离金陵很近,谁敢保证将来没有求到他帮忙的时候?再说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纷纷暗自打起了算盘,对范黎倒存了几分结交的真心,收起了几分以往轻视之心。   第二天一早,姚存慧便离开了湖乡,临走笑着跟易管事、范黎等道:“来年春耕的时候,我一定会再来,但愿到时候看到的是延绵不尽的良田千倾!到时,一定再重重的酬谢各位!”   易管事、范黎等拱手笑着答应,说一定不会让二小姐失望!来年春时,放眼过去,极目所见,必定良田连绵,欣欣向荣!   姚存慧此时不知的是,当她离开湖乡一个多月之后,那卢家、傅家感念她提点治病,公子哥们交往之间偶尔听谢府运提到一句半句姚存慧在湖乡买地的事,便想帮她积攒积攒人气,于是也派人到湖乡来转了一转,打算买个三五百亩的。   结果管事的到了湖乡,看到姚家整理的似模似样的农庄,精明人一下子就从中嗅到了前途,回去细细禀了主子,再来时便也各自购了好几千上万亩。谢府运于是顺便也在父亲面前提了几句,以谢府的名义也买了一万亩。有他三家带头,投向湖乡的目光也就多了起来,观望的,下手的都有,而湖乡也一天比一天更热闹了起来,连带着给其他方面也带来了商机!   赵大人欣喜若狂,自谢家之后,便将土地提了价,已经是一两银子一亩了。   姚存慧离开湖乡,回到金陵,仍旧回了谢府。   回京的船已经雇好,归期定在后日。   分别在即,姐妹两个忍不住都不舍伤感起来,相互叮嘱着,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是沉沉。   “雇的船家是妥当人,在运河上行走多年,极有经验的,你姐夫都已经交代好了,这一路上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尽管安安稳稳等着到京便是了!我叫人准备了七八样小菜,用瓷罐子严严实实的封着了,带着路上调胃口!晕船药也备了些,你仔细带着!”   “备下给你带回去的东西都在西厢房炕上堆放着了,有几样是婆婆和二婶、三婶她们给的,我都标了标签,回去你再看吧!明儿我带你上她们那辞行道谢一声儿。我准备的一一列明了单子,等回去了你替我给爹和母亲、二叔二婶、几位弟妹他们分了,替我问好!还有外祖母府上的一份,也要劳你替我跑一趟!对了,有一对嵌珐琅花鸟联珠瓶和一套赤金点翠的花钿头面、一对宝石镯子是给二表妹添妆的,别忘了亲手交给她,代我说一声恭喜吧……”   姚存慧一一的答应了,末了姚存嘉又问:“你随身的行李可都准备好了?叫小杏、小梨再仔细检查检查,可有什么落下的不曾?别到时候在船上不方便!”      第131章 回京(一)      “都已经准备好了!姐姐放心吧!”姚存慧挽着姐姐的胳膊笑道,亲昵的在她肩头蹭了蹭。   姚存嘉反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了一声,笑道:“后日一早自有仆人将各样行李替你搬运上船安置好,这两天你便好好歇一歇吧!这路上的日子总比不得在家,多少要辛苦些!”   “我没事的,姐姐!”姚存慧抬头笑道:“我走了之后,姐姐你也要保重啊!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我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己,”姚存嘉笑叹:“还不知如今家里又是一副什么状况呢!对了,湖乡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时常提醒你姐夫关照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姐姐的吗?”   姚存慧想了想,摇摇头笑道:“我啊,只要姐姐保重身子,给我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外甥就好了!湖乡那边我已经跟易管事、范黎他们嘱咐过了,范黎会同我保持书信往来,我也暗暗交代他了,若有急事便给姐姐捎信!”   “那就好!”姚存嘉点头,笑道:“姐姐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愿这一次,咱们姚家能顺利的过了这一关!”   “一定可以的。”姚存慧眼睛一亮,信心满满。   算算,南洋那边的新粮快要启运了吧?   归期如期而至,姚存嘉忍泪挥手,细细叮嘱,亲自送姚存慧至二门处。   临行前,在她脖子上亲手挂上一道穿着红线的平安符,仔细的塞进她的衣领中,拍了拍她的前襟:“菩萨保佑,一路平平安安!”   姚存慧心中酸涩,除了一声“姐姐……”再说不出别的话。   谢府运亲自送了姚存慧上船,眼看着船开了,方打道回府。媳妇今日送别亲妹,心情肯定不好,他得赶回去陪一陪,织造坊里且不去了。   “慧儿可是走了?船开了吗?”谢府运一进门,不等他开口,姚存嘉已睁着一双妙目盈盈问道。   “我看着船开了才回来的,”谢府运上前轻轻搂着她的腰一起坐在贵妃榻上,笑道:“嘉儿放心吧,二妹回京之后自会来信的!”   “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呢!”姚存嘉轻叹。   “放心,明春她不是要来吗?湖乡这么大的庄子在,她定会常南下的!”谢府运安慰道。   “你说的也是。”姚存嘉一笑,心中略松,可一想到姚家这次将要面对的灾难,也不知道这一道坎能不能过去,心里不由又沉了些。   谢府运亦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便有意笑引着她说话,轻咳了一声,说道:“二妹昨儿给我画了张稀奇古怪的图,嘱咐我跟往来远洋的船长或者边境贸易的大商人悄悄打听呢!你瞧瞧这玩意见过么?”   “二妹又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姚存嘉不禁好奇,从谢府运手里接过来看。   只见雪白的宣旨上用眉笔画着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一旁还有放大的花、叶和果实,那果实尤为奇怪,毛绒绒的一团,倒像是天上的云彩。底下还有详细的文字描述,说明叶子的大小、形状,花的颜色、什么时候开,果实的颜色,形状等。   “这是什么?倒从未见过,用来做什么的?”姚存嘉笑问道。   “二妹说可以用来织布,”谢府运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按经验来看,应该错不了吧!”   姚存嘉“扑哧”一笑:“这倒是,二妹从不撒谎,她说能便一定能!夫君叫人多画上几张,着人打听了便是!”   谢府运见爱妻一笑,灿然若春日里绽放的娇花,细腻白皙的肌肤柔光粉腻,透着淡淡的一抹晕红,因离得近,她微暖的呼吸触在他的面颊上,淡淡的如兰的气息令他心神不由一荡。   谢府运一时看得有些发呆,似乎很久,不曾同爱妻如此单独亲密坐在一处了。二妹在的时候,多半时候是三人在一起说话,而妻子的目光也总是流连在二妹身上,他反倒退了一射之地。   “嘉儿……”谢府运富于男子磁性的声音略有些暗哑低沉,低低的唤出来又带着些情动意动,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偏头凝着身畔的人,内中波光涌动难以自禁,手臂搭在她的肩头用力将她拥着紧贴着自己。   “你……”姚存嘉的心跳骤然漏了两拍,微垂着眸,双颊泛起两抹红晕,夫君炙热的目光令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心里也暗暗的有些过意不去。   谢府运最爱她这副娇羞难以自禁而又矜持温雅的模样儿,只觉得心火乱窜,脑子里一正一邪两个小人在打架,好容易将那股子邪火压下去,却是不舍身旁温软的娇躯,凑过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亲吻,嗅着那令他着迷的淡淡体香。   “大奶奶——”绿荷的声音在看到屋内一幕时戛然而止,忙拱身缩脑,脸上大窘一热。她哪里想得到大爷今日没去织造坊中却在大奶奶身旁?   两人早已下意识的分开,停止了亲密的接触,“有什么事吗?”谢府运大是不悦瞪了绿荷一眼。这些日子只能看不能吃,好不容易今日心情对上了,两人还来不及温存一番说些体己话就被个小丫头搅合了,他心里自然火大。   绿荷怯怯抬头复有垂下,逼着手轻轻上前,双手举着一封信奉给姚存嘉,陪笑道:“这是二小姐临去前命奴婢交给大奶奶的,奴婢生怕误了大奶奶的事,所以——”   “慧儿的信?怎不早说!”姚存嘉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忙伸手接了过来。   绿荷递上了信,屈膝福了一福,倒退着小心又退了出去。   “二妹有什么要紧事吗?”谢府运亦关切问道。   临行前还要匆匆留下一信命丫鬟转交,这信中所言只怕必定不简单。   姚存嘉摇摇头表示不知,纤纤素手却是已经将信封撕了道口子,抽出信笺,展开。   只见姚存嘉漂亮的眼睛徒然睁大,樱唇微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突而面上涨得通红,满是羞窘,眼角不自觉的瞟了谢府运一眼,双颊的红晕似乎要烧起来。   “嘉儿……”谢府运被她古怪的反应和目光弄得莫名其妙,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拿她手中的信,倒要瞧瞧二妹这是说了什么。   “别、别看!”姚存嘉神色慌张,拿着信笺的手却是往旁边躲了躲,脸颊红得如天边的晚霞。   谢府运越发奇怪,轻咳一声笑道:“嘉儿好小气!”趁她不防,却是一下子将那信笺抢了过来。   姚存嘉惊呼一声欲夺回来,谢府运早已展开信笺,一目十行扫视而过,谢府运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又看姚存嘉,看了又笑,黑翟石似的眸子闪亮闪亮。   姚存嘉咬了咬唇,恼羞瞪他一眼,一扭身道:“你还笑!”   谢府运咧着嘴止不住笑,却是将爱妻不由分说搂在了怀中,笑道:“你说,二妹说的是真的么?”见姚存嘉不理,又柔声笑道:“唔,二妹的话极少有错的,这次定也不错,好嘉儿,你说是不是?嘉儿,咱们是夫妻,有何害臊的?”   姚存嘉心中略松,面上羞窘微微消减,哭笑不得轻叹道:“二妹真是——”二妹这信本来只是给她一个人看的,这样的私密话儿却也不是不能说,可气偏叫这人当面瞧见了!想必二妹也是怕当面说着害臊这才临走留了一信吧?   “二妹一片心意为你我好,嘉儿你就别怪她了!”谢府运反倒笑着向姚存嘉道。   姚存嘉一时颇为无语,动了动唇,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呃,二妹在信上说的比较婉转和隐晦,可是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意思就是,怀孕过了三个月之后,只要小心一些,那啥啥是不相干的……   谢府运见她面皮子薄便也绝口不再提姚存慧,只管容光焕发、温柔似水、满脸是笑的哄着爱妻说话,跃跃欲试等着晚上,那神情就像三年没吃肉乍闻肉味一样。   谢府运心里暗暗埋怨,不是怨别的,而是怨为姚存嘉安胎请脉的大夫。女子孕后三月可与丈夫同房,他不信精于妇科的大夫会不知道,可是竟然半点儿声都不吭!   谢府运也不想想,谢家是什么人家?人家大夫哪儿想得到他只守着一个媳妇连个替补的都没有?哪儿想到他需要知道这个?平白的告诉他这个,那不是找骂吗!没准讨不到好还要挨上一口唾沫星子:谢家大爷有需求了还需要孕中的媳妇伺候?   姚存慧上了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径直上京。路途无聊,便与老船公拉起了闲话。这船工在这条运河上跑了二十多年了,对这条河流了若指掌,沿途风俗民情、发生在河岸两旁的经年掌故旧事无一不晓,一路下来,姚存慧亦将这运河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船行七日,这日中午便进了京城旁边的通州码头,下了船,改乘马车,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可回府。   终于又回来了!   想想南下的时候,正是溽暑难当,如今却是初秋了。      第132章 回京(二)      抬头望望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影的天空,高远透亮,真正是秋高气爽,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里有她的家,却依然没有那种属于家的暖暖的温情,有的只是责任和挣扎生存的欲望。   “是小杏、小梨吗?老奴是夫人派来接二小姐的!”小杏和小梨正出了船舱手搭凉棚往码头上张望着,听到呼唤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茶褐色对襟袄子、石青百褶裙、挽着团鬓的中年妇人向她们招手,她的身后跟着个媳妇子,不是马氏身边的心腹乔妈妈又是谁?   先前谢府运托上京的商船带了信,是以姚家是得了信姚存慧今日到达的。   “乔妈妈,二小姐在这儿呢!”小杏、小梨一笑,大声答应,忙回船舱告诉姚存慧。   不一会,乔妈妈却是带着那媳妇子亲迎上船来了,屈膝向姚存慧深深的福了万福,老脸笑得如同开了花:“二小姐一路辛苦了!夫人特地派了老奴来接二小姐回府,二小姐请吧!”   姚存慧目光朝她身后瞟了瞟,笑道:“多谢母亲了!只你们俩来了?”   乔妈妈顿时有点不高兴,她是马氏身边的第一得用人,她亲自来接,二小姐难道还有意见不成?   “是,夫人特意吩咐老奴将小姐好生接回去,小姐这就上车吧!”乔妈妈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姚存慧微笑道:“在信里也不曾交代清楚,我的行李颇多,一辆马车怕是坐不下,而且怎么好让妈妈亲手搬动呢?你可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人啊!”姚存慧说着,便客气的唤来了那船老大,许了五两银子做劳务费,请他帮忙寻一辆妥当的马车来,又请船老大父子和随行船上的两名船工等会儿帮忙搬运行李。   乔妈妈面上一阵尴尬,搓着手讪笑道:“是老奴考虑不周,令小姐见笑了!”   “无妨,妈妈年纪大了,忘性大也情有可原!”姚存慧淡淡一笑,气定神闲坐在舱中,镇定自若吩咐小杏、小梨看人搬行李。   乔妈妈面上的笑一僵,垂手站在一旁不做声。   姚存慧心中冷笑,马氏派了身边第一等的妈妈来接她,这是给足了面子啊,便是姚老爷面前也挑不出不是来!可偏偏一个男仆也没有,马车也只有一辆!   她从嫡亲姐姐家回京,行李如何能少得了?先前带去的从人统统都随着林掌柜回京了,马氏又怎会不知?她今日这般分明就是给自己下马威,存心刁难。   她若是个气性大的,在这码头上发起脾气来,那可就好看了!马氏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肯放过半丁点儿刁难自己的机会!   “小姐,行李都已经搬运妥当了,请小姐上车吧!”小梨进来屈膝回话,直接将乔妈妈和那跟着的随从当做了空气无视。   原本看到乔妈妈亲来接人,她和小杏还心里一喜,小姐那么一问一说,二人心中亦气恼起来。   哪家的小姐远路归来,家中父母确是如此冷清相待?   “乔妈妈,请吧!”姚存慧起身一笑。   “请小姐先行!”乔妈妈一脸的尴尬和讪讪侧身让了让,不等姚存慧掏钱,顾不得心痛忙主动掏出了碎银子给那老船工,再三道谢。   姚存慧在二门下车,还没站稳,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欢呼“二姐!二姐!”,眼前一花,一袭宝蓝小袍的身影风一样扑进了她的怀中,小小的双臂紧紧的将她抱着,欢呼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赞儿好想你啊!”   “赞儿!”姚存慧心中一暖,俯身将姚诗赞紧紧的搂抱着,眼窝一热,欢喜道:“乖赞儿,姐姐也好想你!姐姐不在,有没有乖乖的学习?”   姚诗赞小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的连连点着,急急表白道:“赞儿每天上午读书、写字,下午习武,一天都不曾落下,姐姐不信你问武进、武广!”   “是吗?回头姐姐可要好好的考考你!”姚存慧一笑,在他粉嫩嫩的腮边捏了一下。   “好!”   “二小姐!”一旁默默侍立不语的武进见他们姐弟二人说话告一段落便上前拱了拱手行礼。   “大少爷看起来身子又好些了,精神也好,辛苦你了!”姚存慧向武进微微一笑。刚才她已经不动声色的搭上了姚诗赞的脉象,又细瞧了瞧他的脸色。   “不、不敢!”武进有些手足无措慌张道。   “二小姐,您真的回来了!”姚存慧一抬头,便看见容妈和红枝也奔过来了,忙叫了一声迎上前去,拉着容妈的手满脸是笑。   容妈一见姚存慧,又是高兴,又忍不住抹眼泪,“您总算回来了!瘦了!”容妈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比从前更精神了啊?”姚存慧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却是把容妈逗笑了。   “容妈你们来的正好,帮我把行礼都带回去吧!”说着牵着姚诗赞的手:“我先去见过母亲,等会儿就回去!”   容妈自是答应着,便命红枝去叫几个有力气的媳妇婆子来搬行李,姚存慧牵着姚诗赞,带着小杏、小梨去正院了。武进寸步不离的跟在姚诗赞身后。   因接人一事心虚,又兼之要表现贤母的涵养,马氏对待姚存慧倒是十分的和颜悦色,眼角慈爱的笑容看去几乎要发自内心了!最后也没留她多久,极体贴的命她回去好好休息。姚存慧心里冷笑,柔顺大方拜谢而去。   姚诗赞要跟着姚存慧一起去落梅院,姚存慧便打发了武进回翆幽居,姐弟二人一起回去。   红蓼见了姚存慧,又是一番欣喜,同容妈一样差点掉下泪来,忙上前伺候姚存慧洗脸净手,絮絮叨叨的诉说着思念之情,容妈不时亦插嘴几句,姚存慧笑听着,三人之间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小杏、小梨已经被姚存慧打发下去休息了,红枝在一旁张着手站着,就有些发起呆来。在外人面前,二小姐待她和红蓼没有任何分别,但是她心里很明白,二小姐早已知晓她是夫人的人,是绝不会信任自己的,她留着自己,无非是知晓底细好拿捏。红枝心里有些绝望,跟着这样的主子,注定她出不了头,可是,她又暗暗庆幸二小姐没有将她打发出去,否则,夫人那里是绝饶不了她的。   收拾妥当,姚存慧便笑着揽过姚诗赞来,姐弟俩家常闲聊中,姚存慧已经将姚诗赞这两个月的功课考查了一番了,结果是十分满意。赞儿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尽管他满口里嚷嚷着好想她、好想她,却也不曾落下了功课。   姚诗赞听她夸奖十分欢喜,小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襟,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眨巴眨巴的望着她,恳求道:“二姐,下次你出门把我也带着好不好?我想跟二姐在一起!”   姚存慧心中一软,抚着他的头柔声道:“那赞儿要快快的学本事呀,等你长大了,学好了本事,姐姐出门便带着你。”   “真的吗?”   “当然了!”   “哦,二姐真好!”姚诗赞欢呼起来。   容妈一旁慈祥的笑了笑,微微摇头,二小姐也真能哄大少爷,她也不过偶尔出一趟门罢了,将来再出远门,那得是什么时候了呢!   容妈有满肚子的话要同姚存慧禀告,便笑着上前哄姚诗赞回去,让二姐歇歇,姚诗赞偏着小脑袋想了想,乖巧的答应了,红蓼便送了他回凤鸣轩。   “红枝,你帮我去二门处打听着,老爷一回来便来告诉我!”送姚诗赞出去了,姚存慧扭头便吩咐红枝。   红枝屈膝答应一声“是”转身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容妈便笑道:“二小姐累了吗?回屋休息一会吧!”   姚存慧摇摇头:“这一路上都在船里,倒也不累,这段时间府里如何?马氏有没有难为你和赞儿?”   容妈笑着摇了摇头:“老奴还好,四姨娘那边动了好几次胎气,老爷命夫人好好为四姨娘安胎,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腾出手来管别的呢!这落梅院里老奴和红蓼两个必定有一个守着,半刻也不曾没了人!就是大少爷病了一次,只是着凉发了一点儿热,小姐不必惊慌,老奴实实的守了两日,悄悄让二门外的婆子另外抓的药,没两日便痊愈了!”   姚存慧骤然紧张起来的心徐徐落下,竟发现手心里满满的都是冷汗,神色凝重道:“赞儿好好的怎么会着凉发热?”   姚诗赞年纪幼小,又是大病初愈正在调理之中,姚存慧十分清楚,一点点小小的毛病都有可能演变成大事!若是他再次引发旧疾,这一垮下去,说难听点,真就是药石无医了!即便捡回了一条命,底子坏了,将来也是半个废人。   容妈轻叹一声,幽幽道:“那是二小姐走了大概半个来月,那时天气热,浣花湖浅水里的荷花开得很好,大少爷下水去摘荷花玩,下了水就不肯上来了,可不就这么着了凉!老奴后来打听着了,是三小姐说湖里荷花开得漂亮,水里还有大鲤鱼,大少爷听了便下去了!后来,夫人知道了,忙命人将大少爷带了上来,还把三小姐训斥了一顿!”   姚存慧微微冷笑,手心紧了紧,“武进呢?他就不管?”      第133章 惊遇前世丈夫      容妈叹了口气:“三小姐和大少爷逛园子,武进哪儿能跟在一旁?自那之后,老奴便暗暗叮嘱了武进、武广,让他们白日无论如何将大少爷困在翆幽居不教进园子!后来,时不时的,四姨娘便嚷着身子不舒服,请医问药着实闹腾了许久!”   姚存慧眉头轻展,与容妈相视一笑,“她倒是个明事理的,说起来,她新抬了姨娘,在父亲身边伺候,也算是替我们做儿女的尽孝了,如今又怀了父亲的骨血,姐姐给她备一份厚礼,也是应该的!”   “那是自然!”容妈亦笑,心下明白姚存慧是要借姚存嘉的名头好好的谢一谢四姨娘了。   四姨娘那里闹腾着,自然吸引了马氏的火力。马氏怕是心里不知暗骂了多少句“持宠生娇、狐媚子”了吧!   两人正说着,不多会,便见红枝从外头奔进来禀:老爷回来了,现在书房中!   姚存慧点点头,起身吩咐容妈道:“将我带回来的礼物一份份分出来,明儿好送人!”说着从一个小木箱子里拿出两卷册子及一些书信之类的东西,点了点,估摸着姚老爷那边更衣净面收拾妥当了,便带了红枝过去了。   姚老爷正是惦记着女儿今日回来,这才从铺子里提前回府的,听见姚存慧来了,忙命老洪将人请进来。   “慧儿,你可回来了!一路还顺利吗!”姚老爷一笑呵呵的,抬抬手让女儿坐下。   “爹爹!女儿一路顺利,爹爹在家中也还好吧!”姚存慧含笑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礼,然后方小心坐下。   “爹爹也好!看到你回来,爹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姚老爷抚了抚头,笑问道:“你姐姐在谢家怎么样?”   姚存慧心头微微一沉,继而又自嘲:这话不正是典型的父亲风格吗!他问的是“姐姐在谢家怎么样”,关心的是谢家对姐姐的态度,而不是问“你姐姐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姐姐很好,”姚存慧笑道:“姐姐肚子里的可是谢家的嫡长孙,她如今可矜贵着呢!谢夫人特意吩咐免了晨昏定省,出入还特意为她准备了肩舆。八月十五那天谢府阖府用晚饭、赏月,谢家老太爷还点了名赏了姐姐瓜果点心!”   “那你姐夫——咳,对她也还好吧?有没有经常去看她?”姚老爷本想问“你姐夫有没有新收了通房丫头或者姨娘?收的是陪嫁丫头还是谢家家生子还是外头的良家女子?”又觉这么问未出阁的女儿不太妥当,便说的隐晦了一点。   “当然了,”姚存慧笑道:“姐夫每天都会去看望姐姐,过问姐姐的饮食起居,对姐姐很是关心!也并不曾抬了新姨娘和通房丫头,仍旧是原来成亲前那两个,而且姐夫似乎比较忙,整日都在织造坊!”   “真的!”姚老爷大喜,没想到姚存慧说的这样仔细!如此看来,大女儿是甚得姑爷宠爱了!   “但愿你姐姐能够一举得男!”姚老爷轻叹,照这么看来,只要大女儿生了儿子,在谢家的地位那是牢不可破了。   “南洋购粮一事,也都谈妥当了,”姚存慧附和一声,便转了话题,将事情经过一一向姚老爷禀报,又将订下的合同契约,所付定金收下的账单等物一样一样展开放在姚老爷面前请他过目。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姚老爷十分仔细,拿过合同细细的看了,账单也都瞧了一遍,向姚存慧点了点头,叹道:“难为你了!”   “自家的事,慧儿理应出力,不难为!”姚存慧抿唇一笑,“还好没有丢爹爹的脸!”   姚老爷见她毫无自得之色更是高兴,不由得哈哈笑道:“你林叔叔回来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呵呵,爹还从来没见过他将谁夸成那样的!你做的很好!”   “也多亏了林叔叔他们帮忙啊!”姚存慧一笑,又提起湖乡买地的事来,便将那边的情况亦说了一遍,将地契、账册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毫不犹豫交给了姚老爷,又展开了一张大大的白纸,上边用螺子黛画了农庄的规划图,一一讲解给姚老爷听。   姚老爷顿时来了兴致,笑道:“这是你画的?难为你想得周全!”指着图上各处不时相问,又问了一遍当地的人口、城镇、环境等,一番询问下来,心头大是放松,叹道:“但愿能够赶得及明年的春耕,只要过了这一关,凭谁想要拿捏咱们姚家都没那么容易了!”   “回来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已经交代下去了,进度一定不能慢下来,爹爹放心吧!”   “慧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从前还真是埋汰了你啊!好好在家休息两日,爹带你去朱雀南街咱们姚家的米行总店,以后,你就跟着总掌柜和总账房好好学习吧!”   姚存慧一怔,有些错愕。   “怎么?欢喜的傻了?”姚老爷不禁好笑。   “这样,不太好吧!”姚存慧斟酌着,开口却是如此:“我是爹的女儿,现今去了总店,恐怕老掌柜、老伙计们心生不服。不如,等明年再说吧!”   姚老爷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是,米行这个时候不能再出动荡了!你便仍旧去林掌柜那儿,等姚家过了这一关,湖乡那边也成了,有了这两件大功劳公之于众,进总店那便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   “还是爹想的周全!”姚存慧嫣然一笑,却见姚老爷亦有放松的神情,心头不觉微微自嘲,也许,爹爹那样说本就是存了试探之心吧?她不禁暗暗庆幸,若是自己张口就答应了下来,反而是坏事了!没准从明儿开始便打回了原形只能在落梅院中绣花了!   “呵呵,今日你母亲派人去接你了吗?什么时候到的?”姚老爷忽然想起来笑问道。   如果父女俩一见面姚老爷便问这一句,姚存慧心里会十分感动和欣喜,这时候听他这么问来,心中只余浓浓的失落和自嘲:这才是她真实的爹啊!那天晚上与她一块儿在落梅院喝酒吃饭的,那不是爹,而是一个遭受了措手不及沉重打击的生意人在倾诉苦闷和愤懑!   姚存慧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她应该将那天晚上的事情统统忘掉,至少,那不是一个父亲的角色!。   姚存慧笑着点点头:“船行的快,中午之前便到了!对了爹爹,姐姐让我给家里各人都带了礼物,等明儿女儿整理出来再送过来给爹。”   “难得你姐姐有心了!”姚老爷淡淡一笑:“你慢慢收拾,这也不急。”   姚存慧一笑,趁机告辞。姚老爷吩咐了两句“回去休息”亦不留她。   姚存慧福了福身,规规矩矩从书房中退了出去,天井中垂手等候一旁的红枝见了,忙不声不响的跟在身后。   过了穿堂,走至外层院门时,姚存慧垂头想着心思,一不留神同人撞了个满怀,她惊叫一声抬眼望去。这一眼,姚存慧整个人霎时僵住了,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狠狠的捏住了她的脖子,令她不能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眼前男子身形高瘦,长眉长眼,嘴唇略薄,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青衣直裾。穿着十分朴素,举手投足间却十分斯文规矩,令人一眼看去极易心生好感。   此时,男子因为冲撞了姚存慧十分过意不去,避在一旁拱手弯腰连连道歉,却不见半分儿卑躬屈膝的谄媚神情。   赵纪远!他怎么会在这儿!   姚存慧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手心发凉,心跳剧烈,她几乎要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姚存慧动了动唇,努力的想要迫使自己说点什么,却发现嘴里发涩,舌头重若千斤,她根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就是自己记忆中前世的丈夫,那个飞黄腾达之后伙同姚存美不动声色谋害了自己性命而自己到了临死一刻还在感激他重情重义的男人!   姚存慧抿着唇,微微打量着赵纪远:很正统的读书人模样,有读书人的斯文,也有读书人的礼数,也有读书人的节气,加上这副还算出众的相貌,果然是个容易叫人去了戒心的!   “你是——二小姐?”赵纪远道歉了半天见姚存嘉没有半点儿动静,终于也察觉到了点不对劲。他还是头一回遭遇这种被人冷落的情况,不觉的住了口,微微抬头打量姚存慧,陪笑道:“在下冲撞了二小姐,请二小姐见谅!在下给二小姐赔礼了!”   “哟,赵公子你来了!”老洪从里头出来,见了赵纪远便笑着招呼,又向姚存慧道:“二小姐!”   姚存慧僵硬的朝老洪扯出一丝笑容,瞥了赵纪远一眼淡淡道:“爹的客人?”   老洪呵呵两声,想了想点头道:“是吧。”   “在下蒙姚老爷青睐,不过在姚老爷身边打杂罢了,是姚老爷好心收留,哪里敢称得上客人呢!洪先生言重了!”赵纪远站直身子含笑道。   “哪里哪里,赵公子谦虚了!”   看来,熟稔的很啊!姚存慧无声的长长舒缓了一口气,向老洪微微点头,眼角余光扫了赵纪远一眼,继续去了。   赵纪远一时有些发怔,他分明感觉到了姚存慧的敌意,却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个从没见过面的二小姐。是因为刚才不小心撞了她吗?他直觉不是!      第134章 问话      “赵公子?”   “呃,呵呵,在下有点儿事找姚老爷,还请洪先生代为通禀一声。”赵纪远连忙回神,在老洪的客气声中一同进去了。   姚存慧的脚步一下子变得很沉很沉,脑子里一片混乱,气血也有些紊乱起来。她以为自己不是真正的姚存慧,即便再次面对这个人也可以镇定自若,带着局外人看戏的冷静,可惜,她占据的是她的身体,她的感觉、她的经历她始终无法摆脱。   在看到赵纪远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涌上心头,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激荡的情绪冲上去质问他!   他出现了,比前世要早,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   姚存慧轻轻的长叹了口气,引得一旁默不作声的红枝侧目瞥了她一眼,姚存慧心头一凛,敛了敛神,若无其事的回落梅院。   如今的姚存慧,对于掩饰自己的神色已经做的炉火纯青,可是这一次,容妈依旧从她面上看出了两分不对,憋到晚间歇息无人时,容妈终于低声问道:“小姐,是不是老爷责备您了?怎么从书房回来,您脸色就有点儿不对呢?”   “没有的事,”姚存慧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问道:“这段时间,爹爹书房是否多了什么客人?有没有什么人时常来找爹爹?”   “客人?”容妈偏头想了想,说道:“恍惚听见人说有个什么赵公子来的较勤快,还说老爷对他甚是客气信任。”   姚存慧心头一沉,笑道:“爹可不是会轻易相信人的人,这个赵公子有何能耐,连下人们都知道他得了爹的信任?”而且,是在姚家处于如今这样的阶段。   容妈不疑有他,随口笑道:“小姐打听这个做什么?老奴听说,前些日子老爷不留神落下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赵公子拾到了,找上门还给了老爷,老爷要重谢他叫他拒绝了!后来,嗯,也不知怎么的,他就不时上门来找老爷,就像现在这样了!”   “他拾到了爹很重要的东西?”   “是啊!”容妈说起这事似乎心有余悸:“小姐您是不知道,那两天老爷脾气暴躁得不得了,砸了一对古董花瓶,摔了三个茶碗,夫人和三小姐都挨了他的骂,连,连大少爷都挨了他一顿训呢!幸亏啊,若不是那赵公子将东西还了回来,还不知老爷会怎么样呢,那两日可把阖府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要我说啊,那赵公子也真是个好人……”   姚存慧讶然挑了挑眉,这么说来,父亲丢失的东西果然是重要至极的了!连赞儿都挨了他的训!难怪他书房中橱柜上那一对粉彩描金丛菊争艳的花瓶不见了,换成了青花梅花芭蕉花尊。   “小姐是不是今儿在书房见到这位赵公子了?”容妈觑着脸问道。   这个人精!姚存慧“嗤”的一笑,点了点头,故意道:“可是呢,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爹爹的书房,寻常人是进不去的!何况那人穿着一身旧衣赏,一介白衣书生的模样。”   “是了,听说那赵公子是个上京等着赶考的举子,读书人清贫,小姐何必笑话人家呢!像这样的人品,倒是读书人的样!”容妈说着微微不满的白了姚存慧一眼。   “可他如今不是搭上了我爹这条大船吗?我才不信少了他的银子使了,偏还要做出这副模样来,着实矫情!”   容妈怔了怔,失笑道:“老奴不太懂小姐说的什么意思!不过,他既然是老爷的客人,小姐若是碰见了,还是客气点的好。老奴怎么觉得,小姐似乎——很讨厌这人似的?”   “我就那么一说!”姚存慧笑道:“我讨厌他做什么呢!”   “这就对了嘛!”容妈自言自语:“这一入秋眼看就要过冬了,也不知沈公子在边关怎么样了……”   “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姚存慧白了容妈一眼,合着她还以为自己看上了那姓赵的、拐着弯提醒自己不成?   姚存慧不但哭笑不得,而且觉得憋屈!她宁可出家做姑子,也绝对不可能嫁给姓赵的!   “夜深了,容妈也下去休息吧,我困了。”姚存慧打了个呵欠。   “哎,小姐快些睡吧!”容妈扶着她躺下,亲自替她掖了掖被角,将银红的纱帐放下,检查检查屋中一角罩着纱罩的灯火,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次日一早,姚存慧梳洗之后便去马氏处请安,顺便将给姚存嘉给马氏的礼物命小杏、小梨捧着带去。   马氏顶着嫡母的名号,便是再厌恶,礼数上也不能够错了。   “咱们大小姐真是有心了!”马氏瞧着摆在桌案上的厚礼,精美的锦缎、首饰、香料等物,笑得脸上开了花。   “姐姐说这是应该的,母亲不必客气,”姚存慧笑着道,又向马群芳和姚存美含笑道:“两位妹妹的也有,等会儿我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马群芳忙笑着道了谢。姚存美却是撇撇嘴不做声,瞧了瞧桌上的礼物,笑问道:“大姐姐出手可真阔气,想来谢家必定富贵非常吧!”   “谢家本就是金陵世族大家。”姚存慧笑道。   “是了,你大姐身子如何?谢家人对她还好吧?”马氏也忙关切道。   姚存慧嘴角不可见的抽了抽:一个两个的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啊!就不知道听到了事实是不是同样的心情了!   “姐姐很好,请的是金陵最好的妇科大夫安胎,三日请一回脉,母子健康!谢家人对她很好。”   “是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吧!”姚存美不开口便觉不舒服。   “那还不是一样!”马氏嗔了姚存美一眼斥道,又向姚存慧笑道:“她母子平安我和老爷也就放心了,你们外祖母、舅舅舅母也放心了!”   “是啊!母亲素来关心姐姐的!”姚存慧微微一笑。   马氏咳了咳,瞥了姚存美一眼,板着脸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好好的做你的女红去!”   姚存美只得起身离去,马群芳便也去了,姚存慧亦准备起身,马氏却笑着叫住了她:“慧儿你等等,母亲还有些话要问你呢!”   “母亲但说无妨!”姚存慧欲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   马氏目光一扫,厅中只留下了乔妈妈。马氏先就昨日派人去码头接她的纰漏致了歉,只说这些日子忙昏了头、一时忘了云云。姚存慧自不会同她生这种闲气,笑着揭过了。   马氏便又细问起谢家和姚存嘉的情况来,对谢家那样的世家大族,马氏也是十分好奇的,问的格外的仔细。姚存慧便捡了谢家的富贵排场说的绘声绘色,当马氏听到姚存嘉如今住的院子比她的正院要大上三倍还带着有假山水池亭阁的小花园、屋子里家具一整套都是黄花梨、茶具都是汝窑雨过天青瓷等等时,马氏的眼睛都发绿了,暗暗的将马群芳恨得要死:那死丫头真是个不争气的,没福!   “那谢家果然富贵,咱们大小姐这是得宠了!”马氏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勉强,向乔妈妈瞥了一眼。   乔妈妈便陪笑着附和,向姚存慧笑问道:“是了,绿荷、兰香她们还伺候着大小姐吧?如今还好吗?”   “好啊!”姚存慧笑道:“谢家规矩大,待下人倒是不见苛刻,并不曾有人为难了绿荷她们。”   马氏见姚存慧没回答到点子上,微微蹙眉,索性问道:“兰香、琉璃她们仍然在大小姐身边伺候着?”   “当然了!不然母亲以为她们会去哪儿呢!”姚存慧好笑起来。   “嗨,二小姐,”乔妈妈笑道:“老奴老着脸皮问一句,咱们大小姐怀着身孕,那姑爷不去姨娘、通房那里歇着吗?陪嫁丫头可不就是该这时候帮着主母拢住姑爷的!若是白白便宜了外人,岂不坏了!”   姚存慧恍然大悟:“母亲问的是这个!”   “可不就是!”马氏见她终于明白了,便道:“兰香、琉璃她们模样儿长得好,人又伶俐,可是母亲特意为你姐姐挑出来的,就是预备你姐姐怀了孕或是每个月身子不适的时候好让她们伺候姑爷!你姐姐没那么糊涂吧?放着自己人不抬举,让旁的女人捡便宜!”   姚存慧不禁暗怒,想了想笑道:“母亲是说兰香吗?女儿忘了说了,兰香那小蹄子已经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似乎是姐夫身边的心腹无意见了兰香一眼便看中了,姐夫亲口保媒,谁料兰香在姐姐面前哭死哭活的不肯,姐姐一生气,就把她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还有这种事!”马氏脸色微微的变了,这四个陪嫁丫头中,她最看好的是兰香,没想到兰香反而是第一个出局!   “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马氏恨恨骂了一句,忙又问道:“那琉璃、素娥、素婵她们呢?”总不会全军覆没了吧。   “她们三个依旧在姐姐身边伺候着啊!”姚存慧笑道:“姐夫身边有两个姨娘,一个是谢家老太太在的时候指的,一个是谢家老爷先两年指的。谢家在这上头规矩大,如今姐姐有孕,姐夫并没有收新姨娘或者通房。”      第135章 动怒      “那你姐姐可真是糊涂!”马氏顿时急道:“等她生下了孩子、出了月子,姑爷岂不是完全被两个姨娘拢了去了!慧儿,你快给你姐姐写信,让她贤惠点,在身边丫头中找两个听话伶俐的伺候姑爷,不然将来有她后悔的!”   跟有的人说话为何怎么都说不清呢!姚存慧面色微沉,垂首道:“这种话,女儿作为妹妹怎么好同姐姐说?母亲还是自己说吧!恕慧儿不能从命!”   马氏顿时梗住,瞪向姚存慧。   乔妈妈赶紧圆场,打着哈哈道:“二小姐这话也在理!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夫人,依老奴之见,这事还真得夫人出面说才合适!”   “容我再计较吧!”马氏顿时没了理会姚存慧的兴致,挥手便命她退下了。   姚存慧巴不得,起身施礼告退,临走顺便又说了明日欲前往云府一趟拜访,顺便将姚存嘉托带的礼物给送过去,马氏允了。   姚存慧有些同情的瞥了马氏一眼: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说的恐怕就是她这种人吧?她也不想想,姐姐已经嫁到了谢家,且别说千里之外,便是就在京城之中,她还妄想将手伸到她的身边、插手她的生活吗?   为什么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呢?   姚存慧回到落梅院,命红蓼、红枝将姚诗赞、姚存美和马群芳的那份东西送去,自己又带着小杏、小梨将姚老爷那份送到书房,交给了老洪。   从姚老爷书房出来,姚存慧想了想,就近便去一趟翆幽居,看看姚诗赞听课的状态如何。   姚存慧不许人惊动禀报,悄悄的来到小书房外头的窗台向内望去,这一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身子微微的发颤。   并非为姚诗赞没有好好学习,而是教书先生不是原先聘请的余先生,而是赵纪远那厮!   看着姚诗赞满脸崇拜,眼睛一眨不眨的听赵纪远讲书,姚存慧心下一片冰凉:赵纪远果然有两下子,非但获得了姚老爷的青睐,连姚诗赞也搭上了!   姚诗赞发现赵纪远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望向窗外,他疑惑的循着望去,顿时眼睛一亮,响亮的叫着“二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姚存慧奔过去。   伴读的武广也站了起来。   姚存慧牵着姚诗赞的手,抬脚步入书房。   “二小姐!”赵纪远亦站了起来,笑着向姚存慧拱手招呼,微微有些局促不安。姚存慧的目光,看起来平平静静,可他敏锐的感觉到在这平静之下掀着滔天的巨大波澜,他很纳闷,也很好奇,对这位漂亮的姚家二小姐不由得留意了起来。   “赵公子。”姚存慧勉强向他点点头,语气控制不住的略显生硬。   “余先生呢?辞馆了吗?”姚存慧问姚诗赞。   赵纪远笑答道:“余先生家里有点事要处理,前几日更姚老爷告了假,要过一个月才回来,这段日子在下便替他教教姚少爷。”   “原来如此!”姚存慧点点头,轻抚着姚诗赞的头:“这两日都学了什么?”   姚诗赞黑葡萄似的眼睛亮了亮,笑着说道:“赵大哥讲的《诗经》——”   “赞儿!”姚存慧面色一沉,呵斥道:“没规矩!叫赵先生,或者,叫赵公子!”   姚诗赞一怔,嚅嚅的望了望赵纪远,又望望姚存慧,垂着小脑袋小声的“哦”了一声。   赵纪远一愣,有些尴尬的笑道:“二小姐言重了,赵某哪儿当得起先生二字,不过暂时陪着姚少爷读几日书罢了!”   “您顶替的是余先生,自然也是先生,小孩子家不能失了规矩!”姚存慧客气一笑,回过头板着脸向姚诗赞道:“赞儿,听到了吗?对赵先生要规矩,先生讲完了课自己多读、多写,人家赵先生还要温习功课参加科考呢,不许给人家添麻烦!”   赵纪远嘴唇动了动,很想说“无妨”,不知怎的对着姚存慧板着的脸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来。   “知道了,二姐!”姚诗赞也不知道二姐这是发什么脾气,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脸色。   “好了!”姚存慧面色一缓,轻叹着柔声道:“明儿姐姐要去外祖母家,你去不去?”   姚诗赞精神一振,很高兴的抬头咧着嘴道:“去!”   “那明儿就不必来翆幽居了,姐姐叫人去鸣凤轩接你!”姚存慧笑了笑,向赵纪远点点头转身离去。   赵大哥?叫得好亲密!赞儿绝对不能跟赵纪远亲近,她绝不允许!该死的武进,也不知是怎么照顾人的!姚存慧定了定神,招招手将武进唤了过去。   “赵——赵先生,我们继续吧!”姚诗赞吐了吐舌头,小小的身子继续回到座位上坐好。   赵纪远回过神来,呵呵了两声,“继续。”   “赵先生,我二姐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千万别怪她啊!其实二姐人很好的!”姚诗赞忍不住有些同情的安慰走神的赵纪远。   二姐的脾气素来很好,对他很好,对大姐很好,对容妈、对府上的众人都很好,便是对那个不像母亲的母亲,二姐也从来没有失礼之处。今天,二姐是真的心情不好吧?   “对不对,武广?”姚诗赞向小伴读求证。   “嗯嗯,二小姐对人最和气了!”武广小脑袋连连点着。   “呵呵,二小姐是大家闺秀,待人自是好的!好了,咱们继续!”赵纪远苦笑:二小姐的敌意那么明显,连两个孩子都看出来了!   那边,姚存慧正沉着脸问武进:“这位赵先生是什么时候来教少爷的?”   “六天前,于夫子家中有事。”   “昨日为何不跟我说?”姚存慧声音发冷。   武进动了动唇,小声说道:“属下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一时忘记了!““我不是说过吗?赞儿的事一五一十你都要记得告诉我,换夫子还不是大事什么才叫大事?”姚存慧向书房那边望了一眼,正色道:“这赵先生来了之后,这几天他是怎么跟大少爷相处的?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武进有些奇怪的瞟了姚存慧一眼,不明白先前余夫子在的时候她从未关心这些、这时候为何问的如此仔细!   武进无奈,想了片刻,细细的同姚存慧说了,姚存慧表现出鲜有的耐心,静静的听着,半句也不曾打断。   “你好好的看着大少爷,事无巨细,每两日同我回报一次。”姚存慧越听越是烦躁,赵纪远倒是细心、贴心,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将姚诗赞哄得团团转了。   “是,二小姐!”武进拱手答应,忍不住迟疑着道:“二小姐,其实小人也觉得这位赵先生人挺好的,待人也和气,学问也好,他授课期间,大少爷读书的兴趣倒比先前更浓了些!”   “住口!”姚存慧变色,冷声道:“于先生那样的才是真正的饱学鸿儒,少爷年纪还小,读书就该端正心态,靠的是心志和毅力,而不是靠人去哄!”   “是,属下多嘴!”武进一愣,垂下了眼眸。   “记着我的话!”姚存慧缓缓神,自回落梅院去了。   刚踏进院子,姚存慧就看到一位穿着秋香色绣缠枝菊窄袖褙子、姜黄襕边百褶裙、挽着云鬓的青年妇人正在廊下一丛秋海棠前赏花,素手纤纤折了一枝半开的在手。不等姚存慧开口,妇人转身一笑,打量着笑道:“两个月不见,慧儿可是瘦了!金陵那样好的地方都养不胖,莫不是水土不服吧!”   “二婶来了!”姚存慧笑着上前见礼,不好意思笑道:“二婶就别打趣我了,那边的饮食着实有些不惯,回来一路上也折腾的够呛!”   毛氏呵呵的笑着,与姚存慧一起进屋。   “本该侄女儿去给二婶请安问好才是,倒劳动二婶来了!”姚存慧亲自给毛氏奉上了茶。   毛氏一打听得姚存慧从马氏屋里子出来便过来,不想来了之后姚存慧又去了姚老爷的书房,后又去了翆幽居,又同武进说了半响的话,外头小院子里的花毛氏挨遍数了好几回姚存慧都没回来,早已满心不耐烦,此时见姚存慧恭谦知礼,心里方又欢喜了两分。   如同姚老爷、马氏一样,毛氏也对姚存嘉的生活状况表示了极大的关心,姚存慧只得将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同时谢过毛氏的关心。   “你姐姐真是个有福的!将来啊,你的福气也必定不小!”毛氏笑着,又感慨道:“要是你们亲娘还在,看到你们姐妹如今都有出息了,不知道多高兴!”   毛氏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一方面姚存嘉嫁得好,马氏肯定膈应,她很乐意看到马氏膈应;可同时自己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不服、不忿:一个皇商之女,都能嫁得那么好,她出身书快电子书论坛,反倒要仰人鼻息,怎不叫人意难平?   都有出息?姚存慧颇为无语,不知道嫁人算是一种什么“出息”,而自己这个还没嫁的又怎么算?   听她提起去世的亲娘,姚存慧勉强笑了笑,索性垂头不语。      第136章 毛氏的猜测      “哎,好好的我提这个做什么呢!”毛氏自悔失言的笑笑,问道:“刚刚从你父亲书房回来的?”   “嗯,”姚存慧点了点头。   毛氏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笑赞道:“慧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难怪大伯这么看重你!听说,你这次去金陵还在南边买地了?”   姚存慧一愣,含糊笑道:“是啊,咱们姚家米行的地不多,爹爹便打算在那边瞧着合适的买一些,都是一起去的林掌柜做的主!我年纪小哪儿懂呢,就是跟在旁边打打下手充门面罢了!”   毛氏眼睛闪了闪,没理会后边的话,身子不由得往前趋了趋,只问道:“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银子?呵呵,谢家可是金陵的第一富户,有他们家帮忙,肯定便宜很多吧?”   姚存慧十分无语,不禁暗暗蹙眉,毛氏关心的是这个!   “并不是在金陵买的,金陵的田地好一点的要十三四两一亩,哪里买得起呢?是在金陵下边的小县城买了些!价钱还算公道。也没找谢家帮忙,毕竟是刚认上的新亲戚,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姚存慧斟酌着笑道。   “那到底是多少钱一亩啊?”毛氏紧追着问。   毛氏会关心这个,八成是二叔回家同她闲话间说了什么,姚存慧不知道自己的爹和林掌柜他们是怎样跟二叔说的,不敢将实话同毛氏说,偏头想了想,便笑道:“我可不太记得了,这些事林掌柜清楚!林掌柜不是先回来了吗?二叔应该也清楚的吧?”   毛氏一怔,讪讪笑了笑,说道:“这倒也是的,你二叔自然知道,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姚存慧笑笑不语。   “好了,你刚回来,歇着吧,我也该回去看看我们芸儿了!”马氏说着起身。   “那我就不留二婶了,改天再去拜访二婶!”姚存慧笑着起身相送,又笑道:“二婶您等等,姐姐让我带了些礼物回来分给各位长辈和姊妹兄弟们,二婶既然来了,顺便带回去吧!”   姚存慧说着便命红蓼等将礼物捧了出来。   毛氏见大包小包的甚是丰富,心中又欢喜起来,笑着道:“这怎么好意思,倒像是二婶特意来你这儿拿东西一样!”   “哪里的话!二婶不来我也得给二婶送过去!少不得二婶疼我,省了我跑这一趟了!”   “你这小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毛氏心里坦然舒畅了,命阿兰、阿香接了过来,道谢而去。   回到自个屋里,毛氏将礼物一一打开,有上好的裁衣裳的秋罗锦缎、有江南名店出的脂粉、有给一双儿女的钗环配饰、文房四宝、折扇等物,心中甚是欢喜,同丫鬟婆子们夸赞了姚存嘉一回。   可到了晚上,姚年广回来了,毛氏心里的不痛快又回来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到姚存慧那里是要探口风的,结果就是,她什么也没有探到,乐颠颠的抱着人家给的礼物便回来了!   毛氏越想越气,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好不容易忍到晚饭后,打发了儿女下去休息,毛氏鼻孔里哼了一声,恨恨道:“黄毛丫头,竟然耍我!她也不看看当初是谁把她捧上去的,跟马氏一样,都是白眼狼!”   姚年广是个实在人,怔了半响方猜到妻子骂的是谁,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你是说慧儿?她好好的又怎么惹你了!”   刚回来的时候儿子还捧着一方青玉麒麟镇纸给自己看、女儿也显摆新得的手腕上的嵌珠雕花金镯子,都说是大姐姐给的。慧儿送了礼物并未落下自己一房,妻子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你不是说这次她南下金陵,除了去看望大侄女,还顺带负责在那边买地吗?哼,我问她她倒给我来个一问三不知,米行又不是大房一家的,她竟然还对我保密!”   “生意上的事情,同你又没有关系,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姚年广瞅了她一眼,平平道:“慧儿不告诉你是对的!”   “你帮她说话!”毛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了起来,圆睁双目,激动得语无伦次将姚二老爷大骂了一顿,捶胸顿足道:“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这个大哥,根本什么都不信任你,什么都不肯交给你,只管让你跟在他屁股后头打杂跑腿儿!米行买地这么大的事,他宁愿交给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丫头片子和外人去做也不肯交给你!哼,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这里头搞什么猫腻呢!若是光明正大的,我问她她何必瞒着我,做什么不说呢!我看啊,这根本就是不可说!这也罢了,你不是说这事是她负责的吗?她可是跟我说都是林掌柜负责,她只在一旁看着,哼,什么都想瞒着人呢!”   “慧儿这么说,也许只是自谦!”   “自谦?呵呵,你就帮她找借口吧!”毛氏不屑冷笑:“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大哥会把我们净身出户、扫地出门!到时候你还得说他这是给你机会让你自立门户、独当一面呢!”   姚二老爷怔了怔,心里不由也烦躁起来,抬手抚了抚额叹道:“说起来大哥也是糊涂了,今年姚家米行遭到了这么大的危机,银子都不够用,他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着买地呢!还跑到南边那么远的地方去买!”   “危机?什么危机?”毛氏吃了一惊。   姚二老爷自悔失言,忙要吱唔过去。毛氏越发疑心,哪里肯放过?不依不饶硬是逼着他说出来。   姚二老爷被逼不过,自得说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第二个人!这事便是咱们米行里也仅限于上头几个人知道,要是传了出去,要起大乱子的!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有这么严重?”毛氏心头不由一紧,忽然问道:“那,你说这事大嫂知道吗?”   姚二老爷毫不犹豫摇头:“生意上的事大哥从来不会跟大嫂说,更别说这么严重的事了,慧儿该是知道的!”   “你快说吧,放心,我发誓,肯定不说出去!”毛氏一下子又有点儿小兴奋起来,在这个家中,终于有一件要紧的大事是她知道马氏却不知道的了。   姚年广轻叹,便将事情简单的同毛氏说了,说了出来之后他自己心里似乎也松透了许多,叹气道:“事情就是这样!如今大哥也是愁死了,这道坎要是过不去,姚家米行,就到头了!”   毛氏一颗心凉了半截,呆了半响方喃喃道:“这对头是谁都打听不出来?”   姚年广摇头叹气。   “就凭这样的手笔,这分明就是冲姚家米行来的呀!这下子可惨了!米行没了米不关门还能做什么?”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虽明知是这样,听毛氏这么说姚年广仍然觉得十分刺耳。   “好听?”毛氏毫不客气,“事实就是事实!”   “你上你大哥的当了,咱们都上当了!”毛氏眸中精光一闪,咬牙愤怒道:“我看慧丫头南下买地根本就是障眼法,这是你大哥在找退路了!慧丫头肯定带了许多财产藏到南边去了!到时候姚家米行一倒,哼!那藏起来的银子可都是他们大房的!”   “怎么可能!”姚年广脸色微变,反驳道:“米行是大哥的心血,我了解大哥,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大哥说过,他会想办法渡过这一劫!”   “那他有没有说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姚年广顿时语结,脑子里乱成一团!难道,大哥真的在南边找了退路?要放弃姚家米行了?放弃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心血?   “那不就行了!”毛氏冷笑道:“你大哥可不是个傻的,明知道是石头还拿着鸡蛋往上碰!枉你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你怎么还是这么一根筋的信他呐!想要试探,这也容易。”   “你有办法?”姚年广不觉问道。   “查账。”毛氏冷静的吐出两个字。   “对,对!查账!”姚年广恍然大悟,不错,只要银账对的上,自然没有问题,若是其中有猫腻,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既然找了退路,我们也不能不早作准备。”这才是毛氏最关心的,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将值钱的东西搬出去藏起来。是先搬古董花瓶还是金银首饰?这是个问题!   “你先别着急,先等等。”事到临头,姚二老爷又犹豫起来。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姚年广不肯相信大哥真的会背着自己做这种事。   毛氏不屑的哼了哼,见他固执的瞪着自己,便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的盘算,琢磨着明日就开始动手。   傻呀!悄悄儿的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两口子商量了一阵上床躺下,注定一夜皆无眠。姚年广是翻来覆去琢磨妻子的话,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相对照,一会儿觉得她说的有理,一会儿又觉不是那么回事,弄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该信什么了!毛氏呢?是一想到可以藏私房搬家,兴奋得睡不着!   姚存慧那边,虽觉得二婶有点怪怪的,却也只当妇人家好打听爱八卦,并未往别的上头去想,下午就带着礼物就去了四姨娘那里一趟,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便仍回了落梅院休息,吩咐容妈等将明日上云府的礼物备下。      第137章 二表姐的婚事      次日一早,姚存慧带着姚诗赞和容妈、小梨,武进赶车,往云府而去。   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等看到他们姐弟十分欢喜,云老太君一把将姚诗赞揽在怀中,抚着头怜爱笑道:“乖孙,小脸又长肉了!”逗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命大丫环带他出去花园里玩,便同姚存慧好好说话。   姚存慧将礼物奉上,替姐姐一一问候,云老太君忙笑着让坐下,问了姚存嘉在谢府的情况。   对自己嫡亲的外祖母、大舅母和表姐,姚存慧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说姐姐在谢家极好,很得公婆的欢心,姐夫待她也好。   云老太君欣慰的点头,叹道:“嘉儿那孩子是个端庄贤淑的,素来稳重,就是有的时候心肠有点软,姑爷对她好,我也就放心了!”   “嘉儿有福,一进门就有了好消息!她可是谢家的嫡长媳,有了孩子傍身,凭谁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娘您就放心吧!”云大夫人笑道。   “这有孩子,也得有丈夫,才是女人家该过的日子呀!”云老太君轻叹一声,目光扫过云芷和姚存慧,目光益发的温柔起来:“芷儿年底就要出阁了,慧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这话听了你们也不必臊,好好的记住!”   云芷和姚存慧起身轻声答应,云芷面上微红,想起所嫁的夫君虽然是太子,自己却只是侧妃,丈夫,那也不是自己一人的丈夫啊,心里不觉有些发闷;姚存慧垂着头,心里却是十分赞同外祖母的话。   “芷儿,天家与别的人家不同,太子是你爷爷的学生,最是知礼得体的,只要谨守本分,没有人敢轻易刁难了你!”云老太君知道孙女的心思,柔声安慰道。   云老太君心里早不知叹过了多少回,这个孙女心性单纯善良,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最理想的婚姻无疑是与翰林院的才子相配,吟风唱月,赏花和诗,那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可惜,这门亲事是云芷还在娘肚子里老头子就定下了的,谁也无法改变,云老太君心中虽然也有些不愿意,却也不好说什么。   “芷儿谢祖母教诲!”云芷又屈膝福了福。   “呵呵,别起来了,快都坐下吧!”云老太君呵呵笑着抬了抬手,又笑问姚存慧一路见闻、金陵风物等等,姚存慧一一的说了,一时连云芷也听得入了神。   云老太君见外孙女儿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孩子,下了一趟金陵人都野了!回来了可得收敛些,也是要议婆家的人了!”   姚存慧一听见这话脸上就有点发僵,陪笑道:“慧儿还小呢,再等等两年也使得的!”   云芷“扑哧”一笑,说道:“是啊是啊,明年秋闱,后年春闱,到时候不知多少青年才俊从中脱颖而出,祖母、母亲,可要叫爹和哥哥好好的同慧表妹相一个如意郎君!”   “芷儿这主意好!”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姚存慧脑海中下意识划过赵纪远的身影,心里顿有一刹那的不舒服,转身笑着要扭云芷,“二表姐取笑人!”   云芷咯咯的笑着抬手抵挡躲避。   云老太君见她姊妹笑闹甚是亲热,心中也高兴,乐呵呵的笑个不住,片刻笑道:“慧儿今儿来可是要住两天?留下陪你二表姐,姐妹两个多亲热亲热!”   云芷听毕眼巴巴的望着姚存慧,连声附和。   “还是下次吧!”姚存慧纠结了片刻终于放弃,笑着道:“今日来的仓促,等过些日子我一定过来好好的住几日,陪外祖母和二表姐解闷!”   她刚刚从金陵回来,米行里的不知如今是什么一种状况,不抓紧去看看,了解第一手情况,先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那也好!你刚刚回来,的确该在家里先住些日子。”云老太君点头一笑,瞧了瞧长案上的西洋挂钟,笑道:“你带来的那些礼物,你二舅、三舅那边的,让你二表姐领着你亲自去送吧!一会儿回来咱们好吃午饭,快去快回,老婆子可等着你们呢!”   姚存慧和云芷相视一笑,起身答应了。这个点快到午饭时间了,二人心知这是老太太体恤,让她们不必在二房、三房那里多耽搁。   姚存慧心里也是怕了,怕那两位舅母又拉着问一大堆姐姐的事,这两天她可是对不同的人重复了许多遍了,舌头都要打卷了!   “娘,儿媳这就到厨房去看看!”云大夫人亦起身。   “去吧!”云老太君满意的点点头,云大夫人又嘱咐了珍珠、玲珑等几句,方缓缓退出去了。   果然,齐氏、赵氏满口的夸姚存嘉的好,又是恭喜连连,又说慧儿辛苦了,热情的欲留姚存慧用饭,姚存慧用老太君做借口推脱了,与云芷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云老太君这边用过午饭,陪着说了会话,见云老太君有些困倦之意,姚存慧便笑着说姐姐还特意送了几件东西给二表姐添妆,正好亦带过来了,顺便去二表姐那里坐坐。   云老太君瞧了云芷一眼,便笑道:“去吧,我知道你们姐妹有私房话儿要说!中午好歹也歇一会儿,别困着了!赞儿就留在我这儿,自有人照顾他!”   姚存慧和云芷一起答应,姚存慧又小声嘱咐了姚诗赞几句,便命丫鬟捧着东西,两人一路说话一路往云芷的闺房去。   云芷所住的凝碧轩十分清雅,入门翠竹夹道,廊下摆放着一溜开得正盛的金**花,小小的五间屋子坐北朝南,朱户碧窗,内里布置的甚是雅致。   二人进屋坐下,丫鬟奉上茶来,云芷笑道:“这是祖母前几日给的黄山云雾,我记得你喜欢,尝尝可是上次的味儿!”   姚存慧笑着尝了一口,抬头道:“正是上次的味儿,二表姐真好,一杯茶也记得我!对了,”姚存慧将茶碗放下,笑着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二表姐呢!”说着命小杏抱进来一个玉色包袱包着的长匣子。   姚存慧将包袱解开、打开匣子,向云芷笑道:“二表姐是个雅人,我见南边的扇子做的怪好的,便买了十来把送给二表姐把玩,不比大姐姐的礼物贵重,二表姐莫要嫌弃!”   “多谢你有心了!”云芷随手拿出一把轻轻展开,薄薄的湘妃竹扇骨,雪白的扇面上画着两枝幽兰,小巧清雅而风骨俱现。余下的也有紫竹的、檀香的、白竹的等等,所画花卉除了幽兰还有梅、有竹、有菊等,笔法细腻,勾描栩栩如生,随手打开一把俱是不俗。   “我很喜欢!”云芷将扇子收拢轻轻抚过,唇角漾着温柔恬静的笑容,想起姚存嘉,不由轻叹道:“没想到咱们表姐妹们才刚刚熟悉些,大表姐就嫁到金陵去了,不知多少年才能够见到一面!”   “若不是怀了身孕,大姐本来打算明春和姐夫回来一趟的,如今自是不能了!或许得过几年等孩子大些吧!”姚存慧也觉遗憾,不觉顺口笑道:“大姐姐不来,咱们可以过去啊,呵呵,不如明年我再去的时候跟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求一求,二表姐也一起去吧!南边山柔水媚,风景如画,最适合二表姐你诗兴大发了!”   “贫嘴!旁人听到了岂不是笑掉大牙!”听到她最后一句,云芷不由掩口咯咯笑了起来,漂亮的眸子蓦地一黯,幽幽叹道:“你自是可以再去,我,却是不能够了……”   云芷下意识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一旁桌上的绣篮中。   姚存慧一怔,自知失言:二表姐十一月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当朝太子,将来的日子怕是比如今规矩还要大、还要谨慎小心,哪里能够再出京城一步!   “该打该打!我竟是忘了,二表姐也是好事近了!”姚存慧见气氛有些沉闷,便拍了拍脑袋自责,打趣笑道:“到时候与表姐夫琴瑟和鸣,什么江南金陵怕是统统都抛之脑后了!”   云芷顿时大羞,如玉的面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嗔着她轻轻啐道:“你呀,一个未许人家的小姑娘,嘴里偏这样多的疯话!”   “二表姐又不是外人怕什么!我是拿你当亲姐姐一样的!”姚存慧嫣然一笑,索性撒娇搂着云芷的脖子,涎着脸笑嘻嘻道:“要是二表姐不嫌弃我这门穷亲戚,将来闷了只管叫我去说话!要是嫌弃呢——”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耍赖!”云芷得了这句话顿时眼睛一亮,精神也好了许多,苦笑道:“何苦你也这样说呢?什么穷亲戚不穷亲戚的?琴瑟和鸣,慧儿,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同太子妃同一天嫁过去的……”   “这是为什么?”姚存慧顿时惊讶不已。   云芷抬眸瞥了她一眼,眸中划过一缕似有若无的情绪,轻笑着道:“到了那日我先乘小轿入东宫,然后率东宫内院诸人跪接太子妃。呵呵,慧儿,这就是我的良辰吉日啊。”   没有浩荡的迎亲队伍,没有大红的嫁衣,也不会有洞房花烛,只有六对宫娥、六对太监上门亲迎,一乘小轿抬入东宫,从此,便开始了低人一等的侍妾生涯。   与太子妃同一日进门,她将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何况,太子妃还是吕家当家人的嫡女、当今太后宠爱的外甥女。      第138章 再见赵纪远      姚存慧胸口一滞,一颗心霎时沉甸甸的极不舒服,也亏了是云芷,若换了是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如此平静的接受。   她的二表姐,雪为肌肤花为肠肚的一个好女子,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她真能过得下去那样的日子吗?如果说大姐姚存嘉是外柔内刚,善于忍耐却绝对能够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给予对方致命一击,那么这位二表姐则是彻彻底底的善良单纯,偏婚姻又是屈居人下——   “呵呵,瞧你这样子!”云芷见姚存慧怔怔的反倒忍不住“扑哧”一笑,汪汪的大眼睛中波光轻转,携着她的手亲昵笑道:“无论怎样我是云家的嫡女,祖母和爹娘大哥都看着呢,太子又是祖父的学生,他不会亏待了我的!对太子、太子妃,我只以礼相待,恪守规矩,总能求得个平静度日吧!”   “那是自然,”姚存慧勉强笑道:“二表姐你生性淡泊,与世无争,谁忍心难为你呢!”   云芷一笑,遂丢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旁的事情来。   不多时,却听见外头屋子里丫鬟月儿的声音:“大少爷您来了!二小姐和表二小姐在里头呢!”   “大哥来了?我可好些天没见他了!”云芷眼睛一亮,与姚存慧相视一笑,携手一同迎了出去。   姚存慧忙上前见过,云锦钟笑着抬手:“自家兄妹,慧儿不必多礼!”又道:“听说你昨天回来,我就料着这一两日该过来一趟了,果然今日就来了!”   “哦,要不然大哥也不会过来、倒想不起我这个亲妹子了是不是?”云芷撇了撇嘴故意喝醋。   “呵呵,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还用得着我天天特意过来看你吗?我还怕你烦呢!”   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重新坐下说话。   云锦钟暗暗的向姚存慧使了个眼色,姚存慧留了心。   不多时,姚存慧借口去拜见大表嫂和小外甥女儿,便同云锦钟出去,央了云芷先过云老太君那边帮忙照看一会儿姚诗赞。   表兄妹两人从花园中穿梭而过,走至空旷处,姚存慧支使小杏去采摘几朵鲜花,自己与云锦钟停下脚步。   “大表哥不知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姚存慧含笑问道。   云锦钟眉头轻轻蹙了蹙,英俊的面容上露出凝重和担忧,“慧儿,你们姚家米行是不是出事了?”   “大表哥何出此言!”姚存慧心头大震,睁大了眼睛。   “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了,”云锦钟轻叹一声,说道:“我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与你们姚家年年合作的十几个种粮大户今年不再将粮食卖给你们,是真的吗?”   “这个消息,表哥是从哪儿听来的!”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几欲站立不稳。   她和父亲都疏忽了,以为自己将这个消息捂住便不会影响人心,便可瞒天过海,却忘了对方同样可以将这消息散布出去!   先前之所以没有动静,不是对方忘记了,也不是心慈手软,想必是各项准备工作还不曾做好吧?如今新粮就要下来了,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口,这时候将这消息散布出来,对姚家造成的打击无疑是致命性的。   既然云锦钟已得知了这个消息,那么相信很快,这消息便会犹如一阵风般在京城内外刮起来!   “看来,这是真的了。”云锦钟叹道:“我是辗转听来的,你也别问究竟从何而来。慧儿,姑父可有应对的法子?对方显然来者不善,一个不妥,便是万劫不复啊!”   “大表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姚存慧心乱如麻,勉强笑了笑:“大表哥放心吧,这件事虽然还想不到万全之策,可也并非束手无策!大表哥,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去看望大表嫂和外甥女儿!”   “嗯。”云锦钟点点头,忽的笑道:“前些日子便听说你如今在米行帮忙,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帮忙,姑父也是蛮信任你的嘛!”   姚存慧勉强笑笑:“我终究是姚家的女儿。”   “这样有助于提高你在姚家的地位,对你和赞儿都好,”云锦钟笑道:“只是在祖母和父亲、母亲面前切记不可露出风声。”   “我知道了,大表哥!”姚存慧点点头,与云锦钟匆匆告辞而去。   云老太君和大舅舅都是传统老成之人,若是知晓了定然是不赞同的,姚存慧自己亦心知肚明,她只想不到云锦钟会支持她,想必也一直暗中关注着吧,不然何以那么巧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怎么这就要回去了?”云老太君皱皱眉头,怪嗔道:“我可是吩咐你大舅母好好的整治晚饭了,用了晚饭再走吧!外祖母家里又不是外人,若是天晚了,索性明儿一早再回去也是一样!”   “是啊,慧儿!”云芷也从旁劝着。   姚存慧心中如五爪挠心,哪里还听得进去,只说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坚持要回去,云老太君无奈,只得吩咐好生送她姐弟两个去了。   出了云府不远,姚存慧便命停车,吩咐武进和容妈好好的将姚诗赞带回去,自己和小杏要去一趟铺子里。   “二小姐不是老奴说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铺子里做什么呢!明儿再去也不迟啊!”容妈十分不满的嗔了姚存慧一眼。   先前二小姐不得老爷喜欢她着急担忧,如今倒是得老爷喜欢看重了,却是满腔心思的扑在铺子里生意上头,容妈倒比先前更担忧心疼了。   “好了容妈,我自有分寸的!”姚存慧笑笑,起身就下了车。容妈比老太君好糊弄的多,她只要端出主子的款儿来,容妈也就无奈了。   下了车,姚存慧便命小杏去寻一辆马车来,自己站在一旁等着。   望着小杏匆匆奔去的身影,姚存慧只觉得眼前穿梭不息的人群密密麻麻看得心烦,她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得到表哥传来的消息,她是一刻也呆不住了。如果姚家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一切布置妥当的对头突然发起攻击,便是南洋的米粮能够顺利运来,恐怕也要元气大伤!至少,人心会大大的动荡!   人心一动,许多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难保不会发生。   这个世上,唯一不能谋算、不能预料的,就是人心。   “二小姐小心!”姚存慧猛然被人拉了一把,她惊呼一声,才发现一辆疾驰的马车几乎是同自己擦身而过,马车带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呛得她偏头捂嘴不住咳嗽。   “谢谢,谢谢你!咳咳!”姚存慧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侥幸,忙往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她抬头向那救了自己的人望去,脸色一下子又僵了下来。   救了她的,是赵纪远。   “二小姐你没事吧?”赵纪远仍是一袭洗的发白的长衫,穿在身上干净整齐没有一丝褶皱,此刻他正关切的望着姚存慧,瞥了那马车一眼叹道:“这吕家的人,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也太嚣张了!”   姚存慧嘴角嘲弄的勾了勾,吕家,吕家的人,前世的时候,你赵侯爷同吕家可是打得火热啊,吕家的家主吕放还赏了一名能歌善舞的漂亮小妾给他,极得他的欢心宠爱的,连她这个正室侯夫人不能去的地方,她都能去。   此刻听他口中说出来抱怨吕家飞扬跋扈的话,姚存慧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   “我没事,谢谢赵公子。”姚存慧不冷不热说道,敛容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二小姐客气了!”赵纪远忙不迭侧身避过她的礼,笑道:“对了,二小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有何事不知在下能不能为二小姐效劳?”   “我的丫鬟马上就过来,不必劳烦赵公子!赵公子有事的话请自便吧!”   “哦……”赵纪远怔了怔并没有马上离开,一双狭长的眸子望着姚存慧,却是有些恍惚的模样。   “赵公子还有事吗?”姚存慧挑了挑眉,不断的提醒自己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二小姐,”赵纪远敛容施礼,双目直视姚存慧,坦然道:“敢问二小姐,在下是不是得罪过二小姐?不然,二小姐为何如此讨厌在下,如果,在下无意中冲撞而二小姐,还请二小姐明言,在下向二小姐道歉。”   姚存慧缓缓舒了口气,迎视着他的目光微笑道:“赵公子您想多了,我待人素来如此,如果让您起了什么误会,我向您致歉。”   瞧着她淡漠疏离的态度、不达眼底的笑意,赵纪远登时梗住,却也无法再继续下去,自失一笑:“也许,真是在下多心了!倒惹二小姐笑话!”   赵纪远没有离开,仍旧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候着,姚存慧心里一阵厌恶,垂下了眼眸没搭理他,目光投向小杏离开的方向:死丫头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慧表妹!你怎么在这儿!”背后传来一声大大咧咧的叫喊,姚存慧和赵纪远循声望去,只见马槐安瞪着一双三角眼笑嘻嘻的大步走过来,湖蓝的宁绸袍角一掀一掀。   今儿什么日子!姚存慧眉头轻蹙,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厌恶。“三表哥!”姚存慧向他点点头。      第139章 听来的消息      “慧表妹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这街面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要叫不相干的人给骗了去!”马槐安既关切又亲密的责备道,眼角一瞟,假装讶然:“哟,赵公子也在啊!”   “马公子!”赵纪远向马槐安拱手问好,不卑不亢。   马槐安最看不得他这副自以为清白高洁的模样,又兼他比自己更得姑父的欢心,又看到他竟然和姚存慧单独在一起,顿时一百分的厌恶瞬间膨胀到了一千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转头对着姚存慧又满脸是笑,“早听说慧表妹昨儿就该回来了,本想昨天就去拜访,偏有点儿事耽搁了!慧表妹一路辛苦,怎么不好好在家里休息呢?瞧瞧这小脸都瘦了一圈儿了!走罢,我送你回家,顺便给姑父、姑母请安!”   我跟你有这么熟吗?姚存慧才是心底大大翻了个白眼!对这种自来熟的无耻行径表示无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不用劳烦三表哥,我的丫头马上就要回来了!”   “跟我客气什么!自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马槐安“宠溺”的笑起来,满脸温柔的注视着她,“不亲自送你,我怎么放心呢!”   姚存慧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抿唇沉着脸不语,一旁的赵纪远更是冷冷瞥了他一眼,眸底尽是不屑。   “我说赵公子,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吗?”马槐安见姚存慧没有坚持拒绝自己的好意,心中甚是自得,转脸对着赵纪远又是一副嘴脸。   “这好像同马公子没甚关系吧?”赵纪远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马槐安低哼一声,意味深长道:“最好是没关系。”   “小姐,小姐!”正说着话,只见小杏坐在车沿上向姚存慧招手,马车正朝姚存慧这边驶过来。   “三表哥,”姚存慧向小杏点点头,转向马槐安嫣然一笑,柔声道:“方才,赵公子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三表哥有空的话,帮我好好招待他一回、谢谢他好不好!”   马槐安一怔,面上微微发僵。   “三表哥不愿意帮我就算了!”姚存慧沉下脸。   “愿意!怎么不愿意!”马槐安连忙答应。慧表妹这是当他是自己人,才叫他帮忙招待那姓赵的,他心里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能不愿意?   “那多谢了!我先走了!”姚存慧一笑,不等马槐安说话向马车奔了过去。   望着姚存慧离去的背影,赵纪远不觉莞尔。   “走吧!”一声不耐的叫喝打断了赵纪远的神思,他一转头,就对上马槐安恶狠狠的目光:“收起你那点龌蹉心思吧!我警告你,她不是你能动的!”   赵纪远一笑,凝着他不紧不慢缓缓道:“我也奉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动她的心思为好。”   “你——”马槐安顿时气结:“你算什么东西!拿我跟你比?哼!哎,你干什么、你要去哪儿?”   赵纪远瞥了一眼抓住自己胳膊袖子的手,淡淡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当然是告辞。”   “告辞?”马槐安手上用劲,咬牙切齿冷笑道:“我马槐安从不食言,我可是答应了慧表妹好好的替她谢你的,你告什么辞?走,喝两杯去!”   马槐安不由分说拽着赵纪远就走,赵纪远挣扎了两下觉得大街之上两个男人拉拉扯扯有辱斯文无奈轻叹,“你放手吧,我同你去。”   “哼!”马槐安放手,嘀咕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姚存慧吩咐车夫一径赶车到朱雀南街上的姚家米行总店,匆匆进入店内,店中伙计一怔,忙迎了上来,“二小姐!”   “小全,我爹呢?”姚存慧忙道:“我现在就要见他!”   “老爷?老爷他刚刚离开了啊。”   “爹有没有说去哪儿了?”姚存慧问道。   “这个,小的也不知,二小姐您等等,小的去问问!”小全一边说一边将姚存慧主仆领入后堂等候,吩咐小伙计斟上茶来。   “哟,慧侄女来了!”不多会,却见姚二老爷迈着方字步背着手进来,笑着道:“慧侄女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大哥去城外的仓库去了,有什么事你同我说,等他回来我转告给他。”   “二叔!”姚存慧起身福了福,笑道:“原来爹去了仓库了,那,呵呵,也没什么要紧事,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我就不打扰二叔了。”   这样无异于重磅炸弹的消息,姚存慧自然是要第一个禀报姚老爷的,在他得知之前,她哪儿敢告诉旁的人,即便此人是二叔,也不行。   “呵呵,那也好!想必大哥会直接从仓库回府,慧侄女你便回去等着吧!”姚二老爷倒没在意姚存慧的态度,笑着好言提醒。   “谢谢二叔!”姚存慧见他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向他不好意思一笑。   “对了,这次在南边买地顺不顺利啊?谢家,有没有帮咱们的忙?”姚二老爷忽然笑问。   姚存慧离去的脚步顿住,回身笑道:“倒不好就叫谢家帮忙的,这事是侄女儿和林掌柜办理的。二叔——爹爹没有同二叔说过这事吗?”   姚存慧有些诧异,按说这样的大事姚老爷不会瞒着姚二老爷才对。买地和南洋买粮不一样,买地是不怕对方知道的,不但不怕,而且还巴不得他们知道,最好他们认为这是姚家病急乱投医、以期远水救近火的昏招从而掉以轻心。   “呵呵,我就随口一问,随口一问!”姚二老爷干笑了笑,“哎,你回去吧,去吧!”   “慧儿告辞!”姚存慧点头离去,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二叔素来是个老实的,问了自己这两句话面上便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惊慌失措来,这分明不是他自己想问的,可是,他为什么还要问呢?   姚存慧一路想着心思,忽听得小杏“咦”了一声。   “怎么了呢?”姚存慧笑问。   “二小姐,”小杏笑道:“您瞧瞧后边那婆子是不是二夫人身边的苏妈妈,二太太身边难得离了她,她一个人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要紧事呢!”   姚存慧掀起帘子一角向后望去,果然看到苏妈妈正低着头向前走着,看样子也是要回府的模样。   姚存慧心里一动,命车夫停车,笑着说道:“既然碰上了,咱们载她一程吧!”   “是,二小姐!”小杏答应一声,从车窗里伸出手向后招着,笑着道:“苏妈妈,苏妈妈!”   苏妈妈唬了一跳,定定神快步上前,抚着胸口笑道:“小杏是你啊!你这丫头,吓了我老婆子好大一跳!”   “苏妈妈可是回府吗?快上车吧!”姚存慧微笑道。   “二小姐!”苏妈妈面色微变,陪笑道:“老奴,老奴怎么敢呢!小姐您先走吧,不用管老奴了!”   “您客气了!”姚存慧含笑道:“我素来敬重二婶是长辈,你是她身边的老人跟我还见外什么呢?小杏,快下去搀扶苏妈妈上来!”   “不用不用!”苏妈妈心道若是跟着二小姐的马车一道回府,回去之后在二夫人面前可就说不清了,机灵一动,吱唔陪笑道:“老奴,老奴还有点儿别的事情要办呢,还不回府,二小姐您先请吧!您的好意老奴心领了!”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强求苏妈妈了!”姚存慧一笑,命车夫继续赶车。   “这个苏妈妈,好生奇怪!这条巷子直通咱们府上,哪儿有办什么事的地方呢!”小杏叽咕道。   姚存慧瞧了小杏一眼,含笑道:“也许,苏妈妈是要拜访邻居吧!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也别瞎打听了!”   “二小姐说的是!”小杏一笑收声。   回到落梅院,听容妈说了姚诗赞无恙,姚存慧便放了心,吩咐小梨去二门处打听着老爷什么时候回府,自己更衣洗脸不提,而后,去正院告知马氏一声从云家回来了。   不多会儿,小梨回来说老爷回来了,只是直接去了榴花山房四姨娘那里,想必晚上要在那里用饭。   姚存慧只得点头道一声“知道了!”,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吩咐摆晚饭。   姚老爷在榴花山房,她总不好找过去的,只好等他回书房自己再去了。   四姨娘身子越来越重,姚老爷陪她用了晚饭,说了些话,便起身回了书房。姚存慧得知忙忙跟了过去。   姚老爷闻听二小姐求见不禁蹙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这丫头也不知像了谁,怎么这样一副急性子!”   “那,老奴请二小姐先回去?”老洪陪笑笑小心道。   “让她进来吧!”姚老爷轻轻一叹。似乎,他越来越不能拒绝这个女儿了。   “是,老爷!”老洪松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爹爹,慧儿给爹爹请安!”姚存慧从容入内,微笑着不徐不疾向姚老爷福了福身。   “嗯,”姚老爷点点头,“什么事这么晚了还要过来?说吧!爹听着呢!”   姚存慧敛敛神,将云锦钟今日所言以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了一遍。   她先前急得要命,此刻面对着父亲,心底反而平静了下来,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徐不疾,从头至尾细细的说了。   姚老爷除了她刚开口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亦是满脸平静的一直听她将事情说完。      第140章 二婶的居心      “我这儿也有一件事,”姚老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今日你二叔突然说起账目的事,我看他的意思,是想要盘点总账。”   “二叔?”姚存慧一时愣住。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二叔提出要盘点总账,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二叔素来忠厚老实,对爹爹唯马首是瞻,他,他不会生出外心的。”姚存慧犹豫再三,终究如是说道。   “我也相信他不会生出外心,”姚老爷冷笑道:“可大难临各自飞,这句话慧儿听过没有?”   姚存慧脸色一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连自己的亲二叔都生出了明哲保身的念头,还指望旁人会忠心追随、共度难关吗?   “呵呵,”姚老爷忽的轻松一笑,慢悠悠道:“你二叔叫我搪塞过去了,不过他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米行里不能乱,府里更不能乱,你那二婶,哼。”   姚存慧暗暗心惊,其实联想到今日见到苏妈妈那副神情,姚存慧已经隐隐怀疑了毛氏在这事里头也有撺掇的份,她没想到仅凭姚二老爷一点点异于平常的举动,姚老爷便能如此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关键所在,一下子就想到了毛氏。   “爹,”姚存慧决定还是把见到苏妈妈出府的事情说出来的好。   姚老爷挑了挑眉,淡淡道:“这就对了。老二是个耳根子软的,定是不留神在毛氏面前说漏了嘴,这损招不用说定是毛氏出的。哼,今日那苏婆子出府,八成是奉了毛氏的话偷运值钱的东西出去藏起来!愚蠢的东西!”   “二婶妇道人家,父亲不必与她一般见识!”姚存慧轻叹道:“女儿没想到二叔竟也——”   姚老爷却摇摇头:“你二叔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他不会这么做,这定是毛氏自作主张连他也瞒着!”说毕又冷笑:“看来这府上,得好好整治整治了!看门的家丁,都是摆设!”   米行正处于危难时刻,姚家女眷却忙着偷藏金银打点后路,传了出去让掌柜伙计们心里怎么想?   “此事爹爹有何打算?”姚存慧问道。   “爹爹想先听听慧儿的意见。”姚老爷笑道。   姚存慧抬眼望向他,见他含笑凝着自己,目光中露出鼓励的情愫,便说道:“此事要瞒也瞒不过了,与其让旁人来说,倒不如咱们自己对掌柜伙计们坦诚相告!愿意留下来与姚家共进退的我们欢迎,想走的,大家好聚好散!”   “不错!”姚老爷点头,“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那些有异心的,早走早好!我已经派人去上海浦盯着,只要第一批新粮下来,咱们就有了稳定人心的筹码。”   “为了不引人注意,爹爹,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派人去各地收粮?”姚存慧又道。   姚家米源已经被人彻底的断了,如果这时候半点儿动作都没有不免令人起疑,若是对方起了心彻查,不见得不能查到什么。   姚老爷闻言哈哈大笑:“爹正有这么个意思!慧儿,明日我叫人通知京城及附近州县的各处掌柜,后日你同爹爹一起去总店!”   “是,爹爹!”姚存慧屈膝应声。   第二天早上,姚存慧便听容妈说,姚府的门禁一下子严厉了许多,内宅丫鬟婆子们一律不得外出,外院的仆人们外出,除了厨房采买,余者需要取得马氏和大管家两人的准许方可。   姚存慧淡淡一笑:毛氏八成又要过来看望自己了!   果然,姚存慧从翆幽居回来不大一会,毛氏就带着阿兰笑容款款的来了。   “二婶来了?快请坐!”姚存慧忙笑着起身相迎。   “又来打扰慧儿了!”毛氏笑得亲切,湖绿碎花的杭绸褙子倒叫她看起来雅致了几分。   “二婶说什么呢!慧儿哪里当得起打扰二字!”姚存慧浅浅笑着,一面叫人奉茶、上点心。   毛氏笑眯眯的道了谢,端起茶碗揭开盖子拨了拨,轻轻啜了一口,笑眯眯的赞了几声好茶,然后也不说话,一双精光闪闪的凤眸只是凝着姚存慧笑意盈盈的打量着。   姚存慧倒叫她打量得诧异了,不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失笑道:“二婶怎么老盯着我看,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哪有什么脏东西呢!”毛氏轻叹一声,动作优雅的将手中茶碗放下,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叹道:“这一年一年的,不是二婶夸大,慧儿是越长越标致了!”   姚存慧一怔,失笑道:“二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毛氏见她垂眸低下了头,怜爱万分的携起她的手,捏了捏,含笑道:“慧儿这样的人品儿、模样儿,又是这样的家世,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配得起呢!”   “二婶,您再说这些我可要恼了!”姚存慧娇嗔扭身夺过自己的手,半真半假的说道,心中十分不快。   难不成除了马氏,就连毛氏也想在她的婚事上插一手?她们就那么自信能拿捏住自己搓圆搓扁?   “好了好了,不说,不说了!”毛氏一笑住口,心里也恨得咬牙,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凑近姚存慧道:“慧儿,二婶是真心疼你的,你别怪二婶多嘴——你还不知道吧?大嫂有意要将你许配给她娘家的侄子马槐安呢!这事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啊!那马槐安是个什么东西?哪儿能配得上你!”   “二婶这是打哪里听来的闲话?母亲从来不曾说过,许是二婶误会了吧!”姚存慧心中却是一紧。   马槐安对她不怀好意她是知道的,而她也曾设计狠狠摆了他一道,后来见马槐安再无举动,姚存慧只当他是知难而退了,没想到他竟和马氏密谋上了。   如果马氏真有此心,这倒确是一件棘手的事。   “什么误会!”毛氏恨铁不成钢,暗骂她是榆木脑子:“那马槐安最近来咱们府上来得可勤快着呢,整日讨你爹的欢心!你爹好像也并不讨厌他似的——难道,慧儿你也情愿这事?马家老头不过是个小官,这马槐安念书也没见念出个什么成就来,慧儿,你可要想清楚啊!”   “我的婚事,自有爹爹做主,有外祖母和大舅舅商量,哪儿需要慧儿操心呢!”姚存慧笑了笑。   “话虽如此,可云家终究是外家,姚家的事他们也不能强行插手不是?”毛氏滔滔不绝:“马家到底是个官家,你母亲花言巧语之下,你爹未尝不会同意!”   毛氏说着又是“嗤”的一笑,说道:“不过也说不准你爹会不会同意,那个赵什么纪远想必慧儿你也听说了吧?你爹很是重用信任他呢,没准儿啊,招他做乘龙快婿也难说!”   心头似有针尖猛然划过,姚存慧小脸上微微煞白。   她不知道毛氏因何会这么说,但不得不说,毛氏的直觉很准,一语中的了!   也许从这个时候起,姚老爷便存了这个心思吧?   门第之见,在姚老爷心目中并非那么重要,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识人看人自有其独到的眼光。身为过来人的姚存慧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的确很准,赵纪远会有大出息!   可是,此人老奸深藏,阴人不动声色,他不是她的良配,而是欺骗了她一辈子、最后不动声色结果了她性命的仇人!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嫁给他,绝不!   毛氏见姚存慧变色,心下暗自得意,虽然她也有些诧异姚存慧怎么会这么好骗,连姚老爷想要将她许配给赵纪远这样的话都信了——开玩笑,那赵纪远算什么?比马槐安更不算个东西!一个一穷二白的酸书生,欣赏他的才学是一回事,招他为女婿?除非姚老爷是脑子进水了!   不过,既然姚存慧愿意相信,毛氏当然不会拒绝。只见她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慧儿啊,咱们女人家最要紧的不就是觅得良人佳配、相敬如宾共度一生吗?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要仔细想清楚啊!听二婶一句话,趁着云家老太君还硬朗,赶紧让她给你做主吧!你大舅舅、大舅母虽然也亲,终究是隔了一层!”   “多谢二婶关心,”姚存慧勉强笑了笑,温言道:“只是婚姻大事,自古以来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慧儿相信爹爹和母亲会好好的替慧儿做主的,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他们也会关心慧儿的!”   毛氏见她油盐不进,也不好再施展了下去,默然片刻轻叹道:“该说的二婶可都跟你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吧!二婶先回去了!”   “二婶慢走!无论如何,慧儿谢二婶关怀!”姚存慧含笑起身相送至廊下。   轻轻靠在廊柱上,望着一地明亮的阳光和院子里深深浅浅的苍翠,姚存慧心里有些恍惚:马氏真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爹爹也真看中了赵纪远吗?还有二婶,她没头没脑的跑过来同自己扯这一大通,又是安的什么心?      第141章 摊牌交底(一)      次日,姚老爷一早便命人来叫姚存慧,带她一同去总店。姚存慧特意穿了一袭杏黄缎面兰花刺绣圆领对襟窄袖褙子、桃红绣兰花百褶裙,梳着云鬓,鬓上一边簪着两朵铜钱大小娇艳的海棠绢花,一边点着珍珠头翡翠簪花,艳丽中透出几分高雅,格外的明媚精神。   “二小姐好!”赵纪远见着姚存慧带着小杏走来,眼睛一亮,面上不觉带了笑,上前拱手问好。   姚存慧滞了滞,朝他淡淡点头“嗯”了一声,疑惑的望向一旁的父亲。   “赵先生不是外人,他也同咱们一起去。”姚老爷笑了笑,友善的望了赵纪远一眼。此人学问出众,品行超人,是个聪明老成之人,这些日子得他诸多相助解决了好些问题,姚老爷对他是越来越信任与满意。   “赵先生!”姚存慧只得向他屈膝微微福了福身。   “姚老爷您太客气了,您再叫赵先生在下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了!”赵纪远笑着道。   “哈哈,纪远,那以后就叫纪远吧!”姚老爷愉悦的大笑。   “正该如此!”赵纪远亦笑。   姚老爷做个“请”的姿势,三人先后上车,小杏也跟着上去,乖乖坐在姚存慧的身旁。   一路上姚存慧敛容垂眸正经危坐,双手松松平放在膝盖上,默然不语。姚老爷与赵纪远则小声交谈,不时愉悦的笑出了声。   “慧儿,”姚老爷忽然抬头望向姚存慧,温言道:“无需紧张,就如同往常一样。”   姚存慧一怔,知道父亲见自己沉默不语是误会了,她也不说明,乖巧的笑着点点头:“有爹爹在,慧儿不紧张。”   赵纪远悠悠的向她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无奈的微笑。她自然不是紧张,她是厌恶他,一如既往的厌恶他,所以不肯开口说话,就好像他们上辈子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一样!   很快便到了总店门口,马车停了下来,三人依次下车,进了店中。   “大哥!”   “老爷!”   姚二老爷和总掌柜总账房郝明远、林志祥忙迎了上来。看到姚存慧也在,三人俱是神色微微一滞。   “怎么样?各家掌柜都到了吗?”姚老爷领着女儿和赵纪远一边往后堂走去一边问道。   “来了十几家了,京城外的昨日都进了京,京城里的也都通知到了,相信一会儿就会到了。”姚二老爷回道。   几个人神色都有点凝重和紧张,不知道将要面对的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嗯!”姚老爷神色自若的点点头,一撩袍子坐在往常坐的太师椅上,抬眼道:“你们也都坐下吧,咱们再等等。”   几人答应着,各自寻椅子坐下,一时皆沉默不语,气氛有点儿低沉。   姚存慧暗暗打量二叔、郝掌柜、林账房的神色,再看看自己那若无其事的父亲,不得不暗暗叹服:难怪爹爹能将姚家米行做到今天雄霸整个北方的场面,单单这份气度便不是旁人能比的!   “老爷、二老爷,掌柜的、林先生,各位掌柜们都到了,都在花厅里坐着呢,老爷是不是现在就过去?”不多会儿,林掌柜跑进来,下意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姚二老爷的手微微一抖,面上变了变,郝掌柜林账房呼吸亦是一滞,姚老爷哈哈一笑,眸中精光一闪,从容起身:“那就去吧!不能让大家久等了!”   姚存慧跟在姚老爷身后,向林掌柜微微一笑点头招呼。林掌柜亦回以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今日姚存慧也出现在这儿,林掌柜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看到众人神色,唯有姚存慧跟姚老爷一样丝毫不改,林掌柜不由暗赞暗叹:到底是老爷的骨血,这份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旁人那是再也学不来的!   不算远一些城市赶不及的,今日一共来了六十八名掌柜,乌压压的坐满了整座花厅。   这六十八名掌柜,最多的手下管着一个城镇上五家粮铺。   看到姚老爷一行人进来,众人连忙起身,拱手弯腰陪笑着打招呼。   一屋子都是中老年人,最年轻的三十五,最老的五十二,望过去一片皆是茶色、褐色、棕色、灰色、深蓝暗纹、墨绿团花暗纹的衣着打扮,姚存慧那一抹明媚的杏黄衣裙便显得格外醒目,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身上,相互递着困惑的眼神,不明所以的交头接耳起来。   姚存慧眸光轻轻一转,如温柔无害的水波所过无痕,光洁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温和笑意,转眼之间无声的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她跟在姚老爷身后,步履从容而优雅,不见一丝畏缩局促,也不显半分轻浮无调。   “诸位都坐下吧!让大家放下手头的事务跑这一趟,辛苦诸位了!”姚老爷笑着做了个团揖,让众人都坐下,然后扭头闲闲微笑吩咐一旁的大伙计:“叫人给各位掌柜添茶,不要怠慢了!”   大伙计躬身应是,使了个眼色,一旁侍奉的小伙计们麻利的上前伺候,动作轻快麻利。   众掌柜们便又笑着道谢。   一时气氛甚好,就连姚二老爷和郝掌柜、林账房面上也露出了几许笑容,一扫先前的紧张。如果不是心知肚明接下来要说到的事,谁都不会怀疑这是一场友好的东家和掌柜的聚会。   出乎众人意料的,姚老爷最先做的却是向众人介绍姚存慧。   “这是我的二女儿姚存慧,慧儿,见过各位叔叔伯伯。”姚老爷抬手向姚存慧,笑着向她示意。   这意味着,从今日起,姚存慧将正式进入姚家米行了!   “是,爹爹!”姚存慧含笑起身,微微抬头,浓密柔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向着众人屈膝福了一福,朗声道:“慧儿见过各位叔叔伯伯,今后还请各位叔叔伯伯多多关照!”   众人忙拱手连称“不敢”,望着她的目光不免更疑惑了几分,与身旁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止,不明白东家为何要这么做。   可是有一点,大家已经察觉出来了,那就是今日一会必有事故,而且,是非常要紧的事故。   一下子,各人心底忍不住都有点儿惴惴,便是最沉着稳重的也不由得握紧了紧拳头。   “今日召集大家前来,的确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同时也与大家一起商量一个对策。此事关系到姚家米行的前景,与在座诸位的前途亦息息相关,希望大家仔细的听清楚。”姚老爷呵呵一笑,欣慰满意的凝了女儿一眼,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也示意众人停止议论。   待他不疾不徐的将这几句话说完,偌大的花厅中已经鸦雀无声的静了下来。望着神情凝重,嘴唇轻抿,眉头微蹙的东家,众人的心一下子怦怦的跳得剧烈,敛神屏息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东家精明果敢、雷厉风行,在生意场上是个极有魄力的老板,他素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嘴里从不曾有过半句虚话、空话!   这一番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只会是实情。   “慧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来跟大家说说。”姚老爷将话重重的提起,却是轻轻的落下,抬眼淡淡吩咐姚存慧,自己则悠闲自如的端起身旁的茶碗,不紧不慢的品茶。   “是,爹!”姚存慧起身答应,舒了口气,目光缓缓扫过厅中,与那一双双或精明锐利、或不动声色、或沉着冷静、或困惑、或怀疑的眸子相触而过,轻启朱唇,从姚老爷与姚二老爷前往山东、河北收粮被拒一事开始说起。   姚存慧刚刚说了个开头,下边就炸开了锅,犹如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竟有这种事!”   “怎么会这样!”   “糟了!”   众掌柜们无不变色,谁也淡定不起来了。   “东家,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您现在才同我们说?如今粮源断了,接下来这一年咱们店里岂不是要断粮?这没了粮食,咱们卖什么呀!而且现在新粮就要下来了,各个地主肯定早就找好了买家,您现在才告诉咱们,又有什么用呢!今日东家召我们前来,莫非是要兄弟们各奔前程吗!”   一位三十来岁的瘦高汉子站了起来,语气嘹亮,声音清朗,慷慨激昂,一开口就带着一种莫名的鼓动人心的力量。   他这番话一落,众人更是炸开了锅般吵嚷起来,林掌柜忍不住抹汗,姚二老爷也神色惊慌的望了大哥一眼,姚老爷面色沉静如水,一言不发。   他有他的威仪,不容人挑衅和质疑的威仪,他知道这番话说出来肯定要遭受到来自众人的质问,他不愿意丢下威仪同众人解释辩白,那么,由女儿来开口最合适不过。   他相信,她不会令他失望。   “敢问这位叔叔如何称呼?”姚存慧亦神色微变,目光坚定而自信,端凝着神色直直的望向那站起来的瘦高汉子,提高了声音朗声问道。   众人一怔,嘈杂的声音情不自禁消减了下去,目不转睛的望着姚存慧。   “二小姐,在下乃是沽口店的掌柜司马宏。”司马宏抱拳道。   “原来是司马叔叔,”姚存慧客气道:“司马叔叔自八年前进入姚家米行,先是在天津店中当伙计,如今管理着沽口三家粮店,也算是姚家米行的老人了!”   司马宏一怔,没想到姚存慧对从未见过面的自己如此了解,倒不由得对她高看了两分,当下客气道:“二小姐您过奖了!”      第142章 摊牌交底(二)      姚存慧面色却是微沉,冷声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司马叔叔便如此质问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连各奔前程的话都说了出来,若非知晓司马叔叔是米行的老人,我恐怕要以为司马叔叔是被人收买了的奸细、趁机扰乱人心呢!”   “你——”司马宏脸上大窘,心中大吃一惊。是不是心怀鬼胎,是不是被人收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被姚存慧冷不防这么当众戳了出来,竟是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司马宏冷笑一声,“二小姐何必含血喷人!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二小姐这话真正令人寒心呐!”   姚存慧微微一笑,说道:“真金不怕火炼,众位叔叔伯伯且拭目以待,人心如何自然逃不过大家的法眼!我爹爹是怎样的东家,行事做派如何,这么些年来大家有目共睹,何来寒心之说?如果事实证明,我冤枉了司马叔叔,慧儿愿意当众向司马叔叔敬酒赔罪!”   司马宏如此咄咄逼人,话里话外满是挑拨,姚存慧才不信他真的心里没鬼!他自己先存了坏心,便休要怪自己拿话挤兑了!不知将来他投入新主子门下之时,回想起今日这番情形,与今日诸位同僚再有相见之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好了慧儿,休要牵扯不相干的事情,还是快将事情首尾说完吧!”不等司马宏再反唇相讥,姚老爷轻轻咳了一声,略带怪嗔的瞪了姚存慧一眼。   一旁的郝掌柜、林账房不动声色相视一眼,简直要为他们父女俩的双簧喝彩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和气、面上总带着浅浅笑意的二小姐竟是个如此伶牙俐齿的厉害角色,抓住人话中破绽,冷不丁的就能将人往角落里挤兑死!   两人也看了出来,这司马宏肯定有问题!两人更知,司马宏除非去到姚家米行势力不及的南方另起炉灶,否则在这一行是完蛋了。   试想,今日当着众人满口否认没有新主子,转眼又投入新主子怀中,这样的行径叫这在座众人散布了开去,谁还会同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做生意?   生意场中不乏尔虞我诈,另攀高枝也情有可原,但背主勾搭、背信弃义甚至想要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却是为人所不齿的。   “是啊是啊,二小姐您快继续往下说吧!”   “对,对,谁也不许打断二小姐的话!”   众掌柜们亦吃惊于姚存慧锋利的口角,同时投向司马宏的目光也有些怪怪的——大家都不是傻子,经姚存慧毫不客气的那么一点拨,谁还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司马宏暗暗恼怒,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故作不见。   大家更关心的是姚家米行的前景,忍不住纷纷附和姚老爷,催促姚存慧。   “是,爹!”姚存慧恭声答应,抿了抿唇:“各位叔叔伯伯稍安勿躁——”说着便将事情继续说完。   “前些日子我和林掌柜南下了一趟,在金陵东北方的湖乡一带买了三十万亩的土地,其中十万亩已经开发了,明春就能种上水稻。只要熬过了今年,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今日爹爹邀请诸位叔叔伯伯前来,便是商量怎么过目前这一关!”   姚存慧将买地之事说了,与林掌柜出洋买米一事却半点儿风声也不露。   “想必,东家已经有主意了吧,我等愿闻其详!”开口的是京中同福街分店的张掌柜。   众人听毕纷纷附和,满怀期盼的望向姚老爷。姚家米行发展到今日,也不是头一回遇到瓶颈,姚老爷在众掌柜心目中的威望仍是很高的。   而且,姚存慧刚才说到买地的时候,特意提到了金陵,稍微有脑子的便想到了几个月前东家长女的婚事,姚家大小姐的夫家不正是金陵第一富的谢家吗!听说姚大小姐嫁过去不久便传出了好消息,看来在夫家的地位是稳当当的了!   那么娘家有了事,姚大小姐岂会放任不管?众人的心不自觉的放松两分,而这正是姚存慧有意暗示引导要的效果。   “如今也没有第二个法子,”姚老爷终于不负众望的开了口,目光缓缓的扫过:“从各地收散粮,应付过这一年也就好了。”   司马宏闻言忍不住嗤笑:“东家就这个主意?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众掌柜们也无不露出失望的神色,收散粮,不但人力、物力、财力花费更大,而且收上来的粮食质量、数量都不能保证,这算不得真正解决的法子!只能说,对此抱有希望而已!   可是,除了如此,还能怎样?众掌柜们暗自思索,最终绝望的发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也就是说,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轰”的一下,花厅中又炸开了锅,众掌柜群情激昂,讨论着这个法子的可行性和面对的困难麻烦,越说越感到绝望,越说越激动。   司马宏冷眼旁观,眼底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事在人为,事情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糟糕。”姚存慧清朗的声音高声道:“只要出得起价钱,不可能收不上粮食,只要撑过了今年,姚家米行将会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更上一层楼!”   “可是,二小姐真的有把握,姚家新买的土地明年就能出产粮食、能获得丰收吗?”一位白白胖胖、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掌柜担忧的问道。   数人不禁暗暗点头。   “二小姐说新买的土地在湖乡,如果老朽没有记错的话,那儿可是一片荒芜泽国,并非良田呀!这刚刚开垦出来的田地,谁知道收成会怎样呢?如果明年仍不能解决此难题——”   “我和京城开元路店的林掌柜亲自去的湖乡买的地,虽是泽国,但排水之后,那儿的土壤非常好!你们想想啊,一年年生长的野草枯萎腐烂在水中,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来,这都是肥料啊,那土地能不好吗?而且湖乡地处江南,气候也好,我们在金陵请了农事经验非常丰富的管事负责开发农田,他也说前景可观,明年必定会大丰收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姚家还准备了第二条路,就是会尽快找到新的粮食卖家合作!”   “可这样一来,资金上边,能周转的过来吗?”   又是买地又是开发农田,又要花费大笔的钱财购买散粮,如此折腾了一年下来,明年的时候,真的还能够有钱继续周转吗?假如明年农田开发收不到成效、仍旧需要买粮的话?   “我只能说有困难,但并不是绝路,咬咬牙、精打细算也就挺过去了。做生意哪儿能没有一丝风险呢?就看各位怎样选择了!你们别忘了,我们那神秘的对头他的成本何尝不是有限?山东、河北那十几户种粮大户跟我爹是多年的交情,如果这份利益不够大、不够诱人,相信他们不会背叛与我爹的交情、放弃与我姚家的合作!那对头这是卯足了劲要把我们姚家一次击败,只要过了这一次,谁钳制谁还说不准呢!”   众掌柜们精神振了振,各自沉思低低讨论起来。粮食,毕竟不是稀罕物,只要出得起价钱,要购买到并不是难事!东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做了这么多年,家底想必是不薄的吧?只要东家舍得下本儿,做掌柜的怕什么呢?   “各位的月俸一分都不会少,过了这一年,我姚某人更不会亏待与我共度难关的兄弟!若是有人想走的,今儿就明明白白的提出来,多支上三个月的月俸,咱们大家好聚好散!今日就请大家做个抉择吧,中午在这儿用个便饭,大家也好好的考虑考虑,咱们下午再继续!”姚老爷突然缓缓说道。   众人心头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议论或者思考,呆呆的望着姚老爷,心底霎时涌上强烈的复杂情绪。   终究是为之付出、打拼了多年的工作单位,突然之间要做出走或者留的决定,又是在如此特殊的时期,大家心尖上都有点儿凉凉的,忍不住伤感起来。   “收散粮的计划,我等愿闻其详,还请东家指教。”不知谁起身拱手,小心问道。   “对,对!”数人点头表示赞同。   这收散粮也有收散粮的方法,就要看看东家是打算怎么个收法,觉得可行,自然是留下来的;觉得悬,就要考虑考虑了;觉得不可行,那自然是忍痛也得离开。毕竟,一大家子天天都要吃饭,那是万万不能失业的,得趁早打算啊。   姚老爷微微一笑:“抱歉,收粮计划只能对自己人说,所以,在各位还未作出抉择之前,恕老夫不能透露。”   众人哑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姚老爷这么做才是正理。要不然,计划泄露了出去,又被对方抢先一步,谁来承担这份责任?   “各位叔叔伯伯们先考虑清楚吧,希望大家能够理智的选择。想走的,就走的干脆;决定留下的,便一心办事;摇摆不定的,希望能够做出让自己坚持的决定!还有一件事我在这儿先跟大家说明了,今日决定离开的,大家好聚好散,留下来的,将重新签订一份合约,若有背主之事发生,便休要怪姚家翻脸不认人,姚家将会动用所有的关系人脉网,将背主之人的行为广而告之,在这一行,他是不用再混下去了!所以,请大家谨慎选择!”姚存慧说着,不管下边又一次炸开了锅的众人,使个眼色命侍奉一旁的伙计将拟好的合同发了几分下去。      第143章 摊牌交底(三)      “诸位好好考虑考虑吧,下午咱们再继续!”姚老爷说着起身,向众人点了点头,在姚二老爷、郝掌柜、姚存慧等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花厅。   花厅里的议论嘈杂声顿时提高了好几倍,争执吵闹得不堪!   姚老爷回头深深凝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继续离开。   “大哥,你说会有人走吗?”姚二老爷满面焦虑。   “二叔,这是肯定的,”姚存慧亲自斟了茶捧给姚老爷、姚二老爷,一边笑道:“害群之马,剔除了反倒是好事!”   “二小姐所言甚是,”郝掌柜掠着胡子笑赞道:“这样留下来的都是一心一意能办事的,拧成一股劲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姚老爷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脑子里在盘算着姚家可动用的钱财究竟还有多少,这一次又需要动上多少,对一旁轻微的谈话充耳不闻。   姚二老爷见他不答,便也跟姚存慧、郝掌柜、林账房几个小声讨论起来,偶然抬头看到端着茶碗发呆的赵纪远,便笑问:“赵公子,你以为如何呢?赵公子?”   “啊?”赵纪远猛然回神,见除了姚存慧的几个人都在看向他,讪讪一笑,说道:“姚老爷和二小姐所言甚有道理,姚家米行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   “呵呵,借你吉言!”姚二老爷笑笑。   姚存慧抬眸冷冷睨了赵纪远一眼,在他的目光转过来就要碰上自己的视线时不动声色又转了开去。想起昨日毛氏的话,姚存慧心头顿时涌起千万般的烦躁纷乱!赵纪远果然很得老头子的欢心,连姚家米行这么重要的会议都让他参加!   不多会午饭摆了上来,是在附近酒楼订的菜,十二道佳肴摆了满桌,香气扑鼻,色泽鲜亮,可是众人都没有胃口。姚老爷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带头用饭,众人亦没下几下筷子就吃不下去了。   赵纪远恰好坐在姚存慧的对面,姚存慧一抬头就看到那张噩梦般的脸,更是半点儿胃口都没有。筷子在碗里勉强扒拉了几下,吃了两筷青菜再也用不下了。   饭毕,姚老爷叫了姚二老爷去说事情,郝掌柜和林账房也去忙着交代些手头的事务,姚存慧站在窗前凝着外头,心里暗暗琢磨着下午要面对的场面。   “二小姐,我看你午饭都没怎么用,用点儿点心吧!”赵纪远忽然走近,温和笑道。   姚存慧身子下意识紧了紧,脚步往旁边挪了一步,淡淡道:“不必了,我不饿。”   赵纪远似在微叹,又道:“还有刚买回来的新鲜葡萄,要不二小姐——”   “不必了!”姚存慧面色微沉,盯着他冷然道:“我说了我不饿,赵先生没听明白吗?”她犹不解恨,又笑道:“也许我爹有胃口,赵先生不妨拿去给我爹吧!”   “二小姐……”赵纪远无奈一笑,低声道:“恕在下愚钝,想破了脑袋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二小姐了!在下对二小姐,绝对没有恶意的。”   “您多想了,是我自己的性格问题!与旁人无干!”姚存慧不想再看见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这个世界上,小人不可怕,伪君子、笑面虎才最可怕。姚存慧暗暗告诫自己,她绝对不能,给他半点儿可趁之机!   心里忍不住轻叹:赵纪远此人有相貌,有才学,性情温和,行事体贴细心,那前世的本尊,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哪里抗拒得了他的诱惑?   望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赵纪远痴痴的凝着,低低一叹。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脑海中始终不能抹去这一抹身影和那冷冷清清的容颜。   也许,正因为她的冷清,独独对他的冷清吸引了他的关注吧?越是关注,他发现自己越是想要关注更多!   她是那么美好,那种张扬而内敛的风采,那柔和似水又坚韧似水的性情,敏锐的反应和口才,从容而自信的态度,由内自外散发出的优雅气质,无一不令他心动着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会为了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会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而她对他,独独是冷清淡漠而疏离的,而且,她毫不介意他感觉到她的态度。他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对她更加的上心。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如今想来自己都为自己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她怎么可能呢?他倒情愿是这样,这至少说明,她心里有他!   很快到了下午再次开会商议的时间,八十多位掌柜中有十六位决定离开,其中包括了司马宏。   姚老爷和姚存慧都没有说什么,真正是好聚好散,请郝掌柜和林账房、林掌柜领他们先行离开,商量一下店铺生意交接事宜,这边花厅里,则继续商量着该商量的事情。   众掌柜们一个个重新签订了合同,按上鲜红的手印。一时众人忍不住感慨万千,短短半日的光景,竟令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姚某人感谢诸位愿意留下来与姚家米行共度难关!多谢诸位的信任,这份情谊,姚某人不会忘记,也不会让大家白白付出!”姚老爷脸色凝重,站了起来,团团的向众人做了个揖。   “东家客气!”、“不敢当!”众掌柜们连忙起身还礼不迭。   姚老爷又说了些激励人心的话,气氛不知不觉中扭转了过来,众掌柜们顿时又恢复了几分精神,纷纷陪笑着请姚老爷将购粮计划安排出来。   姚老爷并无点石成金的法子,走的是最大众的路子,分区域指派负责人,到粮食下来的时候下去各乡村收粮。   掌柜们有的了然,有的不以为意,也有的心中失望。   “只好请大家多多上心了,尽量多收一点!但有一样,质量定要把好关,姚家的牌子,不能毁了!”姚老爷郑重嘱咐。   “爹,安徽一路,女儿想亲自去,林掌柜,就让他留在京中帮父亲的忙吧!”姚存慧突然拱手躬身请命。   众人心知肚明,京城及周边城镇是这一次粮食大战的主战场,京城里很快就会暗波汹涌,掀起腥风血雨,生意场上的厮杀绝对不比战场上来的轻松!姚老爷身边多一个左膀右臂便多一分胜算。   “二小姐,这怎么行!这不是您干的活!”林掌柜一听就急了。   他和姚存慧一路南下,又一同出洋,先前在店中又一直是他带着姚存慧学习,两人之间的交情非同一般。在林掌柜的心中,对这位二小姐的尊敬已经不亚于对老爷的尊敬,而论起私交,他心里的天平反而更偏向姚存慧一点。   出门购粮,跟下南洋购粮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路途奔波,风餐露宿,还要下到偏僻的乡村,跟农人们打交道,谈价格,要拜访当地的土财主、小乡绅,有可能还要面对各种刁难。还有收上来的粮食,打包、运输、一路的管理,其中的辛苦非三言两语所能言明。要再遇上时不时不好的天气,刮风下雨,道路泥泞,遭的罪就更大了!   “爹,请爹爹答应女儿!女儿一定不会让爹失望!”姚存慧一双美眸直直的望着姚老爷,眸中波光流转,轻柔而坚定,不容置疑与反驳。   “这一路上可是很辛苦的,”姚老爷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刮风下雨,风餐露宿,去到乡村地头同农人地主们谈交易,这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我不怕辛苦,爹,”姚存慧展颜一笑:“不如请林掌柜给女儿找一个经验丰富的伙计跟着便是了!女儿能吃苦!这是咱们姚家的事,爹和诸位掌柜们都辛苦,女儿情愿与大家同甘共苦!”   “好,不愧是爹的好女儿!你既这么说,林掌柜,你留在京城,让二小姐替你去这一趟吧!”姚老爷哈哈一笑,挑眉高声道。   “谢谢爹爹!”姚存慧一喜,屈膝福了福身。   林掌柜无可奈何,只得轻叹一声拱手领命,心里暗暗琢磨着,只好多选几个靠得住的伙计陪着二小姐走一趟了!   “东家放心,咱们既然决定留了下来,一定会尽职尽责,不教东家失望!”众掌柜们见姚存慧一个娇小姐都主动请缨,男子气概一时发作,便是那原本有几分沮丧的也心情激荡起来,纷纷大声答应。   姚老爷此时猛然察觉到女儿的用意,心中有几分欣慰也有两分不是滋味,笑着鼓舞了一番士气,便示意众人安静,将各项具体细节一点点的同众人交代清楚了。   这一番忙活下来,直到深夜方结束。   这些琐碎事情姚老爷便没让姚存慧留下,傍晚时候便命人将她送回府去了,让她好好休息,过三四日就该启程去安徽了。   姚存慧回到落梅院,身心俱疲,心中却也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雀跃之情。一种异样的情愫在胸腔间激荡回旋,令她清亮的眸子越发显出几分明亮。   “二小姐您可回来了!”红蓼笑着打起帘子迎她进去,命小梨去打水伺候小姐洗脸、净手。   姚存慧见红枝站在一旁,便说道:“红枝去打水,红蓼,这两日我有别的事要小杏、小梨去做,日常杂事,便吩咐红枝去做吧!”      第144章 猜测      红枝脸色一白,身子僵了僵,垂首低低应了个“是”字慢慢去了。   “二小姐,这——”红蓼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她和红枝都是二等丫头,小杏、小梨却是三等,且从前红枝一直压着她一头,现在红枝被姚存慧收拾得服服帖帖,虽然再也不敢逞强要强,可是红蓼从来不会吩咐她去做什么。红枝的活计一直都是姚存慧直接吩咐,偶尔容妈使唤,她都有点儿不情不愿的,更不用说红蓼了。   姚存慧想着自己将来参与到生意中的事情更多,这后院可不能乱,容妈负责的是结交府中各等丫鬟婆子,打探各种消息,落梅院中难免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如果红蓼不立的起来,红枝迟早要找到机会生事!   “红蓼,按照我说的做,”红枝捧着脸盆进来,轻轻的放在脸盆架子上,便听到姚存慧在交代红蓼,“以后这落梅院中的事你都可以做主,除了容妈谁闲着你都可以支使,这是我的话,若是谁有意见、谁敢不听,你来回我,我倒要看看谁又冒出来奴大欺主的臭脾气!我若不在,你告诉容妈也是一样!红蓼,我这落梅院可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红蓼下意识瞟了头垂得更低的红枝一眼,勉强点点头应了声“是”,心里却有些惴惴。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拧了毛巾递过来!还等着我教你吗?”姚存慧冷声呵斥。   “是,二小姐!”红枝心里又酸楚又委屈,又不敢同姚存慧叫板,打起精神绞了毛巾,小心翼翼的捧过来。   姚存慧擦了脸和手,红枝忙又接过,主动收拾,端着脸盆出去了。   “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饭菜还温在厨房里呢,奴婢这就去拿!”红蓼笑了笑。   “你又糊涂了!”姚存慧嗔她一眼,“容妈不在,你不可离开落梅院一步,又忘了吗?”   “小姐,”红蓼嘴唇嚅了嚅,忍不住替红枝求情道:“其实奴婢看来,红枝这些日子以来做得很不错的,再也不曾像过去那样跋扈横蛮了,小姐您何不原谅她呢!”   “你啊,”姚存慧轻叹:“你就是心肠太软!我告诉你啊,你每次要心肠软的时候就多想想她当初是怎么对咱们主仆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改过自新,你提也休要再提!红枝是个心气儿高的,我这小小的落梅院她才看不上呢!”   红蓼一怔,默然不语。   姚存慧瞟了她一眼,心知她本性善良,要她一下子改正过来是不可能的了,只要让容妈多多的教导她,便笑道:“好了,你去厨房取饭吧!”   红蓼答应一声,还没出门,容妈已经提着提梁食盒进来了,笑道:“老奴听说二小姐回来了,便顺路将饭菜取回来了!二小姐是歇一会儿再用还是现在就摆上?”   “还是您老细心!”姚存慧和红蓼相视一笑。   “摆上吧,吃了饭还有事呢!容妈陪我一起吃,红蓼你也下去同红枝、小杏她们一起吃吧!”   “是,二小姐!”红蓼屈膝应声自去了。这里容妈一一摆上来:皮蛋拌嫩豆腐、蒜苗炒河虾、蒸水蛋、莴笋肉丝,外加一碟胭脂鹅脯和一碗三鲜火腿汤。   中午没怎么用,姚存慧晚饭倒是胃口大开,多用了小半碗,容妈喜得眉开眼笑,笑着道:“我就说今晚的菜小姐必定喜欢的,果然不错!明儿照旧让她们做这样的吧,小姐真该多吃点!”   说的姚存慧“扑哧”一笑,“您可别让我天天吃这些个就好!”   用过晚饭,姚存慧在院子里赏花消食,容妈跟在一旁随口向她说了姚诗赞一日的大小事情,姚存慧听见无事,便也放了心。   “老奴还打听到了一件事,”容妈的脸色有些忿忿起来,说道:“怕是说了小姐要生气,还是晚上再说吧!”   姚存慧抬眸盯了容妈一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主仆两个正要进屋,只见马氏身边的乔妈妈捧着个点心盒子进来笑着叫“二小姐!”。   “什么风把乔妈妈吹来了!快请屋里坐坐吧,正好有刚泡的上等黄山云雾,妈妈尝一口!”姚存慧笑着招呼乔妈妈进屋。   “呵呵,老婆子赶得巧,偏了小姐的好东西了!”乔妈妈倒是不客气,呵呵的笑着就受了。   “哪里的话,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这是应该的!”姚存慧一笑,小梨忙搬了个小杌子放在一旁给乔妈妈坐,红蓼便去斟茶。   “二小姐客气,老奴惭愧!”乔妈妈笑着将点心盒子捧着上前向姚存慧陪笑道:“这是表少爷特意送来孝敬夫人的,其中有一样马蹄糕、一样绿豆饼,都是锦芳斋出的,夫人知道二小姐喜欢,这不特意命老奴给二小姐送来了!”   “谢谢母亲有心了!”姚存慧一笑,示意容妈接过来。   容妈自乔妈妈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放在姚存慧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望了乔妈妈一眼,闲闲笑问道:“表少爷?不知是哪家的表少爷?”   “当然是夫人娘家马家的表少爷马槐安了!”乔妈妈呵呵的笑着:“表少爷是越来越有孝心了,还说了过两天要请夫人和小姐们去戏园子看戏呢!”   容妈面上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勉强笑笑不再言语。   “母亲慈爱,表哥向长辈表示孝心也是应该的,倒是我沾了母亲的光了!哎呀乔妈妈,你快坐下吧,站着做什么呀!”姚存慧一笑,命红蓼奉上茶,又道:“这茶可是现泡的,怎样?味道还可以吧!”   “二小姐的茶,自然是好!”乔妈妈见她转换了话题也只好顺着说道。   姚存慧一笑,遂滔滔不绝:“饭后饮一杯热茶既暖胃又消食,是最好不过的,特别是像妈妈们上了年纪的,更要好好保养肠胃了!”   容妈会意,便又顺着搭话,乔妈妈只有笑着附和的份,略坐了一会儿,便指着有事起身告辞去了。   “今晚多用了半碗米饭,这点心我是吃不下去,红蓼,你们拿下去分食了吧,搁着一夜可就不新鲜了!”姚存慧瞥了一眼那两碟子糕点,眼前闪过马槐安那双色眯眯的三角眼,只觉一阵恶心。   姚存慧再回想容妈方才的神情,心里隐隐猜测容妈气忿忿的事情,该不是同马槐安有关吧?   姚存慧不幸的猜中了,晚间时分,容妈坐在她的床榻前,气呼呼的说道:“真正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二夫人竟这么坏心肠!撺掇着夫人把小姐许给马槐安那没出息的货!也不看看马家是什么人家,马槐安也配娶小姐!”   “二婶?”姚存慧微微冷笑:“容妈可打听到了,二婶是怎么说的?”   容妈轻叹,“还能有什么好话?什么亲上加亲、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正笑话了,要说亲上加亲,小姐跟云家那才是亲上加亲,马家算个什么东西!对了,还有呢,二夫人似乎还说,老爷有意要将小姐许配给那什么赵公子,听说,夫人听到这个就有点儿急了,这不,都让乔妈妈亲自送点心试探来了!哼!老爷哪儿能那么糊涂,大小姐嫁的是什么人家,他怎么可能将二小姐嫁给一个白丁呢!”   姚存慧摇摇头,苦笑道:“赵纪远他可不是白丁,他如今已是中了举,他上京是要参加后年的春闱的。”   容妈一怔,仍是不以为然:“举人又如何?这京城里的进士在人群里随便一棍子下去都能打着一个!像他那样没根基背景的,更算不得数!”   姚存慧听毕“扑哧”一笑。   容妈却是轻叹:“老爷断断不会这么糊涂的,这姓赵的倒还罢了,可是马家——小姐呀,夫人到底占了嫡母的名分,若她真有此心,若马家老太爷托了有脸面的大媒来说亲,便是老爷也不好轻易拒绝的!小姐,”   容妈下意识回头四下张望了望,凑近姚存慧压低声音道:“您可不能忘了沈公子啊!沈公子,那是多好的人啊!”   自打那日沈佺为姚存慧接骨疗伤之后,容妈便对沈佺死心塌地,坚决捍卫他准姑爷的地位,牢不可破。   姚存慧的心没来由快了两拍,轻声道:“我怎么会忘记呢?”她和他都在努力着,为他们的未来努力着,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只有天知道她有多思念他,她怎会忘记?   “小姐,夫人怕是按捺不住了,不如,咱们去找云老太君吧!老太君和大舅老爷必定不会由着夫人胡来的!”容妈心里冷哼:那马家的人,云家第一个便看不上眼,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嫁给占领了自己女儿位置的马氏的娘家!   “暂时不急,”姚存慧定了定神,说道:“爹爹才刚下令内院丫鬟婆子不许外出走动,容妈你可别顶风作案,到时候让马氏抓住小辫子!放心吧,正如你所言,我爹不会那么糊涂的!”   这个时候,姚老爷顾着米行那边尚且精力不够,哪儿还有心思来管儿女的婚事。如果马氏此时提出来,不挨一顿骂就好了!   等这道难关过去之后,哼,若马氏再有动作,那便休怪她不留情面了。      第145章 表哥搭讪      “可是小姐,老奴心里不安呀!这是小姐一辈子的大事——”   “放心吧!我自有主张,你看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嗯?”姚存慧眨了眨眼。   “小姐你真是!”容妈一笑,叹道:“既然小姐有了主意,那老奴也就放心了!小姐该做什么尽管安心去做,这府里的消息,老奴都留心着呢!”   “嗯!”姚存慧欣慰一笑,关于这一方面,容妈手里有了充足的活动经费之后,是越做越熟稔了。   同一晚上,姚家二房棠梨院中。   姚二老爷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冷着脸盯着毛氏,久久不语。   “听说前日苏妈妈出府了,是吗?”   “听谁说的?那个死丫头说的是不是?”毛氏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圆睁双目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死丫头!狗撵鸭子多管闲事!”   毛氏心里恨极,如果不是姚存慧告的状,姚老爷怎么突然加严了门禁?哼,她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不会让她好过!一个姑娘家,嫁个一事无成的男人,这一辈子有的她熬的!   “你让苏妈妈出府去做什么了?”姚二老爷脸色更冷了两分。   毛氏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先前情绪太激荡了些,嗤的一声冷笑:“苏妈妈是我的人,你管我干什么!”   “说!”   “我就是叫她把我的私房拿出去了,怎么样?”毛氏下颔一扬,争锋相对。   “你——”姚二老爷心下一阵冰凉,指着她颤声道:“果然如此!我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姚二老爷暗自恼恨,今日大哥意味深长的让他多花点心思管管家务事,再联想突然加严的门禁、联想那晚毛氏的话,他一问便问出了苏妈妈前日曾出过府的事。   “我自己的私房,要怎么处置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不相干!”毛氏怒道。   “别忘了你也是姚家的人!”姚二老爷顿觉有力无处使。他拿哪一点来和大哥比呢?大嫂也算是个厉害的,可在大哥面前服服帖帖,什么花样也不敢耍!他呢?他的媳妇就敢跟他粗声恶气直瞪眼!   “姚家的人?”毛氏嗤笑,讥讽道:“你真以为人家把你当成姚家的人啊!在你大哥眼中,你连那个死丫头都不如!那死丫头进姚家米行才多久,你又进了多久?可结果如何?你还不明白吗?人家才是一家人!”   毛氏愤恨不已:“我这都是替你打抱不平,你反倒不识好人心!你拼死拼活,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都替你可怜!那个死丫头,早知道她是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当初就不应该帮她,活该让马氏折腾死她算了!真是喂鹰反倒叫鹰啄瞎了眼睛,阴沟里翻了船!”   姚二老爷心里不由也疙疙瘩瘩起来,皱眉道:“你别这么说慧儿!慧儿她聪明过人,能力手段更是过人,大哥信任她、重用她那是有道理的!”姚二老爷的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去。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再能干能能干到哪儿去?姚年广,你说这话我都替你臊的慌!那是她有人倾囊教授,那是她有出头的机会!人家是父女连心嘛,你拿什么去比呀!”毛氏毫不客气,字字尖利。   “别说了!”姚二老爷突然大声呵斥,双目圆睁,眸色泛红,一张脸黑得像墨汁,冷冰冰的瞪着毛氏。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慧儿也不是。”姚二老爷狰狞的表情一松,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大哥将什么事情都说了,当着众掌柜的面都说了!买地的事是真的,是为了姚家米行的将来,不是什么转移财产!”   成亲这么多年,毛氏从来没有见过姚二老爷如此狰狞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吓得怔住了,见他自己先泄了气心头顿时又松了下来,嗤笑道:“你真是个傻的,他若转移财产,还会大张旗鼓的告诉你不成?哼,当着众掌柜面前什么都说了,人家那是收买人心!怎么就不肯事先告诉你偏告诉那丫头了?说明你在他心里,就跟那众掌柜是一样的!哼,我敢打赌,你大哥那个老狐狸,他肯定还有事情瞒着你!你信不信?”   “不可能!”姚二老爷毫不犹豫脱口否认,坚决道:“大哥不会这么做!”   “是么?”毛氏头一扬,嗤笑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姚年广,你肯定会输,到时候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哼!”姚二老爷最不愿意听这话,冷冷道:“好,那就拭目以待!你别岔开话题,这段时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没事带在屋子里看孩子,少给我出去搬弄是非!”   毛氏顿时气结,胸膛一起一伏,半响气道:“我倒是想不老实呢,能行吗?门禁都关闭了!哼,怕是再不老实,就该软禁了!”   说着,毛氏忍不住又咒骂起姚存慧来,骂她忘恩负义、自私冷酷。   姚二老爷头疼不已,却也管不住她,只得闭嘴自去睡觉,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次日一早,姚存慧照旧前往开元路店学习,带上了小杏和小梨。这一趟去安徽收粮,她是要带小杏和小梨一起同行的。   林掌柜抓紧这几天带着她一样样的安排打点交代,让她在实践中获取经验,又细细的告诉她出门在外购粮各种注意事项,行路安全、购粮窍门、谈价诀窍等等,搜肠刮肚恨不得一股脑儿一下子全部塞进她脑子里。   姚存慧一一的听着记着,倒是不急不躁。   “让申生跟着你去吧!”林掌柜说道:“申生经验丰富,至少在质量把关上头没人能糊弄的了他!二小姐你可别小看这里头的学问,有那一等刁民,为图省事,粮食还没晒干透便卖给人了,这样的粮食禁不住储藏,没准半路上就长芽了,还好生虫子!”   “路上打尖住店、带路问路,申生也熟悉。还有运粮这一路上,万一发生点小状况,申生都懂得怎样应付!”   林掌柜交代又交代,照他的安排,姚存慧就是一跟着打酱油的。姚存慧本也没干过这些事,听林掌柜大包大揽并不反感,反而满心感激一一的都答应了。   这日,林掌柜交代嘱咐完了各种注意事项,本欲打算将随行去的伙计们介绍给姚存慧认识。姚存慧想到今日出府前马氏特意交代要早点回去,只得同林掌柜商量明日再认人,比往常提前了一个多时辰回府。   姚存慧没想到,在去正院的路上却是碰到了马槐安。在看到马槐安的那一刻,她不由满心腻味,也明白了马氏叫她提前回来的原因。   “慧儿!”马槐安眉开眼笑挡住了姚存慧的去路,“这么巧!”   他身穿一袭湖蓝宁绸的圆领团花长衫,腰系锦带,碧翠的青玉簪高高束发,身形修长,气质昂然,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姚存慧垂眸,下意识的微微蹙眉,敛容道:“您还是叫我二表妹吧,慧儿是长辈叫的,表哥如此称呼甚是不妥。”   马槐安没想到她会如此毫不客气的指出来,脸上有些微微发红,尴尬的笑了笑,轻咳道:“咳,咱们这么熟!不过既然是慧表妹的意思,表哥照做便是了!”说着又关切道:“慧表妹是去看姑姑吗?”   姚存慧忍着耐性听他说完,随意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马槐安忙笑道:“我刚刚从姑姑那儿来,她正有事忙着呢!呵呵,慧表妹这会儿去怕是她也没空。不如咱们去那边亭子坐坐,我陪你等等?”   姚存慧抬头盯了马槐安一眼,神色平平没有一丝波澜,片刻点点头:“好啊,有劳表哥了!”说毕转身,先朝那芙蓉花丛后的六角凉亭走去。   红蓼深深的瞥了马槐安一眼,略一蹙眉跟上姚存慧。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马槐安心中大喜,咧嘴无声傻笑,一看姚存慧走远了,忙叫了声“慧表妹,等等我!”大步跟了上去。   刚进亭子坐下,马槐安四下望了望,便吩咐红蓼:“去给你们小姐倒杯茶来。”   那不是把小姐留下单独和表少爷在一起了?红蓼哪儿肯?当下身子微微一扭表示抗议,撇撇嘴道:“男女授受不亲,奴婢去倒茶了,岂不是光剩下表少爷和小姐在这儿了?”   马槐安顿时噎住,姚存慧咬着唇差点笑出了声,红蓼这憨丫头,谁知也能说出噎死人的话!   “表哥,你若是渴的话请便吧!我和红蓼在这儿歇一歇便去母亲那里了!”姚存慧朝马槐安笑笑。   “没、没事,不渴!”马槐安暗暗瞪了红蓼一眼,心里暗骂没眼力界的死丫头!看她鹅蛋脸,削肩膀,身材苗条,眉目也甚是清秀,不由心中微动,暗暗想道,等将来娶了慧表妹,非要把这死丫头收房不可,到时想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   这么想着,心头越发火热了起来。   “二小姐!”马槐安和姚存慧闻言循声望去,却见赵纪远正微笑着翩翩行来,向马槐安亦微微点头招呼:“马公子!”      第146章 安徽购粮      马槐安正搜肠刮肚的准备说些讨好姚存慧的话,看到赵纪远这时候突然闯了过来,心中大是不乐意,嫌恶的盯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内宅花园,你一个外男,到这来做什么?”   “呵呵,马兄不也是外男吗!”赵纪远也不见生气,反而云淡风轻的向马槐安笑了笑。   “姚夫人是我的亲姑姑!我是慧表妹的表哥!”马槐安连半遮半掩的掩饰也不要了,索性目光直直瞪向赵纪远,怎么看怎么厌恶。   姚存慧神色微滞,她亦没料到赵纪远会当面跟马槐安过不去。   “哦,原来如此,可是,那也是外男啊!”赵纪远声线平平,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气得半死。   “扑哧!”红蓼忍不住,掩口笑出了声。   马槐安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姚存慧,顿时大怒,恨恨瞪着赵纪远,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情急之下粗声冷哼道:“老子再外也比你近些!这儿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实在抱歉,”赵纪远仍是一派温和朝他笑笑,松松拱手道:“姚老爷说过,在下白日可以在花园中偶尔散散步,马兄若是看在下不顺眼,可以当做看不见。”   马槐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微微的发起抖来,面对此时的赵纪远,他有一种一拳砸在棉花里的无力感。呵斥讥讽、厌恶谩骂统统无用,人家是八风不动、油盐不进!压根不将自己当回事。   赵纪远朝他一笑,却是转向姚存慧含笑问道:“二小姐是在这儿赏花吗?”   “赏花倒不如看戏有意思,”姚存慧一笑,目光轻扫,起身淡淡道:“三表哥、赵公子,你们好好亲近亲近,我先去母亲那边了,告辞!”说着微微一屈膝,从容出了凉亭。   赵纪远微微怔住,无奈自失一笑。   马槐安却一时没想那么多,眼睛一亮,向姚存慧欢喜道:“原来慧表妹喜欢看戏,呵呵,那太好了!明日玉春楼有一出新戏,是庆余班的台柱子小筱月唱的,到时我请表妹和姑姑一起去看?还有德馨园,明儿也有很不错的戏,回头我打听了告诉表妹……”   马槐安犹自滔滔不绝,却不见赵纪远正同情的朝他望来。   “不用了!”姚存慧背对着他冷淡出声:“我近日没空,表哥要看自己去看吧!对了,赵公子可是父亲的贵客,父亲甚是看重他,请表哥对他客气点儿,带他在园子里好好散散步吧!你们都是读书人,想必会很谈得来的,对吧!”   马槐安听见姚存慧如此重视赵纪远,心里大不舒服起来,正想跟着姚存慧离开,可听到姚存慧让自己招呼赵纪远,这不分明表示在她眼里自己才是自己人吗?心里不由得又有点略略的高兴起来,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表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赵公子的!”   说到“招待”两个字,马槐安颇有点儿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赵纪远。   姚存慧嘴角勾了勾,背对着他们轻轻点头,带着红蓼去了。   两人来到正院,马氏见她这么快就过来了,再往她身后瞥了一眼不见马槐安,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母亲!”姚存慧已经笑着上前,向她福了福身:“母亲找慧儿不知何事?”   “呵呵,好些日子没同你好好的说话了,坐下吧!”马氏轻轻一咳,笑着让她坐下。她哪儿有什么话要同她说的?不过随意扯了些闲话,便让她回去了。   临走前,姚存慧含笑道:“这几日铺子里甚忙,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往后还是等慧儿回来再说吧!不然爹知道了问起来,慧儿也不知如何同爹解释。”   搬出你老子来压我?马氏冷冷盯了她一眼,淡淡笑着“嗯”了一声,不酸不凉笑道:“慧儿是越发能干了!过不了一二年,便是老爷的左膀右臂了!”   姚存慧一笑,无声退了出去。   落梅院中,容妈见姚存慧回来忙迎上来笑问道:“夫人特意叫过小姐去,说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闲聊了几句。”姚存慧知道容妈担心什么,回以她放心一笑。   “闲聊?”容妈不信。马氏会找姚存慧闲聊,怎么她都不信!   “路上碰到马家三表哥了,没想到他和赵公子倒挺谈得来!”姚存慧讥诮的笑笑。   容妈脸色顿时变了又变,担心的瞅了姚存慧一眼,想想又忍住没说。   京城南市坊,一座庭院深深、古香古色的大宅子中,正有下人在躬身回话。   “姚家要收散粮度过这一劫?”问话的是一名容貌俊俏的青年男子,身着月白华服,便是坐着也能看出其修长匀称的好身材。他的肤色洁白如玉,五官雕琢般精致,一双琥珀色的狭长眸子妖魅逼人,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姚家也是黔驴技穷了!”另一位身材粗壮、面宽体胖的中年男子掠了掠山羊胡子哈哈的大笑起来,想了想又道:“不过,除了这个病急乱投医的法子,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青年男子手中翻来覆去的随意浏览着手中的几张纸,蓦地往旁边茶几上随手一搁:“可是爹,我总觉得姚年义这只老狐狸不会这么简单。”   “鸢儿,你多虑了!”白老爷不以为然笑笑:“如果换了是你,你还能有别的法子吗?”   白慕鸢修长的指节轻轻叩着茶几,嘴角始终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突然抬起头,向那垂手站在面前等着回话的男子问道:“白枫,你确定姚家二小姐要亲自前往安徽收粮?”   “是,”白枫点点头,“听说这是姚家二小姐主动请求的。”   白慕鸢目光闪了闪,琥珀色的眸子中兴味流转,他忽然想起前两日打听到的关于姚家二小姐在姚老爷召集众掌柜开会那日的表现,眸子中的兴味就更浓了些。   倒是个有趣的女人,不比自家小妹差!   “爹,”白慕鸢扭头望向白老爷,“孩儿想去一趟安徽。”   白老爷挑了挑眉,凝视着儿子,片刻轻叹道:“是为了姚家二小姐?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鸢儿,别怪爹不提醒你——”   “爹!”白慕鸢不由大笑起来:“爹您想到哪儿去了!您儿子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吗?我只是想跟去看看,这姚家二小姐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顺便探探姚家的底细。”   姚存慧进姚家米行短短数月,又是南下买地又是前往安徽购粮,又参与了那么重要的会议,显然她在姚老爷心目中的位置非同小可,在姚家米行的地位也不可小觑。从姚老爷那里想要打探到什么核心机密无疑难于登天,但是对付一个小丫头,难说没有机会!可笑爹竟然想到哪儿去了!   “也好,就让白枫、白年陪你一块去。”白老爷轻叹。这个儿子向来有主意,他既然这么说了,自己就是想阻止也无用。   白慕鸢点点头:“孩儿就扮作游山玩水,白年是书童,白枫是家仆,我把京城里的事务安排一下,后日就出发吧!”   于是,姚存慧与申生一行前脚刚出京城,后脚白慕鸢就乘着一辆普通的青轴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城,在通州码头改乘船。   “五爷,小的打听到了,姚小姐的船昨儿走的,咱们加快速度,连赶一夜,明儿定能赶上她们!”白年兴致勃勃回禀。   白慕鸢手中扇柄倒转,轻轻敲了一下白年的头,笑骂道:“赶什么赶?不急,慢慢儿走吧,顺便欣赏欣赏沿途风景!”   白年摸了摸头,一怔点头,忙笑道:“原来五爷喜欢运河上的风景吗?那,那就好好欣赏吧,等到了淮北弃船登岸再追赶也不迟。姚小姐一介女流,哪儿受得了路途颠簸之苦呢,定也快不到哪儿去!”   白慕鸢似笑非笑瞟了白年一眼,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到时候再说吧!”说着背手转身,飘然上船。   “五爷当真还有闲心游山玩水吗?”船只缓缓开离码头,白枫见白慕鸢一副闲闲适意的神情,终于也忍不住问道。   白慕鸢一笑,反问道:“那么白枫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白枫神色一肃,腰杆子下意识的挺了挺,决然说道:“咱们费了多少工夫才到了收网的时候,这张网必须将姚家收得死死的不留半点缺口。姚家想要垂死挣扎也不行!小人认为,咱们应该赶在姚小姐前头。”   “先她一步将所有剩粮买下来?”白慕鸢失笑:“这种费力又难见成效的活还是算了吧!再说了,姚小姐这次去淮南若是收不到粮,她还不会辗转其他地方吗?天下这么大,咱们能防的过来?”   “那,那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白枫甚是不甘,浓黑的剑眉猛的一挑。   “白枫,”白慕鸢轻叹了口气,悠悠道:“你要知道,网本来就是有漏洞的,咱们只要牢牢的把住口子就好!”   白枫一怔,目光闪了闪,仍是大惑不解,不过神情却是松弛了下来:“这么说,五爷已经有法子了?”      第147章 安徽购粮(二)      “嗯。”白慕鸢点点头,笑道:“你们别忘了,这次咱们出来是游山玩水的,那就好好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吧!那姚小姐不管她做什么由着她去,不必理会!”   白枫虽然不以为然,却也知道自家小主子的脾气,勉强点了点头,当下不再多言。   姚存慧出城上船之后,亦吩咐众人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着到了淮南好下去收粮。秋日的运河水格外的清亮澄碧,温柔的水仿佛有了钢骨一般,呈一种异样的坚硬之感。远远望去,两岸稻田一片金黄,金灿灿的稻穗格外讨喜。   过不了几日,就该收割了,而姚家和那神秘敌人的对手戏,也将很快拉开序幕。   一路紧赶慢赶,先舟后车,六天之后终于到达了淮南。此时,淮南这边的农田已经开始收割了。   “二小姐,不如您和小杏、小梨两位姐姐在淮南城中找个客栈住下来吧,我们雇几个当地人,分头下去收粮,回头咱们在城里集合。”申生陪笑着道。   姚存慧一笑,“这样吧,咱们十个人分为四组,再在当地雇几个短工,分头下去收粮,三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在城中集合。我可不是来享福的,回去之后林掌柜那里我去说就是了!”姚存慧理解的向申生说道。   申生张了张嘴,见姚存慧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自己身为伙计总不能强行跟主子对着干,只得答应了。   于是,申生跟姚存慧主仆一组,其余六人每两人一组,打听了哪儿的粮食丰收且已经下来了,姚存慧交代一番,次日一早便分头行动。   姚存慧和申生一行去的是淮南东南方的和丰镇。   和丰镇的粮食收割已经接近尾声,姚存慧主仆到的时间刚刚好。   只是,收粮的贩子们早已经预订过、来过了,稍微有点积粮的人家都卖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仅够一家人食用而已。申生带着姚存慧两天走家串户一连走了五个村庄,加上姚家米行看重质量,结果所获甚微。   “二小姐,您还是回城中客栈等着吧,小人一个人就行!”申生在京城里是大伙计,手底下也有七八号供他差遣使唤的小伙计的,这种累死累活的活计他已经三四年没干过了,累得满头满脸的汗,如果不是陪着二小姐,他早就发牢骚骂人了!   姚存慧掏出手绢小心的拭了拭汗,笑道:“这样找下去却是难办,我回城里歇着你就有法子了吗?”姚存慧向村民打听了一下,带着申生直奔和丰镇最大的地主冯老爷家去。   地主老爷家总会有余粮的,姚存慧出了高价,冯老爷盘算一阵,答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卖给她们一百石。   姚存慧和申生大喜,讲定了价钱,付了定金,打算先运五十石走,剩下五十石过段时间再来。   三天约定的时间到期之后,众人在淮南城中集合,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收到了一些粮,加起来有三百来石,雇了十辆大车装载。也有同姚存慧一样的情况,有谈好了价钱下次来拿的,总共加起来,也有二百来石。   申生瞄了一眼有些叹气,这些稻谷除去米糠谷壳和其他损耗,得到的大米放到店铺中销售,还不够京城里三十六家店铺卖四五天的,便是想法子拖延,也最多能多拖上三四天,离目标还远着呢!   申生看着满脸高兴的姚存慧,嘴里有些发涩发苦。难为二小姐了,若是她知晓自己这么辛苦的行为对米行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感想!   “看来效果还行,”姚存慧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这样吧,小何、小六你们俩留下,勤快些多跑跑腿,看看还能够收上来多少,剩下的人先随我回京。申生,你带阿龙、老梁去雇十来个工人,明儿咱们就上路,剩下的人把堆在后院的粮食看好了,检查检查装粮的麻袋可结实。我和小杏、小梨去购买些干粮!”   众人本来心情颇为低落,见姚存慧笑意盈盈、眉飞色舞,不由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多了几分自信,纷纷笑着领命去了。   天塌下来还有东家顶着呢?正如二小姐说的,尽职尽责做好本职的活计就行!   “五爷,这姚家二小姐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打听到姚存慧一行人收购上来的粮食和姚存慧颇为满意的态度,白年不禁嗤笑。   姚家那么多的店铺,每年卖出去的粮食都能堆成两座大山,她买这么一点,连个小土堆都算不上吧?竟高兴成那样!   “你这样认为?”白慕鸢眉头轻蹙,心里却隐隐的有点不安起来。在淮南街头,他与她打过照面,观察到她和旁人说话,他直觉的认为,她不是一个草包。   姚家店铺,单单说京城里的三十来家分店每天卖出多少粮食,她不可能不清楚,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自信飞扬,依然能够笑得出来,若非已有后着,那便是此人心智坚强非同一般!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她们明天要启程回京?”白慕鸢问。   “是的,明儿一大清早粮食就要装车了。五爷,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白年心有不甘。   “不必。”白慕鸢摇摇头,说道:“收拾收拾,咱们明儿同她们一道上路。白枫,收起你那副正经危坐、生人勿近的气质,明儿咱们要与姚二小姐一行一同上路,不要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了!白年,你也是,恭敬规矩些,像个书童的样儿!”   白年与白枫相视无语,唯有垂首答应的份。   “五爷就这么肯定姚小姐要咱们同行?”白年忍不住又问。   白慕鸢瞟了他一眼懒得回答这种白痴的问题。   第二天,白慕鸢主仆三人的马车果然傍上了姚存慧的车队。   出发时,姚存慧礼貌的同他打了招呼,随即与小杏、小梨、申生上了自家马车。   昨日,掌柜的陪笑说有位客人正好要前往天津,路途遥远,托他问问能否同随同姚家车队一起赶路。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姚存慧自是不便拒绝,命申生去见见白慕鸢一行,若觉得看去不像会惹麻烦的人,便允了就是。   申生回报说是一位长相俊美的书生带着一个书童、一个仆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行动间颇为规矩,言语上也很客气,便做主应下来了。   白慕鸢主仆三个果然只是搭伴同行而已,一路上丝毫不曾给姚存慧等人添乱,也没有什么麻烦之处。姚家车队说歇息他们便歇息,姚家车队说住店他们便住店,平日歇息时除了相互点头客气的打个招呼之外自行自便,也没有故意套近乎的迹象。   两日一过,姚存慧警惕的心便慢慢松弛了下来,暗笑自己多心。   来的时候轻车快马,没有累赘,赶起路来自然也快,如今带着十大车的粮食,那速度根本就不是来时能比的了!   紧赶慢赶,到了宿州时已经过了六天了。   “二小姐,还有三天便到淮北了,从淮北改走水路,就不会那么辛苦了!”申生算算日子,向姚存慧说道。   姚存慧点点头,轻叹道:“没想到咱们的伙计这么辛苦!这收粮的活还真是不好做!”   申生笑笑不语,心想从前都是固定的卖家,交通也方便,来来去去那几条线路都走熟悉了,自不是如今能比的!   眼看着前方树林一棵树高高的枝条上挑着一面发白的幌子,众人便知前方有茶馆了,不由得齐声欢呼起来。   申生听见了撩起车帘望了望,向姚存慧笑道:“二小姐,前边有茶馆,咱们歇一气吧!今晚就在宿州城中过一晚了!”   “好!”姚存慧点点头。   申生随即大声向众人吆喝,众人精神一振,笑嘻嘻的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不想,马车刚刚过了树林,只见前边飞快的奔来两匹马,一个年轻男子清朗的声音叫道:“前方是京城姚家米行的车队吗?”   申生还在发怔,姚存慧脸色已经黑了下来:好死不死的,赵纪远那混蛋竟然来了!   “是赵公子吗?你怎么在这儿?”姚存慧命马车停下,掀起车帘一角,不冷不热向赵纪远道。   赵纪远眼睛亮亮的,看到姚存慧面上不觉露出笑容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一边笑道:“二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三天了,是姚老爷不放心,特意让在下来接二小姐一程!”   “让赵公子跑腿?这怎么敢当!”姚存慧疏离的笑笑,目光瞟过申生等:“有这么多人陪着,我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却让赵先生特意来这么一趟!伙计们都累了,有什么话到了前边再说吧!”   赵纪远似乎沉浸在重逢姚存慧的喜悦之中,浑然不介意她言里话外的讥讽和略显不快的脸色,满脸是笑的连连答应:“好好好,那么我先过去让茶馆老板准备好茶,你们慢慢来!”说着向姚存慧笑了笑,复又翻身上马而去。   姚存慧十分无语,翻了翻白眼,怏怏放下车帘。      第148章 遭遇灾民      另一车里的白慕鸢见了,眼神闪了闪,深深的凝了两眼赵纪远策马离去的背影,唇角兴味盎然的勾了勾。   有意思,这位赵公子便是那大得姚老爷赏识的赵纪远吗?此人对姚家二小姐好像上心的很啊!偏偏那一个又不领情。   姚存慧一行来到茶馆的时候,茶馆老板已经将茶水和简单的面食点心备了一些,赵纪远来到马车前迎姚存慧下车,申生见了,便自去安排车队将车停好。   “二小姐这一路辛苦了吧!今晚在宿州城住一晚,还有三天就到淮北了,我已经在那边雇好了船,不日便可到京,二小姐也好歇歇!”赵纪远笑着同姚存慧进了茶馆。   然后,亲自斟了一盏茶给她,指着桌上的四碟子精细点心笑道:“二小姐垫垫肚子吧,都是干净东西!”   姚存慧勉强接过他递来的茶道了声“多谢”,对他买的点心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了,当下淡淡道:“我有些反胃,喝口热茶就好了!”   “是不是路上太颠簸了?”赵纪远关切道:“前两天刚巧下了雨,下边三天的路也不太好走呢,要不,车队先走,二小姐在宿州城里休养两天慢慢再赶路?到了城里,找个大夫瞧瞧吧!”   “赵先生您不必这么客气,呵呵,我还以为是容妈跟着来了呢!粮队的事我自己做主就好,不劳赵先生操心!”姚存慧眼角一抽,语气有些不耐。   赵纪远一怔,嘴唇嚅了嚅,无奈笑笑。   “正宗的黄山云雾,呵呵,姚小姐好口福啊!”白慕鸢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含笑行了过来。   赵纪远抬头望去,就看到一张如玉雕琢般俊俏的脸和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他望望姚存慧,心里没来由的一沉。   “这位是——”赵纪远缓缓站了起来,勉强笑问。他待人接物素来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即使面对姚老爷,他也一样淡然自若。可是此刻,站在这个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面前,他突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白公子,请坐。”姚存慧向白慕鸢含笑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却没有半点儿为赵纪远介绍的意思。   “多谢!”白慕鸢优雅一笑,转而向赵纪远笑道:“在下天津人氏白慕鸢,淮南偶遇姚小姐,恰好同路,您叫我白兄就好,听姚小姐称呼,您是姓赵?”   赵纪远点点头,面上肌肉微微有点发僵,“在下赵纪远,白兄,请坐!”   白慕鸢呵呵一笑,拱了拱手坐在姚存慧的身边。   姚存慧见他口内说着话,一双眼睛只管往自己手中的茶碗盯,便向赵纪远笑道:“给白公子斟杯茶吧!”   赵纪远只得给白慕鸢斟了茶,递过去:“请!”   “多谢姚小姐,多谢赵兄!”白慕鸢端着茶碗,陶醉的轻轻嗅了嗅,而后用盖子轻轻拨了拨碗中的茶叶,低头轻轻啜了一口,笑赞道:“托姚小姐的福,好久没喝到这么正宗的黄山云雾了!”   姚存慧一笑,却向赵纪远道:“这是黄山云雾吗?”   一言既出,赵纪远和白慕鸢都愣住了。   赵纪远面色顿时有些难看,点点头吭吭哧哧道:“是、这不是二小姐最爱的黄山云雾吗?”   姚存慧无谓一笑,淡淡道:“我没什么讲究,先是爹送了这个我便喝这个,后来大姐又送了好些。”   白慕鸢忍不住“扑哧”一笑,琥珀色的眸子中流光轻转,似笑非笑的瞧了赵纪远一眼。赵纪远顿时面上一红。   “赵公子真是有心啊!”白慕鸢向姚存慧笑笑。   赵纪远微微偏过头不说话,手上的青筋紧了紧。   “对了,姚小姐,”白慕鸢又向姚存慧友好一笑:“这一路上承蒙照顾,在下心里感激不尽!到了淮北上了船,恐怕就难找到合适的机会了,在下今晚想设宴感谢姚小姐,不知姚小姐是否方便。”   “二小姐,”赵纪远一听心里便不好受,向姚存慧道:“二小姐一路颠簸,还是早点休息吧!”   “呵呵,就是吃个便饭而已,不会耽搁姚小姐多少时间!”白慕鸢温和一笑,诚恳的望向姚存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姚存慧笑笑,又道:“白公子其实客气了,这一路上并不曾照顾你们什么!”   “至少跟着姚小姐的车队,我们主仆心里踏实!这便是千金难买了!”白慕鸢爽朗一笑。   姚存慧亦不禁莞尔,不由得多瞧了白慕鸢一眼:这个人谈吐倒是不俗。   “赵兄到时候一起吧,哦,还有那位叫申生的伙计!”白慕鸢笑道。   “好,到时候我会告诉他的!”姚存慧点点头。   赵纪远怎么看白慕鸢怎么不顺眼,总觉得这双似笑非笑的琥珀色的眼睛背后隔了一层雾似的隐藏着什么,待要探究又探究不出。   他本来不想答应,可看到姚存慧答应了,心里终究不甘、不舍,便勉强答应了。自姚存慧出京之后,他日日难安,心里总觉得丢失了什么似的难受,好不容易寻了托辞前来找她,不想,却看到她的身边有另一个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对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姚存慧自顾喝茶,根本不理论他爱怎样怎样。   一时众人歇够了重新上路,赵纪远骑了马跟在姚存慧的马车旁边。   白年掀起帘子一角朝那边望了望,笑道:“五爷,这赵公子对五爷似乎颇有敌意啊!五爷您何必逗他发火呢!”   白慕鸢兴味长长一笑,瞟了白年一眼,一本正经道:“你不觉得路途太单调,这样会有趣很多吗?”   白年顿时无语。   一顿晚饭下来,宾主皆很满意,白慕鸢彬彬有礼,热情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令人感到讨厌。   一直留心观察他的赵纪远稍稍放心:也许,是自己太过紧张而想多了!   晚间,灯下。   白慕鸢饮着茶,指节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慢慢回味着这一路行来的大小事宜,不时微笑不时挑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浅浅的灯光下越发的晶莹剔透。   “白枫,”白慕鸢突然出声低唤,缓缓道:“你现在就去帮我做一件事……”   白枫听毕,浓眉高高的挑了挑,躬身应“是”,转身奔了出去,悄无声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次日,一众人如常上路。除了经过昨晚的接触,姚存慧和白慕鸢打招呼的笑容更熟悉了两分,与往常并无异样。   不料,行了半日,在刚刚经过一道山坳时,突然从远处涌来了一大批灾民,叫喊着朝粮队冲了过来。二三百人的队伍,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那架势却如同猛虎下山、闻到血腥味的狼!   “遭了,二小姐!这些灾民怕是要抢粮食!”申生大惊跌足,心下一片冰凉。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粮食若是被灾民抢了,那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赵纪远也愕然,忙道:“听说河南商丘一带遭了洪灾,难道是从那儿来的?”   “你知道?”姚存慧闻言恨恨瞪向赵纪远,厉声道:“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赵纪远嚅了嚅垂着头说不出话来。他路上的确是听人议论起这事,可听过就听过了,不过当一阵闲话,哪儿想得到会这么巧碰上了一股!   “二小姐,怎么办,怎么办啊!”申生大急,众伙计和帮佣们也顿时紧张起来。   “姚小姐,灾民人数这么快,咱们还是加快速度快逃吧!”白慕鸢掀起车帘急惶惶说道。   “对、对!快逃,快逃!”   “对,加快速度,这些饿鬼肯定没力气追的上咱们!”众伙计们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二小姐,你先走,快走啊!”赵纪远也急了。粮车逃得掉逃不掉他不敢肯定,毕竟每一辆车上装载了那么多的粮食,可姚存慧轻车快马,必须要逃掉!她一个千金大小姐,跟这些最下等的灾民起了什么直接的纠葛冲突,名声还要不要了!   “白公子,”姚存慧没理他,扭头向白慕鸢正色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快走吧!白公子自行赶路,明天就能够到达淮北,实在没有必要跟着我们趟这趟浑水。”   白慕鸢微微沉吟,毅然道:“姚小姐休要如此说,白某岂是怕事之人!既然大家是一路的,白某绝不会丢下姚小姐不管!要走一起走!快些吧,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   众伙计们跃跃欲试,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扬起了马鞭。   姚存慧瞥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灾民们,无声轻叹,却是跳下了马车,扬声吩咐道:“都不许走,将马车赶到一起,每辆车留一个车夫看好了马匹休要受惊,其余的人,都站到我身边来!白公子,请你们离远一点儿,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们都不要乱动。”   “二小姐!”   “粮车笨重,你们真的以为能逃得掉吗?”姚存慧冷笑。灾民们饿疯了的,越逃只能越发激怒他们,到时候别说抢粮食,没准还会发生冲突引起伤亡。   既然逃不掉,索性不如留下来,以静制动。   “兄弟们,操家伙!”一名伙计气血激昂,手臂一挥,大声呼喝道。      第149章 遭遇灾民(二)      “慢着!”姚存慧冷喝道:“给我站好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动手!”   “二小姐,难道要任由他们抢吗?”伙计们愤愤不平。   “二小姐自有主张,你们慌什么!没听见二小姐的话吗!”赵纪远大声喝道。   众人见姚存慧面如寒霜,沉冷得可怕,浑身突然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下意识纷纷闭了嘴。   灾民们叫喊着冲将过来,年强力壮的奔在前头,老弱妇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跟在后头,有哭喊的,有兴奋嚎叫的,一个个双眼发红疯魔了似的冲将过来,姚存慧见了,心里突然觉得发酸。   人生在世,活到只为了吃一口饱饭的份上,是多么的卑微和无奈!   “你们听好了!”姚存慧眸光一寒,转而低声吩咐众伙计们,众伙计们心头一震,吃惊的瞪向她,继而用力的点了点头。   白慕鸢主仆三个听话的将马车赶在一旁,乖乖的呆在马车里没有下来,朝这边看过来,神情凝重,眼底却是划过幸灾乐祸的戏谑。   “这姚家小姐到底是个不经事的!”白枫忍不住凑近白慕鸢不屑嗤笑道:“这些可是灾民啊,她以为她镇定自若,别人就会被她震住、就会停下脚步听她说话吗!”   白慕鸢唇角亦弯了弯,淡淡道:“咱们且看着就是。”   果然,那些灾民们看到整整齐齐、神色不动站在一起的伙计们,只是瞧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肆无忌惮的朝着粮车奔过去,迫不及待爬上粮车抢粮,兴奋得哈哈嚎叫。   站在一旁看守粮车的车夫还得死死的拉住缰绳控制住马匹以免马儿受惊乱窜,心里直心疼得滴血。   那边马车上,白家主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行动!”姚存慧低喝一声,众伙计们毫不犹豫朝着灾民们奔来的方向冲将过去,赵纪远稍一犹豫,也跟着奔了过去。   一阵尖叫和骚乱,抢粮的灾民们愕然回首,一个个惊得面色大变!   “放开!放开他们!”众灾民们气得眼睛通红,拳头紧攥,丢下手中的粮食,聚拢着向姚存慧一行逼迫而来。   姚存慧手里一用劲,抵在一名十二三岁小女孩脖子上的金钗便又往前刺了刺,一滴鲜红的血液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目。女孩饿得面黄肌瘦,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恐惧和泪水,没命的尖叫起来。   “你们再进一步试试!”姚存慧冷冷一笑。   白慕鸢主仆三个看着聚在一起的姚存慧一行人手里老的老、小的小一众妇孺人质,小杏手里抱着的还是一个婴孩,而赵纪远也紧紧的揪住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不由得目瞪口呆。   “伤害了他们,老子要你们偿命!”说话的是一名三十来岁左右的汉子,名叫骆五,此人骨架高大,皮肤黝黑,双颊深深的凹了下去,皮肤有些浮肿,大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姚存慧,恨不得将她撕碎!   “是你们抢粮在先,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理直气壮?”   “我们只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活下去而已,没了这些粮食,你们又不会活不下去!”   “真是笑话!你们要吃饭就可以任意抢别人的粮食?我们是商人,粮食不能安全运回去交货,东家不会饶了我们!我们同样有父母家人需要养活,你们可曾想过?”不等他们反驳,姚存慧又提高了声音:“不过,东家恰好是我爹,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批粮食,我可以送给你们!”   灾民们低低的抽了口气,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心头的滔天怒意和高涨的愤怒顿时消散了几分。   骆五目光微闪,稍一迟疑便冷笑道:“你骗谁呢!你有这么好心?先把人放了,把人放了老子才信!”   “做梦!”申生恨恨瞪了骆五一眼,扭头小声道:“二小姐,您该不是——”   “好!”姚存慧一笑,爽快答应,当即放开了手中挟持的那小女孩,将那根金钗放进她的手里一按,笑道:“小妹妹,这根钗就当姐姐赔给你的吧!”说毕大喝一声“放人!”   那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直愣愣的瞅着姚存慧,猛的醒悟过来,受惊的兔子似的朝骆五等奔了过去,扑在一络腮胡子瘦黑男子身上,呜呜的哭着叫爹,手中的金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那汉子轻轻拍拂着闺女的背小声安慰着,望着她手中的金钗,一时也有些发呆,这一根钗,在姚存慧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根钗——出门在外她并没有戴太贵重的首饰,可是对他们来说,这根钗可以换回好几头牛了!   申生等面面相觑,不知道姚存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她将人放了,只要也纷纷松开了手,任由冷不防抢到手的人质一个个飞跑了开去。   小杏手中抱着婴儿,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头发凌乱乌七八糟的妇人怯怯过来,一言不发从她手中抱了过去,转身逃似的离开。   骆五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眸光沉沉的打量着姚存慧,姚存慧黑葡萄似的眸子沉静如水,坦然与他对视。   白慕鸢不由得深深瞥了姚存慧一眼,眸中一片深思。   白年用肘弯捅了捅白枫,有些着急的小声问道:“人质到手了,他们怎么还不继续抢啊?”   白枫偏头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心想这些灾民原本是庄稼人又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人家都这样坦诚相对了,有点羞耻心的都不会好意思再抢吧?   “这位小姐,实在对不住了!”骆五沉吟片刻,上前向姚存慧拱手深深的做了个揖,转身指了指后边五辆粮车,大声道:“这五车粮食咱们带走,剩下五车留给这位小姐!”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向粮车走去,不似先前那般乱抢了。   “二小姐!”申生大急,焦虑的望向姚存慧,姚存慧用眼神止住了他,申生没奈何,重重一跺脚,抬手捂住了痛苦扭曲的脸。   若是往日,二小姐心善要做点儿好事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姚家是什么状况?二小姐怎能如此任性呢!   “这位壮士留步!敢问尊姓大名?”姚存慧叫住了骆五。   骆五顿了顿,回身道:“尊姓大名不敢当,我叫骆五。”   “骆五,”姚存慧笑笑,向他走了过去,淡淡道:“你们是从商丘那边来的灾民?家乡遭了洪灾了?”   “你想说什么?”骆五及他周围数人顿时警惕起来,眸中精光一闪,瞪向姚存慧。   姚存慧明白他们的心思:是以为自己想要秋后算账报官!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是家中有土地,灾后回乡那是自然的,若只是佃户,又何必再回去?我家里也有些田地,正好需要人手种植,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咱们倒不妨谈谈!”   骆五等一下子都怔住了继而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打量着姚存慧的神色犹疑起来。   姚存慧笑问道:“你们知道姚家米行吗?我是姚家米行东家的二小姐!”   “姚家米行?”一人问道:“可是京城里的皇商姚家米行?占据北地米行半壁江山的那一个姚家?”   “正是!”   “你们真的,要人种地?是在京城附近?”   “不是,是在江宁湖乡镇。”姚存慧笑道:“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商量好了同我说,我要赶路,你们尽快!”   灾民们沸腾了起来,杂乱的喧嚷着。   于是,白慕鸢主仆三个就看到了姚存慧与骆五等几个灾民中选出来的代表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蹉商谈判,最后的结果是,绝大部分的人情愿跟着骆五前往湖乡一看,是走是留,到时候看了再说!   姚存慧当即点头,命小杏、小梨取来文房四宝,当即给易管事和范黎分别写了封信,交给骆五,让他到了那边就去找这两人。   随后,姚存慧又问了骆五这一批灾民总共多少人,每人给了二两银子,将整银票交给骆五,让他去换成碎银。有愿意去湖乡的,便算作路费,有那不愿意去的,只让他们碰到别的乡民灾民时帮忙宣传湖乡要招佃户的消息。   骆五等犹在梦中不敢置信,望着那已经被众人搬下来分了的五车粮食,心里颇不是滋味。   姚存慧淡淡道:“若是过意不去,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骆五面上一窘,羞愧的向姚存慧深深做了个揖,默默转身离去。众人见骆五去了,望了望姚存慧,学着骆五的样子随意点头鞠了鞠躬,也转身去了。   “咱们上路吧!”姚存慧淡淡吩咐,朝那边望过来的白慕鸢微微点头一笑,扭头向赵纪远道:“劳烦赵公子去看看白公子他们怎样了,告诉他们一声这就上路!”   “好。”赵纪远瞟了一眼,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因为五辆车已经空了,姚存慧便命申生去同车主结算,打发随车的雇工回淮南去,余下的继续跟随不提。   “小姐,”姚存慧正要上车,先前那小女孩由父亲牵着突然过来叫住了她,怯怯的伸手将那支金钗递给她:“这是小姐的东西,骆五叔说要还给小姐。”      第150章 借宿      姚存慧瞧了她一眼,含笑道:“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尽管收下!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的道理!”说毕一笑,径直上了车。   小女孩和父亲无法,只得谢过收起。   “五爷,姚家二小姐这一手玩得不比五爷差啊!啧啧,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有这等手段!”马车里,白年叹为观止,忍不住啧啧有声。   白慕鸢似没听见,琉璃色的眸子静静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蓦地收回神色,向车壁轻轻的靠着,闭目养神。   姚存慧的车队走远了,走的走,留的留,骆五这边众人也商量出了定论。   “糟糕!有件事忘了同姚小姐说了!”骆五突然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什么事啊你这副模样!”骆山白了他一眼。   骆五皱皱眉,说道:“你忘了吗?昨晚不是有人跟咱们说有粮队打这儿经过吗?姚小姐八成是被人暗算了。”   灾民们除非万分走投无路,否则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抢劫庄院里的财主大户,但是对这种荒郊野岭遇上的粮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昨晚,正是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方加紧赶路,正好在这儿抢了姚存慧一行。   “对,对!”骆山一听也白了白脸色,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呀!这会儿姚小姐她们早去的远了,要追也追不上了!”   “算了!”骆五叹道:“吉人自有天相,姚小姐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说的对!”骆山也点了点头。   这一耽搁,姚存慧一行当天便赶不了多少路,傍晚时分经过一座村庄时便寻了人家借宿了下来。   申生一脸阴沉的指挥着众伙计雇工们忙活着将粮车安排好。   “申生!”姚存慧叫住他,见申生不情不愿的走过来,便笑道:“怎么,还在心疼那几车粮食呢?”   申生叹了口气:“二小姐都已经这么做了,小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小人回去只好向林掌柜请罪了,这一路上没能照顾好二小姐,出了这样的纰漏。”   “这是个意外,银子算在我自己的账上,不会记在米行,至于那五车粮食,我会跟爹爹解释的!”   “二小姐,”申生见姚存慧如此不上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这是二小姐您头一回出来购粮,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那么多掌柜都听着,如今出师未捷,这对二小姐的声望和能力会有很不好的影响的!二小姐您好不容易才叫人高看了一眼,为了这点小事,多不值呀!那些灾民关咱们什么事?当时就不该向他们让步!”   姚存慧一怔,轻叹道:“申生,谢谢你的好意,还有林掌柜的好意,这件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申生深深的望了姚存慧一眼,掉头不语。   经此白天一事,随行的伙计们对姚存慧下意识又敬畏了两分,行动间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申生见了心中稍慰:至少,总有那么点子好处!这几个伙计回去一宣扬,对小姐的名声多少会有点儿用。   不想,人一旦倒霉起来,事事都跟着不顺!   次日午后,突然下起了大雨,众人手忙脚乱的掀开毡布将粮车牢牢的盖住了,赶车寻找避雨的人家。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赶了二十多里,才看到有人家,当下迫不及待的前去敲门,住户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妇,见他们一行人如此狼狈,倒是十分热心的迎了进去。老两口又是生火又是熬姜汤给他们驱寒。   姚存慧和小杏、小梨一直在车上,倒没有淋到什么雨,三人换了干净衣裳,也忙着到灶上帮忙。   深秋的透雨,寒气格外的重,一众伙计们无不嘴唇发青,涩涩发抖,换了衣裳,喝了一大碗姜汤,围着火堆烤了半响的火,才慢慢缓过神来,好几个人此起彼伏的打起喷嚏来。   雨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迹象,姚存慧望着在毡布上又盖上了一层厚厚稻草的粮车,心里有些不安。   “二小姐,看来今晚咱们得在这儿借住一宿了!”白慕鸢站在姚存慧身边,望了望外头倾泻而下的大雨和淌了满院子的雨水说道。   “是啊,今晚便将就一晚吧!”姚存慧心神不定的点点头。   雨天阴暗,天色很快就黑沉了下来,夜幕中,哗哗的雨声格外刺耳,一声声鼓震着耳膜,敲击在心上,格外令人心浮气躁。   在家中时,这样的大雨天姚存慧最喜欢的便是窝在被窝里看书,暖暖的被窝,干净的屋子,听着外边的雨声,令人情不自禁起了对比之心,便觉得格外的温馨惬意。   可是此刻,她的心里只有焦躁。   正如申生说的,这是她第一次出门购粮,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是她能力不足的表现!对正在米行中立足的她来说,这样的影响是很致命的。   小杏、小梨将马车上的毯子薄被取了下来,在简陋的厢房中铺呈着,请姚存慧进去休息。至于白慕鸢主仆和伙计们,只有在外头烤火胡乱眯一晚的份了。   姚存慧哪里有心思歇?却也知道不歇也无他法,只得胡乱躺下,小杏、小梨身上披着大披风,靠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   夜里,姚存慧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忙起身去看:申生发高烧病倒了!脸颊飞红,额头滚烫,闭着眼睛呼吸蹙热。   “他怎么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不早说呀!”姚存慧顿时急起来。   与申生关系较好的小何吞吞吐吐道:“他,他旁晚时就有点儿不妥,可他说不碍事,不让人说……”   姚存慧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高烧发下去,没准能把他脑子烧坏掉。   “老伯伯,这儿附近有大夫吗?求您指个路!”被惊醒的老两口也披着衣裳迷迷瞪瞪的出来了。   老人径直来到申生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上,又在他鼻孔前触了触他的呼吸,再把把脉,不紧不慢道:“我就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大夫,他烧得很厉害,不尽快退烧恐怕有危险。”   “真的?那您快救他!银子我来付!”姚存慧顿时大喜,众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老人苦笑,双手一摊:“只是我家里没有退烧的药材了,前儿采的药材都拿到城里去卖了!”   众人刚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姚存慧也呆住了,忙问道:“这附近的山上,可有草药?老人家,您告诉我!”既然他是大夫,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老人倒是不含糊,说道:“从后门出去一直往前,翻过一座山梁,第二道山梁那边的山谷里有柴胡和半夏,只是这么大的雨——”   “我去!”姚存慧当即道:“劳烦您老人家帮忙照顾一下病人!小何,你们烧些温水,替申生擦擦头和身子,我这就找药去。”   “二小姐,让我们去!”赵纪远说话间,捂嘴大大打了个喷嚏,坚持道:“下这么大雨,你不能去!”   “是啊!二小姐!”众伙计们也都道。   “可你们谁认识柴胡、半夏啊?”姚存慧一句话就让他们闭了嘴。   “我也认识,姚小姐,我同你一起去。”白慕鸢忽然说道。   “我也去!”赵纪远不甘示弱。   “赵兄就留下来照顾申生吧!”白慕鸢毫不客气说道:“你自己都喷嚏连天的,万一回头又病倒了呢?”   “白公子说的是!你留下!”姚存慧瞟了赵纪远一眼。   赵纪远瞠口结舌,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姚存慧和白慕鸢带着两名身强力壮的伙计披着蓑衣、戴着草帽,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从后门匆匆去了。   哗哗的大雨依旧没完没了的下着,到处都是汇集淌着的一股股水流,如此一来,道路反倒不如泥泞那般难走,四人默不作声,按照老大夫的指点急急往前走着。   翻过山梁,继续往前翻越,站在高高的山上,白慕鸢沉声道:“老人家说的,应该就是这一片吧!姚小姐,咱们四人两人一组分开找吧!”   “好!”姚存慧点点头,与白慕鸢一人带着一个伙计在山上细细的搜寻。   借着微弱的灯光,花费了许多力气,终于采到了柴胡和半夏,四个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快点回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不料,因大雨的冲击,山上泥土稀松,姚存慧脚下一陷,惊叫一声向后摔了下去。   “姚小姐!”白慕鸢忙伸手去拉,自己也摔了一跤。   “二小姐,白公子!”两名伙计大惊,忙趋趔着赶下去。“你们没事吧?”   姚存慧摇摇头正要说没事,突然眉头一蹙,痛吟道:“我,我的脚踝好像扭着了!”   “二小姐!”两名伙计面色一变,白慕鸢也一脸紧张。   “你们先回去吧!救人要紧!”不等姚存慧开口,白慕鸢当即说道:“我留在这儿陪同姚小姐慢慢回去!”   “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大夫说了,再拖下去申生会有危险的!”姚存慧也道。   两名伙计踌躇一番,当即点点头,一个说“二小姐您小心点!”一个说“白公子,二小姐就拜托你了!”   “放心!”白慕鸢一笑点头。      第151章 采药      “怎么样,你能站起来吗?”白慕鸢说道,顺手从旁边折了一根树枝递给姚存慧做拐杖。   “多谢!”姚存慧试着站起来,又坐了下去,细细的揉了揉脚踝,苦笑道:“幸亏扭的不是很严重,你等等我!”   姚存慧说着手上猛的一用力,白慕鸢只听见“咔、咔”两声脆响,唬得脸色都白了,睁大眼睛吭吭哧哧道:“你、你——”   这是什么女人啊!   姚存慧紧绷的皱起的脸色一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转了转脚,不好意思的笑道:“让你见笑了!”   她抬头望望黑沉沉的雨中夜色,情不自禁又思念起沈佺来,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法,还是沈佺教她的,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又用上了。   “你慢点儿,当心又扭了!”白慕鸢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姚存慧一偏头,就看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下一秒,眼前蓦地一黑,世界陷入黑暗——羊角灯微弱的灯光熄灭了!   过了好几秒,两人才适应了这乌漆漆的黑暗,怔了怔,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姚小姐,小心!”白慕鸢也顾不得什么,搀扶着姚存慧的胳膊,姚存慧本想甩开他,又觉得太过明显,只得勉强道了谢,心里解释说这是事急从权。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走错路了!”姚存慧突然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扶着一棵围抱不住的大树。   听她这么一说,白慕鸢也定了定神,睁大眼睛努力的打量四周,苦笑道:“二小姐,好像真叫您给说中了!”   “二小姐,咱们还是别走了,找个地方避一避吧!下了这么大的雨,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塌方或者山洪,那就危险了!等天亮了,就好办的多。”白慕鸢说道。   “好!”姚存慧点点头,她其实也是这么想。与其黑灯瞎火、大雨倾盆的乱走乱闯,还不如等天亮再说。天亮之后,即使他们找不到出去的路,伙计们也会来寻人的。   两人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小山洞遮风避雨,洞中并不荒芜,看样子是附近的村民们常用的,洞中有数块表面平整的大石头,应是村民歇息时坐的。   “姚小姐,坐下吧!”白慕鸢抹了头脸上的雨水汗水,招呼姚存慧坐下。   “多谢!”   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忙着抬手擦脸擦头发。   刚才在外边赶路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停了下来,才发觉着深秋的雨夜冷得出奇,一身的热汗被挟裹着雨气的冷风一吹,姚存慧情不自禁环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紧紧的咬着几欲打架的牙齿。   “真冷!”白慕鸢也抖抖索索的说道。   他掏出火折子,轻轻一擦,蓦然一下的亮光照亮了洞中,看到洞内一角有干柴数根,白慕鸢顿时大喜,“二小姐,你等等!”   白慕鸢熟练的将木柴拿过来,小心翼翼的生起了火,火光渐渐越来越亮,姚存慧身上一暖,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这点儿柴不够,我去外边找找。”   “可是,外边的柴都是湿的呀!”   “寻些细小的枝桠,靠火烘一烘就好了!”白慕鸢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火光摇曳,风吹动明明暗暗的光影投射在四壁,同样映照在姚存慧姣好的面容上,她静静的凝着洞外的漆黑雨夜,星子般的眼眸闪闪发亮。   “回来了!”没多大会儿白慕鸢便进来了,姚存慧起身,与他一起将湿漉漉的枝桠折成一段一段,摆放在火堆旁边烘烤着,然后两人重新坐下。   “也不知他们俩回去了没有!”张开手向着跳动的火苗,姚存慧眉间轻蹙。   白慕鸢抬头望了望她,笑道:“放心吧,申生不会有事的!”   姚存慧一笑点头,沉默片刻,又说道:“谢谢你,白公子!”   白慕鸢呵呵一笑,妖娆如鲜花绽放,温言道:“姚小姐客气了!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我心里也没那么过意不去了!”   姚存慧抿唇一笑:“公子经常在外头游山玩水吗?”   白慕鸢想了想,笑道:“也算是吧!”   “公子必定见多识广!”   “偶尔心情烦闷出来散散心罢了,不比姚小姐,年纪轻轻,这么能干!你们姚家米行有小姐这般人物,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好!”   “呵呵,借你吉言!”姚存慧一笑,突然问道:“对了,我的帕子不小心丢了,能不能——借用一下公子的?”   白慕鸢一愣,忙不迭点头,将自己的帕子掏出递了过去,陪笑道:“姚小姐不嫌弃,尽管用便是!”   “多谢白公子!”姚存慧接过帕子,从容起身,就着雨水打湿拧干,小心的擦了擦脸脖子和手,然后又帮他清洗干净。   白慕鸢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若有所思。   两人在山洞中等着天亮,院子那边,两名伙计带着药匆匆赶回,大夫见了,忙拿下去配上三四种药材熬药。   众人见了,不约而同都放下了心。   赵纪远突然一把揪住一名伙计,厉声道:“二小姐呢!”   白枫、白年也忙围了过来,劈头问道:“我家公子呢?”   众伙计面面相觑,齐刷刷的一起瞪向那两名伙计。   在众人刀子似的目光围攻下,那两人居然下意识的有点儿心虚起来,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了。   白枫、白年听说自家主子没事,一口气便松了下来,赵纪远一把揪住伙计领口,怒道:“你们疯了吗!就这样把二小姐留在山上?她还扭伤了脚?要是万一——”   “那,那怎么办!”伙计被赵纪远说的面色一变,心下不由得也恐慌起来。如果二小姐真的有什么事,回去他们该怎样向姚老爷交代?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放心吧!”白枫瞟了一眼失态的赵纪远,淡淡道:“我家公子会照顾好姚小姐的!”   就是因为她跟你家公子才一起才叫人不放心!赵纪远心头怒火妒火急火一起中烧,恨不得立刻飞到姚存慧身边,将她给带回来。   众伙计们一惊,瞪向那两名伙计的目光更含谴责:你们怎么着也得再留一人陪着二小姐呀,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这——   “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俩快点儿带路,回去找二小姐!”赵纪远冷冷说道,不顾众人劝阻,定要跟了去。   于是,七八个人重新又冲进了茫茫的夜雨中,白枫想了想,也跟了同去。   一行人没想到姚存慧和白慕鸢会迷路,转悠了半响也没找到他们的踪影,赵纪远急得心火直冒,两名伙计指天画地发誓肯定没有带错路,折腾来折腾去,天色渐明,雨也稀稀朗朗的停了,他们还是没能找到人。   直到又有伙计匆匆找了过来,说是白公子和二小姐已经回去了,众人才放了心,忙着往回赶。   此时,申生已经退了烧,众人身体基本无碍,只有赵纪远,喷嚏打得更频繁更响亮了些。   “大晚上的,你们不会等天亮再去吗?”姚存慧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将熬好的祛风寒的药一人逼着他们喝了一碗。   赵纪远嘴唇发白,脸色也发白,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肩后,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大滴大滴的雨水顺着额头、脸颊流下来,他也不擦,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姚存慧问道:“二小姐没事吧?”   “没事。”姚存慧望着一身狼狈不堪的赵纪远,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别过目光放软了声音道:“你快喝一碗药,赶紧把衣裳换了吧!”   赵纪远一怔,印象中,这似乎是她头一回这么温和不带固有成见的同自己说话,他心里莫名的一阵兴奋和悸动,点点头,“好。”   白慕鸢眸中精光一闪,唇角似笑非笑的翘了翘。   申生坚决不肯因为自己而耽搁了行程,于是大家重新上路,申生与姚存慧主仆三个一同乘着马车。   “赵兄,你还好吗?要不要到在下车里一起?”白慕鸢关切的望向赵纪远。   “不必了。”赵纪远笑着拒绝。他绝对不可能同意与白慕鸢同一辆马车!只是,听到白慕鸢这么问的时候,他下意识朝姚存慧望了一眼,姚存慧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令他心里有一丝丝难过。   白慕鸢也没有坚持,一笑作罢。   马车里,小杏和小梨一脸后怕,“幸亏小姐您没事”不知念叨了多少句,申生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脸色很不好看。   “申生,你若是挺不住了,记得说一声。”姚存慧望了他一眼。   “小人只是一个下人,当不起小姐如此!”申生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姚存慧:“二小姐,请您以后不要这么做,老爷知道了,小人的饭碗怕要不保!还有,如果二小姐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所有人都会跟着倒霉!”   申生的语气变得严厉,小杏、小梨一下子小脸也变得煞白,后怕的打了个寒颤。   她们知道申生所言一点不假,如果姚存慧真的发生了意外,身为卖了死契的贴身丫鬟,恐怕她们俩非要陪葬不可!   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均看到了恐惧。      第152章 交代      姚存慧动了动唇,心里觉得有点难过,又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闷闷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连累你们。”   她好心救他,他这算是什么态度?不说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就是奴才对主子,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吧?   申生见姚存慧神色黯然,心里一下子也有点过意不去,可一想到她的行为,更多的不安起来。   姚存慧虽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是无可否认,她和白慕鸢孤男寡女两个在山上过了一夜!   他相信两人是清白的,但是瓜田李下,人言可畏,保不齐什么时候这件事就会被翻出来被人当做攻击姚存慧的利器!   申生寻思着,回头好好的敲打敲打跟来的伙计们,避开小杏、小梨再好好的同姚存慧商量,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晓以利害,伙计们应该会守口如瓶的:如果事情吵了出来,他们也要受到牵连!   等到了淮北,便找个由头令那白公子主仆自行乘船吧,但愿今后大家不要再碰面了!至于那些雇工,少不得威吓一番,多许几个钱了!   出门在外,事急从权,姚存慧此时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的严重性,正在细细的咀嚼申生那番话,琢磨着将来遇到类似情况该如何处理,暗暗警惕自己:这是古代,尊卑次序大过天,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连累所有人都遭殃。   百家主仆那边,白慕鸢也累了,靠着厚软的车壁呼呼大睡,白年不敢说话生怕朝着他只好也垂着头假寐。   白枫瞟了一眼睡得酣畅的主子,冠玉般的容颜柔美而恬静,英俊绝伦的五官呈一种近乎圣洁的柔光,凭谁见了,这都是一张令人心生好感、愿意亲近的面皮。   白枫的心里却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颤:主子的方向感异于常人的敏锐,他绝对不可能会迷路!   他是故意的,故意和姚家小姐在山上过了一夜。   将来好好利用,这一夜可以做的文章就大了……   一路无事。   到了淮北弃车乘舟时,不等申生找借口,白慕鸢主动笑着自行离去,再三道谢,申生大大松了口气,连假装留他一下都没有,很客气的同他道了别。   姚存慧自不会为一个陌生人上心,也只笑着道别,赵纪远则更是正中下怀。   “二小姐,回京之后,二小姐打算如何向老爷解释灾民抢粮的事?”申生找了机会问姚存慧。   姚存慧沉默片刻,“这事我会向爹如实交代。”   “二小姐!”申生有些发急。   “我主意已定,这事我会自己负责。”姚存慧态度坚决。   申生知她性子,只能无语苦笑。   姚存慧感激申生的好意,可心里却十分清楚,这跟来的伙计中,准定有姚老爷暗中嘱咐过的心腹,她太了解他了!可叹申生,难道以为可以编什么胡话骗过他吗?   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遭人欺骗!她自认还没到有本事能够欺骗他的时候。   回京之后,姚存慧果然如实将如何遭遇灾民、如何发生冲突、最后如何解决的事情细细的向姚老爷说明了。   “爹,是慧儿无能,没有办好这趟差事,连带着让爹也没面子!是慧儿不好!”姚存慧说完,屈膝跪了下去,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   姚老爷沉默的望着她,面无表情。他不是不气,自己的女儿擅自做主将收购上来的粮食送给灾民,还将这些胆大妄为之人收留到湖乡的农庄,旁人有样学样,甚至“举一反三”起来,他还怎么管?   不过,有一句话她倒是说对了,她连累他也没面子!姚老爷心中不由暗怒:既然知道会连累他没面子,她就不会三思而后行?明明已经控制了局势,偏偏仍要后退一步!   她是他的女儿,主动请缨办这件事,他当着众人的面应允她、相信她,结果呢?事情办成了这样!   事已至此,为了不令自己更没有面子,他只能替她圆场了!可是私下里,仍该好好的教训她一番,省得今后不知道天高地厚。   书房中,姚老爷将姚存慧好好的训斥了一顿,姚存慧恭顺听着,乖乖认错,姚老爷见了心中方略略好受。   “起来吧!”训够了,姚老爷方轻轻一叹,语重心长的道:“爹是为了你好!你很聪明,可有时候未免自信太过,总爱独辟蹊径、兵行险着!慧儿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大胆只要错一次,就是万劫不复!太冒险了!你如今在米行刚刚崭露头角,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等着拿你的错处,给人落下一个‘办事无能’的印象,再要扭转就难了!”   “爹爹教训的是,慧儿领受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明日咱们一块去米行,这事还得在众人面前有个交代。”   “是。”   姚存慧心情沉沉的回落梅院,想着明日的交代,心里颇有些不安,这次脸面的确丢大发了!   可是,姚存慧父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次日在总店中,当姚存慧禀完这次收粮结果的时候,最先发难的,竟然是二叔姚年广!   “二侄女,不是二叔说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也不打听打听就贸然上路,还好碰上的只是小股灾民,若是大股,人能够回来就不错了!不熟悉的路线,自然要差人先行打听方可上路,灾民、山贼盗匪、道路崩塌、洪水暴发、桥梁倒塌等等,不管遇上哪一种情况,不是什么事都耽搁了吗?你不懂,怎么也不问问随行的伙计!申生他们都是林掌柜精心为你挑选出来的,他们还能不懂?”姚年广说着望了申生一眼。   姚老爷的脸色微微一沉,没有反驳。   申生的手握成拳紧了紧,嘴唇动了动,刚刚小声说了个“我”字,就被姚存慧打断了。   “二叔教导的是,是我疏忽了!”二叔的话虽然直白有些尖锐,可是姚存慧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申生愧疚的望了姚存慧一眼,也暗暗懊恼。往年有固定的合作对象,运粮的路线都是老路线,一路上什么状况大家了若指掌,不需要探路什么的,这一次,却是他疏忽了,忘了提醒姚存慧。   “年轻人嘛,”姚年广没想到她会态度这么恭敬的认错,心里倒有些意外,突然想起毛氏的话,也许姚存慧就是靠着这样表面恭敬的态度才把大哥哄得心花怒放吧?姚年广顿时满心厌恶起来,语重心长的叹道:“又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你哪里知道在外头行商的辛苦!这事原也怪不得你!”   姚老爷眸中一冷,面色更沉了两分,郝掌柜、林账房、林掌柜等脸色也微微的变了变。   姚存慧心里“咯噔”一下,怨不得她?那该怨谁?自然是怨派她去的人了!谁派她去的?姚老爷啊!   姚存慧顿时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脑子里一阵恍惚,她下意识的想,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二叔吗?素来沉默寡言、老实淳厚的二叔真的会说这种明讥暗讽的话?   他一开口,便是挑拨她和申生,再一开口,又挑拨她和父亲。从前倒是小看了他了。   “慧儿惭愧,经验不足不该逞强出头,将来还请二叔多多指教。”姚存慧忍着气说道。   “这也是我的错,不该轻易让慧儿单独负责这事,二弟说的是,她到底还年轻,经验不足!”姚老爷也缓缓开口。   姚年广神色顿时一慌,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大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哎,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姚老爷稳稳道:“大家都是就事论事嘛!慧儿,回头好好的多向各位掌柜管事们学习,虚心请教,知道么?”   “是,爹!”姚存慧精神一振,心情总算回缓了两分。   “二小姐的聪慧和谦虚是咱们大家有目共睹的,这次的事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恕在下多嘴一句,老爷、二老爷您二位就别怪二小姐了!”郝掌柜拱手笑道。   林账房也呵呵一笑,说道:“是啊是啊,那种情况下,二小姐还想得出那样的应对方法,急智,急智啊!在生意场上,别的都好学,也都能学,不管是知识还是经验,唯独这急智,这是天生的,旁人想学都学不来呢!”   姚年广目光轻快扫过他二人,心里暗骂老狐狸!看到大哥表态也屁颠屁颠的忙着应声儿了!   “您说的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二小姐聪明!伙计们都心服口服的!”申生眼睛一亮,连声附和。   “可惜,慧儿真不该那么轻易饶了他们,竟然还要把粮食白白送给他们,这就有点太过了吧?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米行的状况,每一颗粮食对咱们来说都很重要啊!”姚年广又道。   “这事我本来就要说的,”姚存慧目光沉静的望了众人一眼,说道:“这笔粮食算我个人的账上,就当是我跟米行买的。灾民们很可怜,既然碰上了,慧儿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辈,本就是庄稼人,遭了灾落了难,不得不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也不过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活下来而已!就当,是慧儿积点阴德吧!”      第153章 争执      姚年广顿时脸上一红,恼火的瞪了姚存慧一眼。   “这笔账不用你出,算在我个人的账户上,”姚老爷淡淡道:“我姚某人纵然落难,施舍些粮食还负担的起!你错就错在不该自作主张,此事,下不为例。”   “大哥!”姚年广再也忍不住,沉着脸质问道:“大哥这么护着慧儿,叫其他掌柜们如何心服?生意上有生意上的规矩,慧儿这么做不是胡闹吗!要是众掌柜们有样学样,米行还有规矩吗!”   “我还没说完。慧儿自作主张,自然该罚。如果其他的掌柜施舍了粮食算在自己的账户上,回来之后甘愿领罚,我没有意见!慧儿,爹就罚你三月俸禄,你可心服?”   姚存慧忙道:“慧儿心服口服!甘愿领罚。”   “还有,”姚老爷凝着姚年广缓缓道:“慧儿她不是其他的掌柜,她是我姚年义的亲生女儿,是姚家米行的小主子!米行的主,她能做一半!”   心头仿佛挨了重重一锤,姚年义脸色骤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缓缓转动着僵硬的颈,不敢置信的盯着姚存慧。小主子,小主子!她到米行才多久,居然就成了能做一半主的小主子了!那么他呢?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愤懑、不平、不甘、惊怒、心灰意冷各种情绪挟裹着滔天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姚年广只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彻彻底底的空了!   “呵呵!”姚年广空洞洞的笑了笑,汹涌闪烁的眸光在姚老爷和姚存慧之间来回转动,“好,好!上阵父子兵嘛!慧儿当然能做主了!兄弟恭喜大哥,姚家米行有了继承人了!大哥,恕兄弟的不敬,看来米行里也没有兄弟什么事了,兄弟先行告退!”   “你给我站住。”姚老爷冷冷的盯着起身欲走的兄弟,冷冰冰道:“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大哥,就给我坐下!”   “二老爷,您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嘛!”   “是啊是啊!”   郝掌柜等见势不妙,忙打着哈哈和稀泥,又拉又拽的,硬是将姚年广拉着重新坐下。   姚存慧心里大吃一惊,垂眸不语。她没有想到,二叔对自己的成见竟然如此之深、怨念如此之大。   姚年广从未见过大哥用这种神情态度对自己,多年来养成的脾性令他一下子生出了怯意,不敢同姚老爷强硬到底,不声不响的坐下了。   姚存慧望向父亲,心情复杂。   姚老爷凝了她一眼掉开目光,心情同样很复杂。自从女儿进入姚家米行之后,二弟的反应他一一都看在眼里,看来,他是该好好的同他谈一谈了!   “今日散了吧!”姚老爷双眸微阖,淡淡道:“慧儿,你仍旧到林掌柜那儿去帮忙,老二,你跟我进来!”   姚老爷起身,领着姚年广去了,姚存慧答应着,同郝掌柜等告别,也跟着林掌柜去了。   “二小姐,都是我不好,我——”马车上,申生愧疚道歉。   “不干你事,是我自己太过自信了!”姚存慧打断了他,笑了笑。   林掌柜沉默片刻,忽然道:“老夫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没来由的奔来那么一股灾民呢?”   申生也一下子呆愣住了,不错,灾民们迁移通常而言都是大规模、固定路线的,可是那一路上,除了那一小股他们再也没有遇上别的!而且,如果真的是灾民逃亡路线打那儿经过,途径的镇上、乡村不可能没有人谈论,他们也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们一路上有没有碰上什么可疑的人?”林掌柜眼神蓦地锐利起来。   姚存慧和申生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白慕鸢主仆,可是,大家已经说好了的,绝对不提那主仆三人。伙计们也都知道其中的利害轻重,很有默契的选择缄口。   “没有!也许,是我运气不好吧!”姚存慧笑笑,申生也松了口气,点头附和。   “真没有吗?”林掌柜道:“二小姐不必急,再仔细想想,还有申生你也一样。如果,这事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这里头的问题就大了!”   “是真的没有。”申生摇摇头,故意为之?那白慕鸢主仆一路上跟己方都保持着距离,并无凑上来巴结打听的行为,申生绝对不信这事会是他们故意为之。   “我也觉得没有,回去再仔细想想!”姚存慧也笑道,心下却有些不安起来。   第二天,姚存慧在茶馆悄悄约见了千山。   “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人。”姚存慧将手中折起的纸张递给千山。   千山接过轻轻展开,“白,慕鸢?”   看着纸上画的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千山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有点疑惑的望向姚存慧。   主子临走前千叮万嘱,让他务必要听姚二小姐的话、尽一切力量帮助姚二小姐。可是,姚二小姐好端端的查一个年轻男人作甚?他家主子回来他怎么交代?   姚存慧一笑,坦然问道:“千山可知道我们姚家米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千山笑笑,顺口道:“前些日子听说这些年跟姚家米行合作的种粮大地主全部中断了供粮,姚家米行今年的粮源断了,怕是要撑不下去!如今好多人等着看热闹呢,赌坊里还开了局,赌姚家米行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能与不能的赔率是一比二十和一比二!啊,对不起,姚二小姐——”   千山张口就来,猛然想到姚存慧正是姚家米行的二小姐,脸上讪讪,忙陪笑停了下来。   姚存慧不介意笑了笑,正色道:“这个白慕鸢,我怀疑他和此事有关,所以我想查他。”   其实就算林掌柜没有问那一句,姚存慧早已对白慕鸢起了疑心,就是在那天上山采药的晚上。   一个仅凭嗅觉就能闻出极品黄山云雾的有钱公子,生活不谓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可是那天晚上,他跟着他们一起上山采药,在那种暗夜急雨、山高路滑的情况赶路,他并没有显出有多么狼狈,这不合情理。   当时,满心急着要救人,姚存慧也并未想到这一点,还是后来他们两人去山洞避雨,看到他动作熟练的生火、捡柴,姚存慧心里一下子便注意了起来——这不应该是一个大家读书公子会做的事。   后来,她借口自己的手帕掉了向他借用,借机细看了他的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的确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姚存慧越发的困惑起来,搞不懂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么会在他身上出现这么多矛盾的事?后来,她又暗暗观察他的那个书童和仆人,细看之下,更是暗暗吃惊。   那书童不像一般读书公子身边的书童,一双眼睛不时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不甚安分,神态间不时带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桀骜不驯;那仆从看似老实憨厚,平日里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格外的安静沉默,可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沉默像一座山,巍峨大气,蕴藏万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原来如此!”千山恍然大悟,想了想,说道:“是京城人氏吗?白家?我会托人细查的!”   姚存慧想起那方帕子一角绣着的小小的一个“鸢”字,说道:“名字应该不会有错,先按着白家查吧,总之,他的名字里必定有一个‘鸢’字。至于家在哪儿,京城、天津这一带你都查查,口音不会错;对了,轻容锦京城里是否只有裕兴绸缎庄有卖?你去那里问问没准会有线索!”   那方手绢,是轻容锦所制,这种贴身的小物件,一般都是惯常用的,最能表露一个人的身份。   “好,有画像在,应该不难。”千山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画中人,不得不承认,这男子长得真是俊美!   姚存慧笑笑,沉吟道:“我想要悄悄的查,这画像轻易不要让人看见,看过的人一定叮嘱保密。能够一下子将姚家后路斩断的人,来头绝不简单,我不想打草惊蛇。”   “姚二小姐说的是,我明白了!”千山汗颜。   “拜托你了!”姚存慧起身向他点头告辞,千山忙拱手躬身相送。   “对了,你说赌坊拿我们姚家这事开了局?”姚存慧突然转头笑问。   “是。”千山点头。   “呵呵!”姚存慧轻轻道:“帮我买姚家赢,一千两,明儿我拿银子给你!”   “啊——是……”千山愕然睁大了眼,挠了挠头,半响回过神来。   姚二小姐一千两买自家赢,那自己下注姚家输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要不要改回来啊?可是改回来风险岂不是很大?   千山纠结!   姚存慧依从父亲的叮嘱在姚府中休息了三日,姚存美和马群芳每日非要拉着她一起游园玩耍,马槐安也跑来凑热闹,她连拒绝的借口都没有,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   姚存慧烦不胜烦,第四日说什么也不愿再歇,回到林掌柜那里继续帮忙去了。      第154章 排挤      这日从铺子里回来,不想园中恰好碰上姚二老爷和毛氏,姚存慧忙上前屈膝行礼笑着叫了一声“二叔、二婶!”   姚二老爷咳了一下朝她笑笑点头:“慧儿回来了啊!”   毛氏挑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慧儿刚刚从外头购粮回来这么辛苦,怎么也不多歇两天呢?铺子里的活计是做不完的,这心急呀也吃不了热豆腐!万一累垮了身子,多不值呀!”   “多谢二婶关心,慧儿身体向来还好,会注意的!”姚存慧柔顺含笑,顿了顿又道:“慧儿先告辞了,不打扰二叔、二婶!”   “去吧!”姚二老爷点点头。   “有空记得上我那儿坐坐啊,好些日子不同你聊天了!”毛氏亦笑。   望着姚存慧离去的背影,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小丫头片子,脾气倒挺硬的,这回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还不长记性!亏得她还有脸去铺子里!”毛氏心中气闷不已,她恨不得姚存慧从此缩在落梅院中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算了算了,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呀!”姚二老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那天一场争执之后,他仗着心头一股熊熊燃烧的怒气壮胆,一股脑儿将心中的不甘不忿向大哥倾诉了出来,没想到大哥居然放了一部分权给他。心愿得偿,他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肚量也跟着大了一圈。   “就你心软!心软有什么好?你退一步,别人就会朝你逼进十步!你自己看看,你退让了一二十年,得到了什么?若不是这回硬气一回,你大哥会那么容易放权给你?可见做人就得心硬!”毛氏嗔他。   “是是是,你说的有理!这回也多亏了你提醒!”姚二老爷四下打量,见无人方放了心,小声的笑着说道。   “算你有良心!记得我的好!”毛氏满意一笑,夫妻两个得意着自去了。   姚二老爷有了实权,让她在马氏面前也有了底气,看着马氏那副不爽的模样,毛氏心里也格外痛快!   接到上海浦传来第一批粮食已经到货的消息,姚老爷决定带着林掌柜亲自去一趟。这件事关系到姚家米行的生死存亡,只要这一步走好了,下边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临走前,姚老爷召集骨干们开了一次会,宣布这次自己出京,由姚二老爷代理米行中一切事务,请郝掌柜、林账房从旁协助,让姚存慧跟着学习。   众人一一答应了。   姚老爷走后第二天,姚二老爷便找来姚存慧去吩咐。   “新粮很快就要下来了,慧儿你素来办事细致,这样吧,明儿起你就不用再来总店这边了,你出城去将三处大仓库好好的巡察一番,看看哪儿需要修葺的、修补的、改造的,趁着现在赶紧都弄好了!这可是件大事,慧儿千万别掉以轻心啊!”   “二叔放心,慧儿知道了!”姚存慧点点头。粮食收上来就要入仓,仓库的确应该巡察一番了,检查仓库里是否打扫干净了、有没有受潮、屋顶有没有漏雨、墙壁有没有鼠洞、余粮还有多少、有没有坏掉霉掉以及各种工具是否够用、完好等等。   “林掌柜跟了大哥南下,开元店那边不能离了申生,这次就不叫他陪你去了,二叔另给你指了两个人,小鸣、老五,他们俩也是米行的老伙计了,做事向来妥当,让他们陪着你一起去!”   “好!”姚存慧没有拒绝的理由。   “哦还有,还有赵先生,他向来点子多,心思灵活,让他也陪着你去!”姚二老爷笑得亲切,“你爹一向来很信任赵先生啊,赵先生的建议一直都很得你爹的欣赏赞同,遇事拿不定主意的,多跟赵先生商量,准错不了,呵呵!”   姚存慧勉强笑笑,心里跟吃了只苍蝇似的堵得慌。   她悄悄瞟了一眼姚二老爷,突然觉得老实忠厚的二叔越来越陌生。二婶一边在马氏面前撺掇将她聘给马槐安,二叔一边又将她和赵纪远硬凑往一块,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夫妻俩这么有才呢!   次日,姚存慧带着小杏、小梨出门与赵纪远、小鸣、老五会和出城。   今日先去的是鸣鹤山下的仓库,这处仓库是姚家米行最大的仓库,比另两处加起来还要大上一半!   到了地方,李管事早已率着众管事们在庄子外头候着,见了姚存慧一行,李管事率着众人笑着上前招呼施礼:“二小姐,您来了!”   “又来劳烦你们了!”姚存慧向李管事一笑,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微微点头,转眼间熟稔的打了个招呼。   “二小姐是来巡察仓库的,先请二小姐进屋吧,李管事,请你们几位负责管事的人好好的向二小姐将仓库这边的情况禀报清楚。”老五说道。   “这是自然!请问这两位——怎么称呼?”李掌柜拱手笑道。   “这是老五、这是小鸣、这位是赵先生!”姚存慧含笑一一介绍。李管事笑着招呼,一时双方见过。   李掌柜一边将姚存慧等一行人往里请,一路上随口同姚存慧笑着说些闲话,一路上忙碌的工人们见了姚存慧无不停下来笑着点头招呼,叫一声“二小姐!”神情间透着熟稔与尊敬,姚存慧一一笑着答应也不见烦。   老五、小鸣相视一眼,心中十分纳闷,同时也隐隐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一时进了屋子,仆妇斟上茶来,屏退所有伺候的仆人,便开始说正事。   “新粮很快就要下来了,不知仓库这边可都收拾打扫干净了?有没有什么需要修补、修葺的?”老五咳了一声,端了端身子向李管事问道。   李管事不答他的话,一双眼睛征询的望向姚存慧。   老五哪儿知道姚存慧和李管事等众人的渊源?这也是姚存慧选择首先来这一处的原因,只要这一处她掌控了主动权,相信到了另两处小鸣、老五会老实许多吧?   老五心下暗暗有些恼怒,他一个二老爷身边的心腹大伙计,问一句话对方竟然敢不给面子?二小姐一个小丫头,他们倒情愿看她的脸色?   “李管事,老五的话便是我的意思,你们细细说来!”姚存慧优雅的将手中茶碗轻轻放下,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向李管事含笑道。   “是,二小姐。”李管事点点头,这才娓娓道来,不时与姚存慧进行眼神交流,然后目光顺势一扫,方照顾到老五三人。   姚存慧也不时细问,李管事一一作答。几句话过,老五和小鸣只有闭嘴的份。赵纪远至始至终静静的倾听着,不时瞥向姚存慧的目光微微含笑。   “存粮还有多少?账目和实数对的上吗?”   “回二小姐,账目在这儿,请二小姐过目,等会儿小人带二小姐去仓库一看便知实数。”   姚存慧翻了翻账目,笑道:“找个时间将所有的存粮集中搬运到几间仓库中,将空仓库收拾干净了打开通两日风,等新粮来了好入库。”   “是,二小姐!”   “时候也不早了,二小姐,庄子上已经备下了午饭,二小姐还是先用饭吧,下午再去仓库如何?”李管事笑道。   “二小姐,李管事他们已经将事情说明清楚,二小姐还是先回去吧!二小姐千金之躯,怎么能真下去仓库巡察呢?这种粗活让小的们去做就行了!”小鸣陪笑道。   李管事等闻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由得呵呵一笑。   一位管事望了望小鸣笑道:“小鸣兄弟你有所不知,二小姐先前也来过咱们庄子上,二小姐办事认真,仓库那边总会去看一看的!”   “既然二叔让我下来巡察,就更该去看了!眼见才能为实嘛!不然回头二叔问起来,我拿什么话回呢!李管事,中午就叨扰你们了!”姚存慧一笑,打趣道:“我早说过的,随便备几样寻常菜就可以了,你们要是自己破费巴结,我只管吃,却是不领情的!”   李管事等闻言都笑起来,“都是乡野小菜,不值几个钱!就是‘新鲜’二字!”   “是啊是啊,今儿特意买了两尾鸣鹤湖特有的大鲤鱼,渔人今早才打上来的,一尾红烧,一尾清炖,鲜着呢!”   “又有鸣鹤湖的鲤鱼吗?我可有口福了!”   于是众人笑着起身,往饭厅过去。   下午,姚存慧里里外外细细巡察了一番,小鸣、老五想到的她都想到了,他们没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加上李管事等众人理所当然的以姚存慧为主,兼顾小鸣、老五和赵纪远,小鸣、老五憋了满肚子的主意发作不得,心中郁闷之极。   足足忙活了一天,姚存慧指出了几处需要整改的地方,跟李管事敲定了过几日过来复查的时间,这才带着小鸣等离去。   有了第一天开的好头,第二、第三天小鸣、老五果然老实了许多,不敢胡乱强出头,事事由姚存慧做主,两人真正的成了“协办”之人。   三天之后,各处巡察完毕,姚存慧向姚二老爷递上了一份详细的记录,上边分类列项的画了表格,每一项现况如何、是否需要整改、预计什么时候整改完、整改之后达到什么效果一目了然,清清楚楚,每一项后边还有负责此项的管事签名,每一页右下角有李管事的确认签名。      第155章 排挤(二)      姚二老爷本来想要推说“忙、没时间”,让姚存慧不必禀报了将整个过程都写出来,等他有空的时候再看,不想姚存慧主动就递上了这么一份报告,然后问道:“二叔如果还有什么细节上的东西需要问的,请尽管开口。”   姚二老爷睁大眼瞪着手中这份报告,心中的震撼不谓不大,半响回不过神来,疑问在心里汹涌翻腾了几个回合,终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姚存慧一怔,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记录会比较清楚,而且将来在哪一处上出了问题,也容易找到负责的人,这样也好增强大家的责任心。”   “是,是啊!还是慧儿想的周到!”姚二老爷无声轻叹,突然就生出几许意兴阑珊、灰心丧气,暗暗的想道:难怪素来挑剔的大哥会如此看重慧儿,她终究比我要有能耐的多!   姚二老爷悄悄瞥了沉静的姚存慧一眼,感慨之后心里顿生嫉妒不甘,轻咳一声,淡淡笑道:“你做的很好,这份东西我会细看的!这样吧,仓库那边不是在休整吗?也不知下边的人会不会偷懒、偷工减料,你就继续下去跟进吧,督促他们不但要做快,更要做好!”   “各处仓库都有大管事们盯着呢,到时候对照着这份记录检查,有不合格的是要受罚的,相信各位负责的管事们不会糊弄的,没有必要去看着吧?慧儿还想跟在二叔身边多多学习呢!”姚存慧笑道。   “呵呵!仓库那边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多着呢,傻丫头,单凭这份报告能顶什么用呢?那等奸猾的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也不是没有的!你还是去看着吧!二叔惭愧,哪儿有什么值得你学呢,等你爹回来了,你再学也不迟嘛!”   姚二老爷存心要独立做主,向众人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叫人分薄了自己的功劳和权力,哪里肯让姚存慧在中间横插一杠子?长辈架子摆得十足,铁了心要将姚存慧远远的调开去。   “二叔说的也有理,那,这几日慧儿就往庄子上去了!”姚存慧无奈,于公,他全权代理;于私,他是长辈!自己若再跟他争执理论下去,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扣下来可就有的受的了,万一再传出什么“想要夺权”的话,在父亲面前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去吧!”姚二老爷满意的点点头,又关切笑道:“你一个姑娘家,也别太累着了,仓库那边也不用天天都去,去了也不需呆一整天,去转转就行了!哪日若是不想去,就在家里歇着!”   “谢谢二叔好意!”姚存慧含笑点头。自然不会真的听从姚二老爷这番充满宽容关切的话,否则,父亲回来她怎么交代?在伙计们中间也要落得个懒散的印象,再传出什么“不忿二老爷安排,故意消极懈怠以对”,名声形象更要一落千丈!   二叔句句关心,句句都是陷阱!   姚存慧忍不住暗暗心寒,自家人都是如此,只有利益没有情义,更何况于旁人?   “对了,小鸣和老五另有别的事要做,就不陪你去了,你看看,你想要谁陪你一起?要不,就让赵公子去就行了?”姚二老爷又笑问道。   姚存慧瞧了他一眼,小鸣、老五在她面前讨不了半点儿好处,连下马威都不能给她来一个,姚二老爷倒也识趣,知道让他们跟着也没用,索性就把人给撤了,却顺手又给她出了个难题:将赵纪远给他扔了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仓库那边不是有管事们吗?”姚存慧双眸直直的望着姚二老爷,不容拒绝断然道:“男女授受不亲,赵先生并不是咱们米行的伙计,跟着我去名不正言不顺,传出什么闲话,对咱们姚家的姑娘都会有影响!他既然很得爹爹的心意,二叔不如留他在身边帮忙倒是更好!”   姚二老爷怔了怔,没想到姚存慧会将话直接挑明了说,而且正如她所言,如果她和赵纪远传出什么闲话,受影响的不单是她,还有姚家的其他姑娘,包括他自己的女儿。   如此看来,自己非但不能将赵纪远送到她的身边,反而要想法子将赵纪远紧紧拴在自己面前了!   姚二老爷心下微微暗恼:都是毛氏出的烂主意!   “慧儿所言甚是,那,就这么办吧!”   “没有别的事,二叔我先回去了!”姚存慧福了福身,转身去了。   次日开始,姚存慧便准时带着小梨、小杏去到庄子上,每日去一处。说是监工,其实也就是闲坐着,每日到的时候、临走的时候转一圈询问几句便罢,哪里要她寸步不离的跟着了。   李管事等听得老爷出京办事、如今米行中是二老爷主事,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些底,姚存慧每日来都客气招呼,并没有不满,认为她是不信任自己等人非要亲自守着。   这一日,姚存慧正要出门时,姚诗赞突然奔过来抱住她嚷嚷着非要跟她一起出城去玩不可,姚存慧无奈,想着带他出去转转散散心也好,便牵了他一起上马车,同行的还有武进。   见庄子里都在忙碌着无甚好玩,李管事便笑着提议道:“鸣鹤湖那边风景倒是不错,二小姐不如带大少爷去那儿走走,散散心!”   姚诗赞听毕眼睛一亮,欢喜道:“好啊好啊,二姐,咱们去鸣鹤湖钓鱼好不好!”   “呵呵,这倒可以,小人那儿有两副钓竿,二小姐和大少爷不嫌弃的话,小人这就叫人取来!”   “不嫌弃不嫌弃!李管事你快叫人去取吧!”姚诗赞连声说道。   姚存慧一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也不错,便笑着道了声“有劳”,让李管事派人取了钓竿来。   于是,姚存慧、小杏、小梨主仆三个,加上姚诗赞和武进兄弟,一行六人便乘着马车往鸣鹤湖去。   鸣鹤湖看着近,乘车却绕了一个大弯才到。整个湖呈腰子形,两头大,中间向内凹了一块。   湖面广阔,烟水渺渺,两岸青山浓翠,此时深秋,红枫黄栌参杂期间,点染七彩如画,倒映在澄碧的湖面上,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姚诗赞和武广两个孩子在河滩上咯咯的嬉笑追逐着,忽而蹲在浅滩水边,小手撩起一串串亮晶晶的水花,玩得不亦乐乎。   武进微微蹙眉,提气便欲叫住武广,姚存慧见状笑道:“由着他们吧!难得出来一趟,让他们玩个尽兴!只看着别叫他们掉水里。”   武进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二小姐,咱们还钓鱼不!这么大的湖,一定有好多鱼呢!”小杏、小梨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容光焕发。   “当然了!咱们找一处水深的地方去!武进,你看好赞儿和武广!”姚存慧一笑,带着小杏、小梨找地方下竿去了。   “是,二小姐!”武进向她点了点头。   姚诗赞和武广在水边玩了一会儿,又奔进了旁边的树林中玩闹去了,武进叮嘱了兄弟几句,便朝姚存慧主仆那边走去。   “松鼠,松鼠!”姚诗赞突然指着树上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又惊又喜。小松鼠摇了摇蓬松松的大尾巴,睁着两只滴溜溜的小绿豆眼珠子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武广,帮我捉住它!”姚诗赞轻轻拍了拍武广的肩头。   武广挠挠头,点点头道:“好!”   武广轻手轻脚的走到大树下,才刚刚准备往上爬,小松鼠嗖嗖嗖的轻轻快快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树干上,小小的爪子轻轻磨了磨树枝,偏着小脑袋朝他们张望,小眼睛闪闪发亮。   “哎呀,在那儿呢!”姚诗赞跺了跺脚。   武广为难道:“少爷,它跑得太快了,我捉不住它!”   姚诗赞盯着那可爱无敌的小松鼠眼睛一眨不眨,心动不已,坚决道:“不行,你看它长得多可爱,你不喜欢吗?一定要抓住它,我要把它带回去!武广,你不是从小跟你哥学了轻功吗?你一定行的!”   “好吧,少爷!”武广挠挠头,又点点头,蹑手蹑脚追着小松鼠去了。   姚诗赞在后边追了几步,一偏头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火红的野果,便掉头朝那边走去。   红艳艳的果实拇指大小,结在长满刺钩的灌木枝头,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姚诗赞便小心翼翼的上前摘取,想了想,从旁边摘了两片蒲团似的大圆叶子,将野果包起来,准备拿去问姐姐。   姐姐说,森林里的野果有的是有毒的,不认识的不可以随便吃。姚诗赞是好孩子,自然听姐姐的话。   “喂!你在干什么!”肩头猛然被人拍了一下,清亮得炸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姚诗赞吓了一跳,“啊!”的惊呼一声,手中的野果散落一地,身子一抖,摘野果的手一下子就碰到了刺上。   他“嘶”的一声痛呼,收回手一看,食指上冒出了一点针尖似的血珠子,火辣辣的刺痛。      第156章 林间      “哈哈哈哈!真笨!”   “你——”姚诗赞恼火的回身瞪眼,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指着他笑得乐不可支,小小的眉眼弯成了月牙。他不禁一怔。   “哼!无聊!”姚诗赞白了她一眼,拍拍手,野果也懒得采了,转身就走。   小女孩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透着灵气。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绣花小罗裙,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包,用浅淡柳黄的发带系着,耳上的米珠坠子随着她咯咯的笑声摇晃得像在打秋千。   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个小女娃娃,还是个漂亮小女娃娃的份上,姚诗赞发誓,一定要好好的教训她一顿不可。真没礼貌、真粗鲁,不知道她家里的大人怎么教导的!长大了还了得?   姚诗赞小脑袋瓜子里居然为人家操心了这么长远!   “站住!”小女孩遭到了无视十分恼火,一跺脚冲着姚诗赞大声呵斥,神气十足。   姚诗赞回头朝她龇牙咧嘴做个了鬼脸,扭身又走。开玩笑,他不教训她已经很给面子了,岂能任由她使唤?   “你——本小姐叫你站住,你还敢走!”小女孩气急,杏核眼睁得大大的,瞥见姚诗赞仍在地上的一摊野果,小女孩蹲下去连叶子一同捡起来,向前跑了两步,用力一甩,朝姚诗赞背后扔去。   “扑”的一声,打在姚诗赞的背后,鲜红的野果四散飞舞,有几颗还飞到了姚诗赞的肩膀上、袖子上。   姚诗赞反手摸了一把背后,看着满手的鲜红,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今日出门,他穿的是一套才刚刚上身的银蓝玉秋罗小袍,用的是大姐姐特意让二姐姐给他带回的料子裁的,结果就这么让人给毁了。   小女孩一怔,瞧着姚诗赞背后大大的一片红印,忍不住又掩嘴咯咯咯的娇笑起来。   姚诗赞握了握拳,猛的转身,蹬蹬蹬的朝小女孩走过去,沉着脸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真没家教!快点道歉!”   小女孩呆住了,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意识到自己输了气势,立刻又挺了挺胸,昂然道:“你才是野,野小子呢!你敢骂我没家教?哼,你才是呢!谁让我叫你站住你不听话的?一件衣裳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赔给你银子!不就是玉秋罗嘛,我们家里擦桌子都用这个!”   小女孩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来一个刺绣精美的绛红小荷包,向荷包里掏了掏,脸上一僵,结结巴巴道:“本小姐今天没带银子,这个荷包赔给你!”说着没好气向姚诗赞身上摔了过来。   姚诗赞闪身避开,那荷包“扑”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姚诗赞吃惊的望着小女孩,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虽然年纪也还小,却也知道女孩儿家的东西,诸如荷包、香囊、手绢、珠钗首饰等物件是不能够轻易送人的,这小女孩随手就将自己的贴身荷包扔了过来给他,真是不懂事!   她不懂事,姚诗赞不是不懂事,他才不会收下这种招惹麻烦的东西呢!   姚诗赞扬扬眉,正要继续叫她道歉,却见小女孩吃了一惊似的怔怔望过来,忽然小嘴一扁,委屈道:“你敢扔我的荷包!你,你——”“哇”的一下大哭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赏给人东西,哪怕是吃了一口剩下的半块点心,谁不是欢欢喜喜、恭恭敬敬的接过谢恩。这个荷包,可是她千辛万苦亲手绣的,她心疼的摘下来不得不赔了出去,人家居然嫌恶的避开任由落在地上!   小丫头觉得,这是她长这么大遭遇到的最大委屈!   姚诗赞瞠口结舌、目瞪口呆,眨了眨眼,困惑的瞪着小女孩,见她呜呜咽咽的哭得伤心,不由也慌了神,忙道:“我,我不要你道歉了!算了算了!算我自己倒霉!”   姚诗赞皱眉,等会儿见了二姐,只好说自己不小心弄的了,少不得要挨二姐一顿说的。   “我、我走了啊!”姚诗赞叫她哭得心里发慌,跺脚、扭身。   身后的哭声骤然提高了两个台阶,姚诗赞唬了一跳,好像,是因为自己这句话?   他想了想,从地上拾起那个荷包,拍了拍,朝小女孩走过去,摊在掌心递过去道:“你的荷包,还给你。”   小女孩的哭声低了下来,只是仍抬手抹着眼睛呜呜不止。   姚诗赞无奈轻叹,小小的眉头蹙了蹙,说道:“对不起!”   “……”小女孩的哭声骤然一停,如同断弦戛然而止的琴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可以了吧?”姚诗赞赌气道。没了那烦人的哭声,耳根清净,心里骤然一松。   小女孩“扑哧”一笑,袖子用力擦了两下眼睛,浓密的眼睫毛湿湿的凝在一起,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管小脸上的泪痕,得意道:“谁要你道歉了!我们扯平了!我说了赔给你就是赔给你的,本小姐送出去的东西才不收回呢!”   “……”姚诗赞无语,结结巴巴道:“你,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的荷包不能随便送人的!”   “为什么?”小女孩奇怪的望着他。   “因为……”姚诗赞张了张口,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将荷包塞了过去,“总之不能就不能!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哦!”小女孩偏着头瞧着姚诗赞眨眨眼,乖乖的收回了荷包,突然“扑哧”一笑,“你和我爷爷真像,我爷爷也总爱说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和她爷爷真像?姚诗赞脚下一顿,差点儿栽倒!   “可是,可是我没有银子赔给你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把玉佩给你?”   “不要不要!”姚诗赞吓了一跳,摇着手向后退了两步:“玉佩也不能随便送人!算了,一件衣裳而已!”   “我要回去了,我姐姐会担心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很危险的,你的家人呢?”姚诗赞想走忍不住又问了她一句。   四下寂寂,就他们两人,姚诗赞不由得有些为她担心起来。想到自己走了,将她一个小姑娘留在这儿,心里小小的有点过意不去。   “我家就在山上!”小女孩扬了扬下巴,得意道:“我才不怕呢!我对这里可熟悉了!”   “少爷!少爷!”武广兴奋的声音突然传来,四下张望,看到姚诗赞忙笑着奔跑了过来。   “少爷你看,我抓到小松鼠了!”武广兴致勃勃的跑上来献宝。   “武广你真厉害!”姚诗赞大喜,从武广手中接过小松鼠,小松鼠瞪着亮晶晶的绿豆眼,吱吱的惊叫起来,小眼睛中充满恐惧。   “它——怎么了?”姚诗赞忙缩回了手。   小女孩见这小松鼠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满是兴致的瞧着,指着惊叫道:“它的腿受伤了!”   武广抱歉道:“我用石子儿将它从树上打落了下来,所以——”   “小松鼠这么可爱,你怎么能这样!”小女孩撅撅嘴瞪了武广一眼,说道:“给我。”   武广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小松鼠就强行落到了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轻柔的抚摸着小松鼠柔软的毛发,低声呢喃安慰着它,抬头向姚诗赞和武广道:“我带小松鼠回去上药,再见了!”   说着转身自自然然的就走了。   “少爷,这——”武广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瞧着那小女孩轻柔的抱着小松鼠跟抱着自家宠物一样的走掉,突然有种自己换了主人的深深违和感。   “我们回去吧!”姚诗赞无奈叹气,他不用想也知道,小松鼠到了那爱哭的小丫头手里,他是不可能拿回来了!   “你们到哪儿去了!”姚存慧正要叫人去找,见他们回来顿时放心一笑。   “二姐!”姚诗赞笑着上前,笑脸中带着一点儿讨好,“我们在树林子里玩了一会儿!”   “你的衣裳怎么弄成这样?”姚存慧脸色果然“唰”的沉了下来。   “武广!”武进脸色也黑了,扭头瞪向自己的弟弟。   “不关武广的事,”姚诗赞忙道:“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二小姐,不关我的事。”武广怯怯的望着姚存慧,不敢去看哥哥的目光。   “怎么这么调皮!”姚存慧轻轻一叹,笑道:“武进你别怪武广,肯定不会是他做的。赞儿,这是大姐姐特意叫带回来给你的,若是大姐姐知道了,岂不是要难过?下次小心些,知道么?”   “嗯!我知道了!二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辜负大姐一番心意的!”姚诗赞见姚存慧很轻易就放过他,心里十分高兴,小眉小眼顿时舒展了几分。   “你也知道这是大姐的心意啊!”姚存慧“嗤”的一笑。   “谢谢二小姐!”武广也松了口气。   姚诗赞呵呵一笑,拉着武广跑过来要看她们钓了多少鱼,几人复又说笑起来。   次日,姚存慧来到茶馆与千山见面。   “是不是有消息了?”姚存慧眼睛亮晶晶的,心里既紧张又期盼。她宁愿自己猜错了。白慕鸢给她的印象还不错,能不为敌自然最好。   “姚二小姐,”千山苦笑,“在下惭愧,京城和周边地区都查了一遍,并无此人!姓白的人家倒是查到了好几户,可都是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并没有叫做白慕鸢的公子,也绝无可能有那么大手笔跟姚家对着干的本事!”   这么说来,是真的有问题了!      第157章 钓鱼的老人      姚存慧的心骤然一沉,突然感到一种没着没落的恐慌,就好像失足跌落水里的人,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任何可以依托的地方。等待他的,只有沉沦、死亡。   “裕兴绸缎庄呢?有没有姓白的大客户?”姚存慧盯着千山问道。   裕兴绸缎庄,是京城里最好的绸缎庄,寻常百姓根本连门槛都进不去。轻容锦,又是其中最上等的料子,也是江宁织造所独出的料子,每年产量极少,寻常富贵人家便是有钱也买不到!姚存慧之所以认识,还是托了姚存嘉的福,在谢家的时候见过。   “查了,”千山从袖中折出一张单子,放在桌上,推到姚存慧面前:“这是这两年间购买轻容锦的名单和数量,小人抄了一份,姚二小姐请过目。”   姚存慧拿过来展开浏览了一遍,两年的名单相差不大,总共不到二十户人家,果然并没有姓白的人家。   “京城里,真的没有什么有名望、富贵的白姓人家吗?”姚存慧不死心。   “小人的确没查到。”千山正色回答。   “这些人家里头也没有哪位年轻公子名字中有个‘鸢’字的?”   “是,没有。”千山遗憾摇头,“这些人家的公子小人和几个心腹兄弟不是设法亲眼见了一眼,便是找他们家下人描述了一番,跟画像都对不上。”   姚存慧仔细回想了想白慕鸢的气质着装、行事做派,轻叹着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作假的!   “千山,麻烦你按照这份名单再帮我查查他们有没有什么走得近的亲戚好友,看看他们的亲戚好友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拜托了!”姚存慧苦笑。   白慕鸢,无论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他都非要将他揪出来不可!她已经敢肯定,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尽管她并不知道,他花那么多时间跟着自己的粮队又一事不做是为了什么。   “姚二小姐放心,小人明白了!”千山眼睛一闪,拱手答应。   这几日姚存慧总觉得心神不宁,鸣鹤湖风景清幽,倒成了她散心舒闷之地,鸣鹤山下的仓库粮庄便成了她“监工”最多的地方。   散步湖畔,望着清亮宁静的湖水沉思,两岸青山静静的倒影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之上,地上水中两座山对称相接无缝,呈异常和谐优雅的美。   小杏、小梨远远的跟在后边,不敢打扰。   姚存慧无意识的随着脚步前行,突然看见前方浓枝密叶遮掩中伸出一竿长长的钓竿垂在湖面上,仔细看去,却不见人影。   这么多日子,她还没有见过有别人在这儿垂钓,姚存慧不禁好奇,拨开树枝朝那边走去。   走到跟前,不由笑了。   只见一位身着银灰暗纹长衫、花白胡子的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背靠着树干睡得正香,脑袋向左歪点在肩膀上,嘴巴微张,均匀的打着鼾声。他的手里拿着一卷半开的书册,身旁放着羊皮水囊,或者里边装的是酒。   而那根钓竿,则插在他身边的泥土中,为防被风吹倒还用几块石头围着给固定了一圈。钓竿的旁边,是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皮小桶。   姚存慧本想悄悄离开,看见那水中的鱼漂浮浮沉沉的晃动起来,她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小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将那钓竿拿了起来,抬手一扬,哗啦一声水响,一尾一尺来长的大鱼钓了上来。   姚存慧手脚利落的将鱼从钩上取下放到桶中,左右无事,便顺势坐在岸边,手持钓竿钓起了鱼。   不知是这老人太会选择地方还是姚存慧近日手气太好,没多大会儿,又钓上了一条灰背白肚的大鱼。   姚存慧嘴角不由得勾起笑意,越发来了兴致,专心致志的钓起了鱼。   “你是?”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啊!”姚存慧吓了一跳,本能的身子一偏跌坐在地上。一抬头,便看到老人满是疑惑的脸。   “老人家您醒了!”姚存慧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笑道:“我看见您睡着了,就帮您钓了一会儿鱼。”   姚存慧朝小铁桶里望去,老人这一觉的时间,她已经钓起了五只巴掌大的鱼,几乎要将小桶装满了。   “呵呵!”老人咧嘴笑道:“我老人家还以为今儿碰上仙女下凡了呢!怎么一睁眼就看到眼前有个小姑娘。”   “您真会说笑!”姚存慧“扑哧”一笑。她抬眼打量这老人家,大概五十来岁的模样,白皙的皮肤健康光泽,一双细长的眼睛又黑又亮,两道眉毛浓密入鬓,神情温和,慈眉善目,细看去五官颇为俊朗,想来年轻时也是美男子一名。   “你帮我钓了这么多鱼,我怎么拎回去呢?”老人瞅着那一大桶活蹦乱跳的鲜鱼,不禁砸了咂舌。   “您住在这附近吗?要是不嫌弃,我送您回去便是!”姚存慧微微一笑,望了湖面一眼,好笑道:“老人家您可真会选地方!上次我钓了半天都没这会儿功夫钓的多!”   老人目光闪了闪,抬手掠了掠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你可知道为什么这儿鱼特别多吗?”   “为什么?”   “呵呵,因为啊,早在一年前,我每天叫人在这个地方投食!这帮馋鬼是吃习惯啦!”   姚存慧不禁失笑:“原来如此!”又加了一句“您可真有耐心!”   说毕,两人都大笑起来。   “你是这附近村庄上的?”老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姚存慧忙上前帮他将钓竿收起,拎着那小铁桶,笑道:“我是鸣鹤山下姚家米行仓库上的。”   “哦!想必是哪位管事家的女儿吧?”   “……是,”姚存慧笑笑,“您住在哪儿?我这就送您回去!”   老人呵呵一笑,指了指高高的鸣鹤山:“我家就住在鸣鹤山主峰上。”   “难怪您身体这么好!”姚存慧一笑,心里好生羡慕这老人,住在如此风景清幽之地,闲云野鹤,多么逍遥自在。   “小姐!”小杏、小梨看见姚存慧拎着桶忙上前道:“我们来吧!”   “哎,”老人突然抬手拦住,似笑非笑的瞅着姚存慧道:“小姑娘讲话要算话,你说要拎着桶送老头回去,不会假手于人吧?”   “您这位老人家怎能如此?我们小姐哪儿是干这种活的,我们来拎还不是一样?”   “是啊是啊,哪有小姐干活,奴婢反倒站在一旁看的理儿!”   小杏、小梨一起说道。   老人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望着姚存慧。   “还是我来吧!”姚存慧微微一笑:“我答应了老人家,自然应该做到。你们俩跟着便是!”   小杏、小梨相视一眼,眼中均露出为难,只是两人跟了姚存慧的时间不短,深知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得勉强点头。   “呵呵,走咯,回家去咯!”老人惬意的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顺手将腰间的水囊解了下来,随手扔到小杏怀里,老实不客气道:“小丫头,替我老头子拿着这个吧!”   小杏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见姚存慧点头,只得忍气吞声应了一声“是。”   四人刚刚绕过一道山梁,向迤逦曲折上山的小径才刚刚走了二三十米的距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声。   “二小姐!二小姐!”   姚存慧一怔,一回头就看到郝掌柜、李管事踉跄奔来的身影。   姚存慧脸色微变,忙将小桶放下,向前走了过去。   若非急事,郝掌柜不可能亲自来找她。   “郝掌柜、李管事,出什么事了?”姚存慧的心怦怦直跳。   “二小姐,回去!快跟在下回去!路上我再细细跟您说!快走吧!”郝掌柜顾不上自身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说道。   “好,你们等等我!”姚存慧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转而走到那位老人面前,向他深深的鞠了个躬,陪笑道:“对不起老人家,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立刻赶回去,不能送您回家了!让这两个丫头送您回去吧!真是对不起!”   “呵呵,小姑娘还挺忙嘛!是个有出息的小姑娘!”老人神色淡淡瞥了一眼郝掌柜和李管事,含笑道:“也好,就让这俩丫头送老头回去吧!你可是欠了老人家一次承诺,你认不认?”   “我认。”姚存慧无奈点头:“下次,我亲自上山向您致歉!”   老人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丫头啊,你真是好说话!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姚存慧顿时愕然,合着他一开始只是跟自己开玩笑?姚存慧不禁莞尔,尊老爱幼那是小学的时候就受到的教导,她只是当他是个老人,理应尊敬客气而已。   “二小姐!”郝掌柜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好了,你去吧!你家的人该等急了!”老人挥手笑笑。   姚存慧点点头,扫了小杏、小梨一眼,小杏、小梨忙点头叫她放心,姚存慧便回头同郝掌柜、李管事匆匆忙忙回去了。   回城的马车上,郝掌柜才向姚存慧缓缓道出原委。      第158章 抢夺      原来,昨日上午,姚二老爷突然召集了郝掌柜、林账房几个核心人物,宣布了一个消息:他跟丰泰米行的闵老板谈妥了,欲将整个丰泰米行全盘接手买过来。   丰泰米行在京城也有四五年的历史了,手下总共有三家粮店,如今手里共有粮食六千石,全盘接手过来,对姚家米行是个不小的补充。而且,姚二老爷谈妥的价钱也合适。   “二东家本是说后日签订盘买契约,在下想着老爷的交代,觉得这事还是得跟二小姐说一声,昨日下午便派人去姚家报信,谁知当时二小姐还没回来,报信的阿联没等到就走了。我想着今晚亲自去一趟姚府跟二小姐说,不想今儿中午,二老爷突然说签契约的时间定在今日下午,我突然就觉得这件事蹊跷,那闵家何至于这么着急?所以忙来通知二小姐,但愿这会儿赶回去还来得及!”   姚存慧听毕暗暗叫苦,这一下去可是不少银子,姚家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多闲钱?而且闵家这个时候突然将粮店盘出,这不是太巧合了吗?六千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闵家区区三家店面,一下子存那么多粮食做什么?等着卖给姚家?   “闵家那三家店面每年能够卖出多少粮食郝掌柜可打听过?他们的店面有多大?”   这一问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郝掌柜赞许的瞟了姚存慧一眼,摇摇头苦笑道:“闵家不过是京城里做粮食生意的小商户,我并不了解!这不还没来得及叫人去打听底细呢!昨日我和老林便劝二东家先缓缓这事,待打听清楚了再签契约也不迟,没想到二东家反而将签订时间提前了,唉!”   “二叔怎么会这么冲动呢!”姚存慧心里乱纷纷的,轻轻道:“偏偏这事发生在爹离京之后,反正,我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可不就是!我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二东家说,他早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底细才同我们说的,粮食他也验过,绝对没有问题!还说如果不赶紧下手的话,叫对手知道了横插一手,就轮不到咱们了!”   郝掌柜为难的望了姚存慧一眼,吞吞吐吐道:“毕竟,东家走的时候交代过,京城里一切事务交由二东家做主,二东家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我们都是跟着东家打拼出来的,绝对不愿意看到姚家米行就此倒下,二小姐,您是东家的女儿,这事可全看你的了!”   姚存慧苦笑,叹气道:“郝掌柜您也不是不知道,二叔他要是听得进我的劝,那天都要下红雨了!”   郝掌柜愕然,瞪着姚存慧发怔,脸色渐渐的有点儿灰白。   姚存慧微微一笑:“不过您是说对了,我是爹的女儿,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害姚家米行的事情发生!实在不行,我只好——”   姚存慧的声音低下去至于甄没,“总之您放心,我会设法阻止他的!”   “有二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郝掌柜呵呵一笑,抬手拂了拂衣襟,手指忍不住微微发颤。   当姚存慧和郝掌柜赶到的时候,闵家的东家和账房、掌柜已经到了,正和姚二老爷、林账房等在进行友好的洽谈。   林账房一边心如猫抓的盼着郝掌柜和姚存慧尽快赶到,一边同闵老板等寒暄拖延着。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姚二老爷也看出来了林账房的用心,顿时怒从心头起,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断然道:“既然没有什么问题,咱们这就将契约签订了吧!闵老板,您看如何?”   “呵呵,好,好!就依二东家的!唉,若不是老父催着落叶归根,我也舍不得这刚有起色的铺子!只有交给你们姚家米行,我才放心!”白白胖胖的闵老板轻叹着,满脸的不舍。   姚二老爷爽朗的哈哈大笑,一边命人端上文房四宝,拿出事先拟好的契约书,一边笑道:“闵老板放心,选择我们姚家米行你算是选对了!”   “二东家,”林账房看着那白纸黑字的契约书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那鲜红的朱砂印泥红得刺目、令人心惊肉跳。   林账房陪笑着道:“郝掌柜还没回来呢,是不是等他来了——”   姚二老爷无声一哼,沉着脸道:“昨日不是已经同你们都商量过了吗?当时他也是没有意见的!既然他有事来不了,那就算了吧!怎么?或者你也不把我大哥的话当回事?大哥离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在下不敢,二东家说笑了!”林账房一惊,一边陪笑着拱手,一边在心里暗骂郝掌柜:该死,怎么还不回来!   “呵呵,要不再等等吧,反正,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闵老板好整以暇,淡淡笑问道:“对了,不知郝掌柜去哪儿了?”   “他、他有点儿急事出去了,一会,一会就能回来!”林账房笑着打哈哈。   郝掌柜去哪儿了,他怎么敢说出来?   “不必等了!等不等都是一样,闵老板,请吧!”姚二老爷冷冷瞥了林账房一眼,率先在契约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又将姚家米行的打印用力的盖了上去。   他的人已经告诉他,看见郝掌柜鬼鬼祟祟的乘着马车出去了,哼,不用想,他也猜得到他是做什么去了!   “呵呵,也好!二东家真是爽快!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英明果断!”闵老板赞赏的朝姚二老爷竖起了大拇指。   林账房眼前一黑,只觉得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   “二叔!”门突然被打开,姚存慧和郝掌柜从外头闯了进来。   “慧儿!”姚二老爷凌厉的目光在郝掌柜身上一扫,随即笑道:“慧儿不是在仓库那边监工吗?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   姚存慧见闵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继续低头继续签名,她心中一急,三步两步上前,出其不意将那两份契约抢在了手里,说道:“二叔,这事是不是有点儿太仓促了,不如——”   “慧儿!”姚二老爷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没规矩!将契约书给我放下!”   “二叔!”   “不听话?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放下!”   “不行!”姚存慧道:“二叔,这是姚家的事,我也可以说得上话,这么大的事情二叔何必急在一时呢?且缓两日再做决定吧!”   “这位就是姚二小姐?”闵老板的目光将姚存慧上下打量,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行事泼辣,伶俐果敢!二东家,姚二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好歹她是姚老爷的女儿,她的意见,也可以代表姚老爷的意见嘛,不如你先向她细说说具体情况?呵呵,相信姚二小姐若是听了,也不会有异议的!”   “姚存慧!我命令你,将契约书放下!”姚二老爷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动,握着的拳头骨节泛白,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气得不轻。   “放下!”姚二老爷厉声呵斥,盯着她冷冰冰道:“你目无尊长,成何体统!大哥是太纵着你了,你再不听话,我今日就替大哥好好管教管教你!”   “二东家,何必跟后辈计较呢!”闵老板劝道:“算了吧,我看,我还是明天再来吧!”   “不,今日这份契约非签不可!闵兄且坐着,惭愧,家门不幸叫闵兄看笑话了!请闵兄等一等!慧儿,你跟我来!”姚二老爷忍着一肚子气和颜悦色安抚了闵老板,板着脸吩咐姚存慧。   姚存慧瞟了一眼煽风点火的闵老板一眼,也觉得同二叔单独谈要好得多,便垂眸轻轻应了声“是”,跟着他走进了里间。   闵老板、郝掌柜、林账房等众人默默等候着,谁也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沉静得叫人胸口发闷。   突然,只听见“哐啷”一声,里间的门被猛然打开,众人下意识一起望过去,只见姚存慧从里头冲出来,一把抓住桌子上的米行印鉴一阵风夺门向外跑去。   “拦住她,给我拦住她!快来人!给我拦住她!”姚二老爷气急败坏的从后边冲出来,指着姚存慧厉声大喝。   “二东家!二东家!”   “您消消气!”   郝掌柜、林账房等忙上前去扶着拉着气得脸色发白、身子乱颤的姚二老爷,七嘴八舌的安慰他,一下子将他绊住了。   “快叫人拦住她,别让她把印拿跑了!”乱哄哄的一片嘈杂中,姚二老爷吼了好几回才有伙计听到,慌忙答应一声出去传话拿人。   那伙计转身之际又被郝掌柜一把抓住喝道:“仔细着点,不要伤了二小姐!不然老爷回来,有你们好看!”   “是,大掌柜!”伙计一呆,忙点头答应。   闵老板等相视面面相觑,没想到姚家二小姐如此彪悍,居然将米行的印鉴抢着就跑了!   没有了印鉴,就签不了契约。   会客的院落在最后边,姚存慧刚刚跑过两道天井,跑到前院,就听到后边传来阵阵呼喝声。   前院门口守卫的仆从一脸的莫名其妙,见姚存慧神色慌张的从里头奔出来,下意识就伸手拦住:“二小姐!”      第159章 印鉴      “滚开!”姚存慧抬手一打,向外冲了出去。   “拦住二小姐,拦住二小姐!”远远的有急惶惶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踏踏作响的杂乱脚步声。   守门仆从心下没来由一惊,下意识的上前去追姚存慧。   姚存慧撒开腿就往前跑。   “二小姐,二小姐!”仆从们见状越发追得快了。   “二小姐,快上来!”冷不防一辆马车停在跟前,赵纪远从车上伸出了手。   姚存慧仰头望着他,心里一时有些发怔。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是来帮她的吗?   “快呀!”赵纪远急了。   姚存慧猛然回神,伸手放在赵纪远的掌中,赵纪远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拉了上去。   “驾!”车夫扬起鞭子,“啪!”的大力甩在马背上,瞬间将背后的伙计们远远的甩开了。   “谢谢你帮我。”酒楼雅间中,姚存慧长长的吐了口气,感激的望了赵纪远一眼,微微的喘着气,因为情绪激荡,小脸上泛着绯红。   “二小姐不用客气。”赵纪远亮若点漆的眸子凝着姚存慧,淡淡一笑,起身执起茶壶为她斟茶:“渴了吗?再喝点吧!”   “谢谢!”姚存慧端起茶盅轻轻啜了一口,笑道:“今日若不是碰上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跑得掉呢!”   “呵呵,就算没有碰上我,你也一定能够将他们甩掉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   “是。”   姚存慧一时语塞,垂头饮茶不语。对赵纪远,她心里的芥蒂始终不肯能去掉。   本尊的记忆那么清晰,他对她多好啊,温柔细致,关心体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总是那么温柔的笑着同她说话。   可是,如今她细细想来,他每对她格外的好一次,他就会得到一次实惠,比如她的嫁妆,比如,加官进爵,比如,她从外祖家求来的其他好处,比如,她因愧疚又主动为他纳一房美妾……   反而观之,她呢?除了收获一堆没有半点儿实际用处的甜言蜜语,她得到了什么?   而最后,许是在他眼里她再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他毫不犹豫的毒杀了她!毒杀她还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整整三个月,她躺在床上受了整整三个月的活罪!   然后,才惊怒攻心的死去!   他呢?在她受着病痛苦苦折磨的同时,他不计代价的寻医问药、四处托人打探名医、唉声叹气为她操碎了心,再一次博得了世人的好感和同情!   连她的死,他都利用得淋漓尽致!他的心,好狠!   他是最会做戏的人,连她精明过人的爹都被他骗了,这世上还有谁是他骗不了的?可笑,就因为这伸手一援,她就信了他吗?前世他援手的次数,可是数不胜数呢!   姚存慧面色蓦地又冷了下来,将头垂得更低,握着茶盅的手指轻轻的发颤,心中激荡的情绪非但没有平缓下去,反而有越来越汹涌的倾向。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纪远见她神色突然间又冷淡了下去,心底一阵失望,轻轻问道。   姚存慧沉吟道:“我是姚家的二小姐,二叔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只要把印鉴藏好了,我自然是回姚府咯。倒是你,”姚存慧忍住心头的抵触抬头望他道:“这段日子你找家偏僻的客栈住着吧,暂时不要露面的好。一切,等我爹回来再说!”   赵纪远眼睛又亮了亮,面上容光焕发的点头,“我会的,你放心。”   她到底,不是冷酷无情,她也在关心他的安危。她仍然抵触他、排斥他,不过不要紧,只要他继续努力,他相信总有一日会打动她!   你放心?姚存慧无语,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她放心的很!她恩怨分明,做不到像他那么冷血无情而已!   这次是他帮了她,她不想因此令他遭了祸,那样,她心里会不安!   她所求不过是心安,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仅此而已!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单独在这儿坐坐。”姚存慧轻轻开口。   赵纪远知道她是要避开自己藏印鉴,忍不住说道:“那印鉴最好是藏到云府,只是,二老爷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去云府的路上没准已经有人守着了,二小姐您可要小心。”   “我知道。”姚存慧轻轻回答,对赵纪远的细心不得不佩服。   赵纪远见她一脸的云淡风轻,知道她必定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无声自嘲一笑,起身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赵纪远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谁?”赵纪远心头一紧。   门外迟疑了一会,方有人答道:“是……姚二小姐在这儿吗?”   问话的声音还没落,姚存慧已经起身开门,一把将门外人拉了进来,“你终于来了!”   “姚二小姐!”千山利索的屈膝向姚存慧打了个千儿,正要说话瞟了赵纪远一眼又顿住了。   千山打量了赵纪远两眼,书卷气很浓,相貌也端正,颇有风骨的样子。   白慕鸢、眼前人,姚二小姐到底认识多少年轻男子啊!千山眉头微微的蹙了蹙,忍不住替自家主子有点儿担忧起来。   赵纪远看到千山,想起进门时姚存慧跟茶馆的小二说了什么,以为是云家的仆人,便朝他点点头,识趣的告辞了。   “姚二小姐,那事还没这么快,是不是让二小姐久等了!”千山主动交代。   “我今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姚存慧凝着千山正色道:“千山,你是沈佺的人,我信沈佺就跟信我自己一样!我希望我可以相信你,可以将任何事情托付给你!”   “姚二小姐!”千山听她说的严重当即就跪了下去磕了个头,肃然道:“千山的命是三少爷救下的,三少爷走的时候让千山照顾姚二小姐,哪怕姚二小姐您要千山的命,千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快起来!”姚存慧忙扶他,千山不敢让她扶,忙自己站了起来。   “事情很重要,却不是要命的事。”姚存慧微微一笑,将用手绢包裹着的印鉴掏了出来,郑重交到千山手里,说道:“你帮我把这个亲手交给云府我大表哥云锦钟手里,跟他说这件东西我寄存在他那里几日,请他帮我保管好!记住,你要亲手交给他!”   “小姐放心!”千山接过手绢,看也没看里头包着的是什么小心的收了起来。   “云家的门房是极好说话的,你说你是姚家二小姐派来的人,他们一定会为你通报。”   “小人明白了!”   “去吧!路上小心!”姚存慧点点头。   千山走后,姚存慧在茶馆中静静的坐着,又叫了两盘点心充饥,直到临近傍晚,估摸着姚二老爷滔天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方悠悠下楼,叫了一辆马车回府。   可预见的,姚府中此时是什么状况。   姚存慧一进府门,还没来得及回落梅院,就被带到了马氏的正院。   花厅里,马氏、姚二老爷、毛氏,还有马群芳、姚存美等都在,坐着、站着一屋子乌压压的人,空气都被挤得凝滞了。   “姚存慧,你还敢回来!”姚二老爷一看到姚存慧走进来,睁着发红的眸子恨恨的瞪着她,握在椅沿的手骨节泛白,额上青筋毕现。   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上前掀她耳光的冲动。他发誓,如果这是他自己的女儿,他早就请出家法伺候!不打断她的腿绝不罢休!   派出去的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在云家府邸大门角门守了半响也没见她出现,姚二老爷气得要跳脚,已经跟马氏愤愤然告了半响的状。   “……”姚存慧刚刚张嘴,一个字还没有说,毛氏如同一阵风席卷而来,毫不客气的伸手在她身上摸索搜寻:“印鉴呢?藏哪儿了?拿出来!你拿出来!”   姚二老爷好不容易才得用大权,昨日晚上还同她说了,跟闵家这一趟生意做下来,能够拿不少的回扣。毛氏喜得心花怒放,撑开了口袋正等着银子哗哗的往里流,不想冷不丁被姚存慧这么一搅合,连根毛都捞不到了!   她怎么能不气愤?   而且,姚存慧此举无疑挑衅她丈夫的权威,也就是挑衅他们二房的权威,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此刻看到姚存慧,她比姚二老爷还要愤怒。   “二婶你干什么!”姚存慧气急,抬手阻止着毛氏。   姚二老爷冷冷瞥了一眼,不做声。众丫鬟们一个个垂着头偷偷看。   “二婶!有话好好说!”姚存慧一边扭身躲避一边抵抗。面对愤怒已极的毛氏,她的气势明显低了一大截。   “好好说?有什么好说的!你把印鉴拿出来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这小蹄子胆儿倒不小,竟敢忤逆长辈!”   “母亲!”姚存慧扭头望向马氏。   “好了,都住手!”马氏见姚存慧被毛氏拉扯得也够了,终于断喝一声,喝命丫鬟婆子们上前将人拉开。   她是长嫂,又是当家主母,仍由二房弟妹在自己面前教训自己的“女儿”太不像话,对她的名声和威望都会有损!而且,岂不是等于大房向二房服了软,绝对不行!      第160章 处罚      毛氏被人拉开,犹自恨恨不已的瞪着姚存慧,语无伦次的低骂了几句,质问马氏道:“大嫂,今日这事,大嫂自己看着怎么办吧!”   “夫人回来坐下,大嫂管家向来公正严明,她自然会好好管教她的女儿!”姚二老爷冷冷一笑。   “带大小姐进去收拾一下。”马氏蹙眉,向姚二老爷夫妇笑道:“二弟、二弟妹放心,慧儿既然回来了,这事自然要问个明白!”   “这事本就明明白白!”毛氏冷笑道:“铺子里那么多人都看着呢,还有什么好问的!大嫂不是打算偏袒吧?不管怎么说,那米行的印鉴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不见了,大哥回来,谁跟大哥交代?谁又担当得起!”   “母亲!二叔、二婶!”一时姚存慧收拾完毕出来,向三人屈膝福了福身。   姚二老爷和毛氏冷冰冰的盯着她不约而同哼了一声,毛氏尤其愤怒,觉得姚存慧背叛了她,就该天打雷劈!   “印鉴呢?你乖乖的把印鉴拿出来,再向我陪个罪,念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我也就不同你计较了!”姚二老爷板着脸说道。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姚老爷管得严,曾多次厉声禁止过,因此生意上的事情马氏并不敢多嘴,虽然听到二房的人在逼问大房的人要东西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不便阻拦,只得向姚存慧呵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你真的从米行里拿了印鉴?还不快交出来!”   毛氏听见马氏这么问就瞅她一眼,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她抢了就跑,不是真的是煮的?亏她问的出来!   “印鉴我不会交出来的。”姚存慧目光一扫,轻轻淡淡的说道:“等爹回来,我会交给爹。”   这才是我们正房的女儿!马氏尽管不待见姚存慧,心头仍是大乐!本来嘛,米行就是老爷筹谋打拼出来的,二房不过是跟着捡便宜罢了!凭什么老爷不在的时候轮到二房来做主?   马氏眸子淡淡的垂了下去,端起手边的茶碗喝起茶来。他们要怎么斗,跟她何干?   “放肆!”姚二老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恨恨道:“姚存慧,你目无尊长!”   “反了反了!”毛氏也气得脸色发白,浑身乱颤。   “慧儿不敢!”姚存慧目光直直与姚二老爷对视:“二叔您太冲动了,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姚家会因此受到连累的!二叔做这个决定做的太快,慧儿不放心!”   “我做事轮不到你来教!”   “总之,慧儿不放心,就绝对不会将印鉴交出来!”   “你不交?”姚二老爷冷笑道:“大哥走的时候,亲手将印鉴交给我,让我代理做主京中一切事务,你这是不孝!”   “爹向来公私分明,公事上,只有对不对,没有孝不孝。是,我是违背了爹的命令,以下犯上,等爹回来,我心甘情愿认罚!”   姚二老爷气得浑身直哆嗦,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这辈子,他还没有这么窝囊过!就算是大哥,也从没如此对待过他!   碰上这么一块软硬不吃、死活不怕的石头,他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大嫂,你会不会教女儿!”毛氏厉声喝道。   “他们说的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哪儿懂!弟妹你误会了!”马氏笑笑。   “别的不懂,你就由着她跟长辈顶嘴!看着她以下犯上!”毛氏冷笑。   “那依弟妹,要如何?”马氏神色一滞。   “哼!”毛氏不屑白马氏一眼,马氏心里恐怕也巴不得姚存慧吃点苦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袒护的样子,要让自己开口,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恶人就恶人,只要这会儿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她不介意做恶人!   “以下犯上,忤逆长辈,难道不该请家法吗?”毛氏冷笑。   “慧儿,快给你二叔、二婶认个错!”马氏皱了皱眉头,柔声劝着姚存慧。   姚存慧暗恨她装模作样,扬了扬下巴道:“慧儿没错,为何要认?”   “请家法,给我请家法!”毛氏瞪着乔妈妈厉声拍打着茶几,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乔妈妈瞟了马氏一眼,见马氏一脸的不忍和犹疑,却没有出声阻拦,便默默的转身去了。   “二婶,我和二叔讨论的是公事,便是慧儿做错了,也该依照米行的规矩来处罚!不知二婶因何原因要对慧儿动家法?还是说,二婶何时参与到了米行的生意中掌管规矩处罚、而米行的处罚中多了‘家法’这一项?爹爹向来公私分明,不知等爹爹回来,二叔怎样跟爹爹交代此事?”   “够了!你妇道人家多嘴什么!”姚二老爷顿时一惊,忙出声呵斥毛氏。   姚存慧纵然千般万般不是,可这一句却说对了,姚老爷公私分明,自己和姚存慧的争执因公事而起,请家法责罚,且又是毛氏的主意,大哥回来必定不快!   “我看你牙尖嘴利到什么时候!”毛氏也猛然一惊回过神来,恨恨退往一旁。米行中的事情,她自是没有权利插手的,否则姚老爷回来,受罚的便是她的丈夫!姚存慧这句话何其刁钻!   “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不交印鉴,二叔也奈何不得你!从明天起,米行的运转出现什么问题,等你爹回来,你自己同他交代去吧!”姚老爷撂下狠话。   “二叔,”姚存慧望着他缓缓道:“米行的绝大部分事务运转都用不到印鉴,二叔不能故意为之,然后将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   “你——好,好!”姚二老爷觉得,再待下去自己肯定要被她活活气死,一跺脚,冷哼着起身大步出去。   “老爷,老爷!”毛氏冷冰冰盯了姚存慧一眼,忙追了出去。   姚存慧暗暗舒了口气,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愿父亲早日回来。   没能堆姚存慧动上家法,马氏心里小有遗憾,叹气道:“慧儿啊,你何必跟你二叔、二婶较劲呢?他们好歹是长辈!算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马氏欲言又止,长叹了口气,挥挥手命姚存慧退下。   姚存慧诧异的抬眸望了马氏一眼,屈膝福了福身,应了声“是,”缓缓转身退下了。   “娘您就这样放她走了?”姚存美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觉得扫兴。本来还以为能够看一场好戏,谁知戏的确是好戏,可却不是她希望中的好戏。   乔妈妈也甚是狐疑的瞟了马氏一眼:自家主子莫非是转了性不成?自二小姐落水醒来之后,自家主子在这位依旧温柔沉默却不似往昔那样的温柔沉默的小姐身上不知受了多少暗气、吃了多少暗亏,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教育”她一顿的机会,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   马氏阴冷冷一笑,“事情解决了,不让她走留她做什么?”   毛氏的性格,呵呵!   马氏在心里冷冷一笑。   姚存慧刚刚出了正院没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姚存慧!”一声厉喝。   姚存慧抬头,就看到毛氏斗士般傲然挺立的身躯,气势汹汹的站在前方,冷冷的盯着她。   “二婶!”姚存慧轻叹,只得上前向毛氏屈了屈膝福身问好。   “啪!”的一声脆响,姚存慧猝不及防,脸颊上就挨了马氏一个耳光。   “二婶你——”姚存慧吃痛惊呼,抬手抚摸着脸颊,火辣辣的刺痛立刻从肌肤下渗发出来。   “长本事了啊!”毛氏冷冷一笑,傲然道:“我就是打了你,怎样?是不是不合规矩啊?呵呵,没关系,你可以去跟你爹娘告状啊,我心甘情愿受罚!”   姚存慧亮如星子般的眼眸冷清清的凝着毛氏,“二婶心里有气,要拿我出气,这一次,我不跟二婶计较。”   “下一次你便又如何计较!”毛氏冷笑,抬手又欲扇姚存慧耳光。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也就罢了,若是有了戒备还要挨打那就是傻!   “二婶自重!”姚存慧偏身躲过,抬手握住了毛氏的手腕。   “你敢跟长辈动手!”毛氏怒喝阿兰、阿香,“还等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把这个眼里没长辈的拿住!”   阿兰、阿香面面相觑,在毛氏的淫威下不敢不听,只得嘴里一边叫着“主子息怒”、“主子小心”、“主子仔细手疼”等言语上来一边护着毛氏一边去拉姚存慧。   “不用管我,给我拉住她!”毛氏指着姚存慧。   阿兰、阿香没奈何,只得用尽全力去制服姚存慧。   姚存慧年纪不如她们俩,又势单力薄,没一会就被阿兰、阿香拉扯住了。   “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你这口牙是怎么长的!我倒要看看,打烂你满口牙你还怎么伶俐!”毛氏眼底喷着火,挽着袖子阴森森的逼近上来。   “二婶,您最好有话好好说!我爹回来,不会轻饶了你的!”姚存慧怒极,脸颊上仍然火辣辣的痛,心底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屈辱。   呸,还是书快电子书论坛出身呢,跟个市井泼妇也没什么两样!   “不饶正好,他还能替你二叔做主休了我不成?还能跟我动家法!”毛氏今日是气急了,不出了这口气哪儿肯善罢甘休。   毛氏朝姚存慧扬起了手!      第161章 处罚(二)      可是,她的耳光还没有落到姚存慧的脸上,冷不防打斜里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发了狂一样朝她扑上去厮打,嘴里哭叫着“不准你打我姐姐,不准你欺负我姐姐!”   毛氏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啊!”的尖叫起来。看清楚扑打上来的是姚诗赞倒是一怔,一时之间居然被愤怒得像一头小豹子的姚诗赞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家小姐!”容妈和和红枝、梨香忙奔上来拉扯开阿兰、阿香。   听说正院出了事,容妈带着姚诗赞正要过来打听消息,没想到恰好就看到毛氏在为难姚存慧。姚诗赞看到亲姐姐受欺负,怒不可遏,哪儿管对方是不是长辈,扑上去就打。   姚诗赞年纪虽小,身子骨虽弱,可是跟着武进练习了大半年的功夫,拳脚上也颇有几分章法,一时间毛氏居然被他打了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毛氏尖叫着不住闪避,“哎哟!”、“啊!”几声尖叫,重重的往后跌倒在地。   姚诗赞凶狠的扑上去,小拳头毫不客气的继续朝毛氏身上招呼,“你这个坏人!坏人!叫你打我姐姐!叫你打我姐姐!”   毛氏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凄厉的声音在寂寂深夜中格外的尖利刺耳。   “赞儿,快住手!赞儿!”姚存慧忙出声喝止,“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帮忙!”   姚存慧厉声大喝,呆若木鸡的丫鬟们回过神来,忙上前扶毛氏的扶毛氏,拉姚诗赞的拉姚诗赞。   “赞儿!快住手!”姚存慧紧紧拉住姚诗赞的小胳膊。   “二姐!”姚诗赞呆了呆,“哇!”的放声大哭扑在姚存慧的怀中紧紧的抱着她。   姚存慧心里发酸,又有异样的暖流缓缓流淌而过,将她的心房熏得暖烘烘、踏实实的。   “乖,不哭,不哭了!”姚存慧唇畔温柔的勾出笑容,眼睛里确渐渐涌上了湿润。   “这是怎么了!这鬼哭狼嚎的!”   “发生什么事了!”   姚二老爷和马氏先后来到。   “我的腰,我的腰断了!”毛氏痛苦的呻吟。   姚存慧心里一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夜注定是个不能平静之夜。   ……   棠梨院中,屋子里灯火通明,不时有丫鬟婆子们走来走去。   毛氏躺在榻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满脸痛苦,瞪着姚存慧姐弟的目光恨不得喷出火来。   姚存慧垂眸静静站在一旁,姚诗赞微撅着小嘴,睁着闪亮闪亮的眸子,不服气的偷偷回瞪毛氏。   “弟妹你好好休息着,想什么吃的尽管叫人去我那儿拿!大夫说了,是皮外伤而已,不打紧的,好好养几日就好了!”马氏不动声色的撩拨着火儿。   果然,毛氏气急败坏嚷道:“皮外伤——而已?难不成嫂子还希望我伤筋动骨不成!这件事不能这么轻易算了,嫂子你总得给我个交代!”   “你还有脸说,跟一个毛孩子你计较什么!”姚二老爷脸色黑沉得像染了墨汁。   “谁叫你打我姐姐!我不许你们打我姐姐!”姚诗赞紧紧的拉着姚存慧的手,一副谁敢上来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大嫂你听听,你听听!这么大点的孩子,你你我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儿尊卑,这就是你们大房的家教吗!打了长辈,还跟长辈顶嘴!”毛氏冷冷一笑。   “赞儿!”马氏冷着脸呵斥姚诗赞,“你为何要打二婶?”   “她先打我姐姐!”   “我那是教导她规矩!我这个做二婶的,教导亲侄女几下子又如何!”   “我姐姐不要你教!你欺负我姐姐!”   “住口!”马氏眸光一厉,冷声道:“先生教你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看来一家子是把你给宠坏了!不知道跟谁学的,目无尊长!”   姚诗赞小嘴一扁,被姚存慧暗暗掐了一下手心,便赌气不吭声,垂下了头。   “大嫂难道动几下嘴皮子就想把这事给揭过去吗?我这个做二婶的,还有什么颜面在这府里过活!”毛氏说着,眼角不由得滴下泪来。   她是真心不甘不忿啊!先是受了姚存慧的软钉子,憋了一肚子气,本想着扇她几个耳光,教训一顿也就出了心头这一口恶气了!不料打横里冒出个小豹子似的姚诗赞来,硬是将她打得狼狈不堪,浑身都痛!   这个脸面若不找回来,她就真成了姚府中一大笑柄了!   姚存慧心里暗暗焦急,马氏看似在步步退让,其实就是有意引得毛氏将话说得狠绝,她才好做出一副迫于无奈不得不如此的模样,将姚诗赞狠狠的惩罚一顿!   到时候,即便姚老爷回来,也拿不住她的错,若是姚老爷气狠了,她大可以将所有的原因推到毛氏身上。   “这事因我而起,我甘愿受罚!”姚存慧松开姚诗赞的手,当即朝毛氏跪了下去:“如果不是因为我,赞儿也不会如此,都是我的错,请二婶恕罪!”   “二叔、二婶,看在我爹只有赞儿一个儿子的份上,看在赞儿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看在赞儿身子骨弱的份上,请您两位别同他计较!爹将赞儿托付给我照顾管教,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无论如何,都是我不对!”   毛氏此时心里对姚诗赞的恼恨超过了对姚存慧的,本来想要狠狠的惩罚姚诗赞一顿出这口恶气,一听姚存慧这么说,不由得有点迟疑起来。马氏本就对姚诗赞虎视眈眈,万一借机将他整出什么毛病来,大哥回来还不得跟自己拼命?   既然这死丫头宁愿扛下所有的错,这面子找了回来,也就是了!   姚二老爷心里也是这么想,夫妻俩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毛氏便冷笑道:“你当真甘愿受罚?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侄女儿甘愿受罚。”   “好!”毛氏盯着她,快意道:“我要你在廊下跪一晚上,明儿和姚诗赞一起给我磕头斟茶认错,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姚存慧脸色微微一白,咬牙道:“好,就依二婶所言。”   “我不要!我没错!”姚诗赞一听顿时气急,小脸上因为愤怒一青一白的。   “住口!”姚存慧面沉如霜,厉声道:“赞儿,不许再说!”   姚诗赞没有想到素来对自己温柔可亲的姐姐会一下子变得如此严厉,他突然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怔怔的瞧着姚存慧,小嘴倔强的抿着,小脸上、眼睛中满是委屈,却是不敢再吭声。   “二弟妹你大人大量,既然二弟妹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马氏笑道:“二弟妹放心,明儿我会叫人告诉书房的先生,让先生严加管教!这孩子一家子太宠着了,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那就有劳大嫂了!”毛氏皮笑肉不笑。   “不必跪在廊下,慧儿就去祠堂里跪着思过吧!”姚二老爷淡淡说道。   让侄女儿在自家屋子外头廊下跪一晚上,传出去怎么说怎么刻薄,倒不如远远的赶到祠堂中去。   忤逆了长辈,到祠堂思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管这一晚上她发生什么事都好,与自己夫妻也无关!   毛氏瞟了丈夫一眼不吭声,马氏便瞅了乔妈妈一眼:“还不送二小姐过去!”   “是,”乔妈妈忙答应一声,向姚存慧道:“二小姐,请吧!”   姚存慧默默的从地上起来,姚诗赞急了,深秋的夜中,冷风阵阵,寒气已经很重,在冰冷的祠堂中跪一晚上,岂有不受罪?   姚存慧冷冰冰的瞥了姚诗赞一眼,止住了所有他想说的话,冷冷道:“容妈、梨香,送大少爷回去休息。”   “是,二小姐。”容妈也知道这回这个事无论如何都得认了,她担心的瞥了姚存慧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施礼告退,带着姚诗赞去了。   “二小姐,得罪了!”乔妈妈带着两名仆妇将姚存慧带到西北角偏僻的祠堂。   打开大门,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神台上一左一右两点豆大的油灯摇摇晃晃像随时都会熄灭,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恍若鬼影,令人见了,不但身上,心尖上都是凉飕飕的。   “二小姐,请吧!”乔妈妈状似恭敬的抬了抬手。   姚存慧上前,屈膝跪在了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她可没指望乔妈妈会给她寻个蒲团之类的东西来。   膝盖触地,冷硬的青砖触感隔着并不厚的罗裙传来,不多时,两个膝盖就感到一阵刺痛与冰冷。姚存慧知道,这还不过是个开始。   “二小姐,祖宗牌位面前,最讲究仪容恭肃,腰不能弯,身子要直挺,更不可睡过去了,请二小姐自重。”乔妈妈恭敬中隐含快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多谢乔妈妈提醒。”姚存慧淡淡应声,头也不回。   “二小姐冰雪聪明,老奴不过白提醒一句罢了!老奴先告退了!”乔妈妈撇撇嘴角,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了。   祠堂中顿时陷入一片沉沉的寂静,祠堂里特有的香火味和不知名的味道一点一点的窜入鼻中,萦绕周身,望着那乌漆漆的牌位、豆大摇晃的灯火,姚存慧一攥手心,满满的一把冷汗。   大约两刻钟后,“哐啷!”一声,背后的门猛然被打开,姚存慧吃了一惊,猛然回头厉声道:“谁?”      第162章 处罚(三)      两名健壮仆妇的身影闪了进来,其中一人对上姚存慧凌厉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奴婢两人就守在隔壁,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一声便是。”   姚存慧眸光微闪,淡淡一笑点头:“你们有心了!”   不用说这两人是乔妈妈弄来监视自己的了,幸亏自己一直好好的跪着,不然被她们抓住,又是一场麻烦。   两名仆妇诺诺答应,行了个礼退到隔壁,却没有帮姚存慧再将门关上。   不一会,屋外的冷风就将那两点豆大的灯火吹灭了,冷风窸窸窣窣的吹刮着,姚存慧的身上也一阵热一阵冷的交替着,瑟瑟发抖。   她无声一叹,不禁抬头朝黑暗中那供奉在高高神台之上的牌位望去,心底霎时一阵清明,突突的心跳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在这个世界上,冷血无情的人心远远要比鬼神更加可怕与残忍!   次日一早,容妈就带了小杏、小梨在祠堂外接姚存慧,看到她踉踉跄跄的从里头出来,容妈叫了一声“二小姐!”忙上前搀扶,小杏、小梨也是眼眶红红的上前。   姚存慧脑子有些昏昏沉沉,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剧烈跳动着,膝盖也疼且酸麻得厉害。   “我没有事。”姚存慧笑笑,吩咐容妈:“去带赞儿过来,小杏、小梨陪我上二婶那儿去!”   这事早了早好,省得到时候毛氏又生出别的什么花样。   容妈担心的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去了。她的脸色不太好,一双眼睛浮肿着,显然是昨晚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二小姐,红蓼姐姐已经叫人熬了姜汤、备下了热水,等下回去二小姐好好休息休息。”小杏、小梨一左一右搀扶着姚存慧。   姚存慧笑着点点头,带着她二人往棠梨院走去。   离开祠堂,接近府中人来人往较为频繁的核心住宅地带时,姚存慧神情一变,突然多了几分疲倦与憔悴,目光恹恹,脚步踉跄虚浮,由小杏、小梨扶着才能够正常行走。   姚存慧来到棠梨院门口时,姚诗赞和容妈已经等在那里了,姚诗赞看到她这副神情,小脸一白,叫了声“二姐!”奔过来牵着她的手,小脸上满满的都是难过。   姚存慧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回以安慰一笑,姐弟一行叫人通报,走了进去。   毛氏看到姚存慧这副模样,心中畅快了几分,端坐在花厅上,当着众奴婢们的面大大方方接受了姐弟二人的磕头敬茶与道歉,不计前嫌的说教了几句,便放他们回去了。   总算扳回了面子,毛氏心里一阵痛快。   回到落梅院,姚诗赞的心情还十分痛苦难过,他知道二姐姐本来没有错,本来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惩罚,一切都是因为他。   “二姐姐!”姚诗赞满怀愧疚的望向姚存慧,突然发现二姐精神虽然仍旧不是很好,却同先前那副恹恹虚弱、痛苦不堪的模样完全不同!   姚诗赞睁大眼睛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望着姚存慧。   “来,过来。”姚存慧向他招了招手。   姚诗赞回神,迈开小步子忙奔了过去,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仰头道:“二姐,你、你没事了吧?”   “只是有点头晕,大概是着凉了,喝两剂药就好,膝盖有些疼,休息两日也就没事了。”姚存慧拉着他在身旁坐下。   “姐姐没事就好。”姚诗赞脸上顿时显出放心的神情,说道:“二姐,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二姐。”   “你是怎么连累了二姐?”姚存慧凝着他问道。   姚诗赞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向姚存慧,却见她一脸平静,静静的凝视着自己,却带着几分不容不答的坚持。   姚诗赞沉默了,垂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迟疑着道:“我,我不该打二婶,不该,不该同她顶嘴。”   “可是,可是她要打二姐!我不许她打二姐,不许!”姚诗赞说着又委屈起来。   姚存慧轻叹,温言道:“可是,她是长辈,你那样就是忤逆长辈,便是爹爹在,受罚的也是你!”   姚存慧甚至暗叫侥幸,幸亏姚老爷此时不在府中,二叔和二婶反倒不好怎么样!若是姚老爷在,势必要给二叔二婶一个交代,姚诗赞反倒逃不了一顿责罚,当然,姚老爷不会打残自己的儿子就是了,可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姚诗赞顿时哑口无言,半响不做声。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姐姐,”姚存慧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声说道:“你要保护姐姐可以有别的方法,最不能做的就是落下把柄给人拿捏。你看,你一时冲动,非但保护不了姐姐,反而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还连累了姐姐受罚!”姚诗赞沮丧道。   姚存慧见他闷闷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叹道:“赞儿,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变得强大起来,那时候再来保护姐姐好吗?现在,就让姐姐保护你吧!”   姚诗赞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小小的胸膛中突然涌起一股激荡的热血,“二姐,等我长大,变得强大起来,一定会保护二姐,不许任何人欺负二姐!”   “那,你就要好好的跟着夫子念书学道理,好好的向武进练功将身体养得好好的!在变得强大之前,要有耐心,不许冲动。”姚存慧笑道。   “嗯,二姐,我会的!”姚诗赞脸上终于露出了几许真心的笑容,“二姐,我懂了,以后我不会同二婶动手了。”   姚存慧一笑,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姐姐要在二婶面前做出虚弱不堪的样子?”   姚诗赞怔然。   “因为二婶处罚了姐姐,如果看到姐姐好好的像是什么苦都没遭受,她心里必定会觉得罚得轻了,也许她就会继续惩罚刁难姐姐,所以,姐姐才要在她面前那样表现。”   姚诗赞又愣住了,小脸上惊愕错愕的表情半响才收了回来,然后慢慢的垂下眼眸去,不语。   姚存慧眼中一黯,知道要想让他一下子明白成人世界里的那么多弯弯绕绕太为难他了,便温柔一笑:“好了赞儿,你乖乖的回去吧,等会儿该去翆幽居听先生讲课了。有些事情,等你再长大一点儿,你就明白了!”   “嗯,”姚诗赞点点头:“赞儿先回去了,二姐,你好好休息!”   姚诗赞转身退下,眉宇间一片凝重与沉静,一步一沉思。从今时今日今刻起,他的思想,已非昨日!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了改变!   第二天,姚存慧得到了一个消息,她知道这是姚二老爷故意放给她听的消息。   那就是,姚二老爷用自己私人的名义,将闵家粮店整体盘了下来!三家店面、一间仓库外加所有的粮食,一共是十八万两银子。   姚二老爷将自己在城北的一处别院卖了,加上几万两私房积蓄,凑够了银子,与闵老板签订了盘买契约!   他这是要和姚存慧死磕到底了,他要证明给众人看,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而姚存慧,才是大错特错!   姚存慧对此不发表任何言论,心里暗暗担忧,如果此事真的只是单纯的生意买卖,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心甘情愿领受惩罚,怕就怕,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可姚二老爷要处置自己的银子产业,那是他的权力和自由,谁也不能阻止,姚存慧也只能看着。   在家里休息了两日,姚存慧依旧乘着马车去巡察仓库修葺进度。   在鸣鹤山脚下的仓库巡察是,姚存慧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鸣鹤湖畔散步散心。   时已入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快,山中的景致也一日一变。才短短的数日,再来看时又是另一番的风景了。   姚存慧没有想到竟然又碰上了那日的那位老人家,老人仍旧在老位置上垂钓。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靠着树干睡觉,而是优哉游哉的坐在河畔手持钓竿。   “老人家,我们又见面了。”姚存慧笑着上前。   老人转头,食指按在嘴边嘘了一下,手腕一扬,一条大鱼哗啦出水。   他利索的将鱼钩上的鱼取下,抛进小桶中,将钓钩往湖里一甩,这才扭头向姚存慧笑道:“你又来散步了?麻烦解决了?”   姚存慧一怔,“扑哧”笑了,“是啊,可是麻烦解决了一个又冒出了另外一个!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老人家翻了翻眼皮,掠掠胡须,一本正经道:“等你到了我老人家这个年纪,麻烦差不多就到头了。”   “为什么?”   “人死了,不就什么都结了!”老人呵呵一笑,毫不忌讳。   姚存慧忍不住也好笑起来,便也坐在了草地上,偏头问道:“您经常在这儿钓鱼吗?”   “不是。”老人摇摇头,“快入冬了,多钓一点回去养着,留着冬天好吃。”   姚存慧又笑起来,眉眼弯弯,只觉得心情一下子也好了许多,“您真是个有趣的老人家!”      第163章 再遇垂钓老人      “有趣?”老人怔了怔,哑然失笑,点头道:“丫头啊,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说我老头子!”   “我是说真的,”姚存慧半羡慕半感慨道:“您的家庭一定很温馨,很平和,没有——呵呵,您的家人一定都是特别善良、特别好的人。”   老人闻言深深的凝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衣着打扮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姑娘家家的,不在闺房里刺绣看书,怎么整天往外头跑,还那么多的感慨?小丫头,知足常乐,女孩子家太好强很容易走错路啊!”   “我也不想的,”姚存慧不知怎地触动了心肠,心里突然有点儿发酸,眼眶湿湿的。   她忙垂头眨了眨眼化去眼中的泪水,轻轻道:“我娘已经去世了,现在的母亲原本是我爹的侧室,我还有个幼小的弟弟……”   “又是个可怜的孩子!”老人同情的瞟了她一眼,而后笑道:“既然出来散心,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我老人家该回去了,今儿还有空送我上山吗?”   “好啊!”姚存慧展颜一笑,瞬时收起了方才莫名而来的伤感。   “我姓姚,叫姚存慧,您叫我小慧就好!”姚存慧主动替老人提着小桶。   远远站在树下的小杏、小梨忙奔过来,笑嘻嘻的替老人拿起了水囊、钓竿等物。看来经过上次,她们与这位老人熟悉了不少。   “姚存慧,呵呵,小慧的名字不错!”老人笑着,任由她们主仆三人替自己拿着东西,一路向山上走去。   渐渐往上,依然是山石曲径,道路两旁的树木渐渐变成了松树,针叶苍翠,树干苍灰遒劲,每一棵皆有每一棵的姿态造型,见之令人忘俗。   树下道旁,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路边菊,率性随意的生长着,野性十足。拇指大小的花朵儿,浅浅的紫兰色花瓣,鹅黄的花蕊,星星点点,一路延绵上山,为这满目的苍翠调了一道鲜活的色彩。   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拐弯处时,姚存慧爱这山景,便笑着道:“老人家,我有点儿累了,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老人呵呵一笑,说道:“当然可以!那就歇歇吧!小姑娘家的,累了就说,太要强不是好事!”   姚存慧笑笑,微微的喘着气,眺望着远远近近的风景。   不多会来到了山顶一处峰头,透过眼前的一片果林,隐隐可见后边的竹篱茅舍。   “那就是我老头子的家!”老人指着笑道,招呼姚存慧主仆前行。   姚存慧三人跟在老人身后,穿过果林走去。   这一片果林不大,胜在品种丰富,桃、李、杏、梨、柿、枣、石榴、枇杷等每一样皆有两三棵,大大小小夹杂栽植着,此时深秋,枝头挂满了半红的柿子,还有红彤彤的枣子。   近处,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带着十来半个拳头大小的小鸡在觅食,不远处,七八只成年鸡或追逐,或刨食,一派悠闲自在。   穿过果林,眼前霍然一亮,很大一片较为平坦的空地上,一带爬满山藤的竹篱笆圈起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是数间连在一起的灰瓦木屋。   进入院子,灰瓦木屋在眼前展露无遗。许是为了防潮防蚊虫毒蛇等物,屋子悬空而建,离地面有三十公分左右距离,有木质的楼梯连接而上,有两米多宽的走廊,走廊后才是屋子。   整个屋子全部由木板拼凑搭建而成,许是建造的时间较长,木板呈现一种经历了风吹雨打之后的棕黄灰旧颜色。但是看上去很干净。屋子里也很明亮,收拾得干干净净。   如果姚存慧此时有心细看,便会发现这些木板材质厚重非同寻常,木板与木板之间拼凑得严丝合缝,不留半点儿缝隙,没有极高超的手艺和独具的匠心绝不可能做得到。   “老头子,你回来了!”一个穿着茶褐色暗纹窄袖褙子的老妇人从木屋里笑吟吟的出来,妇人五官柔和,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梳着普通的团鬓,用半旧的银蓝巾帼包着发髻。   “呵呵,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过的小丫头不?今儿又遇到啦!”老人呵呵的笑着。   “婆婆好!”姚存慧向老妇人屈膝行了一礼。   “好好!”老妇人笑吟吟的,一派的闲适随和,“咱们这儿好久没来客人了,姑娘快进来坐,中午在这儿吃饭吧!”   “好啊!谢谢婆婆!”姚存慧展颜一笑,笑道:“您叫我小慧就好!”   进了屋去,一桌一椅均是竹木所制,很朴实简单的工艺,连多余的花纹雕琢都没有,除了桌子上半旧的茶壶茶碗,和窗台前插着一束野花的土陶花尊,并无多余的装饰。   老妇人笑吟吟的招呼姚存慧主仆坐下,欲为她斟茶,小杏忙笑着接了过来,老妇人一笑,转身从另间屋子端出一大盘枣子来,笑道:“没有什么别的招待,这枣子倒是自家产的,尝尝甜不甜!”   姚存慧刚刚饮了一口茶,普通的绿茶,有淡淡的枫叶的清香味道,闻言笑着道了谢,吃了两颗枣子,老妇人笑眯眯的满脸期盼望着她,听见她说“甜”更高兴起来。   “你们在这儿坐坐,我去菜园里摘些豆角和莴苣,咱们中午好吃!”老妇人说着起身。   “婆婆,我跟您一起去吧!”姚存慧眼睛亮了亮。从前回乡下老家时,她最爱就是和母亲去菜园子采摘新鲜的蔬菜,这种日子,似乎她很久很久没有过过了。   老妇人并未拒绝,一笑点头,挎着个竹篮便领着她们去了。   菜园就在院子出门左转的小坡下边,姚存慧这才看见园里有一位穿着灰色衣裤的中年妇人在整地下种,见到老妇人笑着叫了声“夫人!”,朝姚存慧主仆友好的点了点头。   老妇人答应一声,向姚存慧笑道:“这是我家仆人,你叫她花嫂就好!入秋了,我们正准备整地种点儿萝卜,冬天好炖肉吃,还可以做点儿咸菜、晒点萝卜干!我亲手做的萝卜干呀,用香油一炒,加上蒜沫、姜丝、肉丁,搁上一点儿辣子沫,啧啧,又香又脆,你爷爷都要多吃一碗饭!”   “您的手真巧!”大家都笑起来。   眼前一片青绿,新鲜蔬菜特有的清香味窜入鼻端,听着老婆婆和花嫂爽朗愉悦的说笑声,姚存慧的心里暖暖的,柔柔的,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烦恼都离她远远的,心中只剩下融融的温情。   一时摘好了菜,姚存慧让小杏、小梨留在菜园里帮着花嫂,自己提着篮子,同老妇人去屋子后头洗菜。   转过屋子,她才看到有用竹筒引来的山泉,在屋后近处用石头砌了个小潭,拇指大的水流银线般细细缓缓的注入潭中,汩汩的响着,在水面溅起洁白的水泡,在潭口开口处缓缓的流出去。   下方不远处有一口椭圆形碧幽幽的小鱼塘,远远可见脊背苍黑的鱼在里头游来游去,塘面上漂浮着些菜叶草叶。   姚存慧不禁莞尔一笑,想必老人家钓回来的鱼就是养在那里边了。   姚存慧挽起袖子,蹲在潭水边,一边同老妇人笑着说话家常一边洗菜,山泉水清清凉凉,通通透透,纤细的双手在清水间翻动着,冰凉熨帖,身心舒畅。   “爷爷!爷爷!奶奶!”突然从前院传来一阵小女孩清脆娇嫩的叫喊声,老妇人眼睛一亮,脸上顿时呈现出几许温柔,笑呵呵道:“我的小孙女儿回来了!”便扬声高高的答应了一声,“丫头,奶奶在这儿呢!”   “哎,小丫头又上哪儿疯去啦!舍得回来啦!“与此同时,屋子里老人家的答应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奶奶!”小女孩笑呵呵的朝潭水这边奔过来,目光一闪,姚存慧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小身影,穿着一身鹅黄的裙衫,梳着两个小包包,各扎着两朵拇指大的浅兰小野菊,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十分可爱讨喜。   “奶奶,奶奶!你看,我采的蘑菇!大山叔叔还猎了两只肥肥的山鸡呢!”小女孩手中提着个小小的提梁竹篮,将篮子里的山蘑菇献宝的让老妇人看。   老妇人笑呵呵的连声夸赞说好,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秀发,抬起袖子怜爱的替她擦了擦流过鬓角的汗珠,笑道:“瞧跑的这一身汗!”   小女孩早看到了一旁笑吟吟的姚存慧,眉眼弯弯向她笑了笑,扯了扯老妇人的衣襟:“奶奶,这位姐姐是谁呀?”   “这位姐姐,你叫慧姐姐。”老妇人望了姚存慧一眼笑道。   “慧姐姐好!”小女孩儿随即甜甜的笑着叫了一声,也不认生。   姚存慧答应一声,笑问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笑道:“谦谦,”小小嫩嫩的指头在空中比划着道:“‘满招损,谦受益’的谦!”   “哎哟,我的宝贝!还‘满招损,谦受益’呢!”。   姚存慧也忍俊不禁,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姚存慧识货,此时看到谦谦雪藕似的手腕上套着的那个木镯子,就该知道这镯子出自西藏,为当地雪域森林中特有的珍稀黄力木所制,经特制的药水浸泡百日而成,戴在身上,蚊虫不沾,蛇蝎不近。      第164章 老人山上的家      “奶奶不笑,不许笑!是爷爷说的嘛!慧姐姐,爷爷说的对不对?谦谦的名字好不好听?”谦谦嘟着小嘴问道。   “爷爷说得对,谦谦的名字很好很好听!”姚存慧笑道。   “真的吗!”谦谦咯咯的欢笑起来。   洗好了蔬菜和谦谦采回来的蘑菇,三人回到屋子那边。   此时花嫂和小杏、小梨她们已经从菜园中回来了,花嫂正将一只大山鸡褪毛,准备中午吃的,一只狼一样的大灰狗在旁边伸着鲜红的舌头虎视眈眈。   “黑子!”谦谦娇喝一声,大灰狗汪汪两声,嗖的一下窜到谦谦身边,亲昵的蹭着她,谦谦雪白的小手抚摸着它,咯咯直笑,向姚存慧招手道:“慧姐姐,慧姐姐,你过来嘛!黑子很乖的!”   “呵呵,这孩子难得有个伴,小慧你去陪谦谦玩玩吧!”老妇人微笑道。   “那,我叫小杏、小梨帮您做饭!”姚存慧笑着点点头,吩咐小杏、小梨一声,向谦谦走去。   老人家手中拿着个紫砂壶,翘着腿坐在廊上的椅子上,笑呵呵的看着她们,那位叫大山的中年男仆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低着头专心的在用竹篾编竹筐。   谦谦拉着姚存慧,娇声呼喝向大灰狗发出各种指令展示给姚存慧看,叽叽咯咯的向她说着大灰狗各种光辉事迹,姚存慧津津有味的听着,不时问几句、夸赞几句。   她如此识趣,谦谦更加高兴,连忙献宝的说道:“慧姐姐,我还有小狐狸、小刺猬、小鸽子和小松鼠呢,我带你去看!”   说着兴致勃勃的拉着姚存慧来到竹篱笆前,信手推开,来到隔壁的一座小院子,里面有间茅草屋。   谦谦拉着她进去,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边放着个一人高格子木架子,每一格里边放着一个用稻草团成的窝,这是鸽舍。   “小鸽子都出去玩了,还没有回来呢!”谦谦见她望向鸽舍便说道,招手道:“慧姐姐你来看我的小狐狸!”   “好!”姚存慧笑着过去,果然看到竹木编制的高脚大栅栏笼子里头住着一只棕灰色的小狐狸,毛皮油光亮滑,绿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直转,活灵活现。   小狐狸一见谦谦来了,吱吱叫着跳动起来,谦谦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笑问道:“慧姐姐你看小狐狸可不可爱?”   “小狐狸很可爱,是谁给谦谦抓来的?”   “大山叔叔啊!大山叔叔可厉害了!”谦谦说着轻叹一声,沮丧道:“可惜大山叔叔说小狐狸很难养熟,放出来就跑掉啦!不如小鸽子听话,也不像小刺猬那样笨笨的,跑不快!”   姚存慧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另一个高脚笼子里团成一团、懒洋洋的刺猬,不禁好笑。   “还有小松鼠呢!前几日才得的!这个不是大山叔叔替我抓的,是我自己——”谦谦偏头想了想,“是从小哥哥那里救回来的!”   说着,又眉飞色舞的比划着如何给小松鼠上药、包扎、养伤,兴致勃勃极有成就感。   姚存慧若是多问一句,便能猜到谦谦口中的“小哥哥”是谁,可惜她并没有问,而是含笑听着谦谦的叙述。   在山上吃过了午饭,姚存慧方带着小杏、小梨下山。   “慧姐姐,你还会来看我不?”谦谦牵着爷爷的手,站在屋前廊下,满脸眼巴巴的望着姚存慧。   “呵呵,小慧啊,得闲了、闷了尽管上我们这儿来玩!”老人家笑吟吟道。   “嗯!我有空会再来的!”姚存慧轻轻拍了拍谦谦的肩膀。   谦谦眼睛一亮,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喜道:“真的?拉勾勾,慧姐姐不许骗人!”谦谦自幼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虽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惜却没有玩伴,姚存慧年纪虽也比她大,相比之两名仆人和爷爷奶奶,这个年龄差距总要小上很多。更难得的是姚存慧乐意听她说她的宝贝们没有一丝不耐,情不自禁她便同她更亲近了几分!   “好!拉勾勾!”姚存慧笑着,伸出小指同谦谦的勾上,谦谦咯咯的笑念着“……一百年不许变”,又加上一句:“慧姐姐不要忘记哦!”   “小丫头!”老人家怜爱的抚了抚孙女儿的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内疚,笑劝道:“好了好了,快让你的慧姐姐下山吧!”   “小慧啊!”老妇人忽然从屋子里出来,手中拿了一个黄纸包出来,笑着道:“这是刚摘下来的枣子,带些回去吃吧!”   “谢谢婆婆!”姚存慧感激笑着接过,与他们祖孙三人依依告别而去。   “老爷子和老夫人真是好人!”小杏羡慕的说道:“他们的家也很好,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还有谦谦小姐,多可爱!”小梨也笑道。   “对了小姐,老爷子姓什么呀!”小杏突然问道。   “姓——”姚存慧怔了怔,这才想到这一对夫妇并不曾介绍过自己,连姓氏也没有说过。   “想必他们不愿意旁人知晓吧,”姚存慧轻叹道:“人家不愿意说,咱们也就别问了。”   萍水相逢,何必追根逐底。也许,对方出自京城里某户富贵人家吧?   “后儿是你们外公的寿诞,你们姐弟几个都跟我回去拜寿吧!”姚存慧回府就被马氏叫了过去。   “外公?”姚存慧有些莫名其妙的望向马氏。   “是我的生父。”不是云家!马氏脸色顿时有几分难看,她别扭的咳了咳,缓缓说道:“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不要失礼了。”   姚存慧恍然大悟。马氏的生父自己可不是也该叫一声“外公”的,愿意不愿意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母亲,慧儿知道了!”姚存慧当即点头答应——她根本也没有说不的份。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便将此事告诉了容妈,让她帮着准备准备穿戴的衣裳首饰。   容妈一听这事脸上就拉长了起来,半响方叹气点头答应。   “放心吧,给‘外公’拜寿,寿宴上能出什么事呢!”姚存慧笑着安慰容妈。   容妈哼了一声,说道:“没准到时候夫人要设法让小姐在马家住上几天呢!”   姚存慧心里一动,笑道:“这倒不可不防。不过,却也无妨!来者是客,马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在自己家里设计我吧?实在推脱不过,住两日就住两日罢!”   “小姐,这一次老奴陪小姐去!”容妈望着姚存慧,声音坚持。   姚存慧想了想,便答应了。   到了这日,一大早马氏就带着姚存慧、姚存美、姚诗赞还有马群芳出门。出乎意料的是,马槐安居然亲自来接她们,一口一个“姑姑、表妹”,招呼得十分殷勤热情。   姚存慧牵着姚诗赞的手淡淡以待,容妈和小杏跟在姚存慧身边,虎视眈眈。马槐安打过招呼后,讪讪笑着说了两句“二表妹不必拘束、跟自己家里一样”也就没别的什么话。   到了马家,姚存慧姐妹几个随着马氏一同为马家老爷子拜了寿,便进了内堂休息。   “你们姐妹到内堂同亲戚家里的姐妹们玩去吧,赞儿就交给槐安好了!”马氏含笑说道。   姚存慧自然不肯让幼弟离开自己身边,便陪笑道:“赞儿年纪还小,身子又不太好,表哥要招呼客人,哪儿有空顾得上赞儿呢?前边宾客太多,求母亲就让女儿带着赞儿吧,也好教女儿安心!”   姚诗赞的手也紧紧的挽着姚存慧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我要跟姐姐们一处!”   马氏没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姚存慧便牵着姚诗赞的手,与姚存美、马群芳一起入内。   马群芳今日倒是格外的对她好,一直跟在她身边为她介绍着人。   姚存慧对马家的亲戚没有半点儿好感,更不会想着去结交,客气的打了个照面,指着要照顾姚诗赞,便同马家夫人要了一间厢房,与姚诗赞姐弟两个躲了清闲去。   果然如容妈所料,第二天早上,马氏果然笑着道:“难得来外祖家一趟,你们姐弟几个就留下多住几日吧!府里离不得我,我便先回去了!”   马老太太也笑道:“正是呢!亲戚间不多走动都要生疏了!慧儿和赞儿好多年都没见,没想到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呵呵,慧儿越来越标致了!赞儿长大了,也一定是个俊俏的公子哥!”   姚存慧脸上笑着,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好多年没见了?从前的马氏恨不得他们姐弟从此从人前消失,怎么可能带他们出来走亲戚?更别说来的是自己的娘家了!   至于马老太太,想必对姚诗赞的嫌恶不比马氏少吧,倒难为她满脸堆笑的说出这几句话了!只是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叫人觉得不伦不类的。   马氏果然脸上显出两分不自然,笑道:“娘,您可要好好招待慧儿和赞儿,别让他们受委屈了!我们家的二小姐和大少爷可矜贵着呢!”   “哦、哦,你放心就是!保管让他们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不会委屈!”马老太太布满皱眉的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第165章 马家的寿宴      她是糠糟之妻,大字不识一个,跟着丈夫从前是吃野菜咽米糠的。丈夫得了功名之后为表示自己不忘本并没有休了她,只是纳了名貌美的小妾。她有儿子傍身,日子也还算好过,后来泼辣的女儿又嫁给了姚老爷做侧室得宠、后来又扶了正,她的底气就更足了。偏偏庶出的儿子又是个木讷得可以的,而她的嫡亲孙子自小聪明伶俐很讨丈夫欢心,那妾室心中郁郁前些年又去世了,马家老爷子虽然又纳了个通房,可在马家内宅,她的地位却是无人能动了!   马老太太如今的心愿有三:一是伶俐的孙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二是孙子娶一门大家闺秀的媳妇,早日开枝散叶;三是女儿早得麟儿,为姚家生个儿子!   可惜,就目前来说,这三个还真就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马氏笑笑,目光转向姚存慧:“外祖母年纪大了,你们姐弟三个替母亲多尽尽孝吧!好好陪外祖母几日!”   姚存慧姐弟相视一眼,心底各自不屑,面上却一脸平静,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姚存慧欣慰的瞥了一眼幼弟,知道前几天的谈话有了效果了,若在往常,姚诗赞听了这话哪里能忍得住,恐怕早就跳起来嚷嚷“她不是我外祖母!”之类的话了,难得今天跟在自己身边,一脸的乖巧。   马氏也有些疑惑,略带怔忪的瞟了姚诗赞一眼,在他干净清澈的眼底没看到什么阴谋,便点头笑道:“那就好,那么母亲就先回去了!”   “娘,过两日记得派车来接我们啊!”姚存美忍不住说道。   马氏脸上顿现不悦,继而和颜悦色笑嗔道:“傻孩子,还用得着娘派车来接吗?叫你槐安表哥送送就好了!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哦!”姚存美应了一声。她也不是非要母亲派车来接不可,只是在告诉母亲,小住两日她是要回去的。琼林苑的住处多舒服,马家即便是马老太太的屋子,也比她的琼林苑差的远了!   马老太太私下里早已听了马氏的话,此时看着姚存慧双眼放光,特别是看到她身上、头上的配饰首饰,恨不得立刻就将她留下了,笑呵呵的一个劲同她说话,问这问那,什么“绣活做得如何?平日里都绣些什么?会不会下厨?做的什么拿手菜肴点心?早上何时起床?晚上何时睡觉?每天可都给你母亲请安?”诸如此类云云,俨然一副太婆婆考校未来的孙媳妇。   姚存慧心里恼火得不得了,心道这马家一家果然都是极品!偏偏还发作不得,便呆板规矩的一一回答了,绝对不多浪费说一个字。而侍奉一旁的容妈,早已气得胸膈间隐隐作痛,血气直冲脑门。   本来么,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就好比打球一样,一个人发球打过去,另一个人接球再继续打过来,有来有往,这谈话才不会断。   可是姚存慧呢?只接球绝不继续打过去,于是就变成马老太太单方面的发球了。仍凭她不断的找话题,不断的开口,她问一句,姚存慧便答一句,绝不多话,马老太太没说多大会无话可说,便又抬头看向了容妈。   “你就是慧儿身边的奶娘?”马老太太笑呵呵问道。   “是。”容妈也学着姚存慧,淡淡点头。   “呵呵,你们小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我看她性子蛮好,文文静静的。”马老太太又笑问。   “回您的话,左右不过一般闺阁小姐们做的事一样。给长辈请安、绣花。”容妈答。   “哦,我怎么听说慧儿进了姚家米行帮忙呢?”马老太太目光在容妈和姚存慧之间转了一转,大不赞同道:“姑娘家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我们马家的姑娘,我就不准她们抛头露面!还不如学学怎么持家呢。”   姚存慧捧着茶垂眸看鞋尖,容妈说道:“主子的事,老奴不敢妄议。”   “这是我爹的意思,让我帮帮忙而已。”姚存慧抬头笑道。   “那多不好啊,将来嫁了人,婆家要有看法的!而且,连带着对婆家的名声都会有影响!回去快跟你爹说说,别去了!米行哪儿就缺你一个人呢!我家老二,就是你群芳表姐他爹,很老实的一个人,你爹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叫他去帮忙嘛!都是亲戚,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马老太太见姚存慧难得主动回答一句字数最多的话,心里一高兴,又念叨了一大串。   姚存慧笑笑,没有答话,心道,您还真能说!我们姚家的事,轮不到您来操心!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马老太太见姚存慧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您的话有您的道理。”   “唉!是个明理听话的孩子!”马老太太满意的笑起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姚存慧,笑着夸赞了几句,又笑道:“你爹和你母亲也算疼你,嫁妆怕是都准备妥当了吧?没准啊,很快就给你找个好婆家了,呵呵!”   马家虽然有个做官的老爷子,可是家境并不富裕,说到嫁妆,马老太太眼睛不自觉就亮了一下。   “亲家老太太,”容妈终于忍无可忍,恭敬中带着几许不快淡淡道:“恕老奴直言,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这么对小姐说呢!”   马老太太一愣,脸上顿时有些讪讪,“这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臊的呢!又不是外人!”   “祖母!”正说话间,马槐安笑嘻嘻的从外头进来了,假装意外碰见姚存慧也在这儿,诧异道:“哟,二表妹也在呐!”   马槐安早准备借着带姚存慧游园的机会好好培养感情,谁知道在外头走来走去等了半天,也没见祖母把人放出去!   他心里不由着急,一急,就索性自己进来了!   容妈嘴角悄悄抽了抽,不屑的瞥了马槐安一眼: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哪有女眷在内不经通报就直接往里头闯的!   “表哥。”姚存慧向他点点头。   “呵呵,槐安你来了啊!来的正好,来来,快坐下,坐下说话!”马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看着自己的心爱的孙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祖母,二表妹难得来一趟,您老把她留在屋子里闷坐着干什么呀!”马槐安见祖母非但没有想的起来让姚存慧出去走走,反而还招呼自己坐下,不由得笑嘻嘻的开口,一边暗暗的向她递着眼色。   “哦!”马老太太终于回过了神,忙笑道:“可不是可不是,是我老婆子糊涂了!呵呵,慧儿啊,我们家园子也还不错,让你表哥带你逛逛去吧!”   “不知三妹和群芳表姐在哪儿呢?”姚存慧笑道:“逛园子总要大家一起逛才热闹好玩呢!光同表哥去,岂不是闷得慌,我是不去的!”   “呵呵,三表妹和群芳在房里呢,哦,我们先出去,我这就叫人去叫她们!”马槐安一怔笑道。   “对、对,我叫人去叫她们!你们先去,先去!”马老太太也忙笑道,说着便吩咐身后的老妈子。   “那也好!”姚存慧点点头,笑着起身,牵着姚诗赞、带着容妈、小杏跟着马槐安一起去。   “容妈啊,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呵呵!我正想找个老人说说话呢!”马老太太又笑呵呵的叫住了容妈,然后目光又落在了姚诗赞身上,“我也要逛逛园子去,我要同姐姐一起!”姚诗赞紧紧拉着姚存慧的袖子,一脸的期盼。   “好,好!姐姐还能丢下你不管呀!”姚存慧亲昵的点了一下姚诗赞的鼻子,转而吩咐道:“容妈,你就留下来陪老太太说说话解闷儿吧!”   “是,二小姐!”容妈恭恭敬敬的垂首答应。   马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笑了笑由着姚诗赞跟着去了。   马家的园子并不很大,如今秋色萧索,除了几丛更助秋情、七零八落的菊花并无甚可看之景,花园的中心临着小小的池塘建着有个小亭子,也就只能到亭中坐坐了。   “姑父不在,二表妹最近在米行挺忙的吧?好久没见二表妹了!”马槐安笑问道。   “嗯,有点忙。”百无聊赖瞅着水中瘦小的锦鲤,姚存慧心不在焉。   “天气渐渐凉了,二表妹也要注意多休息才是。”   “嗯。”   “不知道姑父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听说是南下了?”   “是啊。”   “咳,二表妹心情不太好?”   “我向来如此。”   “呵呵!”   “表哥有围棋吗?”姚存慧突然问道。   “原来二表妹也喜欢下围棋啊,有有!你等着,我这就拿去!”马槐安眼睛一亮,喜孜孜的转身去了。   他正愁找不到话同姚存慧说,下棋自是再好不过!   “姐,他老缠着姐说话,想干嘛呢?我怎么觉得他怪怪的?”姚诗赞有些困惑的抬头问道。   姚存慧微微含笑,盯着他不语。   姚诗赞被她盯得不自在的垂下头去,不情不愿嘟囔道:“三表哥,是三表哥啦!”   “赞儿,我心里跟你一样不喜欢他们,可是明面上的礼数咱们不能不做,不然旁人要说咱们没规矩、没教养,知道吗?”   “我知道了!”姚诗赞点点头,丧气的道:“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第166章 千山查到的结果      姚存慧“扑哧”一笑,轻叹着抚了抚他的脑袋。   “他的确怪怪的没安好心,一会儿你要帮姐姐一个忙。”姚存慧笑道。   没多大功夫,马槐安就抱着个棋盘棋子盒回来了。他只想和姚存慧单独相处,并没有让小厮跟着。   无论是本尊还是如今的姚存慧,对围棋都是一知半解,棋盘摆上没多大一会儿,姚存慧就乱了,全靠着姚诗赞忍不住在一旁指点。   结果最后姚存慧索性起身,笑着说道:“赞儿你来陪三表哥下棋吧,我有点乏了,去群芳表姐那儿歇歇!”   马槐安张嘴欲阻,姚诗赞却是不依,可怜巴巴的求三表哥陪自己下棋,马槐安无奈,只得坐下继续,转念自我安慰道:二表妹不是最疼这个表弟吗?讨好他的欢心,让他在二表妹面前帮自己说说话也不错!   马家哪儿有什么好玩?姚存美和马群芳在房间里懒洋洋的坐在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困得直打呵欠。   看到姚存慧进来,两人倒是诧异的“咦”了一声,来了两分精神。   “表姐和三妹在这儿,倒叫我好找!”姚存慧笑着上前坐下。   “本想叫你过来坐的,可听说你在祖母跟前说话呢!”马群芳笑道。   “赞儿呢?去哪儿玩了?”姚存美见姚诗赞没跟在姚存慧身边不禁奇道。   姚存慧笑道:“二表哥要下围棋,赞儿在亭子里同他下呢!”   马群芳便笑道:“是吗?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姑姑和祖父祖母、伯父伯母等人的心思,马群芳自然明白。姚存慧这会儿没跟堂兄在一起增进感情,反倒在自己这里,祖母他们和堂兄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马群芳并不认为自己承担得起他们的怒气。   “要去你们去好了,我可不去!”姚存慧打着呵欠,直接就靠在了炕上一头,含含糊糊道:“我陪了外祖母说了老半天的话,困极了,我得眯一会子!表姐,你不介意我在你这儿歇歇吧?”   马群芳勉强笑着摇摇头,“怎么会介意呢!”   “歇什么呀,左右无事,咱们打叶子牌玩吧!”姚存美可没兴趣去看什么下围棋,虽然她不喜欢姚存慧,闷极了无聊的时候,还是可以与她一起打发时间的。   这一下子,马群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姚存慧一笑,便也点头同意。三人就在屋子里玩起牌来。   在马家住了两日,马槐安绞尽脑汁,马家人费尽心机,可姚存慧就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与姚诗赞姐弟俩一起,愣是没让马槐安找到半点儿单独相处的机会。   姚存慧突然觉得,一个人还是脸皮厚一点、装聋作哑多一点的好,马槐安气得要跳脚,也拿她毫无办法!   两日之后,姚存美再也不肯住下去了,嚷嚷着要回家陪母亲,姚存慧亦笑着道赞儿还要上书房念书呢!马家无法,只得将他们姐弟几个兵马群芳送了回去。   “就这种人家,还敢打小姐的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容妈轻轻的向姚存慧嘀咕着。   姚存慧微微一笑,他们不是想吃天鹅肉,他们真正想的是姚家的钱,是云家的助力!   回到落梅院,红蓼忙笑着上前服侍洗脸更衣,而后悄悄递了个信封给姚存慧:“二小姐,这是武进送进来来,说是有人让他转交小姐、是小姐要的东西。奴婢一直贴身藏着这信,没有旁人看见!”   姚存慧心头一紧,忙拿了回卧室去看,是千山约她相见,恰好是今日!   有进展了?姚存慧的心突然间怦怦的剧跳起来,指尖微微的发抖。   她紧紧握着信笺,强迫自己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想了想,立刻就出了府。   “可是查到了什么?”一见面姚存慧就迫不及待问道。   千山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忙笑道:“姚小姐您先别急,您所说的那个白慕鸢,小的的确已经查到了。”   “此人什么来头?”姚存慧声音有些紧张,暗暗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千山说道:“这个人跟吕家的公子似乎是朋友,什么来头,小人也不知道。也是机缘巧合,恰好那日小人吕家的一位熟人无意中看到那张画像,说这人是他们家长房二公子吕宪崇的朋友!名字、年龄、相貌都对的上号。可是究竟是怎样的朋友,他也说不上来,这白慕鸢听说是外地人,似乎是东北,又似乎是西北,没人说得清。”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吕家?跟那位吕公子的关系有多亲密?”姚存慧听毕也十分诧异,没想到白慕鸢居然和吕家的公子扯上了关系!   “就是这两三年,每年他都会来吕家一两次跟吕公子相聚,三两天便又离开了。”千山说着,有些为难的望向姚存慧。   每年都来,说明关系应该不浅;但每次只待三两天,似乎交情又并不深!姚存慧只觉得头大。   “这个白公子是个书生,也许,他结交吕家公子是为了前程仕途,也说不定!”千山觉得,只有这一种说法最靠谱。   “你说的有道理。”姚存慧轻叹道:“可是,他主仆三个跟着我的粮车真的只是巧合?这似乎有点儿太巧了!而且——”   姚存慧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且,吕家是什么人家?是太后的娘家!这位吕宪崇公子是吕家现任家主吕放的嫡次子。   吕家家主一共两个嫡子,嫡长子吕宪昌统领着御林军;嫡次子吕宪崇并不在朝廷任职,听说是打理着吕家的田庄商铺。白慕鸢若是投取晋身,不是应该跟吕宪昌结交吗?怎么会是吕宪崇?   吕家如今虎视眈眈着三处的生意,一是江宁织造,一是米粮买卖,一是漕运海运,这是姚存慧早就知晓的。   “千山,还能查到关于他更多的消息吗?”姚存慧问道。   千山苦笑着摇摇头,“姚小姐,小的已经尽力了!实不相瞒姚小姐,正是查来查去查不到什么,小的心里觉得不对,这才赶紧通知姚小姐!姚小姐,小的也觉得此人想必不简单,如今姚老爷又不在京中,您可得早做准备啊!”   姚存慧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千山的意思:如果白慕鸢只是一个普通以求进阶的读书人,家世清白,他没有理由查不到!如今千方百计查不到,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谢谢你千山!”姚存慧想了想,缓缓说道:“如果,他真的是个吕家勾结冲着我们来的,这个时候他必定在京城里,请你再帮我查一查,能不能查到他的行踪!”   “是,姚小姐!”千山当即答应。   “谢谢!”姚存慧点点头,无心再说什么,出了茶馆大门立刻就往总店过去。   “哟,慧儿啊!”姚二老爷看到姚存慧出现在院子里,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不冷不热道:“不是到你外祖家给老人家祝寿去了吗?也没多住两日?”   “今日刚刚回府,二叔!”姚存慧上前屈膝福身微笑道。   “哈哈!”姚二老爷仰天打了个哈哈,似笑非笑道:“慧儿真是劳心劳力啊,今儿刚刚回府,这时候就跑到店里来了,比大哥还要上心!不愧是姚家米行的接班人,不愧!”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叔和郝掌柜、林账房他们说,二叔,我们还是进屋里说话吧!”姚存慧避开与姚二老爷的口角之争。   姚二老爷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清水样,心中一阵气闷,眼看着走过的伙计们都下意识放慢脚步或者干脆停下脚步往这边注目,他终于放缓了脸色,点头淡淡笑道:“好啊,那就回屋说吧!”   不一会,郝掌柜、林账房等几个核心成员都到了,姚存慧便缓缓的将事情说了。   “白慕鸢?吕家?”姚二老爷一听就急了,“那吕家先前就想入股我们姚家米行,被大哥给婉拒了,没想到现在还惦记着!慧儿,那个白慕鸢不是跟着你走了一路吗?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发觉呀!”   “一开始我们也有所怀疑,可是一路上他们主仆三个并没有跟我们的伙计接触,也没有上前讨好巴结等引人生疑的行为,所以——的确是我疏忽了!”姚存慧苦笑。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姚二老爷皱眉道:“但愿大哥早点儿回来!”   郝掌柜等闻言不约而同的露出赞同的神情,同时眉间又微微的蹙起,姚老爷不在,大家仿佛被抽去了主心骨,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不着地的恐慌。   “二小姐,你这消息可靠吗?那个姓白的,真的和吕家有关?”颧骨高高、眼睛细长的林账房问道。   “消息绝对可靠!”姚存慧说道:“我回京之后便隐隐察觉此人不对,便央了可靠之人暗地里查他,错不了的。”   “你是让谁帮你查的?”姚二老爷问道。   “请恕侄女暂时不便相告。”姚存慧垂眸。   姚二老爷无声一哼,沉着脸不再问她。他知道,再问也是自讨没趣。姚存慧打定了主意不说,恐怕谁也问不出来。      第167章 神秘的故人      “二东家,您看,这事该怎么办?”郝掌柜沉吟半响,抬头望向了姚二老爷。   郝掌柜的意思很明白,无论如何姚老爷走的时候交代由姚二老爷负责京中的一切事务,这个头,总要他来牵才名正言顺。   姚二老爷心里也明白郝掌柜心里必定已有主意了,问自己这么一句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他心中暗恨,心道这会儿顾起我的脸面来了,怎么当日伙同那死丫头摆老子一道的时候你倒毫不客气?哼,别以为你不承认老子就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还能怎么办,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日子大家多多小心提防,一旦有什么异常立刻上报!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局势,一切等大哥回来再说!”姚二老爷叹道。   事关姚家米行存亡,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更重要的是,闵家粮店他已经盘下来了,只要能够证明这件事他对了、姚存慧错了,就凭抢印鉴一事,姚存慧也绝对不能够再在米行立足!所以,目前最不希望再有意外事件发生的,就是他!   一旦发生意外,就保不齐有控制不当的风险,一旦控制不当,他这个大东家指定的留守人责无旁贷要负起第一份责任,那么,到时候他就不能够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指责姚存慧的不是!   “这样是不是太被动了?爹恐怕还得十天左右才能回来,难道这十天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姚存慧试探着道。   “哦?”姚二老爷冷笑一声,似笑非笑问道:“不知慧儿又有何高见呢?”   “咱们米行要查一个人,不知道难度有多大。请二叔和几位长辈安排人手查查白慕鸢的底细!”姚存慧语气温柔,却带着一股子倔强坚韧。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震惊的望着姚存慧。   姚家米行岌岌可危,不求自保,她竟然还想主动出击?   “你疯了吗?白慕鸢的背后如果是吕家,那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你别忘了,咱们的粮源已经断了,各地收上来的粮只有寥寥,已经是杯水车薪!也不知道大哥南下向谢家求救会是什么状况!自家的事还顾不上,你还想去招惹吕家?”   姚二老爷简直又气又急,不知该夸她胆大还是该骂她无知。   “不是吕家,是白慕鸢。”姚存慧望着姚二老爷一字字说道。   吕家好歹是皇亲国戚,权力再大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一家皇商没理由的挑了。也许正是如此,吕家才让白慕鸢出面。那么,只是紧紧的咬住白慕鸢不放,吕家自然也不便出面!   退一步说,如果吕家的目标真的是将姚家米行吞并,求自保就能万无一失吗?   其实依吕家的财力,想要涉足粮食买卖并非不可,只是他们胃口太大,野心也太大,偏偏又急功近利,不愿意自己创业,想要将姚家米行全盘接手过去捡现成的便宜!   “二小姐说的不错,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郝掌柜缓缓道:“商场如战场,咱们不能干等着东家,总得做点什么!二东家,咱们还是查查这个白慕鸢吧?不光是他,还有京城里有名有号的那几家粮铺,都叫人盯住了!还有细细的打听打听,近期有没有什么新的粮号开张!”   姚二老爷想了想,笑道:“既然郝掌柜也认为有这个必要,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全权负责,如何?”   郝掌柜顿时一梗,瞟了姚存慧一眼,点头道:“二东家如此看得起老朽,老朽恭敬不如从命。”   “呵呵,郝掌柜是米行的老人了,这么说见外了!”姚二老爷笑吟吟的,转而又向姚存慧道:“慧儿,米仓那边,你还得盯着啊!将所有的新粮旧粮盘点检查一次,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姚存慧明白他这是不让自己和郝掌柜联合一起,顿生反感的同时也觉好笑:自己一个大活人,明着不行私底下还不能和郝掌柜有联系吗?他要阻止又怎么阻止得住?何必白白枉做小人!   “慧儿明白,米仓那边二叔放心就是!”姚存慧点点头。   “那就好!”   众人又讨论了一阵,郝掌柜找人商量彻查白慕鸢等人的事情,于是大家便散了。   第二天,姚存慧又开始往城外的仓库跑,继续做磨洋工的监工。   不料,第三日,姚存慧的马车还在半路上,就被郝掌柜派来的人截住了。   姚存慧心中一惊,顾不得多问什么,忙掉头回城往朱雀南街总店赶去。   “郝掌柜,发生了什么事吗?”姚存慧急急忙忙来到郝掌柜办公的屋子中,看到他人好好的在着,心里顿时一松。   “二小姐!您看看这个!”郝掌柜却是眉头紧蹙,将一张单子双手递给她。   姚存慧接过一看,瞳孔骤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细细再看,且不论单子上的内容,单单下边的署名,白慕鸢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器宇轩昂,明摆着跟她挑衅!   这边才刚刚决定要彻查他,不想,他自己就跳了出来!自己跳了出来还是以如此的方式!   姚存慧拿在手中的,是一纸购买合同,白慕鸢欲向姚家米行购买两千石上等粳米!   两千石,相当于近二十万斤。   “这不合规矩!”回想着白慕鸢那副绝美的容颜、温文尔雅的行止,姚存慧气得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除了愤怒,她还有一种被骗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一根刺,又像一击重锤,狠狠的击打在她的心上!   一次性购买两千石大米,这分明就是恶意的挤兑,若放在灾后荒年,这样的人属于囤积乞巧谋取暴利,是要进监狱里吃牢饭的!   “咱们不卖!”姚存慧气道:“如今虽然不是荒年、不逢灾后,西域那边不是在打仗吗?万一朝廷仓库中粮食不够,咱们姚家身为米行龙头,必定逃不掉向西域供粮的责任,咱们的粮食,得自己留着!就拿这个回绝他!”   “二小姐!”郝掌柜轻叹道:“话虽如此,可如今正当敏感非常时刻,咱们拿不出粮食,就等于坐实了坊间谣言,若是这姓白的再加一把火,姚家的声誉可就完了!那姓白的正是瞅准了这点,才敢如此放肆啊!”   “那这么说,这笔粮食,咱们是非卖给他不可了!”   “只能如此。”郝掌柜轻叹道:“在下算了一下,从各铺子中抽调,两千石粳米还能供得起。”   姚存慧苦笑:“郝掌柜,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要以此搞垮姚家,这两千石也许只是个开始,如果他再要两千石,您打算怎么办?”   郝掌柜顿时语塞,昭这样下去,铺子迟早要关门!   “不会的,粮食与别的东西不同,他买了这么多回去如果用不上,那就只能等着发霉!二小姐您别忘了,他们手里还掌握着咱们姚家米行十几个大户手中的粮源,若是没有正常的销售渠道,哼,到时候他们就等着哭死吧!那背后的金主财势再大,也禁不起这么玩!”郝掌柜说起来的时候有点儿咬牙切齿。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姚二老爷突然“哐啷”一声推开门大步进来,满脸不快。   一进门便是一连串的逼问。   姚存慧默不作声,郝掌柜连忙将事情从头至尾向姚二老爷说了一遍,然后道:“二东家既然已经将此事命在下负责,在下便想将此事拿出个章程来再去禀报二东家,不想二东家已经知道消息了!”   姚二老爷听他这么说神情缓了缓,轻哼道:“那你现在拿出了章程没有?”   “还没有。”郝掌柜摇摇头。   “既然如此,索性将林账房他们都请过来吧,大家一同商量商量!”姚存慧说道。   姚二老爷见郝掌柜征询的望向自己,略一沉吟,便也点头道:“也好!就请他们都过来吧!”   林账房等被叫过来,听了此事之后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对于白慕鸢和吕家的怀疑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坐实的!只是,如今追查白慕鸢的身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就是那神秘对头的明面代表,而那神秘对头就是吕家!   如今要紧的是,对方显然已经发起了攻击。   “咱们还指望收粮撑过去了,怎么能一下子卖给他这么多?想个法子回绝了吧!”   “可如今风口浪尖——”   “……”   姚存慧和郝掌柜相视一眼,众人的讨论跟刚才他二人的讨论相差不大。   总而言之,如今怎么做都是错。   “不好了!不好了!”姚二老爷的贴身伙计阿景突然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煞白着脸。   “大呼小叫什么!”姚二老爷断喝,瞪着阿景:“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说毕,姚二老爷谴责的瞪了姚存慧一眼,认定是白慕鸢又闹出了什么新的花样了。   郝掌柜等也是满脸的紧张,敛着呼吸紧紧的盯着阿景。   “二东家……”阿景抹了一把额上脸上的汗,瞅瞅屋里的众人,为难的望向姚二老爷,难以启齿。      第168章 意外之变      “说!”姚二老爷目光一扫:“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不得!快说!”   “二东家,出大事了!”阿景被他沉着脸一喝,当即跌足烂着脸道:“二东家,那闵家粮铺,出大事了!”   姚二老爷瞳孔骤然一缩,眸光凛然锐利起来,绷着脸一字字道:“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最难说出口的一句话已然说了出来,阿景仿佛在鬼门关外顺利的走了一遭,心里最重的那层负担也去了,口齿也伶俐了些,立刻急急的说道:“闵家粮铺那边今儿突然来了许多手持欠条的农人讨债,说是闵家粮铺买了他们的粮食打了欠条没付银子!听说咱们姚家米行盘下了闵家粮铺,他们都找来了!这会儿正堵在门口呢!”   众人齐齐低声抽气,尽数心底一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不说话。心里却都明白,这肯定又是白慕鸢搞的鬼!   姚二老爷也坐不住了,白着脸强行镇定道:“胡说!那是闵家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要找他们也该找闵家去!”   郝掌柜瞟了姚二老爷一眼,嘴角微微的抽了抽,心想,不是“咱们”,您应该说“我”才对!   “闵家已经跑了!那些人手上的欠条盖着闵家粮铺的大印,上边说的清清楚楚,凭欠条提银子,认印不认人!”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姚二老爷也明白自己是中了圈套了,一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冰凉冰凉。   林账房垂眸不语,郝掌柜和姚存慧相视,均想如果那闵家的账目让林账房亲自看过,凭他什么猫腻都不可能得逞,要怪只怪姚二老爷自己贪功冒利,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自己就做了主张!   如今果然出了大事,怪谁?   姚二老爷情绪激荡,眼神因愤怒而狂乱起来,犹在大声的喝骂那些上门讨债的农人,大骂阿景,让他叫人去把人赶走!   整个花厅中,充斥着他愤怒而尖利的声音。   “二叔,您冷静点,既然这是圈套,必是人家早算计好了的,要怪只怪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事已至此,咱们商量商量该如何解决吧!”姚存慧轻叹着劝道。   郝掌柜等众人脸上均显出不平、不快的神情,抿着的嘴唇线条也直了直。   这件事是二东家自己惹出来的,闵家粮铺也是以他自己的名义买下的,跟姚家米行何干?   但他们跟姚存慧一样心知肚明,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些农人既然认定了如此,而姚二老爷又与姚家米行东家是亲兄弟,这件事想要彻底撇清,那根本就是不可能!   众人均想,二小姐当日抢走印鉴,怎么不顺手把二东家给绑起来?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个亏,我绝不会认!大不了去见官!”姚二老爷的声音明显的小了下来,姚存慧给了台阶,他也就没有再硬撑着。   “二东家,如果二东家信得过,请将闵家粮铺的账册和交接到您手里的各类文书让在下和郝掌柜看看。”   “是啊二叔,林账房和郝掌柜专做这一行的,经验丰富,没准他们能看出点什么!”   “等会儿我送到你那里去。”姚二老爷勉强保持着风度,含糊点头。   “外头来了多少农人?”姚存慧扭头问阿景。   阿景见姚二老爷光顾着叫骂,郝掌柜等又一言不发,好不容易有个开口的林账房,说的又是什么账册、文书,他在一旁急得心里直冒火又不敢插嘴,听见姚存慧问到了,连忙说道:“二小姐,人数不少,总共有三百多人呢!”   众人忍不住又是一阵低低的抽气声,姚二老爷眼前一黑,握着椅沿的手直颤抖,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   三百多人!三百多人围在姚家米行总店门口讨债,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单凭这事,大哥回来就饶不了自己!   如果只有三二十、三五十人,就算多赔些银子也就打发了,三百多人,该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这么围下去!会出大事的!二东家,我这就陪您出去!林兄,闵家粮铺留下的账册文书,希望你抓紧时间看完,最好能够从中找出对我们有利的东西!”郝掌柜霍然起身,又向姚存慧道:“二小姐,您陪着林账房看账册文书吧!”   “好。”姚存慧顺从的点点头。她身为姚家的小姐,的确不宜出面应付这种场面。   姚存慧瞟了姚二老爷一眼,说道:“这件事跟姚家米行没有关系,要让他们清楚这一点,更不能任由他们在总店门口这么围着。”   姚二老爷心里一阵气闷,瞪了姚存慧一眼忍气吞声没有说话。   “二小姐说的是。”郝掌柜略一沉吟,说道:“这样,我把顺风茶馆包下来,请他们到茶馆中慢慢说去。”   “这个钱我来出,就这么办吧!”姚二老爷抬头说道。   郝掌柜没有异议,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郝掌柜和姚二老爷出去了,林账房与姚存慧则细细翻阅姚二老爷心腹搬过来的一堆账册和文书。   账册自然是林账房懂行,姚存慧则拿起了那些文书细细过目。   半响,林账房重重一叹,将账册合上,颓然苦笑道:“二小姐,不必看了,这账做的天衣无缝,还有这两份契约,您一看便明白了!这一回,二东家是栽了!不但要栽,恐怕还要倾家荡产连囊儿都赔个干净!”   “林账房这是何意?”姚存慧只觉得指尖都凉了。   “您过来看,”林账房向她招招手,翻到某处,指甲重重一划,又翻了许多处指给她印证着看,一边滔滔不绝的解说着。   见姚存慧微微发怔,林账房便住了声,想了想,转而说道:“简单的说,二东家是被人骗了!闵家粮铺卖给他的粮食,您知道是以什么价格从农人们手上收购的吗?高出市价整整五倍!也就是说,二东家买下闵家粮铺的粮食价钱虽然合适,但是还得向向闵家粮铺讨债的农人们支付一笔高出市价五倍的粮款!这可不是小数目!嘿嘿,那闵家一个小小的粮铺,竟然藏龙卧虎有如此做账、做文书合同的高手,实在是令人佩服!”   “为了盘下闵家粮铺,二叔的家底已经掏的差不多了……”姚存慧轻叹。恐怕他此时已经看到那些农人们手里的欠条了吧?不知此刻是何等心情!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林账房似乎不甚关心这个,继续说道:“那姓白的不是个善茬,哼,我担心的是,二东家买到的那些粮食,也会有问题!他这回怕是要人财两空了!”   “人才两空!”姚存慧脸色“唰”的变得苍白,心惊肉跳。无论是谁,恐怕都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吧?   林账房的话没有说错,姚二老爷买来的粮食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是,当天晚上,莫名而起的一把火将闵家粮铺和仓库烧得干干净净!   因为白天的打击本就颓败丧气心痛到了极点的姚二老爷闻讯后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当即昏迷了过去……   “二老爷只是气急攻心,无妨,无妨!只要放宽心好好静养,休息几日就好了。”大夫诊断之后,掠着花白胡子如是说。   姚存慧、马氏、毛氏等却暗暗说道:放宽心好好静养?此时这个不是难如登天吗!   “有劳大夫了,乔妈妈,拿了药方便叫人抓药去。好生送程大夫出去。”马氏见毛氏坐在姚二老爷榻前只是垂泪,只得开口吩咐。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大夫一走,毛氏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揪着姚二老爷的被角,哀哀欲绝。   这一下子,将二老爷所有的积蓄家产都卖光了也不够赔的!   “二婶,您别这样,让二叔好好的休息吧!”姚存慧瞥了一眼榻上面如蜡纸、双眸闭合,奄奄一息的姚二老爷,与昨天上午的生龙活虎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她心里也忍不住恻然!   毛氏闻言怨恨的瞪向她,朝她啐了一口:“你现在得意了?你赢了!哈哈,你赢了!你该满意了吧!不用你假好心,滚,还有你,”她一指马氏,厉声道:“都给我滚!”   “哎呀弟妹呀,她二叔都这样了,你还闹个什么!”马氏虽然也觉他们很惨,看起来很可怜,心中却又忍不住的感到快意!   “滚!滚!”马氏嘴角眼角一闪而过的笑意没能逃得过毛氏的目光,毛氏心头骤然火起,厉声咆哮着往外赶马氏。   “住口!吵,什么!”榻上的姚二老爷气息恹恹的喝道。   “老爷,老爷!”毛氏泪水簌簌而下,以帕掩嘴泣道:“老爷,你可不能有事啊,你不能不管我们娘儿三个啊!”   “瞎嚷嚷什么,我还没死呢!”姚二老爷喘着气,挣扎着要起来,毛氏忙挪了个引枕搀扶着他微微靠坐着。   “老爷,你好好休养着吧,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们娘几个陪着你一起!”毛氏心底成灰,泪水落得更快。      第169章 意外之变(二)      “二婶,只要姚家还在,天就不会塌下来。让二叔静心休息吧!”姚存慧轻轻说道。   无论如何、不管怀着什么目的,毛氏总归帮过她,如果没有毛氏,她想要在姚家内宅扭转局面翻身做主人,也没有这么容易。毛氏之所以会怨恨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得了父亲的重用而二叔却没有得到吗?毛氏只不过是为自己的丈夫不平而已!   她和他们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用不着你在这儿说风凉话,你给我滚出去!”毛氏恨恨的瞪着她。   “住口!”姚二老爷低声呵斥,喘息着轻轻道:“你们都出去,大嫂,有劳您了,请您也回去吧!慧儿,二叔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毛氏见丈夫直着目光固执的望向自己,只得点头答应,临走时警告的瞪了姚存慧一眼。   马氏笑着说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场面话也出去了。   姚存慧从棠梨院出来时,便忙去了朱雀南街。   今日的总店里,上至掌柜管事,下至伙计跑腿,人人都面色凝重,气息收敛,整个院落中流荡着紧张低沉的气氛。   昨日那些农户,郝掌柜已经帮着暂时打发了,可虽然如此,这一笔银款是非付不可的,目前只能是跟对方的代表商量,按照市价而不是市价的五倍支付,至于结果会怎样,眼下还说不好。   姚存慧来到总店的时候,郝掌柜已经派人去闵家粮铺、仓库那边善后了。据他派去查看情况的伙计回报:烧得干干净净,一颗粮食都不剩!   “这把火蹊跷呀!”郝掌柜轻叹摇头,却也无可奈何。   姚存慧亦是如此认为。   这样一来,姚二老爷买下的是粮食还是草屑都没有人知道了,死无对证!   两人正讨论商量着如何彻底解决这件事,伙计来报:购粮的白公子来了!   郝掌柜冷冷一笑,眸光一寒:“二小姐,您不必出面,小老儿去会会这后起之秀到底有几斤几两!”   “您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姚存慧微微一笑。   郝掌柜淡淡笑道:“也不算什么好主意,现买现卖罢了!他不是使了花招阴二东家吗?小老儿就明着跟他要价!”   姚存慧隐身在隔断背后,听着郝掌柜与白慕鸢的对决,忍不住新潮澎湃、叹为观止!   郝掌柜身为姚家米行的总掌柜,果然名不虚传!   一番滔滔不绝、丝丝入扣、有理有据的道理分析下来,差点没把白慕鸢堵得说不出话来!   郝掌柜表达的中心意思很明确,姚家米行身为皇商,首先要顾的是民生,售粮的对象是广大百姓;西域正在打仗,暗指白慕鸢此时购进这么多粮食是想奇货可居、居心不良!   最后,郝掌柜明白坦言:白公子如果真的铁了心要从姚家米行购这两千石上等粳米,除非以高出市价一倍的价钱,否则姚家不卖。   白慕鸢心里冷笑,嘴里讨了几句便宜与郝掌柜发表了几句不满,竟然同意了,要求是第三天后交粮!   郝掌柜也当即点头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有劳郝掌柜三日后将粮食送到——”   “对不起!”郝掌柜淡淡道:“对于一次性购买超过千石的客户,姚家米行管卖不管送,请白公子自己派人来取粮!我们只管送八十石!”   “这算什么规矩?郝掌柜不会是针对白某人吧?”白慕鸢似笑非笑瞟了郝掌柜一眼。   “您多心了,”郝掌柜依然淡淡道:“按照姚家米行多年来的经验,即便府上雇佣大量长工的,最多一次也只购买不超过百石大米,这是正常的消耗范围。”说毕,别有深意的瞅了白慕鸢一眼。   “规矩是你们定的,既然如此那也罢了!”白慕鸢温和一笑,“我自己派人来取,不必麻烦贵处伙计了!”   郝掌柜微微点头施了一礼,不语。   白慕鸢也点了点头,临走前深深的瞥了郝掌柜一眼,暗暗冷笑。周边地区及京城中那些小粮号暂时已在自己的掌控中,姚家即便想用高价从别家店铺购粮救急也不能够!还有那些讨要银钱的农人——   要不了几天,姚家米行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白慕鸢此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郝掌柜沉沉叹气:“不知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该很快了,郝掌柜放心吧!”望着高远湛蓝的天空,姚存慧轻叹。   两日前的晚上。金陵。谢家。誉华堂谢府运夫妻俩的卧室中。   谢府运与爱妻刚刚不那么激烈的运动了一场,此时正搂着爱妻丰腴柔软的身体怜爱万分的亲吻着她的脸颊、纤细的脖颈。   直惹得怀中人娇声不耐呢喃起来,谢府运方低笑着放过了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另一手绞着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子下嗅着,轻轻说道:“岳父大人今日经过金陵码头,已经启程回京了。”   要从上海浦运粮回京,自然是走运河水路最方便快捷。   “爹没事吧?”姚存嘉连忙问道,随即又有两分沮丧轻叹:“既然经过金陵,爹都不来看看我……”   “这等时候,岳父哪儿有这份闲情逸致呢?”谢府运笑道:“我倒是赶去码头见了他一面,他很好,你放心!”   “这么说,粮食也都顺利买到了?”姚存嘉忙又问道。   “这个我倒没问,”谢府运笑道:“不过,他老人家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今日翁婿俩见面,压根儿就没提半个字生意上的事,只是拉了几句家常,随后便匆匆相别了。谢府运心里不禁暗赞,对这位生意场上精明得过分的岳父大人高看了许多。   “那就好。”姚存嘉的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腹部,叹道:“也不知京里那边怎么样了!”   “二妹不是一直有跟你通信吗?”   “即便家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她哪里会告诉我呢?”   “唔,织造坊有人上京,我叫人打听打听!”   不出郝掌柜所料,两日之后,又有人前来购粮,同样的两千石。郝掌柜和姚存慧不用猜想也知道此人与白慕鸢定是一伙。   郝掌柜冷笑着又应了,只不过将交粮的日期定在了十日之后,理由是:姚家收购的新粮正在路上,最迟要在十日之后才能供粮!   姚家派出去收购粮食的各路人马都在白慕鸢的掌控之中,收粮的成效如何对方自然清清楚楚,所谓的粮食还在路上,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推托之词而已,对方冷冷一笑,当即应了下来,付了订金。   “二小姐,老爷真的能赶得及回来吗?”郝掌柜忧心忡忡。   “放心吧!”姚存慧轻轻道:“咱们当初跟爹可是约好了的,如果一切顺利,就不必派人来回传信。这么长时间,不是都没有人回来传信吗?就这三五日之内,爹也应该回来了!”   “万一逾期——”   “那就再拖延几日,”姚存慧挑眉微微一笑:“毕竟,先前刚刚卖出两千石,这又来两千石准备的时间长一点也是在所难免!他们既然认定了咱们拿不出来,又怎么会不肯故作大方、摆高姿态呢?”   用不着拖延,四日之后,姚老爷果然回来了!京中米行这才知晓,姚老爷是前往上海浦、跟南洋商人购粮去了!   并且,姚老爷已经跟南洋商人签订了购粮协议,南洋粮商将成为姚家米行新的供货人!   而姚老爷此行回京,随船带回了新粮五千石!粮食粒粒雪白,颗颗饱满,捧在手上,触感细腻,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淡淡的米脂清香,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此事一出,整个北方粮行皆震!包括白慕鸢在内。   谁也没有想到,姚老爷竟然会另劈蹊径,超越大周,将目光望向了海外!众人大为叹服敬佩:到底是浸淫商场几十年的老商人,思维想法非常人所能相比!这手段,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白慕鸢父子目瞪口呆,陷于震惊中半响回不过神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白慕鸢俊美的脸上一片灰败,反复喃喃念叨着这一句话。   “我就说过那姚家不会这么轻易拿下,唉,你偏不信!”白老爷长叹,痛苦的闭上眼睛:“其实,咱们可以一步一步来,你没有必要——”   “爹!”白慕鸢打断父亲的话:“这件事我认栽了,主子那里,我自会交代!”   “你交代,你交代得起吗!主子——会要你的命的!”白老爷不忍的转过头去,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溢出。   “放心吧爹,”白慕鸢惨然一笑:“主子不会让我死的!”   他死了,就等于这一局他彻底的输了,他的主子,不是一个肯甘心认输的人,所以,他不会让他轻易的死!   当然,他已经做好半死不活的准备了。   姚老爷带回了源源不断的粮食,姚家米行再没有断源之忧!而那些派往各地收购粮食的伙计掌柜,实际上除了第一批收上来的少量粮食是真的粮食,随后的一切行动根本就是障眼法!   “你说你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举吞并姚家米行,结果呢?”清清淡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怨怒,背着手站在窗前向外眺望的姜黄身影儒雅修长透着几许书卷气,却令跪在厅中的白慕鸢不可抑制的微微发起抖来。      第170章 善后      结果?结果自己手中积攒了无数的粮食无法消化!而姚家米行的声望,又涨了几个台阶,在北方米行的地位无人可动!   “是——奴才大意了!”白慕鸢的指甲狠狠的抠进手心。每每说到“奴才”两个字,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他的心尖上狠狠的划过。   他没有想到姚家会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招,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明明看到姚老爷趁着暗夜进了谢家的角门!   他原本还企图借此事将谢家也拉下水来,不想,其实姚老爷除了从上海浦回京的路上途径金陵与女婿匆匆见了一面,压根儿就没去过谢家!这件事,姚家根本没有借助谢家的势力!   “大意?”年青主子声音依旧冷冷清清,走到了自己面前,姜黄的袍角微微摆动,白慕鸢只觉得看着眼睛一阵一阵的晃得厉害。   “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白慕鸢身子轻轻的发起抖来,咬着哆嗦的唇。   “嘭!”的一声闷响,白慕鸢胸口挨了重重一脚。他闷哼着摔倒在地,连忙又恭恭敬敬的垂头跪直了身体。   口中一阵甜腥,鲜红的血丝从嘴角渗出,如最浓重的一抹胭脂。   “当然要罚。”年青的主子抬起保养得极好的修长的手,把玩着拇指上碧莹莹的扳指,不紧不慢道:“罚你是教你学个乖,那些粮食,你说说,该怎么办?”   年青主子的语气蓦地冷了下来。   粮食,粮食!白慕鸢头痛欲裂。手中掌握的姚家三分之二粮源的粮食,尽数堆积在手中,又没有专门的销售渠道、专门的管理人员和仓库,只能等着发霉!   再加上为了这件事情前前后后筹谋策划花费的银子,加起来,这是一笔巨款,巨大的款!   如果说,当初自己合盘托出整个计划主子有多心动,那么如今他就有多愤怒!   “请主子再给奴才一次机会,这些粮食,奴才一定会妥善处理。”   年青主子冰冷的目光盯了他半响,轻轻点头道:“我没有那么多闲钱放在没用的东西上,给你一个月时间。”   说完,年青主子再也没有看他一眼,飘飘然拂袖去了。   一个月?白慕鸢苦笑,抬手抹了抹嘴角已经半凝固的血丝。   白慕鸢是被下人抬着回到白家别院的。   白老爷不去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儿子,忙打起笑脸送走了主子家的奴仆,长叹一声,这才命人去请大夫。   被请进来的大夫看了白慕鸢身上的伤,整个背部血肉翻飞几乎没有半点儿好的皮肉,腿上、胳膊上、身上,除了脸上和脖子上,处处布满狰狞的鞭痕。大夫不禁咬牙,瞪着白老爷道:“这位老爷,教训儿子也该有个度,照您这样会搞出人命的!”   老大夫看着白慕鸢一张细皮嫩肉的俊脸疼得五官扭曲,额上、脸上大滴大滴的冒着汗忍不住絮絮叨叨,白老爷心里苦笑,在一旁唯唯诺诺连声陪不是。   儿子伤成这样,他的心里比谁都痛,可他又哪儿敢有半句不满?   大夫开了外敷内服的药,姚老爷亲眼看着白年替白慕鸢上好了药,交代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揉揉脑子,为收拾这一摊子烂摊子想办法。   涂了药膏,火烧火燎的感觉仍然充满身心,痛得厉害,白慕鸢咬着牙,闭着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额上、脸上满满是汗。   突然感觉到床头有异动,白慕鸢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艰难抬头,随后一惊,低低叫了声“蓉儿!”忙要挣扎着起来,牵动伤口,脸颊肌肉一紧,忍不住咬牙闷哼。   “你别动!”吕蓉眼眶微微有些红肿,连忙按住了他,手中绢帕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脸上额上的汗,咬了咬娇润的唇:“二哥他……下手太狠了!”   “是我做错了事,该罚,与二少爷无关!”白慕鸢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急忙道:“你怎么来了?你快回去吧,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你看,我好好的,歇两天就没事了!”   “还说没事!”吕蓉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起转来,撅着嘴道:“我从没见过你伤成这样!是哪个狗奴才下的手,我饶不了他们!”   “蓉儿,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白慕鸢轻叹,温柔脉脉的凝着吕蓉。   吕蓉沉默片刻,忍不住轻叹道:“到底你做错了什么,二哥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罢了!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的!”   吕蓉苦笑,又柔声道:“我带了些补身子的血燕窝和两支灵芝,别忘了让白年吩咐厨房炖给你补身子!”   “难为你了,快回去吧!秋日风寒,太阳一落山气温就降下来了,小心着凉!”   在心上人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吕蓉俏丽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他几眼,终于点点头,起身离去。   盯着那一抹绯红的身影消失在墨绿弹花的门帘后,白慕鸢眼底的脉脉温情瞬间消荡得无影无踪,唇角的笑意也无声无息的消没,眸底回复了一片清冷。   他微微蹙眉,缓缓闭上了眸子。   白慕鸢听着父亲娓娓道来的打算,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忍不住阵阵心酸。   父亲说的很对,这件事是自己急功近利了,是自己太急迫于改变目前的处境!所以,才会兵行险着!   本以为经过一年的精心部署,本以为上天会再一次的眷顾自己,没想到却失败了!在这决定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步,他失败了!也许父亲说得对,他再浮躁、太急功近利了,可是,他又如何甘心十年八年甚至更长久的时间里背着奴才的身份永远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   “你安心休息养好身体吧,这事我来办!只要咱们尽力了、让主子看到咱们真的尽力了,咱们也就问心无愧了!”白老爷长长叹了口气。   一个月之内将这些积压在手中的粮食统统转变成银子,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且别说那十几个大户手中的粮食,就是前些日子从姚家米行买回来的两千石,处理起来就够呛!   至于随后订的两千石,自然不会再去提货了,订金权当打水漂了吧!   粮食不像别的,捂在手中不处理很快会发霉、会变质!   “爹,”白慕鸢的鞭伤已经浅浅的结了痂,穿上月白的宁绸柔滑的宁绸长袍,青玉簪高高的束着发,他依然是那个丰神俊朗、气质脱俗的体面公子。   “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我来吧。”白慕鸢温和的笑着说道。按照父亲求人散卖的法子,短时间内能处理掉十分之一都不可能,这种成果是不可能拿到主子跟前去的!   就算有一千两百分的诚意都不行!   就算主子不要他们的命,最轻也会将他父子二人狠罚一顿打回原形。对他来说,这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必须要完美的完成这个任务,这是最后的机会。   “可是你——”   “放心,我有办法。”   白老爷嘴唇动了动,默默的凝着儿子半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叹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按你想的做吧!想想咱们在岭南的家人和族人,不要太冒险。”   白老爷知道,儿子语气虽然温和,但他决定的事情,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   “我会的。”白慕鸢的眼神蓦地变得温柔起来,微仰着头望向屋外一角的天空,嘴角轻轻勾出淡淡的笑容。母亲,妹妹,还有各位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堂姐妹,他们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他必须要赢!   白家父子在商量的时候,姚家也在商量着。   姚二老爷羞愧难当,见了姚老爷满脸懊悔痛苦的叫了声“大哥”再也说不出话来。   短短数日不见,他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憔悴得不像样子。颧骨高高的突起,双颊深深的凹了下去,鬓角也丝丝缕缕的染了白霜。   姚老爷淡漠的瞥了他一眼,拂袖道:“这件事我已经清楚了,你且将养着身体,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大哥,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姚老爷的态度令姚二老爷感觉上更羞愧一些。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毛氏得了这句话却是放下心来,不安的瞟了姚老爷一眼,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拿不出银子了……”   “银子从我账上出。”姚老爷冷笑道:“我这个做大哥的,这点事还担得起!这一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是我给你锻炼的机会太少了!好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大哥慢走!”姚二老爷和毛氏没想到这些日子来最困扰自己夫妻两人、就像压在心头的大石头那样沉重的大事,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有些不敢相信。   “要是大哥能够帮咱们把宅子和那些古董首饰赎回来就好了!”毛氏轻轻叹息。   “你就知足吧!”姚二老爷脸色一沉,瞪着毛氏冷冷道:“以后,生意上的事情,你少给我插嘴!再敢多嘴,我饶不了你!”      第171章 善后(二)      如果不是她天天在自己耳朵边念叨、抱怨,煽风点火,自己也不会鬼迷心窍的走到这一步!不想她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反而还想得寸进尺!   毛氏张了张嘴,闷闷的闭上。   姚老爷随即招来姚存慧、郝掌柜、林账房等处理此事。   有他坐镇,众人脊梁骨似乎都挺直了些,神色也很踏实宁静,齐齐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吩咐。   “这是个圈套,既然被套住了,就要认,但也不能全认。”姚老爷淡淡道:“那些种粮农户的粮款咱们要给,毕竟,人家种粮也不容易嘛!可也不能按欠条上的给,那就真成了冤大头了!”   姚老爷一番话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似明白又似不明白。   “东家,按照二东家手中接收的那些文书合同来看,农户手中的欠条并无不妥,不按照欠条上的粮款付费,他们不干呀!上次,属下和二东家也试图同他们商量过此事,可是,唉!”郝掌柜苦笑着摇摇头。   “哼!”姚老爷淡淡道:“高出市价五倍价钱购粮,这根本就是荒唐至极的事。如果农户们不同意按照市价接受粮款,那咱们就报官,请官府将闵老板缉拿归案,要他给个合理的解释!他拿得出解释,多少钱咱们照付不误,若是拿不出,哼!”   “在闵老板归案之前,这粮款咱们自然是不付的。”郝掌柜眼睛一亮。   林账房也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东家这一着妙啊!只要农户们愿意等水落石出,咱们自然是奉陪到底的!”   “不错。”姚老爷沉沉望了他一眼。   姚存慧心中亦是暗服暗叹:爹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将一个“拖”字发挥到了极致!   以高出市场价五倍的价钱购买粮食打下欠条,随后将铺子连同债务一并甩给姚二老爷,闵老板这种行为明晃晃就是欺诈,如果农户们不肯私了,姚家以此告上公堂理所当然!   正如林账房所言,姚家等得起,农户们却等不起——只要姚家稍微使点儿小手段,天知道闵老板什么时候才被官府缉拿归案?   如果他们够聪明,最好是接受市价,将此事尽快了结!   不出姚老爷所料,农户们商议之后,果然情愿私了。姚老爷于是又宣布,姚家愿意按高出市场价两成的价格付费!众农户们欢天喜地,感恩戴德不已,对姚家再无半点儿怨言!   要知道,当初大部分的人贪图闵家给出的高价钱,只收取了两成的订金就把家中绝大部分粮食都卖了,想着拿到银子以后再用市价重新购粮。甚至个别滑头的,将家中尽数积蓄以市价购了粮食再来卖给闵家!却没想到闵家玩了这么一招,众人无不恐慌,围困姚家米行的时候情绪格外的高涨愤怒原因也在于此。试想,粮食没有了,银子也没到手,日子该怎么过?   姚老爷如今情愿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付费,足够他们重新从市场上购粮,且还小有结余,这便是意外之喜了,众人岂有不乐?   大家众口一词称赞姚老爷是大好人,因而买粮的时候大部分都从姚家米行购粮,换言之,这银子最终仍旧是流入了姚家的腰包!   此是后话。   姚存慧接到白慕鸢邀她见面的信,想了想,决定赴约。   幽静的茶馆雅舍中,白慕鸢穿着月白团纹的圆领箭袖长袍,青玉簪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面如满月,眼似秋水,见了姚存慧起身含笑拱手,仍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派头。   “姚小姐,咱们又见面了!”笑容恬淡温文。   “白公子的定力在下甚是佩服!”姚存慧意味深长。   白慕鸢大笑,优雅的抬抬手请姚存慧落座,“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下并不放在心上,姚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好大的口气!   “白公子真是家财万贯,在下佩服。”姚存慧笑笑,心里却是不肯相信他的。就算是吕家,手中一下子积压了那么多粮食,也是一件难以消耗的头疼事。姚存慧不信他们情愿看着代表银子的粮食发霉腐烂了。   “姚小姐说笑了,”白慕鸢执壶替她斟了茶,然后落座在她的对面,嘴角轻扯,苦笑道:“姚小姐您就别打趣在下了,你们姚家真够狠的,我这一次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姚存慧微怔。她没有想到白慕鸢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这话,失笑道:“是吗?可我从你身上看不出半点一败涂地的迹象。”   “也许,是我伪装的太好?”   “大概是的!”   二人相视大笑。   “我想跟姚小姐做一笔生意。”白慕鸢神色正了正,深深浅浅的眸光望向姚存慧。   “白公子似乎找错人了。”姚存慧含笑道:“姚家的生意,是我爹在做主。”   “可这笔生意,还得请姚小姐帮忙。”白慕鸢笑得云淡风轻。   姚存慧脸色正了起来,美眸中波光涌动,她突然一凛,低呼出口道:“你是想,把手中积压的粮食卖给我们姚家米行?”   “姚小姐果然聪慧!”白慕鸢赞赏笑道。   姚存慧大怒,眸光一沉:“白公子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这个忙?你应该知道,姚家米行如今并不缺粮食!”   他似乎将姚家米行看得太轻了吧?由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抢占不行,还想姚家米行替他收尾?   “可是南洋到底路途遥远,不是吗?”白慕鸢笑笑。   “恕我无能为力。”姚存慧俏脸微沉。   “姚小姐,你会有办法的,”白慕鸢深深的凝了她一眼,用无比诚恳真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令姚存慧恨不得狠狠扇他一个耳光:“看在那夜滂沱大雨在下帮了姚小姐的份上,还请姚小姐帮在下这次!”   姚存慧身子大震,心头蓦地变得冰冷如坠冰窖,死死的瞪着白慕鸢。   他跟她提那天晚上!姚存慧很清楚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他是在威胁她!   那天晚上,他们孤男寡女在山洞中过了一夜,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姚存慧很清楚会带来何种后果!   她似乎,已经没的选!   “卑鄙!”姚存慧怒火中烧。   “就算是吧!”白慕鸢轻叹道:“只要姚小姐肯帮在下这个忙,在下发誓,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小姐想骂可以骂个痛快,想动手也可以扇在下几个耳光。出此下策,在下也是迫于无奈!”   姚存慧愈气,讥诮道:“您可真是好心!”   “我本就不是坏人!”白慕鸢轻叹。   姚存慧心头怒火一拱一拱,令她脑门有些发晕,她从来没有见过像白慕鸢这样的人!这样恬不知耻的人!   “姚小姐,如何?”   姚存慧盯着他冷冷道:“我还有的选吗!”   白慕鸢顿时放心,拱手笑道:“多谢姚小姐成全!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怎么听怎么讽刺!姚存慧都没有同他理论的脾气了,断然道:“空口白牙,我不信你的发誓,我要白纸黑字的保证!你听着,我帮你这个忙之后,那件事所有的人都不许再提,更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哼,我姚存慧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休想拿这事再来威胁我第二次!”   “姚小姐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随你怎么说。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你不给白纸黑字,我不会帮你这个忙!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无所谓的!”   白慕鸢也没有想到会碰上像她这种人,同样怔了一下,沉吟半响,轻叹笑道:“看来,我也是没得选,对吗?”   “还有,”姚存慧继续道:“我有条件。姚家不能白白吃这个亏,白公子总要有点儿让步才行。”   白慕鸢略一沉吟,忙道:“这我没话说,为表诚意,所有粮食可按成本价九折卖给姚家米行。”   “八折!”   “姚小姐……”白慕鸢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这次设计他既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他和他的主子都很清楚,这趟生意不可能再赚钱,能够稍微赔点儿本将事情处理干净总好过血本无归。可是,亏本亏多少才算合理、才能在主子面前交代的过去,白慕鸢心里也没底。   姚存慧咬定不松口,白慕鸢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唯一的条件是要快,越快越好!   既然在银钱上已经造成损失了,那么他只有在效率上体现自己的能耐。   姚存慧哼了一声。   姚存慧回家之后,细细的考量了一晚上,次日便列出各项理由缓缓向姚老爷进言,劝他将白慕鸢手中积压的粮食买下来。   姚老爷听毕眼睛大亮,不由得抚掌大笑称妙!   “慧儿啊慧儿,这招好啊!”姚老爷兴奋得脸上放光,姚家有极大的仓库,有无数的店铺分销,可以兼做零售和批发,趁此机会还可以将分号开到江南,这是一个扩展势力的大好机会!而且,借助此事也表现了姚家的气度和大家风范,至少在五年之内,姚家在米行的地位无人能动!   姚存慧没有想到父亲这么轻易便答应了,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不但姚老爷对她的主意大加赞赏,郝掌柜、林账房等人亦无不心惊叹服!   二小姐小小年纪如此心胸和计谋,比那几十年的老江湖还要老辣得多,狠狠的在人脸上打了一耳光,人家还得陪着笑脸道一声“谢谢!”      第172章 上山      原本,姚存慧虽然阻止了姚二老爷以姚家米行的名义同闵老板签订契约为米行避免了损失,但所采用的方法绝对是“以下犯上”,郝掌柜等虽然明着暗着替姚存慧说话,可姚老爷依旧头疼,不知此事一奖一罚的力度该怎样把握,正好姚存慧出了这个主意,算是再一次将功折罪,姚老爷在修订姚家米行规矩的同时,半推半就的免了姚存慧的惩罚,教育一通了事,同时也正式确立了她在总店的地位。   令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姚老爷、郝掌柜等人的手段要比她厉害多了,交易照做,但价格上压到了七八折,付款上分三次付清,一年内付完。白慕鸢也只有接受的份。   毕竟,除了姚家,这批粮食没有人吃得下。   白慕鸢的主子、吕家长房二少爷吕宪崇见白慕鸢半个月之内就把事情解决得妥妥当当,虽然有一定损失,但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吕宪崇也很高兴,觉得白慕鸢仍是个人才,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小鸢真有你的!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仍旧令姚家买了你的粮食,哈哈!哈哈哈!”   白慕鸢只有苦笑,拱手躬身道:“全赖主子洪福,奴才才能将功折罪!说到底,麻烦是奴才招惹回来的,连累主子损失了这么多银子,是奴才的错!这笔银子,奴才一定为主子再赚回来!”   “做生意嘛,有赔有赚,些许小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吕宪崇拍拍他肩膀亲切笑笑,沉吟道:“既然已经见光了,往后你也不必躲在幕后了,吕家京城及周边城镇的酒楼就交给你来打理吧!小鸢,莫要再叫我失望!”   “是,主子。”白慕鸢精神一振,忙垂首答应。至于主子在粮食生意上亏掉的银子,他仍是打定主意要设法还上的。   至此,此事完整的告一段落。   那十二户种粮大户,顾不得面子,先后派人进京主动与姚老爷修好。姚老爷以姚家自己买了地为由,将他们压了一压,减少了每年购粮的数量,重新签订了严谨的赔偿合同,要求通过官府备案。那十二户人家见姚老爷没有一脚将他们踢开,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还得另寻至少两三家买家,也只能认了!虽姚家提出的各项条件,全盘的接受了下来。   时至深秋,金灿鲜黄、透着精神的菊花也渐渐凋零,一场透透的秋雨过后,空气中更添上了丝丝冷意,花园里树木的叶子开始变黄、变红,凋零,阳光依旧灿烂明亮,却已经没有了温度。   经此一事后,姚存慧在姚家的地位无形中又提高了一个层级,姚二老爷、毛氏对她也客气多了,马氏更不敢随随便便摆出架势教训她。   忽然想起鸣鹤山上的老人家、老婆婆和谦谦,姚存慧嘴角情不自禁扯出几许微笑,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姚存慧买了许多松子、榛子、糖炒栗子、杏仁、核桃、冬瓜糖、桂花糖等各种干果糕点,与小杏、小梨一起又登上鸣鹤山。   走在弯弯曲曲的石头山径上,苍翠的青松在深秋的天气中更显出几分凝重,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的山体山坳中,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夹杂着簇簇的绯红橘黄与金黄,色彩斑斓,绚丽多姿。   虽然是上午,头顶的天空高远而湛蓝,在山体巨大的阴影之下,走在山径上仍然感到阵阵的阴凉。对于登山的人来说,却是恰好的温度。   三人说说笑笑的上山,说起这对慈祥的老夫妇和可爱的小谦谦,心里无不流淌着暖暖的温情,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在那古朴简单的山上小木屋中,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宁静平和的幸福和满足。   不料,这一次上山,小木屋的气氛却低凝了许多。   听到动静,谦谦和花嫂从小木屋出来,见是她们脸上均露出了笑容,谦谦也是笑着叫“慧姐姐!”朝姚存慧奔过来,只是,小小的眉宇间显然染着两分轻愁。   “谦谦,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俯身扶着谦谦的肩膀问道。   谦谦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了眨,说道:“爷爷的病又犯了。”   “爷爷的病又犯了?要不要紧,有没有请大夫?”姚存慧忙问。这样一位闲云野鹤般的老人竟是身患顽疾,姚存慧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   谦谦还没说话,只见老婆婆也从屋子里头出来了,站在廊下笑道:“是小慧来了吗?快进屋来说话!”   “婆婆!”姚存慧一笑,牵着谦谦回屋。   老妇人招呼姚存慧等坐下,瞧着她带来的零食笑道:“你来就来了,带这些东西做什么,山路难走,也不嫌累得慌。”   “一点儿小东西给谦谦解闷而已,”姚存慧忙问道:“婆婆,老爷爷的病怎么样?请了大夫吗?”   “呵呵,他是老毛病了,歇两天就好,无妨的!”老妇人轻描淡写道。   姚存慧稍稍放心,笑问道:“对了,还不知老爷爷和婆婆贵姓呢,晚辈失礼了!”   老妇人略一沉吟,笑道:“我们姓李,呵呵,你叫李爷爷、李婆婆就好!难得你还记挂着我们一对老货!”   “您两位精神好着呢,身体也保养得好,一点儿都不显老!”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小丫头是个有良心的,还记着上山走走,呵呵!”说话间,李老爷子在那位老实憨厚的中年仆人大山的搀扶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李爷爷!”姚存慧忙起身笑着见礼。她抬眼打量过去,李老爷子除了脸色有点儿蜡黄、眼睛有些浮肿之外,精神还算好。   只不过,他的呼吸有些重而吃力,如同半旧的风箱呼啦呼啦的。   “李爷爷是患了哮喘吗?”姚存慧问道。   “呵呵,很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了,虽不致命,却也讨厌得紧!”李老爷子笑笑,偏头扫了她一眼,笑道:“气色好了许多,家里的麻烦事解决了?”   姚存慧微微有些发窘,点了点头,又说道:“山里的空气好,对缓解哮喘是极有用的,再配合食疗,您的症状一定会有所好转,没准过两年便可根治了!”   “你还懂医术?”李老爷子微微有些诧异的笑问。   “略通皮毛,您若是不嫌弃,一会儿我给您留两张食疗的方子。”   “呵呵,那敢情好!”李老爷子笑着,向老伴打趣道:“我这运气可见越来越好了,随随便便钓个鱼都能碰上个女大夫!”   “那还不好?”李婆婆白他一眼说道:“小慧一看就是老实孩子,比那些个光想着保命不肯拿主意的庸医要强许多!没准这病,调理调理还真就好了!小慧啊,要不,你给老头子把把脉?”   “李爷爷和李奶奶信得过我,自是无妨!”姚存慧笑笑,果真替李老爷子把起了脉。李老爷子除了哮喘之外,身体十分健康,并无不妥,姚存慧宽慰了几句,又说了些主意保养,放宽心休息的话。   姚存慧心里暗暗的有些纳闷,李老爷子的脉象略显沉缓凝滞,肺脉尤显涩结,因是心中郁结不散的原因,她想不通,李老爷子这般洒脱逍遥、分明一派世外山居之人的悠闲做派,怎么可能心有郁结?   李老爷子听她说了“放宽心休息”之类的话,便知她医术上果然是有两下子的,顿时呵呵一笑,收住了此话题,说了些闲话。   李婆婆要留她们用午饭,小杏、小梨便笑着帮忙做饭。谦谦又带着姚存慧去看她的小狐狸、小松鼠,姚存慧抓了一大把松子,同她一起喂小松鼠,瞧着小松鼠食髓知味的模样,砸吧着小巧的嘴眼巴巴的盯着手中的松子,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大山叔叔说,等来年开春,小松鼠养熟了放出来也不会跑掉了!”谦谦兴致勃勃说道,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期盼。   “那你要每天都来喂它啊,小松鼠认识你了,把你当成了朋友,自然就不会离开你了!”姚存慧摊开手掌,将剥好的松子仁轻轻的放在小松鼠的面前。小松鼠小小的爪子一伸,便将松子仁抓了过去,蹲坐在笼子里捧着津津有味的细嚼起来。   “朋友?”谦谦似乎从来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呆了呆,顿时容光焕发欢喜道:“小松鼠真的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当然了!”姚存慧诧异笑道。   “太好了!太好了!”谦谦拍着手咯咯的笑起来,拉着姚存慧的手仰头眼巴巴的说道:“慧姐姐是我的朋友,我要小松鼠也做我的朋友!”   姚存慧含笑轻轻拍了拍谦谦的头,忍不住有点儿怜惜她。看得出来李老爷子夫妇极疼爱这个小孙女,可是山中虽然清净适合过远离红尘纷扰的世外生活,可谦谦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没有朋友,她会寂寞。   “谦谦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山上吗?爹娘呢?有没有哥哥姐姐啊?”姚存慧忍不住随口笑问道。      第173章 碰灰      谦谦一怔,偏着头想了想,说道:“谦谦以前住在好大的宅子里头,好像有好多哥哥姐姐,可是谦谦不记得了!谦谦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爹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姚存慧一呆,没想到李家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大宅门中是非多,姚存慧也没有往深里想去,更没有再问什么,笑着同谦谦喂了一会儿小动物,一起回屋吃饭。   用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姚存慧主仆三人便起身告辞,谦谦照例将她送到下山的路口,拉着她的手眼巴巴的让她再来,姚存慧笑着答应了。   没过几日,姚存慧没有亲自上山,却是让小杏、小梨又来了一趟,给李老爷子送了两个香茅草和薄荷叶、菖蒲根、枇杷叶制成的香包,一罐纯正的野蜂蜜、一包白果、一包杏仁、两斤冰糖等物并姚存慧开的两张方子。   姚府中,马氏眼见姚存慧地位越来越稳,风头越来越盛,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深,将她嫁给自己侄子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   因为,这是控制姚存慧最好的法子!   当马氏无意中看到姚存慧在翆幽居看望姚诗赞同赵纪远有说有笑的时候,马氏就再也无法等下去了。   马氏没有想到,自己试探着在姚老爷面前说起这事,刚刚提了个开头,姚老爷勃然变色,毫不客气的将她训骂了一顿,明明白白的警告她:此事绝无可能,从此之后提都不要提!   马氏大惊失色,唯唯诺诺不敢反驳,之后越想越觉不对劲,便将马槐安悄悄唤了过来。   “姑姑,是不是姑父同意了?”马槐安兴致勃勃。姚老爷如今生意上可谓是节节攀升,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了,当然乐得再来一桩锦上添花的喜事。   “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做了些什么?”马氏眉间微微一蹙,眸光平平的望向马槐安。   马槐安下意识的避开马氏这看上去平静实则探究味十足的目光,咳了一声干笑道:“姑姑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说,说实话!”马氏的语气微微转冷,细长的柳眉也挑了挑。姚老爷的态度太奇怪,若是平日,哪怕他不同意也绝不会有那般毫不客气的反应,马氏断定,必定发生什么事了,这事必定跟马槐安有关。   “没有……呀。”马槐安搜肠刮肚,不知马氏究竟问的是什么。   “你要是不说,这事你也别问了,我不管了!”马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见他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心中暗恨不争气,忿忿道:“老爷对你看法很不好,对那个姓赵的反而赞不绝口,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深恶痛绝?”   马槐安这才变了颜色,思索了半响,吞吞吐吐道:“前几日,我,我陪芙蓉阁的娇娇姑娘上绸缎庄买料子,回的路上出了点儿事,似乎,似乎我看到姑父的马车恰好从旁经过……”   “你——你简直胡闹!”马氏一拍桌子,咬牙恨声道:“不用说了,他肯定是看见了!出了点儿事,出了点儿什么事?”   在马氏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马槐安只得全盘招供,他和娇娇的马车被几个泼皮拦了下来,那几个泼皮找娇娇的茬,他么,只好出银子出力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马氏气得脸色发白,胸口一阵一阵的憋闷的慌,指着他痛骂道:“你一个读书人,官宦人家的公子,竟然在大街上为一个妓女出头!你,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爷最痛恨就是这种眠花卧柳的行径,你还想娶他的女儿?做梦!”   马槐安不服的抬眼动了动唇,最后又垂下了头去,抠着手心不做声。当时马车被人拦下,那几个泼皮气势汹汹,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啊!更何况娇娇那样一个弱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紧紧的抱着他躲在他的怀中,哭叫着“安郎救命!”,他能将她推开吗!   “姑姑,姑父不会这么古板吧?不过是逢场作戏——”马槐安这时才反应过来马氏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不由一惊。   “你真是死不悔改!”马氏冷冷道:“你可知他最厌恶的就是‘逢场作戏’!”   “那,那怎么办?要不我向姑父解释解释、赔礼道歉去?”马槐安也急了。娶了姚存慧,不但能够一雪被她暗整的前耻,能够得到的好处太多,他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越说越不像话!”马氏没好气白他一眼,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抬眸瞅他道:“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回去吧!好好在家读书,我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姑姑……”   “还不走?”马氏忍着耐心冷冷道:“其他的事交给我!”   “是,侄儿拜谢姑姑!”马槐安得了这句话才放了心,起身向马氏拱手弯腰深深的作了个揖,笑嘻嘻道:“将来,侄儿一定会好好孝敬姑姑您的!”   “哼!油嘴滑舌!”马氏白他一眼,嘴角却是浅浅一勾,语气也缓和了三分。   手中端着豆青色兰花盖碗茶,手中茶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拨弄着浮在面上的茶叶,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袅袅茶香水汽让眼中也沾染了浅浅的湿意,变得朦胧。   马氏从来就不信什么巧合,马槐安肯定是被姚存慧暗算了!什么娇娇姑娘、什么闹事泼皮,跟姚存慧准定脱不了干系!   可惜的是,就算她心知肚明如此,也拿姚存慧没有办法:如果自家侄儿行得正坐得直,就根本不会去找什么娇娇姑娘!呸,一个青楼妓子,什么姑娘!   离云芷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照规矩,众闺阁姐妹、亲戚朋友家的姑娘嫂子女眷们该去给云芷添妆。姚存慧姐妹自然也如此。   禀过姚老爷和马氏,带着姚老爷交代马氏准备的礼物:一对剔红花鸟双喜字纹瓶、一座十二扇乌檀描金花卉虫草并名人诗词绝句彩绣座屏、一座瓜瓞延绵青玉雕、金镶玉、金镶红蓝宝石首饰各一套;并小姑娘家自己准备的绣件、香包等物,姚存慧姐妹与马群芳一起去了云家。   自寿宴错失机会之后,姚存美还是头一遭来到云家。   马车上,姚存美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二姐,心里没来由的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感觉。姚存慧眉眼间俱是柔和的笑意,恬淡自若的神情中自然而然透出一股迫不及待和亲昵,这是相交极好、有血脉关联亲人间自然流露的表情。对于云家,姚存美永远也没有办法流露出这种情愫。   相比姚存美的小心思,马群芳则有点紧张,眼底闪闪发亮,紧张中又难掩兴奋。云家,她终于又可以见到云公子了!即使见不到云公子本人,走在他天天走过的道路上,呼吸着他曾经呼吸的空气,她也会感到小小的雀跃的满足,觉得一下子离他好近好近!   三人拜见了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热热闹闹的笑说了一阵话,便往云芷房里去。   “慧儿!”云芷见了姚存慧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三步两步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没良心的臭丫头,可算来看我了!三表妹,马姐姐!”   云芷目光一扫,瞥见姚存慧身后的姚存美、马群芳二人,微微一笑,矜持的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云芷一向来就不甚喜欢姚存美,又不是嫡亲的表姐妹,对她自然不如姚存慧亲热。   “二表姐!”   “云妹妹!”   姚存美、马群芳也规规矩矩的上前施礼见过。   “快坐吧!”云芷笑着抬抬手,一边吩咐小怡、月儿奉茶,却是携着姚存慧一同坐下。   “今儿特意来给二表姐添妆,恭喜二表姐好事近了!”姚存慧笑着,将自己绣的一双香包拿了出来。姚存美和马群芳也将自己的小礼物奉上。   “谢谢你们有心!”当着姚存美、马群芳的面,云芷自不会表露什么不得体的举止,含笑客气收了,一样样拿在手中赞了几句,便命小月收起来。   几个人喝着茶,不咸不淡的说着话。   马群芳见云芷分明有话要同姚存慧说,再者她自己也想出去走走没准还能碰上云锦钟,便起身陪笑道:“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园子里山茶花开得极好,不知我能不能去看看呢?”   云芷一笑,忙道:“当然可以!暖房里还有牡丹芍药好些名花也都快开了,你若是喜欢此道,都可去看看!小月,”云芷向小月努努嘴。   “那就谢谢云妹妹了!”马群芳一笑,顺手携了姚存美陪同一起。   姚存美见云芷对她和对姚存慧亲疏立现,自己也觉在这儿没多大意思,便同马群芳去了。   “慧儿,你要留下来多陪我住几日!”云芷伸手圈住姚存慧的脖子,不依的笑道。   “既然来了,自然要陪着姐姐多住几日的!”二人相视一笑。   “等到了东宫,你闲了也要常去看我啊!”云芷的眉间又微微的笼上了轻愁。虽然嫁的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家,是天子的继承人,可是与当家主母同一天出阁,还要跪迎,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第174章 他们有未来吗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姚存慧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柔声道:“好姐姐,何必把心思浪费在既定的事实上?”   云芷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的盯着姚存慧。   “太子和云家的关系放在这里,又有舅舅、大表哥在朝中,太子一定不会亏待了姐姐,姐姐只管安安心心的守着东宫规矩度日便是。”姚存慧怕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又笑着加了一句。   云芷性情柔顺而善良,让她去争宠无疑赶鸭子上架,怕是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   “我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云芷好笑起来,点点头道:“我会的!其实这样也好,做一个富贵闲人,什么也不必操心,我只当还在家里一样便是了!”   姚存慧心里“咯噔”一下,轻轻笑道:“姐姐这么善良,上天一定会眷顾姐姐的。”   富贵闲人?东宫的富贵闲人是这么好当的吗?二表姐到底把问题想得太单纯了!   “祖母、爹娘和大哥都说,只求我一生平安……”云芷眼中一黯,不知想到了什么,差点儿滴下泪来!   “一定会的。”姚存慧生怕引起她伤心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忙笑问道:“对了,姐姐的嫁衣绣好了吗?一定很漂亮吧!”   云芷“扑哧”一声,瞅着她笑道:“嫁衣、凤冠、花轿都是内务府按品级准备的,哪儿用得着操心呢!前些日子内务府的嬷嬷过来量了尺寸了,等到出嫁那天就知道什么样了吧!”   云芷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叫姚存慧看,好笑道:“慧儿你瞧瞧,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大红的衣裳,可是前些日子特意叫府上的针线娘子做了几套,一想到将来再也不能穿这个颜色,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这几日非要穿个够才肯罢休!”   姚存慧听得心酸,打起笑脸有意故作轻松笑道:“横竖姐姐不爱这个颜色,何必这么想呢!就当它同旁的不爱的杂色比如褐的、灰的一般不就行了!就当做不是别人不给,而是姐姐不要!”   “你呀!就会哄着我开心!”云芷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在她滑腻的腮上拧了一把,微凝的眉头轻轻舒展,容颜也光彩了两分。   表姐妹两人打闹着笑做一团。   两人正说笑着,忽听丫鬟在院子里头叫道:“大少爷好!”两人相视一笑,忙起身迎了出去。   “芷儿!慧儿!”云锦钟怀中抱着个穿着桃红百子刻丝绸袄、头顶团着两个小鬏儿的女娃娃进来。   “大哥来了!”   “大表哥!”   云芷和姚存慧忙笑着招呼,将他父女二人迎进屋坐下。   女娃娃一只手箍着云锦钟的脖子,一只手中抓着只巴掌大的布老虎,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姚存慧,粉团似的小脸胖嘟嘟的,嫩得要掐出水来。   “大妞儿又长大了!越来越可爱!”姚存慧一见大妞就喜欢。   “也越来越调皮了!”云芷笑着在大妞脸上拧了一下,大妞嘟囔着一撇小嘴,将脸蛋儿扭开,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云锦钟将大妞抱着坐在自己膝上,笑着望向姚存慧叫大妞:“大妞,叫姨!”   “姨!”大妞眨眨眼睛,脆生生的叫了声姨。   “叫姑姑,叫姑姑!”云芷也忙笑道。   “姑!”大妞乖乖的又叫了一声。   姚存慧又惊又喜,忙笑着答应,握着大妞胖嘟嘟的小手指头笑道:“大表哥,大妞会说话了啊!真了不起!”   “哪儿有什么了不起了,光会说一个字,来来,大妞,叫姑——姑!”云芷又拖长着声音笑着逗她。   大妞才刚刚勉强一岁,说话正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时候,有趣得不得了。   “姑!”大妞脆生生的,又是一个字。   “姑——姑!”   “姑!”   姚存慧和云锦钟见云芷和大妞两个叫着劲忍不住都笑起来,小怡、红蓼在旁边也忍不住抿着嘴好笑。   “好了好了,”云锦钟疼爱的将女儿抱得紧了紧,笑着向云芷道:“别逗我家宝贝了!还说她呢,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   云芷嘴一撇,不服气道:“你又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云锦钟笑道:“那时候娘管着事,祖母又病了好长时间,都是我和大妹两个照顾你!小时候你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也不管白天黑夜,还挑人,光要我和大妹两个哄,可没把我和大妹折腾的够呛!看看我家大妞,多乖!”   “那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由着你编!”云芷心中暖融融的,却是笑着顶嘴道。   云锦钟笑道:“这有什么编的,不信问孙嬷嬷去!呵呵,没想到越长大倒是越文静了,一转眼就要嫁人了!亏的那时候我和大妹还担心长大了脾气古怪调皮呢!”   云芷也有些惘然,垂眸轻叹道:“不知道我出嫁前,大姐姐会不会回来送送我!”   “小外甥才刚一岁多,大妹怕是不好来,过两年回来,自然会去看你。”云锦钟笑道。   云锦钟口中的大妹是云府的大小姐云蜜,嫁到御史柳家,夫家虽在京城,但她的丈夫外放为官,她随同一道赴任,已经有三年多了。   云锦钟见云芷神色间又隐有郁郁,便笑着哄大妞,让云芷带着大妞玩。云芷明白大哥是有话要和姚存慧说,便笑着接过大妞自去里间暖阁。   “大表哥,谢谢你上次提供的消息,对我们姚家米行来说太重要了!”姚存慧笑着道。   “慧儿是越来越有家传风范了,”云锦钟笑道:“如今你的名声在京城商场上可是不小啊!”   姚存慧笑道:“大表哥取笑了,我若真有本事,也不会让人耍得团团转,不会什么都掌控不了。”   “你年纪还小,所缺不过资历而已。”云锦钟温和的笑笑,稍稍犹疑片刻,笑问道:“我不知道慧儿你是真心喜欢参与商场还是为求在姚家一席之地位而不得不如此?”   “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吗?”姚存慧微微挑眉含笑问道,甚是不解云锦钟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当然有分别,”云锦钟敛容正色道:“如果是前者,那么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后者,慧儿大可不必如此,云家必定会护慧儿周全,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姚存慧垂头沉默,半响不语。   “慧儿,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云锦钟见她不说话有些不安起来,轻叹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兄妹,有什么事慧儿你但说无妨,实在无需顾忌!你要知道,我和爹娘、祖母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大表哥这么问我,其实也是为了好给我找夫家的缘故吧?”姚存慧轻轻问道。   云锦钟一怔,点点头失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聪明!不错,如果你喜欢经商,那么我自会在有口皆碑的皇商里头找合适的人家,如果不是,自然是找官宦名门之家,也许不是大富大贵,但家世清明,家风清白是肯定的,可保你一世平安无忧。”   “总之,表哥和舅舅、外祖母不会害了你。”云锦钟叹道:“当年祖父为了报你祖父的救命之恩,将姑姑嫁给了你爹爹。不是表哥当着你的面说话不好听,其实,咱们云家和姚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姑姑是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才女,嫁与你父,她一生都怨着祖母祖父,致死都不肯原谅!对你的婚事,祖母和爹是绝对不许你再受半点儿委屈的!所以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妨跟大表哥直说,能做到的,大表哥一定为你做到。”   姚存慧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母亲无疑是悲哀而可怜的。出自名门的诗书闺秀嫁给一介商人——何况当时的姚家不是如今的姚家能比的,这是她心里永远也无法跨越的一道坎,她记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最终心怀郁郁,死在这不甘上头!   可姚存慧知道,自己的父亲并非那等庸俗商人,他有本事、有能力、有心计和手段,诗词歌赋她不知道,但父亲读过的书必定不少。他未必配不上母亲。他输就输在门不当户不对上,就这么一句话,膈应了母亲一辈子,想必父亲的心里,也未必好受吧?   姚存慧忽然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沈佺,她和沈佺,与当年的父亲母亲有何分别?同样是门不当户不对!   脑海中骤然闪过重生前姚存美说过的一句话“太后赐婚!”   沈佺的婚姻,是太后亲赐的!前世的沈佺拒绝了,造成的直接后果的夺爵剥职、发配回乡!   那么,今生呢?   前世她早已嫁人,沈佺尚且为她发誓终身不娶;今生她与他情愫两生,心心相印,这一劫他们能逃得过去吗?如果逃不过去,恐怕就不仅仅是夺爵剥职、发配回乡那么简单了!   姚存慧的心骤然冰凉浑身如坠冰窖,目光直直的瞪着前方,脸色白得可怖。沈佺,沈佺,他们真的有未来吗!   “慧儿,慧儿?你怎么了?”云锦钟见她先是神色变幻不定,继而脸色大变,不由吃了一惊。      第175章 马群芳的心思      “我,我没事!”姚存慧回神,勉强笑了笑。   “不用着急,”云锦钟温和笑笑,“你慢慢儿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或者告诉我娘、祖母都是一样。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此事若不早作准备,万一姚家那边先做了什么打算,我们也不好说话了!”   姚存慧心下了然的点点头,笑道:“我明白,毕竟,我是姚家的小姐!”她想了想,抬眸凝着云锦钟正色道:“大表哥,是不是只要是我坚持的,大表哥都会帮我?”   “那是自然,你的事就是我们云家的事,当然会帮你,不会教你受委屈!你是个有主意的明白人,大表哥其实很放心!”云锦钟瞟了一眼传来叽叽咯咯说笑声的暖阁方向,眼神微黯,无声的苦笑微微摇头。   姚存慧知道他是担心云芷,笑着安慰道:“大表哥您不用紧张,二表姐是个光风霁月之人,又有外祖父的情分在,太子只要不是个糊涂透顶的昏庸之辈,必定会护得二表姐周全。”   “瞎说什么!”云锦钟板起脸瞪她斥道:“有你这么说太子殿下的?祸从口出!”   姚存慧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在大表哥面前嘛!”   云锦钟难得见她露出小女儿之态,倒是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大哥,大哥!我不行了,大妞儿吵着要你!”姚存慧和云锦钟一转头,就看到云芷抱着大妞儿从暖阁出来,大妞手中的布老虎已经扔开了,手里正抓着桂花松子糖,扭着小小的身子吚吚呜呜的闹着要爹爹!   “怎么弄得这么脏!”云锦钟接过女儿,皱皱眉头,看到女儿沾满糖渍的小手在自己月白锦袍上抓出的大印子顿时哭笑不得。   “爹,爹,糖!”大妞儿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将啃了两口沾着口水的桂花松子糖往云锦钟嘴里送去。   “爹爹不吃,大妞也不许吃了,咱们回去该吃饭了!”云锦钟微微后仰偏头躲过,将大妞手中的糖拿了下来递给小丫头,掏出手帕仔细的为女儿擦拭白白嫩嫩的手指头。   “大哥,你可真有耐心!呵呵,要是翰林院那帮人知道大哥在家里带孩子,不知道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云芷甩开了手中的大麻烦,在一旁喝着茶,幸灾乐祸的取笑云锦钟,向姚存慧眨了眨眼。   姚存慧笑道:“大表哥这是真性情!怕人家说怎的?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谁说翰林院的人就不能疼爱自己的孩子了?”   “这句话说得极妙!‘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呵呵,没想到我们慧儿还是个才女!”云锦钟细细回味着这句话,不由得含笑深深瞥了姚存慧两眼。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欺负我!”云芷嘟着小嘴委屈。   “都要嫁人了还没个正形,你呀,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心疼了!”云锦钟无奈轻笑,云芷面上一红,垂头饮茶不语,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   云芷一抬头,看到姚存慧似笑非笑的眼神,更是大羞,起身便去拧她,两人笑闹做一团。云锦钟呵呵一笑,抱着女儿笑着告辞。   姚存慧和云芷忙停止了笑闹,起身相送。   刚出门口,便看到姚存美和马群芳从外头回来,两人一怔,忙上前见礼。   云锦钟抱着女儿,含笑向她们点头招呼,便又去了。   马群芳一双眼睛黏在云锦钟身上,不受控制的随着他的身影而挪动,那眼底的渴盼和迷恋,让不动声色的姚存慧暗暗心惊。   她以为马群芳痴恋云锦钟看上的只是云家的地位和门户,原来对云锦钟这个人,她也这么迷恋!   “咱们到祖母那边去吧,这时候快要摆饭了!”姚存美和马群芳坐下略歇了歇,饮了杯茶,云芷便笑着说道。   于是,几个人一同到云老太君那边。   恰好珍珠等正指挥着丫环们摆饭,小丫头子们捧着食盒规规矩矩的站在饭厅大桌子前,依次打开,让珍珠等按照老太君的喜好按远近次序摆好。   “正要差人去叫你们呢,可巧就来了!”云老太君呵呵的笑着。   “到了点可不来了!就等着外祖母这儿的饭呢!”姚存慧玩笑道。   众人都笑起来,云老太君也笑,柔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在外祖母这儿多住几天吧,也不用急着回去!外祖母保管天天都叫厨房给你做好吃的!还有美儿,我可好久都没见着你了!美儿,群芳,你们都留下!”   “外祖母有命,岂敢不从!”姚存慧笑着轻轻福了一福。姚存美和马群芳也忙笑着答应了。   马群芳眼睛一亮,心中更是暗暗欢喜,如此,她便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见到云锦钟了。马群芳的心头忍不住微微的热了起来,翩翩若仙的云大公子,她思念了好久好久了!   “祖母,不如让慧儿跟着我住吧!”云芷便忙笑着说道。   姚存慧瞧了姚存美和马群芳一眼,悄悄的向云芷使了个眼色,云芷无奈,只得继续笑着道:“还有三表妹和马家姐姐,我们住一起也热闹些!”   “可你那院子,能住得下这么多人吗?”云老太君想了想,笑问道。   “不挤不挤,将暖阁收拾出来,就可以了!”云芷笑吟吟向姚存美和马群芳道:“如果美儿和马家姐姐嫌弃的话,那就另说了!”   云芷倒巴不得她们不答应,也想不明白姚存慧为何要她这么说,这么一来姐妹俩想要说点儿体己话都不方便。   云芷哪儿想到,姚存慧并不是多喜欢跟姚存美和马群芳掺合在一起,但是,姚存慧既然明白了马群芳的心思,自然是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痴迷陷入狂热恋情的女人都是疯子,马群芳又是个有前科的,姚存慧不得不小心。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偏偏又是这当口,连带着云芷的名声都会受影响。   “怎么会嫌弃?大家住在一起,正好说话解闷呢!倒是求之不得!”马群芳生怕姚存美拒绝,忙笑着说道。她算是看明白了,云大公子对自己的妹妹最好,出现在云芷院里的几率很大。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表姐不要嫌人多麻烦才好!”姚存美也笑道。   “怎么会!”云芷抿唇笑笑。   云老太君见她们都乐意,便也没有反对,笑着交代叮嘱了几句,又问了问她们上午都玩了些什么,饭厅那边布置好了,便一同过去用饭。   用过午饭,众人陪着云老太君说话,冬日天冷,云老太君也不午睡,珊瑚便笑着提议打牌,云老太君一看,人数正好够,都不用去叫人,便也笑着说好。   于是,云老太君、姚存慧、云芷各占一座,马群芳和姚存美一处,四人凑了一桌,玩了一下午。   大奶奶闵氏抱着大妞过来给老太君解闷,见状不由好笑。请安问好之后本欲回去,云老太君却喜欢屋中有个小孩子,也多些生气,便笑着叫珍珠等拿点心瓜果给大妞吃,让闵氏陪着大妞在一旁炕上玩。   不知何时,姚存慧目光一瞥,发现姚存美身边的马群芳已经不见了,她想也未想调转目光向炕上望去,果然发现马群芳陪着笑同闵氏闲话,一边逗着大妞。   下午用过晚饭,老太君要早歇,姚存慧等也早早的回到了云芷那边。   姚存美和马群芳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云芷亲自带她二人看了,含笑客气了一番,留了月儿伺候,交代她们有何需求直接同月儿说,便也回去休息了。姚存慧自是同她一起。   一宿无话。   接连两日,马群芳神色都有些不宁不安,因为这两天里,云锦钟都没有到云芷这边来。虽然在云老太君跟前请安时打过照面,可马群芳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云老太君的屋子里闹什么幺蛾子。   老太君屋子里的嬷嬷、大丫环,那可都是人精!仅凭一个眼神,便能看出诸多内涵。   “表姐这两日是不是择床睡不惯啊?看你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姚存慧见无人注意,便笑着轻声问马群芳。   “没、没有!”马群芳忙笑道:“也许是天气太冷了,总叫人精神有些不好。”   “说的也是,”姚存慧笑道:“咱们在外祖母这也住了好几日了,明儿或是后儿还是回家吧!”   “明天,就要走吗!”马群芳脱口而出,对上姚存慧微微有些疑惑的目光,忙又笑道:“我的意思是,都没听见二表妹在老太君跟前提过,一时有些意外!”   姚存慧恍然大悟,一笑置之。   “二小姐,表小姐悄悄的出了院子,沿着长廊往东去了。”入夜,红蓼悄悄向姚存慧说。   姚存慧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白天跟马群芳说的话令她按捺不住了铤而走险!   “等会儿表小姐问起来,你就说我的耳环掉了,回头去找,一会儿就回来!马家表小姐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讲!”姚存慧吩咐道。   “是,二小姐!”红蓼有些不安的抬眸瞟了姚存慧两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她虽然不知道姚存慧叫自己这两日盯着马家的表小姐有何用意,也不知道马家表小姐悄悄的想要去做什么,但是大宅院中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一准不是好事。      第176章 马群芳的心思(二)      姚存慧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脚步轻快的出了院子,跟着马群芳的方向走去。   沿着长廊东行,在芭蕉洞前向左转,往前岔路口再右转,从迎绿轩旁边过,绕过前方一丛修竹,便是云锦钟的书房,穆兰斋。   喜事将近,云府中处处休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便是入冬凋零的花木也经过了一番打理和修剪,看上去神采奕奕。   朱红碧绿彩绘的长廊两旁,挂着两溜长长的圆柱形红灯笼,缀着长长的金黄流苏,在暗夜晚风中轻轻摆动,平添了一抹浓重的喜庆之色。   姚存慧轻车熟路的朝穆兰斋走去。书斋中的灯光将窗棂纸上的人影拉得老长,微微的晃动,像艺人手中拉动的皮影戏。   姚存慧目光一紧,大步上前,来到门口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的声音,一边推门一边扬声笑道:“大表哥在吗!”不理会屋子里目瞪口呆的两人,仍是笑吟吟道:“表姐,你走的好快,我都跟不上你了!”   姚存慧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一碟子点心上,继续若无其事的笑道:“咱们说好了一起来给大表哥送点心,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呀!”   云锦钟面色顿时一松,暗暗舒了口气,马群芳则脸上大窘,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门口一阵散碎稀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只见大奶奶闵氏裹着披风扶着大丫环的手从外头进来,跟着的是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两个提着灯笼的婆子。   “慧儿!马小姐!”闵氏微微错愕,温和一笑:“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大表嫂!”姚存慧笑着福了福身,目光落在她身旁丫鬟手中的提盒上,笑着打趣道:“大表哥真有口福了,都来给他送吃的呢!”   闵氏眸中的错愕顿时消散,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提盒:“若是知道你们送来了,我就不送了!”   “那可不一样,大表嫂送的我们怎么能比呢!”姚存慧笑嘻嘻的,亲昵的挽着马群芳的胳膊,向云锦钟眨了眨眼。   “小丫头古古怪怪的!”云锦钟瞪她一眼,向闵氏笑道:“我一会儿就回去,你怎么来了?大妞睡了吗?”   “已经睡下了!”当着人前,闵氏微微有些害羞,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也没说,只是微笑着垂下了眼眸。   “大表哥、大表嫂,我们先走了!”姚存慧一笑,走过去将马群芳带来的点心也顺手端走,笑嘻嘻道:“既然大表嫂带来了吃食,我们的大表哥自然是看不上了,我们带回去了,省得浪费!”   “慧儿!”闵氏微囧,忙笑道:“没有的事!”伸手欲将那盘点心拦下来。   对于姚存慧姐弟三人,闵氏听得云锦钟和公公婆婆说多了,在心里同云锦钟一样的疼惜他们。她生怕姚存慧多心,便忙着表态。   姚存慧哪里肯让马群芳送来的点心在表哥这儿碍眼?   姚存慧侧身避过,笑道:“大表嫂,我是说真的啊!我很喜欢这点心,若不是刚好有事来找表哥,我才不舍得给送来呢!”   不由分说,拉着马群芳笑嘻嘻的就走了。   “让她去吧!”云锦钟笑道:“慧儿不是那种鸡肠小肚的人!”   云锦钟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背后都汗湿了。   如果,姚存慧没有来,妻子推门看见那姓马的拉拉扯扯,这个闷亏自己只能认了!   表姐妹二人一路沉默着回云芷那里。   姚存慧在前边走,马群芳低头在后边跟,不时抬眸小心翼翼的瞟一眼姚存慧的脸色,不安的扯扯衣角。   姚存慧怎么会突然间闯进去?闯进去也就罢了,偏偏目光清明,若无其事,脸上也不见任何疑虑暧昧的表情,令她一番苦心布置生生的化作了东流水!   想到姚存慧在云锦钟和闵氏面前一口一个“我们”的笑着说话,马群芳心里更不自在起来。   “二表妹!二表妹!”马群芳站住了脚步,咬咬唇拉住了姚存慧的手臂。   “二表妹,其实我——”   “表姐!”姚存慧静静的盯着她,暗夜中一双眼眸沉静冷清如天际的星子。   “外边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姚存慧瞥了一眼握在自己胳膊上的马群芳的手,轻轻的抽出,继续往前。   这儿是云府的院落,暗夜沉沉,谁知道哪个角落里会不会隐藏着或者恰好过路着什么人?   叫人听了去,倒是遂了她的意了!   “把这碟点心给我处理了,手脚干净点,别叫人看见。”姚存慧跟着马群芳回到她的房间,毫不客气将手中的点心递给红蓼。   马群芳脸上讪讪,没有说什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表姐,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是不可能的事!”姚存慧低低的说道,一字字清晰无比的落在马群芳的心上,敲击着她的耳膜。   死心?不可能!   “慧儿我求求你,我是真心的,我对云公子——”马群芳望着姚存慧,眸中竟似染上几许凄然。   “嘘!”姚存慧竖起食指抵在唇畔,轻声道:“表姐,人贵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你是姓马!”   马群芳瞳孔猛的一缩,呆了呆,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她脚下突然踉跄两步,重重的向后跌去,一手撑在茶几上,泪水盈上了眼眶。   “慧儿,我实话同你说了吧!我祖母和爹商量了要将我与人做妾,我,我不甘心!”马群芳痛苦的一闭眼,清泪滚滚而下。   想到在家中偷听到的长辈的谈话,马群芳的身子不可抑止的发起抖来,青春靓丽的脸庞因恐惧而变得煞白。   姚存慧面色平静,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与人做妾?莫非你勾搭我表哥,还想赶走我表嫂、自己来做我表嫂不成?   马群芳看出了她的意思,垂头低声道:“对方是天津的一个地主,家里也有几间铺子,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头,他的儿子,比我还大……听说,他家里已经有五房小妾了……”   “那是你们马家的事,因为这样你就理直气壮的暗算我表哥?”姚存慧冷冷的盯着她,心头蓦地来气。   如果不是自己先到,如果让大表嫂撞见了,大晚上的,年轻男女同处一室,大表哥纵然浑身是嘴也无法说清!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马群芳拭泪,面容惨然,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眼底的泪光,闪烁着一片支离破碎。   家有五房小妾的半百老翁和年轻英俊的云府大公子,两厢权衡,她又不傻,怎么会放弃云锦钟?   “那是你的事,”姚存慧冷声道:“总之,我表哥的主意你最好不要再打!”姚存慧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逼得我表哥就范?你也太小看他了!表哥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胁迫的人!我敢保证,你若真赖上了她,你一定会生不如死。”   马群芳平静的凝着姚存慧,轻轻说道:“我愿意。”   “愚蠢。”姚存慧冷声道:“我虽然不喜欢你,可实际上细想想,你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今晚的事,休要再提,如果,你不想嫁给那个老头,我倒是可以帮帮你,配个寻常小康之家没什么问题,大富大贵,你却不用想了!”   “你真肯帮我?”马群芳一下子忘记了哭,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没有回答,瞟了她一眼挪开了目光。这话,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心还是敷衍的成分多一些。   “只要不嫁给那个老头子为妾,嫁个过得去的清白人家,我愿意。”马群芳忙又说道。   “那么你等着便是了。”姚存慧淡淡说道。   “谢谢你!”马群芳心中一喜,见姚存慧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忙道:“我家里那边恐怕不会等太久,慧儿你如果真的想帮我,能不能,能不能快一点……”   姚存慧抬眸目光直直的望向她,内心深深的骂自己真是无聊到家了才会揽这种闲事!马家的人,都是这种自私自利的德性!   “年后再说吧!”姚存慧语气已经冷淡了下去,“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没有哪家人家急巴巴的这时候来说亲事!”   除非是姑爷病重等不得了要冲喜!姚存慧在心里加了一句。   马群芳张了张嘴,不敢再招惹她,乖乖的闭了嘴。   两日之后,姚存慧三人辞别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云芷。   “慧儿,等闲了一定要再来看我啊!”云芷恋恋不舍拉着她的手在一旁,凑近她轻轻说道:“你一个人来!”   姚存慧笑了笑,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天冷了,家常记得保暖,外出多加衣裳,不要冻着了!”云老太君亦殷殷吩咐。   姚存慧笑着答应,云大夫人便亲自将她们送了出去。   东市坊王陵路,长春堂。   站在门口,抬头仰望上方悬挂的黑底红字长方匾额,姚存慧嘴角忍不住勾起浅浅的笑容。   去年七夕,就在这儿马路对面,她与沈佺在这一世第一次见面。   姚存慧下意识回头往街面上望去,冬日天冷,阳光暗淡,寒风呼啸,街面上行人车马十分稀少,马车帘幕厚重,行人缩肩勾头,来去俱是匆匆。   其实在夜间,无论哪个季节,这条街上的行人车马都很少,可是那天晚上,她差点就被马车给撞了、没有被撞是因为沈佺伸手及时拉了她一把!      第177章 找朱大夫      念及此,姚存慧的心微微的柔软温热起来,眸光也软了起来。   沈佺,沈佺,他刚刚离开的那段日子,她根本不敢想他。她怕她一想就再也控制不住对他的思念,她怕她会因苦苦思念而耗尽心血!   “姚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快里边请,这外头风大,冷着呢!”长春堂里的伙计使劲眨了眨眼,认出这位裹着玫红绣海棠花出风毛斗篷、站在门口发呆的女子是姚家的二小姐,忙笑着迎了出来。   姚存慧荐了朱大夫做姚诗赞定期检查身体的专职大夫之后,朱大夫经常上门,而姚存慧又是全权负责照顾姚诗赞的,双方算来也是熟人了。   “朱大夫呢?”姚存慧笑着跟着伙计走了进去。   “天气冷了,来看病抓药的也少,朱大夫在后堂呢!小的领您进去——是府上大少爷——”伙计一边笑着将姚存慧往里头让一边问道。   他是想问“是不是府上大少爷有什么不好?”又生怕这话问出来不吉利、叫姚存慧心里不痛快,便住了嘴。   姚存慧笑笑没有回答,只说“我找朱大夫有点儿事!”   “呵呵,呵呵,您请!”伙计乖觉的不再多言。   “姚二小姐!”朱大夫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迎出来,看到姚存慧也吃了一惊,低头望了望身上,抱歉笑道:“您先坐一会儿,我收拾收拾就来!”   “朱大夫,打扰您了!”姚存慧一笑点头。   朱大夫想必在后罩房中捣腾着药材,一出来便带着满身的药味,衣裳上还沾着些不知名的屑沫渣子。   “姚二小姐前来,不知有何事?”不多会朱大夫重新来时,已经洗干净手脸,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墨绿暗纹夹袍。坐下便屏退了伙计。   朱大夫脸上带着笑容,光亮跳跃的眼睛里透露出几许说不明意味的兴奋和期盼。   如果是姚诗赞有什么事,姚存慧不会这么悠闲的在这儿等着,而且,根本也不需要姚存慧亲自来请他。   姚存慧亲自来了,定是有别的事!联想到那夜姚存慧卖给他药方的事,朱大夫直觉的感到是好事!   身为一个大夫,没有什么比得到珍贵的药方更令人兴奋的了。   姚存慧看着他的神情也自猜到了几分,心里暗暗的好笑:果然是浸淫了几十年的老大夫,望闻问切、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而且并非只用在病人身上的!   “我今日来找朱大夫,是有一笔大生意,不知朱大夫感不感兴趣?”姚存慧微笑着开口。   “二小姐的主意必定是好的,在下愿闻其详!”朱大夫心中暗喜。   “我听说,长春堂在熬制膏药上有一套特别的法子?”   “呵呵,这是祖上数代人研制改进、传下来的绝活,乃长春堂不传秘法!”朱大夫听姚存慧问到本家得意之事,脸上情不自禁多带了几分笑意,心中也有些飘飘然起来。   朱家的医术不及太医院的许多太医们,在京城里也不敢说排在前三甲,但是熬药、制药的手段,却是敢打包票、敢对人拍着胸脯的。   朱家自打曾祖那一辈起,便在这上头下了许多功夫,熬制的药膏、药散、药丸,无论是在提纯、药性、药效还是保质期上,在整个京城里绝对排在前三之内,许多方面更是首屈一指!   在长春堂担任负责这些工作的,都是签了死契的特意挑选出来的老实人,有的关键环节更是只能朱大夫及其传承人亲自动手。   “所以,我才要和朱大夫做这一项大生意!这项生意做下来,那银子可是趟水似的哗哗而来!”姚存慧笑吟吟道。   “这——”朱大夫稀疏的眉毛挑了挑,听姚存慧说的信心十足,反而有些狐疑起来。   “老夫愿闻其详。”斟酌片刻,朱大夫笑道。   姚存慧深信他的人品,即便他不赞同也不怕他说出去,便笑着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原来,就是那天晚上,姚存慧与白慕鸢并两名伙计上山为申生采药,次日清晨姚存慧无意中看到山上生长了许多可用来制作美白、美容、祛斑、嫩肤等护肤品的中草药诸如芸香蔻、蘼芜、落葵等,加上随处可寻可买的青木香、芜菁子、益母草、白芍药、红景天、白茯苓、白胶、香附子等物,她联想到在金陵时自己留给那几位小姐的方子,想到自己手中掌握的方子以及一些窍门方法,与朱大夫手中掌握的熬制、提纯手段结合起来,开发美容产品这一块,必定大有市场。   “京城中贵族夫人、小姐们多的是,在这上头,没有人会舍不得花钱。做得好了,还可以沿着运河推广到江南、甚至到全国各地!朱大夫,我出身商户,我保证这里头的利润,大得惊人!起码,是五倍以上!就看朱大夫您有没有兴趣。”   “可是,我们长春堂乃是医馆药店,做这个总归有点——”朱大夫咳了咳,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简单,您不是有两位公子吗?不如让二公子单独负责这一块,我们可以另外成立一间商号,专门做养颜美容产品。”   “此事也不必急在一时,不如您好好想想,过几日我再来!”姚存慧笑道起身。   朱大夫神思有些不定,勉强找回心神,笑着将姚存慧送出门去。   姚存慧既然开了口,自有六成的把握。   她很清楚的知道,长春堂如今虽然传在朱大夫的手中,但是最初的长春堂,是朱大夫曾祖父的父亲、叔叔兄弟两人以股份合伙的形式创立的。   经过了这么多代人,当初的股份经过多次整合买卖,传到如今他的手上早已纷乱不堪,每年的盈利,朱大夫需要按照所占股份情况,分配给血缘关系远远近近的族人们,还得应付某些破落户、横蛮户蛮不讲理的刁难耍赖,每年一进入十二月,便是朱大夫最为头疼的月份。   如果不是祖传的家业,如果不是有那套秘而不宣的熬药、制药工艺手法的支撑,他早就想自立门户了!   姚存慧的一席话,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性,毕竟,他也有一家子人口要养!在京城这个地方,生活成本是极大的压力。   既然手中掌握了这么一套工艺,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朱大夫跟两个儿子商量之后,长子朱安沉吟,次子朱宁却是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撺掇父亲赶紧答应。   因为父亲与姚府的关系,兄弟两人对姚家的事情或多或少也比旁人多了些关心,姚存慧的名声兄弟两人也是听过的,对她的能耐赞不绝口。   “爹,姚二小姐这是看得起咱家、当咱们是熟人才找上门来,爹您不答应,她未必不能够找第二家,可对咱们来说,却是白白错失一个大好机会了!”   “可是,谁知道这事有几分把握呢?如果到时候东西卖不出去,或者,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利润,怎么办?”朱安较为持重。   朱宁反驳道:“大哥你天天钻在药房里耳目闭塞了,根本不晓得外头的行情!那些胭脂水粉铺子生意不知道多好,更别说美容养颜的东西了!越贵越有人买!京城里那些贵妇人、小姐们哪一个不舍得花钱打扮保养?你别忘了,姚二小姐可是云家的外甥女,云家大房二小姐,下个月就要嫁给太子做侧妃娘娘了。等东西做出来,只要通过她,很快就能打开上层贵人的圈子,还愁什么销路!要说利润,不管大小,总归准定亏不了!反正啊,姚二小姐的本事,我信!”   “爹,您就让我试试吧!”朱宁满怀着期望。   父亲的衣钵,是定了要传给大哥的,家中规矩向来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在医术上,他本来也就不如大哥,如今在铺子里头帮忙,也就是晒晒药材,理理账目,进进货,真正的医术上头,他不过学了些最寻常简单的东西。既然有这个机会,他的心立刻就按捺不住动了起来。   朱大夫望望长子,征询他的意见。   朱安明白父亲其实已经被兄弟说动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有此心,轻叹一声,点点头道:“既然爹和二弟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姚二小姐可说了,咱们家需要拿多少银子?”   朱大夫和朱宁相视,“还没说到这个,下次见面,再说不迟。”   朱安点点头,“那么这些日子,咱们把家里的余钱清点清点吧!”   重新开一家商号,盘铺子、装修、雇佣人手、购买原材料、生产、售卖,需要的银钱可不是小数额。   “也好!”朱大夫重重的呼了口气,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决定豁出去了。   过了数日,姚存慧与朱大夫再次见面时,是在一家清幽雅静的茶馆,朱安、朱宁也一并来了。   说到银钱上头,姚存慧一怔,随即笑道:“我存了四万多两银子,店铺也已经看好了,就在东阳门大街中段,有后院,地方够用。我略略算过,这一笔钱足以撑到第一批货出来了!所以,银子上头你们不必担心,我需要朱二公子出来管事、需要你们朱家的提纯、熬炼工艺和器具。至于分成么,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们三。”      第178章 云芷出嫁      为了筹够银子,姚存慧已经将自己的家底掏空了,包括当初云老太君给的、在金陵时姚存嘉给的以及到米行帮忙后零零碎碎的银两,外加卖了一部分不显眼的首饰以及从显眼首饰上拆下来的珍珠、宝石、翡翠,总共是凑了五万多两。   这件事她不方面出面,所以管事的人必须从外头另找,唯一熟悉信得过的外人只有朱大夫一家,恰好朱家二公子比较对她的胃口。   “我们不用出银子?”朱家父子三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朱大夫和朱安心中略松,对这种保险的做法感到比较满意。不投银子,自然也不用承担风险,无论是亏还是赚,他们的心态都是稳定的。   “二小姐,这太多了点,朱家不掏本钱的话,哪儿能取二小姐这么高的股呢?有两成便已让老朽心中有愧了!至于老二为二小姐当管事,二小姐按月支付月俸便可!”   朱大夫是个实在人,与姚存慧也相熟,心中过意不去,嘴里便说了出来。   “还有一事,”朱安望了姚存慧一眼,凝思道:“我们父子手中掌握的制药工艺用来与二小姐合作,万一族里头知道了闹起来……”   姚存慧赞赏的瞥了朱安一眼,心道朱大公子很不错,此思想算得上是超出时代局限了!核心技术泄露,要是放在现代,自然是要吃官司的,可这是古代!国家并没有律法对此进行保护。   姚存慧却是不知,朱安之所以提出此忧虑并非是因为思想超前,而是被无理也要占三分理的族人们胡搅蛮缠闹怕了!若是族人们知晓了这事,岂有不趁机闹事好赚一笔的?   父子三人当中,就数他的心最细,故而他想到了此点。   姚存慧先回答了朱大夫的话:“不,你们占得起三成利,这事就这么定了!至于朱二公子做管事,月俸自然是另有的,并不算在这三成利之内!”   “大公子多虑了!你们这一脉继承了长春堂,自然包括医术、铺子与工艺技术在内,也就是说,这制成药的工艺技术也属于你们所有,你们有权支配。长春堂赚的钱,按照你们自家的规矩怎么分配那是你们的事。我即将要成立的露华堂是专卖美容养颜护肤品的,而不是医馆,他们能怎样?再说了,制药那一套工艺和器具不可能完全适用于露华堂,还需经过诸多改变!”   姚存慧又笑道:“朱大夫是实在人,否则,您便是令长春堂倒闭了、偷梁换柱另开一家医馆,较起真来,也无人能将你们怎样!”   朱大夫和朱安听了后两句话相对苦笑:姚二小姐家势牢靠、背景雄厚,自然不会担心有人敢上门闹事,但朱家不一样,那些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偷梁换柱另开一家医馆这种事,那是万万不敢的!不过,姚二小姐先头的话却也在理。   “有姚二小姐在,爹和大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器具也好,工艺也好,那些人又没见过,他们懂什么!天大的事二小姐自能处置!咱们只需听二小姐说就好了!”朱宁不以为然瞅了大哥一眼,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说不出来的畅快之感。   实在是这些年来被族里人胡搅蛮缠得狠了!巴不得他们有个教训。   姚存慧不禁微微苦笑:合着这位二公子把自己当成仗着家势欺行霸市的恶霸了!   “如果你们没有什么异议的话,这事就准备起来吧!我希望在二月份的时候能够有第一批货下来。”姚存慧微微一笑,等于默认了朱宁的话。   不错,朱氏族人真想要闹,也得顾忌几分姚家的面子!能借用姚家的势,姚存慧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朱大夫父子三人相视,也不用再回家商量了,当即便应了下来。姚存慧甚喜,与朱宁约好了平日见面联络的地点和方法,双方约定五日后朱安将会带着器具去露华堂,与姚存慧一同参详;朱宁则负责打听招募几个妥当合适的工人、按照姚存慧列明的原药材购买第一批。   十一月十六,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宜嫁娶的好日子。   这一天,正是云芷出阁的日子。   姚存慧昨日便已经到了云府,表姐妹两人最后一次在云芷的闺房中亲密说话。   天蒙蒙亮,东宫迎亲的人便来到了云府门前。   一对年轻太监、一对宫娥领路,抬轿子的是四名太监,轿子后,压轿的是一对宫娥、两对太监。太监着靛蓝圆领箭袖袍,宫娥着粉红碎花亮缎宫装,俱是簇新,却少了几分喜气。   没有吹鼓手,也没有唢呐队,太监宫娥们一个个面色沉肃,姿容端庄,在领队老太监的带领下,步履整齐划一的进了云府。   云老太君率阖府上下按品大妆,跪接圣旨之后,便将蒙着盖头的云芷送上了花轿。   “恭喜老太君!恭喜云大人、云大夫人!恭喜!”得了极其丰厚的赏赐,领队老太监一众人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许笑容,被派来云家接亲而不是去吕家参与大热闹产生的不快心情也消减了几分。   “多谢公公!将来小女还请诸位公公、姑娘们多多照应!”云老太君温和笑了笑。   “云小姐出身高贵,贤良淑德,自是个有福的!”领队老太监笑眯眯的,闲话两句,将雪白的拂尘一甩,微微颔首笑道:“奴才还得回去复旨,侧妃娘娘该起轿了!”   “公公请!”云老太君等送至门外,眼睁睁看着花轿轻轻摇晃缓缓去了。花轿后跟着的,是一溜长排的嫁妆队伍,同样是悄无声息,在这雾蒙蒙的凌晨天气中,无端的令人感到压抑。   “娘,咱们回去吧!”云大老爷勉强笑着向云老太君拱手躬身道。   “是啊,娘!”云大夫人搀扶着云老太君也忙陪笑,心里早已酸涩不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硬是忍着不敢落下来。   “外祖母。”搀着云老太君另一边的姚存慧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握着老人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嗯,回去吧!这几日你们也都累着了,今儿又起了个大早,都回去歇去吧!老大家的,府中下人们的赏别忘了发下去!拾掇拾掇,咱们府上也该准备过年了!慧儿陪我回去就好了,你们都散了吧!”云老太君眼神清亮,语气柔和,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是,娘!”众人心情情不自禁也随着好了几分,云大夫人沉重凝涩的心头也仿佛挪开了巨石变得轻松。   看着云老太君和姚存慧去了之后,众人方各自散了。   轿子外头静悄悄的,只有一行人沙沙的脚步声有节奏的轻响,端坐在花轿中的云芷,这一刻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静得指尖有一种异样的微凉。   她想象过很多次今日出阁会是什么情形,真正这一刻到来的时候,盖头当头而下,隔开了两个世界,她的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她只知道,今日,她是主角,也是配角。   一切,也不过如此罢了!   “外祖母,我扶您躺下歇一会儿吧!”珍珠等伺候着云老太君更衣卸妆之后,云老太君歪在铺着狼皮褥子的软榻上,抿着唇微微的出神,眉宇间隐见疲惫。   听见姚存慧的话,她慈爱而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握住姚存慧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轻叹着微笑道:“我又想起了当年,你娘出嫁的时候……”   当年,女儿出嫁的时候,云府上下格外的喜庆热闹,恭喜贺喜的欢声笑语不断,可是留给云老太君的印象,却是一个静字,那种静的感觉,今日她又一次体会到了。   出阁三日前,女儿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不哭不闹不抗不怨不恨,就那么沉静得没了生气一般,任凭摆布。   大周习俗,女子出阁盖上红盖头之前,理应哭泣一场,以表达对父母养育之恩、兄弟姐妹孝悌之义的不舍。可是,她却没有哭,只是平静的拜了三拜,从容出阁,稳稳上轿,端坐轿中的身姿挺得笔直,双手拢在阔大的大红绣金袖子里,搁在身前膝盖上,无人不叹赞云家女儿的家教好!   可是她知道,她心里该有多怨!   打那日起,她就下了决心,孙女们的婚事,她再也不会教她们受委屈!可今日她最疼爱的孙女出阁,她仍然无力说一句反抗的话!   两般无奈,一般心情。   姚存慧神色微微一滞,垂下了眼眸。   “你娘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芷儿也是我最心疼的孙女,可惜啊!”云老太君长长的叹了一声,没有接下去说。   可惜,她们两人的婚姻,她都无法做主,一样的那么身不由己。   姚存慧不便说自己的娘,便陪笑道:“外祖母,表姐必定福泽绵长,您别担心了!”   云老太君怜爱的拍了拍她的手,嘴唇轻启,很想给她一句承诺,想到世事的无常,硬生生又闭了嘴,呵呵轻笑了笑,展眉温言道:“傻孩子,做长辈的,对自己的后辈孩子所求不过平安二字!”      第179章 思念      “二表姐心性恬静,素来知足,所谓知足常乐,常乐者心胸开朗、心境平和,这本来就是难得的福气啊!”姚存慧又笑道。   云老太君倒教她给逗得笑了起来,哈哈笑道:“你这孩子,这般伶牙俐齿,却是一点儿也不像你母亲!倒是像,咳——”云老太君咳了一下,呵呵的笑着含糊过去。   姚存慧也没有挑明点破,见云老太君心情似是果真开朗了许多,便忙又笑着劝她歇歇。   云老太君上了年纪的人,昨夜一夜没睡好,半夜里就起来按品大妆了,又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身子骨到底打熬不住,此时甚倦了,便依了姚存慧所言。   姚存慧与珍珠、玲珑等忙扶她回床榻上安睡。姚存慧随后也到暖阁中炕上躺了半响。   云芷已经出嫁,姚存慧与二房、三房的表姐、表妹们一来在亲疏上隔了一层,二来脾性也不甚投合,且云府上下正忙碌着收拾首尾,当日旁晚,用过晚饭,姚存慧便回了姚府。   年下姚家米行中也忙,兼之暗中还要与朱宁商量露华堂的事,还要时刻预防着马氏的暗手,还不能放松对姚诗赞的教育和照料,姚存慧转身又投入了繁忙而充实的生活中。   这些日子,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们津津乐道的最大话题就是东宫娶妃之事。   亲眼所见的人,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的向人描述着当日吕家女儿出阁的热闹,朱轮舆车,锦绣流苏,十里红妆,奢华富丽,光是迎亲的宫女就有百对之多。嫁妆队伍中的奇珍异宝更是寻常百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围观者无不赞叹惊讶!闻听者无不遗憾未得一见!   在太子妃出阁的漫天热闹笼罩之下,云府二小姐出嫁则淹没其中无人论及。   对比这天上地下的差别,姚存慧不禁暗惊吕家的权势之大、之强!太后对自己的娘家,出手果然是毫不吝啬的。   心中微微的失落不平之后,姚存慧又暗暗自我安慰:云家低调点也好,至少,不会惹来什么祸事。如今太后健在,谁敢同吕家对着干无疑找死。太子妃抢够了风头,至少不会难为二表姐吧?   “姚二小姐!”这日姚存慧乘马车经过闹市时,千山冷不丁出现在眼前,朝她点头笑了笑,使个了眼色往旁边的玉泉茶馆努了努嘴。   姚存慧会意点头,随即下了马车,进了茶馆。   “姚二小姐!”千山笑嘻嘻麻利的打了个千儿。   “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姚存慧抬了抬手示意免礼,随即在椅子上坐下。   在千山面前,她太客气千山反倒不安,摆出主子的架势,千山反倒欢喜。   “自然是有好事!”千山小声陪笑道:“好教二小姐得知,三爷在西域打了大胜仗!具体情况小人虽不清楚,可是这一点确是肯定的!没准没过多久三爷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姚存慧眼睛一亮,欣喜兴奋的情愫铺天盖地冲袭而来,反映在她俏丽的面庞上,顿时容光焕发,双颊唇畔止不住的漾着浓浓的笑意。   “他要回来了!他真的要回来了!”姚存慧喃喃低语,垂着眸咬着唇,仍是控制不住满脸满心的笑意。   “二小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千山早已痛痛的笑过了一场,此时见姚存慧欣喜若狂的神情,心花怒放,忍不住又咧嘴陪着笑了一场,然后兴致勃勃说道:“太后和皇上十分高兴,宫里头有消息,要派钦差带着美酒前往西域赏赐三爷和诸位立功的将军们!钦差使团过过几日便出发了,二小姐您有没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需要捎带的?”   姚存慧一怔,沉吟起来。   “二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会安排妥当!”千山忙又说道。   “不行。”姚存慧已经冷静了下来,正色道:“这太冒险了!如果万一被人发现,拿捏在了手里,你可知道你家三爷是什么罪?”   身为前线最高统帅,便是与京中的父母兄弟通信都是不被允许的,一来生怕统帅被勾起思乡念亲之情,影响了心智和判断;二来,是怕京中的老父长辈等遥控战场,乱出主意。三来,是统帅以身作则,坚定军心!更不用说,与未婚女子私相授受了!这要是传了出去,统帅的威望势必跌落至最低谷,军心士气也必将大受影响!   千山一怔,不甘道:“可是,这是多好的机会呀!您可以写得隐晦一些,哪怕有片言只字也好啊!三爷他,不知有多盼着想着呢……”   千山自幼跟在沈佺身边,沈佺对姚存慧的感情有多浓烈,思念有多深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更清楚的是,如果不是为了光明正大的迎娶姚存慧,为了给姚存慧一个高贵的身份和幸福美满的生活,他根本不会领兵出征!   这个爵位,他打心眼里就不稀罕,既然别人想要,让别人拿去又何妨?逝去的父亲素来严厉有余,慈爱不足,而母亲的心思只在逝去兄长身上,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个局外人活在沈府三少爷的名头下,内心深处并没有作为沈家人的自觉,更没有作为沈家长房唯一男丁的自觉。   “糊涂!”姚存慧心中犹如着了一团火,在熊熊的灼烧着她的心,企图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她沉着脸呵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会等他凯旋回朝,而他也必定会信守给我的承诺平安归来。在这期间,我和他要做的是各自保平安,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多余!千山,我知道你和他情同手足,也感激你对我们的心意,可是有的事情,是永远不可以用来冒险的!”   因为,那万分之一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千山张了张嘴,终于丧气的放弃了这个绝佳的好机会,半响嘟囔着轻叹道:“您说的有理,小的也无话可说了!都是怪人……”   姚存慧一笑,缓和了情绪,与千山告别而去。   马车中,姚存慧的手下意识抬起,轻轻的按在胸前。   隔着厚厚的衣裳,她仿佛也能感觉得到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缓缓传来,通过脉搏轻跳的掌心,缓缓传达至身心的每一处。   在那里,贴身系着有一道平安符,那是他临走之前,亲手给她戴上的。   “沈佺,沈佺!”姚存慧轻轻的低喃着,一种说不出的酸酸暖暖涩涩的感觉自心底生出,渐渐的升腾、弥漫,传到鼻中,鼻子微酸,传到眼底,泛出浅浅水雾。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中水雾淡淡化了开去,思念却在心头无限扩大强烈到了极致,那种强烈的感情几乎要将她的胸口撑裂!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思念他!   进入十二月初,一夜呼啸的北风之后,洋洋洒洒的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一整日,天空都呈着铅白青灰的颜色,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前仆后继,无休无止,在空中轻盈的打着旋,飘舞着,然后从容的落在地上、草叶上、屋顶上和行人的衣裳帽子上。天地间很快就被洁白层叠的雪花所覆盖而失去了原有的面目。   大雪直到掌灯之后才慢慢的停止了,一勾弯弯的月牙不知何时爬上了天际,悬在格外幽深青蓝的苍穹中,冷冷清清的照耀着变了样的世界。   “这鬼天气,真要冻破一层皮!”容妈从外头进来,跺着脚哆嗦着道,双手捂着放在唇边哈了几口气。   “容妈快来这边坐下,暖和暖和,红枝,给容妈斟盏热茶来!”窝在炕上的姚存慧笑着招手。红枝忙答应一声起身去斟茶。   围坐在炕前的熏笼旁的红蓼、小杏、小梨说笑间忙起身挪了挪位置,给容妈让了地方出来。   屋子里虽然燃了两个大火盆,可仍旧难抵大自然带来的寒气。   容妈笑着道了谢,一边搓着手坐下,接过红枝奉上的茶。   “今晚太冷了,这炕上倒也暖和,红枝、红蓼,你们俩今晚就睡这儿吧!等会儿将那两个大火盆搬到隔断里头去,小杏、小梨你们到里边睡去,容妈,您跟我一起挤挤吧!”姚存慧又笑道。   “那怎么使得?”容妈忙摇头笑道:“小姐,老奴不拘跟红蓼红枝或者小杏小梨挤挤都好,怎好去挤小姐呢?”   “要什么紧!”姚存慧笑道:“我小的时候还不是同您一起睡的?您就当还是小时候就好了!”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容妈也笑了,便也没有再推辞。   晚间太冷,说了一会儿话几个人便早早的关上了门,搬火盆的搬火盆,铺床的铺床,早早的便缩到被窝里安置了。   不想半夜时分,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一阵比一阵急促,仿佛还夹杂着丫鬟的呼喊声。   姚存慧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偏身坐了起来,侧耳凝神细细的听。   “二小姐,当心着凉!”容妈也坐起来了,忙替姚存慧拉了拉锦被拥着,奇怪道:“这大半夜的,好像有人在敲门?”      第180章 四姨娘腹痛      容妈的听觉不如姚存慧敏锐,她睡在外侧的锦被中,是被里侧的姚存慧起身的动静给弄醒的。然后看到姚存慧的神情,自己凝神一听,便也听见外头的动静了。   “必定是有什么急事,容妈,咱们快起来看看!”姚存慧忙要下床。   “二小姐你等等,老奴先起!”容妈按住她,自己利索的披衣下床,将姚存慧的衣裳拿了过来为她穿上;与此同时,外间不知红蓼还是红枝已经起来了,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和轻轻开门的声音。   “二小姐,二小姐!”   姚存慧和容妈刚刚从卧室里出来,红蓼、红枝、小杏、小梨一个个也都睡眼惺忪的出来了。敲门闯进来的是榴花山房的青梅和一位粗使嬷嬷。   急惶惶叫着“二小姐”的正是四姨娘的贴身丫鬟青梅。   小丫头此时满脸的惶急焦虑,一头秀发松散散随意的挽着,衣领一半内翻,腰间束着的腰带歪歪斜斜,衣襟也一边高一边低,披着一件宽大的青罗呢披风,可见来时有多仓促。   “急什么!有什么事慢慢儿的说!”容妈皱皱眉,不满的瞪了青梅一眼。   如果不是看在明霞知恩图报、与姚存慧暗地里关系不错的份上,容妈早强行将青梅请出落梅院去了!   哪有姨娘的贴身丫鬟大半夜的来敲小姐的门的?姨娘那边便是有什么事,也该去禀报当家主母不是?   青梅神色微敛,忍下心头惶急,带着哭腔求道:“二小姐,姨娘突然腹痛,求求您去看看姨娘吧!”   自从为姚诗赞调理身体以来,姚存慧趁机假装从朱大夫那里学了些简单的医术以做自身技能的遮掩。姚老爷对此大加赞赏,十分欣慰的夸她为弟弟的努力和付出,姚存慧便索性光明正大的钻研医书医药,在姚府上,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四姨娘腹痛派人来请她并不会令人起疑。   “是谁叫你来的?是姨娘还是嬷嬷?”   “是姨娘!”青梅抹泪道:“二小姐,求求您了!今儿晚上请大夫怕是有些麻烦……”   大雪压路,天寒地冻,就算朱大夫不拒绝,一来二去花费的时间也要比往常多的多。   得知已经另派了人去告知马氏,姚存慧便不再拖延,当即带着容妈和小杏、小梨随着青梅忙忙往榴花山房过去。   刚进院子,就听到女子痛苦的呻吟声从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传来,期间夹杂着丫鬟、嬷嬷焦急劝慰的声音。   “四姨娘!四姨娘!二小姐来了!二小姐来了!”青梅脚步加紧,一边扬声叫着,忙忙上前打起帘子。   “二小姐,二小姐!”四姨娘痛苦的叫唤着,声音里的惶恐和期望同样强烈。   “姨娘别慌!”姚存慧连忙上前,坐在四姨娘的榻前,一手握住她伸在空中颤抖求助的手,用力捏了捏,将之平放锦被之上,另一手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   “只是腹疼而已,想必是姨娘行动间有什么不妥以至动了胎气,没有大碍的!不会影响胎儿!姨娘静下心来忍一忍,一会就没事了!青梅,去熬一碗阿胶红糖水,加一枚鸡蛋,端来给姨娘服下。”姚存慧一边安慰四姨娘一边吩咐青梅。   青梅领命,忙不迭的去了。   “真的没事吗?”四姨娘身子矜贵,屋子里炭火甚足,她心急惶恐一阵哭喊之下,额上、脸上流着汗,鬓角也濡湿了一片。   “真的没事!”姚存慧握了握她的手。   四姨娘的呼吸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腹中仍是疼痛,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却慢慢的消失了。   她的目光温柔万分落在茜红绣花锦被下高高隆起的腹部,拧成一缕缕的睫毛颤了颤,楚楚可怜道:“多谢二小姐!”   “姨娘要好好保重,孕妇最忌情绪激烈起伏,这样,没事也会出事的!你只管平心静气的养胎,有什么不对的尽管打发人去找父亲母亲,不管遇上什么变故,都莫要惊慌!”   “婢妾……婢妾知道了,谢谢二小姐。”四姨娘眸光微微闪亮,心下便明白自己是遭人暗算了。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那两位姚老爷花费重金雇来伺候她安胎的嬷嬷,那二人正满脸的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的念叨着满天神佛与观音菩萨。   自她怀孕以来,一切都很正常、很顺利,从来没有经过什么意外,所以肚子一痛,她才会那么紧张、那么慌神!   细想想,她心里原本不怎么惊慌的,若不是这两位嬷嬷看似安慰实则煽风点火的言语行为态度,又怎会引得她慌得几乎丧失了神智!   二小姐明明告诫过她很多次,孕妇受了刺激而流产,比任何的药物来的还快。   而且,还查无可查!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真正的高明!   如果不是自己喝命青梅去请二小姐——   四姨娘的手紧了紧,抿唇不语。   “姨娘可有觉得胸闷气短?”姚存慧又问道。   四姨娘点点头:“可不是,胸口闷闷的叫人难受,脑子也有点儿晕,浑身乏力,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偏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二小姐,这不要紧吧?”   “无妨!”姚存慧摇摇头微笑道:“是屋子里碳火太足、碳气太旺了!将外间的窗户打开,把锦帘挽起来,通通风便可!”   姚存慧说着便命小杏、小梨动手。   “二小姐,这使不得吧?姨娘可是有身子的人,万一吹了风——”圆脸的崔嬷嬷拦住道。   “我说过让姨娘吹风吗?开外间的窗透透气而已,等会儿再关就是了!”姚存慧清清淡淡的笑着,语气平和,却是不容人反对,一使眼色,小杏、小梨早出去开窗挽帘了。   姚存慧想起前些日子容妈所禀:马氏来看四姨娘,贴身丫鬟可是与这两位嬷嬷说了好几回话的!   崔嬷嬷见姚存慧坚持,与李嬷嬷相视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双手松松交叠在身前,微微垂头避在一旁不再多言。   “四姨娘怎么了?要不要紧?”一阵窸窸窣窣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传来,话音刚落,马氏已经风风火火的带着乔妈妈、秋月、秋芳踏了进来。   马氏外头披着一件绛紫亮缎绣大朵芙蓉花的出风毛斗篷,头上戴着出风毛暗红团花暖帽,拢在斗篷下的双手捧着手炉,隐隐约约现出一角。   身后跟着的乔妈妈等亦披着避雪防寒的斗篷。   马氏等一进来,立刻随之带来了一阵凉飕飕的风雪寒气,与这屋子里的温暖气温一激,众人情不自禁微微打了个冷颤。   “母亲来了!”姚存慧忙起身向着马氏福了福身,笑着亲自动手为马氏将斗篷解下来,柔声道:“四姨娘身子无妨,是她太紧张了,腹中胎儿好着呢!”   马氏一怔,才知道自己进来的急了带了寒气,任由姚存慧帮自己解斗篷心里暗恨,心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等到这小贱人腹中胎儿瓜熟蒂落之时是个男孩,老娘看你哭去!   马氏认定姚存慧心中比自己更加顾忌四姨娘腹中的孩子,本来满心等着她出手,自己好坐山观虎斗。不料姚存慧一门心思扑在米行和姚诗赞身上,与四姨娘偶有来往却看不出任何不妥,她心里早不知骂了她多少回装模作样!却也不得不佩服她沉得住气。   她能沉住气,她却不能了。万一真让四姨娘将孩子生了下来,万一是个男孩,有姚老爷护着,她想要动手就能难了!   “还不快给母亲奉茶?”姚存慧目光一扫,随后落在猛然醒过神来正动手解斗篷的乔妈妈等人身上,不由微微蹙眉道:“这屋子里头人太多了空气不流通对姨娘不好,乔妈妈、秋月、秋芳两位姐姐还请外间候着吧!还有,斗篷上带着风雪寒气,怎能就在这儿解?崔嬷嬷、李嬷嬷,两位竟连这个也没注意到吗?竟站在一旁一声不出?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照顾姨娘的?”   “姨娘怎么样?要不要紧——出了什么事了?”说话间,姚老爷也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年下米行里格外繁忙,今年特殊,要办的事务更多,他在书房中处理完手头事务刚刚躺下还未睡着,便得知四姨娘腹痛的消息,惊得立刻就起来了,一面命人火速去请朱大夫,一面急急往榴花山房赶来。   刚在外间,姚老爷就隐约听见姚存慧的话,看到乔妈妈、秋月、秋芳三人身上披的斗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恨恨瞪了三人一眼,拂袖低喝:“滚出去!到廊下候着去!”   马氏脸色一白,瞟了一眼姚老爷身上穿着的银灰色玉璧暗纹锦袍——灰貂披风在外间早就解下了,便不敢出声为乔妈妈三人求情,亦是朝她们三人狠狠一瞪:“还不滚出去!”   马氏一时心里又为姚老爷待四姨娘细心发酸,一时又暗自庆幸姚存慧手脚麻利将她的斗篷早解下了搁在一旁,一时又暗恨姚存慧,觉得若不是她方才的话叫姚老爷听见了,姚老爷的心思定不会转在这上头、不会当着众人给自己没脸。      第181章 四姨娘腹痛(二)      “霞儿!”姚老爷站在四姨娘床边,隔开了两三步的距离,挑眉道:“我身上有寒气,不好靠太近了,你怎么样?好好的肚子怎么会疼?要不要紧?”   马氏听见这话嘴里一阵一阵发苦,身子微微的发着颤。   四姨娘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露出几许笑容,轻轻摇了摇头,瞟了姚存慧一眼柔声道:“感觉好一些了,幸亏刚才有二小姐在!大半夜的劳驾老爷和夫人前来,婢妾心里实在不安!”   姚老爷见她气色还算好,点点头放下了心,“你不要多想,大夫很快就来,你放下心好好躺着就是,什么安不安的。”   小杏、小梨几个小丫头们忙搬来椅子,请姚老爷和马氏坐下,姚存慧又亲自奉上了茶。   “慧儿你也坐下吧!”姚老爷饮了口茶润了润喉,望向姚存慧的目光越发的温和赞许:慧儿学什么会什么,可惜了,是个女子!   一时青梅熬了阿胶红糖水来,姚存慧和红绣忙挪了杏色大引枕抵在床头,小心翼翼扶着四姨娘半坐起身,红绣将兔绒大衣取来,小心的为四姨娘披上,青梅方小心上前,一勺一勺的喂四姨娘。   姚老爷目不转睛的望着床榻上的四姨娘,双手半握成拳抵在膝盖上。   马氏见他眸底毫不掩藏的关切之意,只觉得胸口发堵,酸水一阵一阵的直往上冒,心里早将四姨娘骂了二三十遍。   马氏目光轻轻瞟过屋中的华丽摆设与锦绣堆帷的帐幔帘栊,落在那绣着百婴嬉戏的绛红帐子和玫红色的百子被上,蓦地划过一阵寒意:她不能再等了,这贱人腹中的孩子绝不能存活于这世上!否则,她迟早要爬到她的头上来!   她做过妾室,正做着主母,身为妾室的心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都是她曾经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怎么外头仿佛开着窗呢?谁给你们这样大的胆子!”马氏顺着帘子朝隔断外瞥了一眼,低声呵斥道。   姚老爷偏头看了看,脸色也寒了下来:“还不快关上!”   “老爷!”四姨娘汪汪水眸望过来,轻轻柔柔的说道:“这屋子里闷得慌,婢妾胸口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开着一会儿吧!”   “爹,不要紧的,外头的风吹不到屋子里,这屋子里不通风,对姨娘并不好!”姚存慧也忙说道。   姚老爷点点头,面色又缓和了下去,竟是一副对姚存慧丝毫不怀疑的态度,马氏不由得暗暗心惊。   姚存慧又转头吩咐红梅、红绣:“姨娘不能吹了风着凉,可屋子里碳气太足对姨娘身子也不好,你们平日里小心些,每日捡白日午间气温高、没有风的时候可以开一两刻钟的窗户,让屋子里通通风。但要注意,开了窗莫要忘了关了,也别让姨娘在风口上!”   青梅、红绣忙垂首答应了。   姚老爷眼角余光就凉凉的瞟了一眼重金请来的两位嬷嬷,没有吱声。   崔嬷嬷、李嬷嬷静静的立在一旁,早已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儿,朱大夫被冒着风雪匆匆忙忙的请了来了,比平日里慢不了多少,姚老爷心里十分满意,忙笑着拱手见礼,将朱大夫迎了进来。   姚存慧垂首立在一旁,眼角也不朝朱大夫斜去,朱大夫也没有看她一眼。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朱大夫在这雪后之夜来得这么快,是看的谁的面子。   朱大夫在炭火旁一边向火温暖身子,一边随口问了症状,又见四姨娘已经稳定了下来,便知无甚大事,心中安定。   把脉之后,朱大夫照例问了些饮食起居情况,连药方子都没有开,只让四姨娘仍旧依着先头的安胎药方子煎药服用,嘱咐了几句放宽心静养,莫要轻易被外界的刺激挑动情绪等便离去了。   临走前,朱大夫笑着又说了一句:“姚四姨娘若是在屋子里待得闷了,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在院子里适量的走动走动,活动活动四肢筋骨。”   姚老爷一怔,再欲细问,朱大夫做了个揖避而不见,缓缓转身退了出去。   姚老爷瞧着青梅、红绣等安置好四姨娘重新躺下,目光凌厉的扫过崔嬷嬷、李嬷嬷,起身来到外间,留了容妈在四姨娘身边守着,将红绣、青梅也叫了出来。   望着端坐在上脸色沉冷的姚老爷,再望望面色平静的马氏,崔嬷嬷、李嬷嬷都有点儿局促不安。   回想刚刚踏进来时姚存慧低声质问两位嬷嬷的话,姚老爷心中的不快更深了两分,冷冷的扫了两位嬷嬷一眼,低低一哼。   “今日姨娘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用了什么、接触过什么?青梅,给我细细的说来,一点儿也不许漏了!”姚老爷没有问两位嬷嬷,却是把目光转向了青梅。   青梅纤细的身子下意识的抖了抖,惶恐的抬眼瞟了姚老爷一眼吓得立马又垂了下去,磕磕绊绊的从早上四姨娘起床时慢慢说起……   “是这样吗?”姚老爷至始至终极有耐心的静静听着,没有打断青梅。青梅说完之后,他眸光一凛,盯着红绣。   “是,是这样!”   “两位嬷嬷,青梅可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没有,今日,姨娘一直都好好的,饮食上头都是小厨房做的,没有半点儿问题,老爷您若不信——”   “饮食上若有问题,朱大夫还能没瞧出来?”姚老爷不耐烦的打断崔嬷嬷的话。崔嬷嬷便乖乖的闭了嘴。   “姨娘今日没有出门吧?”姚存慧忽然笑问。   “自然没有!今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雪,哪儿敢让姨娘出门呢!”李嬷嬷连忙陪笑。   姚存慧微笑道:“那倒也是的!方才青梅说,嬷嬷今儿为姨娘垂肩按摩了?可朱大夫也说过,天气好的时候,姨娘是可以到外边活动活动筋骨的,岂不是比按摩揉捏要好些?”   崔嬷嬷、李嬷嬷脸色立刻就变了,两人相视的眸底同时划过一抹惊惧,两人没想到,姚存慧的心思竟如此老练!   马氏亦微微变色,红玉去了之后,也不知明霞用了什么法子,如今红绣对她明显有诸多隐瞒,加上姚存慧一副压根不把明霞腹中孩子当回事的态度,马氏再也等不下去,这才伺机与两位嬷嬷同谋。   这两位嬷嬷既然精于伺候照料孕妇,自然也懂得有什么法子令孕妇流产而神不知鬼不觉。   不动声色配了几日饮食,先是按摩,继而恐吓,在半夜三更人的精神状态最脆弱的时候突然发作,不要说明霞一个未经过事的,便是有过多次生育经验的妇人也未必招架得住!   可是偏偏,明霞她居然撑了过来,她居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就叫人去请姚存慧!   马氏手中的锦帕紧了紧,水掠无痕的瞟了姚存慧一眼,心里早已咬牙暗骂!若非她多事,明霞腹中的孩子定然不保,便是经验最老道的大夫也查不出任何蓄意谋害的痕迹,要怪只能怪明霞自己身子骨不行、受不得刺激!   “二小姐说的也是,”推拿按摩穴位以至于流产,这是宫里才有的隐秘手法,民间知之少之又少,有此手法的更是凤毛麟角。李嬷嬷虽然心惊于姚存慧有意无意的暗指,却不信姚存慧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会知晓此等阴私手段,装聋作哑陪笑道:“这不是今儿天气不好嘛!老奴的按摩手法还是不错的,时不时的替姨娘拿捏疏散筋骨,姨娘也赞不绝口呢!”   姚存慧唇角一勾似笑非笑挑了挑眉,目光不动声色瞟向青梅盯住。   青梅下意识便点头回道:“是,嬷嬷说的没错,嬷嬷为姨娘按摩之后,姨娘还夸了嬷嬷几句,精神气色也好了许多。”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只要姨娘养好身子,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老奴辛苦一点儿也没什么!”李嬷嬷顺杆子爬,脸不红心不跳。   姚存慧心头冷笑,心道给你台阶你不下,非要我撕破脸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将别人的隐忍和宽容当做胆怯与无知,喜欢自己将自己往绝路上逼!   “可是,两位嬷嬷你们只是照顾人的,又不是大夫,医学何其博大精深,人身上几百穴道的讲究何等复杂!嬷嬷啊,这穴道可是不能乱按的,一个不好,会出乱子的!”   “二小姐,这是何意?”李嬷嬷心下冰凉,仍是强撑着质问。   “慧儿!没规矩!两位嬷嬷可是你爹专门请来照顾四姨娘的!”马氏同时出言呵斥。   “好了不用说了!”姚老爷脸色铁青,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清清的目光扫过,崔嬷嬷和李嬷嬷情不自禁心底发寒,双手松松交握身前,不敢吱声。   结合先头朱大夫的话,姚老爷已是明白了七七八八,若这两位嬷嬷是姚府中人,只怕他立刻就要叫人拖下去打死了!   可惜,她们不是。而且在京城中还颇有名气!自己手头上又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这就更不能拿她们怎样了。      第182章 烫手的山芋照接      “这些日子辛苦两位嬷嬷了,四姨娘很快就要生了,我看也不用两位嬷嬷照顾了,两位嬷嬷回家过个好年去吧!夫人,等会儿你就带两位嬷嬷走,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好生送她们出府。”   “老爷,不用这么麻烦吧?不如今儿一早,妾身再叫过她们去——妾身谨遵老爷吩咐!”对上姚老爷冷飕飕的目光,马氏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改口答应。   崔嬷嬷、李嬷嬷见姚老爷这么轻易饶了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忙齐声道谢,心有余悸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既是如此,老奴姐妹两个这就收拾包袱去……”   姚存慧见姚老爷望向自己,便开口笑道:“这大半夜的收拾什么呢?明儿一早我会叫小丫头收拾了给两位嬷嬷送过去,保准什么都不会落下,两位嬷嬷尽管放心!”   两人也知道姚老爷此时断断不可能再让她们在榴花山房的屋子间走动,想着横竖也没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便陪笑着同意了。   马氏便命乔妈妈先将两位嬷嬷送回正院,姚存慧使了个眼色,命小丫鬟重新奉上茶来。   “老爷,两位嬷嬷走了,可四姨娘也得有人照顾啊,下个月就要生了,不能不谨慎些!年下事多,妾身又分不开身,老爷您看——”马氏微微挑了挑眉,忧愁的向姚老爷道。   姚老爷不由也拧了拧眉头,大过年的,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容易从外头找到经验丰富又可靠的婆子嬷嬷进府?至于府中那些人,姚老爷总觉得不合心意!   “妾身倒是有个主意,只不过——,呵呵,只不过有点儿不太合适,若是说错了,又怕老爷多心!”   “有什么主意,你尽管说来听听!”   马氏瞧了姚存慧一眼,遂笑道:“不如,让慧儿来照顾四姨娘,老爷以为如何?”   姚存慧猛然抬眸直视马氏,明亮的目光与马氏的在空中直直相碰,分明看见马氏眼底闪过一抹快意。   青梅、红绣并小杏等人无不面色一怔,低低的抽了口气。   堂堂嫡出的二小姐,未曾出阁的二小姐,屈尊下降来照顾一个姨娘的胎?   青梅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却又忍不住暗暗祈盼,若有二小姐照料,四姨娘必定不会有事了;小杏、小梨却是用力咬了咬唇,心里大大的替姚存慧委屈:!夫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也觉得这样不妥,可是——唉!老爷,就当妾身没说过吧!慧儿,你也别多心,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四姨娘她信任你,而你又是个有心的!”   马氏显出两难懊恼的表情,愧疚的目光望望姚老爷,又望望姚存慧。   马氏心里暗暗冷笑:你不是情愿为那小贱人出头吗?我倒要看看,你这千金小姐的身段放得下还是放不下!   伺候过姨娘的千金小姐,将来说亲,可就有的说了!   姚老爷沉吟不语,不自觉伸手去拿搁在身旁茶几上的素青盖碗茶。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怀了身孕的姨娘,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爹,”姚存慧柔顺一笑,清亮亮的眸子望着姚老爷和马氏,柔声道:“就依母亲所言,让我来照顾未出世的弟弟吧!母亲年下忙着,米行里爹爹也要操心,慧儿愿意为爹爹和母亲分忧!”   马氏脸色一白,怔了怔神,显然没想到姚存慧会拐弯抹角弄了这么个说法!这一来虽然仍旧是照顾四姨娘,意思却完全不一样了!   不是她堂堂千金小姐自甘下贱伺候姨娘,而是一片孝心为父母分忧、一片慈姐之心照顾幼弟。   “好,好!”姚老爷心下一喜,笑颜逐开的向姚存慧连连点头:“就依慧儿所言吧!你姨娘信任你,爹也信任你,好好照顾好姨娘腹中的弟弟,爹不会忘了你的!”   “是,爹!”姚存慧起身向姚老爷微微屈膝,福了福身。   “好了,明儿再来吧,快回去休息!从明天起,你就不必去米行里了。明儿你过来,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要什么直接吩咐下去就成!慧儿,爹可将姨娘腹中的孩儿托付给你了!”姚老爷一高兴,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起来。   “慧儿明白了!”姚存慧笑着点点头。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老爷,咱们也快回去吧,天亮了老爷还得上米行里去呢!咱们在这儿,四姨娘也无法安稳入睡!”马氏含笑起身,临走又向姚存慧卖好道:“明儿一早,慧儿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多睡一会儿吧!四姨娘娘俩我和你爹可就交给你了,你要多上点儿心,千万别——呵呵!”   “母亲放心,慧儿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姚存慧笑得甜甜。   “那就好!”马氏嘴角抽了抽,无声挑眉,与姚存慧相视,转身与姚老爷一前一后徐徐而去。   “二小姐,您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回到落梅院,容妈再也憋不住了,也顾不得红枝在眼前,噼里啪啦就说开了:“您是什么身份?姨娘是什么身份?您怎么能屈尊下降去照顾她?我就不信,这阖府上下难道就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了?二小姐,老奴替您委屈!若是云老太君和大舅爷、大舅奶奶他们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二小姐,今非昔比,您怎么着也该争一争呀,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您一个年轻小姐,哪里晓得这里头的忌讳,若是万一——”   红蓼、红枝两个莫名其妙,听小杏、小梨低声简单说了,亦一起石化,目瞪口呆瞪着姚存慧!   荒唐!太荒唐了!   “容妈!”姚存慧半撒娇半不快的瞪了容妈一眼,嗔道:“这不是还有你在嘛!我不懂的,问你不就知道了?青梅也是个细心伶俐的,红绣也还好,又有朱大夫三日一请脉,只要将榴花山房门户看得严一些,有什么要紧的!还有啊,我照顾的不是四姨娘,而是我爹的儿子,我的弟弟!身为姐姐,照顾自己的弟弟,为父亲分忧,这有什么?爹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赞儿一个儿子,如今四姨娘好不容易怀上了,我帮着照顾一下四姨娘安胎,这也是对爹的孝心!说破天去,谁敢说我的不是?”   姚存慧心中轻叹,马氏那忧心忡忡、关关切切几句话一过,姚老爷明显被她说动了,即便自己不主动出言,姚老爷权衡之下,多半也会如此决定的。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主动一点,反而卖了父亲和四姨娘一个大人情!父亲他总会记得的!   容妈听了这话嘴里更加发苦,怜悯忿忿的望了姚存慧一眼,叹气道:“既然小姐你都这么说了,老奴还有什么好说的?该怎么做,小姐你尽管吩咐老奴等便是了!”   四姨娘投靠了姚存慧不假,可一朝得势翻脸不认人之辈容妈见得多了。别的不说,就说如今的马氏,容妈一看见她就情不自禁想起当年马氏在先夫人面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巴结讨好的奉承样,如今呢?还不是架子摆得十足!   谁敢保证,四姨娘明霞不是第二个马氏?   尤其在她生下了儿子以后!   一个母亲,总会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的更多一点的。   依着容妈的意思,四姨娘怀孕之后,她就该远远的避开,任由她同马氏两个斗去!即便马氏除掉她腹中的孩子,对姚存慧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偏偏这实心眼的小姐非但不躲还要往上凑!   如今更好,一条藤儿上拴着了!如果四姨娘腹中这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个责任说破天都逃不掉。   如今,唯有祈求老天保佑四姨娘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母子平安了。   “老奴说不过您!时候不早了,小姐还是先睡觉去吧!”容妈用着尊称,冷着脸,赌着气。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本来还想将小杏、小梨叫过来嘱咐交代一番,让她们明日去米行中替自己把原本负责的活计交接、交代清楚,一看容妈的脸色气势,情不自禁的短了气势,乖乖的点点头,陪笑道:“您也一起歇着吧!你们也都回去睡吧,明儿不必过去请安,大家都多睡一会儿!”   红蓼等答应着,送了姚存慧和容妈回房,服侍姚存慧躺下了,方灭了灯轻手轻脚的出去。   不一会,外间的灯光一灭,屋子里又重新被黑暗所笼罩,里外一片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外头有寒风呼啸而过。   次日一早,姚存慧仍旧是早早的就起来了,研磨提笔,将米行中需要交代的事项一项项的在纸上罗列清楚,又唤了小杏、小梨过来,嘱咐了一番,命她二人用过早饭后就去一趟米行,将纸单和她的嘱咐一字不落的转交、转述给郝掌柜。   该自己分内交代的事情,姚存慧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小杏、小梨知道她在米行的生意上颇为执着与认真,不敢怠慢,连忙答应了,匆匆用过早饭,便套车出去。   姚存慧这边,则与容妈一起出门,慢悠悠的往榴花山房过去。      第183章 毛氏不甘      今日天气极好,薄而亮的阳光斜斜的打在雪地上,映射出漂亮的浅金黄色,柔美的雪地嫩得如同美人的肌肤。空气清冽冽的,透澈而干净,吸一口,心肺都变得清明起来。   “容妈,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怎么我却感觉不到冷呢!你觉得呢容妈?”走在被早起的仆人们清扫干净的青石板甬路上,姚存慧抬手拂过道旁枝桠上的积雪,向容妈咯咯笑着,瓜子脸红通通的,眉眼弯弯,两只眼睛越发明亮若水。   昨晚后半夜睡下后,尽管容妈没有翻身响动,可是姚存慧知道,她一晚上都没有再睡着,她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没有睡着。   “小姐!”容妈心里还呕着气,本来不想理会她,见她伸手去拨弄积雪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将她手中的积雪拍掉,嗔斥道:“这么冷的天,仔细着凉了!”   容妈见姚存慧眉眼弯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带着小小的讨好,不由得心也软了,面色柔和了几分笑道:“这会儿有太阳,再说雪还没开始化呢,等会儿积雪融化了,你看冷不冷!走快些吧,冻着了不是玩的!”   说着,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红羽缎斗篷和出风毛的同色雪帽。   姚存慧见容妈不生气了,终于放心一笑,点点头“嗯”了一声,主仆二人加快脚步往榴花山房去。   “二小姐早!”榴花山房中,因昨晚闹腾得厉害,四姨娘这会儿才刚刚起来,正坐在梳妆镜前命红绣梳头,听说姚存慧来了,忙笑着起身问候。   姚存慧见她里头穿着杏色绣花丝绒厚实寝衣,外头披着湖蓝色印花宽袍,便摆摆手笑道:“姨娘先梳洗吧,我和容妈坐坐。”   “不知二小姐竟这样早!”四姨娘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亲自引着姚存慧坐下,又命青梅搬了张小杌子坐下,命人斟上茶来,方回房继续梳洗。   “四姨娘这里伺候的人少了些,是不是该添两个?”容妈小声问道。   四姨娘自怀孕后,本来应该多添两个人伺候的,可姚老爷随即就从外头请了崔嬷嬷、李嬷嬷进府照料,也就没有再给添人。如今这两位嬷嬷走了,一下子似乎显得人手有些不够用。   姚存慧摇摇头,笑道:“容妈,少不得您和红蓼、小杏小梨她们一块辛苦些了,这个时候往这儿放新人总不太好!”   “是老奴糊涂了!”容妈恍然回神。   没多大会,四姨娘便收拾妥当出来了。   只见穿着橘红色绣花的出风毛袄子、系着粉紫色袄裙,头上斜斜挽着抛家鬓,一侧插戴着一支榴绽百子的嵌红蓝宝金钗,搭着青梅的手臂笑吟吟的扶着腰出来,向姚存慧亲热招呼。   “往后怕是天天要过来看姨娘,姨娘这般多礼岂不嫌烦?往常如何如今便如何吧,姨娘快坐下!”姚存慧微微一笑。   “好,请恕婢妾无礼了!”四姨娘一笑,小心翼翼的坐下,含笑再三向姚存慧道谢,又道让二小姐照顾,着实不该、不安云云。   姚存慧少不得笑着又劝她一番。   容妈见四姨娘没有得志便猖狂,对姚存慧一如既往的恭谦客气,心头的郁气闷气略略消散了些,可一想到四姨娘腹中的孩子,容妈又有些膈应起来:若这一胎真是男胎,大少爷岂不是又多了个竞争对手?   在这件事上,容妈和马氏的看法实际上是一样,两人都对姚存慧如此尽心尽力护着四姨娘腹中的胎儿大感不解。   她们哪儿知道,姚存慧一来是不忍心也不愿意对付一个孕妇,身为一个医生、一个具有现代思想的女子,她做不来这种事情;二来,她根本就没把四姨娘腹中的孩子当成过姚诗赞的竞争对手!   四姨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是丫鬟出身的妾室,她的儿子还不够格与姚诗赞竞争!   姚存慧问了一阵青梅和红绣,又交代了一番,便向她二人笑道:“从今儿起,我每天都会过来两趟,我不在的时候,容妈或者红蓼、小杏至少会有一个留在这儿,你们也不用顾忌什么,她们在这儿,也是同你们一样帮着照顾四姨娘的!有什么该说的你们尽管说便是!多用点心,这两个月之后,姨娘平安生产,爹和母亲自会厚赏你们!”   红绣和青梅连忙躬身垂首答应了。   姚存慧又向四姨娘道:“四姨娘你也不必紧张,放宽心如往常一般养着身子。这些日子我不会再去米行,也不出门,就在落梅院里头,有什么事你尽管叫人去找我便是!老话说母子连心,你的心情好了,腹中孩子的心情才会好呢!”   四姨娘心中一宽,笑着点了点头。   青梅嘴快,奇道:“小少爷还在姨娘肚子里呢,也会心情好不好?”   “那当然了,母子连心嘛!不信你问姨娘,小少爷是不是经常在她肚子里跟她打招呼啊!”姚存慧好笑。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四姨娘抬手轻轻抚在腹部,满脸的温柔。   青梅怔了怔,想起老爷来的时候,经常趴在四姨娘的肚皮上听小少爷的动静,不由小脸一红,讪讪的笑了笑。   小杏、小梨将姚存慧命转交的纸单交给郝掌柜,又转达了她吩咐与郝掌柜讲明的话,便欲告辞回府。   “你们等等!”郝掌柜细细看着手中工工整整的绳头楷书,事事项项,罗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份认真与细致令郝掌柜心中感慨不已,与姚老爷生出了同样的遗憾:若是个男子就好了!姚家米行也不愁无人继承了!   “二小姐好好的怎么不来了?什么时候才来?”虽然不是男子,郝掌柜仍然愿意多多教导姚存慧一些本事,而年下正是各处事务汇总的时候,许多平日里学不到的东西只有这时候才能够学得到,郝掌柜不想让姚存慧错过这个机会。   小杏、小梨相视一眼,心中均想:这内宅中事如何好说?便陪笑道:“二小姐是有别的极重要的事,恐怕这两个月都不会过来了!”   郝掌柜抬眸深深瞥了她们一眼,虽不知何事,也猜到必定同内宅有关。   他想了想,从桌上拿起两册卷册交给二人:“把这个拿回去交给二小姐,让二小姐空闲的时候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写在纸上,等她看完了,你们连同她提的问题一起将卷册拿过来!”   小杏、小梨心中甚喜,知道姚存慧见了必定高兴,满脸是笑答应下来,小心的接过自去了。   果不其然,姚存慧看到她们带回来的卷册,听了转达的郝掌柜的一番话,顿时容光焕发的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深蓝封皮的卷册,心中有温热的暖流淌过。   “今年,就这么点分红?”棠梨院暖阁中,毛氏抖着手中薄薄的三张一百两面额银票直问到姚二老爷的脸上去,“这个年还怎么过!”   往年少说也有五六千两,今年倒好,连往年的零头都不剩!   如果说是米行里亏损了、生意不好,那也就罢了,她可是听说了的,今年赚的银子比往年还要多!   杀千刀的吝啬鬼!毛氏忍不住在心里头暗骂,一张脸更是冷到了霜点。   “能有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姚二老爷脸上挂不住了,顿时冷冷的盯着妻子。   这件事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失败、最丢人的错事,他为之付出的代价除了银子还有脸面。如果不是她挑三挑四,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做!   姚二老爷越想越恼羞,冷冷道:“你少给我惹事,大哥肯给三百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姚老爷在生意上向来一碗水端平,公是公,私是私,姚二老爷闯了那么大的祸,都是他料理善后。若他不是他亲弟弟,他早就将他辞出米行。   “这,这不是存心不让我们过年了吗!”毛氏心里的怒气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一股一股的往上涌,身子微微的发着颤:“你是东家,不是掌柜也不是伙计,姚家米行的本钱本来就有你的一份,大哥怎么能这样!”   三百两银子,回趟娘家买礼物、打赏都不够,还怎么过年?   毛氏娘家妯娌们外加一个回娘家守寡的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对于她嫁入财大气粗的皇商之家是既羡慕嫉妒又不屑!为了打击她,每次见面总要明里暗里的说酸话,讽刺她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堂堂御史之女在一个小妾上位的“嫂子”手底下过活!   毛氏心中发恨,每次回家都要穿戴上最时兴的衣裳首饰,带上多多的礼物孝敬爹娘,给娘家侄儿侄女们红包也是大大的,打赏下人们亦不手软!   可是今年,该怎么办?   三百两,够做什么?   而且,如今她的头等首饰先头都买了筹钱给姚二老爷买粮了!   姚二老爷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眸中光亮闪来烁去,便知她在想什么。姚二老爷轻叹一声,忍不住心酸。   “算了吧!今年,大不了别回去了……”      第184章 毛氏不甘(二)      “不行!”毛氏扭头瞪着他恨声道:“年年都回去偏今年不回算什么?难不成以后都不回了!都是你不好,都是你没用!”   毛氏越想越窝火,越想越心乱如麻,眸子一瞪,咬牙骂道:“你那大哥欺压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就不懂得反抗?窝囊死了算了!他就是故意的,他们父女两个就是故意设了圈套让你往里头跳!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将来这产业自然也落不到你的头上,你,你——”   毛氏越说越气,脸色煞白一时堵住。   “住口!”姚二老爷蓦地脸色,猛然起身厉声喝道:“休要再胡说!你别忘了这次若不是大哥善后,咱们俩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就不念着他半点儿好?我就是上了你的当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那等事来!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割呀割呀!”毛氏也火了,霍的起身往他面前伸过脖子去,粗着呼吸气冲冲尖叫道:“没本事赚钱光知道骂老婆你算什么男人!你大哥帮你还债用的本来就是姚家官中的钱又不是他的私房!这些钱本来就有你的一份,你欠了他什么了?你别忘了,”   毛氏冷冷一笑,“你大哥南下同南洋商人购粮,这事姚存慧那死丫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你呢?你知道吗!如果你也知道米行里已经有了粮源,也不会为这事操心、那个什么闵老板又怎么有机会下套子坑得了你?这事,本就是你大哥父女两个不地道在先!若非如此,姚存慧那死丫头有那么大的胆子当着众人面抢印鉴?呵呵,没准,这都是你那大哥暗中嘱咐的吧!”   “不许胡说!”姚二老爷一怔,心中不自觉的却带了几许疑虑,铁青的脸色和盛怒也消软了两分。   “这事慧儿她先头就知道了?你是听谁说的!”姚二老爷忍不住问道。   毛氏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你管我听谁说的,总之绝对没有错!还有一桩事你别忘了,那死丫头可是南下了两个月呢,谁知道她什么去了!没准也跟南洋这事有关!”   姚二老爷沉默了。   他不愿意相信这么重要的事大哥会把自己当外人瞒着自己,可是,妻子的话却不无道理!   “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姚二老爷心中乱了起来,越想越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索性强行将一切纷乱的念头掐断、赶出脑海,皱眉盯向毛氏。   毛氏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非要自欺欺人,我也没有法子!我只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呆在米行里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分家来得干脆!谁也用不着再防着谁!”   “与其被人蒙骗着稀里糊涂做‘自己人’,倒不如明明白白做个‘外人’!”毛氏想想不甘,又加了一句。   “住口!”姚二老爷脸色又变,瞪着毛氏喝道:“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分家!”   分家,姚二老爷突然感觉到一阵恍惚。在他的脑子里,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字!   自幼他便跟在大哥身边,从来都是血肉至亲的一家人,谈何分家?   “有什么不可以!”毛氏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理直气壮仰首抬眸反驳道:“高堂已经不在,兄弟二人分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便是到衙门里也抬不过这个理去!”   “不可能!”   “哼!我就知道你没这个胆!”毛氏冷笑,目光落在刚才仍在炕上的那三张薄薄的银票上边,真想三下两下撕个干净又不得不忍住,心头不觉怨气更甚。怔怔的想了想,待要怎样又不能怎样!那一种无力回天、无可奈何的怨气渐渐的转为凄凉,毛氏心内一悲,忍不住滴下泪来,默默的垂首不语。   屋子里一片寂静,时不时从这寂静中响起一声轻轻的抽泣。   姚二老爷心头也发起闷来,烦恼的望了她半响,无声转过目光。   分家?   不,不能!姚二老爷吓了一跳,不知为何自己竟下意识的就想着这两个字,慌忙转过了念头。   “我不如大哥许多,分了家,咱们该怎么办?”姚二老爷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毛氏,又像在说服自己:“分了家,未必如现在好。至少,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的生活、吃穿用度不会受到影响!大哥他……不会置我于不顾的!”   光是想想离开了大哥该怎么生活,姚二老爷就感到一阵迷失的茫然和恐慌。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废物!废物!毛氏垂头不语,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男人!这副样子,活该叫人瞧不起!活该连个黄毛丫头也比不过!   “你既这么说,我也没别的法子,”毛氏心灰之后,又从这灰迹中生出一股子倔强不服输的骨气来,拭泪哽咽道:“我是你的妻子,总是站在你这边为你好的。既然不能分家,你总得做出点什么来,不要叫你大哥看扁了你,在这府中,也叫人高看我一眼!”   姚二老爷心中惭愧不已,不由得将毛氏的手握在手掌中,轻轻的拍了拍,叹息道:“你说的很对,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是,唉!我不如大哥,又能怎样呢!”   “自然不能同大哥比,可是,若是叫一个黄毛丫头比下去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毛氏说道:“打虎亲兄弟,你不该跟在你大哥的背后,应该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同他并肩,站在一起?”姚二老爷喃喃呓语,满心的犹疑。   “对!”毛氏眸光一闪,决然道:“只要将那黄毛丫头比下去了,你自然便是你大哥最亲近、最倚重的人!那丫头将来是要嫁人的,若是她做点什么手脚,今后这姚家米行指不定姓什么了呢!你就甘心?”   脑海中突然划过刚才妻子所言姚存慧南下以及关于南洋运粮一事的话,姚二老爷心里下意识的动了动。   “慧儿真不愧是大哥的女儿!”半响,姚二老爷却是如此一声长叹。   当时农户逼债、店铺失火,自己差点儿要气急得吐血身亡,姚二老爷可没忘记是姚存慧出来宽慰自己,连同郝掌柜他们稳住了局势,等到姚老爷回来善后处理。对她的这份胸怀和帮助,他心里是记着的。可是——   毛氏满心的期盼犹如被浇了一盆透透的凉水,胸口一闷,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既然你不动手,那么,我来!   毛氏暗暗捏了捏手心。   三日之后,下午。   姚诗赞气呼呼的直冲落梅院,见着红蓼劈头就问:“我二姐呢?”   红蓼见这位乖宝宝突然变脸恶少,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乌漆漆的眸子中盛满怒火不由一愣,竟连招呼也忘了打,怔怔的回答他的话:“二小姐在榴花山房四姨娘那儿,大少爷您——”   “去叫——去请她回来!”姚诗赞恶声恶气。   “……”红蓼目瞪口呆。   “快去呀!”   “是,是!”红蓼吓了一跳,忙吩咐红枝去榴花山房请姚存慧。   姚存慧听了红枝的话,心中也是纳闷极了,忙忙赶了回来。   见着姚诗赞小嘴紧抿、小脸绷直、满面怒容的小模样,端直着身子坐在椅中,一双小手平放在膝盖上,姚存慧不由“扑哧”一笑,“是谁惹咱们大少爷不痛快了?告诉二姐,二姐帮你出气去!”   “二姐!”姚诗赞一蹭,从椅子上跳下来,脸色稍缓了些,目光一扫,冷冷道:“红蓼、红枝你们都下去!”   红蓼、红枝一愣,见姚存慧含笑点头,便忙退下,微微咬着唇偷笑。   “赞儿,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姚存慧好笑,一边任由姚诗赞将她往隔断中拉一边笑道:“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二姐你看这是什么!”姚诗赞从怀中掏出一条松花绿的汗巾子塞到姚存慧的手里,仰着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瞪着她。   姚存慧一怔,低头细看手中柔软的汗巾:上等的松花绿素色云罗料子,斜斜绣着两枝娇艳的桃花,一横斜,一孤直,相交而生,下方有几瓣落英纷飞,左最下角用鹅黄绣线绣了个小小的“慧”字。   这分明就是自己的汗巾子!   “你从哪儿得来的?”姚存慧蓦然变了脸色,声音微微的发着颤。   “哼!还说呢,都快把我气死了!”姚诗赞忿忿然哼了一声,竹筒倒豆子般向姚存慧说了出来。   今日午饭后,姚诗赞带着武进、武广兄弟俩去书局买书,不想抄近路经过某胡同时恰好看见棠梨院的苏妈妈鬼鬼祟祟的同一男子在嘀咕着什么。   因那件事之后,姚诗赞对二婶毛氏的印象极度不好,连带对她身边的嬷嬷也没什么好看法。见她和那陌生男子都是一副做贼的神情,姚诗赞便躲在转角处悄悄的瞧着,恍惚看见苏妈妈将什么东西交给那陌生男子,然后两个人都阴谋得逞的奸笑起来。   姚诗赞心中纳闷,在他们分别后便让武进暗暗跟着那男子,将苏妈妈交给他的东西抢了过来。      第185章 对质      姚诗赞本来只是小孩儿家好奇心作祟,也存了要坏苏妈妈好事的心态,不想一看那东西,顿时气得脸都白了,将那人模狗样的陌生男子揍得哭爹喊娘犹不解气!带着一肚子怒气直奔回府找姚存慧。   姚存慧手中死死攥着汗巾子,犹在微微的发着抖,脸色沉默得可怕。   “二姐,你的东西怎么会落到苏妈妈手里呢?落梅院里的丫头难不成有吃里扒外的家伙!”   “赞儿,今儿多亏了你了!”姚存慧深深的呼了口气,俯身拍了拍姚诗赞的肩头,柔声道:“这件事姐姐会解决的,你不要同别人说起,告诉武进、武广,都不要同别人说起。”   “二姐,”姚诗赞嘴张了张,将要说的话硬生生又咽了下去,点点头道:“我听二姐的话,二姐你以后要小心。”   “嗯,这一次是二姐疏忽了!”姚存慧轻轻一叹,“也许是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也许是二姐的心思大半放在了米行生意和四姨娘那边,这才叫人有机可乘!赞儿,你要记住了,汲取二姐的教训,任何时候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能够掉以轻心!”   “嗯!”姚诗赞仰头眨了眨眼睛。   送走了姚诗赞,姚存慧目光一寒,低头望了望手中的汗巾子,冷冷一笑。   舒服的日子过久了,有的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当天晚上,姚存慧在屋子里大发雷霆,原因是搁在梳妆台上的一只赤金雕花镯子不见了。   四个丫头并排垂首站在面前,容妈挨个拷问一番,谁也没有承认拿了东西。   姚存慧大怒,罚四人整整跪了一个晚上,恰好红枝所跪的位置背后正对着窗户缝,一晚上下来,嘴唇发青,浑身冰凉,站在姚存慧面前听训时止不住的直哆嗦。   “你们谁也别委屈!我这屋子里的东西,便是一块碎布、一片纸都不是你们能胡乱碰的,谁要是敢乱动我的东西,休要怪我不客气!我若认真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看我愿意不愿意罢了!这一次镯子找不回来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不管是谁非撵了出去!以后我的房间,除了容妈,不经允许谁也不许进,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都下去吧!”   四个丫头垂首应是,拐着腿慢慢退了出去。   红蓼回屋之后,从膝盖上取下绑着的厚厚垫子,苦笑着轻叹了一声;小杏、小梨二人也同样如是,她两人同住一个房间,相视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   只有红枝,两只膝盖淤青淤紫一片,动一下针刺的痛,往冰冷的床铺上一倒,拉过被子盖上,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二小姐,红枝她——额头上烫的厉害,脸色也不太正常,怕是着了风寒了。”红蓼小声说道。   “这样的天气受点风寒也是正常,按照这个方子给她抓药煎了服下。”姚存慧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递给红蓼,早有准备。   “小姐……”红蓼一呆,有些迟疑的望了望姚存慧,绞着手指头没有接过去。   姚存慧忍不住好笑了起来,轻叹道:“放心吧,不是毒药,你家小姐我还能谋财害命不成?只不过,让她在床上多躺一阵子。”   姚存慧眸光一寒,声音蓦地转冷,如果不是为了安马氏的心,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不必要的变动和麻烦,岂能还留下她?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是,奴婢这就去!”红蓼被姚存慧点破心思不由大窘,讪讪一笑,忙接了药方去了。   不多会,容妈从厨房端来了早餐,姚存慧慢条斯理的用了,看看时间,将昨日姚诗赞送过来那条松花绿的汗巾子袖在袖中,带着容妈慢慢往棠梨院去。   “哟,慧侄女来了,稀客稀客,快请坐吧!”毛氏坐在椅子上手中正捧着茶,看样子也刚刚用过早餐不久,姚存芸依偎在她身旁撒娇。   “二婶!”姚存慧笑吟吟上前屈膝行礼,依言坐下,一边接过丫鬟奉上的茶一边笑道:“早该来看二婶的,只是这几日一直忙着。”   “呵呵,我知道你忙!哪里有空呢!”毛氏尖尖的下巴一扬,脸上笑着,把话说得意味深长。   姚存慧拨弄着手中的盖碗茶轻轻饮了一口,浑然不觉毛氏话中的讥讽,一边将茶碗放下一边笑道:“二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想向二婶请教一番。”   “请教我?”毛氏一愣。   “对,请教二婶,只有二婶才能解惑。”姚存慧认真的点点头,眸光向丫鬟们一瞟。   “呵呵,这倒是稀奇了!”毛氏一笑,命奶娘丫鬟们将姚存芸带去房里玩,起身含笑道:“咱们暖阁里头说去,你们不必跟着了!”   “最好不过。”姚存慧亦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暖阁,毛氏慢条斯理偏身坐在炕上,低头轻轻弹着枣红宝相花纹冬袄的衣襟褶皱,淡淡问道:“什么事,慧侄女儿——这是什么?”   毛氏眼睛骤然一睁,瞪着姚存慧摔在自己怀中的松花绿汗巾子,感到莫名其妙。   毛氏抬起头,对上的是姚存慧冷冰冰的脸色和锐利的眼神,胸口一滞,呆呆的望着她。   “这是什么?”姚存慧就这么直直的站在她的面前,冷冷道:“二婶仔细瞧瞧,真的不认识?”   她的刁难、她的诋毁、她的不酸不凉的风凉话,她都可以忍,唯独这个,她不能忍!   如果不是凑巧被姚诗赞看见,凑巧他小孩子家好奇心重,光是想一想那可能带来的后果,姚存慧便觉不可抑止的怒火一阵一阵往心头上窜!   她这是要毁她一生!   如果是马氏这么做,她能理解,马氏一向来与他们姐弟水火不容。可是毛氏,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面对姚存慧的无礼,毛氏气得黄了脸,没来由的又感到一阵心虚。她忍着气细看了看手中的汗巾,吃惊道:“这不是你的东西吗?这绣着你的名字呢!怎么跑来问我?”   姚存慧冷笑。   “这,这是——你从哪儿得来的!”毛氏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失声问了一句本不该问的话。   “呵呵,这话是不是该我来问二婶?”姚存慧盯着毛氏。   “放肆!”毛氏自悔失言,被她直视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将那汗巾子往炕上一扔,绷着脸道:“我是你的长辈,你胆敢如此无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二婶,”姚存慧将汗巾子收起来,秀眉一挑,眸光灼灼,讥诮道:“敢做不敢当,你也就这点儿胆子,难怪这么多年连马氏一根毛都整不到,我真看不起你!”   “你——”毛氏哆嗦着唇,惊怒交加瞪着姚存慧。   姚存慧依旧冷冰冰毫不客气的直直盯着她:“我敬重你是长辈,才叫你一声二婶,我对你处处忍让,由着你风言风语、说三道四,不是我怕了你,而是不屑同你做无聊的口舌之争!不想你如此阴毒,竟欲害我一生!我今儿就明明白白的把话放在这儿,我姚存慧不是个善茬,你挑我的底线,就要做好应对我报复的准备!二婶,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我若报复起来,恐怕你未必承受的住!”   “你,你这是威胁我?反了,反了!”毛氏揉搓着胸口,手在发颤,肩头在发颤,身体在发颤,声音也在发颤。她的脑子里嗡嗡嗡的响成一团,仿佛塞满了搅成混沌的云絮。   明明是大冬天,可是她却觉得闷、觉得热,热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明人不做暗事,就是威胁你,那又怎样?你要是不服气,咱们这就上我爹面前说去?”   “明人不做暗事?我阴毒?呵呵,姚存慧,论阴毒谁及得上你!你们父女!哼,你爹南下同南洋人购粮的事,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你二叔?不然你二叔又怎么会被闵家的人设局陷害?你知道吗,就为了这事,我们二房的家底全部都掏空了!你好狠的心,既然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回去?”   毛氏恨恨瞪着姚存慧,积郁在胸口多时的怨怼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心底竟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松快。   姚存慧惊讶的瞪了她片刻,不敢置信道:“二婶,颠倒黑白的本事你倒是不小!闵家那事,郝掌柜、林账房所有的人都看出有猫腻,都劝二叔不要过早决定,可偏偏二叔一意孤行这能怨的了谁?我拼着被罚将印鉴强行抢了去,二叔都不肯罢手,还有什么好说?这你也能怪我头上?二婶一双眼睛只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家!爹南下购粮之事实属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至于爹为何告诉我,自有其原因在内,这个我不需要跟你解释!况且你说我倒罢了,何必把我爹也牵扯进来?别忘了这事最终是谁善的后!”   毛氏顿时语塞,瞪着姚存慧极不服气欲将米行有一半本就是姚二老爷之类的话嚷出来不知怎的心中一怯又忍住了。潜意识里,她终究不敢嚷嚷出这等话来,只敢在自己丈夫面前抱怨几句。      第186章 数方问话      “就为了这事,二婶怨恨我,把气都算在我的头上,就要毁我一生?”姚存慧心中顿感无力,“我奇怪的是,二婶是怎么想到这上头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还用得着想!”毛氏精神回复了两分,冷冷一笑。   “不,不对。”姚存慧瞟了她一眼,嗤笑道:“若没有旁人挑拨,就凭二婶你不可能想得到这上头,是马氏对不对?”   姚存慧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不禁呵呵好笑起来,轻叹道:“我真是荣幸,竟然劳驾二婶和母亲合起伙来对付!我竟不知,为了对付我一个小丫头,二婶和母亲居然冰释前嫌、携手合作,真是天大的荣幸啊!”   “那又如何?”毛氏被她说中也不藏着掖着,咬牙道:“如果没有你,你二叔也不会被你爹嫌弃!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急于证明自己犯下那样的错,你无可否认,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荒谬!”姚存慧冷冷道:“我看你是被马氏洗脑了!”姚存慧鄙夷的瞅了毛氏一眼,心想难怪这么多年你在马氏手下半点儿好处也没占到,就你这智商、这手段,还不是任由马氏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自己乐意!”毛氏盯着姚存慧的目光徒然充满了恨意,“就算被马氏利用了,我自己乐意!哼,姚存慧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个?当初,你不也一样利用我?你别忘了,当初没有我帮助,你能这么快在这个后院站稳脚跟?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帮了你!”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姚存慧冷冷道:“咱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何必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恩人的嘴脸?就因为我如今不肯听你摆布,所以你恨我、要报复我,是吗?是,你帮过我,我从来不曾否认这一点,对你向来恭敬,有好东西也从不曾忘过孝敬你,可是你想拿我当你手中的提线木偶,那是做梦!我姚存慧不可能任由你摆布!”   “你若是继续要跟马氏合作,我随你的便!我今日来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百忍成钢!二婶,我不希望今儿是我最后一声叫你二婶!”   姚存慧眸光蓦地一寒,冷冷的盯了毛氏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你——”毛氏被她嚣张的言语和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愣愣的僵坐在炕上,半响回不过神来。   “二小姐,您消消气。”此事容妈和红蓼已经知晓,容妈看到姚存慧面色平静眉宇间却显然含着一股怒意心中不由暗叹。   “容妈!”姚存慧停住了脚步,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冬日里清冽的空气,淡淡说道:“你说这世上为何总有那么一种损人不利己的人!就跟个没眼睛脑子的炮仗似的,谁点都着!”   “二小姐,是老奴疏忽了,老奴和红蓼以后会主意的。”容妈顿时愧疚,忍不住又咬牙低骂:“那自甘下贱的小蹄子,我看她一直小心小意儿,也没出什么差错,还当她心里明白了呢!不想竟敢做下这等昧良心的好事!”   “她到底是马氏的人。”姚存慧轻哼一声。   “若是夫人和二夫人联起手来,往后咱们都得小心着了!唉,偏偏如今二小姐您又负责照看着四姨娘的胎……”   容妈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顿生万千烦恼。   “联手?”姚存慧不屑道:“二婶那种人,只配做马氏手上的棋子,为马氏冲锋陷阵罢了,她还不配跟马氏联手!马氏我动不得,毁她一枚棋子,却也不难!既然她满心认定我对不起她、害了她们二房,时不时要跳出来咬我一口,我也只好对不住她了!”   “二小姐您要——”容妈的心竟是下意识的一寒。   “咱们回去再说吧!”姚存慧又是温和一笑,抬手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出风毛斗篷,款款往落梅院回去。   “二小姐,”冷不防秋玲从一旁道上走了过来,快步赶上她们主仆,屈膝福了福身,陪笑道:“夫人正找二小姐呢,请二小姐过去一趟!倒是巧了,在这儿碰上二小姐。”   “母亲找我?走罢!”姚存慧与容妈相视交换一个眼神,含笑向秋玲道。   “是,二小姐您请!”秋玲不敢怠慢,忙侧身让道,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姚存慧和容妈来到正院,向马氏见过礼、坐下,笑问道:“秋玲说母亲找我有事?”   “是啊!”马氏笑了笑,用黄铜小钳子拨了拨手中的火炉,也不同她拐弯抹角,问道:“听说昨晚你罚屋里四个丫头跪了一夜?”   “是。”姚存慧一听这话眸中立刻盛满了怒意,气忿忿道:“平日里我是对她们太宽松纵容了,一个个没大没小起来、心眼儿也多了!搁在梳妆台上的镯子,竟就这么不见了!这大年下的,屋子里冒出个手脚不干净的来,没的连累了整府的名声!罚她们跪一夜,那是轻了!”   马氏蹙眉道:“你既然知道大年下的,还这么狠罚她们做什么?总要图个吉利!你们姐妹屋子里的大丫头,比一般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娇贵些,这一晚上跪下来,怎么禁受得住?若是都病倒了,谁伺候你!”   “屋子里暖和,没有谁病,就是红枝这会儿有些不舒服,那也不是昨晚上跪的,是她前两日本就有些着了风寒,我已经叫人熬了药给她喝了。”   马氏沉默片刻,又说道:“没有人病就好,镯子呢?找到了吗?”   姚存慧摇摇头,苦笑道:“大海里哪里捞针去?她们谁都不肯承认,个个都说不知道、不知道,正是为这个我才更生气!一个镯子也不值几个钱,事情闹大也没有这个必要,罚她们一顿汲取教训也就罢了!今后我会让她们互相监视、监督,若再发生这种无头公案,定不会轻饶。”   “的确是太大胆了!”马氏分明知道姚存慧满口没有几句真话,且那句“相互监视、监督”听起来格外刺耳,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安慰叮嘱了几句,又道:“到底快要过年了,莫要让红枝带着带着病气过年,叫人好好的抓几副药!”   “母亲放心,找朱大夫抓的药,红枝不会有事的。”姚存慧笑道:“就算她病着,落梅院里也不是不能养病,大冬天的,总不好挪移的。”   丫鬟们病了,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主子们,通常是要挪回家中养病,无家可归的,便挪到专门的下人房中休养。至于养好病之后还能不能回主子的院子,就看主子的心情了!   马氏担心的,正是姚存慧会趁机将红枝挪出去。   得了姚存慧的保证,马氏心中略松,眉间也轻轻的舒展了开来,满意的点头一笑,嘴里仍是假惺惺道:“若实在不好,还是挪出去以免过了病气!”   “到时但凭母亲做主便是。”姚存慧一笑,将球仍旧踢给了她。   马氏一惊,生怕姚存慧装疯卖傻真就这么做了,呵呵一笑打住此事,转而问起四姨娘来,交代了一番,便让姚存慧回去了。   走在回落梅院的路上,姚存慧和容妈都不做声。   如果先前还有一点半点儿怀疑汗巾失窃是否同红枝有关,这会儿两人都可以肯定了:如果不是红枝,马氏也不会心虚急着唤她来打探消息。   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姚存慧不觉冷笑。   不光是容妈,就是她也以为红枝改变了许多,姚存慧不求她会像红蓼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有前世的记忆在,她也绝对不可能真正拿她当心腹。起码她可以明哲保身一点吧?不想,冷不丁的出手,就是几乎置她于死地的狠招!   红枝这次病,没有三四个月的功夫,是不用想彻底的好起来了!   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父亲也差人来唤自己前去。   难不成父亲要说的也是这事?姚存慧心里下意识的嘀咕:她不过罚自己屋子里的丫头跪了一夜,将父亲、母亲都惊动了?   “听说昨晚你罚屋子里四个丫头跪了一夜?”姚老爷缓缓开口望着她,有些似笑非笑的神色。   果真如此!   大年下米行里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爹竟然还有闲心来管女儿院子里的事情?他有心思,该管的也是榴花山房那位吧?   “是。”姚存慧犹疑着缓缓点了点头,脑子里一边暗暗思索着,父亲跟马氏不一样,什么金镯子不见了这种话根本不可能骗得了他。而他特意把自己叫来问这事,想必也不是闲着没事干。   “说说吧,怎么回事!”姚老爷闭上眼睛向后一仰,舒适的靠在太师椅上。   “……”姚存慧抬眸瞟了瞟他,抿唇不语。   “怎么了?”姚老爷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便睁开眼睛,望着她,眸光灼灼闪烁。   “说实话。”姚老爷心里暗暗的有气,语气也冷沉了两分。这丫头是越来越胆子大了,竟在他面前同他比试耐性!而在她的沉默下,自己的心头居然没来由的有点儿浮躁。      第187章 冬祭      “慧儿不敢欺瞒爹,”姚存慧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将松绿色汗巾子的事情说了,包括自己今早去毛氏那里讨公道的事也说了。   当然,对毛氏肆无忌惮口出威胁的那些话,自是滤过的。   姚老爷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姚存慧说完,他已是面若寒霜,抿成直线的薄唇隐着怒意。   “你说的都是真的?”   “爹,慧儿从来没有什么欺瞒过爹,爹不信,可以将赞儿和武进他们传来问话。”   “哼!”姚老爷用力一拍书桌,呼了口气,仰头望着前上方喃喃念道:“老二家的,老二家的!”   算计到他女儿的头上来了!   “你二婶好好的,为何会这么存了这等心思?”姚老爷突然问道。   姚存慧微微苦笑,爹的精力放在生意上,对于内宅之事,只管把马氏管教得不敢生出一丝违抗之心,其他的,他还真不怎么管。   “我也不甚清楚,”姚存慧自然不可能向姚老爷告马氏的状,摇摇头,思索着道:“也许,也许她怨我给二叔没脸吧……”   姚老爷的眸光一闪,脸色更冷沉了两分,冷哼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你二婶素来同你母亲不合,两人背地里斗了这么些年我也懒得理会,不想她的胆子倒越发大了!”   姚存慧当众抢了姚二老爷保管的米行印鉴,毛氏因这件事同姚存慧姐弟两个起了冲突,这事姚老爷回来之后便知晓了,此时听姚存慧说来丝毫不疑。   姚存慧听他毫不避讳在自己面前如此说马氏,不由得心中一惊,垂下了头不敢作声。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姚老爷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郝掌柜、林账房、林掌柜、申生那些个掌柜管事伙计们没有一个不夸你赞你,不想一个小小的落梅院却管不好!这一次亏了凑巧让赞儿碰上,不然,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姚存慧嘴张了张,苦笑道:“是女儿大意了!”   “想必是哪个丫头做的,你心里也有数了?”姚老爷的声音蓦地一寒,紧紧的盯着姚存慧。   姚存慧心中一动,忍住将红枝供出来、交由姚老爷设法发落的冲动,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怀疑,终究没有证据,不敢确定。女儿已经敲打过她们了,今后会让容妈看紧一点儿!”   在本尊前世,红枝与她纠葛太深,一直到她死的那天都还在她的身边伺候着。她不敢保证此时将她除掉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万一走了一个红枝,来了一个更刁钻厉害的怎么办?她不想冒这个险!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留下她,可将意外情况减至最低,是最稳妥的做法。   “那就看紧一点吧!往后莫要再发生这种事。”姚老爷收回了询问的目光。他虽然也有些奇怪她为何不乘机将那人交出来给自己发落,但她既然不想多事,自是有她的主意,他也懒得多问。   内宅就那么大点地方,就那么多点事,再怎么着也翻不了天去!   “嗯!”姚存慧点了点头,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可是,爹,我管得住落梅院的人,却管不住二婶,若是二婶她——她——,爹,我该怎么办?”   姚老爷静静的望着她,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不丢姚家的脸面!你是个聪明人,一个内宅妇人都对付不了?”   “慧儿明白了。”姚存慧心中一松,猛然惊觉,也许这才是父亲传唤自己过来的真正原因吧?   二叔安静度日了那么多年,这几个月来闹腾不断,父亲岂有不查的?二婶在这里头起了什么作用,恐怕他早就一清二楚,只是碍于对方是自己的弟妹,他不便对她做什么!但并不表示他不能通过别人来做什么。   他是一家之主,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府上内斗不休。尤其是跟自己的兄弟。   马氏向来同毛氏不合,水火不容的斗了这么多年,如果他对马氏稍加暗示,得了他的话,想必马氏会往死里整毛氏。显然,姚老爷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选择了她!   自己今日去了棠梨院一趟,想必父亲也早知晓了吧?还有这条松花绿的汗巾子,偏偏那么巧,赞儿和武进他们刚巧从那里路过——,姚存慧心中骤然一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红枝做了什么,他岂不是也一清二楚?可是她仍旧留下红枝,而他居然也没有反对!   姚存慧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继而微微苦笑,也许,在他看来,继母在原配女儿院子里塞个眼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不过是继母想知道原配女儿一举一动以求安心罢了!只要不闹出大事,他是不会理论的。   这一次,他暗示可以帮她处理掉红枝,可她自己不愿意,又怨的了谁?   “好了,回去吧!”姚老爷一笑,欣慰的点了点头。   “女儿告退!”姚存慧屈膝福了福身。   临要走时,姚老爷又叫住了她,从书架上一只盒子中抽出几张银票,笑道:“这三千两银子是你该得的分红,拿回去吧!好好的收起来,莫要叫旁人知道!”   姚存慧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大方,而且还会说出“莫要叫旁人知道”的话来,不由抿嘴好笑,答应一声双手接过退出去了。   如今她的银子都投入了露华堂的创业之中,一下子得了三千两的确是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   转眼到了冬至,这一日照例要开祠堂祭祖。在大周,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   姚府中,姚老爷兄弟俩这一日都没有去米行,而是留在家中。   早在前几日,姚老爷便吩咐了马氏做足准备,按时备下祭祀用的福肉、大鲤鱼、猪肉、全鸡、黄酒等并香烛钱纸等物,一大清早便命妥当人打开祠堂擦拭打扫,准备祭祀。   这种事情是年年都有的,且祭祀用的菜肴也都是固定那几样,程序也是一样,因此众人心里都有数,按部就班就行。   按照规矩,四姨娘是没有资格参与祭祀的,但马氏却笑着说,四姨娘肚子里怀着孩子,让她拜拜祖宗,沾沾祖宗的福气也是好的!没准生产的时候有祖宗照拂会更加顺利呢!   这个年代女子生孩子实在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等于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姚老爷听了这话哪有什么不同意的,不觉露出笑容对马氏大家称赞,连声笑赞她想的周到,便命姚存慧次日同四姨娘一起过去。   姚存慧也点头答应了。次日一早,自己穿戴整齐了,便同容妈前往榴花山房。   姚诗赞那边,这样的日子姚老爷自会亲自去接他,父子两个一早就去了祠堂那边,亲自看着仆人们擦拭祖宗牌位、桌案、香炉等。   这日四姨娘的精神格外的好,滋养得有点儿圆的脸上容光焕发,眼睛闪闪发亮,即便她刻意忍着,眉宇间也难掩兴奋激动的神色。   参与祭祀,这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二小姐,您看婢妾这样行吗?”四姨娘紧张得有些无措,怯怯的笑问姚存慧。   里头是海棠红百子刻丝芙蓉锦的袄子和袄裙,领口、衣襟、袖口镶着一圈小小的洁白绒毛。头上梳着中规中矩的牡丹如意鬓,鬓上一边簪着两朵玫红的绢花,一边插戴着赤金镶红宝石梅花步摇,细碎的金色流苏两寸来长在耳垂上方轻轻荡漾,大方靓丽又不越矩,乌油的发髻上,再有两三点固定发髻的小簪花。双颊也点染了浅浅的胭脂,朱唇微描,更添艳丽。   “等会儿回来,婢妾再将妆容洗干净,今儿总不好太素净了过去……”四姨娘见姚存慧含笑盯着自己瞧,有些不安的笑了笑。   她怀孕之后,听了姚存慧的建议,胭脂香粉之类的东西早已不用了,一直素面朝天。   “偶尔化化妆也无妨的,”姚存慧忙笑道。这几个月来看惯了四姨娘的清水脸,没想到她这么一打扮起来,比之未曾怀孕之前,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妩媚得像一朵最娇艳全盛开的玫瑰花儿!姚存慧一时竟是看走了神。   “咱们快过去吧!”姚存慧瞧瞧并无什么不妥便笑道。   四姨娘向来谨慎小意儿,僭越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在穿戴上姚存慧倒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青梅听了忙拿了玫红绣花锦缎面子的灰鼠斗篷给四姨娘系上,一行人往祠堂那边去。   姚存慧和四姨娘来的时候,姚老爷夫妇和姚二老爷、毛氏并姚诗赞、姚存美等几个孩子都到了。   姚存慧和四姨娘连忙上前一一笑着招呼。   姚老爷见到四姨娘这身打扮,怔了怔,目光明显亮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命她不必多礼,让青梅好生扶持着。   马氏看得心里发酸,却是一扭头笑着吩咐身边的彩霞:“四姨娘身子重,一会儿二小姐也要祭祀的,你去帮着青梅一起照顾着四姨娘!”   “是,夫人!”彩霞屈膝答应,忙去到四姨娘身边与青梅一左一右搀扶着四姨娘。      第188章 摔跤      悄悄瞟了一眼四姨娘容光焕发的神情和穿金戴银的打扮,彩霞忍不住心里发酸,当初两人都是一样的奴婢。攒钱做了一双好一点儿的布鞋也不大舍得穿,如今自己仍旧穿着旧布鞋,而四姨娘脚上的鞋,则是锦缎裁制,镶着柔软的皮子了!   人的命运,真是玄之又玄!如今的四姨娘,哪里还有半点儿当初那个经常同自己互倒苦水的丫鬟样?这一身打扮、派头,便是一般人家的当家主母也不及!   当初隐约听到夫人要把她嫁给温妈妈那不成器儿子的消息,还替她感叹了一回,谁知峰回路转,她居然铤而走险走了这么一步棋!   毛氏牵着女儿静静的跟在马氏身后,突然抬眸向姚存慧一扫,两人目光在空中对上,毛氏下意识挪开视线,却将目光在四姨娘身上停了停,嘴角微微的勾了勾。   姚存慧不动声色的瞟了她一眼,又瞟了瞟马氏,与姚存美站在一处不做声。   来之前她已经暗暗交代过四姨娘和青梅了,马氏主动提出让她来祠堂祭祀,想必不会是单纯的好心,让她们多留点心眼。如果马氏敢拿姚老爷当傻子耍、当着他的面玩手段,姚存慧求之不得。   人到齐之后,在姚老爷的主持下,祭祀仪式正式进行。一份份祭品经由毛氏、马氏的手传给姚诗赞、姚诗礼,姚诗赞、姚诗礼再传给姚老爷兄弟,由兄弟二人恭恭敬敬的将祭品盛放在供桌上。   随后毛氏摆放酒杯,马氏执壶,恭敬奉给姚老爷,姚老爷往酒杯中斟了酒,率先上了香,命众人依次上前上香,四姨娘最后,也上了三炷香。随后,姚老爷便领着众人跪了下去,向着祖宗三叩首,说了些吉利祥瑞的话,而后起身。   “青梅、彩霞,你们先送四姨娘回去。”等会儿还要鸣放鞭炮,姚老爷生怕四姨娘禁受不住。   青梅、彩霞领命,四姨娘含笑点头微微屈膝福身别过,由青梅和彩霞扶持着去了。这边的祭祀继续进行。   添过三道酒,烧了钱纸,放鞭炮,祭祀很快便完成了。   “晚上安排妥当的人看守祠堂,仔细着点,还有,烛火不要断了!”姚老爷简单交代了马氏几句,便向众人一挥手:“都散了吧!”   马氏连忙笑着答应,众人跟在姚老爷、马氏身后一起走出祠堂。   “老爷,老爷!夫人!不好了!”彩霞突然急惶惶的跑了回来,“四姨娘摔倒了!”   轰的一下,彩霞的话犹如晴空里一道霹雳,将众人齐齐震呆了!   “大哥,我们先回去了。”姚二老爷脸色一变,下意识瞟了马氏一眼,当即向姚老爷拱了拱手,强行拉着欲看热闹的毛氏离开。   姚老爷哪里还有心思管他?面色大变瞪着彩霞厉声道:“怎么会摔了?四姨娘现在怎样?还不快叫人去请大夫!”说着大步往前赶去。   “老爷——”马氏在后叫了一声,叹了口气,连忙吩咐人套车去请朱大夫,一边问着彩霞一边带着众人往榴花山房赶。   马氏等赶到时,姚老爷已经将四姨娘带回了榴花山房。   四姨娘此时躺在床榻上,痛苦的呻吟惨叫着,因她刻意的压抑和控制,出口的声音听起来更令人觉得不忍。   小杏、小梨打来了热水捧着站在一旁,姚老爷一手紧紧握着四姨娘的手,一手用热毛巾替她擦拭着额上、脸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安慰着她。   青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姚老爷恼恨的回头瞪向马氏众人。   “已经去请了!就快要到了!老爷您别心急!”马氏连忙出声,瞧了瞧姚存慧,又说道:“要不让慧儿先看看?”   “哼!”姚老爷冷冷一声,目光寒凉的盯向姚存慧没有说话。   “爹,让我看看吧!”姚存慧说着上前。   “你站住。”姚老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凉凉的瞟了她一眼。   姚存慧迈出去的脚步顿时一僵,默默的站着一旁不说话。   刚才彩霞已经说了,四姨娘的鞋底有问题,刚才路上才会不小心摔倒!   四姨娘年前新添置的衣裳,都是经过姚存慧的手准备的。今日出门的穿戴,也经过了姚存慧的手眼。   姚存慧当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可是,姚老爷情急之下却不能不怀疑她。   四姨娘仍在痛苦的惨叫呻吟着,满头满脸的汗水,锦被下,她的小腹下部渗出了血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屋子里弥散开来,惊得众人脸色更白。   “老爷,老爷!”四姨娘一手死死的抓着姚老爷的手不放,哭泣着只叫得出这两个字。   “叫人去催!快去催!”姚老爷脸色黑沉得可怕,凌厉的目光似要吃人。   姚存慧再也忍不住,上前说道:“爹,让女儿看看吧!今日是女儿疏忽了,等会儿爹要怎么责罚女儿不敢有异议!”   “老爷!老爷!”四姨娘攥着姚老爷的手在发抖,苍白的嘴唇轻轻嚅动着,一双满含水雾的眼睛祈求的望着他。   姚老爷俯身凑下去,不知四姨娘说了什么,姚老爷抬眼瞟了姚存慧一眼,终于点点头道:“你快过来看看吧,无论如何要保住四姨娘和孩子!”   姚存慧点头答应,紧步上前,命人将为方便取用一直放在四姨娘这儿的一套银针取来,冷静的为四姨娘施了针,再命人为她服下刚刚煎好的安胎药,四姨娘的惨呼呻吟终于慢慢的缓了下去。   众人紧紧揪着的心终于落了回来。   容妈怜悯的瞟了姚存慧一眼,心中大感忿忿不平:老爷怎么能这样对二小姐!四姨娘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二小姐就不是他的孩子吗?   不说别的,单说这一次米行的事,二小姐操了多少的心?本还以为老爷对二小姐多有改变,没想到仍是如此凉薄冷血!   “老爷,朱大夫,朱大夫出京回乡下祭祖去了,管家另请了位大夫回来,老爷您看——”姗姗来迟的乔妈妈终于回来了。   “不用了,让管家付了车马钱和出诊费让这大夫回去吧,姨娘已经没事了。”四姨娘母子平安,姚老爷也恢复了心平气和。   “是,老爷。”乔妈妈恭顺垂头答应,生生忍住向马氏看过去的目光。   “阿弥陀佛,幸好四姨娘和孩子没事!”马氏大大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心有余悸。   “老爷,都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提议让四姨娘出门,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马氏上前请罪,心中却是暗恨:祸害遗千年果然不假,都这样了,仍不能除掉她肚子里的贱种!   “你也是一片好心,这不怪你。”姚老爷摆摆手温言安慰,目光冷冷一睨:“姨娘的衣裳鞋袜是谁照管的?这双鞋是谁送来的?今早谁拿给姨娘穿的?”   跪在地上的青梅抖得更加厉害了,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望向床榻上的四姨娘,“姨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把这丫头拉下去,先关到柴房里,年后再来处置!”姚老爷冷冰冰盯了青梅一眼。   “老爷……”还没等乔妈妈等将青梅带下去,四姨娘喘着气出声阻拦:“老爷,是婢妾自己不小心,同青梅无关,不要赶她走,不要!”   “爹,青梅向来照顾姨娘最得姨娘的心,这会儿您关押了她,姨娘岂不是多有不便,不如让她将功折罪,一切等姨娘生下孩子再说吧!”姚存慧也忙说道。   “哼!”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姚老爷不由得沉下目光瞪着她。   “姨娘的衣裳鞋袜都是我叫人送来的。”姚存慧语气平淡,并无半点儿避讳的意思。   “是啊老爷,”马氏在一旁连忙说道:“青梅这丫头我看也不错,断断不敢存心谋害四姨娘。慧儿哪有这么傻呢,在自己送来的东西上做手脚,这不是监守自盗、摆明了让人怀疑自己嘛!也许,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老爷,”马氏的声音无比的恳切:“老爷,既然四姨娘也没事,这大过年的,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这孩子福大命大,有祖宗保佑,必定会遇难成祥的!”   姚存慧暗暗冷笑:马氏倒是会做好人,到此为止?想必此刻最盼望到此为止的就是她吧!如此一来,辩无可辩,这个黑锅自己是替她背定了!与父亲之间生出的这一丝嫌隙,也没有消除的机会,而她自己,则可以安安稳稳的置身事外!   若是四姨娘再是个敏感多疑糊涂的,那就更热闹了!   总之,自己里外不是人。   看来,红绣到底没有叫四姨娘给降服住,得了空儿就咬人一口!等孩子生下来,总得想个法儿将她弄出去!   “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姚老爷长长舒了口气,这话却是向着姚存慧说的。   “爹,对不起。”姚存慧垂下了眸。   姚老爷点点头,深深瞥了她一眼道:“你素来是个细致的,最近怎么老是出状况?不要再叫爹失望!好了,你陪陪四姨娘吧,我和你母亲先回去了!”   真的就这么到此为止了?      第189章 过年      姚存慧和马氏心里都有些愕然,一时不敢置信。   “慧儿,还不快谢过你爹!”马氏松了口气笑吟吟说道。   姚存慧心中暗怒,却不得不依言上前恭声答应。   姚老爷摆了摆手,与马氏等一众人去了。   “二小姐,婢妾知道今儿之事一定不是二小姐所为,请二小姐莫要放在心上。”摒除左右,四姨娘望着姚存慧说道。   “姨娘真心这么想我便放心了,若只是为了稳住我的心才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姚存慧苦笑轻叹。   “自然是真心这么想!”四姨娘亦叹道:“在这个府上,老爷的确很疼婢妾,可他在外头做事,婢妾却是整日生活在这大宅院中,婢妾能依靠的只有二小姐。二小姐若有心要害婢妾,先前也不会提醒婢妾,也不会用这么显眼的法子,何况,夫人的为人——”   马氏的为人,谁能比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年的她更清楚?   “你既是个明白人,我也放心了!”姚存慧不由得对四姨娘多了两分怜悯,微笑道:“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孩子就要生了,等过了年,就该安排稳婆了!这段日子,你也别被这事给吓着,这次不得手,没有人那么蠢会再次出手,你放宽心好好养着,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四姨娘含笑点了点头,忍不住眉间微蹙:“找稳婆的事,还请二小姐,还请二小姐帮帮婢妾……”   生产的时候,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是一尸两命还是保子弃母,经验丰富的稳婆有的是法子做的滴水不漏,光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两人都明白,马氏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最好下手的机会,而偏偏找稳婆这种事,本就应该由当家主母来安排。   “到时候我会让容妈在一旁盯着,她老人家你总信得过吧?”姚存慧笑道。   “那就谢谢二小姐了!”四姨娘略略放心。   众人皆以为今日四姨娘不留神摔倒一事会酿成极其严重的后果,会让姚府陷入一场大麻烦,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平平静静的解决了,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失望不已。   棠梨院中的毛氏没趣,马氏心中也闷得发慌,咬牙切齿不知同乔妈妈两个骂了多少声小贱人。   最起码四姨娘也应该早产不是吗?谁想流了一点子血居然就没事了!   莫非,真的是姚家祖宗在天之灵保佑?马氏生生打了个冷颤,立刻将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摒除掉!   马氏哪儿知道,姚存慧早就教过四姨娘,万一发生意外的时候,该怎样反应以求最大限度的保护胎儿,四姨娘可是一直谨记在心!临危时刻,居然也没有忘记。   冬祭之后,正式进入了过年倒计时的准备,打扫卫生、刻桃符挂灯笼、准备年礼节礼、亲戚朋友迎送往来、查收各庄子上送来的各种野味瓜果特产、给下人们裁制新衣裳准备赏钱林林种种无数的繁琐事务需要处置,马氏忙得团团转,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更腾不出手来找姚存慧或者四姨娘的麻烦。   姚存慧每日里除了在四姨娘处、姚诗赞处坐坐,便是关起门来在落梅院中逍遥,难得过了几天舒心清净日子。   转眼之间,就到了除夕夜。   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姚老爷竟然将赵纪远叫来府上一同过年。   在正院外头一小片梅林中碰到赵纪远,听到他微笑着叫“二小姐”的时候,姚存慧有些微微的发怔,眨了眨眼睛努力看了两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二小姐,好久不见了。”赵纪远笑得有些腼腆,拂了拂新做的藏青色圆领暗纹长袍,薄薄的唇漾着得体的微笑。   “赵公子!”姚存慧向他微微点头,依旧客气而疏离。   赵纪远略微有些失望,他以为经过上次相助一事,姚存慧对他或多或少总有些不同的,谁知,仍是一样。   几日不见,不想这一片梅花开得如此之好,胭脂般红艳艳的色泽格外讨喜,姚存慧无意瞥见,正想顺手采摘几枝供瓶,谁知又碰上了赵纪远。   “二小姐是要折梅花吗?我来帮你吧!”赵纪远笑着上前,心中却有些恍惚。   眼前这女子,如梅般清冷,亦如梅般娇艳,每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总有一种魔力,将他的目光牢牢的黏住,再也挪不开半分。   就好比刚才所见,她披着大红绣金的出风毛斗篷、戴着同色暖帽,站在高高怒放的红梅树下,螓首微仰,露出一角光洁的额头和轮廓柔美的侧脸,隐约可见浅浅柔柔的笑,雪白的玉手攀上梅枝,身形俏丽,姿态优雅,活脱脱一副美人撷梅图,他看着看着,一颗心情不自禁的温柔起来,如脉脉的春水,汩汩轻流。   他本不欲打扰她,只想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欣赏这一副美人图,不想鬼使神差的,却又走到了她的身边。   “谢谢赵公子。”姚存慧微微一笑,脚下轻轻后退了两步。红蓼忙将烧得暖暖的手炉递到她的怀中。   赵纪远来者是客,人家主动帮忙,她若拒绝,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不过,对眼前这梅花却没有多大兴致了。   “二小姐想要哪一枝?”赵纪远眼睛亮了亮,连忙笑问。   “赵公子随意。”姚存慧低头,指尖轻轻拨弄手炉上的花纹。   “小姐,咱们该进去了,而且这外头冷,小姐小心别冻着了!”红蓼适时在一旁加了句。   赵纪远便不再犹豫,略一判断,便干净利落的折了四枝开得正盛、姿态各异的,递给姚存慧。   “这几枝倒还不错,二小姐请吧。”   “谢谢赵公子,我先走了!”姚存慧示意红蓼接过,向赵纪远微微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转身相携而去。   赵纪远一手撑在苍黑遒劲的梅干上,怔怔的望着两道款款离去的婀娜身影,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抬头望望满树的怒放的红梅,娇艳如初,芬芳如初,只是树下少了那一抹纤影,却如同没了魂。   晚饭时分,看到赵纪远也在,毛氏仍不住“咯咯”一笑,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赵纪远和姚存慧之间流转,打趣笑道:“赵公子也来了?就当自家人一样,赵公子不要客气拘束了!”   赵纪远呵呵笑了笑朝她拱拱手,客气而礼貌。   “你少说两句!”姚二老爷微微蹙眉扯了扯她的袖子。   马氏立刻瞟了姚老爷一眼,姚老爷恍若未闻,正牵着宝贝儿子的手笑说着什么。   “马上就要摆饭了,弟妹你也来帮帮忙吧!”马氏生怕毛氏三不着两的又说出什么暧昧不明的话来,亲热的笑着将她叫了过去。   姚老爷会把赵纪远带回家来吃年夜晚,马氏心中大为不安。在她心中,姚存慧非嫁给马家人不可,否则,迟早有一天,她们姐弟俩联起手来,自己在这个家中再无立足之地!   “好啊,大嫂!”毛氏一笑,自未拒绝。   一时摆上饭来,众人坐下,热热闹闹的吃起了年夜饭。年头年尾之际,谁都想图个吉利,一切的勾心斗角与阴谋算计暂时都摒弃在旁,人人面上都绽着最真挚的笑容,一顿饭下来,并无意外。   用过晚饭,姚老爷和马氏、姚二老爷等又给几个孩子发了红包,姚存慧等各自笑着谢过,坐在厅里说话品茗。   四姨娘不宜久坐,姚存慧便起身送她回榴花山房,姚诗赞、姚诗礼又嚷嚷着要放烟花,姚老爷和姚二老爷便笑呵呵的领着他们到院子里放。马氏和毛氏则叫了两个管事娘子坐下抹牌。家下丫鬟婆子众仆人们也各有各的去处,各自找乐子去了。上上下下,一片热闹。直至三更过后,众人方各自散了回去休息。   毛氏和姚二老爷一回到棠梨院,毛氏便迫不及待打开姚老爷给两个孩子的红包,每一个是一千两!夫妻二人一时惊得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大哥,大哥不会看花眼给错了吧?”毛氏瞧着手中四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吭吭哧哧说不出顺溜话来。   对侄儿侄女姚老爷素来疼爱,可往年的红包也就是五十两!   一千两,太不正常了。   “你胡说什么!”姚二老爷没好气瞪了妻子一眼,大哥天天跟银子银票打交道,还能眼花拿错了?笑话!   “你还不明白吗?”姚二老爷叹道:“大哥这是借两个孩子的手给咱们的!我就知道,大哥从来不会扔下我不管!你以后不要再说大哥的不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大哥的不是了?”毛氏不服气的嘀咕着,手中握着银票,心花怒放,哪儿还管姚二老爷说的什么?早盘算着这笔钱该如何分配花用,低沉了许多天的心情也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次日一大清早,管家便领着众仆人们磕头拜了年,欢欢喜喜的领了红包。姚老爷和姚二老爷率着阖府家眷在祠堂上了香祭拜之后,便出门往米行里去了。   这是姚家米行每一年的例行公事,对于留守米行的掌柜伙计们,东家需亲自前往看望问候一回,赏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还有郝掌柜、林账房以及几位核心掌柜管事那里,也需亲自上门拜访。      第190章 毛氏有孕      落梅院中,姚存慧正和红蓼、小杏坐在炕上磕着瓜子聊天说笑,容妈和小梨往府里头串门去了,红枝的病依然没有好,躺在房间里昏昏沉沉的休养着。   “二小姐,二小姐在吗!”突然从门口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听声音是毛氏身边的阿兰。   “是阿兰?”姚存慧主仆三个都诧异了起来,一大早阿兰跑来做什么?   “奴婢去看看!”小杏拍拍手偏身下炕,刚刚掀起帘子从暖阁中出来,阿兰已经急急踏进前厅,“小杏,二小姐呢?”   “阿兰姐姐有什么事吗?怎么急成这样!”小杏微微的有些不快。   阿兰自知失态,勉强定了定神,连忙说道:“哪儿能不急,我们夫人今儿早上绊了一跤,这会儿捧着肚子在炕上痛得满头满脸的汗,奴婢来请二小姐过去看看!”   小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显出几分不快,心想这大年初一的,跑到我们院子里来说这样的事多晦气!我家小姐又不是大夫,二夫人不舒服你们不会去请大夫吗?跑来找二小姐做什么!合着一个个都把二小姐当做丫头使唤了!   碍于毛氏是主子,小杏不好说什么,勉强点点头道:“小姐在暖阁里呢!”   “二婶腹痛?叫人去请大夫了吗?”暖阁里的姚存慧已经听到了外边的话,与红蓼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毛氏不是个好人,姚存慧可不想轻易沾惹上她的事。   “二小姐!”阿兰连忙行礼,吞吞吐吐道:“今日,今日是大年初一,夫人说请大夫不吉利,所以有劳二小姐……”   红蓼、小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毛氏真正欺人太甚!大年初一请大夫不吉利,找姚存慧就不需忌讳?   姚存慧心中也暗暗恼怒,可她终究不是红蓼和小杏,这口气忍在心中没有发作起来,微笑道:“既如此那我就过去看看吧,小杏,随我一道!这事有没有同我母亲说过?”   姚存慧突然停下脚步问阿兰。   “没,没有!”阿兰有些心虚的避开了目光。   毛氏大年初一在自家门口摔了一跤这么丢脸的事,疼得龇牙咧嘴,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么可能去跟马氏说?怕马氏不会取笑她吗!   “这怎么行!”姚存慧皱眉,“爹和二叔都不在家,万一二婶有个什么好歹你们怎么当得起?小杏,我和阿兰先过去,你去母亲那里说一声!”   “是,二小姐!”小杏压根不理会阿兰的神色,立刻转身往正院去了。她和姚存慧想的一样,万一这是毛氏设下的圈套,岂不是白白中计?告诉马氏一声,也有报备的意思。   姚存慧来到棠梨院中,毛氏正躺在床上呻吟呼痛,五官扭曲皱成一团。见了姚存慧,神情略略缓了缓,忍着痛哼哼道:“慧儿来了!快,快帮我看看是怎么了……”   “好好的二婶怎么会摔跤呢?”姚存慧上前,关切道:“我的医术只有皮毛,万一误了事可就麻烦了,二婶,还是叫人去请大夫也来瞧瞧吧!”   毛氏眸光微垂,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慧儿,二婶信你,快,快给二婶先瞧瞧吧!”   怎么摔的跤?毛氏哪儿好意思跟众人说,昨儿晚上得了两千两银子,她心里高兴的过了头,身子难免有些轻飘飘的,这不就摔上了?   姚存慧见她情况虽然不如阿兰所言那么严重,可脸色煞白,气喘吁吁,额上、脸上汗流不停,是真的不舒服而非装的,便不再言语,上前偏身坐在榻前,替她拿脉。   “怎么样?要不要紧?”毛氏见她眉毛跳了跳,脸上显出吃惊愕然的神情,不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摔残废了,可就憋屈死了!   “二婶别紧张,您是有喜了!”姚存慧笑道。   “有喜?”毛氏张着嘴,半响合不拢来。   “真的?是真的吗?”苏妈妈大喜过望,一拍手笑个不停:“哎哟哎哟,这可真是大喜事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恭喜二夫人,恭喜二夫人呀!”   众丫鬟们无不面露喜色,一起朝毛氏磕下头道喜,整个棠梨院屋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充满着叽叽喳喳的道喜声。   “好,好!苏妈妈,赏,每个人都赏!”毛氏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闪闪发亮。她突然低低呻吟一声,紧紧攥着姚存慧的手腕紧张道:“我,我的肚子不会有事吧?”   “不会,胎儿还小,应该无碍。”姚存慧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忙说道:“苏妈妈,快叫人去请大夫吧,还是让大夫来看好一点!”   “我肚子还有点儿疼,慧儿有没有什么法子?”毛氏朝苏妈妈点点头示意她去请大夫,仍是向姚存慧请求道。   大年初一被查出怀了身孕,这不是晦气而是喜气,毛氏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哪儿还需要顾忌什么大夫上门不吉利?   只是,虽然姚存慧一席话以天地之差扭转了她的心情,可是小腹处仍然隐隐在作痛却是真的,大夫一时半会儿哪里来的这样快?她便眼巴巴的又向姚存慧问道。   姚存慧满心厌恶,面色平和而清淡,摇摇头道:“慧儿早已说过了,并不懂这些,二婶且忍忍,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她把过毛氏的脉搏,料想腹中胎儿无碍,即便有碍,她也不肯沾手毛氏的事,万一有个不好被毛氏赖上了,反倒是自己活该!   反正四姨娘有孕她交代各种孕中注意事项、怎样保养诸如此类都是暗中所为,料想毛氏也不会知道!   姚存慧心中冷笑,毛氏当自己是什么?任由她搓圆搓扁的丫鬟奴才?她不高兴了就摆自己一刀几乎害了自己终身!这会儿还想要自己倾心竭力帮她?她自认还伟大不到这等地步!   “二小姐不是一直照料着四姨娘的胎嘛……”阿香见毛氏面上微囧,不知死活的陪笑加了一句。   姚存慧眸中怒意一闪,冷冰冰的目光射向阿香,顿时令她面上笑容一僵,讪讪的垂下了眸。   “那不一样,我父亲母亲忙着,一时照顾不到四姨娘,我不过白照看照看丫头们有没有偷懒、有没有按照大夫的吩咐行事罢了!”姚存慧半讥半讽微笑道。   阿香更局促了,搓着手不言语,听到毛氏轻轻的呻吟哼了一声,连忙上前叫着“二夫人!”替她拉了拉被角。   “弟妹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摔跤呢!”正说着,乔妈妈、彩霞等簇拥着穿戴簇新的马氏过来了。   “大嫂!”毛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马氏难得没有眼睛不对鼻子不对的同她不对付,眉眼弯弯,狭长的凤目笑得格外真心,脸上的笑意和这一声“大嫂”透出来的善意令马氏心里唬了老大一跳!   “弟妹你——没事吧?”马氏疑惑的勉强笑问,心里毫不客气的猜度这人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没事!就是肚子还有一点儿疼,苏妈妈已经去请大夫了!”毛氏身上齐胸盖着绛红绣花的锦被,伸手在锦被上平坦的小腹处轻轻覆盖,嘴角温柔的一勾,说出一句令马氏心里酸的要吐血的话来。   毛氏笑意吟吟的温柔说道:“慧儿方才把脉说,我有了身孕了!”   马氏精致描画的柳眉高高挑起,眼睛睁大,嘴巴微张,脸色瞬间变得如同一滩烂泥!   若非敷了厚厚一层粉以做装饰,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会不会被毛氏一屋子奴才取笑!   “恭喜恭喜!这,这可是大喜事呀!”马氏到底是久经风雨的,一刹那的失神、震撼和心酸得恨不能去死的打击过后,立刻换上了满脸的笑容,又是笑又是赞又是恭喜又是埋怨责怪她不小心,当即上前携着毛氏的手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儿,好得像要滴出蜜糖的闺中密友一般。   大年初一一大早上,就听说毛氏在自家门口惨惨的摔了一跤,摔得躺在床上呼痛,马氏还忍不住和乔妈妈等取笑了两句,准备过来看戏,没想到,却是生生的被刺了心!   “有没有叫人去通知二弟呀?”马氏突然问道。   毛氏一怔,这才想起此事还没通知丈夫呢!   毛氏心中暗叫惭愧,却不肯在马氏面前承认自己粗心,便笑着道:“他忙着正事呢,这又不是第一胎,用不着这样大阵势的!等晚上他回来,自然就知道了!况且,这会儿也不知他是在铺子里头还是哪位掌柜管事的家中,大冷的天何苦叫奴才们去找呢!”   马氏咬牙冷笑:你倒一夜之间变得贤惠大度又体恤下人了!便笑道:“弟妹既这么说,那就算了吧!等晚上二弟回来,让他好好的惊喜一场也是好的!”   “大嫂取笑了!”   妯娌二人相视一笑。   不一会朱大夫来了,恭喜一番,把脉之后,开了安胎的药,又例行嘱咐了几句方离去。   苏妈妈颐指气使,指挥着众丫鬟们脚不沾地的忙活着,马氏越看越是揪心揪肺的不爽,酸溜溜的向姚存慧说道:“你在这儿替我瞧瞧吧,那边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弟妹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人去我那儿说!怀了孕身子矜贵,好好休息着!”      第191章 四姨娘生产      “谢谢嫂子!将来少不得还有需要麻烦嫂子的时候呢!嫂子是大忙人,便去忙着吧!”毛氏笑吟吟的说道。   她怀了孕,一应吃穿用度比现在自然要高几个档次的,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私房钱,更要放开手脚!   毛氏的目光在屋中轻快扫过,许多东西好像都应该更换新的了!衣裳自然也要做新的!还有首饰,怎么着也该打两套喜上眉梢、嬉子戏、麒麟祥瑞之类的应景吧?   “那是自然的!弟妹不用客气!”马氏哪儿能不知毛氏在打什么主意?可人家如今怀了孕,按照惯例确该如此,她能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马氏越想越嫉妒,明明是大冷的天,却觉得身上一阵闷热,胸口更是憋闷得要喘不过气来。   马氏突然在长廊上停下了脚步,长长的呼了口气,抬手解开大红绣金衣领最上头的青玉盘扣大大的透了口气,胸中觉得松快了些。   彩霞等明白她的心思,一个个站在落后几步不敢靠近,更不敢吭声。   只有乔妈妈大着胆子上前,殷勤的陪笑着抬手替马氏整了整披着的亮紫锦面狐狸皮里的斗篷,悄声劝道:“夫人休要理会那轻狂样儿!她能怀上,夫人自然也能怀上!”   这后一句话说的似乎有歧义,马氏就偏头盯着乔妈妈。   乔妈妈微囧,忙道:“夫人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一岁呢!”   马氏收回目光,脸色微缓,精致的眉毛高高一挑:“过几日,寻个妥当的大夫来!记住,莫要叫人看见!”   看来,她是该静下心来好好的调理身体了。   “是,夫人!”乔妈妈精神一振。   姚存慧坐在马氏榻前的凳子上,微笑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同毛氏说着话,打算等安胎药熬了出来,毛氏服下确定无碍之后便离去。   不料,姚存慧还没离开,小梨急冲冲的进来了。   “有什么事?”姚存慧站了起来,微微挑眉。   小梨上前见过毛氏、道了喜,方急忙向姚存慧道:“二小姐,四姨娘那边,好像是要生了!”   “要生了?”姚存慧一惊,知道那日四姨娘不小心跌的那一跤到底造成了影响。   “有没有请人去禀报母亲?”   四姨娘的预产期在半月之后,也不知马氏会不会早早安排下稳婆。以姚存慧看来,马氏定会借口年前年后事多人忙,不会这么早备下的。要命的是今日是大年初一,稳婆也要过年、也要走亲戚的!   “红绣已经去禀报夫人了,容妈这会儿守在榴花山房呢!”小梨忙又说道。   “四姨娘要生了?”毛氏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加欢快了两分,忙说道:“四姨娘这是头一胎,比我这儿要紧!慧儿,你过去吧!”   “那我先走了,二婶保重!”姚存慧淡淡瞥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乐个什么劲。   大房越乱,她当然就越开心。   今日查出毛氏怀了身孕,四姨娘那边又要生产,也不知马氏得知之后心里会憋屈窝火成什么样!   她窝火不窝火不要紧,若是拖延着慢吞吞的找稳婆,那才要命!偏偏这时候,父亲又不在府中。   姚存慧只觉得心乱如麻,暗叹天意:父亲这段时间一直留在家中,正是为了四姨娘生产的时候好在家坐镇,谁知事情偏这么巧!   姚存慧踏进榴花山房时,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四姨娘一阵一阵的惨叫。   “四姨娘怎样了!”姚存慧急急问道。   “二小姐!”容妈和青梅守在四姨娘床榻前,红绣刚好出来打热水,见了姚存慧仿佛看见了主心骨,连忙说道:“姨娘一直哭着疼,容妈说,羊水已经破了……”   “还早着呢,叫姨娘不用担心!稳婆很快就来的!”   “二小姐!”容妈在房间里听到了动静,连忙对四姨娘说:“姨娘别担心,二小姐来了,不会有事的!”   四姨娘心头略定,努力朝容妈露出一个笑容虚弱的点了点头,汗水濡湿的两缕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楚楚可怜。   “小姐您来了!”容妈吩咐了青梅两句,便掀起帘子出去见姚存慧。   姨娘生产,姚存慧是未出阁的小姐,容妈自然不会让她进产房,向她使了个眼色,便简单的将四姨娘的情况说了。   “让姨娘别慌,保持体力,不然等会儿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我已经让小梨去准备参片了,让姨娘含着养养力气。”姚存慧心中轻叹,可惜父亲不在家。   “倒是老奴一下子疏忽了!”容妈猛然想起,歉意笑笑。   “不知稳婆什么时候会来,夫人——怎么也没见过来呢!”容妈担忧的轻轻叹息。四姨娘花一样的女子,生生的折腾成了一副奄奄一息的惨样,容妈心头也大为不忍。   “母亲无论怎样也不会不叫人去请稳婆的!至于她自己——”姚存慧笑了笑。妾室姨娘生孩子,没有非要当家主母在旁守着的道理,马氏有的是理由推说。   更何况,如今有她这个过了明路照看四姨娘胎儿的二小姐在,她就更不必过来了。   “你进去陪着四姨娘吧,我再叫人去问问母亲稳婆什么时候来!”姚存慧笑着说道。   容妈点点头,便又进了屋中。   不一会儿小梨拿了切成片的老参来,送进房中给四姨娘,姚存慧便吩咐红绣再去正院那边问问。身份所限,她总不好为个姨娘的事去问自己的“母亲”。   红绣心里也早就急慌了,得了话忙忙又去了。   老爷对四姨娘有多疼宠、对四姨娘腹中孩儿有多看重,身为榴花山房的丫鬟,红绣自是比谁都清楚。如若四姨娘有个三长两短,夫人倒是称了心、如了意,可她和青梅身为四姨娘的贴身丫头,依照老爷的性子,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红绣越想越心烦心乱,低着头一路小跑往正院去,到了院子门口,却是慢慢放下了脚步,手心紧了紧,有点儿不敢进去。   先头她来禀报时,满脸的惶急之色,被马氏冰寒的目光凌厉的盯了半响,而后一句冷冷淡淡的“知道了,你先回去等着吧!”就给打发了。   红绣知道马氏心底不快,可自己却不得不再进去禀报一次。   红绣深深的吸了口气,使自己的神色看起来不那么惶急,认命的闭眼用力眨了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马氏正在同三个管事娘子在说话,听丫头禀报红绣求见,便吩咐叫她进来,淡淡瞟了她一眼,努努嘴道:“站在那儿先候着!”   “是。”红绣不敢反抗,双手松松交叠在身前,老老实实的垂首站在一旁不敢动。   半响,马氏方吩咐交代完毕,三位管事娘子依次躬身告退。   红绣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见马氏仰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抬手揉捏着眉心,淡淡道:“彩霞来给我捶捶,忙了一早,骨头都要散架了!”   红绣只得又咽下嘴里的话。   “是,夫人。”彩霞笑着站到马氏的背后,轻轻的替她捶捏着肩头。   “夫人,榴花山房的红绣还等着回夫人话呢!”乔妈妈见红绣急得眼底火苗乱窜,终于瞅了个空陪笑替她说了一句话。   红绣立刻感激的抬起头来,充满希望的望向马氏。   “嗯,什么事,说吧。”马氏半眯着眼睛瞟了红绣一眼复又轻轻阖上,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拖腔,浑不当一回事。   “夫人,”红绣微微的有些发了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二小姐,让奴婢过来问夫人,稳婆什么时候能到,四姨娘那边,在、在等着呢!”红绣舌头打着结。   “放肆!”乔妈妈板着脸沉声喝道:“你这丫头好不省事,怎的又来问这个了!这大年初一夫人有多少事情要处置?忙乎了一上午连茶都不曾有空好好的喝一口,偏你这丫头一趟两趟的来催,你当夫人闲的?”   “好了!”马氏抬手止住了垂肩揉捏的彩霞,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挑眉不紧不慢淡淡道:“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这样吗?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大惊小怪做什么!这二小姐没经过这等事,难免心里着慌,容妈也不懂吗?你回去吧!告诉二小姐和四姨娘,稳婆已经派人去请了,今日是大年初一,不必寻常,总得要一会儿才能请来人,让她们不用急!”   说毕又微微冷笑,“四姨娘平日里看着倒是个沉稳的,这会子倒娇贵起来了!”   红绣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连忙答应一声,匆匆的又回去了。   姚存慧听了红绣的回禀,面不改色,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再无他言。   马氏的话句句在理,姚存慧估摸着,等一会儿马氏就该亲自过来看一眼了。身为当家主母,姚老爷对子嗣又这般看重,她若是半点儿表示也没有,将来总不好交代。   亲自到这儿看过一眼,关心过几句,这便是给了四姨娘天大的面子了。   姚存慧心底忍不住升起一阵寒意:姚老爷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精明男子,四姨娘又格外得宠,马氏尚敢有心谋算,如果姚老爷没这么精明,或者四姨娘没这么得宠,或者,姚老爷不仅仅姚诗赞一个儿子,姚存慧不敢想象,马氏会肆无忌惮做出什么来!      第192章 四姨娘生产(二)      卧室里,隔着桃红流云暗纹的帐幔帘栊,四姨娘一声高一声低的惨叫呻吟仍旧传来,在这原本应是充满希望与吉祥喜庆的大年初一里显得格外的凄凉。   如姚存慧所料,没多久,马氏带着乔妈妈、彩霞、秋玲等款款而来,姚存慧和红绣、小杏连忙迎了出去。   “母亲!”姚存慧向马氏屈膝福了福身。   “四姨娘怎么样了?”马氏朝她点点头,母女二人一边往屋子里走马氏一边问,眉头微微的蹙起,当家主母忧心关切子嗣的神情十足。   “容妈和小杏在里头守着。”姚存慧目光朝里瞟了瞟。   “容妈是府里的老人,有她在我就放心了!”马氏优雅落座,精致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容,对四姨娘那高高低低的痛苦呻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叫容妈出来我问问,乔妈妈,你替我进去看看四姨娘,让她放心。”   乔妈妈领命而去,顺便将容妈叫了出来。   马氏不紧不慢的问容妈话,容妈将情况一一说了,心中暗叹:若没有二小姐和自己在这儿,还真不知马氏会耍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孩子想必能生下来,至于四姨娘的命,即便能保得住,恐怕也是个废人了!   “新年里头事多,我恐怕没有那样多时间在这儿等着,容妈,这儿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你是府里经过事的老人,有你在我和老爷都放心!该怎样做你应是知道的,你尽管吩咐下去就是,就说是我的话!”   马氏一番漂亮话之后,瞟了姚存慧一眼,微微蹙眉道:“虽说你爹让你照看四姨娘的胎,客姨娘生孩子,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到底有些忌讳,慧儿你回落梅院去吧,不必在这儿等着!回头你爹若说什么,自有我来说话!”   “母亲……教训的是,只是,四姨娘她,真的不会有事吧?慧儿听她叫嚷得这么大声,唬得人心直跳呢!”姚存慧神色有些不安和担忧,情不自禁的望向马氏。   姚存慧心中却是暗暗冷笑,这绝佳的下手机会,马氏果然是不打算放过的了!把自己支走,将容妈留下,出了事还可以一股脑儿扣在容妈的头上!   为了这事,父亲虽不至于不认自己这个女儿,心底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芥蒂,毕竟,四姨娘若是生下个儿子,对姚诗赞的威胁最大,也就是说,自己有充分的动机下手对付四姨娘。   好一个一箭三雕之计!   “女人生孩子都这么过来的!不用担心!”马氏有些不耐烦。   姚存慧却不管她耐烦不耐烦,担忧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断断续续,也是不紧不慢,缠着马氏不让她脱身。   马氏被她搅合得更加烦躁,终是板着脸呵斥道:“好了,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做什么?我该回去了,你也回落梅院去!”   “路上风大寒冷,母亲喝两口热茶暖暖身子吧!”姚存慧笑着亲自为她添了茶水。   马氏总要给她点儿面子,便端起茶,轻轻的拨着面上的茶叶,低头慢慢的啜饮着。   “夫人!二小姐!稳婆来了!要不要请进来?”一名二门上的婆子匆匆进来回话。   姚存慧心中大大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她和四姨娘早料到马氏靠不住,之前早就暗暗找好了稳婆。从棠梨院出来时,她已经暗暗叫人去通知武进将稳婆接来,只是,稳婆要进姚府,总要马氏开口才行!而红绣接连两次去正院催问,马氏心中即便再不痛快,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到榴花山房来一趟,姚存慧一味拖延着时间,武进总算是把人请来了!   马氏暗暗吃了一惊,却是将茶几一拍,瞪着那妇人喝道:“说的什么话!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婆子不敢吱声,慌忙垂头退了下去请人。   “稳婆总算是来了!”马氏舒了口气,深深的瞥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神色坦然,毫不心虚的迎视着马氏的目光,微微一笑:“可不是!多亏了母亲上心!”   “这是母亲分内之事!”马氏唇角勾了勾,心中怒火一窜老高。她敢肯定,这个稳婆绝对不是她的人请来的,除她之外,还能有谁?偏偏姚存慧不肯承认,反倒推到她的头上,说起来,倒是卖了好大一个人情给她!   她心中极憋屈,却也只能承认了,不然,岂不是自己打嘴?   稳婆很快就来了,见了马氏,进了产房,马氏索性也不走了,安安稳稳坐在外间等候着!   稳婆不是她的人,拖延又已然拖延不下去,容妈和姚存慧在旁边虎视眈眈,她自然也要留下坐视情况如何发展。   下午时分,姚老爷终于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了回府。   “怎么样了?”卧室中传来的一声声惨叫让姚老爷的心紧紧揪起,皱眉道:“你们也真是,怎么不早派人去告诉我!”   “女人家生孩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因想着老爷生意上忙着,便没有叫人去告诉老爷!又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再说了,照这样看来,恐怕还早着呢,哪里用得着特意通知老爷了!”马氏温婉的起身笑着道。   姚老爷听出马氏半含酸的意思,又当着姚存慧的面,微微有些发窘,脸色便缓和了许多,语气不觉柔和了下来:“一切还顺利吗?”   从前姚存慧的母亲和马氏生产时,姚老爷还年轻,雄心壮志都在生意上,且姚家的生意还没有这么大,对于人丁兴旺、继承人的问题也没看的这样重。况且,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想要个儿子会这般艰难,自然不如如今上心。   可听到马氏这么说来,想起从前,心中多少总有些过意不去。   马氏手中的锦帕捏得皱成一团,含笑道:“一切正常,稳婆和容妈正在里头照看着呢,老爷您别急!”   “辛苦你们了!”姚老爷点点头,终于安稳的坐了下来。   有姚老爷亲自坐镇,里头的四姨娘似乎一下子也涨足了精神,没多久,几声竭斯底里的痛苦尖叫之后,伴随着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和稳婆丫鬟等人“生了!生了!”的欣喜,众人的心终于落了地。   男的女的?这是众人都关心的问题,不由得都站了起来,齐齐的上前朝门帘处望去。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四姨娘生了个小少爷,母子平安!”容妈笑吟吟的掀开帘子出来报喜。   “好!好!”姚老爷大喜过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马氏、姚存慧也都笑着附和,众丫鬟、婆子们齐齐跪下道喜。   “恭喜爹爹,弟弟生在大年初一,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姚存慧笑吟吟的,在马氏心口上温柔的戳上一刀。   “慧儿说的极是!这一年中最好的一天让小少爷占了,必定福泽绵长!”马氏心里哪有不酸?面上偏偏笑得比姚存慧还要甜,心中暗暗冷笑:这会儿你帮着那狐媚子凑趣吧,将来有的你受的!   姚老爷笑得合不拢嘴,满脸放光,大手一挥,慷慨道:“赏,重重有赏!府中所有人全部赏两个月月钱!”   不一会儿,小少爷洗干净包上了大红绣金祥芝瑞草的襁褓由稳婆笑吟吟的抱出来,姚老爷有些笨拙的笑着抱过,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小少爷皱巴巴、红粉粉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喜欢。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居然乐呵呵的笑着道:“这小脸、这鼻子、嘴唇都长得像我,眼睛、眉毛却像四姨娘。呵呵!”   马氏自然是陪笑着说是,姚存慧凑过去瞟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幼弟,小脸皱巴巴的还没长开,嘴角抽了抽,不知父亲大人究竟从哪儿看出来哪里像谁!   “老爷,小少爷还小,让老奴抱着小少爷进去休息吧!”容妈见姚老爷笨拙的样子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弄坏了小少爷便忙出声道。   说来也怪,这孩子还在四姨娘肚子里的时候,容妈对他是颇为忌惮、态度十分矛盾的,可是如今生了下来,瞧见了满心里只有心疼和怜惜。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他还这么小、这么脆弱,他的母亲也是个可怜人!   “好,好,抱小少爷回去休息吧!”小少爷软乎乎的小身子抱在怀中,姚老爷也有些紧张,当下便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仍旧交给容妈,问道:“四姨娘怎样了?”   “姨娘有些力竭而已,不碍事的。刚刚饮了一碗参汤已经睡下了!月子里好好调理,很快便能恢复过来。”容妈恭敬回道,抱着小少爷告了个罪回房去了。   产房中还没有收拾打理干净,姚老爷、马氏等都不便进去。姚老爷听说四姨娘没事,便点点头完全放下了心,扭头吩咐马氏道:“月子里让四姨娘好好养着身子吧,叫厨房多做点补身子的吃食过来。”   “这是自然,哪儿还用老爷吩咐!”马氏嗔了姚老爷一眼,笑道:“四姨娘可是咱们姚家的功臣,又是老爷心坎上的人,妾身怎么会亏待了她!”   突然想到四姨娘的出身,姚老爷轻轻咳了一下,望向略感失落的马氏目光更加柔和了几分,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他本想顺势安慰马氏几句,说些体己的话儿,顾及姚存慧在旁,便一笑住了口。      第193章 东宫探表姐      “别的也罢了,只是先前没想到四姨娘生产得这样快,小少爷的奶娘还不曾备下呢,如今这新年头头的,老爷您看——说起来,也是妾身失职了,不曾早作打算!”马氏自怨轻叹着。   姚老爷一时也怔了怔。今日才大年初一,新春里事情本来就多,各府亲戚朋友、迎送往来,吃春酒、开堂会,应酬不暇!这也还罢了,这时节哪家不忙呢?仓促之间,上哪儿去找奶娘?   “爹,不如让四姨娘自己喂养弟弟吧,等过了春节、出了月子再寻个妥当的奶娘也不迟!”姚存慧忽然笑道。   “对对,还是慧儿说的是!”姚老爷一抚脑门,忽然想起四姨娘曾经在他耳朵边念叨过许多次的,说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她要亲自喂养,还说什么听说母乳喂养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身体更加健康、也更聪明。他今日太高兴了,却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慧儿,眼下四姨娘这边找不到合适的人伺候,就让容妈暂且在这边帮帮忙吧!容妈从前照顾过你,在这上头也有经验!你那里若是缺少人使唤,你看看府上哪处的人得用,你自己挑两个回去。若是不中意,过了春节,从外头再买几个也行!”   “我那里也没什么事,”姚存慧向姚老爷笑了笑,自然点头答应,“只是,姨娘这儿只有青梅、红绣两个人却是有点儿少了,总该还挑两个小丫头才是!”   姚老爷点点头:“索性你便一并帮着挑了吧,两个放在落梅院,两个叫过榴花山房来!夫人你看——”   马氏心里冷笑,知道丈夫对自己始终有两分不放心,她纳闷的是,他怎么对姚存慧就这么放心?   “这样也好!若是府上没有合适的,叫庄子上送来也行!吴婆子那里这时节怕是买不到好人的了!”   姚存慧便笑着应了,怎么从府上挑人,容妈比自己清楚,回头同她商量了再说。给四姨娘这儿挑两个就好了,至于自己的落梅院,倒是不着急,且慢慢儿看着合适的再说!一个红枝已经够受的了,再来两个,可没那么多精力在用在这后院应付她们!   姚老爷心情舒畅,吩咐给下人发赏、染红鸡蛋给亲戚朋友们报喜,便起身准备去祖宗面前上一炷香。   这一年多来,自己人财两旺、运气大涨,自然该好好的拜谢拜谢祖宗!   “爹,原本说了明儿女儿和三妹、赞儿要去外祖母家拜年的,您看——”姚存慧含笑追问了一句。   往年,去云家拜年是马氏和姚存美去,自打姚存慧姐弟三人与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等联系上了,与云家的关系自然不需要马氏再插手,如今再去云家,俨然以姚存慧为首了。马氏心里也有两分傲气,明白云家的人不喜自己,索性躲得清净。   “明日你们姐弟三个照旧去吧!去给你们外祖母好好磕个头,代父亲给她老人家问好!”姚老爷略微沉吟,便如是说道。他轻轻咳了咳,不紧不慢道:“顺便给你外祖母她们报个喜讯,慧儿你知道该怎么说的。”   “我会的,爹!”姚存慧含笑点了点头。   姚老爷放心一笑。突然又转向马氏问道:“弟妹有了身孕了,若打发人来要什么,你尽管准备了给她去!这事,还得你多上心了!”   “家务事,妾身自会上心,老爷放心吧!”马氏含笑着,与姚老爷一同出去。   姚存慧抬眸深深瞥了一眼马氏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然此可怜之人大有可恨之处!叫她说就一个字:该!   次日,姚存慧姐弟三个带着礼物去云府拜年,当天晚上便回府了。   没有别事,只如今已身为东宫侧妃的云芷知道姚存慧会去娘家拜年,特意嘱咐了,让她初五上东宫做客。   姚存慧答应了下来,回府之后便向姚老爷和马氏禀报了一声。   如今她的事马氏已经渐渐管不到了,闻听只不咸不淡的说了声“知道了”再无多言。姚老爷却是沉吟了一会,淡淡笑道:“你们是嫡亲的表姐妹,去走动走动、说说话也无妨!”   姚存慧微微有些诧异,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刻。东宫关系敏感,他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可着劲往皇亲国戚身上巴结,甚至可以说,是大有忌讳。他并不希望姚家的生意与东宫会有所纠葛,也不希望姚存慧陷入东宫正妃、侧妃之间的夺宠斗争。   “我和二表姐好些日子不见了,正有好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要说呢!”姚存慧会意一笑。   姚老爷点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咱们家本就是皇商,不宜同东宫走的太近,这话,爹也只有同你说。”   姚存慧垂首受教,心中不禁浮起淡淡的惆怅。   下意识的,或者说本能的,她有一种预感,自云芷入宫那日起,也许注定,她与东宫、与皇室,将会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斩不掉的身不由己的关系,却不知这种关系早在她意识到之前其实已经有了!   初五一早用过早饭,姚存慧便带着红蓼一道乘着马车出门,吩咐小杏、小梨好生看守着落梅院和病中的红枝。   上了马车,红蓼拂了拂铺陈锦绣的坐垫,小心翼翼的扶姚存慧坐下,又弯腰替她轻轻的整了整衣襟下摆、百褶裙褶皱、系在腰间的宫绦,端详端详,方小心的挨着她坐下。   “你这是做什么!哪儿用得着这么小心!”姚存慧不禁好笑,略感无奈的轻摇了摇头。   “这可是去东宫啊,不能叫人看轻了小姐!”红蓼却是一本正经,端详端详姚存慧这身打扮:粉红色缠枝莲花滚边褙子、鹅黄灯笼锦百褶裙,头挽半弯少女垂髫,除了几朵固定发髻的细碎珠花,左边斜簪一支嵌珠翡翠长簪,好似一泓绿莹莹的春水,大方而不张扬。淡扫蛾眉,唇红齿白,妆容恰到好处,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初绽清荷,在这清冷凝重的冬季里添了一抹活跃娇嫩的色泽。   “小姐这身打扮,仍是素雅了些!”今日不比往日,放着那些刺绣精美、做工繁复的衣裳不穿,反而挑了一套这般淡雅的,红蓼总觉得配不上“东宫客人”的身份。   “你这丫头!”姚存慧笑嗔她道:“我是去看望表姐,又不是东宫赴宴,打扮那么出挑做什么!再说了,天底下的最好的锦缎、手最巧的绣娘、心思最灵活的裁缝都在皇家,便是打扮得再美丽也越不过人去,倒不如依着本色,自家也乐得轻松!”   “您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奴婢说不过您!”红蓼撇撇嘴,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来到皇宫门前,早已有小太监在等候着。   宫门侍卫例行检查之后,姚存慧主仆便随着小太监进去。   进了太和门,是一片广阔无比的广场,打磨光滑的青砖拼接无缝延绵而去,给人一种望不到尽头的视觉极致感觉。站在广场上,四目所及,天高地阔,自身渺小得如同翰漠里的一粒沙、沧海上的一片小舟。   正对面是威严赫赫的太和殿,坐落在高达十丈的汉白玉基座上,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朱红的巨型廊柱和门窗透着浑厚凝重。令迎面走来的人们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倾压压迫之感。   太和殿后,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宫脊檐角、树影浓枝;广场左右两边,则是长长高高的望不到尽头的朱红宫墙。   威严肃穆的高大建筑大有倾压而来之势,在这金黄朱红的包围之中,红蓼顿感头晕目眩,站在这广场上,好像存在的只有这广场、这建筑,自身已经不存在了一般。她脚步发软,下意识扯住了姚存慧的袖子,呼吸也有些不畅起来。   天家威仪,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姚存慧扭头向她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以示安慰。今日所见之皇宫,比之前世的故宫多了一种肃穆庄严之感,然建筑大体上却相差不多,且姚存慧心中并没有那种君权神授、天子乃天之子的想法,心中虽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却并不觉如何震惊。   红蓼心头略松,勉强一笑,缓了缓神,垂首跟在姚存慧身后。   “姚小姐,这边请!”小太监眉目清秀,年纪颇小,看来不过十来岁,却也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抬手向右边引了引,双手依旧松松的交错垂在身前,低着头领着姚存慧主仆往左翼门行去。   “有劳公公!”姚存慧轻声回答点了点头,一张银票水过无痕的袖进了小公公的袖中,跟着小公公前行,并无多言。   进了左翼门折而向北,过箭亭,再过了几处宫院,便到了太子所居的东宫毓庆宫。   宫门前,有一道熟悉的银蓝身影正在不时张望,姚存慧定睛一看,却是云芷身边的月儿,不禁微微一笑,脚下稍稍加快了。   “表小姐!您可来了!”月儿见到走来的姚存慧主仆眼睛一亮,忙笑着上前相迎,向姚存慧屈膝福了一福。   “快起来!”姚存慧笑笑,忙扶住月儿。      第194章 花园意外      “主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咱们快进去吧!”月儿笑着,眉眼弯弯,语气轻快,领着姚存慧主仆一道进去。小太监亦随行在旁。   姚存慧见她气色颇佳,便知云芷应该过的不错,心中顿时宽了几分。   “小乐子,这趟差办得不错,回头禀了主子赏你!”月儿又向小太监笑嘻嘻道。   “哎哟,多谢月儿姐姐提拔!”小乐子眉开眼笑,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倒是清亮。   瞧着他一副喜滋滋、乐颠颠的憨憨模样,月儿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姚存慧亦抿唇婉儿,红蓼咧了咧嘴,心中也不紧张了。   表姐妹相见,自有一番欢喜。   云芷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半响不肯松开,眉目舒展,恬静俏丽的鹅蛋脸上尽是温柔满足的笑意。   姚存慧端详着她,穿着一袭海棠红缠枝莲暗地翔凤云肩通袖织金大衫,衬行云流水暗花绸护领,系着柳黄如意云纹镶边襕裙;头上梳着单刀半翻鬓,鬓前簪着点翠嵌宝金雀花钿,缀着寸余两寸长的细碎流苏,雍容华贵,富丽典雅,温柔腼腆的小女生变身皇家端庄贵妇。   “从来没见过表姐这般打扮,比从前更好看呢!”姚存慧不由打趣笑道。   云芷双颊稍显丰腴,杏核眼又大又亮,肌肤又极白净细腻,真正是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天生的端庄典雅大气,比她从前所喜的小家碧玉素雅打扮,的确更加适合,令人眼前一亮。   “臭丫头,几日不见,小嘴越发刁了!”云芷抿唇莞尔嗔她一眼,伸手去拧她的腮边。   “表姐,表姐!你又来了!总爱拧我的脸!”姚存慧嘟着嘴躲着抱怨。   “偏拧你!嫩嫩滑滑跟水豆腐似的,我想你可不就想着多拧几下!”姐妹俩咯咯笑作一团。   而后,小怡奉上茶来,两人坐下说话,姚存慧便将准备的荷包拿出来赏了小怡、月儿,让她们帮着赏了听鹂馆一众宫女太监。   小怡、月儿磕头道了谢,便下去赏了众人。   云芷也赏了红蓼,红蓼亦磕头谢过。   听鹂馆中,除了小怡和月儿是云芷的陪嫁,余者皆是东宫首领太监和管事姑姑拨过来的人。   皇家不比寻常,皇后、太子妃进宫,可以带奶娘、嬷嬷、陪嫁丫头一般而言不限数量。余者宫妃、太子侧妃只能带一个贴身丫头,云芷这还是格外的恩典,带了两人,奶娘那是绝对不允许带的!   道理很简单,当家作主的是皇后、太子妃,宫妃、侧妃身边出谋划策的人多了,将来难免生事,为了宫室和谐,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故有此令。   “你是头一次来东宫,照规矩该去给太子妃请安,咱们这就过去吧!”略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云芷遂含笑道。   “一切听表姐安排!”   表姐妹两人便来到太子妃居住的福宁殿外求见。   在廊下侯了半响,方见来了一位穿着宫装的管事姑姑,向云芷微微屈膝福身请了个安,云芷略偏了偏身,抬手笑道:“方姑姑快别多礼,太子妃娘娘这会儿有空吗?”   “太子妃娘娘说了,这会儿不得闲,就不必见了!云侧妃先带姚小姐回去吧!若是侧妃娘娘喜欢,留姚小姐小住两日也是可以的!”   “谢太子妃恩典!既如此,我可真留表妹住两日了!还请方姑姑跟太子妃回禀一声!太子妃既不得闲,明儿我再带慧儿来给她请安吧!”   方姑姑笑着答应,看着云芷和姚存慧去了,方转回去。   “正月里各府迎来送往的,太子妃确是真忙。慧儿,留下来陪我住两天好不好?”云芷笑吟吟的望着姚存慧,一副小女儿家眼巴巴的神情。   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故作正经敛容向她施了一礼:“侧妃娘娘有令,民女岂敢不从!”   “好啊!又来取笑我!”   云芷笑着伸手欲拧她,二人相视而笑。   也许,太子妃娘娘先前是真的太忙了!姚存慧心中暗暗的想。   二人说笑着回了听鹂馆,还没说得上几句话,便有东宫的管事姑姑过来传太子妃的话。   看那姑姑的神色,姚存慧忙寻了个借口避到里间暖阁中。   “慧儿,”不一会,云芷含笑进来,“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你若是闷了到园子里去走走吧,今日太阳也好,东花园里的腊梅和山茶、杜鹃开得正好!有一种南诏进贡的重瓣红袍金瑞山茶花,在外头可是见不到的呢!”   云芷的神情略有点儿不自在,强颜欢笑的笑意中又饱含着些许歉意。   姚存慧猜着也许等会儿她要办的事想必是在听鹂馆中进行,故而才让自己去园中转转,否则,即便园中景致再好,阳光再明亮,到底是冬日,她怎会将自己往外头赶?   “慧儿,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云芷神色越发的不安起来。   “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呢!”姚存慧忙笑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姐妹,我怎么会生表姐的气?表姐才是不要放在心上!”   “我让月儿陪你们主仆两个!”云芷展颜一笑,眸子亮闪闪的。   姚存慧一笑,与红蓼、月儿出去了。   抬头望望湛蓝透亮的天空,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金色的琉璃瓦闪闪发亮,在这华丽富贵已极的宫院之中,姚存慧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发闷,表姐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很顺心。   可是,她是多么简单、多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啊!   月儿领着路,带着姚存慧主仆往东花园方向走去。宫中眼线极多,谁也不知哪个拐角花丛后就有一双眼睛和耳朵,姚存慧也没有问月儿关于云芷的事,连“你家主子过的如何?”这种话都没问,只是一味笑着同她说些花花草草的话题,评点一番这一株如何、那一朵怎样诸如此类。   馨口腊梅黄灿灿的,有花无叶开满枝头,在阳光下看着格外光彩夺目,阵阵馥郁的花香随风袭来,沁人肺腑;重瓣山茶则是张扬的大红,镶着金子般色泽的边线,一朵花足有碗口大小,缀在凝翠深绿的枝叶间,生机勃勃,吸引着观赏者的目光。   “到底是宫里,这些花儿长得也比别处的好!”四下里无旁人,红蓼胆子也大了些,加上好奇,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一朵硕大全盛的山茶,啧啧轻赞。   姚存慧笑道:“你能见了几处,说的倒老成!”   三个人忍不住都笑起来,月儿眼睛亮晶晶的,与有荣焉。颇带两分得意的笑道:“暖房里还有更好的呢!听说每一株价值千金,比这些倒更难得!”   月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一叹,眼神也微微的黯了下来。   “喂,那边的人,过来!”   一个趾高气扬的女音传来,三人转头,朝建立在那片腊梅之间的迎春亭前台阶上望去,面色都微微变了变。   姚存慧眸色微沉,却未做声。   听这声音的肆无忌惮,姚存慧原本还以为应是某位得宠的太子侍妾,不想,对方却只是一名丫鬟。   梳着双挂鬓,平头正脸,身上穿着松花色宫人服饰,外套着素色的玫红马甲。   姚存慧望向月儿,目含询问。   月儿有些茫然的回望姚存慧,意思再清楚不过:她也不知道这个大胆的丫鬟是谁。   “叫你们呢!聋了?快点过来!”玫红丫鬟显出几分不耐烦来。   “表小姐您在这儿等等,奴婢过去看看。”月儿心中既尴尬且恼火,姚存慧是自家主子的客人,在这东宫里做客,不想却被一个丫鬟如此无礼的对待,这不是打自家主子的脸吗!   “莫要争无谓的闲气,我和二表姐不是外人。”姚存慧轻轻点头,低声向月儿说道。   云芷禀性善良柔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姚存慧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她惹来麻烦。回头她又不懂如何对付人心,别叫人记恨上了,平白的吃了亏。   月儿感激的望了姚存慧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稳稳的吸了口气,朝那丫鬟走去。   姚存慧主仆默默无言,假装赏花,眼角余光却悄悄的往那边瞟去。   隔得太远,并不能听到月儿和那丫鬟说了什么,看确是看得清的。   只见月儿同她丫鬟不知争执了什么,那丫鬟突然厉声呵斥起来,声音徒然加大,姚存慧这边也听见了,不由得蹙了蹙眉。   下一秒,更令她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那丫头扬手就扇了月儿一记大耳光,大声喝骂道:“什么破落门子里出来的东西,轻狂成这样!你家主子没教过你规矩吗!”   “二小姐……”红蓼也呆住了。   姚存慧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这一幕。   月儿过去,必然会亮明身份,侧妃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见得就敢这么刁难落她的面子,这丫鬟的主子是谁,胆子竟大至如此?   姚存慧不能再置身事外,忙同红蓼走了过去,拉过两眼含泪、愤怒委屈的月儿,正欲说话,只听得亭子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少女的说话声:“吵什么,大过年的,莫要惹得人心烦。阿柔,你越发不沉稳了!”      第195章 平津翁主      姚存慧主仆朝那花枝遮掩的亭子中望去,这才发现亭中一角倚栏立着一位窈窕少女,那少女梳着高高的云朵鬓,穿着一身金黄色的宫装锦衣,在这满树满枝浓密的金黄花朵的遮掩下,远远看来并不真切。   “怎么?本主难不成还使唤不动你们?你们是哪个院子里伺候的?”黄衣女子缓缓转身,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过来,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姚存慧三人。   这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生的十分俏丽,瓜子脸,丹凤眼,鼻梁高挺,薄唇似笑非笑的勾着一抹弧度,两道细细描绘的柳眉高高挑着,令那双丹凤眼愈显出几分凌厉和不屑来。   姚存慧向抿着唇面含怒意委屈的月儿望去,以目询问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月儿明白她的意思,却回以抱歉一瞥。   她是真的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平日里,云芷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去给太子妃请安,极少走出听鹂馆半步,她和小怡身为云芷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太出门。而每日给太子妃请安时,太子妃的规矩,只有云芷一个人能够进福宁殿的屋子里,她们这些丫鬟,只能够在福宁殿的门房处等候。   所以,她在东宫虽然也住了不少的时候,但基本上不认识什么人。   姚存慧心中苦笑,只得上前两步,礼貌问道:“请问这位姑娘——”   “什么姑娘!这是我们平津翁主!见到翁主,还不下跪行礼!”那个叫阿柔的丫鬟冷冷呵斥。   平津翁主?吕家的女人?难怪这么嚣张!   姚存慧主仆三人都吃了一惊,忙依礼跪了下去,向这位俏丽的平津翁主吕樱见礼。   “本主突然来了兴致,要在这儿赏梅,能使唤得动你们吗?”吕樱笑吟吟的问着,声音极娇媚好听,却偏偏令人身上感到一阵冰凉的寒意,红蓼和月儿已经控制不住的微微有些发起抖来。   “不知翁主有何吩咐?”姚存慧垂头问道。   “你这奴才好没眼力劲!”阿柔不耐道:“当然是速速取了热茶、锦衾坐蓐、炭炉来!还不快点儿去,若是翁主冻着了,太子妃也不会饶了你们!”   “是,这就去。”姚存慧轻轻一拉欲出言分辨的月儿,轻声答应着。   “她们两个去就好了,你留下来,陪本主说说话!好了,都起来吧!”吕樱笑吟吟向姚存慧努了努嘴,却是如此吩咐。   月儿、红蓼一怔,不约而同担心的望向姚存慧,姚存慧使了个眼色示意无妨,两人只得答应退下,姚存慧轻轻拂了拂衣裳,向亭子上走去。   自己这一身衣裳虽然不是锦绣灿烂、光彩夺目,但比起月儿、红蓼甚至是这位柔儿的穿戴,都要好得多;发髻上虽然没有太多的首饰,可是青玉簪头那颗龙眼大的珍珠,也不是普通人能戴得起的。   吕樱,她分明就是故意装聋作哑要羞辱自己,若闹将起来,反倒不美。太子侧妃的表妹头一次进宫探亲,就同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平津翁主在东宫大闹一场,二表姐脸上也不好看。大不了自己忍了,月儿此时自会去通知二表姐,一切等二表姐来了再说吧!   这位平津翁主再怎么刁蛮任性,也不能不卖太子侧妃的面子。   “看到那边的修竹没有,”吕樱纤纤手指朝东北方远处一指,含笑道:“过了那片修竹,沿着荷花池往北走,有一块玲珑太湖石,石畔那株白山茶想必开了,你去帮我采摘几枝过来!去吧!”   “宫里的花……”   “姐姐、姐夫向来疼我,几朵花算什么?我便是叫人挖了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还不快去!”   吕樱依然笑吟吟的说道。   “是。”   姚存慧屈膝福了福,转身朝那边走去。   走到那片修竹旁,姚存慧止住了脚步,寻了个遮挡身形的地方站住,假装欣赏园中景致,目光却从枝叶缝隙中朝那盛开如雪的白茶花望去。   白茶难得,这么大一株、花朵绽放如此肆意热烈的更加难得!姚存慧远远的观赏着那一树繁花如雪,心中赞赏不已。   偏巧了,从保留的前世记忆中,姚存慧知道,太子周靖羽最喜白茶,当年赵纪远曾花重金从南诏来的商人手中购了一盆“满月天下白”送给太子,太子对此大加赞赏。   吕樱将自己留下来,不问自己是谁、不问自己叫什么,一开口就支使自己过来摘花,她安的什么心姚存慧根本都不用去猜。   当看到一个束着金冠的明黄身影在几名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从那株白茶旁经过时,姚存慧轻轻舒了口气,微微冷笑。   她敢保证,如果她摘花被太子逮个正着,吕樱肯定是不会承认此事同自己有关的。她只需要说,她怎么可能支使侧妃娘娘的亲表妹去做这种下人做的事、侧妃娘娘的亲表妹又怎么可能任由她差遣?便可糊弄过去。   太子不见得为了几朵花治她的罪,心里却必定会不喜,连带着对表姐也会有看法。   且不论这花如此名贵,便是寻常的花草,那也是东宫的东西、皇家的东西,哪有不经允许随意采摘的道理?这本身便是客人的失礼、是对主人的不敬!   更不论这主人还是天下诸君的东宫太子了。   这还罢了,如果太子误以为她是故意守在这儿等着同他“偶遇”攀高枝,再联想到二表姐,联想到后宫争宠,联想到云家……   有的时候,人的想象力是无穷大的!   姚存慧正想在这修竹丛后混时间,混到估摸着月儿把二表姐搬来了再回亭子那边去,她不信吕樱还能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自己为何两手空空不成!   不想,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角金黄的裙裾随即飘现。姚存慧猝不及防,只得从修竹丛后绕了出来,迎面向吕樱和阿柔走来。   “花呢?怎么没摘?”阿柔盯着两手空空的姚存慧,恼火的质问。   许是两人正准备过来看热闹的,没想到只看到个冷冷清清。   “翁主,那些花开得甚好,民女不忍心摘采,还请翁主恕罪。”姚存慧垂着头道。   她自称民女,如果吕樱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这时就应该相问。   不出姚存慧所料,吕樱根本忽略掉她的自称,好看的眉头一皱,不悦道:“本主的话,你敢不听?你既不听,先前就该说清楚,怎么?你在戏耍本主不成?”   “民女不敢!”   “还敢跟翁主顶嘴,你有什么不敢的?”阿柔冷笑道:“翁主,让奴婢替您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不等吕樱出声,或者是吕樱根本没打算出声,阿柔已经越步上前,扬手欲打姚存慧的耳光。   阿柔这一掌没有能够打下来,因为被姚存慧抬手握住了手腕格在空中。   阿柔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姚存慧敢这么大胆,胳膊用力往下压,姚存慧力气却也不小,依旧稳稳的抵住了下压的力,稳稳的格住她。   “我是云侧妃的嫡亲表妹,不是你可以随意动手的。”姚存慧望着阿柔的目光平静的说道。   她轻轻拨开她的手,向吕樱屈了屈膝,敛容道:“民女姚存慧,见过翁主!”   吕樱就算再存心找茬,见姚存慧表明了身份也难以再往前施展了,耸肩笑了笑,一双含笑的眸子打量着姚存慧:“原来你竟是云侧妃的表妹?怎么不早说,刚才失礼了!”   “您是翁主,民女只是一介百姓,翁主有令,民女本该遵从,不敢当翁主‘失礼’这一说。只是,东宫一草一木,民女亦不敢随意采撷,还请翁主见谅!”   吕樱听了这几句不温不火却句句在理的话,一口气差点儿没憋在心里,她咬着唇,似笑非笑的瞅着姚存慧,一时间不知道她是胆子太大还是胆子太小。   “平津翁主!”   救苦救难的二表姐侧妃娘娘终于赶来了!身后跟着小怡。   “翁主原来在这儿!月儿她们已经在迎春亭那边布置了,请翁主过去坐坐吧!”云芷笑了笑,上前携着姚存慧的手含笑道:“慧儿也在这!你们——”   “我们刚才已经见过了!”平津翁主笑道:“云侧妃有个很有趣的表妹呢!”   “翁主说笑了!”   “本主出来好一会儿了,正要回去看看瑜姐姐,迎春亭既布置好了,侧妃和姚小姐自己享用吧!”   吕樱含笑向云芷微微点头,带着阿柔扬长而去。   “慧儿,”见吕樱去远了,云芷方紧紧握住姚存慧的手,“你没事吧?”   姚存慧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回握她的手。   “没有就好!”云芷吐了口气,小声说道:“平津翁主是太子妃的胞妹,是吕家最得太后宠信的一位翁主,素来刁蛮霸道,与太子妃又交好,在这东宫里,便是连太子都要让她三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巧,恰好让你碰上了!”   云芷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似在侥幸姚存慧没有受到吕樱的刁难。   巧?姚存慧眉心微蹙,瞟了一眼目光清澈的二表姐,突然感到无力。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吕樱分明是来找茬的,就不知道太子妃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了。可见云芷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第196章 送子观音      “连太子都要让她三分,那表姐你,岂不是更要让着她了。”姚存慧终究忍不住,有些怜悯的轻轻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云芷苦笑,目光依旧清明,带着些微微的烦恼和无奈,“她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又是太后宠爱的侄女儿,在太后跟前撒个娇儿就够人吃一壶的了,谁还敢拿她怎么样!我也只有尽量远着她就是了!”   姚存慧不由好笑起来,心中没来由的一宽。只要二表姐不往心里去,只要她依旧能够云淡风轻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受外界的影响,这就很好了!   “不说这个了!咱们到迎春亭坐坐去吧!那儿的腊梅开得真是喜人!”姚存慧挽着云芷的胳膊亲热笑道。   云芷一笑点头,表姐妹二人一道过去了。   临近中午,阳光愈加明亮灿烂了几分,腊梅的香味也愈发馥郁,两人在亭中饮茶赏花说笑,心情很快又变得极好。   生活中难免会有苍蝇蚊子出现,若因为一只苍蝇、一只嗡嗡的蚊子而影响了自己一整天的心情,未免太不划算了。   午饭时,两人方携手回了听鹂馆,用过午饭后,在廊下散步消食说话,下午也没有再出听鹂馆,就窝在屋子里暖阁中炕上说着话。   一旁伺候的,除了小怡、月儿,还有陌生的嬷嬷和丫鬟。姚存慧不知其中有没有太子妃的耳目,也不敢同云芷说太私密的话,只笑着聊了些衣裳首饰刺绣书画花草宠物等闺阁话题,私密的话,自是晚间同榻而眠的时候才好说了。   旁晚时分,管事的胡姑姑指挥着小丫鬟们将饭厅的大圆桌子细心的擦拭铺盖收拾起来,云芷见了,诧异笑道:“姑姑这是做什么?我们表姐妹摆个小炕桌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胡姑姑像看怪物一样的瞟了云芷一眼,心中暗叹,端着脸正色回道:“主子难道忘了吗?昨儿太子爷那边可是来人说了,太子爷今晚过来用饭。”   胡姑姑心中暗叹,这个主子人极温柔和顺,不难伺候,也没有什么心计,可是,也太没有心计了,不说争宠,起码不能将太子爷忘到脑后根去吧!   一般而言,太子爷晚上在这儿用饭,便是当晚歇在这儿的意思,没想到这个主子居然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突然间决定将前来探视的表妹留了下来,这不是摆明了把太子爷往外赶吗!   云芷怔了怔,对胡姑略带恨铁不成钢的责备语气有些过意不去,抱歉一笑:“可不是!瞧我这记性,越发不好了!既是如此,叫人去厨房看看,吩咐做两道太子爷喜欢的菜,再叫人打听打听太子爷什么时候过来!”   “奴婢已经吩咐人去做了。”胡姑姑低眉顺眼垂首应道,语气恭敬而平淡,却相当促狭和含怨。   “呵呵,还是姑姑心细!有劳姑姑了!”云芷笑得带了点儿讨好,似乎浑然不觉胡姑姑的不满。   胡姑姑直接败给她了,躬身退下自去忙碌,临走忍不住瞪了小怡和月儿一眼,心想主子不记得这茬你们两个贴身丫鬟是干什么的?就凭主子刚才那几句话,若是传到太子爷耳朵里,少不得要惹他不快,回头自己还得想法子将屋子里这几个听到的丫鬟好好敲打敲打!   小怡、月儿相视一眼,心中也自委屈。   她们自然记得太子今晚要过来,可是却不知道主子要留下表小姐过夜啊!想来想去定是在太子妃那儿请安的时候说下的了,她们又哪里知道?   姚存慧察言观色已然知晓不妥,便笑着向云芷道:“二表姐,我忽然有点儿不放心赞儿,我看我还是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不行!”云芷凶巴巴的立刻拒绝,难得一见的霸道:“赞儿好好的自有人伺候着,你担心什么呢!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多盼着你来同我说说话!太子妃都发话了的,你怕什么呀!”   姚存慧无奈,只得笑着应了。   小怡、月儿相视,同样无奈。   “好了,你在这儿坐坐,我该去给菩萨上柱香了。”云芷忽然一笑,命人端水来净手。   “二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拜菩萨的?”姚存慧好笑道。在她想来,手上挂着念珠,天天要在佛堂里上香念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老太太,云芷从前也不这样的,谁知才嫁到东宫不到两个月,却供起菩萨来了。   “这尊送子观音是太子妃赏的,说是西域那边一个小国进贡来的珍贵物件儿。”云芷微微一笑。   太子妃赏的进贡之物,自然不能怠慢了,每日在观音面前上上香、跪拜跪拜默念经文,一来求子,二来,这也是对太子妃的尊敬。   “表姐,我也想陪着表姐一起拜拜菩萨!”   听说是太子妃所赠,姚存慧心里一动,隐隐的有些不放心。   太子妃会这么好心给云芷送送子观音?吕家的女人,宫里掌权的太后自不必说,一个平津翁主也是极不好惹的角色,太子妃又能差到哪儿去?   “你呀!”云芷好笑的嗔她一眼,却没有拒绝,叫她一块儿净手。   姚存慧随着云芷进了隔断,转过屏风,来到一间小小的方室,当头靠壁放着一张高高的乌木长案,上头供着一尊近两尺高的白玉观音。   观音娘娘手持净瓶,盘腿端坐在莲台上,白衣如雪,慈眉善目,默默凝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长案前方,摆放着一个圆形的蒲团。   跟进来的月儿、小怡一个忙又搬来一个蒲团并排放下,一个上前点了香恭敬的递给云芷,然后又点了三支递给姚存慧。   云芷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恭恭敬敬的双手将香插到观音娘娘面前的香炉中,然后向旁边退了一步,含笑示意姚存慧。   姚存慧回以一笑,有样学样的上前拜了三拜,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忍不住抬头细细的打量这尊观音。   这尊观音取材精湛,乃是一整块上等的昆山白玉,通体毫无瑕疵,洁白如雪,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雕工精湛,衣袂褶皱仿佛会动一般,凭空多了几分轻灵之气。   姚存慧一寸寸的仔细欣赏着,当目光落在观音的那双眼睛上时,突然怔住了,一眨不眨的盯着看。   眼珠黝黑发亮,不知是玛瑙还是什么别的材质所制,盯着人看时,怎么看怎么令人不自在。似乎,隐含着人所不知的戾气。   姚存慧一时入了神,云芷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二表姐!”   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与云芷并排跪下,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此时,月儿已经退下了,方室中只有她们两人。   大约有两刻钟的时辰,云芷方缓缓睁开眼睛,放下了双手,扭头扶着姚存慧含笑道:“来,快起来吧!”   姚存慧早不知从眼缝中偷偷看了她多少次,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里她也睁开了,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   “二表姐,慧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表姐答应。”   “慧儿请说!”   姚存慧瞥了一眼座上的观音,笑道:“这尊观音真是难得一见的精品,慧儿想对照着描一副图画,拿回去送给二婶,好教二婶也沾沾福气,不知可以不可以?”   “这有什么!”云芷失笑道:“我当是什么不情之请呢,你尽管画便是了!若非太子妃所赐,便是送给你也无妨!”   “那我可不敢当!”姚存慧笑笑。   二人出了方室,没多大一会儿,太子便来了。姚存慧连忙随着云芷一道上前行参拜之礼,众人一齐跪迎。   “免礼平身吧!”太子笑着拂拂袖子,声音十分温和,微微俯身虚扶了扶云芷,云芷一笑,应了声是,领着众人一并起身。   太子上前坐下,云芷从丫鬟手中接过明黄团花的盖碗茶亲自奉与太子。   太子抬眼向她一笑伸手接过,目光微扫,这才看见站在旁边的姚存慧,滞了滞,诧异道:“这是——”   “这是臣妾的表妹,姚家的二小姐小字存慧。今日,刚好进宫来看望臣妾。”云芷忙笑着回话。   “民女姚存慧见过太子殿下!”姚存慧忙上前福了福身,轻笑道:“太子妃贤惠,知晓民女与侧妃娘娘素来要好,特命民女留下陪侧妃娘娘说说话。”   “原来如此!”太子笑笑,又道:“既是自家亲戚,也不必过于拘束,往后闲了,只管多来走动走动,与芷儿作伴。”   太子说着低头饮茶,姚存慧却总觉得他在暗暗的打量自己,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古怪,似探究似疑惑又似——   她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真的吗?这可是殿下说的!”云芷眼睛闪亮闪亮的,喜得眉开眼笑。   “孤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太子有些好笑的瞧了云芷一眼,像她一样在自己面前毫无心机的,满宫里都找不出第二个。   “殿下自是一言九鼎!臣妾谢殿下恩典!”云芷笑着望了姚存慧一眼,姚存慧微微的笑了笑,屈膝应了声是,谢过太子。   “坐下说话吧!不必拘束!”太子挥了挥手,微微一笑。      第197章 胡姑姑的话      姚存慧便在客位上坐下,打起精神应付。   不一会儿摆上饭来,三人一同来至偏厅用饭。   铺着明黄绣金桌布的大圆桌上,大大小小摆了十八道菜,俱是盛在明黄彩绘花纹的盘碗中,望去精致而好看,令人赏心悦目,却没有什么烟火气息,更适宜摆在高高的供台上给人欣赏而不是果腹之用。   宫女们悄无声息侍奉一旁,布菜的宫女太监手持银筷与小圆碟子,静静立在自己的主子身侧,看着主子的目光落在哪道菜上,便知趣的夹一筷子,用碟子接着,小心翼翼放到主子面前的碟子中。   太子的话很少,云芷不时含笑小声招呼着姚存慧,命站在姚存慧身侧的月儿替她布菜,姚存慧笑着谢过。   饭后,太子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去了,云芷等人送至听鹂馆门口,眼看着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方转身回屋。   胡姑姑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忍不住又瞥向了云芷的背影,暗暗替她惋惜。   太子每个月有半个月都歇在太子妃那边,剩下半个月中,至少有五天歇在书房,剩下的几天里,便是在云芷和另外两位最早跟着他的侍妾那里或者别的美人那里。   一个月中,太子歇在听鹂馆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胡姑姑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来了,又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离开,心中岂有不叹气?   云芷倒是浑然不觉,满脸是笑的挽着姚存慧进屋,“小怡,等会儿晚些时候叫小厨房下两碗面条!”   姚存慧忍不住瞟了她一眼,抿唇莞尔。看来表姐跟她一样,都没怎么吃饱。也不知往常太子在这过夜的时候,她会不会也要再吃宵夜。   晚上,二人照例同榻而眠,睡在为姚存慧准备的厢房中客床上。姚存慧本来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云芷的,见她没心没肺、混不介意的神情,便硬生生忍住了没有问,只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   姚存慧甚至忍不住想,也许,太子妃就是因为云芷这种没心没肺的态度才会不断的试探、更加的恼火吧?   不过不要紧,等她试探够了,自然就会停下来!   只要云芷自己不觉得苦,自己不把那些刁难、为难放在心上,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   次日,云芷命人抬了张小桌子放到方室之中,调了颜料,让姚存慧照着观音描画,她自己则在一旁笑吟吟的观看着。   姚存慧却不想让她在一旁,找了个借口将她哄了出去。   姚存慧搁下笔,仰头盯着那观音的眼睛半响,确定外头无人偷看,她上前将那尊观音端了下来,抱在怀中,轻轻触摸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眸。   端详片刻,姚存慧心头大震,惊得手心冰凉,浑身如坠冰窖,一股透彻的寒意沿着脊梁骨往上直冲大脑。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尊观音的眼睛,乃是用凤凰莹石打磨而成。   凤凰莹石没有毒,却有辐射,很强烈的辐射。   这种辐射不会毒害人的性命,也不会令人绝育,只会令人生产出畸形的怪胎!   如果,云芷将来生下来一个怪物,这东宫之中绝对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为了皇室的颜面,到时她能够留一条命打入冷宫或者出家修行已是苍天有眼,便是宫里下来一条旨意命她自裁,也不是不可能!   同时受影响的,还会有云家。   今后,谁还敢娶云家的女儿?   姚存慧身上一阵一阵的感到发冷,脸色发白,双手不受控制的轻轻发起抖来。   太子妃,做得好绝!   甚至没有留下半点儿可以周旋的余地!   如果不是身为中医药师,她曾经接触了解过不少用于辅助治疗、配合药性的矿物矿石,她也不会发现其中古怪!   送子观音何等尊贵,除了她这般大胆之人,有谁会紧紧盯着观音的眼睛不放?   太子妃这个局,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儿纰漏!即便如今姚存慧看出了端倪,也没有办法说出来!   “姚小姐,你这是——”   冷不防被人打断思绪,姚存慧手一抖,惊呼一声差点儿将怀中的观音像打碎!   “胡姑姑!”姚存慧后怕的舒了口气,笑道:“你吓死我了!”   “小姐这是——做什么?”胡姑姑笑了笑,缓缓走了进来,疑惑的盯着姚存慧。   “哦,”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心翼翼将观音像重新放了回去,“我是想看仔细一点儿,等会儿好下笔。胡姑姑,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二表姐,不然她会教训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对观音娘娘不敬!”   尽管从昨日看来,胡姑姑其实颇为维护云芷,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是她究竟是谁的人?万一将姚存慧此举说成是云芷挑唆、对太子妃娘娘不敬,岂不冤枉?   姚存慧不是没有想过趁着刚才那一吓,假装失手将观音像打碎,拼着一顿惩罚,太子妃总不会要了她的命。可转念一想,去了一尊观音像,谁知道太子妃会不会用什么别的稀奇古怪的法子卷土重来,那样反倒防不胜防!   “呵呵!”胡姑姑见她满脸紧张祈求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好笑了起来,绷着的脸上也露出了两分笑容,柔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侧妃娘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姑姑!”姚存慧轻轻抚了抚胸口,轻轻的舒了口气。   姚存慧偏头,发现胡姑姑仰头怔怔的凝着上方的观音出神,一时有些诧异,忍不住挑了挑眉,疑惑的望着她。   感觉到她的目光,胡姑姑转头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复又调开目光,双手合十朝上拜了三拜,淡淡道:“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世人皆虔诚供奉,以求赐福,姚小姐你说,真的有用吗?”   “观音娘娘慈悲为怀,普度众生,难道姑姑觉得世人不应该信?”姚存慧好笑起来。   胡姑姑目光闪了闪,轻轻说道:“若神佛有灵,有慈悲普度之心,不必人求,自会救人;若神佛无知,便是世人求了,又有何用?”   姚存慧悄悄瞥了一眼胡姑姑那平静的容颜、淡淡的神情,心里微微的有些纳闷,不知她跑来和自己说这番话究竟有何用意。   不管有何用意,她也不敢表示什么。她是来陪二表姐解闷的,而不是给她揽麻烦的。   “姑姑这番话听着怪有趣的,就是民女愚钝,不太听得懂!”姚存慧呵呵一笑,憨憨的望着胡姑姑,清澈的目光带着些许困惑茫然。   胡姑姑亦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瞥了姚存慧一眼。“姚小姐若是愚钝,这世上可就没有聪明的女人了!我的意思很简单,求菩萨,不如求太子。这送子观音再灵验,终究是个泥胎。”   姚存慧心头大震,愈发搞不懂胡姑姑究竟想干什么。想让她劝云芷争宠?   开玩笑,身份、娘家背景、心计手段,云芷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太子妃,如何去争?能自保就不错了!   照如今看来,自保都需要努力,还顾得上“争”?   直言无讳说太子妃赏赐的送子观音是个泥胎,这话若是传到太子妃耳中,胡姑姑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姚存慧心惊肉跳,觉得不能再同她继续说下去了,便垂下了头,别扭羞涩道:“姑姑这话,越发叫人糊涂了……”   胡姑姑见她一味装憨装傻,知道她心里不敢相信自己,自嘲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略说了两句闲话便出去了。   姚存慧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摇了摇头,执笔对照着座上的观音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描绘着,务求不错过一丝丝的细节。   姚存慧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又在听鹂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午饭过后,才辞别了云芷离去。   依旧是月儿送她们主仆至东宫门口,再由小乐子送出宫外。   东宫门口告别的时候,姚存慧的目光不经意望向月儿,月儿一怯收回目光,随即又小心翼翼的向她望过来,抿着唇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   姚存慧一笑,转身去了。   太子妃赏赐的送子观音是毁不得的,却可以换。   偷龙转凤虽然冒险,但送子观音安置在方室之中高高的供案之上,又有谁会没事盯着她瞅?   姚存慧下笔之时之所以一笔一划务求一模一样,正是做了此等打算!   回了姚府之后,姚存慧便让千山帮着打听了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按照原像大小,对照着画像雕琢了一尊一模一样的观音,随后借着元宵节进献的机会夹在云府的东西里头悄悄送了进去。由月儿里应外合,悄悄的替换掉。   元宵佳节,姚存慧欢庆。   姚老爷难得兴致好,抱着姚诗赞出去看花灯。   尽管姚诗赞十分热情的邀请姐姐同行,姚存慧哪里习惯同父亲一道赏灯?找了借口笑着推辞了,自己带着红蓼、小杏、小梨一起出门,留下容妈看屋。   前两日已经将云芷小方室中的观音问题解决掉,近日姚存慧的心情格外的松快,与红蓼等徜徉于灯火璀璨、光华绚丽的长街上说说笑笑,兴致颇佳。      第198章 同心结的秘密      小杏、小梨这大半年以来陪着她走南闯北惯了,心野了一圈,胆子也大了一圈,瞧着这十里长街热闹的的情形哪里还按捺的住,叽叽咯咯品评不断。   “你们自己去转转吧!一个时辰之后咱们还在这儿碰头回府!莫要忘了时辰,我可是不等的!”   姚存慧便笑着向她们说道。   小杏、小梨喜不自禁,笑着拜别,又望向红蓼。   红蓼抿唇一笑,摇摇手道:“你们去吧,我和二小姐在一处!”   姚存慧便笑骂道:“两个坏水,你们自去便罢了,连红蓼也不给我留下!”   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小杏、小梨便辞别了姚存慧和红蓼,牵着手笑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拥行如潮的人群之中。   “我记得去年元宵节,跟姐姐一起携手出游,那时候多么快活,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流光淌了一地,光怪陆离,缭乱人眼,地上的灯火生生将天上那一轮圆圆的清辉月色比了下去。   “您不是说大姑爷待大小姐极好吗?四姨娘都生了小少爷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大小姐也该生了吧!”红蓼在一旁笑道。   “是啊,也快了!”姚存慧嘴角微翘,目光有些迷离,想到去年元宵节灯会上自己姐妹与姐夫的偶遇,忍不住呵呵的笑起来。   真是件有趣的事,那个时候哪里知道这位姐夫竟是如此至情至性的痴心人呢?姐姐同他琴瑟和鸣,正是良缘天定。   红蓼见姚存慧笑,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也呵呵的跟着傻笑起来。   “咦,小姐,这儿有五福灯呢!奴婢买一盏回去送给红枝吧,讨个吉利,替她冲一冲,也不知怎么的,她病了这么久竟也没好!”   红蓼说着轻叹了一声,秀眉轻轻的蹙了蹙。   她和红枝是当年云氏还在的时候为姚存慧选中的丫鬟,同时来到她身边。红蓼忠厚老实,红枝聪明活泼,红枝学东西极快,指点帮过红蓼不少,那时两人很是要好。   如果云氏没有早早过世,也许两个人可以一直那么好下去,谁知世事无常,却走到了今天这等地步。   “去吧!”姚存慧轻叹,无奈道:“你呀,真是个好人!”   在红枝汤药中做手脚的事,只有姚存慧和容妈两个人知晓,便是红蓼,姚存慧也不曾透露半点儿风声。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也该让红枝慢慢的好起来了。   “是,二小姐!”红蓼憨憨的笑了笑,上前去买。   姚存慧眸光轻转,百无聊赖的往人群中望去,突然一怔,定定的盯住不远处一个花灯摊子前的男子,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看清。   那人穿着月白长袍,墨发高束,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如花,不是白慕鸢那天杀的又是谁?   元宵灯会,金吾不禁,乃是举城狂欢的喜庆日子,白慕鸢出来游玩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他的身边,亲昵的依偎着一位身着大红衣裳、梳着高鬓的美貌女子。女子一只纤纤素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指着摊子上的花灯笑吟吟的同他说着什么。   携美同游,共度佳节,这本来也不奇怪。   只不过,这两人的表情很令人玩味。女子满脸是笑,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欢喜;白慕鸢则不一样,笑得颇有几分勉强与敷衍,目光不时四下张望警惕着,有意无意的侧身向内站立,仿佛很怕被人看见一般。   姚存慧微微挑眉,忍不住注意了起来,遮掩着身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越看,她越觉得那女子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往脑海中苦苦思索了一回,明明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可是偏偏就差那么一点点,死活都想不起来!   只见白慕鸢低头跟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仰头朝他嫣然一笑,二人随即离开了摊子,混入了人潮之中。   姚存慧下意识走上前,来到方才他们站着的地方,若有所思朝人群中望去。   偶一低头,地上赫然躺着一个同心结!   姚存慧心头一紧,忙弯腰拾起。大红的底色,缀着同色的长长流苏。金线镶边,嵌着一圈细细的米珠,上用彩线绣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旁边还有两行用黑丝线绣成的诗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姚存慧想了想,将同心结袖入了袖子中,转身离开。   “二小姐,您上哪儿去了!奴婢担心死了!”   姚存慧走回原地,红蓼已经买了花灯回来,正在四下张望,急得团团转。   “就在前边随意看了一下!”姚存慧好笑道:“难不成还能走丢了本小姐?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红蓼却道:“万一二小姐叫人挤着摔着了呢?奴婢怎么能不担心!而且,不是说这等热闹的时节,拐子最多的么。”   姚存慧弯腰“扑哧”一笑,“红蓼,哪个拐子不长眼睛,拐得了姑娘我?”   红蓼一怔,不由也笑了。且不说京城里的治安如何,有人想要拐姚存慧,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就是你给红枝买的灯?”姚存慧含笑望向她手中的五福灯,是一盏大红的纱灯,呈五面,每一面描画着一副吉祥图案,下头缀着金色的流苏,看起来甚是喜庆。   “拿着也费事,放到马车里去吧!”   姚存慧一笑,同红蓼走向存放马车的地方。   放好了花灯,二人继续在长街上走着,兴致勃勃汇入欢快的人群。   “姚二小姐!”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润客气的招呼声。   “白公子!”姚存慧和红蓼转头,一张俏若春花的俊脸顿时映入眼帘,男子轻盈含笑走来,有如谪仙之姿,正是白慕鸢。   “好巧!”姚存慧向白慕鸢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客气而疏离。   “呵呵,是啊,好巧!”白慕鸢一怔,有些无奈的苦笑了笑,含笑道:“好歹当初亦有一路同行之谊,姚二小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姚存慧脸色微沉,冷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再说,一路同行亦不过萍水相逢,在下不觉得有什么谊好同白公子叙的。”   白慕鸢一怔,知道她是想起了后来被自己当做把柄要挟的一夜心中不快,当即歉意一笑,望着姚存慧拱手恳切道:“都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在此向二小姐赔罪!前方有一茶楼,能否请二小姐坐坐?”   姚存慧嗤笑出声,毫不客气说道:“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一个人对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白公子说这人是不是很傻?”   “姚二小姐,”白慕鸢叹了口气,苦笑道:“二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大家都是生意场中人,没准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呢,二小姐为何对先前之事耿耿于怀呢?先前的事是在下不地道,可是,不也让你们姚家狠狠的摆了一道吗!二小姐究竟还有什么气不能消?”   “你们是自作自受,我们是正当反击,这怎能一样?”姚存慧毫不客气的反驳,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受了姚家摆一道你不在乎那是你的问题,可对那些专门喜欢背地里阴人、玩弄阴谋诡计的东西,本小姐从来就没有兴趣和解!”   如果换了是别的商人,将话说到这一份上,姚存慧无论如何都会顺着台阶下,至少表面上给对方一个面子。但是,白慕鸢不一样。   此人的背后是吕家,也许他并不知道姚家已经知道这个事实。吕家有太后撑腰,这些年胃口越来越大,什么都想插一脚,若不是前些年太嚣张引发了一场极大的风波,太后震怒,遭了训斥,恐怕这一次对付姚家,他们的手段更加卑鄙阴损,而且,也不会推出个白慕鸢做傀儡自己躲在幕后。   正因如此,姚存慧不愿意给对方一丝缝隙可钻,否则,对方只会纠缠不休,想方设法的渗入进来。如今的姚家米行,已经将脚跟站得稳稳的,姚老爷更准备今年将生意做到江南,通过大运河首尾相连,吕家暂时根本动不了!   白慕鸢没料到她一个姑娘家说话这么直白毫不客气,神色一滞,琥珀色的眸中怒意一现而隐,勉强打着哈哈笑道:“二小姐真是快人快语,真乃脂粉队里的英雄,不让须眉!”   “二小姐、红蓼姑娘!”循声望去,却是赵纪远也来了。   这倒有趣,他也来了!   “赵公子!”姚存慧点点头,神色依旧冷淡。红蓼对彬彬有礼的赵纪远倒是颇有好感,含笑向他福了福身,叫了声赵公子。   两个男人目光对上,彼此拱手笑着招呼,客气寒暄了几句,实际上却是谁也看谁不顺眼。三人之间,顿时流淌着一种怪异的气氛,就连红蓼,也察觉到了两分不对,眨了眨眼,略带疑惑的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此时,白慕鸢再出言邀请上茶馆坐坐,姚存慧便没有再拒绝了。   于是,四人一起上了近处的的凤尾茶馆,要了一间雅间。   白慕鸢似乎对这儿很熟悉,熟络的吩咐小二上茶、上点心零食,笑着向姚存慧道:“这儿的信阳毛尖不比黄山云雾差,二小姐可以尝尝!还有这家的杏干桃干等果脯也与别处不同,另有一番风味!”      第199章 同心结的秘密(二)      “白公子有心了!”姚存慧向他点了点头。当着赵纪远的面,姚存慧对他倒是客气了两分,也许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只是为了衬托对赵纪远的冷淡。   白慕鸢呵呵一笑,向赵纪远道:“赵公子想必没什么忌讳吧?会不会怪在下自作主张?”   “客随主便,白公子无需客气。”赵纪远淡淡一笑,瞟了姚存慧一眼,“只要二小姐高兴就好。”   白慕鸢一愣,笑道:“那是自然!”   姚存慧心中冷笑,心道你们打擂台便打,与我何干?她突然有些好奇,刚刚跟在白慕鸢身边那么亲密的那位俏丽女子去了哪儿?   不一会儿茶点上来,白慕鸢优雅的抬了抬手笑着说了声“请”,三人一边饮茶一边说着些看似无意又有意、有意也无意的闲话,言来语往,暗藏刀枪。   赵纪远似乎怎么都看白慕鸢不顺眼,凡是白慕鸢的话,他总要暗中弹压一下才好,姚存慧乐得看热闹,在一旁品茶尝果脯的时候多,开口的时候少。   不一会儿,伙计进来添茶,将已经凉了的残茶收走。不料,伙计的手一个不稳,半碗残茶整个扣在了姚存慧的身上,姚存慧惊得低呼一声,慌忙起身欲避哪里来得及!   低头看着胸前往下一大片衣襟上湿淋淋往下滴的茶水和黄绿色的茶叶,姚存慧脸色变得很难看。   “二小姐,怎么样,有没有烫着!”红蓼手忙脚乱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着,满脸着急。   白慕鸢和赵纪远呵斥着伙计,亦忙关切相问;那伙计吓得傻了,一个劲的道歉不迭。   “不要紧,算了,茶水倒是不烫,这位伙计也是无心之失。”本来碰上这两人姚存慧的好心情就去了大半,此刻更是半点儿兴致都没有了。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伙计的大大舒了口气,点头哈腰的直说谢谢。   “姚二小姐,这大冷天的,二小姐如此回去岂不要冻坏了,好在今晚各家店铺关门的晚,我这就叫人去成衣铺买一套衣裳二小姐暂且换上吧!”白慕鸢连连道歉不已。   姚存慧一开始皱眉推说不用,禁不住白慕鸢连声道歉,再想想这湿衣裳黏在身上确实难受的紧,便没有再拒绝。   “还是我去吧,”赵纪远有些警惕的瞟了白慕鸢一眼,说道:“二小姐,您和红蓼姑娘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来!”   姚家的小姐,怎能穿大对头白慕鸢买的衣裳,姚老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也要不高兴!   正说着,那出去的伙计已经禀了老板娘,老板娘推门进来,更是抱歉不已。姚存慧也不愿意穿赵纪远买的衣裳,便抽出银票,让这老板娘陪红蓼去一趟成衣铺子,老板娘自不会推脱,忙答应着与红蓼匆匆去了。   赵纪远有些尴尬,白慕鸢则似笑非笑,三人一时默默无语,气氛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不一会老板娘和红蓼回来,老板娘便陪笑着引了姚存慧和红蓼来到后堂房间中,又命丫鬟打了热水来,陪笑道:“今儿这事真是不好意思,还请二小姐莫要怪罪!”   “些许小事,老板娘无需挂在心上!”姚存慧微微一笑。   “奴婢要为二小姐更衣,请您……”红蓼见老板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陪笑着说道。   老板娘忙笑道:“就让我在这儿帮帮忙吧,不然,这心里真是不安!”   “这,不太好吧?”红蓼微微蹙眉。   “有什么不好,二小姐,还是快将湿衣裳换下来吧,这个天气当心着凉了!“老板娘笑着拿起买回来的衣裳。   “有劳了。”姚存慧客气一笑,感激的向老板娘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红蓼一怔,也没再说什么。   姚存慧任由那老板娘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衣裳中转来转去只做不见,心里暗暗冷笑。   她已经确定,白慕鸢应该是发现同心结掉了,白慕鸢回来,是为了要找这个东西的。刚巧在附近碰见她,以白慕鸢那缜密的心思和多疑的性格,必定会怀疑上她,所以,他千方百计也要请她上茶楼。泼茶弄湿她的衣裳、更衣,便可光明正大的搜查她的身上。   可惜啊,刚才与红蓼回马车放灯笼的时候,她已经将那同心结悄悄的藏在马车里了。因为,她也不敢冒险,以白慕鸢的性子,掉了东西岂有不回来找的?万一碰上她,岂有不疑她的?   果然,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时换好衣裳,红蓼向老板娘要了一个包袱,将脏了的衣裳细心的收拾起来包好,便与姚存慧一同出去了。   “方才麻烦老板娘了!”姚存慧含笑盈盈道谢。   “二小姐不怪罪在下便感激不尽了,哪儿当得起这话呢!”老板娘陪笑着,却有些走神起来。   姚存慧也不点破,一笑去了。   三人在茶馆门口分别,赵纪远非要送姚存慧一程,姚存慧想了想,便默认了。   “白慕鸢不是什么好人,二小姐还是少同他来往的好!这个人心机太深。”赵纪远忍不住说道。   “今晚不过巧遇罢了,谁爱同他来往?”姚存慧的声音清清淡淡,突然抬眸望向赵纪远,微微一笑:“而且,本小姐的心机也不浅,我又不是傻子,他不见得就能骗得了我。”   赵纪远一愣,张了张嘴,错愕的瞪着姚存慧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姚存慧话音刚落,早又往前行去了!   回到落梅院,进了卧室,姚存慧迫不及待拿出那个同心结,在灯下细细的看。大红锦缎的料子触手丝滑柔腻,乃是最上乘的贡缎,织成此锦所用丝线比寻常所见更细、更有光泽、颜色也更鲜亮。   更重要的是,从白慕鸢的重视态度来看,这个同心结的女主人绝对不简单!也许,就是那位俏丽女子吧?就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姚存慧轻轻摩挲着质感极好的缎面,捏了捏,沉思片刻,找来一把小小的剪刀,一点一点的将封口缠绕的丝线挑开,随后从中轻轻的抽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薛涛笺,淡淡的香味入鼻,姚存慧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当她看完那薛涛笺上所写的内容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更愉悦了。   这个同心结的女主人,竟然也是一位翁主!   吕蓉,平津翁主吕樱的姐姐,太子妃吕瑜的妹妹!吕家家主吕放最疼爱的女儿!   难怪,自己会觉得她的眉眼格外熟悉,因为她和吕樱的长相有六七分的相似。   姑娘家到底喜爱浪漫,对爱情充满着七彩绚丽的梦想,将二人海誓山盟的情书缝入同心结中贴身带着,好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且不论白慕鸢究竟是吕家的亲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关系,想必这大周的第一外戚之家不会乐意自己家主的嫡出女儿嫁给一介商人,更不会乐意看到自家女儿与一介商人结下私情!   姚存慧轻轻一叹,心底波澜起伏汹涌不定,喃喃道:“这事儿有趣了!白慕鸢啊白慕鸢,你曾经拿着我的把柄要挟我,不想现世报来的这样快!你做梦都想不到吧?如今我手里握着的,才是能够至你于死地的把柄!若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仅此还不够,姚存慧暗暗寻思,回头让千山再好好的查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证据嘛,自然是手上握着越多越好!   过了元宵,便算是正式过完了年,亲戚间的礼尚往来也渐渐的消停了,大家各自忙着继续自己的生活,在新的一年中赚更多的银子,来年过个更好的年!   四姨娘那边已经寻到了妥当的奶娘,从外头买了个小丫头叫萍儿的放在榴花山房。姚存慧的落梅院中,则从原先容妈呆的庄子上挑了个庄户的女儿取名叫红菱。   姚存美见落梅院添了人,便也闹着要添。这是小事,马氏便随她满府里挑去,到底也添了一个。   姚府正院花厅中。   马氏端坐在上,一袭青金色瑞草祥芝暗纹的阔袖褙子衬得她贵气无比,手端茶盏轻轻撇着浮沫,浅浅笑道:“日子已经定下了了,就在四日后,那是请高僧看过的好日子!可谁想到辽通的表哥表嫂要来呢!慧儿,这为小少爷祈福的事就拜托你了!从明儿起,别忘了戒斋三天!”   马氏说的是为四姨娘的儿子姚诗哲祈福求长命锁的事。大周习俗,新生儿满月之前必定要批八字寻一香火旺盛灵验之寺庙祈福求长命锁平安符,保佑孩子平平安安。   “就女儿一个人去吗?三妹妹——”姚存慧迟疑着笑问道。   “你三妹过年后身体便一直有些不太好,这两日可巧又着了风寒,怕是去不了了!我同你爹已经商量过了,你去就行!怎么,慧儿不会不愿意吧?”马氏似笑非笑。   “怎么会!”姚存慧笑道:“身为姐姐,这是应该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马氏笑道:“就是城南的菩提庵,最是灵验不过的!一应事务我都已经叫人备好了,你去四姨娘那儿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交代的。”   “是,母亲。”姚存慧点点头,起身辞了出去。      第200章 拒绝求和      四姨娘如今母子平安,姚存慧正准备回米行做事,不想马氏又扔了一桩事情过来。好在亦不过几日的功夫,且这是父亲在意的大事,她也只得打起精神要做好了。   来到榴花山房,没想到居然毛氏也在。   四姨娘额头上扣着出风毛的抹额,穿着茜红绣花的锦衣,笑吟吟的倚坐在软榻上,毛氏怀中抱着个大红色百子千孙的襁褓,正兴致勃勃的逗着襁褓中的孩子。   “二婶也在?”姚存慧有些诧异,朝毛氏点了点头,又向四姨娘笑了笑:“姨娘!”   “二小姐!”当着外人的面,四姨娘与姚存慧之间表现得甚是疏离,当下忙从榻上站了起来,向姚存慧客气道:“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大驾?不知二小姐有何吩咐?”   一边说一边忙请姚存慧坐下,又吩咐丫鬟上茶。   “慧儿来了!”毛氏也笑了笑,笑呵呵道:“瞧你弟弟长得真是可爱极了!粉嫩嫩雪团儿似的,好不招人疼!”   姚存慧疏离的笑了笑没理会她,与四姨娘暗中交换了一个颜色。   两人心里均冷笑,毛氏可算是笨到家了,当着两人的面如此明显的挑拨,当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自打手帕事件之后姚存慧便对毛氏冷淡疏离警惕了许多,而且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情绪。毛氏见她神色淡淡不禁一怔,脸上有些尴尬。   四姨娘不动声色瞟了侍立一旁的奶娘,奶娘忙上前从毛氏手中小心翼翼接过小少爷,陪笑道:“二夫人,小少爷该喂奶了,交给奴婢吧!”   毛氏面色微沉,嘴角抽了抽,心中暗气:一个姨娘生的下贱货色,自己肯抱他那是他的福气,当谁稀罕!   “是这样,”姚存慧一笑,便将马氏的话简单说了一遍,末了笑问道:“不知姨娘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一切听夫人的安排便是!婢妾也不懂这些!”四姨娘连忙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姚存慧笑了笑,“有劳二小姐了!”   “这是我应该的,姨娘不必客气!姨娘休息着吧,我先走了。”姚存慧笑了笑,便起身告辞。   与毛氏呆在一个屋子里,她心里除了腻味还是腻味。   “慧儿!”   不想,姚存慧才刚出了榴花山房的院子,背后毛氏也跟着来了,一旁的苏妈妈小心的扶着她的手臂。   “二婶有事?”姚存慧四下望了望,微微蹙眉,暗暗警惕。   这会儿四周都没有人,毛氏最好不要玩那种摔跤栽赃的把戏。不过,想必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肚子开玩笑吧?   “呵呵,二婶想去你那儿坐坐,慧儿不会介意吧?”毛氏抬手抚了抚没有半点儿凸起的腹部,向姚存慧笑道。   “怎么会,二婶请吧!”姚存慧笑了笑,侧身让毛氏。   没有听到客气欢迎的话,毛氏也不在意,笑着与姚存慧一起往落梅院走去。   “四姨娘真有福气,没想到一举得男,将来也算终身有靠了!”坐在落梅院的软榻上,毛氏咳了咳,笑着说道。   不要说姚存慧了,便是向来脾气极好的红蓼都觉得这话格外的不中听!   四姨娘儿子出生之前,姚老爷膝下只有姚诗赞一个儿子,毛氏这么说,落梅院中的谁听了心中都不会舒服。   苏妈妈连忙向毛氏使了个眼色。   毛氏自悔失言,呵呵一笑,忙又道:“我看四姨娘倒是个老实的性子,以那孩子的出身想必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赞儿的嫡长子地位,那是稳稳当当的!”   “都是我爹的血脉、我的弟弟,在我心里,是一样的疼他们。”姚存慧笑笑。   毛氏趁机笑道:“那倒是的,慧儿你素来大度,二婶早就知道的!说起来,那孩子长得这么好,多亏了你照顾呢!”   姚存慧顿时警惕起来,盯着毛氏正色道:“二婶这话错了,那是四姨娘听大夫的话,素来谨慎小心保养,我能起什么作用呢!二婶太高看我了!”   “慧儿谦虚了!”毛氏笑道:“这可是四姨娘亲口说的呢!说多亏了二小姐向来照应,她心里很是感激!”   “我不过照看了几天,四姨娘这么谦虚,倒叫人心里过意不去!”姚存慧不着痕迹将毛氏的话抹掉。   姚存慧心中微微有些恼火,知道四姨娘定是顺口说错了话让毛氏听见了,至于毛氏的来意,她也猜到了七八分。不过,她相信以四姨娘的聪明,肯定已经将话圆了过去,对于毛氏此时的说法,她是坚决否认的。   毛氏笑了笑,没有理会她的否认,说道:“其实,二婶今日有一事相求,还请慧儿看在咱们血肉亲人的份上帮一帮二婶。”   “二婶说的太严重了!慧儿何德何能当得起这话!”姚存慧正色说道。   “二婶如今也怀了孩子,若是慧儿不嫌麻烦,能不能也帮着照料照料?你的医术,大哥和朱大夫都称赞的,二婶信得过你!二婶和你二叔都感激不尽!”   果然是打着这个主意!姚存慧心中冷笑,毛氏怀着什么什么小心思她一清二楚。照顾胎儿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能借此将姚存慧绑在姚家内宅中,米行中的事,她自然便不能插手了!   姚存慧心中叹息,二婶脑子是越来越不够用了!她认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父亲才会不重用二叔,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就算没有自己,二叔也不可能捞到多大的权力,如果二叔有能耐独当一面,父亲早就重用他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也许,她是心理不平衡!不平衡同是姚家的人,为什么自己能够后来居上?不平衡同样是女人,且自己曾经还是个她从未放在眼里、压根儿看不起的女人,一朝得势超越了她,她心里怎么会好受?总要想点儿法子找找茬才会自在些!   姚存慧猜对了其一,没猜到其二。   毛氏的确存着这个目的,除此,还有第二个目的,那就是求和示好。   在毛氏看来,上次的手帕事件就算是自己不对,姚存慧也有不对在先,她后来那般无礼质问自己一个长辈,这件事就该一笔勾销了。如今自己对她表示了极大的信任,情愿放心的让她来照看自己的胎,这就是最大的示好!以她的聪明,应该看出自己的诚意和好意,不应再揪着前事不放,而应该感激涕零!   可姚存慧还真就没有她想的那么聪明,这种“信任”她压根就不稀罕,而且还极为反感与厌恶!再说了,手帕事件差一点就害了她一生,毛氏的歹毒丝毫不输于马氏,她无论如何不会轻易言和!   或者说,根本没有言和的可能。   “二婶真会说笑!”姚存慧掩面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嘻嘻道:“二婶手下能兵强将多得是,膝下又有一儿一女,经验也足,哪里需要我来照料!说出去岂不是叫旁人笑掉大牙!”   毛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想了想,勉强笑道:“话虽如此,可你也知道,这一胎跟以往不同,那日摔了一跤,我这心里每每想起便觉不安,生怕什么时候就有个不妥!当初四姨娘不是也摔了一跤吗?幸亏有你照料着,瞧瞧如今的小侄儿,长得那么健康可爱,这都是你的功劳呀!”   “二婶此言差矣,”姚存慧摇摇头,“四姨娘全赖朱大夫的安胎药,全赖平日里谨遵医嘱,至于我,不过是监督着丫头们是否偷懒罢了,其实不曾有什么用!”她似笑非笑的凝着毛氏道:“难不成二婶手底下的丫头婆子们还敢偷懒?”   毛氏心头的火忍不住又窜了两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二婶还是回去歇着吧,小心累着了!”姚存慧淡淡道:“这京城里好的大夫多得是,咱们家又不缺银子,这账自然是在官中报的,二婶大可请最好的大夫照看着!莫要同侄女开玩笑了!这样的事,我爹也不会答应的。”   毛氏无声一哼,淡淡一笑:“侄女儿不肯也就罢了!说来也是,侄女儿是干大事的人,哪里能够整日在后院中窝着呢,原是二婶打错了主意了。”   姚存慧微微一笑,竟是闭口不言,相当于默认了她这话。   毛氏气得胸膈间隐隐发闷,脑门有些发晕,当即冷着脸起身告辞。苏妈妈慌忙扶着她去了。   “二婶好走不送!苏妈妈,小心着点!”姚存慧起身一笑,看着她主仆二人气忿忿去了。   毛氏的事岂是沾得的?笑话!   “二夫人似乎气得不轻,小姐——”   “放心吧,没事。”姚存慧回头瞥了红蓼一眼,轻描淡写笑道。   别说姚存慧,这种事姚老爷也不会答应的。毛氏毕竟是二房的人,万一姚存慧照料她果然发生了什么意外,毛氏岂不是连大房都恨上了?兄弟之间也会起了不必要的嫌隙。   况且,让自己的亲闺女去伺候身为“外人”的婶子,姚老爷还没那么大量!   只要笃定了姚老爷的态度,姚存慧才不怕毛氏翻得出什么花样来!      第201章 尼庵闹贼      四日之后,姚存慧带着容妈、小梨以及四姨娘身边的青梅,一同乘着马车前往菩提庵为姚诗哲祈福求长命锁。   照规矩长命锁要放在菩萨面前供奉一夜,姚存慧主仆几个也只好在菩提庵住一晚。   菩提庵的主持逸宁师太早些天便经姚府打过招呼了,早收拾了两间净室出来备着。这日闻听姚府的马车到了,便领着弟子出来将姚存慧等迎了进去。   这种事菩提庵是做熟惯了的,寒暄客气了几句,逸宁师太便笑着连道“放心!”,自安排了熟悉的人去做不提。   “庵中清净,周围景致本也不错,只是这个时节却没有什么可玩赏的,二小姐是在庵中休息还是出去走走?”   “正如您说,这时节没甚景致可看,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庵中吧!您自去忙,我随意在庵中转转。”   逸宁师太一笑,留下一名小尼姑在旁答应照顾,自己施礼而退。   容妈在屋里休息,姚存慧与小梨、青梅在那小尼姑的带领下在庵中逛了一圈,听那小尼姑兴致勃勃骄傲自豪的讲述庵中的得意事情典故,一天很快便过去了。   晚饭时分,逸宁师太又来了一趟,客气了几句“怠慢”、“谅解”之类的话,姚存慧依礼答之,仍旧送了师太出去。   用过晚饭,天黑之后,庵中更显寂静,姚存慧主仆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便关门熄灯睡下。   半夜里,隐隐约约听得外头起了喧哗,姚存慧被惊醒翻身坐起,容妈也坐了起来,主仆两个侧耳细听,面面相觑。   “有贼?”姚存慧诧异道:“这小小的一个尼姑庵,怎么竟也闹起贼来!”   “似乎往这边来了,老奴起来瞧瞧!小姐您躺着吧!”容妈心中一紧,已经披衣下床。   姚存慧摇摇头,顺手拉过衣裳一边穿一边说道:“我也起来看看!哪儿来的贼这样大胆!”   “小姐穿好衣裳再下床,别冻着了!”容妈知道她的脾气也没有再劝,忙将厚袄子给她拿了过来,又将那豆大的一点油灯剔了剔,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二小姐!”   “二小姐!外头好像出事了!”   姚存慧和容妈刚刚穿戴好,睡在外间的小梨和青梅也睡眼迷蒙的起来了,两人脸上的神情有些迷瞪瞪的。   “姚二小姐!姚二小姐!您没事吧?二小姐,说句话呀!”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语气中透着焦虑与惶急。   容妈正要出声答应,姚存慧一把捂住她的嘴,目光扫过小梨和青梅,轻轻摇了摇头。   青梅一怔,有些不解,小梨扯了扯青梅的袖子,示意听二小姐的话。小梨虽然也不明白姚存慧为何不许人出声,可她知道二小姐必定有她的用意。   “怎么没有声音!”   “遭了,贼人该不会闯了进去吧!”   “怎么办呀!姚二小姐可是贵客!”   “师傅,说不得咱们只要闯进去了!可别让姚二小姐出什么事呀!”   外头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容妈,去开门。”姚存慧微微蹙眉。   容妈点点头,大步上前“哐啷”一声将门打开,正准备踹门的尼姑们吃了一惊,齐声惊呼。   “这,师太,这是怎么了?”容妈忙问道。   逸宁师太看到小梨、青梅扶着姚存慧好好的在屋子里,舒了口气,单手施礼道:“抱歉,打扰二小姐了!二小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发现庵里进了贼,追到这边就不见了,幸亏没有惊到二小姐!”   “原来是这样!”容妈恍然大悟,皱眉道:“好好的怎么会有贼?这,这——”容妈回头瞥了姚存慧一眼,心下甚不安宁。   “妈妈放心,贫尼安排两名徒儿留下作伴,天就快亮了,料想无事!唉,庵中向来太平,谁知这贼人如此大胆!惊扰了二小姐真是过意不去!”逸宁师太也十分困惑,再三抱歉不已。   姚存慧偶尔朝窗户瞟了一眼,青梅和小梨下意识也跟着瞟了过去。下一秒,青梅尖叫起来,指着窗台上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一齐涌了过去,看清楚那透过窗户缝隙一半伸进屋子一半在外的东西无不变色!   是一支香!淡淡的轻烟正在袅袅的升腾,靠近深吸一口,额头微微的发晕,这是一支迷香!   众人脸色皆变。看来,的确是有人想要打姚二小姐的主意!只是可惜,众尼姑们来的太快,迷香应起的效用还没有发挥,这屋子里的四个人依旧脑子清清醒醒。   容妈脸色雪青,冷冷的盯着逸宁师太。   “这,这——”逸宁师太心底的震撼不比容妈少,睁大眼睛哆嗦着唇,半响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那贼子会不会藏在这屋子里!”一名青年尼姑面容失色叫了起来,一双惊惧的眼睛骨碌碌直转打量着屋子里的床柜帘栊暗影处。   姚存慧抬眼冷冷瞟了那名尼姑一眼,没有说话。   “这位小师傅此话怎讲!”容妈瞪着她,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   贼子藏在这屋子里?若是真从这屋子里寻了贼子出来,姚存慧的名声就完了!   “明净!住口!”逸宁师太面色一沉,冷冰冰瞪了那名尼姑一眼。   那尼姑一怯,下意识垂下眼眸,突然又鼓起勇气说道:“师傅,徒儿是真的担心姚小姐呀!还是搜一搜这屋子的好!不然,就让姚小姐换一间住吧!”   莫名其妙的换一间屋子住,便是无事也要被人说成有事!   不等逸宁师太出言怒斥,姚存慧忽然截口道:“这位明净师傅所言不错,还是搜一搜这屋子的好!”   “二小姐!”容妈十分恼火瞪向逸宁师太,心道这帮人太不懂规矩!   “容妈,你们也去帮忙!快点儿动手吧,离天亮还早,我还想要睡一觉呢!”姚存慧轻轻一笑。   逸宁见姚存慧语气柔和了下来,知道她不是赌气故意这么说,抱歉了几句,明净早已带人四下细细搜索了一番。   “明净师傅,可搜到什么没有?”姚存慧似笑非笑瞅着明净,那双清湛湛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明净的心没来由悚然一惊,脊梁骨上一阵发凉,忙陪笑道:“没、没有!幸亏没有!这屋子可见是安全的!”   “二小姐,请二小姐移步,到贫尼房中去歇息吧!”逸宁师太却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颇为不安。   “不必,”姚存慧笑了笑,柔声笑道:“佛门圣地,有菩萨在上看着,本小姐光明正大,心底坦荡荡,有何可怕的?师太还是叫各位师傅们将各处院子好好的搜一搜,省得真有什么不干净的贼人逗留在内,坏了贵庵的名声就不好了!”   逸宁师太一怔,尴尬的笑了笑,再三赔罪不已,留下两名姑子作伴相陪,带着人离去了。她不放心,果然将尼庵中到处搜寻了一遍。   “小姐您睡吧,老奴就坐在这儿看着!”容妈气得不轻,盯着那窗户,冷着一张脸。   容妈心里暗暗后怕,幸亏发现的早,万一自己一屋子人真的被贼人用迷香迷倒了,后果不堪设想!尼庵中闹贼,看来是真有其事。   姚存慧劝了几句,容妈坚决不从,姚存慧无妨,便将自己厚厚的兔绒斗篷给容妈披上,依旧上床歇息。   外间的小梨、青梅并那两位留下的姑子,也都不敢睡觉,坐在炕上警惕的守了一夜。   躺在素色被子中的姚存慧,睁着清明的眼睛望着素青的帐顶发呆,手心不由得紧了紧。   按照有些人的计划,今晚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尼庵中闹贼,贼人将众尼姑引到这儿来时,姚存慧主仆四人已经被迷香迷晕了,众人叩门听到里头没有回应破门而入时,应该看到的是昏迷中衣冠不整的姚存慧与受伤昏死过去的马槐安在一处。   然后,马槐安会在众人的呼唤摇晃救治下悠悠醒转,断断续续向众人讲述事情的经过:他连夜赶路途径菩提庵,偶遇贼人行踪鬼祟,便跟踪其人欲见机行事,发现贼人进屋欲行不轨,他心急闯入,与贼人展开了搏斗,贼人听到众人呼喊赶来,心急之下将他打晕遁去……   至于他发现贼踪之后为何没有大声呼喝?那是他认为自己能够对付贼人,不愿惊动庵中清净!   马氏和马槐安为了能够将自己绑上贼船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马槐安和马氏想不到的是,有人出卖了他们!姚存慧早已暗中知会了千山,所以,事情只会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明净小师傅,眼前闪过那张颇有两分姿色的脸,那双不安分四处滴溜溜直转的眼睛,姚存慧勾唇浅笑:她也太心急了些!迫不及待便跳出来提议搜屋子!她想搜出什么?搜出个大活人吗?   这样也好,正好去了众人的疑,证明自己这间屋子里从头至尾都不曾有外人来过。   姚存慧闭上眼睛,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眼前一沉,香甜一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第202章 尼庵闹贼(二)      容妈从迷糊中惊醒,连忙唤人打水伺候姚存慧梳洗,而后主仆几个来到前院同逸宁师太辞行。   “昨日之事真是抱歉!惊扰了二小姐!改日贫尼一定上门请罪,请二小姐多多担待!”   贼踪自然是追不到的,逸宁师太紧张了一晚上,此刻见到姚存慧仍然觉得心中有愧。   “师太无需介怀,幸好大家都相安无事,不过一场虚惊罢了!我哪里会那样小气呢?”姚存慧忙笑着还礼,秀眉微蹙,又叹道:“只是,佛门清净之地竟然也有贼人敢打主意,着实有些不像话!等会儿顺路我会叫人去宛平县衙报官,看看官兵们能否找到什么线索,即便抓不到贼人,震慑一下也是好的!不然,岂不让贼人更加肆无忌惮,终究不是好事!”   逸宁师太默然,虽然佛门清修之地不喜官差前来纷扰,可姚存慧所言亦有理。自己这儿是尼姑庵,如果真叫贼人给惦记上了,这一庵的姐妹徒弟们清名统统都会受影响!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逸宁师太单手施礼,躬了躬身。   “师太客气!”姚存慧回礼。   双方就此告别。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官差们上门勘察实地的时候,竟然在一名叫做明净的小师傅房中搜出了一个大男人!那男人大喇喇的躺在明净的被窝中,众目睽睽之下叫人逮了个正着!   这个男人,正是马槐安!   众人吃了一惊,明净吃了一惊,马槐安也吃了一惊!   众尼姑们无不震惊,睁大着眼愣愣的瞅着明净,半响说不出话来。定逸师太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沉痛,黯然长叹。   事实俱在,任凭马槐安叫屈喊冤,也无法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尼庵昨晚闹贼,今日就在庵中逮到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男人?哪有这样巧的事?   马槐安被作为嫌疑人逮捕回衙,好在他有个当侍郎的祖父,还有个皇商夫人的姑姑,宛平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了一笔银子、卖了个人情给同僚,以证据不足定案,将马槐安给放了。   可是,到底是进过衙门上过公堂的人,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污点!   而马槐安躺在尼姑的床上又是事实俱在,可见其品性之败坏、有伤风化、亵渎神灵,毫无意外的被剥夺了秀才的功名,恢复为一代白丁。   说来也令人意外,马槐安之事传到马家之后,竟然是他那位当了侍郎的祖父主动向学里请求剥掉他的秀才之身,痛心疾首自责教孙不严,将马槐安用家法狠狠教训了一顿,直接命人将他押送回了祖籍老家!   众人闻知无不叹息。   马侍郎想将事态的发展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先发制人,不给御史们攻击自己的机会。可是他忘了,事实就是事实,他也无法抹掉。马槐安的事情相当于在他的身上撕开了一道可被人攻击的口子,也许暂时众人迫于他的姿态不便做什么,可他却摆脱不了从此被人盯上的命运。   这个侍郎,他注定是做不长了!   因为,他做的已经够久,是时候该退让了。   至于明净,理所当然的被逸宁师太等几位主事师太做主赶出了菩提庵。明净无处可去,竟然大着胆子欲进京去寻马槐安,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或者说,她本来就是被马槐安哄骗上了贼船的,找他负责天经地义!   明净没有想到的是,那位老谋深算的马侍郎早料到了这一点,早就派了人在京郊等着她,还没等她进京见到马槐安,便落入了马侍郎的手中,至于去了哪里,落得了什么下场,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关心。   姚府中,同样发生了一场大震动。   原本应马氏亲往的祈福之事临时由姚存慧替代,姚存慧入住的那天晚上偏偏就闹贼,偏偏窗户缝隙中出现了迷香,偏偏第二日在庵中搜出了马槐安!   姚老爷是何等人物?岂能不明其中猫腻!联想到马氏从前就露出的两家联姻的意向,气得暴跳如雷,将马氏痛骂了一顿。   马氏又惊又怕,自然是死活不肯承认,哭诉喊冤,令姚老爷更加厌恶。   这个世上往往有一等人,咬着“证据”两个字不放沾沾自喜自以为得逞,却不知旁人拿不出证据并不表示就不能判断出事情的真相。   证据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姚老爷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坦言直告马氏,姚存慧姐妹的婚事,都不许她插手,同时将内宅财政大权及府上买卖人口之事统统归总由外院大管家管理。也就是说,今后马氏想要动用官中一分钱,都要经过大管家的手眼;想要增添府中人口,只能由大管家买进。内库房的钥匙,也到了姚老爷的心腹妈妈李妈妈的手中!   “老爷太无情。”马氏咬牙恨声,苍白的手指死死的攥住手中的锦帕,双眼红肿得像个桃儿。   她和马槐安计划此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可以瞒得过姚老爷,但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会失败了!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依着她想,只要毁了姚存慧的清誉,令她不得不嫁给马槐安,到时候木已成舟,家丑不可外扬,姚老爷便是气得将自己大骂一场又能怎样?   自己的爹是户部侍郎,自己又是嫡妻正室,他还能休了自己不成?   他是个聪明人,事实已经造成,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不会愚蠢到再去替姚存慧出头而做出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冲动事情!没准为了遮掩,反而会大张旗鼓的操办这场婚事!   只是,没有想到……   “在府中,我还有何威严可言?那些脸老嘴酸的老东西们,谁还会听我的!”想到伤心处,马氏忍不住又滴下了两滴清泪。   她是妾室扶正的继室,府中的老人们本就会将她的行事做派与先头夫人做比较。可论出身、论教养、论学识她哪一点能够跟云氏相比?众人嘴上不敢说,心底未必没有不屑和鄙视!敢说的,比如毛氏,就从来没有让她舒坦过!   仗着姚老爷信任,这些年来她将架子端得十足,摆出一副声色俱厉的威严模样,今日一旦失势,除了身边几个心腹,还有谁不会给她使绊子?   姚存慧那小贱人已经毫不掩饰的表示了自己隐藏的怒意,言辞间暗指她这个继母心怀鬼胎;老贱人毛氏更是毫不客气,挺着个根本还没有显怀的“大”肚子在她被训斥后的第一时间早已上门“安慰”!   她可以想象得见,自己将来的日子会有多不好过!   “夫人,您别泄气,老爷他,只是一时气坏了而已!这夫妻哪里有隔夜仇呢,过几日夫人在老爷面前说几句软话,还能不好?”乔妈妈心情也很沮丧,凑上前道:“夫人别忘了,您可是老爷的正室嫡妻呀,再怎么着这府上还得夫人打理呢!”   马氏心中一宽,继而又苦笑着微微摇头。   如果不是恰巧毛氏怀了身孕,恐怕这府上就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打理了!   看来,老天爷还真的是挺眷顾自己的,毛氏东缠西搅闹了这么多年,也就这时候是有可能分权的大好时机,偏偏她又只能眼睁睁的错过!   想来,她心里的滋味必定也不好受吧?   想到这里,马氏心里忍不住又起了一阵快意,脸色也缓了缓。   乔妈妈察言观色,以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心中暗暗松透了些,同时也生出些许的成就感,精神振了一振。   “夫人,”乔妈妈轻叹一声,将高几上的茶碗端了起来小心的奉给马氏,小心劝说道:“您就听老奴一句话吧,二小姐那里,您就别理会了!何苦呢?她左右不过是个小姐,在这个家里也没有几年好住了!您就当没看见,由她去算了!”   一提起姚存慧马氏心中徒然恨意大盛,盯着乔妈妈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说我已经拿她没有办法了吗!”   乔妈妈一惊,垂下了眼睑不敢吱声。   “唉,”马氏轻叹一声,幽幽道:“你说的也没有错,我已经拿她没有办法了!我也知道你的话有道理,可是,我是不甘心啊!”   马氏眸中划过一道凌厉,“早知道她是个祸害,早些年我就不该留着她!没想到她如今竟变得如此老辣厉害,莫不是鬼附了身、中了邪了!”   “夫人!”乔妈妈脸色一变,吃惊的瞪着马氏。姚存慧有没有中邪她不知道,她只担心马氏如今这个样子不要是中了邪才好。   马氏自嘲一笑,摆摆手示意此事多说无用,轻叹道:“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不要忘记,老爷的嫡长子是她的亲弟弟,姚存慧那丫头是个记仇的,将来年纪老了,在她亲弟弟手下过活,他们姐弟能让我好过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能就这么罢了!而且,我也没有太多时间了,眼看着姚诗赞一天一天的长大……”   只有尽快斗垮了姚存慧,去掉了姚诗赞的保驾护航之人,她才能有机会对付姚诗赞!      第203章 马氏倒霉      “可惜夫人——”   乔妈妈话刚出口又闭了嘴,心中悚然一惊,忐忑不安的瞟了马氏一眼。   无子,是马氏心中永远的痛,这个时候乔妈妈哪里敢触她的霉头!   可惜话已出口不能收回,马氏果然面露不虞,冷冷清清的瞟了她一眼,怒意萦绕胸中。   “夫人,”乔妈妈眼睛突然一亮,“老奴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马氏板着脸,语气冷冷的生硬,显然对刚才那句话仍然有气。   “是,”乔妈妈舔了舔嘴唇,小心道:“四姨娘不是刚刚生了小少爷吗?夫人您可是正室,便是把小少爷抱过来养,也不是不可以的。小少爷在夫人膝下长大,将来自然会领夫人的恩情!”   马氏一怔,眼中骤亮如醍醐灌顶,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笑容,喜道:“你说的不错!我竟把这么重要的筹码给忘记了!”   将小少爷保养在自己膝下,一来可以打击四姨娘,二来手中有了同姚存慧姐弟分庭抗礼的筹码,三来嘛,生恩不如养恩,她就不信,由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将来会不听自己的话!   若是个长进的,若是自己果真再也不能生出自己的孩子,便是将他记在自己名下作为嫡子,同姚诗赞争上一争,又有何不可?   “乔妈妈,你这个主意好!”马氏越想越兴奋。   “就不知道老爷……此事总要徐徐图之才妥。”   “哼,”马氏冷笑道:“正如你所言,我是正室嫡妻,那本来也是我的孩子,我替她养着,是他们母子的福气!”   马氏并不认为姚老爷有理由反对这件事。   她刚刚输了一局,惨败,总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不然,她的心总不能安定。   马氏却忘了,此时的确不是提此事的最好时机!   借着商量小少爷满月宴的时候,当她跟姚老爷提起此事时,本以为是十拿九稳,只不过需要在姚老爷面前说一声备个案罢了,不料,事情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姚老爷冷冰冰的视线盯着她,锐利得要在她的身上刺穿个洞。   “此事以后再说吧,”姚老爷也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她,淡淡道:“孩子还小,还是养在亲娘身边更好一些!”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马氏涨红了脸,承受不住姚老爷这话里有话的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姚老爷神色依旧冷冷,心中怒气却越来越盛。   她还有脸跟自己要哲儿?她刚刚差点毁了自己的女儿,还想来毁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儿子吗!   “我警告你,不要打哲儿的主意。没有我的允许,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妾身是老爷的正室嫡妻,将孩子抱养在膝下有什么不可以!”马氏无法忍受姚老爷直刺内心、毫不掩饰的言辞攻击,涨红着脸有些失态。   “正室嫡妻抱养姨娘生的孩子本没有问题,”姚老爷不紧不慢的声音中带着寒意:“问题是,这正室嫡妻是谁!”   马氏如坠冰窖,身心凉透!   她下意识的轻轻颤抖起来,不堪忍受这羞辱低泣起来,呜咽道:“老爷这话,将妾身置于何地!”   “这句话该我来说,”姚老爷冷冷道:“你想置我于何地?”   马氏咬咬牙,硬撑着道:“菩提庵的事,真的跟妾身没有关系!老爷不信的话,妾身可以对天发誓!”   “此事休要再提!”姚老爷越发厌恶,眉头皱了皱,“总之儿女们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再插手,你死了这条心吧!”   姚老爷再也不想看她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马氏欲将姚诗哲抱养膝下被拒之事很快传遍了姚府。   “她还是不肯消停啊!”姚存慧冷笑,“容妈,这世上有的人当真固执如此、不死不休吗?”   容妈眼皮子轻轻眨了眨,淡淡道:“她得意惯了,突遭打击,心里哪里承受的住?”   “可她忘了,她当初也不过一无所有!”   “所以说,人心啊!”容妈轻叹。   榴花山房中,四姨娘的忧虑自是更多一些,得到消息之后唬得脸色都白了,抱着儿子呆呆的坐了半响不忍撒手,一颗心七上八下,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不安。   她打定主意,此事,她绝不会让!这是她的儿子,与她血肉相连的儿子,她如今不再仅仅是一个妾室,还是一个母亲。   这一日,姚老爷踏进榴花山房时,四姨娘正齐胸遮盖着半幅锦被,躺靠在床上发怔。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丰腴红润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叫了声“老爷”忙欲起身下床。   “躺着吧,”姚老爷几步上前按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白皙柔嫩的手,笑道:“还没出月子,好好保养着,不必多礼。”   四姨娘嫣然一笑,柔顺的靠进姚老爷的怀中。   她身上穿着粉红色亮缎的圆领出风毛小袄,雪白纤细的脖子下围着一圈柔软洁白的绒毛,领口、衣襟、袖口绞着拇指大小细碎的缠枝花纹。脸颊丰腴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光泽,小巧的嘴唇红润润的,一双眸子乌漆亮丽,盈满温柔的春水。一头乌漆漆的青丝高高挑起随意挽了个单鬓,顶部以一根别致的蜻蜓点水青玉簪固定,长长的发丝自脑后垂泄而下,披在肩头,几率绕过耳轮,垂在胸前,娇弱弱的躺在躺靠在床上,我见犹怜。   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姚老爷心中有些发热,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听说你这两日睡得不太安稳,怎么了?嗯?”   四姨娘的身子轻轻的颤了颤,随后一僵。   “老爷,”她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直视着姚老爷的眼睛,含泪道:“老爷二月初就要南下了,请老爷告诉婢妾,老爷不在府中的时候,婢妾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她的儿子该怎么办?   即便马氏被夺了再多的权,她依旧是主母,是姚府内宅的女主人!她要拿捏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地位的妾室,要对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动点手脚,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姚老爷神色变了变,突然有些不快起来,冷淡道:“霞儿也在要挟爷?”   “霞儿不敢,”四姨娘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了下来,她连忙抬手飞快的拭去,轻轻道:“霞儿早就说过,霞儿没有别的心,所依靠者只有老爷的心。霞儿既为人母,只求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可是——”   四姨娘欲言又止,姚老爷却明白她指的是前两日马氏提出要抱养孩子之事。他既然拒绝了,谁知道他离开京中之后马氏会做出什么来?   姚老爷沉吟半响,忽道:“那霞儿以为此事该如何?”   “婢妾斗胆,”四姨娘望着他小心说道:“婢妾相信二小姐……”   “慧儿?”姚老爷皱皱眉,心中苦笑。   什么时候他这个女儿成了到处都离不开的香馍馍了?米行里郝掌柜、林账房他们自年后便一直提,姚存慧这才刚刚回去帮忙;听说,前些日子二房那位弟媳妇居然荒唐的还想让她照顾!现在倒好,四姨娘也请求她的庇护!而赞儿的事,一直都是她在照看着!   “婢妾当然不敢让二小姐照顾,只是,”四姨娘抿了抿唇:“只是万一有事的时候,只求二小姐能够伸出援手。”   也就是说,求姚老爷给姚存慧能够与马氏打擂台抗衡的权力。   “你就这么相信慧儿?”姚老爷有些好笑的问道。   “二小姐是好人。”四姨娘正色说道。   姚老爷默默的望着她不语,心中一想也是,慧儿行事手段是有的,心思也是有的,但向来光风霁月,难怪四姨娘明明从马氏身边出来,却更信任姚存慧。   “就依你所言吧!”姚老爷点点头:“如果二小姐不在府中,你也可以叫人去找外院的老洪或者大管家。”   姚老爷说着又有点儿无奈笑道:“你们妇道人家,心眼儿也太小了点!夫人又不是虎狼之辈,哲儿名义上也是她的儿子,她胆子再大,也不见得敢谋害爷的子嗣!”   “婢妾,但求一个心安罢了!”四姨娘垂下头,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自己的小心眼。   姚老爷忍不住好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下子放心了?晚上可以睡得着了?”   “老爷!”四姨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哲儿满月酒之后我便要下江南了,这些日子许多事情要忙着准备、安排,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你好好休息着,照顾好哲儿。等爷从江南回来,再,嗯?”   姚老爷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的暧昧气息,四姨娘脸上更红,垂着头咬着唇不敢吭声。姚老爷大笑,扶额叹道:“你往里让一让,让爷也躺躺吧!”   听着他声音里透出的疲惫和倦意,四姨娘竟没来由的生出了几许怜惜心疼,忙往内挪了挪,替他去了外袍,扶他躺了下来,小心的盖上锦被。      第204章 再次上山      城北东二坊阆市街,某间茶楼雅间中。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慧儿,你答应过帮我的!”   说话的女子满脸的苦恼郁色,俏丽的容颜因这份焦躁的神色生生削减了几分。   姚存慧抬眸看向眉宇间蹙着轻愁、心神不宁的马群芳,久久没有吭声。   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明明知道前路是火坑还要被逼着往里跳根本逃不掉,没有人能够淡定的起来。   “菩提庵之事幸好有你通风报信,这份诚意我记下了!”姚存慧轻轻的开了口,望向马群芳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当初姚诗赞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差点丧命,分明是受了马群芳那一嗓子的惊吓,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横亘在姚存慧的心里永远也去不掉。如果后来还有机会,姚存慧相信马群芳一定还会再次、再再次充当马氏的急先锋。   还有前世,还有今生,马群芳巴结着马氏和姚存慧,对自己的欺负羞辱,她也没有忘记。   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姚存慧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甘、不愿。   马群芳哪里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忍不住又急了起来。   “慧儿,”马群芳颤声道:“我知道从前我对不起你,可是如今你还好好的,你什么都有了,何必还同我计较呢?我向你道歉,请你饶了我吧!”   马群芳脸色微白,心头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欲赖上云锦钟而不得,便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这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而是最真实的事实。   她不能巴上云家的门槛,又没有什么能力帮得到马氏对付姚存慧姐弟,对马氏来说,她还有什么用?   更何况,马氏现在自己尚有无数的烦恼!   马群芳不是赌徒,却拿自己的未来下了一次最大的赌注。她把宝押在了姚存慧这边,所以,才会豁出去的将马氏和马槐安的谋算统统告诉了姚存慧,这将是她唯一能够和姚存慧进行交换的筹码!   可是,如果姚存慧矢口不认,她也没有一点儿法子。甚至,她还要祈求姚存慧不把这事传出去,不然,马氏和家中长辈们都不会饶了她。   望着眼前这个姿容俏丽恬静的女子,马群芳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她之间会有如此面对的一天。   “这事并不难,不过费些银子罢了!”姚存慧终于开口,“你回去等着吧,相信没多久就会有结果。”   正如她所言,自己和弟弟如今还好好的,比从前好很多很多,既然重新开始了另一次人生,又何必将人斩尽杀绝。   所有的人,都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你答应了!”马群芳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忙道:“慧儿,我相信你!将来——”   “没有将来!”姚存慧冷冷截断她的话,直视着她的目光直截了当的说道:“从此之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对于马家的人,姚存慧没有一丝丝的好感,更不愿意跟马家的人牵扯上任何的关系。   马群芳微微有些难堪,旋即点点头轻声说道:“好,从此两不相欠。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自然是提醒姚存慧她的承诺。   “你也一样!以后不要再上姚家的门。”这说的确是两不相干。   没过多久,马家为马群芳选定的那位老爷突然反水,派人上门退了这档权钱交易的所谓“亲事”,将话说得十分难听。   马家因为马槐安一事正处于低谷,全家人的心思都格外敏感,被人如此羞辱顿时也是气得不轻,于是,另一家人家带着较为丰厚的聘礼上门求娶马群芳时,马家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这户人家乃是宛平县里一户小康人家,家中田地不少,临街还有两间铺子,老夫妻俩膝下仅有一子,上一届刚刚中了秀才,准备今年参加乡试。若是命好,也能谋个一官半职,便是不能,家中产出富足,足够一世衣食不愁。   这是后话。   姚府中热热闹闹办完了小少爷的满月宴,姚老爷南下的日子便确定了下来,定在了二月初八这日。   姚老爷南下共有三件事,一是在前往湖乡那片农庄去亲自看看规模如何、做到了何种程度、有没有可能担得下姚家米行自产粮源的角色;二是与南洋的粮商订一份长期供应的协议,在江南选址扩建姚家米行的分店;三嘛,姚存嘉就要生产了,他作为父亲,也是时候前往亲家家中走动走动了!   姚老爷原本是想将姚二老爷也带去,可偏巧毛氏有了身孕,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不能这么冷酷无情,让兄弟这时候离家。   这一次,姚老爷将米行印鉴依旧交给了姚二老爷,但是私章却交给了姚存慧,所有的文书合同往来,这两个章子缺一不可。   众人都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悄悄望向姚二老爷和姚存慧的目光就有点儿若有所思起来。   “郝掌柜、林账房他们经验丰富,是我最信任的老人,遇事要多同他们商量!我跟他们也打过招呼了,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必定会全力帮助你们的!”   姚家外院的书房中,姚老爷向兄弟和女儿吩咐道。   有的事不能够挑明了说,女儿无所谓,兄弟之间那层窗户纸能不捅破还是保持着比较好。   “爹,女儿谨遵爹的吩咐,断然不敢妄自做主。”姚存慧认真的说道。   姚二老爷听着这话心中稍稍的有些不自在,亦勉强点头笑道:“请大哥放心!”   姚老爷满意的点点头,又简单交代了几句话,方让他们各自离去了。   姚老爷离京之后,一切仍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春天的气息也渐渐的近了,扑面而来的风少了几许冷厉的寒意,阳光也更加温柔暖和了些。冬日里那些光秃秃的树干上悄无声息的冒出了许多豆子般的芽苞,相信一阵春风、一场春雨过后,豆子般的芽苞就会舒展开来,然后变戏法似的,一夜之间绿叶布满枝头树梢,为盈盈春意添上浓彩重抹的一笔。   这一日,阳光明媚,天空高远而清亮,姚存慧带着一些借助长春堂手艺熬制出来的药丸和一些吃食礼物,带着姚诗赞和小杏、小梨、武广,命武进赶车,往鸣鹤山上去。   也许是李老爷子、李婆婆和谦谦祖孙三人待人淳朴真挚热情,也许是羡慕他们悠闲的生活忍不住想靠近,姚存慧对祖孙三人格外的惦记。年前下山之后便一直惦记着为李老爷子配一剂药,如今做成了,趁着天气晴朗,便欲给他送去。   不光是她,小杏、小梨显然对上山一事也表示了格外高的兴致,一路上说笑个不停。姚诗赞难得出城玩一趟,和小跟班武广也兴致勃勃。   “姐姐,你说的老爷爷住在这个山顶上吗?”姚诗赞仰头望望,但见苍松凝翠,山峦幽静,哪里像有人家的样子?   “是啊,老爷爷家可好玩了!”姚存慧偏着头想了想,觉得弟弟不见得喜欢幽静,便笑道:“老爷爷家里有位很可爱的小姑娘,养了好多的小动物,有小狐狸、小刺猬、小鸽子、小松鼠——”   “小松鼠!”武广眼睛一亮,脱口惊呼,显然是想到了去年自己奉少爷之命千辛万苦逮到、结果被人大模大样、堂而皇之拿走的小松鼠。   姚诗赞也想到了此事,两人相视一眼,眼中不由自主均露出一些怀念。怀念那只被小女孩霸走的小松鼠。也不知它过的怎么样了!   “是啊,怎么?”姚存慧瞧着两个小家伙的神情,有点儿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姚诗赞朝姐姐呵呵一笑,“就是去年我和武广这山下林子里差点儿也得到一只小松鼠!”   姚存慧好笑,说道:“小松鼠在林间生活,极少下地,哪里那么容易捉得到!”   姚诗赞吐了吐舌头,心想,碰上个爱哭的女霸王,捉到了也没有用。   几个人来到山顶,穿过那小片果林,隔着竹篱笆望进去,小木屋安安静静,仿佛没有烟火。   “李爷爷!李奶奶!谦谦!你们在吗!”姚存慧手扶在竹篱笆上,向内扬声叫道。   片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李爷爷站了出来,他的身后站着那位叫做大山的男仆。   李老爷子眯着眼瞅了瞅,乐了,搓着手呵呵笑道:“是慧丫头吗?哈哈,倒是你有良心,还记得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李爷爷!”姚存慧一笑,不等李老爷子或者大山出来迎接,自己打开了竹篱笆的门,一行人走了进去。   进了屋子里,姚存慧命姚诗赞上前见过李老爷子,又将带来的吃食和配的药拿了出来,特意将那药丸如何服用、一日几次一次几粒等交代了一遍。   李老爷子手中握着洁白的瓷瓶,拔出裹着红纱的软木塞子,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清凉清润清香的气味窜入鼻端,顺而往下,沁人肺腑。   “丫头有心了!”李老爷子轻叹着将药丸小心收起,笑道:“年前你送来的膳食方子和野蜂蜜很好,我吃了感觉好多了!只是,呵呵,让你费心了!”      第205章 触动记忆      “也没有特意费心,”姚存慧笑道:“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有用就好,您身体底子不错,这儿又适合休养,相信要不了一两年便可根治。”   “是么?呵呵,那就好咯!”李老爷子爽朗的大笑起来。   李老爷子忽而又道:“我没有什么好回报你,心里总有点儿过意不去!以后就算了吧,哪儿好意思一而再的麻烦你呢!”   姚存慧一直将李老爷子当做慈祥真挚的长辈,在他面前精神放松,没有带着半点儿的猜忌和心机,此时居然没有听出李老爷子话中的婉拒和试探之意,却是呵呵一笑,柔声道:“老爷子您太客气了,这么一点儿事哪里说得上要什么回报!我这点儿医术真能起到作用,我心里便很高兴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您和李婆婆特别令人感到亲近,心里情不自禁的把您两位当做可以信任的长辈了!”   李老爷子一怔,瞧着她容光焕发、目光清明的模样,显然是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也许,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帮自己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李老爷子微微一笑掩饰了过去,心里暗暗有些惭愧自己的多疑。   “对了,李婆婆和谦谦呢?怎么今日不在吗?”姚存慧又问道。   “她们啊,”李老爷子笑道:“下山回家里过年去了,还有几日才回来。我爱这山上亲近,懒得走这一遭!”   “原来如此,我还给谦谦带了好些零食呢!”姚存慧恍然,难怪在山上从来没见过谦谦的爹娘!   姚存慧和李老爷子聊着天,姚诗赞却有些坐不住了,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悄悄的到处打量。   “山上冷清,没什么玩的,赞哥儿是不是闷了啊?”李老爷子笑问道。   姚诗赞脸上一红,忙肃容坐好,讪讪小声说道:“听姐姐说,老爷爷这儿养有小狐狸和小松鼠……”   李老爷子不禁失笑,“小狐狸和小松鼠是有的,大山,你带俩孩子去看看吧!”   姚诗赞顿时满脸放光,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询问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亦无奈笑了笑,柔声道:“去吧,小心着点儿,别叫咬一口,不许哭的!”   “姐姐,知道了!”姚诗赞连忙答应,起身恭恭敬敬施了礼,带着武广跟着大山去了。   姚存慧与李老爷子又说了一会子话,眼看天色近午,姚存慧便含笑道:“李爷爷若是不怪晚辈放肆,今儿中午便由晚辈下厨如何?我老远来看您,您可不能让我空着肚子下山呀!”   李老爷子忍不住哈哈的乐了,指着她笑道:“你这丫头,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厨房就在那,院子里光剩下萝卜、白菜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哦,后头池子里有鱼!”   姚存慧笑嘻嘻的点着头,说道:“也不知为什么,在您这儿就是觉得自在轻松!”说毕招呼了小杏、小梨一块,三人往灶下去了。   姚诗赞和武广由大山领着去茅屋看小动物们,见到这么多活泼可爱的小动物,两人啧啧称奇,羡慕不已,流连在旁舍不得离开。   大山不耐烦等着,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先自回去了。   “少爷,”武广胳膊肘突然捅了捅姚诗赞,凑近他悄声说道:“这只小松鼠,长得好像咱们那一只。”   “咱们那一只?”姚诗赞一下子有些回不来神。   “就是,上次咱们在小树林里,我逮着的那一只啊!”武广解释道,偏着头盯着那小松鼠,那小松鼠蹲坐在笼子里也睁着乌溜溜的小绿豆眼睛瞪着他,一人一松鼠对视着,武广只觉得越看越像。   “怎么可能!”姚诗赞“扑哧”一笑,指头在他脑袋上轻轻一点,“天底下的松鼠长得都差不多一个样,你说这话也太好笑了点!”   武广揉揉脑袋,嘟囔道:“是我亲手逮的,我当然记得长什么样……”   “别胡说了!”姚诗赞正色道:“若是叫人家主人家听见了,多难为情!还当咱们是——嗯,知道了吗?”   “是,少爷。”武广怏怏答应,不敢再说。   姚诗赞说的不错,在人家家里做客,却说人家家里的东西是自己的,这不是很失礼吗?   两人逗着小动物玩,乐此不彼,直到姚存慧过来叫去吃饭,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用过午饭,李婆婆和谦谦都不在,姚存慧也不便多呆,略坐了一坐便起身告辞。李老爷子笑着送至廊下,命大山送出果林外下山口处。   午间的太阳极好,照耀在身上暖融融的,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松林特有的清香,呼吸入肺,心旷神怡。   一行人上了马车,眼见时间还早,姚存慧便让武进赶着车绕着鹤鸣山转上一圈,掀起车帘眺望周围的景致。   姚诗赞和武广还沉浸在看小动物的新鲜之中,两人越说越羡慕,两眼放着光。   “二姐,我也想养几只小动物,好不好?小狐狸、小松鼠、小刺猬都可以!”姚诗赞涎着脸抱着姐姐的胳膊。   “见风就是雨,”姚存慧笑骂道:“我倒没什么意见,爹会答应你才怪呢!”   “二姐!”姚诗赞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心中顿时有些沮丧起来。   “要不,”姚存慧想了想,说道:“养一条大狗吧!狗通人性,你把它训练得好好的,没准它还能忠心护主呢!”   “大狗?”姚诗赞一愣,立刻眉飞色舞的答应了,磨着姚存慧这会儿就要去街市上买。   姚存慧笑道:“急什么,明儿我叫人慢慢的访了,总要买一条极出色的才行!”   姚诗赞一想也是,便没有再催她,面上的神情依旧急切而跃跃欲试。   姚存慧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那边,是在做什么?”目光转向车帘外,不远处可见众多民工在挖土挑泥,场面热火朝天,看起来工程量极大。   武进瞟了瞟,说道:“是鹤鸣镇这一片的乡民们在挖河沟准备将小浪河与大运河打通,这活计干了有大半年了,就剩下这一段了!”   “乡民们眼光倒是放得挺长远的!”姚存慧笑笑。   鹤鸣镇所处的位置极好,距离运河码头与京城都不是太远,而这儿的地价与京城相比却低得太多,因此在这一片建造了许多的仓库,供往来货物堆积。   小浪河是流绕鹤鸣镇的一条河流,将之与大运河打通,将来一应货物从大运河直接用船只运送过来,比之如今要方便快捷许多,在成本上也会降低不少。   而鹤鸣镇上建了码头之后,自然也能极快的带动一方经济发展。   “这是当地的官府和几户乡绅人家牵头办下的,打通之后,的确一方受益匪浅!”   姚存慧点点头,笑道:“那边尘土飞扬喧闹之极,咱们就别过去了,回吧!”   武进答应一声,扬着鞭子调转了车头。   不知怎的,姚存慧心头一动,忍不住又掀起车帘朝后深深的望了几眼,若有所思。   似乎,记忆深处也有这么一幅热火朝天的画面,劳工们挥舞着锄头铁锹的、担着泥土的、抬着巨石的,密密麻麻穿梭不停。   前世!姚存慧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亮光,终于恍然大悟。是的,前世,那一次是马氏带着她和姚存美去庙里上香,恰好也是路过。因为出门的机会极少,所以,虽然只是一面,她仍旧记得清楚。   “德麟二十三年,”姚存慧喃喃低声轻念,目光迷茫,眉间轻蹙,似乎在苦苦追忆着什么,有些发起怔来。   “二姐,你怎么了?”姚诗赞怪怪的瞧了她一眼。   “没什么!”姚存慧笑着摇了摇头,拿话含糊了过去。   次日米行总店中,姚存慧提出了两件事,一是从明日开始,她继续出城往三大粮庄仓库去巡视检查一番,看看各处有无不妥;二是尽量多的将预购的粮食运送进京。   对于第一点,谁也没有意见,姚二老爷更是巴不得她在粮庄上不回来了更好!可是对于第二点——   “春季雨水多,仓库那边确实需要再巡察一遍,万一漏雨可是大事!不过,”姚二老爷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咱们粮库里的粮食还多着呢,起码还够四五十天的量,这时候急着将粮食运回来,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积压在仓库里,还要浪费人力物力,有点不划算呐!”   “二东家说的对,没有必要这么着急,”郝掌柜和林账房相视一眼,继而转口道:“只是,二小姐是否有别的用意?”   “没什么别的用意,”姚存慧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备无患,早点儿准备总是好的!”   “没有这个必要嘛!”姚二老爷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笑道:“慧儿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咱们合同签了、定金付了,难道那几个种粮户还敢再次反水不成!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吕家呢!”   “倒不是担心这个,”姚存慧笑笑,语气依旧不温不火:“如今西边正在打仗,谁知道什么时候朝廷一纸令下要粮食呢?若万一朝廷旨意下来,一时半会儿粮食运不回来怎么办?到时候还能跟朝廷摆道理去不成?”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第206章 未雨绸缪      不错,西边的战事乃是如今朝廷的第一大事,万一真有旨意下来,什么时候要便是什么时候要,的确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去年粮食丰收,朝廷的粮仓满当当的,不见得需要咱们协助收粮,慧儿你多虑了!”姚二老爷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看到郝掌柜、林账房等十分重视姚存慧的话,姚二老爷的心里就忍不住不自在、不舒服起来。   那种别扭劲就像鞋子里的一粒沙子,不是大病,不会致残,就是极其的不舒服,膈应的慌,令他非得同她呛几句才干休。   “所以说防患于未然嘛!”姚存慧坚持己见。顿了顿,又道:“春季雨水多,能够提前准备,还是提前准备一下的好!”   姚二老爷终于听不下去了,微微的冷笑了笑。春季雨水多,又能多到哪里去?还能连续下一两个月不成?   妻子说的没错,这丫头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人小鬼大!满心里想着抓权弄权,便是无事也要生出几件事来,才显得她的不同!   “反正,我是觉得没有必要的,”姚二老爷脸色沉冷了两分,生硬说道:“不过慧儿你坚持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既然大哥那么信任她,且由着她折腾便是,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那么就这么定了吧,郝叔叔、林叔叔可有异议?”姚存慧干脆忽视了姚二老爷的怒意和不服,直截了当就当做他同意了,转而问起郝掌柜和林账房来。   郝掌柜、林账房相视一眼,两人均有点儿愕然,没想到姚存慧的态度会这么强硬。   “既如此,那就按二小姐说的办吧!”郝掌柜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他向来极看重姚存慧,难免存了两分纵容,见她坚持,便也没有反对。   不过,有的话还是要同她说说的。   “那就这么定了!”姚存慧笑道:“巡察仓库的事我去做,速速调运米粮进京,就请二叔和两位叔叔多费心了!”   “好,既然侄女儿这么安排,那就这么做吧!”姚二老爷冷冰冰丢下一句话,一撩袍子,冷着脸起身去了。   姚存慧视若无睹,郝掌柜、林账房相视苦笑。   郝掌柜向林账房使了个眼色,林账房推辞有事,便先起身告辞去了。   “二小姐,”郝掌柜见屋中无人,轻叹了口气,望着姚存慧恳切道:“恕老朽倚老卖老在二小姐面前放肆几句,二东家到底是长辈,二小姐何必——同他斗气呢!”   “郝叔叔,”姚存慧苦笑道:“哪里是我同二叔斗气?您也看见了,二叔他对我有成见,我便是低声下气也没有用的!”   姚存慧心里很清楚,真正对她有成见的是毛氏。她拒绝了留在府中照顾毛氏安胎,毛氏心中想必恨她更甚。   经过去年的一系列事情,姚二老爷心中对她本就有了芥蒂,毛氏再在一旁煽风点火,在枕头边吹吹阴风,姚二老爷心头那点儿平息下去的芥蒂很容易便会再次发酵、发芽,然后爆发出来。   所以,姚二老爷才会怎么都看她不顺眼,不管她做什么,他总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毛氏,新帐旧账,姚存慧一笔笔都记着!要家宅安宁,必须将这个女人打落尘埃,从此再也不能说话!   可惜的是,她如今偏偏又怀了身孕!   姚存慧再怎么想也只得忍着,她做不到对一个孕妇下手。   郝掌柜苦笑,叹道:“二东家他——唉!其实这件事,我也觉得你有点儿小心太过头了!二东家的话也有道理。”   “小心一点总不会有错,”姚存慧依然坚持己见,笑道:“姚家米行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谁知道吕家会不会那么轻易罢手呢?爹这次南下,起码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们防患于未然总不会错的!”   郝掌柜怔了怔,失笑道:“这话倒也是!二小姐放心,既然小姐都这么说了,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小姐,将事情办好!”   郝掌柜虽然觉得姚存慧固执得有点儿奇怪,但一想她的话也没有错,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有劳郝叔叔了!”姚存慧嫣然一笑。   看着郝掌柜离去的背影,姚存慧轻轻一叹,怔怔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发怔出神。   郝掌柜哪里知道?由昨日之事勾起前世的记忆,姚存慧分明的记得,德麟二十三年,京城一带会遭遇百年不遇的水灾,大雨两月,连绵不绝。   前世的她,缩在小楼里不问世事,可是天降大雨,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而连续两月不停的大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用不着想她也清楚。   米行的生意除了照常经营之外,按照姚存慧的计划开始往仓库运粮。好在姚家米行的三大粮庄仓库无数,大略算了算,不需要再建新的已经够用了。   姚存慧暗暗舒了口气,不然,她此时提出新建粮仓,只怕又要同二叔有一场口角。   另一方面,姚存慧以各种借口收了数量极大的干柴,存放在城外租赁来的废弃仓库中。   借着一场小雨,言辞间加以诱导,府中管家在这心理暗示之下,也购进了不少的柴禾煤球。   仓库的巡察工作已经顺利完成,第一批运送进京的粮食已经顺利入库,姚存慧松了口气,每日里便不再出城,留在总店中跟着郝掌柜等学习。   这日中午,府中突然来人,说是四姨娘请她快快回府!   姚存慧心头一紧,下意识的便想到了自己那个将将满三个月的幼弟,告诉了郝掌柜一声,急忙回府。   父亲临走前交代过让她照看幼弟,她可是亲口答应了的!   姚存慧回府直奔榴花山房去,不想四姨娘却侯在了落梅院,两下里刚好错开了。姚存慧便又忙从榴花山房回去。   “二小姐!二小姐!”四姨娘神色慌张,脸色苍白,整个人疯了一样奔上来,紧紧握住姚存慧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二小姐,夫人,夫人把哲儿抱走了!她把哲儿抱走了!”   “姨娘!”姚存慧暗吃一惊,随后轻轻捏了捏四姨娘的手,忙安慰道:“你先别急,母亲不过是抱哲儿去看看罢了,不会怎么样的!”   姚存慧忍不住有些怜悯瞧了四姨娘几眼。   四姨娘也是个聪明过人的,一来畏惧马氏,二来关心则乱,竟会失态至此。   如果马氏真要动什么手脚的话,断断是暗中进行,没准儿还要玩玩借刀杀人之类的把戏。她光明正大的将孩子抱走,是绝对不敢对孩子做什么的!   也许,这只是她的一次试探。   如果四姨娘没有反对,自己情愿将孩子给她,便是姚老爷回来也不便说什么。   所以,即便是试探,也不行!也要断了她的心思!   四姨娘一点就透,紧紧的盯了姚存慧两眼,点了点头,慌乱不堪的心也慢慢回复了平静。   “咱们屋里说去。”姚存慧笑笑,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   望着姚存慧雪白纤细手腕上一道殷红的痕迹,四姨娘有些抱歉的赔罪,姚存慧笑道无妨,二人进屋。   除了容妈心中有数之外,众丫鬟们无不暗暗心惊于四姨娘对二小姐的信任:众人劝了半日都劝不住,二小姐一句话,就令她整个人镇静了下来。   “是怎么回事,姨娘且说来!”姚存慧笑问。   四姨娘舔了舔唇,涩声道:“早饭过后,乔妈妈突然来到榴花山房,说是夫人想看看哲儿,婢妾不敢不从,便准备抱着哲儿一同过去。谁知,乔妈妈不许,说是让婢妾在屋里休息就好,她领着奶娘去便是。婢妾,婢妾不敢不从,只好——”   “也许母亲只是想看看哲儿,姨娘是不是多心了!”   “二小姐,”四姨娘摇摇头,急道:“奶娘抱着哲儿已经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夫人管家素来事多,若果然只是看看哲儿,断断没有留着这么久的道理!婢妾,婢妾这心里——”   “你别急,咱们这就上母亲那里看看去!”姚存慧望着四姨娘说道。   她可以想象,这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四姨娘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谢谢二小姐!”四姨娘大喜,惶急的神色间露出了一缕笑容。   姚存慧和四姨娘没有想到的是,在正院大厅上,竟看到了毛氏也在。   马氏怀中抱着姚诗哲在逗他玩,一边同毛氏笑着说话。   “母亲!二婶!”姚存慧上前屈膝施礼。   四姨娘也忙上前见过。   “慧儿今天没去米行帮忙吗?这会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马氏皮笑肉不笑,凌厉的眸光刀子般划过四姨娘的脸上。   四姨娘一惊,垂下了眼眸。   姚存慧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含笑道:“母亲,哲儿还小,也该休息了,还是让奶娘抱他回去吧。”   “慧儿越来越能干了,”毛氏古怪的咯咯笑了起来,“什么都要管上一管!”   “怎么?”马氏冷笑,轻轻拍了拍姚诗哲的襁褓,保养着葱管似的长长指甲的手在姚诗哲的小脸上轻轻划过,“你们既然还知道叫我一声母亲,我多看几眼孩子都不行?”   “你们回去吧!我是越看这孩子越喜欢,哲儿和奶娘就留在我这边住两日!”马氏似笑非笑睨向四姨娘:“四姨娘有意见吗?”      第207章 抢孩子      四姨娘的目光直直愣愣盯在毛氏那长长的指甲上,紧张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一时竟然没有听到马氏的话。   “放肆!”马氏徒然冷喝一声,瞪着四姨娘厉声道:“明霞!别仗着老爷宠你,在本夫人面前做张作乔!”   襁褓中的孩子受惊,张着没牙的小嘴“啊啊”的哭了起来,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好不可怜。   “夫人!”四姨娘双膝一软,跪下颤声道:“婢妾该死,是婢妾的错!求夫人恕罪,夫人饶了哲儿吧,哲儿他还小!”   身为马氏曾经的心腹,四姨娘太了解马氏的心肺肠肚,孩子留在马氏身边,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姚存慧阻挡不及,暗暗皱眉。心道四姨娘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口不择言的话!女人当了母亲,连智商也下降了吗?   果然,马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不管怀中啼哭不休的孩子,气得向毛氏说道:“弟妹你瞧见了吧?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   毛氏同情的瞟了马氏一眼,鄙夷道:“这些个出身卑微的贱妾懂得什么!只会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嫂子你肯抱一抱这孩子,是他的福气和造化,不想到了人家的嘴里,却成了别有心思了!啧啧,我真替嫂子不值!”   马氏愈加恼羞成怒,冷声呵斥四姨娘:“你给我起来!动不动当着人面跪什么跪?别弄得跟我虐待了你似的!老爷不在家,给我收起这副哭哭啼啼的狐媚子样!”   “大嫂何必同这种人置气,实在不值得!”毛氏在一旁一边劝一边拨火,觑着眼瞟了姚诗哲一眼,怜悯道:“哟,嫂子,这孩子哭得脸都涨红了,别哑了嗓子,快叫奶娘哄哄!”   “夫人!”四姨娘听了这话心如刀剜,望着马氏泪水簌簌而下。   马氏冷着脸不语,偏不叫奶娘抱,怀中的姚诗哲哭得跟小猫似的,听在耳中更见可怜。   姚存慧向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会意,忙轻轻上前,小心扶了四姨娘起来。四姨娘一怔,慌忙抬手拭泪,默默站在一旁。   马氏这才轻轻拍了拍姚诗哲的襁褓哄着他不哭。姚诗哲先前唬得厉害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哄得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五官皱成一团,粉嫩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满脸是泪。   偏生马氏要赌这口气,心中虽然厌烦却仍是抱着不肯撒手。   四姨娘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孩子,那稚嫩软弱的哭声一声声灌入耳中落在心上,针扎般疼痛难过起来,泪汪汪的望向姚存慧。   马氏见了暗暗冷笑,眼皮子也不抬,轻轻拍着襁褓哄叹道:“小小的孩子怎么这么爱哭,可见你们平日太过纵容娇惯了!老爷的孩子将来是要管理米行生意的,太娇惯了怎么行!”   “若是大嫂帮着调教一番,将来必定成才!”毛氏一旁笑道:“四姨娘,这是你们母子的福气,还不快谢过大嫂!这孩子养在嫡母膝下,谁敢不当做嫡子来看?慧儿你说是吗?”   “慧儿乃是晚辈,不敢胡乱开口。这种事情,自然是父亲和母亲说了算!哪里有慧儿说话的份?不然岂不是越俎代庖了?慧儿的脸皮没有这么厚!”姚存慧深深凝向毛氏一眼,语含讥诮。   毛氏胸中一滞,脸上微微有些发讪,恨恨瞪了姚存慧一眼,鼻孔里低哼一声。   “母亲,您管着府里那么多事,照看哲儿岂不劳神?还是让姨娘抱回去吧!”姚存慧终于开口。   “孩子留在我这儿住几日,”马氏等的就是她,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   “父亲离府的时候说过,哲儿还小,让四姨娘亲自照顾寸步不离。母亲若坚持要把哲儿留在正院,四姨娘,你不妨回去收拾收拾,且搬到正院来住几日吧!”姚存慧扭头向四姨娘说道。   姚存慧心里对马氏不免又鄙视了几分:如此卑鄙歹毒折腾孩子,算什么东西!   “你什么意思?”马氏脸色一寒,声音又冷厉了几分,气得身体有些微微的发颤。   让四姨娘搬进正院同她一起住?   姚诗哲受惊,哭声突然又高了起来!   “这是父亲的意思,母亲总不会连父亲的话都不听吧?”姚存慧当即顶了回去,快步上前,不等马氏反应过来,已经从她怀中将孩子抱了过来,将孩子交给四姨娘,挑眉含笑道:“也许母亲多年未曾照顾过孩子,手上也生疏了!哲儿总是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小孩子娇嫩,若是哭坏了,父亲回来母亲也不好交代的!”   四姨娘慌忙将孩子抱着,柔声低语轻轻的哄着,掏出柔软的手帕怜惜万分替他擦拭眼泪。孩子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在四姨娘怀中稳稳睡了过去。   “你——大胆!”马氏没有想到姚存慧竟然敢直接从她的手中抢人,满脸的错愕惊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瞪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姚存慧可以无耻,但是她不能够!   她把孩子抢了过去,她总不能重新再抢回来!   毛氏也愣住了,乔妈妈等众人无不怔住。   “姚存慧!”马氏气得指着姚存慧,手指头颤抖不已,“你,你这是忤逆!信不信我这会儿便请出家法来!”   “母亲何必动气?”姚存慧淡淡道:“您瞧瞧,哲儿这不是不哭了吗?我是帮了母亲的忙,谨遵父亲的命令,母亲怎能罚我!”   “你少拿老爷来说事!”马氏冷冷道:“老爷不在家,这个家里是我做主!”   “还有大管家。”姚存慧稳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大管家请来如何?大管家也说慧儿该罚,慧儿绝无二话!”   “大管家是外人,更是下人,有何资格管我们姚家的事?”毛氏不阴不阳截口,讥诮道:“大嫂,您可真是好脾气儿,做子女的都快骑到你头上来了,竟还如此忍耐得住!”   姚存慧心中暗怒,冷冷道:“二婶,这也是大房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二婶来指手画脚!二婶想当家作主,想疯了吧?”   “你——”毛氏恼羞成怒。   “二婶最好别动气!”姚存慧的目光定在毛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索性上前几步,不顾众人的惊讶拉着毛氏的手,另一手两根手指凉凉搭在她的手腕处,凝神片刻柔声劝道:“脉搏跳得有点儿快,有点儿虚浮,二婶您是否感觉胸膈之间气息不畅?这样对胎儿不好的!”   毛氏一惊,恨恨瞪了姚存慧一眼用力缩回自己的手,冷哼一声起身去了。   “母亲莫要想着怎么罚我了!您很清楚父亲的对此事的态度,何必听二婶的挑拨?”   马氏心中微微一动,见姚存慧将毛氏拉出来当替罪羊,她面色略缓,就着台阶也就下了,犹自冷笑道:“你也不必挑拨!你和她有什么两样?”   姚存慧摇摇头,“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主动生事。”   “母亲,”姚存慧正色道:“哲儿还小,如今天气犹凉,不宜经常出门,母亲往后还是不要叫人抱他过来了!否则,”   姚存慧停了停,对上马氏隐含讥诮显露着“否则怎样?”的目光,一字字缓缓道:“否则,四姨娘只好搬进外院父亲的书房去住了!”   马氏心头大震,脸色大变。   姚老爷的书房,便是马氏也没有去过几次,那也不是她能够管得到、能够轻易涉足的地方!   如果四姨娘以姨娘的身份住进了连她都不能去的地方,无疑等于狠狠的在她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奴才们面前,她还有何颜面?   她相信,姚存慧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是得了姚老爷的意思。念及此,马氏心中又酸又涩、又愤恨又无奈,铁青着脸半响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打扰母亲了!”姚存慧屈膝向马氏福了福身,与四姨娘等一起退了出去。   如果马氏执意要自找没脸,她也不介意将事情做绝!   刚刚进入三月,京城里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原本应该是百花争艳、春光明媚的三月天里,整个京城的天空灰蒙蒙、湿漉漉的一片。   不大不小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湿漉漉,黏糊糊的,令人感到极不舒服。   “运粮的船是不是该暂时停下了?”姚二老爷皱皱眉:“等这几天雨天过去了再运也不迟!”   等雨天过去?姚存慧心道要等这雨天过去,可得等到两个月之后了!两个月之后,还不一定等得到!   前几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一天比一天的暖和,空气中张扬着充满勃勃生机的气息,原本她心中还怀有侥幸,没想到,这雨终究是下了!   “再辛苦辛苦吧!好在,已经是最后两批了!”姚存慧轻轻说着,却是半步也不肯让。   等到雨势加大,运河水暴涨,便是想再往京里运粮也不能够了。   “侄女儿真正是好大的决心!”姚二老爷拂袖冷笑,索性将此事甩手不管。   姚存慧亦不动怒,自去安排掌柜伙计们。      第208章 雨灾      过了三日,天空终于放晴了。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来,清新湿润的空气中透着新鲜的泥土的气息和绿叶花朵的芬芳,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一扫前些天的阴灞沉郁。   恰好这几日姚家米行最后一批粮食也运到了码头上,姚存慧立刻安排人手火速运往仓库中储存起来。   当最后一袋粮食“啪”的一声落在仓库中后,姚存慧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京城中的人们兴致勃勃的计划着游春、踏青、赏花,呼朋引伴的相约着,梦里都是嫩嫩的青草味道和春天明媚晴朗的气息。   不料,某天夜间,大雨哗哗倾盆而下,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和划破长空的霹雳闪电,再次洗礼整个京城。   次日,雷声停歇,闪电隐去,雨,却愈发下的大了!   兜头而下的暴雨哗哗的冲击着,白练似的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拉起片片源头充足的瀑布,阴沟里的水不及排走早已溢出了院子里,地上水茫茫的连成一片汪洋。   京城里各处沟渠水势大涨,街道上满是积水,往来车马行人叫苦不迭。   那些不得不出门的人们,撑着几乎没有什么作用的雨伞,在雨中艰难行进,没走上多远,身上便被雨势打湿一片,脚上的鞋更不用说。   “晚上就好了!”   “明天就好了!”   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势和汪洋荡荡的积水,众人心中无不如是自我安慰着、相互安慰着。   因为,暴雨骤雨不同绵绵春雨,后劲不足,顶多下个半日、最长不超过一天,也就歇了!   大雨过后,照样又是晴空万里,又是春光明媚!   所有人都如此笃定的认为。   晚上伴着唰唰的雨声,想象着雨打芭蕉的美景,除了家中漏雨的人们,京城里的绝大部分百姓睡得十分安稳和香甜。   不料,次日雨势仍旧保持着头一日的势头,哗哗的倾泻着,打起阵阵迷雾,雨帘之中,视物模糊,扑面而来的潮湿雨气,更是令人厌恶不已。   人们的心中开始多了几许不耐和恼火,恼怨的抬头仰望灰白蒙蒙的天空,低声咒骂的同时不忘给自己和别人安慰。   “明天吧!明天这雨准该停了!”   “不停也该小了!这么些年京城里就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当真见鬼!莫不是天上银河决堤了!”   姚家米行的屋子里,郝掌柜、姚存慧等在一起望天无奈,姚二老爷一句没好气的俏皮话将大家逗得都笑了起来。   “如果雨仍旧不停呢?”姚存慧冷不丁说了一句。   “怎么会!”   “不可能!”   众人不约而同齐声低呼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色凝重,心情也渐渐沉重了起来。   哗哗倾泻的雨声冲刷着众人的耳膜,仿佛在宣告它的占领和属权。   “你就爱扰乱人心!”姚二老爷白了姚存慧一眼,皱眉道:“我在京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像这样的雨不是没有见过,顶多下两三天罢了!”   “最好如此!”姚存慧没有同他争执,只说道:“咱们还是得早做准备,有备无患,方为上策!”   姚二老爷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没有理会她。   郝掌柜眉头皱了皱,却是叹道:“二小姐说的是,这雨,的确有些怪!以前也有过这么大的雨,可是中间总有停歇或者减弱的时段,这雨连续下了两夜一天,竟是半刻都不曾停歇减弱,只怕——至少,咱们心理上要有准备!”   众人听毕,均自点头。   果然,这样势头的雨连续下了五天五夜,在这五天五夜间,京中及京郊地区大大小小的河流沟渠河水暴涨,房屋倾塌无数、山石塌方无数、道路掩埋淹没毁坏无数……   京城及周边地区的百姓们平静安稳的生活乱作一团,叫苦连天!   顺天府和京城守备处的官差们奉旨巡察,整个城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这连续的五天五夜之后,雨势比之先头稍稍减弱,然而,比之往常仍旧大得惊人,以一种稳定的状态连绵不绝的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势头。   又是五天过去之后,众人已经绝望了:京城,遭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降雨!并且还在继续遭遇着!   运河水暴涨,航运早已停止。汹涌的河水如同一匹脱缰的野兽脱离了河道的控制,撒着欢挟裹着黄浪铺天盖地而来,冲垮了码头上和两岸无数的仓库店铺,无数来不及转移的货物尽付汪洋,无数商家为之破产!   半月之后,天空依旧灰白灰白的,雨势绵绵无绝期,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陷入了无限的愁苦之中。   因为运河停航、官道不畅的关系,京城中各种货物的供应也紧张起来,尤其是生活用品、柴米油盐。   姚存慧低价购进的木柴此时出手,大大的赚了一笔。此时众人皆艰难度日,她出的价钱并不高,只比往常高了两倍,数日之间便被抢购一空。   而其他的商家则不同了,有钱赚谁不赚?哄抬物价的行为愈演愈烈,因之引发民愤,甚至还发生了好几起斗殴事件,以至于官府不得不出面弹压,顺天府伊贴出了告示,禁止商户们离谱涨价。   别的东西没有尚可,油盐的用量也不大,唯独粮食,这等时节比金子还要金贵。城中一旦缺粮,势必会引起恐慌动荡,带来难以控制的恶果,以至于官府也不得不重视,将姚家米行等大粮商负责人都召去商量。   京城中的米行以姚家为首,姚家米行向官府表明粮价不会有大的动荡,仅仅涨了不到两成的价,还包括因天气恶劣而增加的运输、管理成本在内,其余粮商也无话可说,纷纷表示亦是此意。   好在姚家米行储粮备得充足,加上其余几家大粮商一起,在官府出面宣布、安抚之后,抢购粮食的风潮终于安然挺过去了,至少京城里的民众们不必担心家里断炊。   连续一个月的雨天之后,阴灞的天空终于放晴了,阳光撕开了一道口子,沉重的乌云急速向两边退去,整个天空高远明亮!   京城里的百姓们比过年还要高兴,人人喜笑颜开,拍手相庆。   然而,还不等人们有头有尾的高兴一场,随着夜幕降临,大片大片的乌云又悄无声息的聚拢了来,淅淅沥沥的降雨重新夺回了暂时失去的领地。   一夜醒来,整个京城又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之中。   京城的百姓们指天骂娘!   如是,淅淅沥沥不停歇的雨天又持续了将近二十天之后,终于,彻彻底底的停住了。   这一次,没有人敢笑,没有人敢欢喜,松了口气之余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又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晴朗了三日,大家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整个京城从民间到朝廷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对于民众来说,房屋需要修葺,门前屋后需要清扫打理,菜园田地需要整理,柴禾需要补充,一应衣裳被褥家什需要曝晒……   朝廷更是忙到了十分,灾后救济与重建、检查巡视帮助春耕、疏通道路运河、安顿灾民、开仓救济……   运河往下无数受灾群众等着官府的安排!   偏偏同时发生洪灾的还有黄河三门峡大拐弯一带也闹了水灾,大水冲破三门峡大坝,席卷村庄城镇无数,朝廷开仓赈灾,调拨银两,两头忙得焦头烂额!   听说,为了安抚黄河三门峡一带灾民,这次朝廷特意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前去赈灾,太后的小叔子、当今天子的叔父礼亲王爷。   郝掌柜等人心有余悸,无不暗暗擦了把汗,纷纷称赞二小姐有先见之明!否则,姚家米行一旦卖不出米,用不着吕家打压,自己就大损了名誉!再有那等投机取巧的从中作梗,更会元气大伤。   朝廷在忙着黄河赈灾、善后京城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封赏安定人心,雨期之间为稳定京中起了很大作用的商家们也受到了朝廷的褒奖,其中自然少不了姚家米行。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朝廷下旨褒奖姚家米行时点到的是姚存慧的名,宫里的太后更是大加赞赏,特赐金钗一对、玉如意一柄指明给她。   郝掌柜、林账房等自然不会有意见,反而觉得与有荣焉,笑得满面红光。   可是,姚二老爷面上同样笑着,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了。   于公,自己是姚家米行的二东家;于私,自己是姚存慧的长辈!大哥在离京之前,将米行的印鉴交给了自己,姚存慧手中虽有私章,但第一话事权却是不容置疑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郝掌柜等平日里汇报事情也是第一个找自己!   凭什么,有了好事却是让姚存慧去出风头?   姚存慧苦笑。太后以女子之身执掌天下大权,民间好不容易出了个颇有作为的女子,某些巴结上意的臣子们自然会在太后面前进言讨好,点名在太后的英名治理下,天下女子方有此能,太后心中自会欣慰,再次证明女子也同样可做大事、巾帼不让须眉!那么自己当政,自亦是容不得人质疑能力的!   所以,姚存慧获得特别的赏赐和嘉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她的名声,在京城里也迅速的传了开来,姚家米行这块招牌更是借此蒙上了一层闪亮金边,如日中天。   虽在外得了名声,然姚存慧与姚二老爷之间的嫌隙却因此而更大了!姚存慧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却无可奈何。   这种事,连解释都无从说起!      第209章 毛氏流产      两人之间的嫌隙增大最明显的表示就是毛氏又开始不安分,夹七夹八的歪缠找茬。虽不至于让人伤筋动骨,却如同睡觉时在脸畔脑袋前嗡嗡嗡的长脚蚊子,令人厌恶的紧!   姚存慧不由得有些同情马氏,这么多年马氏都遭受着毛氏如此这般的骚扰,也真亏了她硬是忍受了下来。而毛氏在这么多年的经验积攒下,又有长辈身份的凭借、有腹中孩子做筹码,招惹起姚存慧来更加轻车熟路!   每日里从米行忙了一日回家,还要应付毛氏的小动作,姚存慧烦不胜烦!   “二小姐!”这日,姚存慧从米行回府,红蓼神色有些焦急、担忧的迎了上来。   姚存慧不紧不慢的坐下,接过红枝递来的毛巾净面擦手,淡淡问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二夫人流产了!”   “什么!”姚存慧吃了一惊,怔了半响说不出话来。毛氏身体向来好得很,又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劳费心神操心,平日行动起居又极为注意小心,怎么突然间就流产了!   “好好的怎么会流产?”   红蓼说道:“听说,二夫人不知为了什么事教训苏姨娘,苏姨娘同她起了争执,后来,不小心撞了二夫人一下,就——”   姚存慧目光闪了闪,问道:“容妈过去问候了吗?”   “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姚存慧点点头,说道:“找一套素净点的衣裳来,等会儿换了我也过去一趟!”   红蓼忙应声准备去了。   苏姨娘,是毛氏怀孕之后姚二老爷迎娶的新姨娘,年轻美貌,温柔可人,很得姚二老爷的欢心。   姚存慧却隐隐知道,姚二老爷迎这位苏姨娘进门,多多少少有父亲的安排在里头。父亲是想以此转移二婶的注意力,省得让她老盯着大房使心眼。   可没想到毛氏对外显得心思浮浅而急切,对内,却是十分的沉得住气。这么长时间来,只管安安稳稳的养胎,将正妻的气势拿得足足,却没有故意使绊子刁难这位苏姨娘。   姚二老爷因此对毛氏反倒有几分愧疚之心,平日里有应必求,苏姨娘见状,更加不敢抓巧卖乖,老老实实的伺候两位主子,二房里一片妻妾和睦。   若说毛氏突然间训斥苏姨娘,而苏姨娘也突然间大了胆子反抗毛氏,姚存慧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事;如果毛氏只是想以此打垮苏姨娘,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难道——   姚存慧心头一动,忍不住挑了挑眉。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她当初猜测的那样,毛氏的心肠也太狠毒阴损了些!   “二小姐,您看这套如何?”   红蓼已经将衣裳挑了来,一套淡绿色的暗花褙子,对襟、领口衣襟镶着半指宽月白小碎花的边,白绫水泻长裙。   “就是这个吧!”姚存慧笑着点头,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带着红枝匆匆往棠梨院赶去。   虽然已经忙乱了半日,此刻棠梨院中依旧有些喧哗,马氏在安慰着毛氏,毛氏哭得双眼通红的诉委屈,姚二老爷冷着脸色一旁相陪,姚存芸姐弟俩害怕的躲在各自奶娘的怀中。苏妈妈、阿兰等神色悲愤严肃,为主子不平。   至于那位罪魁祸首苏姨娘,早就不知道被关押到哪儿去了!经了这事,这苏姨娘铁定是彻底失了宠再也爬不起来了!即便是良家女子不能发卖,不是囚禁便是发配到远远的庄子上了此一生了!   不但是苏姨娘,往后姚二老爷再想纳小妾,恐怕都要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掂量个三四五次。   姚存慧依礼上前见过,宽慰了毛氏几句,见毛氏精神不济欲睡,便同马氏一起告辞,仍旧回了落梅院。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这里头真有蹊跷!”   是夜,寂静无人时,容妈悄悄向姚存慧低声说道,神情凝重,脸上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和吃惊。   姚存慧点点头,“容妈,继续看着,将证据、证人拿在手里,看看我那好二婶还想做什么!”   “小姐放心吧!”容妈点点头,而后有些后怕的说道:“我说小姐您怎么总躲着二夫人坚决不肯跟她单独呆一块儿……,真要万一——”   容妈寒浸浸打了个冷颤!   姚存慧“扑哧”一笑,说道:“我也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发现的!即便没有问题,这种防范也是必要!哼,只怕朱大夫也早发现了,只不过不方便说罢了!”   “可不是!”容妈笑道:“这种事又拿不出证据,又不可能眼见为实,哪家大夫肯吱声呢?没的讨人嫌!”   主仆俩又说了一阵子闲话,各自安寝不提。   过了两日,姚存慧接到了一封帖子,是平津翁主吕樱通过云芷所发,邀请姚存慧三日之后参加平津翁主所举办的赈灾筹款慈善大会,举办的地点居然是在东宫后花园。   没想到这位平津翁主还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姚存慧笑了笑,将请帖拿给马氏看。   马氏眉头皱了皱,半响说道:“最好跟云侧妃打听打听,别的人家准备捐多少,也就捐多少好了!左右不过是伸手要钱的!”   马氏瞟了姚存慧一眼,心中自是不舒服不快的。可是如今的姚存慧,受过当朝太后褒奖赏赐,名声大振,恐怕就是姚老爷面对她也要客气几分,更不是自己能够管得了的了!她纵是再不爽,也顶多摆摆脸色罢了,而她知道,姚存慧对此向来是毫不在乎的!   “对了,到时候,把你三妹也带去!”马氏脑子一动,旋即缓缓吩咐。   带姚存美去?姚存慧心中冷笑,马氏的脑子转的够快、算盘打的够响,让她带姚存美去,自然是想让姚存美借此结交京中权贵,最好的被哪家贵公子看上了,从此一步登天!而她马氏自然也水涨船高了。   姚存慧没有吱声。   她当然不可能带姚存美去。两人素来不合,这个女人还是前世杀了自己的凶手,她怎么可能任由她把自己当做跳板!   再说了,吕樱不是个好相与的,第一次见面便暗算她,天知道她这次会不会又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姚存美自是巴不得自己倒霉的,是被吕樱利用也好,是两个人狼狈为奸也好,到时候摆自己一道,岂不是自找?   姚存慧没有这么傻。   “你们姐妹俩一起去也要有个伴,可以相互照应,怎么,你不愿意?你莫要忘记了,那是你的妹妹!”马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冷笑道:“就算你爹在家,也必是这个主意!你不是向来最听你爹的话吗?”   “母亲说的哪里话!”姚存慧笑道:“正如母亲所言,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妹妹同我去自无不妥!”   马氏挑眉,有些诧异的望向姚存慧。她没有想到姚存慧会答应得这么快!忍不住心头有几分疑惑。   只见姚存慧面色一凝,敛容正色接着说道:“只不过,慧儿有句话在前一定要跟母亲说清楚。这两日请母亲叮嘱妹妹一番,让她到时候务必要听我的话,一步不准多走,一句话不准乱说。如果母亲说不动她答应,请母亲恕罪,我是断断不敢带她去的!”   马氏心中释然,疑虑尽消。   她就说嘛,姚存慧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答应带姚存美去,原来要求在后边!   姚存慧当着她的面丝毫不客气的说出这番话来,马氏心中忍不住又不舒服起来,暗骂“一朝得势便猖狂!”,可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忍着气冷声道:“这你放心!你妹妹也不是不识大体的孩子,我自会好好嘱咐她!到时候,你就多操点心吧,别叫人欺负了她!”   姚存慧心中冷笑,面上却笑着答应了下来,当然不忘做出勉强答应的样子。   马氏见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姚存慧若是欢欢喜喜的答应,她才会不放心呢!   “二小姐,您真的要带着三小姐去东宫吗?”回落梅院的路上,四下无人,红蓼小声的问姚存慧,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赞同。   姚存慧暗叹,连红蓼这么善良大度的女子都看出此事不妥,都觉姚存美不能相处,何况是她?   “母亲都开口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姚存慧无奈轻叹,有心逗逗红蓼,幽幽说道:“而且母亲说的没错,就算父亲在家,也一定赞同如此安排的!”   多一个女儿出人头地,对姚家来说自然是有益无害,姚老爷站在姚府的高度来说,当然乐于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   红蓼顿时一梗,撇了撇嘴,忍不住替姚存慧生出无限的委屈:老爷一门心思在姚家,夫人一门心思在自身,有谁真正关心小姐、真正为小姐着想呢!   关心小姐的,先夫人已经去世、大小姐已经远嫁、大少爷年纪还小、容妈和自己不过是下人!   外人只看到小姐如今的风光,又有谁知晓小姐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么的不容易?   “小姐……”红蓼触动心肠,只觉自家主子实在是个可怜人,鼻子一酸,脸色凄然,差点儿要滴下泪来。      第210章 翁主的赈灾宴会      “你怎么了!”姚存慧吓了一跳,吃惊的睁着眼睛道:“红蓼?你?”   “没有什么!”红蓼忙眨了眨眼化去眸中的水雾,苦笑道:“奴婢只是担心小姐,毕竟三小姐她——,不过,小姐一定会有办法应对的对不对?”   姚存慧微微一笑,凑近红蓼压低声音说道:“我答应了带她去不错,不过,若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去不了,那可怪不到我的头上!”   红蓼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盘亘心头的愁云霎时消失殆尽。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当着马氏的面,姚存慧自然不可能不答应,否则,这两三日里马氏背地里弄出什么手脚总是一件令人不会愉快的事情。万一一时疏忽让她得了逞,在准备的东西上头使了心眼,叫自己在东宫吃个大亏,就更不妙。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恨死了对方,可明面上的母慈子孝,还是需要的。   转眼到了赴宴这一日,姚存慧与姚存美穿戴整齐,一同准备登上马车。   姚存慧的打扮同上次差不多,依旧走的清新淡雅一路;姚存美则明丽照人得多,桃红绣花颜色娇媚的衣裙,梳着双环结顶的飞仙鬓,金钗步摇璀璨生光,便是身边的秀容,也穿着簇新的玫红春罗褙子、长裙。   “二姐!”在马氏的注视下,姚存美不情不愿的上前主动叫了姚存慧一声,俏丽的鹅蛋脸上除了兴奋还有一丝别扭。   “上车吧。”姚存慧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早去早回,要守规矩,莫得罪众位贵人了。”马氏矜持的含笑吩咐道:“慧儿,照顾好妹妹!”   “母亲放心吧!”姚存慧笑了笑。   姐妹两人在车厢内坐好,红蓼轻轻将车帘放下,车夫手中的鞭子甩出一声轻响,将缰绳一拉,呼喝一声,调转马头,得得而去。   车厢里,姐妹两人都没说话,各自默默的端坐着。   姚存慧绝无巴结讨好姚存美的可能,姚存美也不是省油的灯肯主动先放下身段主动同她说话,于是两人只好就这么耗着。   红蓼斟了盏茶递给姚存慧,轻轻叫了声“二小姐。”   姚存慧笑着接过,自顾自喝起了茶。淡淡的茶香在狭小的车厢中弥散开来,丝丝缕缕沁人肺腑。   “三小姐,请。”秀容不甘示弱,便也斟了盏茶双手奉给姚存美。   姚存美眼角微睨,下意识瞟了姐姐一眼,接过了茶。   不料,马车突然震了一下,秀容低呼一声身子一偏下意识往姚存美身上倒去,姚存美猝不及防,整个茶碗扣在身上,自前襟往下,顿时湿漉漉一片。   娇艳的桃红丝绸霎时染上了大片的茶水,正往下淌着水。   “啊!死丫头!”姚存美早已尖叫起来,一边气急败坏的拉扯着衣襟,扬手“啪”的就给了秀容一个耳光。   “死丫头,你往我身上倒什么!”姚存美瞧着湿漉漉的衣裳,杀了秀容的心都有。   “二小姐?”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疑惑的朝后问道。   “出了点儿状况,停一会吧!”姚存慧吩咐着,蹙眉道:“这怎么办,你这身衣裳,是进不去宫里的!”   秀容脸上红肿,赫然印着鲜红的五指,眼中含泪死咬着唇不敢出声,颤抖着替姚存美擦拭整理,将茶叶末小心清除。   “滚!死奴才!”姚存美不耐推她,长长的指甲划过秀容的手背,雪白的手背上立刻多了两道血痕。   秀容闷哼一声,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手。   “死丫头,回去便叫娘卖了你!”姚存美冷冷瞪了秀容一眼。   在姚存慧面前狼狈,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更何况这是去东宫赴宴的路上。   “三妹别忙着骂人了!”姚存慧蹙眉道:“该怎么办?时间可是不多了!”   “老何,掉头回府,我要回府换衣裳!”姚存美哼道。   “不行,”姚存慧断然道:“那便来不及了!”   “那姐姐说怎么办呢?”姚存美冷笑道:“怕是正合了姐姐的心意吧?”   姚存美心头一震,怀疑的眸光盯着姚存慧。   姚存慧眼睛也不眨一下,没好气的给了她一个无理取闹、无聊的眼神,直接起身下车,吩咐老何:“赶车带三小姐回去!”自己招手另叫了辆马车扬长而去。   姚存美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直截了当的就将自己丢在马车里,等她反应过来时,姚存慧已经带着红蓼登上另一辆马车走了。姚存美呆了呆,反手又是一个巴掌甩在清秀脸上。   “二小姐,今儿回府夫人万一夫人怪罪——”   红蓼忐忑的瞟了姚存慧一眼,颇为不安。   她也没有想到,姚存慧竟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想着补救,直接就把姚存美扔那儿了。   “反正也不差这一桩事,放心吧。”姚存慧笑着安慰道。   马氏与她之间的矛盾,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再说了,便是去成衣铺买衣裳换上也来不及,秀容撞上姚存美时她和红蓼坐在姚存美主仆的对面,姚存美便是想赖也赖不上她,马氏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姚存慧运气不错,在皇宫外下了马车正好碰上鸿胪寺卿家的四小姐林静,这是当初跟着云芷认识的闺阁朋友。   姚存慧没想到林静还记得她,两人见过,笑着做一处入宫。   在东宫门口迎接众位来客的是太子妃安排的几名太监,递上请帖验明正身之后,便有举止得体的宫女引着她们往花园中去。   没走多远,姚存慧便看到月儿在一旁笑吟吟的等候着,从容向她们走来。   “我先去园子那边,等会儿见!”林静与姚存慧相视一笑,就此道别。   姚存慧笑着点头应声,便带着红蓼,随着月儿一道去听鹂馆。   表姐妹见面,自有一番热闹话说。不过云芷也不敢耽搁太久,装扮妥当,便携着姚存慧一道去福宁殿。   云芷是侧妃,太子妃起驾,她自然应该在一旁侍奉。   “太子妃想要见你。”云芷笑着向姚存慧说道,又安慰提点了几句,姚存慧一一答应。   到了福宁殿,月儿、小怡、红蓼侯在前院的廊上,姚存慧跟着云芷由福宁殿的小太监引着走过抄手游廊,穿过穿堂,过了天井,经过两重院落,方来到太子妃居住的福宁殿正殿。   二人在福宁殿廊下候着,早有宫女进去禀报太子妃,不一刻,一位穿着白绫长袖套着银蓝半臂、银蓝长裙的圆脸宫女含笑迎了出来,向云芷半屈膝道:“云侧妃、姚小姐快请进吧,娘娘在里边候着呢!”   “有劳双喜姑姑!”云芷向宫女点头笑了笑,扭头示意姚存慧跟上。   “臣妾见过太子妃,给太子妃请安!”进的殿中,云芷双手收在腰间,敛容肃色,屈膝半蹲着身子,标标准准的向太子妃行礼。   “妹妹还快多礼,快坐下!”太子妃抬手笑了笑,声音不徐不疾,不轻不重,像缓缓的流水,优雅、端凝。   “谢太子妃。”云芷谢过,方慢慢起身,坐到平日落座的绣墩上。   姚存慧就没有这么便宜了,老老实实跪下请安。   太子妃倒也没有为难她,含笑唤她起身,细细打量了片刻,又笑着问了几句话,夸了她一番,对前段时间京城遭遇大雨期间姚家米行的行为表示了赞赏,然后又表示了鼓励,赏赐了一对玉镯做见面礼,便命赐坐。   姚存慧接过玉镯道了谢,便规规矩矩坐在云芷的下首侧。   姚存慧偷空也悄悄打量了太子妃两眼,许是妆容描摹太深太浓,面上脂粉太厚,使得太子妃整个人望去更像一种招牌,或者说是象征,形象的意义大于本体的意义,姚存慧脑子里只有“端庄”两个字,对太子妃的容貌竟再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端庄,当姚存慧想到她不动声色对云芷动的手脚来,心底忍不住暗暗升起一股凉意,不知这端庄的面皮之下,究竟藏着一颗何等阴损狠毒、老谋深算之心!   太子妃的身侧,除了侍奉的嬷嬷、大宫女,还站着一位年纪比自己稍微大一点儿的窈窕女子,美目晶莹,肤光胜雪,穿着一袭海棠红的绣花繁复宫装,明丽照人却不显张扬,神情轻松自如,唇畔眉梢含着淡淡的笑意。   姚存慧认出此人时,心神没来由的震了震。   这位窈窕女子,正是姚存慧见过半面、与白慕鸢成双成对、亲亲热热的宁安翁主吕蓉!   姚存慧脑海中下意识冒出一长串千山明察暗访得来的资料信息,忍不住替吕蓉暗暗惋惜。   敢于不顾身份爱上白慕鸢,无疑她是个敢爱敢恨、充满勇气的女子;然而爱上白慕鸢那种人,只怕她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从姚存慧手中掌握的信息来看,白慕鸢对吕蓉,明明白白只是利用。   “瞧瞧你们,一个个整日价只知道胡闹,年纪跟姚小姐差不多大,不如姚小姐多矣!”   太子妃侧头嗔了吕蓉一眼,说笑着道。   “太子妃谬赞了,”云芷虽然不是姚家的人,却是姚存慧的自己人,听得太子妃这么说,她连忙出声谦虚,呵呵笑了笑。   只是云芷素来不肯在这些人心周旋上下功夫,有意想说点什么,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便呵呵一笑作罢。      第211章 翁主的赈灾宴会(二)      姚存慧垂眸不好意思笑了笑,微微抬眸轻声道:“其实米行中事多半是长辈们拿主意,民女哪里当得了什么!不如翁主,心系灾民,筹款捐赠,可比民女强多了!”   太子妃、吕蓉、云芷等都笑起来,太子妃便笑道:“姚小姐不但心善,嘴也巧,果然非普通闺阁女子所能相比,难怪太后也赞不绝口!”   “那是,太后的目光什么时候有错过!”吕蓉也在旁笑道。   云芷表姐妹忙谦虚相对。   彼此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有一名宫女进来陪笑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平津翁主请娘娘和几位主子过去呢!”   “偏是她心急!”太子妃一边笑着说道一边起身,取笑道:“借了本宫的地方、支使本宫的人、还要对本宫大呼小叫!”   众人听了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这也是太子妃娘娘宽宏大量,与翁主姐妹情深!”   太子妃身边的心腹嬷嬷笑着凑趣道。   姚存慧下意识瞟了一眼过去,心中却不由暗想,这也是宫里那位执掌天下的太后娘娘宠信平津翁主吧!不然,吕樱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太子妃再同她姐妹情深如今也是太子妃,也有自己作为太子妃的骄傲,哪儿由得她如此放肆!   且看宁安翁主在她面前的表现,便可知一二。   众人随着太子妃一起来到花园中。今日的宴会摆在一片绿草如茵的树荫之下,浓荫遮住入夏的阳光,有风吹过树梢,带来片片清凉。周围摆着许多经匠人们巧手培育出来的名花盆花,姹紫嫣红,花香馥郁。搭衬着东宫花园中布置巧妙的远远近近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这一片浓荫下聚集了一二十位年轻男女,男子锦服高冠、气质高贵;女子裙裾翩跹,珠围翠绕。侍宴的宫女太监们往来如梭,在一处处席面上安置着。   太子妃驾到,众人见礼,太子妃抬手含笑道平身,又笑着说了些客气话,请众人随意,众人拱手答礼。   许是这些贵族男女们与太子妃较为熟悉,且自身身份亦是不低,行过国礼之后,果然便随性了起来,彼此间说笑取乐着,丝毫不见拘束,就像一群相交颇好的朋友相约踏青赏景一般自由自在。   在众人之间应酬往来如鱼得水的,自然是此宴的提倡者和举办者平津翁主吕樱了。   太子妃自矜身份,只是坐在正位上,笑吟吟的注视着欢乐的众人,不时与身边的云芷等人说笑两句。   姚存慧随在云芷身边,并未下去。   “姚小姐自去玩乐,不必拘束了!”太子妃抬眼看到姚存慧忽然笑了笑,含笑吩咐身边的吕蓉:“二妹,姚小姐就交给你了,好好领她玩去吧,若是委屈了她,休说云妹妹有意见,我也是不依的!”   “太子妃说笑了,翁主怎么会委屈慧儿呢!”云芷笑道。   “娘娘放心吧!”吕蓉含笑起身,向姚存慧点头示意道:“姚小姐,走吧!”   姚存慧便笑着起身别过太子妃和云芷,随着吕蓉去了。   先去与下发帖子的主办人吕樱见面招呼,吕樱依旧含笑吟吟,温柔和气而亲切。   众人之中,因当初云芷的关系,女子们认识姚存慧的却是不少,男子们姚存慧是一个也没有见过。是众人不免好奇打听,吕蓉便笑着介绍了,众人听说是皇商姚家的嫡女,想起最近的事来,方恍然大悟。   有吕蓉带着,又有林静等相熟之人,姚存慧应对合适,很快便为众人接纳了。只是她的话并不多,除了与林静等多说几句,与吕蓉客气几句,不肯多言一字。   虽说是捐款筹款,可也总得有个恰当的由头,总不能直接将银子拿出来递给吕樱,那不叫捐款,那是施舍,且也没什么趣味,吕樱也未必会高兴。   不大会儿,终于进入了今日的主题,众人一一落座之后,吕樱含笑说了些场面话,渐渐将话题引到前段时间的暴雨、说到黄河决堤、百万灾民流离失所。   随后命人抬上来一口大箱子,众人看去,箱子中装着二三十件字画。   吕樱便言道这些字画乃自己及一众京城中几位姐妹献出,内中多有名家作品,今日在此公开售卖,所得银子用以赈灾,为大周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云云。   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众人纷纷叫好,七嘴八舌笑着讨论了起来,当然少不了对平津翁主一番夸奖。   姚存慧不得不承认,吕樱是一个极其能言善辩、善于调动众人情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放在现代,绝对是上流社会中最引人注目的那朵交际花。   此刻,已经有许多位贵族公子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热烈的情感和目不转睛的痴迷。   上方,已经有两名身着玫红宫装的俏丽宫女轻轻展开了一幅画向着众人展示。   “李桥明的芭蕉紫薇图,底价二百两!礼部尚书五小姐献,价高者得!各位公子、姐妹们感兴趣的赶紧出手吧!”吕樱眸光一扫笑吟吟道。   底下少不得一片赞叹声,赞的是人也是画,很快便有人出价,而后又有人再出,几番竞争后,价格涨到了八百两,为致远侯世子所得。   随后便有一名俏宫女端了笔墨纸砚来至致远侯世子席前,恭请起画押签上自己的大名,众人报以一片掌声和善意的微笑。   致远侯世子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斟自饮,开始笑看众人角逐。有了他开了一个良好的头,接下来的场面很是热闹,大家的兴致十分高昂。其中果然有几份十分出名的大家笔墨,当然,价格也高得十分离谱,最高达二千六百两。   “小慧,你可有看中的?”林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姚存慧的身边小声问道。   林静刚才已经拍了一幅梨花鹦鹉图,价格四百两。京中的贵公子们颇有风度,一般都不跟女子们抢,价钱也就没有抬上去。   “不知选哪一个合适,你帮我看看?”姚存慧笑笑,这才注意到箱子中已经见底了。   “咱们一块儿瞧瞧,觉得好的赶紧出手吧!”林静笑道。   “还剩下最后三幅,这三幅可是真正的名家所做,也不知今儿花落谁家!”吕樱扬声笑着,将几幅画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又说了些俏皮话,倒把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纷纷笑着让她赶紧把画亮出来。   随着两名宫女素手轻展,巨幅的泼墨山水长卷缓缓呈现在众人面前,全卷布置精严,笔苍墨润,设色典雅,大气磅礴,风格刚健中又透着温润!姚存慧便是不懂字画,视觉上也被深深的震撼了,看得出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美好的东西,果然是不分界限、没有等级的,是个人只要见了都知道它好。   “刘长年的四景山水图!”不知谁惊呼了一声,众人无不抽气。   四景山水图?姚存慧仔细看去,果然,长卷描画的景致分为春夏秋冬四季之景,黑白、动静、疏密、虚实的对比匠心独运,有人有景,情景交融,景景精致而细腻,使人感受到不同季节的不同情调。   “小言哥哥好眼光!”吕樱细细的柳眉一扬,嫣然笑道:“不错,正是刘长年的四景山水图,这可是真正的山水大名家,这幅山水图乃是刘大家名气最盛时所做,低价两千两应该不算贵吧?”   众人忍不住又是一阵轻微的抽气,却是纷纷点头笑道“不算贵”!   以刘大家的身价来说,当然不算贵,可是,对捐款的众人来说,就颇值得商榷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此时还没有出手的三四人身上,心中不免带了点看戏的兴味,对自己抢先出手的行动大感侥幸和英明。   几百两小打小闹,支持一下翁主的善举,拉近与吕家的关系,众人家中不会有意见,可一下子花上几千两,那就——呵呵!   名声这种东西,在明码标价的时候便要权衡能不能负担得起的问题。   众人目光落在姚存慧身上,均是一定,猛然想起这位姚家的二小姐今日似乎也还不曾出手!   剩下这几人中,除了恪郡王之外都是女子,而除了姚存慧之外,其他几个女子都是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不是郡主就是翁主,身份贵重,年纪尚小,摆明了今日是打酱油的角色!恪郡王呢?乃是有名的闲散宗室、富贵闲人,家里什么不多,就是银子多!而且他本人便酷爱书画,最喜收藏名家作品。   于是,看向姚存慧的目光更多了两分兴味。有些人忍不住大皱眉头,心想你一个商户之女,附庸什么风雅?抢着出什么头?不就是仗着家中银子多吗!银子再多又如何,也不过是个俗人!这等名画落到你的手中,也白白糟蹋了!   众人哪里知道,姚存慧心中也在暗暗苦笑。   她何尝不知道出手要趁早的道理?只不过,来之前云芷向她转达了平津翁主的暗示,让她到了最后三幅的时候再下手。姚存慧又怎么敢不听?   就算为了表姐,她也得听!   她心中暗暗叹赞,吕家的女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212章 翁主的赈灾宴会(三)      恪郡王不负众望的出手了,大赞点评了一番后,将价格加到了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姚存慧终于第一次开口,有些抱歉的向恪郡王微微点了点头。   恪郡王呵呵一笑,随后又道:“三千五百两!”   “四千!”姚存慧其实不想同恪郡王竞价,只是,如今整个场上有能力和必要竞价的只有他们两人了,她不喊几嗓子也不像话。   恪郡王挑了挑眉,深深的瞟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片刻抬起头,底气十足的叫道:“七千两!”   “好!”   “果然是恪郡王!”   众人忍不住咋舌惊叹起来,纷纷鼓掌。   姚存慧笑了笑,退出了竞争。   “七千两!四景山水图归恪郡王所有!”吕樱咯咯娇笑着道。   “看下一幅吧!下一幅!”   众人目光落在那仅剩的两幅画上,情不自禁都有些兴奋起来。   吕樱笑着说了两句俏皮话,努了努嘴,命两名宫女将其中一幅呈现出来。   长卷缓缓展开,但见两丛墨兰生于草地,兰叶葳蕤,柔枝细叶舒放柔美、婀娜多姿,整幅画卷笔意绵绵、气脉不断,流露出清高脱俗的气质和韵味,当得上兰中最上乘的精品!   这是有名的画兰高手赵孟光的墨兰图。   “赵孟光的墨兰图,底价三千两!”吕樱笑吟吟道。   “四千两。”姚存慧微笑说道。   “我出五千。”一位稚气未开的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叫道,众人一怔,忍不住都笑起来,吕樱忙嗔她一眼,秀眉轻蹙柔声道:“不许胡闹!”   话虽如此,可价钱已经叫上去了,姚存慧也只有继续往上叫的份。   姚存慧正要开口,恪郡王突然开口道:“五千五百两!”   众人又有些愕然,一时不解。今日不是真正的拍卖会,而是给平津翁主捧场,虽然不曾明言,但大家伙心知肚明,每人只购一幅画,人人不落空,人人不出头。恪郡王拿到了四景图何必再较劲?即便他再痴迷名画,也不好坏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吧?   “六千两!”姚存慧又叫道。   姚存慧心里对恪郡王暗暗感激,恪郡王显然也看出了什么,叫这一嗓子也有让姚存慧顺着台阶再走一步的意思,喊过两轮,也足以交差了,不至于让场面显得太过冷清。   姚存慧话音落后,吕樱便重复询问了几遍,无人再加价,这幅墨兰图便归了姚存慧所有。   “姚小姐真是财大气粗啊!”   “恭喜姚小姐!”   众人面上笑着,眼神中却莫名的含着些别的东西,林静等几个同姚存慧熟悉的女子不免纳闷,有些奇怪的望了她一眼,纷纷暗想她素来不是好出风头之人,且也不是恪郡王那般痴迷书画,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是存着巴结翁主的念头?   “小慧很喜欢这幅墨兰图吗?”林静笑问道。   姚存慧笑道:“有个缘故,远嫁江南的姐姐很快就要给我添个小外甥了,我正愁着不知该送什么礼物呢!这幅墨兰图送给小外甥做见面礼倒是极好的!”   “原来如此!”林静一笑。   听到的人亦暗道原来如此,江南谢家那样的人家,长房长媳生孩子,外家送礼自然不能轻了!姚家出得起钱,六千两对他们来说也不算贵。   “这最后一幅大家尽管欣赏,却是不许出价了!”吕樱清脆的笑声又响起。   众人望去,这次展开的是一副立轴卷,乃是吴仲的云横秀岭,山峰高耸,墨松苍劲,浓浓淡淡的云雾缭绕环腰,气势铺盖而来,冲击着众人的视线。   果然好画!   “这是为何?”众人听闻不由诧异。   吕樱咯咯清脆一笑,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张扬俏丽,朱唇轻启笑吟吟道:“因为,这幅画本翁主自己留下了!出价七千两,还请诸位给个面子吧!”   众人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笑着,连称平津翁主是个妙人!   姚存慧也愣住了,没有想到吕樱会来这么一手。   “我这算什么,”吕樱嫣然一笑,目光往上座的太子妃那边瞟了一眼,笑着道:“太子妃娘娘可是一开头就说了,她按在场得价最高也出一份,这份诚心那才难得呢!”   众人望着太子妃,自是交口称赞不已。太子妃端庄浅笑着,心底不由得暗暗咒骂。   七千两!这是小数目吗?吕樱这死丫头越发的心狠手辣了!她本以为小打小闹不过百把上千两,不想一下子就要近万!这笔钱从官中出是不可能的,少不得自己从私房牙缝里抠!   “其实要说起来,这种事本不该咱们来做。可众位也知道,朝廷在西边用兵,银子花的淌水似的,这都快两年了还没个结果,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如今黄河决堤,灾民需要安置,太后和皇上日夜忧心,咱们帮不上别的,表示一下心意、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吕樱话锋一转,说到了西域官兵,毫不掩饰自己对征西军的不满。   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众人心里一惊,有点儿面面相觑,含含糊糊的笑着混过去,不敢轻易接吕樱的话。   “姚小姐,你说呢?”   吕樱突然望着姚存慧问道。   姚存慧有一刹那的分神,勉强笑道:“军国大事,我哪里懂得什么?况且发生在千里之外,就更不知晓其中情形了!不过,去年不是传了两次捷报吗?有一次似乎正是年底的时候!想必西征军的战事也快结束了!”   西征军,沈佺,姚存慧在心里不知道默念惦记了多少回,这是头一次听见人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仿佛被人窥破了心底所想似的,没来由的有点儿心虚,说起话来也有些慌乱,众人只当她被翁主点名紧张所致,并没有往别处想去。   听到姚存慧这么说,众人暗暗松了口气,纷纷附和。   朝廷出征,这是何等大事?这里又是东宫的花园,众人的身份也非普通的小老百姓,说起话来无不小心谨慎,生怕给家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说好,不说坏。   吕樱却甚不满意姚存慧的说词,微微撇嘴无声一哼,毫不客气道:“咱们大周兵强马壮,就可惜如今出色的大将太少了,不知白白枉送了多少士兵的性命!想那征西大将军沈佺,区区弱冠之年,焉能统领三军?不过是靠着沈家的面子夺得这一职罢了!打了这么久的仗也没见个成效,花起银子来倒毫不手软,朝廷早该撤换了他!”   风吹过,有细碎的叶子打着旋儿翩翩落下,无声无息,落在草地上,落在人们的身边、衣襟上。   一时间,满场寂静无声,可闻落针。   吕樱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女,出入宫禁如同自己家一样随便,便是太子公主也要让她三分,这种妄议朝政的话她可以说,众人却不敢说。   不是每个人都有个犀利的姑母。   在座的男子多人颇不以为然她的话,尤其是了解沈佺的和知晓西征战事内幕的,对吕樱的话更是反感不已。   只是,谁也不便替沈佺和西征军说话。   “好了妹妹!”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太子妃终于开了口,连忙笑着打岔道:“今儿是筹款赈灾,旁的不相干的事情说他说什么!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自有朝廷做主,有太后和皇上做主,对着满目春光说杀伐征战岂不大煞风景,众位若有兴致,不如吟几首诗吧!”   众人还没来得及顺着太子妃的话接口附和,吕樱又不服气道:“这怎么是不相干的事呢?朝廷大事坊间百姓都说得议论得咱们如何又说不得?若不是西北军统帅无能,以至于战事久战不下,朝廷如今赈灾也不会这么吃力了!若不是——”   “樱儿!”太子妃笑嗔吕樱一眼生生截断了她,“还是那么心直口快,越发口没遮拦了!”   太子妃心中暗暗恼火,心道关起门来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哪怕你大骂我的公公无能无用都不关我事!在我东宫的地盘上挑起这等话题,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吕樱还欲再说,抬眸瞥见太子妃大姐虽然一如既往的亲切和蔼端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如既往温柔似水的笑,可眸中的警告厉色却是毫不掩饰。   她平日里虽然不把大姐的脸色放在眼里,可她到底是太子妃,这儿到底是东宫的地盘。吕樱心中亦憋着火,只得陪笑道:“就是随口说说嘛!姐姐还不知道我!”   太子妃亲昵纵容一笑,嗔她道:“也不知你像谁,一个女孩儿家,总爱关心那些!”   众人无不暗暗松了口气,刻意避开那敏感的话题,推杯换盏重新说笑热闹了起来。   然而终究没了先头的兴致,掩饰般的略坐了一会儿,恪郡王起头,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吕樱含笑一一相送。   太子妃也起驾,云芷侍奉太子妃回福宁殿之后方回听鹂馆,留姚存慧多坐了一会儿。   “对不起,慧儿。”云芷握着姚存慧的手,脸上眼中尽是愧疚。      第213章 朝廷征粮      她没有想到平津翁主会玩这么一出,即便想到,平津翁主的话她不能不转达。   可即便如此,依然不能消除她心中的内疚之情。六千两银子,她把压箱底的每一个钱都加起来也不够!可吕樱轻轻松松就从姚存慧这里弄走了。   对于书画之类的东西价值多少,云芷比姚存慧内行的多。她再单纯无心,也看出来吕樱是有心针对姚存慧,而她之所以会针对姚存慧,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因为自己而连累了最亲近的表妹,云芷心中十分难过。   “表姐何须自责,这与表姐何干了?”姚存慧淡淡一笑,望着她的眼睛用最真心实意的语气说道:“灾民受难,能够尽一份绵薄之力我是心甘情愿而且甘之如饴的!我们姚家米行在这一次大雨期间都不怎么涨价,这里头不知道少赚了几个六千两呢,表姐快别这样想了!而且,这幅画我真的很喜欢!”   就怕这些银子未必尽数用在灾民身上!姚存慧心中冷笑。   吕樱为何针对她,除了有帮助太子妃打击云芷的原因,姚存慧更相信还有这次雨灾过后太后的赏赐因素在内。吕樱骄纵惯了,习惯了站在万人瞩目的中央,冷不防自己代表姚家米行受了朝廷和太后的褒奖赏赐,吕樱心中怎么会服?   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搞出个什么筹款赈灾宴会来了!还特特的将自己也请了来。   “真的吗?”云芷怔了怔,脸色轻松了许多。   “当然是真的,我跟表姐还有什么好客气!”姚存慧扑哧一笑。   云芷也笑,“那我心里便好受些了!不然,就像扎了根刺似的,怎么着都不舒服!”   又留了一小会儿,姚存慧便告辞出宫回府。   马车上,回想着宴会最后吕樱所言西征军统帅的那几句话,姚存慧心里不安起来。   打仗哪儿有那么容易?何况作战的对象还是骁勇善战的西域胡人?何况作战地点还是气候恶劣的西域荒漠!   她相信,沈佺不是庸人,他一定有能力取得最终的胜利!   但是,吕樱为什么会这么说?跟吕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哪些人?她的意思会不会是宫里高高在上的太后的意思?   如果真是如此,得不到太后的支持,这仗要怎么打?沈佺他,还能坚持下去吗?   西域军花了多少银子,姚存慧虽然不知道,但不用想也能猜出必定不是小数目!而黄河决堤,灾及上百万人,朝廷也不能不管!要管,也要花银子。   这,也是事实。   姚存慧忍不住轻轻的打了个冷颤,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一时怔怔的有些发呆。   回了姚府,姚存慧先去见了马氏,将那幅花了六千两银子买来的画打开让马氏看了,说道:“这画甚是名贵,等会儿慧儿便送到外书房交给老洪收起来,待爹回来再处置吧!”   马氏脸色淡淡,姚存慧说了将画放到外书房交由姚老爷处置,她总不好拦截着留下。   想想花了这么多银子就买回来一幅玩意,自己的亲生女儿连个脸都没有露,心里不由得又窝起了火,冷声道:“出门的时候不是嘱咐了你好好照顾妹妹,你是怎么搞的!”   “母亲,”姚存慧苦笑,无奈道:“我哪里知道会发生那种意外!”   姐妹俩面对面坐着,姚存慧本来就是为了将自己摘干净去疑。   马氏一时也没了话说,顿了顿又道:“即便如此,找一家成衣铺换套衣裳不是一样?说到底,你是怕被自家妹妹抢了风头,不肯带她去罢了!”   “母亲这是什么话,”姚存慧皱眉道:“母亲如何不知,东宫赴宴岂是随随便便一套衣裳也能穿进去的,那儿离上等的成衣铺子远,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如此!若慧儿真不想带三妹去,先头何必答应?还是说母亲认为慧儿能掐会算?”   马氏胸口一梗,顿时说不出话来。   姚存慧卷了画,从容告辞而去,将画交给了老洪。   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忽然想起有两三日不曾去二婶那里探望问候了,也不知道她那碎嘴巴又要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姚存慧眉头轻轻蹙了蹙,便往棠梨院方向慢慢过去。   此时正是下午申时初,午饭已经用过,做晚饭还早,正是大家子里没什么事情做的时候。   姚存慧来的多了,也没那么多忌讳,轻轻一推,发现院门没关便直接进去了,从左边的抄手游廊绕过去,过了穿堂,经过一道天井,踏步拾阶而上。   正要进去,忽听得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隐隐约约似乎正说到她。   “我不服……”   忿忿含怨的声音,听着声音仿佛能够让人看见一张银牙咬碎的脸,不是姚存美又是谁?   姚存慧一呆,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冷冷的听着。   “她连长辈都敢忤逆、都不放在眼里,你和她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她又岂会把你当做妹妹看?真是个痴丫头!”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那丫头你不是叫人捆了发卖吗?还有什么气不消?”   “那不一样!我只要想到——心里就不舒服!二婶,我是真不甘心!”   “你呀,我们也就算了,可你娘如今可是当家主母,你与她一般都是你爹疼爱的女儿,你想要出这口气那还不容易!”   “二婶……”   姚存慧深深吸了两口气,转身轻轻的离开。   据红蓼打听到的,姚存美今日一回府便气冲冲让马氏将秀容发卖了,任凭秀容哭求、旁人苦劝死也不肯听。马氏无奈,加之心中亦有气,果真命二门上的婆子将秀容捆了,交给外院的大管家发卖。   “秀容好歹跟了三小姐这么多年,三小姐也真舍得!”红蓼眼眶有些发红,轻轻叹道。   这件事她比众人的感触更深一些,因为马车上的事情她亲眼所见,当时姚存美说要卖了秀容她还当只是主子气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姚存美说到做到毫不含糊!而且,动作这么快。   这令红蓼下意识的联想到自身来,同样身为丫鬟,焉知秀清之今日会不会是自己之明日?   “三妹就是那个脾气!这种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你也别难过了。”姚存慧说道。   “是,二小姐,”红蓼点了点头,忍不住抬眼望着姚存慧可怜兮兮问道:“二小姐,将来如果奴婢做错了事情,求求二小姐一定不要赶奴婢走!二小姐要怎么惩罚奴婢都认了,就是别卖了奴婢!”   姚存慧一怔,“扑哧”一笑,摇头叹道:“红蓼,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是我身边的大丫头,是我娘在的时候派给我的,我怎么会卖了你呢!你对我的忠心我岂有不知道的?在我心里,早就当你是我的姐妹一般!”   “那,奴婢就当二小姐答应了!”红蓼脑筋受了刺激,愣是一根筋通到底,非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不可。   “好好,我答应,答应!我发誓!”姚存慧无奈笑叹,手掌向天。   “二小姐!别!奴婢当不起您这样!”红蓼见姚存慧要对天发誓,慌忙拦了下来,脸上有些讪讪。   “放心了?”   红蓼下意识点点头,继而一僵,大感不好意思,有些手足无措道:“奴婢给您倒茶!”忙忙转身去了,姚存慧不由抿唇好笑。   红蓼却不知,这么些年秀容早已看清了姚存美,心灰意冷,如四姨娘一般果断的投进了姚存慧一边。秀容与四姨娘、红蓼等不同,她的家就在宛平县,当年是因为贫穷迫于无奈才卖身入府。如今年纪大了,跟的主子又不可靠,难免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姚存慧早已答应秀容设法助她出府,这一次歪打正着,正好顺着这个机会,姚存慧暗中交代了大管家,成全了秀容。   朝廷突然颁发了旨意,西域大军发来军报请求粮草,朝廷命以姚家米行为首的大粮行筹集粮食,由朝廷按市价购买,送往西域。   此令一出,如同在整个米行中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震得无数人脑袋发晕!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朝廷的存粮大部分已经运往黄河救济灾民,余下的还要预备着哪一处发饥荒或者遭遇别的灾害。大周境内河流无数,发水灾的可不是只有黄河三门峡一处。别的地方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朝廷余粮不足,西域大军不能缺粮,自然只有从民间征粮这一条路可走。而从民间征粮,理所当然通过与朝廷和民间都有联系的皇商。   “朝廷这不是坑人吗!明摆着是赔本的生意!”姚家米行中,这句话众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都心照不宣。   按照市价购买?开玩笑!   难不成谁还敢跟朝廷去讨价还价,还不是朝廷说什么价就什么价!当然,凭姚家如今的实力朝廷官员也不敢轻易下手,姚家在官场上也是有几个交好能说得上话的,又有云家和江南谢家的姻亲关系在,也多了一层保险。   但是,赚钱是肯定赚不了,或者说赚不多,但是风险却非常大。   朝廷给了期限,一个月之后,第一批粮食必须从京城开始起运。   “朝廷的旨意,咱们只能照做。昨日已经给大东家发了急函,相信过几日他便能赶回来了!咱们大家伙先商量商量,这事怎么办更好。”   郝掌柜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沉甸甸的。   这事一搅合,江南的分店开张、打开市场的时间恐怕又要往后推了,朝廷即便结算,估计也要等西域战事结束之后。这会儿大批的粮食投进去,相应的可用的流动资金就少了。      第214章 收拾毛氏      最好,这会儿的粮食别涨价!否则,这事更难办。   郝掌柜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姚存慧,隐隐有唯马首是瞻的意味。   姚存慧只得开口,微笑道:“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机遇与风险并存,此事对姚家米行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凭咱们家的实力,要将这件事做好,也不是办不到!”   众人精神振了振,笼罩心头的愁云惨雾顿时消散了些。   “可是要知道,这回合作的对象是官府,不是商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谁知道——”   姚二老爷挑了挑眉住了嘴,众人心中却明其意,忍不住又静了下去。   无论是太后、皇帝还是户部、兵部的主事大人,多半希望顺顺利利的同姚家合作,顺顺利利的将粮食运送到西域。但正如姚二老爷所言,小鬼难缠,各部衙门里多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   郝掌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因为,他立刻想到了白慕鸢,想到了跟白慕鸢关系密切的吕家。   但是他此时没有吱声。现在大东家还没有回来主持大局,大家的心里都在忐忑着,二小姐好不容易说了句安定人心的话,他不会拆她的台,等大东家回来,要请示探讨的问题还多着!   郝掌柜忍不住瞟了二东家一眼。   “不知道礼亲王前往三门峡一带赈灾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姚存慧忽然说道。   “二小姐这是何意?”   姚存慧轻轻说道:“礼亲王德高望重,如果,有他亲自主持此事,咱们便可安心许多。”   众人俱是一呆,无不暗暗咂舌,心道二小姐您可真敢想!礼亲王闲居了有七八年了,怎么肯掺合一脚!   “事在人为,老夫觉得二小姐的提议可以一试。”林账房却是眼睛一亮。   如果有礼亲王亲自主持此事,凭他的人品和身份,姚家定可轻松许多。他虽然闲居了多年,但此次既然可以前往三门峡赈灾,为何不能主持朝廷征粮?   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位老亲王行事不拘常理,不甚讲究,心眼却好,办事也是极公正的,对欺上瞒下的宵小之辈尤其痛恨厌恶,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深受其害。   据说许多年前,宫中管事太监们对进宫求见、进献的王公大臣们勒索得十分厉害,众人苦不堪言,却无一人敢有半分拒绝。   原因很简单,若舍不得出血,宫门求见时明明太后有空硬说没空,变着法儿从中阻挠,或者通报的时候故意慢吞吞的拖延时间,或者非要在太后高高兴兴的时候打断她的兴致通报,惹她动怒便往大臣们头上一推。这还算好的,更有那等太后下旨指明要递交的章程折子,明明递交上去了,大太监就敢一口咬定“不曾收到!”而进献的物件更不必说了,随便从中掺点什么,太后动起怒来,不是臣子们能顶得住的。   当年的礼亲王也受过这等勒索。   开始一次两次,礼亲王忍了。后来忍无可忍,某次过节,王府中照例需进献两道菜肴,礼亲王也不用太监们传送,自己提着食盒在太后面前递了上去。   太后吃了一惊,忙问何故?   何至于让堂堂亲王干此等下人的活计?况且,这每年的定例并不需要劳驾亲王亲自进宫进献,只需派府上人转交宫中管事太监即可。   礼亲王听到太后如此相问,也不含糊,当着太后及众宫女太监的面儿干干脆脆说道:“臣没有钱可劳驾各位管事公公,只好自己动手!”   太后闻言勃然大怒,下旨内务府彻查,打杀杖毙了一大批欺上瞒下的刁奴,整座皇宫中人人颤栗胆寒,公公们的气焰收敛至今不敢越雷池一步,对礼亲王更是恭恭敬敬。   当然,这件事如果不是从礼亲王口里说出来,太后不见得会相信,即便相信也不见得有如此雷霆手段,没准恼火之下还要迁怒。   据说当年的太后还是宫中一名份位低下的美人时,饱受人情冷暖,礼亲王曾雪中送炭,并且两次救过太后的命。太后大权在握之后,吕家飞速崛起,而周氏皇族子弟宗亲们则遭到了严厉而无情的一轮轮打压,礼亲王也不得不退出朝堂,当了一名闲散宗室。   虽如此,但他却是如今周氏皇族叔伯辈的仅存硕果,也是唯一剩下的一位亲王,太后对他虽防范颇深,却依然尊重看重,唯有他的话还能听得进去几句,年节赏赐不断,金银珠宝古董珍玩源源不绝的送入礼亲王府,便是吕氏最有权势的家长族长见了礼亲王也规规矩矩的请安,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或挑衅。   此次为西征军征粮,保的是大周的天下,依姚存慧想,礼亲王身为皇族一员,全局观定是有的。这也只是一个临时的差事,征粮工作完成,他的差事也告终,太后想必也不会太过顾虑忌讳。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等爹回来再做计较吧!如今咱们有什么能事先准备的,还请各位长辈叔父们安排。”姚存慧又道。   众人一想也是,郝掌柜领头又讨论了几个问题,粮食如何转运、后续如何补充、怎样腾出人手负责执行此事、与官府方面的联络、与同行的联络等,便暂且散去各做准备,等姚老爷回来由他拿主意。   棠梨院隔断偏厅中,姚存慧坐在客位上,正同毛氏说着话。   “倒是生受你了,又让你破费!”毛氏笑吟吟说道。她的身子底子好,流产之后各种滋补的药材吃食都没断过,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休养下来,已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半点儿虚弱苍白。   此时她歪靠在长榻上,穿着一袭宽松的绛紫葡萄纹杭罗大衫,没有盘鬓,而是拢在一处散披在身后,额上抹着银蓝色的抹额,抹额正中间镶着一颗红宝石正对着眉心,慵懒而富态。   “二婶客气了,好些日子没来看二婶,没想到二婶恢复的这么好,一点儿也不像是流了孩子的。”姚存慧笑吟吟的。   今日她带了一包上等的血燕窝来来毛氏,且下了决心要同她摊牌,将她彻底的制住。   米行中已经在为征粮之事忙碌准备着,如果毛氏再碎嘴碎舌的从中挑拨,谁也不知心怀芥蒂的二叔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毕竟是父亲的亲兄弟、自己的亲叔叔,若执拗着一股劲非要做怎样,便是父亲也强他不得。   外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白慕鸢和隐在暗处的吕家,姚家的内部绝不能乱。   后院之事,父亲不便插手,既然有送在手上的证据,姚存慧不介意用上。   姚存慧这话说的有点儿不合分寸,毛氏一怔,脸色微微变了变,深深的瞥了姚存慧一眼,笑道:“还不是多亏了大嫂照顾,才恢复的这么好!”   “一家人嘛,二婶客气了!”姚存慧笑道:“我再替二婶把把脉吧,二婶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毛氏胸口微窒,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本想拒绝,想了想,轻轻点头道:“有劳慧儿了!”   “不敢当!”姚存慧笑笑,上前坐到毛氏身边,两指轻轻搭上了她手腕上的脉搏。   微凉的触感经由指尖传入肌肤,闪电般传遍全身,毛氏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心里发寒,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姚存慧的眉头蹙了蹙,满脸凝思,微偏着头望着前方出神,似乎遇上了什么令她不解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毛氏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姚存慧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将目光瞟了瞟一旁侍奉的苏妈妈和阿兰。   “你们都出去!”毛氏脸色微沉,挥挥手。   苏妈妈和阿兰垂首退下,苏妈妈不放心,亲自守在了门口。   “慧儿,我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毛氏连忙问道。   姚存慧盯了她一眼,笑道:“身体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心不对。”   “什么意思?”   “二婶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并不如二婶所言,二婶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好计谋,好算计!当得起人一声佩服!”   “消遣我?”毛氏冷笑,猛的缩回手,冷冷道:“门在那边,请吧,不送!”   “二婶流产一事真相并非如对外所言那般,我说的没错吧?”姚存慧冷不丁道。   “胡说八道!”毛氏脸色苍白,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双手紧紧的攥着,瞪着姚存慧,“莫要血口喷人。”   “我不知道二婶是怎么知道的,”姚存慧幽幽道:“二婶发现自己怀的是死胎,自然要借此做一些对自己有益的事才划得来。苏姨娘也真冤枉!不知道二叔知道了心里会做何想!当然,区区一个姨娘,二叔未必放在心上,只是,这么大的事二婶却欺瞒、利用了二叔,想必二叔心里不会好受吧?”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毛氏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姚存慧,眼底是遮掩不住的闪烁和慌乱。      第215章 收拾毛氏(二)      这件事,毛氏自觉得天衣无缝,姚存慧怎么可能知道?自打大年初一那日姚存慧诊断出她怀了身孕,一直对她颇为忌惮,有多远躲多远,再也没有替她诊过脉,她不会知道!   毛氏细细回想了一遍,无比坚决的否认。   “二婶也许忘记了,”姚存慧笑了笑,一句话就将毛氏满满的自信狠狠的撕裂了一大块口子:“那日在正院厅堂,二婶和母亲抱了哲儿过去逗着玩,我似乎给二婶诊过脉的。只不过那时我不敢确定。”   毛氏脑子里“轰”的一下脸色雪一样白,硬挺着咬牙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说话要讲证据,你拿得出证据来吗!没有证据,就莫要血口喷人,否则,我要你好看!”   “大槐树胡同三十二号的林婆子,是她替二婶将死胎拿掉的吧?还有,堕胎药是苏妈妈在东二十条街仁心堂所买,对吗?二婶是不是要我把他们都请到府中来跟二叔见见面?”姚存慧淡淡说道。   毛氏张了张嘴,如同遭了一个闷雷,彻底震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到,百密一疏,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那天她去正院只不过是想看一场幸灾乐祸的热闹,不想看到最后将自己搭了进去。   “你想怎么样?”事情已经无可掩饰,毛氏反而镇定了下来,冷冷盯着姚存慧。   姚存慧既然先来找她没有直接痛到姚二老爷那里去,就说明这件事还有的谈,说明她其实也并不想把事情捅出去。   “此事已经结束,我也不想横生枝节,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在府中挑拨离间的闲言碎语,尤其是,对二叔。”   姚存慧盯着毛氏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   毛氏胸口一滞,却也暗暗放了心,知道跟姚存慧说话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此种情形下也无需再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长辈不长辈,当即很痛快的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发誓,米行的事、府中的事,我再也不会多言半个字。”   “可是我不信你,”姚存慧毫不客气的接口:“空口白牙,我不信你。想必,二婶自己也未必信得过自己吧!”   一个心中自觉憋屈、委屈,习惯了调三窝四、说惯了别人闲话的人,让她闭嘴一字不言,怎么可能?   毛氏大怒,待要怎样又不便怎样,忍着气冷冷道:“那么依着你,你要怎样?”   “这个世上不会开口说话的除了死人只有哑巴。”姚存慧轻轻的说着。   毛氏只觉得毛骨悚然,瞪大眼睛盯着她。   “我当然不会要二婶的命,一碗哑药做交换,这事我从此再也不提,二婶以为如何?”   “不!不可能!”毛氏心中唰唰一片冰凉,瞳孔微缩,满满的都是恐惧,眼神迷蒙而呆滞的摇着头,喃喃呓语道:“不,不可以,不可能!我不做哑巴,不!”   “我也知道叫二婶为难了,可是,我是真的信不过二婶,怎么办呢!”姚存慧冷冷嗤笑。   现在知道怕了?先前调三窝四、处处挑拨的时候可没见她有半点儿怕的。   “二婶慢慢考虑吧,”姚存慧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明儿一早,我再来听二婶的准信!”   “慧儿!”毛氏咬咬牙,抬头道:“求求你放二婶一马,二婶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多言半句!求你了!”   姚存慧目光闪烁,凝了毛氏半响,仍是摇了摇头:“您的话我就是信不过,我也不想冒这个险!不过,既然二婶开口了,我也不能不顾及二婶的感受。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二婶可愿一听?”   “你说!你说!”毛氏暗自松了口气忙道。只要不做哑巴,怎么都行!   “离开姚府。”姚存慧断然道:“离开姚府大院,回姚家老家族里。”   毛氏目瞪口呆,半响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无力瘫软在椅子上。   她终于明白,姚存慧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了。   要么失声当哑巴,一个哑了的正室,自然再也上不得大场面,见不得什么外人,唯有缩在院子里过活的份;要么,这事抖出来,她身败名裂。   “我的孩子还小……”   “二婶可以带他们一起离开。”   毛氏无话可说,猛然抬起头怨恨的盯着姚存慧:“好,我走!我走!哼,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那恐怕要叫二婶失望了,我从来没有得意过,特别是自以为得意。”姚存慧不愿再同她纠缠,勾唇浅笑道:“二婶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服二叔。我希望十天之内,二婶挑选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尽快启程吧!”   毛氏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姚存慧起身,无声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随着毛氏的离开,但愿姚家大宅能够多得几分清净。   二月中旬,江南金陵谢家。   这一天,谢家阖府上下一片紧张兴奋与期待,谢夫人亲自坐镇誉华堂,各房均派了有头脸的年老嬷嬷过来等候消息,正厅、花厅及退步、廊上,乌压压侯满了满脸紧张凝重的主子奴婢们。   誉华堂的锦绣卧室中,稳婆、丫鬟们忙成一团,躺在床上的女子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上、脸上流下来,流入鬓角,流过纤细的脖颈,皱着五官痛苦的呻吟惨叫着。   接生的稳婆端凝着脸色,不时安慰,指挥吩咐着众丫鬟如何行事、床上的产妇该如何用力。   谢大夫人早已在祖宗灵前供了香烛供品,也在菩萨面前合十参拜,此时坐在外厅的红木雕花大椅上,仍是禁不住紧张,比她自己当初生产的时候还要紧张,手中的锦帕捏得一团湿汗。   紧张焦灼的谢大夫人在瞟到背着手不停来回走动、望着卧室的方向恨不得一头闯进去的儿子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瞪着他叫道:“运儿,坐下吧!你走来走去的晃得我眼花!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这样,快坐下!”   众人瞧着大少爷的模样不由得都轻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稍稍的松动了两分。   “大少爷这是头一遭当爹,心底必是紧张!”有头脸的嬷嬷婆子们打趣笑道。   谢府运也笑了笑,只得觅了张椅子坐下,耳听着爱妻一声声惨叫,挑眉望着卧室的方向,情不自禁轻叹道:“若早知道生孩子让她这么痛苦,不当爹也罢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谢大夫人脸色大变,恨恨瞪了谢府运一眼,双手合十念佛不已。   “你这孩子!”谢大夫人睁开眼睛,瞪着谢府运没好气道:“还说娶了媳妇这一年来变得越发稳重了,不想还是这么不长进!若再乱说,我撵你出去!”   众嬷嬷们见谢夫人着了恼,忙陪着笑脸搭腔帮着大少爷把话圆过去,谢府运苦笑了笑,闭上了嘴。   他是很期待和她的孩子没错,可在他心里,她永远才是第一位。见不得她痛苦,听不得她受难!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将谢府运胡言乱语带来的影响彻底的打破消散了,众人目光齐刷刷的望过去,满脸喜得。   谢大夫人和谢府运不约而同霍的站了起来。   “生了!生了!大奶奶生了!”   “恭喜大夫人!恭喜大少爷!”   众人齐声道贺。   “是男孩还是女孩?快,快叫稳婆!”   门帘轻动,绿叶笑吟吟的闪身出来,“大夫人、大少爷,大奶奶生了个孙少爷!母子平安!”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祖宗保佑!”谢大夫人欢喜得双手合十连连仰天拜谢,欢喜得眼角泛出了泪花。   当年,她久久不能为谢家生下嫡子,不知遭了婆婆多少白眼,顶了多少压力,如今儿媳妇进门一年多便一举得男,也是替她挣回了面子。   众人乌压压的跪了下去,恭喜贺喜声响成一片。   “赏!都赏!重重的赏!”谢府运笑得像个傻子,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绿叶的胳膊,盯着她忙问:“大奶奶呢?大奶奶怎样?”   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绿叶也愣了,结结巴巴道:“大奶奶,没、没事!”   “瞧你,真是高兴地傻了!绿叶方才不是说了母子平安吗!别闹你媳妇,让她好好儿休息!”谢大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拉过儿子,一片声的吩咐众人去给老太爷和老爷、各房老爷夫人们报喜;去祠堂里给老太太和祖宗们灵前上香禀报;又问厨房里可熬了乌鸡参汤,快给大奶奶端来!   众人忙答应着分头去了。   不一会儿,稳婆将洗干净的婴儿包在大红的金线绣百婴图襁褓中抱了出来,谢大夫人小心翼翼接过自己的嫡长孙抱在怀中,瞧着孩子皱巴巴的尚未张开的小脸一个劲的乐。   老嬷嬷们自是凑趣,七嘴八舌纷纷奉承“跟大少爷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孙少爷天庭饱满,相貌端正,必是个有福的!”   誉华堂中一时热闹得泼天。   小小的婴儿依旧叫人抱了回去睡觉,谢大夫人又细细叮嘱交代了一番,命姚存嘉好好休息,便领着众人去了。   长房嫡长孙出生,对谢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谢大夫人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活了,洗三、满月各项事宜准备,远远近近的亲戚朋友们报喜,都等着她去做。      第216章 姚存嘉生产      誉华堂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谢府运不顾婆子们的反对,径直进了卧室,轻轻坐在床榻边沿,凝着姚存嘉汗水濡湿的鬓角和力竭后苍白虚弱的脸,满心的怜惜和心疼。   姚存嘉累极,生下孩子后,憋着最后一口气知晓了孩儿性别便力竭晕了过去,后来有经验的稳婆和嬷嬷小心的扶着她强行灌了几口参汤,此刻正昏昏沉沉的阖目睡着。   察觉到身旁有人,熟悉的气息窜入鼻端,姚存嘉眼皮轻动,缓缓睁开了眼,四目相对,柔柔的笑了起来。   “夫君,你来了。”   “还疼吗?你叫得那么惨,把我吓到了!”谢府运轻轻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俯身温柔的吻了吻,眼眸中尽是心疼怜爱。   “不疼了。”姚存嘉心中一甜,摇了摇头,“夫君看过咱们的儿子了吗?”   儿子,她有儿子了!她和他的儿子,她为他生的儿子!   姚存嘉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以言喻的甜蜜和幸福,美丽的容颜变得温柔起来,容光焕发,嘴角微翘,噙着浅浅的笑容。   在这一刻,初为人母的喜悦盖过了世间一切的感情,为了这个孩子,她知道,她可以付出她所有的一切,只要他好!   这是一种血脉相连、骨血相溶的感情,人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他本来就是从她身体中分离出去的一团血肉。   “看过了,咱们的儿子,嗯,长得很好,很健康。”   谢府运斟酌再三,老老实实的说实话,一手轻轻的揽在爱妻的肩头。   人人都说那孩子漂亮、可爱,只是,那一团粉嘟嘟肉呼呼的五官、闭成一条线的小眼睛在他看来,怎么样也无法同“漂亮、可爱”联系起来。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爱他,那是他和她的儿子,是她为他生的,即便不漂亮、不可爱,他也一样会疼他、爱他、护他。   “真的吗?”姚存嘉眼睛亮了亮,脸上的神情更柔和了,“夫君,叫他们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我还没有看过他呢!”   “好。”谢府运笑了笑,命奶娘将孩子抱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妻子坐了起来,将大引枕靠在床头,扶着她靠着,命人取了厚厚的大毛披袍为她披上。   “把孩子给我抱抱!”姚存嘉伸手小心接过孩子,当妈的人不用人教,便将裹着软绵绵小身子的襁褓抱得稳稳当当。   “夫君,他长得很漂亮!很可爱!”姚存嘉稳稳将孩子抱在怀中,温柔而眷恋的目光凝着襁褓中的小生命,苍白的脸颊上也绽出了几许红晕。   “呵呵!咱们的儿子当然漂亮可爱!”谢府运揽着爱妻的肩膀令她靠在自己胸前,从她肩头凑过来瞧着儿子,突然觉得小家伙的确比刚才看着漂亮、可爱了些。   瞧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谢府运心头微痒,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去摸他的脸蛋。   “别!”姚存嘉的胳膊往旁边微微躲了躲,嗔他道:“儿子的肌肤太嫩了,小心划破了!”   “还是嘉儿想的周到!”谢府运苦笑着缩回手,瞧着一个劲只知道酣睡的儿子,心里的感觉突然就复杂了起来,小家伙什么都没做,好像,他的爱妻的心已经偏向他了……   “大奶奶您小心累着,还是把孙少爷交给老奴吧!”奶娘忍不住说道。   姚存嘉点点头,小心的将襁褓交给奶娘抱出去了。   “大奶奶,您喝点儿鸡汤吧,小厨房用老山参炖的乌鸡,你该好好的补补身子!”谢大夫人派过来伺候月子的张嬷嬷忙陪笑道。   “嬷嬷说的是,快把鸡汤盛来!”谢府运连忙吩咐。   张嬷嬷瞟了大少爷一眼,其实很想说刚刚生产过后的产房中不吉利,请大少爷出去,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说。   她是府中的老人了,一直在谢大夫人身边当差,大少爷对这位大奶奶的感情她自然明白,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触这霉头。   一时鸡汤盛来了,谢府运亲自端了喂给爱妻,喂她用了大半碗汤、几块炖的极烂的肉,漱了口,略说了几句话便扶她睡下,交代了丫鬟们一番,自己方出去了。   “大爷对大奶奶真好!”素婵忍不住轻叹。   去年马氏塞进来的四个陪嫁丫头,废了一个兰香,不老实的琉璃、素娥被打压了下去,只有一个素婵见机的快,迅速调转风头,倒向了姚存嘉这一边,如今虽然比不得绿荷、绿叶,也渐渐的颇得姚存嘉的倚重信任。   素婵感叹了这么一句,绿荷、绿叶顿时警惕起来,不约而同向她望去。马氏派来的人,不由得她们不担心。   素婵心中苦笑,忙陪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绿荷笑道:“妹妹说的是,咱们大奶奶真是有福气!”   三人说笑了几句便将话丢过不提。   此时,姚老爷已经在大运河的水路上,第二天就到了金陵,恰好赶上了外孙的洗三。   女儿得宠,肚子又争气,连带他这个岳父也面上有光。谢家老爷热情挽留他住了好几日,说好了孩子满月再来,方放他离开去办事。   姚家米行早就派人将金陵的米行市场的底摸透了,新店选址、装修、聘用掌柜伙计、与同行们交流切磋打关系,做起来虽然繁琐,却井井有条。   湖乡那边姚老爷也亲自去看了一趟,在那边住了五天。眼见为实令他心底震惊不已,他没有想到当初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任由女儿折腾,竟然给他折腾出如此广大的场面!   他虽然不是耕种方面的专家,但看到这么肥沃的土地,心里也知道这趟买卖值大了!   田地已经耕耘细作整理完毕,种子也已经配备到位,去年女儿半路收服以骆五、骆七等为首的灾民们也通通安顿了下来,春耕人手也配备到位,就等着时节一到,便可育苗插秧。   直到收到京中发来的急件信函,姚老爷方匆匆离开金陵,打道回京。   姚家米行众人看到大东家回来了,下意识的皆松了口气。   只要有大东家和二小姐在,大家便有了主心骨,天塌下来也不怕!   姚老爷会同姚二老爷、姚存慧、郝掌柜等人商讨之后,很快拿出了应对章程。   “这事若得礼亲王管,那再好不过!只是,谁也说不准他肯不肯答应。”姚老爷眉头微蹙。   “爹,无论如何咱们总要试一试。即便老王爷不管,哪怕得他一句话也是好的。”姚存慧道。   姚老爷便凝着她不语。   “爹,这事,请让慧儿一试。”姚存慧站了起来。   “这会不会有些不合适?”姚二老爷挑了挑眉道:“慧儿能力是很不错,但是,她终究年纪太轻,压不住场面!礼亲王不会觉得咱们米行失礼吧!”   众人听毕,忍不住轻轻点头,交头小声议论着。   经过这么多事情以来,米行中包括郝掌柜、林账房在内都认同了姚存慧的地位,甚至在姚老爷不在的时候,众人也习惯了听姚存慧发号施令。   但是,朝廷不一定认同、皇家不一定认同啊。   姚存慧一来是女子,虽然朝中有太后这个女子稳稳的压住所有的男人们一头,可毕竟是特例,传统常规来讲,众人对女子的认同本就不如男子。何况姚存慧还这么年轻。   由她上门,万一礼亲王恼羞成怒,认定姚家米行心存不敬、挑衅皇家威仪,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又不是打架,要压什么场面!”姚老爷不满瞪了二弟一眼,一锤定音:“这事就让慧儿去!你们别忘了,太后可是褒奖赏赐过慧儿,东宫的云侧妃,是她的嫡亲表姐!”   众人恍然大悟,望着大东家的目光满是钦佩。果然,没有别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了!   明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为何大东家不点出来,自己却想不到呢?大东家就是大东家!   众人心中皆叹。   姚存慧其实也有这个想法,还有就是,她私下里找千山了解过礼亲王的为人,结合前世记忆中存余的印象,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至少,以礼亲王的为人,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迁怒姚家米行,这一点她敢肯定。   而姚老爷的意思,也另有一层。   正如众人所认为,姚存慧是个年轻女子,所谓好男不同女斗,姚存慧即便有什么失礼之处,自己再上门恳切赔罪,总有回旋的余地。   姚存慧先行出面,也是存了探路的意思。   “如今咱们手头的粮食充足,林掌柜和申生已经南下上海浦,同南洋那边的粮商联系,料想足以应付朝廷下达的任务。还有两三日礼亲王就要回京了,慧儿,你好好准备准备!”   “是,爹。”姚存慧会意,与父亲相视。   回头回了姚府中的书房,姚老爷自另有话会交代她。   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姚老爷居然让赵纪远陪她一起上礼亲王府。   “赵公子是读书人,人又聪明,善于见机行事,由他陪着你一起,也好从旁有个照应。”      第217章 拜见礼亲王      姚存慧十分无语,也十分不情愿,心里立马疙疙瘩瘩的起来。   只是,她不愿意为了些许小事违逆父亲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怎么,”姚老爷盯了她一眼,笑道:“不愿意让赵公子陪你同去?”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姚存慧笑了笑。   姚老爷摇摇头,笑道:“赵公子素有急智,有他陪着,爹也好放心!只是,慧儿,爹总觉得,你对赵公子似乎很有成见?”   “啊?没、没有!”姚存慧吓了一跳,慌忙陪笑道:“我与他不过在米行中见过数面,还有上次我抢了您留给二叔的印鉴得他相助,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联系,我怎么会对他有成见呢!”   “没有就好!”姚老爷笑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赵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如今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爹!”姚存慧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不知道父亲这话究竟是何意?难道,他真的想把自己许配给赵纪远?   不!她好不容易重活一生,绝对不肯任由前生的悲剧重新开启,她的人生,应该是全新的!不应该再有赵纪远这个心思阴沉、狼心狗肺的东西!   “爹,”姚存慧望着姚老爷,犹疑再三,终于大着胆子抬眸,双眸湛湛凝着父亲道:“爹这话,慧儿不懂何意!慧儿能否,请爹解惑?”   姚存慧的心怦怦的骤跳起来,手心也情不自禁的紧了紧。   答案是什么?她不知道!   “呵呵!傻丫头!”姚老爷轻笑起来,叹道:“枉爹还说你聪明,也是个糊涂的!好了,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这件事,对咱们姚家米行很重要!”   姚存慧心里有些失望,也不知是该从此放心还是该从此安心,见父亲没有解惑的意思,只得点点头答应着,告罪退了出去。   姚存慧没有想到,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礼亲王府那厚重威严的大门,说明来意之后,竟然顺顺当当的踏进了礼亲王府!   姚存慧和赵纪远面面相觑,运气太好令两人都有些错愕不敢置信,反倒是领路的管家出声催促,二人方醒悟跟上。   “这位公子请这边花厅里歇息,我家王爷只见姚小姐一个人!”胖胖的中年管家微微躬身,却是向旁边抬了抬手。   当即便有一名穿戴整齐利索的青衣小厮上前,向赵纪远打了个千儿,“公子这边请吧!”   赵纪远客气还礼,却是有些犹疑,瞟了姚存慧一眼。   他和姚存慧一同前来王府,正等着一会儿好在姚存慧面前好好的展现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心意,不料才刚刚进门,就被人领往别处,心中难免失望。   且也担忧礼亲王府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对姚存慧不利。   姚存慧却是正中下怀。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高兴。   “客随主便,既如此赵公子便随这位小兄弟前去吧!”姚存慧向赵纪远微笑道。   “也好。”赵纪远勉强点头,向管家拱手客气道:“那么在下便叨扰府上好茶了!”   “您请!”管家笑笑向他点点头,领着姚存慧往前去了。   沿着长廊一直往前,穿过两座院落,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花厅。   此花厅四面排窗通透,正对着姚存慧的一壁摆放着高高低低的木格木架子,上边摆放着圆的、方的、扇面形、六角、八角形的各式紫砂花盆,盆中身姿清雅、叶聚如峰的,乃是花中君子之兰。   一名身穿银灰色玉璧纹长袍、腰间系着一块晶莹白玉佩的老人正站在兰花前,俯身侍弄着。   管家的神情恭敬起来,脚步也规矩凝重了些,姚存慧便知此人应是礼亲王了,当即敛容屏息,凝了凝神。   “王爷,姚小姐来了。”管家恭恭敬敬的垂首弯腰。   “嗯,你下去吧!”礼亲王一手向后摆了摆,另一手正在小心翼翼的扶着眼前兰花凝神细瞧。   “是。”管家施礼退下。   “民女姚存慧见过礼亲王爷,给王爷请安!”姚存慧微微上前,朝礼亲王跪了下去。   这位老王爷声音虽是和蔼,态度却不见得多么好相与,至少,此时面对的仍是一个清清淡淡的背影的姚存慧如是想道。   “呵呵!”礼亲王笑了笑,站直了身子,背着手缓缓转过身来,“小慧,咱们又见面了!”   姚存慧猛然抬头,吃惊得差点儿摔在地上,睁大着眼结结巴巴道:“李老——,王爷!原来您、您就是礼亲王爷!”   “呵呵,是不是很意外啊!”礼亲王大笑起来,挥挥手道:“快起来吧,挺不习惯的!”   “是,王爷!”姚存慧笑了笑,轻轻站了起来。   一时间,姚存慧脑子有些晕,人也有些晕,晕乎乎的,搅得心中一片煞白。胸中翻腾席卷着激荡混乱的情绪,令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李老爷子夫妇待人温和慈和,一看便是极有涵养之人,便是那两名中年仆妇,虽然干的都是粗活,却也举止有度,进退有礼,谦谦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子天生自成的率性张扬自信,更是令人想要忽视都难!   姚存慧早想到他们祖孙三人定不是一般的农人,猜测着多半是什么书快电子书论坛之户。   不料,事实与她相差竟远了十万八千里!   人还是那个人,可在这王府中,礼亲王爷浑身透出来的清贵之气展露无遗,跟那个悠闲垂钓、剥着花生下酒的老人相差太远。姚存慧惊讶兴奋之余又有点儿不安。   最熟悉的陌生人!   姚存慧脑海中闪过这句话,忍不住暗暗自嘲。   如此一来,原本打算要说的那番话,却不知该如何来说了!   “呵呵,不必拘礼,快坐下吧!就跟从前一样,”礼亲王爷挽了挽袖子,示意姚存慧坐下。   “谢王爷!”姚存慧依言坐下,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真没想到,您竟然是礼亲王爷!以前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不知者不罪,”礼亲王淡淡一笑,“何况,出了这座王府,本王也就不是王爷了,小慧不必放在心上!”   停了停,礼亲王瞅了她一眼又笑道:“这一次京城雨灾,你们姚家米行做的很不错!是个合格,不,优秀的皇商!”   “商人爱财,取之有道,有所谓亦有所不为。那时大家都很艰难,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商人都不会发这种灾难财!这也是一个商人的良知。”   “呵呵,正是这个道理,只是面对利益的时候,却又有几个人经得住诱惑!”   姚存慧顿了顿,轻声说道:“无论王爷您信不信,姚家米行至始至终都会如此。”   礼亲王微微一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本王信。你今日前来王府所为何事,本王也知道。”   姚存慧心中一紧,抬头道:“不知王爷——”   礼亲王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气定神闲微笑道:“本王答应了,你们想要本王做的事,本王答应!”   “真的?”姚存慧欣喜不已,忙起身向着礼亲王施礼深深的福下去,笑道:“民女代父亲、代整个姚家米行谢过王爷!”   “呵呵,小慧不必客气。”礼亲王笑道:“西边打仗的是大周的军队,保的是大周的疆土和子民,断断没有让他们饿着肚子杀敌的道理!本王身为皇室一员,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岂能推脱?不过,朝廷现在最多只能给你们付一成的银子,剩下的,只能打欠条。”   礼亲王说着脸色一凝,睨着眼盯着姚存慧:“这一点,你要同你父亲说清楚。”   姚存慧吃了一惊,脸色微变。朝廷需要的粮食数量极大,只付给一成的银子,那么等于姚家需要在这里头投入九成的银子,算下来,这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可是,朝廷在西边打了将近两年的硬仗,又加上这次黄河大水灾、京城雨灾,朝廷能动用的银子想必已经见底了,拿不出银子也不奇怪!   礼亲王既然坦白了这么说,姚存慧心中也略微好受了些。   “民女回去会转告父亲的,此事太大,民女也做不得主。敢问王爷一句,”姚存慧想了想,抬起头道:“剩下的九成银子,朝廷什么时候能付?打算分几次付?”   礼亲王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叹道:“难说!”   姚存慧顿了顿,诧异的挑了挑眉。   难说?说不准?这算是——   “小慧,我老头子跟你是熟人,这话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礼亲王正色道:“朝廷库银紧张,这几年用度也大,有个什么天灾人祸,这银子花起来更是淌水似的!这次从粮商们手中征粮,什么时候能将银子给你们付清还很难说。至少,也得等西边的战争结束之后!可是西边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谁也说不准。”   停了一会儿,礼亲王继续说道:“私下里我这么跟你说吧。要想最快拿到剩余的回款,最好的法子是这笔款子能够从西征军那边走。西征结束后,朝廷自然会派人清算核算军费,到时候本王可以设法将你们这笔款子也放进去,到时候直接从兵部走,让兵部去跟户部要银子。呵呵,听说西域部落胡人富裕的多,没准啊,从战利品中折算抵押出来也够了!”      第218章 拜见礼亲王(二)      姚存慧心中动了动,西征军缴获的战利品,按照惯常的例主帅将领们可以瓜分一部分,国宝级的进献给宫里的太后和皇上,剩下的尽数充入国库。   但是,兵部那边自然不肯白白的将到手的金银珠宝尽数奉给户部,填充户部库银。军费结算之后,兵部是会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留下大部分的,比如抚恤金、赏金、兵部添购武器马匹军衣费用等等,将征粮款也算在其中,也是合情合理!   “前提是,现在还说不准西征军什么时候能够得胜还朝!而且,你要知道,户部清算,没有半年的时间是决计算不出来的!”   还有一种可能性礼亲王没有说,姚存慧也没有问,那就是如果西征军打了败仗,那么——   但是姚存慧知道,西征军不会打败仗!沈佺他一定会得胜还朝!而且,虽然具体的时间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就这一两年,沈佺一定会回来!   “这样最好不过!一切有劳王爷了!”姚存慧甜甜一笑,秀气的眉毛扬了扬,说道:“民女对我大周的将士们有信心,一定会早日得胜还朝的!”   礼亲王一怔,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如果你爹也这么想,你便再来找本王吧!”   “是,那民女就先回去了!”姚存慧一笑,起身告辞。   “嗯!”礼亲王点点头,笑道:“下次来多呆一会儿,谦谦这孩子今日不在府上,呵呵,她可也念叨着她的小慧姐呢!”   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施礼退下。   管家客客气气将姚存慧和赵纪远送出府。   “二小姐,王爷怎么说?有没有为难小姐?”   一上了马车,赵纪远便问道。   姚存慧一脸的静若止水波澜不惊,管家的态度同先前也没有半分不同,赵纪远看不出任何端倪,即便如他这般能隐忍之人也终于忍不住好奇相问。   “王爷是个好人,果然名不虚传。”姚存慧微微一笑。   赵纪远一怔,喜道:“恭喜二小姐,这么说是有希望了!”   姚存慧呆了呆,点点头微笑着应了个“是”字。   赵纪远此人,果然心思灵活敏锐异常,仅仅凭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不,是完全猜对了!   这件事的最后决定权还在她父亲的手中,不正是有希望吗?   姚存慧走后,兰花厅中的礼亲王望着她淡绿衣衫的窈窕背影,眼神微黯,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他已经远离朝政多年,其实本不愿意管这些事情。   虽然当初他对太后有恩,而太后也始终记着这一点,逢年过节独一份厚厚的赏赐说明了一切,无论周氏还是吕氏,任何人都不敢动他!   可是,太后性格刚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他记恩并不表示对周氏皇族其他成员会网开一面。   这些年来,周氏皇族在太后一党的打压下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夺爵的、降位的、软禁的、流放的、降旨勒令自裁的,数不胜数,皇室子孙们已如惊弓之鸟!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存在无疑显得十分的刺眼和尴尬。   四年前太后逼死了皇族仅存的一位皇叔,他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能令太后改变主意。   皇叔自裁家中的那一日,他进宫面圣,直直的盯着太后,毫不掩饰的说道:“臣很后悔当初救了您的性命!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时光可以倒流,臣一定会亲手取了您的性命!”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宫女太监们唬得双腿发软、魂飞魄散。首席女官当即变脸大声呵斥。   太后一怔之下反而哈哈大笑,心情出奇的好,凤眸中精光闪烁,保养得极好的容长脸上展现着一种天地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张扬,笑吟吟道:“可是你终究救了哀家不是吗?哀家依然领你的情!”   话锋一转,太后又道:“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往后只要他们都规规矩矩的,不乱动什么心思,哀家也懒怠计较了!”   他当时一惊,满脸惶恐的俯首叩头口称“臣有罪!臣该死!”。   老皇叔已经去了,可是周氏皇族还有许多剩存的人,如果因为他这一句话惹怒了太后大开杀戒,岂非他之过?   太后这句话,看似大度,却含着凌厉的警告。   看到他俯首请罪,太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更加愉悦!   从那日起,他称病不朝,闭门谢客,正式做起了一名闲散宗室。而太后也信守了这句状似戏言般的承诺,手中的屠刀没有再向周氏皇族头上砍下来。   只是,这一趟三门峡赈灾之行,给他带来的冲击和震撼太大太大,灾民们的凄惨状况,一路所见所闻,令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这都是大周的子民啊,身为大周的亲王,先先帝的骨血,看着这幅哀鸿遍野的惨景,联想到边关征敌的将士们,无法令他不动容。   若是不见、不闻、不知倒也罢了,既然已经知晓,他便不能再装作不知道。   何况,领兵西征的统帅沈佺是好友沈博的唯一仅存的儿子。沈家世代领兵,乃大周悍将,这些年来在朝堂中一直保持中立,忠于朝廷,不朋不党。   在吕氏一族权倾朝野的时代,权倾一方的大将,能够保持中立,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因如此,他更担心吕氏一族会在西征军出征期间做手脚,所幸太后在大事上拎得清,一直不遗余力的坚决支持,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去年有不怕死的押粮官做了点儿小动作试探底线,太后一道圣旨,将其及家中成年男丁尽数斩首、余者流放、抄家灭门!   一下子,将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但是,如今情形不一样,朝廷已经拿不出钱粮来了,正是最好做手脚的时候,那小丫头既然找上了他,他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也合情合理。   反正,小丫头同他来往、小丫头为他治多年的旧疾,本来就瞒不过太后的耳目。有了这一层关系做掩护,在太后面前也说得过去。   姚府外书房中,姚存慧将于礼亲王爷的交谈尽数告知了父亲,包括与礼亲王从前偶遇相识一事。   只是偶遇相识的事姚存慧说的很简单,只说在鸣鹤湖畔散心偶遇老王爷在那儿垂钓、说了几句话,一句带过。   姚老爷原本还有些疑惑姚存慧为何会如此顺利见到老王爷的面,听她这么说方释然,笑道:“慧儿的运气倒是好,没想到原来早就见过老王爷了,怪道他肯见你呢!”   “爹,老王爷的话,爹以为如何?”姚存慧笑了笑,继而问道,心中却不由得暗暗紧张。   在西边打仗的不是别人,是她的沈大哥啊,她当然希望父亲会爽爽快快的将粮食送出去,早早的送到西域。   姚老爷沉吟半响,叹道:“爹以为如何?傻丫头!你以为爹想如何便如何吗!这是皇命,不是普通的生意!老王爷能对咱们坦白,又帮着出了这么个主意,已经很不容易了!”   姚存慧一愣,不由失笑。暗暗想道自己真是脑袋短路了!   可不是,这是皇命,自家只有商讨怎么接的问题,而不是接不接的问题!老王爷的话也很清楚,他是叫她回家跟父亲说清楚,而不是回家商量。只是让他们心里有个底,早作准备。   姚存慧顿时放下心来,小小的心思里忍不住有几分雀跃。   “慧儿,明儿你再去一趟礼亲王府,求老王爷一个恩典。湖乡那三十万亩地,希望朝廷能够永久免税。还有,从南洋进口的粮食能不能免除交易税。”   姚存慧眼睛一亮,笑道:“爹,果然您最有经验!”   姚家肯痛痛快快的拿出粮食没有半点儿拖延,这点儿小小要求在朝廷看来简直不值一提,由礼亲王爷提上去,朝廷必定是会答应的。这一点,连姚存慧都不怀疑。   什么叫东边吃了亏从西边找补回来?这就是啊!   姚存慧佩服之下大加惭愧:跟父亲比起来,自己真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朝廷命官和秀才及以上的读书人田地自古以来便不用交税,大周也是沿袭如此做法。姚家是商人,田地出产自然是要入税的。   三十万亩地需要缴纳的税款,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还有从南洋进口的粮食,朝廷设置在港口的市舶司便是专门对船舶海运往来贸易的商家进行管理,包括征收交易税。这笔税收,数量更是不少。   如此算下来,姚家也不算亏了。   姚存慧向礼亲王转达了父亲的意思之后,礼亲王怔了半响,然后哈哈大笑道:“我说小慧啊,你这父亲真是成了精了!这都叫他能算计到!放心,这点儿要求朝廷还是能做到的!这样,你等我的消息,等事情得出结果之后,我差人去姚府找你。”   三日之后,礼亲王府来人将姚存慧请了去。礼亲王向姚存慧转告了朝廷的意思,其实也就是宫里的太后的意思:朝廷答应了姚家的要求,姚家在湖乡的三十万亩地永久免税,从南洋进口的粮食无论数量多少全免交易税十年!   “不过,朝廷也有一个条件,”礼亲王似笑非笑说道:“粮食的质量自不必说,运粮的队伍中,要有姚家米行的人同行!尤其是第一趟运粮,这个人,必须得是姚家的人。”      第219章 争取出行      瞧着姚存慧微微怔住愕然的神情,礼亲王笑道:“朝廷没有别的意思,让你们米行的人跟着,打个头,只是方便路上管理。毕竟,你们是行家,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情况也更内行怎么处理。”   “王爷说的是,小慧回去会转告父亲的!”   姚存慧心中苦笑,朝廷到底是朝廷,哪里会叫人白白占了便宜去?   这批粮食由姚家人参合着运往西域,万一路上出点什么状况,自然是姚家的责任,姚家只能认栽了,重新调粮食过去!   好在向来一路太平,不过二十来天的路程,不见得会出什么事!   姚存慧心头突然一动:如果,这运送粮食的人是她,是不是就可以和沈佺见面了?   姚存慧手心紧了紧,心口也微微的发起热来,这个念头竟是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   西域之行,她一定要去!   姚家米行中就她和父亲、二叔三个姚家人,这等时节,父亲理所当然应该留在京城中坐镇,是断断不能离开的;至于二叔,想必他自己对这事不会感兴趣。   二婶过两日不是要回族里老家吗?索性她就大方一点,为二叔找个好借口!   三去二,还能选谁?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兼之她主动要求,相信父亲一定会同意让她去的。   反正,她只是女儿,不是儿子,就算路上出了什么事,父亲顶多叹息几声,没到无她不可的地步!   所以,他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姚存慧将消息带回姚家时,姚老爷果然愣住了,思索片刻皱眉轻叹道:“朝廷这真是——”   狡猾!好处都叫他们占去了,风险却让姚家米行来担!   “我不能离开京城,就你二叔去吧!”姚老爷皱皱眉头。   听出他语气中的犹疑情愫,姚存慧便试探着笑道:“爹,其实,咱们家也不光有二叔一个人可以去嘛!我也可以的。”   “你?”姚老爷瞅了她一眼,失笑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突然想起姚存慧曾经下南洋,似乎比西域还要远,姚老爷便又道:“远倒也罢了!可那是边关,太危险了!你不合适,就让你二叔去这一趟吧!”   有句话姚老爷没有说出来:他不是一直抱怨自己不给他独挑大梁的机会吗?这次,就给他一次,且看他办得如何。   “如今边境有征西大军驻守,倒比以往要安全的多。爹,您知道女儿不怕苦、也不怕危险的!”   “你呀!”姚老爷有点儿哭笑不得,瞅着姚存慧叹道:“爹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投错了胎!明明该是个男儿才对!”   姚存慧一怔,父女俩同时笑了起来。   姚存慧不便再说什么,便笑着告辞了出去。她的心里忍不住有点儿替本尊感到委屈。   明明该是个男儿?从前的姚存慧哪里有半点儿像男儿,姚老爷想必是半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吧?   姚老爷没有想到,当他跟兄弟提起让他随官兵押送粮食前往西域的时候,姚二老爷吞吞吐吐了半响,干笑道:“大哥,我得送我家那口子回老家族里,怕是分不开身呀!”   姚老爷脸色顿时黑沉了两分,冷冷的瞅了姚二老爷一眼。   在姚老爷看来,这是一个根本不值一提、随便一句话就能打倒的理由,但是他没有说话,他懒得出口反驳。   他既然没有这个心,不愿意担这一趟差,即便他强行压着他去了,他也不会上心,如此反而不如不去。   “老二,你想清楚了,真的分不开身?”姚老爷的语气微微发冷。   姚二老爷下意识抖了抖,点点头笑道:“大哥,不是我不愿去,你也知道我那口子的脾气,她非得要我送不可,又还有一双儿女同行,不亲去,我也不放心呀!”   “这倒也是!”姚老爷背着手,长长吐出一口气,淡淡道:“老二啊,你记住了,不是我没有给你机会,而是你自己不要这个机会!以后,”姚老爷盯着他的眼睛直直说道:“你可不能再说我偏心自己的女儿!”   姚二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脸脖子讪讪的有点儿发热,也有点儿恼火憋火,心中暗暗道:“什么机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你就想到我,轻松露脸光彩的事你们父女俩瓜分!却还要在我面前卖好?”   姚二老爷哪里又知道,姚存慧下江南、出南洋,哪一件事不是费尽心思筹谋安排方取得成效,比之简简单单押送一趟粮食,里头蕴含的未知风险与未知困难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没有的事,”姚二老爷勉强笑道:“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真的!大哥对我如何,我心里一直明镜似的!”   “哦?”姚老爷似笑非笑,“那你说说,大哥对你如何?”   姚二老爷一怔,这才缓过神来方才自己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当即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笑道:“大哥对我兄弟情深,没有大哥,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句话勾起许多的往事在脑海中翻腾切换,一幅幅画面闪电般在眼前切换,一时间,兄弟两人都有些感慨。   “都别说了!”姚老爷轻叹一声,走过去抬手重重拍了姚二老爷的肩膀几下,叹道:“你能这么想就好。可这次朝廷的意思很清楚,你说,该怎么办?”   姚二老爷刚刚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身子微僵,便笑道:“大哥忘了慧儿吗?多派几个伙计陪着慧儿一起去,应该没有问题的!”   “你真这样想?”姚老爷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姚存慧是他的女儿,他可以让她去做任何事,哪怕陷入危险,但是同样的话,别人却不能说、不可说。说了,就是对他的挑衅。   因为那是他的女儿,容不得旁人来决定。   姚二老爷又有些错愕发怔起来,不明白大哥为何突然间又不高兴。两人做了几十年的兄弟,但姚二老爷对他这位大哥的脾气就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   “这是,慧儿自己的意思,”姚二老爷咳了咳,有点别扭的说道。   “慧儿跟你说过这事?”   “昨儿晚上她去看她二婶,顺口说了两句。”姚二老爷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忙笑道:“然后我又问了她几句,她很有信心和决心能走这一趟。所以,今儿我才放心跟大哥说走不开!如果大哥觉得不行的话,那,还是我去好了!”   “算了!”姚老爷摆摆手,说道:“慧儿的本事我是相信的,只是她的年纪终究有点儿太小了!这一路上,怎么叫人放心!”   “大哥您这是关心则乱,多虑了!”姚二老爷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这条路朝廷运粮草军需都走了好几趟了,是熟路老路,安全上肯定没问题!再说了,押粮的都是朝廷的官兵,这就更没问题了。大哥要放心不下,多派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伙计或者管事随行,慧儿又那么聪明能干,她可是太后褒奖赏赐过的人,谁敢对她不敬?”   姚二老爷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又几分犹豫懊悔起来:如此说来真的很安全嘛,那自己是去还是不去?   想到妻子毛氏不容商量的语气,姚二老爷心头一阵烦恼,将心上那一点子犹豫懊悔统统抛开。   “这事还得问问慧儿自己。”姚老爷叹了口气,显然已经被姚二老爷说动了,当即便命人叫了姚存慧过来。   姚存慧自然没有异议,相反的,她的面上虽然平静平和,心中却是雀跃不已。沈佺,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见他了!   一别近两年,书信不敢通,东西不敢送,平日不敢想,甚至做梦也不敢梦见他!   她怕,她怕思念的堤坝一旦决口便再也堵不上,滔天洪水会将她整个吞噬、淹没,耗尽最后一滴心血。   决议已定,姚老爷便在姚家米行的核心成员会议上宣布了此项决议,姚二老爷不愿意收获郝掌柜、林账房等人隐含谴责或者不满的目光,没有参加这一次会议,借口收拾行李躲在棠梨院中。   姚老爷一言既出,郝掌柜等果然面面相觑。只是姚二老爷没有来,众人心知肚明,也没有别的主意可以出,只好默认。在挑选随行伙计时郝掌柜等不遗余力,选定了十二名伙计包括随姚存慧一起下过江南的林掌柜、申生在内。   姚存慧坚决不肯带这么多人同去,按她的话说,京城中生意忙,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会影响京中的生意,况且,着实没有必要带这么多人。   商量的结果是十二减半,带六人去,林掌柜和申生仍然在内。   “都准备准备吧!”姚老爷最后说道:“礼亲王爷那边还等着回信,顺便请示他,粮食什么时候启运。慧儿,这一次还是你去吧,顺便跟老王爷辞个行。”   姚存慧恭敬答应。   次日,姚存慧便去了礼亲王府,再次拜见礼亲王爷。   “你去?”礼亲王爷吃了一惊,脱口说道:“你不是还有个二叔吗!”      第220章 出行前夕      姚存慧不由得抿唇笑了笑,说道:“二婶要回族里老家休养,二叔要送二婶回去,脱不开身,所以便由我去了。”   “你,行吗?”礼亲王眉头挑了挑,叹气道:“丫头啊,西域化外之地不比别处,这一路上可是很艰苦的,比你想象到的任何辛苦都要再苦上十倍不止,你真的愿意去吗?跟老头子说实话!”   “谢谢王爷体恤,”姚存慧心中一暖,抬头含笑道:“民女不敢隐瞒王爷,实际上,这一趟差事是民女从民女的二叔手上抢来的。西域虽苦,民女不怕。民女倒有心领略一番异域风情呢,以后再要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   礼亲王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摇了摇头,笑叹道:“罢了,既然如此本王还有什么好说,本王还以为——呵呵!”   礼亲王又摇了摇头。   本来他还以为,京城雨灾那事,太后褒奖姚家米行之所以略过姚二老爷命姚存慧作为代表,又特意给予赏赐不过是太后借机提高女子地位的做法而已,照这么看来,果然还是太后英明、慧眼如炬!   礼亲王微微苦笑,心中却不得不服气。太后能够执掌天下,令群臣颤栗不敢言不服,其眼光之锐利果然非寻常人可相比!   “这事既然我接手了,一路上的安全你大可放心,那些兵油子谁要是敢对你不敬,就说本王的口谕,命长官就地处置。”   姚存慧心中一跳,旋即感激,轻轻点了点头谢过礼亲王。   “还有,你到底是个年轻姑娘,我派两名王府女侍卫跟着你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王爷,这怎么敢当!”姚存慧吃了一惊,不禁动容。   “不要拒绝,放心,无妨。”礼亲王大袖一挥,淡淡笑道:“你为本王治病,本王派两个侍卫保护你的安全有何不可?谁要是有意见,叫他来本王面前分辨分辨!”   “那,小慧恭敬不如从命,谢谢王爷!”姚存慧笑着不再推辞。   有亲王府女侍卫随行,人数虽少,代表的却是礼亲王的态度和王府的实力,相信只要不是想谋反的人,应该都没有胆子来招惹她。   “呵呵,你呀,还是比从前拘束了,”礼亲王瞟了她一眼,无奈笑道:“以前你说在老头子和老婆子面前觉得轻松自在,现在还轻松自在吗?”   姚存慧微囧,心想这怎么能一样,您是周氏皇族硕果仅存的亲王,与平民百姓之间身份有如云泥之别,大规矩、大礼数是不敢错的。   “不过,比起许多人来,你还算好的了!”不等她开口礼亲王又笑着道。   “今日先别急着回去吧,王妃和谦谦都在府中,去见见王妃,还有谦谦,那小丫头可也惦记着你呢!”   “王妃和谦谦郡主这回可算是在府中了,晚辈正该拜见!”姚存慧甚喜,眸中骤亮。   礼亲王哈哈一笑,领着她一同去往后宅。   朝廷的旨意已下,第一批粮食启运的时间定在十天之后。   一声令下,姚家米行和押粮官及众押粮兵士都忙碌了起来。   一切有姚老爷和郝掌柜等人主持,姚存慧相反却闲了很多,这也是姚老爷等人的意思,让她多休息几日,将精神和体力养足。   姚存慧心中好笑,心想这几日再使劲养也就这样,她知道他们不过是想求得心理上的安慰罢了,便乖乖的顺从他们的意思。   米行中事不需要她操心,但这次离京,一来一去少说得两个月,诸多事情却要交代。   一个是露华堂的进展,虽然近两个月的雨灾浪费了许多时间,但此时产品已经上市,姚存慧自己使用,又特意送了几套给东宫的表姐和云家的表姐妹、舅母,加上她自己如今在京城中便是名气不小的人物,一番宣传开来,效果还不错。朱宁信心满满,这个月就能盈利,下个月形势会更加好。   姚存慧便也放了心,告诉朱宁自己要出一趟远门,交代了一番,朱宁一一答应着。   姚存慧本来想去云府向外祖母辞行,转念一想生怕老人家担心,更怕老人家认定是父亲狠心大闹,甚至强行留下自己,便歇了这个心思,只约了大表哥云锦钟出来相见。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总要跟大表哥通个气,让大表哥暗地里徐徐的同大舅舅、大舅母说了,提前预防着,别让什么风声传到外祖母跟前。   云锦钟很意外姚存慧约她相见,忙忙的就出来了。   “慧儿你找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茶馆中,云锦钟一落座便问道。   “大表哥!”姚存慧不禁好笑,挑眉笑道:“怎么?没事我便不能找大表哥了!”   云锦钟一怔,不好意思失笑道:“我只是担心你!若没事,你又何必约我在外头见面却不进府!”   “二表姐出嫁了,每次去总觉得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不知怎地,姚存慧脱口而出。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沉默着不说话。   “不过,我去过东宫两次,二表姐看起来生活得还不错,大表哥和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不用担心!”   “呵呵!”云锦钟微微一笑,“太子是好人,这一点大家从来没怀疑。娘和你大表嫂也去过东宫一次,跟你说的一样,芷儿还好!”   可太子妃却是吕家的人!   云锦钟在心里叹气。虽从不曾说过什么,也没有跟吕家人在公开场合顶撞过,可每当看见吕家的女子,他心里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母亲和妻子自东宫回来后,神情之间满是放松,对太子妃赞不绝口,夸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理有涵养!   云锦钟却始终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慧儿不会当真请我出来喝茶吧!”云锦钟摒去脑子里的念头,向姚存慧好笑道:“你这丫头,别东扯西扯半天扯不到正题,跟大表哥还有什么好客气客套的!”   姚存慧不好意思笑笑垂下了头,下意识的绞着手指,抬眸望着云锦钟轻轻道:“大表哥,过几天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我要去一趟西域。”   “……西域?”云锦钟喃喃低语吃了一惊,眸光骤然一凛,冷声道:“你爹让你随着运粮车去西域?岂有此理!他、他!”   云锦钟气得脸色铁青,身子微微的发起抖来,他本要骂“他简直不是人!”,想到姚存慧终究是他的女儿,便生生刹住了嘴。   “慧儿你放心!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大表哥去做!”云锦钟恨声道:“咱们云家不是没人,岂能由着人作贱云家的骨肉!”   “大表哥你误会了!”姚存慧心里既感动又有点儿哭笑不得,心想这还是大表哥呢,听到这事都气成这样,若是外祖母听见了,只怕立刻就派人打上姚府去了!   姚存慧一边头疼又一边庆幸,亏得自己先给大表哥说了,打下预防,若是自己瞒着一走了之,叫他们无意中自己知道了,天晓得要闹成怎样!   “大表哥,不关我爹的事,是我自己要求的!”姚存慧连忙解释。   云锦钟怔怔瞅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半响方怪怪的道:“慧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你爹或者那么马氏拿什么要挟你?不要怕他们,不管是什么问题,表哥都会帮你解决,断断不会坐视不理!你这傻丫头,傻什么呢!还不快点儿坦白跟表哥说出来!”   云锦钟简直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瞪着姚存慧恨不得一下子剖开她的脑袋将她的苦衷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这是姚存慧主动要求的,云锦钟那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没有,没有苦衷!”姚存慧心中感动而温暖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猜到表哥的反应定是不信,却没有猜到他不信的程度会如此激烈。   “大表哥,相信我,”姚存慧清湛湛的眸子直视着云锦钟,“真的没有什么苦衷、也没有人威逼要挟,我是心甘情愿的!大表哥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怯弱表妹了,如果真的是被迫威胁,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傻瞒着表哥!”   云锦钟眉头轻蹙,将信将疑。   “理由,”云锦钟偏头盯着她问:“为什么?”   姚存慧想了想,说道:“于公,我想在姚家米行中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和更高的地位,大表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私,我想去不同的地方走走,看看不同的风景!就是这样!”   “可这一路上的危险你可想过?”云锦钟苦笑着叹气。她说的两个理由,都不是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但云锦钟选择相信她,因为从中他看到了她的决心,他相信这是她的本意。   “有朝廷的官兵,还有可靠的伙计随行,很安全!”姚存慧自信一笑,轻描淡举。   云锦钟略一沉吟,“这样,我再派几个人跟你一起,人多些总要好些,不然我不放心!”   姚存慧一怔,忙摇头笑道:“大表哥——”   “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表哥的话!”      第221章 出行前夕(二)      “大表哥,你误会了!”姚存慧忙笑道:“我刚才忘记说了,礼亲王爷派了两名亲王府的女侍卫随行,表哥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毕竟,你是云府的人。”   云锦钟本来还要坚持,听了姚存慧最后一句话只得闭嘴,无奈苦笑了笑。   自云相去世之后,云府虽然一直保持着中立,但云相终究做过太子的师傅,云家无论站不站队,在众人心中都是一样!更何况,如今云家当家的嫡亲女儿又嫁给了太子为侧妃,两家的关系注定再也分不开!   礼亲王已经派了女侍卫随行,云锦钟再派人,难免让有心人想到许多,这对所有的人都不利。   是以姚存慧轻轻一点,云锦钟便幡然醒悟其中的关系。   “祖母那里,我会帮你瞒着,料想应该没有问题!不过,”云锦钟转瞬间便明白了姚存慧约自己出来的用意,轻轻一叹,望着她继续说道:“父亲和母亲却瞒不过去,等我回去只要主动告诉他们,让他们帮着在祖母跟前遮挡遮挡。”   “我也是这个意思!”姚存慧顿时笑靥如花,眉眼弯弯笑道:“只要瞒着外祖母便可,省得她老人家担心!大舅舅和大舅母却是不妨的。大表哥,如果大舅舅和大舅母生气,还请表哥多多帮我解释解释,说说好话!等我回来,再向他们请罪吧!”   云锦钟瞪着她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放心吧!既然你主意已定,连礼亲王爷都无异议,爹和娘还能怎样?一路上多加小心,早日归来!”   云锦钟眸中一黯,轻轻叹了口气,“以后,莫要再拿自己去冒险了!回来之后,”   云锦钟略一沉吟,断然道:“让祖母和母亲早早帮你把亲事定下吧!”   还是早早嫁人的好,好叫人放心!   “大表哥!”姚存慧听出了云锦钟话里不容抗拒的坚决,心中不由得大急,神情也微微变了变。   “你这是什么表情!”云锦钟好笑的瞅着姚存慧满满为难的小脸,失笑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丫头,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总这么拖着成什么话!再拖下去,这京城里可就剩不下什么好人家了!”   “可是,我真的还不想嫁。”姚存慧哭丧着脸。   “不想嫁?”云锦钟皱眉,“真不知你这脑袋瓜子里头装的是些什么!你便不想嫁难道就一辈子不嫁了?放心,有云家在,断断不会委屈了你!”   “一年,”姚存慧无奈,眼巴巴求着云锦钟,竖起食指下定决心般坚决、坚然道:“就一年好不好?一年之后,一年之后任由外祖母做主!”   见云锦钟不说话,姚存慧不免急了,连忙说道:“大表哥,我还想再自由自在的过一年,就一年而已,你帮帮我吧!”   “好吧!这回可说定了,就一年!”云锦钟无奈叹气,心道自由自在?为了那个米行,你瞧瞧你一个小丫头都折腾成什么样了,我可没觉得你什么时候自由自在过!   姚存慧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答应。   一年之后,沈佺应该回来了吧?他信誓旦旦答应过她,他说三年,最多三年他一定会凯旋回来,迎娶她做他的新娘!   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对她失信。   如果,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不可抗拒的意外发生,那么,便将拖字诀进行到底又有何不可!   只要他不抛弃她、不放弃她,她愿意一直的等下去,等着他的花轿,等着他许给她的一生一世。   与云锦钟的反应不同,千山得知姚存慧要随同运粮队前往西域,喜得眉开眼笑,咧着嘴一个劲的说好!   “不知姚小姐什么时候动身?”千山迫不及待问道。   难得有个人赞同自己,而且,分享自己心底的秘密,姚存慧也很高兴,却看不得千山这副迫不及待的死样,不由瞪他一眼哼道:“千山,你恨不得本小姐长出一双翅膀来对吧?”   千山一愣,抓着头呵呵陪笑道:“哪能呢!小人不是想着姚小姐和我家爷好久不见了么!爷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有多高兴!”   姚存慧的目光蓦地温柔下来,嘴角微翘,神思有些怔怔然起来。   沈佺有多高兴,姚存慧光是想想也能想象出来,因为,她的心情跟他一样的,一样的那么期待着这次见面!   以往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她等着他来,这一次,他驻立边关,策马远眺,而她跨越千山万水,去到他的身边!   千山偷偷打量着姚存慧,嘴角咧了咧,心道还说我呢,您自己还不一样乐得找不着北了!若说您不想着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到我们爷身边,我都不信!   “咳,”千山咳了一下,打断了姚存慧悠悠神往的遐思。   “嗯?”姚存慧微囧,别过头有些不满的瞪向千山。   千山干笑了笑,正色道:“姚小姐,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千里迢迢,小姐不能不小心。小人派几个得用的兄弟扮成随从跟着小姐同去吧,小姐放心,都是可靠的人,断断不会给小姐惹来麻烦!”   第三拨了!   姚存慧心中升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怪异感,摇摇头好笑道:“你手下的人既然是他留下的,想必自有别事要办,我那里人手足够了,不必这么麻烦!”   千山却不以为然道:“爷留下那些人本就是为了保护小姐,小姐此去路途遥远,若不叫他们跟着,爷回来也要发脾气!小姐放心,我会设法让他们混在押粮的官兵中,小姐也不必跟他们联络,一路无事便好,若有事,总能起到点儿作用。”   姚存慧想了想,点头笑道:“既然这样,那也好!你若能将他们安排在押粮的官兵中,自是再好不过。”   姚存慧此时想的却是,押粮的官兵中如果真有这么几个人,想必这一路上这些官兵也会老实许多,与姚家米行的人之间的冲突别扭多多少少都会减少一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好几天时间,足够安排了!”千山却没想到姚存慧打着什么花花肠子,见她点了头顿时放下心,欢欢喜喜的斟酌计划着。   “还有一事,小人想提醒小姐,小姐,莫要怪小人多嘴。”千山的语气忽然有些迟疑起来,神情也有些犹豫和顾忌。   “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还不快说来!”姚存慧好笑的瞪他一眼。   说了这句话,姚存慧自己心中也有些微微怔住,曾几何时,在她的心里早已把千山当做了自己人,无话不谈的自己人。甚至有些话跟云锦钟也不能说,跟千山却可以毫无顾忌。   沈佺,她是为他!   姚存慧心口微微的有些发起热来,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轻浮了。   千山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没有想到此刻她心里回转的念头,正色道:“这一路上,花费的银子必定不少,能多带二小姐最好多带点!”   千山不禁有些丧气,想必爷当初也没想到这一点,没想到姚小姐会出京,不然多少也会留些银子给他备用,虽然爷也是个穷人,可多少也有点儿私房。   这下子,他想为主子分忧也不行了。   “你的意思是——是——”姚存慧怔了怔,没好气瞪着千山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有什么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出门要带足够的盘缠,这是个人都知道!何至于千山要特意提起?姚存慧搞不懂他究竟是何意,不耐烦同他猜哑谜。   “小姐,”千山苦笑,幽幽叹息道:“小姐还不明白吗?朝廷的官兵,月俸就那几个钱,这回既然有你们姚家米行的人随行,这一路上的花费,小姐还指望真正各顾各吗?呵呵,也许是小人多嘴了,姚老爷是个人精,岂有想不到这点的!”   姚存慧嘴动了动,肩膀微耸,点头叹道:“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了!”   想想也是的,在那些官兵眼里,姚家米行可是一只大肥羊,送到嘴边的肥羊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谢谢你,千山!”姚存慧笑道。   “小姐别这么说!”千山有些手足无措,吱唔了片刻笑道:“这一回有礼亲王爷的话,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若是要求得太过分了,小姐也不必对他们客气。反正,这趟差事若是办不好,他们也有罪,料想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命运来开玩笑!”   姚存慧与他相视,点了点头。   千山所料果然不错,姚老爷对此早有准备了,当日姚存慧回去略提了一提,姚老爷便笑道:“难为你这孩子竟连这个都想到了!你放心,爹准备了一万两银票,到时候你带着。至于同那些人打交道,这些钱该怎么花合适,就让林掌柜出面吧,你什么都不必管。”   姚存慧笑着答应,又说道:“外祖母那边,女儿今儿已经见过大表哥了,请大表哥私下跟大舅舅、大舅母说一声就好,外祖母跟前,还是瞒着,省得老人家担心!”      第222章 出行前夕(三)      姚老爷甚是欣慰,转头笑道:“我本来正要问问你,什么时候去云府一趟,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就这样吧!”   京城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要瞒着云家的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姚老爷没有这么天真。   他已经做好让云老太君痛骂一顿的准备了。   没想到姚存慧却是这么个意思,倒让他心头一松。有云家人帮忙,要瞒着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人家消息,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五日便要启程了,这几日你好好的在府中休息吧,养足精神,别再出去了!”姚老爷轻轻一叹,心情没来由的有点儿沉重,有点儿不舍,有点儿无奈。   无论如何,这总是他的女儿,她去年才及笄,为米行做的事情也不多,但每一件都很关键!说的严重点儿,姚家米行没有她,还存不存在都说不准!   念及此,姚老爷心中更加复杂起来。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爹真不想让你走这一遭!”姚老爷长叹,勉强笑了笑摆手道:“好了,回去歇着吧!将行李好好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的缺的,若有好早早的准备齐全了!东西别带太多,省得路上累赘。常用的成药也带一些,有备无患。”   姚存慧一一答应,笑着说都准备齐全了,心情同样变得复杂。   第二日,姚存慧终于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不想刚刚起床用过早餐,原本应该在书房里听先生讲课的姚诗赞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赞儿?怎么了!”姚存慧吃了一惊,忙迎上前携着他的手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欺负她,还可以商量,欺负赞儿,门都没有!   “姐姐你欺负我!”姚诗赞小小的俊脸黑沉黑沉的,气呼呼的嘟着嘴,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姚存慧,盛着满满的委屈。   胡闹!   姚存慧揪起的心轻轻放下,携着姚诗赞坐下,好笑道:“那你说说,姐姐怎么欺负你了?嗯?”   “姐!”姚诗赞瞪着她气忿忿道:“不许笑,不许你笑!姐,我不准你去西域!”   姚存慧一怔,笑道:“你也知道了啊!”   “姐姐,西域很危险的,我不许你去!”姚诗赞气恼极了。   瞧着他这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姚存慧只觉得有一股温温暖暖的热流在心底流淌,整颗心都暖融融的。只是忍不住又觉好笑,便气定神闲笑吟吟问道:“哦?赞儿说说,西域怎么个危险法?”   姚诗赞怔了怔,说道:“就是——反正就是危险!那边在打仗,还有许多土匪、野蛮的胡人!如果不危险,姐姐为何瞒着我!”   “我要去找爹,不要让姐姐去,如果一定要有姚家的人去,那我去好了!”姚诗赞见姐姐神情淡淡、气定神闲,越发不淡定起来。   “赞儿胡闹!”姚存慧拉住他正色道:“哪里有什么危险?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这次有这么多人一同前去,更不会有危险了!赞儿,你答应过姐姐的,还没有长大之前,让姐姐好好保护你!你也答应过姐姐,做事再不冲动,怎么又控制不住了?你可想过,你若真到爹面前去说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姚诗赞眨了眨眼,目光闪了闪,小嘴一撇,扑进姚存慧怀中带着哭腔道:“可是姐姐,我好怕,我怕你路上会出事!姐姐,你不要扔下我!要不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姐姐!”   “赞儿,姐姐不会扔下你的!”姚存慧原本兴奋、期待而雀跃的心情生生的让这小家伙闹出了几分离愁别绪,揽着他轻轻拍拂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不已。   容妈一时也进来了,尽管容妈也不赞同姚存慧冒险,可她也有两三分明白她坚持此行的意思,也没有铁着心拦着,此时见姚诗赞这样,也忙上前帮着安慰。   半响,姚诗赞才止住了抽抽噎噎的哭声,抬起满是泪痕的花脸,吸了吸鼻子,泪汪汪说道:“姐姐,那你一定要早日回来啊!两个月后,我每天都到城外杏花岭去等你。”   “好,姐姐一定会早早回来的!”姚存慧叹了口气。   姚诗赞再三要她保证没事,方收起眼泪不吭声。   “瞧瞧这花脸猫!”姚存慧掏出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让小杏打水来给他洗脸,笑道:“还不快点儿到书房去,当心先生罚你!”   姚诗赞眸底下意识闪过一丝惧意,小小的胸膛随后一挺,硬声硬气道:“不就是多写几个大字、背两篇书嘛,我才不怕呢!”   “还有爹要训你!”姚存慧嗔他哼道。   姚诗赞却不把姐姐的这个威胁放在眼里,笑嘻嘻道:“爹爹才舍不得教训我呢!”   姚存慧无语苦笑,却知姚诗赞这话说的是不错的。也许本身就是商人,姚老爷虽然隐隐也抱着让姚诗赞走科举功名之路,只是这种念头却并不强烈,是一种且走且看的态度,并未一味要求姚诗赞一头扎进书堆中。兼之姚诗赞小的时候身子骨亏着了,姚老爷更舍不得逼迫他用功。   “小姐,大少爷说的没错,您可一定要早日回来啊!”送走了姚诗赞,容妈叹着气,欲言又止。   “我真有点儿担心赞儿!”姚存慧苦笑。刚才看到弟弟满面怒气的闯进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马氏欺负他了!虽说不是,可那种感觉此刻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   如果,在她离开了京中之后,如果马氏真的又想要做点儿什么,赞儿该怎么办?   “小姐放心,老奴会照顾好大少爷的!”容妈明白姚存慧所忧何事,笑着道:“大少爷个儿长了不少,也比先前懂事多了,又有老爷在家,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姚存慧一想也是,略一沉吟,向容妈说道:“万一真有什么事,你便叫人去通知四姨娘。”   容妈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四姨娘自打生了小少爷之后,越发得老爷的宠爱,在府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相反,夫人那头却一再被老爷夺权,这一头高一头低的,任谁也看得出来!   不说别的,就说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乔妈妈,如今见到四姨娘都要打起笑脸陪着小心客客气气的。   只不过,靠一个姨娘来保自家主子的平安,容妈心中总有点儿小小的疙瘩。   很快又过了两三日,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落梅院中的气氛也一天不同于一天来。   饶是姚存慧不是个轻易沾染离愁别绪的人,心情也忍不住受了几分影响,变得有点儿空落落、依依不舍起来。   令姚存慧没有想到的是,姚老爷突然决定,让赵纪远陪同她一起前往。   乍闻此消息,惊得姚存慧半响回不过神来!   赵纪远与她同行,这算什么?此人的本事也算大了,冷不丁的将她的爹都说动了!   “有赵公子一路同行,你也有个照应,爹也好放心。”姚老爷满脸慈爱,旧话重弹。   “爹,这样不太好吧,”姚存慧试探着反对,“这一来一去两三个月,赵公子明年可是要参加春闱的,这样是不是耽搁人家太多的时间了!”   “爹也是这么说,不过赵公子说无妨,想来以他的才学确实无妨。”姚老爷笑道:“赵公子曾经在西北一带游学,对那边的地理环境颇为了解,这样一路上也更方便些!那些官兵都是大老粗,哪儿指望他们上心照顾你呢!”   姚存慧无语,心底气愤不已,更加认定了赵纪远的不怀好意。   因为,她分明记得,前世的时候,与赵纪远的交谈中,他分明说过,从未离开过南边的家乡,又哪儿来的什么西北一带游学?也不知他是怎么花言巧语的,居然连一向来精明的父亲也哄骗过去了。   “好吧!既然这是爹和赵公子的好意,慧儿便领受了!”姚存慧拿不定姚老爷的意思,生怕再同他争执下去反倒惹他疑心,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姚存慧闷闷不乐的同容妈说了此事,容妈一听便气坏了,咬着牙骂道:“这个人不声不响的,对谁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假的很!不想竟然还存了这等龌蹉的心思,真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那样,给沈家三少爷提鞋也不配!”   姚存慧微囧,脸上有些微热别过头去。   容妈也自觉这话说的有些孟浪了,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陪笑道:“二小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跟着吧?这一路上山长水长的,小姐便是再聪明机灵,这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前年防贼的,仍是不妥呀!”   容妈心里还有话没方便说出来,沈家三少爷好歹是个男人,谁知他会不会在意?便是此刻不在意,焉知将来哪天想起来了也会不在意?总之,让他心里存了芥蒂,总是不妥、很不妥。   姚存慧想的更多。   到了西域之后,无论如何她是要设法同沈佺单独见面的,林掌柜等人都是下属,且对她尊敬而忠诚,从来不会怀疑她的任何举动,她要调开他们再容易不过,便是亲王府那两名女侍卫,也好商量。   唯独赵纪远,他既然对她怀有心思,必定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行踪,稍有什么风吹草动,旁人未必察觉,他肯定也会察觉。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和女人一样,直觉那是出奇的灵。   赵纪远,绝对不能跟着她到西域。      第223章 前往西域      “爹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姚存慧苦笑了笑。   “小姐你真的要带他一起走?”容妈想了想,咬牙道:“小姐,要不,给他弄点儿药?让他躺个十天半月的,看他怎么走!”   “胡说!”姚存慧不由得“扑哧”笑了出声,摇摇头叹气道:“不行的,你以为他是红枝呢!”   红枝卧床那么久,姚存慧才不信父亲不知道是她动的手脚。前头他刚刚说了让赵纪远同她一道出行,转眼赵纪远就卧床不起,父亲岂有不疑心她的?   到那时,没准原本父亲没有什么想法的也变成有想法了。   “先出城吧,”姚存慧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浅浅笑道:“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小姐你不让他跟着去见沈家三少爷就行!”容妈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终于到了出行这一日,姚存慧带着随行的小梨,换上普通的男装,一大早就和林掌柜、赵纪远、王府女侍卫等出城前往鹤鸣山下的米仓粮庄,与本次负责押送粮食的官兵们汇合,启程往西北而去。   “路上保重,照顾好自己!”姚老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爹您也保重!”姚存慧眉间轻蹙,向着姚老爷深深万福,与随行队伍洋洋而去。   一晃过了半个月。   越往西北行去,头顶的天空似乎越来越高远,越来越湛蓝,或者,苍穹白亮亮一片,白得看不到一丝云彩。   阳光越来越明亮,当头直射下来,灼亮得光线令人不敢抬头,眼皮子下意识的向下垂着。好在风也极大,不带一丝水汽的干风呼呼而过,与头顶灼亮的阳光相抗衡着,叫赶路的行人不至于被头顶的太阳烤干。   西北之地,与京城、江南都不一样,阳光虽亮,温度也高,但只要有阴影的地方,立刻毫不吝啬的向人们投下一片清凉。并没有那种闷热得近乎窒息或者黏糊糊的感觉。   西北的天气跟西北的人一样,烈也烈在明面上。   只是可惜,越往西北而去,土地渐渐荒凉,放眼所见,天宽地阔,苍黄灰白的暗色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视线,想要找一片可以遮阴的地方并不容易。   半个多月的时间下来,米行伙计们暗暗叫苦不迭,一个个却都叫林掌柜给暗中教训了下去:人家二小姐一个姑娘家都不曾叫苦,你们比二小姐还要娇贵不成?一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又是一日黄昏落日之时,一行人在青梁山脚下小镇投宿。   “姚小姐一路辛苦了!最多还有十来日的路程便可到了。只不过明儿起要翻过青梁山山道,之后便进入真正的高原地带,姚小姐要做好准备,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赶紧说出来!”   押粮官鲁大人上前陪笑道。   晒得面庞微黑的姚存慧正和同样黑得小梨、林掌柜在客栈门口不知说着什么,看着众官兵伙计们忙碌着。   “鲁兄这是什么话!”林掌柜不满的皱皱眉头瞪了鲁大人一眼,这一路上大家一同吃苦,姚存慧和林掌柜出手又大方,脾气也好,双方相处得十分和谐,真正是军民一家亲,林掌柜跟鲁大人也没有那么多客气。   “我们家二小姐那可是女中豪杰,这一路上哪里有半点儿娇气了?什么适不适的,你不可不能咒我家小姐!”   林掌柜对鲁大人这番话颇有怨词,姚家米行中,林掌柜跟在姚存慧的身边最久了,且一同下过江南、出过南洋,加上如今这一趟,林掌柜对姚存慧早已佩服得死心塌地,心中俨然已经把姚存慧当成姚家米行的接班人。听到这鲁大人轻视姚存慧,他第一个就不乐意。   “呵呵,我老鲁对姚小姐那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可没有半点儿轻视姚小姐的意思,只不过高原地区跟别的地方当真不一样,有那等不适应的,脸色发白,呼吸不畅,很容易会有大问题的,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对了,回头林兄别忘记了也提醒提醒你们的伙计们,大家都留个心眼儿,万一有不适,赶紧吱声!”鲁大人呵呵笑了笑,又正色强调:“我不是同你们开玩笑!这事硬撑不得的!”   “林掌柜,回头别忘了跟大家都说一声,鲁大人提醒的是。”姚存慧含笑说道。高原反应,的确是很要命的。现在又没有氧气瓶,万一出了事,真正就只能等死。   “二小姐,您这么就信了他呀!”林掌柜哂然一笑,指着鲁大人。   “鲁大人说的是事实,这高原反应,杀人于无形,的确如此。”   “你听听,我没胡说吧!原来姚小姐也知道的!”鲁大人忙道。   “既是小姐吩咐,小人这就照办!”林掌柜面色一凛,当即正色答应。姚存慧既然了解海洋,那么了解高原,林掌柜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嘿,我说你小子!”鲁大人指着林掌柜,似笑非笑,哭笑不得,显得甚是郁闷。   林掌柜回以他一记理所当然的目光,意思是说:小姐才是我的东家,小姐的话我自然得听,至于你,那就抱歉了!   小梨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扑哧”一声掩口笑了。   几个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二小姐,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打了热水,备了热茶,二小姐回房歇一会儿吧!我刚才问了掌柜的了,晚上有羊肉,还有新鲜的油麦菜,有白米饭,我让他们给二小姐做好了端上去!”   不一会儿,赵纪远从客栈里头走了出来,与众人招呼之后便向姚存慧温和笑道。   山风吹动他藏青色的长袍向后猎猎斜飞,墨发轻扬,细长的眉眼精神湛湛,因气候的洗礼五官比平日更深邃了几分,儒雅气质中平添了几分刚毅。偏偏对着姚存慧说话时,神情格外的温和,温和得近乎情人般的温柔,却又给人一种彬彬有礼、发乎情止乎礼的感觉。   鲁大人暧昧一笑,与林掌柜相视一眼,两人打个哈哈拖拽着去了。   一路上,赵纪远总是这么细心的照顾着姚存慧的生活起居,分寸拿捏得极好,姚存慧想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他知道她爱干净,他知道她喜欢吃青菜和米饭,每到一处,他总能先为她做到。   “谢谢赵公子。”姚存慧依旧疏离而淡漠的应对着,客气的向他福了一福。   “姚小姐不用客气,请吧!”赵纪远也不着急,也不失望,更没有生气,一如既往优雅恬淡得体的微笑着,向姚存慧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姚存慧心中暗叹,笑着点了点头,与小梨一径去了。   “二小姐,赵公子真是个细心人呢!”小梨一边绞了毛巾递给姚存慧,一边忍不住笑着说道。   姚存慧擦脸的手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要说日久见人心,这话果然不假!像赵公子这样的,只怕全京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小梨呵呵的笑着,姚存慧就纳闷哪里值得她这样高兴!   姚存慧淡淡瞥了小梨一眼,心中却不自觉的想道:谁说像他这样的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了?如果他在的话,自然比这姓赵的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有句话你算是说对了,日久见人心!”姚存慧擦好了脸,惬意的长长舒了口气,将毛巾随手递还给小梨,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所以,日子还不够久的时候,不要胡乱下定论!”   姚存慧心中冷笑,如果没有前世那刻骨铭心的痛,如果没有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教训,没准,她真的也被他骗过了!   所以,小梨也好,身边的人也好,他们多多少少夸奖赵纪远的好,她从来没有冷着脸来与众人反驳,或者表示出对赵纪远的厌恶。因为她的看法之所以与众人不一样,不过是靠了两世的记忆。   小梨倒是怔了一怔,若有所思的瞟了二小姐一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也看出了,小姐不喜欢继续这个话题,便知趣的住了嘴。   “小姐,尝尝葡萄吧,听说这儿的葡萄可甜呢!”一时小梨又笑吟吟的捧着一碟洗得干干净净的呈乳白色的葡萄上来。   “太甜了,我今儿吃不下,赏你了!”姚存慧笑了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堵得慌。   赵纪远已经跟了太久了,明日就要翻青梁山,翻过这座横亘南北的大山之后,就正式进入西域的地界了。赵纪远,是时候该离开了。   晚饭过后,姚存慧的房间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心头微微一惊,忙敛神细听。   “二小姐!您歇下了不曾?”是申生。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向小梨努了努嘴。   小梨的脸色被这敲门声也弄得有点儿紧张,慌忙上前将门打开。   “二小姐,不好了!”申生喘着气,急匆匆道:“赵公子受伤了!”   “哪个赵公子?”姚存慧淡淡问道。   “是不是赵纪远赵公子?”小梨嘴快的抢话道。   申生呆了一呆,连忙点头道:“是,是赵公子!”   跟来的伙计们除了赵纪远还有一个姓赵的,姚存慧很不喜欢旁人一提起赵公子就约定俗成的认为是赵纪远,非要没事找点儿事。   “什么事慢慢说,不要急。”姚存慧脸色滞了一滞,连忙问道。      第224章 打发赵纪远      尽管她心里不以为然,甚至是巴不得,可赵纪远一路上对她太好了,当着伙计们的面,她不能表示出对赵纪远的过于凉薄与冷淡,不然会让伙计们将心比心生出别样的想法。   正因这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姚存慧对着赵纪远心中更加憋屈,更加恼火。   “几个押粮的士兵不小心绊倒了赵公子,赵公子的右腿腿骨折断了!这会儿,鲁大人和林掌柜都在那边呢!”   “那几个士兵不是故意的?”姚存慧抬头问。   “应该不是,”申生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应该只是个意外,那几人这会儿正给赵公子道歉呢!”   “那你大惊小怪做什么!”姚存慧皱皱眉,瞪着申生训斥道:“越发没个成算了!既然人家不是故意的,既然又道歉了,你还有什么好着急的?人家是官兵,咱们是民,这一路上可不能生出不合的事端来,不然,吃亏的终究是咱们!”   申生不敢做声,呆了一呆,自己也觉得自己急吼吼的将一件大事跑来告知二小姐似乎有点儿不正常。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赵公子出事了,理所当然应该告诉二小姐一声,并且二小姐应该会很关心的才对,怎么会——   “好了,咱们过去瞧瞧!”姚存慧拂袖起身,不忘又瞪申生一眼。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赵纪远的事,自有林掌柜处理便好,即便她是个东家,理应告知她一声,也不应该是这种语气和态度!   赵纪远的目的达成了!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想要在众人心中形成的条件反射。   姚存慧与申生、小梨来到赵纪远房间时,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鲁大人再三向姚存慧道歉,又表示会好好惩罚几位士兵。姚存慧便也同他客套客气了一番,对于他要惩罚手下士兵的话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一再强调,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鲁大人拍着胸膛保证了。识趣的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二小姐,您看这可怎么办!”林掌柜微微蹙眉,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瞟了面色冷沉的赵纪远,轻叹道:“还能怎么办,赵公子自然不能跟着继续走了!林掌柜,回头留下两个伙计照顾赵公子,等他伤好一些,在这儿顾辆马车,送赵公子原路返回吧!”   赵纪远嘴唇动了动,无奈苦笑道:“赵某真是没用,连累二小姐和林掌柜了!这镇子也不小,赵某就在这儿养伤吧,客栈里有伙计帮着跑腿,二小姐带的人本就不多,就不要再留下人了!”   赵纪远心中气得要命,不知将那几个造成意外的士兵在肚子里骂了多少句,可是,又能怎样?   他的腿已经不能动了,这是事实!不能上路了,这也是事实!他总不能叫人做一副担架抬着自己上路吧!   林掌柜温言不禁叹了口气,望望赵纪远,又望望姚存慧。   姚存慧所言不错,赵纪远需要有自己人留下来照顾才能令人放心;可是,总共就只带了这么几个伙计出来,留下两个照顾赵纪远,那么随行的人员就更少了!   “行了!反正行程已经过了一半了,料想剩下的一半也不会发生什么事!赵公子就不必推辞,留下两名伙计吧!林掌柜,这是我的吩咐,你照着安排就行了。”   姚存慧摇摇头,直接吩咐林掌柜。   “二小姐,真的不用!您身边还是多带着些人的好!”赵纪远坚决道:“不是赵某小人之心,这些官兵跟咱们终究不是一路,谁知他们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翻过青梁山就是西域地界了,万一出点儿什么事,他们大可推脱到当地小部落头上,赵某不放心二小姐!”   林掌柜眸光一凛,神色不由得也凝重了起来。   不早不晚,偏偏心思素来细致缜密的赵纪远在这当口出了事,再由他本人这么说出来,不由得林掌柜不多想。   姚存慧心中却暗暗恼火。   赵纪远如此挑拨,分明不安好心!这一路同行的两拨人,若是相互之间存了猜忌提防之心,长路漫漫,该当如何?   “你好好休息吧,争取早日康复才是。毕竟,”姚存慧笑得甚是抱歉:“赵公子你跟旁人不一样,你不是我们姚家米行的人,是父亲特意聘请的贵客,没想到路上偏偏发生了这种意外!在父亲面前,我这个做女儿的真有点不知该如何交代!如今您尽管保养身体,其他的,就不要操心了!”   “林掌柜,回头别忘了按我的安排行事。咱们走吧,别打扰赵公子休息了!”   姚存慧说着,朝着赵纪远轻轻一福,硬是将林掌柜带了出去。   赵纪远嘴唇动了动,苦笑道:“赵某谢二小姐关心!”   赵纪远笑容发苦,心中更加发苦,姚存慧这番看似关心实则撇清的话,令他心中十分难受。   姚存慧却是连半分儿可能引起人误会的话头不肯落下,听了他这么说当即就道:“赵公子言重了,我身为姚家米行东家的女儿,对您这位贵客理应关心!这是责任和义务!”   赵纪远怔住了,呆呆的望着姚存慧和林掌柜离去关上的房门,心中茫茫然不知滋味。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一路上他做的还不够好吗?他未她所付出的一切她都没有体会到他的一片心意吗?就算是块石头,也应该捂热了吧?   她的心,为什么比石头还硬?   不,她对别人不是这样的,独独对他,那种疏离和淡漠,仿佛溶入骨血,嵌入魂灵,永生永世不能磨灭,不能哪怕松动一点点。   是不是他前世欠了她的?   “二小姐……慧儿……”赵纪远喃喃的低念着,嘴角微微的翘起,面部线条柔和起来,眼睛也渐渐的染上一层温柔迷醉的光芒。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的攥了攥薄薄的被角,突起的骨节泛着青白,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得到她的人,包括她的心!为此他已经付出太多,而这个女子的身影在他的心中越发的清晰和深入,溶入血肉,挖都挖不走。   “二小姐,赵公子所言——您怎么看?”四下无人,林掌柜立刻向姚存慧道。   若不是话到一半被姚存慧凌厉的目光一瞪,林掌柜要说的话可不止只有这一句。   “别胡思乱想!”姚存慧皱眉道:“赵公子这是在气头上才这么说,您怎么能当真了?不要说这话是自以为是、捕风捉影,即便真有这种趋势咱们也得装作不知道明白吗?您别忘了,这一批粮食没有安安全全的交到西征军手上之前,可都算是咱们姚家的货物,别人还没说什么呢,咱们反倒起了什么心思,这万一要是传到鲁大人和那一批官兵们耳中,人家也不用做别的,路上怠点工、磨点事,到头来损失的是谁?咱们不能对他们起任何的猜忌或者想法,只能相信、只能令他们感受到咱们的诚意,明白吗?”   “是,二小姐!是属下糊涂了!”林掌柜顿时惊得一身冷汗。猜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长路漫漫同行,将是一场灾难!二小姐说的不错,他是真的糊涂了!   “属下会交代给其他的伙计们。”   林掌柜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嗯!”姚存慧微微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便拨了两名身体素质相对不太好的伙计留下来照顾赵纪远,只等着赵纪远伤势稳定之后雇车慢慢回程,姚存慧一行人则继续往前走,翻阅青梁山,赶往西域大营。   次日一早,临行前,姚存慧在下楼梯时,被店中一名急匆匆的伙计冷不防一碰,脚下一个踉跄惊叫一声,幸亏得王府一名女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结果只是肘弯处衣裳撕破了一角,蹭伤了一点儿皮。   小梨、林掌柜等吓得脸色都白了,将那亦唬得目瞪口呆的伙计骂了个半死,掌柜的也忙过来连连道歉。   姚存慧望着这高高的陡峭木楼梯,心头寒浸浸的打了个冷颤,如果当真摔下去,不头破血流也要伤筋动骨!   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冷冷的盯了那店伙计一眼,示意林掌柜等人作罢,神色平静的离开了客栈。   是的,没有任何的证据,她相信她也问不出来任何证据,但是凭直觉,她觉得此事肯定跟赵纪远有关系。   赵纪远,他的翩翩风度终于保持不下去了吗?他想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她留下来吗!   姚存慧心头一凉,手上下意识紧了紧。   如果,她真的跌伤了,也只好留下来同他一起养伤。   孤男寡女,一路同行,纵有丫环伙计相伴,流言仍会不胫而走,她姚存慧只怕就此万劫不复!   姚存慧心中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惊怒,恨不得暗中吩咐那两名留下的伙计好好的给赵纪远一顿苦头吃,生怕惹人疑心好容易才忍住了。   沿着青梁山山脉迂回穿梭,行走在大山之中,这一走就是两天。   放眼所及,尽是苍灰的山坡低草灌木和裸露的大片黄土、山石,色泽单调而沉闷,令人的精神也低沉气闷起来。      第225章 遇劫      据鲁大人说,约莫还有一天半的功夫,就可以走出青梁山了。之后会穿越一片有大树大河的平川,明亮的色调会令人的精神也更好一点!   延绵两里多路的粮队前方突然停了下来,后方受阻,只得也停了下来,押粮的士兵们纷纷伸长着脖子手搭凉棚朝前张望着,交头议论发生了何事?   “二小姐!”林掌柜骑着马与鲁大人在前头,匆匆折回来到中间段的姚存慧身边,翻身下马苦笑道:“前边山石塌方,恐怕今晚是过不去了!鲁大人这会儿正在分派人手安顿粮队就地扎营,清理道路,恐怕明儿一早才能继续赶路。”   姚存慧举目四下打量,秀气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蹙。   “属下已经问过鲁大人,二小姐放心,这一带很安全。”   林掌柜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   姚存慧所担心的,也正是他担心的。   姚存慧点头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听鲁大人的安排。林掌柜你再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咱们的人帮忙的,让大伙儿都辛苦一下!”   “属下省得!二小姐您一边儿歇着去吧!”林掌柜拱手答应,向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姚存慧答应一声,与小梨及两名女侍卫走到一旁矮树丛下,寻了块石头坐下。   押粮的官兵们和随行的伙计们很快便分工忙碌起来,疏通道路的、搭建帐篷的、汇集粮食车队的、寻找水源的,井然有序。   姚存慧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对礼亲王爷更感激了几分,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的面子,朝廷未必会派这么一批经验十分丰富的押粮官兵出这趟差。   倘碰上那等兵油子,遇上意外他自先抱怨起来,指桑骂槐出一通气,趁机又勒索许多银子才肯干活,那才是要命!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一轮橘红浑圆的太阳慢慢的自西边的远山后落下,挥洒出金灿灿的万丈光芒,墨色的群山笼入最后的光辉,绚丽得令人不敢直视。随后,万丈光芒骤然收起,一切重归沉寂,夜幕之色越来越暗。   一堆堆的篝火被点燃,袅袅的炊烟在山谷中升腾而起,几声凄厉的鸟鸣自谷中不知何处响起,听在耳中,更觉空旷寂静。   “二小姐!”   不多时,林掌柜气喘吁吁的奔过来姚存慧的帐篷,抬手抹了一把脸上、额上的汗。   “前边的路还没有疏通吗?”姚存慧忙命小梨斟了一碗水过来,递给林掌柜。   林掌柜接过道了谢,咕咚咕咚几口喝干,苦笑道:“坍塌的面积有点儿大,恐怕还得几个时辰才能弄好,二小姐,小人还得过去帮忙,您先歇着吧!小梨,照顾好二小姐了!”   “那你们去忙吧,我这里没事!”   小梨也连忙答应一声。   这一路行来,虽然走的是熟路,却也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在村镇里过夜,好些天都是在野外宿营,不要说姚存慧,就是小梨也早已习惯了。   林掌柜离开后,小梨便熟练的整理铺盖、打水,准备安排姚存慧休息。   不料,小梨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姚存慧回来。   眼看天色一点一点的黑沉下去,仍然不见姚存慧回来。   望着空荡荡没有人语的帐篷,小梨的心中突然有点儿不安起来。许是夜色浓重,山风沁凉,小梨握了握手,手心微凉,心尖上也悄然漫延上一股异样的冰凉。她终于扭身出了帐篷。   “姚小姐不在帐篷里?”   “两位姐姐没有看到二小姐吗?”   小梨问着礼亲王府派来的两名女侍卫小详、小方,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是紧紧的揪了起来!   “没有!”小详、小方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底分明看到疑虑,“今日安营之后并不曾见过姚小姐!别处你可找过、问过了?林掌柜、申生或是鲁大人那儿呢?”   问这话时小详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姚存慧是个细致人,往常在镇上或者村里或者野外安营住宿时,她虽也喜欢在附近走逛,但必定叫她们姐妹俩跟随在身旁,今日这种状况从不曾发生过。   小梨瞳孔骤缩,脸色更加灰白了几分,摇摇头颤声道:“二小姐,二小姐只说在帐篷外边吹吹风、透透气,她先前还吩咐奴婢无事不要去打扰林掌柜他们,若是她自己过去了,一定会跟奴婢说的!两位姑娘,我家小姐是不是——”   “别急!”小方见小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忙出声止住她,轻轻道:“别哭,咱们先回帐篷去瞧瞧!没准姚小姐已经回去了呢!”   小梨死死的咬着唇,点头“嗯”了一声,带着小详、小方一起回去。   小梨心中明白,在这荒郊野岭,凡事切不可慌了主张,若是这会子事态未明自己先哭着嚷着起来,很容易会传出不堪的流言,对姚存慧来说将是极坏的事。   三人各怀心思回到姚存慧的帐篷,心底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在掀起帐篷门帘,看清一室的空荡之后遭到了彻彻底底的毁灭!   “小姐!二小姐!”小梨如坠冰窖,身子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双手死死的捂着脸压抑着哭声,“奴婢去找林掌柜!”   也许,真的在林掌柜那里呢!也许,林掌柜知道她在哪里呢!   这儿周围皆是荒无人烟的偏僻山岭,天色已经黑透,小梨脑子里哄哄乱成一团,她不敢想,万一姚存慧走失了,将会遭遇什么!   “等等!”小详眼疾手快拉住了小梨。她这副样子出去,不是摆明了告诉旁人姚存慧出事了吗?就算要去寻林掌柜,也该正正常常、大大方方的去。   “你们看这是什么!”小方突然惊呼起来。   小详和小梨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小方手中攥着一封信笺。   “是不是小姐留下的!”小梨眼中一亮,心底骤然升腾起希望,连忙大步走了过去,说道:“我不曾见过这东西!”   “快拆开看看写了什么!”小详也道。   小方拆信,小详、小梨凑上前看,三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大变,僵硬了身子半响动不得一下。   姚存慧,遭人绑架了!   “我去找林掌柜!”小梨脸色惨然而急惶,咬牙忍着哭声,扭头就要往外头冲去。   “等等!”小详眼疾手快扣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盯着她声音凝重而沉静:“小梨你别慌,对方既然留了勒索信,姚小姐现在一定是安全的。把林掌柜和申生都叫来,就说姚小姐找他们有事情商量,别露出什么破绽叫人起疑,知道么?”   小梨泪光朦胧盯着小详,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紧张的心情也略松透了些。小详说的不错,既然对方送来了勒索信,不过是要银子罢了,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掌柜和申生看完了这封信,两人不约而同倒抽了口凉气。   半响,林掌柜方转过一口气来,苦着脸跌足急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老爷将二小姐交在我手里,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二小姐!”小梨忍不住又在一旁抹泪伤心起来。   “林掌柜,事不宜迟,我们姐妹这就去白羊岭救姚小姐,这边,还请林掌柜操心安排一下!”小详、小方虽然面色恢复如常,心情却十分沉重。来的时候老王爷下了死命令,若是姚存慧有个什么意外,她们姐妹俩也不必活了!没想到今日刚刚翻越青梁山,算起来才是踏入西域的第一步,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姐妹两人情不自禁怀念起赵纪远来,心中暗想:若是赵公子还在,定不会如小梨这般粗心大意,定然早就发现姚小姐不见了!可惜,偏偏赵公子又意外伤了腿!   两人脑子里灵光一闪,不约而同相视一眼:难道,这事早就有预谋了?对方这是故意要将赵公子支开?还有那道路塌方,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偏就他们经过的时候塌方了!她们哪儿知道,赵纪远倒霉只跟姚存慧一个人有关。   “那怎么好!还是让在下带几个伙计去救二小姐吧!对方要银子,一切都好说。”林掌柜连忙说道。   姚家,有的是银子。他是姚家米行的掌柜,跟对方谈判起来,心中更加有数,更加容易取信对方。这两位姑娘虽然有身份,终究是外人,且又是王府之人,没准惹对方忌讳,姚存慧反而更加危险。   “不是我们姐妹打击人,这黑灯瞎火的,林掌柜您摸得清东南西北么?还是我们去吧!夜路山行,我们比你们更有经验!再说了,这儿还得您坐镇封锁消息,别叫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小详忍不住好笑道。   “掌柜的,小详姑娘说的有理,这事就请两位姑娘担待了!”申生也道。   林掌柜想了想,拱手苦笑道:“如此,拜托两位姑娘了!”说着从身上抽出一叠银票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五千两银票,两位姑娘先交给对方,请他们务必不能伤害我们小姐!如果不够,万事好商量!对了,可以请小姐拿主意!”   小方“扑哧”一笑:“这可好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绑匪跟人质谈判的!这些银票您收起来吧,我们用不着!”      第226章 遇劫(二)      “可是二小姐——”   “我们自有主意!”   “两位——”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了!放心吧,我们姐妹若是没分寸、没本事之人,王爷也不会派我们这趟差使了!”   “也好,两位姑娘先行,在下派几名妥当伙计随后接应。”   “随你!”小详本想说不必,转念一想林掌柜自有他的责任和义务,若不让他坐点什么他未必心安,便转口说道:“只有一点,不要走漏了风声,不然,平白招惹口舌!”   “这我有数!”林掌柜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比小详、小方更加担心。   姚存慧脑海中的意识渐渐清明,她轻轻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隔着监牢栅栏的斑驳墙壁上,燃着一盏豆大的昏黄油灯,死气沉沉,地上交错拉长着各种黑影,平白添了几分慎人的味道。   冰凉的寒意透过身子手臂从地上传到身上,七零八落的稻草散发着阴暗潮湿的霉味。   姚存慧以手撑地艰难的坐了起来,揉了揉僵硬酸麻的肩膀手臂,搅动了空气中的霉味尘土味各种污浊气味流动起来,鼻子一痒,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异样的回声从空荡荡的四壁反射回来,令人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发毛。她慌忙抬手捂住嘴鼻,弯腰躬身又是两个响亮的喷嚏过后,才算真正的醒过神来,适应了监牢中的空气。   也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   姚存慧轻轻叹息,无声苦笑。没想到送个粮食,都会遇上这种糟心事!这会儿,也不知营地那边怎么样了!但愿小梨那丫头是个稳重冷静的。   姚存慧下意识走上前,伸手摇了摇监牢栅栏,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她心中微凉,却并不觉多么失望。   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逃得出去,人家也不会任由她手脚自由活动了。这儿,倒不像是个临时起意的地方,该是某位山大王的宝寨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微的呻吟声。   姚存慧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扫视着,低问道:“谁?是谁?”   她的目光落在左边角落的暗影中,那里堆放着一大堆稻草,稻草中,露出一截裙角,顺着裙角望去,似乎有一个人。   那人许是也听见了姚存慧的声音,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同时身体动了动,带着草屑窸窸窣窣的响了响。   姚存慧提起的心暗暗松透了下去,是人,便不可怕。   “你怎么样了!”姚存慧连忙走上前去,将那人身上的稻草拨开,将她脸上凌乱不堪的头发理了理,借着昏淡淡的灯光,看到眼前的应该是位年轻女子。   八成是同自己一样倒霉的!   姚存慧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她一手揽住那女子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头,小心翼翼的靠坐在自己身上,轻轻摇晃着她道:“姑娘,姑娘!醒醒,你快醒醒啊!姑娘!”   那姑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瞅着姚存慧,蓦地身子一僵,无神的双目骤然一亮,喘息着颤声道:“你,是你……”   “姑娘?”姚存慧目瞪口呆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认识我?”   “哼!”姑娘冷笑,涣散的目光渐渐拢聚起来,变得凌厉如剑,她抬起苍白无光的手一点一点擦拭着自己的脸,冷冷道:“姚存慧,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婉儿表姐!”姚存慧惊得睁大了眼,呼吸一滞,目瞪口呆道:“婉儿表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女子,竟然是许婉竹!谢府运的亲表妹许婉竹!   南京一别之后,姚存慧做梦也想象不到,竟然会在此种情况之下同许婉竹见面!   “哼!”许婉竹挑了挑眉,冷冰冰讥诮道:“你还不是同我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存慧苦笑,明明想要插脚进去破坏别人家庭的是她好不好?她维护自己的姐姐有何不对?如今两人都落到了阶下囚的地步,她还跟自己拌嘴作对有何意义?这种状况,连五十步笑百步都算不上,分明是五十步笑五十步!   “婉儿表姐,你不在家里,好好地怎么会到了这儿?”姚存慧轻叹。望着许婉竹乌糟糟的脸蛋和凹陷下去的双眼,姚存慧不由心头不忍。   同时,也更加好奇。许婉竹同她不一样,是真正娇养在深闺中的富家少女,没有道理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土匪窝中。   “你呢?你又是怎么到了这儿?”许婉竹冷冷反问,敌意依旧十足。   “我是一时不查遭人虏来的。”姚存慧轻叹。   “是吗?”许婉竹一怔,继而咯咯的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眉眼之间显得愉悦之极,灰暗的眸子中竟然散发出一层异样的光亮光彩。   “姚存慧,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许婉竹依旧在笑着,笑得喘不过气来。   姚存慧嘴角抽了抽,怪异的瞅着她。她有什么好开心的?如今她们俩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而已!这种时候她还不忘记奚落她、讽刺她,姚存慧又好笑又好气,简直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这样一朵奇葩。   姚存慧猛然起身,将靠在自己身上的许婉竹推了开去。   “你!”许婉竹的笑声戛然而止,惊叫一声摔在地上,抬起头,又惊又怒瞪着姚存慧。长长的头发拖了一地。   “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姚存慧居高临下盯着她冷冷道:“如果不想死在这儿,就别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想笑也要等出去了再笑!”   许婉竹身子一颤,咬着乌白的唇死死的瞪着姚存慧,眼睫毛轻轻一动,两行清泪沿着脸颊缓缓流过,在她污秽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清晰的印痕。   “都是你,都是你!”许婉竹挣扎着站起来,含泪恨声道:“姚存慧,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都是你!”   “我?”姚存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清湛湛的一双眸子中露出莫名其妙至极的眼神,如果不是此处受制避无可避,姚存慧早就抬脚离了许婉竹面前。   这话说的!叫人连生气同她辩上一辩的心思都没有!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姚存慧派人绑了她许婉竹似的。   “就是你!”许婉竹越说越恨,脚下向她逼近一步,狭长的眸子中闪烁着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光芒,冷冷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不离家出走,也不会落到人贩子的手中!我千辛万苦从人贩子手中逃了出来,不想,却又在这鬼地方迷了路,被这帮山贼土匪——抓到了这儿!姚存慧,你说,这一切的源头难道不是你吗?”   “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是真心喜欢他,哪怕给他做妾我也心甘情愿,可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赶尽杀绝!你姐姐的幸福是幸福,我的幸福便可任由牺牲吗!”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翻腾着滔天骇浪。   她没有想到,许婉竹会因为这件事赌气离家出走,没有想到她会遭遇了人贩子。可怜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弱质千金,这一段时间以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   姚存慧抬眼打量着许婉竹,原本俏丽的容颜平添了许多风霜憔悴凄苦之色,白里透红的细嫩肌肤也粗糙了许多,头发散乱,面容污秽,一身深绿碎花的粗布衣裳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这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娇艳妩媚的千金小姐做派!   姚存慧心中一下子很不是滋味,轻轻道:“婉儿表姐,对不起!”   许婉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多少少跟她撇不清关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说的没有错,都是她害的她!   “对不起?哈哈!哈哈哈!”许婉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直瞪瞪的瞅着姚存慧,抖了抖瘦削的肩膀大笑起来,挑眉讥诮道:“姚存慧,我没有听错吧?你跟我说对不起?呵呵!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所谓了,在临死之前老天爷居然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可见真正是苍天有眼、神佛有灵啊!呵呵,能够亲眼看着你死,我真是什么不痛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儿?婉儿表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姚存慧无声轻叹,直接忽略掉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快意。她果然是受刺激太过,有些疯魔了!   许婉竹薄薄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眸光直直的瞪着姚存慧,没有搭理她的问话。   “婉儿表姐,告诉我吧!也许,我们能够想办法逃出去!”姚存慧轻叹上前,轻轻握住了许婉竹的手,柔柔的望向她。   许婉竹身子一震如遭雷击,下意识的想要将自己的手缩回去终于忍住了,冷清清的盯了姚存慧片刻淡淡说道:“这里是白羊岭,有一帮子土匪占山为王,那日几个小罗罗将我劫持欲献给他们的大王,我用手中的金钗刺进了他的胸膛,所以,”   许婉竹的目光落在监牢中,所以,就到了这里!      第227章 遇劫(三)      “那,你没事吧?”姚存慧顿时紧张起来,紧紧握住许婉竹的手。   许婉竹眸光依旧冷清清,冷笑摇头道:“若有什么事,我早就一头撞死!没法子活着,一个人要是想死,有的是法子!”   “你没事就好!”姚存慧轻轻舒了口气,见许婉竹的身子有点儿摇摇欲坠,便扶着她小心坐下,靠着一壁,轻轻道:“表姐别着急,我们一定能够逃出去的。”   许婉竹盯了她半响,“嗤”的冷笑道:“逃出去?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别说出不了这监牢、这山寨,便是出去了,荒郊野岭,也只有死路一条!是了,你又是怎么到了这儿?”   姚存慧苦笑,“姚家米行运送军粮前往西域,我是随行人之一,昨晚山路受阻,不得已在山谷中安营,我不留神便被人挟持到了这儿。表姐,这些人既然没有坏我性命,料想多是求财,咱们一定有办法的。”   而且,林掌柜他们不会扔下自己不管的。   “原来如此!”许婉竹瞅了她一眼,冷冷道:“这么说来你可比我倒霉多了,随行的队伍人数必定不少吧?偏是你叫人挟持了!”   “谁叫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姚家米行的二小姐呢!”姚存慧苦笑摊手,眸光一转,扬眉笑道:“不过这也说明,他们是求财。表姐放心,只要我能走得了,一定不会扔下表姐不管!”   许婉竹显然不信她的话,回以连连嗤笑,毫不顾忌形象的伸着腿,松松垮垮靠坐在斑驳脱落的土墙上,瞅着她道:“若是对方开价十万八万银子呢?你也救我?我可先跟你说清楚了,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一点儿也不会!”   姚存慧摇摇头:“我并不要你感激我,等咱们出去了,我叫人送你回家吧!”   “不怕我出去了败坏你的名声?”许婉竹冷冰冰的瞅着姚存慧,锐利的目光似要直直的望进她的心底,摆明了一副自己已然破罐子破摔的神情。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有了污点,又是离家出走,又是人贩子,又是土匪窝,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但姚存慧不一样,只要安排妥当,这件事大可以隐瞒世人。许婉竹相信,以姚存慧的手腕手段,欲将人生中这一块污点永远的隐瞒下去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如果多了她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事情就不是完全掌控在她的手中了!   “出去再说吧!”姚存慧苦笑,颇有两位无奈和可怜的望着许婉竹:“婉儿表姐不会如此将我逼上绝境吧?”   “……”许婉竹有些错愕的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姚存慧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面前露出这种祈求软弱的神色,她下意识的有些手足无措,手挡在唇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轻轻哼了一声。   远处突然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两人神色一凛,下意识紧绷了身子住了嘴,不约而同向门口望去。   “你们俩,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穿着青布短打、络腮胡子、紫棠脸色的中年粗壮汉子,阴鸷的眼神冷冰冰的瞅了姚存慧和许婉竹一眼。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包着头巾、腰间别着短刀的小罗罗。   铁链铁锁相击的声音锐利而单调,在这阴森森的监牢中平添了几分震人心弦的力量,姚存慧和许婉竹的心头忍不住一阵巨跳。许婉竹脸色骤然发白,瞳仁中盛满惊惧之意,姚存慧忙用力扶住她的手臂,方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快走吧!”络腮胡子很满意自己带来的威慑力,尤为厌恶的瞪了许婉竹一眼,那目光恨不得化作利刃将她凌迟。   两人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跟着那络腮胡子出了监牢,身后一言不发的跟着那两名小罗罗。   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笨重的监牢木门打开,眼前大亮,两人下意识抬手遮眼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打开。   久违的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拂过的轻风带着草叶树木的味道,明朗的阳光就在头顶,两人的精神都是一振,不由得相视微笑。   姚存慧握着许婉竹的手又紧了紧,鼓励的点了点头。   两人被带到山寨大厅,虎皮大椅上坐着一名藏青布衣的男子,那男子脸色微黑,浓眉大眼,额头宽广,目光如炬锐利的盯着她们。在他的左右手边下首,各坐着一名穿着相似的男子,看样子该是二当家、三当家之类的角色。   “来人,给老子揍这女人!”大当家还没说话,姚存慧猜度的二当家指着许婉竹,毫不客气的大声吩咐,语气中充满着浓浓的敌意。看来对自己的当家大哥被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刺伤一事怨念颇深。   “是!”当即一声如雷响亮的声音响起,站在他身后的心腹当即出列,大步过来抬手便打。   “别打她!”姚存慧没想到这些人这么野蛮,当着大当家的面竟然也敢如此,情急之下下意识揽着护在许婉竹身前,“啪”的清脆一声,她的脸上顿时挨了一下。   众人皆惊,许婉竹一时也怔住了,眸光划过一抹复杂。   二当家古怪粗噶一笑,目光扫过自己的大哥,又扫了姚存慧一眼,最后落在许婉竹身上瞟了瞟,指着她怪声道:“这狐狸精莫非会妖法?怎么两人关了一夜,这姚家小姐也叫她迷得发了傻,情愿白白替她挨打!”   大当家的脸色变了变,眉头微微的蹙了蹙。   “既然你知道我是姚家的小姐,那最好不过。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还有,这位许姑娘,是我的表姐,不是什么狐狸精,也不会什么妖法!”   姚存慧捂了捂火辣辣的脸颊,静静的凝了二当家一眼。   “原来如此!”二当家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起来,“你们表姐妹倒是有缘,这都能认上亲了!”   “请几位当家指教!”姚存慧不欲与他们太多废话。   “哼!”二当家白了她一眼,眼底是毫不遮掩的蔑视。   正中端坐的大当家终于有了反应,一个眼神盯过去,止住了欲出言的二当家。   “本只为求财,嘿嘿,没想到姚小姐竟有如此胆识和容貌,做我山寨夫人正当合适!老二,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今儿晚上咱们一块做新郎官吧!”   姚存慧和许婉竹勃然变色,不约而同相视。   “多谢大哥!”二当家一怔,随即大喜,起身向大当家拱手弯腰道谢。   三当家抚掌哈哈大笑道:“妙!妙!这表姐、表妹跟了大哥、二哥,也是一段佳话!”   众罗罗们无不上前磕头,道一声“恭喜!”完全把姚存慧和许婉竹两人当成了空气直接忽视。   “怎么办!”许婉竹咬着唇低声惨然道。   姚存慧冷笑一声,睨着眼傲然道:“大当家的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难道就不怕朝廷问罪下来?祸及山寨?”   “朝廷?”大当家哼了一声,不屑嗤笑道:“你不过区区商户之女,朝廷还能为你出头?也太闲了吧!”   众人听着哄堂大笑起来。   “您也许忘了,”姚存慧不理会这一片讥讽的笑声,淡淡说道:“这次本小姐可是随行押粮官运粮往西域军营,这是天大的大事,你们劫了我就是伤了朝廷的脸面,不过区区一个山寨,朝廷还用得着忌惮不成!”   “放肆!”   “礼亲老王爷派了王府两名女侍卫一路随行,不知大当家的知不知道!”   “你敢威胁老子?”大当家的冷冷的盯过来,脸色却有些微微的变了,礼亲王的名声他虽是落草之人也听过的。这儿天高皇帝远,朝廷未必会管,可礼亲王既然另派了王府侍卫随行,可见姚存慧在老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也不需别的,老王爷一封信过来,西征军随随便便派支军队前来,平了他的山寨不过谈笑间的事。   “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正好呐,你做了老子的女人,就是山寨的一员,如此说来更加不能放你走了!”二当家的恼羞成怒,冷冰冰的瞅着她。   “老二说的不错!”大当家的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我看也不用等晚上了,老二,把你媳妇带回去!要是不听话,嘿,打到她听话为止!女人嘛,就是欠揍!”   “你们不能!慧儿!”许婉竹大惊,抱着姚存慧不撒手。   “婉儿表姐!”姚存慧苦笑,表姐妹俩相携着。   “嘿嘿,好一个姐妹情深呐!”二当家的邪笑着起身悠悠,挥挥手止住欲上前帮忙的小罗罗们,一步一步朝着姚存慧和许婉竹逼近,盯着她们的眼神就像盯着猎物的猛兽,兴味盎然,眸子闪闪发亮。   “婉儿表姐……”姚存慧脸色发白,惊惧的瞪着逼近过来的二当家,身子僵硬了一般不能动弹,紧紧的握着许婉竹的手。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纵然比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面对暴力的侵袭挑衅,她也无能为力。   二当家见了与先前判若两人、鹌鹑一般的姚存慧更加得意,豪迈的仰天大笑,“乖乖的跟你相公我走吧!娘子!”   众人拍手怪叫乱笑起哄着。   二当家毫无顾忌伸手去拉姚存慧。   预料之中的情景没有发生,只听见二当家的惨叫一声,抖着手倒退了几步,而姚存慧拉着许婉竹急急后退,险险避开了二当家横扫过来的一掌。      第228章 逃离      众人惊呼一声,一下子都变了色,呆呆的望着厅中猝然急变的情形,一时鸦雀无声。   “二弟!”、“二哥!”   大当家和三当家惊呼起身,抢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二当家。   二当家脸色惨白,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右手手腕上赫然显着铜钱大小一块漆黑,可见细细的针眼。   “你做了什么!解药呢!”大当家气急败坏瞪着姚存慧怒喝。   姚存慧下意识垂眸瞧了一眼中指上套着的银戒指,心中暗道侥幸。这枚戒指是临出发前千山交给她的,用的材料是暗淡无光的银子,做工也很一般,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是暗藏玄机。姚存慧方才故意示弱,令二当家及众人去了戒心,一击之下,果然成功。   “放我们下山!”姚存慧连忙道:“解药不在我这里。”   “休想!”大当家瞪着姚存慧几欲喷出火来,愤怒道:“如果没有解药,你就等着给我二弟陪葬吧!”   “大当家非要如此说,我也没有办法!”姚存慧摊了摊手。   众人早扶了二当家坐下,又是擦汗又是找来一般解毒药丸急救、放血去毒。姚存慧瞟了一眼,混不在意。   如果千山给的毒这么轻易就叫人给解了,那还不如不给。   “你别给脸不要脸!”   姚存慧不吭声,这不是给脸要不要脸的问题,问题是,解药的确不在她身上。   三当家正在二哥面前服侍,见姚存慧一言不吭不由恼火,眸光一寒,便欲上前动手。   “不好了,不好了!几位当家,寨子里着火了!”   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小罗罗一句话刚刚出口,厅中众人皆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大白天的怎么会着火!”   “哪里着火了?什么原因!”   大当家、三当家同时惊呼发问。   与此同时,利器破空而来,姚存慧和许婉竹只觉眼前一花,无数雪亮的薄刃暗器如花般飞来,耳闻铮铮之声,厅中霎时响起阵阵惊叫惨叫,一时间乱作一团。   “走!”随着一声低喝,两团披着翠色斗篷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分别拉着姚存慧和许婉竹夺门而出。   “拦住她们!”两位当家大喝。   不想,前来救人的不止这两人,早有数人跳了出来,与山寨中人纠缠打斗成一团,耳趁乱之间,姚存慧和许婉竹早被人救了出去。   “姚小姐,您没事吧?”一路脚不沾地的从后山逃奔了老远,小祥方停住了脚步问道。   姚存慧抬手试了试额上、脸上、脖子上的汗珠,微微喘息着摇了摇头,仰头回望数处白烟冲天的山寨方向,挑眉低声道:“我没有事!可是山寨里那些弟兄们——”   “想必是林掌柜安排的人手,姚小姐放心,林掌柜自有分寸!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下山吧!”小方、小祥相视一眼。   究竟林掌柜安排了哪些人尾随她们姐妹上山营救,其实她们也不知晓,只是看到有人制造了混乱状况,便趁机出手。   姐妹俩虽然没有同前来营救的人打过照面,心下却也有几分纳罕,没想到姚家米行里还有如此经验纯熟、身手纯熟之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转念一想这一趟对姚家米行的重要性以及姚存慧身为东家之女的身份,复又释然。   她二人不知,姚存慧心中却十分清楚,这几个人定是千山安插在押粮队中的可靠之人,也不知他们是怎样跟林掌柜联系上的,又是如何得到自己被白羊岭匪人掳走的消息?想必林掌柜在,此事应是压了下来,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姚存慧的心头一下子混乱焦虑起来,望向许婉竹道:“婉儿姐,你还行吗?”   许婉竹有点儿魂不守舍,许是还没有从这一场骤然转变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我还好!”   “那咱们赶紧回去吧!”小祥、小方忙道。   两人一骑一路风驰电掣赶回山谷之中,老远便看到林掌柜带着身边的心腹仆人在山口等候着,听到得得的马蹄声连忙迎了上来。   “二小姐!”林掌柜目光直直打量着姚存慧,“您没事吧!”   “我还好,没事!”姚存慧摇头一笑,将脸色苍白的许婉竹扶了扶。   “这位姑娘是——”林掌柜狐疑的打量着许婉竹,心中大大摇头,暗想二小姐也真是,怎么半道上又捡了个累赘回来了!   “她叫小婉,我们被关押在一起,顺便便将她救了来了!”姚存慧笑了笑,没有在林掌柜等面前称呼许婉竹“表姐”,也是存了保全许婉竹名声的缘故。   林掌柜听了,便随意拱了拱手算是招呼,向姚存慧道:“二小姐回去好生歇一歇吧,一大早鲁大人已经押着粮队先走了,属下派申生跟着先去了。咱们在这儿再歇一歇,等会儿赶上去吧!”   姚存慧点点头嗯了一声。   几人回到帐篷,小梨看到姚存慧差点儿哭起来,姚存慧上前将她拥抱着,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好笑的哄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身上也没少块肉,快别哭了!”   小梨“扑哧”一笑,哽咽道:“小姐您吓死奴婢了!奴婢这就给您打水梳洗去!”   “去吧!”姚存慧一笑点头,眸光轻转,向小祥、林掌柜等道:“你们也都下去吧,我先歇息一会儿!”   林掌柜等答应一声,先后退出了帐篷。   不一刻小梨打水进来,这时才看清楚了跟着姚存慧一起进来的女子是谁,眼睛骤然睁大瞪向她,正欲惊呼出声,被早有防备的姚存慧两步上前死死捂住她的嘴:“别叫!是许家表小姐没错!”   姚存慧一进来便有意无意挡着小梨的视线,又故意将她拥抱着,就是怕她突然之间看见许婉竹的长相嚷嚷出来。   小梨惊魂未定的点点头,缓过了神,眼珠子骨碌碌的望望姚存慧,又望望许婉竹,心中纳闷好奇得不得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也别忙着打听,等我缓过了神再慢慢说吧,千万记得,不要泄露出去给人知晓!”姚存慧笑着吩咐。   小梨忙答应了,上前殷勤服侍不提。   一时又端了饭菜进来,陪着笑脸道:“二小姐和婉姑娘将就用些吧!”   姚存慧看去,蒸的白白的馒头,两碟咸菜,一盘山鸡之类的野味,便笑着招呼许婉竹。   “婉儿表姐有何打算?若是不嫌弃,先随我去西域如何?回头我再叫人送你回江南。”饭毕,姚存慧问许婉竹。   江南,那似乎是很遥远很遥远如同梦里一般的地方了,许婉竹神色有些些的迷蒙,凄然一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跟着你去西域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对了,你,你不是给那位二当家下了毒吗?如果没有解药,会不会闹出人命?”   姚存慧一怔,有些奇怪的望着许婉竹。   “那帮匪人凶残无比,我是担心那二当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其他两个会不会赶来报仇?咱们是不是——得抓紧赶路?”   “你放心吧!”姚存慧笑了笑:“他们就算想报仇,这会儿也未必腾得出手来!咱们略歇一歇就走,过了青梁山,可就不是他们能轻易踏足的地界了!”   许婉竹放心的点了点头,与姚存慧一同歇下。   不多会儿,便听得外头响起一阵人仰马嘶的动静,是那些断后的自己人回来了。姚存慧眸光一亮,连忙起身,瞟了一眼安稳合目而睡的许婉竹,轻手轻脚起身出去。   姚存慧却不知,在她起来离开之后,许婉竹也轻轻睁开了眼睛,怔怔的呆望着帐篷顶,神情有些茫然。   姚存慧出去便碰到林掌柜,彼此见过之后,得知众人尽数安全回来,只二三人受了些轻伤,便放下了心。   这几人平素与姚家米行的众伙计们便打得火热,关系极好,林掌柜选择相信他们也是半信任半无奈,姚存慧的目光与他们一交汇便明了,暗暗点了点头,放下了心。   “姚小姐,此处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开为好!”其中一人拱手禀道。   “那寨子如何了?”   “三个匪首不曾伤了性命。”那人有些不好意思。   “有劳你们了!稍微歇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咱们就赶路吧!”那三人被自己毒倒了一个,还有两个好好的,受了这一场袭击,怕是多半咽不下这口气的,早早离开方为上策。   “谢小姐体恤!”众人拱手称谢,林掌柜便忙招呼众伙计上前帮忙。牵马的牵马,扶人的扶人,准备饭食饮水的去准备,姚存慧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帐篷。   一进去,姚存慧便对上一双盈盈望来的妙目,许是她自己一时花了眼,总觉得许婉竹的目光中含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你的人……他们,都回来了?没有出什么意外吧?”许婉竹笑了笑,问道。   姚存慧摇了摇头,柔声道:“没有什么意外,只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休息一阵子,咱们便可以赶路了!婉儿表姐你放心,那些匪人一时半会追不来的!”      第229章 许婉竹的秘密      许婉竹略略放心的松了神色,秀气的眉头却仍是微微蹙着,笼着轻愁,心有余悸道:“那些人凶残至极,你,你给那二当家的下了毒,万一他们恼羞成怒——”   “放心!”姚存慧赶上前两步,握着许婉竹的手捏了捏,安慰道:“那毒暂时要不了他的性命,他们现在想必在想法子解毒呢,哪里顾得着咱们?你的身子怎么样?一会儿赶路,可吃得消?”   “那就好!”许婉竹这才放心,垂眸打量一眼自己身上,苦涩一笑:“你当我还是先时那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吗?有什么是吃不消的?呵呵!”   姚存慧忍不住心酸凄然,怔怔的望着许婉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细想起来,她和许婉竹也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从前那些小儿女家的纠葛在生死人命面前比起来,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婉儿表姐,你别难过了,放心,我会安全将你送回江南。咱们商量个万全之策,不会有事的!”   许婉竹明白姚存慧的意思,这是要与她串通,将她落入人贩子手中、被劫持入山寨这一段经历隐瞒下来,对外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借以保全她的闺誉。   “谢谢你,”听到这话许婉竹不由得真心有两分动容,感激着轻叹道:“真没想到,你我之间的关系竟会有这么一天,若非此时亲身经历,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你——真的要帮我?不恨我?”   姚存慧“扑哧”一笑,盈盈道:“我可从来不曾恨过你,咱们说起来还是拐着弯的亲戚呢,我既然遇上了为何不帮你?”   “那,你不怕我回头再同你姐姐抢丈夫?”许婉竹似笑非笑。   姚存慧听她玩笑似的主动说起这事,称呼谢府运的时候不说“表哥”而说她姐姐的丈夫,心中便知她其实已经放下了,便也玩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自然仍旧是帮我姐姐的!”   二人相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表哥心里只有表嫂,是我自己总不肯相信,自己糊涂了!”许婉竹眸色一黯,脸上显出几分复杂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会找到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丈夫的。”姚存慧由衷说道。许婉竹脾气虽然娇纵了些,但心地却并不坏。   “借你吉言。”   不多会儿,林掌柜进来询问可否准备上路了,姚存慧忙点头答应,于是众人分头收拾行装,将帐篷拆了,将一应包袱器物收拾妥当,上马疾驰而去,追赶先行的鲁大人一行。   姚存慧本来还担心许婉竹的身体吃不消,担心她骑不惯马——毕竟她是江南人氏,南船北马,江南一带便是男子也甚少会骑马,更何况女子了。   不想许婉竹坐在马上,虽然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秀气的眉头也多半时候微微的蹙着,却也没有掉队,将将跟得上大部队。   姚存慧不由刮目相看,大感佩服。   夕阳西下,金色的万丈霞光逼人眼目的时候,姚存慧一行人终于赶上了鲁大人的部队。   “姚小姐的身体好了?不碍事吧?”鲁大人见了忙上前招呼,悄悄打量了姚存慧两眼。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没少享受姚家的好处并且认为理所当然,可是,姚存慧到底是礼亲老王爷亲点之人,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礼亲王爷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已经没事了,多谢鲁大人关怀。”姚存慧含笑点了点头。   林掌柜和小详、小方对外只称姚存慧病了要多休息一会儿,那几个留下来帮忙的兵士都是沈佺的人,一路上有意同姚家米行的人走得更近,人手不够万般无奈之下,林掌柜也只得请求他们帮忙并且保守秘密——这事也只有瞒得一时是一时,瞒得多一人是一人了。   “那姚小姐早点休息吧!”鲁大人点了点头,见姚存慧精神尚好,心神放心一松,眼角余光忍不住瞟了做丫鬟打扮跟在姚存慧身后的许婉竹一眼。   “那我先去了。”姚存慧微微一笑,将许婉竹的事留给林掌柜去解释,自己带着小梨等走开。   小详、小方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沉沉夜色很快垂下天际,笼罩着无穷无尽的山峦。一钩银色的月牙静静的悬挂在高高的苍穹之中,淡淡光亮的星子若隐若现,细细看去,却是越看越多。一顶顶帐篷外头的空地上,燃着旺旺的篝火,火光摇曳,映得人脸上一明一暗,光影交错。   “小婉呢?去哪儿了?”姚存慧刚刚同林掌柜、申生等商量完事情回自己的帐篷,没有看到许婉竹的身影不由得发问。   小梨也是一脸的纳闷,连忙说道:“奴婢也奇怪呢!方才她说帕子许是掉在外头了,央奴婢去与她寻回来,奴婢这一回来却不见了她的人了。”   姚存慧一怔,脸上神色有些变幻莫测起来。   “姚小姐,”主仆俩说话间小方、小详掀起帘子进来,小方皱着眉头说道:“姚小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位小婉姑娘我怎么瞧着有点儿不对劲。方才我们姐妹见她鬼鬼祟祟的出了帐篷往东北边林子里去了,这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胆子也太大了些!”   姚存慧心头大震,眸中亮光一跳,面色仍是不变,随口笑道:“也许,是人有三急。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不必管她,想必一会儿她自己就回来了!”   小详、小方一想,这小婉姑娘不过是个半路来的罢了,她出事不出事同自己姐妹无关,既然连姚存慧都这么说了,她们就更不需要操心了,便点点头,相继去了。   待她们走后,姚存慧亦悄然出了帐篷,趁着夜色,轻轻的遮掩着往东边小树林而去……   “婉儿表姐,你好啊!”姚存慧静静的站在那里,左胳膊平平抬起对着许婉竹,右手按在左手手腕处。   “你想干什么!”与许婉竹双手交握四目相对不知在纠缠争执着什么的男子转过身来,厉声低喝。   随之,许婉竹惊慌失措的低呼声促然而起,转身看到神色清冷的姚存慧,有一刹那的羞愧,心虚的垂下眼眸避开目光。   借着淡淡的月光,以及那浑厚低沉的声音,姚存慧挑了挑眉,试探着轻笑道:“大当家的?”   男子脸色一变,甩开许婉竹的手便欲向姚存慧冲过来。   “站着别动!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姚存慧冷冷低喝,手腕抬了抬,腕上绑着的袖箭小弩是沈佺经过特制的,三十步之内可置人于死地。   “杜大哥!”许婉竹也同时拉住了大当家,这一声杜大哥却叫姚存慧脸色变了又变,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   许婉竹跟这大当家分明就是你有情我有意,可笑她姚存慧还拼死拼活的将她从土匪窝里“救出来”,分明就是叫人当成了猴耍。   许婉竹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姚存慧怒气大盛,冷冷的瞪着许婉竹。   许婉竹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捏了大当家的手一下,从容朝姚存慧走了几步,向她福了福身,轻叹道:“对不起,慧表妹,我其实——”   “这一帮人挟持我,是否也是你的主意?”姚存慧冷声打断她。   许婉竹一怔,略带惭愧不安的点点头,那一声“是”低若蚊吟。   “你——”姚存慧气得身子微微发颤,冷笑道:“婉儿表姐真叫人刮目相看!”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许婉竹愧疚道:“慧儿,对不起!我气不过,只想把你掳上山吓唬一番,教训一顿,从前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可我心里始终存了一口气咽不下,我——”   “婉儿!你,你还想着你那表哥吗?”大当家的听到许婉竹那后一句话当即忍不住插嘴问道,语气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姚存慧眉毛挑了挑,大感诧异,几乎想象不到这么一个浓眉大眼的粗犷男人竟然还有这种语气!   许婉竹没有回答,偏头睨了他一眼,很不满意被他打断自己的话,大当家立刻消了气焰,乖乖的垂了头闷声不响。   “所以,我只想教训教训你,对不起,慧儿!”许婉竹苦笑。   姚存慧心头一颤,冷汗却是一阵一阵的冒了出来,手心里微微发凉。   如果,如果在那山寨的牢房里头,她没有向许婉竹抛出橄榄枝,没有好声好气、好言好语的同她和好,安慰她、劝解她,表示定会将她也救了出去,那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   许婉竹当时分明是故意在她面前如此相扮,最后来个天上地下三百六十度大翻转,想要活生生惊掉她的眼珠子!   只可惜,许婉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不计前嫌,更没有想到,她的手下追上门会那么快,令她措手不及,只得跟着她一起逃离了山寨。   难怪,她偶尔流露的神色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姚存慧一度觉得十分别扭,这会儿回想起来,便豁然开朗了。      第230章 到达      “你说的话,我也不知究竟该信几成。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便是!”姚存慧瞥了她一眼,心气平复了不少。   站在许婉竹的立场,她自然是憎恨自己的,碰上了合适的机会要整治自己也情有可原。经此一事,二人之间,甚至包括她和自己的姐姐姚存嘉之间的心结算是彻底的解开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好过一个定时炸弹时时悬挂头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开了。   “谢谢你!”许婉竹感激的望了她一眼,低声道:“我不回江南了。我没有骗你,我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之后,是杜大哥救了我的命……江南,我也回不去了!”   想到大当家替她打听来的消息,许氏族长施压,逼迫她的爹娘宣布她病重去世,许婉竹心头一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孤身一人离家出走一年的女儿,谁家还会要呢!江南,她是再也回不去了!爹娘的身边,也不再有她的位置!昔日的闺房,怕是早就落了锁吧。   大当家的听到她这么说,顿时面色一松,眼皮抬了抬,欣喜温柔的瞟了她一眼。   “既如此,就此道别吧!保重!”姚存慧也没有再多言,向她拱了拱手。   “你也保重!”许婉竹笑了笑,回了一礼,随即又有些犹疑着道:“慧儿,那,那解药——”   姚存慧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许婉竹被她看得一窘,不好意思避过了眼光,随即又抬眸与她坦然对视,抱拳道:“慧儿,我会记着你的恩情!”   “婉儿!”大当家上前,将许婉竹拉了拉,挡在她的面前,挑眉瞪向姚存慧,不发一言。似乎是很不虞许婉竹求姚存慧一般。   姚存慧不由暗暗好笑,看得出来这位大当家是真心疼爱许婉竹。许婉竹怎样荒唐胡闹他都由着陪着,只要她高兴,其他的他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解药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走罢!”大当家见不得许婉竹求人,尤其是为了自己而求人。若不是他一时疏忽,姚存慧一个弱女子又怎能得手?   “慧儿!”许婉竹瞪了大当家一眼,仍旧向姚存慧哀哀恳求。   “拿去吧!”姚存慧无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扔给大当家,眸光轻扫,含笑道:“不知此时说一声‘恭喜’是否已经过时了?”   大当家一怔,随即眉开眼笑道:“不过时,不过时,正好,正好!姚小姐,多谢多谢!”   许婉竹脸上一红,偏头狠狠白了他一眼,鼻孔里低低哼了一声。大当家的呵呵的笑着,讨好的望了许婉竹一眼,眉目神情间尽是宠溺。   姚存慧咬唇笑道:“表姐还不曾向我介绍这位当家尊姓大名呢!”   “在下杜仲,姚小姐客气了!”大当家的不等许婉竹答话抱拳说道。   “杜当家!”姚存慧向他施了一礼,笑道:“婉儿表姐就交给你了,杜当家切莫负了她!”   姚存慧心中忍不住划过一缕悲悯怜惜,许婉竹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了,唯有的只有杜仲的爱,如果杜仲负了她,她连个诉委屈的地都没有!   “那是自然!”杜仲浓眉一挑,扬了扬下巴,斩钉截铁一笑。   “慧儿,我真不知该对你说什么好,一路保重!”许婉竹心中仍是过意不去。   “我的事自有办法,你别忧心。”姚存慧笑了笑,几句闲话之后,双方分手告别。   看着姚存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杜仲将许婉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小心翼翼的拥着她道:“婉儿,夜晚风凉,咱们回去吧!”   许婉竹从怔忪失神中回转过来,朝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马在前边,咱们去吧!”杜仲欢喜起来,深沉的眸子亮了亮,打横将许婉竹抱了起来。   “别!你的伤——”   “不妨!你别动!”杜仲笑了笑,如铁般的手臂紧紧的箍抱着许婉竹。   许婉竹一笑,柔顺的圈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将脸贴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微微闭上了眼。   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极好极好,这是她亲自选的,就这样了,即便他是草莽,她也认了!   “明日,就要进轮台了,今晚,咱们好好的歇一歇,明日一鼓作气进城!”站在高高的砂砾山坡上,向远眺望,鲁大人眉目飞扬,笑意直达眼角。   众人无不大大松了口气,叽叽喳喳的议论交谈起来。   轮台是西征大军的后方根据地,粮食送到轮台,任务便完成了。一路上的辛苦总算有所值。   姚存慧手搭凉棚眺望前方,山脊浑厚,依旧连绵起伏,天空高远的出奇,苍茫的山脉如同横贯大地的巨龙,令人的心情也情不自禁的凝重激昂起来。一种对于宏大伟大事物的仰止之情,发自内心油然而生。   姚存慧的目光,越过千山万岭,越过莽莽苍穹,追寻着山的那头。山的那头,有她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的人!   这是他建功立业的土地,也是构建他们的未来的战场。   姚存慧忽然觉得有点儿害怕,怕见到他,不敢去想两人见面的情形会是怎样!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迈开了步伐继续赶路。这一日比之平日,每个人都显出几分不同来。衣裳鞋袜穿戴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也细心的梳理过,用发带系上。更明显的是那一种由内而外透出的神情,那种生机勃勃的精神气,每个人眉眼间都带着笑,眼睛亮亮的,一想到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浑身上下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   只有姚存慧,心情忐忑,脚步也有些凝滞起来,重如灌铅。   “小姐是否身子不适?要不,奴婢请林掌柜他们寻一辆马车来?”小梨瞧了一眼姚存慧变幻不定的脸色,忍不住担忧道。   这一带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家出现,偶尔还会遇上稍成规模的村庄,且道路也比先前要好上许多,要寻一辆马车不是件困难的事。   “我没有事!”姚存慧忙收敛神色,勉强笑了笑。这一路上即便再不适,她也坚持与众人一样,没有搞特殊,断断没有到了最后一天功亏一篑的道理。   “真的不用吗?奴婢看小姐的脸色很不好呢!”小梨担忧道。   “怎么会!”姚存慧吃惊了,她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   “真没事!”姚存慧轻轻咳了一下,笑道:“也许,是我心里有点儿激动了。”   小梨狐疑的瞧过去,姚存慧坦然相向,小梨见她眸光清亮,抿着唇,脸色也没有什么不对,便放了心,点头认同笑道:“可不是呢!这一路上咱们总算是赶过来了!”   小姐这么一说,她的心中也忍不住涌起一股小小的激荡,也难怪小姐情绪会不受控制了。   轮台城中大军早已得知运粮队伍今日到达的消息,姚存慧一行人翻过一道山梁,远远的便看见一队兵士挺立在漠漠黄土中,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众人忍不住挥舞着手臂欢呼起来,那一队士兵看见了,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向着他们迎了过来。   “鲁老弟!”   “诸位辛苦了!”   “日盼夜盼可把你们盼来了!”   “这位是姚家的掌柜吧?幸会幸会!呃,姚小姐好,这儿穷山恶水,委屈姚小姐了!”   “一路上都还太平吧!辛苦辛苦!”   双方见了面,彼此招呼着,军营跟来的人很快便上前接过了粮车,让姚存慧一行可得轻松下来,众人一边闲聊说笑着一边往轮台城里回去。   来迎接的兵士军官中,没有沈佺的身影,姚存慧情不自禁搜寻的目光扫过一遍之后,眼神忍不住微微的黯了下来,随即又暗暗的松了口气:幸亏他没有来,不然,她一时控制不住叫人看出什么端倪,反而是祸。   “这儿的条件不比京城,气候也变幻无常,怕是要委屈姚小姐了!”说话的是一名叫做云小蝶的女子。穿着一袭翠绿的衫子,比姚存慧大两三岁的光景,皮肤微黑,容貌却甚是清秀,一双眸子乌黑闪亮,说话时浓眉微挑,英气十足。   “云小姐客气了!我身体还行,不妨事的!不给你们添麻烦才好!”姚存慧笑道。   云小蝶咯咯笑了起来,握着姚存慧的手腕用力捏了捏,亲昵而爽朗的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姚小姐叫我小蝶就好了,小姐小姐的我可当不起!您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京城里还有像您这般性子的富家姑娘!”   姚存慧也不由得抿唇笑了,边关女子英气爽朗果然非别处可比。她心里顿时暖烘烘的,笑着客气了两句便道:“你也别叫我姚小姐了,叫我小慧就好了!”   “那我可不客气了,小慧!”云小蝶当即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二人相视一笑。   “城里住处都安排好了,等会儿回去,你先梳洗一番好好休息吧,这一路上,必是辛苦了!”   “谢谢你!到了这儿,我可是不客气了,只听你的安排便是。”姚存慧笑道。   “你这话啊,还是客气了!”云小蝶含着笑偏头凝了姚存慧一眼,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姚存慧笑笑,随同她一道进城。      第231章 新如潮涌      轮台城内,街道干净,房舍整齐,临街两边的商铺门店大开,行人往来喧嚣,竟是十分热闹。   军营后勤据点占据了城北一大片地方,大将军府、各位参将、副将的住宅也都建在那儿,西征大军的军营除了城内各方有几个据点之外,主营驻扎在东、北城门外二十里外的扼要之处,进可攻,退可守,成犄角之势守卫着作为大后方的轮台城。   云小蝶领着姚存慧主仆几个拐进了一条巷子中,来到一户门前,她的贴身丫鬟香儿便上前敲门扬声。   “这是我的家,姚小姐住在这儿方便些,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云小蝶甚是和气。   姚存慧道谢不已。   一时进去,小小的天井院落中摆放着几盆耐旱的植物,枝叶浓绿,令人眼前一亮。正面,便是屋舍数间,房屋建的不高,所用材质也较为简单粗糙,但总体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干净、舒适。   “小姐,那是个什么东西,长得真奇怪!”身边的小梨发现了新大陆,惊奇的小声叽咕着。   姚存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三四株半人高的仙人掌浑身是刺高高低低的立在角落里,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深翠凝重。   姚存慧便随口笑道:“那叫仙人掌,是生长在沙漠里的一种植物,可别淘气,那上头的刺甚是厉害。”   小梨吐了吐舌头,咂舌笑道:“仙人掌?这名儿倒是好笑,可没见过仙人的掌生满了刺的!”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云小蝶也笑道:“小慧真是见多识广,没想到竟认识我们这偏远西域的植物!”   姚存慧微微一滞,笑笑没说什么。她一时倒是忘记了,这仙人掌在现代社会早已跨越了气候带,天南地北整个全国就没有找不到它踪影的地方,可在这年头还是稀罕物啊,京城里是绝对没有的。   云小蝶见她没有解释两句,便也一笑不再相问,将她们主仆几个请进了屋里。   小丫鬟斟上茶来,云小蝶亲自端了递给姚存慧,含笑道:“先喝杯茶休息一阵子,热水正在准备着,等会儿洗个澡,你好好睡一觉吧!房间我给你安排好了,就在后厢房,你若住不惯尽管同我说,到时候想法子再换就是了!”   姚存慧称谢不已,哪儿还有什么别的话说?听云小蝶说准备了热水洗澡,更是心下一片舒坦,神色间忍不住露出一丝迫不及待来,身上每一处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的叫嚣。   要知道这一路上,最令她苦不堪言的就是洗澡的问题了。   云小蝶也是爱干净的女子,岂有不知姚存慧心中所想,忍不住好笑的抿了抿唇,不一会小丫头上来禀热水备好,便叫人领了姚存慧去了。   姚存慧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没多大一会儿,林掌柜便过来了。   林掌柜简单的向她禀报了进城之后伙计们的安置情况,禀明粮食已经一颗不缺的全数交到了西北军营之中,双方已经交接完毕、签字画了押,在这儿休整几日,拿到沈大将军用印的回执,便可启程回京。   姚存慧乍然听到“沈大将军”四个字心头没来由的跳了一跳,下意识的瞟了林掌柜一眼。   自打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姚存慧的一颗心就是飘的,没着没落的飘着,脚步也深一下浅一下,像踩在棉花堆里。   一想到他也在这座城中,呼吸着同他一样的空气,走着他走过的路,她更感到身在梦中的不真实。   林掌柜浑然不觉自己小东家的异常,继续说道:“明日晚上沈大将军在将军府设宴,邀请了属下和申生参加,请二小姐示下该备些什么礼物?”   姚存慧面色微变,胸膈间下意识的堵了堵。沈佺要设宴招待来人,而且将她摒除在外?   好吧,她一个女子,的确不适合在那样的场合出现,就看林掌柜这副她不出席理所当然的神情姚存慧便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是感到不舒服,很不舒服!   比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还要不舒服。   沈佺是她的人,却在他的场合将她摒除在外——   “接咱们的那位孙小将,你们去问问他吧,打听打听沈——大将军有什么喜好,上街购买些合适的,再加上咱们从京城里带来的两罐茶叶、一些特产,也就是了。其他的相关人员,该怎么送礼就怎么送,想必来的时候,我爹也交代过的。”   “那属下就看着准备了!”林掌柜朝姚存慧点点头。来的时候,姚老爷自然是都交代过的,这会儿他跟姚存慧提一句,不过是个报备的意思,该如何做,他心里当然是有数。   “这几日怕是您又要受累了!”姚存慧笑了笑,又正色道:“还有伙计们,您也得多费心,交代下去都规矩安分点,切莫闹出什么事来,不然,可别让我去说情,我头一个便不轻饶!”   林掌柜神色一凛,肃然应了。   林掌柜走后,小梨便扶了姚存慧回房歇息,小详、小方也各自歇息。云小蝶笑着交代了一回,送她到了房间便自去了,笑着让她尽管放心安睡,晚饭时候再来叫她。   小小的厅堂中一下子又空了起来,云小蝶怔怔的站在当中,一手下意识的扶在椅背上轻轻摩挲着,微微抬头望着前方,神思有些飘忽起来。   “小姐……”一旁的香儿欲言又止,眉目间显见愤愤不平。   “去厨房看看都准备得怎么样了,姚小姐千里迢迢来一趟,可别叫人受委屈了!”云小蝶抬头瞪了香儿一眼,没好气将她要说的话生生截断。   “知晓了!”香儿不满的嘟囔着,小嘴顿时撅了撅,更没好气道:“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连那么矜贵的青菜都采摘了搁在厨房里头了呢!小姐你真正太好心了!好心泛滥!”   在西域,不缺肉食,新鲜的蔬菜只有真正大富大贵的老爷才吃得起,比肉食金贵多了。   云小蝶柳眉倒竖,瞪着香儿。   香儿耸肩撇了撇嘴,转身去了厨房。   云小蝶望着微微飘动的门帘,无声的叹了口气,嘴角泛出一抹苦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今日见了这人,姿容俏丽,气质脱俗,磊落大方,比她一个草莽山匪之女好太多太多。若说在见她之前她心中还存着两分不服、不甘和侥幸,见了她之后,那么一点点微弱的信心早已被打击得消失殆尽!   她拿什么同人家比?   更何况,在他心里,她从来就比不过她,提起她的时候,他眼神中那一抹温柔的神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纵是不服,又拿什么去争?   云小蝶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的可笑。   他是什么人?他看上的人,岂是寻常女子?   姚存慧浑然不知这一路上云小蝶将自己从头到脚、前后左右打量参详了个遍,更不知云小蝶一颗芳心早暗暗许在了沈佺的身上。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屋中浅浅灯火摇曳,云小蝶抿着唇含笑站在床前。   “天都黑了!”姚存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翻身坐起,抬手理了理秀发,朝云小蝶说道。   “正要叫你起来吃饭呢,吃了饭再睡吧,不然啊,半夜醒来该饿肚子了!”云小蝶笑道。   “叫你见笑了,我这就起来!”   云小蝶见她云鬓披散,眸光莹亮,乌油油的秀发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如玉,那股子娇憨慵懒的神情在柔和的灯光下令人动容,她心中突然有些发闷,不肯去看姚存慧的容颜,避开目光笑着点头道:“那我去叫人准备热水梳洗,你起来吧!”说着一笑便出去了。   姚存慧心头闪过一抹古怪,微微挑了挑眉,觉得这位云小姐的态度怎么突然间变得有点儿别扭?   不一会小梨端了脸盆进来请她梳洗,姚存慧便忙穿衣下床,摒去心中所想。   主仆两个收拾妥当出去时,小详、小方也在了,于是一同入座用饭。   云小蝶少不得又客气一番。   姚存慧见那半旧的方桌上摆着的菜肴有七八碗,除了牛肉、羊排之类的,竟还有一碟碧油油的清炒生菜。用切得细细的蒜米清炒,鲜嫩油碧的颜色十分赏心悦目,清淡的菜香味阵阵袭来,令多日不曾尝过蔬菜的姚存慧眼睛一亮。   姚存慧便朝云小蝶感激一笑。在这地界新鲜蔬菜有多么难得她自是知晓。   云小蝶见她的目光从那碟生菜上移开之后便朝自己笑,那笑容分明真切诚恳发自内心,心头更是万般不是滋味。要知道,许多中原地界头一回来此地的人,总以为区区青菜毫不值钱,在客栈酒楼中点一盘青菜而不得破口大骂欺人太甚,或者对那高的咋舌的价钱愤怒指责,个别蛮横的甚至大打出手或者要拉着掌柜伙计去见官,告一个欺行霸市的罪名。姚存慧闺中女子,头一次来到此地,竟有这等自觉的意识,着实令她不得不叹。   “菜都要凉了,快请吧!”云小蝶勉强笑笑,朝姚存慧抬抬手。      第232章 夜半相会      姚存慧扫了一眼,云小蝶便笑道:“家中只有我和爹爹二人,爹爹如今在军营里,便只有我一个。”   姚存慧一笑,方坐下了。   云小蝶殷勤劝菜,两人一边用饭一边说些闲话,一顿饭下来,宾主尽兴,不觉更生出几分亲近来。姚存慧平日里结交的朋友不多,像云小蝶这样爽朗明快又谈吐不俗的女子更是从未见过,难免起了结交之意,越发说笑得热情似火。云小蝶亦有心相近,两人更显亲密了。   “云姐姐看着不像是本地人,怎么会到了这儿?”姚存慧问道。   云小蝶瞟了一眼饭厅那边用饭的小梨、小详等人,淡淡笑道:“我爹当年带着我和我娘行商来此,不想遭遇风暴血本无归,不得已聚众占山,落草为寇,前年沈大哥率兵西征,我爹和众位叔伯兄弟们都归顺了他,我自然也不例外。”   姚存慧心尖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猝然一缩,脸色微微的有些发白,诧异挑眉望着云小蝶。   沈大哥?她口内说的沈大哥姓甚名谁?会是她那冤家吗?姚存慧不淡定了,双眸看似疑惑不解实则不说不休的凝着云小蝶,非要她解释清楚不可。   姚存慧这时候才觉得,云小蝶其实长得也很漂亮,又温柔善解人意,长年累月相处下来,那种如同涓涓细流的温情想必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吧?水滴石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云小蝶怔了怔,方明了姚存慧的意思,一时之间有点儿尴尬起来。   “沈大哥”三个字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尽管她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在姚存慧面前这般称呼沈佺,故意给人添堵是不道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这么叫了出来,也许潜意识里,她依旧是不肯甘心默默无闻的退出的。   云小蝶见姚存慧满含疑问的目光毫不遮掩的直视着自己,心下忍不住暗暗有气,嘴里却下意识的笑了笑,说道:“征西大将军沈佺,我习惯了这么叫他,倒叫姚小姐见笑了!”   云小蝶一时慌乱,竟又称了姚存慧“姚小姐”。   沈大哥,姚小姐,亲疏分明的两个称呼下意识在姚存慧心中做了一轮对比,如挨了兜头一盆凉水,微凉的寒意掠过姚存慧的心上,她尽量收拾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面色平平微笑道:“原来如此!有沈大将军照拂,令尊建功立业指日可待,你一个女子在这边境也安全许多。”   “正是这样,沈大哥待我们父女恩重如山!”云小蝶笑笑,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   姚存慧心乱如麻,讪讪陪笑,却再也没有了先前说笑谈天的兴致。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尤其是面对感情的时候。因为有了本尊上一世临死前的记忆,潜意识中,她早已将沈佺当成她的人。一直以来,她坚定无比的相信,哪怕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背叛她,沈佺也始终会像一座山一样站在她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依靠。   可是,这座山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来的牢靠,眼前这女子一句亲密熟稔无比的“沈大哥”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再联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西域,这一日下来,竟没有得到他传来的半点儿消息,他的面更是无法见到,姚存慧的心更乱了,也忍不住有些愤怒和委屈。   她暗暗自嘲一笑,既是重生一世,改变的又何止是她的人生,谁都有机会重来一次、重新选择,不是吗?   “姚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云小蝶见她端着茶碗出神,忍不住关切问道。   姚存慧一怔回神,心中自嘲,先是小梨,现在是云小蝶,都来问她这话,都是为了那冤家害她失神。   又是“姚小姐”,姚存慧忍不住瞟了云小蝶一眼,若说先前她还有所怀疑,那么此刻心中已然下了定论,云小蝶和沈佺的关系断然不会那么简单。不然,云小蝶也不会下意识的又叫了她“姚小姐”,这分明是心中紧张所致。   至于为何心中紧张,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没有什么,一下子想到些事情出了神。”姚存慧将手中的茶碗轻轻顿下,向云小蝶抱歉的笑了笑。   云小蝶眸底疑色顿收,笑道:“姚小姐不愧巾帼英雄,事务自然是繁忙的。”   “若论巾帼英雄,云姐姐才称得上!”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云姐姐怎的又叫我姚小姐了,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云小蝶一愣,讪讪一笑咳了一下,便又道“小慧”。   姚存慧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更没有明里暗里在她这里打探沈佺半点儿的消息,两人敷衍着说了一阵话,便各自梳洗睡了。   小梨在姚存慧床榻对面的长椅上临时设了个铺子睡觉,姚存慧不便让她瞧了心思去,便早早的熄了灯,隔着帐子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发呆,翻来覆去哪里睡的着?   月色已是极好,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投在地上,隔着帐子也能看到隐约的光,影影绰绰的飘摇暗影如同姚存慧此刻的心情,一阵明,一阵暗。   帘帐微动,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姚存慧蓦地睁眼,正欲惊叫,那人早有准备的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低低叫道:“慧儿别怕,是我,是我!”   萦绕梦中千百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姚存慧身子一僵,妙目盈盈瞪着那背着光影的高大身形,黑暗中,唯见一双黑眸幽深似海,灼灼闪亮。   在这一刹那,思潮起伏、心肠百转千回的姚存慧突然委屈伤感起来,泪水不争气的涌出眼眶,怔怔的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瞪着沈佺。   她的呼吸一凉一热的触碰着他的手掌,掌心触着她温软的唇,乌发如云散落枕上,清丽的眸子就这么凝着他,沈佺呼吸一滞,心跳情不自禁漏了两拍,怔怔的看着她一时忘记了反应。   这人,可是想要憋死自己吗?姚存慧见他如木雕泥塑般也不懂得挪开手,不由暗恼,张嘴用力咬了他的手心一下。   沈佺吃痛“龇”了一声,赫然惊觉有湿热的液体流过手心,再看那一双妙目中,有涌动的水雾溢出。他心中一惊,脸上一热,慌忙将手缩了回去,下一秒便闪电般闪身退出了帐子,结结巴巴说道:“慧儿别哭、别哭了!你,你先穿好衣服……对不起!”   沈佺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暗道自己孟浪。尽管他早已决定今生非她不娶,她迟早都是她的人,可如今她尚未出阁,便是千尊万贵的娇娇女,他怎能如此孟浪?岂不是叫她看轻了?便是自己,也看轻了自己。   姚存慧一愣,嘴角微翘,勾起一抹浅笑。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穿着中衣,有何不能见人的?   她缓缓舒了口气,轻轻坐了起来,拿过一旁的衣裳不紧不慢的穿上。他既然来了,她没有不见的道理,他和云小蝶之间无论如何,她总有知晓的权力。   姚存慧拨开帐子下榻,一抬眼便看到沈佺站在面前,久违的面容乍然清清楚楚的出现眼前,姚存慧鼻子一酸,差点儿又要落下泪来。   “慧儿!别哭,别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佺习武之人,七窍比之旁人要通灵许多,姚存慧鼻音窸窣,虽是咬牙强忍着,落在他的眼中耳中,依然清晰无比。   他只以为姚存慧是恼他半夜里突然到来吓着了她,连连道歉解释。“白日人多眼杂,我不便来此,对不起慧儿,吓着你了,是我的不是!”   姚存慧一怔,更加恼火,压抑的窸窣呜咽变成了低泣,她索性坐在椅子上,垂头掩面小声的抽泣起来。   姚存慧心里想的压根不是这事,当沈佺出现的一刹那,姚存慧心中便清楚明了他为何夜间才来的原因。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对于他避人耳目的做法不但理解,且极为赞同,吃那一吓,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哪里就这么小气揪着这一点不依不饶起来?   她恼的是他大半夜来看她,光说这些个废话,竟没有一句想她、念她吗?亏她为了他日思夜想到想也不敢想!   “慧儿……”沈佺做小伏低解释道歉了半天,见姚存慧非但没有回转,反而哭得更伤心,一时喃喃,垂着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望着她愣愣道:“你别哭了。”   姚存慧心中愤怒之极,恼怒的抬起头满脸泪痕的瞪向他:“除了对不起,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同我说吗?”   沈佺一怔,深邃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惑,一时半刻有点儿跟不上姚存慧的思维。   姚存慧心头一阵委屈气苦,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拉过沈佺的手对着手腕上就是一口。   沈佺吓了一跳,皱眉龇牙抽了口气,下一秒,紧绷的身体却又松散了下来,温言柔声笑道:“若是这样你心里好受些,你便再咬一口吧!一点也不痛,真的!”   他倒是不痛,姚存慧却觉得心疼了,忍不住“扑哧”一笑,抬眸瞪他道:“一点也不痛?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第233章 夜半相会(二)      沈佺见她终是笑了,心头一宽,忙笑道:“是真的不痛,我天天都想着你,你咬得用力些,我才知不是做梦,你真的来了!”   姚存慧脸上一红,双颊微微发起热来。这人,总算说了句能听的了。   她站了起来,抬起他的胳膊借着月光看那肌肉结实的手腕处,赫然印着一圈细小的牙印,深入皮肉,淤红泛紫,张牙舞爪的瞪着她。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那一句“疼吗?”没有出口,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暗暗懊恼自己的冲动。   沈佺任由她抚着,薄唇轻抿,眼底是止不住的欣喜和笑意,就那么静静的,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目光贪婪、多情而专注。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他和她一样一天过一天计算着彼此相见的日子。今日一大早,他便再也坐不住,只得领兵骑马出去巡视,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出城去接她。   “我还在想着,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来见我!”沉默半响,姚存慧抬头望着沈佺,笑了笑。   沈佺愧疚的望了望她,只是笑。他知道她只是想找些话同他说,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可这时候,他望着她只有笑,那些在心间积累萦绕了千百回的相思之言,到了此刻竟跑得无影无踪,半句也想不起来。胸腔中被满满的欢喜侵占,化作笑意自唇畔流出,除此再无其他。   姚存慧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微羞的轻轻跺了跺脚,瞥了他一眼不语。目光随意一转,落在酣睡的小梨身上,不由一惊,脸色变了变。   “我点了她的睡穴,放心。”沈佺在她耳旁轻声说道。   姚存慧心中一安,听着这话又有些微窘,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偷情一般,真是——   “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瘦了,脸也黑了些。”沈佺拥着她,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姚存慧自然而然抬手圈住他的腰,依在他的怀中,心底一片安静安然。听了这话抬眼闷声说道:“黑了你便不喜了吗?”   沈佺顿时失笑,强壮的手臂动了动,低头道:“我岂是这样的人?黑不要紧,瘦可不好,回京之路千里迢迢,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   姚存慧心中一暖,嘴角勾了勾,闷声不语。   “这几日好好休息,多补一补吧!”沈佺叹道。   姚存慧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稍稍挣开离他两三步远,理了理垂下的发丝,偏着头向他含笑说道:“要不然,我去住客栈吧,这儿好歹是人家云小姐的家,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借住已是打扰了人家,哪里还搁得住闹什么花样。”   沈佺挑眉一笑,大掌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温言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小蝶是我的义妹,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是知道的,回头我同她说一句便可,她性子爽朗,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你住在这儿无需顾忌太多,同在自己家里一样!”   姚存慧听得心里发酸,嘴里发酸,尤其是那最后一句话,倒好像他和云小蝶是自己人,她反倒成了外人一样!   义妹?又不是亲妹,义妹那是多么暧昧的一个词啊,跟表哥表妹有异曲同工之妙。   “慧儿,你怎么了?”沈佺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小女子,她的神色变化虽然细微,可哪里逃得过沈佺的目光。   “没什么,”姚存慧勉强笑了笑,迟疑道:“可这到底不方便吧?”   “无妨!大不了回头我再重谢她就是了!”沈佺好笑道:“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有我在,你放心!”   姚存慧闷闷瞅了他一眼,无话可说。沈佺在她面前一派坦荡,她也是信他的,自不会没凭没据没来由的推倒葡萄架,虽然心里依然还存着那么一丝丝芥蒂,也只得尽力将其压在心底了。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她可不想一到了这儿就跟他生出不快来。   那样,太不值得。   姚存慧思及此,便将云小蝶的事抛开不提,与沈佺说起了别后相思,二人相拥坐在榻上,娓娓而谈,不知不觉一声声远远近近的鸡鸣声传了进来。   沈佺顿时一惊,愧疚的扶着姚存慧肩头道:“天都要亮了,你赶紧睡吧!起晚一点也无妨,莫要委屈了自己!明晚,我再来看你。”   “那你也回去多少打个盹,明晚我等你!”姚存慧也未挽留,点了点头。沈佺身为主将,不知有多少军务需要处置,说起来她更加愧疚才是。   “我无妨!行军打仗起来,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常有,你无需挂念我!”沈佺眸子闪亮闪亮,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姚存慧不禁心疼,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唠叨嘀咕了两句,赶着他离开。沈佺低低一笑,凑过来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转身从窗口跃了出去,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远远近近的鸡鸣声渐渐低了下去,姚存慧不觉抬手摸了摸额上被他亲吻的地方,尚有淡淡的余温,那是他的气息。她的心里有些说不出滋味,安定、温馨、幸福、甜蜜之外,也有一点点的怅然、低落和恍然若失。   她以为他会吻她的唇,再起码也该是脸啊,他只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便这么离去了,果然是她的魅力不够吗?可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明明感受得到他对她的浓浓的情义和思念。   迷迷糊糊一觉睡去,第二天姚存慧醒来的时候还是晚了,床前地上的光线明亮得刺人的眼。她一惊翻身坐起,便扬声叫“小梨”。   小梨昨晚睡得异常的沉稳香甜,一大早便醒来了,想着小姐一路上颠簸劳心劳力吃了不少苦,便轻手轻脚的出去洗漱。云小蝶又笑着让她不必打扰了姚存慧,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小梨见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乐得遵从,唯唯答应。   “怎么也不叫醒我。”姚存慧不满的挑眉瞪了小梨一眼。   “小姐难得睡得这么香,奴婢只想着让小姐多睡一会儿,不想竟忘了叫了!”小梨笑嘻嘻的,浑然不把姚存慧的脸色当一回事。   姚存慧无奈轻叹,一边抬手穿衣一边道:“明儿别忘了!这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要注意一点儿。”   潜意识里,她不肯在任何方面输给云小蝶,不肯在云小蝶面前失了半分的面子和体统,让她瞧不起自己。   “是,小姐。”小梨很想说一句云小姐没有这个意思的,瞥了一眼姚存慧的脸色,又生生的把话吞下去了,乖乖的答应着。   姚存慧梳洗完毕出房去,云小蝶主仆不知去了哪里,她饮了盏茶,便在天井中消遣散步。阳光明亮得夺人眼目,蓝的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高远得出奇,站在天井一角的胡杨树阴影下,却是遍体生凉,丝毫感觉不到热意。   这个地方的天气便是如此,站在阳光下固然灼热不堪,可只要有一片阴影遮掩,便凉爽舒适无比。吹过的风,并不像中原地带那般挟裹着热气,而是伶伶俐俐的透着干爽劲儿,清凉宜人。   眼前的仙人掌盛开着朵朵金黄的花朵,酒杯大小,花瓣饱满,颜色纯正明亮,开得热烈而奔放。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蜜蜂,嗡嗡的扇动着翅膀绕着花乱飞,然后停在花蕊上授粉采蜜。   “小慧!”云小蝶笑吟吟的从外头进来,身旁跟着香儿。   “云姐姐!”姚存慧见了忙含笑上前招呼。   “昨晚睡得还好吗?”   “晚上很凉快,睡得很好。”   “那就好!”云小蝶唇角上扬,眸光闪了闪,狡黠而意味深长的朝她笑了一笑。   不知怎的,姚存慧有些发起囧来,脸上微微一热。   “饿了吧,快进屋咱们吃饭吧!”云小蝶一笑收起了那样的眼神,亲昵的拉着姚存慧进去。   姚存慧身子微僵,下意识的欲要甩开云小蝶的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着点头“嗯”了一声,又道“有劳姐姐久等了!”   原本面对云小蝶的时候她还可以装装傻,可从沈佺那里得知了云小蝶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此时再面对她,她心里没来由的有点疙疙瘩瘩起来。   总之,那是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湿热沉闷的梅雨天气里的心情。   一时用过早饭,云小蝶便含笑道:“我们这儿虽是边境偏远之地,集市却也热闹,你若是不累,我带你出去逛逛如何?若是累了,今日便在家里歇息吧,等明儿、后儿再出去也使得!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一趟,权当看个新鲜罢!”   姚存慧听了便点头笑道:“昨日睡了半日,又休息了一晚,已经不累了,若是云姐姐有空,便领我出去走走吧!”   姚存慧眼眶微微有些浮肿,昨晚与沈佺诉了大半晚的衷情,哪里休息得好了?可是,她就是不想在云小蝶面前露出半点儿不适来,说她小心眼也好,赌气也好,反正就是不情愿。   “那便好!”云小蝶嫣然笑道:“今日正赶上市集日呢,没准儿还能看到许多平日里没有的稀罕东西呢,咱们一会儿便去吧!”   “一切听云姐姐安排!”      第234章 香儿试探      两人带着丫环来到轮台城中最繁华热闹的东市,果然热闹得非凡,林立的店铺中各种极具异域特色的商品满目琳琅,往来穿梭的人群除了中原人,多是高鼻深目皮肤白净的西域人,偶尔可见三五成群的胡人经过,金发碧眼,服饰怪异,牵着驮着货物的骆驼。小梨陪着姚存慧走过南北,下过南洋,也算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到了此地仍是大开眼界,看什么都觉得稀罕,远远跟在后头的小详、小方也是惊讶不已,只觉眼睛不够用。   姚存慧亦叹为观止,但叹的只是这份热闹,而非稀罕,在现代,什么样的货品是没见过的?金发碧眼的异域人就更不觉稀罕了,若是这会儿来个黑炭似的黑人,惊奇的也只会是她们,而不是她。   云小蝶带着她一路行去,不时指点介绍一番,姚存慧含笑听着,偶尔驻足细细观赏一番,这儿许多东西的确很叫人心动,比如各种精美的丝巾、披肩,与中原风格迥异的首饰、配饰以及稀奇古怪的摆件小商品等,姚存慧忍不住购买了好些,想着拿回去送人也好。   突然有人上来同云小蝶打招呼,云小蝶一怔,便同那人招呼起来,两人用的是本地方言交谈,数句之后,云小蝶便向姚存慧抱歉的告了个罪,请她在此稍候,自己与那上来招呼的人去了。   留下来陪着姚存慧的香儿便指着一旁拉起毡布搭着的食摊笑道:“姚小姐,不如咱们去那儿坐坐,等一等吧!”   姚存慧一笑点头,带着小梨随着香儿过去,在长桌旁的条凳上坐下。   脖子上挂着雪白毛巾的小老板嘻嘻笑着凑上来,一口官话说得虽有些儿生硬,却不至于叫人听不懂。   小梨听他怪腔怪调的语音,忍不住抿嘴偷笑。   那小老板也不生气,仍是笑呵呵的招呼着。   香儿熟练的吩咐了一番,转头向姚存慧笑道:“姚小姐一定要尝尝这儿的凉粉,别具风味,保管小姐尝过一次便忘不了!我家小姐和沈大将军最喜吃这个了,这整个轮台城每一家凉粉店他们都去过!”   姚存慧笑笑不语,神色不变,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添堵,不动声色瞟了香儿一眼。她果然是云小蝶的心腹啊,难道她也知道自己和沈佺的关系?就不知这话是她自己要说的还是云小蝶要她说的!   “凉粉京城里也有啊!”小梨笑着接口道:“往日夏天晚上我们府上也有这个,加上霜糖和一点子薄荷汁,撒上些细碎的冰珠子,清清凉凉的,倒是消暑的好东西!”   小梨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一脸怪异的瞪着小老板唱和着端上来摆在面前的蓝青花纹大碗上,瞠目结舌。   “这、这是凉粉?”小梨呆住了,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百分百的否认。   只见面前的大碗中,盛着切成拇指大小的四四方方的透明胶状物,看起来倒是同往常所见的凉粉相差无异。可是,却又在面上浇上了黑呼呼的酱油,辣椒末、姜丝、蒜米、香菜、剁得细细的大葱白,一股子醋味辣味扑鼻而来。凉粉还能这么吃?小梨突然就感到了深深的违和感。   “味道好着呢,你们尝尝!”香儿笑吟吟的抬了抬手,拿起竹筷子熟练的在碗里拌了起来。   小梨挑了挑眉,可怜巴巴的望向姚存慧。让她吃这种做法的凉粉,她是真心觉得没法接受。   姚存慧不由抿嘴好笑。同样一种食物,有的地方喜欢做成甜食,另一些地方却喜欢做成咸的,双方的人在面对对方做法的这种食物时,受内心固有看法的影响,往往从心底里难以接受,小梨便是如此。   “尝尝吧,你不把它当成凉粉不就行了!”姚存慧好笑的嗔了小梨一眼,也拿起筷子拌了起来,尝了一口,朝小梨点头笑道:“果然不错!”   小梨将信将疑,试探着尝了一口,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吐了吐舌头道:“小姐和香儿姐姐慢用,这样东西,奴婢实在吃不下去!”   香儿笑了笑,便道:“你既不喜欢便不用就是,好多外地人也都吃不惯的!姚小姐觉得如何?”   “的确别有风味!”姚存慧笑笑,慢条斯理的吃着。   “倒叫我好找,原来在这儿!”没多会儿云小蝶也来了,姚存慧等笑着招呼,一同坐下。   香儿知她好这口,忙招呼小老板再上了一份。   “倒是好几天没吃着了!”云小蝶看着端上来的凉粉,笑意吟吟,顺手拿过桌上的醋瓶,往碗中倒了许多,瞧得小梨在一旁酸倒牙。   “我就好这口,叫你们见笑了!”云小蝶笑了笑。   “小姐先前也不是这样,还不都是跟沈大将军学的!您啊,什么都向您那义兄靠拢!”香儿在一旁玩笑着道。   “香儿!”云小蝶忙喝住香儿,瞪了她一眼。香儿无谓的笑笑,吐了吐舌头。   “义兄?沈大将军是云小姐的义兄吗?”小梨睁大了眼睛问道。   她虽然不知道沈佺和姚存慧的关系,却是知道姚家米行这一次送粮前来是供给沈大将军率领的西征军,在京城里多多少少也听闻过沈大将军的名声。一个高高在上的朝堂重臣突然之间变成了身边人的义兄,小梨的八卦之心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是啊!沈大将军可是个好人,夸我家小姐义薄云天、女中豪杰,去年他们义结金兰,整个轮台城的将领们都知道的!”香儿说起来甚是骄傲。   “还说!”云小蝶脸色一沉,绷着脸瞪了香儿一眼,朝外头努了努嘴道:“方才我看那边有香梨酥卖,你去同我买一些回来!快去!”   香儿只得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叽咕道:“那奴婢便多买一些,等会儿给沈大将军送些去,奴婢记得,沈大将军也喜欢这种酥饼……”   “还不去!”云小蝶低喝打断,香儿这才一溜烟去了。   姚存慧冷眼瞧着不做声,小梨却甚是纳闷,瞧一眼香儿远去的背影,再瞧一眼面前的云小蝶,忍不住笑道:“云小姐是沈大将军的义妹,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荣耀,香儿姐姐不过白提了两句而已,云小姐也太低调了些!”   “你的话也太多了!”姚存慧听着盯了小梨一眼,眸光一扫,皱眉低声道:“这儿是闹市,谁知道这轮台城中有没有敌方混进来的探子呢,万一这话叫有心人听了去、惹来祸事怎么办?边关重地不比京城,一切总要以小心为上!你莫看这城中一片繁荣热闹便忘乎所以,这儿可是前线!”   香儿在姚存慧面前有意无意提了好几次云小蝶和沈佺,姚存慧心中早已暗怒,她便是要试探她、膈应她也不该当着小梨的面,若是小梨怀疑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事情的风声往往岂不就是这么传出去的?她只顾着膈应自己,难道就置沈佺于不顾吗?姚家米行如今作为西征军军粮的供应者,姚存慧又是押粮人,身份便多了几分特殊,若是传出姚家小姐同西征大将军有私情之类的话,叫外人怎么看、怎么想?   若这是香儿自己的主意,倒还罢了;若是其中有云小蝶的暗示,可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叫人看不上眼!   小梨听了姚存慧的话顿时一惊,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情不自禁的望向云小蝶。   云小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点点头小声道:“小慧说的没错,边境城镇,还是小心低调为好!”   小梨脸色便白了两分,手心里握了一把的冷汗,扭头向外望去,只觉得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的探子。   “小姐,云小姐,咱们还是,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云小蝶“扑哧”一笑,好笑道:“放心,跟着我就好!这儿可是大庭广众!”   姚存慧甚是无奈的一叹,这丫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真是丢人,太丢人了!   又逛了半响,几人才回了住处。   进屋将东西放下,小梨便忙去打水为姚存慧洗脸净手,姚存慧只觉身上也汗渍渍的,便叫小梨去烧水洗澡。   小梨刚刚出去,云小蝶便敲门进来了,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切成片的西瓜和哈密瓜,一样金黄,一样鲜红,饱满水亮的色泽令人垂涎。   “小慧尝尝,这哈密瓜可是我们这儿特有的,又香又脆又甜,京城里怕是只有宫里才偶尔吃得着呢,那也是不新鲜了!还有这西瓜,比别的地方出产的都要甜!正好消暑,来!”   高原地带日照时间长,所生长的瓜果比之别地格外的甜,姚存慧素喜食新鲜瓜果,见了不由精神一振,笑着同云小蝶一起坐下,两人一道吃起来。   “怎样?我没骗你吧!”云小蝶笑吟吟的满是期盼。   “口感果然比别处的要好!”姚存慧拿了一片西瓜,咬一口,瓤厚肉多,鲜美多汁,直甜到人的心里。      第235章 平妻之念      “这儿别的没有,就是水果多,味道好!除了哈密瓜和西瓜,还有各种香瓜、酥梨、葡萄、苹果、石榴等,个大味甜,在中原可是都尝不到的,明儿我叫人都买些回来,你特别喜欢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叫人多买一些!可不要跟我客气,不然,”   云小蝶抬头瞧了姚存慧一眼笑笑,“沈大哥会怪罪的!”   终于把话挑开了。   姚存慧心道。   “既如此便多买些葡萄吧!”姚存慧笑笑,“我这一来可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沈大哥若还要怪罪你可是不近人情了,我是不许的!”   似乎她和沈佺才是自己人吧?他要怪罪云小蝶?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云小蝶一怔,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脸上有些通红,嘴唇动了动,忙陪笑道:“小慧,我不会说话,你不要误会了!”   姚存慧温和一笑,柔声道:“你这话才是误会了我呢!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云小蝶神色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又抬起头直视着她轻轻道:“还有今日香儿那些话,那丫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和沈大哥,只不过是义兄义妹的关系,没有别的。沈大哥是个英雄,我敬仰他,仅此而已。先前我还在想,不知他放在心坎上的女子是怎生一个模样,见了你才知道,这世上也唯有你才配得上他!”   云小蝶心情复杂起来,瞧着姚存慧一时出神。一个女子,肯为了他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来到这危机四伏的边境之地只为见他一面,单是这一份胆量,便值得男子去爱。   虽然二人不过是昨日才见面,可一个人的气质、涵养往往只需一眼便可令人感觉得到,云小蝶即便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与眼前这个女子比起来,自己差她甚远。   从身份到容貌、学识、脾性,她都不及她,更别提在那男人的心中,早已被她占据得满满。   姚存慧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怔了半响笑道:“你是个心底磊落的坦诚之人,难怪他会认了你做义妹!”   二人相视一笑,先前的种种猜忌犹疑顿时烟消云散。   卧室中,云小蝶关起门来教训香儿,“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能在姚小姐面前说那样的话?若是叫沈大哥知道了,我成了什么人了!”   香儿不服气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又没有凭空捏造,若是姚小姐自己想多了非要去问着沈大将军,那是她的事,与奴婢何干!“香儿说着又有些委屈起来,撅着嘴道:“奴婢可都是为了小姐,小姐不领情便算了,何必还如此教训奴婢?小姐为沈大将军付出了多少,只有奴婢心里清楚,难道小姐就甘心一辈子只当沈大将军的义妹吗!”   “你别说了!”云小蝶心上如同挨了重重一击,呼吸一滞,脸色顿时煞白。甘心吗?一辈子的义妹?不甘心又能如何?这个男人重情重义,姚存慧又是那般的人物,他岂会负了她?   若他真的对自己有心,这一年多来对于自己明里暗里的暗示试探又怎么会毫无反应?在他心里,自己同他手下那帮将领们想必没有什么两样,生死之交,义结金兰,恐怕他甚至不曾拿她当女人来看待吧!   “小姐,你这是何苦!奴婢,奴婢替你不值!”香儿跺脚。   “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他如何待我无干,”说着这话时,云小蝶心里也忍不住起了几分委屈,苦涩一笑:“他放在心里爱着的是姚小姐,我还能怎样!”   香儿却不这么看,“小姐太妄自菲薄了,沈大将军心里若真的没有半分小姐的位置,那两次小姐遇险,他为何那般不顾性命的救了小姐?”   云小蝶心头一震,暗淡下去的眸子顿时闪亮了两分,眉头轻轻的蹙了蹙。   “小姐,”香儿见云小蝶似有所动,心中也是一喜,往她跟前凑了凑,轻笑道:“奴婢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不知小姐肯不肯听。”   云小蝶顿时愣了愣,神情间似有所动,却是面色一凛,正色道:“沈大哥所爱之人便是我所爱之人,万万不可对姚小姐不利!”   沈佺对姚存慧的心思,虽然偶尔同她说起时只是寥寥数语,但那个时候他整个人所呈现出来的那种神采飞扬,那种照人的光彩,是她在别的时刻从未见过的。从此她知,在他的心里,那个女人究竟有多重要。若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他痛苦终生,她又何尝不会悔恨终生?   她终究不是一个狠心人,那样自私的爱她做不到。   “既然是双赢,怎么会对姚小姐不利呢?”香儿抿唇一笑,小声道:“小姐你可别忘了,沈大将军这次一回京,朝廷定是会封赏的,他可是异姓王世子,立了军功便可继承王位。堂堂一位王爷,身边又怎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小姐便是做平妻,也是可以的!”   云小蝶眼睛一亮,不由得怦然心动,困扰自己多时、为之苦恼多时的老大难题一时得解,她有些不敢相信解决之道竟是这么轻而易举,不由得问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如此?”   “小姐,”香儿忙道:“即便没有小姐也有别的女人,既然如此,倒不如这个人是小姐,至少小姐对沈大将军是真心的!”   云小蝶眉目舒展,嘴角微微翘了翘,脑海中蓦地划过沈佺英朗的面容和专注的神情,轻叹道:“可是,沈大哥会乐意吗?他对姚小姐——”   “他可是王爷!”   云小蝶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不错,他可是王爷,高高在上的大周朝唯一一个异姓王,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别说平妻,便是做妾,只要能够留在他的身边,能够天天看见他、照顾他,将来有机会再同他一起出征杀敌,她便心满意足了!   “就是委屈小姐了!”香儿轻叹。自家老爷云老爷子对小姐疼宠无双,念念叨叨着要给她找一个一心一意疼爱她的好女婿,小姐若真想跟了沈大将军,想要一心一意的疼爱怕是不能够了。   云小蝶微微一笑,瞟了香儿一眼不语。   “对姚小姐客气点儿,莫要再在她面前乱说话!”   “是,小姐!”香儿无奈点头,像小姐这般爱一个人爱到如此的,怕是老爷也不能不答应了吧?   晚间,将军府设宴招待林掌柜一行,云小蝶也叫人做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肴招待姚存慧,其中还有一只烤的香喷喷的烤全羊。金黄色的外皮油亮亮的,看上去十分诱人,一刀切下去,香气四溢,外焦里嫩,蘸上酱料,咬一口,鲜美无比。   姚存慧大饱口福,小详、小方也甚是喜欢,唯有小梨闻不得这腥膻味儿,有多远躲了多远,连闻一闻都捂嘴干呕不已,惹得众人又好笑又觉可怜。   今晚的月色依然极好,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水银似的清辉流淌如泻,投射在床前地上,对面榻上传来小梨均匀的呼吸声,姚存慧却是和衣而眠,发髻也没有拆开。   她在等着沈佺。   沈佺说了今晚过来,她便等着。   夜色渐渐深沉,凉意透过窗棂一点一点浸透进来,床前地上的月影也渐渐西移,水银清光也渐渐暗淡了下去。悄然无息。   帘帐轻动,素青帐子外头突然映上了一片漆黑的影子,不等外头出声,姚存慧已经坐了起来,低声道:“沈大哥?”   “是我。”沈佺心中一暖,唇角情不自禁扬了扬,低声笑道:“让你久等了!”   “你也知道啊!”姚存慧偏身下床,有些幽怨的撅着嘴小声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我既说了要来,就是死约会不见不散,我什么时候对你食言了?”沈佺听她抱怨心都软了,连忙上前表态。见到姚存慧毫不见动静就偏身下床,发髻也纹丝不乱,沈佺怔了怔,“你没睡?”   “在等你啊!”姚存慧嗔他一眼,垂眸瞧了瞧自身,“这样省得麻烦。”   “傻丫头!”沈佺好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抬手抚着她的发际,二人久久不语。   “云姐姐,是你的义妹?”姚存慧轻轻问道。   “是,”沈佺点点头,猛然意识到姚存慧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这么一句当即就急了,连忙道:“小蝶帮过我很多忙,我很感激她,仅此而已!我和她之间可是清白的!慧儿,你要相信我!”   姚存慧“扑哧”一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抬眼瞪着他没好气道:“我才问了你一句,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欲盖弥彰呢!”   “什么欲盖弥彰!我没有欲盖弥彰!”沈佺急得差点儿跳起来,抬手掌心向天正色道:“我沈佺发誓,我此生只要姚存慧一个,除她再无别人!”   “好了!”姚存慧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心眼,握着他的手放了下来,“我信你!”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她的沈佺啊,那个唯有她、只有她,把她放在心坎上的沈佺!      第236章 出城散心      “动不动发什么誓!”姚存慧瞪他一眼,“你说了我自然就信了,何必如此!”   “不这样我怕你多想,”沈佺嘟囔道:“京城离这儿万儿八千里,你要是多想了,叫旁人有机可趁,我连消息影儿都不能知晓,连解释都不能够,我冤不冤呐!”   姚存慧一愣,弯腰捂嘴咯咯的低笑了起来,心里却是一阵甜蜜得意。   细想想,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想前世那赵纪远,可不就是钻了这么个空子?这一生,那种事情再也不会重演了!   “我信你,无论何时我都信你,在没有得到你亲口给的答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够动摇我对你的信任,沈大哥,慧儿此生,亦只认你一个!”   姚存慧凝着沈佺幽幽说道。   沈佺一时痴了,握着她的手,四目相对,有脉脉的温情从心间流淌而过。淡淡的月色下,眼前的女子肌肤细腻,五官清秀绝俗,莹莹眸子中流光涌动,亮若星子,小巧的嘴唇,俏挺的鼻梁,巴掌大的秀气小脸,无一不惹人可怜可爱。   他爱她,她心里也有他,人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沈佺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调动了起来,涌动着,叫嚣着,胸口被一种莫名的激荡的情愫充斥得满满的,满得要溢出来,满的他想要仰天长啸。   “慧儿……”沈佺猛的将眼前的女子紧紧的搂入怀中,如铁的双臂紧紧的拥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中,粗重的呼吸时长时短,搅乱着两人的心神。   姚存慧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得轻轻低吟了一声,小小的挣扎着低声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沈佺忙松手,瞧着怀中娇喘微微的女子,怜惜道:“是我一时失控了……”   姚存慧似幽似怨的抬眸瞟了他一眼不做声,心中酸溜溜的想道:失控?这就叫失控吗?他……还是没有吻她啊!   姚存慧难堪的、不争气的想道。   随后,又有点儿失落:她果然是魅力不够吗?   “明日我要回军营一趟,恐怕得待好些天。慧儿,等我回来再走。”沉默半响,沈佺忽然低声说道。   姚存慧身子轻轻一抖,心瞬间凉了半截。他又要离开了,就像上次在京城里分别一样,匆匆一见,之后就是漫长的思念和等待。明明知晓此次相聚短暂,可分别二字从嘴里说出来,从字句中体会出来,仍是叫人感到抽心抽肺的痛。   姚存慧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勉强笑道:“不必管我,你的事要紧。”   沈佺一笑,不再多言。没再多呆多久,便嘱咐姚存慧休息,又匆匆而去,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次日姚存慧精神便不太好,一日不曾出门,只在院子里走了走,同云小蝶说说话。   不知是自己定了心,心情开朗了的缘故还是别的,姚存慧突然觉得云小蝶不像往日那般对自己充满探究或者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亲切随和了许多,跟她说了许多西域边境的趣事。   对于沈佺,或者军营、战争方面的事云小蝶却半句也不曾涉及,姚存慧也没有问。这些都属于军方机密,姚存慧自懂得什么该知什么不该知,不叫云小蝶为难。   云小蝶见她如此,心下不由更佩服了两分。   过的两日,姚存慧支开云小蝶,带着小梨独自出了门,小详、小方依旧远远的随着。   小梨抬眼瞄了瞄姚存慧,欲言又止,姚存慧暗暗好笑:这丫头是被自己吓惨了。她只做不知。小梨没法,只得硬着头皮陪她出去。   身为小姐的贴身得用大丫环,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何况区区危机四伏的边境重镇?   小梨一路上双目圆睁,东张西望,锐利的眼神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打量自身边经过的各色行人,倒惹来不少人怪异的目光。姚存慧更是肚子差点暗暗笑破。   闲逛了一阵子,文明了药材市场所在方向,姚存慧便领着小梨过去。   但凡手中有几个钱,女人们都很乐意为美丽事业而慷慨付出,露华堂的生意已经渐显起色,这是她私房银子的重要来源,她当然要多上心一点。   西域这边地理自然环境、气候得天独厚,出产不少特别的中药材,即便是同一种药,这儿出产的药效也要比别的地方好上许多。只要将这条路打通,有了上等的原料,露华堂的产品功效自然也就更好,价钱也会更高。   一天转下来,姚存慧选定了两家在中原地区口碑较好的商行,交了定金,让他们行商运货的时候捎往京城,订下了红景天、雪莲、肉芙蓉、白芙蓉、白苏、红花、白蒺藜、灵芝、当归、丹参等许多中药材。   林掌柜每日傍晚都会前来见姚存慧一次,禀报伙计们的情况,顺便聊几句回京的事。出来两个月,到达这座边远的异域之城后,当时的一股新鲜感过去之后,众人忍不住都思念起遥远的京城来。对此事姚存慧也没有发言权,只能让林掌柜多跟鲁大人打听。   体谅众伙计们思乡之情,姚存慧便从个人账户上每人支了五十两银子,让众人在城中转转,权当消遣。   话说,这地儿虽然偏远,又处于战争前线,但经济却是畸形的繁荣,城中家财万贯的大商巨富不计其数,一般的人家也要比别地富裕得多,自然而然的,物价尤其是吃食,也贵的离谱。五十两银子在皇城根下够一家五口过上三月,在这儿,简直不够看的。   一夜暴雨,第二天早晨推开门,一股清新的空气带着残存的水汽扑面而来,沁人心扉,神清气爽。   这儿气候干燥,就连空气也不例外,这种雨后初晴的天气,是所有人最喜欢的。   “小慧,今儿我带你们出城骑马狩猎如何!这么好的天气,真正难得!”云小蝶穿着火红的骑装,笑得眉目灿烂。   姚存慧眼睛一亮,这一路上运粮,对于骑马她已经较为娴熟了,可是在大草原中策马奔腾,那该是何等一种令人心舒气畅的感受!当即便脆声笑着答应了下来。   “那我这就去准备!”云小蝶欢然抚掌。   “要、要出城吗?”香儿凑过来问道,神色有些惴惴。   这没出息的臭丫头样!   姚存慧挑眉。   “是啊!”云小蝶唇畔忍不住漾着浅浅的笑意,“城外的大草原一望无际,跟绿毯儿似的,这会儿是雨后,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那才叫好看呢!对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蘑菇,也是这时候探头,再晚上一点儿,就老了!采摘回来用肥鸡炖着,那滋味才是美呢!”   小梨听得神往,眼睛不由得也亮了起来,不由道:“真有这么好?那我去采蘑菇好了,狩猎我可不会,这草原上,又不是森林围场,也有猎物可狩吗?”   “怎么没有!”云小蝶扬了扬头,笑道:“野兔、獭子、狐狸、野羊、野驴子、狍子、狼,水泊近处的高高芦苇林中有野鸭、水鸭、雁、野鹅、鹳各种水禽,水里还有数不清的各种鱼,多的你扛不动。”   小梨的脸色又白了白,颤声道:“狼……,咱们不会碰上吧?”   云小蝶“扑哧”一笑,姚存慧无奈摇摇头,“大白天的怕什么呢?你呀,跟着你家小姐我也走了上万里的路了,胆子竟还这么小!”   “奴婢是担心小姐嘛!”小梨不服气撅了撅嘴。好吧,其实她也有点儿害怕,可她更怕小姐有个什么意外!若是那样,回到京城姚府,容妈还不得撕了她。   “放心,有我在,我保证你家小姐头发也不少一根!”云小蝶拍了拍胸脯,眼角余光扫过姚存慧。   姚存慧住在她这里,她自然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不然,她怎么对得起沈大哥?   姚存慧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目光,“一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可也不长,咱们还是快些准备出门吧!”   “说的是!”云小蝶一笑,各自准备。   马匹是从将军府中牵出来的上等好马,云小蝶特意为姚存慧主仆挑选了两匹性格温顺易操控的,小详、小方本是马背上长大的习武之人,不需要额外的照顾。   云小蝶骑装红艳似火,脚上蹬着银线锁边的牛皮靴子,腰间挎着长剑,背后背着箭筒,肩上挽着长弓,英姿勃发,明媚夺人,小详、小方见了都忍不住齐声喝彩,叫了一声好。   “云姐姐不爱红装爱武装,英姿飒爽,气质过人,巾帼英雄不过如此!”姚存慧也由衷赞道。随行的香儿等众仆人无不弯弓背箭,唯有她和小梨两个轻装上阵。   云小蝶秀气的眉毛一挑,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响起,“这都是练出来的,小慧你若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定比我还要厉害!”   姚存慧“扑哧”一笑,“云姐姐别羞我了!”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出了城,策马奔驰了大半个时辰,仿佛是一眨眼之间,眼前的景色完完全全的变了样,变得如同仙境一般的美丽。      第237章 遇险      如同云小蝶描述的异样,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向着四面八方铺呈而去,碧草上繁花点点,五颜六色,争芳斗艳,给人以最好的视觉享受。   头顶上,湛蓝透亮的高远天空上,是一朵朵洁白无瑕的白云,明亮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灼热的温度又被阵阵的清风吹走,只留下满眼的灿烂明朗。   姚存慧主仆四人从未见过此等美景,齐刷刷全被震撼住了,睁大眼睛流连贪恋不已,惊叹阵阵。   不多会,云小蝶留下两名随从陪着小梨在这儿采摘蘑菇,她便领着姚存慧、小详、小方等继续上前狩猎。   小详、小方许久未曾活动身手,眼睛肿放出亮光,策马上前,跟着云小蝶众人围赶着猎物,囊中箭不时飕飕而出,刚刚从洞口冒出头的旱獭子,躲藏在草丛中的肥大野兔,纷纷中箭,众人忍不住都欢呼起来。   “野兔跑得极快,而旱獭最是狡猾,这儿许多人开始练习箭法就是寻这两种猎物。姚小姐要不要也试一试?”   不知何时,香儿来到了姚存慧身边,笑吟吟的瞧着她。   姚存慧拉住了缰绳,举目眺望青草海浪般翻滚向远方的大草原也不觉心动,便笑道:“那么还请香儿指教!”   “姚小姐折煞奴婢了!”香儿不好意思掩口笑了笑,将自己的弓和箭递给姚存慧,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打开,指着左前方道:“那边有好些獭子洞,咱们上那儿去!”   “好!”姚存慧在香儿的指导下放了几支空箭,掌握了射箭的诀窍,更被勾起了兴致来,当即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肚子,与香儿一同上前。   “姚小姐控制好坐下的马,千万别让它受惊了,草原这儿天宽地阔,这马可都是上等的好马,脚程快着呢,一跑就没影了!”   “放心!”姚存慧侧头微微一笑,她又不是头一回骑马,别的不敢说,控制坐骑这点儿手段还是能够的。   没多久,不远处的云小蝶、小详、小方等众人突然听到一阵尖锐长厉的呼叫声,纷纷侧头看去,只见姚存慧座下的马匹突然发狂,刨着蹄子狂飙几下仰头嘶鸣,载着她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去。   香儿唬得脸色大变,在一旁拼命的呼喊,哪里管用!   “糟了!”云小蝶脸色一变,来不及思索,手中利箭毫不犹豫朝马臀上用力一插,马儿吃痛嘶鸣,朝姚存慧那厢飞奔而去。   “那边獭子洞众多,马匹很容易踏空受惊,姚小姐怎么会去那儿!”小详、小方随着追去之前听到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两人脸色发白,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   “小姐!”香儿见云小蝶完全一副不顾性命的架势吃了一惊,心神不定的瞟着她们几人远去的方向,赶过来向众人道:“你们俩速速回城请好大夫,剩下的随我一起跟上去!”   坐下马儿撒开四蹄,狂奔如飞,波浪般起伏的草原飞速后退,然而前方,仍然是望不到边际的绿草如茵。姚存慧伏在马背上,紧紧的揪住缰绳抱着马脖子,闭上眼睛,任由它飞驰。   受惊的马儿力大无穷,她根本无法控制,只能等它自己力竭停下。   头一回,她感觉到什么才叫做天宽地阔!   “小慧!小慧!”风中传来隐约的呼唤声,和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有一种割裂的感觉。姚存慧无法回头,更无法出声答应,嘴角抽了抽,扯出一抹苦笑。   这是将军府中挑选出来的优良马儿,若想等它力竭停下,怕是早跑过几百里地了,两军开战期间,处处都可能隐藏着危险。云小蝶心急如焚,忍不住暗恼香儿。   那丫头看来是叫她给惯坏了,竟敢私下给她拿这等主意!   眼前骤然一亮,远处赫然出现一片宽阔的湖泊,银色的细碎波纹在阳光下跳跃,灼亮人的眼睛。   姚存慧心头略松,暗暗舒了口气,到了水里,水有阻力,她才有脱身的机会。当下全神贯注,用尽全力控制住马儿奔驰的方向,务必使它朝着那一片湖泊奔去。   坐下马儿不出她所料按着她选定的方向奔去,然而近了姚存慧才又暗暗叫苦,只见岸边长满了高过人的大片芦苇,马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撞,锋利的芦苇叶缘乱七八糟的朝她身上扑打刮过,姚存慧闭上眼睛伏在马背上,耳畔响尽窸窸窣窣的脆响声。身上的骑装比寻常厚实,枝枝叶叶刮过身上虽然疼痛却不曾流血,裸露在外的手和脖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只是这个时候,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如她所料,马儿冲入湖中之后,一则受水流所阻,二则冰凉的湖水刺激了它的感官,令它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越往前,马儿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姚存慧舒了口气,身子下意识的放松,一不留神被马儿猛的偏头用力一甩,身不由己被甩离了马背。   姚存慧一惊之后随即回神,心里反而还暗暗庆幸终于远离了那危险之地。反正,她是会游泳的,不是吗?   下一秒,当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往岸边游回去时才发觉事情不妙!脚上的靴子、身上的衣裳都太沉重,在这水中压根施展不开,手脚一动,不能往前移动半分,反而身不由己的往下沉去。   而那罪魁祸首此时早已离开了她的身边,完全没法依仗。   姚存慧心头一阵冰凉,难道今日要以这种万万想不到的方式命丧于此?   求生的本能大过一切,姚存慧闭上眼睛闭着气,绝望的在水中挣扎着。   “小慧!小慧!”远远的湖岸上,传来云小蝶凄厉的叫声,随后,又有小详、小方的惊呼声,哗哗的下水声,姚存慧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这回死不掉了!同时也暗暗的松了口气,此事,同云小蝶应该没有关系。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出城,惶惶然狼狈不已的回家,小梨扶着姚存慧,委屈得小嘴撅得老高,眼眶里泪光隐约可见。   “这是最上等的金疮药,好在都是皮外伤!还有这种活络膏,消淤消肿最有用,每日早晚各搓一遍,很快就会好了。”回家饮了姜汤,洗了热水澡,道歉过不知多少遍的云小蝶忙又送上金疮药,看到姚存慧刮痕道道的双手和脖颈,云小蝶心中十分愧疚。还有其他她看不见的地方,定也留下不少的淤痕。   姚存慧道了谢,命小梨收下。见云小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便笑道:“这只是一场意外,我还该谢云姐姐相救之恩呢,云姐姐若是再这般道歉,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我没事了,休息一会就好,你今儿也一样受了惊,回去歇着吧。”   云小蝶听姚存慧这么说,分明是宽慰自己的话,也是她对外尤其是对沈佺的官方说法,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感激的望了她一眼,交代了小梨几句,便转身退下了。   无论姚存慧心里怎么想,她已经明确的对她将此事定了性,香儿那丫头是逃过一劫了。   如果姚存慧一口咬定是香儿有意带她过去,那么她也不得不处置了香儿。   这么多年的主仆情义,云小蝶对香儿的擅做主张虽然恼火,但也知道她是一片为自己的心意,背地里教训一顿自是少不了,可若因此而舍弃了香儿,叫她于心何忍?   两天之后,回城的沈佺才得知这个消息,这天晚上天刚刚黑,便潜入了姚存慧的房间中。姚存慧用过了饭还在院子里散步,还是云小蝶使了眼色,绊住了小梨,请她回屋。   “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沈佺提起的心在看到姚存慧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落下了一大半。   他迫不及待拉过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检查,对着她一双雪白柔荑上的道道淡红印子皱了皱眉,轻叹道:“好在没有伤着别的什么!”   马儿受惊,狂奔之中若是将人甩下,骨折断腿断胳膊那是轻的,直接摔断脖子,立刻见阎王连一点儿痛苦都没有。   想象着当时的情形,沈佺禁不住一身冷汗,扶在姚存慧肩头的双手青筋突显,微微发抖。   “还有两三日你就要回京了,这一路上怎么叫人放心!”沈佺轻叹出声。怎么教他放心?在他身边,千叮万嘱,她仍是出了事。这一路山长水长,他是怕了。   “有小详、小方,还有你的人,怕什么!”姚存慧将他的手握住,抬眼挑眉,眸中波光流转,神采飞扬,“在你眼里,我难道是那么没用的人吗?我素来运气不错的,放心!”   沈佺心头一松,忍不住好笑了笑,点点头道:“你运气一向来不错,不然,怎么会认得我这样的人呢!”   姚存慧嗔他一眼,嘴角却是翘了翘。   “小蝶没告诉你那地方去不得吗?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猎手,也会小心翼翼,轻易不会过去,你怎么会去那?听说香儿当时在你身边?”   沈佺眸光精湛,突然正色问道。   姚存慧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微笑道:“云姐姐哪里想到我会一时好奇也去射猎呢!没告诉我想必是觉得没有必要。至于香儿,她只是个丫环,我要过去,她也不好说什么的。也是我自己疏忽了,香儿明明提醒过我要小心的。”      第238章 月光下的昙花      事情已经过去,姚存慧心中未尝不介怀,却不愿意沈佺在这当口为了此事作出什么不妥的行为来。云小蝶的父亲和众位叔伯兄弟们如今都投在西征大军中,有的还当了头领、小头领,沈佺责怪了云小蝶,她的一众亲人们岂会没有想法?这个时候,她又何必生事?   反正,她在这儿也呆不了两天。看云小蝶的样子,也不像那等心地歹毒的。过了这两天,没准将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她计较个什么劲。   “真是这样?”沈佺却是不信,狐疑的目光直直的瞪着姚存慧,“慧儿,我不希望你受任何的委屈,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   “真是这样!我岂是忍气吞声的人!”姚存慧粲然一笑,娇嗔的白了沈佺一眼,心中一阵温暖甜蜜,暗道有你这句话,这次委屈也不算白白受了!   沈佺见她神色不变,眼神亦没有半丝儿躲闪,终于信了她的话,笑着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没有就好!那我便放心了!”   看着沈佺暗暗舒了口气的神情,姚存慧心里为自己的选择暗自庆幸。如果她狠狠的告上云小蝶一状,沈佺即便为她出气,心里也定是难过的吧?云小蝶到底是他的义妹。   “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在外边巷子里等你,你出来。”沈佺深邃似海的眸子骤然闪亮如夜半寒星,灼灼生辉,脸上更是止不住的温柔笑容。   “什么好地方……小梨——”   “你那丫头小蝶会处理。我出去了,你快来!”沈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呵呵一笑,闪身大步出了屋子。   姚存慧眨了眨眼,勾唇一笑,突然生出几分好奇的兴致来,整了整衣裳发髻,便推门出去。   沈佺果然在院子后头左边一条狭长幽深的巷子里等着,骑在高高的骏马上,披着宽大的玄色斗篷。见她过来朝他一笑,伸出了长臂。“过来。”   姚存慧抿唇一笑,毫不犹豫搭上自己的手,借力一跃,轻巧落坐在他的面前。沈佺在她头顶低笑着,温热的呼吸和好听的低沉暗哑的笑声令姚存慧的心微微一跳,垂着头,双颊情不自禁的发起热来。   沈佺将她往怀中拥得紧了紧,将她整个包裹在宽大的披风中,将那宽大的帽子兜头罩下,自己也仅露出半张脸,笑道“坐好,走了!”说着扬鞭轻声呼喝,坐下马儿撒开四蹄,轻快安稳的奔驰起来。   暗夜中,姚存慧闭上眼睛,紧紧的靠在沈佺的怀抱中,马儿奔驰带起的凉风被斗篷挡在外边,身后,是他结实精壮的胸膛,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怦怦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鼓荡着她的耳膜,敲击在她的心上,呼吸之间,尽是他富有男子气息的味道。姚存慧一颗心晕晕乎乎的,飘飘荡荡,浮浮沉沉,似喜非喜,似羞非羞。   “慧儿?慧儿!”直到沈佺提高了唤她的声音,姚存慧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定了定心,才发觉马儿已经停了下来。   “嗯?”她顿时更羞,觉得自己真是花痴了,双颊更加臊热起来,一边伸手欲将头上的斗篷拉开,一边问道:“到了么?”   “嗯,坐好了,我扶你下来。”沈佺止住她拉扯斗篷的手,只闻得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只觉身后一轻,沈佺已经跃下马背,那玄色的斗篷整个蒙在自己身上,眼前黑漆漆一片。   “沈佺!”姚存慧有点儿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高声音唤了他一声。   “在呢!”似乎从来没听过她这么略带埋怨的叫着自己的全名,沈佺有些好笑,握住她的手一拉,在她低低的惊呼声中,将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轻笑道:“慧儿别怕,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把我吓死,那可真是去好地方了!”姚存慧拍了拍扑通扑通狂跳的心,没好气嘀咕道。蒙头蒙脑黑咕隆咚的,这么突然间将人从马上拉下来,还好意思叫人家别怕?   “什么?”沈佺分明没有听清楚她的嘀咕,停住了脚步问道。   “没有什么!”姚存慧连忙说道,心里有一点点的小虚,怕他听了自己那话会教训自己。   沈佺低低一笑,也没有追问,如铁的胳膊紧紧的抱着她深深浅浅的朝前方走去。   夜风徐徐吹过,一股淡淡的清甜的花香拂过鼻端,姚存慧精神一振,用力吸了几口,“什么味道,好香!”   “慧儿的鼻子真灵!”沈佺笑着,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仍是抱着她稳稳的往前走着。   姚存慧心痒难捱,正要不顾他的意思将斗篷掀开时,脚下轻轻着地,沈佺已经将她放了下来,“慧儿,到了。”   披裹在身上、头上的披风被人小心翼翼的拿开,骤然一轻,姚存慧甩甩头,眨了眨眼,顿时眼睛一亮,惊讶的瞪着眼前的美景,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月光下,眼前一大片雪白的昙花悄然绽放,洁白的花朵大如海碗,花瓣如莲,长及尺余,沐浴着淡淡的月光,洁白无瑕,清丽脱俗,美得令人不敢呼吸,心头微颤!淡雅的清香阵阵袭来,沁人心脾。   姚存慧看直了眼,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俏丽的小脸上绽放着纯净如嫣的笑容,眸子晶莹闪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眼前如斯的美景。她却不知,她身边的男人,更不会忘记她此时的美丽。   “昙花!是昙花啊!真美,真美!”姚存慧喜得无可无不可,拉扯着沈佺的胳膊,兴奋得眸光闪亮闪亮,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慧儿认识?”沈佺甚是意外,愣了愣,随即扬唇微笑,抬手揽着姚存慧的肩膀笑赞道:“我的慧儿真聪明,见多识广!”   “在书上见过,却是头一回见呢!美,真美!”姚存慧笑吟吟的,贪婪的扫视,深深的呼吸,忍不住走上前来到一丛花丛前,轻轻俯身端详那硕大的花朵,花型如莲,花瓣洁白饱满,纹理细腻娇嫩,淡黄的花蕊晶莹剔透,水晶般惹人喜爱。抬手轻轻碰了碰,花朵儿颤微微的轻晃起来,如同月光下翩然的少女。   夜风吹来,所有的花朵,全盛的、半开的、花骨朵儿轻轻的颤动起来,清甜淡雅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姚存慧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迎风呼吸着,轻快的笑道:“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太美了!”   “你喜欢就好,好在今儿时辰赶得恰好,”沈佺笑着来到她的身畔,望着眼前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满足的女子,轻轻说道:“在我眼里,花儿再美也不及你。”   姚存慧没想到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霎时微囧,收回手臂偏头垂眸咬着唇不语,双颊忍不住又发起热来。   “慧儿!”身子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侧的男子双臂一展,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低道:“你可知这两年来,我有多么想你,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念着你。我更怕,怕你等不及我回去,怕自己的努力到头来是一场空。慧儿,相信我,明年,定会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姚存慧的心骤然大痛,神思也有些惘然激荡起来,心神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控制着,脑子里搅得棉絮般乱成一团,鼻子一酸,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涌成水雾,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她一向来是个自制力颇强的人,除了从前在姚老爷面前做戏不得不如此,此外从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流泪哭泣。即使赞儿受伤,即使大姐出嫁,当着面她也没有哭出来,只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落泪。   可是今日,在沈佺面前,在这个不该流泪的时候,她流泪了。泪水簌簌而下,根本不由得她说“不”!   “慧儿!慧儿你怎么了!”沈佺讶然睁大眼睛,被她吓了一大跳,一时间有点儿手忙脚乱。   “慧儿,莫哭,莫哭了!慧儿,慧儿……”他有点无措、有点笨拙、有点狼狈的将她拥抱在怀,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后安慰着。男人的安慰真不怎么样,来来去去只有这两句。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中透出的心疼和怜惜,令姚存慧的心更是隐隐作痛。   “慧儿,慧儿,你不要这样,我想让你高兴,不想看到你哭,慧儿……”   沈佺的声音透着万般的不知所措,突然低下头,连连亲吻着她的头发、额头,低哑着声音一句句道。   哭了好一会儿,姚存慧才渐渐止了泪水,嘴角勾出一抹微笑,从他的怀抱中轻轻起来,抬手胡乱的擦拭脸上的泪水,“我没有事,我,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真的,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嘛!”   “你呀!”沈佺见她破涕为笑,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大手抚摸上她的脸,一点点拭去她的泪水,深邃灼亮的眸子胶着锁在她的脸上、眉眼上,“傻!”   略带薄茧的大手触在自己的面上,温热的触感一点一点似乎要烙进姚存慧的心底,她脉脉回视着他,“我会等你。你一定要来。”      第239章 回到京城      沈佺薄唇抿了抿,轻轻点头。他怎么会不来?   姚存慧展颜一笑,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替自己抹去泪痕,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俊朗伟岸如神邸的男子,脸上突然又是一热。   他们站得这么近,呼吸交错可闻,他却只专注的替她拭泪——   姚存慧忍不住又有些小小的沮丧和挫败起来,他的目光似乎总在有意无意避着她,他还是没有吻她。   “你——”姚存慧鼓起勇气,很想当面这么质问他一句,话到嘴边又吞咽了下去。   好吧,她其实也很没用,很没胆。虽然有一个现代的灵魂,这话她依然问不出口!才刚刚说了个“你”字,脸上就臊热得叫她感到心虚,躲闪的垂下头去。   “嗯?”沈佺见她突然之间扭捏起来,顿感莫名,挑了挑眉疑惑的望向她。   “没有什么!”姚存慧暗暗吐了口气,轻轻道:“这儿真美,陪我坐坐,好不好?”   “好。”沈佺一笑,拥着身边的女子,向那盛开最盛的花丛走去。   姚存慧一行人离开轮台的时候,沈佺没有露面。   倒是云小蝶,依依不舍的将姚存慧送出了城外,执手相别,互道珍重。   姚存慧回望那高高的轮台城,浑厚苍雄的城墙岿然如山,城头上旌旗林立,迎风猎猎。久久,她方转回了头。   众人都说,姚小姐和云小姐真是一见如故,姐妹情深,临别依依,一个送了无数的贵重礼物,一个频频回望不舍。   当姚存慧一行人回到京城时,已经将近十月份了。   去时的炎热荡然无存,正是秋高气爽、大雁南飞的好时节。   第二、第三批粮食在他们回京之前已经相继上路。这两次同样有姚家米行的人随行,却不如第一次那般苛刻,非要姓姚的不可。依着姚存慧邪恶的小心思所想,太后娘娘虽说英明睿智,可终究是个女人,女人的心思,总有那么一点儿小气的。姚家米行借此次供粮从朝廷拿到了不少的好处,太后无可奈何,心头到底不忿,非要姚家人跟着去西域吃一趟苦头不可。   远离数月,经历一路辛苦,看到那高高的北京城墙时,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人人神采飞扬,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笑,一个个看起来比过年还要高兴,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众人却视而不见。   进了城门,小详、小方二女便上前跟姚存慧道别。   姚存慧平安而去,平安而归,姐妹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们是礼亲王府的人,自然不可能再跟着她。   相伴一路,双方同甘共苦,建立了非常深厚的革命友谊,乍然分别,心里都有点儿空落落的。   “怎么这么快?不如随我回府坐坐,梳洗一番再回去岂不是好?”说到底,姚存慧是不舍。分别是肯定的,只是毫无准备突然来临,总叫人从心里难以接受。   “不了,我们姐妹还是回府复命要紧,多谢姚小姐好意,就此别过吧!”小详、小方相视一眼,笑着拒绝。   姚存慧一想也是,礼亲王爷一向低调,这次派了她们姐妹俩保护自己,指不定背后还叫人说闲话呢,如今既然事情已经结束,还是公事公办,早点分开的好。公事套上私情,落入旁人眼中,到底不好。   “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两位了!”姚存慧笑了笑,命人从行李中拿了两支上等的灵芝、肉苁蓉等包裹好,又封了各一百两银票,交给小详、小方。“一点儿心意,两位不要嫌弃。”   小详、小方见这些东西价值轻重正好合适,够不上旁人说闲话,便痛快的收了,道了谢,辞别而去。   小详、小方一走,鲁大人也领着手下士兵们回户部、兵部复命去了,一时间只剩下姚家米行众人。   “小姐,属下等先回总店,不如您先回府吧!”林掌柜拱手说道。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横竖已经回来了,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我同你们一起去总店,跟爹说一声再回去也一样!叫两个人,将我的行李先送回去便是!”   林掌柜点头应是,指了两名伙计,陪同小梨一道,将姚存慧的行李以及从西域带回来的各种礼物送回府去。他们一行人,则整整衣衫,继续往朱雀大街南头的姚家米行总店过去。   姚老爷、郝掌柜、林账房等已经得知他们这两日就要回到京城的消息,彼此相见,各自欣喜无比,好一阵的欢笑忙乱之后,方坐下来好好说话。   “怎么也不知先回府去好好歇着?瞧瞧你,瘦成这样,也晒黑了!”姚老爷挑眉瞪着端着茶碗浅笑吟吟的女儿,轻叹着,忍不住有些心疼怜惜。   “好歹该来向爹报个平安才是嘛!再说了,这近几日的路途好走,晚上也睡得安稳,并不累的。”姚存慧微微笑道。   “还嘴硬,到底是个姑娘家,不注意保养些怎么行?快回去吧,好好休息!”姚老爷笑道。   “东家不知,二小姐真正叫人刮目相看,这一路上大伙儿提起来没有人不佩服的,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林掌柜呵呵笑着,紫堂微黑的脸上泛着光彩。   姚老爷颇为受用,赞许的瞥了姚存慧一眼,口里却是笑着谦虚道:“她到底还年轻,这一路上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就好了!”   “哪里会?二小姐从来只是解决麻烦,不曾添过麻烦的!”   众人听毕,都笑了起来。   姚存慧也不由莞尔。   姚老爷又催了她两句,姚存慧便顺势起身告辞,出门回府。   上了米行马车,稳稳当当的行驶在京城里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姚存慧不由感到一阵恍惚。这时候才真真正正的确定,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京城。   进了姚府,回到落梅院,容妈、红蓼、小杏等叫一声“二小姐”涌上来行礼,个个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姚存慧的心情一下子也激动起来,激动得有点儿发堵,温暖一片。   “小姐,我的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容妈拉着姚存慧的手上看下看,眨了眨眼睛,语带哽咽,忍不住要落泪。   红蓼等见了,也各是面露凄然。   “我这不是好好儿回来了吗,容妈,你们不是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姚存慧撅起了嘴幽怨道。   容妈等都笑起来,“老奴是高兴得糊涂了,该打该打!来,小姐快坐下!”容妈拉着姚存慧坐下,细细端详一番,忍不住又皱眉心疼道:“瞧瞧这小脸,本就小,这会儿索性瘦成骨头了,皮肤也晒黑了!”   姚存慧安慰劝解了容妈几句,反过来端详着容妈,心头微沉,凝了脸色挑眉道:“不过几月不见,容妈怎的这么憔悴?脸色也不太好,都有白头发了,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自打您走后,容妈天天吃斋念佛,晚上也经常睡不好——”红蓼忍不住诉了起来。   “哪有这么严重!人老了不都是这样嘛!比容妈还要年轻的老妈子都有白头发咯,容妈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我不过多念叨小姐几句,瞧这丫头说的!”容妈呵呵的笑着,嗔了红蓼一眼。   姚存慧瞧着她花白的鬓角,笑起来眼角顿显深深的鱼尾纹,原本丰腴光彩的双颊也明显凹了一块,肌肤暗淡无光,看起来,可不就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姚存慧鼻子一酸,差点儿要落下泪来。   她紧紧回握着容妈的手,粗糙微凉,语气轻快强颜欢笑道:“那可不行,我的容妈是不会老的!我回来了您可是放心了,我们一块儿着补回来,我还是喜欢年轻的容妈!”   大家都笑起来,容妈更是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故意叹气道:“小姐嫌弃容妈老了,可真叫容妈伤心呐!”   “那,您还是变回年轻吧!”姚存慧索性耍赖扑在容妈身上撒娇。容妈搂着她,呵呵的笑个不住。   闹了一阵子,姚存慧便吩咐梳洗更衣,要去向嫡母马氏请安,顺便去翆幽居看看姚诗赞。   “对了,赞儿今儿在书房上学吗?他可知道我回来?”姚存慧一边净面一边问道。   要知道他们姐弟情深,姚诗赞要是知道她回来了,即便是在学堂上学,也肯定会向先生告假到门口接她的,即便来不及接她,这会儿肯定也到了落梅院。   刚才又是高兴又是伤感顾不上,这会儿想起来,突然觉得有点意外。   “大少爷跟了表少爷去了,表少爷弄了个太学的名额,送了大少爷进去读书,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容妈说道。   “原来如此!”姚存慧心中释然。这就难怪了。   姚存慧不由得暗暗替弟弟欢喜,太学是大周最高级学府,能够进入太学读书,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姚诗赞能有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还有一事,”容妈神色有些不霁,吞吐了片刻低声说道:“夫人如今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老爷甚是欢喜,等会儿小姐去请安,多留个心眼儿。”   马氏有孕了?   姚存慧脑子里“轰”的一下,刹那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240章 府中的变化      她转头望着容妈,“真没想到,她竟然怀上了!”   “可不是。”容妈眼神也黯了黯,轻轻叹了口气。   姚存慧的脑子里突然有些乱起来,马氏怀孕了,爹很欢喜,欢喜到什么程度,容妈不好说,但那隐晦含蓄的意思姚存慧岂有不明白几分?马氏向来会讨爹的欢心,在爹的心里,嫡庶之分大于天,也不知四姨娘那边怎样了,但愿没有做出什么傻事!还有赞儿,大表哥将赞儿弄到了太学,是不是也跟马氏有孕有关?   “赞儿什么时候下学?”四姨娘她可以不顾,但姚诗赞是她的亲弟弟,她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他,看看他是否一切安好。   “还有一阵子呢!”容妈忙笑道:“小姐放心,等大少爷回来,老奴立刻禀给小姐知晓。只是如今大少爷不住在鸣凤轩了,改住在翆幽居了。”   “这又是——”   “大少爷今年虚岁十三了,是大人了,前些日子他禀了老爷,说是住在后院不太方便,老爷便允了他搬出去。大少爷可是嫡长子,老爷仍是心疼大少爷的。”   姚存慧点点头,心道不知这是赞儿自己的主意还是大表哥的主意。若是他自己的意思,那么她也可以放心了。   姚存慧缓缓舒了口气,令自己静下心来,换了衣裳,带着小梨、红枝,一径往正院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仆人,纷纷侧身避在一旁,向她鞠躬陪笑,道一声“二小姐!”   姚存慧颔首微笑,却从众人的神态中发现几分微妙的变化,众人依旧如从前那般尊敬她,只不过这“敬”中多了几分“远”,颇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味道。个别的更是闪烁着那一双格外灵活的眼睛,悄悄的打量着她,带着幸灾乐祸的看戏的兴味。   马氏怀孕之后,这府中果然又变得不一样了。   姚存慧嘴角不易察觉的轻轻勾了勾。   到了正院门外,姚存慧抬头看向那两扇厚重的枣红大门,油光程亮,上边的兽首门环也打磨得黄闪闪的,显然是重新油漆收拾过。   敲门进去,只见前方穿堂廊前左右两边各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型青花大瓷缸,里头各栽着一棵高过人头、枝繁叶茂的石榴。   这时节非是榴花盛火的五月,枝头挂满着累累硕果,大大小小的石榴缀满枝头,看着别有一番风味。   过了穿堂,第二进的廊下一样如此,摆着这般结满果实的石榴树。马氏起居的院子里,更是摆满各种鲜花,一派喜气洋洋。院中伺候的丫头们一个个也穿戴崭新,扬眉吐气,神色间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得意。   马氏还真是不亏待自己啊!   姚存慧在心中叹道。   “哟,二小姐回来了!您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彩霞刚刚从屋里出来,看到姚存慧怔了一怔,连忙说道。   姚存慧朝她笑着点了点头,站在廊下等候。廊上原本坐着三个小丫头在叽叽喳喳的说话,见了姚存慧便忙站了起来,目光却没有朝她看过来,更没有上前行礼,依旧嘻嘻哈哈的低声打闹玩笑着。   小梨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姚存慧的衣角叫了声“二小姐!”   姚存慧回以安慰一笑,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和马氏素来不对盘,这一二年间,马氏在她手里吃了不少明亏暗亏,这回好不容易怀了身孕,母凭子贵,还不得瑟起来更待何时?她手下的丫头们又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   恐怕这会儿巴不得她闹呢,到时候惊了胎气,姚老爷岂会轻易饶了她?   姚存慧主仆三人等了半响,才有个小丫头打起帘子从里头出来,绷着脸垂眸道:“二小姐请吧,夫人等着呢!”   一个小丫头的脸色,姚存慧不在乎,却也不会拿自己的笑脸上赶着贴上去,当即也没有搭理她的话,沉静着脸色带着小梨、红枝一言不发的上了台阶走进屋去。抬眼瞟一眼大红的门帘,呵,绣着密密麻麻的麒麟送子!   “慧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一切安好吧!”姚存慧上前,向居中端坐的马氏福了福身。身后的小梨和红枝却是跪下磕着头。   “呵呵,慧儿回来了!快别多礼,坐下说话吧!”马氏笑眯眯的抬了抬手,满脸的心满意足。   “谢母亲!”姚存慧至一旁坐下。小梨、红枝也跟着过去,站在她的身后。   姚存慧微微抬眼打量着马氏,几个月不见,人丰腴了不少,一张脸圆润了许多,肌肤也更白了。梳着牡丹如意鬓,鬓上插戴着五福呈祥的赤金点翠头面,身上穿着一套正红的锦缎袄裙,绣着瑞草仙芝、榴花葡萄,衣裳甚是宽大,那本就未曾显怀的小腹更是半分也看不出不同来。   不过,这么看去她倒是更显出几分慵懒富态,比从前那种冷厉之色给人的感觉要好的多了。   “一路上辛苦了吧?”马氏亲切的笑着,动了动身子,觑了她两眼朝一旁的乔妈妈笑道:“咱们二小姐似是瘦了、黑了许多,你看是不是?”   乔妈妈便点头陪笑道:“可不是,小脸儿都不见有肉了,夫人,您可得给二小姐好好补补!”   “那是自然!”马氏呵呵的笑起来。   姚存慧也笑,又道:“慧儿休息几日就好了,不敢让母亲操心。母亲如今怀了身孕,才是该好好补补!说来慧儿还没有恭喜母亲呢!”   姚存慧说着,站起来又向马氏福了一福。   “呵呵,你有心了!”马氏抬抬手示意她坐下,眉宇间神采飞扬,透着光彩。   略坐了一会儿,姚存慧便起身告辞,这一屋子的装饰,包括桌布椅搭、案上花瓶,几乎样样都是那些多子多福、百子千孙的图样,看得姚存慧眼睛发花。   马氏也没有留她,略略交代了几句面子话,便让她去了。   姚存慧慢慢的往落梅院踱去,心里暗暗寻思,上一世马氏似乎没有再怀孕,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丫头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真是看见她就心堵!”姚存慧一走,马氏就屏退了众人,向乔妈妈恹恹说道。   “夫人,小少爷要紧!您可千万别同她生闲气!”乔妈妈没想到马氏再看到姚存慧竟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这一胎来之不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以夫人这个年纪,想要再怀上,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知道!”马氏慵懒的往后靠了靠,一手轻轻的在小腹上抚了抚,冷笑道:“等我的儿子平安出生后,再收拾她也不迟!”   马氏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来。自打姚存慧决定随着押粮队伍前往西域之后,她便命人特意打听了西域的情况给她听。听说这一路山险水恶,不时还有强盗山匪出现,那边境前线更是凶险万分,她不由暗暗高兴,巴不得姚存慧一去永不返!   没想到她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有点瘦,有点黑,但是眸光清湛,炯炯有神,精神比之从前更好,眼神也更加坚韧锐利。   马氏见了,怎么会舒服?   特别是这两个月有孕以来,姚老爷对她千依百顺,每天都要到她这里来陪她用晚饭,对她嘘寒问暖,关心有加,府中的中馈大权也重新交回了她的手中。阖府中人无不奉承巴结,好听的话流水似的滔滔不绝包围过来,又没有姚存慧在她面前给她添堵。   这段日子,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要多畅意有多畅意!以至于让她有点儿得意忘形起来。再次见到姚存慧,云端上飘飘然的一颗心瞬间掉落下来,这种感觉她怎么能忍受?   “夫人能这么想就对了!”乔妈妈松了口气,陪笑道:“参汤想必炖好了,老奴这就端来给夫人用?”   马氏皱皱眉,厌恶的摆摆手道:“这会儿没胃口,吃不下,先放着吧!”   “夫人——”   “怎么?要我说几遍?”马氏顿时有些烦躁起来,绷着脸瞪向乔妈妈。   乔妈妈一低头垂眸,不敢再做声。   “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姚诗赞从太学回来,一听说姚存慧已经回府,姚诗赞扔下书包撒腿就往落梅院中跑,扑进闻声从屋里迎出来的姚存慧怀中,抱着她大叫大嚷,兴奋得无可无不可。   “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一样!”姚存慧心中也欢喜无比,抱着姚诗赞紧紧的不愿撒手。   “姐,我好想你!”姚诗赞仰起脸,满是委屈。   姚存慧见了心软成一团,抚着他的头柔声道:“乖赞儿,姐姐也想你!姐姐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呢,来,咱们进屋好不好!”   “嗯!”姚诗赞点点头,突然认真的向姚存慧说道:“赞儿长大了,以后姐姐不要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同赞儿说话了,换赞儿来保护姐姐!”   丫鬟们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姚存慧一怔,果然,从前那么瘦弱的弟弟个头竟窜得那么快,竟长了那么高了,再过半年,怕是要超过她了。那张略带着婴儿肥的幼稚的脸也渐渐长开了,变得有棱有角起来,眉眼间的神情,也不再是懵懂无知的顽童样。   “好,赞儿长大了,让赞儿来保护姐姐!”姚存慧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许小小的心酸和失落。      第241章 马氏郁闷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姚诗赞便道:“姐姐,明儿有空你快去云府看看外祖母吧,前些日子外祖母病倒了。”   “现在怎样?好了吗?”姚存慧心头一颤,连忙问道。外祖母年纪大了,老年人最怕的就是得病,这年头的医疗条件又不比现代,结果往往就是——   “姐姐放心!”姚诗赞忙道:“如今虽未好全,已经大有起色,没准儿一见你,就好了!”   “这是何故?”姚存慧一愣。   姚诗赞郁闷道:“还不是二舅、三舅,在外祖母面前也不知道怎么说的,把你去西域的事告诉给她老人家听。外祖母当时就气坏了,把大舅舅、大舅母和大表哥狠狠的训了一顿,刚好那几日又着了风寒,这不就病倒了。”   姚存慧心中更过意不去,叹气道:“这么说来我明儿、后儿就该抽空去一趟外祖母家,让她老人家这么一把年纪还为我操心,真是不孝。”   “姐姐!”姚诗赞心疼姐姐这样,忙又安慰道:“不是全因为姐姐的缘故,似乎,也有二舅、三舅的原因。”姚诗赞皱了皱小小的眉头,苦恼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姚存慧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微笑道:“咱们是晚辈,外祖家的事原不该问的,不清楚就不清楚吧!你在太学过的怎样……”   没多久摆上饭来,姚诗赞留在落梅院与姐姐一同用了晚饭,然后才回了翆幽居去。   姚存慧亲自送了他去,顺便去了姚老爷的外书房求见。被老洪告知老爷在正院那边还没有回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   姚存慧便笑着将下午命人整理出来的礼物交给老洪收起来,让他回头跟父亲说一声,便回落梅院去了。   马氏腹中怀的是嫡子,跟四姨娘的儿子自然不同,父亲便是再宠四姨娘,也会冷静的分得清其中的分别,也难怪他如此上心了。   只是,赞儿——   姚存慧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正院那厢,姚老爷如同这些日子以来一样,从米行中回来了便过来看马氏,问了几句她腹中胎儿,顺便留下与她一道用饭。   正好这日姚老爷来的时候,姚存慧那边收拾整理出来的礼物正遣人送了过来,乔妈妈正在一样一样的拿着给马氏看:一匣子风格独特别具一格的首饰配饰、两块精美的波斯地毯、两块羊绒毡毯、两张上好的灰狼皮子、四块花纹繁复的羊毛披肩、一对镏银嵌宝花瓶;另有给丫鬟婆子们的两大匣子戒指、镯子、耳坠、配件等小玩意,俱为银子制成,花纹造型别致,镶着细碎的各色玛瑙、绿松等宝石。   药材、果脯之类的吃食一概全无。   姚老爷见了大悦,笑道:“慧儿这孩子是越来越懂事了,山高水长的,还有这份心!可见她是真敬服你这嫡母。”   马氏正为姚存慧归来不自在,兼之这些日子受宠得有些得意忘形了,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微微撇嘴,鼻孔里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咯咯的笑了笑,“听说那边出产好些好药材,灵芝、雪莲、苁蓉、沙参、冬虫夏草,便是枸杞和甘草,药效也要比别的地方产的好许多,我还以为她多少会带些回来呢!”   姚老爷挑了挑眉,说道:“不知她带了没,你想要明儿叫人去问问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怎么好!”马氏笑道:“岂不是叫人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贪心不足!这孩子刚回来呢,不说好好的让她休息休息,着补着补,反倒算计起她的东西来了!”   马氏说这话,是告姚存慧一状,姚老爷不是夸她孝顺吗?孝顺不到点子上,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哪曾想姚老爷压根不当一回事,反而如此回了她一句。马氏当即勾起火来,脸色更加不快了两分,说话也明晃晃的含讥带讽起来。   姚老爷闻言眸光一闪,抬眼直直的望向她。   马氏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生出怯意,眼神下意识往旁边避开,继而想到自己正怀着孩子呢,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她有什么好怕的?于是,鼓起勇气又朝姚老爷回望了过去。   “说的也是!”姚老爷蓦地收回目光,摸了摸下巴淡淡道:“这孩子刚刚赶了上千里的路,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休息。这几日别叫她过来请安了,送些上好的燕窝银耳人参到落梅院去,交代丫头们每日炖了给她补补身子。是了,听说京城里有一家叫做露华堂的,那儿的养颜产品似乎不错,明儿叫人买些送到慧儿那去。”   马氏听了这番话,气结,哆嗦着唇半响,“嗤”的一笑,水汪汪的凤眼朝姚老爷一转,勾唇笑道:“是,老爷!老爷放心,妾身还能亏待了女儿不成!今儿她过来请安的时候妾身还同乔妈妈说呢,那小脸瘦的,可不是该好好补补了!只是那露华堂——怕是不必了吧?咱们家的姑娘,又不靠脸面吃饭……”   “住口!”姚老爷勃然大怒,嘭的一下重重拍在高几上,盯着马氏,面沉如霜,眼神冰冷,“这是你一个做母亲的应说的话吗?你把我的女儿比作了什么!”   马氏抬起帕子掩面拭泪,呜咽抽泣道:“妾身不过想到什么说什么,哪有别的意思?老爷自己想多了反来怪妾身!这些年来,妾身待她们姐弟三人哪一些儿不好?嘉儿嫁得不好还是赞儿的学业妾身有意耽搁了?便是慧儿,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安分分的呆在后宅里学做女工等着出阁,非要在外头抛头露面,妾身虽不赞同,几时又说过半句不许?咱们姚家不是那等寒门小户的,哪里就到了需要千金小姐抛头露面的份上了!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马氏一大篇数落下来,眉头忍不住微微蹙了蹙,身子一僵,微不可闻的低吟一声,一手抬起,要落在小腹上又强忍住了。   “夫人,夫人,您怀着身子呢,快别哭了!”乔妈妈一旁苦劝:“大夫千叮万嘱,您得安心静养!千般万般,您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马氏见乔妈妈一个下人尚且知道自己怀着身孕需要静养,知道劝解自己,姚老爷身为丈夫,反而对自己又叫又吼又拍桌子,一时悲从中来,泪水更是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   “好了好了,别哭了!乔妈妈说的是,该安心静养,哭坏了身子怎么好!”姚老爷叹了口气,“怎么怀了孕脾气倒大了!”   “怎么脾气就大了!”马氏如同挨了蜜蜂一蛰,顿时就瞪起眼来。   “哎哟喂,我的夫人!您别这样,别这样呐!”乔妈妈心里叹气,又忙着向姚老爷陪笑道:“老爷,恕老奴斗胆,您且让一让夫人吧。大夫都说了,这怀孕的女人就是娇贵,脾气也比平常要大,老爷您且海涵海涵吧!老奴向您赔罪了!”   乔妈妈这一番不太成体统的话倒引得姚老爷和马氏都笑了。姚老爷好笑道:“你这老奴才,与你何干,你却陪起罪来了!”   “老爷还等妾身赔罪不成!”马氏拭着眼角泪痕,闻言向姚老爷一嗔。   “罢罢罢,我不同你争这个!”姚老爷摆摆手,重新端起了茶碗,抬眼瞟了瞟马氏,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忍不住担心道:“你觉得怎样?无事吧?”   马氏听见他紧张自己,心中大是得意,点点头道:“无事,妾身哪儿有这么娇贵!”说着又幽幽叹了口气,正色道:“老爷,说句真的,慧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让她成天这么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别到时候把女儿家的本分反给丢了!往后嫁到了夫家,还不是一样要在家中相夫教子!”   姚老爷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吟半响道:“你安心养胎吧,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说着又盯着她道:“别再提你娘家兄弟,你娘家那兄弟子侄,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你莫要忘记,你是我姚家的主母。”   “妾身哪儿这么想了!”马氏有些心虚垂下了眼。   姚老爷无声一哼,不再多言。姚诗赞如今偏偏又上太学去了,经过实验,二弟是个不能单独挑大梁的,侄儿们也还小,老家姚家族里那些人更是一个都靠不住,掌柜伙计们再重用也是外人,如今能够真正分担一二的,只有这个女儿,不用她还能用谁?   出嫁?   姚老爷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忍不住暗暗想,若是女儿不出嫁,招个上门女婿是不是——   他的眼前顿时闪过一张清雅秀气的脸,不觉微微一笑。   赵纪远,父母双亡,家族单薄,这样的人招赘入户最合适不过。他这样的性子、人品、学识,也算是难得的了。   也许许久之前潜意识里他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一直以来对他青眼有加,有意无意的多方照顾。   只是,不知为何,慧儿似乎本能的很不喜欢他。联想到西域之行赵纪远灰头土脸的半途打道而归,姚老爷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凭直觉,他认为此事必定与他的好女儿脱不了干系这丫头也是个心狠的,赵纪远那腿,养到现在才勉强算好,听说走动之际还不敢再着力!      第242章 四姨娘起复      在正院用过晚饭,略坐了一会儿,姚老爷便起身欲回书房。临走前再次提醒马氏,别忘记他先前的吩咐。马氏一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他吩咐她照顾姚存慧的那些话。马氏忍了又忍,在乔妈妈提心吊胆的注意下,勉强陪着笑脸应承着。   姚老爷满意的点点头“嗯”了一声,抬脚离去。   他是姚府最大的主子,是姚府的天,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他的话,即便怀着他看重的嫡子的马氏,也照样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一回来便不叫我省心!”姚老爷一走,马氏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胸脯一起一伏的微微喘气。   “夫人,您消消气,这又是何必呢!”乔妈妈大感头疼,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解马氏。   乔妈妈其实觉得有些纳闷,这姚府是二小姐的家,二小姐不回来上哪儿去?夫人怎么偏生钻进了牛角尖,跟二小姐计较起这个劲来了呢!把自己气成这样,傻不傻——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偷偷的略想一二。   而且,人家二小姐也没有怎么她啊,回来了便过来请安,礼物收拾出来也送了厚厚的一份过来,连正院上上下下的奴才们都没有漏下,身为女儿该做的,她一样也没有漏下。   乔妈妈实在搞不懂,夫人这是怎么了!   乔妈妈哪儿知道,马氏过了一段舒坦日子,哪里肯一山容二虎?这牛角尖不就是这样越钻越往里去了!   姚老爷回到外院书房,老洪忙迎上来斟茶递水的伺候,顺便将姚存慧来过的事情说了,转达了姚存慧问好的话,又将她带来堆放在桌案上的礼物指给姚老爷看,将自己列下的礼物单子双手奉给姚老爷。   姚老爷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又瞧了瞧桌上堆着的东西,轻叹一声挥挥手,命老洪将东西收起来。   单子上所列,除了有皮子、绒毯、地毯、花瓶摆件,还有好些名贵中草药以及葡萄干、大红枣干、杏干、无花果干、核桃仁等各种干果。   想着在正院那边马氏的话,姚老爷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这孩子,这心思也不知是怎样长的,小心翼翼的有点儿过了头了。凡是跟吃食挂上边的,她是半点儿也不敢往马氏那儿送,这表示什么姚老爷哪有不知道的?而自己的妻子前些年对不是亲生的两个女儿究竟是个怎样的光景,他不敢说清清楚楚,大概上也是知晓的。只不过觉得继母对前妻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吗?有饭吃,有衣裳穿就行了,还指望怎样?是以也没过问。可见那孩子心里,是存了多大的警戒之心!   姚老爷突然觉得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又想起四姨娘来。   身为嫡女的慧丫头尚且如此小心翼翼,也难怪四姨娘心里会着急,前些日子会失了体统,在他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说到底,她也是个母亲,即便不为她自己,为她的孩子,一时慌乱失了分寸也在所难免,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她跟了自己这一二年来,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失了分寸之事,一直温温柔柔,唯有在知晓马氏有孕之后——   难道,马氏真做了什么——   姚老爷眸光闪了闪,断断的时间内心思转了无数道弯弯绕绕,眉头也高高的挑了起来。   嫡母容不下庶出的儿子,搁哪家后院都不是稀罕事情。   若是姚存慧知道了,就因为自己没有给马氏那边送吃食便引得姚老爷这边心思变幻不定,思维发散开来想了这么多,一定会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大的。   晚上,夜深人静时,落梅院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榴花山房的四姨娘。   几个月不见,四姨娘容貌没有什么改变,精神气却比从前差了不止三个档。穿着一袭素色衫子,随意挽着的髻上简单插戴着两根银钗,越发显得可怜,可怜得有点儿落魄。   与之前那份温柔似水的从容淡定相比,眼前的女子更多了几分抑郁,清秀的眉间笼着淡淡的轻愁。   “二小姐,您可算平安回来了!婢妾见过二小姐!”四姨娘欢喜上前,规规矩矩向姚存慧屈膝行礼。在这府中,对老爷她是不得不攀附,对马氏是面上恭敬,唯独对姚存慧,她是打心眼里畏惧敬服。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见过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情形,也许是她改变了她的命运,也许,只是因为本能的畏惧。   她对她说的那些冷酷无比又现实无比的话,她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眸子,都令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快起来!”姚存慧微笑着抬了抬手,笑道:“姨娘怎么来了!”今日回来,四姨娘那边她也叫人送了礼物过去的,四姨娘也派了丫鬟过来道谢,她没想到夜里她会悄悄的过来,按容妈所言细想想,又觉亦在情理之中。   “二小姐,”四姨娘欲言又止,咬咬牙终是苦笑道:“老爷恼了婢妾,求二小姐帮帮婢妾吧!”   四姨娘满脸羞愧惶然的垂下头去,若只是她一个人,失宠了便失宠了,有一袭容身之地度过余生足矣,可她不能,她还有儿子啊,孩子越大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疼惜,她不能不顾他!   “你是个聪明的,我爹的脾气你会不知?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姚存慧从容妈那里已知晓了大概,闻言眉眼不由得冷了两分。   为母则强是不错,可更重要的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这份强,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堪一击、不屑一顾,那还是示弱的好。否则,只能是自取灭亡。老天爷不是救世主,不会说看你可怜便让好运永远伴随着你。人的命运,还得看自己的选择。   在什么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得自己认得清、把得住。   “是婢妾糊涂了!婢妾看到夫人有孕,心里就乱了,所以才——”   “住口!”姚存慧低低断喝一声截了四姨娘的话,淡淡道:“这种话非但不能说,就是这种念头你最好也莫要想。”   “是,是婢妾糊涂了!”四姨娘苦涩一笑,轻轻道:“如今二小姐回来了,婢妾心里也安定了下来,婢妾再不会做那样糊涂事。”   马氏有孕之后,姚老爷不惑之年先得一庶子,眼看又可能得一嫡子,心里哪儿能不高兴?马氏本身惯是个会哄人的——不然也不会独霸后院这么多年,这回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身孕,整个人神清气爽、豁然开朗,精神大振之下脑子也恢复了从前的机灵劲,借着腹中孩儿,耍尽百般手段,将姚老爷笼络得千依百顺的。府中下人们惯会踩高拜低,她的春天来了,四姨娘的冬天还会远吗?   偏生姚存慧又不在府中,四姨娘失去靠山,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姨娘,在当家主母的手下带着个未满一岁的孩儿过活,能不担惊受怕?心神大乱之际,什么昏招不昏招的也顾不上了,竟想仗着姚老爷的宠爱在他面前挑拨。姚老爷若是这么轻易就叫姨娘挑拨了去,那这生意也不用做了,当时就发作起来,气冲冲的离了榴花山房。   之后马氏又连消带打,派人暗地里使了手脚,弄得姚老爷连带着庶子也不怎么待见了。四姨娘暗暗后悔,却已经无计可施。   “我早就跟你说过,做好你的本分,爹就一定不会亏待你。”姚存慧淡淡说道,瞟了一眼眼前的女子,雪肤花貌,温柔可人,她的年纪比马氏要小上一圈还不止,只要用心笼络,姚老爷断断不会厌了她。自己这个爹是个什么性子,姚存慧若是再不了解也可以不用活了。   四姨娘垂下头不语。   “爹不是那等绝情之人,好歹诗哲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总有想起来的一天,你好好照顾好诗哲便是。夫人腹中的孩子,”姚存慧微微一笑,“谁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四姨娘眼睛一亮,尽管这种可能她也想过,可听到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顿时觉得更安了几分。   “婢妾懂了,婢妾自会在榴花山房好好过日子,等着老爷。”姚府的规矩,老爷不过去,姨娘们不许叫人去请。   “等下次老爷去了,婢妾便请老爷往夫人那里去——”   “糊涂!”姚存慧哭笑不得,不由得好笑瞅着四姨娘道:“我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你该怎样便怎样,别在他面前耍这种花样。你有空,还不如教诗哲讲话,教他叫‘爹’!”   四姨娘本意是想向姚老爷表明自己对马氏的态度,可哪家的婢妾能说这样的话的?正妻将老爷往姨娘们那儿赶,那是大度,是贤惠;姨娘们反过来做大度、做贤惠,想干什么?想当正妻吗?   四姨娘猛然回过神来,臊得脸上通红发热,结结巴巴道:“婢妾糊涂,婢妾糊涂,谢二小姐提醒!”   不错,她该教哲儿讲话的,哲儿马上就十个月了,小嘴整天咿咿呀呀的,别提有多惹人疼爱,若是他叫了一声“爹”,老爷还有什么气不消的?   “谢二小姐!婢妾这就回去好好教导哲儿!”四姨娘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喜色。   “这种低级错误下次莫要再犯了,若有下次,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了。”   “婢妾明白。”四姨娘行了礼,悄然退下。      第243章 云府三老爷闹事      次日,姚存慧穿戴整齐,正要去给马氏请安,谁知乔妈妈却亲自来了,随行的小丫头怀中抱着两包东西。   乔妈妈口称“二小姐”,陪笑上前见过,随后便转达了夫人的话,说是二小姐这一趟辛苦了,好好的留在府中休息几日,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又拿过那两包东西递给红蓼,一包是上等的燕窝,一包是银耳,特意给二小姐补身子用的,二小姐想什么吃了,尽管吩咐厨房去做。今儿便差人去露华堂,等下午再将些养颜美白的膏霜给二小姐送来。   姚存慧笑着道了谢,看着乔妈妈去了,便依旧回落梅院。   “既然早上不必过去请安,怎么昨晚又不说,偏这时候派人来说,还真是——”小杏小声嘀咕。   姚存慧盯了小杏一眼,小杏便嘟着嘴不说了。   怎么偏要今早才说?还不是为了膈应她么!姚存慧不屑嗤笑,马氏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了!怎么她认为因为这个自己就会生气吗?   姚存慧无所事事,便将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亲自查看收拾了一回,又命人给礼亲王府送一份礼过去,顺便将要去云府的礼物准备出来。   送给礼亲王府的礼物并不贵重,礼亲王身份特殊,姚家是皇商,不便同他走得太近,姚存慧只挑了些土特产尤其是葡萄干、无花果干、杏仁等吃食送去,当是送给谦谦那爱吃零食的小丫头的。   乔妈妈提到露华堂,姚存慧心中一阵得意,忍不住跟红蓼、容妈旁敲侧击的打听起来,听了之后越发得意,嘴角微翘带笑,心情突然间好到爆。   不知她们若是得知了露华堂是自己的产业,会吃惊成什么样!嗯,既然生意这么好,打铁需趁热才是,应该趁势再开几家分店。还有,朱家父子没什么背景,万一有人眼红捣乱却不得不防,最好明面上再拉个人入股,不知道大表嫂有没有兴趣,有云府的影子在后头,谁也不敢轻易动心眼了。   晚上,姚存慧又去了外书房见父亲,向他禀明了明日去云府一事。   “这是应当的,你回来了,理应过去向长辈们报个平安。”姚老爷的神色突然有两分不自在,收握成拳挡在唇边轻轻的咳了咳借以掩饰。   姚存慧远行之事传到云老太君耳朵里,把老太君气得够呛,将他指名道姓的破口大骂,差点要命人来姚府上将他拎去云府骂,还是云大老爷苦劝阻下了。   姚存慧只做没看见他的脸色,淡定自若的微笑道:“等明儿赞儿下了学,我想带赞儿一起去,恐怕要在云府住上两日,还请爹准许。等女儿回来,便回米行做事。”   “听说云老太君身子有些不适,你们姐弟尽管多住几日在老人家面前尽孝,米行的事不急,回来再说。对了,”姚老爷似有意似无意问道:“赵公子虽然没有随你们一同到了轮台,可那份心意难得,他是为这事受的伤,明儿得闲了,你叫个人去问候一声,别失了礼数。”   赵纪远?姚存慧不由挑眉,没想到爹竟然好不好的提起了他,若不是他说起,没看到这人在眼前晃荡,她几乎都已经忘记有这么个人了。是了,难怪他不出来蹦跶了,明年四月份就是春闱了,想必这时候他应该是关在屋子里用功了吧?但愿他考不中!   姚存慧无不恶意的想道。   “慧儿记住了,回头就打发伙计去问候一声。”姚存慧勉强点了点头。   姚老爷一笑,也没再多言。   次日下午,姚诗赞回来之后,姚存慧便带着他,登上马车,一同去了云家。   云老太君床榻前,姚存慧紧步上前正欲跪下请安,靠坐床头的老太君忙命人扶住,朝她伸着手颤巍巍道:“慧儿,好孩子,来,到外祖母这儿来!”   “快起来吧!”闵氏连忙同珍珠等一起扶着姚存慧,将她带来云老太君跟前。   云老太君将她揽入怀中,叫了句“我可怜的孩子!”眼泪簌簌而下,顿时大哭起来,弄得姚存慧也不由伤心,叫了声“外祖母”伏在云老太君怀中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挣扎着离了她的怀抱陪笑道:“都是慧儿不孝,害外祖母伤心了!”   “外祖母,以后我会保护姐姐,再不让姐姐受委屈,请外祖母别难过了!”姚诗赞也忙上前道。   云大夫人、闵氏也在一旁苦劝。   云老太君这才拭了泪,笑叹道:“赞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瞧瞧,一眨眼的功夫,竟也是个小大人了!”又嗔着姚存慧道:“你这孩子也是老实,怎的人家叫你去你就去了?不会过来同外祖母说吗?以为外祖母不会同你做主?你娘就是这样,自出嫁之后,苦的酸的只一个人吞,什么也不同我说,什么也——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外祖母心里怎么想,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云老太君语带呜咽,忍不住又掩面哭了起来。   “外祖母……”   众人忙又好一顿相劝。   姚存慧最是无可奈何,心里也有点儿怅然惘然,不知道自己那一时冲动做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是的,她当时满心想的都是沈佺沈佺,满心想着可以见他一面,什么山长水远,什么山匪强盗,她统统都没有考虑过。也许,是现代的思想作祟,她根本不认为出一趟远门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可在云老太君等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是姚诗赞,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和不满,心中恼怨父亲和二叔,就知道欺负姐姐。   现在回想起来,姚存慧忍不住惊出一身的冷汗,如果,如果她真的回不来了,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些关心她、爱护她的亲人,会怎么样?她亲爱的幼弟,远在江南的大姐,还有芷儿表姐,还有容妈、红蓼,会怎么样?   还有沈佺?是否又入前世一般一个人孤独终老?   姚存慧禁不住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外祖母,是慧儿不好,是慧儿没有考虑周全,慧儿再也不会了,请外祖母放心!”姚存慧惭愧后怕垂下了头。   “唉!”云老太君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怜爱的望着她,半响叹道:“你这孩子啊,倒叫我不忍说了!”   太柔顺了,明明不是你的错,明明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反倒一味认起错来呢?   姚存慧一怔,领会到云老太君的言外之意,顿时大感无力。   这事,她果然没法解释了吗?可没法解释寻个合适的机会还是得设法解释呀,不然,老太君将这笔账算在她爹的身上,她爹能乐意吗?   “慧儿也是一片孝心为您,娘,外甥女儿已经安然回来,这事您就别往心里去了!”云大夫人柔声说道。   众人皆点头称是,姚存慧也一再保证再不会犯。云老太君这才渐渐舒展了眉头,笑着向云大夫人道:“这都是你男人和锦钟干的好事,父子俩合起伙来骗我一个,想来事前你也未必知晓,前些日子倒是我错怪你了,说了几句重话,你也莫往心里去!权当担待我老婆子气急糊涂吧!”   云大夫人是当家主母,受了长辈的训斥是大损威望的事,云老太君如今回过神来,自然要将这个面子给她找回来。   云大夫人赶紧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笑道:“娘这是什么话!娘教导媳妇儿是应该的!”说毕又玩笑道:“再说了,当时他们父子俩都不在跟前,娘不说媳妇可说谁去呢?谁叫他们一个是媳妇的丈夫、一个是媳妇的儿子呢!”   众人听了不由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也活络了许多。   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争执嘈杂声透过门帘窗缝从外头传进来,似乎还有男子的声音。   众人吃了一惊。   “这是谁在外头喧哗?快去看看!”云大夫人脸色微变,向大媳妇闵氏吩咐道。   她当这家,竟然让人吵闹到老太君的门前院中来了,且老太君还在养病中,夫君回来岂不不快?传了出去也难听!   “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还想怎么样!”云老太君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冷冰冰厉声说道。   除了不长进的庶子还有谁敢在她院子里撒赖撒泼?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好转一点的气氛瞬间跌落到冰点。   “娘您别气,保重身子要紧,媳妇这就去请三叔进来。”云大夫人连忙劝道。   在就着闵氏、姚存慧的手穿着姜黄色外衫的云老太君闻言啐了一口,哼道:“不过是个庶子罢了,是哪门子的三叔?给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心软让他活下来!你站在这儿别动,让个小丫头去叫他!”   云大夫人一滞,只得答应下来,向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会意,屈膝施了一礼转身轻轻的去了。云大夫人便上前替云老太君整了整发髻,勒上镶着红宝石的抹额,一边轻轻向闵氏朝姚存慧姐弟努了努嘴。   闵氏便笑着看着姚存慧,正要开口,云老太君一记眼光射过来,绷着脸淡淡道:“让她们姐弟一边站着吧,不必回避!”      第244章 辞去太学名额      闵氏为难的望向大夫人,大夫人无奈,向她微微摇了摇头,闵氏垂头应了声“是”,垂手退站在一旁。这下子,自己也没法回避了。想到三叔、三婶两口子极品,闵氏忍不住有点儿心头发麻。   不多时,只听得脚步踢踏,猩猩红的绣花门帘一晃,一个高瘦男子闪了进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暗纹圆领长袍,系着同色金线镶边腰带,面前正中镶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白玉。   “母亲!”云信琪干笑一声,上前向云老太君微微弯腰拱手道:“扰了母亲清净了!”   云老太君哼了一下,面上不见一丝表情,淡淡问道:“你有何事啊?还是特意来给我老婆子请安?”   云信琪精神振了振,忙笑道:“儿子早就想来给母亲请安,大哥大嫂却拦着不让,菩萨祖宗保佑,母亲身子骨看着还好!”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像是怀疑云老太君不行了,云大老爷夫妇禁止他们两房来见,以便“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样。   云大夫人顿时大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待要发作又不肯在婆婆面前起了争执让婆婆难过,少不得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垂在身侧袖中的手紧紧的握着。   也不知这两位叔叔在婆婆面前究竟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当时就把婆婆气得昏死过去,云大老爷气得半响顺不过气来,哪儿还肯让他们再到婆婆跟前添堵?把老人家气得出个好歹来横竖他们也不会心疼,又不是他们的亲娘!   “哼!”云老太君也极不喜这话,刀子似的目光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我老婆子早死呢!”   “哟,哪能呐!母亲说这话儿子可受不起!”云信琪忙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来,可偏偏涵养功夫不到家,做得三不像四不像,叫人看了生厌得紧。就连姚存慧姐弟、一旁默不作声伺候的丫鬟们心下也不由露出几分不屑来。   云老太君亦心生厌恶,懒得再同他打太极,这种人,涎着脸耍无赖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在这上头跟他磨工夫半点儿意思也无。   “说吧,究竟何事?”   “呵呵,是这样的,儿子有一件大事想同母亲商量,”云信琪干咳了咳,一双狭长眼睛滴溜溜左右转动,示意云老太君屏退左右。   云老太君心中冷笑不已,屏退左右?他也配!   “这里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这——,那儿子就说了,”云信琪心头哼一声,心道今儿好不容易进来,这话是非说不可的了,既然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儿子在家赋闲,白白花着公中的银子也怪不好意思的,前些日子儿子一位同僚跟儿子透了个门路,只要十万两银子,便可复了儿子的原职。听说前锋营一两年之内将有大变动,只要无过,到时候皆可升职,所以儿子想——,咳,原本这事不该让母亲操心的,大哥死活不同意,儿子只好来求母亲疼儿子这一回了!”   云老太君缓缓吸了两口长气,令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不至于让他气死,淡淡问道:“不知走的是谁的门路啊?”   云信琪一滞,吱唔陪笑道:“这次肯定可靠,母亲放心就是!”   云老太君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是,是吕家的二管家!”云信琪低声说道。   “好,好啊!我们云家的人求到吕家的奴才头上去了!出息,果真出息了!”云老太君指着云信琪,气得声音发颤,恨恨啐道:“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吕家的一条狗也值得你巴结!还敢在我面前说道!”   “宫里头发号施令的还是吕家的女人呢!”云信琪涨红了脸,当着嫂子、一屋子的晚辈、下人下不来台,当即不服气的顶回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道:“天天说我没出息,又不肯帮我花银子打点!我也是云家的子孙,一般的是老爷的骨肉,云家的好处凭什么我不能沾?银子也不许我花、什么好事也落不到我们三房头上,母亲不如给我来个痛快的,强如这样整天要死不活的!”   云信琪说着扫了姚诗赞一眼,冷哼道:“这事且不说,亲孙子不管,反倒对个外姓的小子上心,母亲好好看清楚,究竟谁才姓云!你们不管,还不许我管吗?我不自个打算,将来我儿子靠谁!”   “三叔且出去吧,等大老爷回来再商量便是!”云大夫人见云信琪还在那儿滔滔不绝,一句比一句不着调,一句比一句狠,见云老太君脸色难看之极,呼吸也有些急促紊乱起来,心下顿时大慌。   “你若想死就尽管去死,没人拦着你!”云老太君厉声喝道:“你还好意思同我提老爷?若不看在老爷血脉的份上,我早容不得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吧,这事休要再提!若是叫我知晓,这府中谁自甘堕落,别怪我不客气!”   云老太君不耐烦再同他说,当即喝命婆子仆妇进来,将他推了出去。云信琪气急败坏,还在吕家长、吕家短的犹自叫嚷不已。   云老太君闻言冷冷瞅着云大夫人。   云大夫人连忙跪下,垂着头一声不敢吭,闵氏见婆婆跪下,也忙自云大夫人身后跪下。姚存慧姐弟见状忙站了起来。   云老太君使个眼色,众丫鬟无声无息尽数退下。   “你和老大你们夫妻俩是怎么搞的,”云老太君冷着脸,悲凉无比的叹气道:“说来都是我的错,打小我就不该教他兄友弟恭、不该教他待人和善。老三这个样子,他还不肯下手管教,真到等到大祸临头才知悔吗!”   云大夫人也委屈,听了这话忍不住眼眶湿润,暗暗垂下泪来。丈夫就是这般性子,总说大家是兄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一味的纵容宽容,便是怒极了教训也是不痛不痒一顿训斥完事,那两人早就摸透了,不痛不痒压根不怕!连带着她也受了二房三房不少的暗气,她又哪里诉去?   “罢了,你起来吧!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云老太君一声长叹,云大夫人叫了声“娘!”听得这话忍不住痛撒了几滴眼泪,慌忙侧脸用帕子拭了。   “你回去告诉他,”云老太君疲倦万分叹息道:“他想要好名声他便要吧,我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家大祸临门,他不动手,我来动。这个恶人,我来当!”   那吕家眼下虽然风光,可太后年岁已大,迟早有一天要还政给周氏天子,到时便是吕家垮台之时,云老太君就不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总是看不清前路呢?一味上赶着巴结吕家!难道他们以为,太后下台之后,吕家还能风光吗?   除非吕家造反,取周氏皇族而代之。可这天下岂是那么好取的?云老太君冷眼旁观,不觉得吕家如今几代人中有谁有这份魄力和能耐。   谋逆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是取天下还是自绝于天下还两说呢!   “是,媳妇明白了!”云大夫人一凛,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婆婆立场坚定,这一回拼着大吵一场,她也非要逼迫丈夫拿出手段来不可。正如婆婆所言,那两个祸害是断断不能再姑息了。她总得为自己的儿女打算,不能将来受了他们的牵连。   “外祖母,您喝口茶消消气吧!”姚存慧见云老太君脸色微缓,斟了盏茶轻巧捧上前来。   云老太君朝她和蔼一笑,就着她手里饮了一口,温和的目光扫视过她们姐弟二人,柔声轻叹道:“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你们记住,今后成了家,家里断然不能有庶子庶女,这都是乱家的根源呐!赞儿,答应外祖母,将来娶个好媳妇,两口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便好,一辈子也莫要纳妾,知晓吗?看看你们大舅舅、大表哥,我是坚决不允许他们纳妾的!外祖母吃够了这上头的苦头,不希望你们再来受一次。”   云大夫人、闵氏闻言心中俱是一暖。正是因为如此,这婆媳二人对婆婆、祖母亦是真心敬服。   姚诗赞正处于懵懵懂懂的年纪,闻言脸上大羞,垂头轻轻的点了点,声若蚊吟的“嗯”了一声,那害羞的模样逗得几人忍不住都微笑起来。   “可记着了!”云老太君呵呵的笑着,目光在转向姚存慧的时候忍不住多了几许怜悯。   儿子、孙子,她可以要求不纳妾,可女儿、孙女,嫁到了别人家,她拿什么去要求呢?没的落个妒妇的名声!远的不说,就说那自小最得她心疼的孙女儿云芷,虽是嫁给太子,地位尊贵,实际上还不就是一个妾!她纵然万般不愿,又有何法?   “慧儿,”云老太君柔声道:“将来夫君要纳妾便罢了,但那庶子、庶女万万不能有,可明白?”   “嗯!慧儿记住了。”姚存慧点了点头。沈佺是不会纳妾的,这一点她相信。   “不许,姐夫要是敢对不起我姐,我可饶不了他!”姚诗赞闻言立即气鼓鼓说道。   几人等忍不住好笑起来,云老太君笑道:“你呀!”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孩子话,看问题还太简单。不过,他这般护着姐姐、姐弟二人感情要好,这也是好事!将来他出息了,慧儿在夫家腰杆子也能够挺得更直!      第245章 辞去太学名额(二)      云老太君眼看如此,心中到底宽慰了几分,遂向姚诗赞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读书长本事,将来出息了,便没人敢欺负你姐姐了!”   姚诗赞想了想,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   “外祖母,大舅母,”姚存慧忽然站了起来,牵着姚诗赞的手,姐妹俩向云老太君婆媳俩深深施了一礼,正色道:“今日我们姐弟还有一事恳请外祖母和大舅母答应。”   云家婆媳二人狐疑相视,“自己人何须如此,什么事快说来便是。”云老太君道。   姚存慧答应一声,望着云老太君缓缓道:“就是,赞儿上太学之事。昨儿赞儿同我说,他不想去上太学了,又怕说了出来辜负了老太君和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哥一番好意;可若是不说呢,又怕将来学不好对不住长辈,是以心里一直踌躇着。今儿慧儿斗胆,少不得请外祖母成全!”   “这,这怎么使得!”云大夫人吃惊道:“慧儿,那太学是什么地方你可知晓?这是大好的机会呀!旁人求还求不来呢!赞儿这么聪明,在里头读上七八年,将来必定出息!”   云老太君沉默半响,却是冷不丁笑问道:“慧丫头,跟外祖母说实话,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那日姚存慧和姚诗赞说了半日的话,姚存慧又细细问了姚诗赞一遍,再加上今日三舅舅大闹这么一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偏偏今日她们姐弟来了,三舅舅就迫不及待过来闹!一个府中的人,三舅舅怎么可能不知道外祖母对吕家的态度,即便他真的有心想要同吕家搭上什么关系,只有瞒着外祖母断断没有到外祖母跟前主动说的。   可他依然来说这事!也就是说,这事不过是个由头,是个幌子,他真正想说的、要说的是后边那几句话。   “外祖母您千万别多想,不然,倒是慧儿姐弟不孝了!您听慧儿慢慢说来,”姚存慧忙道:“赞儿自幼体弱,去年开始才刚刚念书,如今再补总有点儿太赶了,他的身体未必吃得消,相比功成名就、高居庙堂,我倒更情愿他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不约而同瞧了姚诗赞一眼,不觉暗暗点头。他卧床几年,伤了元气根本,后天再怎么补也不可能完全补得回去。云家世代书香,她们自然知道读书实乃天下第一苦差事,身子骨差一点的,读到吐血的都不少见,而因此神经衰弱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呆呆的更是大有人在!   “而且,赞儿他自己对功名一路也没太大的兴趣。姚家以商起家,将来总不能交到外人手中去,如今赞儿也该试着接手了。不然到最后两头落空,那更不好!”   “赞儿,跟外祖母说实话,这真是你的意思?不是你姐姐胡说八道?”云老太君点点头,转而向姚诗赞问道。   姚存慧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外祖母,哪有您这么问话的!   姚诗赞腼腆的笑了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点头道:“外祖母,是,赞儿真是这么想的,读书好难、好累啊,赞儿情愿跟姐姐和爹学习打理商铺!”   “不后悔?不想当大官?高高在上的坐在衙门里?机会只有一次,将来后悔可就迟了!”   “是,不后悔!”姚诗赞神色滞了滞,一刹那的犹豫之后,坚决的摇了摇头。   当大官,出入八抬大轿,无数衙役差役供驱使,到哪儿都有人奉承一声“大老爷”,那种感觉光是想想都让人神往。说有点儿也不想,那是假的!   可是,一想到要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寒窗十年甚至二十年,姚诗赞情愿选择放弃了。   人都是习惯使然。他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吃过任何苦头,如今已是个半大少年了,再来重头开始,着实太难为他了!   何况,姐姐说的也很有道理,再大的官也有比你更大的,最上头还有皇帝老子、还有皇室宗亲各位王爷贵人呢,你下边的官吏怎样对你阿谀奉承、小心翼翼,你对上头的同样也要如此,未必有外人看起来的那么光鲜。   云老太君不觉笑了,没有责备姚诗赞,反倒赞道:“好,有主见,懂得自己拿主意了,是个男子汉!既是如此,回头你大舅舅回来了我同他说一声吧!明儿你便不用过去了。”   说毕又向姚存慧叹道:“你这孩子,心眼儿也太多太细了些!你三舅舅那混账东西说的话连我老婆子都不屑你也放在心上?你以为是赞儿抢了锦镰入太学的名额吗?哼,便是赞儿不上,也轮不到三房!不是我偏心眼说自己的孙子,锦镰那点子出息,送去太学人家未必肯收,没的丢人现眼!”   姚存慧只得老实交代道:“有一方面是这个原因,不过更多是赞儿着实不合适……”   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哥为自己姐弟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是因为自己姐弟的原因让云府三房原本就紧张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化,让外祖母为自己姐弟操心受气,姚存慧心里也不忍。更何况,她说的是实话,姚家的家业,必须要交给姚诗赞。   云老太君摆摆手朝她一笑,“罢了不说这个了!瞧瞧,外头天都要黑了,快下去用饭吧,别来外祖母这儿一趟还要饿肚子!”   “媳妇糊涂了!”云大夫人猛然醒悟不觉失笑,当下忙忙安排传晚饭,命玲珑等都进来伺候着。   姚存慧姐弟在云府住了三日方回姚府。   回府之后,姚存慧便去书房见了姚老爷,一件件事向他细禀了。姚老爷听到姚存慧终于向云老太君解释清楚了姚存慧去西域一事,不由暗暗舒了口气,眉目间也舒展了两分。   云老太君要是真恼了他,大骂他几句传遍京城,他“不慈”的名声可就算是坐实了。   姚存慧再说到姚诗赞不上太学,想要跟他身边帮忙时,姚老爷更是高兴。   他以商起家,商才是放在第一位,如果有两个嫡子,不介意让一个去参加科举走仕途道路。可如今只有一个,另一个在娘肚子里还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呢!   至于庶子,当然只有给嫡出儿子帮忙打下手的份。若让庶子做了官,谁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别样心思来,对在商的嫡子不利?   所以,先前云家来人说是让姚诗赞去读太学,姚老爷心里是又欢喜又矛盾。   太学是什么地方?从那儿出来的读书人也要比一般的读书人高上几等,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进得去的!有个在太学读书的儿子,说出去足以让人羡慕得口水直流。   可是,偌大的家业怎么办?即便夫人这会儿就把儿子生下来,也得十来年之后才能入手!   交给二房?怎么可能!   且别说二房也没那能耐挑得起大梁。   姚老爷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儿子少真是急人啊!   一来心中不舍放弃,二来不便驳云家的面子,半推半就的,他便让姚诗赞去了。可去了之后又忍不住暗暗后悔。   读书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穿衣吃饭、为了赚钱?而且那还得十几年之后,还得有文曲星罩着一帆风顺,不然,半辈子过去了什么也捞不着!而自己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渐渐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了,正是迫切需要有个臂膀的时候!   “赞儿这么想最好了,说实在,他那身子骨走仕途科举,我原本也不太放心!明儿我便带他上铺子里去,让他跟在我身边慢慢看着学吧!呵呵,你有空也多指点指点他,你们姐弟素来感情好,你的话他是肯听的。”   姚存慧笑着答应,又道:“有爹亲自教导,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呢!我只要替爹督促督促、检查检查罢了!”   姚老爷呵呵一笑,“明日你无事了也回铺子去吧。对了,我同你说过没有,江南那边的农庄,今年可是大好的收成,呵呵!”   姚存慧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   “嗯,”姚老爷笑意隐隐的点头叹道:“还是我的女儿有眼光呀!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到铺子里再叫郝掌柜好好的同你说说这事!”   江南湖乡那一片农庄从头至尾可都是她努力打造出来的,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哪能不激动?见姚老爷这么说也只得强忍着心头的激动,点头笑道:“那女儿就先回去了。外祖母送了好些新鲜点心,等会儿我叫人给爹送些过来,还有三妹、三弟那儿也送一些,母亲那里的,我也送到爹这儿来。”   姚存慧说到后一句语气有些为难和迟疑。   上次送礼物事件之后,姚老爷叫了姚存慧过来说了一次话,好言相说,让她尽管放心,他信她,往后该怎样便怎样,不必有所顾忌思虑太多。谁想在别的事情上姚存慧对他的话素来遵从,唯独这件事坚决不肯让步。姚老爷无奈,也只得由着她了!   对姚存慧来说,她信得过父亲,可信不过马氏,万一马氏真在这上头做了什么手脚栽赃给她,即便有了先前的话父亲不会把她怎样,心中总会存了芥蒂。她何必平白去惹这种嫌疑?   她只要让他知道,她遵规守礼,身为女儿该做的、应当的,她对马氏一点儿也不会缺少疏漏,至于母女亲近什么的,那就不必了。   她知道父亲看重的也正是这个,只要她做到如此,父亲也不会多言其他。      第246章 好消息      姚老爷听到她这么说,无奈的瞟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挥手道一声“去吧!”姚存慧便退下了。   “三弟?”姚老爷挑了挑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姚存慧指的是谁。   姚诗赞排行老大,二房的姚诗礼排行第二,他的庶子姚诗哲岂不就是三弟么?   似乎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哲儿了!姚老爷眼前不由晃过那粉妆玉琢的娃娃的小脸,那双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总爱瞪着他“啊啊”的叫着。他的心忍不住柔软了几分。   次日,姚老爷将姚诗赞带到了米行中,上上下下的掌柜伙计们见了,无不心知肚明:这是真正的少东家来了!对姚诗赞格外的客气友善。   姚老爷也甚是耐烦,一处一处、一家一家铺子的带姚诗赞通通去转一遍,不停的细细给他讲解,好让他有个大概的印象。然后再慢慢的交给他各样处理事务的手段本事。又特别同郝掌柜、林账房两位事先打了招呼,请他二人对他多多传授。   姚存慧看着父子俩上了马车去别的店铺,心里高兴之余忍不住有点儿酸溜溜的。儿子和女儿就是不一样啊!想当初,她费尽了心思、绞尽了脑汁,才争取到一个看着学习的机会,也不过是随意将她仍在一家铺子里,让她自个跟掌柜的折腾去。   所幸她遇到的林掌柜是个大好人,有本事的大好人,那家铺子里的也都是大好人,加上后来一系列机缘巧合的事,才终于有了今天的地位。哪里比得上弟弟这么轻松?   送走父子俩,姚存慧便磨着郝掌柜说湖乡的事。   提起这事郝掌柜也是满心的欢喜,还没开说,先将她好好的夸赞了一番,倒叫姚存慧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湖乡那边气候适宜,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第一年就获得了大丰收!如今稻子已经尽数收割完毕,姚老爷已经下令,让雇人手将剩下的荒地抢着再开垦十万亩出来,争取今、明两年将所有的地都开垦好,将作为姚家米行的重要粮源基地派妥当人好好管理,将来便不用愁被人掐着脖子了。   据说,姚家农庄大丰收的消息传遍江南之后,湖乡的地价见天的涨,附近城镇无数乡绅地主有钱人家派人前往买地,如今每亩地已经涨到白银八两了,还供不应求,没有关系根本买不着!   随着大量人口的涌入,带动了相关产业经济的发展,如今的湖乡,人来人往,已经颇具规模了!   听说,赵大人治理有功,明年就要升迁了……   “真想再去一趟,看看如今变成什么样了!”姚存慧听着郝掌柜的描述,兴奋之余不禁悠然神往。   湖乡,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离改名湖州恐怕不会太远了吧?   突然想到赵大人,如果她是赵大人,这个当口绝对不愿调离湖乡。留在那儿将来得到的肯定比在别处得到的更多、更大。   “说起来,还是二小姐眼光厉害,真是厉害!有先见之明,我们大伙儿都佩服之极的!”郝掌柜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夸起姚存慧来。   他又夸上了,姚存慧顿时无语……   好事成双。   次日,姚存慧接到了金陵大姐的来信,信中除了大叙姐妹情深私房话,也提到了湖乡的事,感激她当初替自己买了二万亩地却只花了那几个钱,玩笑说是将来哪怕在赵家和离出门,也尽够富富足足的过上一辈子了!   姚存慧看到这儿忍不住嘴角抽抽,不知深情专一的大姐夫要是看到这话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然后又说,也许明年春暖花开之际,他们夫妻会带着儿子衍哥儿一道上京一趟,到时候姐妹可好好相聚一场。   姚存慧见信大喜,将信纸扣在胸前,嘴角情不自禁漾开笑容,心里雀跃着,开心得似乎天地都宽广了许多。   信的最后,姚存嘉所言之事更令姚存慧震惊不已。信中她提到了棉花——姚存嘉自然不知晓那种植物叫做棉花,姚存慧并没有同他们说过这一名字。她说的是,上次姚存慧让谢府运留心的那种植物,谢府运前些日子从一位远洋人那里得到了一些种子,不过他也拿不住到底是不是姚存慧说的那一种,随信着人一道带了些进京,让她自己看看。   姚存慧连忙放下信,将姐姐随信送来的各种礼物拆封拆盒,终于在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中找到了棉花种子。   瞧着手中那黑呼呼蓖麻子似的棉花种子,姚存慧感到自己的手有点儿微微的发抖。   是了,错不了!正是这副样子的。前世的她对各种植物甚为敏感,这棉花种子在老家也见过,断断没有认错的道理!   如果当真推广起来,除了有赚不完的银子,这也是造福万民的大好事!别的不说,衣服里塞着厚厚的棉花,冬天也能少冻死许多人!木棉、芦花诸如此类的玩意保暖性哪里能够跟棉花相比?皮裘、蚕丝等,那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东西。   姚存慧抬头望着前方,清清淡淡的目光中有点点明亮的光点跳跃,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海洋般的翠绿棉田,转眼开花、结果,朵朵洁白的棉絮缀满枝头,采摘下来,堆成雪山似的……   姚存慧当即命人研墨,提笔给姚存嘉写了回信,告诉她这正是她要找的东西,这种东西有个名字叫做“棉花”,请她托姐夫多多的为她购买,寄回京城。   明年,她就可以试种了,但愿试验起来不会太麻烦。   姚存慧忍不住有点儿头疼扶额,规模化农业种植,对技术的要求甚高,可在农业领域这一块,她可是个门外汉,也不知道种植起来会不会太麻烦。对于棉花,似乎她只知道有一种叫做棉铃虫的害虫最厉害——这还是中学时候自然课本里介绍农业害虫的时候讲到的;然后就是,棉花长到一定的阶段需要摘心打顶——至于是什么阶段,对不起,得经过实验再说……   权当靠天吃饭吧!有总比没有好!   姚存慧想来想去,只好如此自我安慰道。   有了种子,下一步需要的就是试验种植的土地。好在棉花这种植物适应能力极强,除了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似乎全国大江南北它都能够生长。在京城周边找一块地便可以了。   姚存慧如今并不想让人知晓此事,自然不能用姚家的地、在姚家的庄子里试种,只能另外想办法。   这块地离京城不能太远,否则她不方便照看;也不能太近,否则被人发现的几率太大。而且,土质要好一些,光照什么的也要充足一些。最好是在京城附近某座人际稀罕的山谷中,两厢权宜。   想来想去,姚存慧又去找千山了。这件事上能帮她的,只有千山。   千山最大的好处是她说什么他便听着照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来没有过一丝儿的犹疑。吩咐他事情,姚存慧感到很放心。   “姚小姐想在京城附近找一块地?”千山思索着笑道:“不知保定——远不远?”   “要看保定哪里了!”保定地界儿很宽,挨着京城的不远,可东南面最远的地方都挨着天津了。   “不远,”千山笑道:“在白洋子淀附近的杏花岭。小人觉得那地儿正好合适姚小姐的要求,离京城不远不近,地方也偏僻,等闲没有什么人去。”   “那好,”姚存慧本来想先去看看,转念想着千山做事向来靠谱,何必多此一举,当即便点头笑道:“那就定下来了,还得劳你帮我跑一趟,买下二三十亩来,到时候,最好再帮我找两个老实忠厚、不爱多嘴多舌的庄稼人,雇佣的月钱什么都好说,要紧是人好,口风紧,不会乱说话!”   千山听了“嘿嘿”一笑,“姚小姐不必这么麻烦了,实不相瞒,小人说的那处正是我家爷的一处庄子。因地方偏僻,也没多大一点儿,平日里就住着一户家人看守。是再忠厚老实不过的人,绝对不会多嘴多舌,姚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便是了!”   姚存慧微囧,心道难怪这小子说的这么干脆!他答应得倒快,好像他能够当家作主一样!   姚存慧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也忍不住有点儿微羞的窃喜。千山把她当成自家人,她心底极是乐意的。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三爷回来会不会——”   “不会不会!”千山闻言连连摆手,十分坚决坚定的拍着胸脯道:“姚小姐尽管放心,我们爷肯定不会有意见的!您肯要他求之不得呢!”千山心道爷恨不得连自个都赶紧给了姚小姐您了,还在乎那么一块破地?   姚存慧尽管脸皮不怎么薄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讪讪,便抬手挡在唇边低咳了一声,“那庄子,是你们家爷的私产还是沈府的产业?”   可恨千山这家伙某些时候脑子梗的不会拐弯,一点儿言外之意也不懂领会,非要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不可!   如果是沈佺的私人产业,那她拿起来也不必受什么心理负担,可若是沈府名下的,那却不能了。即使她将来嫁入沈府,这事叫人知道了也不好听。   千山这才恍然,便又笑道:“您放心,这是爷的私产,当初那地儿是爷手下一位兄弟离京之前的产业,没人肯买,爷便随手买了下来,这几年仍在那儿也没人管。不想恰好对您有些用处!”   姚存慧“扑哧”一笑,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她便吩咐了千山前去交代那户人家冬季的时候把地整理出来,厚厚的施上肥,先不要种上别的东西,来年春天她有用处。为让那户人家尽心尽力,且不必打那块地出产东西过活的主意,姚存慧又封了二十两银子,让千山拿去交给他们。      第247章 怀孕真相      听到姚老爷再次踏进了榴花山房,笑声不断,并且在榴花山房过夜的消息,马氏气得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青,死死的瞪着乔妈妈胸口一起一伏的喘着气,半响没说出一个字来。   乔妈妈暗恼刚刚被马氏寻了借口遣开的姚存美。姚存美虽然只是无意中随口提到,可她身为女儿难道不知晓马氏心中的忌讳?在她怀着身孕需要安心静养的时候偏在她面前说那些个让她堵心的事。   “当我是死人呐!”马氏半响冷声道:“老爷好好的怎么又去了榴花山房?哼,我早就说打蛇要打死,让你趁着那贱人失宠迅速结果了她,你怎么说的?现在你自己看看!”   乔妈妈嘴唇动了动,斟酌着陪笑道:“夫人,只要您生了嫡子,那不过是个姨娘养的庶子,能中什么用呢!再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您也看明白了,在老爷心中,嫡庶之别那是看得极重的!”   马氏闻言心中怒意缓了缓,仍是恼道:“都是姚存慧那死丫头闹的!对,对,我看这事定也跟她脱不了关系!她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她一回来,就什么又变了!”   想到如今姚诗赞已经跟在姚老爷身边进了姚家米行,姚老爷每天过来时她明里暗里的打探询问之下,他竟是一副对姚诗赞深感满意的态度,满脸的笑容。照这样下去,等将来她的儿子长大了,还能插的进去手?   还有姚存嘉,听说明年初春就要上京归宁,一朝得志便猖狂,谁知她到时会不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偏偏自己又没个膀臂可以依靠,娘家的父兄,老爷根本不准许沾姚家米行的边!   “我真是愁啊!这孩子怕也是个多灾多难的!”马氏一时间有点儿心灰意懒,白白胖胖的手抚摸在小腹处轻叹道。   乔妈妈听了这话确是脸色大变,身子也晃了一晃,有些惊慌失措道:“夫人这是什么话!快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啊!”   马氏见乔妈妈反应如此激烈忍不住“扑哧”一笑,“我就是随口这么说说罢了,你着什么急呀!哼,这孩子我好不容易才盼了来,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路!谁挡了我的路、叫我不痛快,我就灭了她!”   “夫人……”马氏森森然的语气让乔妈妈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冷,她怔怔然的看向马氏,有点儿张惶不知所措。想要劝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   “我不想再等了!”马氏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断然决然道:“姚存慧那丫头,天生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有她在一日,我便一日过的不顺心,我现在就要除掉她。”   “可是——”乔妈妈瞠口结舌,心也突突的狂跳起来,一阵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吞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仍劝解道:“夫人,自打上次菩提庵的事情之后,二小姐出去都有家丁随行,怕是没那么容易下手啊。夫人现今保胎静养最要紧,别的,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静养静养,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静养!”马氏怒声道:“不除掉她,我的孩子即便生下来又怎样?不必多说了,你听我的安排便是!你不肯做,哼,多得是人肯做!”   乔妈妈脸色一白,再也不敢吱声。   没两日,马氏身子便不爽利起来,姚老爷心急如焚,连忙派人请了大夫过来。谁知大夫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说是一切都好。   最后还是乔妈妈多了句嘴,说莫不是府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姚老爷看马氏那般痛苦凌乱的模样,病急乱投机,果真命人请了道士进府驱邪。   那道士神神叨叨的施法闹一阵后,手中长剑直至落梅院的方向,念叨了一大篇听的人半懂不懂、玄之又玄的“天机”之后,终于说了句姚老爷等众人听得懂的人话,那就是姚存慧与马氏相冲,应迁出府外暂避,待马氏孩子满月之后再回来!   姚存慧搬出去之后,他再准备符水、福纸来一趟府中作法,替他们消除邪佞。   姚老爷犹豫片刻便答应了,腹中孩儿要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姚存慧不过暂避出府,京中另有一处别院,收拾出来让她先搬进去住着就是了,等马氏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再让她回府不迟。   “慧儿,你是个明理的好孩子,该不会怪爹吧?这是权宜之策,你要体谅爹!”姚老爷如此跟姚存慧说道,让她明日先搬去客栈,待过得三四日别院收拾出来了再搬去别院。   姚存慧心中甚怒,自那胡说八道的鬼道士进府做法她知晓这事最后肯定要牵扯到自己身上,更知这是马氏动的心眼儿。待要不答应,却也知父亲决定了的事情哪儿能够轻易改变?   换做从前恐怕这时候已经命人将自己带上车送出府去了,如今他能够这么略带两分愧疚的同自己好言说道,已经难得了!   “爹,”姚存慧点了点头,十分理解的说道:“我明白的,没想到我竟会——”姚存慧说着有点儿内疚,难过的低下了头。   “出去避一避就好了!”姚老爷见她如此也放了心,安慰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爹,恕女儿大胆,”姚存慧忽然又说道:“我看母亲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眼神也有点儿涣散,情况不是太好,单单请了道长施法,还是有点儿不够保险啊!”   姚存慧颇懂几分医理药理,她的话令姚老爷不得不重视起来。回想着马氏的情况,姚老爷忍不住皱了皱眉,顿时长长的叹了一声,“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   姚老爷心中顿生万千烦恼,怎么想要个儿子就这么难呢?自打马氏扶正之后,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动静了,偏偏又遇上这种事,真是——   “找刘太医啊!”姚存慧立刻说道:“您忘了当初刘太医还救过弟弟的病呢,他的医术最权威了!若请了他来给母亲把一把脉,爹不是更加放心?”   “刘太医?”姚老爷心中一喜,继而又有点儿犹豫起来。   刘太医乃太医院元老级的人物,他的病人都是这皇城中最金贵的那一层级,当初机缘巧合救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姚老爷已经在心底叫了无数声“万幸、侥幸”了,又不是没办法医治的大病,哪儿敢随随便便什么病痛就去求他出手?   这是会遭人侧目、遭人不爽的。   “爹,母亲腹中的弟弟要紧,这可是关乎我们姚家子嗣的大事呀!”姚存慧见父亲颇有意动,当即又劝:“爹,不如这样,我请外祖母家出面,正正式式的求一求刘太医!”   “那,那也好!爹同你一起去吧!”姚老爷终于心动,想了想又觉得这事叫女儿出面显得有点儿不太妥,万一云老太君想左了又怎么怎么的,自己岂不冤死?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牛心古怪。可一想到是为了继室的腹中孩子去求原配的娘家帮忙,也同样有点那什么什么——   “还是我自己去就好。我会同外祖母她们细细的解释明白的!”姚存慧笑着摇了摇头。   姚老爷顿时放下心来,向姚存慧点了点头。“爹等着你的好消息!”   姚存慧答应一声,也不迟疑,当即就命套车,去了云府求助。   下午时分,竟真让她把刘太医给请来了,同行而来的还有云家的大夫人。   云大夫人与姚老爷客气的见过礼,便由姚存慧陪着在正院大厅上坐着喝茶闲话,刘太医则在姚老爷的陪同下进卧室为马氏拿脉。   马氏忌惮姚存慧,自打怀孕之后一直留心提防着她,根本不许她靠近自己十步之内,更不用说让她替自己拿脉了。如果这次来的是别的大夫,马氏是绝对不肯让替自己拿脉的,可刘太医医术之高天下无出其右,人品也是信得过的,马氏在心里经过一番斗争之后,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   刘太医两根手指头轻轻搭在马氏手腕处脉搏上,习惯性的挑了挑眉,脸上半点儿表情也没有,捻须沉默,半响也不吭一声、不动一下,让一旁的姚老爷和乔妈妈忍不住都有点儿着急上火,却也不敢出声扰了他,只得苦苦忍着。   半响,刘太医才收回了自己那两根金手指。   “刘太医,内子怎么样?”姚老爷呼吸一紧。   刘太医抬起眼皮朝他瞟了一下,起身,“我们到外边说吧。”   “好,好,您请!”   姚老爷领着刘太医来到花厅中,命人奉上香茗,热切的目光向刘太医望去。   刘太医脸上仍是半点表情也无,稍显淡漠的声音说道:“尊夫人的胎像极其不稳,如今情况还算好,五个月之后,随时都有流掉的危险。”   “什么!”姚老爷脚步重重向后顿了去,心头一片空白,呆呆的,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子,难道,到了最后仍旧同他无缘吗?   刘太医的眼底飞快的流露出一缕同情,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很期盼这腹中孩子。可惜啊,这孩子本就是母体服用了歪门邪道的药物才怀上的,想要保住,难!      第248章 怀孕真相(二)      大宅院中这种事情他见过多了,也没打算将这个底细告诉给姚老爷听,孩子已经怀上了,他这时候即便说了又有何用?平白生事而已!   “求求刘太医发发慈悲,救救内子!”姚老爷心痛之极。   刘太医又好气又好笑,发发慈悲?当他是观世音还是佛祖呐?他要有这本事就好了!   摇了摇头,刘太医淡淡道:“这事不好保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开个方子你们暂且用着吧!这几个月尊夫人最好心平气和安心静养,不要再使心使力,要保持开朗愉悦的心境,最好,嗯,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清清静静的养着,或者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   “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姚老爷犹不死心,嘴里慢慢升腾起一抹苦涩。   凡医者,素来习惯于不把话说满、说绝,往往只说七八分,给人存一分盼头。刘太医这话,听来让人感觉大有希望,可实际上,姚老爷简直不愿意深想!   刘太医摇摇头,再开口已经多了两分不耐,“我已经说了,静养,情绪别大起大落,其他的看天意。你信就信,不信就当我没说。”   “不敢,一时失态,让您见笑了。”姚老爷忙苦笑道歉。看刘太医写了药方,客气的将他送了出去。   “怎么样?情况还好吗?”云大夫人起身问道。姚存慧也站了起来,乔妈妈也从内室出来,垂手站在一旁听着,眉宇间透出几分不安的神气。   “无碍,刘太医说静养便好。”姚老爷笑道。   “那就好,孕妇可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既如此,请姚夫人好生休息吧,我就不留下来添乱了,告辞。”   “知道您也忙,不敢耽误您,请!”   姚老爷命姚存慧送云大夫人出去,淡淡向她道:“等会儿你到书房去,我有事同你说。”   姚存慧答应一声,挽着云大夫人的胳膊舅甥俩亲昵的出去了。   “老爷……”乔妈妈期待的望向姚老爷,欲言又止。   姚老爷淡淡“嗯”了一声,“往后夫人的起居就交给你来负责了,仔仔细细照顾好夫人!”姚老爷一边说一边向内室走去。   “是,老爷。”乔妈妈答应一声,忙跟了进去。心中却是有几分纳闷,心道夫人怀孕后身体不是一直由我照顾的吗?老爷好好的为何这么说!   马氏正在彩霞、秋玲的扶持下从床上坐起来,听到脚步声便朝抬起头朝姚老爷望过去,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见姚老爷眉间一紧,三两下疾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按了按,皱眉轻责道:“躺着歇会,别起来了!”   马氏心中一甜,嘴角漾出笑意,苍白的脸上露出两分血色,“老爷,刘太医怎么说?”   “一切都好,刘太医说了,只要你清清静静的静养着,保准是个儿子!”   “真的?”马氏眼睛一亮,又惊又喜。一旁的俩丫鬟也情不自禁面露喜色。   “当然是真的,”姚老爷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忧色,若无其事的笑道:“所以从今日起,你要放宽心怀好好的养着身子,什么外事也不要管,不要使心使力,要保持平和的心情,不要大起大落。”   “是是是,妾身知道了!”马氏喜得心花怒放,只要能够生儿子,无论什么她都答应!   “那你好好休息吧!乔妈妈,你们照顾好夫人,”姚老爷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外头那些个事务不要再拿来烦扰夫人,你们看着办就是,有不决的,差人去问外院的大管家!”   乔妈妈心头划过一抹怪异,下意识疑惑的望向姚老爷,对上他警告凌厉的目光霎时唬了一跳,慌忙答应着了。   “刘太医真是那么说的?母亲她——”外书房中,听完姚老爷一席话之后,姚存慧吃了一惊。随即暗暗寻思,马氏一向来身体健康,又不是第一胎,且这一胎这才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那刘太医敢把话说得如此肯定,马氏这一胎想必来的不正常!姚存慧心中冷笑,她就说呢,前世马氏命中无子,今生差别想必也没有那么大!   “是啊!”姚老爷颓然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额头,顿现疲惫和痛心。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抑郁烦恼,除了在这个女儿面前可以肆无忌惮的显露一二,在别人面前是万万不能的了!绷着精神拿捏着伪装的久了,他也会累!   “刘太医说了要静养,所以,我决定让你母亲搬到别院去,你留下来,内宅事务,便交由你暂管吧——横竖将来你也得管这些事!”   道长只是说了相冲,又没说一定得姚存慧搬走,换马氏搬走,效果自然也是一样。   姚存慧心中暗暗出了口恶气。马氏那张作乔装不适要赶她出府,她请刘太医来,原意是想让刘太医肯定马氏的身体无恙。他是权威人士,姚老爷自然会相信他的话,到时候她再旁敲侧击几句,姚老爷自会看到马氏的用心,那什么道长不道长的话也自然大打折扣!马氏要赶她走,她自然也要给她找点儿麻烦。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爹,母亲恐怕不会愿意的,”姚存慧秀眉轻蹙,苦笑道:“恐怕一下子情绪就激荡起来,那岂不是——”   原本还有两三分犹豫的姚老爷听到姚存慧这话立刻下定了决心,断然道:“我会好好同她说,不愿意也得愿意,她肚子里的,可是我们姚家的孩子!何况刘太医也说了,现在情况还好,五个月之后才真正的危险,府中人多事杂,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影响到她,她现在必须要搬出去!”   姚存慧默然不语。   “这件事爹自有主意,你先回落梅院去,寻思寻思接管府中事务的事——怎样,没有问题吧?”   姚存慧摇摇头笑道:“左右管事娘子们都在,府中规矩陈例也在,不过监督照看一二罢了,哪里能有什么问题!再不济还有外院大管家和爹呢!”   姚老爷满意的笑了,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一下子就想的这么明白通透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大管家,些许小事就不必同我说了。若有人偷奸耍滑、阳奉阴违,只管处置了去!”   “是,爹!”姚存慧得了这句话心下更稳,施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姚老爷当即命人火速将城西的别院收拾起来,一切家什家具、帐幔帘栊皆用最上等的材料,打算再从库中及自己的私人藏品中挑几件上上等的珍品,摆到那别院中。小花园里的花木,也重新换过,从京中最有名的花儿匠处购买,务求最精。   马氏听说搬出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姚存慧,当时一口气直冲脑门,激动的脸色都发白了,姚老爷软硬兼施好一顿抚慰,好话说尽,将别院一切家具陈设摆设的单子拿给她看,又许了她许多的好处,马氏这才消了气回转了过来,接受了姚老爷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腹中胎儿好的说法。点头同意搬出去。   姚老爷大大松了口气,回过头来严厉的交代了乔妈妈,将刘太医的话也尽数告诉了乔妈妈。生怕乔妈妈不上心,说得比刘太医所言更加严重两分,唬得乔妈妈心惊胆战,身子都轻轻发起抖来!   马氏这一胎怎么来的,她和马氏两人俱心知肚明——她比马氏还要更明一点,那卖药的王婆子隐晦的同她说了可能会胎儿不稳的问题,她可没敢同马氏说。   乔妈妈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没想到刘太医拿一次脉就知晓了个通通透透!纹丝不差!情况比之王婆子所言要严重的多!乔妈妈怎么能不心惊?   “事情也没有这么严重,平日里多注意些也无什大碍!刚才我吩咐那些话都记住了?”姚老爷对乔妈妈如临大敌的反应十分满意——紧张好啊,她紧张表示她在乎、表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是,老奴都记住了!”乔妈妈身子有些发软。   “还有,机灵些,别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能让夫人知晓!”   “老奴省得!”   姚老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命乔妈妈回去替马氏打点行装搬出去。   马氏带着乔妈妈、彩霞等一干人等走了,姚府中清净了下来。   马氏走的时候,命人将正院落了大锁,正院中带不走的丫鬟婆子们暂时搬了后花园东北角一处空院子里闲住着,随便安排了个打扫花园的差事。   姚存慧命人将落梅院北边一处叫做廷芳阁的屋子收拾了出来,作为媳妇婆子们回事之处,每天过去点卯。   日子如流水般有条不紊的过着,转眼就进入了腊月。   腊月里透透的下了两场雪,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腊月二十三祭灶之后,便正式进入了除夕大年夜倒计时,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   过年讲究的是大团圆,姚老爷纠结了许久,最终打消了将马氏接回府中过年的想法。因为马氏腹中的胎儿已经四个多月了,跟合家团圆的彩头比起来,还是子嗣更加重要。便借口天冷路滑,正院一时半会又难以收拾出来,让马氏在别院过年。   马氏闻言心中大是不快,直到姚老爷说祭祖之后阖家过来别院陪她过年,她这才转怒为喜,觉得老爷心里还是最看重自己的。      第249章 捷报传来      到了大年这一天,祭祖之后,姚存慧、姚存美、姚诗赞姐弟三人,跟着姚老爷一起,戴上暖帽,披上大毛斗篷,捧着手炉,上了马车,径直往别院驶去,一同过去吃年夜饭。   自从马氏搬出府之后,四姨娘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一如从前的温柔似水、善解人意,将姚老爷伺候的妥妥帖帖的。又有个聪慧伶俐的儿子傍身,姚老爷身心疲惫,每日回府之后有朵解语花在旁知情知趣相陪大感慰藉,比之从前更加宠爱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是夜夜都歇在了榴花山房,寻常所用、所穿戴之物也随意扔在榴花山房,俨然将榴花山房变成了日常起居室。   除夕这天,姚老爷本来也叫四姨娘抱着姚诗哲一同去别院那边,四姨娘却是温婉的笑着拒绝了。她虽然将话说得含蓄,姚老爷自能体会话中之意:她是怕给主母添堵。   姚老爷忍不住有几分心疼起来,将她抱在怀中好好的安慰疼惜了几句,特意吩咐厨房不许怠慢了四姨娘,又额外赏了许多东西,包括一块羊脂美玉、一套赤金嵌宝头面、两块上好的灰鼠皮子,又许诺元宵节带她出去看灯,这才去了。   他走之后,四姨娘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瞧着在大炕上咿咿呀呀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怔了片刻,轻轻的笑着摇了摇头。   二小姐说的不错,在老爷面前,只要记住“安分守己”四个字,足矣!   马氏不喜四姨娘,更不喜姚存慧姐弟——尤其是姚存慧。可谁叫她是“嫡母”而姚存慧姐弟也是嫡子嫡女呢?   在见到他们姐弟的一刹那,马氏的好心情立刻涌上两分不快来。好在只是见个面、吃个饭而已,姚存慧姐弟的话甚少,又是大年下的,人心里禁不住都有几分欢喜,短短的时间里大家彼此也算相安无事,屋中不时还爆出欢笑声。   晚饭后略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姚存慧向弟弟使个眼色,便笑着起身寻了个借口告辞。   马氏巴不得她们赶紧走,姚老爷也觉得大年下府中没个主子镇场不妥,便点头吩咐了几句“穿多一点、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让下人先送她们姐弟回去。   临行前,姚老爷又悄悄跟姚存慧嘱咐道:“莫忘了去看看四姨娘和你三弟,问问她们有什么需要没有。”   姚存慧小心答应了。   天空浓黑得不见一颗星子,马车嗒嗒的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呜呜呼啸的寒风袭卷而过。道路两旁商铺店铺廊檐下垂挂着的大红的灯笼在这寒冷的夜色中看去,愈发使路上行人感到萧瑟。   姐弟俩坐在暖烘烘的马车里,小声的笑着说话,厚厚的车帘阻挡了来自外边的寒气风霜,内外两个世界。   突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如雷般惊起,由远而近,划破寂寂的暗夜,声声重击令人乍一听猛吓一跳!   姚存慧姐弟的说笑戛然而止,两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掀起一角帘子向外望去。   “捷报!捷报!西域捷报!征西大将军击溃胡人,大获全胜!不日还朝!捷报!捷报!西域捷报……”   骤然,一阵洪钟般嘹亮的声音和着那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响彻街头巷尾,飞向空中,传遍京城,飞到那高高的宫墙之内!   稀稀拉拉整个裹着的行人抬起头来,两旁楼阁上有窗户轻轻打开的声音,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稀稀疏疏的议论声。   “西征军打败胡人了?”   “听,听!是捷报呢!”   “好,真是太好了!扬我国威,大周万岁!”   “姐姐你听,沈大将军打了胜仗了!沈大将军真厉害!”姚诗赞也惊喜的赞道,小脸因兴奋得涨得有些发红,眸子闪亮闪亮的。   身为大周的子民,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没有人会不激动、兴奋,不与有荣焉!   “是,是,要回朝了对不对?要得胜回朝了!”姚存慧身子轻轻的颤起来,一颗心霎时飞到了云端,鼻子一酸,眼眶里立刻涌上来一阵刺激的湿意。   他要回来了!   不是做梦,是真的!那阵阵踏过的马蹄声犹自回响在她的心间,那一声声嘹亮的“捷报!捷报!”还萦绕在她的耳畔!   她没有听错,因为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因为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对不对?对不对啊?”姚存慧语无伦次,紧紧握住姚诗赞的手,清亮亮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热切的望着他、问着他。这一刻,她需要别人的认同,来加深自己的信心、来确认这个消息。   “姐姐?”姚诗赞怔住了,瞠目结舌的瞪着姚存慧,小模样看起来有点儿狼狈。   合着姐姐比他还要狂热啊!   “小姐,小姐!”容妈也乐颠颠的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见姚存慧这样生怕出什么意外,便握着姚存慧的手用力捏了一把,轻轻的拍着笑道:“是,是真的!小姐,沈大将军打了大胜仗了,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了!”   “容妈!”姚存慧满脸止不住的笑,转身扑到容妈的身上,抱着她的肩头,痛快的洒了两滴热泪。容妈也老怀欣慰,回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姚诗赞目瞪口呆,坐在一旁觉得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姚存慧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激荡的心情,缓缓的匀了几下气息,放开容妈重新坐好,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微翘着,流淌着止不住的笑意。   “咳,大少爷,胡人欺压了咱们多少年,那边境上这些年不知死了多少人,哎哟,真是可怜唉!这沈大将军打了大胜仗,可算是替我们大周出了口气!高兴,真叫人高兴!”容妈见姚诗赞乌溜溜一双大眼睛在自己和姚存慧之间咕噜噜直转,便咳了一下干笑着解释道。   “嗯,是啊!”姚诗赞点头表示认同,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未减少,目光迷蒙而茫然。   姚存慧幽幽一叹,望着前方说道:“这下子,咱们姚家送出去的粮食回款总算有着落了!”   姚诗赞恍然大悟:原来姐姐是为这个高兴!   姚家米行前前后后共送了六趟、好几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如果西域的战争持续下去,姚家不得不继续往里头投粮食,而结算的日期则无限延长。如果西征军打了败仗,那么这粮款更是索性想也不用想了,只能当扔到水里孝敬了龙王爷!   如今西征军取得大胜,终结了战争,姚家米行也松了一口气,姚存慧高兴成这个样子,也情有可原。   姚诗赞在恍然大悟之后,忍不住有点儿小小的惭愧:为什么姐姐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而自己却没有想到呢?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真正用到心的缘故!将来一定要多锻炼、加强。   姚诗赞决定,等会儿回府之后就好好用功。   回府之后,姐弟二人别过,姚存慧直接就去四姨娘那里。   “小姐,这么冷的天,还是回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去吧!”小杏扶着姚存慧道。   “冷吗?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姚存慧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一阵发热,遂笑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同容妈过去就好了!”   “你们先回去吧,有我照看着二小姐呢!”容妈笑着说道。二小姐哪里还感觉得到冷呢?她心里不知道沸腾成什么样!沈公子就要回来了,还打了大胜仗,小姐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容妈,我今天真开心,真的,好开心!”从榴花山房出来,朝手心呼了一口热气,姚存慧扬起小脸,浅浅的灯笼光照下,眉眼弯弯,容光焕发。   “小姐!”容妈乐呵呵的直笑,“小姐开心,老奴也开心!”   姚存慧咯咯的笑起来,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拉着容妈的手撒娇道:“容妈,我要喝酒,今晚我要一醉方休,你不许管我!”   “好,好!今晚老奴陪小姐喝两杯,莫要喝多了,喝多了伤身!”   姚存慧“扑哧”一笑,“知道了,容妈!”一边说好,一边又不许多喝,也只有她的容妈才会这么对她说话!   “今儿大年三十,本小姐心里痛快,你们都下去自己玩去吧!不分大小每人赏银五两,想吃什么零食点心尽管到花厅上拿,都去吧!”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大手一挥,慷之慨之。   众人自是欢喜,道谢之后各各去了,就连红蓼也被小杏、小梨拉了出去串门子玩。   姚存慧和容妈将相对坐在炕桌两旁,将门帘撩起、隔窗推开,这样一有人从外室进来便能够看见。坐下火炕烧得旺旺,一室温暖如春。   “二小姐,别光顾着喝酒,也要填点东西才行,来,这糟鹅掌不错,尝尝!”容妈见姚存慧三杯下肚,双颊酡红生晕,便笑着相劝。   “谢谢容妈!”姚存慧依言夹了送入口中,一边啃着糟鹅掌一边含糊不清道:“容妈你对我最好了!”   容妈呵呵的笑着,轻叹道:“可惜容妈没本事,除了这些小事上,别的什么也帮不了小姐,更不能护小姐周全!”容妈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她的小姐是真的长大了!从呱呱坠地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粉嫩嫩的小人,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长,终于磕磕碰碰的长大了!没有谁如她一般的知道,小姐长到今天、获得今天的一切有多么的不易!      第250章 迎接      “有容妈你陪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姚存慧眉开眼笑,忽而唇角一勾,垂了眼眸放轻声音道:“有好多事,我只能跟你说,也只有你才能够听!容妈,”   姚存慧抬起头来,认真的望着容妈,凝神正色道:“容妈心里会不会轻视我、看不起我?”   她和沈佺算是私定终身了,这个社会即便风气再开放,对于这种事也是不堪相容的,尤其是在高门大户中,更是不许。   “怎么会!”容妈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似的神色一凛,挑眉圆睁着双眼道:“我的二小姐是最好的!”   姚存慧心中一暖,微微的笑了笑,仰脖又饮了一杯。温暖的热流火辣辣的流过喉咙,溶入血液中,四肢百骸霎时都暖和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真话,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的二小姐更好的人了!”容妈又道。   “容妈,谢谢你!”姚存慧灿然一笑,执壶一边替容妈斟酒一边轻轻道:“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要容妈你、大姐、赞儿,你们说我好,我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沈家的门,”容妈眼神一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声。   连沈佺在内,沈家已有五代人皆守护西域,世袭镇西王,是大周王朝唯一的异姓王爷。沈佺这回打了大胜仗,回朝之后,以世子之名自当理所当然的袭爵,沈家再一次用自身的实力向世人宣告王爵之位实至名归。而沈佺作为沈家新一代的领袖,势必成为朝堂里耀眼的新星,成为无数人拉拢、追捧的对象。   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欲与之结亲,姚存慧,真的可以吗?   沈佺纵再有情有义,身后站着的除了沈府,还有沈氏家族,他们会容许他将正妻之位给姚存慧吗?   姚家有的是银子,但却不是官宦之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背景为零!   “容妈,我相信他,所以,你也要信他!”姚存慧握住容妈的手,用力的捏了捏。   他说过,要迎娶她做他的新娘!他今生唯一的新娘!她信他可以做到,她信他们可以在一起。   容妈一怔,随即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道:“好,好,二小姐的话从来不会错的,小姐说相信容妈便信!小姐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暂时将那些烦恼之事统统抛到脑后。   从次日起,整个京城沸腾了,街头巷尾、茶楼馆肆,百姓们眼睛发亮,满脸是笑,都在兴高采烈的谈论着西征军大胜之事。   这份捷报来的简直太对时候了,给大周的子民们送上了一份大大的新年礼物!   据说,昨晚捷报传入宫中,太后、皇上龙颜大悦,当即就传口谕大大嘉奖了沈府一番,赏赐无数。太后还亲自执笔题写了“精忠报国”四个字赐给沈佺的母亲萧氏。   据说,这一仗沈大将军深入敌腹,千里突袭,击毙了胡人的左右贤王,击溃了胡人的核心力量,西域边境至少可保三十年无恙。   据说,吕相国对沈大将军赞赏有加,有意要在家族中挑一贤良淑德的女子许配给沈大将军为妻,而太后对此也颇为认同。   据说,奉太后口谕,镇西王府已经开始抢着修葺,内务府兼礼部也在紧张的准备着各项事务、仪式,等沈大将军一回朝,便正式封王袭爵。   据确切消息,沈大将军将于二月底回到京城。   自除夕那晚放肆的疯过一回之后,姚存慧便收敛稳住了心神,将喜悦欢欣之情埋藏在心底独自品味,依旧如往常那般的过着日子。   她和沈佺再怎么情投意合,该走的三媒六聘的程序也是要走的。她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成亲之前她和沈佺之间的关系。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只有容妈和千山是见证人。   姚家米行也闻讯动了起来,围绕着粮款一事开始清算、准备账单、材料、收据,对结算过程中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进行预测并且事先做出反应预案,开始试探着主动接触兵部和户部衙门的相关官吏,以便能够在第一时间将粮款结算清楚。这件事同姚存慧有甚多牵连——更主要的是有姚存慧和礼亲王爷之间那种特殊的关系,让她参与到此事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除此,又要偷空过问露华堂的生意,又要开始准备棉花种植,姚存慧大感吃不消,便委婉的试探着同姚老爷提,让四姨娘帮着管府中事务,她好腾出手来专心料理米行的事——顺便细细的教会姚诗赞。   姚老爷想想便答应了,这个女儿素来好强,若不是真的忙不过来她肯定不会提出来,她既然提了,他哪还忍心不同意?而且,教导姚诗赞,这是重中之重。   姚老爷便发话,府中事务依旧以姚存慧为主,日常繁琐之事便让四姨娘打理,定期向她禀报。   四姨娘原本不肯,姚存慧也不藏着掖着,索性光明正大的把话说开了,姚老爷也好生安慰劝说一番,四姨娘终于别别扭扭的答应了。姚存慧便点了容妈帮她。   几日过后,四姨娘渐渐上了手,府中一切井井有条,兼她待人温和,循规蹈矩,并未有半点儿得志猖狂、趾高气扬之神情,姚老爷更放了心,与姚存慧将精力投入了米行各种事务中——除了西征军粮款结算,还有湖乡春耕、新一年供粮合同签订、南洋粮食进口摸底等种种事情。   经了一冬的河面上的冰块早已消融,春风吹拂着湖水泛着清粼粼的波纹,柳梢枝头开始冒出深深浅浅的绿色,园子里的花也冒出了嫩芽,明朗的阳光下,一切都充满着生机。   进入了二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起来,人的心情也随之一天比一天的好。京城中的百姓们心情更是格外的好。   大周朝的英雄,击溃了胡人核心力量的沈大将军,很快就要回到京城了!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传说讨论,随着沈大将军归期将近,大家的热情不降反升,变得更加的狂热起来。   宫门至北城门那一条横贯南北的主干道,两旁的商铺们早早的将各自店面打磨修整、油漆一新,以崭新的面貌欢迎沈大将军回朝!而两旁茶楼酒肆临街的座位包房早已被人预定一空,以瞻仰沈大将军赫赫威容仪仗。   进入二月里,姚存慧的心情也被欢欣之意涨得鼓鼓满满的,每过去一天,似乎就离沈佺更近一点。那种近了,近了!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二月二十三,春风拂面,缕缕阳光穿过洁白的云层,投射在大地上,照耀着满人间的勃勃生机。   从京城北城区的安定门出去,离城二十里外,高高的落雁山上,姚存慧站在山顶一角,远远的朝向北而来的官道眺望着。   山风掠过,她的鹅黄衫子贴着身子向后猎猎飞扬,三千青丝在风中起舞,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痴痴的望着如龙般蜿蜒而来的官道。   “慧儿!慧儿!”   身后惊喜交加的呼喊声随风鼓荡入耳,那熟悉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姚存慧心头大震,下意识转过头去,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猛的映入眼帘,深邃似海的眸子精光灼灼,惊喜交加的凝着她。银色软甲贴身而穿,在阳光下阳刚英朗如神邸。   “沈大哥!你……”姚存慧唇角漾出的笑容越来越深,眸子闪闪发亮,容光焕发。   两人相对傻笑着,突然又不约而同上前,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熟悉的充满男子气息的味道包裹在身周围,姚存慧的心一下子被涨得满满的,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真好!”姚存慧与他稍稍分开,笑颜如花,自他怀中抬起头来,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那干净明朗的笑容如一缕最明亮的阳光照射进他的心中。   “是!真好!想我了吗?”沈佺浓眉飞扬,嘴角轻扯,轮廓分明的五官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为何,一点儿也不告诉我?”姚存慧脸上一热,有些心慌意乱的轻轻说道。她指的是她在轮台的时候,想来那时他早有了周详的计划和周密的部属,却是守口如瓶,半点儿风声也不曾向她透露过,让她依旧没着没落的等着,直到除夕那天传来大捷。   “呵呵!”沈佺勾唇轻笑,长臂一伸将她紧紧的重新扣入怀中,低头在她耳畔轻轻道:“害羞了!”   他知她是羞了,军中大事,国之机密,守口如瓶方能出其不意,她岂有不知?她不是真怨他不曾透露给她,而是一时羞了没话找话。   “你胡说什么!”姚存慧更加讪讪,红着脸轻轻啐了他一口。   这人,短短几个月不见,似乎胆子也大了整整一大圈了,上次就没见他向她说这些话。难道是打了胜仗胆壮了的缘故吗?   “慧儿,我回来了,我真高兴在这儿看到你,看到你在等我!”沈佺忽然声音一凝。   姚存慧怔了怔,轻轻说道:“我怎会不来?你出征之前我们说好的,我在这儿迎你,迎你凯旋归来……我怕消息不准,前儿起便过来守着,望着那长长的官道,心里只盼着你出现——”   姚存慧“唔”的娇吟一声,下一秒已被男人抱住重重的吻住了唇,冰凉的触感,滚热的气息,姚存慧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下意识的便去推他。   男人身形伟岸,健壮有力,她哪里能推得开?他突然捧住她的脸,死死的扣着不许她逃离,软舌有力的撬开她的唇,探入檀口,攫住她的小舌,辗转吮吸,抵死缠绵。姚存慧避无可避,推搡捶打的小手渐渐无力,转而紧紧的揪住他腰间的衣袍,闭上眼睛,任由他索取强夺。      第251章 拦路      良久,这场热烈缠绵的亲吻才宣告结束,分开的两人都急促了呼吸,姚存慧双颊晕红,娇唇更红,瞧着眼前笑意盈眸的男子,恼羞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前,扭身恨道:“你这都哪里学来的!”   沈佺伸手去牵她的手,理所当然笑道:“我喜欢你,自然就会了,哪里还需要学!”   姚存慧窘。好么,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好窘的?她咬咬牙,偏头问他道:“那,在轮台那时候,你怎么的又不,又不这样——吻我!”   沈佺一怔说道:“那时当然不行,听说这事会食髓知味,有了一次就想要第二次,到时候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哪儿知道,他当时甚至都不太敢碰她,苦苦的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吻了她的额头。   姚存慧顿时无语,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沈佺却凑上来笑道:“我觉得他们说的蛮有道理的!”   他们?他们是谁?定是军营里那些个狼!   “你——”姚存慧臊得脸又红了。沈佺却揽住她,强行又是一顿亲吻,直到两人都不能呼吸。   “慧儿,我该走了,等会儿就该加速进城。接下来好些天里,我可能都会很忙,也许最近都没有空去看你。”沈佺有些愧疚的看着怀中的女子。   “我明白,”姚存慧嫣然一笑,柔声道:“你如今已经凯旋归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尽管去忙你的,什么时候方便再什么时候找我,我,我不着急,更不会生气,真的。”   他刚刚回城,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军中的,朝中的,家中的,公事、私事、人情往来、各种交接、各种善后,恐怕接下来至少半个月里要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她帮不上忙就算了,哪儿还能捣乱?   “真是我的贤妻!”沈佺松了口气的笑道。   这近三年来她为他提心吊胆,整日担忧,所付出的一切一切他都知道,包括姚家米行的军粮供应,这里头都有她的一份用心和谋划。他很怕她听到他不能陪着她而露出难过失望的表情,好在没有。   姚存慧闻言白了他一眼轻啐了一口。   沈佺愉悦包容的笑了起来,几句话后,二人依依不舍别过。   姚存慧没有立刻就下山,依然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直到那旌旗飘扬、甲胄闪亮的仪仗队伍过去了,才慢慢的一步步下山,抄小路赶回京去了。   沈佺悄然回到在一片树林中暂作休息的队伍之后,即命加速前进,赶回京城。   不想,刚刚行了有四五里的光景,前方的官道突然堵住了,许多赶路的行人摇头叹息议论纷纷的改道绕行。   “去问问怎么回事?”沈佺勒住缰绳,皱眉问道。   身旁的众参将、亲兵们也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低语起来,沈大将军今日率亲兵和众将回朝,这可是太后、皇上下的旨意,离京五十里内的官道明显看得出来经过了一番仔细的休整,竟然会有人此刻在官道上闹事?不要脑袋了!   “大将军,”前去打探的是沈佺的一名亲兵,也曾在军中担任斥候,名叫金烨,不多时便回转了来,飞身下马向沈佺抱拳禀报:“前方有吕府豪奴封路,说是,平津翁主一会儿要从此经过,闲杂人等不得干扰。”   “什么!岂有此理!”   “平津翁主是谁?”   “什么狗屁!合着我们奉旨回京还要给她让道!”   “又是吕家!”   “老子们在边关流血流汗保大周江山,合着到了皇城脚下不说没点待遇还要吃瘪?”   “……”   “大将军,怎么办?”   不知谁大声问了一声,众人一下子都停止了愤愤不平的议论,齐刷刷的望向沈佺。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里是京城,进了京城就要守京城的规矩,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的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别动!莫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到时候惹出了麻烦,别找我保你们!”沈佺沉着脸听他们义愤填膺了半响,眼风凌厉扫过,冷冰冰说道。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做声,这位二十出头的将军手段如何,大家都是见识过的,谁也不敢拿他的话当耳旁风。   “都听见了吗!”沈佺大喝。   “是,大将军!”众人心头一凛,无不挺直了身体敛容大声应答。   “大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太子殿下和众位皇子、礼部、鸿胪寺、兵部一众官员还在城门外等着呢,若是误了时辰——”   “当然不能误了时辰!”沈佺一仰头,傲然冷笑道:“区区一个奴才就敢挡西征军的路,反了他了!走!”   说着,沈佺策马扬鞭,一马当前冲在队伍的最前头,领头向京城方向奔去。   众人精神大震,应声如雷,脸上露出兴奋的光彩,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杀气腾腾的策马跟在沈佺身后。   军方的人,哪个不是惹是生非好手?哪个怕过麻烦?   平津翁主前些日子出城在玉山中的别院赏梅,恰好打算今日回城。她一向来讲究排场,所到之处清道赶人,手下众奴才们也早习以为常了。   手下一众刁奴存心讨好翁主,在她的车驾未到之前,便巴巴的先行赶人清道,他们哪里关心什么西征军奉旨回城的国家大事,对他们来说,讨好了翁主欢心,才是最大的大事!   十来个刁奴看到前方扬起灰尘,三五百甲胄鲜亮、旌旗林立的一支队伍气势汹汹而来,领头的两人吕三、吕四当即啐骂两句,掏出帕子捂着脸大模大样的上来问话。   “你们是哪个营的?在哪位将军手下办事呐?都停下!停下!”吕三双手叉腰熟稔的问道。   沈佺健壮伟岸的身躯岿然挺坐在高大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吕三不语。身后的一众将军、亲兵们向来唯沈佺马首是瞻,此时也不例外,无不绷着脸色,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向吕三。全场寂静无声。   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官兵们岂是京郊附近那些军营里的官兵们可比,浑身上下各各带着一股凌冽的杀意,这种气势由内自外透发出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个个眼神比刀子还厉!   “你们……”吕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心底没来由的生出几许恐慌,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毛骨悚然。   沈佺不说话,众人依旧不说话,周围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冷冰下去,寒浸浸的,吕家豪奴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好像是觉得退缩的举动有损自家的威名,吕三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家门,挺了挺身,强撑着上前两步,昂着头向沈佺喝道:“问你话呐,哑巴了?”   沈佺坐下的骏马突然“噗”的一下甩头打了个响鼻,喷出的气息朝着吕三扑面而去,呛得吕三惊叫一声搂身弯腰在一旁干呕不已。   吕三个子不高,站在沈佺马前,还没有他的马高,也没有他的马强壮,他身上擦拭了不知什么劣质香粉,活该被马儿喷了一下。众人看着这情形,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如雷滚过。   “岂有此理!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同我们吕家作对!给我滚下来,你给我下来!”吕四见吕三吃瘪,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胆子一下子涨得老大,带着弟兄几个冲上前朝沈佺大喝。   沈佺明显是领头之人,吕家的得用奴才们向来很有眼力界,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拿下了沈佺,还愁他的手下不听话?   沈佺冷笑道:“我管你是哪家的,本将军奉旨进京,赶紧给我滚开,否则莫要怪我不客气!”   沈佺这话说的清楚又不清楚,外地小官员进京述职也是“奉旨进京”,进京待罪也是“奉旨进京”,虽然是一样的话,和钦差大人“奉旨进京”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内涵。   吕三、吕四都是人精,一听这话相视一眼,底气立马又足了三成。小人之心总是龌蹉,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如果沈佺当真底气足,就不会含含糊糊的用一句“奉旨进京”来搪塞他们,而是早就将底牌亮出来了!既然他不亮,那就表示根本没有底牌,没有底牌,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钦差、皇子皇孙,吕家的人也未必怕,何况区区一个将军?   吕三吃了瘪,正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立刻瞪着沈佺恶声恶气道:“我管你奉旨不奉旨,别挡了我们平津翁主的道!知道平津翁主是谁吗?是太后她老人家最疼爱的侄女儿!惊了翁主诛你九族都不够!给老子滚下来,一边跪着去,听见没有!”   沈佺怒极反笑,仰天哈哈。离京三年,没想到吕家养的一条狗,也比从前更加张牙舞爪了。   “对翁主不敬就是对太后不敬,对太后不敬,你好大的胆子!把他给我拖下来!”吕三手一挥,顿了顿指着沈佺坐下骏马又喝道:“将这畜生给爷宰了!”   众豪奴们齐声答应着扑上来,沈佺大喝一声,手中马鞭舞得虎虎生威,转眼将他们揍得哭爹喊娘,他跳下马,一脚踹翻了吕三,踩在他的胸口冷沉沉道:“在老子面前称爷,你一个奴才秧子配吗!别说什么翁主,今天就算吕相爷在这儿,小爷我也能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第252章 拦路(二)      “哦?呵呵,好大的口气啊,你不妨试试看!”一个娇媚清脆的女音从一旁传来,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一众仆婢簇拥中,一辆装饰华丽的朱漆马车上,前方的车帘高高挑起,一名头戴五股孔雀开屏嵌宝金钗、身穿桃红洒金刺绣宫装的俏丽女子端坐在中间软榻上,笑吟吟的朝这边望着。一双细细描摹过的狭长凤眸中精光四射,嘴里笑着,脸上却绷得冷沉沉的,眸子里更是寒冷如冰。   “这位想必就是平津翁主了!”沈佺一脚踢开吕三,翻身上马,朝吕樱拱了拱手,扬眉肃容道:“在下沈佺,奉旨回京复命,翁主的奴才堵着官道不让过,不知若是误了进城的时辰,是不是报上翁主的大名就可以了?”   沈佺率领西征军在西域大获全胜,震惊朝野,名声正如日中天,京城里便是三尺黄口小儿也知道“沈将军”,他此言一出,包括吕樱在内、吕家一众奴才护卫们都吃了一惊,低低的发出一阵抽气声。   吕三、吕四等拦路的人更是煞白了脸色,身子筛糠似的发起抖来。   吕樱挑了挑眉,抬头朝那高高的旌旗上望去,果然当中数面有大大的“沈”字。   “他们、他们没有自报家门,奴才,奴才不知,奴才真的不知……”吕三发着抖,手脚并用爬到吕樱的车驾前颤声道。   沈佺冷笑道:“自报家门?你一个奴才你配吗!本将不是说了‘奉旨回京’吗?你是怎么答的,要不要本将给你重复一遍?不知,嘿嘿,不知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将军,时间不多了!”沈佺身旁副将见机拱手提醒,面露忧色。   吕樱脸色极其难看,恨恨的瞪了吕三一眼。她再蛮横也知军国大事非同寻常,沈佺如今风头正盛,可是朝野上下一片倒夸赞的后起之秀,太后这些日子更是频频提起他,满口称赞。自己的亲爹——吕相爷、吕家家主对沈佺也极为看重起着笼络之心。   吕樱可以不屑一顾朝中大臣和天下所有百姓的看法,却不能不顾太后和亲爹的意思,若太后和亲爹知晓了今日自己的奴才如此扫沈佺的脸,定然不会轻饶了自己!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忍让退让,着实比杀了她还要难以接受!   “就算如此,本翁主的人也轮不到旁人来教训!沈大将军做的未免有些过了!给本翁主陪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本翁主也不追究了!”吕樱狭长的丹凤眼一扫,柔声说道。   “翁主莫非在说笑?”沈佺冷笑道:“抗旨不遵,本将没杀了他已经够容忍了,翁主还要本将为此道歉?”   吕樱一滞,不由得恼将上来,心中暗骂。这人是听不懂她的意思怎的?她也不是非要他道歉不可,只是要一个台阶下,两句含含糊糊的软话揭过就算了,他竟然反而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究竟想怎样!   对上那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吕樱气不打一处来。   “沈大将军非要为难我一个小小女子?”   “不敢!翁主身份尊贵,怎是寻常小女子!”   “你——”   “哼!”   “翁主,来日方长!今日若是误了沈大将军进城的时辰,恐怕——”吕樱身边的阿柔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劝道。   “这事你来办!”吕樱恨恨拉下车帘,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突然又冷声道:“吕三那个狗杂碎,尽给本主惹麻烦,这种狗奴才留着还有什么用!”   “是,奴婢明白!”   阿柔施礼领命,掀起帘子一角低头矮身出去,手一挥命己方人员一旁退让,朝沈佺福了福身笑道:“沈大将军请吧!不敢耽搁大将军行程,来日方长,再做计较也不迟!”   “好,在下恭候!”沈佺扬声应答,手一招,率领众人继续前进。   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众人一呆,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阿柔趾高气扬站在车上,吕三心窝上深深扎着一把雪亮的尖刀,殷红的血液淌了一地。   “赶路要紧!翁主教训自个的奴才,有什么好看?你们还没有看够吗!”唯独沈佺头也不回,喝骂众人。   众人齐齐回转头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扬长而去,连个眼神也没向吕樱一行望去,阿柔气得一怔,大感无趣。   马车里的吕樱听到这话也怒得面目狰狞,紧紧握着拳砸在身旁的锦垫上,“这是个侮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件事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京郊不远的官道之上,很快就传得满城人都知晓了,吕家为这事还专门派了吕樱的兄长设宴请沈佺,向他赔不是,沈佺也大方,酒宴上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揭过,并无记恨的意思。   姚存慧闻知了忍不住有点儿担心,特意找了千山细细问了一遍,让千山转告沈佺,吕樱心胸狭窄,让沈佺小心。   千山听了这话口内陪笑答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吕樱再厉害也是个闺阁女子,有何本事同自家爷相比?自家爷千军万马中都杀了出来,还惧怕一个刁蛮没脑的贵族女子?   此时的千山哪里知道?就因为这个刁蛮没闹的女子,给他的主子和姚存慧将惹来无穷的麻烦!   姚存慧见千山这种态度当即就怒了,板着脸将他好好的训了一顿。最毒妇人心,女人的手段没有最狠只有更狠,而且吕樱本性那般,也完全有条件、有资本狠。她若真怀恨在心要做什么,最是难缠不过,千山哪儿懂得其中的厉害?   千山从未见过姚存慧如此生气的模样,吓得心头一凛,不敢以平常态度对之,恭恭敬敬的答应了,回去一字不漏的告诉了沈佺。沈佺当晚就潜入落梅院见了姚存慧一面,好言安慰了一番,少不得又诉一番相思之情,姚存慧亦又叮嘱了他一遍,这才放了心。   姚存慧所料不错,吕樱果然对沈佺怀恨在心,屡次明里暗里设局找他的麻烦,沈佺得了姚存慧提醒,加之本身的本事,一次次破了吕樱的局,后来更是反设计了一把,将吕樱整治得极惨!   本以为吕樱就此罢手,不料,一次次的交锋之后,吕樱竟然对沈佺倾心起来,一颗芳心牢牢的系在沈佺身上,一反常态的对他温柔相待起来。   沈佺毛骨悚然,反倒宁愿她如原先一样手段毒辣些!她一温柔起来,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唯有躲闪逃避四字,一时京中传为笑谈,吕家几位家长更是笑称他们是“欢喜冤家!”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姚存慧埋头在姚家的生意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晓。   直到这一天在街市上经过,听到身边有人嬉笑着谈论此事,姚存慧的脸色立刻就大变了,“嗡”的一下,心头凉了半截!   是了,吕樱那样美艳又凶残的女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一般的凡夫俗子?只有压得住她、比她更强悍厉害的男人才可能令她折服、入得了她的眼。放眼整个京城,除了沈佺,还有谁?   两人郎才女貌,门户相当,地位同等,正是天作之合!他们两人的结合,但凡听到的人恐怕都会赞一声“好!”太后想必更是乐见其成!   原先听到吕家家主相国大人有意将吕族女子许配给沈佺为妻的消息,姚存慧还一笑置之,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是——   姚存慧心中浑浑噩噩的,下意识跟着那两人往附近的酒楼走去,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周围人多的座位坐下,侧耳倾听众人的议论,听这她还蒙在骨里的、京城中最大的八卦!   听着一声声眉飞色舞仿佛亲见的八卦,姚存慧越听心越乱,终于听不下去奔了出去,深深吸了口气,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好像,除了那天晚上,他一直没有再来找过她,算起来,有十二天的光景了!   这满大街乱飞的谣言她不信他不知道,可他仍然没有去找她,没有去向她说一句!他就这么笃定她不会相信?还是他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信!   在巨大的名利诱惑面前,她不知道他的心会不会动摇。毕竟,他是个男人,建功立业、追权逐势才是人生第一奋斗目标,不是吗!   姚存慧的心骤然大痛,胸口一闷,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沈佺!”背后传来一声娇斥,姚存慧身子僵了僵,当即怔怔的站着不动。   “陪我去后海走走好不好!你今晚不是要去兵部尚书赵伯伯家赴宴吗?我陪你去挑选礼物,我知道赵伯伯喜欢什么!保管挑的合他的意!”   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银铃般悦耳,温柔如春风般动听,可以想象说着这话时,女子面上的神情有多么甜蜜而温柔。   姚存慧只听得嘴里一阵一阵的泛着苦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简直无法想象,那个以骄横、蛮横、霸道出名的吕樱,竟会有如此柔婉的时刻。   “不敢劳烦翁主,翁主请回吧!”   “哎,什么劳烦不劳烦,我们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么说呢!走嘛!我不怕劳烦!”吕樱又娇笑起来。   “翁主放手!”   正说间,只听得吕樱一声惊呼,随后响起清脆的“啪!”的一声,一盆花从临街楼上掉下来,砸得粉碎,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第253章 逃离      姚存慧听到那一声惊呼时便下意识微微偏头,只见沈佺飞快将吕樱往旁边一拉,“小心!”   吕樱柳眉倒竖,面沉如霜,扬头向上望着,正要提气骂人,突然又止住了,冷厉的眸光朝众人一扫,“看什么看,还不快都给我滚!”   众人忙无趣散去。   “你,你救了我,沈佺,刚刚若不是你眼疾手快,我就要——,沈佺我真高兴,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对不对!”吕樱突然娇羞起来,俏丽的瓜子脸娇若三春桃花,满是惊喜甜蜜,狭长的凤眸中盛满浓浓的情意。   姚存慧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死死的咬着唇,抠着手心,只觉如坠冰窖。   “我——”沈佺心中怒极,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厚着脸皮往人身上倒贴,也不管人愿意不愿意,他沈佺多看一眼都嫌烦,娶这种女人,他宁愿一辈子不娶!他忍不住有点儿懊悔刚才那条件反射的行为。   “哎,你看什么看,怎么还不走啊!哟,姚小姐,是你啊,真是巧!”吕樱突然不悦的低喝起来,看清正睁大眼睛愣愣的朝自己和沈佺瞅的人是姚存慧,不由挑了挑眉。   沈佺脑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下意识朝吕樱远离了两步。   他这一举动,落在姚存慧的眼睛里就像被抓了个现行而心虚,姚存慧死死咬着唇,眼眶中的湿意越来越重,猛的掉头就跑。   “慧儿!慧儿!”沈佺大急,连忙去追。   “沈佺,你叫她什么?你叫她什么!”吕樱一下子懵住了,凤目大大的睁着,死死揪着沈佺的衣摆厉声喝问。   “放手!”   “你叫她什么!你们怎么会认识!”   “放手!”沈佺大怒,猛力一甩,“刺啦”一声衣摆撕裂,他忙忙朝姚存慧离去的方向追去。   “沈佺!”吕樱手中握着撕下来的半片衣襟,冷冰冰的盯着沈佺离去的背影,半响,冷冷的笑了一声。   姚存慧拼命的朝前方奔跑着,闹事中喧嚣的嘈杂声如海水般将她淹没,她拼命的跑,带起的风迎面吹来,吹得眼睛又酸又涩。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下意识的想逃,再也不要看见那个人,看见那刺目此心的一幕!   她没有去找她,她以为他一直忙着,结果果然他很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慧儿!慧儿!”沈佺望着前方那抹娇小奔跑的身影,心中直叹直悔。是他疏忽了!虽然这些天来谣言满天飞,他以为她绝不会信的!直到刚刚那一刻,她眼底的那抹震惊、绝望和气苦告诉他,她有多么的在意!   是啊,她心里有他,怎么可能不在乎?换做是她跟另一个男人如此拉扯,他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沈佺懊恼得恨不能扇自己两个嘴巴!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如果,今日他追不上她,追不回她,也许他将再也追不回她!   听着身后不时响起的呼唤声越来越近,姚存慧忍不住一阵气苦:他还追来做什么?怕她会对他怀恨在心说他的坏话吗?多虑了,他们一对郎才女貌多么厉害呀,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招惹他们的!   猛然抬头看到前方驶来的马车上坐着熟悉的车夫,姚存慧酸涩的眼眶一下子又涌上了泪水,她快速的眨了眨眼,连忙跑上去张开双臂拦住。   车夫正要喝骂,看清是她吃了一惊,忙道:“表小姐?”   “我要上车!”姚存慧不等车夫反应过来便朝上爬去。   “怎么回事?”墨绿暗纹的车帘轻挑,月白长衫、温润如玉的云锦钟微微探头,见是她吃了一惊,“慧儿!”云锦钟连忙伸手拉她。   姚存慧一上车便吩咐车夫快快赶车,云锦钟刚问的一声“出什么事了?”姚存慧便伏在他身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云锦钟轻轻拍着她的背后,急得连连相问,姚存慧不说话,仍然是哭,把个云锦钟弄得手忙脚乱。   云锦钟无奈轻叹,便不再追问她,只是默默的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着她。   “让大表哥见笑了!”半响,姚存慧才止住了哭泣,掏出帕子垂头拭泪。   云锦钟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她柔声道:“慧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得这么伤心。”   姚存慧身子微僵,轻轻道:“大表哥,我没事了,真的。我能不能,”她咬咬牙,“我能不能在你们府上小住几日?”   她不想看到沈佺,至少现在她不想。如果回去,沈佺晚间定然会去找她,云府,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什么你们府上!”云锦钟笑道:“云府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既然你不说,大表哥也不逼你,慧儿,你只要知道,不管发生了何事,云府都会帮你就行了。”   “谢谢大表哥!”姚存慧心里一暖,抬起头朝云锦钟一笑。   这才是她的亲人啊,是血脉相连、真心实意为她的亲人,这种感情比世上的一切都来的珍贵!   云锦钟悄悄将姚存慧带回开云轩,闵氏见姚存慧这副眼眶红红、脸上似有泪痕的模样吃了一惊,向丈夫望去。   云锦钟回以她一个“无事”的眼神,笑道:“你带慧儿进去梳洗一番吧,慧儿想在咱们府上小住两日,等会儿带她去祖母和娘那里说一声。”   “劳烦大表嫂了!”姚存慧抱歉的朝闵氏福了福身。   “快别这样!”闵氏连忙携着她的手扶住她,含笑道:“哪里说得上劳烦两字,若不嫌弃,索性换一套我的衣裳吧!”   姚存慧低头瞧了瞧自己绿色衫子皱皱巴巴的前襟,微囧点头,陪笑道:“那最好不过!谢谢大表嫂!”   闵氏一笑,携着她亲亲热热的进里屋去了,命小丫鬟打水进来,重新洗脸上妆,亲自捡了一套没穿过的银蓝色褙子、粉红长裙给姚存慧换上,帮着收拾了一番。   “在这儿坐一会儿再去祖母那边吧!”闵氏瞧着她仍旧有些微发肿的眼眶微笑道。   姚存慧感激一笑,点点头“嗯”了一声。   一时收拾出来,三个人坐在厅上说话,云锦钟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安,看到姚存慧此刻神色如常,这才缓缓的松一口气。   “大公子,沈大将军求见。”正说着话,云锦钟的贴身小厮突然进来禀道。   “沈大将军?哪个沈大将军?”云锦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姚存慧握着茶碗的手却是一僵:他竟找上门来了?   “可是那位从西域回来、刚封了镇西王的沈大将军?他怎么会来?”闵氏也惊了一下。沈佺和云锦钟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官,平日里根本没有来往,碰见了未必会点头的交情,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上门拜访?是以闵氏这样的内宅妇人听见这么说也忍不住相问。   云锦钟闻言瞟了闵氏一眼,闵氏自悔多嘴,讪讪的垂下了头。   “请去外院花厅候着,我随后就去。”云锦钟若有所思瞟了姚存慧一眼,终究没多说什么。   闵氏服侍云锦钟换了会客的衣裳,看他去了。   姚存慧忐忑起来,心里乱糟糟的,以至于闵氏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还是一旁丫头轻轻的推了一下方回过神来,见大家都望着她好笑,姚存慧有点儿讪讪,忙道:“大表嫂说什么?”   “你呀!”闵氏笑着嗔她一眼道:“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说,这会儿我陪你去见老太君和娘吧,你是依旧如往常住在老太君那边,还是住在我这儿?”   若是往常正常上门做客,姚存慧姐弟一直都是住在云老太君院子里的,可今日云锦钟那么样把人领回来,情况有点儿怪异,是以闵氏有此一问。   “如果可以,我想在大表嫂这儿挤两日……”姚存慧迟疑着道。她心里多少有点儿心虚,不想在云老太君那边。外祖母可是个人精,她怕自己一着不慎露出点儿什么行迹来,那就完蛋了!大表哥如亲兄长一般疼她护她,仗着这个,她有点儿有恃无恐,反倒不怕他会如何。   “那好,咱们正好好好亲近亲近!等会儿我就同祖母说!”闵氏笑道。   “谢谢大表嫂!”姚存慧是真心感激。若由她自己来说,云老太君必定要询问一番原因为何?怎么平日来都住那边,今儿突然就不去了?可由闵氏来提,只说是想邀请表妹过去做做伴,老太君也不会疑到什么上去。   “自家姐妹,不用客气!”闵氏微微一笑,携着姚存慧自去不提。   两人到云老太君那边问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云老太君听她这么说也没说别的,笑着嘱咐了几句,便依旧让她们回去了,吩咐晚饭过去陪她一块儿吃。   姚存慧和闵氏一一答应,依旧回去。   刚回到开云轩,就看到红蓼叫了声“二小姐!大表夫人!”笑着迎上前来。   “你怎么来了!”姚存慧不由诧异。   红蓼一边扶着她进屋一边笑道:“大表少爷差人说接你过来小住两日陪陪大表夫人,容妈便让奴婢跟来伺候,连小姐的衣裳和妆奁脂粉奴婢都带来了!”   姚存慧笑笑点头。   闵氏便笑赞道:“容妈可真是疼你,连这都想得到了!这丫头也是个伶俐的,说话行事叫人看着就痛快!好妹妹,你可真是有福!”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第254章 赐婚风波      没多久,云锦钟依旧回转来了,望着云锦钟步履轻快、意态闲闲如行云流水般踏进来,姚存慧的心骤然突突的狂跳起来,提到了嗓子眼。   “回来了!”闵氏笑着上前,随云锦钟进了一旁厢房更衣,替云锦钟脱下外袍接在手里递给身边丫头,又从丫头手上拿过家常道袍替他披上。   外边厅里的姚存慧支起耳朵倾听,不料闵氏先头因为一时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惹来云锦钟一个眼神,这回汲取了教训,只温柔的替丈夫更衣,却没有再问“说了什么、见了如何”之类的话,令姚存慧好生失望。   “慧儿只管安心在这儿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同你大表嫂说。”云锦钟出来,一边坐下一边笑着同姚存慧说道。   姚存慧笑着应了。   表兄妹两个便又说起家常闲话来,大妞儿午睡醒了,乳娘从外头抱了进来,一见云锦钟便朝他张着双臂要爹。云锦钟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自乳娘手里接过女儿,温柔的哄她说了两句话,又让她跟姚存慧招呼。   大妞儿奶声奶气的叫“姨”,清甜甜的声音极是好听,惹得姚存慧喜欢的心都柔软了,忍不住上前逗着她玩。   闵氏笑着过来,在大妞前襟围上兜子,将调好的果汁细心的喂她吃了小半碗,让她漱了口,哄了几句,便留了个大丫头应答,笑着招呼姚存慧自便,同云锦钟说了一声,带着惯常用的丫鬟媳妇们去议事厅听人回话办事去了。   大妞儿正是好玩闹的时候,长得又玉雪可爱,有她在,屋子里十分热闹。小丫头嘴里时不时蹦出一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话来,逗得大家笑个不住。   姚存慧见云锦钟神情自若,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暗暗猜疑起来,不知道沈佺到底有没有同他见面?见面了又说了什么?云锦钟又是怎么应答的?究竟有没有怀疑她什么……   姚存慧纠结不已。   可她再纠结也不敢问云锦钟啊。闵氏身为媳妇,多嘴了两句都挨了谴责一眼,她身为表妹,更加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多久,云老太君那边的珍珠笑款款的带着个小丫头来了,说是老太君想孙小姐了,不知孙小姐醒了没有?   大妞儿一见珍珠便嚷嚷着要曾祖母,云锦钟便笑着向姚存慧道:“你也过去吧,和大妞儿一起陪陪老太君,大妞每天下午必定要去老太君那的。”   姚存慧笑着答应,同大妞、珍珠等一同过去,一直到晚饭后方回了开云轩。   这一夜,姚存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潮起伏,思绪万千,脑子里满满的尽是白日事情的回放,一会儿是吕樱娇媚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沈佺惊愕的神情,一会儿是大表哥一家三口相处温馨幸福的场景。   曾经她以为,这样简单而温馨的幸福她也会有,现在么——   姚存慧自失苦笑,摇了摇头,双手抱着枕在颈上,咬着唇瞪着黑暗中的帐顶发呆。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有好的可能,也有,坏的可能。   很不幸,目前那遇到的,就是那坏的可能!   第二天早上,姚存慧起了个大早,同闵氏一起去向云老太君请安,之后依然回了开云轩。   不料,刚回来不过两顿饭的功夫,珍珠便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见礼之后道:“表二小姐,老太君和大夫人请你立刻过去呢!”   姚存慧心里本能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珍珠是云老太君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在云老太君屋里也听到了三言两语,只是这时候却不敢同姚存慧说,当即含含糊糊陪笑道:“您去了就知晓了……”   姚存慧也不好难为一个丫头,点点头,带着红蓼随珍珠去了。   “外祖母!大舅母!”姚存慧来到厅上,屈膝施礼。眼角飞快的掠过,发现外祖母和大舅母的脸色果然都凝重异常,而且,看向她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姚存慧的心更不安起来。   “来,到外祖母这儿来。”云老太君朝她慈祥的笑了笑,招了招手。   姚存慧略一迟疑,便应了声“是”走了过去。   “你们都下去吧!红蓼你也下去。”云大夫人抬抬手,开始赶人。   众丫鬟嬷嬷们垂首悄无声息退下,受这凝重的气氛影响,红蓼情不自禁有些紧张的瞟了自家小姐一眼,也低头退了出去。   “外祖母……”姚存慧神色带上几分惶然。   “唉!”云老太君携着她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柔声道:“好孩子,别怕!别怕!老大家的,你来说吧!”   “是,娘!”云大夫人身子向前倾了倾朝云老太君点点头,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沉稳稳的目光望向姚存慧,悠悠道:“刚刚从宫里传来消息,今儿早朝后,沈大将军,现在应该称呼镇西王,沈佺,向太后请旨赐婚,说是要——娶你为妻!”   “啊!”姚存慧心神大震,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白了脸,呐呐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向太后请旨赐婚,要娶她为妻?   在这当口满京城里传说他和吕樱翁主如何如何的当口,在吕家家长大有意向联姻的当口,他竟然请了这道旨!   “为什么!”姚存慧喃喃道。问沈佺,也问她自己。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样?   云大夫人自是不知晓她和沈佺之间的事,闻言便道:“镇西王说,他仰慕你。说你一个小女子胆识过人,令他好生佩服,心生仰慕,故而求娶!”   姚存慧曾往西域送过粮食,沈佺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   云老太君轻叹一声,握着姚存慧的手捏了捏,叹息道:“本来,这是一桩好事,镇西王的娘与你娘当年是闺中好友,我记得以前你还小的时候,你娘还带你去过沈家呢,后来你娘过世,那沈夫人也曾去姚府吊唁。说起来,两家也算有点交情,算得上一句合适。可惜偏偏,如今满京城里都在传——唉!这镇西王也是个不着调的!早不请旨晚不请旨,偏偏这时候请旨,岂不是存心叫人难做!”   云大夫人眉头微蹙,也是一脸的烦恼。   姚存慧暗自后悔,早知如此,自己昨日跑什么啊,倒不如跟他面对面的把事情说清楚了,起码要听他一句解释啊!这下倒好,这人也是个不管不顾的脾气,他用这种破釜沉舟的办法来向她表明他对她的心迹,可是,叫她怎么办?   “你也别心烦,我已经叫你大舅舅和大表哥去管这件事了,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外孙女,我总是要护着你,不叫你受半点儿委屈的!”云老太君见姚存慧怔怔的望着前方出神,失魂落魄,眼珠子半响也不眨一下,不由得大感心疼。   “是啊,慧儿!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别的,不用管!”云大夫人也柔声安慰,想了想,又斟酌着道:“不过,眼下你还是不要出门,好好的呆在家里,等事情过去了再说。要不,还是住在云府吧!”   “正是这话!”云老太君闻言当即点头道:“你大舅母所言甚是,你也别回府了,今儿起就住在我们云府!”   平津翁主的名声,云家婆媳俩都是略有耳闻的,加上吕家如今的气焰,平津翁主吃了这么一个亏,岂肯憋着气?肯定会找姚存慧晦气,没准杀了姚存慧的胆子都有!   只有云府,目前对姚存慧来说最安全。   当年不能够改变女儿的命运,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含怨出嫁,至死都不再给过自己一个笑脸,云老太君一生以为痛楚遗憾。人老了,更不愿意再留下什么遗憾,所以姚存慧,她一定要保!   姚存慧听她们这么一提醒忍不住心头一惊,她躲在云府中是安全了,可是姚府呢?姚家米行呢?她的赞儿呢?吕樱找不到她算账,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不知太后最后……”姚存慧望望老太君,又望望云大夫人。   云老太君摇摇头,“太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听说是拿别的话将这事糊弄过去了,随后,便命镇西王退下。”   “唉!”云大夫人眼神一黯。   这么看来这件事就更加不好办了。太后没有立即答应,已经很明显的表示了她的态度,她不赞成这门婚事。   “哼,”云老太君冷笑道:“你也别太沮丧,太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事,一半一半!太后再怎么样,也不能冷了功臣的心。如今西域那边上千里的防线,可都是沈家带出来的人在守着呢!”   “外祖母的意思是——”姚存慧身子一震,吃惊的望向云老太君。   什么状况?外祖母是要帮她争上一争?   “傻孩子!”云老太君瞧着她这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如今除了沈佺,你还能嫁给谁呢?外祖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终身幸福被毁了!那沈佺也算是个好人,他既然敢当着太后请旨,想必对你也有几分真上心,就冲这一点,这个人你也可以嫁了!”   姚存慧苦笑。不错,除了沈佺,她还能嫁给谁?还有谁敢娶她?只有嫁给沈佺,在沈佺的庇护下,她才有可能求得一方安宁,否则,吕樱绝对不会放过她。      第255章 赐婚风波(二)      “慧儿不孝,给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惹麻烦了!”姚存慧起身,跪在云老太君跟前,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云老太君这话既然说了出来,便肯定会这么做,云家和吕家,势必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明争暗斗。云家这么多年来保持的中立,因为她的事,立刻就会被打破!   “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须自责!”云老太君弯腰怜爱的扶她起来,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拂,柔声安慰着,随后又忍不住咬牙骂起沈佺来:“那姓沈的还说当过大将军呢,我呸,做事还不牢不靠、顾前不顾后的!他若有这个心,一回京就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岂不是皆大欢喜?哪里会闹到这步田地!”   姚存慧听毕更加难过,沈佺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等忙过这一阵子,就派人上门提亲,可偏偏打横里杀出一个吕樱来,还这么难缠。偏偏她又误会了那些流言,偏在那种状况下又看见了那一幕,偏她又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说到底,这事的罪魁祸首是她!他的冲动,也都是因为她。   姚存慧懊悔不堪,羞愧得恨不得死去,伏在云老太君的怀里,泪水簌簌而下,身子颤抖不已。   云老太君见状也不由伤心起来,揽着她默默流泪,祖孙俩哭做一团。   云大夫人见了,连忙上前勉强陪笑开解。姚存慧见自己惹得外祖母也哭了,慌忙收泪,与云大夫人一同,劝了好一会儿,才将云老太君劝解了过来。   “慧儿,下去歇着吧,啊,这件事你莫要忧愁,一切有我们呢!”云大夫人柔声道。   姚存慧知道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便点点头,起身去了。   回到开云轩,等不及收拾东西,姚存慧匆匆给闵氏留了一封信,便带着红蓼悄悄出了云府。   姚府是她的家,姚家米行是她的心血,姚诗赞是她最在乎的亲人,无论如何,她总得回姚家去看看才能放心。   她不敢同外祖母和大舅母提,她知道即便她说破唇舌她们也不会答应让她出府,没准还回下令将她软禁在云府中。她只能不辞而别。   一路上,姚存慧思索着如何对付吕樱的法子,如今太后还没下旨,这件事情的结果还未明了,吕樱即便再蛮横,也不敢此刻就要了她的命,顶多欲羞辱、殴打她一顿出气。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姚存慧和红蓼两个在姚府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下的马车,悄悄的走近,远远便听到姚府大门前传来一阵嘈杂。偏生今日姚老爷带着姚诗赞出城巡察米庄仓库去了,马氏又在别院无人敢惊动,毛氏不在,四姨娘不够格出来说话。此刻,从米行匆匆赶回来的姚二老爷正与大管家带着家丁伙计们与对方对持、争执着,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场面十分混乱。   “二小姐!”红蓼惊惧的望向姚存慧,本能的感到这事跟姚存慧有关。   “别怕!”姚存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微微一笑,悄声在她耳畔道:“快去顺天府衙报案,就说这儿有人聚众闹事。若衙门里的人问你是谁,你别说是姚府的人,就说路过看见!”   “是。”红蓼点点头,“那二小姐你要小心啊!”   姚存慧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红蓼转身飞跑去了。   姚存慧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朝那边走去。   争执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的传入耳中。   “姚存慧呢?叫那小贱人给我滚出来!”吕樱的声音又尖又细,透着狰狞的愤怒,不住口的破口大骂着,口口声声让姚存慧滚出来。   姚存慧心道,翁主娘娘脾气大,好面子,存心要当众折辱她,是以非要在姚府门口闹,要她滚出来受辱!   不过,如果她大模大样的进府胡闹一番,情况更糟糕。   “我们家的二小姐真不在府中呀!”姚二老爷苦笑,摊手道:“她昨天就去了她外祖母家云府,真的不在府中!”   “那你们就去把她给我叫来!本翁主没那么大耐心,再过一炷香的时间看不到那小贱人,我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府!”   “这这,翁主不要啊!”   “翁主大驾光临,不知找我有何贵干?”姚存慧缓缓上前,在离吕樱三四米处站定,朝她施了个礼。   “二小姐!”大管家惊呼。   “慧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派了三拨人去叫你,你怎么才来呐!云府的人呢?怎么没人送你回来?”姚二老爷也惊呼,跌足叫嚷道。   姚存慧瞟了他一眼没做声,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冷,敢情云府即便要留她,姚府也派了人去找她啊,想必,尽数被外祖母和大舅母瞒着她挡下了吧?姚存慧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此时她的爹在府中,会做出何种决定?   她自嘲的微微摇头,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闲心想这个!   “哼!我还以为你准备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终于舍得出来了!”吕樱挑眉冷笑,阿柔等一干人等簇拥着她,虎视眈眈。数位豪奴不动声色向周围散出去,各路把守着,防止姚存慧逃脱。   姚存慧淡淡道:“翁主说笑了,我若知道翁主今儿大驾光临,定会在家中候着而不会去外祖母家打算小住了。”   “不要脸的贱人!”吕樱气血上冲,疾步上前扬手就朝姚存慧脸上掌掴去。长这么大,即便是皇室子弟在她面前陪着小心,太子也不敢同她说一句重话,她几时受过这种软钉子?   这一巴掌没有打到姚存慧的脸上,落到一半的时候被姚存慧抬手挡住了,姚存慧握住她的手腕,静静问道:“敢问翁主,这是何意?民女做错了什么,翁主要教训民女?”   围观的群众中霎时响起一阵骚动,众人忍不住兴奋起来,小声的相互议论着。吕家和姚家一众下人忍不住都睁大了眼睛,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姚家的人是替姚存慧捏了一把汗,吕家的人也是替姚存慧捏了把汗!   吕樱顿时哽住,冷冷的瞪着姚存慧。   何意?她总不能说她抢了她的男人。她堂堂翁主,被人抢了男人还要亲口说出来,这京城她还要不要混下去了!   “就凭你对本翁主不敬!敢用这种语气跟本翁主说话,本翁主教训你,天经地义!”吕樱用力甩回自己的手,挺胸傲然道,随即喝命丫鬟:“还不上前替本翁主教训这不知礼数的贱民?还等着我亲自动手不成!”   “是,翁主!”敢跟翁主抢男人,阿柔比吕樱还要感到气愤,大声答应一句,向另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朝姚存慧逼近过去,欲强行殴打她。   姚存慧暗暗苦笑,难怪世人都追逐权势,权势的确是个好东西呀!有了权势,就有了颠倒黑白的资格,好比眼前的吕樱,怎么说都由着她,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姚存慧站着不动,冷冷的盯着吕樱。吕樱讥诮回眸,眸底流动着快意的波光,朝她一扬下巴,挑了挑眉,心道:我就仗势欺人,我就欺负你,你能怎么样!敢跟我抢男人,你就该知道会是这种下场!   “你们不能!不能无缘无故的欺负我们家小姐!”大管家突然奔上前去,伸开双臂挡在姚存慧面前,朝一众呆若木鸡的家丁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护着小姐!我们姚家安分守己,我家小姐心地善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无辜殴打良民,天底下再没这个理!”   众家丁们如梦初醒,当即有令人奔了过来,其他人见状,有望向姚二老爷迟疑不动的,有的想了想,迟疑着也靠了过来。   “就是,姚家小姐我见过,打理着姚家米行,极和善的一个人,平白遭此无妄之灾,可怜!”   “吕家的人太嚣张了!这平津翁主更是个心地歹毒的!”   “姚小姐可是为西域大军筹集押送过军粮的人,朝廷竟这么无情么!”   “唉,如今这世道!有权的就是爷!人家有个好爹别人眼红不来哟!”   “可不就是,可怜!”   “还不动手还等什么!我倒要看看,谁敢拦!”吕樱之所以在姚家大门口发难,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折辱姚存慧,不想反而舆论朝姚存慧一边倒,不由恼羞成怒。   “是,翁主!”阿柔答应一声,回头使了个眼色,两名身形高壮的豪奴便稳如泰山的走上前去推搡大管家等人。   “你们要打人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家小姐安安分分招谁惹谁了,你们不能这样!”大管家坚决的挡在姚存慧面前,带着三四个家丁与两名豪奴推搡着。   围观的人群突然也激动起来,喧喧嚷嚷成一片,一人大叫道:“你怎么偷我的东西!”   “放屁!”另一人怒道。   双方一言不合,两方的弟兄也纷纷叫骂着打了起来,推搡成一团,整个现场混乱不堪,尖叫的尖叫,逃的逃,动手的动手,所有的人都被裹了进去,包括平津翁主带来的人和姚家众人。   吕樱和姚存慧皆目瞪口呆,身处其中,竟然有一种天下大乱的感觉!      第256章 赐婚风波(三)      “顺天府的衙役来了,快逃啊!”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打得正欢的众人呼啸一声作鸟兽散,瞬时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姚家和吕樱的人,有坐着、躺着的,也有站着呻吟呼痛的,狼狈不堪。   除了姚存慧和吕樱两个人只是衣裳有些皱巴巴的凌乱,其余众人没一个好的,姚家大管家坐在地上呻吟,姚二老爷两个眼眶各挨了一拳,乌紫一片!   吕樱那边的人更惨,阿柔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两条胳膊软软的下垂着像是脱了臼,痛得眼泪鼻涕直流。那些豪奴们看起来也都受了轻轻重重的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饭桶,都是饭桶!”吕樱看着自己带来的人转眼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弄得如此狼狈不由大怒。   顺天府的捕头指挥着众差役们将地上众人一个个搀扶了起来,迅速控制了场面,战战兢兢的站在吕樱面前,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怎么会来!”吕樱面沉如霜,锐利的眼神冷冰冰的瞪着那捕头。   捕头弓着身,将头垂得低低的,陪笑着颤声道:“府衙,府衙接到有人报案,说这儿,有人聚众闹事,所以——小人来迟,令翁主受惊,罪该万死!”   捕头说着,双膝一软,朝吕樱跪了下去,拱手赔罪。刁蛮翁主这么狼狈的一面叫自己看去了,恐怕从此仕途无望了!这辈子,完了!   捕头苦着一张脸,在心里哀嚎。   “哼!”吕樱对他那“来迟”的话十分不满,冷冰冰道:“你们根本就不该来!”   捕头的头垂得更低,不敢吭声。   “是谁报的案?是不是姚家的?”吕樱锐利的目光扫过,毫不顾忌当着姚家人的面问这话。   那捕头还算有两分良心,没有睁着眼说瞎话,也许是因为吓傻了没回过神来一时不曾领会翁主的言外之意,傻愣愣的摇了摇头:“回翁主话,不是姚家人报的案,是一个路过的。”   吕樱哼了一声不语,指着姚存慧等众人道:“他们殴打本翁主,你们都看见了?将他们给我统统带回府衙审讯!”   “翁主……”   捕头为难起来,苦着脸看向吕樱。忍不住暗暗替她感到有点儿羞愧起来。不讲理的人他见过多了,睁着眼说瞎话到了吕樱这个地步的,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是头一次!   如果吕樱只让将姚家大管家及家丁们带走,拼着讨好翁主不能得罪,他也认了,可是姚存慧,他不敢。   因为姚存慧的身后隐隐有礼亲老王爷的影子,听说礼亲老王爷的孙女儿更是同姚存慧亲密得很,且姚存慧本人也受过太后的亲口嘉奖、赏赐,姚家乃皇商,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怎么敢凭吕樱冲口而出一句话就敢拿她?除非,是吕家几位家主递了话,那再另当别说!   即便迫于淫威不敢抗拒吕樱将姚家大管家抓了回去,到了衙门里也得客客气气的赔话招待着。   更重要的是,今早镇西王在太后面前请旨求娶姚存慧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到民间,在官场和勋贵们中间确是如同一阵疾风般的迅速传开了,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镇西王看上的女人!   镇西王是什么人?刚从战场上下来、双手沾满鲜血的活阎王!敢动他的女人?怎么被人家阴死都不知道!   捕头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脑门上冒出来,顺着脸颊流淌着,紧张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原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此时一急更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只会跪在那里发着抖。   “怎么?”吕樱挑眉朝他逼近两步,居高临下冷冷道:“我的话你敢不听?”   “小人不敢!”捕头脑子终于灵光一闪,哭丧着脸道:“回翁主话,衙门拿人有拿人的规矩,以姚小姐的身份,没有上封手谕,小人不能拿她呀!翁主若定要拿她也行,请翁主赐一信物作为凭证,不然小人没法同上封交代,请翁主体谅小人!”   捕头说着朝吕樱连连磕头。   吕樱今天什么事都不顺,先是一大清早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打击,跟着想要出一口恶气而不能,如今要拿一个人,一个小小的捕头都敢巧言令色变着法驳自己的面子!   难道一觉醒来,天变了吗?朝堂上那高高在上的不是吕家走出去的女人了吗!   吕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姚存慧瞪向那捕头厉声道:“你不敢绑人是吗?好,本翁主自己绑了,我看谁敢拦!来人,将她绑了送往顺天府衙门!我倒要看看,那姓张的接不接人!”   藏身暗处的男子面色冷峻,眸光微沉。他原本以为,一场混乱之后这恶婆娘讨不到好处吃了瘪,自然就退去了,不想竟然如此难缠!   他正想现身出来,突然瞥见朝这边疾驰而来的马车和马车旁的护卫们,凝神瞧了瞧,唇角一勾,悄然离去。   “敢问平津翁主要拿何人啊?”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自一旁传来,众人循声望过去,但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头戴金雀衔珠花钿,身穿青金色五福捧寿袄子、同质料百褶袄裙,拄着龙头拐杖,由两名丫鬟和一名穿着紫红葡萄纹褙子、白绫长裙的中年美妇扶着颤微微的下了马车,十来名健壮的护卫面色端凝,目光炯炯,一字排开,昂首挺胸护在周围。   “外祖母!”姚存慧又惊又喜,又羞又愧,忙奔上前去,从丫鬟手中替过,与云大夫人一左一右扶着云老太君。   云老太君责备的瞧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多说什么,一双久经事故人情、沉淀如深潭般的眸子静静的望向吕樱。   吕樱胸口一滞,顿感一股泰山压顶之势袭来,情不自禁感到些慌乱和怯意。   那捕头眼前一黑,恨不得昏死过去算了。可初春的阳光很温柔,照射下来刚刚好,令人身上感到暖洋洋的,没到能把人晒晕过去的地步——就算想装晕,也没有条件!   “小人见过云老太君!”太子的师娘,当朝二品诰命夫人,既然没有晕过去,不能不过去见礼。那捕头捂着酸痛发麻的膝盖挣扎着起来,领着手下一票衙役朝云老太君行礼。   姚二老爷和姚家大管家也已率着众家丁上前见礼。姚二老爷陪笑见过,有点儿心虚的瞧瞧云老太君,又瞧瞧姚存慧,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大管家则心神大定,终于透透的松了口气。   “不必多礼,起来吧!”云老太君龙头拐杖顿了顿,笑着朝那捕头道,又轻叹着加了一句:“你也挺不容易的!”   那捕头鼻子一酸,差点要痛哭出来!终于有人看到他的难处了!他何止“挺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谢,谢老太君!”那捕头从地上爬起来,鼻子窸窣。   “好了!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一个个还杵着在这儿做什么?回去吧!难道衙门里这么清闲?”云老太君又淡淡笑道。   “是,是,小人还有事,先行告退,先行告退!”那捕头恨不得再给云老太君跪下多磕几个响头!朝云老太君点头哈腰的连声答应,又转头弓着身朝吕樱施礼,带着手下衙役们,慌不择路的逃得飞快。   吕樱咬着唇,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翁主不说,老身只当是一场误会了!”云老太君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   吕樱哼了一声,别扭的别过脸去。心里却没来由的暗暗松了口气。   这事本来就不好说出口,云老太君给了台阶下她虽然气恼不忿也知此刻闭嘴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恐怕会更难堪!   当然,她是坚决不会承认害怕云老太君步步紧逼下不来台的。   她虽然刁蛮,也是有底线的,至少,眼前这位老太君就在她的底线之外,不是她敢轻易招惹的。况且,看云老太君身后的那些护卫们的架势,即使自己想要动手,也打不过人家。而人家敢来了,定不怕对打。   “既然是一场误会,你们小孩子家闹着玩,老身也就不说什么了!”云老太君的声音愈发柔和,脸上的笑容也愈加亲切,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爱怜的教导不懂事拌嘴的晚辈。   “这天虽有日头,到底是初春,春寒料峭,风里头仍是有几分寒意的,我看翁主衣衫单薄,仔细别着凉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吕樱咬着唇的力道加重,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于不得不别扭的低低说道:“多谢老太君。”   “呵呵,翁主客气了!”云老太君爽朗的笑了起来,在吕樱脚步微动的时候又叫住她:“翁主,有句话今儿老身先同翁主说清楚。老身这个外孙女生性顽劣,是个不懂事的,往后若有什么地方冲撞了翁主,还请翁主担待一二。翁主若气不过,只管去告诉我老婆子,若她有错,老婆子断断不会轻饶了她,却不敢劳动翁主亲自教导!”   吕樱的脸色白了两分,不禁勃然大怒,冰冷着脸轻轻哼了一声,带着浑身是伤的众豪奴婢女们退去。   “幸亏今日有老太君在,不然,不然还真是!谢老太君!请老太君入府喝杯茶歇一歇吧!”姚二老爷见吕樱一席人退走,忙上前朝云老太君拱手陪笑。   大管家也舒展眉头笑着,乐呵呵恭恭敬敬陪在一旁。   “外祖母,上慧儿那去坐坐吧,您,您还从来没去过慧儿的院子呢!”姚存慧也硬着头皮讪讪说道。      第257章 赐婚风波(四)      云老太君哪里肯相信姚老爷是真的事先不知道这件事情、前几天就决定好了的今日带着姚诗赞出城,认定是存心躲祸去了,此刻脸色便不太好,瞧见姚家的人和那大门匾额上“姚府”两个大字便不顺眼。   本不想进去,再一想今日是专程来给姚存慧撑腰的,不进姚府却不太好,于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又朝姚二老爷说道:“又我这外孙女陪着老婆子便是,二老爷请自便吧,还是赶紧请大夫为妙!”   “大管家,快叫人去请大夫,你们大家都叫大夫好好瞧瞧,开了药银子算在我的账上。”姚存慧也忙说道。   “怎么算你的账上?”云老太君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两分。心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吕樱打的是姚家的脸,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这几分银子的账不值什么,姚家的态度云老太君却不肯轻视。   “当然是算在公账上,算公账!慧儿,你这孩子!”姚二老爷忙陪笑道,责备的瞧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苦笑,垂下眼眸。   云老太君这才罢了,由姚存慧和云大夫人扶着往落梅院去。   刚进二门,就看到一大堆丫鬟仆妇们聚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聒噪个不停。   “二小姐!”   “二小姐您没事吧!”   “小姐,你吓死容妈了!”   容妈、小杏等上千,拉着姚存慧几欲落泪。四姨娘也急惶惶奔上前紧张道:“二小姐,老天保佑,您总算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姚存慧笑着,握着容妈的手轻轻拍了拍,向四姨娘及众人笑着点头安抚,命众人都散去。   四姨娘本来还想上前问候姚存慧几句,眼角余光瞥见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威严赫赫的神情,不敢造次上前,随同丫鬟仆妇们一同朝云老太君等行了礼问候,各自散去。   姚二老爷和大管家将云老太君一直送到了落梅院门口才离去。   一进屋子,云老太君的脸色立刻“唰”的冷沉了下来,紧紧绷着,冷冰冰的盯着姚存慧。丫鬟们骤然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各自垂首紧绷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容妈担心的望望姚存慧,又望望云老太君、云大夫人,一面担忧一面摸不着头脑:今儿受了委屈的明明是小姐,怎么老太君和云大夫人这模样倒像是生小姐的气!   “你们都下去吧!容妈、红蓼,守着门窗!”云老太君冷冰冰道。   众人鱼贯退下,远远的避了开去,容妈和红蓼答应一声,坐在门口守着。   “外祖母、大舅母,对不起!”姚存慧当即跪了下去,垂着头不敢抬。   “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云大夫人皱皱眉头,轻叹道:“一声儿不响的就这么走了,你可想过后果?即使你不怕危险,也不想想长辈会为你担心吗!”   “罢了!多说也无益!”云老太君忿忿道:“她到底是姓姚,同我们云家的人生分也在所难免!”   “外祖母!”姚存慧心中一愧一痛,摇头苦声道:“我没有那么想,真的没有那么想啊!我担心赞儿会出事,想要回来看一看,又怕您和大舅母阻拦,所以才——外祖母,您和大舅舅、大舅母都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   云老太君脸色这才稍稍回转,叹气道:“你先起来吧!唉,真没想到,那吕樱竟敢如此张狂!”   “今日对上了也好,至少娘您发了话,吕家也该明白,料想今后她也不敢再动慧儿了。”云大夫人柔声说道,侧面帮着姚存慧说好话。   “明面上是不敢了,背地里可难说!”云老太君却是一针见血。   说着又瞅着姚存慧道:“本想让你在云府住着避个清净,可你今日既然回来了,自然不好再回去。往后,要多加小心!”   这会儿再回云府,痕迹太显。不是她们这样人家做的事。   姚存慧点头答应。   “沈家那头,也不知怎样了,这事得早早定下来,不然总是夜长梦多!”云大夫人又道。   云老太君点点头。想了想,又瞟向姚存慧。   姚存慧赶紧道:“慧儿一切都听外祖母和大舅母的,请外祖母和大舅母为慧儿做主!”   “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云大夫人好笑起来,上前将姚存慧扶起来,笑道:“吃一暂长一智,往后不许胡来了!”   “是,慧儿谨遵大舅母教诲!”姚存慧说毕,又向云老太君苦求认错。   云老太君这才真正的平复了脸色消了气,仔细交代了她几句,带着云大夫人回去了。   姚老爷和姚诗赞一直到夕阳西下的傍晚才回府,听闻此事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姚诗赞衣裳也来不及换,急火火的便往落梅院奔,拉着姚存慧的袖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见她完好无损、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任由自己打量,姚诗赞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幸亏姐姐你没事!那恶婆娘真有那么凶恶吗!”   “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姚存慧好笑的点了点姚诗赞的额头。   “姐姐,明儿起我守着你,那恶婆娘再敢来找你的麻烦,我绝不饶她!”   “外祖母今儿已经放下话,她不会再来了!你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用管姐姐!”   “姐姐,你真的要嫁给镇西王吗?”姚诗赞突然问道,声音里有些闷闷的不乐。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顿时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姚诗赞。而且,她暗暗苦笑,眼下这种情况,决定权也不在她的手里!   “哎哟大少爷,这话叫我们小姐怎么答呢,您可别问了!”容妈见状忙上来笑道,忙用别的话岔开了去。   姚诗赞一呆,想想也是,姐姐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回答这个话,只得闷闷的点了点头,心中却依然不乐。   不多会儿,有婆子来禀:老爷叫小姐!   “你在我这里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还是这就回去?若是回去咱们一路!”姚存慧答应一声,转头向姚诗赞笑道。   姚诗赞笑道:“我等姐姐回来吃饭!”   姚存慧便一笑去了。   外书房中老洪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看门的小厮们正欲着人去禀报,姚存慧笑着止住,说自己进去就行。小厮们知晓刚才老爷叫人去请二小姐,便也没有坚持,陪笑着看她去了。   姚存慧走到门口,抬起手正欲敲门,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凝神听去,竟然是赵纪远!她心中一沉,不觉放下了手,避在一旁静静倾听。   他怎么来了?不是年前就已经闭门读书准备春闱了吗?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他,姚存慧几乎已经忘记了生活中还有这人的影子,不想,在今天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之后,他也来了!   一整天的时间,加上吕樱在姚府门口那么一闹,足以让这件事情传遍整个京城,成为众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重量级八卦事件。   “如果镇西王果然如他所言那般仰慕二小姐,为何一回京不派遣媒人上门求亲,偏偏在与平津翁主闹出满城绯闻才在太后面前请旨?姚老爷,恕在下直言,这件事情着实蹊跷啊!”   “唉!”姚老爷头疼的叹息:“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到!”   自己只不过出城转了一天,不想回来之后就发现仿佛天都变了!姚家莫名其妙的被推上风口浪尖,得罪的还是当朝第一权贵之家的吕家!这叫哪门子事!   姚存慧心中冷笑:沈佺才回来多久?一大堆的公事还没忙完,自然还来不及遣人上门求亲,这又怎么蹊跷了?若他一回来放着公事不管就急吼吼只管自个亲事,那才是有问题呢!   “姚家莫名卷入,实在无辜,不知姚老爷可有何良策应对?毕竟,这两方一方是权势熏天的吕家,一方是兵权在握的镇西王,一个不好,姚家恐怕就要大祸临头啊!”   呸!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外人在我姚家的地盘上说姚家大祸临头,真把你自个当回事了!   姚存慧心里暗骂,姚老爷却觉得赵纪远这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想到他不避嫌疑敢当面对自己说这样的肺腑之言,姚老爷对他不禁更生好感,更知他向来计谋多端,便摇了摇头问道:“仓促之间哪里有何应对良策?不知纪远可有何主意?”   姚存慧的心紧了紧,屏着呼吸且听赵纪远会怎么说。   “这个,咳,”赵纪远迟疑着。   “纪远但说无妨!”   “还请姚老爷先恕赵某唐突之罪,赵某才敢直言!”   “这是什么话!我姚某人岂是那等糊涂之辈?”姚老爷说着又感慨道:“这等时候不知多少人见了我姚家人绕道而走、避之不及,也就只有纪远你还主动上门来同我说这些肺腑之言,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纪远休要顾虑!”   “既如此,那么赵某就直言了!”   赵纪远说着起身,整了整衣襟,肃容朝姚老爷拱手作揖,一字字清晰道:“今日之事,姚老爷并未知情,只要姚老爷明日宣称二小姐其实早已经有了婚约,此事自然迎刃而解!在下不才,请姚老爷将二小姐许配给在下,在下向姚老爷保证,一定会对二小姐好,一定给她挣一副诰命回来!”      第258章 赐婚风波(五)      姚老爷和门外的姚存慧都是呼吸一紧,心头霎时一空。   姚存慧是愤怒之极,气得呆住了,心里大骂赵纪远无耻。   姚老爷则凝神思索,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自己一向来看重赵纪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上次姚存慧随行押送粮食往西域,赵纪远也随同照顾了半路,有先头这些事情做铺垫,自己宣布他二人已有婚约也颇为合理。   这样一来,吕家那边自然无事了,而镇西王听到自己的女儿早有婚约也无话可说!   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让赵纪远娶慧儿,他当真心甘情愿?   “如此,只是委屈了纪远——”   “爹!”姚存慧再也听不下去,放重了脚步将门重重一推,若无其事笑着踏了进来,“听说你找我有事!哟,赵公子也在啊!”   姚存慧故作意外的怔了怔,嘴角不屑的翘了翘,恰到好处的让人感觉到自己对赵纪远的厌恶而又不明显。   赵纪远身体一僵,明显面露尴尬。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突然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憋屈感觉。   他也是有骨气的,不是任人鄙薄的男人!姚存慧这种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没规没距!”姚老爷无奈皱了皱眉,板着脸训斥道:“怎么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不是爹刚让人去叫女儿过来嘛,还以为爹在等着女儿呢!”姚存慧有点儿委屈。   “你呀!”姚老爷瞪她,“那也得敲门!”   “是,女儿明白了!谨遵爹的教诲!”姚存慧嫣然一笑,朝姚老爷福了福身,便向姚老爷小声说道:“爹这儿有客人,女儿便不打扰爹了!爹找女儿来可是想要问今儿的事吗?爹放心,今儿外祖母和大舅母亲自来了一趟,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说了,这件事一定会帮女儿做主,断断不叫旁人欺负了女儿去!还说大舅舅也是这个意思,让爹也放心!”   赵纪远脸色一白,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握了握。   姚老爷愣了愣,也有一刹那呆住了。   云老太君是长辈,且是有身份的长辈,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还让自己放心,那么自己当然不必再有其他的行动!也就是说,跟赵纪远刚才商定的办法,彻底作废!   “你外祖母真这么说的?”发愣之后姚老爷又高兴起来,心中也安定了几分。今日云老太君为姚存慧救场的事他也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没有往深里去想。回过神来,姚老爷不由的暗暗后悔刚才不应该那么冲动同赵纪远说那些话!竟然把云老太君和云家给忘记了,不应该啊!   “当然了!”姚存慧笑着点头,小脸上显出两分光彩,“爹您也知道,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他们极疼我和赞儿的,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那爹就放心了!”姚老爷颔首微笑。   “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爹,今儿出去一天想必您也累了,早点歇着吧!”姚存慧说着朝父亲屈膝福了福,转身退了出去,直接把赵纪远当成空气,连眼角也不斜他一下,更不用说打招呼道别了。   赵纪远心乱如麻,一时也忘了身在何地,就这么怔怔的望着姚存慧离去的方向,心中失魂落魄。   姚老爷有些尴尬,重重的咳了一声,才唤回了走神的赵纪远。   姚老爷为难,又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同赵纪远开口——要反悔刚刚答应的事情,怎么着都让人觉得难堪。   可不反悔也不行啊!云老太君已经放话了,他不能私下再做主张;而且,女儿压根瞧不起赵纪远、不把赵纪远放在眼里!   如果在从前,女儿的意见他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但现在,他不能。且不说这几年来父女俩一同打拼彼此之间多少建立了几分感情,硬要把女儿许配给她极度厌恶之人,他不忍心;女儿身后有云家、有礼亲老王爷的影子,他也得掂量两分;还有就是,潜意识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隐隐有两分怕这个女儿,不敢轻易替她做主。   当然,这最后一点,他是不会承认的。   “既然云老太君已然有了计较,当然一切听她老人家做主!刚才的话,就当在下没说,请姚老爷不要往心里去!”赵纪远眼底黯然一色一闪而过,回过神来便向姚老爷拱手说道。   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自己再说什么也无益,倒不如潇洒的后退一步,让大家的脸上都好看一点。   不得不说,赵纪远是个极会做人的人。   “哪儿的话!”姚老爷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松透下来,果然甚是愧疚向赵纪远笑道:“是纪远你不要往心里去才是!唉,我那女儿让我给宠坏了,失礼之处,纪远不要同她计较!”   “二小姐是率性之人,不拘小节,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姚老爷不必多虑!”赵纪远又笑道。   姚老爷见他到了这份上还帮自己的女儿说话,提起“二小姐”来,那种强忍着却仍是无意识流露出两分的情愫令姚老爷不由感慨起来,本想客套几句就请他回去的,不知怎地,嘴里莫名就问出一句来:“纪远对我家慧儿是真心的?”   赵纪远眼睛一亮,整个人透出光彩,连忙正色向姚老爷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仰慕二小姐已久。只是出身寒薄,不敢妄想高攀!原本打算春闱高中之后再来厚颜,不料——”   姚老爷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云老太君点头。明日我去云府跟云老太君商量商量吧!”说毕又笑道:“英雄不问出处,纪远也不必妄自菲薄!”   赵纪远闻言大喜,比天上砸下来大元宝还要欢喜,连忙拱手作揖连连称谢。   姚老爷见状愉悦的大笑起来。   出了姚府,站在府前阶下,赵纪远突然回头,抬眼朝那悬挂在府门上的姚府匾额直直望去,手中的拳头紧了紧,心中暗道:姚存慧,今生今世我赵纪远一定要娶你到手,一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一个弱者、不是孬种,你不能,看不起我!   赵纪远用力握了握拳,回身一步步坚定而沉稳的离去。   姚存慧暗叫侥幸,幸亏老天有眼,让自己听到了那王八蛋撺掇爹的话,不然后果真正不堪设想,简直乱上加乱!也不知那王八蛋是怎么说的,绕来绕去把爹绕了进去,居然让爹把外祖母和云家一时间统统抛在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天杀的混蛋!姚存慧一路暗骂。   夜深了,姚存慧依然没睡,望着帐顶发呆,而且是和衣躺着。   今儿闹出这么多事,她本能的觉得,今天晚上,沈佺会来找她。她有很多话要问他、要同他说,她想,他应该也是一样。   而且,接下来该怎么办,二人之间也得商量一番,达成共识。   吕家又如何?吕樱凶恶又如何?太后态度暧昧又如何?只要沈佺不放弃她,她也不会放弃!   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姚存慧揉搓着眼睛睁开,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屋中已经隐约可以见物,对比之下角落里那一盏轻纱罩着的灯火显得暗淡了许多。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过了一夜了!   沈佺没有来。   意识到这个情况,姚存慧心中一阵失望空荡,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怨念:他竟然不来!   正没好气的赌气在肚子里埋怨他,忽然一个激灵,暗暗想道:莫不是又发生什么意外了?   姚存慧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呆呆的坐着出神,再也无法入睡。心急如焚的等着天亮,等天亮了她要出去打探消息。   隐约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响动声,是丫鬟们起来了,在收拾擦拭屋子。姚存慧便也穿衣起床。   “二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洗脸水还没烧好呢!”容妈见了诧异道。   “醒了便起了,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姚存慧笑笑。   容妈哪能不管她?忙命红蓼进来伺候她更衣梳头,又命小丫头去厨房催热水。   天色渐渐大亮,用过早饭,四姨娘又来回了几件事,姚存慧斟酌着处理了,便出了府,按照以前的约定去找千山。   离千山家的住处越来越近,在那悠长的胡同巷子中走着,姚存慧的步子忍不住慢慢的慢了下来,沉沉的像灌了铅,好久才迈出去几步。   她忽然不想去了。   他总是这样,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主动告诉她,如果他早说一声,事情就不会搞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什么都不说!既然他不说,她干嘛要去就着他、上赶着去问他?一来二去的,更把他这坏毛病惯出来了!不行,不能输了阵势!   姚存慧咬咬牙,毅然调转了头。   她就在落梅院中等着,且看他究竟几时才会去找她!   如果他一辈子不去,那就一辈子不去好了!   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大家一起商量着解决之道,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如果什么都要她去猜、去问,那也太累了。      第259章 赐婚风波(六)      姚存慧刚走了几步,眼睛一花,突然看到眼前不远处站着个男人,笔挺的身形,浅蓝色的圆领长袍,墨发高高束起,五官硬朗如刀削斧刻,薄唇轻抿,眸光深邃,正垂着手眸光沉沉的凝着她。   姚存慧的心骤然一紧,咬着唇直直的回瞪他的目光,也不说话。   两天没见,一时两人都有些恍惚的感觉,就好像隔了许久许久,久到比遥远的梦还要远!   似乎听到他轻轻一叹,看到他迈步轻轻朝自己走过来。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沈佺低声问道,站在她的面前。   姚存慧垂着头,片刻方轻声说道:“以为你不想见我。也许,你觉得一切有你做主就好了,我只需要听话的等着。”   “我从没这么想!”沈佺呼吸一促,终于明白了她纠结什么,苦笑道:“我昨晚本想去找你,可解决了一些事情之后已经太晚,所以——”   姚存慧心中蓦地一松,抬头微微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等你,我知你心里担心我,定会来。”   姚存慧面上微热,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   沈佺愉悦的朗声笑起来,揽着她的肩笑道:“走罢,咱们进去再说!”   “小心叫人看见!”姚存慧吃了一惊,一把打下他的手。   “这会儿没人!”沈佺笑着,却没有再动手动脚。   两人并排走着,一同走进了千山的居住的小院子,浑然不知,身后不远处的转角处,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月白长衫的男子面色灰白的靠在墙壁上,轻轻冷笑不止。   这一片极幽静,赵纪远正巧租赁了一间屋子闭门读书。昨晚睡不着,今儿起了个大早遛弯散心,他没有想到,他会看到这一幕!令他至今仍然回不过神的一幕!   难怪看不上他,难怪鄙视他,原来,早就看上了人家威名赫赫的沈大将军!   是啊,人家系出名门,军功赫赫,如今已经袭爵,是大周皇朝唯一的一个异姓王!他赵纪远是什么?祖上三代一穷二白,家中仅有一座茅草屋、几亩薄地,至今尚未获得一官半职仍旧白丁一身!   他拿什么同人家比?   她看不起他,不怪!   赵纪远心头突然升起强烈的不甘、不忿。自己哪一点不如人?就因为出身贫寒,所以连追求喜欢女子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他不服!   赵纪远眸光突然冷厉起来,他不服,不甘咽下这口气,他不能让人尤其是她把他看扁了。他相信这次春闱他一定能高中,他要证明给她看,他赵纪远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只要有机会,他比任何人都做得好、比任何人都强!   嫁给他,她一定不会后悔。   眼前回放出刚才那刺心的一幕,赵纪远的心猛的跳了跳。也许,等不到他证明给她看,她就已经嫁做他人妇了!   不行,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只能嫁给他!   赵纪远抿着唇,眸中闪烁着暗暗沉沉的幽光。   “你现在总该相信我对你的心了?”屋子里,沈佺问姚存慧,语气中犹残余两分赌气的意味。   姚存慧不做声,片刻后才小声说道:“谁叫你不早告诉我?我,我听了那些话,你又一副听之任之的反应,那日偏叫我看见我,我能不多想么——人家多想,还不是因为在乎你……换了旁人,我才懒得理会呢……”   沈佺一怔,听了这话又愧疚又高兴,“是我错了,一时想不到!”   姚存慧摇摇头,此刻已经用不着再纠结此事了。   “你也太冲动了,如果太后不答应,怎么办?”姚存慧眉头微蹙,顿时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沈佺的命运,太后赐婚,抗拒,削职,夺爵,发配回籍,似乎,今生又转到了这条道路上!   “她会答应的!她没有理由拒绝!”沈佺的语气十分肯定。   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并没有要求别的,只求娶自己想娶的女子,太后有什么理由拒绝?就因为吕家想招自己为婿?就因为吕樱对自己死缠烂打?   “如果万一,她不答应呢!”前世的记忆太过深刻,她怕极了前世的重演。   太后不是寻常人,是武则天一般的铁血人物,一贯以手段铁血狠辣而令人颤栗。什么规矩、什么王法,都不能同她的心意喜好违背。   因为,她就是王法!她说是,就是,她说不是,就一定不是!   她不需要同任何人讲道理,也没有人敢同她讲道理。在别人那里说得过去的理由,在她面前,未必!   “我会让她答应的。”沈佺眸光一敛,神色微沉,脉脉的目光笼罩着姚存慧,“你只要放心,保护好自己。”   “好!”姚存慧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哪怕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因为除了他,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眼中没有办法再看得见别的人,也绝不可能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人。既然如此,那边放手一搏吧!   姚存慧便向沈佺说了云老太君和云大老爷夫妇的态度,两人商量了好一阵。   “你也是胡闹!”姚存慧忽然“嗤”的一下笑出来,“昨天叫人把平津翁主的随从打得那么惨,亏你想的出来!”   沈佺摸了摸鼻子,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人闹的?”   吕樱是什么脾气沈佺早摸得清楚,料定她会去找姚存慧晦气,便早派人监视着姚府了。眼看吕樱叫人动手,便暗令他的人闹起事来,趁乱将吕家的奴才们痛揍了一顿,至于姚家人那些伤,不过是作为陪衬的皮外伤而已。只有姚二老爷那两拳,他恼他那样说姚存慧,特意命人下了重手,给他一个教训。   姚存慧笑道:“除了你的人谁有这等本事?看热闹人人爱看,动起手来了,谁不怕殃及池鱼,哪有不往外逃反而越发往里窜的?吕家人事后定也会想到!”   “没有证据,他们只能忍着!”沈佺不屑。说着又感慨:“还是云老太君厉害!”   他还是低估了吕樱的霸道脾气,如果云老太君不出现,顾不得别的许多,他只好现身了。   “那是自然!”姚存慧抿唇一笑。想到沈佺这不管不顾的脾气,忍不住又劝了几句。沈佺心下也有几分懊悔冲动,再三的同她保证不会了。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千山方送姚存慧出去。   姚家别院中,姚存美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披着大红的披风一阵风的往里头奔去,嘴里叫嚷着“娘!娘!”   “三小姐!”乔妈妈从屋里出来,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夫人在屋里休息呢,您小声些!”   已经过了五个月,马氏的肚子一天一天的隆起,乔妈妈整日提心吊胆,连她下床多走动一会儿都要劝,丫鬟们做事时手脚重一点都会挨训。听到姚存美这平地惊雷的声音,乔妈妈十分不满。   “我娘起了吗!”姚存美白了乔妈妈一眼。声音小了下去,心中却十分不快。   左右不过是个奴才,自以为得了母亲的重用就当自个是半个主子了?还敢给自己脸色看!若不是看在她照顾母亲还算上心上,早发作了她!   “夫人刚刚起,正在喝安胎药呢!”   姚存美吸了吸鼻子,皱眉道:“怎么一天到晚都是药味,也难为我娘受得了!”   “三小姐!”乔妈妈苦笑。哪有这么说话的!   “是美儿来了吗?快进来!”隔着帘子,马氏扬声叫道。   “娘!”姚存美猛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不再理会乔妈妈,急急进去。   “呵呵,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马氏端详着一袭红衣,娇艳张扬的女儿,满心欢喜赞道:“我的美儿越来越漂亮了!”   “娘,”姚存美没有如往常那样听到母亲夸奖自己就娇羞撒娇,而是急忙问道:“娘,如今京城里闹出个大新闻您知不知道?”   “大新闻?”马氏整日呆在屋中早无聊至极,听到姚存美这么说立刻来了几分兴趣,眼睛一亮忙问道:“什么大新闻?”   “是姚存慧!”姚存美跺了跺脚,说道:“镇西王您知道吧?就是那个打败胡人得胜还朝的沈大将军,他竟然向太后请旨,要娶姚存慧为妻!娘,姚存慧要是做了王妃,还不得欺负死我呀!我以后在她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什么!”马氏只觉胸口一闷,呼吸一堵,脸色白了两分,失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说!”   “夫人,您别激动,平静,要平静!大夫说了您的情绪不能大起大伏的!”乔妈妈连忙上前给马氏顺气,转头向姚存美疑惑道:“三小姐不会听岔了吧?沈家跟咱们姚家这些年来也没什么交情,镇西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请旨娶二小姐!”   “你们关起门过日子当然不知道,这事如今全城都传遍了,我怎会听岔!”姚存美讥诮的瞟了乔妈妈一眼,继续道:“娘还记得姚存慧去年去了一趟西域吗?据说镇西王就是看上她这一点,说她有胆有识,哼。”   马氏心中翻滚着滔天巨浪,因为呼吸不畅微微的有些喘起来,瞪着前方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姚存慧要做王妃了?她如果做了王妃,姚家还有自己什么事?自己的儿子将来就算中状元也拍马赶不上她!   以后的姚家,自己母子母女三个还有地位吗!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她想要做王妃,还得看看有没有这个命。”马氏眸光沉了下去,声音发着颤。      第260章 赐婚风波(七)      “哼,这事如今热闹得不得了!本来吕家有意跟镇西王结亲的,就是那个平津翁主了,先前两个人出双入对,人人都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知转眼镇西王却求娶起姚存慧来!昨天平津翁主带人差点把姚存慧教训一顿,谁知后来云家的老太君和大夫人来了!”   “这么说,吕家断断不肯善罢甘休的了?”马氏眼睛一亮。   “那肯定!而且,太后也没有答应镇西王所请!所以我才来找娘商量!娘,姚存慧不能嫁给镇西王,一定不能!”姚存美坚决道。   “那是自然!”马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夫人……您身子要紧呐!您还是——”   “出去!”姚存美脸色一沉,瞪着乔妈妈冷声喝道:“我和娘说话,你杵在这儿做什么,你出去!”   姚存美对乔妈妈的恶感急速上升,左一句身子要紧,又一句安心静养,把娘肚子里那块肉看得比什么都矜贵!自己也是娘的骨肉,凭什么这么区别对待!   “三小姐……”乔妈妈心中既急且气恼,为难而祈求的看向马氏。   “你先出去吧,”马氏向她温言道:“守着门口别叫人闯进来,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乔妈妈无法,只得屈膝福了福,转身默默的出去了。   屋子里的说话声一下子压得很低,乔妈妈搬着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时不时隔着门帘朝里张望,半响也没见姚存美从里头出来,心中渐渐的越来越不安。   又过了约莫三四盏茶的功夫,姚存美才从里头走出来。乔妈妈赶紧站起来,朝她点了点头叫了声“三小姐!”   “进去伺候着吧!”姚存美朝她斜了一眼,扬起下巴大步去了。   乔妈妈暗叹苦笑摇了摇头,回屋伺候马氏不提。   还是亲生女儿呢,一点也不晓得心疼自个的娘,不说让她宽心,反倒来给她添堵!   乔妈妈不死心,忍不住又劝了马氏几句,说二小姐其实人也不错,将来即便做了王妃,夫人也是她的嫡母,她若不敬着,担了个不孝的名,只怕沈家都饶不了她,夫人何须担心云云。   马氏正被气昏了头,哪里听得进去劝?反而生起气来,沉着脸将乔妈妈好一顿训斥。   乔妈妈再也不敢吱声,只得更加用心照料马氏的身体。   不想,马氏这一胎还真是不稳之极,这日受了这份刺激,晚上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身下就见了红,把乔妈妈等人吓得半死,忙派人飞快把大夫请来。   马氏自己也吓得腿脚发软,心跳加速,却是把这笔账也算在姚存慧的头上,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克星,更下定决心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没过几日,姚老爷找来姚存慧和姚存美姐妹,说马氏的胎位前两日忽然有些不稳,让她们姐妹俩去一趟西城的送子观音庙为马氏祈福。   这是正经大事,姚存慧和姚存美自不会拒绝,当时便应了是,让府中管事娘子们备好香烛等物,后日一早就赶早出门。   西城的送子观音庙地方并不偏僻,因为灵验的缘故,往来的人也不少,姚存慧也就没往多了去想。   毕竟,马氏的胎是什么状况她心知肚明,现在才传出不稳来,说明这段日子乔妈妈还真是将她照顾得极好。   姚存慧姐妹两个,带着红蓼、秀容并三四个出门婆子跟随,乘着马车一早就到了送子观音庙。   姐妹两人在观音像前拜了,求了平安符、捐了香油钱,望着人来人往、香烟缭绕的殿堂,姚存慧便道:“咱们回去吧!”   “好!”姚存慧本来以为姚存美会闹腾几句非要给她添添堵,没想到她竟然干干脆脆一口就答应了。惹得姚存慧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姚存美正好回瞧过来,一脸平静,淡定的撇开目光。   马氏到底是她亲娘,听到亲娘胎位不正,她心里想必正不好过,也没心思再同自己过不去了。   姚存慧如是想。   上了马车、出了庙门,才发现今日正好是大庙会,外头人挤人推,热闹得不得了!   在拥挤的人群中,马车的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半响也挪动不了几步。   姚存美渐渐的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时的撩起车帘子张望。   “你们俩下去,给我买一包糖炒栗子回来!”姚存美忽然回头朝红蓼和秀容道。   红蓼瞧了姚存慧一眼,便听得姚存美微微冷笑了一声,似是十分不屑。   姚存慧便朝红蓼点点头:“去吧!”   红蓼这才答应了,同秀容一起下了车。   “二姐的奴才真是忠心呐!”姚存美不酸不凉道。   姚存慧垂头不语,懒得同她做口舌之争。   若在从前,她还看不得姚存美在自己面前言三语四,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走过的地方也大了,眼界、心胸也宽广开阔了,根本没有半分兴致拌嘴。   姚存美见她不搭理自己,闹了个没趣,白了她一眼也没再做声。   马车前的帘子轻动,车厢中骤然明亮起来,姚存慧一抬头,看到两名仆妇满脸是笑走进来,她不由蹙眉道:“有什么事?”   “奴婢有事禀两位小姐!”两仆妇陪着笑脸上前,姚存慧正预感到有点不妙,正欲出言呵斥,身旁的姚存美猛然用帕子捂住她的嘴,与此同时,那两名仆妇扑过来,死死的按住她。   姚存慧挣扎起来,拼命的想要大叫,嘴上、鼻子上遭受的力道越来越大,脑子里渐渐缺氧,渐渐的变成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闪开!闪开!”人群中突然想起一阵妇人的惊呼声,“我家小姐晕倒了!医馆在哪儿!医馆在哪儿!”   众人齐齐望过来,只见四名仆妇拥着抱着一位穿着不俗、昏迷不醒的年轻小姐张惶张望,一旁的马车帘子掀起一角,从中隐隐传来年轻女子的哭泣声:“快找医馆救救二姐!”   红蓼和秀容正往回走,看到晕倒的姚存慧,红蓼惊叫一声“二小姐!”飞奔而来,手中的纸袋撒手扔了。   红蓼还没有跑到姚存慧面前,只见人群中冲出几个闲汉,朝着姚家人嘻嘻怪叫了几声,竟然生生从那四名仆妇手中将姚存慧给抢走了!   “二小姐!二小姐!”四名被推搡跌倒在地的仆妇忙爬起来去追,一时哪里追的上?   “小姐!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红蓼哭起来,也朝那方追去。   “红蓼!”红蓼没跑出几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一扭身正要继续追,那人猛的将她一拉,“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红蓼抬头,眼前人赫然是赵纪远。   “赵公子,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啊!”姚存美也从马车上下来了,那车夫也下来了,站在姚存美身边,与秀容一起警惕的护着她。   “你们别慌,快去官府报案,我这就去!”赵纪远一惊,问明了方向连忙飞奔而去。   红蓼也要跟上去,秀容却又拉住她,板着脸喝道:“二小姐要紧,三小姐就不要紧吗?人都去了,三小姐怎么办!你还不快去报案!”   红蓼见姚存美漠然站在一旁,没有相帮的意思,一咬牙,应了声是,转身忙奔去寻巡街的衙役。   姚存慧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没有半丝儿力气,努力眨了眨眼定神,方看清楚自己是处身一处山间偏僻的破庙中。   “你醒了?”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姚存慧惊呼一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这个男人,是赵纪远!   “放开我!”姚存慧又气又怒挣扎着,厌恶的瞪向赵纪远,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哼!”面对她脸上的厌恶神色,赵纪远没有如以前那样露出惭愧、羞愧、不安的神情,而是冷冰冰的同她对视着。淡漠道:“不用挣扎了,没用的。很快差役就会找来,他们会看到,是我从歹人手里救了你,而你,衣衫不整躺在我的怀中,慧儿,你认命吧,你只能嫁给我。”   “你救我?”姚存慧心下一片冰凉,冷笑道:“你说是就是?谁会信!”   赵纪远“哈”的一下笑出声,漠然道:“你的丫头红蓼会作证,你的妹妹、姚家的仆人会众口一词,庙会上的围观群众也是证人,够了吗?受他们所托,我一路追踪贼人而来,路上拉了几个路人帮忙,许以重金,最终贼人扔下你逃命,所以,我就在这儿救了你!所有人证物证都是现成的!呵呵,当然了,你想做王妃,当然不会承认这事,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你觉得呢?”   “你们……好狠!”姚存慧身子禁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心神堕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如果真如赵纪远所言那般,的确,没有人会信她!没准还要认定她贪图荣华富贵否认此事,忘恩负义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否认!   赵纪远甚至一句话都不用说,舆论也会一边倒的倒向他那边,即便外祖母和云家,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赵纪远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冷冷道:“我一直很纳闷,你为何这么讨厌我,不管我怎样对你好,你还是讨厌我,对我的看法从来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在我面前就像包了一层坚硬的冰壳子,壳子里是你对我天生而成的看法,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可是,我不在乎,我仍喜欢你!今科高中之后,我会努力做官,我一定可以比沈佺给你更多!我要你心服口服的承认,我比沈佺更合适你!”      第261章 赐婚风波(八)      “你给他提鞋也不配!”姚存慧恨声道:“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也许我们前世就有仇,所以自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无端的厌恶你,这种厌恶深入骨髓、溶入血液,一辈子也不可能消退半分!我不会嫁给你的,哪怕死了也不会!”   赵纪远对她的威胁不为所动,哈哈的仰天大笑了两声,凉凉说道:“你会嫁的,你别忘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设计出这么完美的局?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猜得到我身后还有谁。你不是那么在乎你弟弟、还有你远在江南的姐姐吗?所以,你会嫁的!”   赵纪远的声音漠然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来自深沉的地狱,“等嫁给了我,日子过得久了,你自然会发现我的好处。明年后年再有了孩子,你的心里只会有我!”   “不,不可能!不可能!”姚存慧听着他的描述顿时感到无限的恐惧,身子忍不住轻轻的颤起来。   可怕,太可怕!让她过这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你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未来!”赵纪远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忘了沈佺吧!你们才是不可能!”   姚存慧冷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你莫要高兴的太早,这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哼,想要我就范,没那么容易!我不想做的事,吕家迫不了我,我要保的人,也一定能保住!”   “那我们就试试!”赵纪远冷声道:“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慧儿!”   说毕,伸手就来拉扯她的衣裳。   “你干什么!”姚存慧尖叫起来,大声呼喊着“救命!救命!”   求生的本能激发出身体内最大的潜力,她用尽全力扭动着、挣扎着、抗拒时,一时竟也把赵纪远闹了个手忙脚乱。   “真不老实啊!真不该让你醒过来!”赵纪远轻叹着,裹着袖子,立刻毫不犹豫的捂住她的嘴死死的压按着。   姚存慧眸子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瞪着赵纪远,那张冷漠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脸如此清晰的倒映在眸子中,姚存慧觉得,她到死也会记得!   脑子因极度缺氧而变得一片空白混沌,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突然听得赵纪远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姚存慧嘴鼻一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望着那像是从天而降的男人,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我来迟了!”沈佺脱下宽大的披风包裹着她,打横将她轻轻抱起,目光中充满怜惜、心疼和愧疚。   “不……”姚存慧微微摇头,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沈佺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转而望向昏倒在地的沈佺,眸色骤然阴森,冷喝道:“把他给我带下去,我要送给他一份大礼!”   姚存美带着丫环焦急的在庙会上等着姚存慧的消息,急得直掉眼泪,官差们已经追查去了,围观众人们见她们姐妹情深不由暗暗称赞,不时劝说姚存美不要担心。   姚存美感激道谢,淌眼抹泪道:“我二姐那么好的人,没想到遭此横祸。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这往后可叫她怎么活呀!”   众人听得一阵叹息。   落入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手中,一看就是一帮子流氓地痞,可怜这位千金小姐,闺誉清白算是尽毁了!   红蓼呆了呆,心中不由大恨大恼,她算是明白了!三小姐为何一定要在这儿等二小姐,就是为了败坏二小姐的名声!   “不会的,我家二小姐那么聪明,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红蓼眼眶泛着红。   “好丫头,二姐姐总算没有白疼你一场!”姚存美叹息。   红蓼气得噎住,小脸一阵发白,捂着脸无声的哭泣起来。   姚存美朝秀容使了个眼色,秀容便上前柔声劝解着红蓼,那一声声的劝解,句句都有言外之意。   姚存美抬帕拭泪,眸底闪过一片冷光。姚存慧,光天化日之下,所有围观的百姓都是见证,这一回,我要你百口莫辩!   想必,你嫁给那姓赵的,爹爹也是情愿的吧?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姚存美演戏演得渐渐有点儿不耐烦起来,陪她一起等待,等着第一时间看八卦的百姓们也翘首张望有些不耐烦起来,终于,看到一队官差吆喝着从前方过来。   众人精神一振,齐刷刷的望过去,打了鸡血一样的又兴奋起来,眼睛闪亮闪亮,议论喧哗声也骤然比刚才响亮了许多。   “怎么样!怎么样!我二姐呢?我二姐呢?”姚存美连忙收泪奔过去,痛苦质问:“我二姐怎么样了?你们没有把她救回来吗!”   姚存美心下微微皱眉:怎么是这样?不应该是赵纪远抱着衣衫不整的姚存慧出现在众人面前吗?为什么没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吵什么!闭嘴!”领头的官差不耐烦的瞪了姚存美一眼喝斥道。   姚存美尴尬不已,脸上涨得通红,心中暗怒。   “没事了!没事了!一场误会!”领头的官差高声向周围众人说道:“是镇西王心里着急,来不及说明就命手下将姚小姐带了去附近街市上的医馆,现在姚家二小姐已经回姚府去了!都散了吧!没事了!”   “什么?镇西王?”   “想起来了,好像前些天镇西王向太后请旨娶姚家二小姐……”   “军人就是粗鲁,也不把事情说清楚,这是救人还是抢人呐,没的把人小姐吓惨了!”   “哎,小心祸从口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镇西王!我二姐明明是被人抢走的!”姚存美脑子里“嗡”的一下尖叫起来。沈佺?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你不信,当时怎么没追上去问个清楚明白?”领头的官差很不满意自己的话被人质疑,讥诮的望向姚存美。   众人望向姚存美的目光就有点儿变了,是啊,既然那么关心姐姐,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在这里哭有什么用?细想想忽然觉得,她那口口声声的哭诉,怎么听怎么像在败坏姐姐的名声呢!   “我——”姚存美涨红了脸,心虚的转移了话题,“那赵公子呢?赵公子怎么样了?”   “什么赵公子?”领头的官差奇怪的望向姚存美。   姚存美憋得心里火花乱窜,强忍着怒意道:“刚才各位差爷来之前,有位我们姚家的熟人赵公子急着去追我姐姐了,不知他有没有追上,怎么没有看见他回来?赵公子一向来很关心我姐姐的。”   红蓼咬咬唇,紧了紧捏着的拳头。   “没有看见什么赵公子,想必是追岔了也不一定!”那官差说着瞅了姚存美一眼,怪笑道:“姚小姐要是牵挂赵公子,不妨自己去找一找吧!”   众官差闻言都嘻嘻的低笑起来,笑声中,姚存美的脸色变得极苍白。   那官差瞧了她一眼没再理会,喝命众百姓散去,自己也领着手下去了,顿时只留下姚存美主仆几个怔怔发呆。   姚存美忽然想起,那四个追出去的粗使仆妇也没有回来,顿时脸色微变,恨恨的瞟了红蓼一眼,“上车回府!”   一到府,姚存美立刻问门房:“二姐回来了吗?”   门房点点头:“回三小姐话,二小姐回来了!”   姚存美心头越发不安,慢慢的朝自己的琼林苑回去,走到半路忽然又停下,掉头去了落梅院。   “哟,三小姐啊,怎么不进去呢!”红枝看到在院子外站着发怔的姚存美,便上前赔笑招呼。   “二姐怎么样?”姚存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镇西王亲自送了二小姐回来,二小姐有点儿不太舒服,正躺下歇着。”   姚存美手中紧了紧,心里拨凉拨凉的。原本,送姚存慧回来的应该是赵纪远才对,不想变成了镇西王!这下子,姚存慧注定要同镇西王绑在一起了!   “对了,那四名跟去的婆子呢,可也回来了?”姚存美又假装随口问道。   “婆子?”红枝怔了怔,“听说办事不力惹恼了二小姐,已经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四姨娘这会儿正在办她们的家人呢!”   姚存美身子颤了颤,勉强笑道:“等二姐醒来替我向她问好!”转身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去了。   事情没有就此结束。   两天之后的清晨,赵纪远一觉醒来发现身下躺的床异常的柔软,而且还有淡淡的香味,手脚一动,触到滑腻如丝缎般的肌肤。赵纪远大惊,还没有来得及惊叫,身旁骤然先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姚老爷知晓此事之后,怔了怔,眼眸中的光芒明明暗暗意味复杂,半响之后长叹一声:“罢了,这都是命!”   姚存慧送子观音庙前所遭遇之事的真相从沈佺那里他已经知晓了,惊怒交加后,看着沈佺那张冷清清的面孔,他这才惊觉他是对他的二女儿真的上了心,也隐隐感觉到这件事不会轻易善了!   果然,沈佺的报复来了。   姚老爷立刻封锁了消息,将琼林苑中伺候的大小丫头尽数处理了。不识字、不会写字的还好一点,灌下一碗哑药,带到牙行,让人牙子将人发卖到千里之外;秀容等识得几个字的大丫头,灌药之后关在庄子上,注定要关上一辈子。   随后,姚老爷设宴,大大方方的将姚家的三小姐许配给了赵纪远,命赵纪远搬到姚家外院来住,准备科考。      第262章 赐婚风波(九)      众人恭喜,对姚老爷胆识眼光向来佩服的许多人认为姚老爷这是在抓潜力股,所以提前将赵纪远这个女婿订下,只有姚老爷自己心里发苦。   天知道,从前他有多欣赏赵纪远,如今就有多厌恶他!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没有想到,赵纪远那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皮囊下,竟是如此丑陋卑鄙的一副嘴脸!美儿自己其心不正,胆敢伙同外人设计谋害自己的亲姐姐,也是自食恶果!   然而事情到此仍然没有结束。后来,在春闱大考的前一天晚上,赵纪远走路不小心摔断了腿,虽然姚府在第一时间就请来了大夫,大夫诊断之后,仍然无不遗憾的告诉赵纪远和姚家人:大罗神仙来也不管用,这位公子从今往后,已是瘸了!   如此,一言注定赵纪远从此永远与科举无缘,与入朝为官无份!更别提他此刻连床都下不了,第二日也不可能入场参考!   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努力,眼看收获在望,不想一朝统统化为泡影,赵纪远不堪忍受这份毁灭性的沉重打击,当时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昏了过去,病了三个多月才勉强好转。   姚存美哭闹不休,说什么也不肯嫁给赵纪远,可到了此时姚老爷哪里还能依她?打了她一耳光骂道:“你都跟他那样了,你还想嫁给谁?还能嫁给谁?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哪儿也不许去!你要再敢闹,我索性送你出家当姑子去!”   姚老爷心中暗骂,若不是你自己犯蠢,做下不该做的蠢事,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还有脸哭!   姚存美被父亲一耳光和厉声的喝骂吓得愣住了,不敢撒泼,仍是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姚老爷吩咐丫鬟婆子们看好她,一跺脚转身去了。   姚存美心中不甘,立刻想起母亲来,寻了个机会偷偷的出了府,飞奔往姚家别院去求马氏做主。   马氏这几天正在满心期盼、心急火燎的姚存美,一见她立刻相问事情办得如何?   不想,姚存美扑在她怀中紧紧的搂着她就放声大哭起来。   马氏吓了一跳,一低头这才发现女儿的容颜憔悴得厉害,眼眶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哭得肝肠寸断。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马氏的声音发着颤,身子也控制不住的轻轻颤起来。   她是怕了,真的怕了。姚存慧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灾星,每一次她设计她,到头来吃亏的总是自己,这一次难道又是如此?   这是天意!命中注定的天意!“人不与天斗!”马氏的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在这一刻,顿感心如死灰。   “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夫人呀!”乔妈妈从厨房端安胎药回来,一看到这种情形,顿时唬得魂飞魄散,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   “你给我闭嘴,给我滚!”姚存美此时哪里容得下乔妈妈如此放肆?从马氏怀中起来,恨恨一掌朝乔妈妈挥过去,“哐啷”一声药碗打翻在地,浓重的药味霎时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滚啊!”   乔妈妈怔怔的瞧了一眼打翻在地的药碗,瞧一眼正在往外渗着鲜血的手指,默默的退了出去。   “娘,爹将我许配给赵纪远那个穷光蛋,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娘你帮帮我,帮帮我!”姚存美摇着马氏的胳膊哭诉。   “你说什么!”马氏脸色苍白,呼吸一滞,小腹霎时传来一阵疼痛。只是此时她完全被姚存美带来的消息给震惊了,心慌意乱之下没有顾及到其他,忍了忍痛,紧紧的抓住姚存美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赵纪远再有才学又怎么样?天底下多的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一辈子考不中、当不了官的!即便考中了,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穷光蛋,想要往上爬也是痴人说梦!自己的宝贝女儿怎能够嫁给这种人?那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况且,她还指望着女儿嫁个好女婿,好让她在姚存慧姐妹面前扬眉吐气呢!   而且,姚老爷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个意思,在这当口突然决定要将姚存美许配给赵纪远,怎么听怎么有问题!   姚存美当即抽抽噎噎的将事情经过连同那天送子观音庙前的事情说了起来。才刚说了一半,马氏的胸口就闷滞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没等姚存美说完,马氏痛苦的呻吟一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脸色由苍白变得蜡黄,手捂在小腹上,浑身颤抖了起来。   意识到她的反常,姚存美也吓呆住了,尖声的叫着“乔妈妈”!   乔妈妈奔进来时,马氏身下已经见红,呻吟变成了惨叫,殷红的血水浸湿了衣衫,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空气里的药味,令人腿脚发软,身心俱颤。   “娘!娘!”姚存美放声大哭起来还要上前摇晃马氏。   “三小姐,别哭了!”乔妈妈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姚存美,厉声道:“快叫人请大夫!”   ……   大夫赶来时,为时已晚。   “准备热水、干净的纱布,快叫稳婆吧!我开一副药。”大夫轻叹着吩咐。   乔妈妈连忙命人去叫稳婆,又忙忙吩咐丫鬟烧热水、找纱布,满怀期盼的问大夫道:“敢问大夫,我家夫人是不是早产了?”   “早产?”大夫瞥了乔妈妈一眼,没好气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惜了,七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流掉了,连母体都有危险!”   乔妈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眶里霎时涌上泪来,这个孩子,到底没有能够保住!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姚老爷恰好听到这句话,心头更是凉了半截,急怒攻心上来就给了乔妈妈一脚,脸色黑沉得如同墨汁,“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乔妈妈哭倒在地,眼角朝坐在一旁饮泣的姚存美瞧了一眼。   “你怎么在这!”姚老爷这才发现姚存美,不用乔妈妈说,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狠狠丢下一句“回头我再同你算账!”连忙又求起大夫来。   姚老爷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请求大夫施药催生,令这孩子生下来。   “不是已经七个月了吗?好多孩子七个月就早产了啊!”   “情况不一样!”   “求求您试试,不管要多少银子,我都情愿!”   “姚老爷您别说了,不是这么个事啊!”   “此言何意?我不明白!”   大夫被姚老爷逼得没法,便将他拉到一旁轻叹着道:“姚老爷,实话同你说了吧,尊夫人的胎像有异,不像是正常怀胎,像是,服用了某种秘药所得。这个孩子的胎心跳本来就很微弱,胎像也非常的不稳定,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若非身边人照料的细心,这孩子早就掉了!”   姚老爷脑子里“嗡”的响成空白,心下一阵冰凉。   “多谢大夫。此事——”姚老爷颓丧的开口,面容无力。   “此乃姚老爷家事,外人自不敢多言。”   “多谢!”姚老爷向他拱了拱手。   不多会,稳婆来了,一盆盆的热水送进房中,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房中的马氏竭斯底里的惨叫着,夹杂着稳婆、乔妈妈、丫鬟们的呼喊声。   姚存美睁着一双肿得跟桃子似的眸子紧张不安的不时朝房门口方向张望,满脸的惶急。   她悄悄朝父亲望过去,却发现父亲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着身体端坐椅中,一脸的冷漠和不为所动,好像那里头在凄惨嚎叫的女人与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一样。   姚存美突然感到心里发寒。   似乎感觉到她打量过来的目光,姚老爷突然抬起眼眸,冷冷的朝她望过来。姚存美身子一颤,心里更寒,慌忙收回了视线。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胎儿总算打了下来。   “可惜了,是个哥儿,长得眉清目秀的……”稳婆同情的叹了口气。   姚老爷脸色更白了两分,心尖上仿佛狠狠的挨了一下,顿时骤痛起来。   “尊夫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就是失血过多,得好好的休养。不过,”大夫顿了顿,秉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仍然将底细交代给姚老爷:“尊夫人元气大伤,即便休养得再好,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恢复到产前那么好了。而且,从此以后,恐怕也不能再生养。”   姚存美闻言低低的惊呼了起来,姚老爷却是面色平静,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平静的谢过大夫,命人封了厚赏,将大夫和稳婆客气送走。   “老爷,您去看看夫人吧!安慰安慰她吧!”乔妈妈从房中走出来,抹着眼泪道。   哪个女人能够受得了这种骤然失子的痛苦?更别说是盼这孩子盼得望眼欲穿的马氏。   这当口,想必只有老爷的劝解和安慰夫人能够听进去一二了!   “安慰她?”姚老爷挑了挑眉,抬脚一脚将乔妈妈踹到了地上,厉声道:“谁来安慰我!”   “老爷!这不能怪夫人啊!”乔妈妈替马氏叫起屈来,心里更是将姚存美恨到了十分。如果不是她莫名其妙的跑来说一大堆不该说的话,马氏也不会弄到这步田地!      第263章 赐婚风波(十)      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哪怕再多养一个月,到时候用药物催生,想必是能够有惊无险生下来的。可是,一切都让姚存美给搅合了!   七个月的心血,全白费了!   姚老爷冷笑,朝乔妈妈逼近过去,俯身盯着她冷冷道:“当你家老爷我是傻子吗?任由你们两个妇人玩弄于鼓掌?你和你主子做的好事,过些天我再同你们算账!”说着再也不朝产房看一眼,喝命人押了姚存美就走。   乔妈妈一下子瘫软在地。   姚存美完全搞不懂状况,不明白从前慈祥疼爱自己的爹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不明白他对乔妈妈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此时的爹很恐怖,很危险!   姚存美挣扎哭喊着不肯去,嚷着要留下来陪娘,被婆子们直接堵住了嘴押上车才算作罢。   “将琼林苑给我封了!让四姨娘派几个灵醒点的壮实婆子看好了,若是三小姐再跑出来,你们都别活了!”姚老爷撂下狠话。   产房里的马氏听乔妈妈说来,又惊又气又急,差点儿没又晕了过去。半响一口气悠悠缓了过来,含泪叹道:“老爷他好狠!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姚家吗!不也是被逼无奈吗!”   主仆两个抱头痛哭。   “夫人,您别伤心了!您得立起来,得好好的把身子养好!若是因此再伤了身子,那可怎么办呀!女人家这个时候,身子最矜贵了,受不得半点儿不好!”哭了一阵乔妈妈忙又收泪苦劝。   “你说得对,我得把身子养好。”孩子已经失去了,马氏伤心一阵,也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让自己振作起来。否则,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她马氏是什么人?只有她看别人的笑话,没有谁能看她的笑话!   “是个哥儿,是吗?”马氏忽然问道。尽管隐隐约约之间早已听到人这么说,可不清清楚楚的面对面听一回,她心里总是不死心。   “嗯!”乔妈妈哽咽,忍了又忍仍叹道:“若不是三小姐——”   “别说了!”马氏冷声打断她的话,眸光微凉。不怨不恼吗?怎么可能!即使那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心里也不可能没有怨念,只是听不得别人来说!   “等我养好了身子,孩子还会有的!”马氏断然道。   “可是老爷——”   “老爷会明白我的苦心的!”马氏并不很担心姚老爷,只要能够怀孕,为姚家生下儿子,她好好的求一求,姚老爷怎么会怪她呢?她不禁大为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将这事告诉姚老爷!这是为他生儿子啊,为何要瞒着他?她心里很清楚,姚老爷恼她用秘药,更恼的是她瞒着他、欺骗他!   此时的她和乔妈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怀孕的事实。   “必定会的。”乔妈妈没有马氏那么有信心,但她很愿意看到马氏存着这份心因此而振作起来,便点点头重重的应和了一句。   马氏长长的吐了口气,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得到马氏小产的消息,姚府众人都吃了一惊。先是三小姐失宠,随后夫人小产,老爷似乎一从别院回来就去了榴花山房……   于是,众人的心思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活络了起来,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出现在榴花山房的下人也越来越多。   四姨娘却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命婆子严守院门,除了公事一个人也不见。一如往常般的善解人意照料姚老爷,温柔相待。   姚存慧得知后微微一笑: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马氏即便回府,想要动四姨娘恐怕也不容易了!   马氏在别院休养了才两天,姚老爷便派人驱车前去接她回府,说是府中样样都有,比别院更加方便。   乔妈妈忍不住皱眉:夫人小产,身子正是大虚的时候,要回府,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吧?不等她提出异议,跟来的丫鬟婆子已经进屋搀出了马氏。   马氏虽然面容苍白憔悴,倒是没有拒绝回府,相比留在这儿静养,此时她更想回府瞧瞧府中究竟是什么情形。   马车驶到府门口没有停,车夫顿了一顿放缓了速度,继续前进。   马氏撩起车帘一角朝外张望了望,只见冷清清空旷旷无半个人影,马氏心中立刻不快,微沉着脸问接她的婆子道:“府中最近很忙吗?大管家呢?”   当家主母回府,姚存慧姐弟去铺子里了且不必说,怎么说大管家也应该带人在门口迎一迎吧?   “回夫人话,府中一切照旧,老奴也不知大管家在做什么!”那婆子声音平平的回道。   人一旦起了某种疑心,便会将一切的事情往那疑心的方向倾向,马氏此刻就是如此。她忍不住偏头注意的打量这婆子,这婆子对她说话语气虽然找不出什么不敬不妥,却完全没有那种对当家主母的恭敬巴结,反而有种平淡中的疏离。   “你原来是打扫东花园一带的?我院子里的人呢?怎么不是她们去接我?”马氏打量着,冷不丁问道。   那婆子暗暗翻个白眼,心道这会儿您倒想起来问这个了!   “回夫人,老奴不知,管事娘子怎么吩咐老奴怎么做。”   马氏不软不硬的碰了一回,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她。   马车在二门停下,乔妈妈、彩霞等扶了马氏下车,四姨娘已经率着丫鬟婆子们等候在此,见了忙上前笑着行礼:“夫人回来了!”   马氏心中正憋着不快,听到四姨娘娇柔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甚觉刺耳,不由抬头望过去,眼睛顿时一亮:只见眼前女子身姿婀娜窈窕,穿着粉红对襟亮缎褙子,淡雅米黄锁边百褶裙,娇媚中透着淡雅,盈盈迎风而立,气质出众;头上盘着乌油油的鬓,左鬓角一支镶红蓝宝石的赤金芙蓉鸾鸟簪格外醒目,衬得她格外容光焕发。   一股滔天的恶气徒然袭来,顾不得身子虚弱,马氏三步两步冲上前去扬手就给了四姨娘一记耳光,指着骂道:“狐媚子东西!谁许你打扮得这么妖精似的?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在我面前摆谱得意吗!”   马氏想到自己刚刚失去的孩子,越想越怒,越看越刺眼,越骂越不解恨,扬起手赶上去还要打。   “夫人!使不得!”   “夫人消消气!您得顾惜自个身子!”   乔妈妈等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拉着马氏苦劝。   四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吃了一惊,连忙挡着护着四姨娘面前。四姨娘捂了捂火辣辣的脸颊,咬牙退在一旁。   “哟,你还委屈了!别忘了是谁抬举的你!给我跪下!”马氏厉声喝道。   四姨娘忍了忍,上前两步,默默朝马氏跪下。   马氏心中一阵快意,冷笑道:“奴才就是奴才,别以为爬上了主子的床自己就成了主子了!给我自己掌嘴!”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众婆子媳妇丫鬟们面面相觑。   “还不动手?”马氏冷眼瞟见众人的这副表情,那意思分明是说“怎么可以这样?”,她心中不由更怒。   四姨娘身子颤了颤,咬咬唇,垂眸道:“不知婢妾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说个明白,好教婢妾心服口服。”   “几日不见,还懂得顶嘴了?我就是要教训你,你待如何?”马氏冷笑,“怎么?定要旁人来动手?”   四姨娘垂着头,心中羞辱难当,在马氏冷厉的目光下,终于抬起了手,扇打在自己的脸上。   “你没吃饭吗?用点力!”马氏冷冷瞟过众人,心道今日我就好好的教给你们规矩,别忘了谁才是这府中的主母!我离府几个月,这府中还能翻了天不成!   “夫人,算了吧,还是快回屋歇着吧!站这么久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乔妈妈见状忙向马氏劝道。   四姨娘甚得老爷欢心,刚好老爷如今又恼了夫人,今日立个下马威也就够了,要是太过分,老爷怕是要不快的。   马氏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心里的恶气也消了许多。她心里也和乔妈妈一样的想法,怕姚老爷因此恼火。   “还不快扶四姨娘起来!”乔妈妈忙朝众人道。   青梅、红绣等忙上前将四姨娘扶了起来。   马氏斜着眼角瞥了眼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四姨娘,再低头看一眼自己臃肿的身材,刚刚按压下去的邪火忍不住又窜了上来,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四姨娘身上:“怎么只有你一个?大少爷、二小姐知道我今天回来也没留在府里接我?三小姐呢?三少爷呢?”   四姨娘听她也提到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又颤了颤,轻轻道:“回夫人话,大少爷、二小姐去铺子里了,三小姐——在琼林苑中,三少爷,早上吃了东西、玩了一阵子又睡了……”   “哼!”马氏冷冷道:“去把三小姐给我叫到正院来!还有咱们家的三少爷,抱过来让我瞧瞧!”   马氏心中翻腾着,心痛得恨不得吐血。差一点,就差一点儿,她也有自己的儿子了!   “老爷说,三小姐在琼林苑中静养,谁也不许打扰。三少爷,三少爷这两日有些不太舒服,老爷也说了不叫抱出来吹风……”   “住口!”马氏听着她一口一个“老爷说”只觉得格外刺耳,厉声道:“你少拿老爷来压我!你们还不快去,把三小姐、三少爷都给我叫来!”   众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      第264章 赐婚风波(十一)      马氏见竟然使唤不动众人,众人非但没有动,反而一个个下意识的望向四姨娘,一副唯四姨娘马首是瞻的神情。   “快去!你,还有你!”马氏指着其中两名丫鬟喝道。   那两名被点到名的丫鬟暗叫倒霉,苦着脸陪笑道:“夫人饶命啊,老爷真的是那么吩咐的,奴婢们不敢违逆老爷!”   “不敢违逆老爷,却敢不听我的话吗?信不信我立刻就叫人牙子把你们买了!”马氏冷笑,心中既惊且怒,她才离府多久?这府中果然变了天了!   两名丫鬟唬得心胆俱裂,忙跪下磕头求饶不已。乔妈妈等众人也一旁苦劝,马氏不依不饶,见她们如此不识趣,一连声的叫婆子们上前绑了这两个丫头卖出去。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蓦地一声冷沉喝声从一方传来。众人齐齐转首望去,心中无不透了口气。   “老爷!”   “夫人一回来就闹着要卖人,怎么回事?”姚老爷冷冷的问马氏。   马氏睁大着眼睛,直愣愣的望向姚老爷,眸底充满着震惊、诧异、绝望、痛苦、悲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变得灰败。她没有想到,她的丈夫今日明明就在府中,知道她回来却压根不说接她一接,上来第一句话不是问她如何,而是质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她的不是!   他到底,还当不当她是他的妻子!   马氏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一下子头晕胸闷眼前发黑,她死死的扶住乔妈妈的手臂,强迫自己在姚老爷面前站得笔挺。   “奴才不听话自然就卖了,难道妾身连处置两个奴才的权力都没有吗?”马氏冷冷道。   “当然有,你是姚府的主母嘛!”姚老爷背着手,声音淡淡,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令包括马氏在内的所有人心头一寒。   “不知夫人说了什么她们不听惹得夫人如此动气?”姚老爷又淡淡问道。   马氏哪儿肯示弱?当即便道:“我只不过让她们把美儿和诗哲叫来,她们竟敢不听,这种使唤不动的奴才还留来作甚?怎么,难道老爷认为妾身身为嫡母,见见自家的孩子也不行吗?”   “当然行,”姚老爷笑笑,转而瞅向跪在地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两个丫头,沉声低喝道:“你们没有告诉夫人,三小姐在闭门思过,三少爷身体不舒服不能出门吗?”   一人战战兢兢大着胆子道:“奴婢,说了……”   “可说清楚了?”   “……是,奴婢说清楚了!”   “那夫人是怎么说的?”正当那两名丫鬟以为过关的时候,姚老爷突然又提高了声音问道。   两人一懵,下意识相视一眼,不由自主露出怯意。   “说!”   “夫人不信——”   “夫人怎么说的!”   “夫人说,‘不要拿老爷来压我!”一人颤声叫了起来。   姚老爷冷笑,冷冷朝马氏道:“夫人是这么说的吗?”   马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瞪着姚老爷不说话。   “我的话做不得数,只有夫人的话才做的数,是吗?”姚老爷一字字道,想起那早产孩子的事,忍不住更加怒极。她的主意,越来越大了!大到可以背着他做任何事,大到他的话也不管用了!   “老爷,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乔妈妈大急。   “闭嘴!”姚老爷冷喝,“这里没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   乔妈妈骤然触到那样冰冷似剑的眼神,心脏猛的一缩,狠狠的颤了一下。   “你给我下套!你给我下套!哈哈,你满意了,你这下子满意了!我的儿子没有了,女儿也叫你关了起来,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姚年义,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会遭报应,你会遭报应的!”   “夫人!夫人!求您别说了!”乔妈妈、彩霞等急得差点儿要哭出来,忙忙拉着情绪激荡的马氏苦劝。其余众人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夫人失子受了刺激,你们还由着她闹,还不给我带她回去!”姚老爷铁青着脸喝道。   乔妈妈等猛然醒悟,强行架着不断挣扎尖叫喊骂的马氏往正院方向去。   “堵住她的嘴!”   尖利的喊叫声戛然而止,众人如释重负暗暗透气。   “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姚老爷瞧了一眼四姨娘红肿的脸颊,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回头弄点清凉药膏抹一抹。”   四姨娘屈膝垂眸答应,看着姚老爷去了。   “姨娘!”青梅、红绣上前扶着四姨娘。“老爷就这么走了?”青梅感到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错愕。   姨娘受了委屈,老爷不安慰一句就这么走了?回想着老爷在榴花山房对姨娘的体贴宠爱,青梅感到深深的不解和违和。   “怎么说话的!”四姨娘嗔了青梅一眼,淡淡笑道:“老爷是大忙人,难不成整日在后院打转不成!”   四姨娘虽然并不知道姚老爷和马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敏锐的感觉到肯定是大事,而且是不便明言的大事。   既然不便明言,那么姚老爷就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对马氏做出处罚,那么马氏依然是姚家的主母。主母教训妾室,妾室有什么好委屈的?只能自己忍了罢了!当着众人,姚老爷有他的底线。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扫姚府女主人的脸面。   二小姐说得对,在老爷面前,最要紧的是谨守本分,一点儿也不假!四姨娘暗暗在心里擦汗。   乔妈妈等强行将马氏带回了正院,强行扶她进卧室休息。马氏已经闹得没了力气,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忽然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哭得乔妈妈、彩霞等也伤心起来,跟着在旁边抹泪。   “好了,快别哭了,还不快去给夫人传热水洗脸!”乔妈妈拭了拭眼睛,替马氏掖了掖被子,勉强陪笑道:“夫人,您别这样,您得放宽心呀,若是这会儿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遂了那等小人的意!”   马氏怔怔的望望乔妈妈,忍不住又伤心起来,轻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也不想那样!可一看到那狐媚子那副花枝招展的模样我就来气!”马氏眉头一拧,语气又不耐起来。   她刚刚失了儿子,她却穿得那么鲜艳,这不是摆明了刺她的眼吗!   乔妈妈忍了忍,忍不住又道:“那四姨娘也就罢了,一个妾室,您心里不痛快拿她出几下子气谁也不能说什么。可是,您何苦同老爷作对呢?老爷才是一家之主啊,您说那些话,叫老爷听了岂不寒心!老爷那脾气,怎么受得了!夫人,您听老奴一句劝,不要同老爷过不去,白白便宜了外人!”   马氏顿时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却发现无从驳起。马氏此时也有两分懊悔,便朝乔妈妈瞪了一眼,笑骂道:“好了!你数落的我也够了,倒杯茶来!”   “老奴还不是为夫人好!”乔妈妈笑笑,面上一松,忙出去倒茶。   不多会儿,乔妈妈两手空空进来,向马氏陪笑道:“外头的茶水已经不热了,老奴叫人去小厨房拿热水,夫人您先等等。”   马氏柳眉一挑,盯了乔妈妈片刻忽然问道:“彩霞呢?打个洗脸水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乔妈妈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哼!”马氏冷笑,“你不用骗我了,小厨房压根就没开,她到大厨房打热水去了是吗?什么茶水不热了,呵呵,外头根本没有备下茶水吧?”   “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她们许是一时疏忽了。”乔妈妈苦笑,何止没有热水热茶?她刚才特意往院子里瞧了瞧,除了她们从别院带回来的这三四个人,其余的全部是生面孔!以前正院的奴才,一个也没有回来!   “是啊,疏忽!”马氏自嘲一笑,“有胆儿在我这里疏忽的,只有老爷一个。老爷这回,是真恼我了!”   “您明白就好!”乔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马氏将这账又算在四姨娘头上,怒火滔天之下又命人把四姨娘抓来折腾,到时候气着自己不说还白白的得罪姚老爷!   乔妈妈想想自己这话说的似乎有点儿不妥,便又忙陪笑劝道:“您别往心里去,过一阵子老爷气消了也就好了!您也别怨老爷生气,说到底,唉,也怪老奴,早知道老奴就该劝劝您!”   乔妈妈说着又伤心起来。   “叫我别往心里去你怎么反倒又伤心了!”马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了,我心里有数。”   姚老爷的脾气,他肯生气,说明还在乎,过一阵子,自己再服软陪个不是,这事也就能过去了!   然而马氏到底低估了姚老爷在这件事情上的愤怒程度。自打那日知晓真相之后,姚老爷便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憋屈之中。一想到那个他曾经雀跃欣喜、心花怒放得无以伦比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觉。   使用歪门邪药得来的孩子,祖宗都不认!姚老爷下意识在心里暗暗庆幸,庆幸这个孩子没有生出来。   对此事的始作俑者马氏,更是厌恶到了十二分。而且,大夫说的明明白白,马氏将来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对这样一个女人,姚老爷怎么还可能上心?      第265章 赐婚风波(十二)      马氏和乔妈妈浑然不知,主仆两个心平气和的接受眼前的一切,心中盘算着,好好养好身体,养足精神,再把暂时失去的一点一点的夺回来!   马氏甚至还想着,养好了身体再怀一个孩子!既然上次能够怀上,那么就证明她还有生育的能力,下一次,也同样可以。   不想,第二天,院子里就来了一名管事娘子林妈妈带着几个健壮仆妇。   乔妈妈看她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目露精光,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连忙陪笑上前问好。   不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林妈妈便喝命仆妇们将她拿下,又命将彩霞、秋玲几个马氏身边的心腹都拿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乔妈妈大惊。   “这是老爷的意思,说你们没有照顾好夫人,害的夫人流产,老爷痛失子嗣,自今儿起,不能再伺候夫人了,免得夫人见了伤心!”林妈妈皮笑肉不笑道。   乔妈妈不由气了个怔,心下一片冰凉。   好,好,到底是当家老爷,连借口都找的如此光明正大,即便马氏、即便马家的人都寻不出半丝儿的错!   乔妈妈惨然一笑,“原来如此,主仆一场,我得去向夫人磕个头道别,请林嫂子通融通融!”   彩霞、秋玲等原本还寄希望于乔妈妈,指望她同林妈妈等人争论一番,不料她居然认了,顿时不由哭喊哭求起来,一声声的惨叫着“冤枉”、“饶命”等语。   林妈妈哪里耐烦听她们嚎啕?当即就让仆妇们堵上了她们的嘴。   乔妈妈见林妈妈像有不情愿的意思,脸色一变厉声道:“夫人到底是夫人,我再有不是也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你就不怕回头夫人问起来?让我见了夫人,再跟你们走,岂不是大家便宜?”   林妈妈一听也是,便点点头笑道:“哟,嫂子说的我好小气,连这都不许!你尽管去吧,不过要快一点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   乔妈妈忍气吞声应了,忙转身走进屋去。   马氏早已听到外边的哭闹嘈杂声,一见乔妈妈忙问出了什么事?   乔妈妈“扑通”跪下,重重的给她磕了三个头,哭道:“夫人保重,老奴要去了!往后不能再伺候夫人了!”   “这是怎么个说法!”马氏大吃一惊。   听得乔妈妈说完后,马氏怒不可遏,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乔妈妈苦劝不听。马氏随手拉过一件外裳零零乱乱的披裹着,披头散发撑着出了门,厉声喝问林妈妈等。   林妈妈虽然对她仍有惧意,但更知道老爷的吩咐不容抗拒,不然下场会更惨!于是顾不得马氏暴怒,硬是命人将乔妈妈绑走了!指着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向马氏陪笑道:“夫人,这是余婆子、阿青、阿紫,最是细致可靠不过的人,往后就由她们伺候夫人,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好了!”   林妈妈朝马氏一点头躬身,带着乔妈妈等忙忙而去。   “站住!给我站住!”马氏喘息着要追下台阶。   “哎哟夫人,您别!当心身子!”余婆子惊叫着,上前死死抱住马氏,向那两个丫头叫道:“你们还不快来帮忙!”   阿青、阿紫答应一声,三人硬是将马氏弄进了卧室。   “你们!”马氏气得说不出话,狠狠砸了桌上的茶具,“滚,滚出去!”   “奴婢们就在外头,夫人有吩咐尽管叫。”余婆子恭声应答,竟是再不多瞧伏在桌子上喘气的马氏一眼,领着阿青、阿紫就出去了,“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马氏差点气绝。   姚存慧禀过姚老爷,当天晚上就把红枝打发进了正院,代表自己向嫡母“侍疾”。红枝这两日心里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思考着要不要向二小姐投诚。不料自己刚刚下定决心还没有来得及说,姚存慧却冷不丁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面对着姚存慧和容妈那冷冰冰的神色,那洞悉一切的了然目光,红枝心中一冷,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红枝含泪给姚存慧磕了三个响头,姚存慧令她将她的东西尽数带走,待她走出这道门,主仆二人就此再无半点瓜葛。   “好姐姐,往后若听见我过的不好,好歹照看照看我一点儿!”临走前,红枝握着红蓼的手低泣着道。   红蓼心中大为不忍,也含泪点头道:“放心!在夫人身边伺候也是极体面的!”   红枝答应着,心中却苦涩一笑:体面?那是以前!如今,那里就是一座牢笼!   第二日,马氏的娘和嫂子得到姚老爷带的消息风风火火前来探望。马氏不知怎么了,突然情绪不受控制起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向着母亲和嫂子哭诉委屈,一边诉一边哭,痛骂姚老爷没良心、痛骂姚家对不起她。   马老太太和马大夫人婆媳两个相视一眼,瞧着马氏目光恍惚、神情溃散、披头散发的模样,心中暗叹:女婿所言不错,失去这孩子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美儿那丫头平日里就是个性子跳脱的,没想到不着调到这种地步!还有乔妈妈那几个奴才,究竟是怎么伺候的?该罚!   马老太太和马大夫人再也坐不住,叹了口气起身,好言抚慰马氏好生休息,不要多想诸如此类的话。   马氏一见她们要走就急了,死死的揪住马老太太的衣袖道:“娘,娘,您不能不管我呀!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吧!我不想在这儿,我不想在这儿!”   “说什么傻话呀!这里是你的家呀,你不在这儿你要去哪?”马老太太勉强笑着亲切的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却暗叹:看来真是失心疯了,尽说疯话!   “我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娘,你们不能不管我!”马氏突然恶狠狠的起来,“从前我风光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巴结我、讨好我,现在看着我落难了就不管我!你们不能这么没良心!你们也不想想,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银子!没有我,能有马家的今天!你们也不想想!”   “你给我住口!”马老太太臊得老脸通红,恼羞成怒大喝。   “小姑子,你胡说什么呀!”马大夫人脸上也下不来。   “夫人,您歇歇气,您该喝药了!”余婆子三人只做没听见刚才马氏的话,端着药碗上前。   “滚!”马氏挥手,药碗“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夫人,您别发脾气,您听话,乖啊,喝了药病才好得快……”   “你才有病!”   “是是是,夫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快,将另一碗药拿来,夫人来,咱们先把药喝了!”   “混蛋,混蛋!”   “亲家老太太、亲家夫人,你们是不是——”余婆子一边苦劝着竭斯底里的马氏,一边为难的看向马老太太婆媳。   “好好伺候你们夫人,我们先回去了!”马老太太脸色极难看,再也不瞧马氏一眼,带着儿媳妇气冲冲去了。她发誓,在女儿失心疯好之前绝对不再来看她,免得她受了刺激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余婆子连忙答应一声,叫阿青、阿紫好生将马家婆媳送出去。   刚刚下台阶,红枝恰好从小厨房端了熬好的细粥出来,看见马老太太婆媳顿时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道:“马老太太、马大夫人!”   阿青暗暗的冷瞅了红枝一眼,向马氏婆媳笑道:“她叫红枝,原本是二小姐身边的贴身大丫头,二小姐特意叫她过来伺候夫人的!”   马氏婆媳满意的点点头,朝红枝道:“既如此好好听你家小姐的话,伺候好夫人吧!”   红枝满肚子的话不敢说,只得屈膝应了声是,眼睁睁的看着马氏婆媳去了。   马氏婆媳一走,余婆子的脸色立刻冷淡了下来,再劝了一句马氏吃药被拒绝之后,便笑着将起身将药碗搁置在一旁的圆桌上,淡淡微笑道:“既然夫人不想喝,那就等夫人想喝了再喝吧!”   马氏闻言死死的瞪着她,冷笑道:“装呀,怎么不装了?”   “夫人说什么呀,老奴听不懂!莫非夫人真的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马氏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余婆子,心头猛的一凛,变色厉声道:“你在我的茶水里加了什么!”   明明不是那样的,明明那些话不是她想说的,可是那一刻就是忍不住,不管不顾的胡说一气,将母亲和嫂子气得离开!恐怕,她们再也不会来了!   马氏又惊又怒,颤声道:“你到底,在我的茶水里加了什么!”   “茶水里加的当然是茶叶了,夫人这话问的好笑!”余婆子淡淡瞥她一眼,压根儿不当一回事,又笑道:“夫人既然不想喝药,那便歇着吧,老奴就在房间外头,随时等候夫人召唤!”说毕微微屈膝,径直转身去了。   马氏胸口一滞,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尖叫一声昏死了过去。完全失去知觉前,隐隐听到余婆子的声音:“把那粥搁在这儿吧,夫人这会儿不想吃,在歇着呢……”      第266章 赐婚风波(十三)      落梅院。   姚存慧手中捏着一封请帖,大红泥金芍药的质地,翻开来看,行行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漂亮,落款处除了主人的名号还印着一方拇指盖大小的朱印,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平津翁主派人送来的,邀请她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姚存慧心知肚明,这赏花宴其实就是鸿门宴。平津翁主到底不是那么轻易死心的人。   姚存慧发了多久的呆,容妈就在一旁看了多久,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却只有暗暗着急的份。   “二小姐,要不,明日别去了吧!就说,就说前几日受惊身子尚未康复——”   “没用的。”姚存慧摇摇头,将那红得热烈张扬的帖子轻轻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轻轻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而且,这种缩头乌龟的行径,岂不是连沈佺脸上都无光了?旁人还不得说,“镇西王怎么看上那种女人!”   “去把太后赏赐的那支金钗找出来,明日我要戴!”   “对!对!”容妈心中一喜,忙道:“还是小姐您记性好!有了太后赐的金钗,那平津翁主说什么也得看几分颜面。”   姚存慧笑道:“其实也不敢在这上头抱多大的希望,也不知有没有用!”   万一人家就是要来横的,好比上次姚府门口的情形一样,她又有什么办法?上一次有外祖母救场,这一次,却只能指望自己了!   晚上,沈佺如期而至,脸色也不太好看。   两人见了面,沈佺便皱眉道:“实在不行,明天称病别去了!我怎么都不放心。且忍过这些日子,我就不信太后能将此事压到几时!”   沈佺已经第二次向太后旧事重提了,不料太后依然没有给他准信,随后更好,他再求见,太后找借口避了开去根本不见!   “那怎么行!”姚存慧笑道:“难道你今晚来就只有这一句话要对我说?”   沈佺一怔,随后苦笑叹道:“哪能!我就知道你这脾气!明日赏花宴在城外那婆娘的别院举办,西山一带的叫什么芍药园,我让千山给你做车夫赶车,我会在周围等着你出来。机灵点,别逞强,看到不对赶紧找借口离开,知道吗!”   “知道了!”姚存慧笑道:“她若要杀我,我便是逃也要逃出那园子!”   “不许胡说!”沈佺很不乐意听到这话,“明刀明枪她没这个胆,可暗箭难防,保不准使什么坏。高门大院后宅的女人最擅长用药,我只担心——,宴会上的东西,连杯水都不要碰,知道吗!还有这两颗解毒丸,明儿出门前你服下,只要不是稀奇古怪的邪门怪药,都有几分效果!”   姚存慧一一答应着,将药丸小心的收好。   “一定要回来!”沈佺扶着她的肩膀,眸光炯炯望着她。   “我会的!我还等着你娶我呢!”姚存慧嫣然一笑。他肯为她豁出去,她为什么不能为他去争取?   沈佺笑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郑重的交在姚存慧的手里,“这是镇西王的令牌,你拿着它,到时候她若是叫人来强的,有这块令牌在手,那些侍卫也好、奴才也好,敢拿你也得掂量掂量!”   “不行!”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摇头道:“你疯了吗?不可以!”   姚存慧又好气又好笑,嗔着他道:“你觉得我拿这个东西合适吗?到时候别说震住别人了,怕是正好给别人一个现成拿我的借口呢!”   而且,她和他现在算什么关系?她拿那块令牌,太名不正言不顺了,没准还要传出许多难听的话来,更严重的,会连累沈佺被御史参上一本!   沈佺何尝不知?见她坚持只好叹了口气收回,闷闷道:“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会小心的!”姚存慧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第二天一大早,姚存慧便起来沐浴妆扮,让容妈等人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能叫人挑得出毛病的地方才放下了心。   “小姐,把这袖箭也绑上吧!”小梨寻出这件宝贝。   “对,对!没准用得上呢!”容妈眼睛一亮,笑着夸奖小梨。   没准用得上?这能起多大用处!   姚存慧苦笑不得,按下容妈的手,“你们开什么玩笑,万一叫人看见,扣上一顶谋杀皇亲贵戚的帽子,你们还指望我回来呢!”   两人顿时白了脸,只得作罢。   辞别了姚老爷、姚诗赞,姚存慧正要出门,突然急匆匆从对面驶来一辆马车,只见丫鬟扶着闵氏下来,琥珀在后边跟着。   “大表嫂!”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见过。   “慧儿!”闵氏携着她的手嗔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人去云府说一声呢!”   姚存慧脸上一红,不好意思讪讪陪笑道:“我,昨儿才得的消息,我一时给忘了……”生怕闵氏不信似的,她又加重语气重复:“我真的忘了!”   “好了!”闵氏笑道:“想来也是!好在你忘了有人总算想了起来,祖母让我带琥珀过来跟着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谢谢外祖母,谢谢大表嫂!”姚存慧心中一暖,朝闵氏感激道,又朝琥珀笑着点了点头。   琥珀微笑着上前行礼,“奴婢会照顾好二小姐的!”从容站在她身后。   “快去吧,什么事回来再说!”闵氏打量几眼她身上的衣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姚存慧听她说起什么“好在你忘了有人总算想起”云云,又朝自己暧昧的笑了笑,正在微囧,听见她转了话锋心中一松,忙笑着答应一声,带着琥珀和小梨去了。   原本打算去的小杏便留下。   芍药园顾名思义,园中遍植各种芍药,眼下本未到花开时节,但平津翁主是谁呀?翁主说要赏花,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暖房里培养的鲜花送过来。   进了园子一路行去,处处可见盛开的芍药,廊下、水边、道旁、坡底,或一枝独秀,或三五一簇,或接连成片,花朵大如碗口,在风中微微轻颤绽放枝头,娇红、粉红、大红、紫红、金黄、鹅黄、洁白等各色皆有,在这刚刚充满绿意百花尚未盛开的初春里显得格外夺人眼目,令人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姚存慧随意朝眼前经过的路边一丛橘红洒金的重瓣芙蓉看去,隐隐可见绿草覆盖的齐着地面露出一点儿棕色陶盆的边缘,细细看去,赫然发现竟是在此处挖了坑将花连盆埋下去的!再往不远处的小坡凝神细看,也可看出浅浅的掩埋过的痕迹,不由在心中暗叹吕家的奢侈和挥霍!   宴会在后花园一处临湖的草地上举行,此时迎风一面竖起了长长的锦绣彩屏遮风,一面临水,两面开阔。   草地上铺呈着精美的地毯,摆着一张张狭长低矮的桌案,有穿着粉红比甲白绫裙子、梳着双挂的侍女们往来穿梭,在一张张桌案前往来忙碌着,将一份份美酒、佳肴、和新鲜瓜果点心往桌案上摆放。   平津翁主正与各姐妹宾客们约莫一二十人在旁边四面开朗的芙蓉阁中或坐或站说笑嬉闹,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老远。   侍女将姚存慧领来时,众人皆停止了说笑,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朝她直视过来。   对这位敢于跟太后最宠爱的平津翁主抢男人的民间女子,众贵女们都很好奇,趁着机会将她打量个饱,看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吃了豹子胆了!   “来了?就等你了,进来吧!”平津翁主声音清亮柔和,脸上带着芍药花般美丽的笑容,就好像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了解她的贵女们却忍不住心头一寒,这位翁主越是看着客气、笑着更和气的时候便是最难缠的时候,有两个心底善良的郡主忍不住朝姚存慧透过去同情的一瞥。   心底暗叹: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镇西王一个男子,何必同平津翁主争?到时候争掉了性命都不知道!   姚存慧在众女的目光中迈步上前,脚步轻盈,目不斜视,微微垂着眸,恰到好处,并不给人缩肩拱背的感觉,反而透出一股柔和的淡定从容的气息。   一名侍女无声将一块圆形的垫子搁在姚存慧面前。姚存慧便朝那垫子轻轻跪了下去,刚跪下去,便觉脸色微变,垫子中夹着许多碎石子,膈应在膝盖上,一阵一阵刺痛。   “民女姚存慧见过翁主!”姚存慧只能忍着,心中自我安慰道:幸好她放的不是针。   姚存慧却不知,平津翁主恨不得在里头缝上刀子,就此将她结果了算了!可因为上次的事情挨了父亲的训斥,她多少不敢造次。原本打算放针的,柔儿劝她万一姚存慧的膝盖当众渗出血渍来、被人发现了反倒不好看,不如搁上有棱有角的碎石子,跪得久了一样能给她苦头吃。   平津翁主压根儿做没听见,只管笑着同身边的姐妹们说笑,眼角余光瞟过去,见姚存慧一脸平静的忍着,心头冷笑,越发同姐妹们说笑得高兴。   众贵女们知道平津翁主是要给姚存慧一个下马威,谁也不敢说情,一个个只装没看见。可姚存慧就跪在当中,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见。于是众女只好扭头与旁边的人说话以此掩饰。      第267章 赐婚风波(十四)      芙蓉阁中一时又热闹起来,充满着贵女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就像姚存慧没来之前一样。平津翁主见大家这么给面子配合,更是欢喜,不知身边的姐妹说了什么,逗得她抬起帕子掩口咯咯的娇笑起来。   姚存慧的膝盖一阵比一阵刺痛,尖锐的感觉从肌肤传递到神经,她暗暗咬着牙,忍得背后一片汗湿。   “民女姚存慧见过翁主!”双腿渐渐的变得有些麻木,姚存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众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齐齐的望向她,心中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平津翁主不能再装作看不见,朝她望过去做出吃了一惊的抱歉神情,忙抬手笑道:“哟,瞧我这记性,竟把你给忘了!你也是的,干嘛这么见外,不早说呢!快快免礼吧!快起来!”   “谢翁主!”姚存慧答应一声,暗暗的运了好几次气,才硬撑着稳稳的站了起来,看上去并无半点儿异样失礼。   平津翁主原本专注的神情无声的松弛了下去,起身笑道:“想必那边也准备好了,咱们过去吧!”   众人都笑着说好,一起簇拥着平津翁主起去。没有一个人同姚存慧招呼,连一道邀请一道的目光也没有,侍女们亦眼观鼻鼻观心,只做无视。   姚存慧却不能不跟着去,只得一步步跟在说笑不断的众人身后。   到了草地摆宴那边,平津翁主笑吟吟的招呼众人坐下,众人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自由坐下。座位刚刚好,姚存慧身子一僵,微微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   这回平津翁主没有忽视她,正与旁边人说笑,看到她站在那里便忙打住,朝她招了招手唤她近前来,抱歉笑道:“也不知奴才们是怎么安排的,竟然把你给漏了!你稍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叫人加上!”   说毕将安排宴席的侍女唤过来冷着脸呵斥了几句,那侍女跪在她跟前连连磕头认错,得了话忙爬起来下去再备一份。   平津翁主又笑着朝姚存慧连连抱歉,“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我有意为难你呢!姚小姐,我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你可别怨我!”   “翁主言重了,姚存慧并没有这么想!”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度的!”平津翁主笑着命人从自己席上斟了一盏酒,示意端过去给姚存慧,含笑道:“那就请你饮下此杯,咱们就当揭过此事了!”说毕眼波流转咯咯一笑,“你可小心点儿,不许洒了,不然,我是不依的,要罚你一壶!”   “民女不敢!”姚存慧暗暗苦笑,可见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众目睽睽之下,平津翁主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通透,这杯酒她是饮也得饮,不饮也得饮了!   此刻她只能祈求上天,但愿沈佺给的解毒丸有用,但愿平津翁主下的毒不是什么罕见毒药或者根本就没有下毒。   姚存慧谢过平津翁主,端起那一盏酒,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虽然借着喝酒的时候有意洒了一些到袖子里,可还是实实在在喝下了大半杯!   “好好!”平津翁主眉眼都笑起来,抚掌笑道:“果然是个爽快性子,正合我的脾性!呵呵,让你在这儿干站着也不好,不如劳驾一下,能否到东边花园里替我采几枝大红金蕊的芍药过来?”   姚存慧哪儿有说“不”的资格?当即便答应了,跟随一名带路的侍女过去。   路上,姚存慧笑着说要方便一下,那侍女带她去了,她抠着喉咙,将刚刚饮下去的酒又吐了几口出去,收拾妥当,便随了那侍女过去。   临水开宴那边热闹非凡,越往这边走就越僻静,渐渐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姚存慧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姚小姐怎么了?快些请吧,还没到地方呢?”那领路的侍女转头望向她,眼神锐利。   姚存慧突然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哎哟”一声摔倒在石子甬路上。   “姚小姐!”那侍女忙回头扶她,“你没事吧!”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两分恼火。   “真是抱歉,我向来极少饮酒,刚饮了那么一杯突然有点儿头晕!”姚存慧抱歉笑笑,一边撩起裙子露出膝盖,膝盖上赫然布满一片淤青淤紫,有的地方还呛着血,姚存慧忍不住轻轻的抽气龇牙起来。   那侍女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来以为姚存慧是装的,心中还在冷笑:今儿你是装也得去,不装也得去!打定主意要强行搀她过去,不料,她是真的摔了!   “这——”那侍女皱眉道:“还能走吗?”   姚存慧试着站起来,膝盖一软又坐了下去,苦笑着摇摇头,抱歉道:“动一动都疼得很,而且,衣裳也脏了,这位姐姐能不能跟我的丫鬟捎个口信,替我带一身干净的进来?”   那侍女皱皱眉,勉强道:“我搀你在一旁等一会儿,你在这里别走动,我去取点儿药膏给你,顺便给你带干净衣裳。”   “谢谢姐姐了!”姚存慧大喜,感激的点头道谢。   那侍女嘴角微翘笑了笑,四下看看,扶着姚存慧来到旁边花树丛中一块高大的太湖石边,扶着她寻了干净一角坐下,“好了,就在这儿等着,千万别乱走动!这芙蓉园很大,迷路了事小,若是无意中闯入了翁主的禁地,那可是死路一条!”   “姐姐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姚存慧瞳孔微缩,连连点头。   那侍女满意的看她露出害怕的神色,拍了拍衣裳上的皱褶,转身去了。   确定她走远了,姚存慧长长舒了口气,四下里打量打量,揉了揉刺痛的膝盖,凭着记忆遮遮掩掩的往出花园子的来路走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只要出了这花园去到前院,见了琥珀和小梨,留下一句“受伤不便”也不能说她失礼。   姚存慧心中暗暗自嘲:倒是亏得刚才那一跪了,不然也没这么容易骗得那侍女不起疑心。不过,她再三的强调让自己呆在这儿别乱走动,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姚存慧遮遮掩掩的一路往回走,没想到没走多远,冷不丁从一旁枝叶遮掩的岔道上闪出一个男子来,两人差点儿撞了个正面,均“啊!”的一声各自吓了一跳,连忙各自后退轻拍着胸口。   “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那男子奇怪的打量了姚存慧两眼问道。   姚存慧垂着头,只看到他半新不旧的浅蓝色一截袍子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看不到容貌。不过,此人的声音倨傲中带着一丝轻佻,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奴婢奉公主之命前来采花。”姚存慧装作害怕的低头小声道。   那男子觑着眼打量她两下,挥挥手:“去吧!”   姚存慧施了一礼,连忙走开。心中顿时升腾起强烈的不安感,怦怦的剧跳起来,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男人出现在此并非偶然,多半,与她有关。   果然,姚存慧没走出多远,那男子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朝她喝道:“喂,你站住!”   姚存慧一惊,听到他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哪里肯站在这儿等?立刻朝前边飞跑起来。   “你站住,站住!”那男子跺脚,咬牙不知道骂了两句什么,朝姚存慧飞奔追过来。   姚存慧脚不停歇的跑着,她就不信,到了有人的地方,这莫名其妙的男人还敢这么放肆的追着她!刚刚那侍女,不用说了,定是去唤这男人了!想必,她本来也就想把自己带到僻静之处等这男人出现的吧?   那男子的身体素质显然不太好,而姚存慧虽是女子,但平日里整天在店铺和家中两头跑着,又是行过上千里路的人,身体状况显然比那男子要好太多!如果她的膝盖此刻没有受伤,甩掉那男子肯定没有问题!可此时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   那男子却是有点儿着急兼恼羞成怒了,一大老爷们,追个弱女子竟然追不上,说出去丢人不丢人?更重要的是,他奉了翁主之命,今天必须要把这女人搞定!现在连追都追不上,还怎么搞定?   “站住、你站住!”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半点儿缩短反而有继续拉大的趋势,男子更加着急起来,气急败坏的叫道。   姚存慧哪里肯停?一咬牙,跑得更快了!   可是,姚存慧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悲哀的发现,她迷路了!   是的,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她迷路了!眼前的景色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清幽偏僻,花木树木也越来越茂盛!   男子突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头一松,顿时大为高兴起来,气喘吁吁得意大叫道:“小丫头,你跑不掉了的,识相的给我乖乖停下!”   姚存慧抿抿唇,拼命的跑,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没了她的踪影。   男子一怔,下意识停了下来,撑腰喘着气朝前方茂密的花木丛中扫视打量着。碎步往前跑去。   “你给我出来,别躲了!我看见你了!快出来!”   姚存慧敛声屏息,借着树叶缝隙悄悄望出去,这才看清那男子的容貌,狭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长脸上微微突显着颧骨,蒜头鼻子格外醒目。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叫人不怎么顺眼的那种。      第268章 赐婚风波(十五)      “再不出来我过去了啊!躲在那树后做什么?”蒜头鼻全神贯注打量着周围。   姚存慧悄悄捡起一块泥土往旁边扔过去。   “我看你往哪儿逃!”蒜头鼻以为是姚存慧受了自己的恐吓按捺不住终于弄出个动静,顿时大喜,毫不犹豫朝发出轻响的哪儿过去。   姚存慧手边早就摸了两块石头,顿时悄悄的握在手中,就想往他的后脑勺上砸去,转念一想,万一把他给报销了怎么办?惹上人命官司,又是在平津翁主的地盘上,这件事情就说不清楚了!稍稍犹豫,她到底不敢冒险,打消了这个念头。   姚存慧手中握着其中稍微大点的那块石头,悄悄的朝东张西望的蒜头鼻走去,在离他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冷不丁说道:“你在找我吗?”   蒜头鼻吃了一惊,“啊”的一下转过头来。   趁着他没回过神的时候,姚存慧认准位置,一下子狠狠朝他的大腿砸去,蒜头鼻只觉得一阵酸痛,半边身子都酸麻掉了,“哎哟”一声本能的伸手去揉。   “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你!”姚存慧此时趁机迅速拔出头上的金钗,飞奔上前抵在蒜头鼻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和那针尖似的锋利感令蒜头鼻身子一僵,一动也不敢动,片刻方缓缓的转脸偏头看向姚存慧,眼底立刻露出贪婪的神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你不敢杀我,这儿是芙蓉园,你不敢杀我。”   “可我能废了你!”姚存慧冷冰冰道,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他的大腿根部,随之往上,盯着他的眼睛,“我可以让你做太监的同时顺便当独眼狼,你信吗?”   “你——”蒜头鼻只觉得毛骨悚然,背后窜起一股凉意,目瞪口呆的瞪着姚存慧。   这是一个女人该说的话吗?这是一个未婚女子说得出口的话吗?   姚存慧在心里连声“呸”,心道老娘上辈子做人体解剖的时候什么没看过,不缺你这一点儿!保管一扎下去正中目标,都不用补第二扎!   姚存慧喝命蒜头鼻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坐在地上,自己将自己的双脚绑上,蒜头鼻嘟嘟囔囔的想拖延时间,姚存慧毫不客气的专拣神经敏感的穴道刺得他哇哇大叫,在她的淫威下不得不照做。   随后,姚存慧一脚将他踹翻,将他身上的外袍拔了下来,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死死绑住,想了想,毫不犹豫又去撕扯他的中衣。   “你想干什么!”蒜头鼻大惊,居然露出几许躲闪之意。   姚存慧冷笑,“你以为呢?”刺啦一下用金钗划破撕了一块下来,揉成一团粗鲁的塞进他的嘴里。   合着,还以为她想要非礼他吗!   蒜头鼻呜呜有声,睁大眼睛瞪着姚存慧,显然是气愤已极。   “放心,没看到你回去复命,迟早有人能找到这儿来的,你就慢慢等着吧,死不了!”姚存慧朝她龇牙扮个鬼脸,拍拍手起身去了。   这种暗地里的交锋,谁吃亏了也不好意思拿到明面上来说,姚存慧做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蒜头鼻见她拍手就走,不由大急,可惜嘴已被堵上,什么也说不了!他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地方偏僻之极,已经在严格意义上的花园之外,是平津翁主偶尔兴致来了命人在此放几只野兔、剪了翅膀的野鸡之类的小动物射猎玩乐之处,平日里压根就没人来!谁会想得到姚存慧没头没脑跑到了这儿、而他也没头没脑追到了这儿?   想要等人找到,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饿肚子不说,光是大大小小的蚊虫,就够他受的了!   来到空旷一点的地方,四下张望,姚存慧忍不住又蹙眉轻叹。   芙蓉园?如果单单看到眼前这景象,她觉得荒郊野岭还差不多,跟这么个明丽照人的园名半点儿关系也扯不上!   她自失摇头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个?若不赶紧想法子寻了路逃出去,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万一被平津翁主逮到,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会发生什么事。   姚存慧正在心乱如麻之际,突然听到“扑哧”一声轻笑在一旁的灌木丛中响起。   “谁?”姚存慧全神戒备,警惕的盯着那灌丛之中。   “小慧姐姐,是我,是我啊!”一个小脑袋从灌丛中露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鹅蛋小脸上笑颜如花,梳着双环,穿一身鹅黄半臂裙子,竟是礼亲王的孙女谦谦小郡主。   “小郡主!”姚存慧吃了一惊,忙上前笑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跟着小慧姐姐过来的啊!”谦谦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忍不住又嘻嘻的好笑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闪亮闪亮的。   姚存慧无奈苦笑,“小郡主,这儿偏僻,你一个人跑过来老王爷、老王妃岂不担心?”   谦谦撅了撅小嘴,“才不会呢,我认识路!小慧姐姐,我带你出去!”   姚存慧心中一喜,连忙点头,遂跟着谦谦左一绕右一拐的往前走。渐渐的,周围的景致变得好起来,也出现了些亭台楼阁,看得出有人打理的痕迹,姚存慧微微舒了口气,同时又忍不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是走出那地方了,可是,也意味着被人撞见的机会更大!   “小慧姐姐别担心,有我呢!”谦谦拍了拍小小的胸口,大摇大摆的领着姚存慧走。   “小郡主,谢谢你!”姚存慧也笑了。有谦谦的身份在这里,只要不是撞上平津翁主本人,料想无事。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是个鬼机灵儿的,一般的仆人哪儿应付不来?   不料,说曹操曹操到,姚存慧这边念头刚转完,眼前一花,迎头就见平津翁主领着众贵女们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下洋洋而来。   姚存慧心头猛地划过一个念头:难道是来看戏“捉奸”的?她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平津翁主也看见了她们,神色微滞,显然也吃了一惊。   “哟,谦谦小郡主!我说怎么没见你呢,原来在这儿,”平津翁主笑道:“你的大山叔叔正找你呢,来,我叫人带你去!”   平津翁主今日摆鸿门宴当然没有邀请谦谦这么个小人儿,可是今儿一早谦谦不请自来,平津翁主也不能把她拒之园外。   好在这小丫头性子野惯了,在园子里东游西逛自己玩乐并没有去缠她,平津翁主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暗暗的吩咐人,不许她靠近芙蓉阁那边。没想到,却漏了这边,到底叫她和姚存慧给遇上了。   “好啊,那我先回去啦!”谦谦点头嘻嘻一笑,拉着姚存慧的手:“我要小慧姐姐送我!”   “那可不行!”平津翁主和颜悦色柔声笑道:“你的小慧姐姐是樱姐姐的客人,你可不能抢樱姐姐的客人啊!”   “可是,小慧姐姐的腿受伤了,反正也不方便游玩了,我带她回去敷药!”谦谦又道。   姚存慧听到阻止不及,不由暗暗苦笑:谦谦虽机灵,到底还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孩子,就凭她这句话,平津翁主是肯定要坚持将自己留下的了!   果然,平津翁主吃惊道:“原来姚小姐的腿受伤了?那就更不能走了!我这儿有上等的金疮药,也有现成的大夫,快,来人,将姚小姐搀回去,命张大夫好好给瞧瞧!”   当即有两名侍女领命上前,谦谦大急,拦在姚存慧身前张开双臂:“不行,我要带小慧姐姐回去!”   “谦谦!”平津翁主板着脸色,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别胡闹了!你小慧姐姐的腿要是不赶紧让大夫瞧了上药,拖的时间长了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樱姐姐答应你,等帮她包扎好了,就派人送她回去,好不好?”   谦谦无话可说,一时愣住了。   “翁主好意——”   “姚小姐!”姚存慧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平津翁主打断,平津翁主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姚小姐还怕我害你不成?呵呵,我这人说话直,姚小姐不要见怪!你在我这里受的伤,不让我做点什么我怎么过意的去呢!”   姚存慧心中冷笑,心道不做点什么你的确过意不去,只是我若留下,这腿上是肯定会留下疤了,没准还会添上些别的毛病!   “其实不过一点点擦伤而已,不碍事了,民女是什么身份?不敢劳动翁主关心!民女怕折了福,还请翁主见谅!”姚存慧咬着牙行动如常上前两步,朝平津翁主施礼,微笑道:“打扰了半日,民女也该告辞了!民女的嫡母卧病在床,做女儿的在外边赏花玩乐,实在是心中不安!还请翁主体谅!”   平津翁主脸色“唰”的沉了下来,冰冷锐利的目光盯着姚存慧,姚存慧垂眸颔首,神色坚定,虽不出声,那架势也是丝毫不让。   吕蓉微微蹙眉,这个妹妹今日非要办这什么赏花宴,还要把姚存慧请来,她就知道必定有事故,生怕她又惹是生非,奉了父亲之命一直留神左右。此时见姚存慧态度坚决要走,自己的妹妹非要留人,这其中必定有缘故,再瞥见姚存慧鬓上的金钗,联想到如今吕家与镇西王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镇西王的那副脾气,吕蓉无声轻叹,轻轻拉了拉吕樱的袖子,“算了吧,既然姚夫人卧病在床,再留姚小姐怎么说的过去呢?且姚小姐心中也不安定!”   吕樱冷着脸轻哼,姚存慧大喜,谢过两位翁主,与谦谦二人连忙去了。      第269章 赐婚风波(十六)      前院那边,琥珀、小梨差点儿要急疯了,偏偏芙蓉园的下人们一个个都滑不留手,想要打探一下消息都很难。两人见到姚存慧和谦谦出来,都松了口气,忙迎上前来。   姚存慧点点头向她二人笑笑示意无事,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琥珀悄声苦笑道:“千山过来打听了好几趟,可惜我们对园子里的情况也一无所知,真是急死人了!”   谁知道这平津翁主这么促狭?竟然一个外来的丫鬟都不许入花园,云老太君怕是也没有想到!   主仆几个和谦谦忙忙出了芙蓉园,谦谦在园外就笑吟吟的下了车,姚存慧看到远处等候谦谦的大山,方放心离去。   沈佺在暗处见她们无事,便没有现身出来,只是同千山递了暗语,千山回头小声陪笑道:“姚小姐尽管放心,我家爷会在暗处一直跟着马车直到小姐回到姚府!”   当着琥珀姚存慧微囧,狠狠瞪了千山一眼。千山无辜,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您还矜持什么!而且,人家琥珀姑娘也是识趣的,这不,装没听见在和小梨小声说话呢!   皇宫花园里,正在柳烟亭上观鱼喂鱼的吕太后听见女官来禀:礼亲王爷求见!吕太后撒鱼食的手微微一滞,嘴角翘了翘,淡淡道:“宣。”   不多会,就听见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敢在皇宫里这样大大咧咧毫无顾忌走路的,只有礼亲王一个。   只有他有这个胆子,也只有他这样太后容得下。   “老臣参见太后!”礼亲王虽然脾气率性、性情耿直,可该有的礼数从未缺少,到了柳烟亭,便规规矩矩跪下,向吕太后磕了个头。   “六弟多礼了,起来吧!”吕太后微笑着抬了抬手,手中轻轻捏起一把鱼食漫不经心往水里撒去,引得五颜六色的锦鲤又是一阵骚动。   吕太后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两分感兴趣的笑意欣赏着抢食的鱼群,一边不紧不慢说道:“六弟急急进宫,所为何事啊?呵呵,不知什么样的大事惊动了六弟!”   如果换了别的臣子听到这意味不明的话,早紧张得身上额上冷汗直冒,可礼亲王却没理论这话,哼了一声气忿忿道:“没有大事,一件小事,关于太后娘家的小事,不知道太后管还是不管!”   “哦?关于哀家娘家的?”吕太后诧异的望过来,终于将手上装鱼食的盘子放了下去,拿起素帕轻轻擦了擦手,笑道:“怎么?哀家娘家的人招惹六弟了?”   “招惹老臣,老臣直接就同他们理论了,不敢来劳烦太后!老臣要说的是姚家那丫头的事!”   吕太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锐利的目光如电般直直射向礼亲王,礼亲王神色淡淡,眸光却是与太后迎视,丝毫不躲。   吕太后轻哼一声挪开目光,“这件事六弟也要插手?”   “后生小辈的事,按说也轮不到老臣插手——”   “那就别插手!这事,本来也同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吕太后不由分说打断。   “可是,姚家那小丫头颇对老臣的心意,老婆子和谦谦也喜欢她,她又治好了老臣的老毛病,老臣是见不得人欺负她的!”礼亲王固执把话说完。   吕太后让他给气笑了,冷哼道:“她自己没本事被人欺负怨的了谁?这六弟也要管?怎么,六弟是想让哀家赐她一道无所不行的圣旨?”   礼亲王也哼了一声,毫不客气道:“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过手,无论结果怎么老臣无话可说。可惜啊,丫头没投着个好胎,若是投生在吕家、做了太后的嫡亲侄女就好了!”   “放肆!”吕太后变色断喝,狭长的凤眸中精光灼灼,盯着礼亲王寒声道:“礼亲王是不是觉得哀家待你太宽容了?”   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不由自主将头垂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得一颗心差点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礼亲王将太后气得够呛,尽管每一次到最后都有惊无险从无例外根据经验这一次多半也是一样,可是太后一发怒,众人仍是感到心惊肉跳。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就事论事!”礼亲王皱皱眉,毫不犹豫道:“总之,老臣先同太后知会一声,那丫头,老臣肯定要保她!若有谁再动什么邪门歪道的心眼出手暗算,别怪老臣有样学样!”   “你——”吕太后脸色铁青,狠狠的瞪着礼亲王,气得身子微微发颤,却拿他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可她却不能因为这样就治他的罪!若连他这个救命恩人都容不下,其他人岂不是更胆战心惊?人心一浮动,天知道要花多大力气来安抚!   况且,他说的话并未违反什么规矩例律。   “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微臣不敢!”   吕太后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骤然弱了下去,冷冷的哼了一声,心道不敢?你这明明就是!   她完全相信,如果吕樱那丫头再做什么小动作,这老头子没准会直接带人上吕家去绑人。她相信这种事情他肯定做得出来。   “阿樱不过是请她赴园赏花游玩一遭罢了,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吕太后不满的瞪了礼亲王一眼。   礼亲王抬了抬眼皮子,没有吱声。   吕樱到底是吕太后最宠爱的嫡亲侄女,当着吕太后的面把话说得太透彻了,难免她会恼羞成怒。反正,她自个的亲侄女是个什么脾性、有多大的胆子她自个清楚!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总不能不给她台阶下。   果然,吕太后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的话,脸色一下子又好了许多,瞟了他一眼,见他一副今儿不拿出个说法来就不走的架势,不由莞尔,笑叹道:“好了,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   “那太后您是答应了?”礼亲王不依不饶。   吕太后挑眉朝他瞪过去,只得哼道:“答应了!”   “微臣谢太后!微臣不打扰太后赏鱼了,微臣告退!”礼亲王躬身行礼退下。   “老东西,有事没事给哀家添堵!”望着礼亲王离去的背影,吕太后冷沉着脸,将那一盘鱼食连同盘子一起扔了下去,引得鱼群欢腾不已,扑腾出一阵哗哗的响声。   “来人,传吕相进宫!”吕太后拂袖起身。刚刚走出柳烟亭,她突然又停住脚步,回头朝那聚在一起犹未散去的鱼群望了一眼,淡淡道:“小德子,回头下去将那青花盘子捞上来!”   吕太后这边气忿忿心中憋屈着,礼亲王那头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如此,吕樱那丫头总该停止疯狂了吧?这件事的症结说到底还在太后,太后心中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他也不敢妄猜。   今日之所以进宫跟太后说了这番话,一来的确是有在太后面前说的那些理由,他是真的欣赏姚存慧、喜欢姚存慧,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白白的丧命在吕樱的手中。更重要的是,他是为了镇西王沈佺。   沈家在军方的势力无人能出其右,每一代的镇西王虽是袭爵,可却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实打实的名符其实。   而这么多年来,无论吕家怎样拉拢,沈家始终保持中立。沈家忠于的是大周。如今朝堂之上,能够做到像沈家这样的已经很难得了!礼亲王敏锐的察觉到沈佺对姚存慧的感情之深,如果姚存慧毁了,沈佺极有可能也毁了。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保下姚存慧。   保下她,也等于保住了沈佺;保住了沈佺,就是为大周保住了一名忠良大将!谁也无法预测沈佺将来会起什么作用,但礼亲王敢保证,他肯定不会投入吕家的怀抱就是了。   多一分力量牵制吕家,周氏皇族便多一分机会。   他虽不得不退出朝堂,站在后方,但他也是周氏的子孙,流着周氏的血脉!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为周氏做一天的打算、操一天的心。   “二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容妈看到姚存慧回来,浑身松了劲般的大大透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慧儿,你没事吧!”闵氏也笑着上前。   姚存慧大感意外,忙笑道:“大表嫂,您竟还在这儿?”   “没看到你平安回来,我怎么回去同老太君交代呢!”闵氏笑了笑,携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我没事,虚惊一场,还好碰上了礼亲王府的谦谦小郡主。”姚存慧忙将今日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隐去了自己被逼饮了杯酒的事,一再表示自己无妨。   闵氏听得也不由后怕,叹息道:“琥珀向来机灵,本以为有她陪着多少有个照应,没想到那平津翁主——,还好慧儿你也不简单,不然岂不是——”   “所以说这是老天有眼嘛!”姚存慧笑道。   众人都笑起来。   “大表嫂,外祖母想必还在等着您回去呢,我也就不留您了!请您转告外祖母,慧儿感激外祖母关心爱惜,改日再过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那我便先回去了!明儿得空,你别忘了过去!”闵氏也知道云老太君肯定在心急如焚的等着消息,便点点头答应去了。   不一会儿,姚老爷和姚诗赞、四姨娘也来了,见她无事,众人都放了心,姚老爷和四姨娘先走,姚诗赞又留下多啰嗦了几句,才脸色怏怏的走了。小家伙很内疚,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全帮不上忙!      第270章 赐婚风波(十七)      这一晚上,姚存慧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姚家所有的人、外祖母,沈佺,礼亲王爷,似乎每个人都因为她卷入到这件事情中来了!因为她的事情,打乱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活!而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姚存慧嘴中发涩,苦苦一笑,似乎,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挨打的份!   她和吕樱的身份相差太远,即便外祖母撂下话,即便吕家家长警告了吕樱,吕樱依然可以有无数种法子对付她。   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她不知道最后会怎样。   宫里始终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太后对此仍不表态,可想而知吕樱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今日逃过一劫,下次呢?还能这么幸运吗?   她总不能将自己的安全问题全部依赖旁人。   姚存慧摸出贴身的黄铜钥匙,从柜子底部拿出一个盒子,轻轻的打开。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个同心结,大红的颜色依旧光鲜夺目,光滑的最上等锦缎料子依然触感绝佳。姚存慧将那同心结握在手中,下了决心。   茶馆中。   宁安翁主吕蓉坐在桌前含笑品茶,微微打量着对面穿着淡绿衫子、清新可人的女子。   “如果不是亲见,我很难想象,姚小姐竟是那般性子的人,”吕蓉轻轻将手中甜白瓷印花茶碗放下,抬起手绢拭了拭嘴角含笑道:“我那妹妹的性子,自小就让长辈们宠惯了,加上太后又格外喜她,从来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也许这一次她要失望了。”姚存慧微微一笑,轻轻啜了一口手中的茶。黄山云雾,琥珀色的茶汤澄净透亮,散发着氤氲的热气,淡淡的茶香在这热气中弥散开来,沁人肺腑。   她曾经对这黄山云雾没有什么感觉。因为父亲头一回赏的茶叶是这种,她便喝了。后来大姐姐见她天天喝这茶,以为她喜欢,便不时送些,即使远嫁到金陵也没有忘记;后来大家渐渐的就都说她喜欢黄山云雾,给她送茶叶都是黄山云雾。   喝着喝着,似乎黄山云雾也不错,她也习惯了,也许,已经是喜欢了吧?   人和人也是一样。最初对沈佺上心,也许只是因为前世他为她付出的太多,她心里不忍和愧疚,多少抱着一种补偿的心理。可是相识、相处下来,一天天的思念下来,她赫然惊觉,他是那么深的烙在她的心上!她已经离不开他了。   当听到有人要和她抢他,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的恐慌!   吕蓉听到这话就微微的笑了,抬起头,明亮如水的眸子凝向她,“知道为何我今日答应来见你吗?”   “您是想劝我放弃。”姚存慧自嘲一笑,“您认为,无论对沈家、吕家还是我自己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我很感激您的好意,可惜,只能心领了!”   沈佺还在坚持,外祖母在力挺,礼亲王也在不动声色的暗中帮她,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没有反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退?然后将所有的难堪留给他们!   吕蓉轻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怜悯的望着她道:“如果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何必呢!你知道你的胜算根本极小,只要太后一句话,就可以将你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镇西王有大好的前途,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该知道怎么做对他更好!”   “他不需要我来为他做决定,”姚存慧轻轻道:“你说的大好前途,也许在他眼里没有这么重要。”   如果不是有前世的记忆,知晓沈佺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听了吕蓉这后一句话,姚存慧也许真要多想一想。即便此刻,她听了这话心头仍旧震了一震。   她退出,看上去是对沈佺好。可他们又有谁知,沈佺是宁愿削职夺爵也不肯屈服的,跟她退不退出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何况,太后还没有说话不是吗?”   吕蓉一怔,“呵呵”的笑了几声,眉头轻轻蹙了蹙,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两分不悦来,勾唇微微讥讽道:“太后现在没发话不表示一直不发话,太后的心意很明显,姚小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如果太后有心成全你们,镇西王为何不能请下旨意?你说镇西王不在乎前程?这更好笑!他年纪轻轻便封王拜将,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假以时日,势必成为一代名将,青史留名,流芳千古,他为什么不在乎?你别忘了,他是个男人!男人的心,恨不得比天还大,没有哪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为后世子孙所敬仰!他,也不会例外。”   “也许您的看法有点儿以偏概全了。”姚存慧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吕蓉心中微动,下意识的感到有点儿心慌意乱,掩饰般的端起面前的茶碗轻轻的饮了一口。   “姚小姐,你是个好姑娘。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本来想借此机会劝劝你迷途知返,不料你宁愿执迷不悟,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自求多福吧!”吕蓉轻叹摇头,怜悯的瞥了姚存慧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被她妹妹盯上的人,可不就注定将要是一个死人?   “翁主!”姚存慧见吕蓉欲起身告辞连忙拦下,笑道:“翁主您要说的话说完了,可是民女要说的还没说呢!请翁主听民女说一句如何?”   “哦,我差点儿忘了,今日是你邀我来的!”吕蓉这才想起,笑了笑,便又坐定,纤细白皙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的轻点了几下,“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想让我帮忙,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吕樱一向来霸道,又惯会抓尖卖巧,平日里多有欺负家中族中姐妹,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吕字,她们是亲姐妹,她不帮她也不可能会害她。   “巧了,”姚存慧闻言“扑哧”一笑,“民女正是想求翁主相帮呢!”   吕蓉怔了怔,也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掩口好笑道:“姚小姐,你可真有意思!”   她刚刚把话堵死了,不想她不怕死的立刻就提这话!是该说她笨呢还是固执呢还是两者皆有?   姚存慧也笑笑,却是浑不在意吕蓉的态度,淡淡道:“如果,我威胁翁主呢?”   “什么?威胁?”吕蓉挑了挑眉,诧异的望着姚存慧,半响不做声。   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说这话,吕蓉必定当成不自量力的笑话来听,可是她知道,姚存慧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她下意识的在脑海中寻思,却仍然想不出姚存慧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自己的。   吕蓉蹙着眉,明亮如水的眸子打量姚存慧。   “民女知道此举实属小人之举,可是为了活命被逼无奈也只能如此,翁主,很抱歉!民女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求将来平津翁主再有什么举动的话,翁主您能施以援手。”   吕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脸色也渐渐的变得凝重起来。   “我听不懂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要故弄玄虚,有什么话就直说!本翁主素来堂堂正正,我倒要看看,姚小姐用什么把柄来威胁我!”   “翁主请看,这件东西,翁主应该不会觉得陌生吧?当然,这只是一个仿品。”姚存慧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轻轻推到吕蓉面前。   吕蓉瞟她一眼,慢慢的将盒子打开。   看清盒中之物,吕蓉脸色骤变,心神大震,“啊”的一声惊呼顿感天旋地转!   那鲜红的同心结,那样式,那花样,那用料,虽然只是形似而神不似,但只要一眼,她也能认出,这是她送给她那冤家白慕鸢的定情信物!   吕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怒交加,紧紧的握着手心,身子控制不知的轻轻发抖。   怪不得!怪不得!   此刻她才明白,姚存慧为何如此笃定自己肯定会帮她!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手里竟然握着她最大的秘密!   如果这件事情暴露了出去,她就再也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不是哥哥们喜欢的妹妹,甚至再也不是吕家的人!而她的白大哥,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东西,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吕蓉脸色苍白,无力问道。   事已至此,姚存慧想必早已暗中查得清清楚楚,她即使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捡到的,”姚存慧淡淡道:“是白公子不小心落下,被民女捡到的。翁主想必也知道我们姚家和白公子之间发生过一点儿不愉快的事,所以当时民女没有将东西还给白公子。”   吕蓉闻言轻轻的哼了一声,姚家和她的白大哥之间发生的事何止是“一点儿不愉快?”说是生死相搏也不为过!   也许,这就是报应!一报还一报!白大哥暗算了姚家,自己又被姚家的人暗算了回来!   吕蓉心中无奈叹气。   如果她知道姚存慧也曾经被她的白大哥抓住把柄要挟过一次,那么此刻她的心情想必会更加通透一些。   吕蓉回家之后,便劝说父亲,说妹妹实在太胡闹,照这样下去,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让吕家白白的落人许多笑柄。而且,妹妹用力分明用错了方向,整治那姚家的姑娘有何用?这件事的根源根本就在镇西王身上!只要镇西王改变主意了,又有姚家姑娘什么事?妹妹这么做,只怕越发将镇西王往姚家姑娘那边推去了!      第271章 赐婚风波(十八)      吕放正因为这事被太后宣进宫中交代了几句,心里正烦恼着,听了吕蓉的话不由更烦,将吕樱训斥一番后,便命人将她软禁在府,让吕蓉小心照看着,不要让她再出去乱来,也不许她的手下在外头乱来。   吕放觉得爱女吕蓉之言颇为有理,深以为然,便针对沈佺展开了强大的攻势,子侄、亲戚、朋友、门人、同僚、前辈,一股脑走了无数的门路做说客,无奈沈佺就是油盐不进。索性以公事繁忙为由躲入了军营,一个不见。实在推不过的见面就逮人喝酒,根本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吕放便命儿子吕宪昌亲自出马,正式下了帖子宴请沈佺酒楼赴宴。   沈佺来赴宴了,却依然拒绝,理由就是,他不喜欢刁蛮的女子,不喜欢吕樱!吕宪昌立刻表示,吕家还有许多性子温柔娴淑的女子,可为良配。沈佺仍然摇头,不娶吕樱,他哪儿还敢娶吕家别的女子?娶了心中也别扭!吕宪昌气得胸口发闷,却也拿他无可奈何。沈佺见吕宪昌脸色难看起来,便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不娶你家姑娘就不能同你喝酒了?咱们有酒照样喝嘛!”吕宪昌见他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对吕家含恨怀有什么想法之类的,心中稍安,加上作陪的心腹之人和稀泥掩盖过去,便按下此事不提,众人一醉方休,吕宪昌竟醉得让人抬回去!   吕樱辗转听到消息,勃然大怒。她虽然出不了门,可她在外边有不少能用的人。闹腾了几次小动作,都被吕蓉给暗中破坏了。吕樱恨得咬牙,却对奉了父亲之命行事的姐姐无可奈何。   隐隐听到父亲兄长们准备放弃此事的消息,吕樱顿时又惊又气又急,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吕太后。吕蓉一时不察,竟让她给逃了出去。   听完吕樱哭诉,吕太后的脸色十分难看,当场就砸了个茶碗破口大骂起镇西王来,唬得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大气也不敢出。   此事隐隐传到宫外,原本似乎迎刃而解的问题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就连吕放等人拿不定太后的心意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   本来嘛,联姻就是为了拉拢,如果拉拢不成反而结仇,那就得不偿失了。既然沈佺没有因为吕樱的胡闹而怀恨吕家,那就表示即便不联姻大家也还有朋友可以做。既然如此,暂时后退一步又如何?过些时候等事情平息了,在吕氏家族旁支女子中挑一容貌出众、善解人意的嫁给沈佺做妾,还不是一样的联姻?   没想到,却又传来太后震怒的消息。   宫中女官亲自送吕樱回府,传了太后口谕,说平津翁主到底是女孩儿家,吕大人管教是管教,适量而至,莫要太苛刻了。且翁主已经得到教训了,行事不会再冲动,吕大人便饶了她这一次吧!   吕放无话可说,连称不敢,只得免了吕樱软禁。吕樱大为得意,连父亲母亲也怀怨在心,当天就找吕蓉的茬弄死了她心爱的小狗。吕蓉敢怒不敢言,红着眼眶回屋。   这分明就是在打吕放的脸。吕放心中甚怒,从此更不喜这个女儿。   姚存慧辗转得到这些消息,前两日刚刚稍定的心又紧紧的揪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虽然与前世大为不同,但有一点却是没变,那就是太后在其中的影响!只要太后一句话,就能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也许沈佺——   姚存慧不镇定了,原本坚定的心忍不住有些动摇起来。也许吕蓉说的对,只要她肯退一步,皆大欢喜!只要她退一步,所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这日,姚存慧内心正饱受煎熬时,突然红蓼接了一封信进来,姚存慧魂不守舍打开一看,脸色骤变,手脚控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信是沈佺的母亲萧氏写的,萧氏约她这会儿就出去茶馆见面。   姚存慧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颗心怦怦的骤跳起来,立刻忙忙的换了衣裳出去。   一见面,姚存慧还来不及叫一声“箫夫人”,萧氏眸中含泪,哀哀的道:“姚小姐,你还好好的安坐家中,你可知我儿现在何处?”   “夫人,究竟发生何事了!”姚存慧脸色煞白,如坠冰窖。   萧氏满含怨气的盯了她一眼,拭泪道:“我儿前日进宫,至今未归,我差人打探消息却百般不得,也不知他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姚小姐,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断断饶不了你!为什么你不能退一步?非要他死你才甘心吗!”   箫夫人掩面痛哭。   姚存慧脑门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心一点一点的冰凉下去: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沈佺到底和太后正面对上了!   萧氏说的没有错,都怪她,都怪她太天真了!太执迷不悟了!如果她早早退让一步,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箫夫人,”姚存慧灰白着脸色,舔了舔干燥的唇轻轻道:“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至少,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王爷不放,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求见太后,向太后认罪。箫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你能进得了宫吗?”萧氏拭了拭泪,犹豫道。   姚存慧苦笑,“您放心,我有太后御赐金钗,想必宫人们会同我通传一声的!如果太后还不肯见,少不得我再厚着颜面求求礼亲老王爷了!”   萧氏一呆,默默无语。   姚存慧向她福了福身,毅然转身离去。   姚存慧在宫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了传旨的太监,说是太后传召见驾。姚存慧大喜,忙定定神,缓了缓精神,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跟在小太监身后。   吕太后是在后花园一处清幽秀雅的亭阁中召见她的。明黄凤袍在身,雍容的宝鬓上左右各插着六支如意头雕鸾凤嵌宝金钗,长眉斜飞入鬓,凤眸灼灼生光,面容冷静,不怒自威。   姚存慧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在离太后身前约三四米处跪下叩首参拜,吕太后却抬了抬手,不带丝毫起伏情绪的声音淡漠道:“近些吧,省得说话费劲!”   小太监躬身无声答应,将姚存慧又领着往前轻轻行了几步,直到似乎可看见那明黄刺绣的袍角在眼皮子底下晃动时,小太监才示意她停了下来。   “民女姚存慧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姚存慧磕下头去。   “你就是姚存慧?”威严十足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尽管没有抬头,姚存慧依然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如针芒在背令人不安。   姚存慧不敢抬头,嘴唇轻动正欲回答,吕太后已经继续道:“哀家听过你的名字,也赞过你。没想到你这么年轻,长得也好,难怪沈佺为了你什么都肯舍弃了!”   吕太后语中暗含讥诮,微微冷笑。   姚存慧只觉背后一片冰凉,一颗心怦怦的狂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什么叫皇权,什么叫皇室威严,什么叫天子之怒,今日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一切个人的力量与对抗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此刻,她明显的感觉到,在吕太后面前,自己好比一粒沙,吕太后吹一口气,便足以令自己灰飞烟灭。   “太后!是民女错了,是民女——贪恋荣华,妄图攀上镇西王这颗大树!民女知罪,民女再也不敢妄想了!”   “你来就是为了替沈佺开脱?”吕太后的话甚是尖锐,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如针尖划过姚存慧的心头,“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姚存慧暗暗苦笑,她没有想到,吕太后是个性子如此直白的人。这样也好,省得她还要费尽心机字斟句酌该如何才能将话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既然吕太后喜欢直白,那就直白吧!反正,既然已经踏进此地,生死也好,荣辱也罢,已经由不得她做主了,一切,不看对错是非,看的仅仅是吕太后的心意!   “民女不嫁给镇西王了,死也不嫁,求太后饶了他吧!”姚存慧心一横,索性直接表明心迹。   “哼!”吕太后冷笑,“你不嫁给他哀家就该饶了他?这是从何说起,哀家却是不知!”   姚存慧心神稍缓,定定神轻声道:“平津翁主,与镇西王门当户对,若非民女作梗,他二人早成就良缘。太后您素来疼平津翁主,想必也愿意成就这桩美满姻缘的。”   吕太后沉默,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也缓和了两分,“你说的不错,哀家素来疼阿樱那丫头,也极赞成这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可惜啊,”   吕太后语气骤然一转,冷冷道:“可惜这话你说的晚了一点儿!阿樱,是绝对不会再嫁给沈佺了!因为沈佺已经是一个废人,很快就会夺爵回籍,哀家心爱的侄女怎能嫁给一个平民废人!”   姚存慧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眼前一黑差点儿瘫软在地。她胸口窒闷得厉害,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沈佺,他终究到了那一步吗!      第272章 尘埃落定      姚存慧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吃力的微微抬头,目光茫然,怔怔的向吕太后望去。   “很吃惊吗?”吕太后挑了挑高高的眉毛,冷冷道:“他前日进宫胡言乱语惹恼了哀家,本以为在牢里关一晚上会清醒些,不想反而更加糊涂了!这种目无君上、出言不逊的臣子要来做什么?哀家昨日便命人打折了他的一双腿,在他脸上刺了字!夺爵削职的圣旨明日早朝就下,一个废人,怎配娶我的侄女!”   “不!不会的!”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发自姚存慧,另一个从后边传来。   姚存慧淡淡回眸,只见吕樱裹着一袭娇艳的海棠红纱裙一阵风般冲进来,颤声道:“太后……姑姑,您是说着玩的,对不对!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   “既然你也来了,这话我也不必说第二次了!”吕太后眸光依然冷清:“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各自都回去吧!哀家也倦了!为了一个男人,闹成这样,你们也不嫌丢女人的脸!都回去吧!”   “都怪你!都怪你!”吕樱忽然哭叫着朝姚存慧扑打过去,嘴里不停的咒骂着。   吕太后忙命左右将吕樱拉住,沉着脸喝道:“放肆!哀家面前,成何体统!别嚎了!哀家听着心烦!”   吕樱心中一惧,止住了疯狂的举动,却仍是嘤嘤的低泣着,怨毒的瞟向姚存慧。姚存慧心头大痛,煞白的脸上满是泪水,怔怔的跪在地上,对身外一切根本顾不上应对。她没有想到,因为她的坚持,因为她的不知好歹,终究害了沈佺!   重来一世,她拥有了新的人生,沈佺的命运却依然沿袭前世的轨迹,不,比前世更加凄凉!   如果说前世的姚存慧对此一切并不知晓也无须为此负上责任,那么今生这一切,却完全是因为她而造成的!思及念及,姚存慧肝肠寸断,恨不得时光再倒流一次,这一次,她一定毫不犹豫拒绝他!也许,他心灰意冷之下会娶了吕樱,日子长久了,她在他心中的痕迹自然会淡了!好好的、体面的活着,也强过如今一介废人。   “姑姑,您好狠心!您好狠心!”吕樱含泪低泣,抽抽噎噎。   吕太后冷冷道:“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一个不听话的臣子哀家要来做什么?呵呵,你怨哀家有什么用?你要是真那么喜欢他,现在也可以嫁给他呀!”   吕樱一滞,低泣声又小了些,随后顿了顿,默默的掏出帕子拭干了眼泪,止住了哭声。   “不乐意了?”吕太后瞟她一眼。   吕樱的头垂得更低了,她钟情的是铁骨铮铮的英雄汉子沈佺,而不是废人沈佺,让她嫁给一个废人,她怎么可能愿意!   “还有什么好说的!都退下吧!”吕太后再次不耐的挥了挥手。   “太后,”姚存慧忽然道:“既然,既然镇,镇西王太后您已经惩罚过他了,恳请太后,能否放他出宫!求求太后!”   “好。”吕太后盯了姚存慧片刻,缓缓点头道:“留着他也无用,哀家答应你便是!小德子,等会儿带姚家丫头去天牢,丫头,求是你求的,人,你便自个带走吧!”   “谢太后!谢太后!”姚存慧忙收泪磕头道谢,嘴里又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多么讽刺,将沈佺弄到如此田地的正是眼前此人,而她却反而要向她磕头道谢!   “你可知道,今日你将他从宫里带走,将来你还能嫁给别人吗?”吕太后突然又道:“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吗?哀家不会派人送他,你要接他,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自己带他走!”   “谢太后提点,民女明白了!”姚存慧轻轻点头。沈佺双腿已废不能走动,她要带他出宫,少不了肌肤相接,这辈子,她是不能嫁给别的人了。然则那又如何?他为她落到如此,她本来也没打算再嫁给除了他的旁人!   只是,这话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在太后面前说出来。先前刚刚才说了不嫁他,此时又说要嫁他,尽管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前提之下,可是,对于太后的威严,她实在是怕了!怕一句话不对又惹怒了太后。   不想,吕太后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咄咄逼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嫁给他了?你不后悔?”   姚存慧微微抬眸望向太后,不敢就答。   “哀家听实话,恕你无罪。”   “是,”姚存慧不再犹豫,索性自嘲道:“他毁了身体,民女毁了名节,民女和他,正好是一对!”   如此正好,他即便不想要她,也不行!   吕太后一愣,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朝姚存慧笑道:“到了此刻,你竟还有心思说笑话儿!看来,你是铁了心的了!”   姚存慧心中泛苦,心道笑话?在您听来也许是笑话,您又怎知我们的无奈!   “是,绝无悔改!”姚存慧点头。   “果真?”   “民女用性命起誓。”   一时寂静。吕太后挑眉凝她良久,叹道:“罢了罢了!这盘棋,哀家输了!沈爱卿,出来吧!”   随着“是”一声轻轻淡淡的应答,高高的大理石水墨山水屏风后,悠悠的转出一抹修长的宝蓝身影。男子面容冷俊轮廓分明,眸光深邃而精湛,器宇轩昂,英姿朗朗,不是沈佺又是谁?   “你……”姚存慧嘴唇微微张了张,脑子里“嗡”一下又响成了一片空白,失而复得的狂喜之情如浪潮滔天袭来,将她搅得晕头转向,双膝一软,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摔倒在地。   姚存慧眼中渐渐泛上水雾,她忙眨眨眼化去眸底的湿意,怔怔的望着沈佺,一时间万籁俱静,仿佛时间、空间都凝住了!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他。   沈佺嘴角微翘,回以她抚慰一笑,姚存慧心中一暖,忙强迫自己回定心情。   “沈佺!沈佺!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垂着头的吕樱猛然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的叫道,抬脚就要往沈佺身边跑过去。   沈佺正垂首恭立在吕太后身后一侧,吕太后见状锐利的两道目光朝吕樱直直射过去,吕樱一颤,忙停止了脚步,却是向太后展颜欢笑道:“姑姑,原来刚才您在同侄女开玩笑!”   吕太后没有理会她,却向姚存慧轻笑道:“沈爱卿说无论他变成怎样你都对他不离不弃,哀家不信,所以,就和他打了这个赌。没想到,哀家输了。”   “微臣谢太后成全!”沈佺忙躬身抱拳。   “免了!”吕太后朝沈佺抬抬手,傲然笑道:“哀家不是输不起的人!哀家答应的事从不反悔!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等着吧!”   不等沈佺和姚存慧谢恩答应,吕樱又气又急大声道:“姑姑,侄女先前也没有说放弃啊!侄女不服!”   吕太后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寒冷如霜,冷冰冰的盯着吕樱,吕樱情不自禁的感到身上一阵寒意袭来,寒浸浸的打了个冷颤,咬了咬唇,依然坚持着道:“侄女先前没有说不要……”   “你们退下吧!”吕太后绷着脸色,朝沈佺和姚存慧望过去。   二人一听吕樱开口就头皮发麻,除此之外忍不住替她感到脸红,沈佺更是暗暗鄙夷不已,心道这种没脸没皮的女人,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娶!听了太后此言巴不得赶紧退下以免殃及池鱼,立刻施礼答应一声,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忙忙退下。   姚存慧忍不住悄悄瞥了吕樱一眼,谁也不知这事情今日会如此戏剧性的发展,吕樱可见是气昏了头了才说出这种话来!   先前太后问话时,她的反应那么明显,吕太后也认定她是做出选择了,此刻却来一口反咬过去,岂不是等于先前故意那样模棱两可戏弄太后?太吕后是何等人物?岂容有人在自己面前耍弄小聪明?   再看先前吕太后说“哀家输了”的时候,何等的干脆与爽快,对比吕樱此刻的输不起,吕太后心里只怕更看不上。   从此以后,吕樱在吕太后面前,恐怕要失宠了。   “姑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吕樱愤愤不平。   “哀家不是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吗?这是你自己选的!自己选的就要认!”   “不,不是的!一定是他们事先串通好的!对,一定是!姑姑这不能算数啊!”吕樱摇着头,眼睛一亮,语气立刻笃定起来。   吕太后默默的盯着她,眸底闪过一抹失望,平静道:“这是哀家临时起意做的决定,这两日沈佺根本没有出宫,你告诉哀家,他们怎么串通?哀家真是看错你了!”   “姑姑……”   “回去吧!哀家累了!”吕太后疲倦的朝她摆摆手,淡淡道:“看来你爹做的对,是该好好教你规矩了。”   吕樱还想再求,听到这话生生的打了个冷颤,默默的施礼答应一声。这天下所有人的面子她都敢不卖,唯独姑姑的意思,她半点儿也不敢违抗。因为她知道她的靠山是姑姑,更了解姑姑的脾气。      第273章 尘埃落定(二)      吕樱默默的退下,突然又被吕太后出声唤住,吕樱心中一喜,忙答应一声转过身来,却听见吕太后冷冷道:“回去之后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你是想也不用想了。如果让哀家知道你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休怪哀家不讲情面。去吧!”   吕樱身子一僵,木然的答应一声,一脚轻一脚重的向外走去,心中既悲且愤:姑姑竟然,这么对她说话!她从来没有这么对她过,从来没有!   吕樱气得身子轻轻的发起抖来,不甘、不忿、不服,却再也不敢生出半点儿的坏心。她知道姑姑的手段,那绝对不是同她开玩笑。   吕太后长长的舒了口气,目光落在那下了一半的棋局上,挥手淡淡道:“收了去吧!”语气中带着浅浅的愉悦,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一样。   她的心思,这个世上自然没有谁敢说完全猜透,她愉悦,自有她愉悦的理由。   沈佺崭露头角得太快,快的令人措手不及,要命的是,以她叱咤政坛几十年的经验,她竟然有点看不透、拿不准他!   自回京之后,沈佺的行事作风完全没有章法可寻,说他低调吧,还没进城就先和自己娘家的人硬碰硬了一场,还撂下狠话;说他狂妄吧,他从未自夸过自己的军功战绩,回兵部之后即便对一般的将领也不曾露出半分轻视淡漠之色。除了该拿的那一份,他没有贪污半分不该拿的银子,严于律己,谨奉国法,但在姚家粮款清算一事上却毫不犹豫的使阴招向户部和兵部施压,不给他们半点儿拖延搪塞之余地!   暗中亲近周氏的勋贵们请他赴宴,他去;清流们邀他共聚,他去;吕氏一族请他喝酒,他也去——把酒尽欢、宾主尽兴之后依然大言不惭的鄙视不屑吕家的娇娇女平津翁主!他看起来跟谁都走得近,其实跟谁都不近。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可以跟任何人称兄道弟,但凡触及他的底线,他也不怕当众翻脸!可翻脸过后,事情做了了断,他依旧可以满不在乎继续同人来往喝酒。   吕太后心中不安了,这种看不透、无法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不能容忍这种感觉继续下去。   她从来不怕臣子们功高震主,不怕他们本事大,因为本事再大的人也有致命的弱点,或者是贪财,或者是好色,或者是恋权,或者是怕死,或者是好名,或者是父母妻儿的性命,或者是朋友之间的义气,或者是过于清高好洁的性子,或者是某种其人乐此不彼而旁人莫名其妙的嗜好……   总之,只要是个人,就没有例外!她只需要通过这一点,就可以将人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不怕他飞出去。可是沈佺,她找不到这么一种弱点。   他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不怕死、不好名,没有什么好到可以让他交心付出一切的朋友,性情高洁?根本不搭边!至于其他的嗜好,也没有!   而更要命的是,他的童年过得不太幸福,跟家人的感情甚是冷淡,如今父兄已逝,母子之间也没什么感情,其余三房的叔父堂兄弟们,更是一个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亲情?那是提都不用提!   吕太后越琢磨心底的不安越盛,如果是普通臣子,既然掌控不住那就索性寻个借口杀了一了百了。但凡君主想要一个臣子的命多的是方法!即便无法可想,不也还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说吗?   但沈佺她不能杀,一者沈家世袭王爵,不是那么轻易动的了;二者他刚刚立了大功,她不能冷了军方和百姓们的心;三者对于沈佺她颇为欣赏,真心有几分爱才不舍之意;四者,她还指望着他替她领兵出战、守卫疆土呢!万一边疆再有蛮族来犯,让她打哪儿再找像沈佺这样的一个人来?   杀不得,掌控不了,那怎么办?只能想办法掌控!必须要想出办法!吕太后也是个不信邪的,她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一点儿缺点都没有!   当沈佺与吕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时,吕太后心中豁然开朗。是啊,先前怎么没想到呢?只要他变成了吕家的女婿,成了吕家的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很乐于看到这种状况,便给兄长去了密旨,恰好兄长也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为了让这门亲事更多几分传奇色彩,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千古佳话,吕太后突发奇想,命兄长不必主动,且让他们这么相处着,等处出感情来,不怕沈佺不乖乖的上吕门提亲!   吕放也觉得如此甚好:连镇西王沈大将军都主动巴着我们吕家,你们那些杂鱼还等什么?   不料,他们没有等到沈佺上门提亲,反而等来了沈佺请旨求亲,求娶的竟是皇商姚家的二小姐!   众人震惊,尽数哗然。吕太后又惊又怒,差点儿没当场发作起来!   吕太后原以为自己将此事压下,沈佺应该识趣,不料这人竟然死不悔改,反而再次上折请旨,一副非姚家二小姐不娶的架势!   吕太后览折子冷笑,留中不发,传旨镇西王求见一概不宣!她倒要看看,他能跟她硬扛到几时!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沈佺是铁了心玩真的了,之后的事情越演越烈,越闹越大,因为吕樱不知天高地厚的瞎闹一气,将云家、礼亲王都搅合了进来。她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这件事情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必须得做个了断。   于是两天前,沈佺再次请见的时候她准了。   一开始,她还好言好语的劝说沈佺,沈佺油盐不进,她也怒了,厉声将他训斥,暗示他她可以夺走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爵位和性命。沈佺依旧不为所动。   她盯了他良久,君臣二人终于都心平气和下来,打了那个赌。   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事已至此,她也乐得顺水推舟成全他们。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郁结心中关于沈佺的结终于解开了!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姚存慧,就是沈佺的死穴!   相比国之猛将的效忠,侄女的亲事又算的了什么?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自作多情!   所以,吕太后虽然输了赌局,心情却是格外的愉悦。其实倒不是心胸真的那么开阔,开阔到被臣子赢了非但半点儿不在乎还笑得挺欢,看起来挺高兴!   失去的与得到的比起来,她已经赚了!而她是一个很懂得权衡的人。   “来人,研墨!”吕太后回到兴和宫,兴致勃勃的便命女官上前。   这道圣旨,早该拟了。   吕太后执笔时又顿了顿,凝神浅思,嗯,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加一道恩旨,锦上添花吧!   姚存慧和沈佺离了吕太后跟前,随着小太监一步步向着宫外走去。   小太监在前,姚存慧随后,沈佺在最后,宫闱严禁,院墙深深,两人不敢交谈,连相互对视一眼也不曾,只有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不时交叠,又不时错开。   即便没有交流,两人垂着的眉眼中俱满是笑意,轻抿的唇角也止不住的勾起微微的弧度。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感觉更加令人快活。那种明明已经因为失去而绝望却又生生急转直下的冲击,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镇西王、姚小姐请吧!老奴该回去复命了!”小太监在宫门处顿住,低眉垂眼微微躬身。   “有劳小公公!”沈佺笑着递过一张银票,在小太监的恭送声中,与姚存慧一前一后出了皇宫。   踏出那镶着纵横各九颗巨大铜钉的深朱色厚重宫门,姚存慧双肩下意识一松,缓缓的舒了口气。抬眸望向云淡风轻的天空,依然那般明朗而高远,姚存慧却感到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二小姐!”姚家的马车缓缓的驶过来,看到二小姐平安出来,车夫老何下意识舒了口气。   “咱们回府吧!”姚存慧向老何点头笑笑,转身望向沈佺。   “我是前天进的宫,马车早回府了,你得送我一程。”沈佺笑笑,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   “先去沈府吧,送镇西王回去。”姚存慧无奈轻笑。   “是,二小姐!”老何精神振了振,“吁——”的一声,轻轻拉着缰绳调转马头,挥起了鞭子。   马车中的气氛有点儿微妙,刚刚逃过一劫的两人,在那一刻两颗心明明靠得那么近,可是此时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好像对视一眼都不应该。   “呵呵!”沈佺轻轻笑了起来,姚存慧的心中仿佛被投入的石子漾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她的心中骤然松弛了下来,不觉也笑了,抬眸望向沈佺,四目相接,无声流淌着彼此会意的情愫。   沈佺伸出手将她的手掌整个握住,笑着说道:“刚才你走在我面前,步子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担心你一个不稳就摔倒了。”      第274章 母子之间      姚存慧脸上微热,她承认,她是脚软了,脚步浮浮虚虚的。别说沈佺担心她摔倒,她自己都捏着一把汗!   “那,我要是真要摔倒,你怎么样?”姚存慧偏头笑问。   “当然是伸手扶住你!”沈佺毫不犹豫,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慧儿,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扶住你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摔倒。”   这是最动听的情话!姚存慧一愣,眼眶热热的下意识涌上了泪水。她忙抽回手胡乱将眼泪抹去,不好意思好笑道:“我应该高兴的才对,谁知道反倒哭起来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沈佺笑道:“不是,你是喜极而泣啊!我媳妇是最好的!”   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也轻松了些,听他叫着“媳妇”心中既欢喜又有点儿害羞,不由得轻轻啐他笑骂道:“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我说的是事实,谁敢笑话?”沈佺笑道:“嗯,我媳妇眼光最好,选中了我这个夫君。谁说不是,就是看不起我沈佺,看不起我沈佺——”   “怎么样啊?”姚存慧偏头好笑的嗔向他。   沈佺摸摸鼻子,挑了挑眉道:“看不起我沈佺么,那就看不起吧,但谁也不能说我媳妇不好!”   “贫!”姚存慧忍不住掩面咯咯的低笑起来,脸上一片绯热。   沈佺见她笑心头忽然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难为她了!能够重新见到她的笑,真好!就像他们初见那时那样。那时她的笑干净纯真,现在多了一份少女的娇羞,不一样的笑容,却都是为他而绽放。   “慧儿!”沈佺轻轻的叫她。   “嗯?”姚存慧微微抬起了头。   “没有什么,就是想叫你。”沈佺轻笑道。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沈佺在离镇西王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便下了马车,看着姚存慧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方拂了拂衣裳,转头慢悠悠的踱步回府。   箫夫人听到下人禀报,不等丫鬟婆子扶持,忙忙奔了出去,嘴唇微动正欲张口呼唤,却听得沈佺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平平响起:“告诉夫人我没事,请她放心,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她请安。”   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没有半分亲情味,箫夫人脚步一滞,嘴角勾起一抹涩涩的苦笑。   她唯一的儿子这么对她,然则她又有何立场来指责他?他们之间走到今天这样,她知道错在她,她更知道他心里有怨念!   “佺儿!”箫夫人到底心中放心不下,听到沈佺要离去的脚步声忙高声叫住,急急奔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沈佺摇摇头。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满腔满腹的话被这淡淡的两个字尽数堵在了喉咙口,怔怔的望着他出神。   沈佺静静的站在那里,等了片刻没见她再说话,便拱手躬身道:“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告退。”   “你——”箫夫人泪水涌上眼眶,偏身点头道:“你去吧!”   母亲?呵呵,她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母亲”,再也没有叫过“娘”。   沈佺无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箫夫人呆呆的站在他的身后,听着那一声声低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匀了匀呼吸叹道:“咱们回屋吧!”   “夫人,”黎妈妈上前扶住箫夫人,“王爷肯定是累了,夫人,您得体谅他,他也不容易!”   “是啊!他终归是我的儿子,对吗?”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这母子的关系是天生的,王爷总有一天会体谅您的一片苦心!”黎妈妈勉强笑了笑,又道:“等会儿老奴去打听打听吧!”   黎妈妈心中也忍不住暗暗叹息,夫人和王爷之间的心结太深,彼此之间除了礼节规矩上的问候简单对答之外再无多余一言。夫人每每有心问王爷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是夫人问一句,王爷规规矩矩答一句,那种形式的问答让说话的双方都感到别扭,久而久之,夫人也只得作罢。   如今,夫人如果想要知晓王爷的什么事情,都是由她去跟王爷身边的小厮丫鬟打听,再回来禀给夫人听!   黎妈妈不由苦笑,也不知他母子二人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者,这辈子都这样了也说不定!   箫夫人听见黎妈妈这么说便不做声,黎妈妈知晓这是默认的意思,交代了丫头们几句小心伺候,便轻轻的出去了。   “你说什么?太后,太后赐婚了?”箫夫人听到黎妈妈的回报,震惊得脸色微变,忙问:“是哪家的小姐?”   箫夫人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姚家的二小姐,今日她刚刚才同姚家二小姐那样不痛快的会面,将来要是进了门,婆媳之间该如何相处?   母子关系已经糟糕透了,再来一个彼此发生过不愉快的媳妇,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说是,说是太后准了王爷所请!王爷这会儿在熙和堂高兴着呢,说明儿圣旨下来之后人人都有重赏!夫人,这事要紧,老奴打听到这个也没敢再耽搁,便忙着回来先禀报夫人,要不老奴再去一趟?”黎妈妈说道。   箫夫人只觉得心底泛起一层凉意,眼前一黑顿感晕眩。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用了!”箫夫人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无力扶额缓了缓神,轻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熙和堂!”   沈佺刚刚换了袍子,正领着千岭背着手在熙和堂各处转悠,不时指点比划这一处该如何改,那一处该如何修,这里最好多一架屏风,那边院墙索性拆了把后花园弄大一点,东北角那边可以引进活水,顺便凿个池……   千岭知道主子心愿得偿,正在眉飞色舞的查看,准备叫人翻修熙和堂迎娶王妃,心里正高兴着呢,哪有不奉承的?沈佺说什么他都笑着说好,一边默默的记下,主仆两个有说有笑,好不和谐。   听到箫夫人来了,沈佺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偏头向千岭盯过去,千岭心虚的垂下头,陪笑道:“爷,夫人来了咱们今儿就先说到这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沈佺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盖弯,拂袖大步而去。   千岭抱脚痛苦的跳了几下,忙不迭飞跑着跟上。   “母亲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人来唤儿子就是了!”沈佺抬脚进了熙和堂正厅,便向箫夫人道。   箫夫人心中有事,哪里还顾得上同他计较别的?忙忙上前道:“听说太后指婚了?”   “是。”   “是哪家的姑娘?”箫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情不自禁紧了紧,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太后圣明,恩准了儿子所请,米粮皇商姚家的二小姐!”说到姚存慧,沈佺的目光情不自禁染上了两抹温柔,冷俊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两分下来。   箫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她,竟果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箫夫人喃喃脱口而出。   “母亲不喜欢?”沈佺的目光蓦地变得沉冷如霜,继而自嘲一笑,淡淡道:“我喜欢的人,母亲不喜欢,也难怪。”   “不、不是!”箫夫人顿觉失言,心中不由懊恼,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猛然对上儿子那般淡漠通透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箫夫人忍不住有两分恼怒起来,“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平津翁主肯善罢甘休吗?吕家肯罢休吗?我是担心你啊!你为何——这么倔呢!”   箫夫人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他就是这样,他还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最不喜的,就是他这副臭脾气!有的时候硬气倔强起来,叫人生生的感到害怕!他心里有事从来不会说,挨了打骂从来不反抗,受了委屈从来不辩解,认定的事情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箫夫人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又想起逝去的长子,两下对比,更觉凄凉,不觉肝肠寸断,低泣也变成了痛哭。   黎妈妈想劝又怕她憋在心中反而不妙,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这回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也好。便也没有相劝,只是替她轻轻拍打着背后顺气。   “母亲别哭了,何必呢!”沈佺听她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面上忍不住露出两分不耐。   “王爷!”黎妈妈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主仆有别,幽怨的望了沈佺一眼,大大替夫人不值!母子天性,竟凉薄于此!夫人即便再对不起他,也是他的亲娘!   沈佺却根本不管黎妈妈那谴责的语气和眼光,继续平静而淡漠道:“母亲再哭,大哥也不能再活过来!”   箫夫人身子大震,哭声戛然而止,在儿子面前,竟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黎妈妈更是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厅堂中一时鸦雀无声,人人俱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变成聋子,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第275章 母子之间(二)      箫夫人只得止了泪,苦笑道:“罢了,既然事已至此,母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既然喜欢那姚家的二小姐,她便是沈家的媳妇。”   箫夫人心灰意冷,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她思念她的大儿,何尝又没有为他着想?他既然认定她心里只为她的大儿没有他,她即使说了,他会信吗!   他喜欢娶谁就娶谁吧,她也不指望摆什么婆婆的架势,不指望叫儿媳妇来跟前立规矩,哪怕不请安都行,但愿将来儿媳妇不给她添堵她就烧高香念佛了!   “多谢母亲。”沈佺拱手向她做了揖。姚存慧是他挚爱,他希望她得到他家里人的接纳和认同,而不是慑于那一纸圣旨的权威面上一套背里一套。   “只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母亲说呢?”箫夫人轻叹道:“难道要等圣旨到家门口了我才知晓?”   沈佺却波澜不惊的回以一眼,镇定道:“母亲多虑了,母亲忘了,按照惯例等会儿宫里就有公公前来传口谕了!”   箫夫人顿时一滞。   果然,沈佺话音刚落,就听得院子里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妇人声音:“哎哟,大嫂果然在王爷这儿,叫我好找呢!”   妇人年纪约四十出头,挽着牡丹鬓,簪着宝石点翠的珠花,面皮白净,脸稍圆,五官齐整透着干净利索,穿一身枣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衣襟、衣摆和袖口大镶大滚着近两指宽的缠枝花纹,用金线细细的锁着边,系着水色玉璧纹长裙,艳丽中透着一抹淡雅素丽。正扶着个丫鬟的手甩着帕子忙忙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媳妇子。   这妇人是沈家二房老爷沈鸣凤的妻子薛氏。箫夫人丧夫丧子之后大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沈老太君便做主命薛氏协同管理府中中馈。后沈佺出征,箫夫人日夜悬心唯一的儿子,想着没了儿子,又早没了丈夫,即便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迟早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在府中事务上更是懒怠上心,能不管则不管,这二三年下来,大小事务几乎都是薛氏做主,箫夫人也不在意。   薛氏上前,先见过箫夫人、沈佺,方笑着道:“大嫂,前厅那里有宫里的太监来传口谕,正候着呢,您快点儿同我去吧!”   箫夫人一听便知是关于沈佺婚事的,望了沈佺一眼,忙答应着去了。薛氏便同她一起出了熙和堂,一边走一边忙笑道:“嫂子不用着急,那公公说了不必更衣,家常就行了,只是几句话而已!”   “那也不行,好歹得换一身稍微像样点的才行!”   “呃,嫂子说的是!”   薛氏嘴角微微一撇,却满脸是笑的附和着箫夫人,陪着箫夫人一起回燕顺居更衣。   黎妈妈见状不由得瞧了薛氏一眼,心中不禁一宽:王爷再不亲近夫人到底是夫人的儿子,他一回来,即便什么都不做,这沈家二夫人也对夫人客气许多了。   箫夫人忙忙更衣净面,来到正厅,那传旨的李公公有沈府的二老爷、大管家作陪着,收了红包,品着好茶,却也不急,见了箫夫人便站了起来拂拂袖子笑着跟箫夫人问好。   箫夫人是原本的镇西王王妃,如今的一品诰命夫人,是有朝廷品级的,当得起宫里头公公的一句问好,闻言便抬抬手笑命免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站在下首听旨。   李公公当即起身,清了清嗓子,转述了吕太后的口谕,太后已准了镇西王求赐婚事宜,明日某时某刻宫里司礼监来府宣读圣旨云云。   说毕,又笑着向箫夫人道了谢。   此刻,箫夫人才终于彻彻底底的死了心,知道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   箫夫人心里有事,勉强打起笑脸客气了几句,便让二老爷送李公公出去。   “恭喜大嫂!贺喜大嫂!这可真是咱们镇西王府的头等大喜事呀!这样的体面,真正是皇恩浩荡!大嫂,您真是好福气呀!”   李公公一走,薛氏便满脸是笑,欢欢喜喜的向箫夫人道喜,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无不满脸的喜色,一起跪下磕头恭贺。   薛氏这是打心眼里高兴,她本来还担心沈佺会娶了吕家的小姐,那吕家小姐进了门,中馈自然是要交到她手里的,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娶了什么姚家的二小姐,虽然一样是镇西王王妃,那可不一样了,至少,这中馈权她还能暂时牢牢的抓在手里,然后争取把“暂时”无限期的延长!   所以,这一声“恭喜”薛氏说的十成十的真心,脸上笑开了花,当然心里也忍不住暗暗鄙薄一下箫夫人母子的:竟然不挑吕家挑姚家,也不知他们母子是怎么想的!   “好、好!”箫夫人勉强笑着连连点头,“回头放赏,人人都有份!弟妹啊,你看——”   “大嫂您就放心吧,咱们家也不是头一回接旨,我知道该怎么安排,保准错不了!明儿到时候,您和王爷尽管出来率领我们大家接旨就是!”不等箫夫人说完,薛氏抢着笑道。   箫夫人点头一笑,“辛苦,有劳弟妹了!我有点儿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哎哟,不辛苦不辛苦,一家人嘛,都是应该的!等接了旨啊,就该忙着准备婚事了!大嫂您可得保重好身体啊,到时还有的忙呢!”   “呵呵,无妨,不是还有你吗!”箫夫人和气道。   薛氏听了这话更加高兴,眼睛一亮忙笑道:“大嫂放心,我必定会备得齐全不会教大嫂失望的!大嫂您回去休息吧!我得先去老太君哪儿禀一声,让老祖宗也高兴高兴!”   “可不是,”箫夫人猛然回神敲了敲脑袋,笑道:“替我给老祖宗问安,我明日再过去伺候她老人家吧!”   “省得!您不舒服就歇着,老祖宗素来体谅您!对了,”薛氏有意无意又闲闲笑道:“刚刚给李公公封了五十两银子……”   “什么大事,你在公账上写明了便是。”箫夫人一笑了之,带着黎妈妈、金梅、金英等去了。   “事儿虽小,也总得给大嫂说一声才合规矩!大嫂慢走!”薛氏在后笑着道。   一路上,黎妈妈欲言又止的拿眼角瞟了箫夫人好几回,箫夫人察觉了,不觉放慢了脚步笑问道:“咱们多少年的主仆了,有什么话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黎妈妈一滞,四下望望见空阔无人,便紧了两步赶上箫夫人,凑近前去忍不住道:“王爷的婚事,夫人真的交给二夫人全权负责吗?”   “不然怎么办?我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琐事!”箫夫人叹了口气。沈家是京中的老牌勋贵之家,各种亲友门生同僚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加上这门亲事中带了圣旨,要注意讲究的事情更多,以及各种采买、布置、安排,对久不理事的箫夫人来说,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   琐事?黎妈妈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心道若这话传到了王爷耳中,王爷指不定怎么伤心呢!难怪您同王爷的关系一直好不了,您这样的态度,王爷能不多想吗!   王爷的终身大事还是琐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放心吧!出不了错,”箫夫人见黎妈妈脸色微变,还以为她是担心薛氏会不会把事情办砸,便笑着安慰道:“二弟妹精明干练,也是办过几件大事的,定会安排得妥当,不会失礼于人!”   “夫人!”黎妈妈这回真心急了,忙道:“老奴觉得这事还是您亲自主持的好啊,您想啊,您亲自操办,王爷肯定会承您的情的!您越辛苦,岂不表示对王爷越上心吗?王爷岂是不知好歹的人!”   “嗯?”箫夫人一怔,凝神细思,不觉放慢了脚步。   “再说,哪有亲生儿子的婚事叫婶子才操办的!说出去——”   “你说得对,”箫夫人缓缓点头,立刻改口道:“这事我亲自来办!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夫人英明!”黎妈妈大喜。   正说着,看到一名穿着翠绿暗花锦缎褙子、白绫裙子的妇人带着个婆子迎面走来,主仆两人便住了嘴。   “大嫂!”妇人停住了脚步侧立一旁,与那婆子笑着向箫夫人屈膝问好。   黎妈妈等也屈了屈膝,陪笑唤了一声“三夫人!”   来者正是沈家三房老爷沈鸣期的妻子卢氏。   “三弟妹!”箫夫人同卢氏平日里没有多少来往,朝她点点头笑了笑,便领着黎妈妈等去了。   卢氏似乎还有话想说,刚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箫夫人已经走过去了只得作罢,忍不住有些丧气的微微撇嘴。   “不要紧夫人,回头咱们上燕顺居去也是一样!”她身旁的婆子梅妈妈忙笑道。   “说的也是!也不知消息真不真呢,等确定了咱们再提也不迟!”卢氏咬了咬唇。   她一得到太后已经准了沈佺请旨求婚的消息心里便忍不住活络起来了,想着这件大喜事办起来,府中处处都要人,也想去揽个事情办办,从中求得一点好处好补贴家用。   没道理所有的好处尽叫二房占了!   虽三老爷是姨娘所出,但也是沈家的子孙。   不敢同他们比,人家吃肉,她只求喝一口汤,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第276章 接旨受封      “这话是从王爷院子传出来的,王爷恨不得嚷嚷得阖府都知晓哩,依老奴看啊,准错不了!不过这几天,就能确定下来了!夫人,您也别等到头了才去说话,这两日咱们也得往燕顺居去一两趟才好!”   “你说的很对!”卢氏点头,与梅妈妈一边怏怏往回走一边心不在焉道:“就怕这事大嫂不管,让二嫂抓总。二嫂那个人,别人的她还想往怀里捞呢,哪里还肯分一星半点给人!”   “这么大的油水,她也敢一个人独吞?”梅妈妈吐了吐舌头,心道她也不怕给撑死!   卢氏听毕就抬起眼皮子盯了梅妈妈一眼,连连冷笑。   “嘿嘿,”梅妈妈呆了呆,忙赶上卢氏的脚步,小声笑道:“就算她想,也没那么容易,旁的事也罢了,这么大的事,大夫人说什么也会亲自主持!”   “但愿吧!”卢氏轻轻叹了一声。   送了沈佺之后,姚存慧便命车夫回府。思及这半日的经历,仿佛把一生的大起大落都经历了,姚存慧的心中一时茫然,一时甜蜜,时而无声轻叹,时而嘴角噙笑,一颗心被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感情撑的满满的。   “若有人问起咱们今儿去哪了,就说去了云府我外祖母家?知道吗?”快要到姚府时,姚存慧忽然撩起车帘向老何道。   “是,小姐。”老何甩了甩手中的鞭子。   “还有,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老奴明白!”   “回头叫账房支给你二两银子买酒喝吧,让记在我账上!”   “谢谢二小姐!”老何顿时高兴起来,眉毛挑得老高咧了咧嘴。嘴不严,根本吃不了车夫这碗饭,没有哪个主子喜欢底下人有事没事乱说自己的行踪。嘴够严的,吃这饭碗好处多得拿不完!   姚府众人均不知姚存慧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考验和生死抉择,见了她仍如往常那般恭恭敬敬陪笑行礼问好,看在姚存慧的眼中,却情不自禁有一种两世为人的亲切感,心中暖融融的,待众人却比笑得比往昔更和气。   众人心中无不诧异:二小姐今日心情甚好啊!   只有容妈看到姚存慧脸色大变出去,虽她立即又强作镇定表示无事,容妈仍然觉得心头十分不安,这小半日的功夫,已经伸着脖子往外头望了好几回了!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落梅院前,容妈一口气大大的松透下来,忙迎上前去。   “容妈!”容妈那种如释重负的语气倒让姚存慧有点儿莫名其妙,疑惑的瞧了她一眼。   “您没事吧!”容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我好好的啊,能有什么事!”姚存慧笑得若无其事。她决定要将此事隐瞒,在容妈面前更是半点儿异常也没有露出。   容妈打量两眼见果然如此这才彻底放心,遂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着忙叫人打水倒茶。   姚存慧以为太后赐婚只需要给沈佺传旨,到时候沈府那边直接派人过来下聘知会一声就行了,没有想到这旨意也要传到姚家来。当下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奔进来禀报宫里来了人时,姚存慧才暗道糟糕!   容妈、红蓼等齐齐变了颜色,心惊胆战的望向姚存慧。   “二小姐别慌,大管家已小心打听清楚了,说是好事,是好事!”那来回话的仆人忙道。   “快叫人去铺子里请我爹回来!”姚存慧连忙道。   “小姐放心,大管家已经派人打马去了!大管家这会儿陪着来人呢,叫奴才同小姐说一声,请小姐和内宅诸位妈妈姐姐们别惊慌!”   “那就好!”姚存慧微微放心,忙道:“悄悄告诉大管家,让他尽管好好陪着宫里来的人坐坐,叫账房上封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是,二小姐!”仆人躬身答应,忙忙转身飞跑去了。   容妈和红蓼等惊疑不定上前来,姚存慧便笑道:“大管家都说了没事,你们也不必多想,横竖等爹回来就知道了。出去吩咐一声,别叫嘴碎的婆子们胡言乱语!”   容妈等答应一声,还没出去,四姨娘就忙忙带人来了,也是惊慌的语气,“二小姐!”   姚存慧抬手止住了容妈等人不必去了,让四姨娘命人四处说一声就行。   四姨娘听了姚存慧的话才放下心来,忙吩咐了身边的婆子去,有些不好意思向姚存慧笑道:“那起子嘴碎的真该狠罚几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什么也敢乱说,差点儿惊扰了二小姐!”   姚存慧便笑道:“那些专爱传闲话挑拨是非的,姨娘不用顾忌,该办的便办了,不然万一哪天惹出什么事来,姨娘也难得向我爹交代!”   四姨娘心领神会,当即便朝姚存慧屈了屈膝陪笑道:“婢妾明白了,请二小姐放心!”说着寒暄两句便告辞去了。   家下媳妇婆子们多是马氏使出来的,姚存慧具体的事务如今不管,四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她们倚老卖老的拿乔做张起来,四姨娘也不敢将她们怎么样。不然人家要说“当家主母卧病在床,一个小妾就敢拿主母的人开刀,天理不容”云云。且这种事又不好向姚存慧或者姚老爷告状。这些日子没少受她们的暗气。这次得了姚存慧的话,正好狠狠的借机发作一次。   小梨、小杏等在叽叽喳喳的猜测着究竟是何事,姚存慧在一旁默默坐着吃茶,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等会儿姚老爷会怎么说。   没多久,终于听到门口有了动静,姚老爷呵呵笑着踏步进来,跟着的大管家也满脸是笑。   “爹!”姚存慧下意识握了握微汗的手心,忙起身迎上前笑问:“不知是何事?”   “呵呵,二小姐,喜事,大喜事啊!老奴恭喜二小姐!”大管家躬身向姚存慧拱手道喜。   姚存慧故作一怔,诧异望向父亲。   姚老爷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来来,坐下再说,坐下再说!慧儿啊慧儿,太后准了镇西王请旨的事了,明日就有司礼监来咱们府上传旨,慧儿,你马上要做王妃了!”   “真的?”   “我们小姐要做王妃了?”   “太好了!”   不等姚存慧说话,众丫鬟们无不眉开眼笑、喜气洋洋,一起跪下磕头笑道:“恭喜老爷!恭喜二小姐!”   “嗯!”姚老爷满意的点点头,抬手笑道:“都起来吧!明日接旨之后,人人都有重赏!慧儿,这事终于圆满了,爹也放心了!”   众人忙又笑着谢过老爷,方一一起身。   “爹!”姚存慧尽管早就心中有数,此刻见到众人如此,心中依然激动起来,脸上泛起红晕,眼眶也有点儿湿润了。一旁的容妈,也轻轻的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明日接旨后,慧儿你就乖乖的在府中待嫁吧!你放心,爹不会委屈了你,定叫你风风光光的大嫁,不让沈家看轻了你!没想到啊,镇西王,咳,料想将来他必定会对你好!你自己也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直接跟大管家说一声就好……”   姚老爷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得晕头转向,高兴得满面红光,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却仍感感觉说不清,恨不得几句话做一次说出来才好。   “爹!”姚存慧有些微囧,垂眸嗔道:“圣旨还没下呢……”   姚老爷一愣,知道她是面皮薄害羞,便哈哈大笑道:“对对,那就等明儿圣旨下了再说吧!你今晚好好的休息,明日一同接旨!”   “是!”   “爹先回去了!”姚老爷呵呵笑着起身,又一样样的交代大管家,清理打扫、布置摆设,叫下人们都动起来,务必将前院收拾干净。   姚老爷走后,落梅院又是一番热闹,四姨娘及各处的管事娘子们及大小丫鬟婆子们一拨拨的过来磕头道喜。姚存慧命容妈等一一应了,好言答应着,告诉众人明日宣旨后一并发赏!   次日一大早,姚府就热闹了起来。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人人都与有荣焉,更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份热闹。   姚存慧也一大早就起来了,先是沐浴,然后换上里外整套的新衣裳,大红绣牡丹花的对襟亮缎宽袖褙子,桃红撒花金线镶边百褶裙,戴着嵌如意金锁的金项圈,梳着少女流行的长鬓,两缕垂在胸前,鬓上簪着红宝石片攒成的芙蓉花金钗,点着细碎的米珠。   穿戴之后又上妆,各种粉、膏往脸颊上招呼。   从衣裳穿戴到梳头上妆,完成这一切的是昨晚从云府赶来的云老太君身边的梳头大丫环名唤彩鸾,容妈、红蓼等在一旁打下手。   因是外祖母身边的人,姚存慧只好耐着性子任由摆布,端坐着一动不动。   一时收拾妥当,姚存慧连朝镜子里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容妈、红蓼等却是眼睛一亮,满脸笑意的不住口称赞“漂亮!”   姚存慧悄悄瞟了一眼,明晃晃的铜镜中赫然出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五官轮廓格外的清晰,皮肤也比平日看去白了许多,双颊晕红,唇上的胭脂比身上的衣裳还要艳,眉毛也描摹得又黑又细,长长入鬓,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湛湛明晃晃的。   姚存慧无声的松了口气,妆是浓了些,似乎,也不是太难看,配上这一身的行头首饰,看得久了,竟有一种难言的艳丽妩媚。   彩鸾细细端详一回,满意笑道:“这就好了,二小姐长得漂亮,这么走出去,不知多少郡主公主都比不上呢!”   红蓼等都笑着称是,惹得姚存慧更不好意思,笑着嗔了两句。      第277章 接旨受封(二)      这一副妆扮是极费工夫的,这边才刚刚歇了有两盏茶的功夫,便有管事娘子带着人忙忙过来请,说是快要到了。众人一下忙起来,连忙扶着她出去。彩鸾又交代了几句云老太君嘱咐的话,姚存慧一一的应了。   来到前院,只见中门大开,姚老爷和姚二老爷、姚诗赞都在了,香案也已经摆好,大管家率着众穿戴一新的仆人们悄无声息的静立身后,二门内挤着无数的丫鬟婆子,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随着一阵“咣咣”的鸣锣开道,仪仗开路,护卫拥围着一抬四人宝蓝大轿出现在眼帘,望去只令人觉得眼花缭乱。在一声长长的“圣旨到——”的唱和声中,姚家众人忙忙点起香案跪接了下去。姚存慧低着头,听到一阵响动后,齐齐的脚步声踏踏前来,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双粉底皂靴和宝蓝的袍角,那阵脚步声才戛然而止。   场中一时寂静,一声呼吸咳嗽也无。   淡淡的檀香味中,各种仪仗一字摆开,司礼监清了清嗓音,展开圣旨朗朗宣读。   两道圣旨宣读完毕,众人一下子都傻愣住了!姚存慧更是震惊的目瞪口呆。   除了赐婚的一道圣旨之外,还有另外一道,竟是封她为淄川乡君!   “恭喜乡君,快接旨吧!”司礼监笑吟吟道。   “民女接旨,谢太后恩典!”姚存慧磕下头去,高举双手从司礼监手中接过那明黄绣缎的圣旨,心中仍迷瞪瞪一片有些犹在梦中的感觉。   “呵呵,乡君不该再称‘民女’,下回记得,该称‘臣妾’!都起吧!”司礼监尖声尖气的好脾气提醒道。   “是,谢公公提醒!”姚存慧忙垂首答应,缓缓起身。姚老爷等众人方随后起身。   跟着,便有一溜太监上前,司礼监指着各人手中捧着的托盒托盘命一一揭开面上覆盖的明黄缎子,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有锦绣衣裳珠冠、各式玉佩玉玦、金银点翠首饰、玉如意、玉雕宝瓶摆设等物。司礼监便笑着道:“乡君的冠服皆在此,还有几件太后赏给乡君的首饰、玩器,请乡君收好!”   姚存慧忙又朝皇宫方向跪下叩首谢恩。   司礼监满意点头微笑,命小太监们将乡君冠服和各色礼物均摆放在香案上给众人观赏以彰显姚府荣耀。无奈香案太窄太短,根本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因事先完全想不到有这一出,姚老爷顿时急得额上直冒汗。   司礼监便笑道:“屋里还有桌子,还搬出来几张大的就是了!”   “对、对,谢公公提点!”姚老爷如释重负,连忙吩咐。大管家生怕下人不仔细,亲自带着人连忙去了,不一会抬了三张八仙桌出来,连成一排拼贴一起,这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摆上了。   “公公请里边坐坐,歇歇再走!”姚老爷见那司礼监宣旨之后脸色和气了许多,刚才又出言指点,心中甚是感激。   司礼监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笑道:“也罢,那就喝杯茶吧,咱家还得赶着回宫向太后复旨呢!”   姚老爷心领神会,忙笑道:“公公放心,定不会耽搁了公公的功夫!各位也都辛苦了,且歇一歇吧!”   姚老爷便命姚二老爷和大管家领着仪仗队伍、轿夫、护卫等下去妥善招呼,自己和姚诗赞则请了司礼监进了那布置得焕然一新的花厅用茶。当然,用茶只是形式,封好的厚厚的银票早已准备好了。   这也是云老太君的提点: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就喜欢银票,轻便、实在、好收藏,若给他们古董字画、珠宝首饰,不好存放是一个,而且他们还担心是假货!   姚存慧早已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回了二门内。   一进二门,四姨娘等忙围上来笑问情形如何,一片的恭喜声不断。听到姚存慧又被封为乡君的消息,众人大惊之后复又大喜,忙都跪下口称“见过乡君!”倒把姚存慧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命起身。   “二小姐真好福气!没想到咱们家竟然出了个乡君,这不是上等的贵人了!”   “等到九月份,二小姐还要做王妃呢!”   众丫鬟婆子们七嘴八舌的笑着赞着,一起簇拥着姚存慧回落梅院,姚存慧笑着命四姨娘和容妈发赏,自己在红蓼、红菱等服侍下回屋更衣。   四姨娘和容妈商量着,这是双喜临门,原先备下的赏应该再加厚一倍才更显得喜庆,容妈正乐得心花怒放,也说如此甚好。四姨娘便做了主,命管内宅银账的管事娘子速速再备一份赏银来。众人听了,更加高兴,连连谢恩不已。   彩鸾听了此事也大感意外,当即便向姚存慧跪下笑道:“奴婢恭喜乡君,贺喜乡君!老太君她们知晓了,不知道多么高兴呢!奴婢得赶着回去早一点儿告诉老太君,不然,老太君该埋怨奴婢了!”   “彩鸾姐姐快起来!”姚存慧忙弯腰扶起了彩鸾,笑道:“你们一个个这样,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回去同外祖母说,明儿我过去给她和大舅舅、大舅母磕头!”   彩鸾忙笑着答应了,又道:“这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乡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彩鸾凑近姚存慧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样一来,还有谁敢说乡君配不上镇西王的闲话呢?您可是太后亲封的乡君!”   姚存慧心头一凛,这才明白太后的意思。   若是单单赐婚,只不过是准了沈佺所请。时隔沈佺请旨已久,太后此时才应,难免给人一种无奈不得不应的错觉,这对姚存慧与沈佺这一对原本就不太门当户对的两人来说无疑埋下了许多的隐患隐忧,至少,沈家的人会不太看得起姚存慧,肯定会对两人将来的生活带来许多麻烦!   可是,太后一道圣旨,将姚存慧封为乡君,这事就变得意味深长了。如果不是太后心甘情愿,谁也无法强迫她下这道旨意。而她偏偏就下了这道旨意,也就表示这是她本人的意思。   是她自己要封姚存慧做这个乡君,有为她撑腰的意思在里头。   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姚存慧心中暗存感激,同时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她当然明白自己的面子没有这么大,太后也不是因为喜欢她的缘故。   太后这么做,完全看的是沈佺的面子!是沈佺对大周的重要性的面子。   太后这一手玩得果然漂亮,沈佺知晓后定会对她感恩戴德!而这,才是太后的最终目的!   姚存慧才刚刚换好衣裳,姚老爷便和姚诗赞进来了,大管家亲自盯着众人将那一件件御赐之物诚惶诚恐的搬进来。   “宣旨的公公这就走了!”姚存慧吃惊。   “是啊,走了!”姚老爷坐下,舒了口气的笑笑。心道收了银子他们自然就走了,不然还留下来干嘛?   “这些是太后赏赐给你的,你叫人腾出个房间小心的存放好了。”姚老爷瞟了一眼落梅院的屋子,叹道:“再住这屋子不合适了,爹这就吩咐大管家,赶着给你再改扩建一处出来,你有什么想法便同大管家说!”   姚存慧忙命容妈带人去将那些物件一份份的接过来,暂时也没有空房间,只好先放在东厢房里,回头再想法子收拾。   姚存慧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再一想如今自己已经受封乡君,也算是有爵位的人了,有爵位,衣食起居一切便都有规制,再住在这小小的落梅院中,传出去人不说你是怕麻烦,怕要说上一声不遵朝廷体制,那就惹了麻烦了!   想及此姚存慧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笑道:“谢谢爹,大致过得去就行,也不必太讲究!”反正,也就住到九月份,九月十二,就要出嫁了。   “谁说的,反正将来姐姐回家也可以住的!”姚诗赞突然叫道。他心里既欢喜又有点儿难过,姐姐年内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大姐已经走了,如今二姐又要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姚老爷和姚存慧都笑了起来。“赞儿说的对,还是修好一点吧,反正你将来归宁也可以住嘛!”   姚老爷心中也有点儿空荡荡的失落,此时方蓦然惊觉这个女儿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有多么重要!虽然她只是嫁在京城里,但他心中的感觉完全不像当初大女儿出嫁时那样只有满满的喜悦。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言说不明的酸溜溜的滋味。   果然是自己老了吗?竟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姚老爷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自嘲。转念想想也是,儿女都这么大了,自己还不该老么!如今赞儿在铺子里学的很好,掌柜伙计们都赞不绝口,也许要不了几年,自己正该退居幕后了吧!   “还有一件事,”姚老爷从恍思中回过神来,皱眉道:“如今,你母亲卧病在床,是不能管事的了,四姨娘的身份不够,只能在后院打打下手帮忙做些杂事,可你这婚事——”   姚老爷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婚事,外头有我和你二叔、大管家忙着尚可,但内宅却无人主持,亲戚朋友们来了内眷,也没人招待,还有你的女工嫁妆等一样样也需要收拾备置,该怎么添、怎么买、怎么收拾,总得有个抓总的。不如,把你二婶接回来你看如何?”   姚存慧一滞,心中微微的冷笑起来。      第278章 筹备      把二婶接回来?二叔打的好主意!只是,她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把她逼走,岂会主动的把她接回来!这一回来,再想送走可就难了!   而且,一想到自己的婚事有这个女人在一旁指手画脚的指点,姚存慧心中便极不舒服起来。   “爹,这似乎不太好吧?”姚存慧笑了笑,细声细气的说道:“二婶当时走的那么坚决,要回祖籍祭祖祈福,这才多久呢,咱们又要把她叫回来岂不是不太合适?而且,堂弟堂妹小孩子家,刚刚在那边才安顿下来没多久又要启程远行一回这也不太好啊!女儿的婚事虽然要紧,可为了女儿的婚事闹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宁,女儿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姚老爷一怔,笑笑叹气道:“你说的也是,那么,此事你有何主意?你的婚事就定在今年九月,这段日子内宅没个人主持大局是万万不行的!”   姚存慧想了想,便笑着道:“如果——不唐突的话,不如把族里的大伯母请来帮帮忙爹以为如何?”   “也好吧!你大伯母是操办过大事的,这件事交给她办爹也放心,且说出去也体面!这门亲事不简单,想必她也是愿意的!”姚老爷略一沉吟便含笑点头。   “那就有劳爹给族长和大伯母去信说一声了!”姚存慧起身朝姚老爷屈膝福了福。   “行了,你就安心在家里待嫁吧,明日一早爹就叫人快马去祖籍报信去!”姚老爷呵呵笑着起身。   他心中却忍不住感慨,女儿到底也大了,是个有主意的了!   “爹爹慢走!”姚存慧起身相送。   姚诗赞也站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下在父亲和姐姐之间来回两趟,有点儿着急道:“爹,姐姐明日不去铺子里了吗?”   “当然,你姐姐得在家里打点女工绣嫁妆了!”姚老爷笑道。   “可是,还有好多东西我还没有学会,我还要姐姐教呢!”姚诗赞有点儿急了。   “胡闹!”姚老爷小小的瞪了他一眼,训道:“这话以后说也莫要说了!你也跟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要姐姐手把手的教你?你得自己领悟,学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你问问你姐姐,当初是不是这样?况且,铺子里还有你几位叔叔伯伯和你爹呢!”   姚诗赞眼神一黯不敢跟父亲顶嘴,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痕迹。   姚存慧心底也不由得升起微微的惆怅,暗暗轻叹,恋恋不舍。从此以后,她是再也不能入以往那样光明正大的进入姚家米行管理事务,让众人见了都尊称一声“二小姐”了!   “赞儿,”姚存慧轻轻拍了拍姚诗赞的肩,柔声笑道:“姐姐虽然不去铺子里了,但是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姐姐的话就过来找姐姐,姐姐在府上也一样可以教你的啊对不对?”   “真的吗?”姚诗赞精神一振眼睛亮了,然后望向父亲。   “嗯!”姚存慧肯定的点头。   姚诗赞见父亲微微的笑着,目光柔和的瞧着自己,没有半点儿拒绝的意思,终于高兴的咧嘴笑了。高高兴兴的与父亲离去。   “乡君,那些御赐之物,还请乡君您去瞧瞧该怎么收起来吧……”见姚老爷父子走了,红蓼笑着过来请道。   姚存慧闻言一边过去顺便盯了她一眼嗔道:“在自己家里还是叫二小姐吧,乡君乡君的听着怪别扭。”   御赐之物,她不发话便是容妈也不好自己拿主意的。   红蓼抿嘴一笑,屈膝垂头答应一声。   望着这摆满了半屋子的东西,一件件摆在铺呈着明黄绸缎的锦盒托盘中,似乎也沾染了一层神圣的光泽,令人见之顿生敬仰之意不敢亵渎。   姚存慧不觉上前,抬手轻轻触摸过乡君冠服,珠翠三翟冠、丹矾红纻丝大衫、深青纻丝金绣练鹊褙子、青罗金绣练鹊霞帔、抹金银坠头,一件件锦绣灿烂,做工精美,触手柔滑细腻,沉甸甸的坠感十足。她有一种睡梦中的恍惚,即便此刻亲手触摸到这代表自己如今身份的冠服,仍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一道圣旨天上地下,摇身一变她竟也是有爵位封号的人了!   “小姐,这下子老奴也放心了!”容妈在她身旁欣慰的笑着低声道。   姚存慧微微转头同她相视一笑。是啊,正如彩鸾所言,有了这个身份,将来嫁到沈府还有谁敢小瞧她?想要欺负她的人也得多在心里掂量两回!   整个姚府热闹得像过年,人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和与有荣焉的得意劲。人人都有重赏,正院中伺候马氏的余婆子等也不例外。   余婆子笑嘻嘻的拿着赏银、荷包奉给马氏看,将姚存慧受封及太后赐婚之事细细的禀了马氏。马氏听到一半已是又惊又气,脸色煞白,呼吸也急促起来,颤抖着声音凄厉的叫停,余婆子稳稳的站在床边根本不理会她,仍旧眉飞色舞的描述着那受封的场面有多大、多热闹,府中此时又有多喜庆、众人有多高兴,直把马氏气得抖成一团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滚出去!滚,你给我滚出去!”马氏颤抖着拉过一旁的枕头用尽全力朝余婆子砸过去。   余婆子轻松的偏身躲开,笑嘻嘻道:“夫人安心静养,别激动,不然又该睡不安稳了!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喜事老奴也不能不禀报夫人一声同喜不是?老奴恭喜夫人,母凭子贵,夫人如今也是乡君的嫡母了!将来啊,自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哩!”   说毕,余婆子也不管马氏进的气多还是出的气多,弯腰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拍了拍,依旧放到马氏的床上,转身笑吟吟的出去了。   马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愣愣的瞅着帐顶,面如死灰,心底一片冰凉。   乡君?那死丫头竟然封了乡君了!摇身一变凌驾于姚府众人之上,恐怕就是老爷也不能再随意做她的主,更何况她?更何况如今的她!   马氏惨然一笑,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斗垮姚存慧了,她已经失去斗的资格!   原本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满心想着只要自己努力把身体养好,寻个机会向老爷认错哄回老爷的心,然后再努力生个儿子,那么,一切还是有可能重新回到她的手中的!   可是现在,不能了!即便她生了儿子又能如何?姚诗赞有个乡君王妃姐姐撑腰、有个王爷大将军姐夫,她即便有儿子又能怎样?照样斗不过人家!   马氏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好,在这一刻,却深深的感触到,到底还是斗不过命!   当天,沈府和云府便得到了姚存慧受封的消息,同样在这两府中引起了各位主子的主意。   沈佺自是不用说的,心中甚是欢喜。他的慧儿受了册封,将来也能少受一份委屈和闲话,这是他所十分乐见的。   箫夫人却是吃了一惊,正在喝茶的她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碗,眉头也微微的皱了皱,担心这个媳妇将来更加有底气同自己作对。   薛氏也有些不安,悄悄的同丈夫议论:太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给她撑腰?那将来她进了府,自己是该先按兵不动冷眼旁观还是给一个下马威将她彻底拿住?主持中馈管家之权,自己是断断不能这么轻易交出去的!   卢氏却是精神一振,这位受太后恩典册封的王妃进了门,便更有身份同薛氏争上一争了,而且更加名正言顺,到时候她一定会暗暗的助她一臂之力,看那薛氏还能轻狂到什么时候!   四房的段氏依然在房中专心的对镜细细描摹自己的眉毛,对府中上下主仆们热衷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反正,谁管家都好,都不会轮到她,一来她自知没有这个本事手段;二来她也没有这份心思,在她看来这是一份苦差事,累死累活还吃力不讨好,只有傻子才打破脑袋的去争、去抢,每每看见二嫂、三嫂那个样,她肚子里就忍不住暗暗冷笑;三来,她嫁妆极其丰厚,有的是银子!即便不要公中一分钱,她也能够富贵逍遥的过上一辈子!所以,她压根不关心王爷娶的是谁,她只要如同往常那样奉承好老太太就行,老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四房。   沈老太君得知此消息后也沉吟了半响,然后将箫夫人和薛氏叫了去,交代定要将这场婚礼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帖帖,不可有半点失礼不周之处。   如同往常一样,薛氏不等箫夫人说话便先笑着点头满满的将事情揽下:“老祖宗您就放心吧!王爷大婚这是何等的大事,又有太后赐婚的懿旨在里头,媳妇脑子坏掉了才敢掉以轻心呢!您就管安安心心的享福便是,媳妇哪怕不睡觉、不吃饭,也会把这事办得体体面面的,不叫我们镇西王府丢脸!”   “你向来办事妥当,我当然是放心!”沈老太君呵呵的笑着,略一沉吟却又望向箫夫人,关切道:“大媳妇,你看怎样?嗯,你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薛氏闻言心头一紧,手心下意识握了握,忍住看向箫夫人的冲动。      第279章 筹备(二)      “最近好多了,谢老太君关心!”箫夫人欠身朝沈老太君笑笑,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目光在沈老太君和薛氏身上转了转,欲言再三,方有些不太过意的去的笑道:“老太君,这回佺儿的婚事,媳妇想,亲自操办,若二弟妹不嫌弃的话,还请二弟妹从旁帮忙,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   薛氏脸上顿时一僵,勉强挣扎出一丝难堪的笑容,故作无事大方的望向沈老太君和箫夫人。   “我也是这个主意!”沈老太君似是松了口气般笑了笑,目光轻轻转过她们妯娌俩,笑着道:“你是佺儿的亲娘,他的婚事你亲自主持这再好不过,那孩子想必心中也会高兴感激的!老二家的,你大嫂向来身体不太好,这跑腿吩咐的活还得你去,你可不能嫌麻烦啊!”   箫夫人微笑着点头称是,薛氏也忙笑道:“老祖宗您言重了,能够在大嫂手下跑腿,向大嫂学习学习,媳妇求之不得呢!这事办好了是我们王府的体面,媳妇心里明白的!”   “那就好!那你们妯娌便好好商量商量!”沈老太君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劳二弟妹了!”箫夫人向薛氏有点儿抱歉的笑了笑,对自己突然“抢”了薛氏的管家权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薛氏原本还只是尴尬,看到箫夫人这种眼神之后,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委屈和不忿,隐隐的生出怨气来。面上却笑得甚甜,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不由暗暗想道:看你那副模样,也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倒要瞧瞧你能坚持得了几日!看看那下边办事的人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虽然不能做总把那么威风体面,但想想具体的事情仍旧是要自己来交代,过的是自己的手,那油水该捞还是怎么捞,半分也不会少,薛氏心里这才又舒服了不少。   云府那边则是欢喜无限,云老太君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满面红光,一个劲的说“好”!念叨着“君恩浩荡”!   云大老爷夫妇、云锦钟、闵氏等也十分高兴,姚存慧有了这么个身份,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平津翁主也不可能再轻易找她的麻烦了。   “这孩子真是个有福的!老太君这下子您可安心了!”云大夫人笑着说道。   “安心,安心!”云老太君笑着连连点头,忽然又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有些着急的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丫头虽封了乡君,只怕怎么当个合格的乡君还不知道呢!还有那沈家,那可是真正的豪门世家,府上的规矩也是一套一套的,若将来有一星半点儿错了岂不是惹人笑话、闲话?不行,快把那丫头叫来,我得细细的交代给她……”   云大夫人、闵氏等都笑起来,云大夫人忙笑着劝住云老太君道:“老祖宗您放心,您忘了彩鸳回来说的?明日那孩子就过来给您磕头呢!到时候随您教导多少都行,那孩子必定感激的!”   “瞧我老婆子这脾性,倒叫你们笑话了!”云老太君说着自己也好笑起来,想了想便又说道:“将来她得主持中馈,那要学的就更多了!索性让她在府里小住,跟着你们婆媳俩也学学吧!明儿一早派个人去接她,让她多带几套衣裳,别急着回去!”   “老祖宗放心!媳妇定会好好教导外甥女,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您容媳妇拿出个章程来再细细的同您禀报!保管将这事办得妥妥的!这出阁的时间也快了,外甥女那边还不知多少事情要忙着准备呢!”云大夫人笑着道。   云老太君一想也是,也不知姚存慧各色嫁妆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下子又要学那么多的东西,规矩礼仪、主持中馈、人情往来等等林林总总、繁枝末节,时间安排上得好好的斟酌振作才行。   次日一早,姚存慧到了云府,拜见了外祖母、舅舅舅母们、表哥表嫂表妹表弟等,一一的笑着应了众人的恭喜,收礼送礼忙了大半天才得以空闲下来好好的坐下同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说话。   云老太君便将自己的意思同姚存慧说了,聘请了两名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来教姚存慧各种规矩礼仪,又让她跟随云大夫人和闵氏学习主持中馈。   凡大家世族,最重规矩,何况姚存慧以乡君的身份,一嫁过去就是正室王妃,将来的人际交往少不了有许多的,若是人前失了礼,不但自己惹人笑话、让沈家看轻、让沈佺难做,连太后的面上都会不好看。姚存慧正为这个烦恼,听云老太君这么说顿时心中一松,喜得连忙答应道谢。   还有主持中馈管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哪个世家府里的大小管事、嬷嬷奴才们之间不存在着各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多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人若是抱成团来,几代人的实力和脸面在那里,不是年轻主子一句话就能动得了的!何况,那沈府里如今可是生活着四房,除了沈佺这一房是他为家主之外,每一房的家主都是他的长辈,半分踏错,就能惹来无数的是非。   平常琐事如麻,有半点儿错了,就会有人拿出来笑话,若是年节上的安排有了半分差池,那便越发该死了!   这些,都是姚存慧在姚府中所未曾接触过的,云大夫人心中却是一清二楚,瞧着姚存慧与云老太君笑吟吟的说着话,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气,也不知道这孩子嫁到沈家究竟是福是祸!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定下,说不得自己能多教一点是一点了。   云老太君又问起姚存慧的嫁妆来,姚存慧不禁头疼,便向云老太君道昨日才指的婚,父亲恐怕还没来得及同自己说到此事,过几日一定再来禀报外祖母。   她没有母亲,姐姐也出嫁了,一个女孩子总不好自己张口向父亲问嫁妆的事,只能等他来跟自己说了。   不必姚存慧说,云老太君也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可她心里仍然有点儿不高兴起来,觉得姚老爷不够关心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女儿,若是女儿还在,自己何须如此操心?外孙女又何须尴尬?   眼看着云老太君面色有些戚戚然,姚存慧、云大夫人、闵氏三人不动声色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忙笑着用别话岔开,云老太君这才又开颜了。   在云老太君的逼问下,才知道姚存慧压根就没开始绣嫁妆,脸色不由得“唰”的一下沉了下来。   “今儿容妈已经去买绣线和各种单色绣缎了……”姚存慧有些心虚的解释道。   今儿?她还真敢说,云大夫人忍不住抿唇偷笑,暗暗的摇头。   果然,云老太君的脸色更冷了两分,恨铁不成钢的气得数落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正经事不做,偏要在那米行铺子里混,还敢瞒着我不叫我知晓,哼!我还以为你心里是个有成算的也没多说什么,不想你这般糊涂!还有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够做什么的?你把眼睛熬瞎了也赶不上!”   “老太君快息怒!本来我也提醒了慧儿今年就要开始准备嫁妆的,慧儿也答应了,可是谁知打横里来了这么一出,婚期一下子就这么近的定了下来,也怨不得慧儿没准备!不过好在,嫁衣霞帔绣鞋都有内务府按乡君的规格准备,慧儿如今所要准备的不过是些帐子、被套、枕套、鞋袜之类的陪嫁物件,有手脚伶俐的丫鬟绣娘帮忙,三四个月的时间也尽够了,保准不会失了体面!您老就饶她这一遭吧!”云大夫人忙笑道。   “是啊,外祖母,您就再心疼慧儿这次吧!”姚存慧也忙凑上去撒娇。   云老太君脸色微微好转,将她一瞪,没好气道:“罢了,事情都到了今日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只好这样了!”说着又吩咐云大夫人,“回头寻几个活计出众的针线娘子交代下去,这活计要做仔细了,不能出半点儿差池!”   云大夫人连忙笑着应了,姚存慧也涎着脸忙谢过外祖母。   云大夫人又同云老太君笑着商量,先从府中派两个懂规矩、老成的嬷嬷跟随姚存慧回去,将世家大族一般的规矩先教给她,等她学成个大概模样了,再请宫里出来的嬷嬷细细指点一番,这样效果会更好些。云老太君想想也是,便点了头,就命自己身边的唐嬷嬷和大丫头珊瑚今日就跟姚存慧回去给她教规矩,且顺便监督她做女工。   “管家中馈之事倒不急在这一时,等慧儿把规矩学得差不多了再说这个也不迟。慧儿这么聪明,跟着看几天也就明白了!其实日常琐事各府皆有各府的规矩,只是人有百样,把人盯好识清,凡事照着规矩来也就错不了,只是年节的规矩要大一些、更讲究一些要更加上心,这中间不是还有一个端午一个中秋吗?到那两天慧儿你来,跟着我和你大表嫂看看,心里也有数了!”   云老太君也觉得如此甚好,这么安排下来,虽然时间上仍旧有些紧,但也没耽搁她绣嫁妆、整理嫁妆备嫁。   姚存慧自无异议,便笑着道谢应了下来。      第280章 筹备(三)      “进了那府里,你也不用着急,且先看一段时间再说!沈家的老太君同我老婆子关系不错,记得要多多的在老人家跟前尽孝,不许偷懒!还有箫夫人,那是你的正经婆婆,有什么不懂的也别害臊,你尽管去问她,她也是个贤惠和气的,膝下就只有镇西王一个儿子,一定不会拿你当外人!”云老太君又交代道。   说这话时,云老太君自己也有点儿沮丧。沈老太君是老封君,最多能做到公平处事,儿孙辈们的闲事未必会主动去管。偏偏那箫夫人是个甩手掌柜,府中一应大小事务包括对外的人情应酬往来都是二房薛氏在管着,慧儿将来到了沈家,还不知能不能打得开局面呢!但愿那箫夫人手底下也有几个能用的媳妇婆子,不然,光靠那薛氏,不下绊子就好了,还想她主动帮忙!   “外祖母放心,慧儿记住了!”姚存慧勉强笑着,心里也有点发麻。沈老太君隔了一层,又有外祖母的交情在,大不了是晨昏定省,只要规规矩矩的,总不会出错,这也罢了。可那正经婆婆——,正经婆婆可是毫不客气的当面骂过恨过她,直言不讳表示非常不喜欢她的,将来该如何相处,还真有几分叫人头疼!   姚存慧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太天真了。以为她和沈佺两情相悦要在一起只是他二人之间的事,以为这场战斗自己赢了,从此就能够和沈佺幸福快乐的携手一生!没想到,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   “是了,如今那马氏卧病在床,料想是不能管事的了,不知你父亲打算让谁暂管姚府内宅诸事?”云老太君忽然又问道。若是让一个姨娘出面来打理她外孙女的婚事,老人家必定要生气的。   姚存慧忙道:“今日父亲已经发急信回祖籍了,请大族婶过来帮一阵子忙!”   “这也罢了!”云老太君听毕点点头。   云老太君要赶着姚存慧回府做绣活,因此反倒没有留她多住,第二天就把她赶回去了,顺便还有唐嬷嬷和珊瑚一起打包带走。   走前云大夫人将她叫到自己那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问的是姚存慧母亲的嫁妆。   “你大姐姐出嫁的时候,大舅母看过她的嫁妆单子,上头也有几件你母亲的东西,不过不多,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剩下那些,你可知去了哪里?”   要知道当年云老太君觉得愧对女儿,在陪嫁上那是格外大方的,不但将公中应出的那一份几乎翻了倍,自己的体己也恨不得统统都陪给她去。什么整套的黄花梨家具、各种帐幔帘栊、古董字画、摆设玩器、金银珠宝、锦绣绸缎、良田土地应有尽有,光是四季衣裳每一季都有四十套,还不算各种珍贵皮毛皮裘。   提起姚存嘉,云大夫人的眼神顿时温柔起来,微笑着向姚存慧道:“当年你大姐姐出嫁时,大舅母也曾问过她你们母亲嫁妆的事,想要替她争取个公道。可她说她虽然出嫁了,但你和赞儿还在姚府生活,她怕你二人会受她连累被人迁怒,所以婉拒了大舅母的好意。可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你母亲的嫁妆,不能便宜了外人。”   姚存慧闻言抬起头来望向云大夫人。   “若有什么需要大舅母出面的,你尽管说便是!你别忘了,如今你可是太后亲封的乡君,不仅仅是姚府的二小姐!”   “多谢大舅母!此事我想已经解决了。”姚存慧微微一笑,“慧儿回去便将此事了结,回头再来同大舅母说明一声,列了单子请大舅母帮忙看看可有什么遗漏没有。”   “也好!”云大夫人笑着点点头。   如今,马氏只不过是个躺在床上出气的废人,她手里的东西姚存慧想要拿出来丝毫不费力气。只要她一句话,马氏便是掘地三尺藏在地底下,也不能藏得过去。   姚存慧回到姚府,还没有吩咐此事,四姨娘便来寻她了,说的正是这个。   四姨娘曾经在马氏身边当贴身大丫环,且颇得马氏重用,对马氏的事她心里有一本清清楚楚的帐,此时来寻姚存慧,便半隐半露的透了这个意思。   聪明人说话不用戳破窗户纸,姚存慧与她相视一笑,“那么就有劳姨娘了!这到底是家务事,等族里的大伯母来了再处理也不太好,还请姨娘这几日多费心!还有我爹那里,姨娘同我说一声。”   四姨娘心领神会,当即含笑点头道:“二小姐放心,不过是将先夫人的嫁妆归拢整理交给小姐过目,这点儿小事婢妾定会办妥,老爷那里想来也是认同的。”   姚存慧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姚老爷虽然请了族里的大嫂来帮忙,其实也不过是让她坐在府中撑门面罢了,真正涉及到姚家财产的事情比如购买哪些嫁妆、什么档次的、花了多少银子等,姚老爷也不想让顾氏知晓。省得她回去一说,为自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只要府中坐着一个顾氏,具体的事情让四姨娘来操持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姚存慧听了这话便知四姨娘已经跟姚老爷提过了此事,她没有想到姚老爷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想必这里头也有四姨娘的功劳。   四姨娘像是早有准备,从姚存慧这里得了话,拿了姚存慧从云府抄来的云氏当年的嫁妆单子,便开始一样一样的对,将属于云氏的东西尽数归拢了起来,堆放在腾出来的一间库房中,回头请姚存慧亲自清点。   马氏如今哪里还管得住事?四姨娘带人将她的箱笼柜子一样样打开,属于云氏的各种古董字画、首饰配饰等统统都挑了去时,马氏根本不知情。四姨娘也是个懂规矩的,除了云氏的东西,马氏自己的体己她是半点也没动,一样样尽数帮她整整齐齐的仍旧放好,令众婆子丫鬟们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   有些东西如今在琼林苑姚存美那里,四姨娘也叫人尽数去拿了来,青花斗彩楠木底座的小巧炕屏、悬挂着的周昉《挥扇仕女图》、白玉佛手镇纸、五彩镂空云凤纹对瓶、宝石红观音尊、掐丝珐琅百鹿宝瓶、翠夔耳兽面纹炉等摆设以及各种宝石点翠簪花首饰、配饰等等,被婆子拉在一旁的姚存美愤怒得眼中几欲冒出火来,对着四姨娘怒声喝骂不已,慌得婆子们当下也管不了许多,连忙拿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要知道四姨娘如今不但深得姚老爷宠,姚存慧也待她十分和气,且她又暂管着家,自从上次她狠狠发作了几个婆子撵到庄子上之后,府中敢惹她不痛快的也就上头那几位主子了。   四姨娘一样一样的过目勾对,确认无误后命人小心的搬走,然后将手中的册子交给青梅,走到姚存美面前将她口中的布团小心的取了出来,柔声细语客气道:“三小姐,您别恼婢妾,婢妾只是奉了老爷之命将先夫人的嫁妆归拢好交给三小姐,这些东西,本就是先夫人的。三小姐这儿缺什么不如您回头列个单子,婢妾叫人给您添补上便是!请三小姐体谅婢妾,莫要让婢妾为难!”   姚存美胸口正要气炸,听了四姨娘这番话更是怒不可遏,兜头朝四姨娘啐了一口,恨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还敢来搜我的屋子!拿我的东西!一个丫头爬上来的,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别以为我娘病了这府里就成了你的天下了!我要去见我爹,我要让我爹做主!”   四姨娘躲过她那一口,向旁边退了两步,轻叹道:“三小姐您消消气,还是好生歇着吧!老爷吩咐三小姐要静养,婢妾就不打扰三小姐了!”说毕也不管姚存美怎么骂怎么闹,带着人转身稳稳去了,命人将琼林苑锁好。   姚存美竭斯底里的咒骂哭喊声隐隐从身后传来,四姨娘的脚步依然稳稳当当,若无其事,情绪也不曾受到半分影响。跟随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情不自禁敛神屏息比平日里规矩了许多,个别小心惯了的忍不住心中暗暗胆寒:温柔和善的四姨娘,也不是个好惹的!   等余婆子有意无意在马氏旁边说起四姨娘为二小姐归拢打点先夫人的嫁妆时,马氏下意识往拔步床对面的八宝橱柜上望去:那上边原本放着的一对双狮耳甜白瓷花卉瓶赫然不见了!   马氏喉咙里急促的喘起来,猛然起身喝命余婆子扶着去看自己的箱笼柜子,看清之后怒喝一声,一抬手用尽全力甩了余婆子一个巴掌,指着她颤声道:“去,去把明霞那小贱人给我叫来!快去!”   “夫人您省省吧,四姨娘如今管着府里的事,又要为二小姐的婚事忙着,哪里有空过来呢!”余婆子被她这一巴掌打得眼前金星直冒,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正恨,闻言不酸不凉的说道。   “叫你去就去!快滚!不去就给我到院子里跪着去!”马氏扶着椅子怒目相向,喘息着厉声道:“惩罚一个下人婆子,本夫人不信连这点子权力都没了!”   余婆子大怒,可马氏这样不顾一切的架势还真把她给镇住了,当下白了马氏一眼,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也不将马氏扶回床上去。      第281章 筹备(四)      马氏气喘吁吁坐了一会,便命阿青、阿紫进来服侍更衣梳头,她要好好的打扮一番,端出正室夫人的体面来教导教导那胆大妄为的狐媚子规矩!   衣裳上身时马氏还没什么察觉,可当坐在梳妆台前,猛然瞧见镜子中那脸色蜡黄、肌肤暗淡无光、双眼凹陷、皮松肉弛的中老年妇人,马氏骤然唬了一跳,怔怔的瞧了半响也不敢相信这镜中人就是自己!   她脸色瞬间没了血色,颤抖着身体不敢去看那镜中人,一颗心更是又死了一层!   曾几何时,她容颜明丽鲜艳,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谁见了不夸赞一声端庄有福气,如今这副模样,她自己瞧了都讨厌,何况旁人!   马氏咬咬牙,命阿青、阿紫打开妆奁,取出各种胭脂水粉往脸上招呼着。今日说什么她也不能叫四姨娘小瞧了去。容颜憔悴,不要紧,擦再多的粉她也要整出往日的威严来。   可阿青、阿紫从前是干粗活的丫头,熬个药、擦拭个屋子什么的还罢了,上妆这种技术活两人哪里会?便是马氏妆奁里的这些东西,两人好多见都不曾见过、更不知晓为何用!   两人听见马氏吩咐也不敢说不会,只好胡乱弄一气,马氏气得几乎要晕过去,骂了两声“饭桶”将她们推开,自己气喘吁吁的挽发、插钗、上脂粉。还没收拾好,余婆子已经掀起帘子进来了,见她在梳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四姨娘来了,在门口候着呢!”   马氏冷哼一声,心道算她还懂得规矩!   余婆子有心巴结四姨娘,见马氏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心中暗暗“呸”了一声,又道:“夫人,您若是没空那老奴这就回四姨娘去了?四姨娘还等着有事要处理呢!”   马氏上妆的手抖了一下,冷冷道:“扶我出去!”那狐媚子如今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她若指着有事要走,自己也奈何她不得!   余婆子便上前,同阿青、阿紫一起将马氏扶了出去。   在外头正厅当中端坐好,马氏方淡淡吩咐道:“上茶,把四姨娘给我叫进来!”   四姨娘双手松松交叠在身前规规矩矩的进来,向马氏屈膝福身笑着请安,便问:“不知夫人传婢妾来所为何事?”   马氏冷眼打量四姨娘,只见她穿着一身桃红色亮缎绣小团花镶边褙子、浅胭脂红的百褶裙,明丽鲜艳的颜色衬得肤如凝脂,格外精神;乌油油的秀发盘的整整齐齐,鬓上插戴着两朵盛开的海棠花,一边还簪着支精致的八宝翡翠流珠钗,细碎的米珠流苏坠到耳旁,随着行动微微轻晃,雅致中透着几许风韵。   马氏心里顿时火烧火燎起来,冷笑道:“四姨娘如今好威风,打扮得当家主母似的!”   “婢妾不敢!”   “我的东西你都敢搜,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马氏厉声咆哮起来,抓起身边的茶碗朝四姨娘砸过去。   四姨娘不像往常那样在她面前逆来顺受,而是灵活的偏身躲开,微微皱眉道:“婢妾也是奉老爷之命行事,夫人有不满的尽管去同老爷说便是!夫人若没有别的事,婢妾先告退了!”   “老爷早被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哄住了,哪里还会听我的?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只要我没死,这事就不能算完!你们等着吧,我马家也不是没人!”   “老爷做事自有主张,婢妾不敢多言。”四姨娘依旧淡淡说道,她忽然抬头,沉静如水的目光凝着马氏静静道:“夫人何须如此动怒?那些东西,本就不属于夫人的。”   马氏气得倒仰,挣扎着欲上前扇四姨娘耳光,四姨娘哪里会容她近身?只说夫人怕是又犯病了,命余婆子和阿青等将她扶回房间去休息,吩咐她们好好照顾夫人,自己带着人扬长去了。   姚老爷得知马氏又闹腾之后,只是冷笑不语,传下话今后无论她再传要见谁都不必理会,除了余婆子几个,余者丫鬟婆子谁敢踏入正院一步立刻拖下去打死。   又听说马氏提到了马家,姚老爷便冷笑道:“这倒提醒了我,怎么说她也是马家的人,有的事情我也该同马家交代一声。”   次日,姚老爷便备了一份厚礼亲自上了马家一趟,诉了一堆的苦,又再三致歉忙着生意没有照顾好马氏以至于让她失了期盼多年的孩子大受打击身心俱伤。姚存慧的婚事这才不得不请族里的大嫂子来坐镇帮忙。   马氏的父亲最近正被人排挤着,整日烦恼不堪,自己的一大堆事情还处理不完,哪儿还有心思去插手姚家的事?且姚家今非昔比,根本不需要再看他一个侍郎的脸色,人家能来亲自跟他说一声,已经算好了。再加上马父从马老太太和自己的妻子那里听来的女儿的情况,更对姚老爷的话深信不疑,反而再三的说自己的女儿没福、不能为姚家生个男丁之类的话,与姚老爷相对甚欢。   远在金陵的姚存嘉接到父亲和妹妹的信后先喜后忧。喜的是妹妹的终身大事终于有着落了,又受了册封成了乡君,夫君更是名声早已传到江南、响彻全国的沈大将军镇西王。这是何等的荣耀!   可是,转眼间姚存嘉秀眉微蹙,忍不住又轻声叹起气来。   “也不知这镇西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谢府运与妻子看过信之后,眼睛就亮亮的在一旁又说又笑又叹,听了姚存嘉这话便笑着道:“嘉儿你多虑了,你可别忘了这门亲事是镇西王顶着压力亲自向太后求的,他肯定会对慧儿好!呵呵,我以前还琢磨着呢,不知道将来哪一个敢把妻妹娶了回去,没想到是镇西王!哈哈,我倒觉得他们俩正好是一对!”   想必只有镇西王能够降服下那丫头,谢府运在心里暗暗的加上一句。   “你说的倒轻松!镇西王可不是一般的王爷,那是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慧儿遇上他,岂不是——”姚存嘉叹道:“慧儿那个脾气也是个倔的,但愿将来那两人能好好相处才好!”   “别担心,你也说了慧儿那副脾气,如果她不愿意,镇西王未必就能够娶得了她!你别忘了,她背后还有云家,还有礼亲王爷的影子呢!云家为了她敢跟吕家撕破脸,未必不敢跟沈家撕破脸!”   “而且,”谢府运有些贼兮兮的转了转眼珠子,陪笑着道:“慧儿不是去了趟西域吗?哼,没准这两人早就见过了面、看对了眼,哎哟!”   谢府运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姚存嘉一下子,姚存嘉怒目相向,沉着脸嗔道:“你把我妹妹说成什么人了?慧儿怎么可能跟人私定终身!”   “不是私定终身是看对了眼——不、不,都不是,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嘉儿,你别恼,我不说了还不行嘛!”谢府运看媳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陪笑着认错,他心里却是想道:不敢?那丫头一看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这天底下怕还没有那丫头不敢的事!   要说姚存慧和沈佺在西域没有见过面,凭男人的直觉,谢府运那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姚存嘉依然不快,冷着脸不理他。   谢府运讪讪的陪了许多好话一个劲认错,见姚存嘉依然怨念,便咳了一声转个话题陪笑道:“这样看来,不如咱们先不进京吧,不如等过几个月再去,顺便可以参加慧儿的婚礼,而且,她出嫁前那么多的事情你也可以帮着她招呼打点一二,你看如何?”   这还像点话!   姚存嘉面上绷紧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两分,点点头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索性等七月份咱们再启程,九月中旬慧儿出嫁后咱们再回来!”   “爹娘那里我去说!”谢府运自告奋勇,又笑道:“你看着要准备什么贺礼,现在也可以准备起来了,还有给她添妆的礼物,你尽管看着办就是!”   姚存嘉不答,偏着头想了想,却是问他道:“方才你似乎说,原本还想着,不知谁敢娶我妹妹?我妹妹有那么可怕吗?”   怎么又想起这句来了,他不是一时顺口就说了心里话嘛!谢府运在心里哀嚎,偏偏她就揪着这句话不放了!   “有吗?呵呵,嘉儿你肯定是听错了!”谢府运用无比坚定的口吻笑着说道。   姚家祖籍那边,族长的长媳、姚老爷的大族嫂接到姚老爷发来的亲笔信喜得心花怒放,这是多长面子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族长收了姚家的礼也很高兴,回了一封信给姚老爷,在信中表示姚存慧是姚家的子孙,可怜孩子的嫡母染病,顾氏这个做大伯母的为她的婚事出一点力义不容辞,当即就让长媳将家中事务交代清楚,过三日就启程进京。   毛氏从妯娌乡邻们那里得到消息,顺手就砸了一个杯子,低声咒骂了几句,心急火燎的赶往顾氏家里,言里言外的暗示。   毛氏的关系比顾氏同姚存慧要更亲,顾氏存心卖个好人情给如今的乡君、未来的王妃,哪里肯让毛氏回去插上一手?况且,如果姚老爷父女真想让毛氏回去早就在信中说了,既然人家没说,那意思还不够明白吗?顾氏吃饱了撑的才会多事!      第282章 筹备(五)      无论毛氏怎么说,顾氏只管笑着打太极和稀泥,一句实在话也不肯给。   毛氏走的时候将手帕子里包着的一对镶珍珠赤金雕花镯子忘在了顾氏那里顾氏也没收,连忙叫婆子追着给毛氏送了回去。   毛氏干笑着收起来,心里暗怒暗气,骂一回顾氏又骂一回姚存慧、姚老爷,又骂自己的丈夫不中用、没本事,却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氏神气活现的登上上京的马车,扬起尘土撒着欢的去了。   姚存慧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单调而又忙碌,每天上午跟唐嬷嬷和珊瑚学习大家规矩礼仪,听她们讲解京城中各大家族的历史——尤其是沈家的。下午、晚上做女红刺绣赶嫁妆,偶尔四姨娘来禀几句嫁妆的事,请她过目或者征询她的意见。   听八卦历史姚存慧觉得津津有味,学规矩礼仪也听话肯吃苦,唯独刺绣这种活计,她表示了深深的苦恼与无奈。   与红蓼、珊瑚等坐在那里大家一起绣,人家端着身、垂着头,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一针来一针去不一会儿就入了迷全神贯注的投入进去,唯独她没串几针又走神停住,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嬷嬷再走近一看,眉头情不自禁的就又皱了起来,色是丫鬟配好的,绣架也是丫鬟支起来的,线也是丫鬟串上的,甚至开头都是红蓼帮她开好了她只管往下绣就好,可偏偏那针脚简直不能看,比那五六岁刚刚入门的小女孩儿好不了多少!   “表小姐,这样不行的!您的母亲四岁的时候都不止这个水平了!”唐嬷嬷摇着头直叹气。   姚存慧难堪的笑了笑,索性将手中的针线放下,端详端详,自己也觉得看不过去,可怜巴巴的望着唐嬷嬷讪笑道:“嬷嬷,我已经很认真了,可我真的记不住啊!”   做个绣活偏讲究也多,光是绣一朵花,就有什么齐针、抢针、肉入针、打子针、虚实针等数种针法的讲究,其中更细的比如抢针又有正抢、反抢,还有什么单套、双套诸如此类。   唐嬷嬷又说一花一叶一蕊一梗每个部位都有特定的针法,即便是一个花瓣,不同的部位、形状、迎光反光那针法下去也是不同的。光是这些讲究姚存慧就听得稀里糊涂,有时候一针下去脑子里就懵了,在那想下一针该用什么针半日也拿不定主意,这样绣出来的东西,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姚存慧也私下问过红蓼,人家只是抿嘴笑笑,轻描淡写的说并不知晓这许多规矩,哪一处该用什么针法自然而然就用了,还说二小姐不用着急,顺其自然来就可以了。   姚存慧听得无语,心道我倒是想顺其自然,可也得有的顺才行!   唐嬷嬷闻言半响无语,她知道姚存慧说的是实话。她和珊瑚在姚府这几天,表小姐和容妈、红蓼等上上下下对她们都极友善客气,表小姐学习也很认真,她心中对她是颇为满意的。唯独这刺绣天分,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这可怎么好!眼看着就没多少时间了!”唐嬷嬷不禁着急。哪个新娘子出嫁,没有自己亲手绣的嫁妆?枕套、被套、夫君的鞋袜、鞋垫、腰带等物,到了夫家,这些都是向夫君证明自己贤惠的证据,偏表小姐这里是一件也拿不出来的了!   “这样,大件的东西您就别动手了,让红蓼、珊瑚、小杏她们来吧,可是一些小件的东西您得自己来!好小姐,您别臊,听老奴一句话,往后王爷的贴身物件、鞋袜、腰带、荷包、钱袋什么的,能自己动手的便自己动手,即便自己不会,就让府中公用的针线娘子们来,不要让身边丫头们插手!这些小件东西也不讲究什么针法,只要针脚整齐细密就可以了,花样也可简单些,您最好都学会了!”   姚存慧一呆,心道这话不错,一想到沈佺束着的腰带出自别的女人之手,姚存慧的心里便忍不住有两分不自在起来,咬咬牙,连连点头向唐嬷嬷称是。这回也不走神了,可着劲的学习再学习,过得两三日光景,居然也小有模样起来。   姚存慧颇为得意,唐嬷嬷但笑不语,只说“这样也可以了!”姚存慧知道唐嬷嬷是从不肯说违心话的,虽然心里沮丧,但好歹得了一句算是肯定的话,越发花起心思来。   转眼就到了四月,如果不是春闱前一天寄居姚府的赵纪远不小心摔断了腿,姚存慧忙得几乎忘了还有春闱这一回事。   赵纪远变成了残废,再也无法参加科举,口喷鲜血当场昏迷的事姚存慧也听丫头们说了。她心中冷笑,此人也有今天,真是老天有眼!如此,一个废人想要封侯更是不可能的事了,也就不怕他再翻起什么风浪来,姚存慧心中大定,专心在落梅院继续同绣活较劲。   不料,没过几天功夫,京城中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刮起一阵歪风,将谣言吹得满城皆是。谣言的主角竟然是姚存慧。   据说,姚家的二小姐前年南下购粮,路上遭遇难民袭击,为一位叫做白慕鸢的年轻公子相救,后来,两人更是在山中孤男寡女过了一夜云云。   此事说的有鼻子有眼,来龙去脉无不清楚,并且说姚家米行随行的伙计们都可作证。姚家小姐当时就是借着为大伙计申生采药而大半夜的同白慕鸢离开众人进了山中!   这些话本来不会那么快传到姚存慧耳中,但姚诗赞一听到立刻怒不可遏,急匆匆奔到落梅院一股脑儿忿忿然全部告诉了她。   姚存慧心下一惊,立刻就想到了赵纪远。除了这个人,没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这事抖出来。只有他!他自己遭了报应,就想拉着所有的人陪他一起下地狱!   姚存慧好言安抚了姚诗赞,斟酌半响便去见了姚老爷,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姚老爷。   “你怎么这么糊涂!”姚老爷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很难看。若这谣言越传越大,沈佺会怎么想?沈家会怎么想?太后亲口册封的乡君竟然是一个不守女则之人,太后的面子又往哪里搁?   “爹,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有别的法子!爹让申生他们把嘴巴闭牢了,只要咱们不承认,他就是谣言。”   “还有那个姓白的那里呢?谁敢保证他会怎么说!”姚老爷的眉头皱了皱,叹气道:“罢了,这两天我寻个机会暗暗会会他,这事他绝对不能承认!”   “他不敢的,他没有那么傻。爹您不必去见他,万一落到有心人眼中,无事反倒变成了有事!”   姚老爷一想也是,白慕鸢如果跳出来承认这事,无疑自己找死。   姚老爷叹了口气,这事也只能如此了。姚家人不能有半点儿乱,该怎么样仍旧怎么样,这谣言传两天自然也就熄灭了。若再有人不知好歹,那就是污蔑乡君,说不得只好上报顺天府了。让官府介入捉拿几个长舌鬼,看看还有谁不怕死。   姚老爷一声不响,命大管家将赵纪远的小厮灌了哑药废掉直接关押到了庄子上,命人断了赵纪远与外界一切的联系。   这个人虽然废了,却依然有功名在身,又曾经同吕家的人有过接触,如今打不得、杀不得,活活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不料,姚家对此事保持缄默,另一股风却又吹起来了。   针对这股谣言,不知从哪儿又传出另一股话来,明明隐隐的将矛头直指平津翁主吕樱,说吕樱咽不下这口气,存心要破坏沈、姚两家的婚事,故意传出谣言破坏姚家二小姐的闺誉。又说姚家二小姐乃是太后亲封的乡君,品性自然是没的说的,谁若是敢再乱传谣言就是对太后不敬、是故意辱及朝廷体面,抓住了是要打板子坐牢的!   众人听到这些风声,下意识便不敢再谈论此事,又有那些胆子大点的好事者跑去跟申生或者姚家其他掌柜伙计们套口风,掌柜伙计们一口断言绝无此事,申生索性破口大骂哪个混蛋王八羔子造这种谣有种出来和他对峙,吓得来者诺诺,落荒而逃。   白慕鸢那边,有认识他的人也忍不住吞吞吐吐的打听此艳遇是否属实,白慕鸢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微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同姚家的二小姐,可能吗?”人家一想也是,他跟姚家的梁子那是大的去了,姚家二小姐也是个厉害角色,说两人拼个你死我活还更叫人容易相信些!   于是很快,这股谣言不攻自破,就此平息了下去。   白慕鸢与姚存慧一样暗暗的松了口气,心里大骂那不知哪个混蛋传出这种话把自己拖下水。那镇西王连吕家、平津翁主的面子都不卖,何况自己区区一个吕家的奴才?若他恼羞成怒查到自己这里,即便出手取了自己性命,想必自家主子也不会为自己说半句情的。   事实上,为这事,吕宪崇一开始误以为是白慕鸢与妹妹吕樱一手策划,早已将他盘问狠狠教训了一顿,弄得他有冤无处诉。      第283章 筹备(六)      姚存慧打听到谣言平息,心中下意识暗暗的松了口气。她猜到针对吕樱的那些话十之八九是沈佺悄悄叫人放出来的。他比她高明得多,不动声色祸水东引,用另一个谣言来掩盖一个谣言。   这一晚沈佺又潜入了姚家落梅院,院里如今还住着唐嬷嬷和珊瑚,把姚存慧差点没吓个半死。   沈佺见了倒好笑,再三安慰她自己很小心,绝对不会惊动任何人,姚存慧揪起的心才渐渐的平复了下去。   “你也是来问我那谣言的事吗?”姚存慧心里有些踌躇,她不想骗沈佺,可她也不知道沈佺知晓了真相会不会在乎,他毕竟是个男人,这个年代哪个男人能够不在乎自己的未婚妻与别人传出闲话?   “算是吧。”沈佺笑笑,深邃似海的眸子深深的凝着她,“可我知道即便是真的,那也是一场巧合误会,你喜欢的是我,怎么可能再有别的人呢!我来是让你安心,别胡思乱想!你瞧,你果然胡思乱想了!”沈佺说着抬手好笑的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姚存慧胸口突然涨得满满的,鼻子有点儿发酸,望着沈佺吭吭哧哧说道:“我,我就知道,你会信我的,你信我就好了,我跟那人没有半点儿关系!那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姚存慧说着便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包括后来白慕鸢以此事要挟她之事都告诉了沈佺。   沈佺高高的挑了挑眉,冷笑道:“他还敢威胁你?”   “也是我一时疏忽,没有想到竟然叫他算计了!”提起人生中的这一笔败笔,姚存慧心中甚是忿忿不甘。   “算了,过去了的事情就别再提了,你安安心心的待嫁,等着做我的新娘子就好。”沈佺忽又笑道。   姚存慧含笑点头,献宝似的道:“我最近天天都在赶着绣活呢,嗯,都是为你做的东西……”   “真的?让我看看!”沈佺又惊又喜,眼睛也亮亮的起来。   “那怎么行!”姚存慧面上一红,有些扭捏的躲避道:“是,是要出阁了你才能看的!”   沈佺大乐,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容妈在外间警惕的咳了两声。   姚存慧吃了一惊,忙催促沈佺离开。沈佺笑笑,拥着她来了个长长的热吻,方依依不舍的放开,悄然离去。   没过几日,沈府递了拜帖,箫夫人欲前来做客。   这是大周京城一带的规矩,男女双方亲事确定之时,准婆婆会送给儿媳妇一件首饰,而未来儿媳妇也会将亲手绣的香囊交予准婆婆带回去给未来夫君,这就是小定。小定之后,方是男家下聘礼。当初谢夫人来京,也是依照京城的规矩如此行事的。   因为沈、姚两家这门婚事乃御赐,虽然亲事已经确定,可该走的程序也不能因此省了。沈家本来是欲遣冰人及沈府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来姚府下小定,但京城里的谣言刚刚过去,沈府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是以箫夫人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以示沈家丝毫不受谣言的影响,力挺未来儿媳妇。   姚家接到拜帖后十分高兴,顿时准备忙碌起来。恰好顾氏已经到了京城,便由顾氏出面接待箫夫人,让熟知京城上流世家勋贵礼仪规矩的唐嬷嬷、珊瑚从旁提点。   姚存慧心中却十分不安,甚至感到有点儿害怕,以至于一听到这个消息唬得眼睛圆睁,脸色都有些变了。   容妈、唐嬷嬷等不明所以,还取笑打趣了两句,以为她是新媳妇见准婆婆脸嫩。唐嬷嬷还好言安慰,说这位箫夫人是个很和气的大家夫人,不是那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刻薄小家子气妇人,见了她肯定会喜欢的。   “我能不能不见啊?”姚存慧可怜巴巴的问唐嬷嬷。一听到箫夫人,她的眼前就下意识的浮现出那张悲戚的脸和带泪的眼眸,那直视的眸光以及那毫不掩饰的言语,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和她的儿子在一起!   “傻话!”唐嬷嬷哭笑不得,“这是正经大事,是好事呀,表小姐有何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丑媳妇不也得见公婆嘛,您怕什么呀!您的规矩学得好极了,肯定不会出差错的,有我老婆子和珊瑚也在一旁提点着呢!”   “是啊二小姐,您可千万别紧张啊!您又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紧张的?到时候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一定要给箫夫人留个好印象!您得记着,那是您的未来婆婆啊!”容妈也在一旁说道。   两个老婆子相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姚存慧,虽然用这种带着说教的语气,其实心里也是有几分满意的:小姐平日里行事有些大而化之,如今看起来才像个待嫁新娘子啊!   到了那日,姚存慧又是一大早就被唐嬷嬷和容妈给弄起来梳妆打扮了,穿着大红洒金的绣花袄子和同色百褶裙,袖口、衣襟、裙摆边沿大镶大滚着刺绣精美繁复的花边,金银线错开锁口。堕倭鬓上簪着喜上眉梢的赤金点翠镶红蓝宝发簪,另一边插戴着镶着拇指大珍珠的青玉钗。   喜得唐嬷嬷拉着她的手打量了好一阵子,一个劲的夸表小姐端庄高贵。   其实紧张的不止姚存慧一个,箫夫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原本她不想来这一趟,可沈佺竟然为了这件事主动去找她,她没有法子拒绝儿子的请求。还有,婆婆沈老太君也发了话:这不仅仅是给姚家面子,也是全太后的面子!   箫夫人坐在姚家待客的花厅上,顾氏一旁笑着相陪,不多会,容妈和珊瑚、红蓼扶着姚存慧出来。   箫夫人看到一个穿着大红洒金衣裙,微微垂着头婷婷袅袅走上前的年轻女子,身子情不自禁的动了动,握着帕子的手没来由一紧。箫夫人下意识向姚存慧打量去,不想姚存慧也恰恰悄悄抬眸向她望过去,四目相对,二人都是立刻挪开视线,但二人心中却更加尴尬了。   “慧儿,快见过箫夫人呀!”顾氏见姚存慧僵了一样紧张得有些走神便忙笑着小声提醒。说着又向箫夫人打圆场含笑道:“这孩子是害羞了!”   “无妨,无妨!”箫夫人趁机也暗暗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   “慧儿见过箫夫人!给箫夫人请安!”姚存慧放开红蓼的手,上前两步,朝箫夫人屈膝福身问好。   “快起吧,不必多礼!”箫夫人和气的抬了抬手。   “谢箫夫人!”姚存慧也松了口气,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生怕又对上箫夫人的目光不敢再抬头。   容妈与红蓼便又上前扶着她至一旁,站在顾氏的身侧。   场面一时有些冷。唐嬷嬷也有些懵住了,心想接下来不该是箫夫人主动开言吗?夸姚存慧几句,顾氏再客气几句,箫夫人再夸回去,然后就该趁势给小定礼了。怎么这箫夫人也一副心事重重、心神不宁的模样?   “咳,箫夫人您请用茶!”顾氏心里也纳闷着,好在她也是个办老了事的,见这么干坐着不是个事,便端起茶碗笑着向箫夫人点了点头请道。   “哦,谢谢,谢谢!”箫夫人如梦初醒,也忙端起身旁的茶碗,揭开盖子轻轻的啜了一口随后放下,微笑着点头赞:“好茶!”   箫夫人这回算是回过神来了,目光温和的瞧向姚存慧,笑着夸了几句。顾氏不是姚存慧的亲娘,也不是嫡母,自然不好贬低姚存慧,便只含糊的笑着应和些什么“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将来劳您多上心呢!”之类的话,谈话很快就顺溜了下来。   随后,箫夫人便笑着招了姚存慧近前去,携着她的手笑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只镯子我戴了二十年了,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年轻人的眼,且留着玩赏吧!”说着顺势将手上那只凝脂般光润柔滑的羊脂玉镯子套到了姚存慧的手腕上。   “长者赐,慧儿谢箫夫人!”姚存慧忙屈膝拜谢,红蓼双手奉上一只巴掌大的红木描金小盒,姚存慧便将盒子接了过来,双手奉给箫夫人。箫夫人接过盒子,笑着递给一旁的黎妈妈。姚存慧屈膝退下,这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箫夫人既然来了,不如中午留下用顿便饭吧!”顾氏又笑吟吟的开口道。箫夫人若是不留,就会趁机告辞了。   众人都以为箫夫人会告辞,不想她目光轻转,却是落到了姚存慧的身上。   姚存慧微囧,忙也笑道:“姚府虽不及夫人府上,院子里也有一二可赏玩之处,夫人若不嫌弃,便留下散散步,用顿便饭吧!”   “好!”箫夫人含笑点头,“既如此慧儿你带我上园子里走走去!”   “是,”姚存慧屈膝答应,顾氏、唐嬷嬷、容妈等人都微微笑了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一起起身送箫夫人出门去。   众人都知晓箫夫人定是有话要同姚存慧说,便没有跟着,只送到了阶下。   姚存慧领着箫夫人往湖畔空旷无人之地去,一边走一边不时招呼两声“您慢点儿”、“小心脚下”之类闲话。   到了湖畔,见近处临湖有一亭子,箫夫人便与姚存慧一同过去,止住了跟着的黎妈妈等人。      第284章 筹备(七)      近午间的阳光有些耀眼,亭中吹着从湖面来的风却十分凉爽,靠岸浅滩上荷叶铺呈,迎风亭亭,岸上的玉兰、杜鹃、玫瑰开得正艳。亭中的两人一时都不做声。   “我没有想到,佺儿到底娶了你。”片刻,箫夫人轻轻的说道,声音似叹似怅。   姚存慧微微抬头,只见箫夫人凝着湖面,神情有些恍惚,她便又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我不知他的坚持是对是错,但事已至此,我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他……但愿你们能够和和睦睦、白头偕老!佺儿性子倔,他认定了你,此一生便是你,我希望你也能够好好待他,莫要令他伤心失望!”   “夫人放心,我定不会负他。”姚存慧轻轻的道。   “嗯,”箫夫人转过头来,微蹙的眉头微微的舒展了些,目光直直的凝着姚存慧,坦然道:“先前我去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佺儿和沈府都没有关系。无论先前我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一个母亲心急如焚的情况下的无心之言,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向你说声对不起,但我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佺儿……”   “夫人言重了!”姚存慧听她主动提起此事,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迎视着她的目光柔声道:“我能明白您当时的心情,我和您一样关心着他、听到他有危险一样的心急如焚。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就当那日之事没有发生吧!我从来没怪过夫人,也希望夫人您不要往心里去!”   箫夫人眼睛一亮,眸子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朝姚存慧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慧儿,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好姑娘?”   姚存慧微微一笑,眸中划过一丝狡黠,“您现在就说了啊,夫人!”   箫夫人一怔,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陪我四处走走吧,你们家这园子景致不错。”箫夫人笑着抬了抬胳膊,示意姚存慧上前扶她。   姚存慧忙答应一声,识趣上前,领着她在园子里缓缓逛了起来。   黎妈妈等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一声不响。黎妈妈心中暗暗欢喜,王妃和夫人关系处好这最好了,但愿王妃嫁过去之后,王爷和夫人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很快就要到端午节了,这是一年之中较为重要的大节,家家户户都要包粽子、喝雄黄酒、吃红鸡蛋,屋里屋外做大扫除清理干净,再在门上挂上艾草、菖蒲等驱邪避邪之物。此外,官方或者民间还有举办龙舟大赛,供一日之娱。   节前三天,云家便派人来接了姚存慧和红蓼、红菱等主仆几个过去,跟着云大夫人和闵氏学习如何操办。   亲朋好友之间互送节礼、府中各处清扫布置、放赏、办理宴席等等,不时有管家娘子和管事媳妇前来回事,一会儿支取银子、一会儿领取席面器皿或别的什物、一会儿讨要节礼单子、一会呈上宴席单子请示是否妥当、一会儿询问各家送来的节礼如何处置,一会儿又问某处院子或者园中亭子发现哪哪坏了是否报给外院管家叫人修理等等琐事,有时候交好的近亲朋友府上来送节礼了,还得亲自见见,陪着喝一杯茶……   云大夫人和闵氏竟是忙得连清清静静的坐下来歇一歇的时间都没有!   往年姚府也过端午,但与姚存慧关系不大,都是马氏在忙活,且姚府也没有云府这么讲究、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姚存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不禁有瞠目结舌之感。   云大夫人见了笑笑,好心提点道:“咱们家还算简单的,镇西王府世代勋贵,只有比咱们府上更讲究、各种人情往来更复杂,到时候你要更仔细谨慎,且不可掉以轻心。”   姚存慧暗暗吐舌,赶忙笑着答应了。   闵氏又悄悄的告诉她道:“大节下不光是各府人情往来,府中各院、各层、内宅外院下人们之间各种关系也莫要忽视了。分派活计的时候最是头疼,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呢,谁占便宜了、谁又派了重活了、谁的是苦差、谁的油水足,她们相互之间都会比呢,有那等小肚鸡肠又仗着脸面的,最是刁钻难缠,一个不满意消极怠慢磨工不说,有的还故意阳奉阴违的使坏,背地里还要编出许多不好听的话来!对这些人,得讲究方法手段、讲究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子!好比给亲戚朋友们送节礼,谁的马车好一点谁的旧一点、谁去的地方远、谁去的地方近,谁去的家数多、谁的少,都要细细的安排妥当了!不然,回头准得闹出事故!”   姚存慧听毕脸色白了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闵氏见她那个样子反倒忍不住“扑哧”一下掩口笑了,握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亲切笑道:“其实各府上奴才们各司其职,都是有规矩的,还有一层管事们具体盯着呢,我不过提醒你几句罢了,你呀,也不要怕了!总之呢,凡事要按着规矩来,也要讲人情,有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有的却是半点儿也含糊不得,时间长了,你也就有经验了!”   姚存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着闵氏笑道:“我懂了,就是要恩威并施,不违背大原则的前提下,具体事情具体对待、特殊情况特殊处置!”   “对对!就是这样!”闵氏喜得连连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端午节那天,上午在云府用过早饭姚存慧便告辞回府。她得回自己的府上过节。   街市上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不堪,烘染出浓浓的节日氛围。今日在城外的大运河上有官方举办的赛龙舟,晚一点儿就要开始了,许多人群正在往城外赶去。   快到姚府时,姚存慧忽然听到一阵“小慧姐姐!小慧姐姐!”的呼喊声,她连忙命老何停车,掀起帘子往外瞧去。没想到却见礼亲王府的小郡主谦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正站在马车前抹泪。谦谦的眼眶红红,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谦谦!你怎么了!”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下车俯下身扶住谦谦的肩膀。   谦谦拉着她跑到旁边,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小慧姐姐,你快去救救诗赞,他被人抓走了!”   “什么?”姚存慧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跳顿时漏了两拍差点儿摔倒!   诗赞被人抓走了?   “是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姚存慧咬咬唇,第一个想到了吕樱。可是,怎么会是谦谦跑来报信。   谦谦仿佛偷吃糖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子一般有点儿心虚,垂着头小声道:“我和诗赞哥哥说好了偷偷的一块儿去看赛龙舟,可是我们出城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呜呜,那个人捉走了诗赞哥哥,让我来找姐姐,不许我告诉别人!他说我要是告诉别人的话就杀了诗赞哥哥!呜呜,小慧姐姐,我们怎么办!”   姚存慧心乱如麻,柔声安慰谦谦收了泪,便问道:“那人有没有说带诗赞哥哥去哪里了?让姐姐去哪里找他们?”   谦谦偏着头想了想说道:“北城郊外的落雁山。那个人说只许姐姐一个人去,不许别人去!”   落雁山?姚存慧苦笑,当初她和沈佺约定在哪儿相见,没想到转眼她又要去哪儿一趟了!   “谦谦别哭了,姐姐这就去救诗赞哥哥,姐姐叫人送你回家好不好?你要乖,不许哭鼻子了!还有啊,这件事情不要告诉给别人听,好不好?”   “我不说,我谁也不说!”谦谦连忙摇头,“小慧姐姐,那个人好凶的,你去了他真的会把诗赞哥哥放了吗?”   “会的,姐姐一定会把诗赞哥哥救回来!”姚存慧心乱如麻,也没工夫去理论姚诗赞和谦谦是怎么认识的,哄好了谦谦吩咐人送她回家,她便匆匆回府去翆幽居。   果然,武进、武广兄弟两个都在,姚存慧问起姚诗赞,武进便说大少爷一早上就留书出门了,说是跟朋友约好了看赛龙舟。   胆子大了!姚存慧恼得在心里咬牙。可这事却怪不得武进、武广,当初姚存慧吩咐武进贴身保护姚诗赞,主要针对的是马氏,如今马氏已经无可作为了,而姚诗赞又一天天的长大起来,偶尔出门做事并不让武进跟着,就连姚存慧自己都慢慢放松了戒心,没想到这一疏忽就又闹出事来。   姚存慧叫了武进一旁,将谦谦的话说了,武进脸色当时就变了,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恶作剧?姚存慧说的时候没有点谦谦的名,只是坚决的摇头道不可能,况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武进见姚存慧神色如此认真便知消息来源定然可靠,脸色不禁白了几分,请姚存慧吩咐该怎么办?   “既然点名见我,你们去了未必管用,我得亲自去一趟。这事先不要告诉我爹,我一个人去,你悄悄尾随在后,如果情况不对,你再回来报信便是!还有,我写个条子,让武广送到杨树胡同231号交给一个叫千山的人!”姚存慧一边说一边就着姚诗赞书桌上的笔墨写了几个字,将墨迹吹了吹,折起封好交给武进。   武进欲言又止,犹豫着接过信。      第285章 筹备(八)      “赞儿落在他们手里,我如果不去,他肯定会受苦,我必须去这一趟。”此时,姚存慧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狐疑了起来,这不像是吕樱的行事作风,且不说吕樱如今这么做的可能性是多少,如果她真要为难自己,应该是直接对自己下手才对,没有必要拐这么个弯!而且,这种威胁的手段不像她的风格,直接下辣手还差不多!   可除了吕樱,还会有谁?   难道是赵纪远?如果是他,以武进的本事,足以应付,如果不是,连她自己也有几分纳闷。   武进不敢再说什么,拱手应了声“是”,将那封信慎重交给了武广,随后与姚存慧一前一后出门。   姚存慧在京中随意雇了辆马车出城,直往落雁山方向奔去。在山脚下,她接到一封指引上山的信,信中寥寥数笔,字迹清秀,似女子笔迹,姚存慧心中立刻又乱了起来,想到姚诗赞,情知此时已不能再退,咬咬牙依照信中指引上山。   姚存慧没有想到,捉了姚诗赞引她上山的竟然是许婉竹和杜仲!   她一上山就被人从身后敲晕,醒过来时发现身处一处洞穴之中,而许婉竹就双手抱膝坐在她的面前,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的瞧着她。   “婉儿表姐!”姚存慧又惊又喜,想要挣扎着起来才发现自己手脚已被绑住。   “婉儿表姐?”姚存慧不敢置信的望向许婉竹。   “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许婉竹微微一笑,波澜不惊。   姚存慧的心猛地一下沉下去,不仅是许婉竹的态度,还有她的装扮。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脸上脂粉全无,发髻上只简单插戴着两根用以固定的银钗,脸色甚是憔悴。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的声音发着抖:“是不是杜大当家——”   “他没死,”许婉竹忽然微笑了起来,“是不是很意外?那天征西大军突然攻入山寨,山寨被毁,上下近两百口人全都死了,只有我和他逃了出来!慧儿表妹,我们是不是很命大?”   姚存慧只觉得浑身冰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许婉竹冷笑,声音蓦地变得尖利而充满恨意,“我也很想知道怎么会这样!征西大军不是第一天到达西域,这两年来都相安无事,可是偏偏你去了轮台,后脚就来了攻山的军队,好表妹,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缘故?”   “你怀疑是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如果不是这会儿听你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事!”姚存慧不可思议的望向许婉竹。   “婉儿!”洞口响起一个浑厚的男音,闪进来一个穿着青灰色抹布短打的男人。   许婉竹没理会姚存慧起身朝那男子走了过去,叫了声“杜大哥!”   杜仲将手中的水囊拧开递给她,许婉竹饮了两口水,依旧交还给他。   “姚小姐,你不冤枉,”杜仲走过来冷着脸冲她沉声道:“沈大将军想必与你早就相识吧?他为保你清誉,当然不会容我们活着!哼,可我手底下弟兄们的性命,我却非向他讨要不可!你放心,他来之前,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对婉儿多少有几分情义,看在这上头,我可以饶你一命!”   “我弟弟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姚存慧顿了顿,突然紧张起来。   “放心,此事与他无关,等那姓沈的来了,了断此事后,我们自然会放了他!”杜仲轻蔑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不做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垂下了头。   山寨上下两百条人命死在西征军的手里,她还有什么话能够对杜仲和许婉竹说?逝者已矣这种话太过虚伪。他们没有即刻杀了她已经算冷静了!   她心里暗暗祈祷,既盼着沈佺来又怕他来!依着这架势,杜仲与沈佺恐怕是不死不休了。姚存慧情不自禁朝许婉竹望去,如果两个男人一定要死一个,她和许婉竹该怎么办?   许婉竹恰好也朝她望过来,对上她复杂中夹杂着几许怜悯的眼神,冷哼了一声掉过头去。   “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放人吧!”杜仲话音落下,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沈佺的身影便出现在山洞口,一身藏青的圆领长袍迎风猎猎,背着手,静静的凝着杜仲。   杜仲身子一僵,缓缓的转过身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佺。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许婉竹也站了起来,站在姚存慧身后控制着她,充满警惕。   “咔擦、咔擦”几声轻微的骨节响声格外的清晰,杜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眼底充满恨意,浑身散发出不可控的暴戾之气。   “你终于来了!”杜仲惨笑道:“我那二百兄弟的在天之灵都看着呐,沈佺,你纳命来吧!”杜仲大喝一声,挥掌朝沈佺劈过去。沈佺身形微闪避开,转眼间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只能看见两团交错闪动的身影、听到搏斗带起的呼呼风声。   “杜大哥一定会赢的,不会这么没有天理!”许婉竹恨恨的瞪了姚存慧一眼,不知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警告她。   姚存慧没有吱声。她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如果堂堂征西大将军连一个山贼头子都打不过,他还算什么大将军?   果然,不多会只听得一声惨叫,“嘭”的一声,有人被打在了地上,两女吃了一惊望下去,只见杜仲瘫倒在地,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在胸口,嘴角流出一抹殷红的鲜血。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许婉竹脸色大变,冷不防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姚存慧的脖子上。   沈佺只淡淡瞟了她一眼,向地上的杜仲道:“山贼就是山贼,我身为朝廷命官,剿杀山贼义不容辞,你们既然不肯招安,活该被杀。你替你的兄弟们喊冤,那些被你们所劫杀的过往行人,谁来替他们喊冤?”   杜仲一阵惨笑,僵硬的抬起头冷冷的盯着沈佺道:“沈大将军,原本我杜某人还有几分佩服你,没想到你是这么虚伪的人!哈哈,要杀便杀,沈大将军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杜大哥!”许婉竹凄凉的叫了一声,咬着唇瞪向沈佺,抵在姚存慧脖子上的匕首又紧了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佺高高的挑了挑眉,“我怎么就虚伪了?”   杜仲将手一指姚存慧,厉声道:“就这么几个人,沈大将军何必装模作样!你派人剿杀山寨,不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吗!为了保住这个女人的清誉杀人灭口!招安?哈哈,可笑!”   沈佺怔了怔,眸子骤然精光大盛,冷声道:“你们挟持过慧儿?”   “沈大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姚存慧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告诉过他,也吩咐了人不许说出去半个字。杜大当家的,我想你们误会了!”   “不可能!”许婉竹尖声叫道:“那天晚上,官兵们突然攻了上去,见人就杀,根本不给人半点儿喘息的机会,若不是兄弟们拼死抵挡,我和杜大哥也逃不出来。后来我们悄悄的回去过,所有的人都死了,山寨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姚存慧,我就是信了你,信你不会说出去,才会——”许婉竹哽咽着,目光凄凉而怨毒。   “我怎么可能会说出去!我明明知道你在那里啊!”姚存慧苦笑。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挟持了慧儿!”沈佺盯着地上的杜仲,目光骇人。   杜仲不屑的低哼一声,不解恨的道:“可惜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么便宜了她——”   不等他说完沈佺一脚踹在他脸上,冷冷道:“我若知晓此事,任何人可能逃脱,唯独你,逃不掉!”   “你住手!信不信我杀了她!”许婉竹的手颤抖起来。   “你杀不了她,”沈佺摇摇头,“有我在,你杀不了她!你敢动她一下,我定教你们生不如死,将你们的九族十族都揪出来一个个的折腾一遍,你信不信!”   许婉竹猛然想到远在江南的亲人,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看你举止气质不像普通人家女子,不想如此自甘下贱与山贼为伍,不知你家父母亲人知晓作何感想!”沈佺瞥了许婉竹一眼,目光甚是不屑。   许婉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窘难当,索性冲着沈佺叫道:“杜大哥是好人,我就是自甘下贱,就是要与他在一起,那又怎样!我没有父母亲人,我只有杜大哥!”   “你们一个小小的山寨,还轮不到我上心,那日我手下参将禀报你们劫杀往来商旅作恶多端,罪行昭著,实乃该杀,他主动请缨前往清剿,我想着多一块磨刀石也好,便点头允了。如果知道你们曾经劫持过慧儿,哼!”沈佺冷冷的白了杜仲一眼。   “你——”沈佺一副全然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神情深深的羞辱了杜仲,杜仲心中怒极,偏偏却无可奈何。   “我今天不杀你们,”沈佺根本没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道:“这件事也许另有内情,我回去自会询问清楚。大丈夫生当报国,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占山为王、为非作歹算什么英雄好汉?你那些兄弟死的不冤!我看你也有几分本事,若去投军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人家好好的姑娘跟着你,难道你愿意让她一辈子顶着个匪婆的名头!”   杜仲一下子没了言语,恨恨的瞪了沈佺一眼。      第286章 筹备(九)      沈佺一步步朝姚存慧和许婉竹走过去,许婉竹握着匕首的手抖了又抖,牙齿咯咯作响,待要动竟然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半点儿也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沈佺将姚存慧扶了开去。   沈佺柔声低语安慰着姚存慧,那缚着她手脚的绳索,沈佺随手拉扯之间便尽数断散了开去,许婉竹脸色大变,连忙朝杜仲奔过去,扶着他低低叫了声“杜大哥!”   杜仲挣扎着站起来,向沈佺道:“他们到底是我的兄弟,你不杀我,我将来还会寻你报仇。”   “你尽管来,我接着就是!”沈佺毫不在乎嗤笑,忽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们可以找我,但不能伤害慧儿,我不希望听到半点儿有损慧儿清誉的话,否则,你们莫要怪我不客气!”   “这种小人行径,杜某不屑为之!”   “最好如此!”沈佺冷笑。   杜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扶着许婉竹一步步的离去。   “等等!我弟弟呢?他在哪儿?”姚存慧忽然问道。   “就在那山洞里,你自己去看。”许婉竹扭头应了一句。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开,消失在眼前。   洞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有没有伤到哪里?”沈佺握了握姚存慧的手。   姚存慧摇了摇头,凝着沈佺道:“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一定也想到了,为何不解释呢?”   “有什么好解释?”沈佺笑道:“如果我知道他们曾经掳掠过你,我也是要杀了他们的。那么多的人,万一说出点什么,你今后怎么做人?好了,别往心里去,不许胡思乱想!他们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害了多少人命,早该伏法了,这事与你没关系!”   姚存慧勉强笑笑,心中却是一宽。   其实,当初那位参将向沈佺禀报时,说这是礼亲王府两名女侍卫的要求。横竖是一群山贼,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沈佺也不在意卖一个人情给礼亲王府,便点头应允了,拨了四百人马命那参将行事。如今想来,那两名女侍卫却是为了姚存慧的清誉着想,论起来该他欠礼亲王府一份人情才对,又怎么可能当着杜仲将礼亲王府牵扯出来?   杜仲带着许婉竹进京复仇,虽说以姚存慧为饵逼他现身,却没有在京中散布什么对姚存慧不利的流言、没有使什么阴损的招数,就冲这一点,沈佺才对杜仲多了两分看得入眼,今日才肯饶过他。   “对了,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姚存慧忽然又笑问。   还好意思问?沈佺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和武进鬼鬼祟祟前后出门的时候,我就在你家附近,本来想悄悄接你去看龙舟比赛,没想到——哼,所以我便尾随跟来了!”   说着,沈佺便挑眉不满的盯着姚存慧。   “我有叫人去给千山送信的!真的!”姚存慧有点心虚赶忙表白。   “那还差不多!”沈佺一笑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两人依言来到山洞后方,果然发现了被塞了口绑着躺在地上的姚诗赞。姚存慧心中大感心痛,叫了声“赞儿!”连忙奔上前去解救。   “你别急!”沈佺安慰一声,随后上前,帮她将绳子利索解开。   不料姚诗赞手脚一得解放,吐一口气手上揉了两揉,“忽”的一拳冷不防朝沈佺面上打去。   “嗬,”沈佺好笑,身体微微后仰头往旁一偏轻松躲开。姚诗赞一言不发,第二拳、第三拳跟着又到,沈佺哈哈大笑起来,气定神闲的一一避开了。   “赞儿!你干什么!”姚存慧一惊之下反应过来,不由沉着脸低声呵斥,将姚诗赞的手臂握住,责备的瞪他一眼。   “我,我以为他也是坏人嘛……”姚诗赞有点儿心虚的嘀咕一声,抓着姚存慧的胳膊摇了摇,忙道:“姐,你怎么也来了?那两个坏人呢?有没有伤到你?”   “我没事了,咱们回家吧!”姚存慧白了他一眼,凑过去低声道:“回去我再同你好好算账!”   姚诗赞猛的一颤,对上姐姐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神情顿时多了几分扭捏不自然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沈佺说着,自然而然伸手要去扶姚存慧。   姚诗赞见状一咕噜忙从地上爬起来,抢先扶着姚存慧的胳膊,“姐!”   姚存慧就着他的手起身,笑着替他整了整头发,拍拍身上衣裳的尘土,姚诗赞乐滋滋的,下意识朝沈佺瞟了过去,正对上沈佺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略显尴尬,无声皱了皱鼻子,向姚存慧道:“姐,这人是谁啊?”   “我是你姐夫!”沈佺主动好笑道。   “我姐姐还没出嫁呢!”姚诗赞不服气顶了回来。   “唔,那也快了!”沈佺摸了摸鼻子,毫不介意他的反驳。   姚诗赞顿时气结,小嘴一颤一颤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说话。   “好了,快下山吧!你看看你这样子,回去爹该骂你了!”姚存慧没好气瞪他一眼,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这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说的那是什么话!当她不存在是吧?   “好!姐姐!”姚诗赞虽然挨了训,但一看姐姐牵着自己的手,显然待自己更加亲密一些,心中立刻又喜滋滋的起来,眼角悄悄一斜,得意的瞟了沈佺一眼。   沈佺无奈好笑的摇摇头,跟在他们姐弟身后。   下了山,武进连忙赶上来叫“二小姐、大少爷!”   见姚存慧疑惑,沈佺便笑道:“是我让他在这儿等的。”说着朝武进道:“还不快点叫马车过来!”   “早已准备好,二小姐、大少爷、沈公子请!”   “我就不去了,我骑马回去,”沈佺一挥手,朝姚存慧笑笑,“快上马车吧,我在你们后边跟着。”   姚存慧朝他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姚诗赞那厢早不耐叫道:“二姐,你快点儿啊!”   “赞儿还小,你别同他计较。”姚存慧有些发窘,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也不算小了,便又笑道:“他,他今日可能吓着了,平常不是这样的。”姚存慧暗暗决定,回去定要将这小鬼头好好教训一番,太没有礼貌了!   “没什么,”沈佺笑道:“你们姐弟感情一定很好吧!你弟弟同我弟弟一般,我怎么会跟他小孩子计较?”   姚存慧放了心,这才一笑离去。   没过几天,镇西王府便派了媒人、抬了聘礼正式向姚府下聘。一台一台系着大红绸花的聘礼流水似的送进姚府,金银缎帛、宝瓶如意、古奇珍玩应有尽有,长长的队伍几乎前后拉了一条街,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众人指指点点,无不惊叹聘礼之奢华,羡慕姚家二小姐好命。   姚老爷也吓了一跳,本来他早想到沈家的聘礼排场定然不会小,可也没料到竟大到如此地步,几乎没将姚家的库房的空地都占满了。放眼望去,一片锦绣辉煌,珠光璀璨。   姚老爷对着聘礼单子瞧了半日,再对比自家准备的嫁妆单子,忙传了大管家来,指着让赶添上些东西,不然就不太看得过去。   顾氏和四姨娘将聘礼一样样的归拢整理,心里又震惊又羡慕,赤金嵌宝高盈两尺的龙凤对烛台、事事如意榴开百子点翠红宝石对盆景、金镶玉如意、红珊瑚雕侍女立件、联珠宝瓶、雕瓷仿漆万花天球瓶、瓷玉雕花摆件、錾金银筒茶叶、各种玉制挂饰配件四十件、南海珍珠一匣、各色宝石一匣、各种嵌宝镶珠头面首饰十二套、上等彩缎锦帛一百二十匹等,光是金银一项便有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铸成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一打开几乎要灼瞎人眼。   看着看着顾氏忍不住发愁叹起气来:“这回又得重新整理一次了,慧儿真是好福气,这些家私,够她过几辈子了!”   这些日子,她和四姨娘尽忙着将姚存慧的一样样嫁妆装箱打包,既要体面好看又要把东西搭配着装好,这里头的学问讲究也是不少,好不容易才弄个大概,这回又得重新来过了。   “我们二小姐向来心地好,难怪有这么大的福气!”四姨娘也笑着道,又同顾氏商量:“看着沈家的聘礼,料想我们老爷还会再添些东西,不如索性先清点一遍,过几日再一起装箱吧,省得到时候又要乱了!”   顾氏点点头,“这样也好!这聘礼一下,各家添妆的也就来了,怕也不少呢!”   “可不是,”四姨娘笑道:“别的不说,云家那边肯定不少,还有我们大小姐,过一阵子也该回来了,还有东宫一位侧妃娘娘,未出阁前同我们二小姐关系最是亲密!”   顾氏眼睛亮了亮,叹着道:“慧儿这亲事,当真体面,能够见识这一遭也不枉人世一场了!”   恍惚间,顾氏情不自禁想起就在两年前,自己带着如今已出阁的女儿来姚家做客的情形,那时候的姚存慧,谨慎小心的跟在嫡母身后,妹妹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住的地方质朴得连她们家中体面管事娘子都不如!短短两年的时间,马氏“卧病”在床实同软禁,姚存美则是实实在在的禁足,处处精美、布局精巧的翠玉轩正在赶着装修,那里,将是姚存慧最新的居所。      第287章 筹备(十)      “是了,这嫁妆色色都齐全了,没什么要我们操心的,陪嫁丫头和陪房——”顾氏拖长了音调朝四姨娘笑笑,“一直也没听二弟说是个什么主意,不知他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提醒一句?”   相比处处显摆优越感、拿捏架子的马氏,无疑四姨娘更讨顾氏的喜欢,兼之顾氏也看出来四姨娘如今在姚府的地位,与她说话时也分外的客气。   “这事咱们就别问了,”四姨娘闻言四下瞥了一眼,悄声凑近顾氏笑道:“陪嫁丫头断断不会再挑,肯定是二小姐身边的红蓼、红菱和小杏、小梨四个跟了过去,还有容妈也会跟了去。至于陪房,二小姐未必会要这府里的,听容妈的意思,许是从庄子上挑两三户人家充个数就好!”   当年云氏只带来两房陪房,早就叫马氏寻了错处分散着赶到了庄子上,如今这府上的,多少都跟马氏有关系,姚存慧自然不会挑了去。   顾氏心领神会,便不再言语。半响又悄声笑道:“陪房还罢了,红蓼那四个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姿色也就一般清秀,二小姐不带两个有点潜质的一同过去,就不怕将来便宜了别的女人么?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可是为了二小姐好呀!咱们女人就是这样,每个月身子不爽利时、或者将来怀了身孕,那岂不是——沈大将军是武将,恐怕那方面需求比一般男人还要厉害哩!”   四姨娘虽然已经生养了孩子,私底下与姚老爷也常有撒娇说些甜言蜜语的荤话,可当着顾氏一个外人,听了这些忍不住脸上臊成一片,又红又热。   她有些尴尬的垂了头,吱唔着勉强笑道:“这个,想必二小姐有二小姐的打算吧……呃,今儿天色不早了,要不就先到这?明天再继续?”   “嗯,好吧!”顾氏笑笑,见四姨娘脸皮薄便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想了想又怕四姨娘在姚存慧面前说嘴,便又笑道:“你说的是,慧儿那么聪明,想来早有主意了,我们不过私下里随口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   “那是那是!”四姨娘忙笑道:“您放心,这话谁敢到二小姐跟前说去呀!”   顾氏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不出所料,这边沈府聘礼刚过门,没两天功夫,云大夫人、闵氏就带着云家几位小姐云芳、云茹、云荇来给姚存慧添妆。云芳姐妹三个送的是些自己做的绣活小玩意,又替各自的母亲送上了礼,齐氏送的是一尊白玉观音、赵氏送的是一对翡翠镯子。   云大夫人和闵氏是姚存慧的亲舅母、亲表嫂,送的自然就多了。   云大夫人送了百婴图联珠帐一床、玉堂富贵联珠帐一床、波斯地毯两块、皮裘大氅两件、五彩瓷仙芝瑞草樽一对、古铜蕉叶花斛一对、粉彩折枝花卉梅瓶一对、錾金银粉盒各一对、嵌玻璃镜紫檀妆奁匣子一对、雕花芙蓉玉环一对以及各种成套首饰配件、上好锦缎等,满满的装了两大箱子;闵氏送的除了首饰配件,还有一套青玉所制精致的文房四宝、一套描着活虾戏水图的豆青茶碗,姚存慧摩挲着豆青茶碗,色泽鲜活,质地细腻,上头的戏水小虾仿佛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姚存慧忍不住赞了又赞,忙谢过大舅母和表嫂。   云大夫人又拉着她的手指着地上的六个大箱子笑道:“这里头都是你外祖母送给你的,回头你慢慢儿再看吧,东西太多,收捡的时候要仔细着了!这是单子,你收好了!”   “这么多!外祖母她老人家真正是……慧儿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姚存慧百感交集叹道,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云老太君下头还有几个孙子没娶媳妇、还有几个孙女没出阁呢,一下子给了自己这么多东西,大舅舅大舅母自然不会说什么,二舅舅、三舅舅两家就难说了,若是又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到老人家耳朵里令老人家难受,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不说别的,云芳姐妹三个瞅着那几口箱子的眼神就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这是老人家的心意,你欢欢喜喜的收下了便是孝顺了!放心,多是些粗苯瓷器、绫罗锦缎,老人家这样的东西多着呢!况且也并没有全部给了你的!”云大夫人打趣道。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姚存慧顺着云大夫人的目光,笑着上前揭开一口箱子,果然里头是些瓷器,又开了另一口,是大红大紫水光柔亮的绣花锦缎。   “那请大舅母替慧儿谢谢外祖母,改日慧儿再去给老人家磕头!”姚存慧合上箱子笑道。   云大夫人含笑点点头说了声好。   没多大会儿,顾氏便过来笑着请云大夫人和闵氏及云家各位小姐去前厅用午饭,姚存慧便将手中单子交给容妈命好生收起,自己陪着云大夫人和闵氏等去了。   用过午饭,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知道姚府最近忙着,云大夫人便带着儿媳、侄女回去了。姚存慧亲自送到二门处,看着她们去了才回。   回去翻开云老太君拟的添妆单子,姚存慧感慨万千,那两口打开的箱子,上头一层是瓷器、锦缎不错,下边却全部是值钱的精细物件儿,各种精致绝美的点翠镶宝石首饰自不必说,还有玲珑翡翠玉雕件、白玉玉兰花插、青玉磬、红珊瑚宝石盆景、鎏金兽首衔环铜炉、楠木串珠、紫檀木雕等,除此还有一万两的银票和三百亩良田的田契。   显然老太君怕她到了沈家受人欺负,是给她下了血本了。   姚存慧想了想,将一万两银票从单子上抹去了私下扣留着,只将其他的东西命容妈带人一样样清点交给顾氏和四姨娘装箱。   云家来了之后,陆陆续续的其余人家也都来了,有姚家米行的各大掌柜们、姚老爷生意场上的伙伴,有平日来往的朋友亲戚,云家、金陵谢家的一些有过或者没有过点头之交的亲朋也都派了女眷上门,顾氏和姚存慧忙得团团转。礼亲王府和马氏的娘家也送了礼来,其中马家送的礼物还不轻,令姚存慧甚感意外。   更令她意外的是,吕家竟然也派人送了礼物过来,来的是吕府的头号管家娘子,送了一套百子千孙的翡翠首饰和一对龙凤金杯,再三的表示吕家大夫人本要过来,不想娘家临时来了亲戚要招待一时走不开云云。   这都是场面话,自然没有谁会去较真追根问底,大家笑着客套把话含糊过去,那管家娘子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临走的时候,姚存慧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那管事娘子大方收下谢了赏,笑着说也沾沾姚二小姐的喜气。回头拆了红包,里头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管事娘子颇为满意的眯着眼笑了。   姚家的人,很会做事!   不独是她,凡是代主人前来送礼添妆的管事们,人人都封了红包,客客气气的相待了送走,并未因来者身份不够而露出半点儿高傲鄙薄之气。婚事还没办,姚家的口碑已传得极好。   还有白慕鸢,根本当前段时间的谣言就是谣言,一点儿也不避嫌,也派府上管事娘子送了份礼。   姚存慧一样的收了,却不敢将这份礼物放进嫁妆里,顺手赏给了红蓼。她怕万一沈佺知道了会生气。而且,她自己也不喜欢白慕鸢,这个人空有一副好皮囊,看着外表儒雅温润,其实是个阴险狡诈头顶的货色!   忙乱了好些日子终于暂且偷了个闲,姚存慧便抽空往云府去看望云老太君,给老太君磕头。   “外祖母!”姚存慧含笑进内,撩起裙子跪下,在云老太君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云老太君向前趋了趋身子,笑着伸出手去扶她起来。   “这孩子!还是这么多礼!”云老太君笑着携着她的手挨着自己坐下。   姚存慧笑道:“慧儿没有什么好报答您老人家的,就让慧儿多磕几个头,祝您老人家寿比南山吧!”   珍珠等听了都笑起来,云老太君也连声的笑,细细抚摸着她的手凝着她轻叹道:“好,好!外祖母且生受着吧,等你嫁到了沈家,怕是不能常来看外祖母了!唉,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了、出阁了、成家了,外祖母这心里是又高兴又难受!这将来的日子啊,可得好好的过,知道么?”   姚存慧神情微微有些滞住,此时方发觉屋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往日她过来时,云大夫人和闵氏都会陪在一旁坐坐说说话,今日婆媳二人却都不在。且云老太君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眼眶微微的有些发红,仿佛刚刚流过泪似的。   姚存慧赶紧答应,又笑道:“出了阁成了家那也是您的外孙女啊,只要您高兴,慧儿依旧可以常常来看您、给您磕头!”   “呵呵,尽说傻话!”云老太君亲昵的嗔她一眼。老人家吸了口气,嘴巴动了动又闭上了,一会儿望着她慈祥微笑道:“你是个懂事聪慧的,将来的日子定能好好的过,外祖母很放心!只是嫁做人妇不比在家做姑娘时,有的时候糊涂一些小事化了也是好的,不必事事非要分个是非黑白,家庭和睦更重要!一家子和睦了,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姚存慧应了“是”,又撒娇道:“外祖母这么说,就不怕我被人给欺负了么?”      第288章 筹备(十一)      “哟,”云老太君笑起来,抚着她道:“你可不是个轻易叫人欺负了去的,正因如此,外祖母才教你这些话!”   姚存慧总觉得,云老太君说这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含着一股化不开的惆怅与悲伤,轻叹着的气息令人闻听心里发酸。   “外祖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心里突然就沉甸甸的起来,睁着水亮亮的眸子望着云老太君。   云老太君霎时红了眼眶,哽咽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颤微微的带着哭腔道:“你表姐,昨儿个小产了!”   云老太君再也忍不住流着泪哭了出来,“我那可怜的孙女,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云芷表姐!”姚存慧震惊的睁大了眼,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她脑子里“嗡”的一下响成一片空白,心头大痛,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睛。那个温柔善良的表姐,只想安安静静恬淡度日的表姐,竟然流产了!她是那么的善良和单纯,遭受如此打击,身边一个亲人也无,她能受得了吗!   “老太君,老太君!”珍珠、玲珑等忙上前替老人家拭泪的拭泪、轻抚后背顺气的顺气,苦劝不已。想来因为这事,云老太君早已哭过了。   “外祖母,您别伤心了!”姚存慧忙收了泪,从珍珠手里接过帕子,小心的替云老太君拭泪,柔声劝道:“外祖母,您快别伤心了,不然表姐知道了心里会更难受的!这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的!表姐还年轻呢,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云老太君渐渐止泪,却忍不住更加伤心起来,“这孩子那么善良,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我倒是情愿,她将来不要再有孩子!平平安安了此一生,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姚存慧默然无语,东宫是什么地方云老太君如何不知?云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平白无故的掉了?可她就算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能如何?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你大舅母和大表嫂今儿都进宫去看你表姐去了,好孩子,你表姐和你最好,明儿你抽空也去瞧瞧她吧,替外祖母好好的劝劝她,叫她凡事想开些!告诉她,外祖母在家里念着她呢!她还年轻,外祖母要她好好的过将来的日子!”云老太君握着姚存慧的手,颤了颤,忍不住又流下了泪。   “一定,我一定会劝表姐的!”姚存慧轻轻拍着云老太君的胸口顺气,眨了眨眼化去眼中的泪水勉强陪笑道:“外祖母放心,表姐不是那等钻牛角尖的人,她一定会想开的!”   云老太君点点头,轻轻的长叹了一口气。姚存慧生怕老人家伤心,便将话题引开,说了些别的事情。她本来打算下午就回去,如今自然不走了,叫人回姚府送了个口信,在云府中一直陪着云老太君。   下午申时末左右,云大夫人和闵氏便从东宫回来了。云大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重新洗过脸敷了粉,依然看得出来有些红肿,闵氏眉间也笼着轻愁。   面对云老太君的时候,婆媳两个自然是捡好话来说,说云芷已经没事了,虽然仍旧有些伤心,但精神看着还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康复。又说她向老太君请安,请祖母莫要挂念、保重云云。   云老太君知晓她们为自己的心意,心中悲伤,面上也强忍着,当下微微点了点头:“我有些累了,要歇一会儿,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云老太君平日里都要歇午觉的,今日一直在等着云大夫人和闵氏没有歇,这会儿看去确有几分疲倦了。   “那么娘您好好歇着,媳妇先去了!”云大夫人忙起身陪笑。   云老太君点点头,又朝姚存慧道:“慧儿你也同你大舅母去说说话吧!”   姚存慧答应着,众人本想服侍了云老太君躺下再出去,云老太君却不耐烦她们动手,说了声“自有丫鬟们服侍”命她们都去了。   云大夫人便交代了珍珠等几句,带着闵氏、姚存慧去了。   一出了云老太君的院子,云大夫人脸上的悲伤就止不住的显露出来,闵氏和姚存慧默默陪着。   “大嫂!大侄媳妇!哟,慧儿也在啊!”没走多远,冷不防赵氏从对面走廊过来,扶着个丫鬟,见她们便笑着招呼道。   “三舅母!”姚存慧向赵氏屈了屈膝招呼道。   赵氏笑着点点头随意抬了抬手,又向云大夫人关切道:“大嫂,咱们家侧妃娘娘怎样了?还好吧?”   云大夫人正为女儿满心悲伤烦恼,见赵氏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脸探究的神情便心中不快,当下淡淡道:“还好,有劳弟妹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大嫂何须客气!阿弥陀佛,没事就好!”赵氏根本不管云大夫人的脸色,笑着就说了一连串的话,又叹气道:“侧妃娘娘也是糊涂,太子妃都不曾有身孕呢,她怎么能赶在太子妃前头有了呢?这不是明摆着——咳咳!”   云大夫人脸色顿时拉下来,冷冷道:“三弟妹借过,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忙!”说着再也不瞧赵氏一眼径直去了。   闵氏垂着头将姚存慧一拉也跟了去,众丫鬟婆子们目不斜视也忙忙跟上。   赵氏本来是想打探些消息的,见状气得胸口直发闷,愣愣的瞅了半响,跺着脚“瞎”了一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就知道就凭芷丫头那个笨样,还能在太子妃跟前保得住孩子,切!神气什么!”   三人来到云夫人屋子里坐下。云大夫人被赵氏的话堵得不轻,好一阵才缓过劲来。赵氏是长辈,闵氏和姚存慧也不好说什么。   “大舅母,表姐怎么样?她,还好吧?”姚存慧忍不住问道。   云大夫人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叹气道:“那孩子——唉!还能好得到哪儿去!劝了她些话,也不知她听得进听不进!小怡、月儿说,小产之后她便丢了魂一般,眼里的泪水就没停过,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她这是——在拿刀子挖我的心啊!”   云大夫人微微侧头,抬起帕子飞快的拭了拭眼角,缓缓的平缓呼吸。   “你没见她那个样,脸色白得跟蜡纸似的,那双眼睛,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叫我看了这心里真是——”云大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我真是难受啊!”   “娘!娘娘会好的,她向来孝顺,您的话她向来听的!”闵氏轻轻端着一旁的茶奉给云大夫人。   云大夫人微微抬眼瞧了瞧媳妇,心中稍宽,轻轻的点了点头。   姚存慧想象着云芷那副模样,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飞到东宫去陪陪她。   “慧儿,”闵氏向她笑了笑,“娘娘今日还问起你呢,赐了好几件物件为你添妆,过两日,你去一趟东宫谢恩吧!”   “我明日就去!明日就去谢恩!”姚存慧听了这话心中更加难过。她都那样了,还记得她这个表妹,可叹她却没法助她半分!   “好孩子,你们姐妹感情好,没准你的话她能够听进去,帮大舅母好好劝劝她,啊。”云大夫人也连忙说道。   姚存慧点点头:“大舅母放心!”   次日一早,姚存慧便去了东宫。没想到她到听鹂馆的时候,太子正过来看望云芷。   姚存慧便静静侯在外间。   不多会,太子从里头出来,外间垂手侍立的宫女们忙跪了下去,姚存慧也连忙跪下,向太子请安。   “你就是芷儿念叨的表妹姚存慧?起来吧!”   略显疲惫的温润男声在头顶响起,姚存慧能看到在眼前微微晃动的一角明黄衣袍。她应了声“是”缓缓起身,却不敢抬眸。   太子禁不住有些好笑,“不必如此拘礼,好好陪陪她说说话,劝劝她!”   太子的眼神微黯,无声轻叹。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何尝不难过?可那又能怎样?即使他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他也只能当不知道,只能当是一场意外。   内心深处,他忍不住有些暗暗的失望,云侧妃温柔美丽足矣,善解人意足矣,能诗会画足矣,可在后宫之中生存的本事,她似乎什么都不懂、都不会,这样的女子,就像一个精美易碎的花瓶,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价值。这话很残酷,确是事实。   “是!”姚存慧微微屈膝福了福身,在太子抬脚欲走的时候,姚存慧忽然唤了一声“太子爷!”   太子顿住了脚,转过头来,就看见一双清湛湛、沉静静的眸子,月光般温和冷静的望向自己,太子挑了挑眉,示意何事?   “臣妾想留下来陪侧妃娘娘两日,请太子恩准!”姚存慧屈膝福身请求道。   太子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姚存慧乡君的身份,抬抬手笑道:“那就陪她两日吧,去跟太子妃说一声!”   “是,谢太子恩典!”   送走太子,姚存慧便进到卧室去看云芷,因刚刚接驾太子,云芷身上穿了件素蓝暗纹银绣的外袍,一头秀发也整理过,脸上也微微抹了些脂粉,看起来情形要比姚存慧想象中好些。   只是,依然憔悴,脸上黯淡无光,一双眼睛红肿得桃儿一般,眼神涣散无光,失子之痛令她整个人仿佛失了灵魂,与从前那个明亮照人、恬静安宁的女子完全两样。      第289章 筹备(十二)      “慧儿!你总算来了!我真想你!”靠坐床头的云芷一见姚存慧便朝她伸出手去,苍白的脸上露出两丝笑容。这笑容引不起人半点儿欢喜,反倒更令人心酸。   “表姐!”姚存慧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几步上前坐在床沿,紧紧的握住云芷的手。   云芷咬着唇,泪水忍不住又哗哗的涌了出来,她扑到姚存慧身上与她相拥着失声痛哭了起来。   姚存慧鼻子一酸,遂紧紧回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小怡、月儿站在一旁各自默默拭泪。卧室中一时充斥着浓浓的悲怆氛围。   “表姐,别哭了!”半响,姚存慧轻轻放开了云芷,用帕子替她轻轻的拭着泪水,陪笑道:“表姐,都过去了,不要哭了。”   “慧儿,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云芷汪着泪眼,泪珠簌簌又滚了下来。   姚存慧摇摇头,偏头将小怡、月儿一扫,“我陪表姐好好说一会儿话,你们到外边候着!”   “表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孩子怎么会没了呢?”姚存慧握着云芷冰凉的手轻声问道。   这话没人问过云芷,太子是没有必要问——孩子已经失去,根本原因他也心知肚明,具体的过程知不知道都没意义;云大夫人是不忍问,不忍她再伤心一回;小怡、月儿不敢,且十之七八也知晓一点。   云芷听姚存慧这么问,小声将事情经过说了,说完忍不住不停的自责。   “表姐,你再自责个千遍百遍也无用,你太善良单纯了,总把人往好了去想,总想着不招人、惹人便能安然度日,可你忘了你身为太子侧妃,本身就碍了旁人的眼,人家怎么能容你悠然度日?好姐姐,你别难过了,你越是这样,岂不是越如了旁人的愿!”   云芷将闷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心里好受了些,可听到姚存慧这些话依然不能释怀,叹息着幽幽哽咽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孩子没了就是没了,我也知道我再难过、再伤心他也不会回来。可是,可是我还是难过啊!慧儿,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真的没用!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和她争什么,我从来就不会争宠,也不想争!难道注定如此便活不下去吗!”   “你可以不争,但你要懂得保护自己。”姚存慧低低说道:“你身后有云家,没人敢轻易动你,你不争那便不争,但足以自保!好姐姐,你想想那些冷宫里的可怜女人吧,她们没有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支撑,随便犯个小错便是一辈子的暗无天日!这个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孩子,你还会有的!”   云芷怔了怔,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愣愣半响不说话。   姚存慧心中暗叹,表姐善良单纯了十几年,如今虽然深受打击心底伤痛断不会如从前那般的单纯,可让她一夕之间就转变为另一个坚强无比、精明无比的人也不可能那么容易!   她不知道自己对她说这些话究竟是对还是错,但她知道,如果她再像从前那般善良单纯,将来恐怕还要遭受更加难忍的痛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概说的就是这个。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进了宫、占了这个位置,就没有了退路!   “如果你不想将来失去第二个孩子,表姐,好好学着保护自己。你本性聪慧不输旁人,一定可以的!”姚存慧一眨不眨的直视着她的目光。   云芷慢慢的垂下了头,木雕泥塑般半响不语。   她不说话,姚存慧也没有再说,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陪她。   可是当天晚上,云芷便命人梳洗更衣下了床出来用膳,小怡和月儿端来的药她也尽数喝了,补身子的乌鸡参汤也喝了一大碗。   小怡、月儿欢喜得泪花闪闪,恨不得姚存慧从此住在东宫里。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云芷恋恋不舍,眼巴巴的望着姚存慧,眸底没来由的闪过一丝惊慌和无措。有姚存慧在她身边,她没来由的总感到发自内心的安全、安定,姚存慧一说要走,她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着落。   姚存慧悄悄的递给她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让她留着傍身,还说将来若是缺了银子用尽管叫人暗暗的给她送信便可。云大夫人也给云芷留了银票,云芷说什么也不肯收姚存慧的,姚存慧便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告诉她自己与露华堂的关系,提供给她银子还是使得的。云芷吃了一惊,这才谢着收了。   “好姐姐,一切都会好的!你想我了,传叫一声我便来陪你,好不好?”姚存慧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云芷惊慌的心这才微微的舒缓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好像这样就表示姚存慧随时能够出现在她身边一样。   姚存慧携着她的手来到一旁,低低说道:“失去这个孩子,太子也很难过的,姐姐在太子爷面前莫要总苦着脸以泪洗面,多少也安慰他两句!嗯,也不能叫太子忘了姐姐的失子之痛,多少让他对姐姐多心疼、愧疚两分!”   云芷愣了愣,脑子忽然就有些乱,又不能在太子面前伤心惹他心烦,又要教他记得自己的失子之痛心怀愧疚?云芷疑惑的望着姚存慧,不知道是自己凌乱了还是姚存慧凌乱了。   “姐姐细细琢磨吧,时间长了姐姐自然就会明白了!”姚存慧瞧着她偏着头迷惑娇憨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云芷见她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笑了,点点头表示记住。正如她所言,自己得一点一点试着来,不是吗?很多年以后,当云芷回想起这日自己的幼稚,失笑之余,心头却充满着暖暖的温情。   姚存慧出了宫先顺道去了一趟云家,将云芷的亲笔信给了云老太君,又细说了云芷的情况,云老太君欢喜无比,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云大夫人听到云芷乖乖的吃饭、喝药,每日里还肯下床偶尔走动散心,更是欣喜无比,拉着姚存慧的手差点又流下泪来。   镇西王府。   沈老太君慈心居厅堂中。   沈老太君倚着美人靠歪斜着身子靠坐在当中一张芙蓉长榻上,两名衣饰讲究的清秀丫鬟一个捏肩一个捶腿,齐嬷嬷垂着手侍立一旁。   “这事,你和老二怎么想?”沈老太君沉默了半响,微微抬起了头,松弛半垂的眼皮挑了挑,眸中划过一抹不动声色的精光。   “娘,这当然是喜事了!老爷和媳妇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呐!”薛氏容光焕发满脸是笑,声音中显出十分的愉悦和轻快。   沈老太君嘴角轻轻扯了扯,淡淡道:“这做梦都想不到的福气哪儿敢说真是福气,大媳妇,你看呢?”   “啊?”一旁沉默喝茶的箫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老太太会问自己的意见,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对上二弟媳那热辣辣的目光,箫夫人忙敛容陪笑道:“儿媳,儿媳觉得也好!真的!”   沈老太君深深的瞥了箫夫人一眼,半响道:“既然你们都说好,我老婆子还能说什么?老二媳妇啊,这是桢儿一辈子的大事,你们可要替他想好了,莫要叫他将来埋怨你们!”   “呵呵,娘您放心,我们会的!再说了,翁主看上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哪儿会埋怨呢!要错过了这一遭,哪儿还有更好的姻缘呢!”薛氏见老太太也答应了,越发高兴的眼睛闪亮闪亮的,说起话来也越发没了遮拦。   箫夫人听了这话在一旁就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别扭的低头喝茶。   沈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看着办吧!”   薛氏笑吟吟的起身应了,顿了顿,又有些吱唔的陪笑道:“娘,平津翁主有一个要求,媳妇,媳妇还得听听娘的主意!”   “呵呵,听我的主意?什么要求你说来听听!”沈老太君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此时的薛氏乐昏了头,半点儿也没听出来婆婆的言外之意,陪笑道:“是这样,平津翁主想要同姚家二小姐同天过门,您看这——”   “荒唐!”沈老太君脸上变色一声低喝,沉着脸道:“这种话你竟还说到我跟前来?还来问我拿主意?”   箫夫人脸色也变了又变,瞟了薛氏一眼没言语。   “这不是,翁主她坚持如此,媳妇也不好回绝嘛!”薛氏涨红了脸。   “不好回绝?”沈老太君冷笑道:“我看你是脂油迷了心!此事断断不行!就说是我的话!如果她不愿意,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们沈家高攀不起!”   沈老太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薛氏一眼,气得直哆嗦。那平津翁主这是要做什么?原本死缠活缠要嫁给佺儿,佺儿不娶,她竟然又看上了二房的桢儿,偏这老二、老二媳妇还乐颠颠的当做捡了宝。这样的媳妇娶回来这个家恐怕再无宁日了!可他们是桢儿的亲生父母,他们既然满心满意的乐意欢喜,自己当祖母的也不便多说什么,说多了要招人埋怨。   可是这平津翁主如此要求着实过分!佺儿如今袭了爵,是正正经经的镇西王。他娶王妃这是阖府上下的第一件头等大事,那平津翁主偏要同一天嫁进来,这不是存心搅合是什么!便是寻常百姓人家,又有谁家是兄弟俩同一天娶亲的?   更可气的是,这儿媳妇平日里看着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一说到富贵就眯了眼、昏了头,如此刁钻无理的要求居然还说到自己面前来!      第290章 筹备(十三)      薛氏当家多年,还是头一遭挨沈老太君这么重的话,当下脸色大红,垂着头讪讪的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薛氏心中却十分不服气,心道王爷娶亲是大事,我儿子娶亲难道就不是大事?我未来媳妇可是翁主,是太后疼宠爱的平津翁主,人家之所以这么要求,不过为了出心中那口气罢了,顺着了又有何不可?老太太到底偏心!   “娘,您别气,二弟妹这不是也没有答应、这不是向您讨主意来了嘛!”箫夫人见场面尴尬起来,便忙起身陪笑着道。   又劝道:“也许这只是平津翁主自个的主意,这事还得吕家家长说了算呢,要不再同他们商量商量?”   “大嫂说的是!娘,对不住,是媳妇儿一时昏了头,怨不得娘生气!这事媳妇回头就同我们老爷说、找吕家再商量去,娘您消消气吧!”薛氏见有了台阶,也忙忍羞赔不是。   “你们尽管商量去吧,如果人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便算了!天底下好人家女儿多得是,还愁桢儿娶不着媳妇?好了,我也累了,你们下去吧!佺儿的婚事要紧,不可松懈了!不然到时候丢了脸面,我是不依的!”沈老太君又道。   “是,娘!”箫夫人和薛氏恭敬应了,前后退出。   “谢谢大嫂刚才帮我说话,我真是昏了头了,竟如此糊涂!”出了门去,薛氏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向箫夫人自责赔罪不已。   “弟妹快别这样,都是一家人嘛!”箫夫人连忙拉住薛氏的手好言相劝。   一旁的黎妈妈见了,微微的将脸转向旁边不去看——看了叫人生气!   “还是大嫂心地最好,最有气度!”薛氏甚是感激,说着又试探着陪笑道:“呃,大嫂,那您看我该怎么办?唉,我们桢儿不像王爷那么有本事,能攀上一门好亲事不容易,如果错过了就太可惜了!大嫂,您帮我出出主意吧!”   “这,这我也不懂!”箫夫人听到跟平津翁主有关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哪儿还肯出什么主意?况且,这事她的确也不知该出什么主意!打心眼里,她和沈老太君一样不赞成这门亲事,对平津翁主提出的与自己的儿媳妇镇西王妃同一天过门更是反感,只不过自打丈夫、长子过世之后,她就变成了这副与世无争无所谓的性子,且那又是二房的事,是以她更不肯多言了。   “娘刚才不是说了吗,要不,你们再同吕家商量商量?”箫夫人觉得人家热心请教,自己光说不懂似乎有推脱之意心中过意不去便又加了一句。   “也只好先试一试了!”薛氏叹息着点了点头,“这做父母的,为子女真是操碎了心啊,为了自己的孩子,也只好什么都豁出去了!大嫂,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是啊!”想到沈佺,箫夫人感叹着点了点头,与薛氏顿起同病相怜之感。她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那,”薛氏的精神振了振,陪笑问道:“如果——吕家坚持要将翁主与桢儿的婚事定在王爷娶亲同一日,大嫂会不会有意见?”   薛氏的眼睛亮晶晶的,热切而渴盼的望着箫夫人。   “呃?”箫夫人顿时愣住,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薛氏说了什么,面对她这双亮得过分、逼人得过分的眼睛,箫夫人一下子突然感到手足无措。她有些慌乱的躲避着薛氏的目光,“嗯,如果,娘同意,我当然——也没有意见!”   “谢谢大嫂,谢谢大嫂!我就知道您心肠最好!”薛氏得了这句话比得了圣旨还要高兴,立刻眉飞色舞的道谢,向着箫夫人福了福身,指着有事乐滋滋的走了。留下箫夫人在原地还有些发怔。   箫夫人皱了皱眉,偏头向一旁的黎妈妈道:“她怎么突然欢喜成这样?”   黎妈妈憋了一肚子的火,近前两步小声说道:“我的夫人,请恕老奴放肆,您怎么能那么说呀!这二夫人得了这句话没准说成什么样呢!她这是给您下套!”   “我也没说什么,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她能怎样呢!你多虑了!”箫夫人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黎妈妈闭嘴不言只在心里生着闷气,心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不料,薛氏夫妻俩商量了一阵,压根就没有上吕家的门找吕家家主商量,而是等过了两天之后,直接又到了沈老太君面前,跟沈老太君说吕家还是那个意思,觉得双喜临门更热闹喜庆,且还可传出一段千古佳话呢!这事他们跟大嫂商量过,大嫂也同意了没有意见云云。   沈老太君听了这话差点没气得晕过去,心中既怒吕家仗势欺人,又怒二房贪图荣华富贵没骨气,更怒箫夫人软弱糊涂!   她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里的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为了沈家的脸面?沈家如今袭爵的是沈佺,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沈佺的脸面?可她这个做娘的,不说为自个的儿子争上一争、不跟她商量一声反倒先点头同意了,这将她置于何地!她若再揪着不放又还有什么意思?徒徒惹人笑话罢了!   “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便这么办吧!”沈老太君的脸色黑沉如墨,心中恼火之极。   薛氏夫妇二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色,忙陪笑答应,见老太君脸色不虞也不敢多留,说了三五句闲话便告退出去了。把个老太君气得更甚,忍不住又悲从中来来,屏退左右丫鬟,好好的撒了几滴泪。   沈佺最近一直在忙着军营善后和兵部的事,当他得知此消息时已经过了三天了。   沈佺一听火冒三丈,立刻往燕顺居去找母亲箫夫人。   原本看到箫夫人主动为他操办婚事,他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仍是有些暖暖的。   不想,她竟把他的婚事弄成了这样!   她明明知道那平津翁主与他、与姚存慧之间曾经发生过多少纠葛,双方可以说是死对头,她却满口答应让那平津翁主半路上一脚插进来同一天过门,这不是打他的脸、闹他的笑话是什么?   照他看来,这门亲事根本就不该结,不然将来该如何相处?   别人打他的脸,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打回去;别人敢闹他的笑话,他就能让那人一辈子笑不出来!可这人偏偏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能把她怎么办!   沈佺越想越气,越想越悲愤,悲愤中又感到一抹无力问天的凄凉,这真的是他的母亲吗?   箫夫人许久不曾劳累过,如今既做主操持沈佺的婚事,难免事事需安排过问,偏偏府中上下的管事们都是薛氏使出来的,薛氏哪里肯让她轻松了?明里不敢,暗地里没少使绊子,令箫夫人更感心力交瘁,疲于应对。   于是没过多久,箫夫人便病倒了。   她叮嘱身边丫鬟婆子不许说出去,一边暗暗服药调理,一边继续操办婚事。   听到沈佺前来,箫夫人满心欢喜欣慰,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坚持都值了!   生怕沈佺看出她精神不好,连忙又抹了些脂粉将病容遮盖,发髻上也换了更亮丽的嵌宝点翠金雀钗。   “听说平津翁主在同一天也要进门嫁给四弟?母亲同意了?”沈佺一进来劈头问道,神情隐忍得可怕。   箫夫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怔怔的看着沈佺。   她这副表情落在沈佺的眼中无异于默认,沈佺的心更凉了,怒极反笑,双目翟翟盯着箫夫人,一字字道:“您可真是,我的亲娘啊!”   沈佺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撩袍子,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他要亲自去一趟吕家!   箫夫人浑身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双手死死的抠着椅子扶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涨得一片潮红。慌得黎妈妈等叫唤苦劝不停,拿药的拿药,端茶的端茶,捶背抚胸顺气的顺气。   “黎妈妈,我错了,我做错了对不对!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啊!”箫夫人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箫夫人又痛又悔,哭得肝肠寸断。   她知道她愧对这个儿子,母子二人弄到如今这个冷淡相对的地步都是她的错!可是,他从来没有用那种伤心痛苦到绝望的眼神看过她,从来没有!她知道,这一回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   她后悔了,她明明知道这事不妥,为什么不争取?为什么答应了二房?即便老太君也同意了那又如何?她也应该为他争上一争啊!   “我要去见老太君!我要去见老太君!”箫夫人忽然止了泪,抬起帕子胡乱的擦拭脸上的泪水,命人打水洗脸更衣。   “夫人,这时候去还管用吗!”黎妈妈心里暗叹,心道该说的时候您不说,如今老太君都已经同意了,您再去说又有什么用?岂不是故意同老太君作对?   “不行!我得去!”箫夫人颤颤起身,语气异常的坚决。如果再不为她的儿子做点什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黎妈妈无奈,只得上前为她更衣,伺候梳洗。      第291章 筹备(十四)      不料,沈佺还没出府,箫夫人还没出燕顺居,一道圣旨从天而降:赐婚平津翁主与镇西王府四公子沈桢,于九月十二完婚!   圣旨一下,沈家众人皆惊,继而有人欢喜有人怒。   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无可更改了!   小太监又传太后口谕,镇西王府双喜临门,乃我朝一段佳话,特赐银六千两用于婚礼,请镇西王府按规格仪制好好办理两桩喜事。   镇西王府众人领旨谢恩。   薛氏夫妇笑得格外欢畅,接受着众人一声声的道喜道贺。沈佺冷着脸转身离开,心中愤恨不已。沈老太君眸光深沉,无声一叹。箫夫人嘴唇动了动,半响说不出话来,此时就算她再去苦求老太君做主又有何用?圣旨已下,老太君也只有遵旨的份!   箫夫人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此事根本就是薛氏夫妇在中间搞鬼,先在沈老太君跟前说她同意了,随后又来她跟前说沈老太君同意了,结果将她们两头都给骗得团团转!   小太监回宫复旨,回禀传旨一切顺利,镇西王府上下已经接旨。吕太后提起的一颗心这才缓缓放下。   “谢姑姑为阿樱做主!”吕樱甚是得意,莲步轻移上前,向吕太后屈膝福了一福。她没有想到姑姑会主动为她赐婚。   “你过来!”吕太后微微一笑,朝她努了努嘴示意近前。   “是,姑姑!”吕樱甜美娇笑答应,轻快上前。   不料,“啪!”的一声脆响,吕太后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姑姑!”吕樱吃痛惊呼,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的瞪着吕太后,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哭什么!不要脸的东西,哀家白疼你了!”吕太后面沉如霜厉声呵斥。   吕樱又羞又痛,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时不时呜咽一声,听来格外刺耳。   吕太后越看越怒,眸光一凛瞪着垂首恭立一旁的兄长不耐喝道:“你养的好女儿!还不赶紧把她带回去,哀家看了就生气!”   “是,微臣遵旨!”威风凛凛的吕相爷、吕家家主、吕太后兄长吕放赶紧低眉顺眼上前一步恭声答应,在这个太后妹妹面前半点儿架子也无。   “还不快走!”吕放低喝,眼角冷冷瞪向吕樱。   对这个女儿,吕放已经失望透顶,也厌恶透顶,原本想着太后对她或许还有几分感情,他也不敢对她过分,如今看来,她在太后这里也彻底失宠了!既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该站出来好好的教训不肖女,省得连累整个吕家为人耻笑!   吕樱恋恋不舍的望向吕太后,却见这位从前待自己宠溺无比的姑姑眼角也不朝自己瞟一下,吕樱忍不住暗暗难过,又惊又悔。   她知道姑姑是自己最后的靠山,如果连姑姑都抛弃自己了,原本就不喜自己的爹娘还能对自己客气?可此时她不敢再多言,生怕惹得脾气古怪的姑姑更增怒气,只得委委屈屈的垂着头跟在父亲身后。   “等一等!”吕太后忽又冷声开口,盯着恭敬转回来的兄长冷冷道:“按规矩好好的办好这门亲事,若再惹出什么幺蛾子,休要怪哀家不客气!”   “是,微臣遵旨,请太后放心!”吕放心中一凛,忙躬身答应。   吕太后这才摆摆手,令他们退下。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房中,不然我没你这个女儿!”出了大殿,吕放一腔怒气撒在吕樱身上,冷哼一声,绷着脸拂袖而去。   吕樱呆了呆,嘴唇嚅嚅,默不作声跟上。   前几日,吕樱突然娇羞满面的跟父亲吕放声称与沈家四公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吕放还疑惑的问了句是哪个沈家?得知是镇西王府沈家,吕放一笑置之,认为女儿在开玩笑。   不料吕樱却一本正经的说过几日沈家若是派人上门提亲,还请父亲莫要拒绝。吕放根本没将这事当真,而且巴不得吕樱早点嫁出去祸害别人家,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不料,没过几天,沈家果然遣媒人上门说亲,吕放吃了一惊,这才有几分重视了起来。那媒人又说沈家想将婚期定在九月十二,来个双喜临门,不知吕相爷意下如何?   吕放听毕不敢置信,再三询问不是玩笑,他心里反倒好笑起来了!   这沈家不知发的什么疯,居然如此荒唐!   那镇西王沈佺以及未来的镇西王妃明明同自己的女儿不对盘,一度闹得十分难看,不料沈家却要将他们两对新人的婚事放在同一天,还声称什么双喜临门!   可笑,太可笑了!   反正这么一来丢脸的、落人笑话的又不是他吕家,他何乐而不为?吕放立刻就答应了,心中甚至还在暗暗的想,沈家这么做是不是有向吕家暗暗示好服软的意思?   于是,双方交换庚帖、写婚书、下小定,马上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吕放一面叫人准备嫁妆,忽然想到吕樱自幼甚得太后宠爱,虽然现今她惹恼了太后,已经有好些时间太后不曾召她入宫,但也没有说不理会她。她的婚事,还是有必要同太后知会一声。   于是,这日吕放便带了吕樱进宫。   不想,太后一听这门婚事和成亲时间脸色立刻就变了,劈头就问:“此事镇西王可知晓?”   吕放一愣,迟疑着道:“镇西王,应是知晓吧?”   说是这么说,吕放心里突然间也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他原本就没往这上边想过,沈家决定的事,镇西王住在府中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但是,以镇西王的脾性,他肯同意这等荒唐的决定?居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糊涂!”吕太后一看兄长的脸色就知道要坏事,当下也顾不得训斥,立刻挥笔草草写就一道圣旨,命小太监飞奔镇西王府宣旨赐婚,心中只盼还来得及!   不然,等那镇西王闹上门来,又是一场难堪!自己的娘家尽闹幺蛾子,自己这个太后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所幸,这传旨太监刚巧赶到,抢在沈佺出门之前宣了旨,将这事板上钉钉的定了下来。   后来吕太后和吕放辗转得知那日的情形,两人心中都情不自禁捏了一把冷汗暗道好险!   与沈佺一样被蒙在鼓里的还有这门亲事的男主角沈桢。   沈桢这几日正好出城狩猎去了,被家中仆人匆匆叫了回来,心中正老大不耐烦,母亲薛氏神秘兮兮的将他拉到一旁,喜滋滋的将这事告诉给他。   沈桢当时就跳了起来,立刻说道:“我不娶!我不娶这三哥不要的女人!”   “那是他有眼无珠!放着珍珠不要偏去捡那烂石头!”   薛氏白了沈桢一眼,忙嘘声叫他噤声,训斥道:“人家可是翁主,配你是你高攀了!娶了翁主,还愁没有好前程等着你?我的儿呀,娘还指望着你出息、给娘挣一副诰命回来,让娘也扬眉吐气一回呢!”   沈桢却道:“大丈夫获取功名前程靠的是自己的本事,靠拉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我不干!什么高攀?谁稀罕!我呸!三哥不要的货色,干嘛塞给我?”   “你、你、你给我住口!”薛氏见他越说越难听忍不住又气又急拉下了脸色,训斥道:“赐婚圣旨已下,你不娶也得娶!不然就是抗旨,咱们一家子都得人头落地!那些乌七八糟的话,通通给我收起来,想也不准想!”   沈桢一下子惊呆了,半响回过神来仍嚷嚷着不信,直到薛氏恨铁不成钢的将圣旨请出来给他看,沈桢才一下子呆愣着没了言语。   “这回你该信了吧!”薛氏得意的瞟了他一眼。   沈桢盯着那圣旨眼睛突然睁大起来,失声叫道:“婚期怎么定在九月十二,那不是跟三哥同一天吗!”   “这就叫做双喜临门!”   “喜个屁啊!”沈桢又跳了起来嚷嚷道:“谁都知道三哥、未来三嫂跟那女人之间的过节,这不明摆着给三哥没脸吗!”   薛氏气得七窍生烟连声喝止不已,瞪着沈桢恨道:“你满嘴里嚷嚷些什么!圣旨已下你还想怎样?三哥三哥,人家又不是你亲哥、又没说把爵位给你袭了,你叫那么亲热做什么?平津翁主那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不是什么‘那女人’!你给我拎清楚了!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许给我胡来,你的前程可都在人家翁主身上呢!”   沈桢烦躁起来,胸口憋了一口气乱窜无从发泄,抓头挠腮烦躁道:“有什么了不起,娶就娶!不过我的事我可不要她插手!三哥已经答应我帮我跟锐健营的参将说说,让我进锐健营,我才不巴结那女人!”   说毕,也不管薛氏还有没有话说,气冲冲的抬脚就走。   薛氏气怔,拿着扇子猛扇,气忿忿道:“这是我的儿子吗!这是诚心来气我的冤家!”   第二日,姚家那边就得知了此消息,是箫夫人亲自上门说的。既然也是太后下旨赐婚,又打着“双喜临门”的名号,姚老爷心中虽然不快,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刚好这天一大早姚存慧出城散心去了,暂时尚未得知此事。      第292章 筹备(十五)      云家那边也很快得知了,云老太君气得七窍生烟,大骂吕家、沈家欺人太甚!若非云大老爷、云大夫人苦劝,老人家当即就要进宫向太后讨个说法。   哪个女人不希望有个完美的、仅仅属于自己的婚礼?人家那边定好了,平津翁主冷不防从中间插一脚进去,要多腻味有多腻味!   姚存慧这时候在干什么?在杏花岭的农庄里看新长出来的棉花苗!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四月份的时候叫人将种子种了下去,如今已近五月底,棉花种子发了芽长了一尺来高,姚存慧虽一直同这边通着消息,却一直不能亲见,心中早就痒痒了。这一日恰好得以偷闲,她便索性赶来此地,亲自看看,顺便当面问问、交代交代那一对夫妇。   棉花苗的长势很好,绿油油的叶子十分惹人喜爱,姚存慧看了心中十分高兴。看了半响,又在风景清幽的山间散步徜徉,心情格外愉悦。   更令她感到愉悦的是,沈佺居然也来了!当她听到那得得的马蹄声,回眸展望,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骑着骏马飞驰而来,带起的山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襟向后飘扬,看到那飒爽的英姿、俊朗的容颜,姚存慧忍不住心生骄傲,嘴角微微的翘起,挥着手朝他飞奔过去。   策马奔驰上前,沈佺哈哈笑着,近她身边一手持缰,身子微倾,一手向她伸了过去。姚存慧仰脸笑着,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交在他的大掌中。沈佺大掌一握一提,就着这股巧劲,姚存慧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身前,转脸对着他笑。   “坐好了!”沈佺也笑,见她灿若星辰的眸子满含笑意望着自己点头,低喝一声,带着她飞驰起来。   两边的景物不停的倒退,山风猎猎吹在脸上、身上,那种乘风破浪般的感觉刺激而令人兴奋。姚存慧的心一下子敞得很开很开,只觉得天地之大也不如此刻心底的那份开阔,山间洒落她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两人策马登上杏花岭山顶,沈佺“吁——”的一声将马拉住,翻身下马,将她也抱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姚存慧偏着头笑吟吟问道。   沈佺笑而不答,长臂一伸将她揽入了怀中。   男人的气息挟裹扑面而来,姚存慧心头微动,脸上有些发热,半眯着眼伏在他怀中,任由他拥抱着自己。   “慧儿,”半响,姚存慧听到这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姚存慧怔了怔,自他怀中抬起头来,仰着脸半认真半玩笑道:“唔?莫非做了什么坏事了?从实招来!”   “慧儿,”沈佺轻轻捧着他的脸,深邃玄黑的眸子很认真的凝着她,脸上的表情也无比认真。   姚存慧心中“咯噔”一下,再无半点儿玩笑的意味,不觉也肃了脸色,轻轻咬了咬唇,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如临大敌?   听完沈佺所言,姚存慧半响不做声。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   没有哪个女人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大喜之日碰到这种事会没事人一样。   一想到吕樱,姚存慧就感到一阵腻味与膈应。心里的这份不快不仅仅是因为这场被她插了一脚的婚礼,还有婚后的生活。   将来同在一府生活,彼此之间要怎样面对、怎样相处?吕樱那种人,真的会不计前嫌吗?到时候不知又要闹多少幺蛾子!   姚存慧心烦意乱,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慧儿,慧儿!”沈佺顿时着了慌,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连连亲吻,紧张兮兮道:“慧儿,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事太晚,没来得及理论圣旨就下了,是我太疏忽大意,没想到那女人那么不要脸!都是我的错!”   沈佺乱七八糟、语无伦次的一个劲认错,姚存慧有些想笑又心恼。   “慧儿,你可不能不理我啊!我就只有你了!慧儿!”沈佺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姚存慧心中又怜又好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破了功,叹气道:“罢了,事已至此便顺其自然吧!”   这个男人,这哪里又是他的错了?谁能想得到吕樱竟难缠促狭至此?恐怕吕家人都没想到吧!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沈佺眼睛一亮,又惊又喜。   姚存慧心中一甜,她有这么好的夫君护着,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没有生气啊!”姚存慧摇摇头笑道:“我只是有一点不痛快!不过,我决定还是不要不痛快的好,不然非但于事无补,还让旁人心里痛快!多不值!这种吃亏的事我不干,你也别干!”   沈佺乐了,眉眼都笑开了,喜滋滋道:“对,咱们不气,咱们气死他们!哼,你是王妃,品级比她高,又是长嫂,身份也比她大,等她进了府,若不安分,不用跟她客气!”   “而且,我的夫君也比她的夫君厉害!”姚存慧好笑的补充。   沈佺眼神却是微微的黯了一下,四弟昨晚就急吼吼的找他表明心迹,一个劲的道歉,弄得他哭笑不得。看他那样子心里也憋屈着对这门亲事不情不愿,这将来,只怕还要生事!   “对,你的夫君也比她的厉害!”沈佺笑着,忽然挑了挑眉,冷笑道:“她别以为凭个狗屁翁主的身份进门就能作威作福,我沈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两人将此事丢开,在山间赏景游玩起来。沈佺心中到底对未来媳妇愧疚,遂打叠起千万温柔小意殷勤服侍,姚存慧突然有种热恋中的感觉,亦温柔相待。沈佺一时情难自禁,心中火热,忍不住又食髓知味起来,搂着媳妇深吻缠绵,恨不得再也不分开一步。   姚存慧芳心飘浮、甜蜜欢喜的回了府。这事姚老爷不好瞒她,又怕她听了心中难过,斟酌了许久才委婉的将事情向她说了。   不想姚存慧静静听完不在意笑了笑,说了句:“这是沈家的事,用不着咱们操心。咱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了!”   姚老爷大大透了口气,忙笑道:“你能这么想爹就放心了!放心,爹不会让你没面子,这门亲事,肯定会办得比原来更仔细!”   “谢谢爹!”姚存慧感激向他福了福身。   沈府那边,沈佺一回府就看到黎妈妈从自己的熙和堂出来,便叫住她问何事?   黎妈妈一见沈佺松了口气,忙赶上前行礼问安,忙道:“王爷,夫人病倒了,请王爷去看看夫人吧!”   “病倒了?”沈佺挑了挑眉,眸光沉静含义不明的看向黎妈妈。   黎妈妈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脊梁骨升腾而上,“是,夫人她这段时间——”   “走罢!”沈佺挥手打断黎妈妈的话,索性连衣裳也懒得换,直接掉头朝燕顺居方向走去。   黎妈妈呆了呆,心中一喜,连忙答应一声在后跟上。   燕顺居中,箫夫人这会儿精神刚刚好了些,正坐在榻上吃着燕窝粥。   金英、金梅见主子有了些精神也自高兴,在一旁凑趣说了个笑话。沈佺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里边传来一阵笑声,沈佺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去。   “佺儿!你、你来了!”箫夫人忽然抬头看见沈佺,顿时激动得眼神闪烁,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起来。看在沈佺眼中,理所当然认为她诓病骗自己来被冷不防逮个正着而心虚。   沈佺眸光微沉,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心中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他已经麻木了,麻木到再也不会起任何波澜,自然也就无谓伤心。   “佺儿……”箫夫人怔了怔,小心翼翼的叫他。她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告诉他她的懊悔,可是面对他毫无表情的表情,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听说母亲病了?”沈佺淡淡开口。   “啊?没、没什么、没什么的,只是——”   箫夫人又惊又喜,心情霎时激荡起来,不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佺截了去。   “儿子不孝,令母亲操劳了。母亲既然身子不适便好好休息吧,儿子的婚事就不劳母亲操心了!”沈佺缓缓的说道,拱手上前,标标准准的朝箫夫人躬身施礼,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漠然离去!   病了?沈佺心中冷笑!前两日他过来质问了她两句,回头她就嚷嚷起病来,这不是做给他看是什么?病么?他听她笑得挺开心的!也没见吃不下东西!既然她装病不情愿为他操办婚事,那他就不劳烦她!没有她,他的婚事一样能办起来!   沈佺心情低沉沉的,胸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似悲愤似凄凉似心酸。一次次的她给了他希望又令他伤透了心!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对她怀有希望!   “慧儿,我是真的只有你了……”唇齿间念着这个名字,令他的心蓦地温柔起来,突然生出无比的眷恋和温情。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对他好,对他不离不弃!      第293章 筹备(十六)      看着儿子转身,一步步离去的背影,箫夫人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无比的凄凉和心酸,他的背影那么萧瑟而孤寂,她深深的感觉得到却无法触碰。   在沈佺踏出院子的时候,箫夫人失声痛哭扑倒,他不需要她了,他说请她静养,不必再为他的婚事操劳!他不要她了!她很没用,连这么点事也不能为他做到!   “黎妈妈,佺儿他,他——”箫夫人泪如雨下,喉咙里呻吟一声,将刚刚吃下去的燕窝粥和药尽数呕了出来,双目一闭,虚脱的向后倒去,唬得黎妈妈、春梅等一阵忙乱惊慌。   “快去请大夫!”黎妈妈手忙脚乱的替箫夫人擦拭嘴边污秽和额上、脸上、脖子上的虚汗,慌忙大声吩咐。   “不,不要,不要——叫大夫!”箫夫人的眼睛忽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气喘吁吁的说道。   “夫人,您身子吃不消的!”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色和萎靡的精神,微弱的气息,黎妈妈泪如雨下。   “我,可以!不要,叫大夫!”箫夫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睁开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黎妈妈,仿佛她不答应她就要起来同她拼命一样。   “好,好,不叫!夫人,您好好的休息一会儿!”黎妈妈不敢刺激她,连忙点头答应。   她何尝不懂她的意思?如今府上正在欢天喜地的筹办喜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给喜事添了晦气!   箫夫人这才放心,点了点头,虚弱的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大房这边母子之间刚刚闹了一场不快,二房主仆上下却是走路都带着笑,喜上眉梢。   薛氏先前为沈佺的婚事出力,看着排场铺的极大,样样讲究,心中早就羡慕嫉妒得不得了,如今为自己的儿子办喜事,仗着娶的又是翁主,哪里还客气?样样比照着沈佺的来准备,有的甚至暗暗压上一头。   别的都还好说,这头等要紧的,自然是聘礼。   要知道,聘礼下到了女方家,女方嫁过来时娘家是要将聘礼全部作为陪嫁一道陪过来的。等于从公中出,转了一圈最后进入私房,这种光明正大的无本买卖,谁客气谁就是傻子!   为了这份聘礼,薛氏可是下足了功夫细细斟酌了几番,一样样都经过仔细的挑选,然后,方把单子送到沈老太君面前过目。   “娘瞧瞧可有什么不妥,三日后就是吉日,已定了那日好下聘!”人逢喜事精神爽,薛氏满脸是笑站在婆婆跟前,容光焕发。   沈老太君将那长长的单子随意瞟了几眼,遂合上淡淡问道:“这么多东西都备齐了?”   “是,虽然有些赶,好在媳妇辛苦几天总算备齐全了!娘放心,断断不会丢了咱们镇西王府的脸面!”   “嗯!”沈老太君点点头,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将那单子随意往旁边一搁,瞅着薛氏淡淡道:“先放这里,你晚饭后再来一趟吧!”   薛氏笑容微僵,面上神情一滞,只得敛神屈膝应了声“是”,默默的退下了。心中不禁暗道多此一举,转念一想老人家既然想看清楚那就让她看清楚吧,反正要娶的可是翁主,老人家还能说什么不成?   晚饭后薛氏如期来到了慈心居,不料,竟然看到沈佺也在。薛氏愣了愣,心里突然有点不安起来,向沈佺笑着点了点头。   “二婶。”沈佺向她抬了抬手。   “既然王爷找娘有事,那媳妇还是明儿再来好了!”薛氏陪笑着道。   “你坐下吧,佺儿来正是为这事。”沈老太君却是向她努了努嘴。   薛氏无法,只得答应一声,偏身坐下。   “你大嫂又病了,你呢,如今又有桢儿的事要准备抽不开手脚,前儿佺儿同我说,他的婚事各项事宜由他自己主事,外头让赵管家办理,内里让老三媳妇帮帮忙。这两门婚事一起办,有什么事你们两房多商量商量!时间紧迫,人手也有些紧张,别闹出什么笑话来!”薛氏坐下后,沈老太君不紧不慢道。   薛氏忙答应着,沈佺也答应了,婶侄俩又客气了几句。   “佺儿,你二婶拟的那份聘礼单子你也看过了,你说说吧!毕竟你是这府里的家主。”沈老太君随后又淡淡开口。   薛氏的心一紧,禁不住突突的急跳起来,紧张的瞟了沈佺一眼。   沈佺却不管这些,直截了当便道:“二婶,这单子似乎有些不妥,我在上边都改过了,请二婶再看看。”说毕,命丫鬟将身边那一份改过的那份聘礼单子拿去给薛氏。   “好,那我看看!”薛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镇定自若从丫鬟手中接过。   展开一看,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只见那聘礼单子上毫不留情的被划掉了起码有一半,另一半起码有三分之二被涂改得不像样,规格、数量都减了,一万两白银也减到了四千两。   “这、这、这也——”薛氏气得脸色发白,这了半天也说不出来多一个字。   “王爷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那可是翁主!”薛氏气急败坏之下有点口不择言,说了一句注定要令沈佺更加不快的话。   沈佺面不改色,毫不客气一句顶了回去:“这是我们沈家娶妇,就得按照沈家的规矩来,四弟无爵无职,排场闹得太大到时御史参上一本,不知二婶要不要站出去辩解对质?嫁翁主的,是吕家,她们家想怎么做那是她们的事,沈府不能乱了规矩!或者,太后若有旨意,那么另当别论!”   薛氏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闷闷的瞧着手中那被涂改删划得乱七八糟的聘礼单子,满心想从中挑出两处错处来问着沈佺,不料竟然半点儿挑不出。薛氏又悄悄瞟了沈老太君一眼,沈老太君不做声,显然对沈佺的话没有半点儿异议。   薛氏丧气了,顿了顿,又心有不甘陪笑道:“可三日之后便是下聘的吉日,这样一改,好多东西都得重新准备,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吉日又不止三日之后,二婶再挑一天便是了!二婶若是没空,我可以托人让钦天监帮算个好日子!”   薛氏无奈,怏怏谢了沈佺好意直道不必,满怀气闷的去了。   薛氏气归气,对儿子的婚事到底上心,转眼又火烧火燎的催逼着下人们准备,不过短短的八天功夫,将所有的东西重新按规矩准备了齐全。   只是,瞧着这些东西,再对比镇西王府下到姚家的聘礼,薛氏心中难免酸溜溜的。   下人们见了也情不自禁在心里对比着,有几句闲话传到薛氏耳中,更将她气得不轻。忍不住将那毫不上心、毫不在意整天往外乱跑、不是遛马就是射箭的准新郎官叫到跟前好好数落了一顿。   聘礼送到吕家,吕放是熟知大家规矩的,见此心中虽然有小小的不快,但转念一想,镇西王吃了个苍蝇没有胡乱发作,他就该知足了,还指望人家主动巴结讨好?反正这个女儿脸面早已丢尽,早有人接手早好!于是痛痛快快的将聘礼收了,客客气气的招待沈家来人。   吕樱得知后却气得不轻,瞧着那些聘礼恨不得乱棍打烂!她明明派人向薛氏递过话,说了不能比下给姚存慧的差,那薛氏答应的好好的,叫她只管放心,临到头来,却给她玩这么一出!   好,很好!吕樱气得牙根痒痒,在心底暗暗的说着“走着瞧!”   聘礼一事解决后,问题跟着又来了。这回不单单是沈家的问题。   当初,太后为了抬升吕家的地位,吕家的嫡子嫡女们成亲时借口人手不够,命内务府派人帮忙。   内务府向来只操办皇室婚礼,太后这么做众人心知肚明原因何在。但太后大权在握,即便她命宗人府协办,宗人府也只有领旨的份,何况区区一个内务府?自此之后,便形成了惯例,但凡吕家嫡子嫡女的婚事,诸多礼仪、排场方面的筹备皆由内务府来完成。   这一次,吕樱的婚事也不例外。   但沈佺身份也特殊,他是唯一的异姓王。异姓王也是王爷,按道理讲,王爷的婚事内务府也该协办,况且,姚存慧也封了乡君,也是有封号爵位的,内务府就更绕不开去。   一边是吕氏翁主,一边是王爷和乡君,偏偏这三人之间关系又那么的——不可说!   偏偏这翁主、乡君又是同入一门,还是同一天入门!   按品级来说,异姓王爵位介于亲王与郡王之间,翁主则比郡主略低,乡君还好,没什么争议,在典册上记载规定得清清楚楚。   可问题就来了,新娘子入门那天,本来应该是翁主在乡君之前,但镇西王爵位明显又比翁主高,更甩自己的无爵无职的弟弟几条街,没有道理他的媳妇反倒在弟弟的媳妇之后进门。   若按照大道理来讲,镇西王娶的是王妃,品级也比翁主高,理所当然身为乡君的姚存慧要比吕樱先进门。   但是,吕樱是谁?她是太后最宠爱的嫡亲侄女、是吕相爷吕放的嫡女,而且她又悄悄的派人给内务府递了几句明里暗里的话,没准这几句话还是太后和相爷的意思,试问,内务府能把她放在姚存慧后边吗?   可如果将她放在前边,镇西王是个在太后面前都敢抗争的主,别看平日里大咧咧的甚是无害,惹他恼起来绝对没好果子吃!   一句话,都是爷,两头内务府都招惹不起啊!      第294章 婚礼      内务府总办秦大人急得要冒火,暗骂这差事真他么不是人干的!骂完了接着头疼。   眼看着流水似的又过了两天,秦大人一边上火骂娘一边憋得几乎内伤。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得尽快将一切仪程拟定送吕、沈两家过目敲定,最后将事情上禀太后尽快确定下来,否则,到时候时间不够有一项半项准备不齐,在婚礼上闹出了笑话,太后和吕、沈两家都会剁了他!   秦大人自己着急上火没好日子过也不给属下好日子过,整个内务府一片愁云惨雾,人人胆战心惊生怕撞到了枪口上。   不知谁为秦大人出了个主意,说这事说到底一切得看上头的意思,得秉承上意,不如先拟了单子请太后过目,只要太后无异议,那两家都好说。   秦大人一听有理,斟酌一番,觉得太后素来好面子,自然是偏向自家亲侄女多一些,便将翁主安排在了前头,一并写了呈给太后。   不料吕太后将那大红烫金的册子打开,只瞧了一眼就“啪”的一声合上了,睨着眼淡淡问了一句:“镇西王与吕相可曾看过?”   秦大人身子一抖,忙陪笑道:“回太后,还不曾!请太后先过目微臣再——”   秦大人一句话没说完,便有东西带着风声朝脑袋招呼过来,正是吕太后将手中的册子朝他砸了过来,随后是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骂得秦大人战战兢兢的听着,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随后在太后的喝骂声中屁滚尿流爬出了大殿。   吕太后身边侍奉的两名女官不动声色交换一个眼神:敢拿太后当枪使,这位秦大人的脑子果然是坏掉了!   秦大人回去,立刻将自己所受的怨气加倍的发泄了下去,然后苦着脸,咬着牙,带着重新拟定的仪程带到吕府,先不急着递上去,先朝吕相一通诉苦自责痛哭,口口声声责怪自己无能为力、两头为难等等。   吕放先是莫名其妙继而暗暗来气,心道这叫个什么事?你死老秦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吕家仗势欺人!   吕放不耐烦的喝住秦大人,命他将拟定的仪程安排递上来。   秦大人没奈何,只得战战兢兢的递上去。   吕放见了,脸色很平静,一个字异议都没有。太后早已有了话,一切需按规矩来,这意思他若是还听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平津翁主焉能跟镇西王比?即使她背靠大树也不能!况且这棵大树如今不过是碍于血缘关系让她靠罢了!   秦大人顿时松了口气,一身冷汗差点没把衣裳湿透。松口气之后,秦大人或许觉得吕大人其实也蛮通情达理、蛮能体谅他们办事人的苦处的,便又多了几句嘴把话给说漏了,吕放细问之下方知缘由,心底怒不可遏,勉强保持平静将秦大人送走,立马转身找吕樱算账去了……   至此,一场风波方算过去。秦大人得到了方向性的指引,也不慌、不乱了,指挥着手底下人忙得团团转。   薛氏原本还指望着内务府那边闹一场,将吕樱的面子挣回来,这样她这边也好有底气再争上一争,不想却是这样的结局。薛氏无奈,只得咽下这口气,老老实实的按规矩筹备婚事。   八月上旬,姚存嘉与丈夫谢府运带着儿子衍哥儿也顺利回到京城。姐妹、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欣喜。姚存嘉一家三口到来,姚府中一下子又热闹了许多,阖府上下洋溢的喜气更浓。   姚存嘉依旧住在自己的摇芳院,只是如今却不必如往常那般小心翼翼。这个时候住在那里,反而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与妹妹见面更不必有什么忌讳,白日里谢府运出去访友做客,她带着宝贝儿子几乎一整天都与姚存慧在一块儿呆着。   姚存慧早已搬进了宽敞精致的翠玉轩住,再多几个人也不显拥挤。她们姐妹说话,衍哥儿便由奶娘、丫鬟陪着在隔断厢房中玩耍。   姚存嘉看了妹妹那一手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绣活,忍不住抿着嘴直笑,顺势指点了不少,也帮着做了几件东西。   很快,便进入了九月,婚礼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姚府上下更是忙得人仰马翻,一时人人都紧张起来,云老太君干脆命云大夫人过来小住,事事帮着检查做最后的把关。   这场婚礼不比寻常,偏偏又是与吕家的翁主同一天进门,更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叫人取笑了去,不然,丢脸不说,姚存慧将来在沈家也要让人说闲话。   姚存慧本来一直都很淡定,眼看着婚礼将近,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心里突然就感到有点没着没落的,心神惶惶不宁。云大夫人和姚存嘉都是过来人,见她这般都甚是体谅,好言安抚劝慰。姚存慧更体会到姐姐当初的不容易,心中百感交集。   九月十一,照例新娘子的家常日用东西要提前搬运到夫家,而夫家新房也在这一天请来全福娘子帮忙铺好。   于是一大早天刚刚亮,姚府便忙活开了。   原本姚存慧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她平日里不甚讲究,各种女孩子摆弄的玩意也少,算起来有个半天功夫也就搞定了。但云大夫人坚决不同意,声称据她打听,那平津翁主的东西多得不得了,大到梳妆台、斗橱柜子软榻,小到喝茶的茶杯、用餐的汤匙,还包括三十来盆价值不菲的珍稀花卉名家盆景,估计得搬运到天黑才能将将搬完,姚存慧不能输给她!   于是,在这天之前,姚家又将需要搬运之物重新归整理了一遍,整出了许多的东西,除了姚府另备,云老太君将自己的一对紫檀雕花架几案、两对铜珐琅龙凤火盆、一座十八扇乌木框彩绣花卉侍女屏风、一座紫檀嵌玉石花图围屏等也贡献了出来,云大夫人等也各有贡献。姚存嘉更不必说,一天工夫现银就花了三万两,整治添加了许多物件。   姚存慧心中既好笑无奈又感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到了这天一大早,姚府众仆从们包括从铺子里临时叫来帮忙的伙计们个个穿着统一的崭新衣裳,手、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精神抖擞的搬着抬着各种物件流水般往镇西王府送去。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两家都在搬送东西,难免会在镇西王府门口狭路相逢,姚存慧这边占了大名分,碰上时吕家的人只得站在一旁忍气吞声让姚家先进。负责押运的吕家管家见姚家众仆不紧不慢的往里送着东西,一拨刚刚进去不久又来一拨,没完没了。照这样下去,他家翁主的东西都不用进门了!   那管家急得满头是汗,连忙找薛氏诉苦。薛氏也着急啊,但又不敢让吕家人硬抢道,她们二房不占理,万一撞坏了东西,一来不吉利,二来她肯定又得挨训。   薛氏连忙去找沈老太君诉苦,沈老太君把手一摊,无奈道:“两门婚事在一起办就是这样,你来找我我也没有法子!又不能现变出一个门来!能怎么办?你们好好的同姚家人说说,请他们快一点便是了!”   薛氏心里叫苦,请他们快他们便快了吗?那姚家人恨不得再慢上一点呢!   薛氏心中十分憋屈窝火,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娶了个翁主可以显摆显摆长长脸,不想从头至尾非但不长脸,反而样样都叫别人给比了下去,反倒显得娶个翁主不值钱了!   在沈老太君身旁讨好承欢的四媳妇段氏见状抬起帕子掩口咯咯娇笑,水汪汪的杏核眼转了转,娇声笑道:“二嫂,你也是急得过了头了!咱们王府又不止那一个门,何必非得挤在那里呢!”   薛氏暗怒,白了段氏一眼勉强笑了笑。   王府不止那一个门不假,但是王府的正门只有那一个!哪有大喜的日子搬东西从侧门进的?   薛氏还要再说什么,见沈老太君一副不甚耐烦的样子也不敢再开口,只得怏怏的退下。   琢磨半响没奈何,薛氏最终还是采用了段氏的法子,吕家的管家一听,心里虽然也不情愿,转念一想,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今儿东西搬不完,指定得挨骂,而且也不吉利!先搬进去再说,哪个门不是门?   于是,吕家众仆索性放弃正门,一股脑全部改从侧门进,一样样的忙忙往里头搬送。   云大夫人将这事当做笑话同姚存慧姐妹众人说,众人听毕都笑得不行。笑过之后,姚存嘉忍不住又有点儿担忧,生怕妹妹过门之后会受那平津翁主的欺负。   云大夫人听毕转脸半真半假笑着问姚存慧道:“慧儿,你怕吗?”   姚存慧微笑着摇摇头,坦然道:“那是镇西王府,我是镇西王妃,为何要怕她?况且,我是嫂子,她是弟媳,只有她怕我,没有我怕她。”   云大夫人赞赏的抚掌叫了声“好”,笑着道:“不错,女子出嫁从夫,她进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媳妇,凡事就得按婆家的规矩来。只要占住了理,你尽管放开手脚便是!只有一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让她暗算了去。呵呵,大舅母也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慧儿那么聪明,姚家米行那么复杂的人事你都能管的下来,区区内宅事务更不在话下了!”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第295章 婚礼(二)      “没想到转眼你们姐妹俩都出阁了!真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云大夫人说着又笑叹起来,“嘉儿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夫妻和睦,又有这么聪明可爱的嫡长子旁身,过一二年再生上两个孩子,便再也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慧儿你可要向你姐姐努力哦!”   众人听了忍不住又抿着嘴嘻嘻笑着望向姚存慧。   姚存嘉从前脸皮也是极薄的,如今做了母亲,也不在乎这些了,听了云大夫人的话眸光柔和神情恬淡,一脸的温柔幸福。反倒是姚存慧,垂着头,感到脸脖子一片通红发热。   “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明儿就是出阁的人了!”云大夫人好笑起来。   姚存慧忽然抬头,憋出一句话:“若非明儿就要出阁,大舅母您也不会同慧儿说这样话呢!”   众人听毕更大笑起来。   “大舅母说的很对,慧儿,好好的过日子,莫让姐姐担心!”姚存嘉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也笑道。   姚存慧心中一暖,用力回握了握她,姐妹俩视线交接,姚存慧从姐姐的目光中敏锐的捕捉到一丝担忧,令她一时百感交集。   眼看着夜色不早,明日姚存慧一大清早还要起床沐浴妆扮,云大夫人、顾氏、姚存嘉等便一一起身告辞。   送她们出去之后,姚存慧便洗漱上床歇息。这一晚,望着帐顶,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姚存慧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才刚有了睡意,不想便响起了轻轻的推门声,她猛然睁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二小姐您醒了!”容妈和红蓼隔着帐子看到她坐起的身影便笑着上前。“东方已经发白了,小姐醒了正好起来吧!一会让去给先夫人上过香,就该回房上妆了!”   姚存慧轻轻“嗯”了一声,撩起了帐子。   她刚刚洗漱好、通好头,姚存嘉与云大夫人便先后来了,云大夫人身后跟着梳头的五福娘子和送嫁的喜娘,皆是浑身的喜庆大红。   “你好了?咱们去祠堂吧!爹和赞儿已经过去了。”姚存嘉含笑上前。   姚存慧抬眼望去,姚存嘉身上穿的虽也是大红衣裳,却是素红并未绣花,也无滚边镶边等装饰,发髻盘成普通的扁平鬓,鬓角簪着青玉钗。   姚存慧应了一声,在容妈、红蓼等人的服侍下穿上与姚存嘉差不多的衣裳,依旧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家发髻,簪了两朵小巧的红绸花。   “好好去给你娘道个别,回来就该梳妆了!去吧!”云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姐妹二人去了,这边便忙着吩咐准备热水香膏、喜服凤冠、钗环首饰以及各种胭脂水粉是否齐全。一时又命人去厨房交代,速速准备些捱饿的豆饼之类的食物,忙得团团转。   不一会儿,顾氏和四姨娘也先后到了,大家凑在一起分工。   大半个时辰后,姚存慧姐妹在容妈等人的簇拥下回来了,姐妹二人眼下似有泪痕,容妈的眼眶也有些红红的。姚老爷和姚诗赞也过来了。   姚老爷同云大夫人、顾氏刚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那边便有婆子来禀:外院大管家有事找老爷拿主意!   “外头还等着你拿主意呢,您且外头忙去吧,这边有我们,尽管放心!”云大夫人、顾氏便都笑着让。   姚老爷笑着道了谢,瞧了女儿两眼,又交代了四姨娘几句“不可怠慢”、“听云大夫人、大族嫂拿主意”之类的便携着儿子去了。四姨娘连忙答应,这边也不时的有婆子、媳妇过来向她回话问拿主意,忙得不可开交。   姚诗赞小嘴微撇,有些小小委屈的瞧了姚存慧一眼,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蔫头蔫脑的跟着父亲去了。   “时候不早了,慧儿快些去沐浴,嘉儿你也回屋更衣梳洗吧!”云大夫人向姐妹二人道。   “那么我一会儿再过来!”姚存嘉点点头,看着妹妹进了屋方离去。   姚存慧沐浴从来不要人近身伺候,这日看到旁边有人抵死不肯,云大夫人无奈,只得将伺候的丫鬟叫了出去。热水中不知加了什么东西,袅袅的热气中升腾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味道,缭绕着将人包围。姚存慧慵懒的靠在一头,舒服的叹气,紧张的心情顿时缓解不少。   沐浴之后,着了大红绣鸳鸯红莲的软绸肚兜,鸳鸯交颈相依相偎,并蒂莲花重瓣千叠,栩栩如生,颜色娇艳无比,周边又用金线挑绣着细细的如意缠枝莲纹。刚刚沐浴过的肌肤粉嫩水润,白里透红,与这大红的肚兜相互映衬,白的愈白,红的愈红,竟呈一种难言的妩媚和诱惑,姚存慧顿时有些心跳加速。   “慧儿,你好了没有!”云大夫人温软柔和的声音透过门帘屏风传过来。   “马上就好!”姚存慧一惊,忙忙穿上海棠红细细绣着凤穿牡丹暗纹的中衣,绕过屏风出去。   乡君的喜服凤冠霞帔等都由内务府承办,昨儿下午便用双喜字红木箱子送了过来,云大夫人与来者当面对照着一一看过了。早已得过交代的丫鬟们便上前,在喜娘的指导下一层层的将喜服为她穿戴上。   一时穿戴完毕,只见圆领大袖的大红通袖袍遍身绣着繁复富丽的花开富贵鸾纹,用金线细细的勾勒描摹,配以手工极好的八瓣劈丝五彩丝线绣成花纹;扣上蜀锦芝草如意纹云肩,云肩边沿密密缀着一排三寸余长的米珠流苏,领口正中间系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赤金五福捧寿盘扣。通身富丽,雍容华贵,明艳直逼人眼目。   姚存慧见众人一时都望着自己看,眸光微微一瞟,清波流转,垂着眼眸笑了一笑。这一笑,更是光彩照人。   “咱们家的新娘子真是漂亮!”云大夫人抚掌笑赞。   “可不是,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新娘子呢!”顾氏也笑着凑趣。   众人都笑起来,都说梳了妆准定更加气派!一时忙扶着她坐下,让了全福娘子上前。   这位全福娘子乃是翰林院一位老翰林的妻子,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夫妻二人夫唱妇随、相敬如宾,育有子女五人个个出色。更难得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姐妹亲爱,乃是朝中第一叫人羡慕称道的家庭。这次吕家那边本来也相准了想要请她做全福娘子,只是云家下手更早,也是看在云家和镇西王保家卫国真英雄那一份天大功劳上,她才肯来姚家这一趟。   这位全福娘子是温柔敦厚贤淑的传统女子,本来心中颇有几分看不上姚存慧,此时见她举止有度,气质出众,不觉暗暗生了几分好感,当即笑着上前,痛痛快快的为她梳头。   通了头,盘了牡丹如意鬓,以小巧的金钗固定发髻,便将整套赤金点翠的挑心、满冠、分心、钿儿、花头簪、虫草簪、压鬓钗、掩鬓等一一为她插戴上,而后从大红软缎托盘上将那衔着珠结的珠翠三翟冠小心翼翼的为她戴上。云大夫人等便忙上前,将龙凤金镯、百子千孙錾金项圈、赤金宝葫芦耳坠子、辟邪香囊玉佩鸾带等,一一为她装饰穿戴妥当。   随后,又扶着小心的换上了大红的鸾首翘头如意云纹履。   如此一打扮,比先前更增了十分明丽颜色,即便是朝夕相对看惯了的容妈、红蓼、小杏等人也一个个看呆了眼,暗暗喝彩。   “姚小姐真有福气!”全福娘子瞧着姚存慧通身的打扮不由笑赞。   云大夫人却笑道:“慧儿有福气,那镇西王却更有福气!”   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笑声中,姚存慧的脸红得堪比身上的妆扮。   “哎哟,红蓼你们几个丫头还在这儿傻笑什么呢,还不快点儿换衣裳去!等会儿要跟着喜轿走了!”云大夫人连忙又道。   众人一下子又忙乱起来,红蓼几个也暗自懊恼刚才只顾着看小姐梳妆居然忘了自个了,于是在众人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忙着更衣梳头。   一时厨房捧来了食盒,姚存嘉赶紧上前亲手接了过来,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两碟核桃豆饼、书快糕拿出来催着姚存慧赶紧吃几口,一边又提醒她小心,别沾到了衣裳上或者弄花了脸上的妆。容妈便忙寻了一块大红绸布来铺在她的衣襟上掩住。   姚存嘉见众人不注意,将一小包点心从袖子中摸出来递给姚存慧小声道:“快收起来,小心着点,别掉出来了!”   “姐,路上没有多远吧!”姚存慧接过去却是如此说道。   “你懂什么,到了那边拜了堂就该在新房里坐上一整天,这一整天哪儿能吃得上东西?”   姚存慧猛然醒悟,立刻将那包点心小心的藏好。   这时,只听见院子里头响起一片的脚步声和“来了!来了!”的各种说笑嘈杂声。   众人便知是花轿到了门口了,一时又忙乱起来,整理衣裳配饰发髻检查了一遍,大红的盖头迎头而下,便将姚存慧盖在了里头。喜娘搀着她的胳膊,在一片说笑喜庆中一步一步出了门去……      第296章 婚礼(三)      大红的盖头隔断了视线,姚存慧只能看到自己走动轻摆的裙裾,一脚高一脚低的随着喜娘行走。   耳畔宾客的笑声、赞声、恭喜声、小孩子的嬉笑打闹声、合着噼啪作响的鞭炮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喜乐,汇成一支热闹无比的交响曲,潮水般的灌入她的耳中。   喜乐声越来越高,终于走到了花轿跟前,身子一矮头一低,姚存慧款款踏入花轿,稳稳端坐在内。   听到轿帘微动放下的声音,随着一声悠长嘹亮的“起轿——”,轿身轻轻晃了一下,随后离地而起,在更大声的喜乐声和轰鸣的鞭炮声中,轿子稳稳的离开姚家,前往镇西王府。   一步一步的向前,今日,她终于出嫁了,嫁给了那个注定会疼她一世的男子。   端坐在轿子中,姚存慧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抬头平视前方纹丝不动,双手规规矩矩的平放在膝盖上。   虽然隔着帘子没有人看得见她,按理说她可以趁机轻松轻松。但是她情愿那样端正肃然虔诚的挺直坐着,这是她的婚礼,她一活过来就盼着的婚礼,她愿意虔诚!   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感激和幸福!   轿子伴着喜乐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姚存慧忽然听到一阵欢欣的“新娘子来了!”、“花轿到了!”的清脆笑声,跟着又是各种如潮的热闹之声包围而来。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她嘴角微翘,心蓦地柔软起来。   一帘之隔,在轿子的外头,她的夫君就站在那里,等着牵她的手,护她一世幸福安宁。   轿身轻微的晃了晃,是他在踢轿了,一片欢笑声中,她轻轻起身,微微掀了轿帘一角。随行的丫鬟这才连忙接过手来将轿帘揭起,眼前微亮。喜娘连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下来,一边高声唱着“新娘子下轿咯!”一面将红绸一头塞进她的手中。   周围骤然又热闹起来,姚存慧只觉一片缭乱又一片兴奋,听在耳中根本什么都听不清,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份热闹,这份属于她的热闹。   今日沈佺也是一身大红绣金的新郎服,发束赤金高冠,那生来冷俊的容颜也柔和了几分,眼眸依旧如潭深沉,却又黑又亮,充满着浓浓的笑意,看起来与往日精神气质完全两样,竟也颇有几分儒雅温润的翩翩佳公子风范,令众人一时都看花了眼。   新娘子落轿、下轿,人群沸腾起来,沈佺也咧嘴直笑,笑得像个傻子,牵着红绸的一头,带着他的媳妇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往喜堂走去。   转身之际,沈佺目光似是不经意往人群中一扫,在一名穿着枣红色碎花褙子的圆脸长眉女子身上顿了顿,看到那女子露出一脸的错愕,他眸光微沉,无声冷笑。   在领教了那泼辣恶毒妇的数次卑鄙行径之后,如果他还没有防范之心、还让她使手段坏了自己的婚礼,那他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了!   那女人既然喜欢玩弄卑鄙阴损手段,他不妨令她自食其果一次!   喜堂上,早已聚满了站着坐着的观礼宾客,看到一对新人前后而来,众人都欢笑兴奋起来。   穿着深红福寿纹大袖衫和同色百褶裙的箫夫人面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目光柔柔的望向一步步拾阶而上的一对新人。   只是,在看到沈佺脸上那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的笑容时,箫夫人眼神微黯,心口滞了一滞。   这样的笑容,她从来不曾在他的脸上看见过。她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竟这般好看!   他这样的笑容不是为她,而是为那个盖头下的女子,他执意要娶的妻。   箫夫人百味陈杂,嘴里渐渐泛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司礼官嘹亮悠长的唱礼声中,一对新人随着那一声声的“跪!”、“拜,再拜,三拜!”,完完整整的行完了大礼。   堂上堂外顿时一片声的恭喜贺喜之声。   “礼毕!送——”司礼官面露微笑,悠长的继续唱着,不料一句话还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众观礼宾客亦一个个瞠目结舌的愣住了。   只见新郎官沈佺冷不防将新娘子打横抱起,在新娘子低低的惊呼声中哈哈大笑着,大叫一声“走咯!”竟然丝毫不顾众人的脸色目光,抱着新娘子大步往熙和堂新房走去。   司礼官的声音卡在那里,拿红绸的喜娘呆在那里,箫夫人一脸惊愕眼睁得老大。众人有瞠目的,有结舌的,有微张着嘴的,有僵着脖子的,一个个木雕泥塑,半响也回不过神来!   这是闹的哪一出?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豪爽快意的大笑声,摩拳擦掌、七嘴八舌的大赞“大将军威武!”、“大将军真汉子!”却是沈佺那一干军中弟兄们。众人如梦初醒,惊慌的望向司礼官。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喜娘一跺脚,抓着红绸连忙小跑着跟上。   “送入洞房!”司礼官回过神来,连忙高声补全。   众人反应过来,无不大笑。许多人兴匆匆的也跟着喜娘奔过去,更多的人在廊上廊下站着议论说笑不停。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意外,令众人一下子都兴奋起来,都笑着道“没想到镇西王竟是这么个不拘俗套之人!”   “夫人,这——”黎妈妈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向箫夫人。箫夫人也呆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笑之余,不少的夫人们心中忍不住暗暗羡慕新娘子好命,跟着又惋惜起来。不说刚才那一幕,就说今儿个镇西王脸上那几乎没停歇过的笑容,便可知是个极疼自个媳妇的。   早知如此,也不会让他活阎王的名头给吓住了,早早的把女儿订给他岂不是好?可见传言误人呐!   盖头底下的姚存慧什么也看不见,猛然被人打横抱起,吓得她差点儿失控尖叫起来,好在意识及时回笼,失控尖叫变成了低声惊呼,饶是这么着,也足以将她吓坏。   他的双臂如铁,那么有力的将她稳稳抱住,她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挣扎,万一盖头滑落下来,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只得任由他将自己抱着走。   好一会儿,嘈杂的声音渐渐远离,姚存慧揪起的心才渐渐落回了一半。   “快放我下来!”姚存慧低低说道,语气中有些又羞又恼。   “抓稳了,我抱你回新房!”沈佺的双臂却将她搂得更紧,低头轻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他温热的气息隔着盖头触在她的面颊上,一阵凉一阵热,姚存慧羞得脸脖子臊热。   沈佺的步子很大,抱着姚存慧稳稳当当,快到熙和堂时喜娘和看热闹嘻嘻哈哈的众人才赶了上来。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见状,无不愕然,一个个呆愣在当地眼珠子发直,连上前见礼都忘记了!   沈佺一直将姚存慧抱进新房,小心翼翼的放她坐在喜床上,然后转身望向跟进来的喜娘和众人。   “接下来该做什么?”沈佺笑问喜娘。   喜娘一愣,呃了一声慌忙笑道:“这个,王爷您该出去招呼客人了!晚些到了吉时再挑盖头、喝交杯酒!”   “然后就该洞房花烛啦!”不知谁笑着打趣,众人大笑,纷纷跟着凑趣。姚存慧咬着唇,端坐着一动不动,无比感激头上顶着的红盖头,不然,真正是要窘死了!   沈佺却是大笑着,声音豪爽明快,丝毫不见扭捏。   “走罢走罢!大将军,咱们拼酒去!”   “哎先说好了,今晚得给大将军留点儿精神,灌醉了王妃要不依!”   “大将军什么时候醉过?”   “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沈佺听见这帮人说话越来越没遮拦怕姚存慧害臊,遂一笑拦住,与众人一同去了。   临走前,沈佺突然走近喜娘身边,凑过去在她耳畔飞快的交代了两句什么。那喜娘惊愕的抬起眼望向他,然后忙不迭的点头陪笑答应。   沈佺一笑,这才领着众人转身去了。   这边送入洞房没多久,那边吕家平津翁主的花轿也到了。平津翁主虽也是贵人,但跟王爷王妃的比起来确是差了一大截,众宾客自然而然会在心中对比着,此时也没了多大兴致,就连那吹奏喜乐的乐手班子,也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不料,新郎官踢轿之后,里头的新娘子半响也不见动静。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心道刚刚里头镇西王才闹了一出新鲜的,这平津翁主又闹的哪出?   喜娘脸色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慌忙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请新娘子落轿!”   众人下意识屏了呼吸,齐刷刷的向花轿望去。   还是没有动静。   沈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本来他就对这桩婚事不情愿,如今更添了一层反感。心道哟呵,你架子还摆得挺大!不下轿等着大爷我扶你?   沈桢恼将起来,突然上前,重重的一脚又踹了过去,踹得“嘭”的一声那轿身前后大幅度的摇晃起来,不少围观宾客忍不住掩口“扑哧”笑出声来。   轿子中还是没有动静。      第297章 婚礼(四)      送嫁的喜娘和陪嫁丫鬟脸色发白,额上、鬓边冒出一层冷汗,心中急得叫天。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交头接耳相互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一旁的喜乐队也发觉了不对,不知何时停止了奏乐,一个个也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喜娘心中越慌,顾不得什么,三步两步上前去掀轿帘,陪嫁丫鬟也连忙帮忙。   轿帘掀起,众人顺着目光望过去,不由得惊呼出声,只见轿中新娘子软软的倒靠在一角,头软软的低垂着,盖头滑下了一大半。   “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   众人忍不住齐声惊呼。   喜娘和陪嫁丫头无声交换眼神,脸色都变了。大喜的日子弄成这样,明儿便能传遍京城落为笑柄了!   那陪嫁丫鬟阿柔更是暗暗心惊,翁主平日里身体甚好,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她突然想起同一日进门的姚存慧,阿柔心中一惊,心中大感不安起来。   “新娘子素来娇贵,必是累着了!”喜娘干笑着,也顾不得别的,忙进去扶吕樱。喜娘悄悄探手在吕樱鼻子底下,触手但觉她呼吸舒缓匀长,就像睡着了一般。喜娘暗暗松了口气,咬咬牙,将心一横,摸索着在吕樱的人中上狠狠掐了下去。   吕樱吃痛,“啊!”的一声尖叫着跳了起来,挥掌怒声大喝道:“放肆!哪个狗奴才这么大胆!”   轿子里并不宽敞,吕樱这一跳一打,喜娘身不由己张惶着双手向后狼狈跌倒,两人动作之间,轿子大摇大晃起来。   吕樱此时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摸不清状况,轿子一摇晃她心慌起来,挥舞着双手尖叫不已,与喜娘跌做一团!头上的大红盖头无声滑落,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和珠光辉煌的凤冠。   场面太过于滑稽,众人没有心思去欣赏那精美的凤冠,无不掩口偷笑或者干脆忘记掩口笑出了声。   喜娘臊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一说,忙不迭捡起落下的盖头朝吕樱挥撒盖过去,急得连声道:“翁主,翁主!今儿您是新娘子呀!”   吕樱呆了呆,这才回过了神来。   喜娘慌忙下轿,将吕樱从轿中扶了下来,连忙将红绸一头塞进她手中,一头塞进沈桢手中,定定神扯着嗓子吆喝了两声吉祥话儿,见沈桢还在那里发呆,喜娘急得宁愿晕过去算了,忙朝沈桢使了个眼色,跺脚轻声道:“走呀,走呀!”   沈桢如梦初醒,当下转身扯着就走。吕樱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子猛的前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引得众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此时,司仪官也才醒过神来,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珠,慌忙抬手道:“奏乐!奏乐!”乐手们一惊,齐齐忙又吹奏了起来。   只是,在这喜乐声中,众人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儿喜庆的味道了,只觉得好笑,比所听过看过的每一场戏都好笑!   大喜之日,新娘子竟在轿中睡着了,被人叫醒还发脾气骂人动手,盖头也当众滑落下来!   众人忍不住有点儿同情的瞟向神思不知飘向了哪儿的新郎官,暗暗想道:镇西王的眼光何其毒辣,怪道宁肯同太后死扛到底也不肯娶这位翁主!果然……深有其道理!   外头闹成这样,里头沈家二老爷沈鸣凤和薛氏等半点儿也不曾知情,还在笑着同恭贺的人寒暄客气,眼巴巴的等着新人前来拜堂。   不一会儿,看到一对新人过来,看到儿子牵着的红绸的另一端稳稳的握在平津翁主的手里,夫妻俩相视一笑,更添得意。   所幸,拜堂的时候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当喜娘扶着平津翁主往新房走去的时候,一颗心总算透透的落了下来。   新房中,沈桢前脚刚走,平津翁主便不耐烦的将盖头掀开,伸手就要去解头上的凤冠。   “翁主,使不得呀!这凤冠得新姑爷来取,万一把发髻弄散更麻烦了!”阿柔见状忙上前劝道。   平津翁主长长舒了一口气,白阿柔一眼满不在乎道:“盖头都掀了凤冠怎么取不得?重得要死,你来帮我!”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盖头滑落的一幕,平津翁主眼中划过一抹羞怒的狠厉。   那些混蛋,竟然敢当众取笑她!   阿柔一滞,在她凌厉的目光下不敢违抗,慌忙上前小心的帮她将凤冠取了下来。   平津翁主抬手解开喜服领口顶部两颗盘扣,胸中羞恼愤懑之气缓了缓,她冷冷的睨眼望向阿柔:“可接到消息了?姚存慧死了没有?”   阿柔脸色一白,小声吱唔道:“好像,好像那边什么事也没发生……”   “怎么可能!”平津翁主柳眉倒竖,咬牙恨声道:“饭桶,废物!”   “翁主,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先别说这些了,不吉利——啊!翁主!”   阿柔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啪”的挨了平津翁主一个耳光,“不吉利?今儿本翁主的脸面算是丢尽了!我还在乎这些!只可恨,那贱人竟然没事!回头教我问出来他们办事不力,哼!”   想到下轿之后红绸那头那不管不顾的一拉一扯,平津翁主刚刚平复的怒气忍不住又高高的升腾了起来。   明明那日在城外偶遇时,那也是个英气勃勃、举止得体的俊朗青年,跟自己说话也甚是客气,怎么突然间说变就变了!   天色渐渐的晚了下来,新房中燃起了臂粗的双喜字龙凤红烛,龙凤图案双喜字为金粉点染,大红金黄格外夺目。蜡烛中添加了不知什么香料,香味随着烛火一点点的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甜得有点儿发腻,却正合眼下情景。   “王妃,王妃!”   “嗯?”姚存慧猛然回神,诧异回应。她端坐了半日,身子骨都僵了,正在昏昏欲睡冷不防听到有人叫。细听去,原来是喜娘。   “您饿了吧?吃点儿东西吧!”喜娘小声的陪笑道。   “这,这行吗?”屋中只留了红蓼一旁伺候,闻言惊讶的抬起头。   “行,行!”喜娘低低笑道:“反正这屋里没有外人,王妃快用一点吧,姑娘你也用一点!”   “那就谢谢你了!”姚存慧笑道。   红蓼一怔,在喜娘的示意下轻轻将姚存慧的盖头揭了下来。   “这是刚从厨房端来的炖乌鸡、胭脂鹅脯和小炒青菜芽,还有米饭,王妃您请用!”说话间,喜娘变戏法似的从提盒中小心的将菜碟碗筷摆上桌笑着道。   饭菜的香味霎时在房间中弥漫开来,姚存慧和红蓼都是精神一振,眼睛亮了亮。一天没进食,两人早就饿惨了。姚存嘉悄悄塞过来的小包点心两人早已瓜分完毕。   “小姐,来!”红蓼利索的拿出干净碗筷,拨了半碗米饭,夹了菜,送到床边给姚存慧。   姚存慧接过朝她一笑,“你也趁着赶紧吃点儿吧!”   “是啊,这儿还有呢!”喜娘忙道。   “我等小姐吃好了我再吃。”红蓼摇了摇头。   “呵呵,姑娘该改口叫王妃了!”喜娘在一旁笑眯眯道。   红蓼面上一窘,有些讪讪道:“呃,王妃!一下子有些不太习惯!”   “不急在这一时,”姚存慧笑道:“你快点吃吧,别讲究那么多了,没准一会就有人来了!”   红蓼一想也是,便不再推辞,谢过姚存慧忙也胡乱用了些。   一时两人匆匆用过,又要茶水漱了口,喜娘便将碗盘又悄悄的收了出去。   “这个人倒是识趣!”红蓼悄声向姚存慧笑道。   姚存慧微微一笑,瞟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两人用了热菜热饭,一下子精神也足了些,那盖头掀了起来也就不急着放下,主仆两个小声的说着话。   没多久,喜娘转了回来,陪笑着道:“王妃,前边想是快了,快把盖头盖上吧!”   姚存慧连忙点头,红蓼便帮她重新盖上,又整了整她的衣裳,双手松松交叠身前,侍立在一旁。   果然,不一会便听到隐隐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屋子里的三人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喜娘忙笑着迎了出去,只见沈佺醉得一塌糊涂,全靠四五个人前后左右的搀扶着进来。   “哎哟,王爷今儿喝得不少,可见是真高兴了!”喜娘忙笑着,又招呼红蓼过来相扶。   “可不是!这还是头一遭见王爷喝醉!”众人七嘴八舌,将沈佺交给喜娘和红蓼,眼见新郎官醉成这样,也闹不成什么洞房了,便一个个转身离去。   喜娘和红蓼合力将沈佺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着,两人都有些手忙脚乱。   “姑娘你瞧着,我去厨房催一碗醒酒汤来!等会儿还得忙一阵子呢!”喜娘交代一声忙去了。   喜娘出去没多会,沈佺便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儿醉意?红蓼无意中对上他的目光,唬得差点儿惊叫起来睁大眼睛连忙死死捂住嘴。   “我有那么可怕吗?你怕什么!”沈佺好笑的拍了拍额头,坐了起来。      第298章 婚礼(五)      “您、您、您不是醉了吗?”红蓼有些发傻。   “你主子用过东西了吗?”沈佺笑着反问道。   “是,喜娘端了饭菜进来……”红蓼仍然有些发傻。   沈佺点头起身,笑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   “可是——”   “王爷您,您没喝醉啊!”红蓼话音未落,只见喜娘手捧托盘进来了,盘中托着一碗醒酒汤,身后还跟着几名穿戴簇新的丫鬟婆子,各自手中捧着端着物件。   沈佺微笑着点了点头。   喜娘忙将醒酒汤放下,陪笑道:“那么请王爷挑盖头吧!”说着将那盖着红绸、系着大红花的喜称取下,双手奉给沈佺。   众丫鬟婆子们站成两溜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在喜娘的吉祥话中,沈佺轻轻将盖头撩起,红艳艳的烛光下,露出一张俏丽明艳的脸庞,他眸色一深,面上神情不觉更柔和了两分。   这时一名婆子捧着个胭脂红喜字阔口碗上前,碗中盛着数只饺子,喜娘笑吟吟将喜筷双手递给沈佺,正欲开口说话,沈佺挑了挑眉笑着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喜娘见识过一回沈佺的不拘礼数,闻言愣了愣倒也没多么惊奇,连忙陪笑道:“还有就是饮交杯酒、为新娘子洗脸卸妆拆头面,呃,铺床,别的——没有了!”   “你们出去吧,我知晓了!”沈佺摆摆手,示意那婆子将手中那碗饺子放下。   喜娘欲言又止,到底不敢在沈佺面前多言,陪笑答应一声,命众人将东西统统放下,一并出去了。   刚到门口她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陪笑道:“王爷,等会儿您喂王妃吃饺子,别忘了问‘生不生’啊!还有,记得铺床……”   喜娘的目光在那一旁盖着大红绣缎的托盘上瞟了一眼,点头哈了哈腰,忙忙缩身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姚存慧忍不住抿唇微笑。   “慧儿!”沈佺将喜筷随手放在桌上,上前迫不及待将姚存慧搂在怀中,“我真的娶了你了!我的新娘子!”   姚存慧心中一片柔软,被他紧紧的搂着靠在他的胸前动弹不得,脸上一片绯红。她嘴唇轻轻嚅了嚅,低低叫道:“沈佺……”   “叫宁远,我的字是宁远。”沈佺微微松开了她,扶着她的肩膀笑道。珠光璀璨,宝光葳蕤,满室柔柔的大红烛光下,映得她的脸颊灿若明霞,眸子各位明亮,沈佺心口微热,一时有些看呆了眼。   “宁远!”姚存慧嘴角微翘,柔柔的唤道。   沈佺答应一声,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帮你把这劳什子拆了。”   她头上的珠翠宝冠虽然好看,只是,有点儿太碍事了。   姚存慧一笑,柔顺的让他帮她。   一时拆了珠冠、卸了礼服、净了手面,沈佺终于重新拿起了那双筷子,夹了只饺子含笑递到姚存慧嘴边。   姚存慧张嘴咬了一口,面上一僵,顿时有些难看,这生面疙瘩的滋味真的太不好了!   “是不是生——生不生?”沈佺顺口就问,半途中间猛然想到喜娘的嘱咐,便又将话在口中转了个弯。   姚存慧憋着笑,原本有些紧张羞窘的情绪也一下子抛开了,笑道:“生,生!”   沈佺见她笑也笑了,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个,我要咽下去吗?”姚存慧一不留神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办。吞下去好像太痛苦了点,不吞呢,又不知道合不合规矩。   沈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却十分肯定的说道:“当然不用!”然后将手放在她的嘴下示意她吐在自己的手里。   开玩笑,这饺子还没煮熟,吞下去万一肚子不舒服怎么办?反正,喜娘也没有特别交代不是吗?   姚存慧松了口气,乖乖的吐在他手上。沈佺随手扔回了碗里,擦了擦手,斟了两杯酒过来,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拿在手中,小巧的杯子赤金打就,上描摹着龙凤呈祥。   “慧儿,”沈佺凝着她的眼睛温柔的低笑道:“这杯酒是我此生喝过最好的酒。喝了交杯酒,咱们这一生一世携手与共,不离不弃!”   姚存慧脉脉回望着他,在他幽深如潭明亮如星的眸子中明晃晃看到自己的影子,心从来不曾像这一刻这么柔软,胸腔里被暖暖的说不出的情愫充斥得满满的,让她欢喜得想要落泪。   “嗯,不离不弃!”她嫣然一笑,手挽上他的,交缠在一起,在他俊美的笑颜中,与他一起饮下了这杯酒。   微凉的液体入喉,带着一股辛辣味道,姚存慧只觉得腹中霎时“轰”的窜起一股热流,迅速的传往四肢百骸,脸上也烧得通红,那双清湛湛的眸子却更加明亮了。   “慧儿,你真美!”沈佺凝着眼前的女子,一颗心满满的温柔起来。   姚存慧的心突突直跳,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沈佺长臂一伸,揽过她的香肩,将她整个人往怀中带,淡淡的馨香窜入鼻中,心跳也骤然加速。他的手情不自禁探入她柔软的中衣,轻轻拉开。   胸前微凉,姚存慧娇吟一声,微闭着眼,主动搂着他往他身上贴,沈佺呼吸一促,低头噙住她的唇,两人同时一颤,拥抱在一起深深的缠绵亲吻起来,身子一沉,往身后大床倒去。   缠绵间衣衫尽除,赤诚相对,沈佺的呼吸急促起来,眸中泛红,如铁的手臂紧紧的揽着身下光滑如玉的娇躯抚摸着,低头往她的脖子上、脸上、身上吻去。   姚存慧脑子里晕得一塌糊涂,身子火一般的热起来,小脸潮红,美眸中春水汪成一片,小嘴轻轻一张一合,阵阵娇喘呻吟引得身上男人更加动情。   眸眼迷离中,姚存慧目光向下,触目所及只见一片大红的锦缎床单,层层叠叠的红映在眼中,晕晕绕绕,令她有种云端中的感觉。   突然脑子里一个激灵,姚存慧忙用力推了沈佺一把,扭着身子躲到一旁,娇艳红润的小嘴微张轻喘着望着沈佺。   “慧儿!”沈佺的声音低沉而暗哑,带着浓浓的欲望和困惑望着她。她是他的妻了不是吗?明明她的身体在他身下火热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也喜欢他如此相待的,为何要拒绝他?   “乖,别怕,我会温柔的!”沈佺大手将妻子揽着柔声安抚,爱怜的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吻了吻。他以为她是害怕。   “铺床、还没铺床呢!”姚存慧轻喘着说道,抬了抬眼角妩媚的望向沈佺。   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了喜娘说的铺床是什么意思了,就是那喜帕啊,没有那个东西,明儿一早,她可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沈佺此时热血愤张,满脑子里只有眼前这光洁如玉的爱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听到姚存慧这么说当即愣了一愣,傻傻反问道:“铺床?”床不是好好的吗?昨儿才铺好的新房,还有什么要铺的?   姚存慧双颊生晕,咬着唇娇嗔瞪他一眼,目光朝搁在几案上盖着红绸的托盘望去:“是那个……”   沈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猛然大悟,喉咙里不耐的低哼一声,连忙起身几步过去将那红绸掀开,拿了那银白软绸的喜帕几步又蹦回了床榻上。   喜帕呈方形,中间用丝线绣着大大的双喜字和喜上眉梢图案。   姚存慧刚要起身去接过那喜帕,不料雪白纤细的脚踝却被沈佺握着抬了起来,她娇呼一声身不由己向后仰倒。   沈佺将她的脚抬高,马马虎虎将那喜帕铺展在她的臀下,姚存慧臊得面上大羞,扭着身子道:“你这人——”   “我什么?我们继续!”沈佺低笑,喉咙里难耐一声闷哼,又将她扑倒在床,瞧见她雪白丰盈的胸部在眼前轻晃,顶端娇艳艳的小红果颤微微的翘挺着,沈佺再忍不住,凑上去张嘴衔住吮吸起来。姚存慧如遭电击身子大颤,娇吟一声身子下意识的挺了挺往他嘴里送的更深了些,一股热流自脚心升起,电流般向身子上传送着。   沈佺受到鼓舞,精神一振,更加卖力的吮吸起来,大掌裹住另一边,满满握住,或轻或重的揉搓起来。   姚存慧身子滚烫火热,不停的薄颤着,乌发散乱的铺在鸳鸯枕上,呜咽呻吟,娇媚得不成样。   “慧儿,慧儿!”沈佺喘息着抬起头,看到小妻子娇嫩雪白的肌肤在自己的疼惜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惹得他心中又怜又爱,探身又吻住了她的唇,与她缠绵起来。大手抚着胴体向下,探入她双腿之间,花露晶莹早已湿润一片。   “不、不要!”姚存慧身子大震,紧绷着,双手死死的箍着他的肩背。   “别怕……”沈佺温柔的加深了亲吻,手上也愈加温柔起来,轻轻的拨弄着,指腹探到入口处不觉微怔停住,那个地方,怎么这么小!   姚存慧一惊过后渐渐放松,被他抚弄了几下,身子也更加柔软了。她是他的妻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开始的惊慌失措不过是小儿女本能的娇羞反应,若一味躲闪,反倒显得矫情了。      第299章 婚礼(六)      “是这儿么?”沈佺胯下之物在那穴口轻轻的蹭了蹭哑着嗓子低低问道。光是蹭蹭,已经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不知那内里又是个怎样销魂滋味!沈佺一下子更兴奋了起来。   “嗯!”姚存慧半眯着眼轻轻应了一声。   沈佺更兴奋了,重重的吻了她几下,微微抬身,探手握住那件东西,扶着抵在穴口,借着润滑往里挺了挺。姚存慧紧紧的咬着牙努力放松自己迎接他的进入。沈佺见她没有拒绝,一鼓作气突然用力,深深挺进,一下子刺入内里。   姚存慧疼得惊叫一声眼泪都跳了出来,撕裂般的痛苦令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紧紧绷着,连脚趾头都绷直了。   “慧儿,慧儿,放松!”闷哼一声,沈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住的轻吻着她。她这样绷着身体,将他夹得死紧,他怕伤了她一动也不敢动,那种又痛苦又美妙的滋味差点没把他逼疯。   姚存慧也喘个不停,好一会才缓缓放松了身体,乖乖的搂抱着他。   感觉到内里的变化,沈佺这才开始轻轻的律动起来,随着她越来越放松的配合,里头也更加湿润起来,沈佺哪里还忍得住?快速的律动着,狠狠发泄身心的欲望,在姚存慧低泣的求饶声中两人一同达到了极致。   “慧儿!你真好!”沈佺拥着春情未褪红潮满面的妻子怜爱的亲吻抚摸,满足的叹息。   姚存慧娇哼一声,眯着眼任由他搂在怀中,靠在他精壮结实的胸膛上。   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缓过劲来,沈佺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尖笑道:“我叫人打水好不好?”   一番折腾身上都是汗,姚存慧闻言睁开眼睛连连点头“嗯”了一声。   沈佺又凑过去亲了亲她,偏身坐了起来,随手拉过宽大的枣红睡袍穿上,便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便听得门被“吱呀”的一声打开,丫鬟们抬着水轻手轻脚的往浴房中去,不一会儿又轻轻退下。   姚存慧起身正要下床,沈佺笑着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姚存慧微窘,虽说刚刚才做了那么亲密的事,可她和他终究是第一次,她对他的身体还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况且,这人身上起码还裹了件袍子,她是什么都没有,两下一对比,心里就觉得有点儿难堪,娇羞的往他怀中躲去,引得沈佺闷笑起来,低头在她耳畔笑道:“往后都这样,你天天羞怎么羞的过来?”   姚存慧更窘,轻轻啐了一声捶了捶他的胸膛。沈佺却笑得更愉悦了,嘴角都是翘的,眼睛亮亮的,俊朗的五官散发着说不出的光彩。   理所当然沈佺与她共浴,娇躯在怀,更是迫不及待的占起便宜来,姚存慧哪里肯依,扭着身子抵挡,只觉这两只手实在太不老实,连个澡也不让人好生洗。沈佺也不恼,依旧笑着缠磨,浴盆就那么大点地方,姚存慧到底也躲不开,只是两人一来二去的闹,好一阵子才洗好重新上榻。   上了床榻,沈佺毫不犹豫将那有点儿皱巴巴的喜帕扔到了一边,跟着迫不及待又覆上了她的身,深邃晶亮的眸中射出火辣辣的光芒眼巴巴的望着姚存慧,像个孩子般的蹭了蹭她,埋首在她颈窝不断吮吻。   刚刚那一次,似乎还没有尝到多少滋味就过去了,对他来说,那远远不够。   姚存慧见他这样心中一软,遂张开柔软的玉臂抱住了他的腰身,两条玉腿也主动的张了张。   沈佺获得了她的默许眼睛大亮起来,身下立刻坚硬肿胀起来,欢喜的叫了声“慧儿!”便又吻住她展开了第二轮攻势。   这一次,沈佺不像刚才那么急切,而是变得有耐心了许多,慢慢的撩拨挑逗着身下的人儿,享受着温香软玉的美妙滋味,弄得姚存慧精疲力竭低泣求饶了半响才在她的体内爆发出来,洞房花烛这才正式宣告结束。姚存慧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架势,他刚刚退出她的身体,她双眼一沉,便进入了梦乡。   凝着妻子娇媚的恬静的睡颜,沈佺心中大怜,起身用热毛巾替她细细擦拭了,方小心的在她身边躺下,两人抱成一个一同入睡。   次日一早,姚存慧是被枕畔人不安分的手脚闹醒的,不大会听到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看看天色蒙蒙发亮,便索性起床。   “还可以再睡一会儿的!”沈佺见她起床自己也坐了起来,殷勤的笑道。   “时候也不早了,今儿给婆婆敬茶可不能迟了!”姚存慧嗔他一眼。   提起母亲,沈佺脸上忽然划过一丝不自在,一笑拉过床头中衣穿了起来。   外头的丫鬟们听到动静,叫了声“王爷、王妃醒了!”便井然有序的上前伺候。   两名婆子径直上前去收拾床铺,将那皱巴巴的银色喜帕捡了起来,看到上边的情形相视一笑,小心的叠好装入锦盒中,向沈佺和姚存慧施了礼,便捧着去拿给箫夫人检验去了。没多久,沈府大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表示昨日入门新妇乃清白之躯,沈家正式对外承认她的身份了。   沈佺身边原来有两名大丫环服侍起居,萱草、香草,今日这二人给姚存慧行过礼后依旧上前伺候沈佺,姚存慧瞧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己则仍是红蓼、红菱、容妈等伺候。   姚存慧穿衣洗脸时心中暗暗琢磨,往后沈佺身边事她还是亲自动手好了,有的事该沈佺自己来,瞧着两个别的女人伺候自家相公,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不多会儿两人穿戴完毕,都是一身大红洒金缂丝新衣,一个戴着点翠嵌宝翠钿,一个束着赤金嵌玉冠,站在一起相得益彰,恰是一对天作佳侣。容妈见了笑得合不拢嘴,尤其看到王爷对王妃满脸温柔,眼珠子落在王妃身上几乎挪开的情形,更加高兴。   “走吧,咱们去燕顺居给母亲敬茶,一会儿还得去慈心居祖母那边!”沈佺笑笑,抬手轻轻拂了拂姚存慧的肩头。   姚存慧温柔一笑点头答应,与他并肩一同出去。红蓼和萱草两个丫鬟默默的跟在身后。   沈佺自自然然的伸手去握住姚存慧的手,牵着她一道往前走。姚存慧轻轻挣了挣,他手上立刻加重了力道,还偏头瞧了她一眼。姚存慧见他坚持,只得一笑了之由着他。   反正,他觉得这样无妨,她有什么好怕的。   “母亲……身体不太好,精神气也不足,若是她,嗯,态度冷淡或者有别的什么反应,慧儿你不要往心里去。”沈佺忽然有些别扭的说道。   镇西王府中对王爷和夫人之间关系的话题讳莫如深,轻易不敢有人说起,况且姚存慧是新妇进门,压根也不知道。箫夫人曾经为沈佺找过她、怨过他,她自然便认为他们母子二人关系十分要好。沈佺忽然这么交代一句,姚存慧还以为箫夫人对前事依旧不能释怀也许会给她脸色看,一下子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你放心吧!母亲是长辈,我知晓的!”姚存慧连忙说道。   沈佺见她神情一紧有些奇怪,忙又笑着安慰道:“你别紧张,我只是随口说说。”   姚存慧点点头朝他一笑,心却更揪了起来。   很快二人就到了燕顺居前,燕顺居这边正等着呢,箫夫人特意遣了两名丫鬟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夫妻携手而来,俩丫鬟上前见过,一人回身飞奔回去禀报,一人躬身在旁引路。   箫夫人早早就起来了,特意穿了一身亮紫色绣宝相花纹的妆花缎对襟阔袖褙子、同色百褶裙,盘着油光水滑的堕倭鬓,插戴着金雀衔珠钗,一边还应景的簪了两朵大红的芙蓉绢花。幼女沈佳琳也在,穿着海棠红的半臂、粉色水泻长裙,乖巧的陪在一旁。   见面礼也早准备好了,是一个榴绽百子的最上等翡翠吊坠,两指大小,雕工精湛,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碧汪汪的如一汪春水,镶了一圈金边,用细细的金链子穿着。   箫夫人仍是有些紧张,一会儿拂拂衣襟袖子,一会儿抬手摸摸发髻,一会儿又问妆容是否妥当,一会又说见面礼是不是薄了等等,黎妈妈和沈佳琳等笑着不住相劝。   踏入燕顺居的院子,姚存慧的脚步便下意识的顿了顿。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到气氛有点儿怪怪的,好像就连握着她手的男人也变得有些怪了起来。   姚存慧心中一惊,暗暗想道:婆婆那日去姚家,不是与自己冰释前嫌了吗?难道回来之后又恼上自己了?所以王爷才紧张为难?   上了台阶,丫鬟恭顺的打起帘子,姚存慧与沈佺先后进去。一抬头,便看见箫夫人端坐在上,一旁侍奉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一位小姐打扮的俏丽姑娘。   姚存慧不敢多看,做恭顺状微微垂头站在沈佺身后。   只见沈佺上前两步,拱手恭声道:“母亲,孩儿带媳妇给母亲敬茶!”   “好,好!”箫夫人微笑着连连点头,朝他抬抬手:“你坐下吧!”   沈佺嗯了一声,回头瞧了姚存慧一眼。姚存慧与他目光交接,加上萧氏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和气,她心中便安定不少。      第300章 婚礼(七)      小丫头将锦垫轻轻放在箫夫人跟前,姚存慧便上前跪下,从身旁丫鬟手中托盘上端起茶碗,双手奉着高举过头:“媳妇给母亲敬茶!”   箫夫人微笑着弯腰接过,揭开茶碗盖很赏脸的喝了两口,随后放下,接过黎妈妈递上的巴掌大红木小匣子递给姚存慧,微笑道:“好孩子,往后佺儿就交给你了,你们夫妻二人要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   “是,儿媳谨遵母亲教导!”姚存慧双手接过匣子,“儿媳谢母亲赏赐!”   “起来吧!”箫夫人和气的抬手笑笑,“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再那么多礼!来,坐下说话。”   “是,谢母亲!”姚存慧起身,依言坐在沈佺对面的位子。   说了三五句闲话,箫夫人便有些气喘神虚、精神不济起来,姚存慧也不敢打量,从寥寥几言得来的信息和耳中所听来看,箫夫人应是气血两亏、劳心伤神之故。见她强撑着,姚存慧心中有些不安,便陪笑道:“这些日子母亲必定辛苦了,好好的歇上几日才好,身子要紧啊!”   箫夫人、沈佺、黎妈妈面上都是一僵,沈佳琳也微微颤了颤垂下眼眸,众丫鬟们无不敛神屏息。   姚存慧心中大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呵呵,王妃真是孝顺,这么关心夫人!夫人,您真该好好的歇息几日!王妃说得对,身子要紧呐!”黎妈妈干笑两声连忙道。   “好孩子,你这一过门便劳你费心了!”箫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又痛又愧又苦,脸上涂了脂粉也挡不住白了两分,咳了一声指着沈佳琳笑道:“这是你妹妹,叫沈佳琳,琳儿,快见过嫂子!”   “嫂子好!”沈佳琳忙上前屈膝拜见。   “妹妹!”姚存慧连忙站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菱花形大红荷包,里头是一块小巧的白玉佩,递到沈佳琳手中,“妹妹莫要见笑!一点儿小玩意!”   沈佳琳忙谢了接过,嘴唇嚅嚅笑了笑,有些怯怯的又退回了箫夫人身边。   “该去慈心居拜见祖母了,不然恐怕要迟。”沈佺说着起身。姚存慧便也站了起来。   “对、对,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来!”箫夫人笑了笑。   沈佺点点头,朝她施了一礼,带着姚存慧出了燕顺居。   沈佺、姚存慧到慈心居时有些早了,二房、三房、四房各人都没见来,不过没多大一会儿,二房老爷沈鸣凤、薛氏就来了,跟着二房的两对小夫妻包括昨日的新夫妇也来了,三房、四房也都来了。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的人,在沈老太君跟前凑趣说笑着。沈老太君乐得呵呵直笑。   箫夫人和沈佳琳是最后一拨到的,一进来见了沈老太君后便不好意思的笑着致歉。   她身体向来差劲,经常都是最后一个到的——这还算好的,一个月里起码有半个月来不了给沈老太君请安。   沈老太君怜她丧子丧夫,对她也向来体恤,从不拿大规矩拿捏她,反倒常常命她好好休养。   可是今日,薛氏不知怎的却看不过去,假笑着不酸不凉道:“大嫂真是姗姗来迟啊,必是昨儿累坏了!”   昨儿沈佺当众闹了那么一个大意外,把箫夫人吓得不轻,拜完堂、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她整个人便脱力了一般虚汗直冒、头晕耳鸣,早早的便回屋歇着去了。薛氏这话此时听来就格外刺耳。   当着两位新媳妇的面,箫夫人有些下不来台,尴尬的笑了笑,勉强道:“我来迟了,让老太太和大家久等了!”   沈佺淡淡瞥过去一眼没有吱声。姚存慧甚感诧异:她的婆婆竟是脾气这么好的人?   “好了好了!人到齐了就好!”沈老太君却不愿意在这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吉利,挥挥手将此事轻描淡写带过,扫了众人一眼微笑道:“既都来了,二孙媳妇、四孙媳妇便开始敬茶吧,同长辈们认个脸熟,将来可都是一家人了!”   众人忙都陪笑说是,当下按辈分各自坐下。   两名穿着海棠红衣裙的丫鬟上前,一人抱着锦垫,一人端着托盘,托盘中放着数碗茶水。   姚存慧先上前,从沈老太君开始,一一奉茶。   姚存慧一进门就是镇西王妃,名分上是府中最正牌的当家主母,敬茶时除了给沈老太君下跪之外,皆不必跪余下人等,对几位叔婶辈的微微屈膝奉上茶便可。至于同辈众人,反而是他们需要起身向她行礼,然后才接过茶。   沈家共有四房,除了沈佺的父亲,其余三房叔父辈都是夫妻健在。   二老爷沈鸣凤、妻薛氏,育有二少爷沈仪、四少爷沈桢二子。沈仪娶妻翰林之女孟氏,沈桢则是昨日与沈佺一起成的亲。姚存慧也不便随意抬头打量人家,只是随着沈佺的介绍一一的招呼人,陪笑匆匆瞟过一眼。只是,似乎二房众人除了沈桢、孟氏,对她都怀有隐隐的敌意,二少爷那阴沉锐利的眸光骤然盯过来时,差点吓了她一大跳。   三老爷沈鸣期、妻卢氏,育有五少爷沈付、二小姐沈佳华,也许因为三老爷是庶出的关系,三房众人都很低调,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不敢多言一字、多动一下。唯有卢氏接过茶时对姚存慧善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姚存慧亦回了微微一笑。   四老爷沈鸣华、妻段氏,育有两位女儿分别是四小姐沈佳莲、五小姐沈佳倩,这位四老爷生的十分俊美,皮肤也白,书卷气极浓,一眼望过去令人眼前一亮,段氏也生得十分妩媚美貌,瓜子脸,尖下巴,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勾人魂魄。二人坐在一起,真正一对神仙眷侣!这夫妻二人对姚存慧感兴趣的笑着多瞧了两眼,据姚存慧看去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单纯的好奇。可那段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打着转,兴味十足,一看就是个好事者。两位小姑娘年纪都还小,四小姐十二岁,五小姐才六岁,姐妹俩继承了爹娘的好基因,也生得十分漂亮,睁着清亮亮的大眼睛朝姚存慧甜甜的笑着叫“三嫂!”。   余者姨娘妾室们没有资格来此,也就略过不提。   姚存慧打了一圈下来,敬了茶、认了人、收了见面礼,沈老太君便笑着命他夫妻二人坐下,接着便是平津翁主吕樱和沈桢敬茶了。   这两人似乎在闹着别扭,各自冷淡着脸色,谁也不看谁。   沈桢微低着头做无所谓状,吕樱傲慢的微扬下巴满不在乎,两人步子一前一后的明显错开,中间明显留着老大的空隙,不如姚存慧与沈佺那般亲密,沈佺时不时带出欲揽姚存慧的姿势。   沈老太君眼风一扫,眼神顿时就有些锐利起来,面上的笑容也冷淡了几分。   翁主这个称号,是太后当权之后新弄出来赐封娘家嫡女们的,其实只算是太后的恩典,在礼部大典上并没有记载。也就是说,并非正儿八经的爵位,比照郡主略低的待遇那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含含糊糊带过去而已,认真算起来,连姚存慧的乡君都不如——乡君好歹还是国典上有名号品级的。   按理说,吕樱除了给沈老太君应该跪下敬茶之外,对几房长辈也该下跪才对,但她那么傲慢的性子怎么可能下跪?况且,姚存慧都没有跪,她更加不会跪了!   就在早上给沈二老爷和薛氏敬茶时,她也不肯跪,令沈二老爷夫妇俩十分尴尬且憋屈窝火,后来还是沈桢大发脾气,她的奶娘李嬷嬷一旁低声苦劝,吕樱才不情不愿的跪了,马马虎虎敬了茶后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在家里连我爹娘都没跪过呢……”   薛氏听了这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心道你在家当然不用跪你的爹娘,除非你爹娘死了!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中想想,面上啥事没有笑得和颜悦色——她还指望这个儿媳妇给二房撑门面、挣好处呢,看在她背后的吕家的份上,让她一回又如何?   吕樱给沈老太君敬过茶之后,便是大房的箫夫人。   箫夫人面对吕樱有些尴尬,毕竟当初吕樱跟沈佺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吕樱私下里也找过她的。箫夫人担心吕樱会有怨在心刁难沈佺、姚存慧,存心要卖她个面子,见吕樱过来敬茶,不等她跪下便身子微微前倾抬手欲扶住她。   不想,人家吕樱压根没有下跪的意思,随意弯了弯腰淡淡叫了声“大伯母”将茶递了过去。箫夫人尴尬不已。   沈佺眸色一冷,凌厉的瞟了吕樱一眼,沈老太君的脸色也变得有几分不虞。   箫夫人与其他三房的长辈不一样,她是前任镇西王妃,如今的一品诰命夫人,无论从家、从国来说,都当得起吕樱一拜。   吕樱这么做摆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箫夫人向来不愿与人为难,虽然尴尬,依然笑着将茶碗接了过来,只不过这茶却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只做个样子勉强揭开碰了碰唇,将见面礼给了吕樱。   沈桢脸色铁青,微微凑上前正要说话,吕樱已经走过箫夫人,来到沈三老爷夫妇面前了。沈桢气得呼吸都粗了,两条浓浓的眉毛倒竖了起来,却也没法再将吕樱叫回去重新给箫夫人敬茶。      第301章 婚礼(八)      箫夫人都没说什么,三房、四房更不敢说什么,吕樱顺着下来,之后便到了沈佺面前。   吕樱微微抬眸往沈佺看去,那冷俊的五官、深邃的眸子依然那么令人心动,这一身大红的衣裳更衬出几许不同寻常的味道,硬朗而不失柔情。吕樱一时有些痴了,心头暗暗发苦,余光在瞥见姚存慧时,那痴迷的目光蓦地一沉,眸底划过怨毒。   “请三哥喝茶!”吕樱双手奉茶递与沈佺,声音竟微微的有些发颤,心也突突的跳得厉害起来。   沈佺只做没听见,眼眸微垂,指尖在身旁茶几上划了划。   “请三哥喝茶!”吕樱提高了声音,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恼羞交加的怒气从心底直冲脑门,肚里暗骂不已。   沈佺这回没有无视她,而是抬起了头,就这么淡漠的盯着她,仍然没有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茶。   厅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众人情不自禁敛声屏息,谁也没有说话。   薛氏悄悄抬眸瞟了沈老太君一眼,老太君支着肘斜斜倚在榻上,眼眸微眯,像是睡着了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吕樱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那伸出去的手似有千斤重,她想要收都收不回来!   “跪下!”沈桢凑过去,在她耳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吕樱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扭头恨恨瞪向沈桢。   “跪下,给三哥敬茶!”沈桢丝毫不让,反而朝她挑了挑眉,语气更冷了两分。   “听见没有!进了沈家门就得按沈家的规矩来!你要是不服气,你大可以滚,没人拦着你!”沈桢见她跟自己硬扛,一股子邪火忽的窜了出来沉声低喝。   “你、你——你敢!”吕樱胳膊一软,胳膊是收回来了,手中茶水却差点泼了出来。   “好好的,这是干什么嘛!桢儿,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薛氏求救的瞧了箫夫人一眼,见箫夫人没有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出声呵斥。她也不想想,箫夫人又不傻,怎么可能帮着她拆儿子的台?到时候只怕母子之间的心结又更添一层!   虽然薛氏也巴不得吕樱受个下马威以后老实点,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关系到二房的脸面,且沈桢的话着实太过了生怕传到吕家引起什么不快来。   “她不守规矩难道还是我的错?”沈桢说着又白了吕樱一眼。   吕樱大怒,睁大眼睛恨恨的瞪了沈桢一眼,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呸!沈家了不起吗?谁稀罕进这破门!   她心里霎时生出一股冲动来,恨不得痛痛快快将沈家人大骂一顿然后趾高气扬的破门扬长而去,可一想到出嫁前父亲的警告,刚刚生出的冲动和豪气立刻又灭了一大半。   “好了!吵得我头疼!既如此那便散了吧!”沈老太君皱皱眉有些不耐。   吕樱顿时气结,沈二老爷、薛氏脸色也变了。   散了?这新妇茶还没敬完就这么散了,岂不是打二房的脸?打新妇的脸?不出半天,阖府上下都要当做笑话传开了!   沈桢闻言仿佛有了后盾支持,瞪向吕樱的目光威逼更甚。   吕樱咬咬牙,终于双膝一软,跪在了沈佺面前,重新奉了茶递上去,“请三哥喝茶!”   沈佺冷冷瞟她一眼,伸手接过,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搁在了一旁,将一本命人新抄出来的沈家家规扔给她,淡淡道:“好好学着,对你有用!”   吕樱嘴唇一阵哆嗦,却还要接过咬着牙向沈佺道谢。众人无不目瞪口呆,一下子都愣在了那里,姚存慧也忍不住瞟了沈佺一眼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这人,促狭起来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然后到姚存慧,吕樱忍着一肚子的咒骂递了茶水,姚存慧自然不会逼她下跪,接过来小小喝了一口,给了一对赤金嵌珠镯子做见面礼。   吕樱厌恶至极的接过,立刻就烫手般搁在茶盘上。姚存慧也没在意。   敬完了茶,众人暗暗都舒了口气。   气氛早已被破坏得消失殆尽,谁也没有兴致说话,沈老太君的精神也不太好,随意说了几句话,说了晚上在一处用团圆饭,便命众人散去了。   众人也没有心思留,一一起身告退。   沈佺带着姚存慧从花园中穿过,本想避开众人,不料却冤家路窄的恰好碰上了沈桢和吕樱,远远的传来那两人的争执声,看起来神情还蛮激烈。   姚存慧挽着沈佺的胳膊,正要同他说换个方向走,沈桢恰恰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下子想避也避不了了,沈佺便携了姚存慧走过去。   那争吵的两人迅速停止,沈桢整了整衣裳笑着上前拱手见礼叫“三哥!三嫂!”眉目都舒展了开来,与刚才的暴怒火大的神情完全两样。   沈佺点点头“嗯”了一声,姚存慧微笑着叫了声“四弟!”,见他神情转变之快忍不住抿唇莞尔。   吕樱却是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二人,扭着身子侧脸站在一旁。   沈佺与沈桢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姚存慧借道去了,没走多远,便又听到身后传来那二人的争吵声。   沈佺脚步顿了顿,揽住姚存慧轻声说道:“那女人就是个疯子,以后离她远点儿!”   “我可是疯了才去招惹她!”姚存慧好笑的抬头看他。   沈佺也笑了,双手扶住她的肩两人面对面,只听得他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怕她,这是咱们的家,我希望我的慧儿跟着我能够每天开开心心而不是提心吊胆!”   姚存慧心中一暖,温柔笑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沈佺的目光也温柔下来,忽然凑近她耳畔低低说了句什么,惹得姚存慧面上大羞抬手打他,沈佺哈哈一笑,紧紧握着她的手二人回熙和堂不提。   沈桢那边,直到薛氏身边的洪妈妈前来寻人,指着薛氏有事找四少爷过去问话,这才强行结束了这场争执。   容和堂中,薛氏脸色一直阴晴不定,好不容易等到沈桢进来了,她的脸色更加阴晴不定。   “娘,你找我?”沈桢精神状态也不好,进来就蔫蔫的问道,随意坐了下去。   薛氏使个眼色屏退众人,然后才笑道:“怎么?娘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说话啦?你看看你,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就该有个大人的样,怎么还是这样懒懒散散的!叫人见了多不好!”   一提起媳妇沈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耐道:“娘,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站住!”薛氏的语气严厉起来。她之所以说这番话本来是想做个铺垫,让沈桢情绪能够缓和些,谁知沈桢竟是这样反应,倒叫她心里来气,索性沉着脸直截了当道:“你们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那就是得过一辈子的夫妻!桢儿,你莫要再使小性子了,翁主娇养惯了,你得体谅体谅,哄着她点儿!时间长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不看她也要看看她身后的吕家!将来你要靠吕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沈桢嘴唇动了动,很想“呸”一声,然后撂下一句“我才不靠吕家!”生怕母亲听了又没完没了的教训,便硬生生闭了嘴,随意点点头含糊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娘还不都是为了你呀!”薛氏对他知错就改、迷途知返的态度十分满意,脸色语气遂缓和了下来,笑着道:“回头哄着她点,啊,娘和你爹还等着抱孙子呢!这女人再怎么闹腾,只要有了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保管服服帖帖的!”   不想沈桢听了这话脸上显出十分别扭的神情,皱着眉扭头不说话。   薛氏见铺呈的也够多了,终于问出了今日叫沈桢来要问的那句话:“你们俩,昨晚,有没有——嗯,圆房?嗯?”   “娘!”沈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又恼又羞瞪了过去:“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薛氏心中一惊,变色道:“那就是没有了?”   今儿一早,虽然新房那边也送来了带着落红的喜帕,但薛氏是过来人,收喜帕的嬷嬷也是精明人,很轻易便看出了那喜帕上的古怪。薛氏心中叫苦,哪里肯自己落自己的面子?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帮着遮掩了过去。   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她是一定要找儿子问个清楚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薛氏忙问。   “娘!”沈桢尴尬不已,房里事怎么好同母亲说?而且,这事的确难以启齿,让他说不出口。   沈桢虽然性格跳脱了些,也绝非一味鲁莽冲动之人,既然吕樱已经进了门、成了他的媳妇,他也只有认命!丈夫该履行的职责也不能不做。否则吕樱回门的时候跟吕家夫人透上两句,那便是一场天大的波澜。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昨晚两人欢好的时候,沈桢心里本就不快,哪里还会温柔?吕樱娇贵惯了,哪里受得住?吕樱叫起痛来死命挣扎,沈桢一时不防,竟然被她三脚两脚踹下了床!沈桢当时大怒,从地上爬起来冷笑了两声,再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在榻上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身之后更是扬长而去,理都不理她!      第302章 婚礼(九)      吕樱当时也白了脸,她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大的力气新婚之夜把丈夫踹下了床。看到他冷着脸冷笑走开心中又恼怒起来,他那么一味蛮来,半分也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居然还敢给自己脸子看!呸!他爱睡哪儿睡哪儿,有本事他从此不上这张床!   吕樱赌气一觉睡到天光,第二天一早对着那幅干干净净的喜帕这才白了脸。尽管她吕家后台硬,但若传出了“不贞”的名声出去,恐怕第一个下旨将她赐死的就是太后!而且,她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这么不招丈夫待见,新婚之夜居然独守空房,于是便偷偷的用金钗划破手指,将鲜血滴在了上头。   她哪里有什么经验,随意滴了几滴血上去敷衍了事便丢开了。伺候的嬷嬷、丫鬟们谁会想到这上边?也没人去看。那两名收喜帕的婆子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但不敢吱声,反而还打起笑脸道了两声“恭喜”,不动声色的将那帕子拿回去给薛氏看。   薛氏一看之下,焉能不急?   “跟自己的娘有什么不能说的!”薛氏见沈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禁叹气,看他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模样也不好逼他,便说道:“不能这样!我不管你们昨晚闹了什么矛盾,总之,这事你得办圆满了!不然叫人知晓了岂不是闹笑话!”   薛氏见沈桢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哼了一声淡淡道:“咱们这府上眼睛毒的人多得是,这女人经不经人事一看就看出来了!”   沈桢没了话说,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   薛氏叹气,忍不住又好好的安抚劝了他一阵,劝他无论如何这两天得哄着就着吕樱,起码等三朝回门之后再说别事。   熙和堂那边,姚存慧和沈佺一路说笑回去。   进屋坐下,众人屈膝见过,沈佺笑着说了声“赏”,命容妈与萱草一块将赏银给大家发下去,众人谢恩,出去领赏。   小杏端了茶盘进来,上头放着两盏茶。一旁的香草见状便忙端了一碗欲奉给沈佺,不料不等她将手中的茶奉过去,姚存慧已经将自己拿的那碗递给了沈佺。   沈佺一笑接过,夫妻二人相视温柔一笑。   香草的手抖了抖,脸色微微一变,忙将手中的茶转而奉给了姚存慧,道:“王妃请!”   沈佺此时方注意到香草手里的茶,朝她望了一眼,香草眼中便不由得露出两分委屈来。   姚存慧含笑接过她的茶,只做没看见她的眼神,神色自若向香草笑道:“往后王爷近身的活你们不必插手了,我亲自来就好!”   香草还没说话,沈佺却笑道:“那怎么行,慧儿你怎么能干下人的活!再说了,将来你要管的事还多着呢!我不想你累着了!”   姚存慧顿时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颇有些无力的望了沈佺一眼。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她的情意,她也不认为他对丫头们有什么想法。   站在他的角度看,他这话说的也没错,丫鬟不就是用来伺候主子的吗?即便他从小不受父母宠爱,身边也没缺少伺候的丫鬟婆子。在他心里,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丫鬟就是丫鬟,也许他压根就没把丫鬟当“女人”!   可是,姚存慧在意啊!   香草心中一喜,连忙也小心翼翼向姚存慧道:“王妃,是不是奴婢伺候的不好王妃要换了奴婢啊?奴婢和萱草姐姐伺候了王爷许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请王妃放心好了,奴婢们一定会用心办好差使的!”   “这同你们伺候的好不好没有关系,”姚存慧摇头和气的笑了笑,美眸凝着沈佺嫣然笑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生活起居本就该我来安排照顾,我不觉得累。再说了,有的事你也可以自己做啊,端了茶来自己拿不行么?非要人拿了递给你?洗脸不会自己拧毛巾么?一定要人拧好了奉上!”   沈佺不由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道:“好好好,我的王妃说怎样就怎样!宅子里的事全听你的!”说毕向香草笑道:“你听见了?回头跟萱草也说说,以后内宅的事务便都由王妃处置吧,王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知道了吗?”   香草心中委屈,眼眶差点儿红了,怔怔道:“可是,可是奴婢和萱草姐姐伺候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喜欢吃什么菜、喜欢喝什么茶叶、沐浴的水什么温度合适、书桌怎样收拾、摆设怎么摆放奴婢和萱草姐姐了若指掌,不让奴婢们伺候王爷,那岂不是——”   姚存慧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起来,这个人,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还是装没懂?她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   “这么说,王爷的身边倒是不能离开你和萱草了?离了你们王爷的生活便要乱套了?”姚存慧依然微笑着,语气却蓦地冷了两分。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   香草脸一白,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俯首在地惊惧颤声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王妃恕罪,王妃恕罪!”说着竟抖着肩膀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姚存慧见了心头不由火起,若说这丫头对沈佺没有半点儿想法她是打死也不会信了。做出这副委委屈屈好像她要杀了她似的样给谁看呢?大喜的日子竟然还敢哭!好让人知道了说她这个王妃不能容人、新婚头一天便发作王爷身边的丫鬟吗?   “好了香草别哭了!”沈佺也皱了皱眉,“你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怎么也这么不懂规矩了?府里的大红灯笼还没取下来呢,你主子我刚刚娶了王妃,你却在这儿哭了起来,说出去像话么!”   “是,是奴婢糊涂,请王爷恕罪!”香草一怔,慌忙拭泪止了哭声。   “起来吧!”姚存慧心里好受了些,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往后跟我回话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不太喜欢这样!”   “是,”香草不敢倔强,乖乖的站了起来,只是仍然垂着头站在那里。   “都下去吧!”沈佺朝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屈膝应声,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慧儿,”沈佺握着姚存慧的手笑道:“这两个丫头伺候了我许多年,想必是想左了,你别介意。”   姚存慧心口有些堵,不快道:“合着王爷是替她们说情来了?难道真如香草所言,她们伺候的习惯了,王爷离不了?我也没把她们怎么样,你用不着紧张!你既想留用,那便留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沈佺听毕叫起屈来,忙起身坐到她身边,强行揽着她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你生气!为这点小事气坏了多不值呀!咱们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应该高高兴兴的,干嘛要闹别扭呢?她们好歹跟了我一场,向来忠心耿耿,只要全了主仆之情便可,你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我绝无半点意见!”   “我没说要赶她们走啊,她们依然留在熙和堂伺候,地位、月例都不变!只是,不再近身伺候你罢了!”姚存慧当然不可能一进门就发作丈夫身边的大丫头,先这么把话说开了,若她们是明白人就该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将来她和沈佺都不会亏待了她们,若是妄想爬主子的床,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姚存慧微微撅着嘴,仰头望着沈佺,有些幽怨的说道:“我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碰你,丫鬟也不行!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不乐意!”   沈佺乐了,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妒妇!”   “对!就是妒妇!你后悔了么?后悔也来不及了!”姚存慧索性无赖道。   沈佺大笑,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下颔抵在她发髻上,低头笑道:“可我就喜欢妒妇!慧儿,你是在乎我、紧张我才会这样,我心里很喜欢,真的!”   姚存慧心中一暖,也有点吃惊诧异他会这么想,心中一下子感动了,嘴角不自禁的微微翘起,柔声说道:“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喜欢,宁远!”   沈佺嘴角勾了勾,用力的将她拥了拥。   “我会努力做好一个妒妇的!做一个高明的妒妇,不让人抓到半点儿把柄!”   沈佺哈哈的愉悦大笑,在她的额上、脸颊上啄吻了几下。他的慧儿,真的太讨他喜欢了!   不一会儿容妈进来请示:王妃的嫁妆该如何收拢归置?   东西实在太多,姚存慧一时也有些头疼。   “我带你在熙和堂里走走,你看看放哪里合适,午饭后再叫人收拾吧!”沈佺闻言便道。   姚存慧欣然答应,便与他一起在熙和堂中逛了起来。   熙和堂是镇西王府最正儿八经的正院正房,在整个王府中占地最大,前后一共三进院落,倒座、后罩、东西耳房、厢房一应俱全且面积比别处都要大,两边还有极大的东、西跨院,还有小厨房、小库房和小花园。   姚存慧未进门时,沈佺起居就在第一层院落的屋子中随意收拾了两间,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还有再收拾了一间做待客厅,萱草、香草两人和小丫头们住在一旁的耳房中。如今自然是全部重新收拾布置过了。   在西跨院中,沈佺又命人改造了一番,隔出一座院子布置成了练武场,将门开朝花园。场中铺着细沙,一旁的架子上搁着各种兵器,卷棚中设了简单的桌椅。   沈佺便携着姚存慧一处处的走了一遍,指点给她看细细讲解。      第303章 家宴      花园中有活水引池、有凉亭假山,花木也较为繁盛,但品种皆是一般,且看得出是近几个月移植的痕迹,登上整个假山顶整个望去疏朗大气,全无京中勋贵人家花园那种精致玲珑之感。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慢慢按你的喜好再改吧!府里没有的,差人到外头去买。”沈佺笑着道。   “这样就很好!瞧着大气,眼睛也开阔!”姚存慧抬眸微笑。对于这些,她其实也不甚讲究。   沈佺又兴致勃勃带她去了练武场,一旁竖立的红缨铁枪、大刀长剑在阳光下雪一般的寒亮。姚存慧走过去握住红缨枪试图拿起,不想入手极沉,根本一丝也摇撼不动,她不由吐了吐舌头,“好沉!”   沈佺一笑,单手随便一抽,便将那红缨枪握在了手中,挥舞如银蛇呼呼生风。这一刻,他的眉眼立刻生动起来,五官如刀削斧刻般变得硬朗,浑身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即使是与他已经最亲密的姚存慧,也不由得心头蓦地一凛。随行的小杏、小梨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姚存慧自不会怕他,在一旁笑着鼓掌喝起彩来。沈佺更喜,将手中长枪舞得漫天银光。   走完一圈,已经到了午饭时分,两人便携手回屋。用过饭后,沈佺有事去外书房,姚存慧便趁机将熙和堂中人事料理出一个头绪来。   沈佺不喜热闹,原本熙和堂中除了萱草、香草两个大丫头外,就只有四个管洒扫的粗使丫鬟、两个粗使婆子。成亲之前,才按照王府规制各处配了人。   按制应配上四十来人才够,不过那日沈佺突然发现院中多了无数的人大感不适,想着姚存慧也不喜人多,便让三婶卢氏将人减半,留下二十足矣,以后不够用再慢慢的挑。   如今这二十个新来的,加上原先萱草六人、姚存慧带来的容妈、红蓼五人,也有三十出头,若再加上安置在外院的两房陪房,外书房伺候沈佺的小厮随从,熙和堂的人数也不少了。   这年头的奴仆没有人事档案履历表可查看,都是由当家主子和内外管家看着哪儿有空缺便随手指了安排,来源各异、出身各异、与各房各院各人的之间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姚存慧四个一组都叫了进来看一面,但人心隔肚皮,除了看个面相、问个名字以及诸如“几岁了”、“会做什么”、“可识字么”、“家里姊妹几个,还有些什么人”、“原先在哪儿当差”等,也看不出来什么。而且人一多,一时之间也记不全。   姚存慧也不心急,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命下去,琢磨着回头得设计一份人事档案表格,将她们的出身、经历和社会背景关系都弄清楚。尤其重要的是她们的经历和社会背景关系。   经历包括从几岁开始当差,先后在哪儿做过,具体做的是什么,证明人是谁,因为什么原因调往别处等,这中间一个月都不能漏掉。   再有社会关系,包括家中人口情况、父母兄弟姐妹们在哪儿当差等,再填写四位有亲戚关系的亲人在府中哪一处做什么,如此一理,便可将大概情况摸了底。   这些得慢慢来,设计了表格之后,再教小杏、小梨负责此事,那些丫鬟婆子几乎都不识字或者识字有限,只能由她们口述,小杏、小梨来写,写完之后念给她们听,确定无误后让她们按手印存档。   这是个新鲜事,恐怕她们一紧张连口述都述不清楚,小杏、小梨必须得耐心细细的一句句问、一点点引导。   “王妃,以后,奴婢当什么差,请王妃示下!”   姚存慧见完了人,正打算和容妈去看那些嫁妆,萱草忽然上前屈膝福了福身问道,不卑不亢,面色平静,神态间隐隐流露两分倨傲。   姚存慧听毕便向香草瞅了一眼,香草恰好也正向她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连忙闪避。   不用说,萱草有这一问定是香草背后同她说了什么。   容妈听了不禁有气:这丫头好大的脾气!   姚存慧向容妈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遂向萱草笑道:“同以前一样依旧在这屋里伺候,嗯,这样吧,王爷的衣裳鞋袜以后便交由你一个人负责收拾整理,仔细些别弄丢了、混了,旁的杂事当值便做,没有什么讲究!”   萱草有些诧异,不觉抬眸望了姚存慧一眼,屈膝应道:“是,奴婢记住了!王妃放心,奴婢绝不敢掉以轻心!”   “你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自然是个稳重细心的!好了,这会儿同我一块去瞧瞧怎么收拾那些东西吧!香草,你和红菱留下看屋子!”姚存慧一面说一面起身吩咐。   萱草又是一滞,她没想到姚存慧收拾自己的嫁妆会叫她去看,心中一时也拿不定这位新王妃究竟是什么主意,连忙答应了。香草正想开口问自己的差事,不想姚存慧压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且张口便命她留下,更是连眼角也不曾斜她一下,香草也低低的应了声“是”,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不安起来。   姚存慧的嫁妆包括成亲头天搬送进来的许多东西,在东跨院北面的空屋子中堆得满满当当,尽数披挂着红绸红花,大大小小的各种箱笼瞧得人眼花缭乱。   这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姚存慧不禁扶额。   她虽然头疼,但容妈心里却是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的,每一个箱笼外头都做有标记,对照单子一看,便可知这里头是哪一类的东西、价值几何等,便可分门别类、按照贵重程度逐一收拾了。   “萱草,你说说收在哪儿好些?咱们院子里小库房里还有空地吗?”姚存慧却是笑问萱草。   萱草愣了愣,想了一想,只得回道:“回王妃,小库房前些日子三夫人已经派人收拾妥当了,特意腾空了两间让王妃放置嫁妆,就在这院子后头。只是,正屋也有几间空房,王妃不如把平日或许要用到的一些物件搬到正房里去,收取也方便些!”   容妈不觉赞许的瞧了萱草一眼:这丫头也没那么讨人厌,倒是个用心的!   “王妃,老奴也是这么觉得!”容妈有心和萱草搞好关系,便笑着附和。   “那就这样吧!”姚存慧笑了笑,“容妈你带她们几个将东西清点分类,一会儿好叫粗使婆子来搬过去!”   “是,王妃放心,老奴心里有数!”   姚存慧站在一旁看了一会,便让容妈等在这儿忙着,自己带着萱草回正屋去了。   萱草垂着头心中也甚是忐忑,她没有想到姚存慧的态度这么奇怪,怎么跟香草口中所言竟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并没有做错半点儿差事,王妃若看不顺眼非要打发出去那便出去好了,虽然,离开王爷这么好的主子心里多少有点不舍!   这么一想,萱草心中复又坦然。   将近晚饭时,沈佺才匆匆从外头进来。此时姚存慧已经换好衣裳、梳好了头。穿的是一套枣红绣牡丹大袖褙子、绣娇红折枝玉兰云纹滚边襕裙,鲜艳娇媚又不失端庄大方。头上挽着挽着高鬓,戴着整套的金玉满堂翠钿花簪,赤金盘绕錾造成型,各色宝石珍珠盘结点缀其上,华贵不俗,精美绝伦,衬着她晶莹白皙的面庞,秋水般明亮的眸子,两靥生晕,唇角含笑,说不出的雍容大气。   “我说你再不回来,咱们可要迟了!”姚存慧上前笑道。   沈佺一进来便眼睛一亮,一手搭在她肩上细细打量,轻笑道:“没想过慧儿盛装打扮这么好看!”   姚存慧脸上一热,“嗤”的一笑,偏头睨着他道:“比昨儿还好看么?”   沈佺想了想,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光芒,暧昧低声道:“不如……昨晚好看!”尤其重重的咬了“昨晚”两个字。   姚存慧怔了怔,不由大羞,这混账拿什么跟什么比呢!   “快去更衣!”姚存慧抬手捶他。   沈佺大笑。   姚存慧与他进内室,从萱草手中一一接过衣裳为沈佺更衣,沈佺嘴角含笑配合她,神情一片脉脉,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偶尔两人视线相触,便一同温柔的微笑。   萱草在一旁神色平静的递拿着衣裳,并未上前抢着做事。看到这情形她心中暗叹,回头该好好的苦劝香草一番了!王爷和王妃之间,根本不是旁人能够插得进去的。她从小便伺候在王爷身边,却是头一回看到王爷笑得这么发自内心和温柔,这样的笑容,也许王府中从未有人见过吧?却独独给了王妃一个人!   两人更衣完毕,便一同往慈心居那边去。   到的时候,恰好不早不晚,陆陆续续正有人过来,在厅中坐着陪沈老太君说话。箫夫人也到了,面色有些苍白,却依然强撑着坐着,沈佳琳面带忧色站在她身侧,不时瞧一眼她的脸色。   没多会,沈桢也来了。他一进来,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厅中一下子也没了声音。      第304章 家宴(二)      他是一个人来的。   “祖母,孙儿给祖母请安!”在众人目光围观之下,沈桢大感吃不消,硬着头皮上前陪笑见过沈老太君。   “怎么就你一个?翁主呢?”薛氏吃惊问道,不由白了沈桢一眼,暗恨他不争气胡闹。   沈老太君也皱了皱眉训斥道:“成了亲怎么办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你媳妇呢?”   “她,她还没收拾好,我,我怕祖母和伯母、爹娘叔婶等急了,便先过来了!”沈桢总算还知道寻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接下来的话却又叫人哭笑不得,只听他又嘀咕道:“反正她又不会不认得路……”   “胡闹!”沈老太君又好气又好笑,瞪着他道:“有你这么做人相公的吗?还不快回去把你媳妇接来!”   沈桢嘴唇动了动,在爹娘一齐瞪眼低声催促之下,只得怏怏又转身出去了。   “这,这真是——,娘,都是媳妇管教不严,请娘恕罪!”薛氏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当着其他三房的面出丑,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儿子也有错!这孩子从小太惯着他了!”沈二老爷也苦笑。夫妻二人一同起身。   “罢了!孩子大了有主意了,做父母的管的了一天也管不了一世,你们也别难过了!”沈老太君叹了口气,“老二家的少不得多费点心了,好好的教导教导,别闹得太不像话,传出去丢的是整个王府的脸面!”   这话也是警告在座的众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一味的只想着看别人的笑话,弄出些自损颜面的事情来。   众人心知肚明,这话不好明着保证回答,忙都端了端身子,面上露出受教的神情。   沈二老爷和薛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显出两分尴尬。沈老太君头两句话分明是另有所指,不过他们此刻听了也只好装作没听明白。   吕樱那边,因不耐烦沈桢催促同他又拌起嘴来,骂了他几句让他自己先滚,沈桢何时受过这种气?居然掉头就走了,反把吕樱气得发怔。   “翁主,您别总同姑爷闹呀!这下子可怎么好!”李嬷嬷不由苦叹。哪有家宴新媳妇自己一个人过去的?不去就更不像话了!   阿柔却忿忿道:“咱们翁主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嫁给姑爷已经委屈了,姑爷竟还这般拿大,动不动说两句话便不耐烦起来大呼小叫的,奴婢都替翁主不值!沈家既然如此欺负翁主,那什么家宴翁主不去也罢!”   阿柔话未说完,李嬷嬷忙出声喝止。   吕樱听了这话却深合心意,一股脑将发髻上刚刚插戴上的珠翠金钗扯了下来扔在梳妆台上,恼怒道:“阿柔说的是,既然如此本翁主便不去了!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耐我何!”   “翁主,使不得呀!”李嬷嬷又气又急连忙相劝:“翁主您忘了出阁前老爷的交代吗?您这样怎么行!翁主,听老奴一句话,您如今是沈家的媳妇,若沈家人真要按规矩怎样,老爷也不能插手的!您也把脾气放软和些吧,不然迟早要吃亏,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您自个!”   “您的身份摆在这里,只要您脾气软一软,根本没人敢把您怎么样,可您自个要这么闹起来,那就是授人以柄!”   吕樱一怔,面上显出两分思量。   李嬷嬷忙命梳头丫鬟上前重新替她梳,见她听进去了趁机又道:“既然如今已经嫁入了沈家,不如往后这称呼都改了吧!今儿起便称呼您四奶奶,您看怎样?”   四奶奶?吕樱眉头不悦的挑了挑,可想一想觉得李嬷嬷的话也有道理,做了沈家的媳妇,还称翁主也没什么意思,当下便不做声。   李嬷嬷见她默认了心中老大透一口气,遂笑道:“翁主如此通情达理,沈家老太君和二老爷二夫人必定喜欢!你们都听见了,这便改了口吧!要有谁仗着翁主拿乔作势欺负这府中旁人,我老婆子听见是不依的!”   阿柔、阿欣等人只得答应。   沈桢从慈心居回到自个屋里一看,吕樱竟然还在梳头!他刚刚努力劝说自己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唰”的一下又升了上来,脸色顿时就变得很不好看。   “四少爷,您可回来了!您再等一会儿,四奶奶很快就好!”李嬷嬷见状不妙连忙陪笑抢先出声招呼沈桢,忙命丫鬟斟茶。   沈桢一时听见“四奶奶”这个称呼还有点儿发蒙,回过神来心头的火气便消了些,冷声道:“快一点,别让长辈们久等了!”   “是,是!”李嬷嬷忙笑着应。吕樱对着梳妆镜翻了个白眼,嘴角微翘无声冷哼。   沈桢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等着,忍不住瞟了一眼盘发描眉的吕樱,那一脸的高傲和目中无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臭毛病,他心里没来由的就生出一股浓浓的反感和厌恶,下意识拿她与姚存慧对比,暗暗想道:给三嫂提鞋也不配,还敢妄想三哥!三哥要肯娶她,那真是见了鬼了!不过,想道自己不得不娶她,他不知是该为三哥感到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悲哀了!   好不容易梳好头,两人一起出门。一前一后的往慈心居走去。   沈老太君也没有为难谁,见人都来齐便点点头道:“都到了那便开席吧!”说着起身,众人簇拥着往饭厅去。   饭厅中摆了两张硕大的圆桌,铺着大红金边绣灵芝暗纹的桌布,碗筷椅子皆已安置整齐。   因是家宴,也没有用屏风分隔男女,沈老太君与四房儿子媳妇、两对新人一桌,余者兄弟姐妹妯娌一桌,旁边垂手侍立着众丫鬟婆子。   齐嬷嬷、小喜扶了沈老太君颤巍巍坐下,沈老太君抬抬手道了声“你们都坐吧!”众人答应一声,这才慢慢坐了下来。待长辈们坐下之后,另一桌的晚辈们方依次坐下。   沈老太君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命人上菜开宴,齐嬷嬷出去传了话,不多会,侍宴的丫鬟们手中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来至跟前,再由桌旁侍奉着的将菜小心的端起放在桌上,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所有的菜肴便已上齐,可见平日里皆是训练有素。   “今儿家宴都别拘束了,两位孙媳妇也别不好意思,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今儿起你们也是自家人了,往后的日子还要相互扶持、好好相处!”   沈老太君端着酒杯,众人亦端起,齐声称是,随着沈老太君一同饮了杯中酒。   席间气氛松动了些,沈老太君和颜悦色,不时笑着招呼一回姚存慧和吕樱,让她们各自的丫鬟仔细布菜。虽说大户规矩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但这新媳妇进门的头一遭家宴摆明是为了相互熟悉、融入,却是与平常不同。   没多大一会儿,箫夫人便起身告辞。   她身体向来就那样,众人也没在意,沈老太君命黎妈妈、金英等好生服侍着,让她回去歇息。   薛氏见吕樱端正着坐在交椅上,气度盛人,容貌张扬妩媚,心中大感满意,遂亲切笑着招呼她。吕樱哪里把这正牌婆婆放在眼里?眼角微斜,不疼不痒的敷衍两句了事而已。   “老祖宗,孙媳妇敬您一杯,祝老祖宗寿比南山!长命百岁!以后,孙媳妇有什么不懂的,还请老祖宗您教导!”吕樱忽然执杯起身,款款来到沈老太君跟前敬酒。   一桌子人都叫她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沈老太君见她这么主动,又将姿态摆低了,虽然此举不甚合礼心中也有几分高兴欣慰,便笑呵呵的端起自己的酒杯道:“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往后好好的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尽管同你婆婆或者我老婆子说,老婆子同你做主!”   “谢老祖宗!”吕樱嫣然一笑,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氏见吕樱讨得老太君开心,不由也乐坏了,笑着凑趣,老太君越发高兴。   不想,敬完了沈老太君,吕樱又命人将手中杯斟满,来到了二老爷跟前,笑着举杯道:“媳妇也敬公公一杯,您是长辈,儿媳理应敬您!”   众人更怔,沈仪、沈佳琳等那一桌人的目光也被齐刷刷的吸引了过来,诧异的瞧着吕樱,心中均想,这个弟媳(嫂子)真正豪放!   薛氏脸上也僵了一僵,儿媳妇和公公即便平日偶有见面,就算请安那也是规规矩矩起码离着两米之遥,即便祝寿酒也是跪下祝过之后由丫鬟捧着奉与公公,哪有儿媳妇大喇喇站在公公旁边要同公公喝酒套交情的?   姚存慧和沈佺无声相视,两人皆不动声色没发一言。姚存慧心中暗道,平津翁主想来是参加举办各种宴会太多了些,在交际应酬上边惯了如此,竟也不分场合就交际起来了!   沈二老爷一愣,却没有想这么多,儿媳妇敬酒,这是对自己恭敬啊,他反倒呵呵笑了两声,赞了吕樱几句,痛快的举杯,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沈老太君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望了不管不顾的沈桢一眼也没说话。      第305章 家宴(三)      “好了——”   “婆婆!”薛氏刚刚开口就被吕樱柔声截断,只见她的儿媳妇端着杯正笑吟吟的向着她。   薛氏一口气差点儿没上不来!她这是要闹哪样?   吕樱的话已经开口,薛氏总不能落自己儿媳妇的面子,只得勉强笑着同她饮了。   吕樱挨个打着圈来,三房、四房两位老爷夫人也都敬了。沈四老爷会作诗弹琴,是个附庸风雅、自命风流的人物,见吕樱如此并不觉什么,反而觉得她颇有趣,哈哈一笑从容应对,沈三老爷却是向来拘谨小心翼翼惯了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吕樱会一视同仁,顿时被她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吕樱见状忍不住掩口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沈三夫人卢氏尴尬恼羞的垂下了头。而座上沈老太君的脸色更难看了。   吕樱打了一圈,最后来到沈佺身边,端着杯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道:“三哥,咱们可是老相识了,以前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三哥见谅!往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翁主心思太重了,些许小事本王未曾放在心上,翁主言重了!”沈佺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淡淡说道,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吕樱嘴角眉梢皆是笑意,见沈佺将酒饮了,便也仰脖饮尽,纤细白皙的脖子向后一仰,素手高抬,十指葱白尖尖,头上珠翠钗环轻微摇晃,泠泠细响,那姿势说不出的妩媚风流,沈四老爷瞟了一眼她那纤细的腰身,不由得暗暗赞了一声。   “三嫂,说起来咱们也是旧相识,如今又做了妯娌,真是有缘!咱们该喝一杯大的,三嫂以为如何?”吕樱最后向着姚存慧,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两分。   “做了妯娌将来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翁主喝了这么多还是坐下歇歇吧!”姚存慧却不想跟她一起发疯。还要喝一杯大的!姚存慧不知吕樱说的“一杯大的”会有多大,论喝酒,她定不是吕樱的对手。   “怎么?王爷都喝了王妃这么不给面子?还是说王妃心里瞧不起我这个翁主弟妹?”吕樱咄咄逼人,仗着三分酒劲逼视着姚存慧。   沈佺抬眼看向沈桢:“翁主喝醉了,快叫人扶她下去!”   沈桢愣愣神,猛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忙起身,叫了李嬷嬷和阿柔一起过去扶吕樱。   吕樱哪儿肯让她们扶,手臂一挥打开她们,眸光凉凉盯着姚存慧冷笑道:“王妃这是看不起我?”   姚存慧只得端起桌上酒杯举杯向她道:“翁主这是什么话,我敬翁主好了!”说毕饮了杯中酒。   吕樱却只是连连冷笑不已。   “我看你真是醉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扶下去!”沈桢挑眉喝道。   李嬷嬷心中也急得叫苦,向阿柔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上前,可李嬷嬷年岁已高,阿柔平日从不敢违拗吕樱,两人劝的多,真正动手哪里敢用力?沈桢只得亲自上前去拉她。   沈桢对她可没什么温柔讲究,更无所顾忌,大手嵌住她的手腕用力便揪了过来,吕樱“啊”的叫了一声,怒目相视,抬起另一只手便去打沈桢,口内嚷嚷着低骂。   沈桢气急败坏,更加用力想要制住她。两人推推搡搡就在这饭厅中动起手来,急得薛氏、沈二老爷连忙起身,喝命一旁的丫鬟们上前帮忙。   推搡间,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跟着又是“哐啷!”一声清脆的杯盘落地之声和众人的惊呼。   原来吕樱和沈桢两口子推推搡搡近了另一桌旁,不留神推到了桌上的餐具。   “都给我停下!”沈老太君气得脸上发白,身子一阵一阵的发颤,嘴唇哆嗦着半响方厉声道:“你们闹什么?有你们这么闹的吗!还不给我出去!”   吕樱这时也一惊回神,不由恨恨的瞪了沈桢一眼,心道如果不是他,怎么会弄成这样?   “还不出去!”沈老太君冷冷盯着沈桢。   “走!”沈桢冷着脸白向吕樱,拉着她脚不沾地的去了。   众人这才腾出精力转而收拾厅中场面。   刚才被吕樱沈桢推搡到的恰好是沈佳琳,此刻小姑娘缩着身子站在那里,石榴红的衣襟、裙子上满是淋漓的汤汁,狼狈不堪。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姚存慧是沈佳琳的亲嫂子,见状便忙上前拉着她问。   沈佳琳有些怯怯的抬头望了姚存慧一眼,摇摇头低声笑道:“没有,只是衣裳脏了。”   “没伤着就好!”姚存慧笑笑,掏出帕子替她拭了拭,“等会儿回去再换吧!”   沈佳琳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此时自然没有谁还吃得下去,段氏陪在沈老太君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薛氏远远瞥见一阵气闷,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命人将厅中收拾起来,听见齐嬷嬷说老太君叫她,精神一振,连忙过去。   “好好盯着将这儿收拾干净,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了!”沈老太君淡淡道。   “是,娘您放心吧!”薛氏赶忙答应,又陪笑道:“晚辈不懂事,明儿定教她们给娘赔罪去,娘您莫要怪他们!”   沈老太君摆摆手,轻描淡写道:“我怪他们做什么?不过是真该教教规矩,若叫亲戚见了,像话吗!”   “娘说的是!媳妇记住了!”薛氏忍气吞声,不由恨恨瞟了姚存慧一眼,暗暗迁怒道:不就是找你喝酒吗?大家都喝了偏你不能喝?喝一杯大的怎么了?你痛快喝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段氏还在哪里火上浇油:“二嫂,你可别光嘴上答应啊,你那宝贝媳妇看起来可不是好调教的!自家人这儿还罢了,若是在亲戚面前这样,咱们沈家可就成了京城里的大笑柄了!”   薛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啊,也少说两句!”沈老太君嗔了段氏一眼,语气却甚是慈祥柔和。   段氏撇了撇嘴,笑着道:“娘,人家还不是为了咱们府上的脸面嘛!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二嫂你说是不是!”   薛氏干笑,“弟妹所言极是!”   沈老太君摇摇头笑瞪段氏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一时沈佺和姚存慧过来,向沈老太君告辞,禀明沈老太君送沈佳琳回去更衣。   沈老太君忙问了沈佳琳两句,见她无恙,便点点头,瞧了姚存慧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笑道:“那就快送她回去吧,你们做哥嫂的多照看她一些!你们也回去早点歇着吧!”   沈佺和姚存慧答应着,与沈佳琳一道出去。   沈佳琳似乎很怕这位哥哥,走在路上垂着头,神情十分别扭不自然,她身边的丫头海棠也不敢抬头,扶着自己的主子一味走路。   姚存慧便笑着主动同沈佳琳搭话,沈佳琳先是悄悄的瞟了兄长一眼,见兄长没什么特别反应,这才放心同嫂子说话,渐渐的也放松了神情。   沈佺和姚存慧将她送到紫藤斋后,姚存慧又交代她一会儿沐浴的时候仔细瞧瞧肌肤有没有烫着了,若有的话得赶紧抹上药膏,万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又问她这里有没有清凉消炎、消淤去肿的药膏,若没有一会儿便打发人去熙和堂拿,不必客气云云。   沈佳琳感激答应,小心笑道:“谢谢三嫂关心!如果需要我会让海棠去的。三嫂和三哥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姚存慧微笑起身,“往后闲了尽管去嫂子那说话!”   沈佳琳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道:“真的,我真的可以去找三嫂说话吗?”   “当然了,三嫂求之不得!”姚存慧温和一笑。作为新妇,对仅次于婆婆的难缠人物小姑子自然应该用心笼络,姚存慧很乐意跟沈佳琳搞好关系。她没有想到沈佳琳的脾气这么好,心中原本的担忧不觉放下了一大半。   “嗯,我会去的!”沈佳琳欢喜的点了点头。   沈佳琳所住的紫藤斋在燕顺居的旁边不远,出了紫藤斋,姚存慧望了望那不远处还隐隐透着亮光的燕顺居的屋子,偏头向沈佺笑道:“要不要顺路咱们去看一看母亲?”   沈佺面上微僵,淡淡道:“不用了,母亲需要静养,我们去了反而麻烦她招呼。”   姚存慧一想也是,遂一笑住口,与沈佺一同回熙和堂。   姚存慧又怕沈佳琳不好意思过来拿药,索性寻了一小瓶命人送过去,交代了用法用量,又说若用得着便请三小姐用了,用不着三小姐收着便是!   夜色已深,两人沐浴之后,便上床安歇。   刚刚躺下,沈佺便翻身压在了姚存慧身上,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一双深邃似海的眸子直直的、深深的凝着姚存慧,直直的望进她的眸子深处,那目光渐渐的变得越来越炙热。   姚存慧与他对视了几秒,在他那炙热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便偏过脸去轻笑道:“别闹了,快睡吧!”   沈佺却不容她避开,双手捧着她的脸又转回来直直的同自己对视,口中的呼吸也粗了起来,热热的喷在她的脸上。姚存慧挣扎不得也躲避不得,霎时晕红了脸,半含幽怨的咬了咬唇嗔着他。   淡淡光线下的妻子娇媚若盛开的鲜花,眼波荡漾,双颊生晕,沈佺哪里还忍得住,心中一荡,对准那红艳艳的唇,狠狠的亲了过去。      第306章 三婶来访      他的热烈热情令姚存慧也不觉情动起来,软哼一声,朱唇轻启,纠缠住他的舌头,婉转承接着,两个人拥抱着吻成一团。   身体摩挲,相互抚摸,不一会,二人呼吸渐渐粗重,身体都发热起来。   交缠动作中,沈佺将她身上衣衫尽除,露出丝缎般光滑的雪白肌肤,他低下头,不住的亲吻吮吸,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吮出一处一处的红印子,异样妖娆。大手更是处处点着火,最后落在柔软丰盈的高峰上,揉搓抚弄得几乎变了形。姚存慧愈发情动,半眯着眼娇声低吟,面上晕红似火,火热滚烫,身下涌出一股热流,令她忍不住的轻颤。   沈佺低笑着,亲吻抚摸得更卖力,修长的手指更使坏的寻幽探秘,勾出流水潺潺,将身下的女人弄得几乎软成一团棉花低泣求饶,这才挺身大刀阔斧的干起来。   姚存慧身体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要健康得多,饶是如此,也禁不住这活阎王的折腾,沈佺素了二十来年,一朝开荤并且觉得开荤的滋味要比茹素好上太多,眼前有肉那是绝对不会客气。姚存慧一开始还低泣求饶,后来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由着这冤家折腾,自己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停下来。   次日醒转,姚存慧动了动酸疼的身子,抬手往旁边一摸,发现沈佺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她连忙也坐了起来,扬声叫红蓼。   “王妃您醒了!”红蓼打起锦幔进来笑道,扭头吩咐红菱去催热水。   “王爷什么时候起的?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姚存慧微微蹙眉。虽说回门前这两日不必去长辈跟前请安,可是丈夫已经起了她做妻子的话大模大样躺在床上着实不像话。   红蓼一边赶上前替她穿衣一边小声道:“奴婢们还没起王爷便起了,昨儿小杏守的夜,小杏说王爷吩咐让王妃多睡一会儿,不让奴婢们叫王妃!”   姚存慧听了仍是道:“以后不可如此,王爷虽是好意,可后宅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知道了?”   红蓼心头一凛,忙低声应是。   姚存慧洗漱穿衣,问道:“王爷一大早便出去了?”比丫鬟们起得还早,想必是有要紧公务赶着去办了。   不料红蓼摇头道:“没有,王爷去练武场了。”   姚存慧一怔,收拾妥当,便也往那边去。   推门进去,就看到沈佺穿着宽松的白色中单正在练剑,淡淡的晨曦中那矫健身姿腾挪翻跃,夺人眼球,手中长剑银龙般破空劈刺,呼呼生风,姚存慧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慧儿!”沈佺收剑止步,朝姚存慧走过来,抬手握住她的手臂含笑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眼前女子穿着烟柳色衫子,发髻松松的盘理在脑后,只以青玉钗和几点细碎的珠花固定,清爽淡雅,令人见之忘俗。   “我睡好了!”姚存慧微笑着,见他额上、脸上、脖子上渗出薄薄的汗,便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嗔他道:“听说天没亮你便起来了?”   沈佺携着她的手到卷棚下坐下,淡淡笑道:“东方已经发白了,我从小就这样,习惯了,我起来时没有吵着你吧?”   姚存慧不觉心中发软,都说十年磨一剑,这话果然不假,他从小这般刻苦,能有今日的成就实在是没有半点儿投机取巧的成分。   “没有,我睡得很好。”姚存慧笑着摇了摇头,见旁边有茶壶便动手为他斟茶。   “唔,我想也是!”沈佺忽然唇角一勾,眸光暧昧的落在她胸前、腰上,不怀好意的调笑道:“昨儿刚完事,我还没来得及帮你擦身子你便睡着过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姚存慧手上一抖,抬头大发娇嗔瞪他,“哪有你……那么折腾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而且,他竟然东方刚刚发白便起来练剑了,真有这么好的精力吗?她的骨头可都要断了!   沈佺大笑起来,抬手抚摸着她的脸满足的叹息道:“谁叫我媳妇这么好呢!我真是,爱惨你了!”   姚存慧心中一阵甜蜜,双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娇润的红唇微微翘起。   可惜这样旖旎温柔的感觉下一秒就让这人给破坏掉了,只听见他又遗憾的叹道:“可惜你身子太弱了,才三回就受不住!不如,我教你习武吧,就当锻炼锻炼身体也好!”   “然后呢?锻炼好了便怎样?”姚存慧恼火瞪他。哪有这样的人,让自个媳妇锻炼身体还带着如此龌蹉的目的!   沈佺大笑,伸手去拿她斟好的茶水,姚存慧却将手往后一闪不给。   “怎么?慧儿生气了?”沈佺好笑,生气了茶也不给他喝了?不过不给便不给吧,只要别不给他上床便可。   “你刚刚练了剑热得满身是汗,往后叫人备热茶吧,别喝这凉的,容易伤了肠胃!”姚存慧顺手将茶水泼到了地上。   沈佺目光蓦地温柔下来,凝着她含笑道:“不要紧,我习惯练完剑喝凉的!不过,我听你的,你说不喝往后我不喝了便是!”   这么多年,他所渴望的、期盼的不就是这么一份脉脉关心的温情吗?除了她,没有人给过他。他果然没有爱错人,她值得他用一生去守候、去呵护。   “走罢,咱们回屋!”沈佺笑着牵她的手。   两人回到屋里,萱草、香草早叫人备下了热水,萱草将干净衣裳也找了放在一旁,然后便退了出去。沈佺多年的习惯,她们自然是清楚的。   沈佺自去沐浴擦身,姚存慧便叫小杏带个小丫头去厨房取早饭。   熙和堂虽然有个小厨房,也配有一个厨娘、两个打下手的丫头,但都是这次成亲前才配的人,之前沈佺的饭菜一直都是大厨房做。姚存慧才刚刚进门两天,不想立刻就改了叫人说闲话,想缓一阵子再说。府中厨房乃是重中之重的地儿,在里头当差的都是在沈家干了几辈子的家生子,饮食方面没有可能会出什么问题,否则,那一家子都不用活了!   姚存慧没想到的是,小杏从厨房刚刚取了早饭回来、刚刚摆上,小丫头来报三夫人来了!   卢氏?姚存慧暗暗诧异,一大早的,卢氏来这儿做什么?   姚存慧连忙迎了出去,笑着屈膝福身招呼道:“三婶!”   “哎呀,使不得!我可受不起王妃这么大的礼!”卢氏见姚存慧行礼时便忙上前扶住她不肯受礼。   姚存慧见她不像说的反话、风凉话,面上的神情甚是诚恳,便也没有坚持,笑着道:“三婶您这么说我怎当得起!您是长辈,快别王妃王妃的叫了,我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您叫我一声慧儿或者侄媳妇都行!”   “王妃真是和气,那我便叫一声侄媳妇吧!”卢氏笑着夸道。   姚存慧笑着应了一声,忙抬手将卢氏往屋内请,“一大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吧!”   “没有什么,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问问侄媳妇口味如何,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菜,早饭喜欢那几样,我好叫厨房那边提前准备!”卢氏笑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里。   刚刚小杏领回的早饭姚存慧已经看过了,粥品、茶汤、糕点、小菜酱菜共十几种,江南香稻米粥、薏仁米粥、黑小米粥、八宝莲子粥、鸡丝粥、八珍粥、杏仁茶、豆腐脑、面茶、麻将烧饼、马蹄烧饼、奶棋子、小笼包子、栗子窝窝、白糖糕、水晶虾饺、清油饼、春卷盒子等,每一样都盛在洁白小巧的碗碟中,数量并不多,制作得甚是细致精致,叫人看着也赏心悦目。再配有好几碟子精细的小菜酱菜,色泽鲜亮,香味诱人,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增。   “这怎么过意的去!太多了些,往后随意弄几样便可以了,我和王爷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没的浪费了,而且也给厨房那边添麻烦!至于平日菜品,大厨房采买什么便做什么吧,我没有什么讲究忌讳的!”姚存慧笑着又道:“劳三婶费心,真过意不去!”   “侄媳妇千万别这么说!”卢氏笑道:“你是镇西王妃,是这府中正儿八经的主母,按份例就该如此,若你这儿简单了,别人那里该怎么办呢?这规矩一乱就不好了!你是好心节省,旁人却要抱怨有意为难的!呵呵,婶子当你是自己人才这么说,你可别介意!”   姚存慧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拿不准卢氏这话是何意思,面上却笑着道:“三婶肯教导,我心里感激不尽呢,怎么会介意?”   卢氏忙笑着说不敢当,一边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去了,你们慢慢用早饭吧!中午叫人做虾米拌黄瓜、凉拌藕片、鱼子豆腐、松子方肉、肉丝如意菜、清蒸黄花鱼、莲子天麻炖乌鸡、冬笋干鸡丝火腿、核桃鸡丁、牛肉蒸蛋、咸蛋黄玉米粒、清炒时蔬、再加个发菜三鲜汤,你看如何?若有想吃的口味,便叫人去说一声即可!”   有了先前她那话,姚存慧倒不好说“浪费”、“不必这么多”之类的话了,便笑着点头,又客气了两句,送卢氏到廊下。卢氏坚持不让她再送,姚存慧便笑着止了脚步,看着卢氏过了天井出了穿堂方回转去。      第307章 二婶又来      “三夫人可是管着大厨房?”姚存慧问萱草。   萱草摇头又点头,小声说道:“府中中馈一直是咱们夫人和二夫人管着,厨房也不例外。咱们夫人身子不大好,上上下下皆由二夫人打理。只是三个多月前因府中忙着筹备王爷王妃和四少爷四奶奶的婚事,三夫人这才临时上来帮忙,厨房正好也归了她管。”   姚存慧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卢氏为何要来看自己。敢情这婚事已经办好,她这个临时管事的随时都面临着被人踢下台的可能。她来找自己,自然是示好、拉个助力好继续将这差事做下去。   只不过,有点儿太心急了!   而且,她虽然是“这府中正儿八经的主母”,上头有婆婆、太婆婆,这中馈似乎也没她什么事!卢氏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姚存慧不觉微微的翘了翘嘴角。她的心还真没那么大,中馈什么的,她不想要。这一大家子那么多的事,她何必去参合?反正她是王妃,没有人敢克扣她、虐待她,她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好,何必去争?从前在姚家,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有了靠山,且享享福再说吧!   “似乎刚才有人来访?”姚存慧正寻思着,只见沈佺沐浴好了从里头出来,穿着淡蓝色的软绸暗纹长袍,刚洗过的湿发松松挽着。   “是三婶,她来问我的口味、想吃些什么!我说了我没讲究,大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王爷可有什么要求不?”姚存慧抬头笑道。   “我和你一样!”沈佺笑道:“三婶倒有心了!不过用不着麻烦她,你想什么叫人去买就是,咱们不是有小厨房吗!”   姚存慧笑着同他一起到餐桌前坐下,一个眼角飞过去,将香草欲伸出的手飞了回去,盛了小半碗薏仁米粥递给沈佺,将几碟子小菜酱菜挪近前来,问那小笼包子是什么馅,小杏忙回是鸡蓉豆腐馅,姚存慧便夹了两只放在沈佺面前的碟子里,又夹了个清油饼放过去,心中想道,今后还是自己做早餐的好,这些东西虽多,营养搭配上真不怎样!   姚存慧为他布好了吃食,一边动手拿自己吃的,一边玩笑道:“开小厨房很费银子的,我没有那么多钱!”   沈佺果然是什么都不挑,姚存慧给夹的什么他便高高兴兴的吃什么,听见她这么说不由抬头仿佛听到了笑话似的笑了起来,然后道:“这么可怜?要不,我把私房都给你吧!”   “你还有私房?”姚存慧挑挑眉。   “有一些,”沈佺咳了一下,老老实实道:“从西域回来的时候分了点东西,还在外书房放着也没功夫收拾,今儿我叫人搬进来,你都收起来吧!还有我的月俸,除了交给公中的那部分,以后你也都收起来,反正今后家里是你做主。”   沈佺这话一出,萱草、香草、红蓼等皆变色,两个草是心中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红蓼等自然是面露喜色。要知道财政大权管在谁的手里,这关系太大了,至少,代表了在这府中的地位。   姚存慧自己的嫁妆价值不知多少,还有露华堂的高利润财路来源,未必多看重沈佺的东西,不过听他这么说心中依然欢喜之极,甜甜一笑,点头说“好!”   沈佺见她笑,自己心里也高兴。想到今后的生活起居有个贴心的娇妻打理安排,晚上还有温香软玉在怀,他心里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撑得满满的,浓浓的流淌着温情。   他忽然有点后悔,今儿早上似乎起的太早了,应该做点什么再起才是。   两人用过早饭,沈佺等不及,便出去外书房叫人将自己的私财统统抬了进来,一共五口大箱子,一字排开摆在左厢房中。   这些,都是他在西域打仗时从缴获的战利品中分到的那份,以及回京之后太后、皇上的赏赐。   东西都很值钱,几乎说得上是件件精品,其中以金饰、各种宝石玛瑙、金器最多,也有部分玉器、玉雕、木雕、名贵香料、瓷器等。   这些镶嵌着美丽宝石的金首饰配饰件件造型奇特,风格迥异大异于中原,有展翅雄鹰、猎豹、鹿、麒麟、抽象凤纹、狼首、蛇、树枝鹿角、牛角、兵器等各种变形形状,錾刻雕琢着稀奇古怪的花纹环绕穿插,镶嵌着各种璀璨的宝石,给人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   其中有一支凤头鹦鹉首饰,两只鹦鹉并排站在黄金横木上,黄金的爪子、黄金的嘴,两指大的透明蓝宝石为身、红宝石为头、黑水晶为眼、背上一直到尾为黄金盘绕,镶嵌着细碎的各色玉石和宝石,尾部还缀着亮闪闪的细碎水晶,拿在手中,那双眼睛仿佛正炯炯有神的看过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据沈佺说,这件东西的原主人是某部落的王后。   还有站着昂首展翅飞鹰镶嵌宝石的黄金王冠、五彩宝石项圈、玛瑙手串、纯金打造雕花錾纹首饰盒子、蛇纹臂钏、象牙雕佛像、缀着各色宝石果实的黄金树、纯金座水晶杯、镶金錾宝水晶壶、镶红蓝宝石祖母绿的黄金爵、金镂空嵌宝香薰炉、镶宝石碧玉匕首配件、错金银怪兽灯座、各种玉瓶玉壶金瓶金樽等,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饶是姚存慧已是小见世面的人,见了这些东西仍忍不住惊叹,一旁帮着收拾的红蓼、容妈等更是啧啧称奇。   沈佺见她有兴趣,便捡着记得的顺口说给她听,哪一件打哪儿来的如何如何,红蓼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姚存慧却忍不住心疼起来,抬起头柔声向沈佺道:“打那些地方一定很不容易吧?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对?”   沈佺浑不在意失笑道:“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驰骋疆场,这点苦还能吃不了!”   姚存慧亦笑,便叫人将东西都收起来。顺手挑了几件出来命容妈另搁一旁,准备三朝回门的时候送给姐姐和大舅母、大族嫂等人。   “今日无事,我带你去府中花园逛逛吧!熟悉熟悉环境,白天我不在家你也有消遣的地方!”沈佺又笑着道。   姚存慧本就琢磨着寻个机会在府中各处走动走动,沈佺此言正中下怀,便欣然点头。只是身上的衣裳显得太随便家常了些,不适合新妇的身份,她低头瞧了一眼便笑着让沈佺等等,换了衣裳再去。   不想,姚存慧刚刚换好衣裳出来,丫鬟禀报:二夫人薛氏来访!   姚存慧与沈佺相对无语。   “算了,你先见二婶吧,咱们索性下午再出门罢了。”沈佺拍了拍她的肩头。   姚存慧笑着点头,忙亲自迎了出去,将薛氏请到花厅中坐着。   “论理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侄媳妇,只是有一桩事需跟侄媳妇说说我就来了,没有打扰了侄媳妇吧?”薛氏客气着坐下,三两句话后便笑着说道。   “没有,反正我也是闲着,二婶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姚存慧微笑了笑。脑子里不自觉的拿薛氏同卢氏对比。手握实权的当家人就是不一样,腰杆也挺得直些,说话底气也足,压根没给自己谦虚的机会,“侄媳妇”三个字喊得理所当然。   “咳,是这样,”薛氏轻轻饮了口茶,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微笑道:“这次婚事收上来的贺礼我已经叫人赶着清点出来了,你也知道,你和我们四奶奶是同天进门的,所有的贺礼也是收在一块儿,我列了个明细单子,有的是你们的,有的是我们四少爷四奶奶的,还有一部分是该归于公中的,这些贺礼后边都详细列了各家出处,你看看对不对,若对,我就按这么处置了,你们那一份明儿一早便叫人送过来!”   薛氏说着便命身边洪妈妈将礼单册子递给姚存慧,又扯了几句闲话,说自己这几天有多忙多忙要善后收拾上下各处,笑着让姚存慧看。   姚存慧听她说了这番话心中便感到一顿不自在。自己是刚刚过门的新媳妇,这贺礼的事薛氏不是该同自己的婆婆箫夫人去商量对数吗?怎么巴巴的跑来找自己?这要是传了出去,人岂不笑话新媳妇贪财揽权不懂事?在婆婆面前自己还要不要做人?想必太婆婆沈老太君也会不快吧!   “我还年轻,哪儿懂得这些,二婶这是为难我了!而且,这事我也不敢做主,二婶还是跟我婆婆说吧!”姚存慧没去接那礼单册子,不太好意思的向薛氏笑道。   薛氏没料到她一个新进门的居然会不给自己面子,不声不响倒碰了个软钉子。   她微微一怔,随即轻叹了一声,眉头微微的蹙起,“侄媳妇有所不知,大嫂身子骨不好,听说昨儿又闹腾了一夜呢!这会儿才刚刚睡下,我也不好拿这些琐事去麻烦她!你虽是新妇,但也是府中正经的主母,如今大嫂身子骨又那样,少不得过些日子你就该管起事来,如今管这个也说得过去!你放心!咱们府中情况特殊,没有谁敢说你的闲话的!你不用太顾忌了!跟二婶也不用见外,这单子你若觉得哪儿不对或者不明白的,尽管同二婶说,二婶好好给你解释!咱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308章 贺礼处置      姚存慧简直要为薛氏喝彩了,这一番话说得十分体贴恳切,丝毫不见外,真正是掏心掏肺,即便她心中保持着警惕,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有几分熨帖和动容!可惜,她姚存慧并非不经世事的小丫头,这种绵里藏针、不动声色、表里不一的话她听过太多,薛氏扯来扯去,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陷她于不孝不义,一个是试探她有没有夺权的心!   姚存慧微微低下了头不言语。   薛氏见她有几分心动又迟疑的神情心中一振,遂又叹道:“大嫂的身子还不知要休养到什么时候呢,不然我也不会非要今天拿来请你过目,等两天也不是不行!这婚礼刚刚办完,府中里里外外到处都要收拾善后,我这两天忙得连口热茶都喝不上!这些贺礼再不整理出来,外头大管家又要催着入库了!好侄媳,你就当帮二婶一个忙吧!”   “二婶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能推辞呢!不如这样,这单子先放我这我慢慢看看,下午我再叫人将单子给二婶送过去?”姚存慧微笑道。   “侄媳妇真是个细致人!”薛氏爽朗的笑了笑,点头道:“也好,那就先放在这儿你慢慢看吧!唉,新婚便要你操劳,真是二婶的不是!”   “二婶说哪里话!”   “那我就先去了!下午我叫人来一趟也行!”薛氏说着起身。   “二婶您慢走!”姚存慧笑着相送。红蓼上前,从洪妈妈手中接过贺礼单子。   “王妃,这事,老奴怎么总觉得有点怪呀!”送走薛氏后,容妈便道。   姚存慧翘了翘嘴角,一边命人去跟沈佺说有事要办让他自个打发时间,一边翻看礼单命把萱草叫来。   姚存慧看过无数账册单子,这份礼单只翻了几页粗粗过眼便心下了然薛氏的鬼把戏,再也没有兴趣看一眼顺手搁在了一旁。   忽然她又将那单子拿起来细看了看封皮,不觉微微一笑:这并非收礼时账房先生记录的原始单子,而是事后经人抄录的。也难为薛氏了,如此不辞辛苦。   单子上记录的很有趣,比如说他们名下有“十八扇花鸟仕女绣屏一座”,对应的二房写的是“十二扇折枝花卉绣屏一座”。表面上看起来是他们的好,可是,这绣屏的工艺是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双面绣还是别的什么绣?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还是普通绣娘之手?用的绢纱丝线是上乘还是一般?绣屏底座边框是紫檀木、乌木、楠木、红木还是普通木料?有没有镶金边或者银片?等等,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上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有金银首饰、古董花瓶玉器,有的写得很详细,让人一看便知两份比较之价值高低,但如同这屏风一般语焉不详的也不在少数。什么赤金嵌宝点翠首饰一套、什么青花梅瓶一对,从字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多少表示价值的东西。   这正是薛氏的高明之处,她若全部写的语焉不详也说不过去,到时候也难解释,这样鱼目混珠,就好糊弄的多了。即使被人指了出来,也可用一句“一时疏忽”推脱过去。   若说为何不拿账房先生的原始册子给姚存慧看?那说辞就更多了!可以说格式复杂怕她看不明白、可以说总账房那边管的紧借出来太麻烦,也可以说怕姚存慧看不明白字迹——账房先生的字迹姚存慧是领教过的,许多自制的账本跟现代医院中医生开的处方一样,只有他自个看得懂!姚家米行林账房也是一样,当初姚存慧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看得懂他的字和某些暗记笔法。   姚存慧不仅暗叹。薛氏恐怕就是怕箫夫人看出什么,因此才急巴巴的拿给她逼着她过目,只要她点了头,箫夫人心中即便不快也不太可能驳新媳妇的面子。   若薛氏明明白白的同姚存慧说了,她不介意她捞取一点好处,毕竟这场婚礼的确是她出了大力气操劳,圆圆满满的办下来她劳苦功高。可她在她跟前耍这种小手段,她若应了,岂不是太憋屈?没准人家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背地里笑话她傻呢!   “王妃唤奴婢不知有何吩咐!”不一会,萱草过来了,束手屈膝向姚存慧福了福身。   姚存慧抬手命免礼,含笑问道:“夫人那边管事的妈妈不知是哪一位?你跟她熟不熟?”   萱草睁大眼微微有些诧异,忙回道:“回王妃话,夫人那边管事的是黎妈妈,奴婢——偶尔也会同黎妈妈打个照面,也算是熟悉吧。”   萱草这是含蓄的说法,其实她同黎妈妈最熟悉不过。黎妈妈是箫夫人的耳目,萱草又是沈佺身边的大丫环,箫夫人想要了解沈佺的生活情况,都是通过黎妈妈跟萱草打听,一来二去,两人焉能不熟悉?   姚存慧指尖在红木茶几上轻轻划了划,略一沉吟,向萱草微笑道:“你去夫人那边悄悄看看,若黎妈妈这会儿有空,便悄悄的请她过来一趟,若没空,请她有空的时候再来,最好今儿傍晚之前过来,我有点事想跟她请教。”   “是,王妃。”萱草屈膝应了,遂转身去燕顺居。   萱草刚刚出去,小杏蹭上来笑道:“王妃,今儿奴婢去厨房还餐具的时候听到了个笑话儿呢!”   “什么笑话儿说来我也听听!”姚存慧好笑的随口问道。   “是这么回事,”小杏上前一步笑道:“奴婢去的时候恰好碰见翁主——哦,四奶奶身边的大丫环阿柔在那儿破口大骂厨房的管事婆子,说她们不尊主子、奴大欺主,给四奶奶准备的早饭不好,害的四奶奶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后来三夫人忙忙去了,笑着安抚了阿柔半响,又说给王爷和王妃也是这么准备的,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回去了!厨房里都说开了呢,都说这四奶奶好大的架子!”   “三夫人亲自安抚了阿柔?还把我和王爷也拉扯上了?”姚存慧挑了挑眉,眸色微沉。   小杏微怔,心里突然也有点儿不安起来,点点头小声道:“是,奴婢亲耳听到的!”   “那阿柔是怎么回答的?后来三夫人又说了什么?”   小杏摇摇头,望了姚存慧一眼道:“奴婢不好站在那儿看热闹,只听了这两句便回来了!要不,回头奴婢去打听打听?”   姚存慧摇摇头,笑道:“你不用打听,中午你去厨房领饭菜时,想必自会有人说给你听!”   看来,想拿她当抢使、当冤大头的不仅仅薛氏一个。   看着小杏有些微怔疑惑的表情,姚存慧暗叹了口气,向容妈望了一眼,容妈正望过来,主仆二人心领神会完成了沟通:这几个丫头,还得继续调教啊!   燕顺居中,黎妈妈听说王妃有请倒是一愣,随后便笑道:“你在这等一等,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萱草自然同意,便笑道:“那妈妈您快着些,王妃还等着呢!”   黎妈妈一笑点头,正欲转身忽又停下,笑着向萱草道:“看起来,王妃对你挺不错的嘛!”   萱草微微垂眸,含笑道:“王妃是个好人,对我们都好!”   “呵呵,这也是你们的福气!”黎妈妈说着便转身去了。   黎妈妈没有急着去换衣裳,而是跟躺靠在榻上的箫夫人禀了此事。   箫夫人半眯的眼睛轻轻睁开,略想了想便笑道:“王妃请你你便去吧!她问你什么你尽管同她实话实说!或者有什么不明白的、误解了的,你也主动提点提点,去吧!”   黎妈妈笑着答应,“夫人放心,王妃是您的儿媳妇,也是老奴的主子,老奴待王妃就跟待主子您一样忠心的!”   箫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在别的人家,婆婆和媳妇之间为管家权明争暗夺不在少数,但沈家不一样,箫夫人根本管不了事,黎妈妈心里纵然急得冒火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来了个儿媳妇,黎妈妈比箫夫人更盼着新妇能够立起来,将管家权牢牢夺在手里。这样,她们大房的日子才会好过。   下人惯会踩高拜低,箫夫人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众人虽不敢过分,但骨子里却是轻蔑放肆的,许多磕磕绊绊的小事黎妈妈、金英等生怕箫夫人知晓了生气并不敢让她知晓,反而还要想方设法的遮掩隐瞒一二。而大房奴婢奴才们的日子,那就更不好过了!   黎妈妈来到熙和堂拜见了姚存慧,姚存慧命人搬了小杌子给黎妈妈坐下,又命奉茶,笑着客套了两句,然后方说起了正事。   “黎妈妈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我也当您是长辈,我年轻不知事,对府中的规矩更是知之甚少。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听了若我说的不对,您也莫要介意,还盼着您给我指证指证呢!”   “王妃客气了!您这么说老奴怎么当得起!王妃有话但说无妨,老奴知无不言!”黎妈妈忙站了起来回道。   黎妈妈此刻心中又惊又喜的激荡起来,她没有想到王妃会对她这么坦诚。这样的话已经不是面子客套话了。      第309章 贺礼处置(二)      姚存慧忙命她坐下,“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   姚存慧说着,命人将那份礼单交给黎妈妈,笑着将早上薛氏来的说辞一句不漏尽数说给了黎妈妈听,只省略了薛氏所言昨晚箫夫人一夜没睡那两句,随后便疑惑道:“二婶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懂得这些呢!况且,这事该母亲做主才对,母亲身体不适,身边也有像黎妈妈您这样的得用老人,怎么说也轮不到我来处理!况且,具体的情况我是真的不知,更不敢胡乱拿主意了!本来我该亲自上门去禀了母亲知晓,又怕扰了母亲静养,所以才叫萱草请了妈妈过来商量商量,妈妈您看这事——”   听了姚存慧这番话黎妈妈又惊又气,脸上一阵青白,手中握着那单子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二夫人真是——这一耳光打的好狠!   如果王妃当真听了她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拿了主意,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便是王妃自己的脸面也要丢尽了!这么一来王妃想要管家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有机会。如果夫人是那心胸狭窄的,因此又与王妃起了嫌隙,加上夫人与王爷之间那僵硬的关系,那可真就——   黎妈妈下意识抬头望了姚存慧一眼,心中暗暗侥幸,幸好,幸好王妃是个明白人!   “二夫人果然忙糊涂了,”黎妈妈笑道:“王妃放心,老奴回去禀了夫人便是,这事王妃不用理会!”   “劳烦妈妈了!”姚存慧松了口气的笑了笑,又说道:“二婶说让我仔细看看这单子,有什么不对的便指出来,我也没什么经验,妈妈您是老人,想必能看出些门道,劳烦您费心了!”   黎妈妈是大宅院中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言外之意听不懂?当即便翻开粗粗瞧了瞧,一眼便看出了薛氏的把戏。听姚存慧这话她知姚存慧定然也看了出来,于是心领神会同她相视笑道:“王妃客气了!这是老奴应该的!”   “其实,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姚存慧笑笑又道。   “王妃但言不妨,老奴洗耳恭听!”黎妈妈赶紧笑道。她越来越觉得王妃甚对她的胃口。   “为了办这场婚礼,公中耗费了不少钱财,酒席宴席各样布置添置准备不说,单是聘礼一项,也花了无数的银子——”   聘礼绝大部分从公中出,到新娘子家里转了一圈,又作为新娘子的陪嫁仍旧送了回来。虽然看起来王府不吃亏。但新娘子的嫁妆却不是归到公中,而是新娘子自己的私产。也就是说,公中的财物一出一进,便由公变私了。   “依着我的小主意,这些贺礼也不必分了,索性全部归入公中也是一样,不知黎妈妈以为如何?”   黎妈妈眼睛一亮,忙笑道:“王妃所言有理,老奴回去同夫人好好说说!想必夫人也会点头说好的!”   黎妈妈刚刚心中还在发愁,即便看出来薛氏搞鬼,以箫夫人的个性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到头来白白便宜了她。   这也怪不了箫夫人。沈府内宅中馈权,三夫人卢氏是庶子嫡妻,那是想也不用想;四房段氏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箫夫人自己是有心无力,她的身体注定了她管不了事!唯独薛氏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无不具备,除了她目前根本没人能够胜任,这也是沈老太君尽管对她略有不满也不便吱声的缘故,反过来说,薛氏也是依仗如此,在沈老太君跟前也敢稍微的触碰触碰。   箫夫人如果因为这事非要同薛氏对个一二三分明出来,未免显得有些刻薄小气。而且,这事还是姚存慧捅给她的,众人难免连姚存慧都小瞧了去。若再有些爱生口舌是非的从中生出些话来,闹得家宅不宁,老太君肯定也会不高兴!   这件事就是个两难。箫夫人就算明明知晓薛氏搞鬼,还真就不得不含糊过去算了!   黎妈妈想的又更多一层,薛氏若因此越发养肥了胆子,将来只怕更加肆无忌惮。   姚存慧这个主意,却恰好从这两难中抽身出来,不动声色便化解了。明面上看来这是两败俱伤,但东西在公中,实际上不过是暂时存放而已,将来分家,该是谁的依旧是谁的,那时候主事的是族里的长辈和府中几位大管家、且有各房参与,薛氏一介内宅妇人,根本动不了手脚!   黎妈妈不由暗暗叫好,王妃这一着,一来全了三方的面子;二来还显得自己大度无私;三来免去了夫人的为难;四来更是不动声色的给了二夫人一个警告!可谓是一举四雕。   如果她只是灵机一动偶然想到这个法子,那说明她果然聪慧过人,大房重振有望了;如果她如同自己一般方方面面都思虑到了对症下药想出这个法子,那么,这位新王妃的心思之细致深沉简直不可估量!   黎妈妈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两分敬畏。   “既如此,趁着这会儿夫人还有精神,老奴这就回去禀了夫人去了!”黎妈妈陪笑着起身。   姚存慧笑着起身相送,忽又凝了脸色道:“黎妈妈,母亲昨晚可睡得安慰?今儿没什么大恙吧?”   黎妈妈一怔,便笑道:“夫人昨晚虽睡的晚的,不过还算安稳,今儿也还好!夫人身子向来如此,王妃无需挂念!夫人若知晓王妃这么关心她的身体,一定会很高兴的!”   姚存慧一笑点头,似是松了口气般道:“那我就放心了!平日里辛苦黎妈妈了!”   “这是老奴应该的!”黎妈妈说笑着告辞。   没走几步,黎妈妈心里便“咯噔”一下沉了沉:王妃断断不会莫名其妙的问起这么奇怪的话,即便关心夫人身体,正常该问的也是“夫人身体还好吧?”诸如此类之话,而不是特特点了“昨夜是否睡得安稳?”。   黎妈妈脑海中顿时显出二夫人薛氏的影子,不由得心中暗恼。   黎妈妈回去禀了箫夫人,饶是她缓缓进言,箫夫人仍然气得脸上涨得通红,呼吸也喘了起来,黎妈妈给了顺了半响的气才缓了过来。   “好在媳妇是个明白孩子!”箫夫人喘着气道。   “可不是,王妃年纪虽小,可真正是个明白人!一般的新妇,没准便要办糊涂事了!”黎妈妈也在一旁给姚存慧说好话。   箫夫人翻了翻那单子,眉头微微的蹙起沉吟不语,片刻轻叹着搁在一旁说道:“我看也就算了吧!回头你去同二弟妹说一声,就按照这上头的来吧!这样就行,我没有什么意见!”   “夫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箫夫人抬手止住了黎妈妈,“我也是当过家的,我何尝不知这里头的名堂?俗话说的好,不哑不聋不做阿家翁。二弟妹也不容易,这段日子的确辛苦了!”   黎妈妈听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心道这么大的两件婚礼一块儿操办,这里头不知有多少油水可以捞,夫人就是太贤惠,什么都往好的去想!二夫人听到这话,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而且,这事我若同她理论,对媳妇的名声也不好。没准人还说媳妇刻薄、喜搬弄挑拨,她刚刚进门,若坏了名声,将来还怎么在府中立足?这是要吃大亏的!银钱上吃点亏便吃点亏吧,反正都是自家人;再说了,咱们也不缺这几个钱!”   “夫人为王妃考虑这么周详,王妃知晓了必定感念夫人成全之情!”黎妈妈心中暗叹,夫人果然是这个主意,好在,还有王妃的主意。   “我也不要她感念,只要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心里便知足了!佺儿他,吃了太多苦,有个贴心贴意的媳妇照顾着,我心里也好受些!”箫夫人说着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黎妈妈见状忙好一顿相劝,然后笑道:“夫人先别忙着决定,王妃倒是说了个主意,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黎妈妈说着便将姚存慧的主意说了出来,“老奴觉得这样挺好,谁也挑不出半个错字!”   “这真是她想的主意?”箫夫人想了想不由诧异,心下大感意外。   “是啊!”黎妈妈忙又笑道:“不过王妃的意思,这主意由她来拿似乎不太好——”   “这自然是我的主意!”箫夫人心领神会的微笑了笑,又有些迟疑道:“可是这一来,二弟妹会不会——”   “夫人!不是老奴说您,”黎妈妈打断她的话有些气恼道:“二夫人如果大大方方的要,夫人未必会不给,可她做这种小动作分明就是拿人当傻子耍!尤其还拿去跟王妃说,这居心就更可恶了!亏您还这么好心!您想着家和万事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可未必这么想!这凡事有一就有二,这一回若不给她个警告,没准往后还弄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王妃也难做!”   箫夫人听了这话,再想想薛氏这事做得的确太不地道,不禁也生出两分恼怒来,遂点头道:“就依着媳妇所言吧!对外别说漏了嘴,就说是我的主意。回头我亲自同娘说去!”   “是,夫人!夫人放心,老奴知晓轻重!”黎妈妈大喜。      第310章 三婶的小心思      下午,箫夫人果然跟沈老太君提了此事,沈老太君自然同意,还夸了她几句,说是难为她这么大方!大房表了态,薛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也陪笑附和着同意了!心中却少不了一顿气闷。   薛氏压根没把这事往姚存慧身上去想,姚存慧将这事通过黎妈妈请箫夫人拿主意薛氏是知道的,当时心里也只认为姚存慧小心谨慎而已,并未在意。她心里笃定箫夫人定会息事宁人。   不料,等了半日竟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薛氏也不信这是箫夫人自己的主意,这么多年下来,她太了解箫夫人的性格行事作风了,这不是箫夫人能够做出来的事!薛氏想来想去,很轻易的便把账记在了黎妈妈的头上,认定是黎妈妈出的主意,挑拨箫夫人。咬着牙在肚子里将黎妈妈好一顿暗骂,从此更恨上了她。   姚存慧送走了黎妈妈,没大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了,小杏依旧带人去厨房拿了饭菜回来。   两口子用过饭,在廊上散步消食。   “怎么从前从没人来找我说事,你一来这熙和堂就热闹了!”沈佺皱皱眉头。对莫名其妙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王爷表示很怨念。刚刚新婚都如此,以后的日子那了得?   姚存慧失笑,打趣他道:“谁敢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麻烦王爷您呀!我们就不一样了!”   沈佺听了也笑,随后又正色道:“府里的事有母亲和二婶她们打理,上头还有祖母老人家看着,外头有大管家、二管家他们把总,那些琐事你不想理会便无需理会,只要管好我们熙和堂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呢!”姚存慧闻言同他相视一笑。   姚存慧午睡习惯了,散了一会步便觉得脑子里有点昏昏沉沉的,掩口打了两个呵欠回屋睡觉。   沈佺当然不会干“这么娘们的事”,便在书房中随意翻着兵书解闷。   只是,以往翻着翻着就能翻上半天,今日不到一刻钟便忍不住想念媳妇,想着她在做什么?有没有睡着?   沈佺坐不住,遂丢下兵书也回了房,轻轻上前,脱了鞋也往床上躺去。   姚存慧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动静,半睁开眼眸光迷离瞧了瞧他,口内含糊一声,身子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方。   沈佺便笑道:“还没睡着?还好没吵着你!”说着躺下,长臂一伸将妻子揽在怀中,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后,“睡吧!”   姚存慧下意识往他怀中靠了靠,一手搭在他腰间,复又安安稳稳的闭目睡去。   不想身边这男人安静不到两分钟却又不老实起来,一会儿低头在她发间乱嗅,一会儿又凑过来亲亲她的脸颊、鼻子嘴唇、耳畔。大手更不安分,在她身上乱摸着,见她没反对胆子愈发大了,温热宽厚的手掌仿佛被什么指引似的,不觉就来到了那柔软的胸前,握住柔软富有弹性的高峰,乐此不疲的揉搓起来。索性他还觉得不够,大手又一路往下,往她双腿间探去。   姚存慧睡意正浓,便忍着没搭理他由他胡闹,不料这人得寸进尺,再这么弄去她还怎么睡?   姚存慧伸手“啪”的打在那只往自己双腿间使坏的手上,同时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眼眸半睁不耐嗔他道:“别闹!”   “好,好,不闹,你睡吧!”沈佺小小抽了口气忙缩回手,笑着将她拥了拥好脾气的答道。   男人的话尤其是在床上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姚存慧重新闭上眼睛继续酝酿聚集刚刚有些溃散的睡意,那只手又摸上来使坏了。这回更过分,还探进了她的寝衣,拉扯她的肚兜。   “你让不让人睡觉啦!”姚存慧恼火蹬脚,忽的一下翻身坐起,“不睡啦!”   “怎么了!”沈佺见小妻子这回真恼了,忙也坐了起来连陪不是,苦着脸道:“慧儿,我是男人啊!”一个正常的男人抱着自己媳妇睡觉,能老实得下来吗?   姚存慧没好气瞪他,“是男人就不让我睡觉了?”   这人,他竟还说的理直气壮!   “我,”沈佺没了话说,索性涎着脸凑上来将她拥着,头埋在她肩窝笑道:“谁叫我媳妇这么吸引人呢!”说着竟张嘴就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吸吮起来。   “别!不要!”姚存慧忍不住痒痒咯咯笑了起来,忙扭着身子躲避。乱啃乱咬的,那地方不好遮掩,让人看见还不臊死!   她刚刚睡着起来,发髻有些松散,睡眼惺忪,双颊微热晕红,粉红的软绸寝衣松松的裹在身上,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大红的抹胸,此时一笑真正是媚眼如丝,态生两靥,那种慵懒娇艳的模样堪比三月桃花,格外有种撩人的风情韵味。   沈佺眸子里染上一层情欲,身上发热,呼吸也粗噶了起来,低哑着唤了声“慧儿!”一把将她紧紧拥着低头狠狠的吻了下去。姚存慧猝不及防,呜呜有声的挣扎着,只是她的那点儿力气哪里比得过沈佺?没几下子便只有乖乖就范的份了。   沈佺不管不顾将她扑倒在床,大手去剥她的衣裳。   “别,人家要笑话……”姚存慧好不容易从他的深吻中逃离开来,气喘吁吁的道。   “我现在就要!谁敢乱传!”沈佺哪里肯听,不由分说又重重吻住了她,毫不客气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姚存慧又羞又急,却拗不过他的霸道和力道,生怕挣扎闹出大动静来更不好看,只得半推半就的从了他,遂了他的心。   云消雨歇,已是将近一个时辰后,姚存慧望着拥着自己心满意足的男人,简直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从前那个深情款款、柔情脉脉的情郎哪去了?这分明就是个霸王!   姚存慧浑身酸软无力,她是没好意思要水了,这男人却不觉什么,吩咐丫鬟备热水,抱着她进去洗了一回。   沐浴出来,姚存慧发现床单已经整整齐齐的换上了新的,更觉羞不可言,面上生晕,差点儿连头都抬不起来。越看若无其事的丫鬟们越觉得其勉强佯装的成分好大!   这一闹下午便过去了一半,姚存慧身子又酸痛,面上余潮未消,出去走走逛逛的话也就此不提了。两人便在书房中坐着腻歪了一会儿,在熙和堂后院花园中甜言蜜语散了会步,一下午便过去了。   晚间时分,小杏抽空向姚存慧回了话,“王妃说的没错,中午奴婢去厨房领饭菜时,那张婆子果然寻个由头将早上的事情说给奴婢听了。”   姚存慧听毕便笑问:“那张婆子是怎么说的?”   小杏望了姚存慧一眼便道:“张婆子说,阿柔说的话很不好听,还骂了王妃,说王妃拿乔作势什么的,然后,三夫人便帮王妃分辨,也挨了阿柔几句不软不硬的话……”   姚存慧一笑置之,“这事听过就算了,全当个笑话吧,也不要去打听!下次再有人在你面前提,拿话岔开去听也不要听!”   “王妃,那四奶奶太过分了,王妃您没来由的被她的人一顿辱骂,这口气咱们真咽下去吗?”   “口舌之争理她做什么!她嘴里不骂我心里也必定在骂的,只要没当面打到我跟前来,一概不用理会!”   姚存慧心中冷笑,三婶唯恐这把火烧得不够大,当真有点儿豁出去了!   只不过,谁规定她抛出来的东西她一定得接?接不接全看她自个高兴!她不想接就不接,谁也奈何她不得!   小杏听了这话虽心中仍有两分不甘,却也知晓主子的脾气,心中料想主子想必已有主意了,便恭恭敬敬答应了。   晚上两人上床就寝时,沈佺抱着媳妇香香软软的身子,眸色又暗晦炽烈起来,姚存慧睁着清湛湛的眸子,柔柔的凝着他,可怜巴巴的依偎在他怀中抬头娇声道:“王爷,妾身身子骨真禁不得了,王爷您得心疼妾身一回!”   沈佺听她可怜巴巴的说起“王爷、妾身”来,不由得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如此一来,他反倒不好霸道用强了,只得压下心中欲火,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吻了吻,笑道:“可怜见的,把爷说成什么了?爷岂是这么不心疼自个媳妇的人!咱们睡吧!”   姚存慧暗暗松一口气,嫣然一笑,柔顺的依偎在他怀中睡下。   这晚一觉香甜直到天光。次日一早,姚存慧睁开眼慵懒的软哼一声动了动身子,就看到身边的男人睁着精光闪闪的乌黑眼睛含笑看着自己。   “你怎么——没去练剑吗?”姚存慧有一秒钟的怔忪,随即笑问道。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今早不去了!”沈佺笑道。   “什么事?”姚存慧甚感诧异连忙问。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他坚持了十来年的习惯都改变了?   “慧儿睡够了吗?”沈佺反问。   “嗯,”姚存慧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办吧!我一会儿就起!”   姚存慧一句话没说完便低低惊呼了起来,这男人已经翻身覆上了她的身子,低头狂烈的亲吻着,大手拉扯着她的寝衣。   “你、你、你!”姚存慧气急败坏,手忙脚乱的胡乱推搡。   “好媳妇,我的亲亲王妃,你既睡够了可不能这么狠心……”沈佺一边亲吻一边口齿不清的含糊道。      第311章 回门      姚存慧顿时大羞大窘起来,这才明白他有事要办指的是什么事!挣扎反抗无效,她只得无声叹气顺从了他,主动分开腿环绕在他精壮的腰间,伸手揽住他的腰身。   反正,昨儿下午已经丢过一回人了,再丢一次也没什么!   沈佺见她主动愈加兴奋,喉咙里低哼一声,分开她的双腿,又硬又热的巨物直直往她那里送去,抱着娇躯抽插律动起来。不一会,女子的娇吟和男子的低喘响成一片,锦帐中春色无边。红蓼等连忙远远的都避了开去,一个个臊得脸上通红。   这日倒是清净,并没有人再接二连三的来说事找事,不过明天就是三朝回门之日了,姚存慧得将准备的礼物一样一样打点出来,因此比昨日更忙。   沈佺在旁看了一会儿帮不上忙,便到练武场练剑去了,姚存慧指挥着容妈等足足收拾了大半天才一样样的备齐。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随便用了些东西,姚存慧便命容妈等唤几个婆子来,将昨日准备好的东西都小心拿出去放到马车上,她与沈佺得去燕顺居向箫夫人请安禀告一声,随后还得去沈老太君那儿说一声。   箫夫人也起了大早,特意在等着他们。看到两人携手而至,媳妇温柔娴静,举止端庄得体,儿子意气风发,神情间多了几分温柔喜悦之色,箫夫人心里甚是欣慰,微笑柔声嘱咐了好些话,命他们好生去了。   两人答应一声,又去了慈心居。沈老太君也笑着叮嘱了几句,两人亦应了。   从慈心居出来,便直接往二门处去,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沈佺一直在纠结骑马还是乘车,看到媳妇上了马车,他终于摆摆手命千岭将马牵回马棚去。他还是乘车好了。   姚存慧穿着红罗地盘金彩绣飞鸾牡丹缂丝大袖衫、亮粉缠枝莲纹百褶裙,盘着同心如意鬓,左右两边簪着赤金百瓣菊掩鬓,正面戴着玉堂富贵点翠花钿,翡翠葫芦耳坠、红宝石錾金项圈,娥眉淡扫,脂粉轻敷,朱唇水润不点而红,星眸明亮澄澈若水,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正是一副新嫁娘的美好模样。   一旁沈佺穿着宝蓝团花暗纹圆领箭袖长袍,三镶白玉腰带,足蹬粉底皂靴,头上以青玉簪束发,硬朗的面部线条和冷峻的五官皆柔和了许多,深邃的眸中一扫往昔盛满清冷寒意,为点点温柔的笑意所中和,气质焕然一变,多了几许儒雅温和。   看到小娇妻眼睛闪亮闪亮的,红润润的嘴角微微翘着,满脸的笑意毫不掩饰的表露着内心的渴盼和激动,沈佺不觉拉过她的手整个包裹着握在自己手里好笑道:“回一趟家你就高兴成这样,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回,我都陪你回去!”   姚存慧偏头瞧他,心想出嫁的女子哪有整日回娘家的道理?你不介意自有旁人介意。不过她不想让他扫兴,遂点点头温柔笑着答应了一声“好啊!”。   姚老爷、姚二老爷早已率众人等候在姚府门口,包括谢府运和姚诗赞。见马车近来,便都笑着迎上前来。   沈佺先从马车里下来,随后抬手亲自将姚存慧扶了下来,众人望去,无不眼睛一亮,顿时有种惊艳的感觉。   姚老爷怔住了,从未想过自己这个女儿盛装起来竟是这般雍容富丽,看她容光焕发,想来夫妻必然和睦;谢府运也呆了呆,姚存慧给他的感觉一向来是精明厉害,霸气十足,如果他知道“女汉纸”这个词的话肯定认为这词就是为姚存慧量身定做的,他当然不会承认面对她的时候他其实有点儿心头发寒,可是此刻,他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娇羞,呃,好吧,真的是娇羞,谢府运顿时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冷。   姚诗赞更加夸张,眼睛圆圆的睁得老大,嘴巴也张得老大,表情夸张不已,结结巴巴的说道:“二姐,你好漂亮!”   一句话把众人逗得笑了起来,姚存慧脸上“腾”的红了,竟有些抬不起头来。   “你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了!”姚老爷忙上前低声责备儿子,随后笑着将沈佺和姚存慧往府里请。   大管家早已指挥家丁们将鞭炮点起,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姚存慧夫妇二人与姚老爷等进了姚府。   顾氏、姚存嘉与众管事娘子、丫鬟婆子们等在二门处,见了他们便都笑着迎上前来。   四姨娘因身份所限,反而不能露面。   丫鬟婆子们一齐跪下道恭喜,姚存慧忙抬手笑着叫起,转头命容妈发赏。   一行人来到花厅,分宾主坐下说话。论理,姚存慧和沈佺应该给姚老爷跪下斟茶的,但身份所限,两人自然不必给姚老爷下跪,且姚老爷也不敢受。   姚存慧接过丫鬟斟上的茶,双手奉给姚老爷,姚老爷连忙起身接了,笑着瞧了瞧女儿,忙叫坐下。沈佺拱手叫了声岳父大人,姚老爷忙还礼笑着答应,这就算见过礼了。   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管家娘子便来回香烛、祭品已备好,一行人便又去了祠堂,祭拜姚存慧的亡母。两人在灵前上了香,姚存慧鞠了三躬。   “厨房已经准备着了,王爷、王妃用了午饭再回去吧!”姚老爷笑道。   “岳父盛情,小婿自当从命!”沈佺抱拳道。   姚老爷吓了一跳,忙偏身往旁闪了闪,有一点儿手足无措的笑道:“不敢不敢,王爷客气!”   姚老爷便请沈佺花厅说话,姚二老爷、谢府运、姚诗赞等相陪,姚存慧则回了已经打扫过一遍的翠玉轩,与姚存嘉、顾氏说话。   顾氏见了姚存慧这身派头,心中羡慕之极,言谈间忍不住便巴结起来。姚存慧一如既往的那般客气,命人将礼物都拿出来,一一分送。姚老爷、姚存嘉等自家人不用说,自是拿了头份最好的。又命人去叫四姨娘抱姚诗哲来一见。   给顾氏的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金钗、簪花、挑心、钿儿、耳坠一应俱全,还有一对赤金足分的錾花镶红蓝宝石金镯子、两匹上等的秋罗。感谢顾氏这段时间为姚府所操劳各事。顾氏甚是欣喜,谢了又谢,又直笑着道“都是自家人、太见外”等话。   不一会四姨娘来了,屈膝福身笑着道“恭喜王妃!”姚存慧受了她的礼抬手笑着叫起。   给四姨娘的也是一套首饰、两匹缎子,没有金镯子。虽然看上去比顾氏的差上许多,但也是精品——若跟顾氏的一样,那是跟顾氏结怨了!她的礼物同一个姨娘的一样,那是拿她当什么人?   姚诗哲的是一个足金的长命如意金锁、两块羊脂白玉佩。姚存慧给自己的弟弟送厚礼,顾氏却是没什么话可说的。   四姨娘忙谢过,又替姚诗哲谢过。   “王妃您是有福之人,往后必定福寿无双!”四姨娘向姚存慧笑道。   两人目光相碰,其中含义只有各自心中明白,当着顾氏,却不便说。   姚存慧不觉想起四姨娘曾经多次深更半夜悄悄跑来找自己的情形,想起她明里暗里多方帮过自己,一时心中颇多感慨。将来两人也许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姚存慧便微微一笑道:“姨娘也是个有福的,如今有了哲儿,府中谁敢不敬你?以后我爹就劳姨娘多上心照顾了!”   “这是婢妾本分,婢妾时时刻刻谨记着,并不敢半分忘怀,请王妃放心!婢妾的福气,都是老爷给的!”四姨娘恭恭敬敬答道。   顾氏不觉瞅了她一眼,暗暗点头:四姨娘真个难得,如今明显便是这一府后宅女主人了,这些日子来却从不肯有半点儿越矩之处,说话做事拿捏得恰到好处!换了别个来,那尾巴不知道翘到哪儿去了!   一个妾拿自己当妾,这才是真正的有福!   四姨娘话中有话,只有姚存慧听出来她是借此向自己表心迹,她脸上不觉多了几分笑容,又笑着同她说了两句。   如今她出阁了,并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姚府,而且那也不合礼法——哪有出嫁的姑奶奶插手娘家事的?姚诗赞到底年纪还小,若四姨娘当真不动声色使什么坏心眼,也叫人防不胜防!她能够拎得清,那是最好!   姚存慧琢磨着,寻个机会好好的同爹说一声,让赞儿和哲儿从小多亲近些,这样对他们都有好处,长大了也能够更好相处。赞儿那个脾气,恐怕还得自己亲自同他说。   略坐了一会儿,四姨娘便陪笑告辞。顾氏也想着她们姐妹必定有话要说,也笑着起身,说是去厨房催催饭菜。   她们走后,姚存慧又命容妈、红蓼等将给各处管事娘子、管家管事、家下各等仆人们的赏银一份份发下去,与府中往日姐妹们说说话。又叮嘱了几句不可乱传王府各事,红蓼等一一答应着。   另外还有给马氏和姚存美的礼物,姚存慧命容妈找了管事娘子陪着亲自去送。给马氏的是两套头面、八匹锦缎、一张狼皮褥子,人参燕窝吃食之类的,姚存慧仍是不会送的。对于马氏,时时刻刻她都没忘保持警惕。   给姚存美的也是首饰、摆件之类的东西,不轻也不重,恰好合适。      第312章 回门(二)      众人都去了,姚存嘉命绿荷、绿叶与奶娘抱着孩子到对面耳房中玩去,姐妹两个才好好的坐下来说话。   姚存嘉不由得坐到妹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眉眼中尽是温柔欣慰的笑意,直把姚存慧看得脸脖子通红的垂下头去扭着身子撒娇叫“姐姐!”。   姚存嘉见她这样反倒笑了起来,在她腮上拧了一下好笑道:“看到你过得好,姐姐也放心了!傻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姚存慧想想也是,跟自己的亲姐姐,有什么好害臊的?便抬眸玩笑道:“姐姐也没问我过的好不好,怎么就这么笃定好呢?”   姚存嘉嗔她一眼道:“你的我的亲妹妹,你过的好不好、是真好还是假好我还看不出来、还感觉不到?还得劳烦你说?”   姚存慧心中一暖,一下子感动起来。这才是真正关心她、疼惜她的亲人啊,什么也用不着她说、用不着问,她便能感受到她的感觉。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没有道理,却让人感动得想要流泪!   “姐姐,你对我真好!”姚存慧挽着姚存嘉的胳膊伏在她身上轻叹道。   “好妹妹!姐姐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姚存嘉微笑揽着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她一直担心妹夫出身好、地位高,又是武将,会对自己的妹妹不好,如今看来,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妹夫看起来虽然冷峻了些,可也没有想象中活阎王那么可怕!   “嫁做人妇了性子要柔顺些,从前那争强好胜的心该收的时候得收起来,照顾好自个的夫君,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态度莫要太强硬了……”   姚存嘉柔声细语的说教着妹妹。   姚存慧很久没有听到姐姐这涓涓细流般温柔的言语,一时只觉悦耳动听之极,脸上尽是笑,赖在她身上没口子的答应着。倒把姚存嘉惹得又拧了她一下笑问道:“姐姐说什么你可都听见了?别光傻笑!”   姚存慧连忙点头道:“听见了听见了!姐姐教导我,我都听着呢!”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道:“夫君到底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好说,无论怎样,他总不会害我!沈家,可是有四房呢,偏我婆婆身体又不太好,三天两头的病着……”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姚存嘉听毕也有些替她烦恼,借鉴自己的经验一一的说给她听,能提醒到的便都提醒了。姚存嘉到底经过了大宅院中两年多的生活,比姚存慧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要经验丰富得多,姚存慧从她这儿倒是学了不少,暗暗的都记在了心里。   说着说着说到了别离,姚存嘉微笑道:“我们这次上京也有好些时候了,过几日也该回去了!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咱们姐妹才能再见!”说到最后,她面上笑容消去,轻轻的叹了口气。   姚存慧的心也一下子空落落的起来,“姐姐!”她突然一把扑在姚存嘉身上,头埋在她的肩膀,死死的抱着她不肯撒手。   姚存嘉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和窸窣的鼻音,忍不住也难过起来,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   “好妹妹,别哭!别哭了!”姚存嘉哽咽着,轻轻拍拂着她的后背,紧紧的拥抱她。   姚存慧强忍着的泪水汹涌而出,索性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搂着姚存嘉更是不肯撒手。   姚存嘉嘴张了张,想要劝劝妹妹,可是自己心中也不舍得很,话未出口泪水先断线珠子一般的簌簌滚落,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哪里还劝的了?只是轻轻的拍拂着妹妹的肩膀。   “这是怎么了!”   姐妹两个正在抱头痛哭,被突然而至的男声吓了一跳。   两人慌忙分开,各自抬起帕子拭泪。   谢府运一阵风忙奔过来,俯身扶着姚存嘉的肩讶道:“嘉儿,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哭成这样!别哭,别哭了!”   谢府运心疼得不得了,连忙拿过她手中的帕子小心仔细的替她拭泪,温柔的小声哄着她。   “慧儿,你怎么了?”沈佺也稳稳来到姚存慧身边,低声问道。当着人的面,他没法像谢府运那样放得开。   姚存慧早已将眼泪拭干,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想到姐姐要走了,心里不舍!”   两个男人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不经意相视一眼,眼底皆闪过无奈。   “明年让他们再回来便是,要不咱们南下看望他们也一样,你别难过了!”沈佺说道。他甚是不解,不就是暂时分别嘛,又不是不能见面了,怎么哭成那样,刚刚在门口听到她那哭声,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你懂什么!”姚存慧嗔他一眼,低下头,眼眶又红了。   “慧儿!”姚存嘉见妹妹语气生硬,生怕妹夫着恼,便携着她的手柔声道:“王爷说的是,傻丫头,又不是不能见了,哭什么呢!你今儿回来,咱们姐妹俩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   说到这句话,想到也许这就是在京城中最后一面了,姚存嘉忍不住心中一揪,姚存慧也想到了这点,默默的垂下头。   沈佺突然道:“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到城外庄子里去住两天吧,如何?”   “真的?”姚存慧又惊又喜抬起头来忙问道:“你还有假期吗?”   沈佺点头“嗯”了一声。   姚存嘉也面露喜色,望向谢府运。   谢府运向来是爱妻最大,当然不会有意见,便起身朝沈佺拱手笑道:“如此打扰王爷了!”   “不敢当!”   四人重新坐下,谢府运唤绿叶等打水来服侍姐妹二人洗脸补妆,又说了一会儿话,顾氏便亲自过来笑着请去用饭了。于是便一起过去。   用过午饭,略坐一会儿,姚存慧与父亲单独说了几句话,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与姚存嘉夫妇约好明日过来接,因明日还要见面,这离别倒没什么特别情绪,双方笑着道了再见,姚存慧与沈佺上了马车去了。   回到沈府熙和堂,两人更衣之后,便又去箫夫人与沈老太君处禀了一回,方回了院子歇息。   姚存慧刚刚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丫鬟便禀二夫人来访!   姚存慧微微蹙眉,忙命快请,一边起身迎了出去。   “二婶!您来了!”姚存慧笑着将薛氏往屋里让,微笑道:“二婶有什么事不拘差个人来说一声便可,这一趟一趟的劳烦二婶亲自来,真正过意不去!”   “侄媳妇哪里话!下人们说事说不清楚,少不得我亲自来一趟才放心!”薛氏笑侃侃的坐下,端起茶碗揭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笑着赞了两声好茶,便说起所为何事来。   “就是侄媳妇带来的那两家陪房,我听说——原先是在下边的庄子上做事的?”薛氏笑问。   姚存慧点头道:“不错,原先都是庄子上的管事。”   薛氏咳了两声便又笑道:“是这样的,如今咱们府里没有什么空缺差事可安置他们,既然他们原先就是庄子上的,咱们家在京郊有一处大庄子正好缺人,不如把他们先安排过去,等将来府里有空缺了再安排回来,你看如何?”   侍立在姚存慧身后的容妈闻言忍不住微微抬头瞟了薛氏一眼,心中暗气。二夫人的手也太长了些!竟连王妃的陪房也要处置?   姚存慧微微垂眸沉思,她知道礼单那事被自己不动声色给推了,薛氏没探到自己的底,这回便又来了。她和卢氏一样,似乎心都很急啊!   “这是侄媳妇的陪房,乐意不乐意侄媳妇说句话就可以了,这事不必向大嫂请示的!”薛氏见姚存慧不语,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儿明朝暗讽的意思。   姚存慧不由得也不快起来。   “二婶平日里那么忙,些许小事怎么好意思劳二婶操心呢?且让他们男人在外边先住着吧,明儿让赵春家的和林五家的到熙和堂来便是,正巧我这儿有些琐事要她们办!就算我院子里好了!若去了庄子上,他们也不熟悉规矩,万一做错了什么事,这么老远的我又不知道,不好教导,将来若嚷了出来,岂不是叫人臊的慌!”   薛氏听毕闷气暗生,偏偏姚存慧这话不软不硬,姿态也是不高不低,叫人想要反驳两句都不知从何下手。   薛氏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勉强挤出几丝笑容说这样也好,又试探着道:“那,她们的月钱——”   姚存慧心头的火气“唰”的一下网上窜,这回是真的怒了。合着这位二婶不把她一探到底是不甘心了?这话她也问的出来!   姚存慧若无其事装憨,扭头向容妈笑道:“容妈回头找府上相关管事娘子查一查,咱们院子里人手配置是多少,看看有没有什么空缺,若有便让赵春家的和林五家的补上,若没有便算闲差,月钱从我账上走!外院她们俩的男人也照这样!”   “是,王妃!”不等薛氏开口,容妈立刻响亮的垂头答应一声。她倒要看看,这么问出去,薛氏的脸面往哪儿搁!      第313章 试探      “是我糊涂了!”薛氏扶了扶额忙笑道:“侄媳妇不用叫容妈去问了,熙和堂的人手本就还缺着呢,先前王爷说人太多叫裁了不少。既如此,那两人补上来便行了!外院也是一样!对了,若侄媳妇觉得人手不够使唤,尽管说一声,我照例给补上!”   薛氏没来由有点儿心慌意乱起来,到此时她也不知姚存慧到底是实心眼憨傻还是装傻,毕竟她这话说得没半分儿不对。不过无论如何,今日她是没法再继续试探下去了。   姚存慧心中冷笑:这回你倒学乖了!   她也没有揪着薛氏穷追猛打,闻言只摇头笑道:“我也觉得人多了不好,就这样就够了!哪天觉得不够了再去麻烦二婶!”   “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去!”薛氏一边说一边笑着起身,匆匆告辞去了。   姚存慧也没多言,亦起身将她送到廊下。   “王妃,这二夫人是想怎么样呢!”容妈深深瞟了一眼薛氏的背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不主动招惹人便是了!”   “对了,你去跟管出门马车的管事娘子说一声,明儿一早咱们要用车,让早早准备着,回头别忘了!”姚存慧又转头吩咐容妈。刚从姚府回来请安时,已请示过两位长辈,姚存慧便命安排。   “是,老奴亲自去一趟!”容妈点点头。这两三日,除了厨房、洗衣房,熙和堂的人几乎没有与王府中别处的人打过交道,看了薛氏那个样子,容妈觉得这吩咐事情的活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比较靠谱些。   看着容妈去了,姚存慧便指挥着红蓼、萱草等收拾明日出门需带的东西。   不过是小住两日,需带的也不多,只将日常穿戴衣裳鞋袜带上三四套、妆奁脂粉等收拾一套,披风、帏帽、常用药膏药丸、茶叶茶具、美酒酒具、食材、零食糕点等也带上些。沈佺的还包括骑装两套、文房四宝一套、消遣书籍几本。想了想,姚存慧又命人将他的弓箭也收拾了,又顺手将象棋、围棋也收了一套。   这么忙乱一阵下来,发现竟然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少!堆在炕上好几个大包袱。   姚存慧不禁失笑,果然有人使唤就是好啊,想前世即便出远门,也是一个小箱子尽数搞定!哪里会麻烦成这样!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姚存慧才突然想到还不知明日去哪一处庄子呢,想了想,便到书房里去问沈佺。   沈佺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她来了便搁笔起身,笑着拥她一旁坐下,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慧儿有事?”   “没事便不能来了?”姚存慧笑着嗔他,却仍是问道:“明儿咱们去哪一处的庄子啊?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沈佺笑道:“杏花岭,你不是喜欢那里吗?我在那儿又买了一处大庄子,刚刚建好!庄子后头还有很大的果园,还有溪流瀑布,周围景致不错,你肯定会喜欢的!”   杏花岭?姚存慧猛然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情竟差点儿忘记了!对,对,就去那里,那里好!”   她的棉花不是正种在那里吗?如今棉花已经成熟收下来了,她原本还寻思着找个机会带姐夫、姐姐去看,顺便跟姐夫探讨一二,不想一忙竟然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幸亏沈佺这会儿提起来!   不然姐姐姐夫回金陵了,虽然可以书信往来探讨,可总不如面对面来的方便。   她当初要了他那处庄子,他便觉得她喜欢那里,所以又在哪儿置办了庄子,没想到歪打正着,正这么巧!   姚存慧欢喜得有些兴奋,眼睛一下子闪亮闪亮起来,沈佺没料到她会这么喜欢,心中也高兴起来,眉目舒展的笑道:“慧儿,你以后喜欢什么要同我说!”   姚存慧心里正高兴着,也不知领会没领会他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沈佺更喜,觉得那处庄子买的太对了。   次日起了个大早,夫妻二人简单用了些早点便出门。这回带了红蓼、红菱和赵春家的去,留容妈领着小杏、小梨等看守屋子。   昨日收拾的包袱已经差赵春家的领着粗使丫鬟婆子先搬过去了。   不想,姚存慧和沈佺出了熙和堂没多远,就看到红蓼急匆匆的从对面走来,见她二人,红蓼加快了脚步。   两人相视狐疑,下意识便停住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问道,看到红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间隐有恼羞,姚存慧的心不由一紧。   红蓼望了沈佺、姚存慧一眼,福了福身,咬唇道:“王爷、王妃,那马车,那马车——”   “你慢慢说,马车怎么了?”姚存慧脑海中下意识闪现过薛氏的面容。   红蓼定了定神,气息也顺畅了些,“王妃,那马车太简陋了些,又小,而且只有一辆,容妈说昨儿明明让准备两辆的。奴婢忍不住问了两句,那李妈妈却说府中没有闲的马车了,只有这一辆。奴婢——”   “好了不必说了,”沈佺眸色一深,面沉如霜,拉着姚存慧的手道:“走,我们去看看!”   这儿是镇西王府,堂堂王爷和王妃出门,居然连辆像样的马车都备不起?刁奴婆子还敢大言不惭?   姚存慧瞧了沈佺一眼,招呼了红蓼一声,一同过去。   远远的就听到赵春家的同那李妈妈在争执,李妈妈嗓门扯得老大,又是诉苦又是诉委屈抱怨主子难伺候、忙、没空,又劝赵春家的将就一下,什么马车不是马车,能出门就行云云,其中还冷嘲热讽的夹缠些不中听的话。把赵春家的气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   姚存慧带来的众人,事先都反复交代叮嘱过,不许随意与府中各处起冲突,那赵春家的心中便存了顾忌,不敢放开了同李妈妈争执,李妈妈更得了意,愈发大了嗓门、趾高气扬。   “既然这么辛苦,这差事你便别做了吧!”沈佺凉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李妈妈一惊,拔高的嗓门仿佛被人冷不防掐断,声音戛然而止。   “王爷、王妃!”众人忙敛神上前行礼。   “王爷……”李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佺眼角也不斜她,朝赵春家大冷声道:“去找管家要车,两刻钟之内本王看不到马车,让他也不用来回话了,直接收拾包袱滚回家!”   “是,王爷!”赵春家的巴不得一声,解气的瞟了李妈妈一眼,忙忙大步去了。   “去,叫个管家娘子来!”沈佺冷冷睨了一旁一名婆子。   那婆子哆嗦了一下,慌忙飞跑着去。   “王爷恕罪,老奴,老奴不知道王爷要出门——老奴不敢了,老奴不敢了!王爷恕罪啊!”李妈妈颤抖着不成样朝沈佺连连磕头。   昨日容妈只说主子要出门,叫准备马车,她以为是王妃要出门,哪儿想到王爷也同行?如果知道王爷同行,再借她个胆她也不敢这么做!她只不过想帮着二夫人试探试探这位新王妃的脾气罢了,哪曾想到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沈佺压根不理会她,目光似剑就那么盯过去,盯得李妈妈脊梁骨上窜起一股冷意,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除了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一会儿,傅环家的领了两个婆子急匆匆过来了,她是分管出门这一摊的管事娘子。   “王爷、王妃!”傅环家的见状也吓了一跳,忙敛容上前恭恭敬敬的福身施礼,陪笑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沈佺盯了李妈妈一眼冷声道:“革了她的差事,打三十板子撵出去!”   “王爷,这,”傅环家的吃了一惊,忙陪笑道:“王爷,李嫂子是二夫人的陪房,一家子都在府里呢!她办坏了差事,奴婢领她下去责罚便是,还请王爷开恩啊!”   李妈妈早已低呼一声瘫软在地上。   “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奴才,我不管她从哪儿来,这么精贵的奴才王府用不起!照我的话做!二婶那里我自会差人去说!既然她一家子都在府里,那便都撵出去!下去吧!”   傅环家的还想再说,对上沈佺冷冰冰的言语神情,心中一怯,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得答应一声,命人将瘫软在地的李妈妈拖下去。   “等等!”沈佺冷不防又叫住傅环家的,“过两日我回府,如果这婆子一家还在府中,你一家子便卷包袱走吧!”   “是,王爷!”傅环家的心一颤,急忙领着人去了。   众人无不胆颤心惊,垂手站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没多久,两辆马车便准备好了,管事亲自陪笑着上前,殷勤相送,陪笑着想要解释什么,沈佺根本不耐烦听,冷冷的盯了一眼止住,扶着姚存慧上了马车。赵春家的等上了后一辆,一同出府。   “这些刁奴,不知谁给她们的胆!”沈佺骂了一句又纳闷:“怎么以前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看来如今府中是管的太宽松了!”   姚存慧抬眸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她很想说从前没有这种事情那是因为从前你没有成亲,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第314章 别庄      “别让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影响了心情,咱们高高兴兴的去!”沈佺语气又温柔了下来,握着姚存慧的手笑道。   “当然不会,我哪儿有那么蠢呢!”姚存慧嫣然一笑,顺势伏在沈佺的身上。沈佺揽着她,轻轻的抚了抚。   昨日双方约好在城门口碰头,出了镇西王府,姚存慧和沈佺的马车便往城门口方向驶去。   他们在府中耽搁了一阵子,姚存嘉和谢府运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妹妹!慧儿!”姚存嘉笑着招手叫她一起。   “我去骑马,你去同你姐姐一处吧!”沈佺见状便道。   姚存慧自然同意,便上了姚存嘉的马车,沈佺与谢府运骑马一旁走着。   杏花岭在保定,距离京城不远不近,天色还早,又是九月深秋,天气正好,一行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边聊天一边晃悠悠的走。眼见行人渐少,姚存慧索性命人将两旁的车帘子掀了起来,只留一层薄薄的轻纱,马车里一下子明亮起来,望着外头的野景,心情也一下子轻松愉快了许多。   姚存嘉把衍哥儿也带着了,衍哥儿正是咿咿呀呀开口学说话的时候,童言无忌,不知有多有趣,姚存慧抱着小外甥在怀逗着他笑得直乐。   半日后,便到了杏花岭的那处庄子,就叫做杏岭庄。沈佺图省事,本想叫做杏花庄的,可是这个名字已经被附近一处庄子占了,他只好又换了个。   庄子坐落在一处开阔的山谷中,山峦环绕,风景清幽,粉墙灰瓦从绿树荫中半遮半露,很是幽静宜人。   一行人进了庄子安置下,庄中的管事仆妇便摆上饭来,菜肴都是山中附近购来的野鸡、麂子肉、鹿肉、野兔等各种野味,与山笋干、香菇、木耳等或炖或炒,香味十足,令人胃口大开。   姚存慧见有各种野味丰富,便兴致勃勃笑着问管事仆妇是否还有多余的?若有的话准备一些明日到野外寻个好地方烧烤来吃。   管事仆妇见主子喜欢心中也高兴,便忙点头笑道:“王妃放心,这附近有好些猎户,鹿肉、黄羊不敢说,野鸡、野兔、山鸡等定是有的,奴婢这就差人去问问!”   沈佺听了抬头笑道:“这些何必要去问人家?山林里多得是,下午太阳落山时我带人去山上现成猎一些!看看有新鲜鹿肉、黄羊肉买一些也罢了!”   那仆妇忙答应着去了。   姚存慧眼睛大亮,拉着沈佺的胳膊欢喜道:“真的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带我去吧!”   沈佺见她兴奋得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觉翘了翘,柔声点头道:“好,等会饭后休息一下,咱们准备准备就去。”   “嗯!”姚存慧兴奋的连连点头,打猎这么好玩的事她可从来没有见识过。沈佺曾是征西大将军,箭法武功肯定了得。   “姐姐、姐夫——”   “你们两口子去吧!”谢府运见姚存慧望过来连忙摇手笑道:“我们就在庄子里转转好了,衍哥儿还小,离不得娘!”   山林间山路崎岖,到处都是藤蔓野草,他的妻子是真正深闺里的大小姐,哪儿能习惯这个?而且,打猎那么血腥的事,嘉儿肯定不敢看。   “你呀,可别光顾着玩,路上小心点儿,早去早回!”姚存嘉果然也是不去的,见姚存慧满脸兴奋已经含笑嘱咐上了。   姚存慧觉得有些遗憾,这么好玩的事情姐姐居然不要去,不过她也不好硬拉着她去,便笑着答应了。   沈佺也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慧儿。”   “可不是,王爷武功骑射那是一流的,这点儿山野小林,还不够王爷看的!嘉儿你就放心吧!”谢府运也笑道。   一时用过饭,姚存嘉和谢府运便回自己院子里去休息,姚存慧满心兴奋,哪里歇得着?便看着沈佺吩咐人喂马、检查缰绳、马鞍、马掌等,又准备弓箭、佩剑、绳索、竹篓、水囊等物。   沈佺见她这样甚是无奈,索性便道:“你要是不累咱们早点出发吧,顺便游玩一番也好!”   姚存慧自然同意,便回屋更衣,换上了一套宝蓝色的骑装,束着纤腰,下头是扎脚裤,穿着高及膝盖的皮靴子,头发也挽成简单的低鬓绑在脑后,只用普通的银钗玉簪固定。又检查了一回身上,换了一个缝着艾草防蚊虫的香囊,玉佩、挂饰尽数摘了下来,平日用的帕子也换成了没有任何标志的普通帕子。这样即便这些东西掉了被人捡到也不要紧。   她如此一打扮,干净利索,眉宇间透着几分飒爽英姿,一双眼眸秋水般明亮,炯炯有神,英气勃发,一扫平日里温柔端庄别有一番明快张扬。   沈佺见了不由眼睛大亮,喜得连声称赞,红蓼、红菱也抿着唇笑赞不已。   姚存慧自己也甚是欢喜,自我欣赏了一番喜滋滋的向沈佺道:“我是不是佩一把宝剑、背个箭囊会更有型一点?”   “别胡闹!照顾好你自己就行!”沈佺闻言忍不住笑了。   姚存慧吐了吐舌头,她也就那么一说,别说沈佺不答应,即便沈佺答应,她也受不住的。想了想又偏头问红蓼、红菱要不要去?俩丫头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连忙一起摇手说不要。姚存慧暗道可惜,小杏、小梨在的话,一定会很乐意去的。   检查了一番没有什么遗漏,沈佺又命红蓼替姚存慧包了一件披风带着,怕下午太阳落山后山间风凉。收好之后,便领着姚存慧,带着五六名亲兵出发了。   沈佺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没多久一行人就进入了茂密的山林间。   沈佺原本还担心姚存慧,紧紧的跟在她的后边,不时提醒,没过多久,发现姚存慧控制坐骑异常熟练,对崎岖的山路更是面不改色,眉头也不皱一下。沈佺不由笑赞了两句,心也慢慢的放下了。   姚存慧回以一笑,骄傲的扬了扬下巴道:“你别忘了,从京城到西域轮台那么远的路我可是完完整整的走了一个来回!”   沈佺不禁想起那时候两人在西域偷偷见面的情形,相视一笑。   行了约又半个时辰左右,在一片开阔平缓的林间勒马停下,旁边还有一条较为宽阔的溪流流过。林间打猎不同草原,只能靠走,骑马反而碍事。众人便将马匹各自找了地方拴在树下,背着箭囊往分头往林间去。   沈佺指着西边的山谷,命三名亲兵往那边去,那边时常有黄羊、野羊、麂子、野鹿等体型较大的猎物出现;他则带着姚存慧和另两名亲兵进了林子里往深处、高处走去,等着日暮降临、百鸟归巢时寻找目标。   仲秋时节的山林风景甚美,树叶的颜色不单单只有一片苍翠碧绿,开始渐渐染上了绯红、深紫、杏黄、橘黄、明黄等各种颜色,五彩斑斓,望之赏心悦目。林间此时还有各种成熟的野果,姚存慧意外的是,哪一种能吃、哪一种不能吃、哪一种酸、哪一种甜、哪一种还不到成熟的时候沈佺居然顺口说来头头是道,见了可口的就顺手摘给姚存慧。   还有挂在高高的松树上的野生葡萄,一串串有拳头大小,一粒粒的葡萄却只有鱼眼珠子那么大点,盘结成串,黑得发亮。沈佺纵身轻飘飘的几个滕托跃上高处摘了好些,“比园子里种的另一种滋味,你尝尝!”   姚存慧满心欢喜的接过,小心的都放进随身带着的小竹篓里,拿了一串在手上,摘下一颗随意在衣裳上搓了搓,防在嘴里一吸,果然格外的清凉清甜,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山野草木的清香味道。   “好甜!好吃!”姚存慧笑得眉眼弯弯,摘了一颗擦了擦又往沈佺嘴里递过去,“你尝尝!”   沈佺张嘴就吃了,笑道:“嗯,甜!”他果然有眼光,选了个好媳妇,京中那些官僚贵族女子,有几个能像她这么率性对他的脾胃?谁看得上他摘给的野葡萄?   两名亲兵见王妃在山林间走动轻松自如,没有半点儿讲究娇气,脾性也甚是随和,情不自禁起了几分自己人的亲近之感。   林间树木高大繁盛,暗得也快,没多大一会儿,便明显感觉到光线暗淡了下来。沈佺带着姚存慧,命那两名亲兵自行走开寻找猎物,只是双方之间距离莫要太远,最好在视线之内。   没过多久,林间扑棱棱的响起了扑打翅膀的声音,繁枝茂叶间隐隐可见扑腾的鸟儿一闪而隐的花翅膀五彩羽毛,姚存慧一下子兴奋起来,眨了眨眼睛,往繁枝茂叶间观察。沈佺让她呆着别动,自己与两名亲兵开始各自寻着好位置拉弓射箭。   羽箭破空而去,“扑”的一声有物落地,两名亲兵不等吩咐,连忙上前捡拾猎物。姚存慧欢呼起身,笑着朝沈佺竖了竖大拇指,沈佺摇头微微一笑,过来携着她轻笑道:“咱们继续往前去!”   “好!”姚存慧瞧一眼亲兵捡回来的拖着长长尾巴的五彩锦鸡,笑得眉眼弯弯。   直到西坠的红日只剩余晖,几人才穿出密林,一名亲兵朝天发出信号召唤另外三人,几人便沿着山路往回走。      第315章 别庄(二)      此一行收获颇丰,两名亲兵拎了长长一串的野味,都是各种山鸡山鸟,羽毛颜色各异,大小也各异,姚存慧大多不认识是什么,只是看上去神彩辉煌,十分漂亮。   回到那片开阔的林间,另外三人没多久也回来了,他们运气还不错,猎到了三只野兔、两只山獭子、一头黄羊,那黄羊并不很大,三四十斤的样子,一人掰着羊腿背在背上。   姚存慧见了甚是高兴,好奇的瞧了那黄羊、山獭子许多眼。这可都是真正的野味!   众人休息了一阵,将猎物收拾好挂在马背上,便上马往回赶。趁着天色余光赶路,想必还赶得及天黑之前回到庄子上。   沈佺将带来的披风抖开,小心给姚存慧系上,笑着扶她上马,想了想又将她抱了下来说道:“天色昏暗路不好走,你还是同我共骑吧!”   姚存慧一笑也未拒绝,便将缰绳抛给一名亲兵,上了沈佺的马。   “这么高兴,等以后得空,我带你去真正的猎场狩猎!”沈佺将披风裹着她紧了紧,低头在她耳畔笑道。   姚存慧笑着嗯了一声,突然想起在西域轮台的时候与云小蝶城外狩猎遇险之事,顿了一顿,偏头笑问道:“对了,你那位义妹云小蝶呢?还在西域吗?”   “是啊,”沈佺并未往别的地方想,自自然然顺口就道:“她和云将军习惯了哪里的生活,家乡也没有亲人了,所以也不打算再去别处!反正西域那边也需留人常驻,索性就让他们留在那里!”   姚存慧闻言轻轻点头“哦”了一声。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沈佺笑问道。   “我,就是随便问问!”姚存慧不动痕迹微笑着避开目光。   沈佺笑笑便不语了。   姚存慧放心的靠在他的怀中,不禁暗暗失笑,她都已经嫁给沈佺了,还有什么好膈应的?说来也怪,那时候在轮台,她没有半分儿怀疑沈佺与云小蝶怎样怎样,怎么如今反倒更加计较起来了?   一行人回到庄子上时,恰是华灯初上。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天都要黑透啦!”姚存嘉不知在庄子门口伸着脖子张望了多久,看到他们一行踏马归来终于舒了口气。   “姐姐!”姚存慧忙翻身下马,上前握着姚存嘉的手欢然笑道:“我没事,可好玩了!姐姐你瞧瞧,收获颇丰呢!”   “这么大人了,还光顾着玩!”姚存嘉笑嗔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笑着叫进屋更衣净面。顺便瞧了一眼亲兵们拎着扛着的猎物笑赞道:“王爷果然武艺不凡,明儿咱们有口福了!”   沈佺笑着客气两句,命人将野味拿下出处理,姚存慧忙嘱咐一句将那锦鸡、山鸡的五彩长羽留着玩,下人们答应着去了。   洗漱之后便摆了晚饭上来,姚存慧笑着同谢府运说明日要带他和姐姐去一个地方,有大大的惊喜给他。谢府运嘴里答应着,心里暗暗寻思,想了半响也想不出来姚存慧会有什么惊喜单单说要给他的。   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姚存慧吩咐了管事仆妇们在庄子后瀑布水潭旁的草地上准备,下午好过去烧烤,便兴致勃勃的叫上谢府运夫妇出门。   谢府运憋不住凑过去悄悄问了沈佺一句姚存慧究竟要给他们什么惊喜?沈佺笑着直摇头,他也不知道。   当众人来到那片勉强算是房舍整齐的小庄子时,就更纳闷了。这儿无论风景还是庄子规模都比杏岭庄要差劲太多,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那一对看守庄子的夫妇早已穿戴整齐等在门口,见他们来了忙陪笑上前施礼。   姚存慧翻身下马,笑问道:“我要的东西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那妇人连忙点头陪笑道:“王妃放心,已经备好了!王爷、王妃和这位爷同夫人请先进去坐一坐喝杯茶歇歇吧!庄子里也没有别的,刚刚摘下来的葡萄、梨、枣子、石榴也还算甜,贵人们不嫌弃便尝一口吧!”   “难得你有心!”姚存慧笑着点头,招呼众人进去,红蓼、红菱已经先一步忙进去了,拿着带来的茶叶进去泡茶。   “我说二妹,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你还是快点儿说吧,叫人心里痒痒的很!”瞧着气定神闲坐着品茶的姚存慧,谢府运越发不淡定起来。   姚存慧微微一笑,使个眼色屏退众人,目光轻轻一扫,向谢府运笑问道:“姐夫还记不记得,去年年底的时候你托人给我带过棉花的种子?”   “棉花的种子?”谢府运愣住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姚存嘉笑着道:“是不是你从西洋商人手里得来的那样种子?”   “对,对!”谢府运拍了一下脑门猛然想了起来,眼中顿时露出极大的兴趣忙问道:“怎么?你已经把东西种出来了?结果实了?快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模样!”   沈佺不知这其中缘故,更不知姚存慧曾经对谢府运大大夸过棉花的好处,此时见了谢府运的反应不由得感到一阵滑稽,心中好笑,暗想这谢府的大公子也是稀奇了,怎么对种地这么感兴趣!   “好吧!你们跟我来!”姚存慧说着起身,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上搁着大小不等的几个竹篮,竹篮上盖着靛蓝花布。   姚存慧将那最大的一个竹篮揭开花布,三人望过去,只见篮子里装着大半篮毛绒绒的白色团物。   “长成这样!”谢府运和姚存嘉两口子诧异的相视一眼,两人对某种植物的果实居然像羊绒兔绒一样表示深深的诧异。   沈佺挑了挑眉,亦不明所以。   “你摸摸看就知道了!”姚存慧捏起一团棉花握在手中,微笑道:“先不说将这棉花打成丝织成布如何,单单是用来填充缝制在冬衣、被子里头,岂不是要比木棉、芦花、麻料暖和,更比蚕丝便宜许多!”   谢府运呆住了,忙上前握了一把在手里,触手软绵厚实,正如姚存慧所言,冬季用来填充夹衣、被子,肯定能御寒保暖!   “是不错,”谢府运眼中闪烁着光芒,却又笑道:“不过,这稀罕物未必比蚕丝便宜啊!”   姚存慧笑道:“那不一样!蚕丝产量很难提高得上来,但是这个,很容易!只要产量大了、数量多了,自然就便宜了!这东西在大周境内几乎无处不可栽植,将来推广开来便见成效!”   当然,推广开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是了。人们对于新事物的接受总有一个过程,更相信眼见为实,不是你说好人家就信了的。而且,在这个年代庄稼人更看重的是粮食,首要考虑的也是粮食种植,其他的当然要靠边站了!交通又不方便,信息交流自然也非常缓慢,真要把这东西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恐怕很难。   “慧儿!”沈佺也凑上来,不禁有些激动的笑道:“如果将这棉、棉花制成冬衣、冬被,边关将士们就有福了!”   谢府运也眼睛大亮,不由更喜。真做成了,这是天大的买卖!   “那是,棉衣、棉被御寒效果是极好的!至少比现在那些御寒之物强多了!”姚存慧骄傲的笑道。   要知道,冬日御寒,如今富贵人家可用蚕丝被,普通百姓人家什么木棉、芦花、麻等都用,有的甚至还用谷壳缝在被子里取暖。边关多用羊毛等其他毛料毡子,在大冬天里也经常会受冻。棉花,是个太好的东西了。   “不光是制冬衣、被子,还可以将棉花纺成棉纱、棉线,织成棉布,用来做衣裳,也是极好的!”   谢府运细细瞧了瞧手中的棉花,沉吟片刻道:“这个不难,这棉花想来跟羊毛、兔绒也差不多,我回去可以叫人试着织成纱、制成布!”   “所以这事非要同姐夫你商量才行啊!”姚存慧拍手笑道:“这个你们谢家最拿手了,我们都是门外汉!姐夫,可全看你的了啊!”   谢府运甚是得意,点头笑道:“放心,等织成了棉布,我第一时间叫人送进京给你!”   “还有棉纱也给我弄一些来,棉纱也是大有用处的!”姚存慧说着又揭开了第二个竹篮,“这里头是从棉枝上摘下来没有经过处理的棉桃,得将里头的棉籽去掉,得到的才是棉花。”   谢府运拿起一团捏了捏,点头道:“我回去叫匠人们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做出个什么用来去籽的工具!”   姚存慧佩服的瞧了谢府运一眼,她的意思正是如此,谢府运压根不用她多言便完全明了于心。   “那么等会儿我叫人全部包起来,姐夫带回去慢慢研究吧!对了,我自己留下了一些种子,剩下的也都交给姐夫带走,还有一本我记录的册子,上边记载了一些土地要求、育种、田间管理、收获处理、施肥、除虫等方面的东西,我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正确,姐夫也一并拿回去做个参考吧!”      第316章 别庄(三)      “二妹,谢谢你!”谢府运大喜,后退两步朝姚存慧拱手作了一个揖。   “哎哟,姐夫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快别如此!”姚存慧忙摇手笑着侧身避开。   “二妹受得起,”谢府运正色道:“这是造福黎民、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二妹心底无私,便是天下百姓一揖也受得起,如何受不起!”   姚存慧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沈佺也微微笑了笑,望着妻子的目光满是赞许。这等于是她独家在握的专利,她完全可以以此向朝廷请赏或者借此谋取暴利,但她都没有这么做,反而一开口就是推广天下,如何叫他不赞不惊?她是皇商出身,并非那养在深闺的女子,这里头的利润有多丰厚,她不可能不知道。   几人重新坐下,热烈的讨论着此事,越说越兴奋。谢府运脑子里已经有了初步设想,回去一边尽快开发、改造出相应的织纱、织布技术,一边扩大种植的规模,如果顺利,相信两三年之内,便可见一定的成效。   “二妹不如也买块地种植一些吧,明年你所有的出产我们谢家全要了。”谢府运知道自己此时付银子给姚存慧她是定然不肯要的,且也伤了她一片好心情义。倒不如撺掇着她也多种植一些,将来在收购价上也可给她补偿。而且,他不敢保证自己种植会不会成功,多一个来源总归更保险些。   姚存慧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听了谢府运的话更心动起来,忍不住向沈佺望去。   沈佺一时有些犯了难,沈家的庄子当然不能用来种植这个,不然老太君和长辈们准定得说自己胡闹、宠媳妇宠的没变了!即使他不在乎,也不愿让人说姚存慧的闲话。   至于他自己的私产,铺子倒是有好几间,别院也有两处,田地那是真没有。   “我叫人在京郊访着买些地吧,你看看要买多少!”沈佺说道。   姚存慧心中一动,忙笑道:“这处庄子周围的地就很适合种棉花,将周围的买下来百来亩先放着就好,今年的种子并不多,种不了多少!我想在山东那边慢慢访着先买上三五万亩,以后再扩大规模也不迟!”   谢府运不禁咋舌,心道小姨子的胃口果然从来都不是小的,一张口就是几万亩!听她的口气,这还是“先买”。   沈佺自然无异议,点了点头。寻思着回头叫人去访合适的。   谢府运有些沮丧起来叹气道:“二妹所言不错,如今就算有土地,种子不够也是白搭!”   去年他给姚存慧带来的种子也不过三四百粒,那时纯粹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来办这事。私心一点讲,那是为了讨爱妻欢心,爱妻有多看重这个妹妹,他心里门儿清!果不其然,爱妻见他对妹妹的事如此上心心中欢喜,那几天晚上任他为所欲为,什么姿势都肯摆,不知有多柔顺体贴,真正销魂,直教他恨不得整个化在她的身上,想起来还叫他心头发热。   如今姚存慧能够将种子翻了好几番,已经难得,可惜,对于需求来说仍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姚存慧也说了,将来真要扩大规模,得专门培育种子、优化种子才行,这地里就这么长出来结的种子,没准过个两三代就退化了。   “姐夫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那位给你种子的商人,不如叫他再弄些来也好啊!反正,这棉花即使五六月份再播种,也勉强来得及的!晚种总比不种好!”   谢府运听毕大喜,连敲了自己脑袋几下失笑道:“我真是糊涂透顶了,亏得二妹提醒!”即便那一个商人现在不在大周,还有别的商人嘛,既然有这么一个东西,总会有别人也知道的。只可惜路途遥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把种子带回来就是了!   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   又讨论了一会,姚存慧便命人将那些种子和棉花小心包好带走,一行人回了杏岭庄。   下午的时候,在庄子后瀑布旁的草地上烧烤。仆妇们早已将场地打扫干净,各样都已备齐。在一棵枝繁叶茂、亭亭如伞的大槐树下铺了精致的芦苇软席,软席上再铺上精美柔软的锦毯,旁边搁着茶几、桌案,茶水、糕点、水果一应俱全,还安置着两个青花花尊,插着黄、紫、玫红、粉红各色菊花。姚存慧等四人坐在软席锦毯上说笑聊天,奶娘和绿荷、绿叶带着衍哥儿在草地上玩耍,衍哥儿嘴里咿咿啊啊的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奶娘她们都笑起来。   旁边不远处有烧水的小风炉,小丫鬟在扇着风,煮着新水泡茶,不一会儿,便听到咕噜咕噜的轻微水响声,团团白雾从小巧的铜炉嘴里冒出来。   下风处,丫鬟仆妇们已经在开始动手抹调料烤肉了,烤的是昨日猎回的各种野味,以及管事仆妇叫人准备的羊肉、牛肉、猪肉、鸡肉、鱼、虾等新鲜肉类,还有一块昨日剩下腌好的鹿肉。   庄子里养的大黄狗、小黄狗心急的在一旁摇着尾巴乱转,不时讨好的汪汪叫两人。丫鬟们见今日准备的吃食多,不时扔些肉给它们,瞧着它们抢食嘻嘻直笑。   姚存慧下午闻到肉香味便奔过去转了一圈,见都是肉类便笑着命准备一些蔬菜来烤,倒惹得管事仆妇好笑起来,以为姚存慧在开玩笑。烧烤不都是烤肉吗?哪有人烤蔬菜的?   姚存慧见她们笑便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你们别不信!这烤出来的蔬菜可是别有一番滋味!”说着便吩咐她们去准备茄子、韭菜、小白菜、青菜、豆角、蘑菇、豆腐、豆筋等物,利索的拿细细的铁钎子将蔬菜一排排串好,刷上油放在铁丝网上烤,不时刷上辣椒油、撒点儿胡椒粉、盐末等,示范给丫鬟们看,众人见了无不称奇,笑着赞王妃好新鲜的心思!   姚存慧叫人接过手中的活计,又将那洗干净的茄子从中一刀纵剖成两半,再连续横着滚切几刀使之连皮未断,放在铁丝网上翻飞烤着,不时涂抹调料,随后装在一个长盘子里,滴上醋、撒上蒜米,也不等丫鬟们上前,自己喜滋滋的就拿到沈佺、姚存嘉等面前去了。   “快来,快来,尝尝我烤的茄子!”姚存慧献宝似的笑着献上,眼巴巴的瞧着他们。   谢府运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妹,亏你想得出来!”   “味道很不错的,尝尝就知道了!”姚存慧撇撇嘴,拿了公筷和小碟子夹了一碟递给姚存嘉殷勤道:“姐姐!”   姚存嘉见这茄子烟熏火燎的样心里一阵恶寒,可是亲爱的妹妹双手奉上,她也不能不给面子,便笑着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慧儿越来越心灵手巧了,很好吃!”说着便吃起来。   姚存慧得意飞了谢府运一眼,亲手夹了喂给沈佺,沈佺张嘴吃了,笑赞道:“好吃!”说着张嘴做出还要的姿态。姚存慧眉开眼笑,忙又夹了一筷子送他嘴里。   姚存嘉偶然瞧过去,不由得脸上一热,慌忙避开眼神,心中却甚是高兴。本来还担心妹妹那倔强硬朗性子会同王爷不对盘,毕竟征战沙场的武将能有几个心肠柔软的?不想如此琴瑟和鸣,她终可以彻底放心了!   谢府运更是目瞪口呆,然后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冷,这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眼角也不眨的活阎王?别是假的吧!   “王爷、王妃!谢公子、谢大奶奶,肉烤好了!”正说笑着丫鬟们捧着托盘过来了,上边瓷盘里放着串串烤好的各种肉类,色泽金黄,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有一盘烤好的蔬菜,鲜绿绿的,无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几个人便坐下一边吃一边聊天。有昨日猎到、整个烤的竹鸡,比拳头大些,金黄程亮的皮肉冒着油光,姚存慧洗了手便直接拿在手里吃,外焦里嫩,味道十分鲜美,赞了两句便撕下一只腿递给姐姐。沈佺昨日见她喜欢鹿肉、黄羊肉,忙又夹了些喂给她。姚存慧不禁笑道:“还记得在轮台吃的烤全羊,滋味真好,可惜难得再尝到了!”   沈佺听了便道:“这有何难?你尝尝我的手艺!”说着叫人将昨日猎的那头黄羊取一块三五斤重的羊排来,笑道:“虽不是烤全羊,勉强也当得了,你尝了就知道好!可惜这儿没有沙葱、沙姜,用那个抹了烤羊肉最好!”   “好啊,我还真没尝过你的手艺呢!”姚存慧欢然拍手叫好,说要亲自看着他烤,两个人招呼一声说笑着过去。   姚存嘉忙递了一碟子菱粉糕给她笑道:“别光吃那个,多少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姚存慧答应一声接过。   “二妹嫁了人倒长了孩子脾气了!”谢府运瞧着那两人说笑离去的背影凑过来向姚存嘉笑道。   “难得她这么高兴!我以前也很少看到她这么高兴!看来王爷是真的疼她,对她好!”姚存嘉含笑柔声说道。   “所以我说嘛——咳,”谢府运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所以我说嘛,他们俩肯定早就看对了眼”生怕姚存嘉恼他,话到一半忙又硬生生刹住了。   “所以你说什么?”姚存嘉却是好奇抬眸问道。      第317章 别庄(四)      “唔,没什么!”谢府运笑道:“我的意思是,人不可貌相,你先前不是还担心王爷凶神恶煞会对二妹不好么?现在放心了吧!”   姚存嘉“扑哧”一笑,嗔他道:“我几时说王爷凶神恶煞了?”   “是是是,是为夫领会错了!你尝尝这虾,很新鲜!”谢府运笑着剥了一只虾仁递到姚存嘉嘴畔。   姚存嘉一笑张嘴吃了,“果然很鲜,咱们回去也弄了吃去!想必家里的弟妹、小姑子们也喜欢!”   “你倒总记着她们!”谢府运一笑。姚存嘉脾性温和大方,谈吐亦不俗,与众妯娌姊妹们相处得极好,这一点连谢大夫人都很意外的。   两人说笑间衍哥儿闻到香味也过来了,一岁多的衍哥儿扑在母亲怀里,嗯嗯啊啊的指着要吃。   姚存嘉哪儿敢让他吃这个,拿了糕点水果好不容易哄住了。看看还有许多,便让奶娘和服侍的丫鬟们也都坐下来吃。   不一会儿,红蓼端着一盘烤好的羊排过来了,香喷喷的老远便闻到了味儿。   “大小姐、大姑爷,王妃特意让奴婢送过来您两位尝尝,这是王爷亲手烤的呢!”   “是么?这可得尝尝!”一块块羊排切成近三指大小,肋骨分明,肉色金黄,油亮亮的十分诱人。外焦里嫩,入口酥软又充满嚼劲,各种调料浸入,肉汁鲜美恰到好处,两人尝了果然赞不绝口。   “他们俩哪儿去了?”姚存嘉瞧那边望了过去,只看到丫鬟仆妇们在吃着烤着,却不见了那两人不禁笑问。   红蓼朝那不远处白练似的小瀑布望过去,抿唇笑道:“王妃嚷嚷着要捉鱼、摸螃蟹、捉虾,拉着王爷往瀑布下的水潭溪流那边去了!”   姚存嘉夫妇俩相视好笑。“这丫头果然越活越回去了!”姚存嘉不由好笑道。   “咱们也过去瞧瞧!”谢府运笑着起身。   姚存嘉交代了奶娘和丫头们几句照顾好衍哥儿,便笑着同谢府运过去。   远远的,便听到姚存慧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和着哗哗的水声,格外悦耳动听。   “姐姐,姐姐!你看,好大的螃蟹!”姚存慧正站在水中,见姚存嘉他们过来便举着手里的大螃蟹咯咯笑道。那螃蟹有手掌大,正在姚存慧手中恼火的挥舞着大钳子。   “仔细别夹到了手!”姚存嘉好笑。   “别动,别动!”沈佺弯着腰正小心挪动着水中的石头,轻轻道:“站着别动,这儿有只大虾。”   姚存慧忙止住了笑,果真站着一动不动,清澈的溪水透明透亮,待那水波平静下来,沈佺挪开石头,轻而易举擒住了一只拇指大的青虾,通体透明,长长的触须不停颤动着。   “逮着了逮着了!夫君真厉害!”姚存慧粲然咯咯笑着,小心的从他手里接过那只虾,一叠声的叫丫头们将准备好的小桶拿过来。   谢府运背着手和姚存嘉站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笑着瞧他们夫妻俩笑闹,心中充满着柔柔的温情。   “姐姐,姐姐!你要不要下来玩!”姚存慧撩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向姚存嘉嫣然一笑。   姚存嘉抿唇含笑摇着手道:“罢了,你们自己玩吧!我怕跌一跤就惨了!”   “有姐夫在,才不会让姐姐摔跤呢!”姚存慧咯咯笑着,拨动着水花乱溅。澄澈透明的水冰凉惬意,可惜时已仲秋,可惜这是古代,要不然这会儿好好的游个泳多么惬意!回头倒可以跟沈佺说说,明年夏天两人悄悄过来玩几天。   “明年夏天你们得闲南下玩玩吧,咱们可以一块儿去游湖、摘荷花、采莲蓬,还有菱角、鸡头、脆藕,京城里可是没有的!”   谢府运见她爱玩不由笑道。   “好啊!若有空我一定要去的!”姚存慧抬手理了理鬓角碎发,嫣然笑道:“咱们还可以去海边小住几日,嗯,肯定更加有趣呢!吹着海风,赏着海景,还可以看海上日出、可以赶海、捡贝壳!”   “不错不错!没想到二妹这么会玩!”谢府运大笑。   姚存嘉却是有些疑惑,笑问道:“赶海?赶海是什么?”   不等谢府运解惑,姚存慧忙笑道:“就是在海边捉被海水冲上岸的各种鱼虾贝壳啊,海里有好多长得稀奇古怪的小动物呢,见了才知道有趣!”   谢府运便笑着小声同姚存嘉细说,姚存嘉眼睛亮亮的,笑着不知回了他什么。沈佺却朝姚存慧笑问道:“慧儿什么时候去过海边我怎么不知道?”   姚存慧仰着头半眯着眼回神片刻,笑吟吟道:“我下过南洋啊,那一趟可长见识了!”   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姚存慧对海洋有着现代人普遍的了解,也去海滨城市旅游过,可却是头一遭乘船出海下洋,那种体验非亲身经历无可描述,然亲身经历之后绝对不会后悔!   沈佺听毕却是眸光微沉,她下南洋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这上边。她一介女子,那一趟吃了多少苦头不用她说他也自知。   “以后,危险的事都不许你去做,我会保护你,慧儿!”沈佺温柔的注视着她正色说道。   姚存慧心中一甜,嘴角微翘,脸颊上情不自禁溢出浅浅的笑容。四目交接,彼此的视线纠缠在一起,姚存慧的心柔软的不行,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水里头凉,咱们上岸去吧!”沈佺一笑,抬头望望渐渐偏西的太阳和潭中渐渐扩大的阴影。   “还没有抓到鱼呢!”姚存慧顿时不满,孩子气的嘟着嘴。   还记着抓鱼?沈佺有点儿哭笑不得。她闹着要下水玩,横竖都是自己人他也由着她了,这水里的鱼又不是傻子,还等着她去抓不成?   难得见她高兴,他也不忍拒绝,想了想便笑着道:“要不,等晚上我们再来?许多大鱼白天都躲在涵洞里,晚上会游到浅水边觅食,咱们晚上再来好不好?”   “真的?好,好!”姚存慧立刻就答应了。   两人上岸,姚存嘉和谢府运过来说了两句话两人便先行离去了。红蓼早带了小丫鬟拿着干净的鞋袜衣裳在岸上等着。   姚存慧是穿着鞋子下水的,沈佺也不会允许她把裙子撩起来,这会儿大半截都湿哒哒的往地上滴着水。   见她上来,红蓼忙扶她到不远处搭建的木屋中更衣,沈佺也跟了过去顺便换了一身,随后笑着替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鬓角。姚存慧脸上尽是笑意,两人目光相接,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都甜腻起来,红蓼忙低着头,脸上一片发热。   回到大槐树下,四人坐下饮了盏茶闲话一阵,便笑着尽兴回庄,路上顺便从那一片果实累累的果园穿过,又摘了好些熟透的葡萄、石榴、红枣、柿子、秋梨等回去。   晚饭过后,四人在庄子里散步顺便聊天。   姚存慧手里拿着个大大的红石榴逗着衍哥儿玩,衍哥儿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憨憨的一个劲嚷着要,姚存慧便逗他跟自己说话,听着衍哥儿奶声奶气的鹦鹉学舌,有的字眼他小舌头转不过弯来便乱说一气,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姚存慧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偏那小子憨得可以,睁着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见众人笑他也咧嘴跟着笑,露出肉肉的牙床和刚刚长出的两三颗洁白小牙,别提有多可爱。   谢府运瞧着不由打趣道:“二妹这么喜欢小孩子,赶紧也生一个吧!”   姚存嘉闻言亦微笑道:“是啊,慧儿你和王爷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可爱!”   沈佺嘴角带笑扬了扬眉,“孩子会有的!说不定下次咱们再聚就有了!”   谢府运和姚存嘉相视笑起来,谢府运便拱手向沈佺道:“那好啊,那我提前恭喜王爷妹夫了!”   “多谢多谢!”沈佺抱拳回礼。众人不由大笑。   笑声中姚存慧却是红了脸,讪讪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合着脸皮最薄的原来是她,古代的人开放起来比她这个披着古代外衣的现代人都要汗颜!   “姐姐,今晚我们去瀑布那边抓鱼,姐姐你去不去!”姚存慧见沈佺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好像恨不得立马同自己生个孩子出来不由大羞,掩饰的咳了一下,掰着姚存嘉的肩膀别扭的转换了话题。   “你们还要去玩?这大晚上的也不怕摔着了!”姚存嘉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妹妹的精力果然是充沛的很。   “去嘛去嘛,我还没玩过呢!”姚存慧眼睛闪闪发亮。   “你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衍哥儿晚上离不开娘!你呀,早去早回,山里晚上风大,水边更凉,别折腾得着凉了!都是王妃了,还这么爱玩闹!”姚存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不是在庄子里头嘛!难得出来一趟可不得好好玩够本!”姚存慧丝毫不忌讳笑道。   谢府运同姚存嘉相视无语好笑,姚存嘉见沈佺听了这话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这才放心。   沈佺目光却是更加柔和了几分,难得她高兴,便陪着她好好玩两天吧,等回到了京城,不知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呢!      第318章 别庄(五)      “那,你们不去我们先去准备了!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姚存慧忙又道。   “去吧!”   四人别过,姚存慧与沈佺回屋歇了一会,眼看着天色黑定下来,带着两名亲兵、两名仆妇点着松油火把便往庄子后去了。   漫天的星斗如碎钻般镶嵌在墨蓝深邃的苍穹中,抬头望一眼便令人感到眩晕的着迷,很美丽的繁星。山风簌簌而过,吹动暗影般的枝叶窸窸窣窣的轻响着,秋虫在草根深处瑟瑟低鸣,一声长一声短,在寂静的夜中听来别有一番味道。   沈佺替姚存慧紧了紧被风吹起的披风,大掌裹着她的手紧紧握着,牵着她往前走。没多久,便听到哗哗悦耳的水声。   两名亲兵和仆妇静静的站在后面,来到水边,姚存慧弯腰撩起一串水珠,溪水浸入肌肤,果然比白日里更沁凉几分。   “你在岸上别下去,我也在浅水边,晚上觅食的鱼都在浅水里!”沈佺止住了跃跃欲试的小女人,自己将鞋袜脱在岸上。   姚存慧答应一声,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举着靠近上前,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能清晰的看得见微漾清水下洁净的细沙和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火光的影子投射在细沙上,幻化的光影交叠着。眼前一闪的功夫,姚存慧激动的指着水中道:“看、看,鱼、鱼来了!”   只见一尾巴掌大小、长约尺余的大鱼悠闲自在的在浅水中游弋着,扇形的尾巴轻轻摇摆,可以看得见那圆圆的小嘴一张一翕。   沈佺竖起一指示意她噤声,不一会儿,又有好几条鱼朝着这边的亮光游了过来,大大小小的都有,看起来种类也不甚相同。   沈佺抬头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瞧,微微一笑,从水中摸了一块拇指大的鹅卵石夹在两指之间,朝姚存慧轻笑道:“慧儿,你瞧好了!”话音刚落,姚存慧根本没看清他手上的动作,就听得“波!”的一声那石子破水而入,搅动水花溅起,水面波纹乱晃,一尾大鱼慢慢的从水下浮了上来,白色的肚皮朝上。   沈佺上前将那晕死过去的鱼捞了起来,笑着随手朝岸上扔去,两名仆妇便忙上前,将鱼捡了起来放进装了水的木桶中。   “夫君,你真厉害!”姚存慧不禁笑赞,眼睛闪亮闪亮起来。与有荣焉之感油然而生。有一个武艺超凡的夫君真好啊,有个武艺超凡还肯陪着自己胡闹的夫君真幸福啊!姚存慧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想玩的,他肯定都能带自己玩到。   “这算什么,等以后我带你去草原上猎鹰射狼,那才有趣!不过,你会害怕吗?”沈佺笑问。   “不怕!有夫君在,我不怕!”姚存慧嫣然一笑,没有丝毫的迟疑。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如沈佺所料,晚间成群结队的鱼都出来觅食了,在浅水滩游来游去,姚存慧哪里见过这副场景,激动得不得了。沈佺极少见她孩子气的模样,好笑的任由她激动的指点,她嬉笑着指向那一条,沈佺便百发百中的将那一条打晕捞上来,两人兴致极好,愉悦的大笑声不时在山间回荡着。   兴尽上岸,姚存慧便奔过去瞧那些装在木桶里的鱼。沈佺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那些鱼此刻都醒转了过来,挤在狭小的木桶中乱动乱摆着尾巴。两名仆妇见姚存慧高兴,便也笑着凑趣,大大的夸奖一番王爷神勇等语,姚存慧细看去才发现每一条鱼被石子打中的地方均在头部中央一点,不禁咂舌,扭头去看沈佺。   沈佺已经穿好了鞋袜过来,笑着道:“如何,玩高兴了吧?”   姚存慧起身点头,笑道:“这儿真好,等以后闲了咱们还来这儿散心怎样?”   “随你喜欢!”沈佺一笑,大掌裹住她的手,二人说笑着回庄。   临近庄子,一阵山风吹过,随风带来淡雅宜人的花香,姚存慧不禁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吸鼻子,“好香!”   “你们先走!”沈佺也停住了脚步,朝跟着的四人挥了挥手。四人屈膝无声退下。   “咱们慢慢散步回去,好不好?”沈佺笑着向身边女子道。   “嗯!”姚存慧点点头,不由得俯身下去,将开遍道旁的山菊花采了几枝握在手中把玩,低头深深嗅了嗅,偏头朝他轻笑道:“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咱们在轮台那天晚上,那天的昙花开得好美!”   月光下的那一幅美景,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佺低笑了两声,双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轻笑着道:“可我更喜欢这样平平静静却能正大光明同你在一起的夜晚!慧儿你知道吗?我想这一天想了许久许久,真的许久许久,老天待我不薄,终让我等到了!咱们成亲以来,我每天看着你、抱着你,总觉得真实又不真实,慧儿,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对吗?”   璀璨的星空下,他的眼眸比最亮的那颗还要耀眼,却又似乎隐藏着某种遥远得她触摸不到的情绪。山风轻轻掠过,吹动发丝掠过脸庞,痒痒的,麻麻的。姚存慧一时间有点儿怔忪,沈佺的语气令她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感动和惊诧。她知道他爱她,知道他为了娶她可不顾一切,可如今看来,她似乎仍然低估了他对她的感情!   这里头也许有原因,有故事。她突然有点儿慌乱。   “慧儿,你怎么了?”沈佺温柔的笑着,将掠过她脸庞的发丝轻轻撩向小巧的耳垂后。   “我,我怕,我怕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沈佺轻笑着,顺势将她拥在怀中,低头道:“你值得,在我心里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如果没有你,这世上的一切与我何干?”   “夫君,宁远……”姚存慧心中酸酸涩涩的,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她抬手环抱住他的腰,低低道:“我是为你而来!我们要一直都在一起,白头偕老!”   “对,我们会一直都在一起,白头偕老!”沈佺拥着她紧了紧,声音却忽然有点儿飘忽渺远,“慧儿,别遗弃我,我真的只有你……”   姚存慧的心蓦地骤痛起来,深沉的暗夜遮掩了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不会的,你是我的夫君啊!”她自他怀中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   沈佺也低笑起来,轻轻的放开她,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姚存慧低哼一声,闭上眼张开小嘴,婉转相就,柔顺的承接着他的吻。   唇舌交替,纠缠不休,温柔得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掠过。淡淡的花香中,漫天璀璨的繁星下,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这一对相拥缠绵的身影。   这一晚,两人似乎都格外动情,格外沉醉,锦纱帐中躯体纠缠,温柔缱绻,夜半方歇。   次日下午,一行人便离开山庄打道回京。   在城门口时,相互珍重道别。   姚存慧姐妹俩四目相对,难舍难分。   “慧儿,姐姐后日便要离京了,你多保重!记得给姐姐写信!”姚存嘉勉强保持着笑容,眼眶却早已发红。   “姐姐你也是!别光顾着衍哥儿,也得想想我啊!”姚存慧故作轻松的笑道。   见她提起儿子,姚存嘉心情顿觉微微放松,遂含笑点头:“放心,在姐姐心里,慧儿的地位是谁也抢不走的!”   “我也是!”姚存慧柔柔说道。姐妹俩那坚定不移的语气令两个大男人的目光无声对视又不着痕迹的各自挪开。似乎,他们在一旁有点儿多余。   “姐姐,姐夫!”姚存慧目光轻轻扫过他们夫妻,微笑道:“祝你们一路顺风,后日,我便不去送你们了!”   “好!”姚存嘉重重点头,心头说不清是沉重还是轻松。别离相看难免又是一番难舍难分,倒不如此刻话别,反能保持两分轻松。   沈佺和谢府运见状,极有默契的接过话题客套两句,指着天色已晚,相互拱手告辞,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城,随后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分道扬镳。   沈佺和姚存慧回到沈府时,刚刚到晚饭时间。   因不知他们今晚回来,厨房里没有准备他们的饭菜,容妈见了忙吩咐香草去厨房里说一声,看还有什么材料赶着做几样出来,等两位主子洗脸净手歇息一阵也就正好了。   沈佺那天早上在二门处发飙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王府,厨房的祝嫂子不敢怠慢,赶紧陪笑着答应了,迅速检查了一番,同几个下手洗菜的洗菜、生火的生火,立刻忙乱起来。生怕沈佺等急了又挨训斥,赶着做了六菜一汤,不等熙和堂那边来取,祝嫂子亲自带人殷勤送去了,在一旁向二人陪笑着道:“老奴不知王爷和王妃这会儿回来,只赶着做了这几道菜出来,请王爷和王妃恕罪!若王爷、王妃不满意,您二位想什么口味,老奴这就差人上酒楼现做去!”      第319章 秋后算账      姚存慧瞧了一眼一一端出来盛在桌上的菜肴:脆笋火腿、八宝鱿鱼、醪糟鸡、肉沫茄子、三色蒸蛋、清炒芥蓝、冬瓜排骨汤,看着倒还清淡,便笑道:“这是我们自个疏忽了,难为你想得到,这样就很好了!你们忙了一天也回去歇着吧,等会儿我叫人把盘碗送回去!”说着又叫容妈拿了块碎银子给她,“辛苦你了,拿回去打角酒喝吧!”   祝妈见姚存慧不怪罪,提起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去,又见还有赏银,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钱多钱少她也不甚在乎,难得的是这份体面,忙欢欢喜喜的笑着上前接过,恭恭敬敬的去了。   沈佺恰好从里头出来,见状说道:“府里的奴才起码这样才像样!”显然他是又想起那天早上的不快来了。   “哪个府上没有一两个刁奴呢!你啊,也别放在心上!”姚存慧笑着嗔他一眼,拉着他坐下吃饭。沈佺不管内宅的弯弯道道,姚存慧心中却知道,若非他那天早上杀鸡给猴看,这祝妈妈哪里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巴结了!   “我一个大男人哪在乎这个!”沈佺笑道:“倒是你,若再有刁奴敢给你气受,你尽管收拾了就是!天底下吃不上饭、找不到活计干的多的是,哪里寻不出好用的人来!”   姚存慧笑道:“府中有娘和二婶管家,中间还有一层管事妈妈媳妇们,又有规矩明摆着在那里,有人犯错了,自有相应的责罚在等着她,我可犯不着生气!”   沈佺想了想,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两人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沈佺早早便起来上朝。他轻手轻脚的起身,姚存慧却是知道他要起来上朝的,差不多的点便警醒着了,感觉到动静睁开眼,便笑着起来服侍。   “这两日你也累了,躺下多睡一会,我自己穿衣服、洗脸!”沈佺见她要起忙按住她不许,他还以为姚存慧是生怕他要丫鬟近身服侍连忙表明心迹。   姚存慧听得好笑,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仍是坚持要起身服侍他。   她是新媳妇,不说整个王府中,熙和堂中上上下下都看着呢,尤其是萱草和香草,她不想给她们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沈佺拗不过她只得罢了,快速的洗脸穿衣梳头,出门前再三让她回去再躺一会儿,姚存慧答应着,看着他出门去了,方转身回屋。   此时,东方天际才刚刚露出一线白,容妈亦说请安的时间还早,劝她回房再躺一会儿,姚存慧自己也觉得有些累,叮嘱容妈记得到点叫她,便合衣上床继续躺着去了。   迷迷糊糊又睡了半响,听得红蓼轻声叫唤,姚存慧便忙起身洗漱穿衣。   今日是作为新媳妇第一遭的正式请安,且沈佺又不陪在身边,她半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穿了一套连枝牡丹刺绣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烟霞虹缠枝葡萄暗纹百褶裙,梳着牡丹如意鬓,配套的钗环首饰华贵而不出挑,内敛却恰到好处的彰显着身份,再淡淡的化了妆,对照着落地大穿衣镜子上下看了看,便带着萱草和容妈一道出门,先去燕顺居箫夫人那里。   姚存慧三人到的时候,箫夫人还在卧室里刚刚起身。箫夫人听见人禀她来了,忙命金梅招呼她先在外头坐下等着,金梅又亲自捧上茶来。   姚存慧忙谢过箫夫人好意,却是不敢坐的,依然垂手站在一旁等候。那盖碗茶接了过来仍旧轻轻搁在一旁的高脚梅花茶几上了。   婆婆客气那是做长辈的心意,她身为儿媳却不能大喇喇的受了。   不一会儿,薛佳琳也带着丫头海棠从外头进来,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绣花的半臂、水泻白绫长裙,梳着云尖巧额,簪着艳丽的秋海棠和翡翠嵌珠簪花,显出几分俏丽活泼。   看到姚存慧也在,薛佳琳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亮,上前屈膝福身笑道:“三嫂,早啊!”   “妹妹早!”姚存慧忙还了半礼。   “娘一般不会这么早起来的,三嫂以后晚来两刻钟便差不多了!”薛佳琳又笑道。   “谢谢妹妹好意提醒!”姚存慧笑了笑。   正说着只见黎妈妈从里头出来,向姚存慧和薛佳琳笑着招呼一声,便吩咐小丫头们将热水和毛巾、洗脸的香胰、花露水、漱口的青盐、茶水等送进去。   “娘起来了么!”薛佳琳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头去,姚存慧知道她是要进去服侍的,便也忙跟了进去。   箫夫人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在梳头,见姚存慧也来了有些抱歉的转头笑道:“好孩子你怎么也进来了?快出去坐着吧,我一会儿就好!”又嗔着沈佳琳“怎么不陪着你嫂子在外头说话?我这里有黎妈妈、金英、金梅呢,哪里就缺你一个了?”   沈佳琳闻言悄悄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朝姚存慧笑了笑。   “你呀,真是个实心眼的丫头,一点儿也不懂得变通!”箫夫人有些无奈的微笑叹气。   “请娘您别见外,媳妇伺候您是应当的!三妹妹也是一片孝心,您就别怪她了!”姚存慧见状忙笑道,微笑着上前,从金英手中接过把镜,站在箫夫人身后伺候着。   “娘,嫂子都这么说呢!”沈佳琳轻笑着辩解。   箫夫人也笑了笑,见姚存慧执意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由着她了。   梳好了头,姚存慧又和沈佳琳一起服侍箫夫人洗脸、漱口,最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碗参汤奉给箫夫人。   箫夫人用了几口,黎妈妈又将箫夫人平日里服用的丸药拿来在热水里化开了,伺候她服下,姚存慧闻了闻那药味,眉头微微的蹙了蹙。   箫夫人皱皱眉,依然强忍着痛苦的表情把那药汁一口气喝了下去,金英早在一旁等着,跟着便熟练的递上漱口的白水,错脚偏身退下,捧着黄铜小盂盥的小丫头便跟着上前。   折腾完毕,箫夫人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向姚存慧含笑道:“以后过来请安不用来这么早,晚两刻钟再来吧,太早了身子怎么受得了!”   “无妨,反正王爷要去上朝,伺候了王爷起身媳妇便也起来了,娘不嫌我笨,就让我伺候着吧!”姚存慧笑着道。   “那就更辛苦了!佺儿上朝去的早,你也不用天天伺候他起,有丫头们在呢!你这样他也会心疼的!”箫夫人忙又道。   黎妈妈也在一旁笑道:“是啊王妃,您还是听夫人的吧!您养好身子,早日给夫人添个大胖孙子,这啊,比什么都强!夫人这里有老奴和丫头们伺候着呢,王妃您尽管放心!”   “娘说的都是心里话,可不是客套话!咱们既做了婆媳也是有缘,娘不是那等小心眼爱计较的,你也别太拘谨了!”箫夫人又含笑道,眉目温和的望着姚存慧。   姚存慧心中一暖,暗暗感激,遂答应了下来,笑道:“娘都这么说了,媳妇再推辞可是矫情了!”   箫夫人一笑点头,抬起帕子掩口轻轻的咳了两声,气息也微微的喘了起来。   “琳儿,你先去你祖母那边伺候着吧,跟你祖母说一声,我和你三嫂这就过去,去吧!”箫夫人忽然抬头向沈佳琳说道。   沈佳琳有些不太情愿,嘟囔着要同娘和三嫂一起走,箫夫人立刻便盯了一眼过去,黎妈妈也笑着劝,沈佳琳这才不情不愿的出门。   姚存慧的心顿时一紧,面上也不觉凝重了两分——箫夫人必定是有话要单独同她说。   ……   箫夫人一番话后,姚存慧苦笑暗叹,不想自己刚刚嫁过来几天的功夫,麻烦事便一件接连着一件。   婆媳俩一起来到慈心居时,薛氏已经在了。给沈老太君请安之后,姚存慧朝薛氏微微屈膝笑着招呼了一声“二婶!”   薛氏微微冷笑着扯了扯嘴角,挑眉淡淡道:“哟,王妃快别这样!我怎么受得起王妃的大礼呢!传了出去人岂不是要说我不懂好歹、不分尊卑?”   “这是在家里,二婶您是长辈,这话侄媳才受不起呢!”姚存慧依旧笑道。   薛氏嘴唇动了动正欲反唇相讥,沈老太君出言打断道:“好了好了,都坐下吧!慧儿说的是,在家里你是长辈,受得起她的礼!”   “是,娘,有娘这句话媳妇便放心了!媳妇听娘的便是!”薛氏似是不平沈老太君帮着姚存慧,眼角淡淡的朝她一扫。   姚存慧只做不知,端庄静坐,微微垂眸。   不一会儿,卢氏、段氏、二奶奶孟氏、四奶奶吕樱、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等都进来向老太君请安。   别人都没什么,只有四夫人段氏进来时,那双大大的、水灵灵的杏核眼妩媚的朝姚存慧瞟了过来,似笑非笑深深的瞧了她一眼。   薛佳琳等几位未出阁的姑娘请安之后沈老太君便命孟氏领她们下去了,又对卢氏说道:“你如今已有了两个多月身子,前些日子又劳累着了,明儿起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在屋里好好歇着,等胎儿稳定了再说吧!”   “是,媳妇谢母亲关心!”卢氏朝沈老太君屈膝答应,眉目低垂,面上的神情平平淡淡,没有半丝儿高兴,也瞧不出一点儿不快。      第320章 秋后算账(二)      箫夫人、薛氏等显然是已经知晓卢氏怀孕了的,听见沈老太君的话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姚存慧却是刚刚知晓此消息不能做无动于衷状,她心中有些意外,忙笑着道:“三婶有身孕了?恭喜三婶!”   “谢谢侄媳妇!”卢氏抬眼望来,勉强笑了笑。   薛氏亦“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可不是该恭喜,三弟妹真是有福,可以好好的歇着了,万事不用操心,不像我,天生的劳碌命!”   卢氏眼角微抬,下意识望过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嘭”的碰撞出火花,不动声色又各自挪开。   卢氏心中暗恨,干笑着道:“二嫂你是能者多劳,别人哪儿能跟你比呢!不过如今王妃进了门,想必二嫂你也可以多歇歇了!”   “弟妹这话可错了!王妃进了门,大嫂倒是可以轻松不少了!我呢?我们四奶奶进了门,我当然也轻松不少!只是,这都不需三弟妹操心,你啊,还是听娘的话,好好保重身子吧!”薛氏冷笑道。   “你——”卢氏气得哆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好了好了!”沈老太君顿时拉下脸来,皱眉道:“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老三媳妇,你先回去吧!”   “是,母亲!”卢氏咬咬牙,低头垂眸朝沈老太君福了福身,恭顺的退了出去。薛氏眼角朝她凌厉一飞,微微冷笑。打的好算盘,妄想借力打力,从此在管事上插上一手,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当口儿查出来怀了身孕,看她不乖乖的把手缩回去!   薛氏心中畅快,存心要在沈老太君面前告上一状,便又做出关切责备的神气笑道:“说来这三弟妹也真是的,又不是第一胎、第二胎了,怎么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自个也不知道!若早说出来,我哪里还敢劳烦她帮着管事呢?好在如今她看起来气色还好,身子也没什么不适,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沈老太君闻言淡淡瞟了薛氏一眼没吱声。   段氏脸色却是有些不虞了,她与四老爷成亲多年,眼看着大房、二房、三房都有子女,独自己一个膝下荒凉,听着薛氏一口一个“身孕、身孕”的便觉格外刺耳,当下忍不住笑道:“所以我说,三嫂真正心地纯良,识大体、顾大局,这两件婚事一起办,大嫂又养着身子,府里忙成一团,她即便知晓自个怀了身孕也不肯说出来添乱的!二嫂真正说笑话,三嫂是生过孩子的人,怎么可能三个月了还不知晓呢!至于怎么保养,想必她也知晓吧,断断不会让二嫂有罪过的!二嫂就是爱操心,什么责任都往自个身上揽!”   薛氏听罢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哦?三弟妹生过孩子的人想必这些事都是知晓的,我竟不知原来四弟妹也这么门儿清呐!”   薛氏这话却刻薄了,分明当人揭短、戳人痛处!段氏果然受不住了,整个僵住,脸色发白,眼眶却红了,拉扯着沈老太君袖子委屈道:“娘……”   沈老太君也气得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当娘的素来偏疼小儿,且她这个小儿生得最俊美儒雅,嘴巴也最甜、最能讨她的欢心,看到他膝下无子,也是她这个做娘的心头一根刺!薛氏这话,算是把她也得罪进去了!   “娘……”薛氏一惊,慌忙站了起来垂首不语,心中暗暗懊恼。她光顾着刺段氏,却忘了连带上了四老爷、沈老太君!   沈老太君冷着脸,轻轻拍了拍段氏的手背以示安抚,心中却也忍不住涌起一股暗气来,气段氏肚皮不争气!因为儿子的缘故,加上段氏本身惯于讨人欢心,她对这四媳妇也最为疼宠,可偏偏她却在这头等大事上膈应她!暗地里她不知叫人寻了多少千金百金的秘药补药给她,这么些年仍是不见半点儿效果。   沈老太君不愿意继续这个自己不喜的话题,便将此话撇过,却是瞪了段氏一眼嗔她道:“你还好意思夸你三嫂?若是你上心一些、肯分担一些,你二嫂也不会这么操劳!你呀,就是懒!”   薛氏手心一紧,心都揪在了一起,老太君这是何意?难道想让段氏插一手进来管家?虽然段氏她压根不放在心上,可她背后若有老太君亲自指点,她却万万不敢小瞧了她去!   薛氏知晓沈老太君这话是在敲打警告自己,不由悔得肠子都青了!   段氏那边却也吃了一惊,垂头不情不愿小声叽咕了两句什么。薛氏瞟见,暗暗的又将心放下大半,心头冷笑:老太君再偏疼偏宠又如何?段氏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货色!   “你也下去吧,我今儿不用你伺候!”沈老太君轻轻推了段氏一把。段氏目光轻转,应声起身告退。   “四孙媳妇你也先回去!”沈老太君又向吕樱道。   吕樱的亲娘掌管中馈,也是个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女人,且她平日里自在惯了,也从未把心思放在内宅之中,她哪里见过妇人间这么精彩的唇枪舌战、勾心斗角,在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沈老太君冷不防向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薛氏轻轻咳了一下,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朝薛氏望去。   “老太君让你退下!”薛氏只得轻声说道。   “孙媳妇想留下来伺候老太君!”吕樱陪笑道。她知道马上又有另一场热闹,她真心舍不得走啊!   沈老太君脸色“唰”的沉了下来,冷锐的目光直直的朝薛氏盯过去:这是哪家的规矩?太婆婆使唤不动孙媳妇了?   “四奶奶,老太君叫你退下你便退下,孝心不在这上头,回头再来陪老太君吧!”薛氏磨牙。这个儿媳妇比她矜贵,在明面上比她的宝贝儿子还要矜贵,她能怎么办?若是大儿子家的敢这样没规没距,早罚她跪祠堂去了!   吕樱这才察觉到沈老太君的冷脸和薛氏的不自然,顿时就明白了,她们这是有意要支使开自己!   吕樱不为自己的不识趣而感到过意不去,反而心中十分不快,暗想不就是想要瞒着人吗!一点儿小事,至于!   “是,孙媳妇告退!”吕樱心中纵不快,却也不敢再碍眼下去,只得起身福了福,转身退了出去。   “娘,都是儿媳的错!儿媳回去一定会仔细教导她的!娘您也知道,她从前到底是翁主——”吕樱一走,薛氏迫不及待向沈老太君服软告罪。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沈老太君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所以我才没有当面说她!若儿媳妇、孙媳妇都像她这样,那还了得!罢了,此事多说无益。你别忘了,如今她是我们沈家的媳妇,在外人面前若是错了一点半点,丢的是沈家的脸面!”   “是,媳妇记住了!让娘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是媳妇不好!”薛氏又愧疚道。   沈老太君瞅了她一眼,心道你也知道啊!见她这么识趣,又这么做小伏低,心中的气却是消了大半,挥挥手命她坐下。   薛氏也暗暗松了口气,施礼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薛氏眸光微冷,朝箫夫人和姚存慧扫了过去。见箫夫人手中端着茶碗垂眸似乎在凝思什么,薛氏不觉有些诧异,若是以往,箫夫人恐怕早就发话叫姚存慧向自己赔礼道歉了吧?今日她竟然一言不发!难道真是想事情想出神了么?   沈老太君也有一刹那的怔忪,在这一点上,她和薛氏的看法倒是一致,按照一贯来看,箫夫人也必定会那么做的。今天,倒是不同了。   箫夫人走神凝思不开口,沈老太君只得开口。毕竟,薛氏前两日在她面前哭诉,她是亲口答应了要管这事的。且在老人家看来,此事的确是姚存慧做的不对。   “三孙媳妇,这两天在庄子上过的怎么样?”沈老太君笑问道。   “回老太君话,还好!”姚存慧起身回道。   “坐下吧!不必拘礼!”沈老太君摆摆手,又淡淡笑道:“你们新婚燕尔,出去走走,小住两日,彼此培养培养感情也好!”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朝沈老太君不好意思笑了笑,这话,她却不好回答是或者不是的。   “那日出门,我听说因为马车的事闹了点不愉快,是怎么一回事?”沈老太君又道。   终于问到正题了,姚存慧顿了顿,便道:“是孙媳妇疏忽了,只说了要出门叫人备马车,却没有细细说明要什么样的马车,这才闹出了点儿不快!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却惊动了您老人家,这是孙媳妇的错,孙媳妇给您赔不是!”   箫夫人身后的黎妈妈听得这话不由暗暗喝彩,心头大畅!暗道王妃果然厉害,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下来,够二夫人喝一壶了!   王妃出门,该备什么规格的马车这都是有规矩的,哪里用得着她吩咐人细细说明?这分明是备车的人不上心、失职,说到哪里都不是她的错!而且,她也说了,这不过一点儿小事,原本可以就此了结,过了就算了,偏偏有人却不依不饶,硬是将一件小事闹到老太君的面前,这不是不孝是什么!      第321章 秋后算账(三)      “小事?”薛氏没有想到姚存慧一开口就不动声色给了自己一记闷拳,她第一次禁不住重视起她来,当即冷笑一声道:“事关王妃,怎么是小事!王妃不痛快了,这府中还有人敢痛快吗!都要打要杀了,王妃还说是小事!我不知什么事在王妃那里才是大事!”   “二婶这么说倒是我轻狂了!至于喊打喊杀,”姚存慧正色向薛氏道:“这又从何说起,侄媳妇不明白,还请二婶指教!”   “你不明白!”薛氏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气得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尖声道:“李妈妈是我的陪房,傅环家的想必也说了吧?”   “是!”姚存慧心中苦笑,沈佺管着军营,雷厉风行惯了,哪里懂得后宅的弯弯绕绕。他当时的语气太坚决,且又是为她出气,她亦不肯劝他冷了他的心意。当时想着杀鸡儆猴也好,可省了往后许多麻烦,回头向薛氏赔个礼全了她的面子就是了,没想到薛氏把事情闹到了老太君面前!   “我的陪房,做错了什么自有我来处置,好像还用不着王妃伸手吧!即便王妃定要处置,何必非得那么绝情,打了板子还不算,非要把她一家子都撵出去!这,王妃是要给我这个做婶子的下马威吗!”薛氏一提起这事心中又气得不行,眼眶顿时红了,语带哽咽向沈老太君道:“娘,这家媳妇没法管了!媳妇还有什么脸面主持中馈!”   姚存慧见她抬起帕子掩面哭了起来,一时有些无语,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薛氏都哭了,她再开口无论说的是对是错,都有不敬、咄咄逼人之嫌。   姚存慧心中忍不住也有几分气恼,明明是沈佺开口,薛氏却将沈佺撇得干干净净,一股脑儿全往她头上扣!偏偏她做人媳妇的,根本不可能分辨说“这不是我干的,都是我夫君干的!”那样的话只怕连沈老太君都要反感了!   姚存慧求助的朝箫夫人望过去。这时候,只有箫夫人出面才最合适。   箫夫人掩口咳了两声,扶着黎妈妈起身,笑着走到薛氏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笑道:“二弟妹,快别委屈了!你委屈也不能说出那样的气话来啊!这府里还得靠你操心呢,你甩手不管了,这不是为难嫂子我吗?就当为了嫂子,也快别存那样的念头了!要不,嫂子给你赔不是!”   “大嫂!”薛氏忙站了起来,忙扶着箫夫人坐下,拭泪哽咽道:“我哪里受得起大嫂您的赔礼!大嫂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总归是自家人,我还能逼着自家的大嫂吗!只是,这往后的事该怎么管,还请大嫂清楚明白示下才好,省得一着不对,又是一家子扫地出门,再来两次,我手里可就没可用的人了!”   “往后的事依旧照着府中的规矩管,二弟妹你半老了事的,还来问我,这不是难为我嘛!”箫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朝早已站了起来垂手侍立一旁的姚存慧笑道:“其实这事你误会慧儿了,慧儿这孩子稳重懂事,断断不会冲动行事。都是佺儿那孩子,唉,他一个大老爷们,性子粗鲁急躁惯了,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晓得思虑周全,但他准定不是有心让你难堪!若换了是我的陪房,他准定也是那么处置!”   “王爷从来不管内宅之事,若没人从中挑拨,他岂会突然发作!大嫂,您呀就是太心善,搁不住旁人两句好话就掏心掏肺了!谁知人家是真心还是假意呐!”薛氏冷笑,眼角斜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神色淡淡依旧不变,心中甚是无语,薛氏当着她面挑拨她与婆婆关系?当真比马氏还要无耻了!   姚存慧不淡定了,薛氏这么明目张胆的信口胡言,她若不反驳一声,今儿这话就能传遍整座府邸,她的脸面也不必要了!   “二婶,”姚存慧上前施礼,凝着薛氏正色道:“侄媳妇心直口快惯了,有什么说什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二婶见谅!二婶说有人从中挑拨王爷,不知指的是谁?府中竟有这等刁奴,若不早早处置了,由着她口舌多生事端,将来指不定多出多少是非!还有,何人有这等本事,轻易便挑拨的王爷动怒,我也想见识见识!”   薛氏刚刚生出几分得色的心猛的一下又沉到了底,猛的直视着姚存慧冷笑道:“侄媳妇非要我把话挑明白了说吗?这挑拨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从前王爷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老太君、娘!”姚存慧当即朝沈老太君跪了下去,红着眼眶道:“二婶既这么说,孙媳妇辩无可辩,只请老太君明察!孙媳妇一进门,若便搅得家宅不宁,孙媳妇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府中过下去!”   沈老太君长叹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你们也都别争了,谁也别委屈了!那李妈妈做的不对,眼睛里没有主子,是该罚!可佺儿却不该撂下那样的狠话,该由管家按府中规矩处置才是!佺儿不懂这些,孙媳妇你应该懂得,当时就该劝他一劝!你虽是新媳妇,可正经事该拉下脸面说的也别不好意思!妻贤夫少祸,佺儿是你的夫君,该劝的,你得劝他!”   “好了!先起来!”沈老太君疲惫的抬了抬手,说道:“如今那李妈妈一家子已经打发去了庄子上了那便去了!王爷毕竟是一家之主,他的话谁也不能不维护,老二媳妇,我这么说你认不认?”   “媳妇听娘的,娘说的是!”薛氏心中冒酸,却不得不顺从沈老太君这话。这话从小了讲没道理,从大了讲却是天经地义。王爷即便看府中哪个奴才不顺眼非要处置,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谁叫他是王爷呢!   “三孙媳妇,这事说起来你也有不是,向你二婶陪个不是吧!今后,我老婆子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沈老太君又向姚存慧道。   姚存慧也不能不答应,且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处置结果了,便也点头应了声“是”,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双手奉给薛氏,柔声温言道歉。   薛氏忍着气接过茶水,意意思思饮了一口,便朝旁边茶几上一顿。   薛氏心中岂能真服?她本以为箫夫人一上来便会命姚存慧向她赔不是,到时候她再趁机提出让李妈妈一家子回来,借由箫夫人手狠狠的打沈佺的脸。不想箫夫人一反常态的沉默,而这事绕来绕去还没说到李妈妈身上就叫老太君一句话给了结了!老太君看似公正,那言里话外还不是维护着沈佺和姚存慧?左不过合起火来欺负自己一个罢了!   薛氏心里顿时又有些堵起来。   沈老太君见了不由暗叹,薛氏这些年得意惯了,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理论,倒惯得她的脾气越来越大!相比之下,这小王妃年纪虽轻,大媳妇说的不错,倒是个稳重识大体的!但愿真是这样,好好调教调教,往后这中馈还是交还给大房才是!也省得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   “好了,都坐下陪我老婆子说一会子话吧!”沈老太君目光一扫,微微显露两分寒意,淡淡道:“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了!若叫我听到半个字,休要怪我老婆子不客气!你们都听见了吗?”   “是!都听见了!”箫夫人三人连忙应是,谁也没有胆子当面同老太君过不去。   老太君这才满意,“一家人正要这么和和美美才好!”留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命各自散去。   三人一道出了门,相互道别。在院子外头当着家下人的面,薛氏面上倒是半点儿不显,打起笑脸若无其事的同箫夫人告辞,朝姚存慧微微扯了扯嘴角一笑,招招摇摇的自去处置各事去了。   “慧儿,你若没什么事,陪我回去吧!”箫夫人转头向姚存慧笑道。   姚存慧自不会拒绝,便笑着点头应了,主动上前,与黎妈妈一左一右搀扶着箫夫人往燕顺居回去。   回了燕顺居,箫夫人靠着大引枕坐在软榻上,小丫头斟上茶来,黎妈妈便陪笑道:“夫人,早饭送来了,您要不要用点?”   箫夫人问是什么,黎妈妈便回了是有红枣粥、八宝粥、野鸡粥、蒸饺、白糖糕、小笼包等,还有杏仁茶和面茶。   箫夫人脸上便显出几分恹恹之色,皱眉道:“我这会儿没有胃口,再说吧!啊,慧儿,你去趁热用些吧!喜欢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客气!”   姚存慧身为医者,最不喜不规律的饮食,未出阁时对早餐十分重视,今早折腾了一大早,这会儿早就饿了,便笑着应了一声,去到小桌子旁。   她拿过干净的小碗,盛了小半碗红枣粥,却是奉给箫夫人,柔声笑道:“娘,您身子本就虚弱,不吃早饭可不好!喝点儿红枣粥吧,养血理虚,对您的身体有好处的!黎妈妈,明儿再熬红枣粥加些百合、白果或者桂圆肉,这样味道更好些,对娘的身体也更好!”   “是,王妃,老奴记着了!”黎妈妈见姚存慧关心自家主子心中甚是欢喜,忙点头答应,又笑劝道:“夫人,王妃一片孝心,您多少用点吧!”   箫夫人心里禁不住一阵温暖,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虽然没盼来儿子的关心体贴,可儿媳妇这么做了还不是一样?“好,那我便用些吧!”箫夫人笑着点头。      第322章 婆媳      “王妃您也去用吧,老奴来就好!”黎妈妈接过姚存慧手中的碗笑着道。   姚存慧点头“嗯”了一声,看箫夫人吃了起来,便过去自用。   箫夫人心中高兴,小半碗粥几乎用尽,黎妈妈见了异常欢喜,眉开眼笑道:“夫人今儿胃口真是好!要是每顿都能这么多用些就好了!”   姚存慧一时也用好了,漱了口依旧过来坐下。听见黎妈妈这么说,心里忍不住觉得有点儿发酸。   箫夫人也笑着,向姚存慧招手笑道:“来,到娘身边来坐着!”   “是,娘!”姚存慧笑着依言向前。   箫夫人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着问起了闲话,无非是这几日的起居、沈佺的近况之类,而后又说到了早上的事,箫夫人少不得又温言柔声教导了她一番,姚存慧知道她是好意,虚心听着受教了。   “佺儿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太婆婆有句话说得对,妻贤夫少祸!佺儿性子就是那样,又倔又容易急躁,一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当这府上是军营呢!该劝的你得多劝劝他!”   “娘放心,我会劝他的!”姚存慧点点头。   箫夫人轻叹一声,却又道:“你劝他的时候得悠着点来,也别为了贤名一味只知同他作对,若因此坏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反为不美!总之,你是个聪明孩子,这分寸得自个拿捏好!”   姚存慧有些诧异箫夫人会这么说,听起来似乎有种对沈佺颇为忌讳的意味在里头,她不觉抬头望向箫夫人,点点头“嗯”了一声。   箫夫人满意的笑笑,又道:“本来我琢磨着,你进了门,便让你跟着你二婶学习管家,好早日从我手里接手过去,不想偏又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得这事也得过一阵子再说了!你二婶虽然性格有些……不太好,管家却是一把好手,将来你得多跟她学学!”   黎妈妈听了这话便笑道:“王妃何必要跟二夫人学呢?现成的跟夫人学岂不好?依老奴的小主意,往后夫人您精神好的时候多请王妃多过来坐坐,夫人您亲自教导了王妃比旁人总要强些!”   薛氏刚刚同姚存慧结了仇,想让她尽心尽力教姚存慧无异于与虎谋皮,黎妈妈这么说也有道理。而且,黎妈妈也存了一份私心在里头,想着姚存慧过来,没准还能劝得动箫夫人多用些饭食,比她们劝的管用多了!   “说的也是,”箫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薛氏的问题,略一沉吟便笑道:“咱们自己人,娘也不同你见外了,横竖这个家将来是要交给你的!既这么着,往后有空了娘便差人去叫你,你呢,平日里也多看看、多想想,有什么不懂也不用不好意思开口,尽管来问娘便是!再有,你们那熙和堂里,你得管好了!”   姚存慧点头应下了,又笑着道:“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娘您还是得多多歇着保养才是!”   “放心,我自有分寸。”箫夫人笑笑。   正说着,金英又端了碗参汤进来,黎妈妈见状便接了下来,服侍箫夫人饮下。   姚存慧瞧箫夫人眉头轻蹙,显然是不太愿意喝的,想必是为了补身子这才忍着也喝了。   光一早上,已经是第二碗参汤了,想必这一天下来还不知要喝多少碗,姚存慧不禁咋舌暗叹。箫夫人身子本就虚弱,心脾受损,气血两亏,应以温补调理为上。最重要的还是要心胸开朗,心情好了,一扫阴郁,精神气自然就上来了,再温和慢补,合理搭配膳食,自然就能慢慢好转。像这样一碗一碗的参汤灌下去,嘴里都是苦味,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别的东西?况且,这参汤也不是这么个补法,这么弄的反而会虚不受补,对身体反而有害。   姚存慧想了想,便笑着从旁劝道:“这人参虽然大补,可到底也是药,吃多了恐怕也不太好,娘有胃口不如多用些滋阴补血补气的粥汤,对身体更有好处!”   “王妃有所不知,”黎妈妈听了笑道:“夫人身子不好,每日里吃的药比饭还要多些,也不差这一碗参汤!亏得这参汤补血补元气,一直坚持这么用着,夫人勉强才有些精神!”   姚存慧听了这话不好再接什么,便微微笑了笑,心里寻思着回去跟沈佺提一提,让沈佺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从旁说说。   “我何尝不知你说的,只是这嘴里整日都是苦的,哪里用的下别的东西!”箫夫人也笑着道,又怕姚存慧多心,忙又夸了她几句有孝心之类,姚存慧反倒过意不去,便忙拿别话岔开,婆媳俩又说了一阵子话,姚存慧见她精神有些不足起来,便起身告辞去了。   回到熙和堂,换了家常衣裳,歇了一会儿,姚存慧便将容妈和小杏、小梨等都叫了来,问了些这两日自己不在,熙和堂中的情况。容妈一一都说了。   光这一两日功夫,且那日沈佺又那么大脾气发作了李妈妈一家,众人都表现得十分老实,看不出来有何异常。   姚存慧略一沉吟,便命铺纸研墨,一边写一边细细的交代小杏、小梨该如何如何做。她得赶紧将院子里上下人等的底细摸清楚了,有可靠的便提拔上来好好培养,有不靠谱的便暗暗留心着,寻着合适的机会便打发了去。毕竟她只有带来的这几个人,不可能将除此之外熙和堂中的所有人都划为敌人,那样看谁都不怀好意,对谁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天长地久谁也受不了,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小杏、小梨跟着姚存慧做惯了事情的,她稍微一说,两人便明白了,边听边连连点头。姚存慧又交代嘱咐了些沟通问话技巧,便让她二人下去准备,从明儿开始就做这事。   刚刚忙完,红菱来禀:三小姐来了!   姚存慧忙命“快请!”,她还没走出屋子,薛佳琳已经进来了,笑着叫“三嫂!”   “妹妹来了,快坐!”姚存慧心情一松,笑着招呼薛佳琳。她的运气还蛮好,既没有碰上恶婆婆也没有刁钻小姑子,薛佳琳的脾气甚是柔顺,小脸上总带着甜甜的温柔的笑。   姑嫂两人还没说一会儿话,只见小丫头又匆匆进来禀道:“王妃,四奶奶来了!”   四奶奶?姚存慧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吕樱,心中“咯噔”一下,却也只得命人“快请!”   薛佳琳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小姑娘脸上藏不住事,惊讶的问姚存慧道:“三嫂,你跟四嫂和好了吗?”   那天晚宴时,吕樱对姚存慧的咄咄逼人,那是人人都看见了的。   “快别乱说,”姚存慧忙笑道:“我和你四嫂向来好好的呢!”   “哦。”薛佳琳点点头不再问了。   “什么风把四弟妹吹来了?快请坐!”姚存慧并没有亲自出去迎接吕樱,只是看她进来了起身抬了抬手。   吕樱毫不客气笑着坐下,长长的柳眉挑了挑,似笑非笑问道:“怎么?三嫂这是不欢迎我呢!”   “怎么会呢?求之不得呢!”姚存慧笑道,说毕两人相视都笑了起来。   “三妹妹,你也在啊!”吕樱又转而笑着向薛佳琳打招呼。   薛佳琳向来胆子小,在沈佺面前便是大气也不敢出,在箫夫人跟前也是恭恭敬敬的不太放得开,吕樱的气场很足,又有那天晚宴时候的印象在,吕樱进来之后,薛佳琳心中下意识的便忐忑起来,一时竟忘了给她见礼招呼,此刻听到吕樱主动同自己说话,薛佳琳方回过神来,又有点儿不安,生怕吕樱说她失礼,便慌忙站起来朝她福身施礼,陪笑道:“四嫂子好!”   “三妹妹别多礼,坐下吧!”吕樱微笑着抬了抬手。   “谢四嫂!”薛佳琳见吕樱不介意,还对自己笑得这么和蔼可亲,言语温和,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朝吕樱友好的笑了笑。   丫鬟奉上茶来。吕樱一边饮茶一边同姚存慧说着话,眼睛不动声色的四下里悄悄打量。只见屋宇阔朗,陈设华丽大气,处处透着王爷、王妃的派头排场,一时不由得心里泛酸,这屋子,原本应该是她住的,原本她才应该是这儿的主人!不料阴差阳错,她却成了客人了!   吕樱心下暗恨,眸底划过一抹冷意。   平心而论,吕樱嫁给沈桢除了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之外,也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想要赌这口气:你沈佺不是不肯娶我吗?我偏偏就要进你沈家的门!偏偏就要同你生活在同一座府邸中,看你能耐我何!   如今心情平静下来,吕樱虽不肯坦坦荡荡的面对自己的心,自己对自己说一句“后悔”,实际上却早已经懊悔得不得了了!如果她不那么冲动,事情没准还能有转机,没准,还能设法嫁给沈佺做平妻,哪怕是做妾,凭她的身份地位,只要设法弄死姚存慧,她理所当然可以扶正!   然而,如今她既然已经成为沈桢的妻子,一切都不可挽回了!虽然她成功的嫁进了沈家、在沈佺面前晃悠膈应他,同时却也永远的失去了与他在一起的机会。   吕樱懊悔之余更恨,恨姚存慧挡了她的路。   三人正说着闲话,不想小丫鬟又进来禀报:四少爷来了!   姚存慧几乎有扶额的冲动,合着她的生活当真是丰富又多彩,这一日才过去半日,已经见了多少拨人了!      第323章 差事      姚存慧忙命快请。   沈佳琳见吕樱不似想象中的那么凶恶,闻言便笑着打趣道:“四哥必是来接四嫂了吧!”   姚存慧等都笑起来,吕樱也笑,还亲昵的嗔了沈佳琳一眼,她心中却暗暗冷笑,沈桢来接她?巴不得她有多远离多远还差不多!而她对他的感觉也同样!   沈桢穿着一袭烟蓝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佩一块美玉,身姿修长,浓眉俊眼,英气勃发,眉宇间稚气隐现,是个充满阳光活力的少年郎。   看到吕樱也在,沈桢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儿扭曲了,下意识的将脸扭往一旁轻咳了咳,上前拱手给姚存慧见礼,笑着叫“三嫂!”   “四弟免礼,快请坐!”姚存慧笑着起身抬手招呼,瞧了吕樱一眼微笑道:“真是巧了,你们俩一前一后的都来了!”   沈桢呵呵干笑两声,问道:“三嫂,三哥在吗?我找三哥有事!”   “他今儿上衙门办公去了,不在府上呢,等下午他回来我告诉他你来过。”姚存慧回道,心里难免有些好奇,沈桢神情间甚是急切,急切中隐隐可见焦躁不安,可听说沈佺不在家,脸上除了露出几分失望,却也没有急着出府找人。   “哦,不用麻烦三嫂了!嗯,要是方便的话,晚饭后我再来吧!”   “那也好,你尽管来便是!”姚存慧笑了笑。   沈桢也笑了笑,说着起身道:“那我不打扰三嫂了,我先走了!”   吕樱见状便也起身笑道:“明儿闲了再来找三嫂玩,我也回去了!”   “四弟、四弟妹慢走!”姚存慧笑着将他们送出去。   那二人本来是一前一后走着的,只见吕樱突然加快两步上前,抬手挽住了沈桢的胳膊,沈桢下意识挣扎欲抽,纹丝不动,在熙和堂里不便动粗,只得别别扭扭的由着吕樱挽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四哥、四嫂甚是恩爱啊!”沈佳琳见了抿嘴笑道。   姚存慧也笑了笑,她知道吕樱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只是,她看了除了觉得好笑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今儿中午就留在嫂子这里用饭吧,如何?反正你三哥也不回来!”姚存慧含笑偏头向沈佳琳道。   “真的?好啊!谢谢三嫂!”沈佳琳眼睛一亮,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姑嫂相视一笑,转身进屋,姚存慧便吩咐摆饭。   两人用过午饭,坐了一会儿沈佳琳就有点儿半眯着眼睛打晃了,掩口呵欠连天。姚存慧见了好笑,正要命人扶她到旁边的耳房中躺下小睡一会儿,不想沈佺这会儿大步从外头进来了。   沈佳琳怔了怔,一下子清醒过来,忙敛容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沈佺盯了她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来看你嫂子?”   “是,我,我来找嫂子说说话儿,嫂子留我刚用了午饭呢!呃,三哥、三嫂,我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告辞!”沈佳琳施礼,逃一般的出了熙和堂。   姚存慧上前为沈佺脱下外袍,接过丫鬟递来的家常衣裳一边给他穿上一边笑道:“真不知你从前对佳琳究竟做过什么,她怎么那么怕你!”   沈佺微微仰头,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不太同兄弟姐妹们亲近,只有四弟喜欢缠着我一点,我好像没有对谁做过什么!”   姚存慧“嗤”的一笑,忙又道:“对了,上午四弟还来找你呢,你不在,他说晚饭后再过来!”   “四弟?”沈佺想了想便笑道:“我知道他找我做什么,叫人去同他说一声,让他一个时辰后过来一趟吧!你用过午饭了?还有什么吃的给我随便弄些!”   “还以为你中午不回来呢!下回提前叫人说一声,我也好等你!”姚存慧不由嗔他一眼,忙叫人去厨房看,心里琢磨着这小厨房还是赶紧开起来吧,以后也省些这样的麻烦。   “不用这么麻烦,有剩下的我随便用些就好!”沈佺笑道。   “没有剩下了,都赏给丫头们了,这会儿桌子都收起来了!”姚存慧瞪他一眼,觉得很有必要进行一下机会主义教育,便又道:“你往后莫要说这样的话了,这儿是熙和堂还好些,若是叫外头谁听见了,我让自个夫君吃自己剩下的饭菜,别人会怎么说我呢!我可没脸见人了!”   “这么严重?”沈佺有些不以为然,笑着揽上她的肩道:“我不在乎,谁敢说什么?你吃剩下的,我怎么就不能吃了?我自己乐意!”   姚存慧这回是真急了,打开他的手沉着脸道:“王爷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即便谁敢说什么也断断不敢在王爷面前说!你整日在外头自然不觉,我的天地却只在这府邸之中,王爷是存心要我难做么!”   沈佺见她面色沉了下来脸上神情也重了几分,忙握着她的手叹道:“好了好了,就当我开个玩笑吧!以后我注意就是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姚存慧也知他往昔必是随性惯了,才会这么想,也不好抓着不放,便放缓了脸色轻轻道:“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在外头如何,总之,进了府就得注意些,大规矩别错了让人抓着不放!还有啊,往后内宅的事不许你插手,无论何事,惹到咱们熙和堂来,我自有主意!”   “是,是!”沈佺笑着,手又搭上了她的肩头揽着,好笑道:“府里王妃最大,进了王妃的门,自然什么都听王妃的,一切但凭王妃做主!”   姚存慧听得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心里仍旧有气,正色道:“谁跟你玩笑了?我是说正经的!”   “我知道,你放心!不然有人又要把帽子往你头上扣了是不是?”沈佺脸色也凝重了下来,灼灼明亮的眸子深深的凝进她的眼底,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柔声道:“我听说那日咱们离府后,二婶跑到老太君面前哭诉了一番,今日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姚存慧心中一暖,含笑道:“娘帮我说了话,老太君也很公正,这事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见他依然深深的盯着自己,似乎要从自己的脸上瞧出点什么来一样,姚存慧又笑道:“怎么?担心我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   “是。”沈佺正色点了点头,“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你。”   姚存慧本是玩笑那么一问,见他这样认真反倒有点儿不知所措,遂笑道:“我又不是受气包,你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   沈佺见她神情轻松,一双眸子清湛湛的灵活动人,神彩依旧,便放了心,于是笑道:“这样吧,等会儿我去二婶那儿一趟,向她陪个不是,送一份厚礼。”   “不用了!”姚存慧忙道:“老太君今儿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你若是再提,老太君会不高兴的!而且,也没有必要!”   她已经道过歉,薛氏也应了,何必再多此一举?何况,薛氏将这事死死的扣在她头上,半点儿都没有沈佺的不是,沈佺何苦再送上去!   “好吧,我听你的!”沈佺从善如流,顿了顿又笑道:“回头我给四弟安排一份更好点的差事,也算对得起二婶了!”   “你要给二弟安排差事?”姚存慧顿时注意起来。   “是啊!”沈佺笑道:“二弟早先日子便求了我想去军营,我给他安排在了锐健营,他说有事找我,必定也是为这事!”   姚存慧呆了呆,却是正色道:“不行,你不要给他安排了!”   “慧儿?”沈佺有些愕然,“四弟人不错的,你不会迁怒他吧?”   “你想哪儿去了!”姚存慧哭笑不得,“你别忘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四弟娶了翁主为妻,吕家自然会为他安排差事。说句僭越的,没准二叔、二婶同吕家结这门亲看中的就是这点好处,能用得着你来安排?别到时候你一片好心反而引来旁人误会!”   “二叔、二婶真会这么想?”沈佺眸色微沉,面露沉思。   “我看十之七八!”   “这是四弟的事,说到底还得看他的意思,这事我有分寸,你别管了!”沈佺笑了笑。   管?姚存慧没好气道:“我不过提醒你,哪里轮到我管呢!”说话间小杏领着个小丫头一块儿提了食盒进来,姚存慧便命摆上,拉着沈佺去吃饭。   揭开一看,仓促之间居然还整整齐齐的备下了六菜一汤,荤素搭配得正好,看着也很新鲜,碧莹莹的米饭也是热气腾腾的。看来果然是王爷最大,人人都怕了他了。   姚存慧想了想,叫住小杏:“回头问问这一份饭菜多少银子,拿现银去给厨房补上,顺便赏几个辛苦钱。若她们不肯说,便给她们十五两吧!”   小杏答应着退下。   厨房大方,他们却不能占这份便宜,省得回头又有人说嘴,说熙和堂一天里要了两分午饭。   刚刚摆上饭菜,沈桢便急匆匆的来了,一进来看到沈佺正准备吃饭踏进来的脚有点儿不知道继续往前还是往后收回去,讪讪笑了笑:“三哥、三嫂,我,我到前边花厅等等!”   “去我书房里等着吧,我一会儿就过去!”沈佺笑道。   沈桢答应一声,点头告辞,转身脚步轻盈,似乎喜滋滋的去了。      第324章 差事(二)      “慧儿,我下午得出去,嗯,军营里有点事,我大概得去七八天或者半个月,你好好的在家里,闷了叫佳琳过来陪你说话!好好吃饭、睡觉,等我回来!”沈佺突然握住姚存慧的手又道。   姚存慧完全没有准备,呆了呆,方回过神来,“你又要去这么久!”忽然一下子,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难怪他今儿这个时候了还回来,原来是来同她告别的。   “只有几天而已!”沈佺也十分不舍,不由得又站了起来,抱着姚存慧亲了亲她的脸颊,安抚道:“我争取早一点回来陪你,好不好?”   “你安心办你的差吧,我在家里慢慢等你就是了!”姚存慧笑了笑,“那,我这就叫人给你收拾衣裳去,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要带的?”   “随便捡两套就好,别的都不用,军营里什么都有!”沈佺笑道:“对了,千山就在外院当差,你有什么事要办的,尽管去找他!”   “我知道了!”姚存慧笑着点头,便同萱草一起为沈佺收拾衣物去了。   饭后,沈佺便匆匆去了书房,好一会儿才转回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同沈桢说的,反正,他看起来精神甚是愉悦。   沈佺一进来便屏退了众人,上前揽着姚存慧柔软的腰身。姚存慧圈住他的脖子,含笑道:“照爷的吩咐,东西都已收拾妥当了,爷什么时候走?”   “还有一个多时辰,”沈佺眸光一敛,灼灼火热起来,一低头,额头抵在她的上,带着磁性的男音暗哑而低沉:“慧儿,一个多时辰我们可以做很多事……”   “什么?”姚存慧略怔。   “这么多天的功夫,你总得提前喂饱你的夫君吧?”   “你——龌蹉!”姚存慧回过神来大窘,面上顿时火热起来,抡起拳头捶打他。   沈佺哈哈大笑着,笑声中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进了卧室,不一会儿,便听到床榻翻动的声音和男女的娇吟低喘。   容妈听到动静不由暗暗叫苦,心道王爷也是的,虽说是新婚燕尔,可也没个大中午的就做起这事来,若叫人知晓了,王妃的脸面可丢尽了!便忙叫了红蓼、萱草守住门口,自己也在廊下,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去。   沈佺走后,姚存慧的生活十分平静,每日里去给婆婆、太婆婆请安,陪着说一会儿话,便回了熙和堂中。   有的时候黎妈妈过来请她去燕顺居陪陪箫夫人,听箫夫人指点如何管家,顺便劝箫夫人多进点食。自上次劝说人参一事之后,姚存慧轻易也不便开口再说什么,想着等沈佺回来再说。她只是不动声色的给箫夫人配了些合适的粥品、炖汤、菜肴,使她食用起来不至于与服用的药汁、参汤味道冲突太过,箫夫人胃口比平常也好了些,每每愿意多用几口,黎妈妈见了欣喜异常。   有的时候,薛佳琳过来找她玩,两人或在熙和堂中打发时间,或者在府中花园散散步,日子倒也悠闲。   熙和堂中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姚存慧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对照那一份份小杏、小梨呈上来的详细资料,虽不可知格外隐私之事,大体上却也走不脱。她点了几个家生子以及经历背景单纯的命容妈、红蓼等好好观察数日,又找萱草了解了情况,便提了两个二等丫鬟上来,改了名一个叫红枣、一个叫碧桃,余者皆重新分配了差事。把那有嫌疑的,远远的打发在最外头的院子里做洒扫、侍弄花草,一步也不许进到里头。   姚存慧没想到的是,沈佺走后的第三天,府中发生了一件事:沈桢居然留下一封书信就跑到锐健营去了!   二老爷和薛氏急得跳脚,立马便派人去追,可哪里追得上?等沈二老爷亲自去了锐健营的时候,沈桢已经将所有的入职手续都办理妥当了,连兵器、盔甲都领了!沈桢指着要参加训练,索性就在锐健营里长住了下来。   二老爷无法,只得跺脚离开。   薛氏听毕却是大怒,认定是沈佺在背后搞的鬼,更是恨上了大房。吕家那边已经帮沈桢找好了差事,补六等御前侍卫的缺,岂不比锐健营一名兵丁要强上许多?薛氏骂一阵大房又暗气一阵沈桢不争气!   薛氏气不过,便又叫了吕樱来说话,让吕樱帮着想个法子把沈桢从锐健营弄出来,依旧去补御前侍卫的缺。   吕樱巴不得沈桢离家不回,自己一个人霸占着院子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好不逍遥自在,便意意思思的不太肯管这事。说夫君既然执意如此,旁人又能奈何?又不能将他硬绑了回来!   薛氏便向吕樱道:“桢儿性子素来憨直,最是个没心机算计的!你当他分不清御前侍卫好还是锐健营一个小兵好?分明是王爷花言巧语将他骗了去!王爷定是看不得他出息,生怕将来被他威胁了地位,这才使了手段!儿媳妇啊,那可是你的夫君,难道你真要看着他被人耍得团团转也不管他!他要是一辈人受人挟制不出息,你岂不是也没面子!”   吕樱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顿时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不由也恼了起来,便满口答应薛氏,这就寻个机会回娘家跟父亲说这事。   吕相国哪儿想得到自己的女婿是这么个脾气?还以为他跟沈家二老爷、薛氏一样都在等着自己的安排,一听女儿这么说顿时就急了,沉下脸训吕樱道:“你夫君既然有这种想法你怎么不早说?到现在才说!”   吕樱不服气嘟囔道:“那不是怕说了您便不管他的事了嘛!爹,我可是在我婆婆面前下了保证的,您想个法子把他弄回来吧!要不,我的脸面往哪儿搁!而且,那沈佺恐怕越发得意了!”   “这时候说这个已经晚了!”吕相国没好气训斥道:“你当军营是你家?这会儿履历怕是早送到兵部去了,还怎么变回来?你先回去,这事慢慢再看罢了!你若早说,我跟锐健营打声招呼,料想他们也不敢收人!”   吕樱老大不快,却又道:“那要不,我进宫去求求太后?只要太后一句话,锐健营算个什么!”   “你给我老实点!”吕相国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喝道:“你当太后那么闲?管你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我老老实实的回去尽媳妇、孙媳妇的本分,别尽瞎折腾!还有,以后有什么事,尽早来说,知道了吗?”   吕樱见父亲动了真怒不敢违拗,只得怏怏的答应了,便说去向母亲辞行回府。   吕相国随意点点头,挥手命她自去,突然又出声叫住她,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你在镇西王府,与沈家上下相处的怎么样?与你婆婆、沈老太君关系如何?”   “都,还好!爹怎么突然问这个!”吕樱笑了笑。   “最好是还好,”吕相国点点头,语气淡漠而冰冷:“做了沈家妇就给我守好沈家的规矩,别摆着翁主的架子仗势欺人,尤其要伺候好你的太婆婆沈老太君,若叫我听到一星半点儿风声,且不说沈家会不会怎样,我第一个便不饶你!”   吕樱又惊又气,浑身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了几下,却是强忍着怒意点头陪笑道:“爹放心,我知晓了!”   吕樱一肚子气回沈府,薛氏早已等了老半天,见她回来忙亲自过去询问。   吕樱一肚子气正没处撒,忍不住对着沈氏抱怨了半响,说自己父亲听到沈桢如此不知好歹如何如何生气、如何如何震怒,连带着自己都挨了一顿训!听得薛氏汗颜不已,又暗暗担忧,生怕吕家不管沈桢的事了,忙好言安慰吕樱,立刻叫人寻了一对芙蓉翠鸟嵌珠金钗、一支羊脂白玉钗、一对宝葫芦翡翠耳坠子送给吕樱压惊,看吕樱气色缓和了些,便忙问结果如何?   “我苦劝半响,我爹总算不生气了,”吕樱叹了口气,“这事他会管,不过得过一段时间,他说了,得让四爷在锐健营里吃点苦头,好知道教训!”   薛氏听着脸色顿时白了白,半响勉强点头道:“这,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想象着军营里的苦,薛氏禁不住又心疼起儿子来,不由怨吕樱心狠:听到自个的丈夫受苦也不知道多求一求!   可此刻薛氏在吕樱面前哪里还硬得起来?生怕吕相一生气更加重对儿子的惩罚,反倒好一通安慰夸奖吕樱,将自己的儿子骂了一顿。   这日一早,姚存慧与箫夫人、薛氏等给沈老太君请了安之后一同出门,箫夫人忽然向薛氏笑道:“弟妹今儿个很忙吗?若不忙的话到我那里去坐一坐?”   薛氏目光轻扫,便笑道:“好,大嫂盛情邀请,便是忙我也得挤出时间来不是?且去叨扰大嫂的好茶了!”说毕吩咐洪妈妈带着大丫头蓼冬先去议事厅将常规的事务按规矩处理下去,自己逮了个丫头便跟着箫夫人和姚存慧去了。      第325章 管家风波      进了燕顺居坐下,丫鬟上了茶寒暄几句,箫夫人轻轻咳了两句,便笑道:“弟妹,你看我这身子骨想要管家主事那是不可能了,总不好总是这么麻烦你,明儿我想让慧儿跟着你一起学学,你看如何?”   薛氏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青,脸上肌肉顿时一僵。她没有想到箫夫人会突然间说起这事,半响方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啊,这是理所应当的!既这么着,明儿个我跟老太君提一提吧!”   一副明摆了请老太君做主的意思。   姚存慧眉头微微蹙了蹙,倒不是觉得不应该跟老太君说,而是,这去说的人怎么也不能是薛氏,不然,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娘,为了儿媳妇一点儿小事还要去劳烦老太君,儿媳心里过意不去!要不,这事过些时候再说吧!”姚存慧向箫夫人道。   “侄媳妇真正谦虚得过分!”薛氏微微冷笑,不明不暗泛酸道:“将来这一份家私都是你们大房的,侄媳妇早接手早好,趁早查查有没有什么不妥,何必推辞呢!”   箫夫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尴尬的同时隐隐生出几分怒意,便向薛氏道:“这事我等会儿自个去跟老太君说,就不劳弟妹了!看老太君怎么说吧!”   “老太君还能怎么说呢!”薛氏又笑道:“依我看侄媳妇的话也有道理,倒也不用去同老太君说!本来嘛,这便是天经地义之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然,有那不知道的,还当我揽权不肯放,非得长辈发话才肯呢!连老太君和大嫂都夸侄媳妇聪慧稳重、识大体,想来管家这种小事怎么难得到侄媳妇呢,不如侄媳妇一并接手罢了!我也好休息休息,享享清福!”   姚存慧只做不知她言外之意,依旧气定神闲坐在那里,面上神色一丝未变。   箫夫人却是气得身子颤了颤,微喘着正色道:“二弟妹,这是我的主意,与慧儿无关,更不是她挑拨的,你别把什么都扣在她头上。”   “大嫂这是什么话!”薛氏也冷着脸回道:“咱们妯娌这么多年,大嫂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明白?如今大嫂的儿媳妇进了门,无论谁的主意,自然应当她来管事才名正言顺,我也不是那不识大体的!不然,老太君也该教导了!”   说来说去,仍是不信这里头没有姚存慧的事。   薛氏也有薛氏的道理,毕竟,自从姚存慧进门之后,箫夫人的处事态度的改变,她是冷眼看到的。   “将那庄子、铺子的账册子拿来!”箫夫人忍无可忍,便索性撕破脸皮,扭头吩咐了黎妈妈一声。   黎妈妈早就在等着,听了这句立刻答应一声,转眼就将准备好的账册取了来。   薛氏明显一僵,“大嫂这是?”   箫夫人扬了扬手中的账册子,淡淡道:“这些年一直有劳弟妹替我管理这铺子、庄子,想来弟妹精力不够,一时照顾不到也是有的!弟妹自己仔细看看这账册吧!”   薛氏顿时有些不自在,压根不去接那账册,反而诧异问道:“这是大嫂那三间铺子、两处庄子的账册吗?这还没到年底结算呢,不知这账册大嫂从哪儿得来?哦,我明白了,大嫂信不过我,背地里派人去悄悄的查我是吧!”   薛氏霍的站了起来,冷笑道:“这是大嫂的私产,大嫂既然信不过我就别交给我打理便是了,何必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大嫂这么无赖我,我还有何颜面见人!我就奇了怪了,”薛氏冷笑着朝姚存慧盯去一眼:“这么些年不也都好好的,也没听大嫂说有什么不对,怎么如今,我是怎么做都不对了!”   箫夫人让她气得够呛,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哆嗦着,指着薛氏喘得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你可别这么说!”黎妈妈和姚存慧忙着给箫夫人顺气一边向薛氏道:“前几日老奴出城去普净寺为我们夫人添香油,顺便去了一趟旁边的庄子,觉得情形有些不好,回来便禀了夫人,夫人吩咐将两处庄子和三间铺子都查一遍,这才查出些问题!”   薛氏心中冷笑,若非她们存了心、使了手段去查,铺子和庄子里早就有人给自己通了消息了,不料到了此刻,自己居然是从她们这儿得到消息!   “既如此,那么大嫂便好好查吧,这几处地方我也不敢管了,大嫂你自个收回就是!若查出来什么问题,大嫂尽管找我对质!”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薛氏说起话来也没了顾忌。   这话中的嚣张连姚存慧都吃了一惊,大有一种“即便你查出有问题又耐我何”的气概。   薛氏不再多言,指着有事,不等箫夫人说话转身扬长而去。   “她,她,她竟然——”箫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咕噜两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夫人!”   “不得了了!”   黎妈妈、金英、金梅等慌作一团摇晃着箫夫人哭喊起来。   姚存慧也吃了一惊,见状忙断喝一声,吩咐人速速去请大夫,命黎妈妈快取天王保心丹来,上前指挥着金英、金梅等一起将箫夫人小心的抬到隔断里炕上平躺着。众人见有人发话,一时惊慌稍减,连忙照做。   姚存慧叫拿了个不高不低的小软枕垫在箫夫人后颈上,小心的将她的头扶着往一旁偏了偏,将她外衫解开,在她心口及附近轻轻柔柔的按揉着。黎妈妈取了丸药来,用水化开,姚存慧便将箫夫人的头小心的搂在怀中,拇指、食指张开钳住箫夫人两颚,轻轻巧巧便微微分开了箫夫人的嘴,黎妈妈忙将药水一点一点的喂进箫夫人口中,姚存慧小心的不时揉揉箫夫人颈下,令她将药水都咽了下去。喂药之后,又将箫夫人小心的放了下去,又替她揉了揉心口,不多会儿,箫夫人便悠悠醒转,缓缓睁开了眼睛。   “夫人醒了!”众人笑着,放下了心。   “没想到王妃这么懂得照顾人!我们夫人真好福气,有您这样的儿媳妇!”黎妈妈由衷陪笑道。   姚存慧淡淡一笑,“黎妈妈也许不知,我幼弟自小体弱多病,一直是我照顾着的,这歧黄之术,我也略懂一些。”   “真的!那太好了!”黎妈妈眼睛一亮,又惊又喜。   “难为你这孩子了!”箫夫人苍白的脸上显出两丝笑容向姚存慧笑了笑。   “娘说什么呢!”姚存慧握了握她的手,触手冰凉。   黎妈妈便忙命人将箫夫人抬回床上去,一会儿大夫就要来了。姚存慧忙阻止道:“娘刚刚醒来,别移动的好,寻个屏风来,就在这儿挡一挡吧!”   “是,是,王妃说的是!”黎妈妈也不等箫夫人开口,忙叫人去将轻巧的屏风取来,就在这炕前拉开挡了一挡。   没多大一会儿,大夫便来了,黎妈妈连忙迎上去招呼他过来给箫夫人诊脉。姚存慧和大丫头们早已避在隔断纱帐之后。   姚存慧有些好奇问道:“这大夫是长住府上的吗?来的倒快!”   “是,”金英小声回道:“夫人身子一向不好,府中住着大夫方便些!”   “是太医院的哪位还是寻常请的?”   “当然不是太医院的了!”金英抿唇微微一笑,“是外地找来的一位名医的徒弟。”   “名医的徒弟?”姚存慧挑了挑眉。   “是,”金英又道:“前年府上花重金请了位名医为夫人治病,有一阵子好了许多,可能后来服药时间长了药效减退的缘故,慢慢的效果又小了下去,不过,比起从前仍是好得多了!那名医是个云游四方的,不肯在府中长住,还是老太君出了面,他才把徒弟留下了。如今我们夫人的病都是这位名医高徒照看着呢!”   “原来如此!”姚存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说话声,众人细细听去,是那名医高徒在训黎妈妈,说他千叮万嘱箫夫人需要静养、静养,万万不能拿琐碎事务来烦扰她你们偏不听,定是又让她操心了,气血不畅这才晕了过去,还说好在今儿醒转的快,不然情形更不好,一旦昏迷过去,随时都有醒不过来的可能!   黎妈妈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劲的道歉自责,又苦求那大夫指点迷津。那大夫叹了口气,又开了一张药方,叮嘱按时服用,跟着交代了一番,姚存慧细细听去,说的无非是好好静养、按时服药,有精神的时候多出去散散心、走动走动,保持心境开朗,不要操劳、不要动怒,有胃口多食些克化得动的粥汤糕点等,倒也没什么不对。尤其警告绝不能再让她受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吓得黎妈妈脸都白了。   送走了大夫,金英等指挥着小丫头将屏风撤走,姚存慧近前帮着扶箫夫人靠坐在一头,眼神里尽是担忧。   “我没事,”箫夫人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手,柔声笑道:“你二婶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今儿是不行了,这会子没精神,明儿我就去跟老太君提让你管家的事!唉,这一大家子——”   “夫人,”黎妈妈端着个青花瓷碗从外间进来,轻轻的截断箫夫人的话含笑道:“您省省力气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吧!来,先把这参汤喝了,长长精神!”   姚存慧无语微微撇头,恨不得晕过去算了。又是参汤!      第326章 管家风波(二)      “黎妈妈,娘刚刚服了天王补心丹,这会儿又喝参汤恐怕会相冲,要不等会儿再喝吧!娘,我给你按摩按摩,您放松着精神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姚存慧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胡诌着笑道。   “那——好吧!”黎妈妈点头笑道:“那么夫人您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操心了,好好的歇一会儿吧!”   姚存慧向黎妈妈含笑微微点头,那意思叫她放心,她不会引着箫夫人说什么的,黎妈妈朝她感激笑了笑,这才放心。   姚存慧便坐在榻前,双手在箫夫人的太阳穴两边轻轻按摩着,顺着往下,在后颈窝、肩部亦轻轻按揉着。忽然又抬头吩咐金英、金梅今儿自己留下来陪箫夫人用午饭,特意点了白术黄芪炖鲫鱼、山药炖乌鸡,配几样略带酸辣的萝卜丝、大头菜、梅干发菜等小菜,吩咐她们在小厨房依旧用碧粳米熬一碗软烂的粥,到时一并送过来。   金英听了有些迟疑道:“王妃您不知道,大夫说了夫人肠胃不好,禁食酸辣姜葱之类东西,夫人向来都用清淡的!”   “偶尔用一点没事,去备着吧!”姚存慧笑笑。心道难怪箫夫人从来吃不下饭食,整日又是参汤又是各种苦药补药,胃口尽数败坏了,那清淡的菜只怕见了都恶心了!长期以往,往复循环,身子好的了就怪了。   姚存慧手下用劲,见箫夫人昏昏睡去,便悄悄的把了把她的脉。箫夫人的胳膊并没有骨瘦如柴,反而还白白胖胖的,只是这胖是虚胖,摸上去海绵一般毫无弹性与生命力。姚存慧心中微凉,费了好大劲才寻到箫夫人的脉搏。   那脉搏跳动得非常缓慢迟滞,稍不留神便又寻不见了,可见虚弱已极。姚存慧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心底暗生隐忧,箫夫人这副样子,能挨到什么时候真很难说。偏偏外表还看不出来,她的身上、脸上都有肉,脸上有时还白里透红——那是不正常的潮红,任谁见了她都不会想到重病上去,而只是觉得她身体不错,精神状态有点不好,仅此而已!   而她的精神也不是说完全不好,至少一个月里起码有半个月她是可以去给沈老太君请安的,每天里也有那么两三个时辰是勉强可以起来坐着的。   姚存慧心里正乱糟糟的,目光不经意间轻转,赫然发现箫夫人正睁着眼眸笑吟吟的、静静的瞧着自己。   “呃,娘,我——”姚存慧尴尬不已,火烫似的忙缩回了手,脸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娘的身体如何?”箫夫人似是没看到她的尴尬,反而柔声含笑问道。   姚存慧心中一松,大为感激,便索性笑道:“还没把好脉,不敢说,不如我再替娘把把脉?”   “好。”箫夫人笑着点头。   姚存慧便定下心来,细细的替箫夫人拿捏了一番,说出来的话确是与他大夫几不相差。箫夫人点点头笑了笑,也就没有什么格外注意的。   姚存慧顿时有种吃瘪的感觉,那大夫所言是不错,可是,在治理调理上却有些太含糊过了。姚存慧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箫夫人讨那药方子来看,那样怀疑的意思太明显,且显得自己有些轻狂不知轻重了。她看得出来,箫夫人和黎妈妈等都甚是信任那大夫的。   “娘,治病靠药,身体调养却得跟膳食搭配才行,不食五谷怎生气血呢?不如以后娘的膳食由媳妇安排如何?配合着医药,没准就有起色了!”   “那岂不是太麻烦你了!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呢!呵呵,回头佺儿知道了,也会心疼的!”箫夫人略一沉吟却是如此含笑道。   听她提起沈佺,姚存慧心里顿时便生出许多思念来,那人说什么七八天就回来,前儿却又来信说有事耽搁了,一时回不来云云,让她在屋里不自在了好一会。   “不麻烦,媳妇只是动动嘴,不是都有丫头们嘛!至于王爷,媳妇伺候娘,王爷知道了只有欢喜的,您就让媳妇也讨一回王爷欢心吧!”姚存慧笑着道。   箫夫人面上微僵,笑容也顿了顿,“那,你交代了黎妈妈她们就好,可别自个累着!”   “是,娘!”姚存慧笑着点头。   一会儿午饭摆了上来,姚存慧便伺候箫夫人用饭。黎妈妈见了那些小菜也皱了皱眉,不好说姚存慧的不是,只得劝箫夫人。箫夫人从前也喜爱各色小菜佐食,如今细想来竟有一年多的功夫没在餐桌上见着了,姚存慧给她夹了,她高高兴兴的就吃了,黎妈妈无奈,只得忍住。   这顿饭箫夫人胃口大增,用了小半碗稀饭,喝了小半碗山药炖鸡汤,也用了两块鱼肉。黎妈妈见了又高兴起来,到底心里不安,事后悄悄的问姚存慧:“夫人用了些小菜不碍事吧?大夫可是交代过的,夫人的饮食得清淡,不能用那些个酸辣之物!”姚存慧只得又安慰开解了她一番,黎妈妈这才暂时放了心。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半夜里,箫夫人突然不好起来,脸色惨白,身子发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几乎要呼吸不上来,吐得黄胆汁都出来了!   燕顺居里灯火通明,连沈老太君也惊动了。   沈老太君、薛氏、卢氏、段氏以及她们的媳妇、女儿、姚存慧一齐都来了,焦急的等候在外间厅堂中。   沈老太君见大夫和黎妈妈出来,听说箫夫人情况暂时稳定了,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见人多杂乱,不好细问,便将卢氏、段氏等都打发了去,只留了薛氏、姚存慧在。   问了大夫一番话,沈老太君忙命人去煎药,带着薛氏和姚存慧进了卧室去看箫夫人。   箫夫人脸色灰白暗淡无光,眼神也有些涣散,神气恹恹的半躺靠在床头,仿佛一下子老了七八岁。   见沈老太君亲自前来,箫夫人吃了一惊,忙挣扎着要起来,沈老太君紧步上前按住她,“快别动,好好躺着休息!身子要紧,那些个虚礼就别讲究了!”   “深更半夜的竟惊动了老太君,媳妇真是不孝!”箫夫人喘息着抱歉道。   “一家子说这个做什么!”沈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言宽慰嘱咐着,箫夫人一一回答。   “幸亏大嫂您没事,差点儿把我们都吓坏了!三弟妹、四弟妹她们和几个晚辈也都来了,听说大嫂没事,这才放心!”   “你们都有心了,是我这身子骨太不争气!”箫夫人叹道。   “别这么说,你啊,安安心心静养便是了,其他的都别操心!”沈老太君也不由轻叹。大媳妇身子虽然不好,但只要她在,大房也算有个长辈撑着,众人多少有两分顾忌。若她不在了,新媳妇才进门,能顶什么用?这内宅怕是更要乱了套了!   “大嫂白日里莫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向来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这么严重起来?”薛氏疑惑不解的问道,抬眼看向黎妈妈,“黎妈妈,你天天伺候在大嫂身边,你说说!”   黎妈妈瞠口结舌一下子答不出话来,下意识的向箫夫人望去。   沈老太君不觉也注意到了黎妈妈的反应,脸色一凝,沉声斥道:“有什么为难的,还不快说来!你跟着你们夫人几十年了,难道还不会照顾人?还是时间长了不耐烦了偷奸取巧?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老奴不敢!老奴伺候夫人一向来忠心耿耿,”黎妈妈听得这话严重,连忙跪了下去,金英、金梅等也都跪了下去。   在沈老太君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黎妈妈不敢再隐瞒,遂将午饭时箫夫人用了酸辣刺激小菜一事说了出来。黎妈妈愧疚的瞟了姚存慧一眼,但愿王妃心里莫要怪她。   薛氏听毕便责怪道:“黎妈妈,你是大嫂身边的老人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大夫不是千叮万嘱大嫂的饮食要清淡、不能刺激肠胃吗?连我都知道怎么你竟没放在心上!”   沈老太君面沉如霜,扭头向薛氏道:“回头挑两个伶俐忠心的丫头过来燕顺居伺候着!这种不遵医嘱的事不能再有第二遍!”沈老太君冷厉的眸光盯在黎妈妈身上,眼看就要发作黎妈妈。   “是我,”姚存慧忙跪了下去,“是我的主意——”   “侄媳妇,你怎么能这么不知轻重!若是大嫂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不等姚存慧说完,薛氏便摆出长辈的姿态责备道。   “娘胃口不好,我只想让她开开胃多用点儿饭食。再好的药也不如五谷饭食养人啊!药能治病,调理身体还得靠食物,娘向来没有胃口,每一顿只用那么一点儿,日子长了怎么支撑得下,我瞧着都心疼!”   “老太君,是我自己的意思,不关慧儿的事!慧儿她没有做错什么!”箫夫人也忙帮着姚存慧说话。箫夫人心中暗怒,只向着沈老太君说话,眼角也不朝薛氏斜一下。她的儿媳妇,还轮不到旁人来当着她的面说教!   黎妈妈也忙回话,说夫人中午用了半碗的粳米粥,还吃了两块鱼肉、喝了小半碗汤,一下午的精神都很好。   “可今儿晚上,问题不就来了!”薛氏不满道。      第327章 管家风波(三)      沈老太君听说这是姚存慧的主意,箫夫人又护着她,自己倒不好再说什么,脸色也缓了缓,便命姚存慧起来,叹气道:“你这孩子,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可大夫的话却不能不听啊!下次别乱出主意了!万一弄巧成拙,你可想过后果?”   姚存慧谢了沈老太君起身,听沈老太君这么说一一答应着,又道:“实不相瞒老太君,孙媳的幼弟患病卧床多年,后来一直是孙媳照顾着痊愈的,孙媳略通医理,中午用那些菜肴绝对不会有问题,孙媳妇便是再糊涂,也不敢拿娘的身体开玩笑!”   “谁也没说你是成心,这不是一时失误嘛!你略通医理,又如何比得上正经大夫呢!”薛氏一旁笑道。   姚存慧沉思半响,便半认真半玩笑道:“二婶又没试过,怎知我医术不行?再说了,大夫只管治病开药,平日里起居饮食却顾不到,我却能顾到,双管齐下,不是比大夫要强些?”   “你——”薛氏没想到姚存慧会当着沈老太君和薛夫人的面这么回复自己,一下子噎住有些转不过气来。   “那好啊,”薛氏笑道:“那么不如以后大嫂的身体就由侄媳妇你全权照顾,你看如何?”   “若老太君和娘信得过我,我当仁不让。我在家时,我爹也是将我弟弟这么托付给我的。”姚存慧微微垂眸,语气温柔似水,却是不软不硬的将薛氏的话接了下来。   “老太君!难得侄媳妇如此有孝心,她和大嫂又投缘,您看——”薛氏心中连连冷笑,只当姚存慧逞口舌之强,存心要逼着她下不来台。   姚存慧满怀期待的向躺在床上的箫夫人望去。箫夫人的身体如果再让那大夫不温不火的折腾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既然薛氏把这话提了出来,姚存慧不介意顺着台阶下,顺势接手照顾大任。   至少,她绝对不会害箫夫人。   箫夫人当然信她,原本有两分犹豫生怕累着她了,此刻见她眼巴巴的望向自己,且又气薛氏当着自己的面为难自己的媳妇,便也顺水推舟含笑道:“慧儿你亲自照顾娘,娘求之不得,只是娘怕你累着。”   “这是儿媳应当尽的孝道,娘您这么说儿媳要羞愧死的!”姚存慧忙道。   箫夫人含笑温柔以对,征询的望向沈老太君。   沈老太君眉头微蹙,她对箫夫人的身体十分关注,显然是不信姚存慧的,对姚存慧那近乎赌气的话也甚是反感,可箫夫人摆明了也赞同,她若出言阻拦,岂不是拦着不让人家儿媳妇尽孝?她可以不给姚存慧面子,却不能不顾及箫夫人的体面。   “既如此,你便尽心照顾你婆婆身体吧!要听大夫的话,别弄出什么岔子!”沈老太君又道。   “是,老太君您放心,孙媳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婆婆,让婆婆早日康复!”姚存慧心中一喜,连忙答应。   “侄媳妇真有孝心!”薛氏亦在一旁笑道:“侄媳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厨房、库房和采办上的媳妇知会一声,我也盼着大嫂能够早日康复!”   “弟妹有心了!”箫夫人朝她微微颔首。姚存慧也答应一声。   “哎呀,”薛氏猛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忙道:“今儿我才跟老太君说了呢,让侄媳妇跟着我一起管家,不曾想却又有了这一桩事,这岂不是——”   箫夫人和姚存慧下意识相视,姚存慧立即便笑道:“二婶管家不是管的好好的吗?那就请二婶继续费心吧,我得照顾娘,怕是腾不出功夫来!”   沈老太君面上露出几许满意,点点头道:“孙媳妇说的没错,老大家的身体要紧,老二家的,这家你依旧管着吧,孙媳妇管家的事缓一缓再说!”   姚存慧暗暗松了口气,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今日的事下意识的感觉到两分不对。薛氏当着沈老太君说这话,姚存慧只要回答得略晚一点,稍有迟疑,沈老太君肯定心中不快,也是断断不会允许她管家的。没准连箫夫人心中都会膈应,觉得她对自己尽孝是假,喜好揽权是真。   这上头两层婆婆若都厌弃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想要立足那就难了!沈佺不疼自己还好一点,他越对自己好,恐怕两层婆婆更会反感!薛氏的用心不可谓不深。   无论今晚自己有没有主动提出照顾箫夫人,只要答应了薛氏一同管家的请求,她再在老太君面前点上两句,自己都讨不了好!老太君不喜,这家自然也管不下去!   如果薛氏早就筹谋算定,那箫夫人这病犯得就蹊跷了。今日除了自己,还有那大夫来过……   姚存慧心里一时有些乱起来,站在那里垂眸沉思。   箫夫人自然不会疑心大夫的不是,听了薛氏这话却又气恼起来,今儿个她明明说了让姚存慧参与管家的事她会亲自向老太君提起,不想她压根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转眼就先跟沈老太君提了!   提了就罢了,偏偏等到姚存慧表明态度要在她身边侍疾的时候才说,不知她安的是什么心!   箫夫人面上怒色一隐而过,冷冷的睨了薛氏一眼。往昔她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没奈何,毕竟这府中还得有人打理,她自己无能为力,总不能让沈老太君一把年纪了还操心。若是没人打理弄得乌烟瘴气、一团乱麻的,闹出什么事故来也惹人笑话!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没脾气。经过这些日子对姚存慧的冷眼观察,她的底气也更多了几分!   “那么弟妹你就费心吧!”箫夫人咳了一声,微微喘了喘笑着道:“如今府里添了人口,事情怕是比从前更多、更要费神,我那几处庄子、铺子就不劳弟妹操心了,就这几日弟妹把账理出来交给慧儿吧,我平日里有精神的时候指点着她练练手也好!”   “好,明儿我就叫了庄子上的管事和铺子里的掌柜们来交代一声!这几日便理了出来交给嫂子!”薛氏笑吟吟的点头,手心却不由得紧了紧,胸腔间一股一股的闷气升腾上来,下意识朝沈老太君瞟了一眼。   沈老太君目光闪了闪,深思的神情一晃而过,对这妯娌二人的话只做不知,含笑道:“既然没什么事了,老大家的你好好歇着吧,老二家的、孙媳妇你们也都回去歇着,明儿一早就不用过去请安了。”   沈老太君发了话,众人也不再多言,齐齐答应一声。姚存慧正要与薛氏一起送沈老太君出去,沈老太君抬手止住道:“伺候你婆婆歇下你便回去,我老婆子不用你送了!”   姚存慧应声答是,终究送沈老太君出了屋子,站在廊上看着她们出了天井方转回去看箫夫人。   婆媳俩说了几句话,姚存慧帮着黎妈妈等服侍着箫夫人躺下了,便也回自己的熙和堂去。   次日起,姚存慧便理所当然的在燕顺居出入,且正大光明的要了所有的药方子来看。黎妈妈细心,所用过的药方子尽数都收藏着。   姚存慧细细看去,果然挑出了许多毛病,但这些毛病可以说是毛病也可以说不是,若指望这个就告那大夫害命却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药方本身没有问题,但结合箫夫人的身体状况却容易产生某些副作用,而某些副作用造成的后果跟下一阶段的药方甚至下下阶段的药方之间又会发生作用……   这种事根本连解释都费劲。   姚存慧暗暗佩服,心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开的药方,薛氏可比马氏强多了,请的人也高明更多!   根据这些药方子,结合从黎妈妈、金英、金梅等口中问到的信息,对于这一二年间箫夫人的身体变化情况姚存慧心里有了底,便做主将现今正用着的药方略改了改,吩咐黎妈妈亲自派妥当人去买药。又列了好些益气补血、培体固元的药物食物吩咐买了,准备每日里在小厨房里亲自准备箫夫人的饮食。   而且当天,姚存慧就将参汤给箫夫人停了。   黎妈妈对此略有两分不快,见箫夫人相信她也只得领命。   晚间,姚存慧务必又为箫夫人按摩一番,看着她服下一盏燕窝莲子羹或者龙眼百合粥或者枸杞党参红枣茶或者牛肉沫蒸水蛋等,方才离去。   姚存慧如此一理,箫夫人果然有了些胃口,虽然吃的依旧不多,但每日里起码总会用一点,而且姚存慧每天变着花样的做各种膳食,她的眉头也不见愁苦的皱着了。   有了胃口,晚间睡得安稳香甜,日子长了自然会见成效。黎妈妈等见了无不欢喜。   三日后,大夫照例前来把脉,夸了几句王妃孝心等语,见药方被改便试探着说了几句,姚存慧就怕他不开口,见他开口试探,自己便也开口暗暗的敲打警告。那大夫见姚存慧对答如流,对自己提出的质疑张口即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说如此也行,慢慢的调理总会有效。言下之意,倒是姚存慧改了药方令箫夫人恢复的慢了。   姚存慧身份所限,自然不便咄咄逼人的揪着他质问,便故作不知一笑置之。那大夫也没再说什么,便去了。      第328章 管家风波(四)      黎妈妈忙又追上去问他药方还能不能用,需不需要重新开一张?那大夫回头瞟了姚存慧一眼,半真半假的笑道:“暂时不必了,王妃亦同药理,你们听王妃的便可。也许要不了多久箫夫人的身体便可大好了,我这个大夫恐怕也没什么用处了!”   “夫人的病这一二年可多亏了您,夫人和我们做奴婢的都打心眼里感激您,您怎么能这么说自个呢!”黎妈妈生怕那大夫生气连忙笑道。她还指望着他为箫夫人治病呢!   箫夫人见姚存慧天天来回的奔波辛苦,一日正好下了大雨,箫夫人便索性让她就歇在燕顺居耳房中。姚存慧也觉这样方便些,次日就命人将自己的妆奁和衣裳捡了几套过来,干脆整日陪着箫夫人。   有的时候薛佳琳也过来,三人在一起说说话,或者在院子里、花园近处散散步,箫夫人心情开朗,身体也一日日的有了起色。   薛氏果然很快便将两处庄子、三处铺子同箫夫人交割清楚。   箫夫人也不是那斤斤计较之辈,况且,人家薛氏帮她打理,没有功劳有苦劳,即便从中弄了些好处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她若非要较真,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箫夫人将往事一概不提,此事就这么过去了事。   “侄媳妇若想起有什么要问的再去问我吧!我知无不言!”临走时,薛氏笑侃侃的留下一句话。   箫夫人瞧了她一眼不吭声。   待薛氏走后,箫夫人便笑问姚存慧:“慧儿你看看可有什么主意?”   箫夫人那两处庄子一处在京城北郊,叫做柳河庄,共三百亩上好的水田;另一处在南郊,是一片三百亩的山地,种着樱桃、桃、杏几样果树。三处铺子分别在皇城西街、大前门街、后海湖东路,每一处都是大铺面,还带着宽阔的后院及屋舍,如今一处卖着香料、一处卖着杂货、一处卖着绸缎布匹。   不用说,那两处庄子每年除了奉上二三十石稻米和当季新鲜水果,银钱加起来也不过一二百两;三处铺子情况也差不多,总共交上来的银子刚过一千两。分明是从根子上烂透了。   “媳妇觉得,这几处的管事掌柜恐怕都不能再用了!”姚存慧一开口,就令黎妈妈吓了一跳。管事、掌柜岂是说换就换的?把他们都换了,谁来接手管理?   姚存慧在姚家时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哪儿肯同人磨来磨去的消磨功夫?她最乐意干的是釜底抽薪!如今她要身份有身份、要钱有钱,还怕请不到合适的人?黎妈妈的那点儿担忧,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问题。   箫夫人眼睛一亮,眸底划过一丝赞许,笑道:“辞了他们之后呢?”   “不知娘手里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人,若没有同外院管家说一声,让他留心着寻两个忠厚靠得住的,打理那两处庄子,想必这非难事。至于那三间铺子——”   姚存慧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知箫夫人怎么想的,不敢轻易开口,略一迟疑只试探着笑问道:“那三间铺子不知娘是否打算仍旧做原来的生意?如果是的话,恐怕就得慢慢的寻访合适的掌柜了。毕竟这生意各行有各行的做法,各行有各行的门道讲究,若找的人不对路,只怕也难做下去!”   “那两处庄子回头叫黎妈妈打发即可,至于铺子,”箫夫人笑道:“不拘什么生意都行,并非定要做原先的!大不了将那些存货清理出去便是了!”   姚存慧笑道:“既如此,我说个主意不知娘肯不肯?”   “你且说来我听听!”箫夫人见她眼睛有些闪亮闪亮的不觉也来了兴趣。   姚存慧便笑问道:“娘应该知晓露华堂吧?”   “露华堂?”箫夫人点头笑笑,“知道,做美容养颜护肤品的一家商号,在京城里名气不小。娘是用不着,不过咱们府上你姊妹们、你四婶她们都用着那家的东西,听说还不错。”   姚存慧见只有黎妈妈在旁,便凑近前小声笑说道:“不瞒娘说,露华堂其实是媳妇的生意,媳妇与朱大夫一家合伙做起来的,里头也有我云家大表嫂的一成。”   “你?”箫夫人一怔,讶然笑道:“真正没想到我儿媳妇是个这么会赚钱的!”   “娘您就别笑话我了,那时候手头紧,不过赚几个零花钱罢了!”姚存慧微囧。   箫夫人不由微微笑了笑,心道那可不是零花钱了,这一年赚下来的银子怕不有数万两!   “既是你的,悄悄儿的发财便是,可别叫人知道!”箫夫人甚是体贴,又道:“嗯,那么你是想要娘那三间铺面做露华堂的生意?”   “娘那三间铺子地段极好,我正有这个想法!不会白要娘的,回头我亲自去看看,每年一间至少给娘五千两银子,娘觉得如何?”姚存慧连忙笑道,暗暗佩服箫夫人心思转动之快。   黎妈妈眼皮子跳了跳,不由咋舌,一间五千,三间就是一万五,比这几年总共赚的还多好几倍!那钱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好赚了?   “娘的铺子将来还不是给你们!傻孩子,分这么清楚做什么!我看,一年你总共给娘五千两,意思意思就行!你先听娘说完,”箫夫人含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气道:“那两处庄子,将来是要给琳儿做陪嫁的,这三间铺子给你和佺儿两间,另一间给琳儿,我也不交给她了,那孩子素来柔顺老实,哪里懂得经营?将来仍旧由你们打理,只是每年将她该得的那一份利润给她便是!你放心,等到她出阁前,这事娘会细细的同她说清楚,断断不会夹缠不清!”   “这——”姚存慧一时有些沉吟。   “王妃,我们三小姐那个性子您也瞧见了,少不得您吃点亏,帮衬她一把!”黎妈妈一旁笑劝。   “妈妈这话说反了,我是觉得我占了便宜不好意思呢!”姚存慧忙笑道。   “黎妈妈的话正是娘的心里话,你若孝顺娘,就别推辞了!”箫夫人亦道。   “说的倒像我谋算娘的铺子来了!”姚存慧玩笑道,语气却软了下来,点了点头。   “娘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开口便是,娘留着又有什么用!”箫夫人也笑。   此事便就此定下。   不想过了两天,姚存慧回熙和堂沐浴的时候,薛氏却忽然到访。   姚存慧出来相见,客客气气的请薛氏坐下了。   薛氏亲亲热热的同她寒暄着,一个劲的夸她服侍的婆婆好、孝顺、用心等,似乎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薛氏大方,姚存慧自然也不能存了小家子气,尽管心里警惕不屑,面上却是带着恬淡的柔和的笑容,一个劲的谦虚。   “是这么着,听说大嫂要把两处庄子、三间铺子的管事掌柜都辞退了?”薛氏话锋一转,含笑问道。   “是。”姚存慧点点头,没有接别的话。   薛氏见她也没解释个两句,只得又笑道:“那两处庄子上的管事我也看着不好,本就想换了可惜一直忙着没空,可那三间铺子,几位掌柜都是做熟做惯了的,这一下子辞退了,那生意还怎么做下去?侄媳妇,你怎么也不劝劝大嫂呢!”   “二婶这是要帮他们说情?”姚存慧直言不讳笑问道。   薛氏神情一滞,索性点头道:“不错,人家打理这铺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突然一下子无缘无故的便把人辞了,似乎也有点儿不近人情吧?将来还有哪个敢来接手?我这也是为了大嫂好!”   “二婶有心了!”姚存慧心里冷笑,她当然希望那几位掌柜继续在了,那都是她安排的人,只要他们在,自然便有她的好处!   “娘的意思,那三间铺子自己派人打理又吃力又不赚钱,还有操不完的心,所以,她决定不做了!”   “大嫂想把铺子都卖了?”薛氏眼睛一亮,不觉带了几分笑容,“我认识几个商家信誉不错,身家也厚,不如我帮你们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买的?”   “二婶您误会了,”姚存慧笑道:“娘已经决定打算将铺子租给露华堂,每年收取佣金便好!”   薛氏暗暗失望,怔了怔便又道:“即便租出去,掌柜伙计们仍旧可以留着嘛,那露华堂难道就不要用人?”   “那就是露华堂的事了,我也不清楚的!”姚存慧微笑。   薛氏见说了半天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听见姚存慧分明一副推脱打发的神情,完全领会不到自己暗示她跟露华堂说情的意思,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没说两句便起身走了。   “对了,如今大嫂的身体有侄媳妇这样懂医理又细心的人照顾着,大夫想来也没什么用了!昨儿个大夫便辞行离府了,我怎么留也留不住,往后,恐怕要侄媳妇多多上心了!”薛氏微微冷笑,丢下一句话径直去了。   姚存慧不禁微微变色,半响没吭声。她原本还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要设法找出证据、将那大夫的底细揪出来呢!没想到薛氏先下手为强,抢着把人送走了!这一下子如游鱼入海,还想找到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姚存慧暗暗懊恼,好在箫夫人的身体正慢慢恢复,那人也只好暂且将那人放下了。      第329章 心病      又过了好几日,姚存慧依旧每日里在燕顺居里打发着时光,为箫夫人煎药配药、做各种各样的膳食调理身体。   这日晚间睡前,姚存慧照常从小厨房端了茯苓粥兴冲冲的给奉给箫夫人用。箫夫人含笑接过,尝了一口便点头赞好,姚存慧便笑着劝箫夫人多用些,一边滔滔不绝的说这个粥如何如何对身体好、有什么功效,箫夫人听着直笑,恬淡的面容上一片柔和,不时打趣姚存慧两句,婆媳俩甚是亲密融洽。   箫夫人无意中抬眼向外望去,身子徒然一僵,手一抖,粥碗差点儿打翻下来,慌得姚存慧忙叫了声“娘,小心!”伸手过去接着。   “佺儿!你、你回来了!”箫夫人嘴唇微微的哆嗦着,声音发着颤,目光直直的望向门口,不自觉的漾起笑容,呼吸也微微的急促了起来。   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成一片空白,忙抬头望去,那抹欣长的月白身影霎时映入眼帘!姚存慧心里的喜悦霎时沸腾起来,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张嘴欲呼硬生生又改了口,朝他微微屈膝,“王爷!”   沈佺慢慢的踱步上前,在箫夫人面前两米处站定,拱手躬身道:“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起来!”箫夫人心情激荡得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连忙招呼沈佺坐下,又连声命人斟茶来,与沈佺的平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沈佺身形微微一滞,仍依言坐下了。姚存慧看他那样忽然感到有些不太对劲,只当沈佺公事上遇到了难题的缘故便又丢开了。箫夫人见儿子难得在自己跟前坐下,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笑着问个不停,问他这些日子过的怎样、吃住可还好、小厮照顾得上不上心等等,沈佺简单的一一回答了。   “夫人,王爷想必也累了,这天也不早了,不如让王爷和王妃回去歇着吧,夫人您也该歇着了!”黎妈妈见箫夫人高兴得有点儿忘了形,而沈佺的神色颇为僵硬,姚存慧又是一副有点儿莫不着头脑的迷惑样,便忙陪笑提醒。   “对、对,可不是我糊涂了!你们快回去,回去好好休息!我儿这些日子想必也累着了,去吧!快回去!”箫夫人猛然醒神,忙笑着将他们往回赶。   “那我们明日再过来看娘!”   “是,母亲!”   姚存慧和沈佺同时开口,两人俱是一僵,箫夫人面上的笑容也微微的僵了僵。   姚存慧叫的是“娘”,沈佺叫的却是“母亲”,怎么听怎么有种错乱的感觉。   姚存慧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不是,只得故作什么也没发生,箫夫人咳了两声,又让了他们一回,彼此匆匆的别过。   出了燕顺居,沈佺朝姚存慧笑了一笑,却没有开口,背着手慢慢的踱步,也没有伸手来牵她的手,眼睛里是一种姚存慧从未见过的神情,包括面上的表情也是。   “你怎么了!碰上什么烦心事了吗?”姚存慧心里突然感到有点儿没底,连忙加快两步与沈佺并排,见夜深人静,便主动伸手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掌依旧宽厚,只是触手却是微凉,令她的心尖悄悄的也抹上了一抹凉意。   “没有什么,你在府中这些日子还好吧?”沈佺终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勉强。   “还好,每日里去燕顺居陪陪娘,照顾照顾她的身体,有时候佳琳也会来找我说一阵子闲话!你刚刚回来的吗?”姚存慧笑问道。   “有没有想我?”沈佺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按住她的肩头,眸光织成密密的网紧紧的锁着她。   姚存慧一怔,有些愕然的回望着他。   “想我吗?有没有想我!”沈佺紧紧迫着她,呼吸一促,语气中满含着激荡。   姚存慧皱眉龇牙,“想,想,当然想你!你,你弄疼我了!”她有点儿气急败坏,也顾不得去顾忌默默垂着头不远不近跟在后边的红菱和小杏了。   “对不起!”沈佺忙松了手,目光也温柔了下来:“很疼吗?”   “没事啦!”姚存慧轻轻揉了揉肩笑道:“咱们回去吧!”   “嗯!”沈佺闷闷点头。   “用过饭了吗?”回到熙和堂,姚存慧随口问道。   “没有。”沈佺老老实实回答。   “啊!”姚存慧一愣,抬头看到他一脸的认真,忙道:“怎么不用了饭再回来呢?这可怎么好!”说着便要叫人现带着银子去麻烦一趟厨房。   “这个时候了不用麻烦,屋里有剩下的点心我随便填一填肚子罢了!”沈佺阻止了她,没来由的心里却有些烦躁和气闷,仿佛压了一块铅,沉甸甸的。又有点儿酸溜溜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怎么行!你在外头想必也没吃好睡好,回到家里了还能随意应付呢!要不,”姚存慧有点儿犹豫,“我亲自去一趟厨房,给你下一碗面吧!我手艺不是太好,你别嫌弃才是!”   姚存慧还没说完,沈佺便高兴起来,眼睛一亮,霎时神采飞扬,一扫之前晦暗的神情,扬眉一连声的笑着说好,还说“我同你一起去!”   姚存慧见他高兴了心里也一松,笑着嗔他一眼,便由着他,两人说着一起出去。   小杏带着个小丫头连忙飞奔而去,让管厨房的婆子赶紧拿钥匙开门、生火。   两人来到厨房的时候,婆子已经通了炉火,刷干净锅,见他们来了忙陪着笑脸上前问好。   姚存慧笑着命起,让她找了面粉、擀面杖,自己便挽起袖子开始和面,又命小杏两人帮着洗、切青菜、香葱、蒜沫、火腿、香菇、干贝等物。备好之后,便命她们先回去。赏了婆子一块碎银,让那婆子晚些时候再来锁门。那婆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和好面过了一会儿,姚存慧便在干净的砧板上撒上一层面粉,开始擀面、细细的切成一条一条的面条。   锅里煮着半锅热水,咕噜噜的冒着热气,红彤彤的炉火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在昏黄的光线下,沈佺抱膝坐在火炉前,摇晃的火光映得他脸上一阵明一阵暗。他微仰着头,半眯着眼温柔的注视着在灶台后忙碌的妻子,嘴角不觉微微的翘了翘,心里暖融融被升腾而起的温情充满,那股烦闷、烦躁之情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的爱妻,在为他洗手作羹汤。   “水好了吧!”姚存慧擦了擦手笑着上前揭开锅盖,将火腿和泡着的干贝小心的放进去,不一会,腾腾的水汽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鲜香、肉香味,饥肠辘辘的沈佺不由精神一振。   看着锅中的水渐渐变成了乳白色,姚存慧搅了搅,将面条下了下去,估摸煮的差不多了,又将香菇、青菜、盐陆续放下,看煮熟了便关了炉子熄火,用青花大海碗捞了出来,最后在上边撒上葱沫、蒜沫,舀了一勺辣椒油,端着放在一旁的方桌上,笑着招呼沈佺过来吃。   沈佺一直默默的温柔的注视着她在忙碌,听见她喊便笑着上前。   “你将就着吧,明儿再叫厨房做好的给你补补!”姚存慧笑着,将油灯拿过来,剔了剔灯花。   “很好吃,你做的比厨房的好。”沈佺笑道,热热浓香的汤面下肚,浑身都舒坦起来,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时吃完,沈佺满足的叹息一声,握着姚存慧的双手道:“慧儿,等我过生辰,你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好不好?”   姚存慧一怔,点头笑道:“当然好啊,只要你不嫌难吃!”   “不会!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你别忘了!”沈佺异常的欣喜起来,眉眼都是笑意。   姚存慧不觉好笑起来,即便是寻常百姓家,过生辰一碗长寿面那也是必备的。一碗面而已,哪里就值得他这么兴高采烈的期待了?   两人一路慢慢往熙和堂走回去,沈佺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一路同她小声说话,伸出手紧紧的握着姚存慧的手,宽厚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握得她的心里也暖融融的起来。   回到熙和堂,丫鬟们早已经备下热水,姚存慧便催着沈佺先去沐浴,当着众人的面,她可没脸同他一块儿进浴房。沈佺一笑也没难为她,反正他今晚回来了,她还能逃到哪儿去?一会儿上了床榻,还不得乖乖就范?想到她的娇媚和温软馨香的身子,沈佺心里痒痒的火热起来,忙忙进了浴室。   沐浴完,沈佺便进了卧室等着。姚存慧亦匆匆洗过,着一袭粉色柔软的宽松寝衣进了屋去,丫鬟们极有眼色的轻轻闭门各自退下。   沈佺正躺靠在床上,锦被半遮,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到姚存慧进来,便将手中书往旁边一抛,坐直了起来,灼灼的目光望着她只是笑,眼睛亮亮的。   在他炙热的目光笼罩下,姚存慧感到有点儿招架不住,不觉微微垂下了头,双颊一片若有似无的晕红,嘴角却下意识的微微翘起。      第330章 心病(二)      她轻轻走上前去,沈佺长臂一伸,将她整个紧紧的圈抱在怀中,低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的嗅着,亲吻着。   他滚烫的呼吸触在她的肌肤上,所过之处一片酥麻炙热,烧得她的心、她的身似着了火。姚存慧禁不住轻哼娇吟了一声,微微偏了偏头,半眯着眼,眼波流转的望向他,面上一片容光焕发的娇媚,柔柔浅浅的灯光下尤为可怜可爱。   “慧儿!”沈佺笑着,微凉的唇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两下,灼灼的目光盯着她道:“你是我一个人的,对吗?”   姚存慧微怔,他的语气中有一种她看不透的情绪,她嘴唇动了动,不知如何回答他。   “慧儿,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吗?我真想你只对我好!在你心里,我跟别的人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沈佺闷闷说道,似乎十分的苦恼与纠结,下颔抵在她的头顶发间,微微的叹息,那叹息中抹不去伤感与失落,姚存慧的心没来由的一痛。   “宁远,夫君,你怎么了?”姚存慧不觉从他怀抱中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他。   沈佺亦一眨不眨回望着她,嘴唇动了动,终于低低的说道:“我,我看到你对母亲那么好,我心里有点——慧儿,我是不是疯魔了!”   姚存慧暗暗舒了口气,不觉又暗暗的好笑,这人,同自己的母亲喝醋吗?   “怎么?看到我孝顺母亲,你反倒不喜欢?难道,你情愿我做个恶媳妇?”姚存慧偏着头似笑非笑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佺摇摇头,思索了片刻,认真道:“我,我只是觉得,在你心里我跟别的人没什么两样!我,我也许不该这么想,可是慧儿,我就是这么想了!慧儿,我想让你待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要在你心里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就像你在我心里一样!慧儿,”沈佺的声音带上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凄凉,他低低的道:“慧儿,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   姚存慧整个的懵了,脑子里霎时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乱,乱到无可救药的乱!沈佺从前似乎也同她说过他只有她这样的话,她听着心里又羞又甜蜜,当成最动听的情话。可现在看起来,这句话不是普通的情话那么简单,这是他的心里话!他说他只有她,那就真是只有她,就好像,她是他生存的精神支柱一样!   她从不知他对她的感情竟是如此深刻,姚存慧又一次被他震撼了。眼前忽然闪现出箫夫人的面容,姚存慧心里微动,头一回感觉到他们母子之间的异常。   姚存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佺,她的心里一时不是滋味起来,她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仰着头柔声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啊!宁远,如果不是,我们怎么会是夫妻呢?我对我大姐好、对赞儿好,那是因为他们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亲近的关系是上天注定的,除了亲情,也是一种责任。而我孝顺婆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啊!不然,我和她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陌生人,我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宁远,只有你,我们原本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关系,但却在一起了,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你说,在我心里你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沈佺眼睛一亮,顿觉豁然开朗。他扬了扬眉,神采飞扬,又惊又喜咧着嘴笑道:“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慧儿、慧儿,我真欢喜……”   沈佺拥着她,低头吻上她的唇,含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着,极尽温柔眷恋。姚存慧主动张开朱唇迎合着他,闭上眼睛,婉转相就,两人吻得难舍难分。情动处,娇喘微微,沈佺手臂一紧,抱着她倒在床上,顺势将她的寝衣拉开,肌肤相贴,两人均是一颤,帐中的温度骤然上升了起来!   次日一早,沈佺去上朝,姚存慧依旧去燕顺居照顾箫夫人。这些日子,沈老太君免了她的请安,只有箫夫人精神好的时候两人一道去老太君处,平日她是不必去的。   昨晚两人极尽的缠绵,今儿一早姚存慧身子骨碾过似的酸疼,偏偏面上水润润的容光焕发,娇艳若三春桃花,眼眸中也是一片波光潋滟,仿若汪着两汪清泉。惹得容妈、红蓼、萱草等忍不住都多看了她几眼,眼底尽是笑意。红菱为她梳头时偏还笑着说了句“今儿王妃气色真好,连胭脂都不用抹了,这样就很好!”臊得姚存慧只装作没听见。   去到燕顺居,箫夫人见她也是目光一闪多瞧了两眼,笑着道:“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娘这里也不差你一个!”   姚存慧哪里还禁得住箫夫人如此打趣,脸颊上绯红一片,讪讪笑道:“不过来看看娘我不放心!娘昨晚睡得好吗?什么时候起来的?”   箫夫人见她面皮薄一笑不再逗她,点头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睡得都还好!外头天气不错,陪娘出去走走吧!”   姚存慧忙笑着答应,起身扶着箫夫人出去,在燕顺居外的小径上散了会步,然后伺候她一同用早饭。饭后箫夫人催着她回去,还说今儿就不用她再过来了,她知箫夫人好意,细细嘱咐了黎妈妈,便笑着回去了。   回了熙和堂,听容妈禀了些内务处置了,又点了几样菜吩咐厨房做了晚饭送过来。想想沈佺如今回来了,小厨房还是开起来比较方便些,便又吩咐容妈跟管小厨房的柳嫂子商量着,准备一下将小厨房开起来。柳嫂子早就闲得发慌,听了容妈的话自是十分乐意,当即就兴头头的找容妈一边商量着去了。   转过头,姚存慧便将萱草唤进了里间屋子,将左右人等一概摒下。旁人还不觉什么,香草心里却有些不自在,眼角下意识的瞟了萱草一眼,肚里暗暗气闷。   王妃明显的对她跟对萱草不一样,她怎能甘心?   萱草也有些忐忑,垂着手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吭声,不知道姚存慧单独留下她来是要做什么。   “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有几句话想问问你罢了!就当是闲聊吧,你照实说了便是,不必有什么忌讳!”姚存慧微微一笑,努努嘴叫她坐下。   萱草陪笑答应着,知道姚存慧是个表里如一的脾性,也没矫情推辞,告了个罪便在小杌子上斜着身坐下了。   “咱们王爷,和夫人的关系怎样?”姚存慧神色平静,容颜恬淡,轻轻抛出的一句话却令萱草感到如同晴天里一道霹雳。   萱草整个人僵住,艰难的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姚存慧。   姚存慧也不催她,仍旧保持着一派恬淡,静静的瞧着下方的女子。   “王妃,奴婢……”萱草好好的缓了两口气,才轻轻说道:“王爷和夫人——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萱草受不住姚存慧沉默的压力,猛的跪了下去,垂首道:“请王妃恕罪,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这么说,王爷和夫人关系不怎么样,是不是?”姚存慧直视着她问道。   萱草机械的点了点头,“是……,王爷,从小与夫人不太亲近,那时候大少爷还在……”   “你起来吧!没事了,出去吧!”姚存慧点点头。   萱草如逢大赦忙站起来,向姚存慧屈膝施了礼,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姚存慧眸中微黯,难怪,一直以来沈佺从未在她跟前主动说过箫夫人,难怪她有时候总感觉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有点儿别别扭扭的,原来果真有故事。大少爷,想必大少爷在时才是箫夫人疼宠的爱子吧?难怪如今箫夫人偶尔说起沈佺,眼底那一抹伤感和愧疚怎么都掩饰不掉!   想来她也是后悔的了,只是从沈佺的态度看来,沈佺似乎并不稀罕。姚存慧不禁苦笑,沈佺即便再不稀罕,他们也是母子,这个心结不解开,他心上永远都会压着这么一块石头,至死方休。她不愿意看到他这样。   姚存慧蹙蹙眉,盘算着回头让容妈好好的在府里打听打听,没有不爱八卦的下人,容妈去打听总要比她来问要方便的多。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如果能够将此事化解,无论对沈佺还是箫夫人,都有好处。   因为爱妻昨天的一番话和表现,沈佺一整天心情都极好,下午出了衙门就急着回家。不想,就在熙和堂附近,却被吕樱拦下了。   沈佺皱眉,本不想搭理,可吕樱笑吟吟的就站在他正对面,说定要同他谈一谈。   “有什么事快说!”沈佺挑眉。   “王爷就这么不耐烦我么?”吕樱掩口轻笑,眸光轻转,指着一旁的花径道:“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我们上那边谈去?”   沈佺哼了一声,转头过去。   “这似乎是王爷第一次认同我的话!”吕樱摒下丫鬟,跟在沈佺身后似笑非笑的感叹着。   沈佺听了这话只觉说不出的反感腻味,“翁主如果没有别的要说,那么我不奉陪了!”   “慢着!”吕樱展开双臂拦住沈佺,细长的柳眉轻轻一挑:“王爷把我的夫君弄了去军营里,听说这一去就到年底,王爷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第331章 心病(三)      “你什么意思?”沈佺嗤笑道:“那是四弟自己的决定,你有意见就去找他谈!”   “王爷别说此事同王爷无关,”吕樱冷笑道:“王爷的手似乎伸得太长了点,我们二房的事轮不到王爷来管!我公公婆婆对王爷可是怨念很大呢!难道正如他们所言,王爷生怕我夫君将来的成就超过王爷,所以,要以此将他牢牢的控制在掌心里?”   “你胡说什么!”沈佺闻言大怒,气得身子微颤。府中的兄弟姐妹,唯有沈桢同他好,他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的关心喜爱;还有二叔和二婶,他对他们从来也是客气有加,该有的礼数半点儿也没错过,心里对他们更是没有半星儿不好的想法,没想到他们却在背后如此诋毁于他,这无疑如同拿了把刀子在捅他的心。   “如果二叔、二婶有什么想法,自会同我来说!我警告你,不要在我家里兴风作浪、挑拨离间,不然,我不管你是翁主还是郡主,不管你的靠山是谁,我一样要你好看!”沈佺冷冷盯着吕樱,面沉如霜。   “王爷不信我?”吕樱一怔,随即嗤笑起来,“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还以为王爷计谋高强、善长谋算人心呢!没想到王爷这么天真,连一个府里的人心都看不清!您那二叔、二婶这些年做过什么事,心里有什么想法,王爷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那是你的公公婆婆,翁主背后发此议论,是不是有点儿不道德、不孝?”   “我是为了王爷您好呀!我可没那么想,我那夫君拍马也赶不上王爷,只有我那公公婆婆才会那么想,我可从来——”   “够了。”沈佺只觉得这种话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冷冷打断道:“我再警告你一遍,在沈府,你最好谨记自己的本分!”   “王爷?您回来了!”主道上突然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   沈佺和吕樱望过去,是个穿着银蓝比甲、白绫长裙的俏丽丫头,正是香草,她的手里正捧着什么,眼睛闪亮闪亮的站在那里等着沈佺。   沈佺朝她点点头,冷冷盯了吕樱一眼大步去了。   吕樱没再拦他,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看到香草那副神情,嘴角一勾,古怪的低笑出声,自言自语喃喃道:“有意思,这么个小丫头子竟也存了别样私心……”   自沈佺成亲以来,这还是香草头一遭有机会同他单独在一起,香草难掩心中激动,一个劲的关心关切着沈佺的近况。   沈佺好笑,见这丫头忠心,也没斥她僭越逾矩,遂简单的回答她一两句。香草更加欢喜,一颗心都要飞在了云端,只恨脚下的路太短,仿佛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熙和堂大门前。   沈佺突然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望着香草神情有些迟疑。香草精神大震,深以为王爷是跟自己一样的心思,不觉也停了脚步,微抬着头盈盈含笑注视着沈佺。   “咳,”沈佺抬手挡在唇边掩饰一声,小声道:“等会儿进去了,别跟王妃说翁主找过本王的事。”   香草心里有点失望,眼中的光彩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可转念一想,王爷让自己保密,那是信任自己,把自己当成自己人;而且,隐瞒的对象还是王妃,也就是说,在王爷心里,自己是必王妃更加值得信任的人。   香草对自己的解释很是满意,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笑着点头道:“王爷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好,那就好!”沈佺笑笑,大步进了院子里。   两人用过晚饭,姚存慧便随意笑着提道:“今儿早上从燕顺居回来还没去过呢,也不知娘今天怎么样,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沈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想了一回姚存慧昨晚说的话,心里舒坦了,便点点头道:“也好。”   两人带着小丫头来到燕顺居,箫夫人刚刚用了晚饭不久,在和黎妈妈、金英等说着闲话,见她夫妻二人携手同来,箫夫人又惊又喜,眸中隐有水光闪烁,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忙笑着让他们坐下,命黎妈妈奉茶上来。   “娘今天觉得怎么样?用了多少饭食?”姚存慧笑着问道。   “今儿精神还好,中午的八珍粥用了不少,晚上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饭,用了好几块当归羊肉!黎妈妈她们都会照顾娘,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好好的在熙和堂歇歇吧,顺便陪陪佺儿!你们小夫妻俩刚刚新婚就分别了这么久,正该好好说说话!”箫夫人眼角向沈佺瞧了瞧,沈佺只垂头饮茶,一言不发。箫夫人眼底就闪过一丝落寞,生怕姚存慧看见,忙又回了神笑着掩饰过去。   姚存慧只做不见,语调轻松的笑道:“看着娘好起来我便放心了,哪儿有什么辛苦!王爷公务繁忙,哪里有许多话同我说呢,还不如娘同我的话多!”   沈佺闻言抬头盯了姚存慧一眼,箫夫人瞧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箫夫人略一迟疑,终是趁势向沈佺柔声道:“公务上的事娘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也别太累着了,活计哪里做得完呢!”   沈佺身子微僵,这一个“娘”字听在心里只觉得格外的别扭不自在,胡乱点点头应了句“是。”他突然间才察觉到,究竟自己什么时候叫她“母亲”而不是“娘”他自己也忘记了!   沈佺嘴里微微的泛起一抹苦涩,心也低低的沉了沉。   “王妃,前几日王妃说的八珍糕,今儿老奴按着王妃列的说明比例配了、叫人试着做了一屉,也不知是不是王妃说的那个味儿!不如老奴取了来请王爷、王妃尝尝?”黎妈妈也笑着在一旁凑趣。   “是么?我原本还想着明儿、后儿试试呢,既然做了,快拿来我尝尝!”姚存慧听毕笑道。   黎妈妈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亲自转身去拿了。   沈佺便抬头问什么八珍糕?   姚存慧便含笑向他道:“就是用人参、茯苓、莲子、白术、芡实、扁豆、薏米仁、藕粉、蔗糖、白米粉按照不同的比例调和,蒸制成的一种糕点。这糕点啊,和胃理气、健脾补心、强筋骨、补虚损、消食中和、开胃进食,补养身子最好不过!回头比例调的合适了,天天叫小厨房做上一份,随时用上一两块,保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沈佺听得大笑,“怕不是你杜撰的吧?听你说的,比仙丹仙药还好了?我怎么就没听人说起过?”   “胡说!仙丹丹药那才是杜撰的呢!我这个是有根据的!不信你拿了方子问老大夫去?你没听过,那是你才疏学浅!”姚存慧当即反驳。   沈佺听得大笑。箫夫人也微微的笑了,神情一时恍惚,心里酸酸的,又有点暖暖的。儿子在她的跟前,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容!   不一会儿黎妈妈亲自捧了托盘来,将两个小巧的甜白瓷椭圆盘分别搁在箫夫人和姚存慧沈佺旁边,“小厨房里一直温着在呢,王爷、王妃尝尝?”   糕点呈银褐色,做成两指大小的菱形状,看上去脂光水滑,十分细嫩,且有淡淡的米香和清凉的药香窜入鼻中,轻轻一吸,令人肺腑顿清。   姚存慧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笑着道:“有一点点苦味,想必是人参汁放得多了,下次再少一点;嗯,蔗糖也有点儿过了,容易腻味!改了再做两次,就完美了!”   黎妈妈一旁笑着应是。   “我吃着还好,不知娘和王爷觉得如何?”姚存慧笑着放下筷子,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   “我也觉得还好!就是人参味确是重了些,薏米仁有点儿粗糙!”箫夫人也笑道。   “你们觉得好便好,我没所谓。”沈佺说着也放下了筷子。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儿子口味怎样、喜欢吃什么,心里不由一阵内疚。   姚存慧却向沈佺笑道:“你不爱吃莲子,这里头放得少吃不出来,等回头我重新改改,下次给你做用别的什么替换好了!”   沈佺朝她一笑,眼神温润而柔软。他最喜欢她心里有他,喜欢她对他跟别个不同。   箫夫人手中帕子紧了紧,鼻子有点发酸。他不喜欢吃莲子吗?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其实箫夫人和姚存慧都不知,沈佺之所以不喜欢吃莲子并不是真的不吃,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他见别人吃糖莲子也跟奶娘说想吃,奶娘见自己带的小主子不得宠,早就怏怏的没了兴致,加上大少爷的奶娘整日在自己面前得瑟显摆,心里更迁怒沈佺,对他马马虎虎哪里肯上心?他说想吃糖莲子,她叫他闹得嫌烦,便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莲子干泡了水糊弄他。沈佺那时候只有三四岁,迫不及待把莲子放进嘴里,那苦味直苦到心里去,他吐之不及,苦的小脸上皱成一团眼泪都出来了,偏奶娘存心要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轻易闹要东西,哄他说喝了水更苦,坚决不给他茶水漱口,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吃莲子。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歇着了!王爷、王妃也回去早点儿歇着吧!”黎妈妈敏锐的察觉到箫夫人的变化,忙开口陪笑道。   姚存慧和沈佺看着时日不早,便起身告辞。      第332章 心病(四)      从此,沈佺办完公事回家,只要有空,姚存慧便同他一起去箫夫人那里坐坐,说上几句话才回来。沈佺在箫夫人跟前一如既往的言简语赅,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神色却一日比一日自然了些。   姚存慧并未在她母子二人面前表现出诧异察觉之色,神色恬淡自然,该说说该笑笑,箫夫人心里喜的无可无不可,心境一开,加上姚存慧细心叮嘱调理,身体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来。   只不过,姚存慧从容妈处听来那些打听到的关于他们母子间的一件件往事,心里忍不住对沈佺大为同情不忍。他自幼活在兄长的光影下,从不得父母疼爱,箫夫人因噩梦难产而不喜他,巴不得他在眼前消失,将他交给奶娘之后几乎从不闻不问。至于沈佺平日里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挨欺负、是否吃饱穿暖、跌倒了疼不疼、生病哭喊着找娘她从来不知道,她更不了解他躲在暗处眼巴巴的看着她对兄长笑得亲切护得周全的心情。   那日容妈说着,姚存慧听着这些,心里有些堵得发慌,容妈一旁说的更是眼眶都红了,“难怪王爷待王妃那么好,说起来,您二人都是苦命人!”   姚存慧一怔,一时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浮现出记忆中与沈佺初次见面的情形。似乎那天是箫夫人的生辰,自己陪着亲生母亲来沈府为箫夫人庆生。大人们都在看堂会,她觉得无聊偷偷跑到花园里玩。那日,沈佺一个人不知何事缩在假山石洞里哭。她听他哭得委屈伤心,便上前同他说话,还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至于当时说了什么,记忆中已经完全模糊了,她只记得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灼灼的闪着光,就那么看着她。   她没有想到他是那么执着的人,这一面就把她固执的放在心中,不顾一切的念着一辈子!哪怕前世的她,早就忘记了他这个人、忘记了这一件往事!   难怪,他见不得她对别人好,他要做她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箫夫人确实有些过了,他其实是最容易满足的人,听容妈所言,奶娘对他似乎也不太好,可他偶尔同她说起小时,至今念着的,依旧是奶娘的好!就连奶娘给他求来的平安符,他也当宝贝似的藏了这么多年,还送给了她。   “王妃!”容妈见姚存慧面有悲戚之色不由大急,轻轻推了她一下忙劝道:“老奴知道您心疼王爷,为王爷不平,可是,夫人到底是王爷的亲娘!这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您,您可千万别糊涂,因为这些个往事同夫人生分了呀!”   容妈心里暗暗的有些后悔,自己听了这些话心中一股子忿忿不平,嘴上也没个把门,一股脑儿的都给王妃说了,这不是存心给王妃添堵吗!   自古婆媳关系最是难处,难得王妃与箫夫人如今好得跟亲生母女一样!王妃那么心疼王爷,知晓了这些,岂能再以往日心态对待箫夫人?   孝义大过天,箫夫人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她也是王爷的亲娘,只有她说王爷的不是,断断不可能有王爷挑她的不是!王妃若是认了真,那就糟糕透了!若真闹僵了关系,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王妃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说的什么呢!”姚存慧见容妈急了反倒笑道:“放心吧,我哪里会那么糊涂?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夫人如今对王爷也不错,我又何必揪着往昔不放呢!”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纵使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无法再一次回到从前,与其为往事揪心痛苦,不如把目光放在现在、看向未来。虽然,有些晚了,虽然受过的伤害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可一味纠缠,除了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又有何用?   “王妃您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容妈大大的舒了口气不由得双手合十,倒把姚存慧逗得笑了起来。   “王妃,您对王爷要多好一点!”容妈忍不住又道。   姚存慧“扑哧”一笑,瞪着容妈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对他不好了?”   容妈一怔,主仆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姚存慧将这事底细放在心里,依旧如常待箫夫人,在沈佺面前也没有提起半句,只寻思着等到时机成熟,再慢慢的化解他们母子之间的心结,一家子相处的越发融洽,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箫夫人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了。特意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诊了一回,那太医笑道夫人身体已无大碍,就照这样好好调理,放宽心情,有个一年半载,就能完全康复了!又小心提醒了几句不可急功近利,固本培元之事得顺应自然慢慢的来,倘一时补得太过,反倒有害无益。   沈老太君听了异常高兴,便命箫夫人万事无需操心,只管专心专意的把身体先调养好再说!又夸姚存慧孝顺,亏了她全心全意的照顾,箫夫人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姚存慧想起那莫名其妙走的大夫,心里到底有点儿不甘,谦虚了两句便笑着道:“可惜那赵大夫却离开了,不然,真该好好谢谢他,这些年全亏了他呐!”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说呢!”薛氏望着姚存慧笑笑,向沈老太君道:“赵大夫说药方就是那样了,难得王妃通医理,又细致,有王妃照看着已经没他什么事了,再留在府中吃白食心里不安执意要走,我啊怎么留都留不住也只好罢了!呵呵,其实咱们府上,哪儿多养不下一个大夫呢!”   “那么二婶知不知他去了哪里?若知道,派人送一份厚礼也是该当的!”姚存慧又笑道。   薛氏亦笑,嗔着姚存慧道:“侄媳妇真是孝顺,什么都想着大嫂先,我真是羡慕大嫂!可惜了,赵大夫本就不是京城人氏,这去了哪儿,我也不知!”   “是啊,真是可惜了!”姚存慧翘了翘嘴角。   “可惜什么!”沈老太君打趣道:“人家走了,这功劳不都成了你的了吗?没人同你争岂不更好!呵呵,来,老婆子有好东西赏你,这些日子真正辛苦了你了!”   沈老太君含笑朝姚存慧招手,众人听得这话都笑了起来。   “偏了老太君好东西了,我也不好意思说可惜了!”姚存慧只好笑着上前。沈老太君将一支碧玺金钗从发间拔下来,亲手插在姚存慧的发髻上。那碧玺晶莹剔透呈最纯正的翠绿色,雕成指头大小的花苞,上头嵌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上等南珠,钗身为黄金打制,錾着浅浅的缠枝花卉纹,十分精致。   姚存慧谢过沈老太君,依旧回了座位上。   箫夫人亦携着她的手柔声赞了几句,将手上的十八子翡翠手串也给了她,直夸她跟亲闺女一般贴心,有这样的儿媳妇真是自己的福气云云。   薛氏在一旁心中冷笑不已。   不一会儿众人告辞,沈老太君脸色便凝了下来,半响叹了口气,唤了亲近的齐嬷嬷进来,想要吩咐什么,又摆摆手作罢。   姚存慧那几句话看似无心,可沈老太君是什么人?略约一两句话的功夫便琢磨到了其中的意味。姚存慧并非什么名动天下的圣手名家,可她照顾箫夫人一两月的功夫便大有起色,那原先的大夫折腾了这么久却没见效,偏巧这时候又离府而去,这说明了什么?   沈老太君暗道自己糊涂,当初不愿意太过麻烦太医院,又打听得那神医医术精湛,便专门将他们师徒请了来,谁料箫夫人看了之后一时好一时坏,反反复复总没个消停。她也只当是她自个身子的缘故,如今想来,怕也没那么简单!   可这终究是家丑,认真彻查起来、宣扬出去整个沈府都失脸面。包括沈佺,也会为人所诟病,说他不孝,连自个母亲的病体都护不周全!如今箫夫人身体既然开始好转,此事最好便是到此为止。   沈老太君不得不笑着截下姚存慧的话,她也知姚存慧同样存了这样的心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以言语暗示于她,表示自己并不糊涂。所以沈老太君抬举她识大体,将戴了几十年的发钗给了她,同时也表示了自己的态度。随后,箫夫人也有了表示,那是力挺媳妇的。沈老太君心中暗道:这管家权是时候该交还给大房了!   沈老太君却不知道,姚存慧之所以不将这事抖出来,那是因为她手中根本没有可以打得赢这场官司的证据!如果有,她断断不肯就此罢休。薛氏如此阴毒,谋算人命,已经不是抢权贪财那么简单的事了!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了这次难保没有下次,她能防的了多久?   箫夫人也跟姚存慧私下里说了,寻个时机再跟老太君提一提管家一事;沈老太君那边也有着这个想法,而姚存慧也打消了初入府时居安一隅的想法,听从箫夫人的安排。   不料,十一月中旬某日下午,姚家突然来了人,急匆匆的求见姚存慧。门房上不敢怠慢,忙禀报了进去。      第333章 马氏病重      恰好这日沈佺回的早,两人正在书房里下棋消遣说笑顺带腻歪,听到容妈急急进来禀了,姚存慧怔了怔,下意识便想到莫非姚诗赞出了什么事了?连忙起身到厅上等着,命赶紧传人进来!   那仆妇进来磕了头,不等姚存慧问便连忙禀了:夫人病重,请王妃抽空回府一趟!   马氏?姚存慧略略放心,下一秒又紧张起来,忙问道:“夫人情况如何?要不要紧?大夫是怎么说的?”   那仆妇也不了解详细情况,陪笑着说请的是长春堂的朱大夫,这两日每日都来两趟,请王妃回去一看便知!   马氏到底是姚存慧名义上的嫡母,她病重了姚存慧无论如何应当回去一趟,那仆妇禀了之后便欲告辞,好回府回报老爷。   不想姚存慧却叫住了她,命她在二门外坐一会儿,她收拾几件衣裳、禀了婆婆和太婆婆立即同她一道回府!   仆妇怔了怔,忙垂首应是,由着小丫鬟带了出去。   姚存慧转头便吩咐收拾衣裳,又道:“容妈你和红菱、小杏跟我回去!红蓼,我不在这几天这熙和堂上下就交给你了,把好门户,照顾好王爷!我不知要在娘家住几日,今儿看了情形,明儿再打发人回来说!快找衣裳来我换,一会儿去给婆婆和老太君请示了便出门了!”   容妈、红蓼等都愣住,见姚存慧已经忙活开了,只得答应。   沈佺也担心姚府出事正想过来问一声,恰好从门外进来听见这话,不觉挑了挑眉,上前跟姚存慧道:“怎么这么急的性子起来了?明日一早去不一样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也不差这一夜!”   马氏如何对姚存慧沈佺心知肚明,见姚存慧如此上心,心里替她有几分不值得。   姚存慧见丫头们不在跟前,将沈佺拉着往旁边去了去,苦笑着小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心里是真急!若不是情形危急,断断不会这个时候了还打发人过来说!宁远,我弟弟如今说大不大,马氏她还不能死!”她见沈佺仍是不甚明白的样子,便低叹着道:“马氏若去了,我爹肯定要续弦的,谁知这后头来的是个怎样性情、背景的人?我不能叫人钻这个空子!”   姚老爷正当壮年,姚家的生意铺呈得这么大,断断不可能没有女主人的道理,马氏一去,续弦那是肯定的。没准多少人打破头要给他牵线搭桥呢!若是来了个年轻美貌又家庭背景雄厚的,姚诗赞定有解决不完的麻烦。   沈佺恍然大悟,“那你快去吧!尽管安心住下!”   姚存慧点点头,跟着又忙去了。   匆匆换了衣裳、盘了头发,姚存慧命容妈先将行李搬上车等着,自己带着红菱、小杏去向箫夫人和沈老太君请示。   箫夫人和沈老太君亦诧异她如此心急,见她执意,便也允了,安慰她几句放心、必定无事之类的话,沈老太君还特意叫人从自己的小库房里寻了一支白年老参给姚存慧带回去,箫夫人也寻了两支上好的。姚存慧不便推辞,一一拜谢,急匆匆便登车而去了。   姚老爷没有想到姚存慧会即刻回来,倒吃了一惊,忙命四姨娘着人将翠玉轩收拾出来,安排姚存慧住下。姚诗赞看到姐姐十分高兴,小小年纪倒也知道隐忍了,此刻面上没有露出笑容来。   四姨娘见了姚存慧又惊又喜,与她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一样的心思——若马氏死了,新妇进门,日子最难过的第一个便是四姨娘!见到姚存慧之后,四姨娘那急惶惶乱跳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姚存慧急忙问了几句姚老爷,此时朱大夫已经被姚老爷挽留在府中随时待命了,也在跟前,便将情况同姚存慧简单又说了一遍。姚存慧听了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步,心中略定。   略作休息,姚存慧便去正院看了马氏。   原本富丽堂皇的厅堂屋舍因为主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垂垂低沉的死气,从前那些光鲜亮丽的摆设大多不见了,只余几件不值钱的。屋子里空气凝滞,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看得出不久前匆匆打理过的痕迹。   姚存慧进到房间里,墨绿色的暗花锦帐低垂,马氏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余婆子和阿青、阿紫、红枝垂手站在一旁侍奉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姚存慧,四人吃了一惊,忙跪下行礼,口称“见过王妃!”   姚存慧摆摆手命她们起来,自己上前去看马氏。一张蜡黄凹陷、布满皱纹的脸映入眼帘,花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肉、深深的鱼尾纹无不彰显了床上之人垂垂老矣的状态,姚存慧不禁唬了一跳,转头冷冷的盯了余婆子一眼。   马氏刚刚听到奴才们口称参见的声音,感觉到有人走近,微微偏头把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   看清楚眼前衣饰华贵的女子是谁,马氏骤然睁大了眼,灰暗的眼珠子闪出两点光芒,浑浊的目光聚焦成线,直直的盯着姚存慧,胸口一起一伏,喉咙里拉风箱似的急喘起来。   姚存慧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与她的相接,眼底只剩一片冷漠。   “你们都是死人啊!”姚存慧皱眉,转头向余婆子、阿青等狠狠瞪过去。   余婆子恍然醒悟,连忙上前在马氏头下加垫了个软枕,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胸口顺气。   “母亲别急,有什么话也不必急着说,且好好歇着吧!我回来会住上一阵子,等母亲大好了才走,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母亲,我可是真心盼着你好起来,想必,你也想看到三妹妹出嫁吧!”   马氏听她提到姚存美,急喘的呼吸徒然一僵,死死的瞪着姚存慧不说话。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心盼着你好,母亲安心养着!”姚存慧微微一笑,转而向着余婆子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厉声低喝道:“给我听清楚了,用点心好好的照顾夫人!如果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跟着陪葬吧!谁若以为我开玩笑,尽管拿命来试试!”   余婆子等唬得脸色发白,“扑通”跪下,颤声求饶不已。   姚存慧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姚存慧没有想到,她刚刚回到姚府没多久,竟然来了位太医,正是上次为箫夫人诊断的杨太医,也是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杨太医陪笑着说是镇西王请他过来为姚夫人看病,姚老爷又惊又喜,连忙将他迎了进来好生招呼。杨太医给姚存慧见了礼,姚存慧客气了几句,于是与姚老爷一同陪着去给马氏诊断。   杨太医为马氏扎了针灸,诊了脉,要了朱大夫开的药方瞧了瞧,提笔略改了两处,叮嘱几句注意事项,便告辞了。   马氏原本看见姚存慧,惊得几乎没魂飞魄散。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定姚存慧说的一切都是反话,认定她会借着这次机会整死自己,原本就剩下的半条命差点儿又去了一半!此时经由太医诊断,得知这太医是镇西王请来的,马氏的心才略安了安。   晚饭过后,姚存慧又过来看了一回马氏,将余婆子唤来问话,细细的吩咐教训了一番方离去。   红枝送她出门,汪着两汪眼泪上前磕头,大着胆子唤了一声“二小姐!”希望能够唤起姚存慧旧日之情。容妈生怕姚存慧心软,不等她回话当即出言呵斥红枝:“掌嘴!谁让你叫二小姐的?叫王妃!”   红枝唬得不敢吱声,白着脸可怜巴巴的朝姚存慧望去,姚存慧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去了。前世害了她的凶手之一,背主的奴才,她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心软。   摇芳院、翠玉轩两处四姨娘一直有叫人仔细照看打扫着,屋子里一切仍旧干干净净,丫鬟们将门窗尽数打开通了空气,洒水焚香清扫一遍,换上干净的床帐被褥便可入住。   “王妃,咱们明儿回去还是多住几日?若多住几日,明儿便叫人把屋子收拾更仔细些!”容妈上前笑问。   姚存慧略一沉吟便道:“恐怕还得住上三五日,明儿叫人回王府说一声吧!”   至少,得等马氏的情况完全稳定有起色了,她才能够安心回去。   容妈答应着下去,命临时拨过来当差的小丫头去跟管事娘子说一声,让把翠玉轩仔细打理一番。   不一刻小杏来禀:四姨娘求见!   姚存慧微微一笑,忙命快请。   四姨娘款款进来,向姚存慧福身见礼,遂陪笑道:“不知王妃今日回府,没来得及将翠玉轩收拾妥当,还请王妃恕罪!婢妾过来瞧瞧,王妃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姚存慧笑着让她坐下说话,“这不能怪你们,原是我太心急了!这样就很好,仓促之间能准备得这样齐全,四姨娘,你是越来越能干了!”   “婢妾谢王妃谬赞!”四姨娘笑笑,又叹道:“王妃对夫人一片赤诚孝顺之心,真叫婢妾敬服!”   “为人子女,这是应当的!”   两人客套几句,姚存慧使个眼色,红蓼、小杏便将四姨娘带来的青梅、红绣带了去下人的屋子里喝茶,姚存慧起身进了碧纱橱后,四姨娘忙跟上。容妈守在外厅。   “怎么会弄成这样?”姚存慧微微蹙眉,略带谴责问四姨娘道。      第334章 马氏病重(二)      四姨娘满脸的懊恼,忙回道:“是婢妾疏忽了,想着那边有人照顾一直也没理论。前儿个余婆子突然神色慌张来禀,说是夫人吐血晕了过去,婢妾才知糟糕,忙禀了老爷、请了大夫。谁知进去一看,夫人竟成了那么一副模样!婢妾也不知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忙又提醒了老爷将王妃请回来!王妃,夫人她不要紧吧?”   姚存慧白她一眼,心道你也知道后怕,早干什么去了!   “情况不算太坏,”姚存慧慢条斯理道:“她主要是营养不良,平日里恐怕没少受气,心气郁结难解,气血两亏,用心调理,不会有大碍。不过,那副身体算是完全垮了,治好了病也不过是个管不了事的废人!”   四姨娘听了这话彻底的放了心,忙道:“王妃放心,婢妾知晓了,定会命人好生照顾夫人!”说着又忍不住咬牙,“那余婆子,实在是吃了豹子胆了!”   四姨娘原本觉得,派了婆子丫鬟照顾马氏,衣食上并无半点儿不妥料想无事。一时疏忽,竟忘了下人们都是踩高拜低的,马氏失了势,又没有人同她撑腰做主,她原先的心腹下人早就打发了干净,新来的丫鬟婆子们哪个肯真心伺候她?平日里的不上心、克扣不消说,在马氏面前各种闲言碎语、冷嘲暗讽更是少不了!那马氏能够撑到今日才被气晕了吐血,可算还是命大了!   万一马氏就这么死了——四姨娘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暗暗的颤了颤。   姚存慧听她这么说知晓她是个明白人,便点了点头。忽又似笑非笑问道:“我爹知晓了之后是什么反应?可有责怪姨娘?”   四姨娘面上微微尴尬,讪讪笑笑道:“老爷明理,也知道婢妾的苦处,只说了婢妾几句倒美责罚!婢妾,不敢隐瞒王妃,夫人吐血晕倒的事婢妾并没有让老爷知晓!”   难怪!姚存慧一笑置之。若姚老爷知道马氏落得如此凄惨,怕是为了整肃门风也要好生将四姨娘惩罚一顿的。毕竟马氏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可以收拾马氏,并不表示他能容忍随便一个人来收拾他的正室夫人。四姨娘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高明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瞒得、哄得住姚老爷。   “你既知晓往后该怎么做我也不多说了,你快回去吧!”姚存慧又道。   四姨娘也知道自己不便在姚存慧这里呆的太久了,连忙起身告退。   “等等,”姚存慧在四姨娘转身之际又叫住了她,“母亲病重,三妹妹未出阁,理所应当侍奉病榻之前,你跟我爹提一声,明儿早饭后便让三妹妹过去看母亲吧!”   “这,王妃……”四姨娘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的瞧了姚存慧一眼,一时不明白姚存慧为何要将软禁中的姚存美放出来。以姚存美的性子,她出来了岂能安分?马氏借着她的手,指不定又掀起什么风浪来!   姚存慧淡淡道:“她到底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即便你不去说,我爹想起来同样会让她去,这事,是拦不住的!明儿你叫人带她过去,不必告诉她我回来了。”   四姨娘心中微动,目光闪了闪,屈膝应声去了。虽然她一时没太明白姚存慧的用意,不过,姚存慧肯定不会让姚存美出来搅合就是了,按照她的吩咐办总不会错。   次日早上,四姨娘便清楚明白的看到了姚存慧的用意,心里那份佩服一下子翻升了不知多少倍,对姚存慧愈发敬畏!那一星半点儿微微有些拔芽的别样苗头霎时抛到九霄云外之外,从此是真真正正断绝了一切不该想的念头。   当丫鬟们进屋禀报“三小姐来了!”,与姚老爷、姚诗赞一同在马氏床榻前的姚存慧便微微笑着出去迎接姚存美,客客气气的笑着叫“三妹妹!”   哪知道姚存美一看到姚存慧通身的气派打扮,看到她容光焕发的笑脸,看到她从自己母亲的房间里走出来,想到母亲和自己如今状况,对比着两下里的今日往昔,姚存美心里徒然生出无限的怨恨,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尖叫着便扑上去厮打大骂着姚存慧,唬得丫鬟婆子们一窝蜂涌上去苦劝着架住她。   姚存慧如今贵为王妃,听说深得镇西王心意和正牌婆婆的心意,若是有一星半点儿伤着了,镇西王府岂能饶了姚家?姚家岂能不将她们这些伺候不力的下人们拿出去交代?   见有人阻拦,姚存美愈发怒火中烧、愤恨不平,挣扎嘶喊咒骂着。房间里的姚老爷勃然大怒、忍无可忍,冷着脸出来厉声喝止,连马氏的面都没准姚存美见,当即便命送回琼林苑好生看管!   把房间里的马氏急得差点儿又晕了过去,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姚老爷给堵死了。   四姨娘看着,手心一握,满满的尽是冷意。她此时方明白,姚存慧为何让她主动提出带姚存美过来,为何特意吩咐不让告诉姚存美她回来了!姚存美的性子,姚存慧显然早就熟透于心,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姚存美乍乍然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她让她主动跟姚老爷提起放她出来,为的正是彻底断绝她出来的机会!   姚存慧在姚府一连住了五天,眼看着马氏情况稳定了,方打道回府。   进了镇西王府二门,姚存慧嘴角微翘勾起一抹浅笑,心底也生出柔软来。这几日她不在府中,不知她的夫君沈佺怎么想她呢!   “王妃,”容妈突然凑上前,有些纳闷的说道:“府上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老奴怎么觉得下人们的眼神有点儿怪怪的呢!”   姚存慧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觉,经容妈提醒细细留神,果然,路过的丫鬟婆子们见了她虽说如往常一般避在一旁恭谦行礼,可眼角有意无意总悄悄的向她斜来,带着躲躲闪闪的探究。   姚存慧心里“咯噔”一下,立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哟,侄媳妇回来了!”正寻思着,只见沈四夫人段氏扶着个丫鬟扭着腰笑盈盈的正从对面走过来。   “四婶!”姚存慧站定脚步朝她微笑着点头招呼。   段氏“哎”了一声,汪汪的杏核眼细瞧了她几眼,遂笑道:“清减了好些呢,操了不少心吧!你呀,可真是孝顺,呵呵,伺候了婆婆又伺候母亲!不过啊,自个院子里的事也得多花点儿心思,一味的贤惠要吃亏的!快回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姚存慧正纳闷着想要跟段氏请教,听了这话却不好再提的,笑了笑同段氏分别,径自回去。   熙和堂中,气氛也有些古怪,众人见了忙敛神屏息上前参见,口称“王妃”。只是,人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个别小丫头眼睛闪闪发亮,似乎甚是兴奋,等着看热闹的兴奋。   姚存慧心里不由恼火,面沉如霜,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快步向屋里走去。   “王妃!您回来了!”红蓼、萱草等忙忙从里头迎了出来,姚存慧瞅了一眼红蓼红肿的眼眶,鼻腔里嗯了一声,也不等她来扶,带着红菱、小杏越过她身边便走。   镇西王府与姚府同在京城里,又不是远在天边,看这情形,府里分明发生什么事了,且这事分明同她有关系。红蓼这糊涂丫头,竟也不知悄悄派个人知会她一声,弄得如今人人都知晓了,独独瞒着她一个!她心里怎能好受?   “王妃!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妃降罪!”不及等姚存慧进内室更衣净面,红蓼“扑通”一声跪下,语带哽咽的朝姚存慧连连磕头。   “红蓼!发生了什么事!”容妈吃了一惊,当即命闲杂人等尽数散去。   姚存慧也不急着更衣,坐了下来,望着红蓼等她开口。   红蓼抬起头,泪眼朦胧着叙来。   刚听的两句,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下,脸色变得苍白,紧握的手心一片冰凉,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就在昨日中午,沈佺回府用饭,饭后在书房办事,香草那丫头端了茶水送进去,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约两刻钟之后却见那丫头披散着头发满脸通红的从书房中跑了出来。衣带半解,香肩半露,桃红的抹胸和雪白的胸脯也露了大半截出来,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随后,沈佺阴沉着脸从里头出来,径直出了府,至今未归。   更可恶的是,香草唯恐人不知,寻了个机会竟然跑去了燕顺居哭诉,这会儿还留在燕顺居那边!   “红蓼,你怎么搞的!”容妈脸色也白了,不由恨铁不成钢瞪了红蓼一眼。   容妈心中暗暗懊悔,如果是她留在府中,定然不会让香草寻了这个巧宗儿爬主子的床,事发之后更不会让她跑出熙和堂居然还跑到箫夫人跟前去!   “王妃,那等下作的贱蹄子,王妃别理会她!顶破天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容妈忙柔声温言安慰姚存慧。   姚存慧下意识扭头瞧了容妈一眼,手心一紧,心中更凉。   连容妈都这么说,何况旁人?      第335章 香草      人人都认为,香草那副模样从沈佺书房中跑出来,铁定了便是沈佺的人了。她身为王妃,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将香草为沈佺收了房!而且,香草不同于一般的丫头,她和萱草多年前就跟在沈佺身边伺候,照大家的规矩,这种在爷们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通常在爷们成亲后都是要收房的,如今顺势将香草正了名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出了这么恶心的事,她姚存慧非但不能惩罚香草,反而得主动替她收尾、全了她的心愿,这叫什么事?   姚存慧心中一股怒气生出,胸膈间隐隐作痛。她和沈佺琴瑟和鸣,她知晓他对她的心意,什么姨娘、通房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知道他一定也没有想过,可冷不丁的,仍然冒出了这么个乌龙!   红蓼还在一旁嘤嘤低泣,喃喃反复的自责自怨,姚存慧心里乱糟糟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是她自己太自信了,若她多提醒两句,红蓼也不至于毫无防范,让香草那贱婢钻了空子去!   只是,这丫头到底没经过事、实心眼,出了事之后竟是半点儿也控不住场!   “出了这事,你怎么不叫人看住她,还让她跑去了燕顺居哭诉!这满府里都嚷嚷了开来,岂不成了熙和堂的笑话!让旁人怎么看我这个王妃?”姚存慧柳眉挑了挑,越说心里越添了两分怒气。   “奴婢没用!”红蓼哽咽着道:“出事之后,奴婢已经叫人将她锁在房间里紧闭了窗户不许她出去,本想等王妃您回来再做打算!可是,可是今儿一早才发现,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打开了窗户偷偷的逃掉了!还是夫人那边遣了金英姐姐过来说,奴婢才知道她去了夫人那里!”   姚存慧暗暗心惊,“咯噔”一下冷冷道:“她逃了?”   “是……”   “门窗紧闭,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逃得掉!”   “是奴婢大意了,许是窗户没关严实,奴婢应该亲自检查一遍的!”   姚存慧冷笑,“这话你算是说着了,若非你大意,她怎么逃得掉!你应该绑了她的手脚才是!不然纵不逃,若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到时候你让我怎么收场!”   红蓼大惊,背后冷汗涔涔,白着脸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错,万一香草畏惧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闹出了人命来,王妃该如何面对这阖府上下?纵是王爷,心中也不能没有芥蒂!若果那样,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王妃!”红蓼愈加悔恨得恨不能死去,伏地叩首饮泣不已。   “我要罚你,你可心服?”姚存慧冷冷睨向她。   “服!服!奴婢心服,无论什么责罚,奴婢心甘情愿!奴婢心甘情愿!”红蓼听姚存慧这么说心里反而好受了些,当即连连点头。   容妈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垂了垂眼眸,终究什么也没说。这孩子太实诚,是该受点儿教训,不然,下次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姚存慧扬声叫“萱草”。姚存慧在问红蓼话的时候,萱草一直侯在门帘外,里头的谈话清清楚楚的都入了她的耳朵,听见姚存慧叫她,忙敛声屏息规规矩矩的进去,逼着手垂首行礼。   “取戒尺来!”   萱草身子微僵,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取戒尺。   “王妃!”萱草一时回来,双手捧着戒尺奉给姚存慧。   姚存慧冷冷瞟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朝红蓼努了努嘴:“你来打!打到我叫停为止!”   “王妃!”萱草吃了一惊。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姚存慧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萱草下意识颤了颤,忙垂首道:“奴婢不敢!”   “那就去!”   “萱草,你快动手吧,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红蓼早已将手伸了出来,泪眼朦胧的看向萱草。   萱草无法,只得挪上前去,瞧着红蓼纤细白皙的手掌,举起的手臂有千斤重,愣是打不下去。   姚存慧也不催她,端起一旁的茶碗气定神闲的饮茶,间而冷冰冰的瞅她一眼。   萱草知道怎样都挨不过去的,咬咬牙,“啪”的打了下去。她一下子没控制住力道,清脆的皮肉撞击之声响起,红蓼咬牙闷哼一声,除了姚存慧,众人脸色都变了一变,容妈大为不忍,瞟了姚存慧一眼不敢吭声。   萱草也被自己的力道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姚存慧望去,姚存慧面无表情目光直直恰好也朝她望过来,萱草一惊,只得回过头来,咬咬牙,举起戒尺又朝红蓼手掌上打去。   “啪!啪!啪!”的脆响一连响了十几下,白皙的手掌渐渐渗出血印,涨得通红,红蓼死死的咬着唇,间或漏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她的五官扭曲,额上、脸颊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的起伏着,身子也有些微微的晃动。显见,她是在极力隐忍着痛。   萱草自己也不好受,眼眶早已红了,湿湿的,差点儿掉下泪来。她终于再受不住,身子晃了晃,握着戒尺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愣愣的站在那里。   姚存慧将手中茶碗搁下,瞅着她冷声道:“打啊,怎么停下了?我这才离府几日,说的话竟这么不管用了吗!你们一个个,都想造反是不是!”   “王妃,求求您饶了红蓼吧!奴婢下不去手,奴婢下不去手了!”萱草双膝一软也跪了下来,朝姚存慧磕头泣道:“王妃,奴婢没有看好香草,奴婢也有错,请王妃降罪!请王妃责罚奴婢吧!”   “王妃——”容妈见了忍不住也开口。   姚存慧抬手止住了容妈,盯着萱草冷笑道:“我并没有饶了你去,你如今不正是在受罚吗?继续打,我没叫停,不许停!”   萱草怔了怔,一刹那的迷茫后猛的打了个冷颤,抬起头愣愣的看向姚存慧,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姚存慧接着她的目光,冷冷清清。   萱草惨然一笑,朝姚存慧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是,是奴婢,是奴婢昨晚偷偷放香草走的!也是奴婢叫她去燕顺居求夫人做主!王妃,一切错皆在奴婢,要打要杀奴婢认了!”   容妈、红蓼皆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瞪向萱草。红蓼整个懵住了,容妈则是又惊又怒——这贱蹄子,竟又是个奴大欺主的!   “承认了?”姚存慧挑眉冷冷道:“你比那贱蹄子强些,还算有点儿良心!看到红蓼受罚会不忍!哼,你以为你放她走便是为她好吗?你以为这事闹大了我便不能拿她怎样了是么?你有没有想过,这事闹得大了,丢的是整个熙和堂的脸,是王妃我和你们王爷的脸!我和王爷素来待你们不薄,没想到养了一群白眼狼!”   萱草低泣起来,俯首求到:“王妃,求求您饶了香草吧!奴婢与她情同姐妹,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受罚!王妃,香草一直心仪王爷,她只想留在王爷身边伺候而已!她在府中无父无母,她威胁不到您的!”   “住口!”容妈听不得这话,冷声呵斥道:“那贱蹄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来同王妃相提并论!”   萱草哭着,只是求情。   姚存慧胸中萦绕着一大股怒气,简直要让她给气笑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一个姐妹情深,她都要叫她给感动了!只可惜,她这姐妹是个什么货色,她似乎还没有看清楚!   “你倒是好心,好义气嘛!”姚存慧冷笑道:“为了你的好姐妹,连主子都可以不顾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求情?我为何要卖你的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嗯?”   萱草哭求声戛然而止,一下子僵住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求情?她凭什么求情!   萱草惨然一笑,面色灰败如土。   “如果王爷喜欢她,我即便阻拦也阻拦不住;可王爷若不喜她,即使她设计了王爷做了通房,你以为她今后的日子就好过吗?你们既然都是王爷身边伺候多年的大丫头,难道还不了解王爷的性子?王爷是那等受了个下人设计便不得不从、心甘情愿咽下这口气的?萱草啊萱草,你看似对她一片姐妹情深,不知早早劝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反而推波助澜,令她一错再错!你这是害了她、白白断送了你们和王爷这些年的情分你知不知道!”   萱草心头一片冰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姚存慧心里又怜又怒,冷笑两声,不再说话。见红蓼依然跪在地上,便命容妈扶她起来上药,红蓼磕头谢了恩,方含泪起身。   这儿正闹着还没理出个头绪,燕顺居黎妈妈却来了。   出了这事,黎妈妈见了姚存慧也有些不自然,不敢以往昔神情言语相待,恭恭敬敬上前请了安,问了好,陪笑说夫人请王妃过去一趟。   这事总得有个解决之道!姚存慧这时候心思反定了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将香草收房便收房吧,回来便将她关在西跨院后边的小偏院中,她既然想要这个名分,那就给她!将来有的她哭的时候!   想及此姚存慧心情舒缓了些,和颜悦色的笑着应了黎妈妈,请她回去禀了箫夫人,自己换了衣裳马上便过去。   黎妈妈见她神色舒缓,心中一松,暗暗叹了口气,陪笑着去了。      第336章 香草(二)      黎妈妈走后,姚存慧便起身吩咐更衣,容妈叫了红菱,自己也跟了进去亲自伺候。看到姚存慧若无其事的样子,容妈心里难过至极,倒情愿她哭出来。她想要好言安抚几句,劝她放宽心,可这话到了嘴边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姚存慧换了一套白底红玫瑰印花亮缎对襟褙子、海棠红绣芙蓉花暗纹长裙,配着鸾带玉佩,梳了堕倭鬓,插戴了赤金嵌珠梅花步摇、鸾鸟衔瑞芝青玉挑心,打扮得整整齐齐,留下容妈将这几日熙和堂的事务与红蓼交接理一遍,自己带了红菱去。   临出门前,姚存慧瞟了萱草一眼吩咐道:“洗把脸补补妆,同我一起过去,快吧!”   萱草一怔,不敢不从,连忙答应,下去忙忙收拾。   三人来到燕顺居,姚存慧领着两人上前行礼,口中含笑唤着“娘!”箫夫人不等她福下身去,便前倾着身子朝她伸出了手,柔声笑道:“好孩子快别多礼了,来,到娘身边来!”   “是,娘!”姚存慧答应一声,向箫夫人走去。她目光轻轻一扫,没有在屋子里看到香草的身影,心中略略好受些。若此时香草侍奉在箫夫人左后身后,姚存慧必定要恶心反胃的。   箫夫人携着她的手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下,忙命人上茶,是姚存慧往昔爱喝的黄山云雾,又含笑问了几句马氏的病情等语,姚存慧一一的答了。   客套铺垫完毕,欲提起这事,箫夫人也有些难为情。新媳妇刚刚进门不到三个月,小夫妻俩琴瑟和弦,恩爱美满,且新媳妇对她这个婆婆尽心尽力伺候病榻,对小姑、对府中上下无人不和气,再也挑不出半点儿不是!   可是偏偏,她回家侍奉母疾,这才几日的功夫却闹出了这等事来,这不是分明打她的脸么!偏事情已经闹得阖府皆知,若不妥当处置了,难免她又要落个“妒妇、容不得人”的名声!   箫夫人心中思绪百千,姚存慧亦容颜恬淡垂眸不语。箫夫人不说,她当然更不会说。   箫夫人终究开了口,咳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王爷身边有两个大丫头萱草、香草你知道吧?”   姚存慧胸口发闷,仍是点头笑道:“她二人伺候王爷多年,如今也在熙和堂伺候着,媳妇知道。”   箫夫人也知自己这废话着实有点儿太“废”了,脸上略有些讪讪,索性把心一横,望着姚存慧叹道:“娘把话同你摊开了说吧!想必你也知晓了,昨儿个,香草那丫头和王爷——唉!这事是你受委屈了,娘心里都清楚,可是香草却不能就这么撵出去,你懂吗?”   姚存慧垂下了头,轻轻的点了一下,“我明白娘是顾全大局。”   箫夫人叹道:“你能识大体娘也放心了!好孩子,你是我们沈家的好媳妇,只要娘在,往后断断容不得人欺负了你去!那么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把那丫头好好的领回去安置着,让府里人都看看,这才是做王妃的胸襟心怀!横竖,那俩丫头迟早都要开脸的,你别往心里去,更别因为这个同王爷生分了!”   萱草一旁听得黄了脸,脚步轻动就要上前跪下表明心迹,被姚存慧意识到一记冷眼盯过去。萱草脚步一滞,顿时站住。   “一切听娘做主!”姚存慧点了点头,“只是,媳妇有几句话想要问着她,还请娘准许!”   “这个自然!有什么话你尽管问便是!”箫夫人连忙点头。虽说迫于无奈收了香草,但此风不可涨,总得好好敲打敲打她一番,让她知晓轻重。自己也会表明态度,让众人都看清楚了,断了这条路!此事有一无二,下次谁再敢闹这样幺蛾子,敢求到她面前来,她第一个便饶不了!   “多谢娘!”姚存慧点了点头。   箫夫人见她不哭不闹不别扭,沉静平和得异常,满肚子安慰劝解的话反倒不知该怎么出口了,眼中大为不忍,柔声唤了好几句“好孩子”,便朝黎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唤出香草来给姚存慧磕头赔罪,同时也算是正式认下她的身份。   黎妈妈点头会意去了,不一会领了香草出来。   香草垂着头,微微的缩着身,双手松松交握垂在身前跟着黎妈妈进来。她身上穿着一袭银蓝长裙,梳着垂髾,插戴着小巧的碎玉珠花,怯怯的在厅中站定,不安的悄悄抬眸朝姚存慧瞟了一眼,忙又躲闪着垂了下去。   箫夫人朝姚存慧看了一眼,姚存慧勾了勾嘴角,轻柔的向香草含笑道:“香草,你果真要留在王爷身边伺候?”   香草一怔,屈膝跪下朝姚存慧郑重磕了三个响头,重重点头道:“是,奴婢仰慕王爷已久,求王妃成全奴婢!奴婢只求在王爷身边伺候便心满意足了,奴婢不敢跟王妃争什么,求王妃成全!”   又一个拎不清的!姚存慧在心里冷笑。自己是王妃,是沈佺两情相悦的挚爱之人,这么一个丫头,居然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说什么争不争,果然太看得起自个了!   “你既有这个心何不早说?”姚存慧淡笑道:“你明明白白的说了,我禀了王爷,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把事情好好的办下来岂不是顺顺当当、皆大欢喜?可你偏偏闹了这么一出,闹得人尽皆知,你让王爷的脸面往哪儿搁?我听说昨儿个王爷很生气,冷着脸离了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红蓼让你在屋子里好好等着我回来再同你做主,你却偷偷跑了出来!这也罢了,你怎么又跑到了夫人这儿?夫人病中,连老太君都再三叮嘱了要静养,我和王爷轻易也不敢拿事情来烦扰夫人,可你倒好,这么点儿小事就闹得夫人不得安生!你竟是连老太君的话也不遵、连我和王爷也不顾了?香草,你可知罪!”   姚存慧越说语气越冷,面色也沉了下来,冷冷的盯着香草,低喝道:“我若这般轻易饶了你,往后丫头们一个个有样学样起来,这府中还有没有规矩!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香草浑身哆嗦,脸上白得像一张纸,连连磕头求饶,求王妃开恩,姚存慧一言不发,抿着唇微微冷笑。香草眼角悄悄朝箫夫人瞟去,见箫夫人丝毫没有开口为自己求情的意思,心下更慌!   猛一瞟,香草瞥见站在一旁的萱草,眼睛霎时亮了亮,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见她突然伸手指着萱草,急急说道:“是她,王妃,是萱草推奴婢来找夫人的!奴婢本也想等王妃回来求王妃做主,是萱草说王妃没准会狠罚奴婢,让奴婢来求夫人做主!王妃,这都是她的主意,是她故意想陷害奴婢啊!”   “你……”萱草脚步重重向后一顿,身子晃了晃,目光直愣愣的瞪着哭诉辩解的香草,嘴唇微张,满脸的错愕和心痛。   这一刻,萱草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拿刀子狠狠的捅了一刀,骤然绞痛起来。她惨白着脸色,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不认识般直愣愣的瞅着满脸是泪痕、嘴唇一张一翕的香草!   这就是她的好姐妹!这就是她冒着风险咬牙相助的好姐妹!这就是她怜悯不忍之心得到的回报!   “原来如此,这么说不是你的错,都是萱草的错了?”姚存慧嘴角一勾,嘲讽的瞟了呆若木鸡般的萱草一眼。   萱草瞳孔一缩,咬住了唇,带着最后一星儿希望几乎是祈求的望向香草。   香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的情绪?听见姚存慧这么问连连点头说是,将所有的错一股脑儿推到萱草的身上,悔痛哭诉自己是被她哄骗云云。   姚存慧只不做声,任由唬得肝胆俱裂的香草越来越离谱的哭诉着萱草的恶性、倾诉自己的悔恨。萱草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子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   箫夫人微微蹙眉,越听香草说心里越失望,她也没有想到香草竟是这样的人品!这就她出面为之做保、为儿子选的房里人!   再看姚存慧和萱草的反应,箫夫人脑中灵光一闪,与黎妈妈相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了几分。   箫夫人一时大窘、大感尴尬。姚存慧分明是故意做给萱草看,而香草昨晚突然跑来恳求自己做主显然跟萱草脱不了干系。没准儿,这还是萱草出的主意!还有,熙和堂中的人不是都没脑子的,出了那种事,香草竟能跑出来,定是有人相助,十之八九这人便是萱草!   箫夫人一时大悔:她是阴沟里翻船,叫两个丫头给耍了!   这两丫头平日里称姐道妹感情甚好,箫夫人也是知道的,姚存慧冷不丁将香草的话逼出来,等于一把利剑插入萱草的心中,彻彻底底的断了她们多年的姐妹情分!看到萱草面如死灰的表情,箫夫人心里一声长叹。   这个儿媳妇,可比她厉害、比她有手段心计得多!箫夫人突然感到一阵颓败与丧气,心里怔怔然的。也许,这事她根本就不该管!   用不着她出面,姚存慧一样可以把这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如今她出了面,似乎事情反而弄得越发为难了起来!      第337章 香草(三)      箫夫人心情复杂的朝姚存慧睨了一眼,看到她满眼满脸的冷清,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隔阂与陌生来。她涩然一笑,她知道,她和她,也许从此再也不能入往昔般亲密的相处了!   萱草的脸色灰了白白了灰,悲戚痛苦失望得恨不能死去,姚存慧冷眼瞅见心中愈怒:若非她自作主张,这事本来可以私下里悄悄处置,那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她不会让人看笑话,也不必弄个所谓的“通房”搁在院子里碍眼,与箫夫人之间更不必因此而尴尬膈应;至于香草,想必在一大笔金银面前,她未必有那么“忠贞不二”!   她既然自作聪明,就该透透的自己品尝自作聪明的后果!香草那爬主子床的贱蹄子可恶,萱草自以为善良的烂好心更是愚蠢!   “这么说来,这事果然不是你的主意了!”姚存慧微微一笑,瞟了眼神呆滞、一言不发的萱草一眼。   “是,王妃英明!奴婢是受人唆使,这不是奴婢本意!”香草暗喜,连连磕头。   “那你说说,那罪魁祸首萱草,应该如何处置啊?”姚存慧又笑问道。   箫夫人和黎妈妈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怔怔的望着姚存慧。   香草见姚存慧面色柔和了几分,与自己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显然是信了自己的话,不由精神大震,越发要表明心迹、趁机跟萱草划清界限。   “萱草唆使奴婢犯上,挑拨奴婢做出错事连累了主子,依奴婢的小见识,”香草的声音一下子有些迟疑下去,就好像此刻她是法官,萱草的命运未来就掌控在她的一念之间,到底是多年的姐妹,到了关键时刻,她仍然有一刹那的不忍。可她只是稍稍停顿了顿,立刻便接着道:“应该打她一顿板子,灌了哑药撵出府去!”   萱草再也忍不住,“哈哈”惨笑出声,眼泪簌簌而下,直直的盯着香草连说了几个“好”字!   姚存慧朝她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好,这就是你的好姐妹,看见了吗?这会儿再来说好,晚了!”   姚存慧嫌恶的命她退出去候着,向箫夫人客气道:“娘,媳妇这就带香草回去安置!给娘添麻烦了,回头媳妇再来给娘陪不是!”   箫夫人有些怔怔的,朝她点点头,黯然无声一叹。   香草心中却仍是忐忑,生怕回熙和堂姚存慧会不认账,便大着胆子陪笑道:“王妃,奴婢,奴婢还没有给王妃磕头敬茶呢……”   香草这话一出,连箫夫人、黎妈妈也不由变得脸色。黎妈妈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心道就这种没脑子的货色,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箫夫人更是大为懊恼,自己怎么揽了这么一桩不着调的破事!   “你倒是心急,也罢!横竖迟早都是一样,那便敬茶磕头吧!”姚存慧气得笑了,朝黎妈妈望了一眼。   黎妈妈脸色很难看,见姚存慧都这么说了也不便推迟,便向金英使了个眼色,让她斟茶上来。   “谢王妃恩典!谢夫人恩典!”香草大喜,眉眼间都是笑意。   茶水上来,香草就跪在地上接过,挪了挪膝盖端着身子朝姚存慧跪直了,双手捧着茶碗高举过头,脆声恭敬道:“奴婢给王妃敬茶,请王妃喝茶!”   姚存慧正要伸手去接,只见沈佺一阵风从外头进来,劈手将茶水打翻,溅了香草一头一脸一身。香草尖叫着偏了偏身,厅内众人皆低低“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佺儿……”箫夫人心头一跳,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却只怔怔的望着沈佺发呆。   “走,我们回去!”沈佺上前握住姚存慧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深深的凝了箫夫人一眼,冷冰冰道:“这个丫头母亲既然喜欢,那么母亲便留在身边伺候吧!”   “王爷!”   姚存慧和香草同时惊呼出声。香草惶惶然望向姚存慧,姚存慧却是欲制止沈佺过激的言语。   “闭嘴!”沈佺握着姚存慧的手紧了紧以示安慰,盯着香草冷笑道:“贱人,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算计爷!爷平生最恨吃里扒外的货色,算计了爷爷没来得及同你算账你还指望爷憋屈着认了?你当你是谁!”   香草脸色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箫夫人也满脸尴尬,张口无言。   “母亲对儿子果然关心!只可惜儿子福薄命小,受不起母亲的关心!母亲还是听大夫的话,好好静养吧,儿子的事,就不劳母亲操心了!”沈佺冷冰冰朝箫夫人甩出几句话,拉着姚存慧便要走。   “王爷!”姚存慧大急拉住沈佺,心中暗暗叫苦。不曾想这人这时候却回来了,他这么一搅合,旁人自不会说他的不是,只怕这责任又要怪在她的头上。她纵不惧人言,也搁不住众口铄金,她的名声败坏了,内宅管家之权断断拿不到,反过来,对他也会有不利的影响!他们夫妻二人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这么冲动,实非解决之道!   “慧儿!”沈佺愣住,眼底划过一抹受伤。他这是为了她好不是吗?他不愿意看到她受半点委屈不是吗?为什么她反而迟疑、反而不要他的好意?   姚存慧读懂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用力捏了捏他宽厚的手掌,柔情脉脉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忙转身向箫夫人道:“娘,香草我们先带回去了,回头安置好了再来禀娘!”   箫夫人脸色苍白,无力的摆摆手,轻叹道:“带她回去你们商量着处置了便是,不必再来跟我说了!好了,回去吧!”   姚存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沈佺的脸色依旧冰冷,姚存慧无法,只得应了声“是”,与沈佺一并去了,香草、萱草和红菱等跟在身后。   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燕顺居前,箫夫人身子晃了晃,无力向后倒去,慌得黎妈妈、金英、金梅等忙上前叫唤扶住。   “我没有事!”箫夫人苦笑道:“我只是心里难受!我,我又伤了他的心,是么?”箫夫人泪水簌簌而下,母子俩刚刚稍有缓和的关系,再一次又将跌入谷底!   熙和堂前,沈佺站住了脚步,冷冷的盯着香草喝命她站在门口不许她再进去。   姚存慧又好气又好笑,柔声笑道:“这是咱们熙和堂的事,让她站在外头叫人都来看咱们熙和堂的笑话不成!什么事进去再说吧!”   沈佺瞧了她一眼,方不情不愿的同意了。不过依然不许香草进到里面的起居室,只命她在最外围院子的偏厅上跪下。   “这事你得听我的,”沈佺盯了香草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向姚存慧道:“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为了你我不惜顶撞太后,我没什么好顾忌,你也不用!我不想我吗两人之间横亘着另一个人,哪怕只是个摆设,也不行!”   听了这番话香草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不觉汪起两汪泪水朝沈佺望去,芳心揉碎成了十七八瓣,王爷不是向来待她和颜悦色的吗?那不是喜欢她是什么?可为什么不过短短的一天,他竟翻脸无情于斯!   萱草眼前一黑,同样一片头晕目眩。她也错了,错的离谱!   “慧儿!”沈佺见姚存慧只是发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紧紧的盯着她。   “好,这事听你的。”姚存慧点点头,朝沈佺柔柔一笑。他这般待她,她还能说得出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不拘什么后果,她便与他一同承担吧!   沈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命人将香草暂时关押在偏院中等候发落。   第二日,香草就被送出了王府,至于去了哪里,姚存慧没有问,沈佺也没有说。总之,这个人从此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就是了!   院子里、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丫鬟们得知此事无不暗暗咂舌,从此彻底歇了傍上王爷这颗大树的念头。试想,香草那般的模样、与王爷那么多年的交情尚且落到这么一个下场,还有谁跟她比岂不是自己找死?   至于萱草,出了这样的事,即便要杀鸡给猴看,姚存慧也不可能再重用她,到底寻了个由头将她降为二等丫头,只在外头伺候轻易不得进屋。这么一来屋里一下子缺了两个人,姚存慧便索性将红枣、碧桃提拔了上来,另外又提了两个伶俐得用的小丫头补了红枣、碧桃原来的缺。   萱草受了香草的刺激,接连着几天都是浑浑噩噩、痴痴呆呆的,容颜也憔悴了不少,姚存慧冷眼瞧着也不搭理她,只暗地里让容妈好好的开解她几番,至于她自己能不能振作起来,那便看她自己的心志如何了!好在萱草没有叫姚存慧失望,数日之后便振作了起来,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在门外恭敬伺候着,本本分分、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差事,并无半点不满和怨言。   这件事情之后,姚存慧笑问沈佺,那日为何冷着脸气冲冲的就出了府第二天才回来?沈佺冷哼着道:“你不在府上我回来做什么?没的瞧见她们心烦!”姚存慧听毕不禁莞尔。      第338章 管家      从箫夫人处领了香草回来的次日,姚存慧如常去燕顺居给箫夫人请安,一如既往的关心着箫夫人的身体,问候她饮食起居、晚间是否睡得安稳等等,只是言谈之间恭敬疏离了许多,再不如先前那般笑得轻松自如、语气中透着亲昵。   箫夫人待她也是一样,亲切中多了几分客气,便是黎妈妈,言语行动也小心谨慎了起来。   姚存慧心中微叹,继而自嘲,也许,这才是正常的婆媳关系吧?这样也好!   婆媳两个一道出门,去慈心居给沈老太君请安。   姚存慧便又忙着向沈老太君告罪,陪笑说昨儿个有事耽搁了,没来得及给老太君请安云云。   沈老太君抬抬手笑着让她坐下,连说不妨,又说:“昨儿个你不是遣了人过来说了一声吗?可见是知礼守规矩的,自家人,这样就很好,用不着太过讲究拘束!”说着照例又问了几句马氏的病情,姚存慧一一的答了。   接着姚存慧的话,段氏的目光轻转,柔声轻笑道:“不知侄媳妇昨儿个的事解决了没有?我还以为今儿会有人陪侄媳妇一道过来请安呢,没想到却没见人,嘻嘻!”   箫夫人微僵,姚存慧心中亦微恼,薛氏原本要告辞,听了这话便又将屁股下的凳子坐得稳稳的,满面平和的等着听下文。   香草是沈佺身边大丫头,地位比别个不同,虽无资格日日请安,但收了房本却当过来给老太君磕个头。   沈老太君也正为这事有些诧异,听见段氏这么问却也没怪她莽撞,含笑等着姚存慧解释。沈老太君倒不是多稀罕香草这个头,也不是多想插手大房的事。而是姚存慧不带香草来,那是姚存慧不知规矩,是要遭人闲话的,沈老太君在此事上同箫夫人一样觉得她受了委屈,不想让她再遭人闲话。   薛氏心里冷笑,她却知段氏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左一个右一个的给四老爷身边塞通房丫头,换来的承诺是除非她四十无子,否则丫头侍妾们一个也不能在她之前有孕。段氏在这事上尤为敏感,看到旁人也栽了一头,心中忍不住的便想看热闹!   姚存慧垂眸笑了笑,坦然道:“四婶说的是香草那丫头吗?可惜了,那丫头没福!”姚存慧说着,无不遗憾的长叹了一声。   “对,可不就是那丫头!呵呵,听说还跑去燕顺居请大嫂做的主呢!”段氏杏眸中波光流转,潋滟一片,笑得更是一片兴味。   这话的涵义更为丰富,箫夫人脸上微热,几乎有点儿坐不住。   姚存慧闻言不觉朝箫夫人望去,柔声轻语道:“说起来这事真是媳妇不孝,恰好媳妇不在家,下人们一个个的都没了章法,这么点儿小事还累得娘操心!”   “至于那个丫头,”姚存慧轻叹道:“我觉得王爷喜欢,昨儿个晚上便让她去伺候王爷,谁知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怎地惹恼了王爷,昨晚王爷便将她踹了出去,今儿天刚亮便叫人将她送出府去了!王爷正在气头上,我也不好问的!”   姚存慧说着,遗憾叹息不已。   通房也好、侍妾也罢,那都是伺候王爷的,就是个解闷的玩意儿,总要王爷自个喜欢才好!王爷不喜欢,想撵她便撵她,谁能说半个不字?   沈老太君目光闪了闪,随即点点头道:“也罢!既然王爷不喜欢,送出去便罢了,哪里寻不出好人来!这事往后都莫要提了!”   段氏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只得笑着住了口,姚存慧忙应下沈老太君的话。   薛氏闻言也觉老大没趣,便咳了一声起身陪笑道:“老太君,家下婆子媳妇们恐怕该来回话了,媳妇告退!”   “你去吧!”沈老太君点点头。   “二弟妹且等等,”箫夫人却忽然出声叫住她,向沈老太君陪笑道:“老太君,如今媳妇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慢慢调养便可无事,我想让佺儿媳妇跟着二弟妹学管家,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马上就要过年了,事情也多,有个人分担二弟妹也可轻松轻松,而且,趁着大年下,让佺儿媳妇跟着见识一番,也是好的!”   姚存慧惊讶了,睁大了眼诧异的向箫夫人瞧了瞧,她没有想到箫夫人这么快便会帮她说话。   “这样也好,孙媳妇提早历练历练也好,老二家的,你要多费心!”沈老太君略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姚存慧早站了起来,听得这话假意谦虚托辞几句,薛氏不等旁人开口,先过去携着姚存慧的手笑道:“侄媳妇你就别谦虚了,老太君和大嫂都夸的人准定错不了!呵呵,没准许多事二婶还需要你从旁提点呢!”   “二婶您管老了事的,这话我哪里当得起,叫人听见岂不羞死!”   “不羞不羞!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薛氏满脸都是笑。   旁观者?姚存慧亦笑了,说来说去,薛氏仍旧是把她当个局外人。   沈老太君本来说到这儿就够了,闻言想了想便又提了一句,“我看这么着吧,老二家的你看看有什么不大不小的差使单独交给孙媳妇去办,遣两个妥当人跟着照应,平日里你处理别的事情时,也让她跟着学学!”   薛氏一怔,只得陪笑应是,又笑着道:“那我可得好好的理一理才知什么合适!”   “这是自然,谁要你这会儿就说了!”老太君笑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散去。   晚上沈佺回来,姚存慧便将此事跟他说了。沈佺闻言亦点头,“既然老太君和母亲都这么说,那你便跟着看看吧!”说着又笑,“我的慧儿这么聪明,肯定没什么难得倒你的!我也想着,二婶管家太多年了,如果可以的话,明年你便将这中馈之权收回来吧!”   吕樱先前那几句话不过一时兴起的挑拨,她也许做梦也没想到,沈佺正因为这几句话暗中留心调查了沈府这三四年来的状况,这才知晓许多从前自己一直忽视、从未那么想过的事情。   “你也这么认为?”姚存慧有些诧异了,失笑道:“咱们王爷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府中的中馈来了?还是,怕我被人欺负啊?”   沈佺却叹道:“你还真说着了,我怕你被人暗算!你知道吗?那天在书房,香草那死丫头竟敢在茶水里给我下药!哼,她也不想想我沈佺是什么人,就凭她也敢长这么肥的胆子!她一个生长内宅的丫头,哪儿这么容易弄到这类药?送她走后,我私下见她逼问了一回,你知道吗,这药竟然是吕樱那恶妇给她的!”   姚存慧不禁变色,咬牙道:“她怎么这么糊涂!”姚存慧惊得一身冷汗,暗暗侥幸香草已经被沈佺干净利落的送走解决掉。不然,放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没准什么时候便炸开了!吕樱哪会这么好心平白的帮她?从此以后,这就是她牢牢握在手心里的把柄,香草一个毫无依仗的小丫头,除了乖乖听命拿什么同她斗?   姚存慧终于明白,沈佺为何会这么说。吕樱可以收买人暗算他,同样可以设法暗算她,甚至是容妈、红蓼等熙和堂一切的人,只有她将这整个王府的中馈牢牢掌控在手中,才能最大限度的杜绝一切意外。   薛氏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便派人请了姚存慧去议事厅中说话。   “是这么着,”寒暄过后,薛氏便笑道:“如今样样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有两样还未曾安排人手,一样是年前花木采办布置、一样是年前给各家各府送节礼,侄媳妇便挑一件先管起来吧!”   姚存慧没急着答应,想了想笑问道:“敢问二婶,不知这花木采办布置和各家各府送节礼具体都是些什么事,还请二婶赐教!”   薛氏心里嫌她事多,却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又不紧不慢抬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不紧不慢的含笑道:“大节下讲究个喜庆,这花木采办布置你可别小看了,也是一桩大事,府里花园、廊上廊下、各处厅堂院落,都要好好儿的清理一番,摆上合适的时新花木,特别是春节里要待客的正厅、花厅,老太君的院子屋里、各房的主院还有祠堂、佛堂,都不能落下了。各处的摆放有各处的讲究,既要合了那一院主人的喜好,又要喜庆好看。这花木的来源除了咱们府上花房里自己培养了小部分,大部分都得从专门的花匠那里买。定金是早已付出去了,不过,年下购买花木的人多,有那开得好的牡丹、芍药、金桔、海棠等更是有钱也买不到,所以得派人盯紧了,落了后便只能挑拣旁人挑剩下的了!还有啊,咱们府上还有许多上好的盆景,都是些娇贵事物,长了二三十年、十几年、七八年的都有,如今好多都搁在暖房里,也得叫人小心看好了,有那耐寒的松柏、竹子、杜鹃、老藤等,也得叫人修剪打理好了,年前好摆放到合适的各厅堂院子里去!老太君就喜欢大过年时府里处处喜庆、透着生机,这事看着小,干系可不小!”   “至于那年前给各家各府上送节礼,”薛氏笑了笑,继续道:“到时候账房那边会一份份的列出明细单子来,照着单子检查一番可有差错不对,到时候派人送出去便行了!”      第339章 管家(二)      姚存慧认真的倾听着,不时点头受教,听完略想了想,便笑道:“多谢二婶教导,既如此,那我便试着管管这采办花木吧!”   姚存慧才不信薛氏会那么好心,她越是将采办花木说得这么麻烦,显然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越将送节礼说得那么简单,是有意要引导自己选那个了!   姚存慧一下子便想起闵氏教的那些话,送节礼看似简单,实际上牵涉到的方方面面更多。这种对外的事情,姚存慧对那各家各府并不了解,万一被人下套,给人送了什么人家忌讳的东西,怎么死都不知道——薛氏虽说节礼单子都列了明细,万一恰恰那么巧某样东西刚好缺失或者坏了须得另挑一样来补上呢?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以薛氏当家多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她想捣乱,只怕有的是办法!   到时候真出了什么差错,只怕沈老太君也会怪她好大喜功,一听说管事便挑了件那么大的显摆!偏偏还没那么能耐驾驭。   相比之下,采办花木虽然麻烦些,却是可以看得紧的。退一步说,即便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沈府内部的事,沈老太君即便不快也有限。没准看她头一遭管事经验不足的份上,都不会同她计较!   薛氏没有想到自己费了半天的唇舌,姚存慧竟然有迎难而上的势头,一下子有些愣住了,片刻笑道:“侄媳妇你可得想好了,选了之后可不能再改了,我得把另一件差事也赶紧定了人选安排下去!要不,你再好好的考虑两天?呵呵,反正也没有那么急!”   “不用了,”姚存慧笑道:“二婶刚才解说的那样仔细,我只需照做即可,若再不懂可真是个糊涂人了!我就选这一件,不改了!送节礼一事二婶尽管安排给旁人吧!”   姚存慧心道再考虑两天?这两天的功夫天晓得你会背地里又动下什么手脚!   薛氏见她坚持,也不好强行改变她的主意,只得笑得答应了。   姚存慧不等她有所托辞,便忙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请二婶辛苦些,今儿便把这事给我交代清楚吧,回头我也好理一理思绪!不怕二婶笑话,我还是头一遭管这样大的事呢,不敲定了,这心里甚是有些不安。”   薛氏暗气,也不好推脱,只得勉强笑道:“侄媳妇真是上进,难怪老太君和大嫂都那么喜欢你!好吧,你坐着等我将手头几件事处置了,再来同你细说,把管这摊子事的金嫂子也叫来,如何?”   “行,就依二婶安排!”姚存慧笑着点头。   薛氏一笑,便命人去请金嫂子,一边命侯在外头的管事婆子媳妇们上前回话,姚存慧坐在一旁喝茶等着。   薛氏怏怏瞟了姚存慧一眼,见她一味只管低头品茶,摩挲着手中的粉彩花卉甜白瓷茶碗细细欣赏,并没有睁大着眼睛炯炯关注着自己如何处理事情,心里略略好受些,暗暗自嘲道:也罢,今儿便多费点心思将这事解决了吧,让老太君和大嫂见了也没话说!我这个婶子可算是称职了!   姚存慧虽漫不经心,可就坐在旁边,耳朵里还能什么都听不到?几件事下来,薛氏反应极快,无不处置得井井有条,姚存慧即便不待见她也不得不暗暗叹服一声,薛氏比起云大夫人来,丝毫不逊色!   约大半个时辰,薛氏处置完了这些事务,与姚存慧说笑了两句,便命侯在外头的金嫂子进来,当面细细的交代清楚了。金嫂子听说今年这事由王妃亲自办理,吃惊之余忙陪笑表忠心,恭恭敬敬的上前见过姚存慧。   “侄媳妇往后有事交代金嫂子便可以了,或者来问我也行!好了,你们慢慢的商量着吧,这里没我什么事了!”薛氏说着起身。   “二婶请便!若再有麻烦二婶的,还请二婶教我!”姚存慧笑着起身相送。   送走了薛氏,姚存慧又随口问了金嫂子一番,命她回去将前三年的旧例和府中的名贵珍稀盆景花木册子立即寻出来送到熙和堂给自己瞧瞧,又约好了明儿让她明儿陪着自己去一趟府中花园暖房中瞧瞧,命她顺便将几个相关的二等管事也唤了一道见个面。   金嫂子见她如此心急的把自己找来,还当她会细细的询问一番,不想几句话的功夫便了事了。金嫂子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言,忙答应着去了。   姚存慧回了熙和堂,便命容妈跟外院管家传话,将今年跟京城里各家花儿匠下的订单立刻抄一份来。姚存慧拿了单子,当即便命人连同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千山,让千山按照单子上所列,购些礼物立刻去那些花儿匠家里打个招呼,软硬兼施,务必将沈府预定的花木挑了最好的先留出来。   这打的是个时间差,姚存慧不能给薛氏反应的机会,薛氏定然想不到她会这么迫不及待出手,若等薛氏也派了人去明示暗示,这事她便失了先机了。这事若办砸了,她还有什么脸面要求管家?   吩咐了千山,姚存慧便靠坐在榻上细细的琢磨这事,文房四宝就搁在一旁,她想到什么便随手记下什么,还让容妈、红蓼、小杏、红枣等都帮着想,想到好主意的重重有赏!熙和堂里一下子热闹无比。   只是,一直到下午申时过半,仍不见金嫂子来回话。姚存慧皱皱眉,便打发小杏和赵春家的去找她问一声。   小杏和赵春家的去了半响才回来,说是转了大半个府邸、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了金嫂子,传了话。金嫂子陪笑解释说今儿忙得耽搁了,一会儿就给王妃送过来。   姚存慧便点头等着,一直到晚饭前夕,金嫂子才急急忙忙的捧着个一尺来长的木匣子来了熙和堂。   一见了姚存慧,金嫂子忙陪笑道歉,将木匣子双手奉了上去:“王妃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请王妃过目!”   姚存慧示意人接下,挑了挑眉,正色道:“今儿在议事厅,我说了让嫂子即刻将东西给我寻来,嫂子可有亲口答应?”   “是……可是后来临时有点儿事,奴婢一忙就——”   “嫂子既然亲口答应了,希望这点儿记性还要有才是!你若办不到,趁早儿说了,我也不会勉强,自有别的法子解决,可若答应了再爽约,那就是你的错了!这一次就算了,我把丑话先放在前头,若再有下次,我便带嫂子去婆婆和二婶跟前问问,镇西王府有没有这个规矩,主子竟要就着下人!”   金嫂子脸色一下子黄了,嚅嚅动了动唇忙陪笑应是,她哪儿想得到姚存慧竟是半点儿也不肯含糊。   “嫂子去吧,明儿的事别忘了!”姚存慧见她应了也不再多言,脸色缓了下来挥挥手道。   “是,奴婢告退。”金嫂子再不敢小瞧了她,连忙垂首应声,急急去了。话说,姚存慧早上吩咐的事情,她可是一件还没办呢!她只当姚存慧是三分钟热度,哪里放在心上了?想着晚个一天两天也无甚紧要!不料她竟是认真的!这会儿快晚饭时候了,料想那各处管事应该都在家,趁着这会儿赶紧给人带话去,若明日再犯在这位王妃手里,那可真是自找没脸了!   姚存慧略翻了翻,便命人将那木匣子收起来,等晚饭后再细看。沈佺马上就该回来了,得先用了晚饭再说。   姚存慧连夜将这一项旧例细看了一遍,其中重要的几项挑着出来命人摘抄了,又瞧了瞧那些名贵珍稀盆景花木册子,不禁暗暗咂舌,镇西王府积累数代,果然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单从这些上头便可窥见一斑。且别说出自名匠大师的手笔价值连城,光是那些花盆,随便拎出去一个都够普通人家富富足足过上三年的。   次日早饭后,金嫂子便侯在熙和堂门口了。   她倒是识趣!姚存慧听毕微微一笑,便命人请了她进来等候。自己换了衣裳,披上斗篷、捧着手炉,便带着小杏、小梨和红枣、碧桃四人随着金嫂子去了。   一行人先去的府中培育花卉所在的苗圃。   苗圃建在后花园外东北角一处偏僻所在,与花园隔了一条长长的巷道。苗圃围了一大片的地方,大多数是露天的。一角有数间灰瓦房子,那便是暖房,屋顶间隔盖着透明的玻璃瓦,向下透着光线。屋子经过特殊改建,从地面垫高,冬日里通着地龙,十分暖和,正适合培育花卉。   管着这一处的是一对姓韩的夫妇,平日里有七八个打下手的粗使仆妇和男仆,今日姚存慧要来,男仆尽数都打发出去了,只有韩氏夫妇和几个粗使妇人在答应。   这儿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主子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韩氏娘子昨晚带人忙乱了一夜,勉勉强强收拾了一间略微像样的干净屋子,用干净花布垫了椅子。   小杏见状不禁懊恼,早知道该带个锦垫过来才好,此时赶不及,便将自己的帕子展开铺在上头,方扶着姚存慧坐下了。   姚存慧虽不甚在意这些,但身份所限,不能叫人看轻了自己,便由着小杏。   问了几句话,姚存慧便起身,命韩氏夫妇带路去暖房。      第340章 管家(三)      掀开厚厚的草甸帘子,便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红枣、碧桃便将姚存慧身上的猞猁大毛玫红绣花锦缎面的斗篷解了下来,一个接过手炉,见周围无可放置处,便一人一样搂在手上。   暖房中培育着不少名贵花卉,牡丹、芍药、芙蓉、海棠、杜鹃、火鹤、仙客来、富贵竹、君子兰等应有尽有,一株株修剪得十分整齐,枝叶十分健康茂盛。俱韩氏夫妇说,再过大半个月便可冒花骨朵儿,正好赶上过年春节开放。   姚存慧叮嘱了几句小心照应,忽又笑问怎么没有水仙?水仙花香怡人、清雅脱俗,与宣石一起点养在白玉盘或者深色瓷盘中,别有风韵,是大户人家过年都喜欢的。   韩氏娘子便陪笑道:“王妃有所不知,这水仙极易催花,这会儿还不到时候呢!得到了临近那几天,将鳞球剥了皮,放在水里养一养,不过两日功夫便可抽出花穗,再过两三日便可开花了!”   “到时候多雕刻些新鲜吉祥花样,老太君喜欢!她老人家一高兴,还少得了赏赐吗!”姚存慧点头笑着道。   韩氏娘子夫妇连忙答应着。   “那些收起来的盆景呢?也带我去瞧瞧!”姚存慧扫了一眼便又道。   “在另一处呢,王妃您请!”韩氏夫妇忙一旁带路。   存放盆景的地方比催花的暖房更大更宽敞,这里头的气温也不如暖房,但是跟外头的寒风猎猎比起来,依旧是暖和的。   姚存慧放眼望去,只见地上、台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景,大的几乎比个人还高,栽种在硕大的青花瓷花缸中;小的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紫砂刻花的小盆中,独独栽了一株兰草,点染着密密麻麻针尖似的青苔。   这些盆景,有的是过了冬天气暖和才能出花房的,有的是春节前便要摆放的,基本上都分开了放。姚存慧便来到那些春节前便要摆放的盆景前,瞧了一阵便问道:“这些盆景哪一盆放哪里可有规定?”   韩氏娘子忙笑道:“这倒不曾!这些全部是公中的,并不属于哪一院哪一房,往年二夫人都是问了各房意见,能满足的便满足,有的是二夫人直接便分派了。不过,也有定例,比如这一盆‘迎客松’是摆在会客厅中,这一盆‘灵芝瑞草’、‘富贵玉堂’还有外头一盆‘红梅喜迎春’是老太君最喜,一直摆在老太君那里,还有这‘福禄寿’是那一年老太君点了给大夫人的,还有那山石子堆砌的‘苍灵风帆’四老爷最喜……”   姚存慧一一的听着,遂向韩氏娘子笑道:“难为你记得这样周全,这样吧,你们把这些细细的想了,回头列一份单子给我。还有,将春节前需要摆出去的也都列一份给我!”   韩氏娘子忙答应了,不用姚存慧吩咐,便陪笑着说后日得了便可给王妃送去。姚存慧赞许点了点头。   “是了,”姚存慧正欲离开又站住了脚步,问道:“我瞧着这些枝枝叶叶、点缀的山石子、假山、还有花盆边沿都沾染了不少灰尘泥屑,到时候可都会擦拭干净了?”   “那是自然!这样的东西怎么好给主子们送过去呢!”韩氏娘子亦略惊讶于姚存慧的细心,忙回道:“王妃放心,这些盆景啊、花卉啊在送到各位主子那之前奴婢们都会细细检查一遍,擦拭干干净净、修剪收拾整齐了才敢送去。只是,”韩氏娘子大着胆子试探道:“只是每年人手都有些不够,尤擦拭花叶又是个精细活儿,急不得,尤其那些个精贵兰花,得用湿布一片一片叶子细细的擦了,既不能留下水痕也不敢伤了叶脉根茎,每年那几天都忙得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若方便的话,王妃到时能不能派几个伶俐的姑娘过来帮帮忙?”   姚存慧瞟了一眼不远处那簇簇茂盛倒剑似的狭长兰花叶子,便点头笑道:“这个不难,到时人手不够,你们尽管叫人同我说一声便是!”   韩氏娘子大喜,忙陪笑着答应了。   姚存慧往前走,看到另一间屋子里也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盆景,格局跟先前看到的差不多,便诧异问道:“这里为何又单独放着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韩氏娘子忙回道:“禀王妃,这些不是公中的,是各房各院送来施肥保养的,等冬季过后,天气暖和了再送回各房去!王妃您瞧,那‘山明水秀’、‘借东风’、‘金鸡报晓’可是熙和堂送来的呢!”   姚存慧细看了,果然正是,便一笑点头,又吩咐道:“想来这些都是各房各院的矜贵事物,好好的照看了,别大意!”   “奴婢知晓!”   姚存慧逛了一圈,见各样花木都备得整齐,韩氏娘子夫妇显然是用了心思的,便笑着赞了一回,又软硬兼施交代了一回,赏了二十两银子,便带着人回去了。   临走前,姚存慧忽又问韩氏娘子,吉祥草、南天竹、龟背竹、滴水观音、唐菖蒲、松叶蕨、铁线莲等常青花草可有?这些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寻常花草,韩氏娘子便笑回道:“这些东西即便没有要找也容易,王妃若要了有用处,奴婢留心弄些来便是!”   “那最好不过!”姚存慧甚喜,便又交代了一回要哪些东西,如何备下,韩氏娘子一一的都答应了。   送走姚存慧一行,韩氏娘子等花圃中各人都十分兴奋,伺候花草的活计还不如马棚的马夫有体面。她们只管栽种、培养,花木长好了,自然有仆人过来搬运到主子跟前去,连个在主子面前露面的机会也没有,主子们赏花时,夸的是花,不会有谁想到背后种花的人。可要万一不留神将哪位主子的娇贵品种给侍弄坏了,那便是弥天大罪,一顿重罚、革月钱是少不了的!   以前二夫人管着时,哪里会踏足这里,王妃竟然来了,还亲自问了这许多话,可见是重视她们的意思,只要将这差事顺顺当当的办妥了,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晚上,千山便进来回了话,说是事情已经按姚存慧所言办妥,他会时时注意着,保准误不了事。姚存慧这才放了心。   十二月初五,是沈佺的生辰,这天索性休沐在府中过。   沈佺年纪还轻,过生辰这种事还不到当做阖府一件大事来办的时候,眼看又近过年,他更不想麻烦,早些天便知会了沈老太君,到了这日给老太君磕个头、给箫夫人磕个头,再到祠堂里上柱香便行了,一个人也不必惊动。   沈老太君原本还不同意,若往年,沈佺不说她恐怕也想不起来这回事,可如今沈佺已经袭了爵,这事便不能随随便便的了结了。依着沈老太君,最起码各房都应有所表示,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沈佺便吞吞吐吐的说要与姚存慧两人一块儿过,沈老太君方恍然大悟,一笑由他。   这日,沈佺给老太君、箫夫人磕了头,领了老太君和箫夫人给的赏,又到祠堂里上了香,回熙和堂后,不耐烦应付各房及某些同僚、下属前来道贺之人,索性带着姚存慧出了府,往外头别院去玩逛了一日。   快到晚饭时分,两人才从别院中回府。   回屋换了衣裳,褪下手上的镶宝石赤金镯子,姚存慧便到小厨房要亲手为沈佺做寿面。   小厨房的祝嫂子早已将面条和一切配料都准备齐全,就等着姚存慧了。见她来了忙殷勤上前迎接,笑赞道:“王妃您可真有心!吃了您亲手做的寿面,王爷不知多高兴呢!”   祝嫂子一边说一边利索的通了炉子,将洗干净的锅架了上去,舀清水添上。   “好了祝嫂子!”姚存慧忙止住她,笑道:“行了,你出去吧,剩下的活儿我自己来就好!”   “这,王妃——”祝嫂子一时有些发怔。府中主子偶尔兴致来了不是没说过自己要亲手做什么什么小吃之类的,可也仅仅的在旁指点吩咐几句,多站一会儿都觉腿酸,真正亲自动手的,她还从来没有见过。   “你出去吧,剩下的活我自己来!”姚存慧又笑着说了一回。   祝嫂子打量着姚存慧,这才发现她穿着橘红印竹叶纹镶边窄袖褙子,手上的金钏、镯子尽数褪了去,指甲上也没有涂着丹蔻,分明一副要下厨的打扮。祝嫂子忙陪笑答应着“是”,生怕姚存慧不会用厨房的东西、不会生火,退在一旁迟疑着自己该不该出去。   祝嫂子正纠结着,却见沈佺也从外头踏进来了,沈佺似是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笑着挥手道:“你出去吧,我和王妃知道该怎么办!”   祝嫂子笑笑,这才躬身施礼,连忙退了下去,想了想,顺手将门轻轻的带上了。   “慧儿!”沈佺心里一下子突然兴奋起来,走到灶台后搂着姚存慧便亲了一口,笑着道:“看你为我下厨,我真喜欢!”      第341章 心结      姚存慧偏着头躲他,调笑道:“那我若亲手喂你,你岂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你说的!”沈佺大乐,搂着她不肯撒手,下颔搭在他肩上笑道:“慧儿,你说过的话得算话!”   姚存慧自觉自己作茧自缚,哪里肯答应?沈佺得了这话却也不肯轻易放的,缠着她只是不放。   姚存慧闹不过他,生怕在厨房里弄出动静叫人听见了笑话儿,只好哼哼着应了他,想想却又不甘心,挑眉笑道:“礼尚往来,有来得有往,不知王爷打算给人家什么回礼呢?”   “这倒是!”沈佺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收了王妃这么大一份礼物,本王总得有所表示!有了,”他眼睛一亮,凑在她耳畔轻声笑道:“今晚本王伺候王妃沐浴,好好伺候王妃……”   “下流!”姚存慧不等他说完跺脚啐了他一口,脸上臊得通红。伺候,天知道他到时怎么‘伺候’她!   “本王一言九鼎,说出的话绝对算数!”沈佺哈哈大笑。   姚存慧越发恼羞,伸手推他,两人笑闹一团。   眼看着锅里的水翻滚着白花,姚存慧忙笑着打住,重新洗干净手,上前煮面。   沈佺一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炉子前主动帮她看火。   不多会儿,看着锅里的面条膨了起来,姚存慧用筷子搅了搅,又等了一会儿,说了声“可以了”便让沈佺将炉火熄了,寻了大海碗,熟练的将面条捞入碗中,把汤水舀了干净,恰恰装了一大碗。   沈佺抱着双手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瞧着姚存慧,目光炯炯。   姚存慧很想反悔刚才那句调笑,可一见沈佺这副摆明了“你跟我反悔我跟你急”的模样,竟没来由的有点儿怕他。将那碗面小心的端过去放在方桌上,搓了搓手笑道:“要不,咱们就在这儿吃?”   “好,王妃说了算!”沈佺丝毫没有意见,又加了一句:“反正是王妃动手。”   姚存慧无声呻吟,嗔了他一眼,沈佺大笑,一撩袍子坐了下来,眼巴巴的望着媳妇要吃的。   姚存慧叫他逗得“扑哧”一笑,便挨着他坐下,小心夹起几根面条送到沈佺嘴边,沈佺挑了挑眉,似乎很不满意她这样秀气,姚存慧忙笑道:“你别瞪我,这寿面跟别的面条吃法可不一样!不能咬断的,得一口气把一长根吃完!”   “有这种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沈佺诧异。   姚存慧一怔,忙笑道:“难道你还不信我?”   “信,我信!”沈佺笑笑,张嘴吃了,果然没有咬断,一口气全吸进了嘴里,姚存慧瞧得咯咯直笑。   “那,往年你吃寿面没人跟你说吗?”姚存慧有些好奇问道。   沈佺摇摇头,淡淡道:“奶娘从没跟我说过这个,后来就更没人说了。那俩丫头虽伺候的尽心,也从没说过这个。不过,有慧儿同我说,我心里很欢喜!”   姚存慧心中一黯,心道容妈说的不错,他们俩都是苦命之人。   “萱草受的惩罚也够了,我看她越发沉着稳重了,过了年仍旧让她回屋里伺候吧!”姚存慧又笑着道。如今走了一个香草,就只剩下萱草一个了,好歹她尽心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虽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可心底却是好的。   “你不用顾及我,”沈佺抬头望向姚存慧,心里的脉脉温情涌了上来,只有他的妻子,事事以他为先,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先顾及他的感受。她为他能做到这样,他为何不能为她放弃一些东西?他从小到大得到的温暖很少,香草和萱草都是其中之一,但她们伤害了她,他却不能轻易放过。至少,他不愿意她们在她的面前碍眼,让她心里始终横亘着这根刺、让府中人也都记着这件事。   “实在不行,我也将她送走吧!脱了奴籍,给她一笔银子安家,让她远远的离开,你看如何?”   姚存慧微怔,沉默片刻笑道:“香草是香草,萱草是萱草,这事里头她也得到了教训,我也不是那种抓着过去不肯放的!要不,明儿闲了我问问她的意思?她若想走便走,想留那就留下吧!”   “慧儿,谢谢你!”沈佺不由得握住她的手,神情一片温柔。萱草当然不会愿意离开王府,她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的妻子一样,喜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生活。   姚存慧反握了握他的手,嫣然一笑。   “面条都快凉了,快吃吧!”姚存慧嘻嘻一笑,忙抽回手,继续贤惠的喂她的夫君,沈佺满眼都是笑,一碗面吃的心满意足。   两人闹了半响,终于手牵手出了厨房、回到屋里。   晚饭已经摆了上来,是沈老太君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席面一共十八道菜,还有老太君赏的两道菜、箫夫人那边赏的两道菜。   席面很丰盛,不过两人吃了面都没有什么胃口了。沈佺特意瞧了老太君和箫夫人赏的菜,见箫夫人送的居然是自己平素喜欢的坛子肉和三味羊肉,沈佺微怔,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姚存慧看在眼里也不点破,笑着道:“横竖咱们也不吃了,这些菜便赏了下人吧,放着也可惜了!”   “你看着办吧,祖母和母亲赏的留下便是!”沈佺一笑。   姚存慧便吩咐了下去,命寻了食盒进来,装了九道叫给外院沈佺的小厮千岭、千山等送去,剩下的命小杏等抬下去自用。   众丫鬟婆子们便都来给沈佺磕头谢恩,笑说沾了王爷的福气,必定得个好彩头!姚存慧听了这话笑得不行。   晚间时分,黎妈妈带了个小丫头忽然来了熙和堂,姚存慧和沈佺正在书房中消遣,闻言忙迎出去。   黎妈妈上前行了礼,便将手中的老藤圆形提篮捧上前放下,小心的端出一个粉彩双寿桃加盖大海碗放在桌上,陪笑道:“王爷今儿生辰,这是夫人亲手做的长寿面,特意让老奴给王爷送来,贺王爷多福多寿、长命百岁!”   沈佺一怔,心里酸酸涩涩的起来,半响方点头淡淡道:“母亲有心了,有劳黎妈妈亲自走一趟!”说毕便命厚赏黎妈妈。   黎妈妈见他如此疏离,心里也不禁难过,情不自禁想起大少爷在的时候,每年生辰在夫人陪同下吃着长寿面的情形,母子两个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每一次大少爷总要夹起第一筷子给夫人吃,剩下的才欢欢喜喜的自己吃了!   夫人即便那般疼大少爷,也从来没有亲手给大少爷煮过长寿面,每次只在一旁指点。这一碗长寿面,却是夫人亲手所做,从昨儿起便学着弄,今儿一早王爷过去磕头时,夫人便想跟他说为他做面的事,只是面对王爷冷淡的神情,夫人始终说不出口!她毕竟忽略了他许多年,他对她的冷漠是她一手造成的,即便她如今悔恨、每每思及痛断肝肠又有何用?他已经不需要她的关心了!   夫人纠结了一天,进进出出厨房好几趟,那长寿面却始终不忍去碰。她知道她怕,她怕她做了也没有勇气送出去!   黎妈妈见她那样心里也难过,心知过了今日她必定又会遗憾后悔,王爷心里也许亦会失落,这一年来一年去,母子二人的心结何时才能解开?   黎妈妈便同金英、金梅一人一句的苦劝、鼓励她,她心里本就有那样的想法,禁不住鼓动,便忙忙下厨赶着做了,做好之后黎妈妈不等她吩咐立刻便送了过来。   沈佺心里沉甸甸的,他该说什么好呢?往年求一而不得,今年却有两份!沈佺自嘲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王爷,”黎妈妈叹了口气,望着他轻轻道:“恕老奴多嘴,这碗长寿面是夫人亲手做的,夫人从来没下过厨,也从来没有亲手做过长寿面,王爷您好歹尝一口吧,这是夫人一番心意!”   “天都黑了,黎妈妈不觉得有点儿晚了吗?”沈佺朝外头望了望,淡淡笑道:“而且,长寿面我已经吃过了,”他温柔的瞧了姚存慧一眼,继续道:“现在肚子里饱得很吃不下别的东西了!母亲的心意我心领了,明儿一早再给母亲磕个头去!这面,就放这儿吧!”   黎妈妈心里微凉,终忍不住道:“王爷可知道,为做这碗面昨儿起夫人便赶着学,今日一早开始进进出出厨房好几趟的犹豫着,生怕做好了送不出去,这才耽搁到了这会儿!王爷,夫人从前即便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她也是您的亲娘啊!为什么您不肯原谅她呢!王爷,你们是母子啊!”   “住口!”沈佺低喝一声,面沉如霜冷冰冰盯着黎妈妈:“你不过一个奴才,主子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莫非本王有哪一点不孝?你倒是说得出来说不出来!你当你是谁!给本王滚出去!滚!”   姚存慧在黎妈妈开口的时候早已使眼色屏退了所有的丫鬟们,此刻见闹得更僵忙拉了拉沈佺的袖子,笑着向黎妈妈道:“王爷今儿高兴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黎妈妈您且回去!就说王爷谢夫人关心,这寿面他一定会吃!您快回去吧!”      第342章 心结(二)      沈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黎妈妈嘴唇嚅了嚅,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低低应了声“是”屈膝行礼、转身而去。   沈佺猛的将袖子从姚存慧手里拉出来,冷着脸不语。姚存慧心里暗叹,又轻轻的拉了拉他,“宁远……”   “慧儿!”沈佺突然将她紧紧的搂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她恨不能溶进骨血里去,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来回的磨蹭,伤感的低叹道:“慧儿,她忽略了我这么多年,一碗面就能补偿吗?她把我当成什么了!慧儿,这世间为何这么多的不公平!就因为她生了我,所以即便她伤害我,我也应该毫无选择的原谅她吗!”   他不是没有过希翼,盼着有一天她能够关心他,能够真正的看他一眼!但是没有,至少,在大哥去世之前从来没有!他的心一次次的被希望充满,又一次次的失望,他杀人无数、他是活阎王,可他也是个人,也有弱小脆弱的时候!   在那年七夕与慧儿重逢之后,他终于彻彻底底的死心,将所有的感情和希望通通挪移在了慧儿的身上。从那时起,他便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哪怕全世界都没有了,他还有慧儿!慧儿关心他,慧儿还记得他,慧儿说她会等他!   从此之后,他和她便做这世间最规矩的母子吧,他当她是母亲一样敬着礼数,仅此而已!其他的,他再也不会去希翼!   这样,也很好!   可为什么老天爷连这一点安宁平和都不给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用那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看他,有愧疚、有担忧、有心疼、有欲言又止的关心,他觉得很别扭、很不习惯!他开始刻意的冷漠和疏离,从此躲着与她见面说话。   “她为什么不放过我!好不容易,我死心了,她却不放过我!”沈佺轻叹,声音落寞而凄凉。   姚存慧心中大痛,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背抚摸着,“宁远,夫君,看到你这样,我,我会心痛,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慧儿,”沈佺微微松了松她,捧着她的脸温柔的注视着,忽的一笑,凑过去轻轻的吻了吻,微凉的唇滑过姚存慧的脸庞,麻麻痒痒的,温柔得像掠过的羽毛。   姚存慧偏了偏头,在他的脸上也吻了吻,握着他的手轻轻道:“宁远,她到底是你的母亲,她已经后悔了——”   “你也这么说?”沈佺语气蓦地一冷,“如果我大哥还活着,她仍然不会多瞧我一眼!为什么你也这么说!”   “但是你大哥已经死了!”姚存慧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一字字道:“你大哥已经死了,你所纠结的‘如果’除了让自己痛苦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们得承认事实,不是吗?夫君,她是真的后悔了,为何不试着给她一次机会?错过了从前、再错过现在,夫君自己问自己一声,有一天她去世了,夫君可会为现在后悔?母子有今生没来世,夫君心里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她吗?如果夫君真的不在乎,为何会这么难过!”   “我没有难过,谁说我难过!”沈佺有些别扭小声抗议。   “夫君,”姚存慧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我说这些不是为她,是为了你啊!看到你每每为这事纠结,我心里又何尝好受!我只希望你过的轻松快活一些!”   沈佺身子微僵,沉默不语,浑身激荡的气息和情绪却渐渐的平和了下来。姚存慧这番话对他不是没有触动,只是——   “我只是不甘心!”   姚存慧听他语气明显松透了下来,勾唇一笑,微微松快了声音撒娇道:“若非如此,也许你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难道,我还不够补偿的?”   沈佺一怔,心中一松不由笑了起来,揽着姚存慧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是是,是为夫糊涂了!若非如此,说不定我的慧儿眼里也瞧不见我了!如此,我是因祸得福,是不是?”   “孺子可教也!”姚存慧拍手笑道。   沈佺眼神忽然又暗了下来,轻声一叹。   姚存慧也知他心里的纠结,到底这么多年的伤害,一划一痕深深的刻在童年的心上,哪儿能说忘记就忘记、说放下就放下了?不过,只要他愿意放下,总有一天能放下的!   “夫君,咱们今儿晚饭用的早,夫君还不饿吗?我看这面条还不错,来,尝尝吧!”姚存慧拉着他起身过去。   沈佺有点儿不情不愿,却仍由她拉着去了,瞧了一眼口内说道:“我看肯定不如慧儿做的好!”   “尝尝就知道了!”姚存慧没理论他这带着孩子气的话,按着他在桌子旁坐下,拿起筷子拌了拌,面香菜香随着腾腾热气散发开来,姚存慧将筷子递给沈佺,“吃吧!”   沈佺望了她一眼,终于接过了筷子,只是拿在手里像有千斤重。他勉强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摇摇头苦笑道:“我一点儿也不饿,真吃不下了!”   姚存慧也不好再逼着他,便笑着道:“不饿那便算了!放这儿吧!”   沈佺闻言暗暗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第二天早上,姚存慧去箫夫人那里,箫夫人神色有些患得患失,好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姚存慧点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娘昨儿做的长寿面,王爷很喜欢,一碗都吃了呢!”姚存慧一笑,语气轻松的说道。   “真的!”箫夫人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声音也有些发颤起来,忙问道:“他真的喜欢?真的,吃了吗!”   黎妈妈昨晚回来,哪儿敢跟箫夫人明言沈佺的态度?只含含糊糊的说王爷接下了,还谢了夫人。箫夫人生怕受打击,也没敢细问,可心里也知她那儿子的脾气,一时喜一时忧,患得患失了一晚上不曾睡好。   此刻听到姚存慧这么说,喜得无以伦比,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媳妇哪儿敢在娘跟前撒谎!”姚存慧忙又笑道。   “好,好!”箫夫人颤着唇,不觉抬起帕子拭泪,哽咽道:“我亏欠佺儿太多,太多了!他肯吃我做的面真是太好了!慧儿,多谢你告诉我,我心里很欢喜,很欢喜!”   “娘,”姚存慧心里也不禁泛着酸起来,轻轻道:“您和王爷是母子,这母子天生便是血肉相连,他对您向来恭敬有礼,您别多想了!”   箫夫人摇了摇头,拭泪叹道:“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他从小,我便不曾关心过他!是我自个糊涂,如今我即便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终究亏欠他太多了!他心里有怨也是应当,是我自己造的孽!”箫夫人说着泪水不觉簌簌而下。   姚存慧一时诧异,有些怔住瞧着箫夫人。她没有想到箫夫人会说出这等话!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箫夫人说得出这番话,可见心里是悔极痛极无以言喻了!   “夫人,快别伤心了!王妃说的对,您和王爷是母子,王爷怎会怪您呢!”黎妈妈一旁也连忙劝道。   箫夫人猛然回过神来,自悔失态,忙拭泪讪讪向姚存慧笑道:“让慧儿笑话了!”   “媳妇怎么会笑话娘呢!”姚存慧忙又道:“媳妇服侍娘洗洗脸吧,王爷还说了等会儿要过来给您请安呢!”   箫夫人一惊,连声称是,忙又叫人拿把镜来瞧眼眶是否红肿、脸上是否有泪痕!   姚存慧与黎妈妈赶着服侍了。   门外,沈佺的步子和心一样的沉重,胸口闷闷的像堵了石头。今日一早他与姚存慧一同过来,姚存慧让他先等在外面他便等了,没想到却听到了箫夫人这一番话。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又有一种伤感和欢喜交织在一起的怪异滋味蔓延开来,心尖微颤,手心微微的发凉。   他的母亲,心里到底有了他对不对?慧儿说的是,‘如果’都是不存在的东西,执着去想只能令自己痛苦纠结,抛开一个个不存在的假设,从新来过,有何不可?凡事有因必有果,若非从前那般,他未必会遇上慧儿、未必娶到这一个令他喜欢到骨子里的女子!只说这一点,他也是赚了!   沈佺心头一松,长长的舒了口气,抬头望望高远的天空,突然感到天地竟是如此的宽广!这种感觉,他从来不曾有过。   估摸着里头箫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沈佺方命小丫头进去禀报。   箫夫人一听说沈佺来了,忙端了端身子命快请,还有些担忧的朝姚存慧和黎妈妈看去,询问脸上是否看得出什么不妥。姚存慧和黎妈妈回以她放心一笑。   “给,母亲请安!”沈佺进来,拱手垂头作揖。他其实想试探着叫一声“娘”,无奈话到嘴边硬是叫不出来,下意识的便叫成了母亲。   “好好,坐下说话吧!”箫夫人含笑抬了抬手。   也许因为姚存慧告诉她沈佺昨晚吃了她做的寿面的缘故,箫夫人总觉得儿子今天看起来跟往常不太一样,她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可就是感觉到了。   厅中一时寂静,母子两个心里有了事,反而越发的顾虑重重踌躇起来,谁也不开口。   黎妈妈见着也急了,暗暗的给姚存慧递眼色。      第343章 心结(三)      姚存慧只得笑着向沈佺道:“王爷今儿还休沐吗?”   沈佺抬头摇了摇:“等会儿要去一趟衙门!年下事情有点多。”   “你既有事要忙那便去了,这天也冷了,大毛披风、斗篷都带好了,仔细别冻着!我这儿还有两块上好的紫貂皮子、两块狐皮,一会儿寻出来慧儿你带回去,做了斗篷比别的要暖和!”箫夫人便忙笑道。   “多谢母亲!”沈佺脸上有些僵硬,努力欲扯出个笑脸也办不到。   “可是我一句话又引出娘压箱底的宝贝来了!怪羞人的!天气冷了,狐皮娘留着自己用吧!貂皮我拿了去给王爷做一件大氅便好。”姚存慧笑道。   “娘给你你收下了娘心里便喜欢!娘天天在家哪儿用得着那个!倒是你,如今也管着事了,难免有在外头走动的时候,同娘还客气什么!”箫夫人遂嗔着她道。   姚存慧便笑着起身道了谢。   又说了几句话,沈佺便起身告退,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欲说什么又没说,点点头让他自去了。姚存慧送他出屋,站在廊下看他去了方回转。   姚存慧回来时,黎妈妈已经带着小丫头去拿貂皮、狐皮了,只箫夫人在,金梅侍奉在她身后。   “娘这两日睡得安稳吗?可有什么不适?”姚存慧照例笑问。   “如今已无大碍了!”箫夫人含笑着,忍不住招手唤姚存慧挨着自己坐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慧儿,佺儿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也是娘的福气!”   “娘,您快别这么说!这何尝不是媳妇的福气呢!”姚存慧说这话几分感慨几分由衷。沈佺自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箫夫人也不是想象中那般严厉,她自嫁过来后,虽然遇到一些磕磕绊绊,但那都是来源于外部。   箫夫人眸中泪光闪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姚存慧与她相视一笑,婆媳二人冰释前嫌。   不一会儿黎妈妈将皮子寻了出来,四张皮子尽是完整,毛色纯正,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质褶皱,箫夫人笑着叫包起来交给姚存慧跟来的丫头拿着,又笑道:“赶着做出来这两日便能穿了,这还是十年前得的,如今这样完整的好皮子有钱也难买到了!”见黎妈妈臂弯里还挂着一件五彩辉煌的,箫夫人便纳闷问道。   黎妈妈将手中衣物一抖,只见一片光晕闪烁,异常灿烂,黎妈妈便笑道:“夫人不记得了?这件大氅是用孔雀尾羽拧成丝线混了金丝银线织就的,整个大周再也找不出第二件!这还是从前咱们萧家老太君在的时候给夫人的呢,说是哪一国的贡物!这衣裳太鲜艳,配着王妃这般的正好,奴婢见了便顺手拿了出来!”   箫夫人闻言喜道:“正是,你不说我倒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了!慧儿穿着肯定好看!”   姚存慧见这大氅做工精美,又听了黎妈妈说了来历,哪里肯要?只说留给三妹妹罢了!   箫夫人执意要送,含笑道:“拿着吧,春节下雪了正好可以穿着,多好看的衣裳,收着浪费了!你三妹妹身量还小呢,穿这个撑不起来!是了,我记得这件大氅有配套的雪帽,索性一并找出来吧!罢了,我自己来找!”   箫夫人说着,携着姚存慧一同进了卧室后头的小库房。   姚存慧一时有些难为情,箫夫人显见是乐昏了头了,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和对儿媳妇的好。可姚存慧却知道,箫夫人这是带她去看自己的私房,无论在哪一家,婆婆的私房身为儿媳那是肯定不能觊觎偷窥的,连打听都不能够。箫夫人这会儿高兴带她去看了,万一回头想着想着又不安心起来,她有冤都没地儿诉去!   “娘,媳妇还是在外头等吧!”姚存慧当机立断,陪笑着停住了脚步欲夺回自己的手。   箫夫人哪里肯?“无妨,陪着娘一起吧!娘就那么些不值钱的东西,还怕你惦记不成!”   姚存慧一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随了箫夫人进去。   箫夫人连着打开了三个紫檀木大箱子才寻到了那顶雪帽,大红羽缎面子,同样的孔雀尾羽金丝银线勾勒着精美的花纹,恰到好处的点缀着米珠和细碎的宝石,周围镶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正中额上方镶着鸽子蛋大小的一枚红宝石,晶莹剔透,温润生光,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箫夫人轻轻抖了抖,便交到黎妈妈手上,又笑着赞了一回姚存慧,顺手又挑了几样摆设首饰出来,一并命黎妈妈包了。略想想,又拿了一对玉兔镇纸、一套南海五色珍珠点翠掐金丝花鸟簪花、一个墨玉镶红宝石梅花笔筒,笑着跟黎妈妈道:“这几样回头给琳儿吧,省得说我做娘的偏心!”   “夫人向来公平的很,哪里偏心呢!再说了,咱们三小姐也不是那样的人!”黎妈妈笑道。这话一半是回的箫夫人,一半却是说给姚存慧听的。   姚存慧微微一笑,心中略松。箫夫人若一味只给她东西忽视了沈佳琳,那小姑子虽然是个好脾气的,知晓了心里多少也会不自在,若再有有心人挑拨,结果只会更糟!   姚存慧又陪着箫夫人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黎妈妈亲自送她出门口去。   “这天气寒冷,王妃不必太操劳,那花木采办的事情,吩咐了底下人便行了,王妃安心多在屋子里歇歇!大过年的着了风寒可不好了!”黎妈妈凑上前小声跟姚存慧笑道。   姚存慧微怔,朝黎妈妈征询的凝了一眼,黎妈妈只是微笑,姚存慧便也点头笑道:“多谢妈妈提点,我知道的!”   “那奴婢便不打扰王妃了,恭送王妃!”黎妈妈屈膝行礼。   姚存慧点点头,扶着小丫头的胳膊摇摇去了。   姚存慧心中暗暗感激,怪道她接手这件差事之后一直很顺利,薛氏那边竟是半点儿刁难也没有,除了金嫂子头一天那么阳奉阴违了一回,往后虽然偶尔有些的磕磕绊绊,可都是小事。惊讶之余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看管得严、令人无机可趁的缘故,如今想来,这背后定然也有箫夫人的影子。   想她婆婆虽然这些年早已不管事,终究是当了这么多年家的人,她平日里不作为不表示她没有能力作为,她当真要发起力来,便是薛氏也不得不退让三舍。护住姚存慧将这采买花木一事妥妥当当办下来,不过小菜一碟!   姚存慧心中一暖,暗暗感激。因为香草一事自己同她之间横亘了一根无形的刺,她还以为她从此不会再管她的事、不会再提点她,不想她从未放弃过她。   自己一心想要解开她和沈佺之间的心结,这事果然没有做错。   回了熙和堂,姚存慧依旧照常处理着各项事务,花木那边虽有了箫夫人暗中照应,她该做什么仍做什么,并未因此而放松。   冬日天色暗的早,夜幕已经降临了,还没有到沈佺下衙的时间。姚存慧瞧了瞧那挂在壁上的西洋座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吩咐在屋里再加些炭火旺旺的烧着、看看热水有没有备下,又命祝嫂子将菜备起来,沈佺一回来便可下锅炒菜,等他略歇一歇,刚好热菜离锅上桌,正当新鲜。   不想,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沈佺还没有回来。   姚存慧只当他年下事多、临时有事耽搁了,也没有往心里去。再过半个多时辰还不见他的人影时,姚存慧终于有些不淡定了。要知道沈佺以往有事绊住了总会派人回来跟她说一声,今日明显有些不对劲!   好半响,千岭终于急匆匆的叫人领了进来回话,跪下给姚存慧磕头请安,不等他一句请安说完,姚存慧蹙眉忙问道:“闲话休说!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妃您别着急!”千岭忙道:“是出了点事,不过不是王爷,王爷好好的,只是一时回不来——”   姚存慧听得他绕弯弯有些恼火,斥他道:“别净整那没用的,快捡要紧的说!”   “是,”千岭飞快道:“吕家的二爷跟辅国将军周元方起了冲突,太后震怒,这会儿朝中大臣都在宫里候着呢!不过这事同咱们王爷没有关系,王妃您且安心!就是不知今晚能不能回来!”   姚存慧略略放心,随即又烦乱起来,便问道:“吕家的二爷跟辅国将军因为什么事冲突了起来?周元方,是个什么人?”   千岭陪笑道:“具体什么事小的也不知!周元方周大人是皇上的旁支堂兄……”   姚存慧这才恍然,吕家跟皇室又冲突了,难怪太后会震怒!她这才回过神来,辅国将军不是手握实权的将军,而是皇室的一个爵位。   大周皇室男子袭爵分为八等,即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那么礼亲老王爷是不是也进宫了?”姚存慧心一紧,忙又问道。      第344章 生变      千岭点点头,“小的在宫门口看到礼亲王府的马车了!这么大的事,礼亲老王爷自然绕不开的!”   姚存慧点点头无声轻叹,大年下的闹出这种事来,也不知会怎么收场!吕家的人可是看不惯礼亲王爷多时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这次会不会被牵连进去。如果礼亲王爷不得不卷入此事,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周氏皇族众人包括皇上和太子,又岂能不下死力保他?皇上和太子也卷进去了,朝臣们还远吗?沈佺身为唯一的异姓王、手握重兵,他可能逃得掉?   姚存慧越想越没底,不由得向千岭道:“你设法给王爷递个信——”   “慧儿!慧儿!”姚存慧一句话没说完,抬头便见箫夫人披着出风毛的青金斗篷、围着昭君套带着黎妈妈等急匆匆进来,红菱跟在旁边朝姚存慧透来抱歉一眼:箫夫人根本不等她禀报。   姚存慧示意她退下,忙叫了声“娘!”起身扶着箫夫人上前坐下,捧了热茶递给她。   箫夫人接过茶便放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颤声道:“我听说出事了,佺儿有没有捎信回来?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娘!王爷没事,这把火没那么容易烧到他的身上,您别担心,别担心啊!”姚存慧忙出言安抚,朝躬身侯在一旁的千岭努了努嘴:“这是平日里跟在王爷身边的小厮,他刚刚过来报信,我还说一会儿去娘那里请安呢!”   箫夫人闻言一双眼睛便朝千岭殷殷望去。   千岭忙跪下给箫夫人磕头请了安,将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又陪笑道:“夫人、王妃放心,王爷没事呢!咱们王爷向来不偏不倚,即便有火也烧不到他的身上!王爷让小人带话回来,请夫人和王妃耐心等待就好!”   箫夫人仍是满面忧愁,叹气道:“他的爵位在那里,又是手握实权的大将,平日里要做到不偏不倚尚不知须花多少心思筹谋,何况在这风口浪尖上!千岭是么?你设法跟王爷通个消息,这天气寒冷,让他小心别冻着了,等会儿你顺便带件大毛斗篷去,看能不能送进去——别莽撞了!若有人送了无妨你再送,莫要出头知晓么?还有,你告诉他,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但凡做决定之前,多想一想——想一想他的母亲和妻子!”   话未说完,箫夫人已是泪流满面,语带哽咽。   姚存慧一边小声劝慰,一边命容妈将那件猞猁大氅包了给千岭带去,叮嘱了几句便命千岭快去!   千岭打个千儿应了话,又问了句“王妃可还有什么别话交代不曾?”   姚存慧略顿了顿便道:“我要说的话就是刚才夫人所言,告诉王爷,我和夫人等着他回家呢!”   千岭应了声“是”,匆匆去了。   转身之际,千岭不由得朝箫夫人悄悄瞥了一眼,心中有些复杂不是滋味,暗暗道到底母子连心,没想到夫人也会关心王爷!想来王爷知道了,心里也是喜欢的。   箫夫人痛洒了几点泪,姚存慧和黎妈妈好容易苦劝住了。箫夫人握着姚存慧的手叹道:“好孩子,还好你沉得住气!佺儿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你把心放踏实了,别慌!”   “娘,您也别想太多了,太后英明,不会有事的!”姚存慧亦道。   箫夫人叹息着点头,太后英明的确不错,若太后不英明,又怎能以一女子之身执掌天下、早在做皇后时便手握实权?可太后终究是个凡人,她也有七情六欲,她的娘家人便是她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否则,她是丝毫不讲道理、丝毫不听人劝的!   可是偏偏同吕家人冲突的是大周皇族,既然这回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么个了结法还真不好说呢!   箫夫人得了沈佺的消息,心中略安,坐了一会儿,叮嘱宽慰了姚存慧几句,便起身带着黎妈妈去了,说要去老太君那儿看看。   姚存慧便也要去。箫夫人止住了她,柔声道:“老太君那里我去就好了,我会同你说的,你安安心心的留在熙和堂等佺儿回来吧!也别等太晚,时候不早便安心睡下,明儿还有明儿的事呢!”   姚存慧想着箫夫人多半有话要同老太君商量,自己一个晚辈在旁起不了作用反倒碍事,便忙答应了。   “管好熙和堂上下的嘴,别叫乱说半个字出去,否则,直接杖毙!容妈即刻把这话传下去,就说是我的话!”临走前箫夫人又撂下狠话。   容妈忙躬身答应了。   姚存慧微微抬眼,睨到箫夫人眸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心中肃然:她的婆婆,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   沈佺果然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次日中午千岭又匆匆的回府一趟,说昨晚众臣和吕氏几位老爷子、周氏皇族一干重要人等在乾清宫廊上跪了一夜。今儿一早经有关人等进言之后,太后发了懿旨,将这事发到了大理寺,命大理寺会同刑部、都察院一同审讯,三日之内拿出个结果来!原本这事同王爷无关,不知是谁多嘴,提议让王爷亦参与审案,太后居然也准了。命王爷和礼亲王爷、吕相一块旁听。   这案子未结之前,王爷暂时还不能回府,如今暂住在兵部值房里,特意命他回府报个平安,顺便带些衣物和洗漱生活用品过去。   姚存慧闻言忙命容妈、红蓼、等赶着收拾,叮嘱要低调,捡那实用又不扎眼的收拾了,也不用太多,够用就行。又让容妈取五千银票来,一会儿一并交给千岭。当时就赏了千岭两粒金瓜子、一个装着金馃子的荷包买零嘴,嘱咐道:“这会儿府里也不便大张旗鼓的派人给王爷送东西去,少不得依旧由你带了去!你到二门外门房那里坐着喝杯热茶等一等,收拾好了我便叫人送出去!这两日好好照顾王爷,回头我这重重有赏!告诉王爷,府里一切安好,请他不必挂念!王爷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坐着喝茶嗑瓜子便好,若有人上来问什么、说什么,该怎么回答你懂的!”   “王妃放心,小人明白!”千岭忙磕头应声,起身去了,心里不禁对王爷暗服,王爷说只要同王妃说一声他暂时回不去便可,该怎么收拾东西王妃心里有数,不必他多言,果然如此。   姚存慧忙又带着红枣、红菱去燕顺居同箫夫人禀了。箫夫人稍稍放心,随后又蹙眉担忧起来,怔了半响叹气道:“太后恩典,也只能磕头谢恩领了!佺儿他没事就好!你先去打发了千岭,一会儿到老太君那去一趟,跟老太君说了也好叫她放心,娘这会儿先过去!”   姚存慧答应了,便忙转回熙和堂去。   不一会,容妈和红蓼等收拾好,姚存慧检查了一遍细想想没什么缺失遗漏的,便命容妈送出去交给千岭。自己收拾了便往慈心居去。   出门时在屋子外碰见萱草,萱草唤了声“王妃”忙躬身退让一旁。   姚存慧顿下脚步,抬眼朝她望去。   萱草轻轻的抬了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姚存慧,淡淡的脂粉掩不住面上的忧色和红肿的眼眶。姚存慧心中微沉,点点头道:“明儿依旧回屋里伺候着吧!”   “奴婢谢王妃恩典!”萱草跪下朝姚存慧重重的磕下了头,姚存慧抬脚继续去了,背后传来萱草压抑的低泣声。   姚存慧到沈老太君那边时,除了箫夫人,薛氏、段氏、大奶奶、吕樱都在,见她进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投射到她的身上。   姚存慧上前给沈老太君请了安,沈老太君便忙问道:“听说佺儿身边的小厮回来了?说了什么?”   姚存慧忙细细的禀了沈老太君,又道:“王爷还说了,请老太君无需担心,没事的!等过两日他回来了再来给老太君请安!”   沈老太君听毕面色一缓,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佺儿让你收拾东西,你是怎么收拾的?”   姚存慧便回道:“孙媳只捡平日里王爷家常用的、穿的送了去,还有顺便让千岭带了五千两银票,不知王爷会不会用得到。”   沈老太君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做的很好,很稳重得体!”说毕又向薛氏道:“这五千两银票算在公中,回头看用了多少,不够再从公中拿!”   薛氏忙起身陪笑答应着。姚存慧便忙也笑道:“那回头王爷回来了孙媳问问王爷,若用不完的,依旧还到公中账上!”   “那五千两便算了吧!”沈老太君笑道:“自家人哪里便分得这么清了,王爷为的也是这个府上!”   姚存慧闻言便不再坚持,屈膝谢过了老太君。老太君唤她坐下,她方坐了。   “我说侄媳妇,那个小厮回来了,你怎么不领过来让老太君亲自问话就让他走了呢!老太君可是担心了一晚上!”姚存慧刚刚坐下,薛氏便笑着问道。   姚存慧顿时微怔,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按说她是该来问一声沈老太君要不要见千岭的,只是心里头有些慌乱着急,不想竟给忘了!      第345章 生变(二)      “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一个小厮能知晓多少呢,老太君哪里就需要问他的话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慧儿年纪轻,没经过这等事,怕是一时急得很了难免疏忽,老太君您可别怪她,这孩子断断不敢不敬您的!”箫夫人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   姚存慧也忙起身向沈老太君赔罪,“是孙媳疏忽了,请老太君恕罪!”   “好了好了!坐下吧!”沈老太君笑道:“只要话带到了就好!孙媳妇啊,你二婶也是关心府上,你可别怪她多嘴!”   “孙媳不敢!”姚存慧忙道,施礼坐下。   薛氏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言语。   吕樱又笑道:“老太君,不如孙媳回娘家去探探消息?没准儿能打听出些什么呢!总比一个小厮带的话要详细些!”   吕樱向着沈老太君说话,眼角却是朝箫夫人瞟了瞟,意思是:若当初王爷娶的是我,你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了!凭我们吕家的关系,我早进宫求太后去了,王爷何至于被卷入这事!   箫夫人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由暗气。   “对,对!不如让我们四奶奶回去打探打探吧!至少,咱们知道了吕家的意思,也好趁早转达给王爷!”   箫夫人面色微微不虞起来,心里暗暗冷笑:知晓了吕家的意思、趁早转达给王爷?然后好教王爷顺着吕家的意思吗?我儿若有这个心思,就不会过的这么辛苦了!   “这不太好吧,”箫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遂道:“这是朝堂上的事,咱们后宅妇人怎么好插手?再说了,如今案子不是三司会审着吗?佺儿只不过是旁听,审案、判案又没有他的事!这会儿若四处打听,本来无事倒像有事了!”   吕樱当即笑道:“大伯母此言差矣,妇人怎么了?太后还不是妇人?不是照样执掌天下!若王爷——”   “好了!”沈老太君眸光微沉,谴责的瞅了薛氏一眼,淡淡道:“老大家的说得对,这事佺儿只是旁听而已,咱们不能自己乱了自己阵脚!四孙媳妇,你啊也不用操这个心,这样冷的天好好在府上便是,回去做什么呢,没有必要!”   吕樱还待再说,薛氏忙止住了她,抢先笑着道:“老太君说的是,四奶奶,还是听老太君的吧!若有这个必要,你再回去也不迟!”   薛氏心里有些闷闷的,她没想到吕樱会拿太后出来说事。沈家是唯一的异姓王,沈佺又风头正盛,偏偏还是个保持中立的。沈家的存在本就尴尬,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来形容一点也不差!吕樱不知避讳,反而还大言不惭,别说老太君,便是她听了心里也暗暗的捏了一把汗在!   说来说去,还是她这个婆婆失职,儿媳妇嫁进来好几个月了,竟是什么也没调教的过来!话又说回来,她最多从旁劝着哄着,哪儿又敢认真调教了?薛氏不由瞥了一眼敬陪末座的长媳孟氏,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薛氏心里一时有些怔忪,不知自己挑了个贵人儿媳妇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   段氏闻言似笑非笑的瞅了薛氏一眼,抬手扶了扶鬓上的累丝衔珠金凤钗。   沈老太君一时有些乏,便命众人都散去,只把箫夫人留下有话交代。   姚存慧、薛氏等便都起身告退。   出了慈心居没多远,姚存慧突然听到吕樱在背后叫她,便站住了脚步,回身朝她望去。   吕樱披着大红绣金出风毛斗篷,勒着雪白毛绒的昭君套,捧着黄铜小手炉款款朝姚存慧走来。姚存慧有些不耐,挑了挑眉疑惑的看向她。   吕樱也正向她看过去,忽的抿唇一笑,“王爷出了事,姚小姐似乎不怎么着急呢!”   姚存慧没理会她不规不矩的称呼,眼睫毛轻轻眨了眨,淡淡道:“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吧?”   吕樱不屑轻哼一声,淡淡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姑母是最护短的,跟我们吕家作对没有好处!我奉劝你一句,赶紧叫人给王爷带句话吧!”   “我只是一介内宅妇人,只懂得伺候夫君、侍奉婆婆,别的一概不知!王爷的事哪里轮到我来插手?你的话我也听不明白!”姚存慧笑笑,又道:“王爷不在,熙和堂里有些乱,我得回去了!”   “你站住!”吕樱似是急了,伸开双臂拦下姚存慧,冷着脸道:“我是同你说正经的!我如今和你一样,都是沈家的媳妇,咱们大家在同一条船上,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一点!如果王爷做了什么错事,整个沈府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你们姚家都逃不脱干系!哪怕为你自己,你就不多想想!”   姚存慧一怔,面上顿显两分迟疑。   吕樱瞧见了暗暗高兴,挑眉哼道:“所以,你最好赶紧派人跟王爷说一声!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同他说的!”   姚存慧垂头不答,似在沉思。   吕樱见状不屑皱眉,淡淡道:“那么我便不打扰你了,这事要快,迟则生变,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说毕,带着丫头扬长而去。   “王妃!”红蓼扶着姚存慧的胳膊,面露隐忧。   姚存慧叮嘱了红蓼刚才那番话别同旁人说,主仆二人仍旧回熙和堂去。   次日早上,箫夫人便有些不太舒服起来,脸色十分憔悴,精神恹恹,双目深陷,好不容易养得见了几分血色的脸上又是一片蜡黄,就连皱纹也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   姚存慧到的时候,沈佳琳正坐在一旁拭泪,见姚存慧来了忙起身唤“三嫂!”。   姚存慧吃了一惊,忙上前问候箫夫人。   箫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没有什么,许是天气的缘故,休养几日便好了!你啊,别担心!”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这回是真的没辙了。箫夫人分明是担心沈佺的缘故,心病须得心药医,起码要等沈佺平安回来、这事妥善了结之后,箫夫人才会恢复过来。   姚存慧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忙打起笑脸好言劝慰箫夫人,箫夫人当着她倒是尽量做出轻松的模样,反而还劝她,让她放宽心,倒叫姚存慧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你手里还有差事呢!熙和堂那边如今也得盯紧点,还有外院平素跟着佺儿的那几个家人小厮,也得叫人盯好了,别让他们在外头乱说话!赶紧到老太君那里请了安,便回去吧!”没说几句话,箫夫人便笑着赶姚存慧,让沈佳琳同她出去。   姚存慧只得答应,叮嘱了黎妈妈几句小心伺候,便同沈佳琳一起去了。   “夫人,您光知道劝王妃,您自己也得放宽心啊!王爷不会有事的!”看到箫夫人又变成这个样子,最心疼的便是黎妈妈。   箫夫人轻喘着点点头,“我知道,你别聒噪了!”说毕闭阖着眼眸昏昏睡了过去。   她何尝不知该放宽心?可她又怎么放得下!尽管她对外轻描淡写直说无妨,可这其中的凶险,她比谁都清楚!稍有不慎,一句话说错,便有可能是万劫不复!沈佺虽挂着旁听的名声,但这事本跟他无关,太后却顺水推舟准了他旁听,这其中本就不正常!这件事若不能皆大欢喜的和平解决,他便里外不是人!可吕家和周氏皇族虽然这些年面上平静了,底下却是水火不容、暗波汹涌,想要和平解决谈何容易?当权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臣子的除了在必要的时候牺牲掉又能怎样!   沈老太君见沈佳琳眼眶红红,姚存慧眉间也笼着几许忧愁,沉默了半响,便吩咐沈佳琳近日不必来请安了,好好陪着她母亲。又吩咐姚存慧有空多过去陪陪她婆婆说说话。   姚存慧和沈佳琳一一应了,便一道退下。   她二人一出了门,姚存慧便拉着沈佳琳快走,沈佳琳有些疑惑,架不住姚存慧坚持,便也疾步如飞。   姚存慧悄悄向后瞥了一眼见无人跟来,这才暗暗的吐了口气。刚才请安时,吕樱那目光可是挑衅阴沉得可以,如今她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   姚存慧索性去了燕顺居,陪了箫夫人好一会儿才回了熙和堂。谁料刚回来没多久,小丫头便来禀道:四奶奶来了!   姚存慧皱皱眉,索性进屋躺着,命容妈回自己躺下休息了,让她有事明儿再来。   吕樱听了哪里肯信?容妈却不管那许多,摆出一副阻拦到底的架势,吕樱不好在熙和堂动手,只得含恨而去。   晚饭后,吕樱又来,却发现熙和堂里已经熄了灯火全都睡下了!吕樱气怔,咬牙而去。   吕樱如此作为,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容妈也瞧出了两分古怪,悄悄问姚存慧何故,“四奶奶怎么突然间跟王妃这么套近乎?”   姚存慧冷笑道:“她心里打着大主意呢!”说着便将昨日从慈心居出来之后吕樱跟她说的话告诉了容妈听,又道:“且不说外头的事情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咱们一无所知,即便知晓,此事干系重大,我又怎么能胡乱给王爷惹祸?王爷自有主意,哪里就需要我多言了!再说了,平津翁主会诚心帮我?我可不信!”      第346章 生变(三)      “对、对,还是王妃您明白!”容妈闻言也吃了一惊,原本她还寻思着如今姚存慧和吕樱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本还想劝说姚存慧跟吕樱晓以利害、从吕家打听打听相关消息,听了姚存慧的话不禁汗颜。   平津翁主是什么角色?那可是数次想要姚存慧性命之人!什么一条船不一条船?她是吕家的嫡女,即便沈家满门抄斩,她也不可能陪葬。她和沈家、和姚存慧压根就是两路人!   “可我也没想到她这么难缠,明儿一早我便去娘那里躲躲,若是她再来了,你便好生打发了去,别让她进了咱们院子!还有,好好吩咐下去,这几日熙和堂中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老实点,碰上什么不对劲的事赶紧上报,若谁在这当口惹了祸,那便自求多福吧!”   “是,王妃放心,老奴明白!”容妈连忙答应。   次日一早,姚存慧果然便去了燕顺居陪箫夫人。   箫夫人的精神仍旧不好,姚存慧去的时候她还没有起来。待起来一见,脸色神情依然那般的蜡黄憔悴,眼神也有些昏乱。没一会儿沈佳琳也来了,姑嫂两人便陪着箫夫人开解。   今日是审案的第二日,谁也不知明日会是个什么结果,就连姚存慧的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吕樱从沈老太君那里请安出来,便直奔熙和堂,不想又扑了个空!吕樱气急败坏,便欲进熙和堂等姚存慧。   容妈哪里肯放?一个劲的陪笑说王妃不在,下人们不懂招呼四奶奶,请四奶奶先回去,等王妃回来了定当禀了王妃四奶奶来过!   吕樱坚持,容妈便抬出沈佺来,说这是王爷的规矩,主子们不在不许留客,以免怠慢了。吕樱拿出威风呵斥,容妈哪里肯听?只一个劲的陪笑。别说容妈不肯,便是熙和堂的婆子丫鬟们一个个垂手站在容妈身后也是严阵以待的抗拒神情,王妃下了死令,谁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这时候敢同王妃唱反调!   吕樱只得再次恨恨而归,立即便命人暗暗守在燕顺居外头,看到姚存慧便告诉她。   姚存慧似乎知晓她的心思似的,居然午饭都在燕顺居用。   午饭过后,吕樱没奈何,只得先回一趟娘家。   薛氏夫妇生怕受沈佺牵连,也巴不得吕樱赶紧回娘家探探消息,又恐沈老太君知道了生气,便让吕樱从后院侧门悄悄的出去。吕樱心里本不痛快,因这事更感憋屈大为光火,忍着气出去了。   吕相爷也是案件旁人人员之一,这三日之内不能回府。吕樱到了吕家,便去见了母亲吕大夫人。   吕大夫人听她说没能劝动姚存慧给沈佺捎信,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挑眉道:“她真的不肯去?”   吕樱心里一动,便索性尽数推到姚存慧的身上,哼了一声道:“不错,那个女人又臭又硬,女儿费尽唇舌她硬是不肯答应!还出言不逊明朝暗讽我们吕家,说我们吕家仗势欺人!”   “岂有此理!不识抬举的东西!”吕大夫人不由大怒。   吕樱精神一振,暗自得意,趁势又道:“娘,那个女人太不识趣,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咱们请太后姑姑出面,让太后姑姑下旨命镇西王休了她!”   “荒谬!你当太后的旨意是随便下着玩的?”吕大夫人没好气瞪她一眼。刚刚赐婚不到半年又下旨责令休妻,太后可不会做这种自己打脸的事!   吕大夫人突然想到吕樱和姚存慧之间的恩怨,心里一动,盯着吕樱道:“你真的跟她说清楚了?把利害关系都细说明白了?”   吕樱一怔,点了点头,“我都说了!”   “那你是怎么说的?”吕大夫人紧紧盯着她:“你一个字不拉的告诉我听听!”   吕樱顿时语塞,有些心虚的眼神乱闪。娘家捎信给她,让她趁此机会好好结交姚存慧,主动安慰宽她的心,权衡利害,软硬兼施,将她争取过来,让她写了亲笔信劝说沈佺。   只要拿到她的亲笔信,沈佺即便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有几分顾忌!   可是吕樱对姚存慧怨念极深,让她去结交游说旁人那是游刃有余,唯独对姚存慧,她可拉不下那个脸!慈心居外头那几句话,说是威胁逼迫还差不多,哪儿有半分结交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吕樱心下明白即便自己放低了姿态,姚存慧对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她为何要低声下气?反倒不如逼迫来的更直接!   “你说!给我说清楚!”吕大夫人见她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心下疑窦更甚。   吕樱只得胡乱编造,可吕大夫人是什么人?三言两语便逼得吕樱溃不成军唯有投降!   得知真相后吕大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冷着脸道:“你真是越来越没用!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区区一个商户之女都搞不定!我就不信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淡定的下来?这么大好的机会白白叫你给搞砸了!”   吕大夫人气一阵骂一阵,又道:“既然事情没办成,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我也想回来探探消息嘛!而且顺便向娘您讨教讨教这事该怎么办!”   吕大夫人脸色稍缓,沉吟道:“明儿就是最后一天了,无论如何你今天得设法令她就范。”   “好,如果她一直躲在燕顺居,那我索性进去找她。”吕樱点点头。   “不行!”吕大夫人又气又无奈,嗔她道:“你从前那机灵劲都哪儿去了!那箫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当着她的面说,你要将这事嚷嚷得人尽皆知吗?这事得保密!得让人认定这事是她自己的主意!”   人人都知道吕家的翁主逼着镇西王妃写了信给镇西王,还有什么效果?   “是,娘!”吕樱无奈,只得怏怏答应。   吕大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细细的问了她一些镇西王府的事,吕樱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回答了。   听说姚存慧试着接手管事,吕大夫人不禁挑眉,“你那婆婆就任凭她插手?”   “不然能怎样?这里头也有老太君的意思!”吕樱没好气道。   吕大夫人略一沉吟,便道:“这事且罢了,你婆婆当家多年,断断不会愿意将手中权力交出去,想必她心里已有主意了!你平日里没事也帮着你婆婆管一些事,镇西王府的后院,可不能就这么交给大房了!”   这话说到了吕樱的心坎上,她忙点头称是,然后又道:“那姚家的似乎还真有几下子,自她管了这件差事后,我那婆婆不是没设法动过手脚,可是居然一次次都让她给化解了!娘,”吕樱讨好一笑,“您要是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不如您教教女儿吧!”   吕大夫人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婆婆竟难不倒她?”   这怎么可能,薛氏管家这么多年,手底下可用的人定不会少,而姚存慧只不过是刚进门两眼一抹黑的新媳妇,她想要给她使绊子、出难题办法可以说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可能难不倒她!   “你确定你婆婆真的做过什么?”吕大夫人仍然感到怀疑。   “当然!”吕樱不屑嗤笑,便捡了两三件说给吕大夫人听。   吕大夫人半响没做声。从吕樱所言来看,薛氏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姚存慧如果不是运气好,那就是有人在帮她。   “回去提醒你婆婆一句,她的嫂子箫夫人,可是管过许多年家的!”吕大夫人忽然淡淡说道。   吕樱眸光一凛,恍然大悟,连忙点头称是。   “还是娘您英明!”吕樱笑着拍马,心情一下子感觉好了许多。她的婆婆斗不倒姚存慧,她还以为姚存慧有多高的道行——这一点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原来,是箫夫人在暗中搞鬼,这就难怪了!   “你呀,就是嘴甜!”吕大夫人白了她一眼,眼看天色不早,便催她赶紧回去。   吕樱也生怕出来久了让沈老太君知道不痛快,便忙答应。   吕大夫人忽然又问道:“你夫君四少爷可回来了?”   吕樱脸色立马垮了下来,目光躲闪不自然道:“还没呢,可能过几天吧!”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他还没回来?”吕大夫人的声音徒然提高,沉着脸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呀!那是你的夫君!”   “那他硬是说营里有事,脱不开身,忙,我能怎么样!”吕樱也拉长了脸。不是窝火沈桢不回来,而是不痛快他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不在,她不知有多逍遥自在,他一回来,尽惹自己发火!   “我怎么瞧着你们俩竟不像新婚夫妻,你怎么一点儿都关心自个的夫君!”吕大夫人脸色更冷了。   新婚夫妻哪个不是好得蜜里调油,哪有像她这样的,丈夫一去几个月,提起来竟是满脸的不耐烦!   “我——”吕樱有口难言。自洞房那晚沈桢被她一脚踹下了床,后来两人又诸多争吵,相看两厌,压根就没同过床,至今没有圆房,她能想他就怪了!   “从前你怎么玩都没关系,如今嫁了人就得有个嫁了人的样,别这么任性了,多关心关心你的夫君,像个妻子的样!不然,日子长了你公公婆婆也会有意见!拢不住丈夫的心,你这妻子在家里还有什么地位!”   吕樱忍气吞声的受教,垂头应是,心里早已十分的别扭。   吕大夫人见她满脸强忍着的不情愿,心知自己这番话是白费了,心里暗叹,也不再多言,挥挥手命她赶紧回去。   她只知道仗着吕家夫家不敢怎么样,可一个女人在夫家,光靠娘家立足,惹得人人暗地嫌弃,那种日子有何滋味?      第347章 生变(四)      吕樱如释重负,忙忙回了镇西王府。   一到府中,她索性连自个院子都不回,直接去了熙和堂。   这一回容妈没有阻拦她,听说她来看姚存慧,便陪笑说先去禀报。   终于不躲了?吕樱心里冷笑,不必容妈禀报,自己便进去了。容妈见状也没有阻拦,躬身应了“是”在前头领路。   吕樱没有想到,姚存慧竟然病了。吕樱进来的时候,姚存慧躺在床榻上神情恹恹,见她来了勉强半睁开眼睛朝她笑笑,挣扎着要起来又起不来,还是红蓼、萱草扶住了,虚弱无力的同她打了声招呼,随即又躺了下去。   吕樱瞳孔骤然睁大,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病”成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即便说了,她也许也“听不清”吧?   “大年下的,三嫂可得多多保重呀!弄出病来多不吉利,会倒霉的!”吕樱不酸不凉丢下几句话,转身忿忿而去。   待她走了,姚存慧方从床上起来,望望外头渐渐黑下来的天,心也微微的沉下去。今日,沈佺没有派人回来报讯,也不知如今进展怎样了!   第三天,依旧平静。此事沈佺只是旁听,镇西王府连派人打听消息的资格都牵强,沈老太君索性命静观其变,箫夫人的脸色也愈加憔悴了,躺在床上一度几乎昏迷,令府中更加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第三日晚上,千岭终于又回府报信了,说是案子已经了解,等明日善后事宜处置完毕,王爷便可以回来了!众人听了这才将心放下,乌云罩顶的气氛也松和了些。   箫夫人苦苦挨着终于等来了消息,却再也撑不住,当夜又昏迷了过去,唬得姚存慧、沈佳琳等受了一夜,就在燕顺居中暖阁里随意眯了一下。   第二天中午,沈佺终于回府,除了脸色有些疲倦,精神还好,披着猞猁大氅大步踏进府来,众下人们仿佛一下子抓着了主心骨,心间情不自禁一松,忙忙躬身行礼。   沈佺先去给沈老太君磕了头,祖孙两个在暖阁里说了好一阵子话,随后沈老太君好言叮嘱安慰了他几句,便忙道:“快去燕顺居看看你母亲吧,这几日她可担心坏了!昨儿晚上听说你无事一下子松了劲昏了过去,你媳妇和妹妹守了她一晚,你快去瞧瞧!”   沈佺一怔,心中顿时有些茫茫然、空落落的,忙答应一声,出了门朝燕顺居走去。   一路上,沈佺心绪乱如麻,莫名的烦乱起来,越靠近脚步越发沉重,发了一会儿愣,终于踏了进去。   燕顺居众人见了沈佺仿佛捡到了活宝,金英慌忙一路奔进去的大声喊着“夫人!王妃!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小丫头忙忙在前领路。   沈佺心中一暖,加快了脚步。   刚过了天井、穿堂,便看到姚存慧、沈佳琳、黎妈妈等众人迎了出来,齐齐上前参见。   沈佺挥手命起,握了握姚存慧的手,二人脉脉相视;沈佳琳眼眶也有些发红,屈膝叫了声“三哥!”,沈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后,一手牵着媳妇,一手拉着妹妹一同进去。   箫夫人已经听到了消息,正挣扎着穿衣裳要起来,金英、金梅为她披上绛紫葡萄纹的妆花缎披风,理了理头发,扶她靠坐在床头苦劝道:“夫人您别急,您身子虚弱快别下床了,王爷一会儿会进来看望您的!”   箫夫人哪里肯依?只是摇头欲起,喘息着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扶我起来,我得亲眼看见佺儿!”以往她卧病在床起不来,沈佺只是在门口磕个头,请她静养便走了,箫夫人想及往事不禁火烧火燎的着急起来。   金英、金梅苦劝不已。   沈佺和姚存慧等走到门口刚好听到箫夫人的话,沈佺脚步不觉微微一怔,黎妈妈忙陪笑道:“王爷,您和王妃进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可想着您呢!”   沈佺点点头,握着姚存慧的手进去。黎妈妈忙轻轻拉扯住沈佳琳的袖子,众人回暖阁等候。   箫夫人正挣扎着,猛抬头瞧见沈佺,眨了眨眼,顿时喜极,朝他伸着手颤声道:“佺儿!佺儿!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沈佺心中酸涩,忙几步上前,握住箫夫人的手,点点头道:“是……,娘,我回来了!”   箫夫人心头大震,哆嗦着唇怔怔的瞧着沈佺,目光直直的,眼眶中渐渐泛出水雾,猛的抱住他痛哭起来。   沈佺身子一僵,张惶的双手慢慢抬起,轻轻的抱住了箫夫人,“娘……”母亲的身体那么瘦,他刚才分明所见她的容颜那么憔悴蜡黄,双颊凹陷,目光无神,原先养回的一点儿肉这几日尽数又耗尽了。沈佺心里一时骤痛起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箫夫人眼泪越发汹涌,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二十多年的悔痛全部发泄出来,沈佺心里百感交集,又喜又悲,又有点儿茫然恍然。他从没想过,他们母子之间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更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姚存慧早已使了眼色屏退了金英、金梅。沈佳琳和黎妈妈在暖阁那边也听到了箫夫人的哭声,两人吓了一跳刚想过去看个究竟,金英、金梅忙上前说了缘故,两人方又站住了。   “好,好!”黎妈妈眼眶红红的,一时间有点儿说不出话来。沈佳琳也怔怔的瞧箫夫人的卧室方向望了几眼,神情复杂,欢喜又伤感。   姚存慧见箫夫人越哭越伤心,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忙上前苦劝。沈佺也回过神来,一并劝着箫夫人。   好容易渐渐劝得箫夫人停下来,母子两个好好的坐下说话。   姚存慧忙上前替箫夫人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和头发,替她掖了掖被子含笑道:“娘,您好好的养着身子,王爷回来了,您也该放心了!”   “这事可正经了结了?有没有留下什么尾巴?有没有人为难你?”箫夫人拭了拭泪,忙又问沈佺。   沈佺一一回答了,说道:“这事本就与我无关,礼亲老王爷与吕相爷聚众调停达成了协议,周将军跟吕家二爷道了歉、赔了礼,吕家二爷承担医药费,这事就这么结了!”   箫夫人和姚存慧均是错愕,一方赔礼道歉,另一方承担医药费?听起来怎么觉得那么奇怪。   沈佺苦笑道:“大年下的,谁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了,若是惹恼了太后,谁也别想痛快过年!这样双方都算没吃亏,都愿意接受!”   箫夫人沉吟片刻,便又微笑点点头道:“管他们呢,你没事,娘就放心了!瞧你,”箫夫人握着沈佺的手不肯松,凝着他柔声笑道:“瞧着也倦了呢,这几日怕是都没休息好吧?还有你媳妇,这两日也累坏了,你们回去好好歇歇吧!”   “娘,那您也歇着!”沈佺点点头,回握了握箫夫人的手,箫夫人满心欢喜,连连点头。   “娘,不如,晚上我和王爷一起过来陪娘用饭吧,顺便把三妹妹也叫过来!咱们热闹热闹!”姚存慧又笑道。   “好好!”箫夫人大喜,忙笑道:“你们尽管歇着去,我让黎妈妈去吩咐厨房准备,到时候再叫人去请你们!”说着又连声赶他们去。   姚存慧一笑,忙出去叫了黎妈妈、金英等进来,然后才和沈佺一道走了。   沈佺眉宇间多了几分轻松和笑意,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一路也不肯松开,姚存慧任由他握着,心里一片安宁温馨。   他们母子之间的心结,终于打破了最坚硬的那一块障碍,假以时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慧儿,辛苦你了!”回了熙和堂,不等红蓼等上来动手,沈佺亲自将姚存慧的大畅解了下来递给她们,随后把自己的也脱了。凝着妻子温柔恬静的容颜,沈佺心里顿时生出无限的欢喜。   原来母子连心这话果然是真的,有母亲疼爱的感觉那么好、那么踏实而温馨,他以为他早已不屑,其实不过是心底的渴望被深深的隐埋罢了!她拥抱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有多贪恋那种感觉。   他可以拥有这一切,都是他小妻子的功劳。   姚存慧嫣然一笑,拉着他道:“我在家里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听娘的话该好好的睡一觉补补精神!”   沈佺一笑,便问道:“热水备好了吗?我先洗洗吧!”   “已经备好了,去吧!”姚存慧有些意外的笑道。姚存慧最不习惯的便是古人的沐浴习惯,冬天里几乎没几个人像她这么勤快洗澡的。沈佺也是她经常催着才洗,没想到他这回倒主动了!   沈佺见她的目光便知她心里想着什么,拉着她的手凑过来笑道:“我怕你嫌我脏。”   姚存慧撑不住“扑哧”一笑,嗔他道:“你倒有点儿自知之明!”   “为了更干净点,王妃,你帮为夫洗吧!”沈佺又暧昧一笑。   姚存慧的脸“腾”一下红了,夺手不依。沈佺哪里肯放?紧紧的握着,不由分说笑着将她拉进了浴房。姚存慧不好同他拉扯,只得随了他进去,见众丫鬟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她心里略略放下。      第348章 虚惊      红木大澡盆中已经注满热水,水汽白雾般缭绕上升,一旁还有加着盖子的厚木桶,里头是用于添加的热水。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干净毛巾、澡豆等物。一旁角落里还放着两个烧得旺旺的大铜盆炭火,将小小的浴房烘得暖暖的。   沈佺毫无顾忌的将衣衫尽除,瞧了小脸红红的媳妇一眼,笑着跨了进去,舒服的轻叹一声,往一头靠着,朝姚存慧笑道:“王妃,来吧!”   隔着腾腾的水汽,他的眼睛亮的出奇,俊脸上的笑意格外魅惑人心,精壮的胳膊与胸膛、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令姚存慧一下子有些心里乱跳起来。   “王妃想看,走近了岂不看得更清楚些!”沈佺见她眼神有些迷离的盯在自己身上,不觉低头自瞧了一眼,颇有几分得意的挺了挺胸膛。   姚存慧的脸“轰”的一下火烧似的,跺脚扭身道:“你、你再乱说我可出去了!”   “你还能出的了熙和堂?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沈佺好笑起来,笑得意味深长。   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床上睡觉的人,还能躲到哪儿去?   姚存慧更羞,恼火的瞪着他,双颊绯红。   沈佺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也有些眼红心热起来,放软了声音柔声道:“好王妃,我真有些累了,快来帮帮我吧,不然一会儿水要凉了!”   这才像句人话!姚存慧羞窘之情略减,便挽起袖子上前,将澡豆倒入澡盆中,帮他搓洗起来。   沈佺动了动身体舒服的叹息一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朝后仰靠着,笑吟吟的瞧着姚存慧。   “不许看!”姚存慧抬手掩住了他的眼,“不是累了么?你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沈佺低低一笑,果然轻轻闭阖了眼眸。   姚存慧笑着收回手,继续替他洗着,抬起头时,才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薄唇轻抿,唇线温柔划过,微微翘起,浓密的眼睫毛整整齐齐的下垂遮盖着眼睑,眉心微微蹙起,轮廓分明的深邃五官一片沉静。   姚存慧的心蓦地柔软起来,十指轻轻搭上他的肩颈,柔柔的替他按摩起来。不一刻,沈佺的呼吸居然均匀酣畅的响起,传入她的耳中,姚存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时有些不忍心打扰他的好睡,起身轻轻的替他添了一回热水,继续为他按摩,待水几乎又要凉了,忙轻轻唤醒了他。   “嗯?”沈佺睁开眼睛,还有点儿茫然,姚存慧不禁失笑,拿了干毛巾来披在他的肩上好笑道:“快起来床上睡去!当心一会儿着凉了!”   沈佺失笑,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笑道:“还是家里好啊!有媳妇伺候!”   “王爷您是妾身的天啊,妾身敢不伺候!”姚存慧有点儿悻悻然道。   沈佺大笑,裹着干毛巾从浴盆中出来,抬手在姚存慧脸上捏了一把调笑道:“这话听着真不是个味儿,一会为夫伺候王妃?”   “去!没羞没臊!”姚存慧咬牙瞪他,打落他的手。   沈佺大笑,忽见爱妻双颊晕红、眼眸水亮,娇媚不可方物,心神一荡,也顾不得别的,长臂一伸将她拥了过来,低头便去吻她的唇。   乍然之间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还是个光着身子的怀抱,肌理均匀的精壮胸膛就这么赤裸裸映入眸中,修长如铁的胳膊紧紧的环着,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姚存慧惊叫一声羞不可遏的挣扎着,到底拗不过这人的力气大,由着他轻薄了一回。   姚存慧又羞又恼,好不容易挣开了瞪他道:“还不快穿上衣裳,没羞没臊的!”   “好,好!”沈佺笑着,一双眼睛却是在她身上打转,利索的拉过宽袍披上,下一秒却打横抱起她一脚踹开了浴房的门。   姚存慧不敢挣扎,只得将脑袋整个埋在他的胸前,任由他抱着自己回房。   回房之后,到嘴边的肉沈佺岂有不吃的道理?将身上的衣袍撩开仍在一旁,直接便扑了上去将媳妇剥得干干净净的吃了。姚存慧半推半就,体内的火很快被他点燃,不禁也有些情动欲动起来,两人拥抱着翻滚缠绵,也不知究竟是谁吃了谁。   将近晚饭时分,黎妈妈亲自过来请人,容妈忙笑着答应,送走了黎妈妈,便去敲两人的房门。   红蓼、萱草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仍有些躲躲闪闪的害羞,相视要笑不笑的。   容妈见了便小声笑骂道:“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衣裳、热水准备了?等会儿好伺候王爷、王妃更衣洗漱!”   红蓼等忙答应着去了,萱草依旧管着沈佺的衣物,便也忙去取了来。   容妈叫了好几声,姚存慧才迷迷糊糊的醒转,一看房中光线朦胧,吓得一跳暗叫不好,忙高声应了一声,便去推将她整个搂在怀中的沈佺。   沈佺这几日几乎没怎么睡,与媳妇运动了一番,温香软玉在怀正睡得酣畅,含含糊糊的半响才睁开眼睛,懵懵懂懂眨了眨,将头埋在姚存慧颈窝发间闷声道:“天还没亮呢,乖乖,咱们再睡一会儿!”   天还没亮?是啊,明儿的天还没亮呢!   “快起来,咱们还得到娘那边用晚饭呢!”姚存慧好笑的又推他。   沈佺一怔,方回过神来,失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   “容妈已经在外头叫咱们了,快点吧!”姚存慧偏身坐起,将自己的中衣穿了。   沈佺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披着浴袍进来的,衣裳根本不在,郁闷的坐在锦被中瞪着姚存慧。   姚存慧指着他掩口笑起来,嘲笑他两句便出去替他拿了进来。   一时两人更衣梳洗完毕,饮了两口热茶,便披上大氅带着小丫鬟一同往燕顺居去。   箫夫人得的是心病,如今儿子不仅平安归来,还开口叫了她“娘“,还同她拥抱!心情一开,她的精神立马就上来了,中午用了碗燕窝红枣粥,一下午便在指使着众人忙乎晚饭的菜肴。   自黎妈妈从熙和堂回来,箫夫人便不停的翘首期盼,等候着儿子媳妇。沈佳琳看不过去有些小吃味,撅着嘴笑道:“娘,您眼里就光有三哥、三嫂,也不理人家一理,早知道,我也来晚些才好!”   “少胡说!”箫夫人嗔她道:“你哥哥这几日必定累坏了,娘关心他一下你也吃醋!”   沈佳琳小嘴一撇,小声叽咕道:“什么这几日嘛,怕往后你眼里便只有三哥了,就像从前只看见大哥一样,这些年从没见您像今儿这么笑得开怀……”   箫夫人身子一僵,脸色顿时有些苍白,黎妈妈见了暗暗叫糟,忙上前向沈佳琳陪笑道:“三小姐,老奴特意叫人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甘草杏脯,您过来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箫夫人冷不防一把抓住薛佳琳的手腕,紧张道:“琳儿,你别那么想!娘心里一样疼你,你是知道的!你们都是娘的儿女,娘一样的心疼啊!”   箫夫人心中隐隐作痛起来,同样的错误她不能够犯第二次!如果因为偏疼儿子而又伤了女儿,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余生来修补!   “娘!”沈佳琳见母亲脸色苍白、神情激荡惶急,气息也微微的有些喘起来吓了一跳,忙反握住她的手陪笑道:“娘,我,我随口说着玩的!您别放在心上,您疼我我当然知道!还有三嫂,我很喜欢她,三哥也很好,娘,我同您开玩笑的,真的!”   “你这孩子!”箫夫人见她再三解释,脸上的神情也不像是作假,提起的心这才慢慢的放了下去,抬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柔声笑道:“你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来吓唬娘了!琳儿,好孩子,你心里若有什么不满便同娘说出来,千万不要闷在心里,知道么?”   “娘,人家只是一句闲话嘛,您说了这么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沈佳琳撅了撅嘴,一抬头看见沈佺和姚存慧联袂而来,便展开笑颜高声叫着“三哥!三嫂!”   姚存慧和沈佺笑着答应,加快脚步上前。   彼此见过,姚存慧便扶着箫夫人笑道:“娘,您站在廊下做什么?外头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呢!呀,手炉也没拿!”   黎妈妈一拍额头,“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疏忽了!”   黎妈妈说着就要进去拿,姚存慧便笑道:“咱们进去便好了!”说着扶着箫夫人一同进屋。   沈佺仍有些微的不自在别扭,箫夫人却是满腔热情似火,笑吟吟的只管同儿子说话,几句话过后,沈佺也就自然了许多。沈佳琳和姚存慧早坐在了一边小声说笑,不一会儿,两人便起身禀了去安排饭食,箫夫人含笑看着她们去了。   “佺儿,慧儿是个好媳妇,你要好好待她!咱们大房能娶到她这样的媳妇,真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箫夫人瞧着姚存慧和女儿携手而去的背影笑叹着道。   沈佺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嘴角扬了扬,“娘放心,我会对她好的,我们一起孝顺娘!”   箫夫人心中一暖,眸中忍不住又泛上了朦胧水雾,连连点头说好。   不一会儿,姚存慧过来笑着请过去饭厅用饭,母子几个便一起去了。      第349章 解心结      今晚的菜式全是箫夫人精心准备,都是姚存慧、沈佺、沈佳琳三个喜欢吃的,姚存慧只瞧了一眼便打趣笑道:“娘光准备了我们喜欢的,可把自个给忘记了!”   箫夫人便笑道:“你们爱吃的娘都喜欢!”   姚存慧一笑,便拿了干净的碗为箫夫人盛了半碗汤,然后方坐下了一道吃。   箫夫人这两日忧心伤神,只略略进了些清淡的,却一直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儿女媳妇舍不得走,不时殷勤相劝,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这几年来,头一回她觉得燕顺居的灯火竟也是这么温暖。   直到过小年的头一天下午,沈桢才从锐健营中风尘仆仆的回来。   薛氏想念小儿子几乎要想疯了,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沈桢跟母亲素来亲近,便也眉开眼笑的同母亲说着话。   “你这孩子!”薛氏瞧了一眼他藏青团纹圆领箭袖袍角上的几点泥屑,嗔他责道:“你心里记挂着娘也不是这么记挂的,怎么也不知道换了衣裳再过来!”   沈桢的笑脸顿时垮了半拉,吞吞吐吐道:“我,我还没回茂园呢……”见薛氏脸色有些难看,沈桢忙拉着她的胳膊讨好笑道:“我一回来,便赶着来看娘了!”   “这怎么行!”薛氏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瞪着他道:“抛下新婚媳妇一去几个月,回来了还不知道先去看看她?快回去!”   沈桢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皱,脚下有些挪不动。   薛氏见了上火,冷着脸道:“别叫娘赶你,还不快去!见了你媳妇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她,知道么?你们是夫妻,又不是外人!”   沈桢无奈,只得怏怏答应,转身出了容和堂。心里暗暗嘀咕,外人?若是外人还强些了!   沈桢回到茂园,吕樱刚刚午睡起来,见他进来怔了一会方想起来这是正牌主人回来了,她心里顿时有些微的不自在,朝他瞟了一眼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反倒是李嬷嬷“四少爷、四少爷”的打起笑脸招呼个不停,忙命丫鬟们打热水的打热水、更衣的更衣、泡茶的泡茶。吕樱见了微微蹙眉,也没有说什么。   下午两人一道去沈老太君那里磕头,沈老太君见沈桢回来了甚是欢喜,又见他眉宇间稚气大褪,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稳重了不少,更是老怀欣慰,好好的夸奖了他一番,还特意命人寻了一对镇纸赤金麒麟给他。   沈桢见老太君喜欢自己心里也高兴,接了礼物又给老太君磕了个头,眉飞色舞的给她老人家说军营里的趣事,把老太君逗得直乐。   不过,沈老太君随后的话却让沈桢大好的心情一下子又跌落到了谷底,沈老太君目光在他夫妻二人身上轻转,遂笑道:“好了,桢儿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些日子便多陪陪你媳妇吧!呵呵,你们小夫妻也分别了那么久了,就别在我老婆子跟前浪费时间了,回去吧!”   沈老太君即便觉得吕樱傲慢性子不好,可终究已经是沈家的媳妇,且她身后的吕家也不是好招惹的,若让吕樱受了委屈冷落,回头闹开了也不好交代,故而沈桢一回来说笑间她便提醒着。   “老太君,孙儿回来正该在老太君跟前尽孝呢,老太君怎么能赶孙儿走呢!”沈桢依依不舍。   “胡闹!才刚夸你成熟稳重了呢,转眼又说小孩儿话了!还不快拉了你媳妇离了我这里呢!”沈老太君笑骂他道。   吕樱冷冷瞅了沈桢一眼满心不屑,心道你爱尽孝便尽孝,谁稀罕你陪?你一辈子不回来更好!   沈桢不敢抗命,只得起身告辞,与吕樱一起退了出去。   “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我三哥!”出了慈心居没多远,沈桢便扭着脸说道。   吕樱本来没兴趣搭理他的,一听他说要去沈佺那里立刻眼睛一亮,沉着脸道:“不许去!”   沈桢仰天打了个哈哈,背手瞅着她道:“跟你有关系么?”说着抬脚就走。   吕樱一阵风挡在他面前,冷冷道:“在这府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就是不能去熙和堂!”   “与你何干!”   “本翁主就是不喜欢,怎么样!”吕樱冷笑。她不理会沈桢是她的事情,但沈桢却不能不顾及她。他对她从前喜欢追求的男人没有半点儿忌讳反而如此亲近,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再说了,熙和堂这三个字如今她是一提起来便头疼、便恨,他还要去给她添堵?   “不可理喻!”沈桢满脸的厌恶,打落吕樱的手冷冷道:“那是我的三哥,我就是喜欢去他那里,喜欢向他请教、讨教,你管的着吗!”   “窝囊废,没出息的东西!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把你当傻子耍!我吕樱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吕樱气急败坏,更没想到他竟然敢打她的手!   沈桢闻言站住脚步,转身盯着她漠然道:“请你不要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你这话若是叫老太君听见了是要领家法的。还有,你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那是你瞎眼了!”   沈桢说完转身大步而去,吕樱气得倒仰,胸口一起一伏,嘴唇哆嗦了半天,猛然扭头盯着李嬷嬷道:“他说的什么?奶娘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四奶奶,四奶奶,您小声点儿!”李嬷嬷吃了一惊,忙上前安抚吕樱,好说歹说才将吕樱劝回茂园。吕樱犹自发了半天的脾气,大骂沈桢混蛋。   李嬷嬷也很恼火,可自家主子的话有错在先,也难怪四少爷生气。这时候不敢火上浇油,苦劝了吕樱半响才将她劝得平复下来了。   晚饭时候,在容和堂那边用,吕樱的脸色依旧冷着,沈桢也绷着不理会她,把个薛氏看得大为光火,饭后唤了儿子去又是一顿教训。他们二房还指望着通过吕樱搭上吕家的船呢,沈桢这样太不顾全大局了!   沈桢心里烦透,受不了母亲的唠叨只得无论什么一股脑儿的先答应下来,刚回来的这第一天,便开始眼巴巴的算着回营的日子了。   当天晚上就寝时,沈桢见丫鬟婆子们都退下了,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吕樱正坐在梳妆台前,瞥见立刻扭脸喝道:“不准走!”   沈桢冷笑,似讥非讥挑眉道:“你走?也好!”   “做梦!”吕樱“啪”的一声将金钗拍在梳妆台上,起身风风火火几步上前,冷哼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柜子里有被子,你继续睡榻上!不然,叫人知道了,信不信我能闹得你们沈府天翻地覆!我们吕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沈桢大怒,忍了又忍终于按下心中怒气,冷哼一声打开柜子抱了锦被睡在了榻上。吕樱唇角勾了勾,放下相隔的锦帐,自顾上床安寝。   过了小年之后,京城里各家各户都开始为除夕忙碌着,镇西王府也不例外。打扫清理、更换陈设、祭祖事宜、准备过年所需的各种东西如发赏的金银果子荷包、灯笼对联、香烛、下人们的新衣裳、年夜饭菜肴、送年礼、接年礼等,忙得团团转。这些事基本都是薛氏在负责,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姚存慧管着采办花木也开始一样样的清点布置起来了,将大件的松柏翠竹、山石堆砌、红梅山茶等盆景开始一件一件命人摆放到特定位置;又同各房各院主人协商好了需要哪些花卉,到时候好送过去。又检查了一番牡丹、芍药、水仙等是否打出了花骨朵儿,除夕前一天便要摆放到位;又命人去到各下了订单的花匠家中,将订下的花卉尽数搬运了回来,暂时养在暖房中。而耐寒的红梅、山茶、杜鹃等花卉则开始在花园中、走廊下、天井里布置开来,整个府邸立刻平添了几分热闹鲜艳和勃勃生机。   沈老太君屋里,亦早早的供上了鲜花,除了盛开的娇艳海棠、富丽牡丹、金黄佛手小盆栽,姚存慧又用唐菖蒲、吉祥草等与剪下来的全盛花枝如鹤望兰、红掌等搭配着插了瓶,供奉上去,沈老太君见了甚是高兴,一个劲的夸她心思灵敏。   薛氏心中暗气,姚存慧暗中有箫夫人保驾护航,她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先将心思花在自己手中的活计上,寻思着过了年腾出手来再设法同她斗上一斗!这一回,她的目标是箫夫人,而不是姚存慧这个后辈——亏得亲家母提醒!   为拉近跟吕家的关系,薛氏特意吩咐沈桢和吕樱给吕家送年礼,沈桢母命难为,只得同吕樱一起带着礼物上了马车。   到了吕家,吕樱进了内宅跟母亲婶子姐妹们叙旧去了,丢下他一个在外头。好在吕相爷对这个女婿颇为满意,大舅子、二舅子也很和气,好好的招待了他一番。   沈桢紧张的心情略略放松。对自己不要吕家好意安排的差事硬要去锐健营一事一时有些过意不去,言语之间更加恭谦有礼。吕相爷大悦,好好的夸赞了他一番。   吕相爷说着说着便又闲闲提起让他辞了锐健营改进御林军一事,沈桢精神顿时警惕起来,陪笑着推辞了。只说自己年纪尚轻,想在外边历练历练,又说自己本事不够,在御林军中觉得惭愧。   吕相爷一笑住口,拍着他的肩膀笑赞道:“好,好!贤婿如此踏实,不骄不躁不冒进,很好!这才是真正胸怀大志者该有的态度,将来必定前程远大!吕家以军功起家,贤婿的选择,老夫看很有眼光!”      第350章 除夕      沈桢让老丈人夸得有点儿不自然,讪讪的笑了笑。前程远大,胸怀大志?他是真没这样的想法!他只是想离开京城远一点,离那个毁了自己自由的恶女人远一点!   没过两日,吕家的大奶奶蒋氏也带着丫鬟婆子亲自上沈家送节礼来了,薛氏高兴坏了,百忙中抽出空来接待了儿媳妇娘家的贵人。随后又带着吕大奶奶去给沈老太君请安。   她们过去的时候正好萧氏、段氏和挺着大肚子的卢氏也在沈老太君跟前,正好一次都相互见了。   沈老太君受了吕大奶奶的礼,笑着给了见面礼,和气的请吕大夫人坐下说话,又吩咐带下去跟来的婆子丫鬟们好好招待,用上等的封赏发赏。   薛氏见状更加得意。毕竟,还没有哪个孙媳妇的娘家人这么得老太君待见的,即便是正牌的镇西王妃也没有!   吕大奶奶坐下说了一阵子闲话,目光一转,便向沈老太君笑道:“妾身既叨扰了府上,是不是该去见见王妃方合礼数呢?”   沈老太君闻言微怔,笑着朝箫夫人望去。   箫夫人不等沈老太君答应,忙开口笑道:“这怎么合适呢!亲戚之间只论辈分不管别的,她是小辈,怎好让大奶奶亲自去见,说出去要说我们沈家没礼数的!本来应该叫她前来请安才是,可不巧得很,如今她帮着管家,今儿去了花房那边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横竖下次还有机会,下次一定让她过来请安!”   吕大奶奶闻言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着答应,又道:“确实不巧,那么下次有机会再见面也是一样!”   “正是这样!”箫夫人笑笑点头。   年下家家都忙,又说了一阵子话吕大夫人便笑着起身告辞了。薛氏依旧送了她出去。   姚存慧事后得知了,心里不禁有些暗恼:合着这吕家是跟她耗上了,死缠烂打一个比一个能缠人。   “这件差事你办得不错,等过了年,我会跟老太君提,这中馈赶紧收回来给你吧!往后家下门户好好的管着,不要让人随意乱结交外人!”箫夫人也有些皱眉。   前些日子一场风波,吕氏和皇室双方再一次清楚的看到彼此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受了刺激,双方一下子都警觉了起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拉拢收买人心。沈佺的中立要继续保持下去,想必没有这么容易了!   皇室那边对他保持中立是没有意见、甚至是十分期盼的,但吕氏却不会再容忍。吕大奶奶前来,便是一个极其明显的讯号,没准后头吕家的走动会更多!不仅仅是针对姚存慧、沈佺,也会针对沈家其他人,甚至一些位居要紧的仆人。   这管家之权是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来了!不然,由着薛氏折腾,实在叫人睡觉也不用安稳了!   姚存慧听箫夫人说的简单轻松,心里却有些隐忧。习惯了执掌权力的滋味,没有谁会乐意痛痛快快的交出来。薛氏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除了这些年使唤的心腹,她还有两个媳妇做左膀右臂呢,吕樱又是个心狠手辣不讲理的,闹开了,便是沈老太君也得卖吕家的面子。   “你放心,娘自有主意!”箫夫人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微笑着道:“娘只跟你说一点,你手上这件差事,如今虽然快到头了,却也半点儿松透不得,你漂漂亮亮的办好了,娘说话才有底气。还有,在你拿到管家中馈权之前,不要跟吕家的人有任何单独的接触!”   姚存慧神情一凛,忙受教点头称是。即便箫夫人不说,她也不愿意跟吕家的人见面,吕家人来了沈府拜访不特地去看吕樱反来看她,有好事就怪了!   转眼就到了过年这一天,一大早,镇西王府中便忙活开了,往来穿梭都是人,除了要准备年夜饭,祭祖更是头一等大事。   一早箫夫人便带着薛氏、姚存慧到了祠堂那边,吩咐打开祠堂大门,命身家人品清白的家生子打扫擦拭清理祠堂,正堂和祖宗牌位清洗则由自家儿孙媳妇们动手。沈佺和姚存慧如今是镇西王府的家主和主母,这些事皆由他二人领头。箫夫人身体仍有些虚弱,搬了把大圈椅坐在一旁的厢房中等候。   每年这个时候,也是沈二老爷、薛氏最愤愤不平的时候,无论二房平日里如何光辉如何掌权,每到这一天,做主的都是大房的人。平日里薛氏还可以自欺欺人把自己当做沈府的当家人,但每到这一天便令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沈府的当家人,从来不是她、不是他们二房。   前些年箫夫人身体不行,只勉强过来露了面便回去了,沈佺也不曾娶亲,薛氏心里还稍稍好受些。今年却不同,箫夫人虽然不动手,却是笑吟吟的在旁边指挥分派,新媳妇姚存慧事事领头,薛氏反倒落了个从旁协助的地位。至于爷们,镇西王是沈佺,谁又敢越过他去?   眼里瞧着,心里想着,薛氏心里十分的气闷不快、不甘不忿起来。偏偏段氏似乎瞧出了她的小心思,抿着嘴嘻嘻笑着趁机嘲讽打趣了她几句,薛氏心里更加窝火。   祠堂细细的清理过后,便差不多到了祭祖的时候了。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祖”,供案、供品摆好之后,便没了众女眷什么事,一个个只在天井中规规矩矩的站着,看着堂中的男子们跪拜行祭,斟酒上香烧钱纸。袅袅的香烟味从祠堂中淡淡的弥散开来时,便差不多到了尾声,天色也渐渐的暗下来了。   除夕年宴在正厅开设,与往常家宴一样仍是两桌,沈老太君和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们一桌,另一桌则是未出阁的姑娘和未成家的少爷。   如今沈家未出阁的姑娘有二姑娘沈佳华、三姑娘沈佳琳、四姑娘沈佳莲、五姑娘沈佳倩,最大十四,最小不过六岁;未娶亲的少爷就只有三房的五少爷沈付,也才十二岁。寥寥几个半大孩子围坐在圆桌旁瞧着有点儿冷清,沈老太君便笑着命人在主桌加了凳子,命各人挨着各人的娘一同坐下,更亲近热闹些。于是众人忙起身安排,又是一阵乱动。   沈老太君瞥见箫夫人与沈佺有说有笑,三房儿媳妇又大着肚子,年中又有两位孙子娶了儿媳妇成了家,没准来年便可抱曾孙了!这一年可谓是好事不断!老人家心里异常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没断过,一顿家宴热热闹闹。   晚宴之后,众人扶着老太君在花厅里坐下,照例陪着她说话。各房老爷、少爷们都在,女眷们便都不太肯说话,即便是往日最会逗老太君开心的段氏也温温柔柔的矜持着。不大一会儿,沈老太君便笑着将儿子孙子们撵别处消遣去,留下儿媳、孙媳、孙女们说话。   “还想多陪陪老太太说话呢,老太太却要赶我们走了!”沈二老爷陪笑着道。   沈老太君闻言便瞪他笑道:“你们一个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留在这做什么?倒招的我也不松快了!我知道你们是爱热闹的,酒啊戏啊在外头等着你们乐呵呢,你们也别在我面前做样子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去!你们走了,我们娘儿几个也好痛痛快快的说说话!”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沈二老爷有些讪讪,便起身躬身陪笑道:“那等子时正儿孙们再来给老太太拜年!”   “好,好!都去吧!”沈老太君笑着抬手:“出去吩咐管家和各处管事们一声,大年下的也别光顾了乐,各处照看好了,还有,不许人喝醉酒闹事、不许拌嘴,叫我老婆子知晓了是不依的!你们也一样,少喝一点儿!”   沈二老爷忙答应了,薛氏也起身陪笑道:“内院和祠堂那边一会儿儿媳妇也出去吩咐一声!”   沈老太君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沈二老爷和兄弟子侄们又给沈老太君磕了头,叮嘱媳妇、儿媳妇好生伺候着,便领着男丁们规规矩矩的退出去了。   好不容易这几天封衙休息,沈佺几乎天天都和姚存慧在一起,姚存慧吩咐办事或者亲临现场指点盯看,他常常也陪在旁边转悠。这是两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眼看着媳妇儿被留在老太君这里,出去前不由得朝姚存慧望了好几眼。   段氏瞥见不由得掩口“嗤”的一笑,打趣道:“老祖宗,这可是您的不对了,您把咱们王妃留了下来,王爷可眼巴巴的瞧着呢!”   众人望过去,见沈佺忙收回目光一笑转身出去,不由都笑了起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不禁抿嘴偷笑。姚存慧脸上一热,忙笑道:“四婶就会打趣人,老祖宗,孙媳妇可不依!我看四婶定是怕我赢她的钱巴不得我赶紧走呢!”   沈老太君爱玩牌,也爱看人玩牌,女眷们时常陪沈老太君消遣。姚存慧嫁进来之前,牌桌上段氏独领风骚——当然是在沈老太君不上桌的时候。姚存慧来了之后,两人正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总的算起来,姚存慧要略胜一筹。      第351章 除夕(二)      众人听了愈加笑起来,沈老太君故意瞪着段氏笑骂道:“正是,你四婶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必定打着这个主意!老婆子给你做主,你今儿多多的赢她!”   姚存慧便笑道:“借老祖宗吉言,您说了会赢就一定会!四婶可别赖账!”   “我正是这么想呢,偏你又说了出来!”段氏听毕拍手笑道。   沈老太君亦笑着嗔了段氏两句,众人越发笑个不住,一时热闹之极。   只有吕樱在看到沈佺和姚存慧之间眉目传情被段氏打趣出来,一看沈桢脸上带笑、神色轻松的往外走眼角也不朝自己斜一下心中暗怒,越看姚存慧和段氏在沈老太君跟前凑趣越觉得碍眼,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咳了一声陪笑道:“老祖宗,孙媳妇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一阵,请老祖宗恩准。”   沈老太君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却也没说什么,笑着点头道:“那你便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儿一早再来给老婆子请安就是!”也就是说,子时放鞭炮迎新年、磕头拜年那会儿便不用来了。   薛氏脸上微僵,暗暗埋怨吕樱任性,若是刚刚进门那阵子,还能陪笑帮着解释两句“翁主娇生惯养惯了”云云之类的话,如今这话却也不能说了,说了沈老太君恐怕更要生气。   “老太君最是体恤小辈的,你便先回去吧!想是这几日我让你帮忙做了些事累着了!”薛氏到底笑着从旁解释了一句,沈老太君也没在意。   吕樱更不在意,陪笑着应了声“是”,向沈老太君施礼退下。   “老祖宗,我可有些等不及了,咱们这就上桌吧!今儿可要玩大一点,我带了二三十粒金瓜子呢!”段氏故意眼睛放光,一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神情,好像心痒手痒得不行、几辈子没摸过牌的样子。   众人听见了都笑,沈老太君见状果然也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啐她道:“瞧你这小家子气模样,二三十粒金瓜子有什么值得好炫耀的?这也叫玩大一点!”   “老祖宗,若是媳妇输了,您可得帮媳妇翻本儿!媳妇儿知道,您的金瓜子多得是呢!”段氏笑嘻嘻的,索性涎着脸拉着沈老太君的胳膊耍赖,众人也都笑着凑趣,把沈老太君逗得直乐,一叠声的吩咐摆桌子、椅子、拿牌来。   沈老太君忽然抬头向卢氏道:“你双身子的人不用陪着我老婆子熬夜,回去歇着吧,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还有老大家的,你身体弱,还要好好保养呢!”   卢氏便陪笑道:“这会儿还早呢,媳妇回去了也是干坐着,倒不如在老太君这儿也乐呵乐呵,连带沾点老太君的福气!”   “是啊老太君,”箫夫人也笑道:“您心疼我们,让我们随意便行!我们可没见过玩得这么大的牌呢,可不长长见识!”   箫夫人难得说笑,众人听了不由得掩口咯咯的都笑了起来,段氏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与箫夫人打趣了几句。   沈老太君也笑,心里更加欢喜,便忙吩咐丫头们将矮榻铺呈上厚厚的绒垫,小心伺候着大夫人和三夫人。   箫夫人和卢氏妯娌两个便坐在一旁说笑,沈佳琳和四小姐、五小姐陪在一旁说话解闷,二小姐沈佳华陪在沈老太君身旁。   一时牌桌摆开,段氏便笑着招呼众人入座,沈老太君、薛氏、段氏坐了下来,姚存慧笑着望向孟氏,薛氏便笑道:“你嫂子不太会这个,侄媳妇你来吧!”   段氏听了便一把拉着姚存慧坐下,笑着道:“快坐下,今儿咱们联手,从老太君这捞几个钱花花!”   “怪道四婶留了这个位置给我!”姚存慧也笑道。   众人听毕又大笑起来,沈老太君笑着指着段氏叫“撕她的嘴!”   一时姚存慧坐下,几个人便开牌玩了起来,段氏不时说笑,姚存慧和薛氏也凑趣,婆媳孙媳几个兴致甚好,不知不觉就过了一晚上。   丫鬟含笑进来禀: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王爷和各位少爷来了!众人皆诧异,一问方知快到子时了。   “我去看看宵夜备得怎样了!”薛氏便起身笑道。   段氏一把拉住她笑道:“别走啊,这账还没算清呢!”   “有老祖宗在,我放心着呢!”薛氏一笑。   沈老太君便点头笑道:“你尽管去,我老婆子都帮你看着呢!回头我们三人瓜分了你那份,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众人又笑起来。一晚上只顾着说笑,牌倒是没玩几把,输赢皆有限,段氏和姚存慧相视,便同沈老太君陪笑说了都赏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吧!沈老太君自无异议,便将桌子上输来赢去堆放的共二三十粒金瓜子都赏了下去,众人都笑着上前谢恩。   一时牌桌撤下去,众人扶了沈老太君起身安坐榻上,沈老太君便命“请爷们进来!”   沈二老爷及沈佺等众人进来,见过老太君后便依次坐下,丫鬟们斟上茶来。   不一会儿,回去歇下的箫夫人和卢氏也又来了,沈老太君忙命丫鬟们好生扶着两人坐下,叫把小炉子上炖的参汤端两碗来。   箫夫人是长房长辈,身体能行是应该过来的,卢氏却非必须要来。沈老太君不由嗔了她两句,又数落了三儿子几句,沈三老爷忙陪笑,卢氏也忙笑着帮丈夫说话。   沈老太君也非真心恼他们,更多是关心卢氏身体,见卢氏出言倒不好再说,便笑着安抚了两句。   一会儿,薛氏带着吕樱也进来了,陪笑禀老太君宵夜已经备着了,一会儿放了鞭炮、拜了年便可用了!说着又推着吕樱上前见礼。   吕樱便陪笑着上前见过沈老太君,沈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命都坐下。   众人说了没几句话,眼看着快到子时,便都起身。有人出去吩咐下人们将鞭炮都摆放好,这厢女眷们忙着披上大氅、握着手炉,簇拥着沈老太君出去廊上。   外头廊下挂着两溜火红的灯笼,阶下廊下院中摆着苍松、雪杉、金桔树以及山茶、红梅、杜鹃等开得热热闹闹闹的耐寒花卉,光秃秃的树木上也挂满着小巧的红灯笼,格外的喜庆。   此时中间的空地上,摆着盘成几圈的鞭炮,沈二老爷、沈佺、沈桢等站在一旁指使着小厮们忙碌着。   子时一到,沈二老爷禀了沈老太君,便命点炮,众人捂着耳朵远远的避开,只听得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半响方停。   一时间院子里烟雾缭绕,空气中充满火硝的味道,炸开的大红炮衣铺了满地都是。管家管事们领着众仆一起上前,在廊下跪着给沈老太君磕头拜年、给各位主子拜年。   沈老太君大悦,一连声的命“赏!”   早有丫鬟捧着托盘等在旁边,装着形形色色的荷包、金银果子,闻言便一齐下去分发众人。众人拿了,便又谢恩。沈老太君瞧着满院的热闹喜庆,乐得合不拢嘴。   一时众人进屋,扶了沈老太君端坐在上,便按着辈分长幼整齐排开向沈老太君跪下磕头拜年。唯有卢氏沈老太君命站住不跪,只扶着丫鬟的手朝老太君屈膝行礼。   沈老太君大喜,命身边的齐嬷嬷、小喜、吉祥、瑞草等给了赏,独箫夫人、薛氏、卢氏三个和姚存慧、吕樱又得了格外的东西。几个人便又再次拜谢。   段氏见了便故意轻叹一声,做出吃味的样子撇嘴笑道:“嫂子们都有,独我是个可怜没人疼的!”   沈老太君见了便瞪她一眼笑着道:“可怜见的!看在你一年到头孝顺我老人家的份上,你过来,我再赏你一粒金瓜子吧!”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段氏果真便涎着脸笑嘻嘻上前,伸手道:“媳妇谢老太君赏!”   “哟,老四家的,你可得管管你媳妇,越发没脸没皮了!”沈老太君大笑,从身上掏出个精致小巧镶着米珠细碎宝石的荷包,捏了捏便给了段氏,笑着道:“罢了,还剩几粒都给了你吧!”看得众人都笑。   段氏也笑,接过屈膝谢了老太君方才下来。   箫夫人身子痊愈,老太君格外看重心里欢喜有心安慰;薛氏管着家一年到头辛苦;卢氏怀有身孕;姚存慧和吕樱是当年新进门的媳妇;老太君另外有赏那是应该,可段氏光靠一张嘴便又得了彩头,薛氏冷眼瞅见,心里不由有些不快。   一时众人重新坐下,丫鬟们便将厨房里煮好的饺子一盘盘端了上来,摆在饭厅大桌子上,众人便扶着老太君一起过去坐下吃饺子。   每人面前盛了六只,桌上还摆着数盘热气腾腾的。只是图个吉利彩头,饺子做的都很精致,一只跟小铜钱差不多点儿大。   沈老太君便笑道:“快趁热吃,谁第一个、第二个中了好彩头,老婆子还重重有赏!”   京城习俗,每年除夕守夜的饺子里都有几个包着一枚小铜钱,谁吃到了便预兆着新的一年里好运不断、大吉大利。   大户人家里,给每一位主子盛上来的碗里必定都有一只包了铜钱的,只看各人谁先吃到、谁后吃到罢了。   沈老太君高兴,谁不凑趣?便都笑着拿起了筷子。      第352章 除夕(三)      不想一口下去,卢氏便“哎呀”一声轻叫了起来,吐出了口中的铜钱,众人便都笑着向她道贺。   卢氏心里虽然也期盼着中大奖拔个头筹,可她素来低调惯了的人,乍一下子果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又有些讪讪不好意思起来。   沈老太君瞧着她笑道:“好,好,今儿这头一份福气便归你了!”说着命贴身丫鬟小喜将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送给了卢氏。   薛氏、段氏等见了不由动容,这步摇是多年前的御赐之物,做工精美绝伦,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卢氏又惊又喜,忙起身接过,陪笑谢过老太君。   “来,来!咱们继续吃!”沈老太君笑着重新拿起了筷子,众人跟随。   这一回,中的却是姚存慧,沈老太君十分高兴,笑着道:“这很好!你是王妃,福气总是不小的!”说着赏了一对翠蝴蝶绿翡竹叶米珠串花粉蕊菡萏金簪,姚存慧亦忙上前笑着谢过了。   沈老太君身边的齐嬷嬷便笑着凑趣道:“四夫人双身子拔了头筹,王妃跟着又中了彩头,没准儿开年也跟着有好消息呢!”   沈老太君听毕大笑,连连点头道:“齐嬷嬷说得对,这话很是!孙媳妇,老婆子可等着你们好消息啊!呵呵,还有桢儿媳妇也是!”箫夫人也甚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众人便也跟着打趣说笑一回。   姚存慧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讪讪笑着垂下了头。吕樱瞟了沈桢一眼,满心厌恶,忍不住又偷偷斜了沈佺一眼,见他满脸是笑,满目温柔的注视着姚存慧,心里有什么地方仿佛一下子堵了上来,闷闷的十分难受,拳头下意识紧紧握起,长长的指甲直抠进手心。   用过了饺子,众人又在廊上看了一回烟火,便各自散了回去。   次日天还没亮,姚存慧便忙起来了,熙和堂里灯火通明、丫鬟们传热水的、拿衣裳首饰的,忙得不可开交。   姚存慧身为王妃,今日是要进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   异姓王王妃服饰为六翟四凤冠,大衫、霞帔、燕居佩服之饰与亲王妃差不多,青质翟衣、玉色中单、红领褾襈裾及同色蔽膝,繁繁复复勾勒堆绣,十分的锦绣富丽,衣裳上的纹路用的是云霞翟纹而非亲王妃的宝相花翟文,宝冠也比亲王妃少了三翟两凤。   姚存慧起来沐浴之后,光是穿戴这一整套便花了一个多时辰,蜡烛吹熄,天色已亮,方收拾妥当。先去的燕顺居给箫夫人请安,听了箫夫人一番叮嘱便去沈老太君那里辞行,沈老太君见她身边跟着黎妈妈,便放了心,好言安抚宽慰一番,叫她不必紧张、跟着众人行礼便可云,便命她去了。   箫夫人也是有诰命的,原本也应进宫请安恭贺新年,只是箫夫人如今寡居,不便进宫,便只上了表恭贺,不必本人去。   姚存慧和黎妈妈、红蓼从慈心居出来时,恰好薛氏、孟氏、吕樱、卢氏等前后正过来给老太君请安,便停下打了个招呼。   薛氏一早便撞见盛装的姚存慧,心里暗道晦气,似乎姚存慧是专门等在这里膈应她似的。吕樱更加心里酸酸涩涩,恨不得上前将姚存慧这一身扒下来,不由得想起往年的初一,她哪一天不进宫给姑母磕头拜年?不想如今成了亲,反倒失去这个资格了!   卢氏却是含笑客气的同姚存慧打了招呼,笑着赞了她两句。薛氏见了不由微微冷笑——也难怪她捧那小丫头的臭脚!三房是庶出,这爵位说破天也轮不上,说葡萄酸她都没资格!   姚存慧一行出了二门、上了马车,黎妈妈又笑着细细同姚存慧说了些注意细节,姚存慧一一的听了。   在宫门前检查之后,继续乘车进去,只是马车的速度慢了许多,车夫也凝神肃穆正经危坐了起来。在前后宫之间的隆宗门下了马车,便有等候在处的小太监上来无声施礼领路。   黎妈妈是有经验的,微笑着快了两步,笑着说了声“公公辛苦”不动声色顺了张银票到那小公公手里,小公公呵呵笑了笑,坦然自若的将银票滑入袖中,回头瞟了姚存慧一眼,面色缓和了些,依旧往前领着路。   姚存慧扶着红蓼的胳膊眼观鼻鼻观心往前走着,不一会儿来到长春宫前宽阔的青砖场地,已经好些人等候在此了。众人有熟悉的,便相互笑着点个头招呼一声,或者不时小声同旁边人略作交谈,整体来看十分寂静。   小太监轻车熟路领着姚存慧来到事先早定好的她的位置,让她站着,身边可以留着一人服侍,另一人却要到外头一处偏殿等候。自然是黎妈妈留下,红蓼随着那小太监去了。   众命妇们都在中年往上,最年轻的也有三十来岁,姚存慧还不到十八,加上那一身打眼的服饰,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人不由得小声跟身边人打听,听清楚后恍然大悟,未免又有些好奇,只管悄悄的打量她。   姚存慧眸光轻轻一扫,朝众人微微笑了笑,随后便微垂着眼睑,神色淡淡的站在那里等候,任由众人随便看。   众人见她小小年纪气度不凡,举止大方,再盯着看也没什么趣,便渐渐的收回了目光。站在姚存慧身边的一位富态妇人便笑着同她搭讪,姚存慧亦含笑客套了两句。   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不多会儿,便有女官和司礼太监从殿内走出来,站在高高的台基廊上,注视着众人。   于是原本垂手低头侍立两旁的小太监、宫女们过来巡视一番,看见有谁站的位置有所偏颇的、或者衣饰有一点儿不整的,便打手势使眼色示意一番。众人各自垂眸检查,之后敛神屏息垂手恭敬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过了一刻钟,只听得踏踏的脚步声从上传来,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唱礼命跪,众人一起屈膝跪下,环佩珠翠铮铮轻响不止。   姚存慧随着众人跪下伏首,便听得尖细清亮的声音念唱着长长的不知何意的四六骈文。半响念完后,随着司礼太监的引指,一次次的叩首跪拜,事毕起身。之后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命妇上前,代表众人向太后祝福,说了一堆的吉祥话,率领众人跪下磕头叩首,太后身边的亲信女官代表太后免礼平身。   众人叩首谢恩、起身。   至此,整个礼仪圆满完成。   接下来该去坤宁宫给皇后行礼恭贺新年。皇后照例派了总管太监过来传懿旨免,推说自己吃斋念佛,不便接见众人。   众人心知肚明,躬身垂首应“是”,有太后传召或者各宫请去说话的便自有各宫的宫人引去,其余的便随着领路的小太监出宫。   姚存慧本以为没她什么事了,正欲随众人离开,不想却有一名穿着海棠红宫装的女史过来,说太后传召。   姚存慧只得陪笑应是,与黎妈妈随那女史去了。   这是姚存慧第二次与吕太后见面,回想起第一次的紧张情景,她不禁有些恍然若梦的感觉。   今日的吕太后满身盛装,喜气洋洋,一双凤眸精光湛湛,格外有神。见了姚存慧态度比之上次和气平和了许多,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笑着询问了几句家常,听姚存慧一一答了,便笑着命退下。赏赐了一对赤金镶宝的镯子。   姚存慧与黎妈妈从长春宫出来时,外头的命妇们早已走光,便有一名长春宫的小太监送她们出去,告诉她们跟来的丫头已经在隆宗门外等候了。   姚存慧笑着谢过小太监,黎妈妈上前笑着给了赏银。   不想,走过玉带桥的时候,恰恰前方迎面来了三五人,是丫鬟们簇拥着两位披着貂皮大氅的盛装丽人。   姚存慧微微有些错愕,不禁放慢了脚步。   “王妃,那是吕相的夫人和吕家二老爷太常寺卿吕牧的夫人,想必是来给太后请安的!”黎妈妈凑上来小声说道。   吕家的人?姚存慧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起箫夫人年前叮嘱她的话,不由得与黎妈妈相视担忧。   如今既然面对面的碰上了,显然是再无可避,两人只好上前。   “哟,这不是镇西王妃吗?好巧!”吕大夫人、吕二夫人脚下一直没停,到了近前站住笑道。   “吕大夫人、吕二夫人!”姚存慧笑着朝她们点了点头招呼。   “王妃多礼!”吕大夫人忙抬了抬手。   两句闲话过,吕二夫人细瞧了姚存慧几眼便跟自家嫂子笑道:“早听说镇西王妃容貌出色、举止娴雅、端庄贤淑,一看果然不错,嫂子,便是当着你的面我也要说,比咱们家阿樱可好多了!”   吕大夫人面上没有半分不虞不快,也点头笑叹道:“果然的,我也是这么认为呢!咱们家阿樱就是个野丫头,哪儿能及得上镇西王妃的风范!”   “两位夫人这么夸我哪里当得起,我可真要汗颜脸红了!”姚存慧笑笑。   “怎么当不起?王妃这么谦虚,单这份涵养气度便比旁人强!”吕大夫人说着又笑道:“说起来,你和阿樱是妯娌,咱们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了!”      第353章 除夕(四)      吕二夫人便也笑着点头说是,又向姚存慧笑着道:“所以啊,王妃不用太客气多礼,往后闲了也往我们那儿去坐坐!”   姚存慧只是含羞垂眸的笑,正思索着怎么回答,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又惊又喜的女音,“慧儿?慧儿是你吗!”   姚存慧心下大喜,转头笑道:“表姐!”   来人披着橘红金线勾勒芙蓉纹出风毛一口钟披风、戴着暖帽,肌肤白净、五官小巧,眸色温柔恬淡,面上微微的笑着,不是东宫太子侧妃云芷又是谁?   只见她扶着身着枣红深色绣花宫裙的小丫鬟的胳膊、捧着暖炉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宫女。   吕大夫人妯娌俩只得放过姚存慧,忙行礼见过太子侧妃。姚存慧和黎妈妈、领路的小太监也行下礼去。   “快平身,都起来吧!”云芷微微侧了侧身避开吕大夫人的礼含笑抬了抬手,问了吕大夫人、吕二夫人安好,又向吕大夫人温柔笑道:“太子妃姐姐刚刚还提着大夫人呢,没想到大夫人就来了!”   “呵呵!那臣妇便不打扰侧妃娘娘了,臣妇先去了!”吕大夫人不好再说什么,便笑着告辞。   “夫人走好!”云芷柔声微笑颔首。   姚存慧一旁瞧着云芷应付吕家的人娴熟得体,脸上的温柔笑意就没停过,她一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从前的云芷,只想着远离是非关起门来一个人过日子,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关心,人情往来、周旋应付这种事她是有多远躲多远,听见人家说一句都会头疼。   如今的她,笑容依旧温和,气质依旧恬淡,眸光仍是那般水一样的柔软,可内里的性子却再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看着吕家两位夫人走后,云芷便笑着向那位给姚存慧领路的小太监柔声道:“公公请回吧,正好我也要出宫,与镇西王妃同路!这么冷的天,公公早点儿回去交了差且暖和暖和去!”说着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便上前赏了个精致的荷包给那小太监。   小太监双手接过,打起笑脸谢恩谢赏,便果然转回去了。   “慧儿,好久不见你了!”云芷满脸是笑打量着姚存慧通身的穿戴装饰,眉眼间流淌着浓浓的温情欢喜,却没有如同从前一样上前抱着姚存慧的胳膊眉飞色舞的说笑不住,反而是眸光轻转,淡淡的扫过黎妈妈,与姚存慧对上视线。   姚存慧会意,微笑着朝她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眨了一下眼,表示黎妈妈是自己人,云芷这才暗暗放心,语气间更见轻松几分。   “表姐一切还好吧!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姚存慧笑着道。   “我还好。没想到今儿这么巧,偏在这儿碰见了你,真叫我高兴!”云芷说着笑了起来,俏丽的脸上容光焕发,仿佛笼上了一层明媚的光辉。   姚存慧也笑,表姐妹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宫门处走去。宫里说话忌讳多,两人很自觉的都没有说什么私房话,只是些寻常家常。不过即便如此,能够意外碰上,两人也觉得甚是意外欣喜了。   出了隆宗门,姚存慧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红蓼迎上前来,见了云芷又惊又喜,叫了声“侧妃娘娘”忙跪下行礼,云芷抬手命人扶住了她,笑着给了她和黎妈妈见面礼,与姚存慧依依道别。   如今姚存慧身为镇西王妃,身份敏感,倒不如从前来往方便。云芷恋恋不舍,半响方小声说道:“过几日母亲和大嫂子要进宫来看我,如果慧儿你方便的话,便同她们一起来一趟吧……”   姚存慧点头答应了,生怕人见了说闲话,反倒催着云芷快回去。云芷咬了咬唇朝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身去了。   瞧着她的背影转过了弯不见,姚存慧才上了马车出宫。   看云芷的情形,处境似乎比从前要好些,只是,怕也费尽了心力吧?可宫中本就如此,她既然身处其中,这都是必须要面对的,她能多几个心眼,总归来说都是好事。起码,不会轻易叫人给陷害了!   这么一想,姚存慧微感沉重的心情又松快了些。   回了镇西王府,见过沈老太君、箫夫人,姚存慧方回熙和堂。   没想到沈佺竟然在家,见她回来便笑着上来,握着她的手笑道:“我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冷不冷?还顺利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姚存慧嗔他道:“又不是入龙潭虎穴,哪里就有人欺负我了?我的夫君是活阎王,谁见了我不退避三舍还敢上来?”   沈佺听毕大笑,细细打量着她几眼,抬手拂了拂她额前闪烁轻晃的珠翠,低低含笑道:“慧儿好美,比咱们成亲那日还美!”   姚存慧脸一下子红了,咬唇轻笑,转身进屋更衣、拆解头饰装饰。   沈佺无事可做,便也跟了进去,坐在不远处的榻上含笑看着她。红枣、红菱等丫鬟们一个个憋着笑,强作若无其事装小心的伺候着王妃。   姚存慧自己却看不下去了,扭头向沈佺笑道:“今儿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去拜年吗?”   “不去,”沈佺笑道:“府上该走动的人家老太君她们会安排,我个人没有什么人可走动的,别人来了我也懒得见,让管家招待就行了!”   “那,”姚存慧便笑道:“你去帮我瞧瞧礼物都收拾好了没?明儿要陪我回娘家呢!”   沈佺不肯,只说自己不懂、不会,容妈都收好了,见姚存慧披着粉红亮缎的小袄儿,披着钱银蓝的外袍,长长的秀发水似的披散肩后,乌油亮丽,坠感十足,他忍不住心痒,上前从红枣手中拿过桃木梳,朝她们挥手道:“我来给王妃梳头,你们都下去!”   红枣等忙恭声应是,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你——”姚存慧哭笑不得,笑着瞪他一眼,伸手便去夺他手中梳子。他那双手哪里会做这个?他来还不如自己来!   沈佺轻巧躲过,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姚存慧低呼出声,不由得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沈佺低笑出声,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抱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轻笑道:“好慧儿,好媳妇,让我服侍你梳一回头不好么!”   姚存慧咯咯的笑起来,只好由着他了。   两人在屋里闹腾了半响,午饭时分方出去,沈佺也不知都做什么去了,梳了半日也没梳成什么,最后仍是叫了红枣进来,命用金钗随意挽了一下,便穿上外袍,一同出去用饭。   用了午饭,两人便回了暖阁,姚存慧略微休息了一会儿,便与容妈、红蓼等一同打点查看明儿要带的东西,打了包堆放在外间炕上。   不多时,沈佳琳又笑着过来找三嫂玩,沈佺陪着她们坐了一会便去了书房,留她姑嫂俩叫了丫头们一起打双陆。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用过早饭,跟箫夫人说了一声,便一同去了姚府。   姚老爷知道他们今日回来,也没有出去,就在府中等候着。听说马车来了,便与姚诗赞出来迎接。   进了府中坐下,姚存慧命容妈将礼物带上来,两人便给姚老爷拜了年,姚老爷侧身笑着受了半礼。一时姚诗赞又上来见过二姐、二姐夫拜年,姚存慧拉着他的手笑着问了些话,姚诗赞十分欢喜,黏在她身边舍不得走开,叫父亲瞪了好几眼才不情不愿的坐在下首。   一时管家及家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们又在廊下给二小姐和姑爷拜年,姚存慧忙笑着命赏了。   “怎么不见二叔呢?”姚存慧有些诧异笑问。   姚老爷便笑道:“今年他回祖籍过年去了,要春节后才回来!”   姚存慧点头“哦”了一声。   坐了一阵,吃饭的时间还早,姚老爷便请沈佺书房说话,姚存慧便笑着向沈佺道:“你同我爹去吧,我去看看母亲!”   沈佺笑着点头说了声“好!”便与姚老爷说笑着去了。   姚老爷本是惯交际的人,见沈佺毫无王爷的架子,又是自己的女婿,言谈之间轻松自如不少;沈佺本是个不拘小节的,见岳父大人言谈不俗,也乐意同他交谈,二人竟是相谈甚欢。只有姚诗赞强行被父亲带着一块儿去,心里怨念颇深。   姚存慧按规矩去见了马氏,马氏冷着脸将头偏向一旁没有搭理她。姚存慧一笑置之,她本来也不稀罕她打理,她若是非要搭理她,拉着她说上半天话,她才嫌烦呢!   看到马氏虽然身体不太行,有些气喘吁吁的,人也瘦,不过精神还好,起码还有好几年活的,姚存慧也就放了心。   马氏敢不卖姚存慧的面子,伺候的余婆子、阿青等人却没那么大的胆子,一个个唬得战战兢兢脸色发黄。姚存慧见了一笑,淡淡道:“好好伺候着夫人,若夫人的身体有半点儿不好,仔细你们的小命,听见了吗?”   “是,是,王妃!”如果不是先前马氏重病姚存慧风风火火的反应,余婆子等肯定以为姚存慧说的是反话!自然,如今她们心下明白这绝对不是反话,无不小心答应,心里暗叹二小姐仁慈!   姚存慧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命红蓼一人赏了个荷包。余婆子等欢喜谢过。      第354章 娘家      姚存慧没有去看姚存美,却也没落下了她,吩咐红蓼带着礼物过去一趟,连琼林苑的下人们都发赏。随后,便笑着命人带姚诗哲过来见见。   四姨娘正等着呢,忙亲自带了两岁的姚诗哲过来,让他上前行礼叫了“二姐姐”。姚诗哲让四姨娘养得极好,眉清目秀、粉团可爱,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水汪汪的,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小袄小袍,腰间还挂着一块缀着大红流苏的美玉。   姚诗哲见了人也不怕,乖乖的上前有模有样的请安叫“二姐姐”。姚存慧见了小孩子心里便柔软了,又见他生得讨喜,便伸手笑着唤他上前抱了起来,叫人把早准备好的如意头錾金嵌宝五福捧寿金锁拿来给他戴上,四姨娘一旁见了,忙教着他道谢。姚诗哲便娇嫩嫩的望着姚存慧说了声“谢谢二姐姐”,姚存慧更喜,捏了捏他水嫩嫩的小脸蛋,逗他说了几句话,交给奶娘带下去了。   “没想到一转眼哲儿也这么大了!”姚存慧笑着向四姨娘道。   四姨娘面上神色顿时温柔起来,嘴角不觉翘了翘,点头温柔微笑道:“可不是,一转眼二小姐都出嫁了呢!”   姚存慧一笑,抬眸又道:“哲儿这孩子瞧着真可人疼,这也是姨娘教得好!”   “婢妾哪里懂得什么!王妃说笑了!”四姨娘忙道,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孩子是真讨人喜欢,有时在园子里见了,大少爷也喜欢逗他玩呢!”   “他们是兄弟,本就该亲近些!将来彼此也好相互扶持!”   “有大少爷提携,是哲儿的福气!”四姨娘心头微微一紧。   姚存慧见她这样反倒有些不忍,笑着道:“谁叫他们是兄弟呢!不相互扶持,难道反去帮着外人不成!”   “王妃所言甚是!”四姨娘笑着道。   又说了两句闲话,四姨娘目光一瞟,姚存慧便将下人们都支开。四姨娘也不含糊,上前两步小声说道:“王妃可还记得那个叫做红枝的丫鬟?”   红枝?姚存慧心一紧,怎么不记得,到死她都会记得!前世害死自己,今世监视自己一次次出卖的背主之奴!   “如今在夫人身边伺候的红枝?”   “正是,”四姨娘说道:“前几日,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偷着出了正院跑到琼林苑去寻三小姐,被人发现了禀到我这里。我想着好歹她是伺候过王妃的人,年后王妃必定会回来一趟的,便暂时没有动她,只叫人看紧了门户。依王妃之见——”   姚存慧微微冷笑,没想到红枝到现在还在钻营不老实!她去找姚存美想干什么?想跟着她做陪嫁丫头?   既然连最后的安身之处她也不想要,姚存慧也不介意索性夺了回来。   “寻个机会处理了吧!”姚存慧淡淡道:“灌了哑药寻个人牙子远远的卖出去,最好卖到深山里给人当媳妇去!”   这倒是便宜她了!四姨娘心里轻叹。连忙答应了下来。不过,对于红枝这种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变成哑巴卖到一辈子也走不出的深山里给人当媳妇,想必比死还要痛苦吧!   四姨娘又捡姚府中一些要紧的事务欲说给姚存慧听,姚存慧正端起茶碗喝茶,闻言忙放下了,摇着手笑道:“姚府中的事,我爹既然交给了姨娘打理,姨娘自己好好打理、心里有数便行了!若有为难之处,同我爹说就好!我一个出嫁了的姑奶奶,哪里好打探娘家的事呢!”   “是婢妾糊涂了!”四姨娘连忙笑道,心里又叹又服。以姚存慧如今的身份地位,姚府中又没有能够主事的女主人,她一句“不放心幼弟”即便主动过问姚府家事,想必连姚老爷也不会说什么。她这么说,显然是给了四姨娘天大的面子,更是一种光明磊落的态度和自信。   “只是,婢妾有些事不太懂如何处置,想向王妃请教,还请王妃教给婢妾!”四姨娘又笑道。   “既如此,姨娘但说无妨!”姚存慧笑了笑。   四姨娘果然便说了三五件事问姚存慧讨了主意,姚存慧想了想,一一的都说了自己的看法,四姨娘频频点头表示记住。   不觉又过了好一阵,四姨娘便笑着说去厨房看看,请姚存慧坐着休息一阵。姚存慧笑着让她去了。   容妈、红蓼、小杏等各自去办手上的差事顺便见见府中的旧日姐妹,一个个都散去了,只有红枣、碧桃和两名姚府的丫鬟在伺候着。   姚存慧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欲出去走走。铅色的天空阴沉沉的,不时有寒风刮过贴着地面打着旋。红枣、碧桃见状忙将那件狐皮大氅取了为姚存慧系上,又仔细拨了拨手炉,重新盖好,小心的递给她。   姚存慧接过笼在袖中,走了出去,红枣等连忙跟上。   姚府中虽然没有镇西王府那般气派红火热闹,大过年的处处打理得也十分整洁干净,花园里开花的山茶、杜鹃、红梅也不少,恰到好处的各处点缀着,看上去显出几分勃勃生机和喜庆。   姚存慧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觉来到了一处,她站定了脚步,抬眼朝前方高墙后的苍灰屋脊望了望,扭头问跟来的姚府丫鬟道:“赵纪远赵公子是不是还住在那边院子?”   小丫鬟忙上前点点头,笑答道:“是的,赵公子养好伤之后也一直住在那里。”   姚存慧点点头,想再问些什么,再一想有些话不便问一个小丫鬟,且小丫鬟又能知道多少?便又住了嘴。   不多会儿午饭备好,仆妇陪笑来请,姚存慧便笑着去了。   到了厅上,姚老爷和沈佺、姚诗赞都在那里了,就等着她一个。   解下狐裘大氅交给丫鬟,放下手炉,姚存慧笑着上前坐下。   沈佺见姚存慧发髻有一丝凌乱,自自然然的抬手替她掠了掠,笑着道:“面上有点儿冰,外头冷,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只是随意走了一走。”姚存慧微微一笑,二人相视。   姚老爷看在眼里,心中大感欣慰。   “爹,我们难得回来一趟,不如把哲儿也抱过来应个景吧!”姚存慧忽然笑道。   姚老爷一怔,遂笑道:“哲儿还小,安稳坐一会儿都难得!”   “不是有姨娘和奶娘照看着嘛!”姚存慧笑得轻描淡写。   姚老爷一怔,见沈佺似乎也不甚在意的样子,便转头笑着吩咐人去请四姨娘将姚诗哲抱过来。   四姨娘闻言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随即又惊又喜,忙忙的换了衣裳、挽了头发,又细细的检查一番不见有什么不妥的,好声嘱咐交代了姚诗哲几句,便抱着过来。   姚老爷可见也是疼爱这个儿子的,姚诗哲一见他眼睛便亮起来,甜甜的笑着叫爹,又叫了声“大哥!”,偏头瞧了姚存慧想了想,叫了声“姐姐”,只有沈佺他没有见过,瞧了半响不知该叫什么。姚老爷便笑着唤他过来,带着他见过沈佺。沈佺笑着受了他的礼,点了点头。   一时饭菜备好,几人便起身往饭厅过去用饭,四姨娘抱着姚诗哲坐在下首,感激瞧了姚存慧一眼。无论如何,这顿饭过后,她在府中的地位那是更加牢固稳当了,便是那些有脸面的管家、管事、倚老卖老的老婆子们也轻易不敢再刁难她!   姚存慧也正是出于这点考虑,方如此跟姚老爷提议。姚家后院稳定了,对整个姚府都好。四姨娘承了她的情,自会更加安分。   一时热热闹闹用过了饭,回到厅上说话。四姨娘吩咐收拾餐桌,又命泡上好茶来,便抱着姚诗哲告退了。   姚老爷似乎有话要同姚存慧说,向她使了个眼色,姚存慧便找了个借口说想去姚老爷书房一趟寻两本书。姚老爷笑着点头起身,姚诗赞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跳起来自告奋勇:“二姐二姐,我领你去吧!爹的书房我知道!”   “赞儿!”姚老爷瞪儿子一眼。   姚诗赞向来受宠,哪里把父亲这一瞪放在眼里,反倒拉扯着姚老爷的袖子撒娇,磨着让他领二姐姐去。   姚存慧见了又心疼又忍不住好笑,轻轻拍了拍姚诗赞的肩膀柔声笑道:“乖,赞儿陪着姐夫出去转转,等会儿姐姐去找你,好不好?”   姚诗赞见姚存慧也这么说,就有点儿闷闷不乐的垮下脸来。   沈佺暗自好笑,不由分说上前拉着姚诗赞笑道:“来,听你姐姐的话,陪姐夫出去走走!”   姚诗赞从前是相当佩服沈佺的,将他想象成天神一般来神往崇拜,如今人近在眼前了,却没了那种可望不可即的神秘感觉。尤其看他对姐姐那股子温柔带笑的神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活阎王、不像击溃胡人几千里的大将军,加上他同自己抢姐姐,心里就更不爽。   看到沈佺来拉扯自己,姚诗赞极不情愿,碍于来者是客不便推辞,只得怏怏的同沈佺出去了。   “这孩子!怎么从前也不见这么黏你!”姚老爷望着儿子的背影摇头轻叹。   姚存慧抿唇笑道:“从前天天在家,自然不会如此。如今我心里也是时时挂念赞儿的!”   “你放心,赞儿在家里很好!他的身体爹一直都叫人小心伺候着。人也聪明,铺子里的事大多都能上手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父女俩一边说着家常一边往书房走去。      第355章 娘家(二)      关起门来,姚老爷的脸色顿时一凝,姚存慧手心下意识捏了一把,“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姚老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略做停顿说道:“你还记得赵纪远吗?”   姚存慧秀眉微蹙,心里当即涌过一阵难以言明的厌恶,点点头道:“记得!”   “从前是爹识人不清,不想惹来这场祸事,”姚老爷也皱了皱眉,有的话却不好当着姚存慧的面说,毕竟,将赵纪远跟姚存美凑在一起的是沈佺。   “年前赵纪远便同我说要搬出去,我没有准,那传出去不像话——”   姚存慧听着轻轻点头。不错,准女婿一直在府中养伤,反倒在过大年之前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搬出去,的确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闲话。   “可他又提了两次,坚持过完春节一定要搬出去。我想了想,他迟早是要搬出去的,早去晚去都一样便准了!”姚老爷盯着姚存慧道:“爹只是告诉你一声,此人心机深沉,谁也不敢保证他出去之后会做些什么!”   姚存慧挑眉道:“他是要离开京城还是留下?有没有说依靠什么为生?”   姚老爷摇摇头道:“他说暂时留在京城,至于靠什么为生,却是语焉不详含含糊糊,就因为这个,爹才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虽说你如今贵为王妃,可地位越高,一旦惹上麻烦影响越大,你心里要有个数!”   “我知道了,爹!”姚存慧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姚老爷面上微松,笑了笑,忍不住叹气道:“你和你姐姐都嫁了个好夫君,瞧着你们姐妹如今都生活得美满和睦,爹也就放心了!也算对得起你们死去的母亲!只有美儿,”姚老爷挑了挑眉,神色间划过一抹黯然,“她是非嫁赵纪远不可的,将来会过的怎样还两说!你们终究是姐妹,纵然从前她有多少对不起你,如今也受到惩罚了!看在爹的面子上,别再怪她了,行吗?”   姚老爷凝着女儿,心里有些沉沉的不是滋味。他从来不知道姚存慧和姚存嘉姐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但四姨娘掌家之后,有的是法子让诸多旧事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他的耳中,他厌恶之极马氏,但姚存美毕竟是也是他的女儿。   姚存慧的心猛的抽痛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姚存美,她饶了她,怎么对得起前世那死在她手里的本尊?前世本尊,便当她是亲妹妹一般,可是最终却死在了她的手里!如今,她还要当她是妹妹吗?   姚存慧沉默了半响,方轻轻说道:“爹放心,只要她不来招惹我和赞儿便好!”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如果姚存美再敢惹事,她一定不会再给她机会。   姚老爷微微有些失望,可如今的姚存慧早已不是当年他可以任意指使吩咐的女儿了。她不愿意,他完全没有办法。   “也好,爹会好好教训她的!”姚老爷勉强点了点头。   姚存慧见父亲失望难过,心里也有些难过发闷。也许在父亲眼中,自己是一个睚眦必报、冷酷无情之人吧?可她心里的秘密又怎么能够对他说?她能说“我其实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前世好悲惨,死在了姚存美的手里!我是异世的一缕魂魄,就在那个时候占据了她的身躯,然后重生到现在吗?”没准他更要认为她神经错乱!   父女两个一时心情都有些低落,勉强说了几句话,便一同出去。   姚存慧问明了沈佺和姚诗赞的所在,便与父亲分别自己带着小丫鬟过去。远远的看见沈佺在指点姚诗赞习武,姚存慧禁不住微微的笑了。   见她来了,姚诗赞眼睛一亮,叫了声“二姐”便朝她奔了过来。   “瞧你,”姚存慧掏出手帕替他轻轻擦拭额上的细汗,微笑道:“大冬天的别在外头这么闹,仔细回头着凉了!”   “二姐,”姚诗赞兴高采烈小声说:“二姐夫说,我随时都可以去王府找你呢!”   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瞧了一眼含笑站在一旁的沈佺,“本来就可以啊!”姚存慧心里暗暗感激,沈佺对姚诗赞好,比对她好还要让她喜欢。   携手进屋,姚存慧一路拷问了姚诗赞些话,又叮嘱了好些,姚诗赞乖乖的一一答应着,姐弟二人格外亲密。   进屋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姚存慧便和沈佺告辞回府。姚老爷和姚诗赞依旧送了出去。   姚诗赞因得了沈佺承诺,想着随时可以去看望姐姐,心里那股恋恋不舍也淡了许多,很痛快的笑着道了别。   回到熙和堂,两人更衣略歇了歇,便去箫夫人和沈老太君那里请安回话。   箫夫人身体依旧有些弱,神情有些憔悴。   沈佺见了不由担忧,忍不住一问再问。箫夫人心中欢喜,脸上也显出几许笑意来,握着沈佺的手一再柔声笑说自己无事,也许是过年这一二天累着了,歇歇就好。   姚存慧便又同箫夫人把了一次脉,箫夫人脉搏虽然有一些弱,但那是因为她身体伤了元气已久尚未完全康复的后遗症,正如她自己所言,她的身体是无妨的,好好休息便可。姚存慧便笑着说了,劝箫夫人多休息便可。   沈佺听毕这才放心,于是两人一起告退去沈老太君那里。   望着儿子、媳妇并排着亲密离去的背影,箫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向关切担忧扶着自己的黎妈妈悠悠道:“看着他们好,我心里真是欢喜,便是为他们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夫人,可您自个也得保重啊!若您因此出了什么事,王爷和王妃心里怎么好过!还有三小姐,她还没有出阁呢!”黎妈妈语带呜咽,眼眶发红,连忙别过脸去。   “是啊,我还没有看到琳儿出阁呢!”箫夫人笑了笑,瞧着黎妈妈忍不住“呵呵”一笑,笑骂道:“大年下的你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也没这么容易就去了!”   姚存慧和沈佺到了沈老太君那里的时候,吕樱和沈桢恰好也在,他二人也是刚刚从吕家回来的。   姚存慧和沈佺上前给沈老太君请了安,简单禀了几句,沈老太君便笑着点头,让他们坐下。   说了几句闲话,吕樱便朝姚存慧笑道:“对了三嫂,今儿我娘和我二婶还特意问起三嫂呢!”   姚存慧闻言下意识朝沈老太君瞟了一眼,果然见沈老太君的脸色瞬间沉了两分。姚存慧心里不禁暗道吕樱草包。沈佺的中立与沈老太君的态度不无关系,吕樱大喇喇的就在沈老太君跟前说这种话,胆识倒不小!   “好好的,怎么说起我来了!”姚存慧疑惑笑道。   吕樱咯咯娇笑道:“昨儿你们在宫里不是碰上了吗?我娘和二婶一个劲的夸三嫂你温婉贤淑、举止大方、待人和气温柔,呵呵,恨不得把三嫂夸到天上去,我还从来没见过她们这么夸一个人呢!”   姚存慧忙笑道:“昨日我出宫的时候,恰好在路上碰到她们进宫,不过打了个招呼,我表姐、东宫的云侧妃便来了!吕大夫人和吕二夫人这么夸我,我可不敢当!我哪里有那么好,四弟妹快别说了,叫人听了笑话呢!”   听了吕樱那话沈老太君面色原本有两分沉了下来,姚存慧这么一解释她才又缓了脸色,微微的笑着,不动声色瞧着她们妯娌说话。   “哪里!三嫂就是谦虚,我娘和二婶所言果然不差!”吕樱又笑着,一边又道:“对了,我们家里初六那日举办堂会,我娘特意下了张帖子给三嫂,等会儿我便给三嫂送过去,请三嫂到时候一定要赏脸啊!”   “正月初六?”姚存慧怔了一怔,似乎有些迟疑。   “怎么?三嫂要拒绝吗?”吕樱微微有两分不快,似笑非笑道:“难道三嫂觉得我们吕家门槛太低?”   这话甚是无理,沈佺眸色一沉,冷冰冰的盯了吕樱一眼,吕樱下意识一怯,避开了目光。   “四弟妹说笑了!”姚存慧忙笑道,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说起来可真不巧,我外祖母正好请了我初六那日上云府一聚呢!我原本打算过两日再跟老祖宗禀报的,既这么着今日便说了也是一样!”姚存慧说着朝沈老太君屈膝福了福。   沈老太君抬抬手命她免礼,笑着道:“听你说起,老婆子才想起来你外祖母云老太君与我倒是许久不见了!既是长辈有请,那便去吧,替我向她问个好!”说着又向吕樱瞅了一眼,淡淡说道:“三孙媳妇既然先答应了云府这边,恐怕去不了你们吕家的堂会了!你们吕家的堂会你去一趟就行了!”   吕樱听沈老太君一口一个“你们吕家”,方回过神来自己刚才说“我们吕家”顺口了,她自悔失言,不由得一时大窘的垂下了头,低低的应了声“是”。   吕樱心中暗暗恼火兼且沮丧,今日回娘家,吕大夫人特意交代了她定要将帖子送到姚存慧手上,让她初六去吕家参加堂会。吕樱心想,当着沈老太君的面,又是相爷夫人亲自正式下的帖子,姚存慧无论如何也推脱不得。没想到事情那么巧!   吕樱却不知,她暗暗沮丧的时候,姚存慧正暗暗松了口气。      第356章 云府拜年      凡是巧合的事情,背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姚存慧之所以初六去云府,并非巧合,而是昨日从云芷那里得到了消息,昨晚她便悄悄的派了人去云家说好了!总之,吕家她是肯定不能去的!   不多会四人相继起身告辞,一出慈心居,沈桢便朝吕樱丢下一句“你先回去!”望着沈佺抬脚便过去。   吕樱心中正憋屈着,见沈桢如此不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不由恼将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冷冷道:“不许去!”   沈桢扭头盯着她,“疯子!”   吕樱气得胸口一股一股的闷气往脑门上冲,冷笑道:“疯子又怎样?你个娶了疯子的男人比疯子还不如!我就是不准你去,怎样!”   前方不远处的沈佺和姚存慧脚步滞了滞,旋即又加快了,将二人吵闹的声音远远的抛在身后。   “四弟真是——”姚存慧话一出口忙又刹住了,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们的事你别搭理,见了远远的避开就是!”沈佺笑了笑。   “我知道!”姚存慧笑道:“我哪儿有那么闲呢!”沉默片刻又道:“这都是二婶自己找的,四弟有这么一个娘真是可怜!”   沈佺的面色沉了两分,向她说道:“最好年后你便能拿回府里的中馈,二叔和二婶对吕家这么巴结,不是什么好事!”   姚存慧苦笑道:“我和娘商量好了,好歹等春节后再说,如今还不是时候!这事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二婶管了那么多年,如今娘身子稍稍好转,我们大房便迫不及待要收回中馈,叫人传出去未免有些刻薄无情!老太君也会心里不好受的。”   “怎么这么麻烦?你和娘看着办吧!”沈佺皱了皱眉。以他看来,这里是镇西王府,自己是镇西王,姚存慧是王妃,府中的中馈理所当然由她来主持,就像沈府在朝中的态度,由他控制、由他说了算一样!先前交给二房本就是暂代,如今要收回反倒要小心翼翼了!   姚存慧闻言也不禁乐了,“扑哧”一笑道:“你当是你在军营里,令行禁止、违令者斩那么直截了当呢!你放心吧,府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有慧儿你在,我当然放心!我可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沈佺笑着说道,灼灼眸光在姚存慧身上深深一转。   不知怎的,明明是挺正常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再听到姚存慧的耳中就有点儿变了味。姚存慧面上一热,嗔着他轻轻啐了一口,惹得沈佺笑了起来,心痒痒的想要伸臂去揽她,姚存慧忙推他道:“这在外头呢!”   两人特意从花园中绕了绕,顺便折了两枝开得极好的红梅才慢慢走回熙和堂。   熙和堂门口,沈桢已经走来走去等了多时了,抬头看见他们两个忙奔了上来,叫了“三哥、三嫂”便埋怨道:“三哥你们怎么才回来了!我都等了好久了!”瞥见姚存慧手中捧着的红梅小声嘀咕道:“嘿,你们倒真有闲情逸致!”   沈佺和姚存慧不禁失笑,沈佺盯了他一眼斥道:“你都多大了,做事还这么急吼吼的!”   “外头冷,咱们快进去吧!”姚存慧忙笑道。   沈桢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下意识紧了紧,跺了跺脚一边随着他们进去一边笑道:“三哥你们这熙和堂门户倒紧,好说歹说守门的婆子愣是不许我进去!”   沈佺闻言盯他道:“不是有门房吗?你不会坐里头等?一样的有茶水火炉,谁也没让你在门口吹风!还不是你自找的!”   沈桢瞧了他一眼嘀咕着道:“我那不是心急嘛,在外头你们一回来我就看见了!”   姚存慧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   沈佺瞪他一眼哼了一声没再吱声。   进了屋里,还等不及沈佺解下披风,沈桢便急着道:“三哥,我想快点儿回军营,你看——”   “一会咱们书房去说!你先坐会!”沈佺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又皱眉训他道:“不是我说你,你这急性子能不能改改?你要再这么着,迟早要吃亏!”   “我也想改,就是改不来!”沈桢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下。   “你每天静下心来写三五百大字,时间长了自有成效!”沈佺淡淡道。   “三哥,你饶了我吧!”沈桢几乎没跳起来。每天三五百大字?他写到三五个的时候便开始心痒恨不得一笔划完所有的!   姚存慧早已命丫鬟斟了热茶过来给他,又命摆了个葵花式的八宝点心攒盒在他身旁小几上,盒子里放着数样精致小巧、颜色鲜亮的点心果脯蜜饯。   只听见姚存慧那边又小声的询问吩咐丫鬟们:“书房里拢了炭盆子没有?榻上、椅子上的狼皮褥子整理整理,送几样点心零食、斟了热茶送过去!”   沈桢不禁一笑,朝沈佺咧了咧嘴凑过去小声道:“三嫂真贤惠,三哥从前跟我一般如今也享福了!”   沈佺闻言沉着脸道:“你三嫂不是你说得的,还不给我闭嘴!”   沈桢吐了吐舌头,捧着手中的热茶低头细细品味。忽然眼睛一亮,冲着姚存慧笑道:“咦,这不是我爱喝的阳羡茶吗,还是三嫂对我好!”   姚存慧见他手中的茶喝了有一半才觉得出这是他素昔所喜之物,忍不住又好笑起来,笑吟吟道:“上次听你说过一回,便叫人备了些!还有好些呢,平日里也没别人喝,你要不嫌弃,一会儿你拿走吧!”   阳羡茶出自江苏,在京城里并不流行,也不知沈桢打哪里尝了一次愣是说这茶对他胃口、他喜欢。不过,他在吃食茶水这些上头素来不讲究,即便喜欢也没到非此不可的地步,有就喝没有就拉倒,从不会主动提,因此就连薛氏也不知他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吃食,常常夸口说他“不挑食、胃口好、什么都喜欢吃!”茂园和容和堂也就当然没有备有阳羡茶。   沈桢一听姚存慧这么说,顿时乐坏。自己随口一提三嫂便记住了,可见自己是个招人疼的,当即心花怒放的连连点头说好,笑得嘴巴都快要裂到耳朵根了。   姚存慧一笑,转身吩咐红蓼。   沈佺看得有些不爽,劈手将沈桢手里的茶碗夺了过来顺手搁下,拉着他道:“走罢!咱们书房去!出去几个月别的没学会,倒学会起纨绔讲究来了!我们熙和堂只有黄山云雾,没有别的茶!你爱喝不喝!”   沈桢叫他扣住手腕死活挣扎不开,身不由己叫他拉了出去,一边还不忘回头冲姚存慧挥着另一只手臂叫道:“三嫂,三嫂!您别忘了啊,我的阳羡茶!三嫂,三哥他是嫉妒我!”   沈佺冷哼道:“那是看我的面子!不然你算是谁?”手上用劲,加快了脚步。   姚存慧和容妈、红蓼、萱草等忍不住掩口直笑。   “四少爷还真是孩子气!咱们王爷偏也同他闹腾!”容妈笑着说道。   姚存慧亦笑,又叮嘱一句别忘记了把茶叶包好,一会儿让四少爷带走,心里却想,亲亲夫君又打破醋坛子了,等沈桢离开,可又有的哄了!   新年里走亲戚串门户,京城里各家各府上宾客往来,处处热闹。姚存慧也去了一两家堂会、然后就是在府中招待会见来访的亲戚朋友家的女眷。   箫夫人身体时好时坏,偶尔精神好的时候,便带着姚存慧一同招待亲戚,给她笑着介绍;精神不好的时候,便在燕顺居歇着,让姚存慧跟着薛氏招呼客人。   不过,尤为亲近重要的那三几家来访时,箫夫人都支撑着带姚存慧见了。   到了初六,姚存慧一早禀了箫夫人和沈老太君,便带着红蓼、萱草一同去了云府给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等拜年。   云老太君、云大夫人和闵氏等见了她都十分高兴,相见甚欢,说不完的体己话。   大妞儿又大了好些,生得越发的粉妆玉琢,乌漆漆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头顶上梳着两个小包包,用红珊瑚珠串系着,穿着一身大红散花洋绉绸小袄小裙,领口衣襟镶着洁白柔软的绒毛,见了人也不怕生,娇脆脆的叫着姨,姚存慧见了喜得不得了。众人又引着她说话,逗得大笑。   云老太君见姚存慧打扮得华贵富丽,容光焕发,眉目间尽是温柔甜蜜幸福之色,心中更是欢喜,携着她的手含笑道:“瞧见你过得好,外祖母便放心了!不想镇西王爷倒是个疼媳妇的,我的慧儿好福气!”   云大夫人和闵氏也都笑了起来,姚存慧微微有些脸红,唇畔却不由自主的漾出笑意,娇嗔着扭着身子不依。云老太君越发大笑起来,搂着她一个劲的叫“好孩子!”   坐了一会儿,云老太君便笑道:“正好你大舅舅今日也在家,让你大舅母带你过去拜个年吧!顺便去你大表嫂那里看看你大表哥,你大表哥也一直惦记着你呢!中午再一起到外祖母这里用饭!”   云老太君一一交代着,却是将二房、三房两位庶子略过去了。      第357章 云府拜年(二)      “慧儿正想着问问大舅舅和大表哥呢,可巧外祖母您便说了!”姚存慧依言笑着起身。云老太君不提那两名不着调的庶出舅舅,姚存慧自然更不会提。听大表嫂言里言外的话,那两人把外祖母几次三番气得够呛,她不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   云大夫人、闵氏也忙起身笑答。于是云大夫人便带着姚存慧去了,闵氏向云老太君禀了厨房已妥善安排下去了,饭厅也已经着人收拾,便也告退回自己的开云轩。留下大妞儿陪云老太君解闷。   云大夫人携着姚存慧一道走着,使了眼色跟着的人便自动放慢了脚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云大夫人便小声问着姚存慧在镇西王府中的情形人事等,姚存慧正有心讨教,便捡那要紧的都同云大夫人说了。云大夫人时而蹙眉时而展眉,有的夸姚存慧做得对,有的又提醒点拨几句,姚存慧一一的都听了。   “听说箫夫人原本身体不太好,如今治疗得好多了?”云大夫人问道。   “是,”姚存慧点点头,微笑道:“婆婆先前身子有些弱,如今已经好多了!再休养一年半载的,没准就能完全康复了!”   关于箫夫人和沈佺之间的心病,姚存慧自不便同云大夫人说起。   云大夫人知道姚存慧略通医术的,她语气这么肯定必定是有把握,闻言便笑道:“那就好!有个婆婆在撑门户,对你和王爷都有好处!”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通医术这最好不过,平日里多照顾照顾她,她如今就王爷一个儿子,你对她好了,她自然也会疼你的!”   姚存慧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   她对箫夫人一直关心照顾有加,还在燕顺居贴身伺候了一阵子,可听大舅母的意思,怎么不太对劲!   云大夫人见她发怔却是会错了意,便又劝道:“你虽是镇西王妃,可箫夫人终究是你的婆婆,你放下身段照顾她也是应当的!傻孩子,这有什么好为难的!王爷虽疼你,怕是舍不得你受苦受累,可在孝道上若是亏损了,会招人闲话的,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姚存慧的心瞬间冰凉,停下了脚步连忙说道:“大舅母,我一直都很用心照顾婆婆啊,婆婆也待我极好,我们俩处得跟亲生母女似的!不知大舅母是否打哪儿听来了什么话!怎么——”   云大夫人不由也愣住了,挑了挑眉。   “我说的是真的!”姚存慧急了,连忙挑拣了几件事举例同云大夫人说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云大夫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自然不会怀疑她撒谎,便皱眉道:“这就奇怪了!怎么跟我听到的传言不一样!这些话肯定是从你们府上传出来的,慧儿,你不是得罪了谁吧?”   得罪?姚存慧苦笑,大房和二房共同存在便是敌对的关系,哪里还用得着她去得罪!   “不瞒大舅母说,我婆婆身体不好,一直是二婶代为管家,如今婆婆身子渐好,又想把中馈交给我,二婶她——”   云大夫人点点头,“这样就对了!原来如此!不过,这对你的影响很不好,如今京城里的上层贵妇圈子里可都传了些不甚好听的话!”   云大夫人不觉叹气,“没想到你那二婶竟然如此卑劣!”   姚存慧气得心头一股怒意,薛氏不仅仅想方设法拉扯着她靠近吕家、想方设法霸权不放,竟然还无耻的在京城里造谣败坏她的名誉!若非今日大舅母无意中提起,自己还傻乎乎的蒙在骨里!   “家家都有烦心事,等回去我同婆婆商量一下,看这事怎么办!若不是大舅母提起,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姚存慧不禁懊恼。   云大夫人听她这么说,这种事都能拿去跟婆婆光明正大的商量,可见她们婆媳关系果然极好,心中略宽几分。   “这也不能怪你!你是新媳妇,平日又不出府、不接触外头的人,哪里知晓这个呢!”云大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沉吟道:“不如这样吧,过些日子我请京城里各位夫人来赏花,你和箫夫人一起来,让大家都亲眼看看!”   “我回去先和婆婆商量商量,若没有别的法子,到时候再麻烦大舅母吧!”姚存慧听毕谢了云大夫人好意,笑着说道。   “这样也好!咱们是自己人,慧儿不用忌讳太多!”云大夫人一笑点头,微微的叹息,拍了拍姚存慧的手,不禁有些心疼。   姚存慧虽然没有明着拒绝,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云大夫人知道她是不想给云家惹麻烦。云芷成为东宫侧妃之后,云家跟着又低调了许多,堂会、赏花会什么的都不再举行,跟京城里各家各府走动的也少。   如今姚存慧刚刚当上镇西王妃,云家便突然间高调起来,大张旗鼓的开宴、请她和箫夫人过府玩乐,的确很容易招人想歪。可云大夫人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姚存慧的名声被人败尽,云老太君若知道了也不会允许。   姚存慧闻言便知大舅母已经想到了自己所想,心中一暖,朝她感激一笑。   不觉到了怡性堂,云大夫人便笑着转了话题:“来,咱们进去厅上坐着,我叫人去请你大舅舅!”   “本该慧儿亲自去拜见大舅舅才是!”姚存慧笑道。   “你大舅舅性子古板,他的书房不许人去的,咱们等着就是,不必拘礼!”云大夫人笑着领姚存慧从一边抄手游廊绕过去,回头便吩咐了人去请云大老爷。   姚存慧和云大夫人进了云大夫人和云大老爷平日起居的正屋,在厅上刚刚坐下,便听到了脚步声。姚存慧连忙站了起来。   一两句话的功夫,云大老爷便进来了,姚存慧忙笑着上前屈膝福身见礼,云大老爷呵呵笑着抬手让免,彼此坐下说话。   姚存慧和云大夫人关系亲密极好,家庭琐事也都肯说给她听、听她排解;面对云大老爷的时候就没有这么轻松了,而且还颇有点正经危坐的感觉。   此刻,姚存慧便是如此,端正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打起十二分精神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同云大老爷说着话,云大夫人在他面前显然也没平日那么随意,至少架子也是端着的。   几句寻常的问候、家常过后,便没有更多的话可说。沉默片刻,云大老爷掠了掠花白的胡须便道:“你二舅舅、三舅舅也都在家,你顺便也过去问候一声吧!大新年里,这才是礼数。”   云大夫人听见这话便抬眼朝云大老爷望过去,笑着道:“老太君那边还等着慧儿过去呢,等饭后看着有空再去吧!”   云大老爷闻言有些不悦,瞪向云大夫人道:“这会儿离午饭时间还早呢,你就叫个妥当人领慧儿过去一趟吧!到底是一家人,怎么这么生分!”   云大夫人顿时气怔,当着姚存慧的面又不好同他争,便垂下了眼眸。   姚存慧心中苦笑无力,大舅舅倒是个好兄长,只可惜人家未必把他当成兄长看待!像云家这样的,庶子敢明目张胆的将嫡母气得够呛,在京城里想必都找不出第二家来!偏偏这大舅舅那么认死理,愣说都是自家血脉云云。   “大舅舅说的是,既如此,慧儿便过去给二舅舅、三舅舅拜个年吧!”姚存慧笑着起身。   云大夫人无法,只得命人好生送她过去,又暗暗给她递了眼色,小声叮嘱她见个面就回。   姚存慧轻轻的点头应了。   姚存慧先去了怡和堂二舅舅那边见了云二老爷和齐氏。   夫妻俩听说欢喜之极,亲自迎了出来。尤其是齐氏,热情的像是一盆火,亲热的拉着姚存慧的手一路说笑着进去。姚存慧硬着头皮忍着缩回手的冲动,勉强应付陪笑着。   进了客厅,齐氏又忙笑着迎命人斟茶、上点心果盘,殷勤相劝。齐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嘴巴也没停过,也不知她突然间哪里来的那许多话,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那双狭长的眼睛闪着光更是不知在她身上打转了多少个来回,令姚存慧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我就说咱们表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果然如此!镇西王年轻有为,战功赫赫,在咱们大周年轻一辈里那可是独一无二的!表姑奶奶,你可真是好命呀!”   齐氏呵呵的又笑又赞又叹,瞧着姚存慧有些挪不开眼。通身的宝石红撒亮金牡丹妆花缎气派,高高梳起的云鬓上赤金点翠三尾凤头步摇态势如生,三股凤尾扬起盘在发髻上,尾部各镶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椭圆形红宝石,凤首衔着的金色流苏末端缀着颗指头大小长得如水滴般的奇异珍珠,在额前偏左随着行动轻轻晃动,华贵之气毕现。   云二老爷也笑着赞同妻子的话,点头笑道:“是啊,慧儿,你这么出息,你那早逝的母亲在天之灵也要含笑了!”   姚存慧顿时有些尴尬,勉强讪讪吱唔应声。她不知道自己这怎么就算是“这么出息”了,而且,还能扯到逝去的母亲身上。      第358章 云府拜年(三)      “大过年的不说些可乐的你又说那些过去的做什么,没的招惹表姑奶奶伤心!”齐氏嗔了丈夫一眼,忙笑着向姚存慧致歉,说你二舅舅口没遮拦、见了外甥女欢喜过头了口不择言、别往心里去等等,又招呼着姚存慧喝茶用点心。   姚存慧笑着客气了几句,正欲告辞,齐氏又笑道:“你三表姐芳儿也记挂着你呢,我这就叫她过来,你们表姐妹亲近亲近!”   姚存慧只得又稳稳的坐下说好,齐氏听了便忙命人去请三小姐。   齐氏转头又笑着招呼姚存慧,问她在镇西王府过得如何?王府中各人待她怎样?镇西王是个怎样的人?等等。姚存慧烦不胜烦,自然不肯同她交底,便斟酌着只用一些模棱两可的含糊话来应付。   不一刻云芳带着丫头碧莲来了,见了姚存慧忙笑着上前行礼。姚存慧没起身,却也偏了偏身避开云芳的全礼,忙笑着抬手道:“三表姐别这么客气,一家人无需多礼,快请坐吧!”   云芳笑着谢过,坐在姚存慧的下首。   齐氏见了更是欢喜,笑颜逐开,眼珠子骨碌骨碌在她二人之间转动着。   又说了几句话,姚存慧终于抢到了机会开口,笑着表示还要去三舅舅、三舅母那里打个招呼,就不久坐了。   云二老爷和齐氏连忙称是,齐氏更是恍然大悟般抱歉笑道:“瞧我们,见着表姑奶奶心里欢喜,只顾着说话就忘了表姑奶奶还有别事了!呵呵,那么表姑奶奶先去吧,回头咱们再说!这一时半会啊那里说得完呢,怕是再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对了,不如我让芳儿送你一起过去吧!”   姚存慧叫齐氏那句“再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吓得不轻,心里不由暗暗擦汗,从前这个二舅母可是正眼儿也不瞧自己姐弟几个,转眼间变成这么一副模样,实在令人生厌的紧。   姚存慧不便驳她的好意,只得笑着应了。   齐氏便转头交代云芳:“好好领你表妹过去,好好照顾伺候着!”   云芳忙点头“哎”了一声笑着答应,丝毫不觉齐氏这吩咐有何不妥。   姚存慧也不理论,几乎是仓皇而逃。   三房那边,云三老爷却没在家,只有赵氏在。   赵氏也笑着将姚存慧和云芳迎了进去,却没有像二房那般奉承巴结,言谈神态间似乎还有几分不自然,脸上的笑容和动作都有些僵硬,带着些许提醒吊胆的惧意。   云三老爷曾经得罪过姚存慧,两口子一样都是吃软怕硬的,生怕姚存慧有心报复。可姚存慧哪里有闲心来同他们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赵氏察言观色,见姚存慧浑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一颗心这才渐渐的放了下来,举止也轻松了些。   姚存慧只在三房这里坐了坐,便笑着起身告辞。   赵氏也没敢留,忙起身笑着相送,这时候才敢正眼打量姚存慧,瞧着她通身的气派装饰,同齐氏一样暗暗羡慕。只不过齐氏羡慕是在心里,赵氏那点子心思则完全表现在了脸上,盯着姚存慧头上的金凤忍不住啧啧称赞,又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做工这么精湛的金凤步摇,这珠子竟长得这么别致,可见难得,这宝石也通透,光这三颗宝石怕也值几千上万的银子吧!”   姚存慧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呵呵的笑了笑。赵氏还在那里赞不绝口,云芳瞟了她一眼,暗暗扯了扯嘴角,这个三婶,眼睛里除了银子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有劳三表姐了!三表姐先回去吧,我还想去大表哥那里一趟!”出了云家三房的怡连堂,姚存慧笑着向云芳道。   云芳哪里肯走?便挽着姚存慧的胳膊陪笑道:“王妃表妹若不嫌弃,我陪你去大哥那里吧,正好我好几天没见着大哥了!”   “那就有劳三表姐了!”姚存慧只得点头。这里是云家,她总不能不让云芳去看自己的哥哥。   “那咱们走吧!”云芳眼睛闪亮闪亮的,就这么挽着姚存慧一路说笑着走。   同自己不亲近的人如此亲密,姚存慧觉得别扭极了,走了几步看到道旁有一株花团锦簇、开得格外鲜艳的水红山茶,姚存慧笑赞两句,伸手去摘了两朵把玩,这才顺势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一路到了开云轩,云锦钟和闵氏看到跟姚存慧一起过来的云芳都有些诧异,彼此笑着厮见时,云锦钟的目光水过无痕的掠过姚存慧,姚存慧微微挑眉眨眼回应他,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云锦钟一笑,请她们进屋坐下。   没多大一会儿,闵氏便笑着请云芳帮她挑几个合适的花样子给大妞儿绣肚兜,拉着她去了暖阁。云锦钟和姚存慧这才有空说了些话。   没多久,云大夫人便派人过来催着去云老太君那边用午饭了。   云锦钟是男丁,自然不便与她们一道,便笑着送到门口,看着她们去了。   云芳也与她们一道。   姚存慧既然去见了二房、三房的舅舅舅母,午饭的时候自然不便略过这两房的女眷。姚存慧离开怡性堂后,云大夫人冷着脸同云大老爷说了几句话便又去了云老太君那边禀了,吩咐了厨房加菜,吩咐人去同二房、三房说一声。   云老太君听毕心里虽然不痛快,但大儿子向来就这么耿直古板的性子,她也只得忍了。云大夫人又在旁边劝了好些话,又有大妞儿在一旁逗乐,云老太君心情这才又好转了来。   一时姚存慧和闵氏、云芳到了云老太君跟前。不一会儿齐氏带着儿媳妇洪氏、赵氏带着云茹、云荇也都来了,在云老太君跟前坐着说话。   饭菜备好,云老太君便领着她们入席。   云老太君在主位坐下,云大夫人便笑着请姚存慧在正客位坐下。姚存慧哪里肯?笑着道:“大舅母,还像从前一样让我挨着外祖母吧!”说着又眼巴巴的望着云老太君。   云老太君满心欢喜,便抬手笑道:“来,过来挨着外祖母!”说着吩咐丫鬟拉开椅子。   姚存慧忙笑着答应,过去挨着云老太君坐下。云大夫人见了一笑,便命人将主客位上的椅子撤走。   齐氏见了也笑着凑趣道:“表姑奶奶就是念旧,又孝顺,老太君好福气!”   云老太君听了这话呵呵一笑,望着姚存慧的目光越发柔和。   见众人还站在一旁,云老太君便抬手笑道:“好了,今日都坐下吧,让丫头们伺候就行,你们谁也不必立规矩了!”   众人忙屈膝答应,看云大夫人坐下了,方按着辈分身份依次坐下。   姚存慧依旧如往常不时照应云老太君,云老太君心中更喜,慈祥的面容上尽是笑意。一顿午饭在极是松快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众人陪着云老太君回到厅上坐着喝茶闲话。赵氏嘴巴向来是个厉害的,尖酸刻薄,她自知一开口便没好话,因此坐在那里不太做声,毕竟如今的姚存慧可不是从前,若她不慎惹恼了她,所带来的后果不是她能够承受的!齐氏的嘴巴则没停过,说笑奉承不断,既奉承云老太君也奉承姚存慧,总之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云老太君有什么不知晓的?神色淡淡也没怎么搭理她。一盏茶后云老太君便推说倦了,赶着齐氏和赵氏离开。   “那么老太君您便休息吧,媳妇告退!”齐氏起身陪笑,又含笑吩咐云芳:“表姑奶奶难得来一趟,三丫头你多陪陪你表妹吧!”   云老太君闻言抬起眼眸盯了齐氏一眼,淡淡道:“让她们姊妹也都回去吧!慧儿歇一会也该回府了,姊妹们亲近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齐氏一怔,脸上有些讪讪,只得陪笑答应下来,转头向姚存慧笑道:“往后表姑奶奶闲了可要多来走动走动,老太君和我们都记挂着表姑奶奶呢!”   姚存慧听着笑笑点头。   云老太君听着这话不像样,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云大夫人见了,忙笑着招呼齐氏、赵氏离开。   赵氏垂着头没什么,齐氏却不由得有些忿忿,暗暗气恼,一边往外走一边暗道,都是儿媳妇,老太君让走,凭什么我们走你却留下来?说到底还不是瞧不起我们是庶出的!   “你二舅母聒噪的很,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理论就是!”云老太君这边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手。   姚存慧笑道:“我哪里有功夫去记那些闲话闲事呢!外祖母您也一样,您要放宽胸怀好好保重身体啊!”   “外祖母知道!她们一个一个的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外祖母心里清楚着呢,断断不会叫她们如了愿!”云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手。   不一刻云大夫人吩咐完了事情也进来,便坐在一处说话。姚存慧不欲云老太君操心,只捡些好事说给她听,宽慰她老人家。   没过多久,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姚存慧便欲告辞。   如今正当大年下,她又是新媳妇,在亲戚家呆的太久也不好,云老太君细细叮嘱了她些话,便让云大夫人和闵氏送她出去。   姚存慧辞别云老太君,与云大夫人等往二门处去。   不想,齐氏得到消息也赶着来送,姚存慧与云大夫人、闵氏道别、请她们转告大舅舅、大表哥等时,齐氏与云芳带着丫环也赶到了。      第359章 云府拜年(四)      姚存慧见状只得停下,笑着叫“二舅母、三表姐!”   齐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说了好一阵子,从婆子手中拿过一个礼盒递给她,笑着道:“这是前些日子得的黄山云雾,知道表姑奶奶喜欢,一点心意还请表姑奶奶笑纳!”   “二舅母费心了!”姚存慧笑着接过,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表妹,往后闲了,我能去找表妹说话解闷吗!”云芳忽然上前笑着说道。   云大夫人眸光一闪,朝齐氏瞟了一眼,却见齐氏笑脸上有些紧张,满是期待的望向姚存慧。   “表姐若是闲了,想去便去吧!难得姐妹们亲近!”姚存慧含笑道。   云芳大喜,忙笑着答应,齐氏也满脸笑着,终于放过了姚存慧,含笑看着她上车去了。   “王妃,云二夫人这性子也变得太古怪了些!奴婢瞧见她对王妃这么亲热都有点儿不自在!”马车上,红蓼忍不住笑着道。   萱草听了便道:“咱们王妃如今身份地位都不一样了,旁人对王妃的态度自然也不同了!”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怪怪的!”红蓼摇了摇头。   姚存慧便笑道:“横竖将来又不常见面,你费这么多心思做什么!”   红蓼便笑道:“王妃这么说奴婢倒想起来了,云三小姐可说了往后闲了便去找王妃聊天解闷呢!呃,云三小姐从前同王妃也没有那么亲近嘛!”   “口头说的客套话,你也认真!”姚存慧笑着嗔她。   萱草目光闪了闪,闻言不由悄悄瞟了姚存慧一眼,恰好姚存慧瞧见了她的目光和脸色,便诧异的挑眉征询何故。   萱草朝姚存慧微微躬身,沉吟着陪笑道:“奴婢有句话若是说错了,还请王妃见谅!听王妃和红蓼妹妹所言,也许云二夫人和云三小姐有所图也不一定!”   红蓼听了便道:“难道云二夫人想跟王妃要银子使?还是想给云二老爷求官?”   萱草摇摇头,有些难堪的开口说道:“敢问王妃,不知那云三小姐可许了人家?”   姚存慧眉毛一跳,摇了摇头。云芳、姚存慧、云茹都是同年差了月份的年纪,云茹已经订亲了,今年就出阁。齐氏的眼界儿高,云芳却是至今待字闺中未曾许了人家的!   “那也许便是了!没准,没准云二夫人和云三小姐是看上了咱们王爷!毕竟王爷如今可是一个侧妃侍妾都没有!”萱草当即便道。   “王爷对王妃那么好,才不会要什么侧妃侍妾!”红蓼一听立即反驳。   “王爷对王妃怎样咱们自然知晓,可是旁人未必知晓,难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萱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显然是想到了香草的事情。   红蓼一时也想到了,见萱草尴尬,也不好再说什么。   姚存慧微微冷笑,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二舅母和那极得母亲真传的三表姐会突然间对她那么好,还主动说要去王府找她打发时间,所图倒是不小!   姚存慧压根就从来没有过沈佺需要侧妃、侍妾的想法,因此一开头便没有往这上边想去,此时听了萱草的话,越想才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如果没有云老太君、没有云大夫人等人的面子在那里,姚存慧不介意让云芳自己挖坑自己跳,狠狠的栽个大跟头。   可是,云芳也是云家的姑娘,如果她出了丑,对整个云家的脸面都有损害。她不能为了打老鼠而损了玉瓶!   姚存慧心里寻思着,回头叫人给云大夫人带个信,别让云芳去镇西王府找她,请老太君做主赶紧将她嫁了罢!将此事扼杀在摇篮里,只当没有发生过。   姚存慧主意已定,便笑着道:“我看你们是想多了,二舅母是个藏不住话的,若有这种想法应会明白着同我说!她既没说,便没有这回事,回去之后,你们谁都不许再提这事,知道了吗?”   红蓼犹不服气,撅了撅嘴,忍不住想要劝姚存慧两句,萱草忙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点头陪笑道:“王妃放心,主子们的事奴婢们不敢乱传!不过是奴婢的小见识,王妃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姚存慧一笑点头,心中轻叹,红蓼这实心丫头!真是不点不透!要论灵醒,萱草甩她几条街不止!   “红蓼,你也听见了?”姚存慧又向着红蓼道。   红蓼怔了怔,便也点头笑道:“奴婢听王妃的,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存慧和萱草听了这话不禁都好笑起来。红蓼就是这点好,不懂的,从来不会自作聪明,只要是她家二小姐吩咐的,即便她不明白为什么,也会完全不打折扣的照做!   次日众人去给云老太君请安。   不一会儿,借着个由头,薛氏望了姚存慧一眼,目光扫过箫夫人、沈老太君笑着道:“侄媳妇真正能干又好心思,老祖宗觉不觉得今年过年春节咱们府上的花木特别的好,在这大冬天里瞧着,人也觉精神多了!”   沈老太君略想了想,点头笑道:“说的不错,我看比往年你管的要好!”众人听毕都笑了起来,薛氏也咯咯的笑着。   “这是老祖宗心疼晚辈!弟妹指点有方!”箫夫人听毕瞧了姚存慧一眼便帮她笑道。   姚存慧亦谦虚不已。   薛氏忙笑道:“老祖宗最是公平的,她老人家说好肯定是好!老祖宗、大嫂,我看这一摊子事不如继续交给侄媳妇管着吧!这一年到头的事情也是不少呢!”   姚存慧闻言面上纹丝不动,依旧垂眸柔顺的坐着,心里却暗暗道:这句话才是薛氏最终想说的吧?让她负责管理府中花木,亏她想得出来!   她这是投石问路,试探老太君和婆婆来了。   沈老太君瞟了姚存慧一眼,又瞟了箫夫人一眼,面上显出几分沉吟和犹豫没有说话。   薛氏见了,心里暗暗有了底,便偷眼去瞧箫夫人。   箫夫人略显为难,片刻迟疑着道:“这,合适吗?我是怕慧儿管不好!实不相瞒老太君和二弟妹,过年这摊子事可把她折腾得够呛了,整日都提着心琢磨筹划着生怕出错,我见了都不忍,命黎妈妈等好好的帮了她几把,若这事从此单交给她管,我怕她年纪轻做不好呀!”   “怎么会呢!”薛氏忙笑道:“这说明侄媳妇肯用心呀!再过一二年,便可大出息了!”   沈老太君听了箫夫人那话却是深深的凝了她一眼。   “老祖宗,您说呢?”薛氏又笑着向沈老太君讨主意,“横竖将来侄媳妇是要挑大梁的!早早的锻炼了有好处!”   沈老太君便点了点头,笑着道:“你这句话说的有理!正该这么着!孙媳妇啊,你也别怕,用心做到了我老婆子和你婆婆、二婶心里都有数!我看以后府中各房各院花木还有花园子的事你便先管起来吧!别看这事不起眼、琐碎,要做好也得用心呢!”   “既然老祖宗这么说了,慧儿便应了吧!”箫夫人便道。   姚存慧早站了起来听沈老太君教导,听了这话便福身答应。   “孙媳妇还年轻,正是该多学的时候,只这一件事有点儿少了,我看往后府中年节或者遇上什么大日子,也让她帮着管一管,好好学学!”沈老太君说着又道。   不等箫夫人说话,薛氏便点头笑着称是。箫夫人脸上的不满之色一闪而过,抬眸睨了薛氏一眼,恰恰落在沈老太君的眼中。沈老太君不由心中暗叹:这府中想必就快要不得安宁了!   一个把了实权,一个占着名分,迟早要对碰上!   薛氏浑然不觉箫夫人的不满,略想了想又笑着道:“既老祖宗这么说,请恕媳妇偷个懒,元宵节的家宴,不如就交给侄媳妇来办如何?只是家宴而已,都是自家人!”   那意思是,即便有一点两点弄错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样不太好吧,”段氏瞅了薛氏一眼,抿了抿唇,笑嘻嘻道:“厨房里那一帮婆子们哪个不是难缠的,侄媳妇虽是王妃,怕是未必指使得动她们!二婶这不是为难人嘛!”   家宴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有一点半点错了,得罪的也是自己人。没有人不会说什么,不表示没有人心里没有想法。   前几日段氏回娘家列了礼物单子给采办和库房,被薛氏以种种理由砍掉了很大一部分,段氏虽然自己有钱,可也受不得被人如此欺负,尤其叫人打听到薛氏自己带回娘家的礼物可是一点儿不客气,心里那股气就一直憋着!   “四弟妹这是什么话,”段氏虽受老太君宠,却是个没实权、没根基连儿女都没有的人,薛氏哪里会怕她?闻言即皮笑肉不笑的道:“四弟妹难道忘记了?上次王爷可是连我的陪房都处置了,府上谁吃了豹子胆才敢对主子不敬!侄媳妇啊,你别听你四婶吓唬你,”   薛氏一笑,嗔了段氏一眼半真半假的笑道:“你四婶她自己偷懒不肯管事,便巴不得旁人也偷懒,就想累着我一个!你可不能学她!”   段氏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暗暗咬牙瞪了薛氏一眼。      第360章 破谣言      姚存慧瞧了箫夫人一眼,见箫夫人微微颔首,便笑着道:“二婶越来越喜欢开玩笑了!既然二婶这么说了,那我便试试吧,不过,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我找二婶,二婶可别嫌我烦!”   “不会不会!”薛氏笑得满脸亲切,“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便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呵呵,若是大嫂精神好,你问大嫂更清楚明白,大嫂管家可比我强太多!有她保驾护航,你啊,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沈老太君见她们双方都说好了,便也不再多言,点点头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箫夫人忽然又笑道:“对了老祖宗,后儿户部尚书家办堂会,我与赵夫人好久也没见过了,我想去坐坐,与往日姐妹们说说话!”   箫夫人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诧异。要知道箫夫人自从丈夫、长子相继去世之后,除了去寺庙上香拜佛,几乎不出府门一步,往昔的闺阁姊妹亲戚来看望她她都不一定有精神见面,这次居然主动提起出门做客,这可是破天荒!   沈老太君闻言甚喜,点头笑道:“好,好!那张尚书家的赵夫人从前与你相交极好,你正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姐妹之间多来往来往、说说话,心情好了,对身体也有好处!只是,你不妨吧?”   “媳妇心里有数,无妨的!”箫夫人笑笑。   沈老太君见她气色还好,精神也不错,便放了心,笑着点头。   “对了,媳妇想带着慧儿一块去,多介绍些人给她认识!”箫夫人又笑道。   沈老太君瞧了姚存慧一眼点头笑道:“这样也好,多认识些人对她也有好处,横竖将来她也要同这些夫人太太们交际的!且有她一旁照顾着你,我们在家也放心些!”   “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呢!”箫夫人笑道。众人也都笑了起来,这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管府中花园花木的金嫂子和韩氏夫妇并一干相关人等得知今后这一片的事情都由王妃打理,无不高兴,觉得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干劲更足。有心要在姚存慧面前表示表示,得到消息之后便忙活开了,培养新木新苗、翻地休整打理,卯足了劲不给王妃丢脸。   姚存慧便命小杏、碧桃和赵春夫妇专门管起这档子事来,负责检查和传通消息。   初八那日,姚存慧和箫夫人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一道出门,箫夫人特意吩咐姚存慧披上年前她给的那件金丝银线混着孔雀尾羽捻线竟能工巧匠织就的大氅、戴着配套的暖帽,腕上戴着的也是箫夫人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对极品羊脂白玉镯。   张尚书府这日来了不少的客人,都是京城中上流社会圈子的夫人太太小姐们。   姚存慧和箫夫人到的时候客人们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箫夫人的身体状况京城的上流社会人家都知道,并不会有人因此说她架子大。   马车在二门停下,姚存慧先下了车,便亲自扶了箫夫人下来。这是正常的礼数,哪家的媳妇伺候婆婆出门必定是在身边伺候着立规矩的。可是,箫夫人下车的时候不是扶着姚存慧的胳膊,而是握着她的手,姚存慧抬起头来望着她,箫夫人也正低头朝她望去,婆媳两个相视一笑,只这一笑,便可见说不出的亲密亲昵,让不知道的看了还当是母女。至少,当时所见众人都明显怔了一怔。   姚存慧还嫌不够,又含笑亲昵的替箫夫人整理披风,将手炉递到她怀里,笑着温柔叮嘱两句,然后婆媳俩携手亲亲热热的笑着往里走,跟来的黎妈妈、金英、金梅压根插不上手,张府迎接的婆子丫鬟们更是没她们的事!   两人这阵势进去,赵夫人与众夫人等笑着迎接出来,一下子就雷倒了一大票人。   箫夫人多年未见众姐妹们,彼此相见格外激动,且如今沈府圣眷正隆,众人对箫夫人和姚存慧多少总存了几分不说巴结讨好起码也是小心客气之心,气氛格外融洽。   众人看到箫夫人与儿媳妇的亲密无间,再看到从姚存慧身上解下来的那件大氅,有识得的便惊呼起来,于是众人上前拿过细看,啧啧称赞,问着箫夫人是否从前她那一件。   箫夫人闻言便含笑点头,温柔的瞧了姚存慧一眼笑叹道:“我这儿媳妇真是跟亲闺女一样,若不是她衣不解带的贴身伺候,我的身体哪儿能好的了这么快呢!这件大氅也只有她才配得上!”   “娘,媳妇照顾娘还不是应该么?您这么说,小心三妹妹听到了要喝醋的!”姚存慧说着抿唇笑了笑。   众人听了这话也笑,不禁多瞧了这位年轻的王妃几眼,心中不禁暗暗想道,这小王妃倒不简单,不仅把婆婆伺候得这么好,看样子同小姑子也相处甚欢,不然,哪里敢说这种话?   箫夫人闻言便嗔她一眼,笑道:“三丫头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处,有了好东西没想着我这个娘倒先想着嫂子了,哪里同你喝醋!”   “这是娘心疼媳妇,不跟媳妇计较!也是三妹妹有心,待媳妇好!”姚存慧便笑道。   箫夫人听了也笑,与众人一道坐下,含笑着一一为众人介绍姚存慧,那份满意喜欢真是打心眼里散发出来,不住口的称赞儿媳妇好、贴心。   一会儿赵夫人又发现姚存慧手上戴着的羊脂白玉镯也是箫夫人心爱的旧物,忍不住笑说了起来,笑着打趣她们婆媳,众人也笑着凑趣。   整个堂会下来,婆媳二人始终相处甚欢,姚存慧对箫夫人更是处处体贴细致照顾,事事入微。瞧得众夫人无不感慨羡慕,都说箫夫人好福气!   于是,镇西王府箫夫人与儿媳妇相处极好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王妃不孝的谣言不攻自破。   事后,薛氏方知箫夫人为何要带姚存慧出去参加堂会,这分明就是做给她看的,不声不响在反打她的耳光!   薛氏羞恶之心顿起,不说自己居心不良在先,却暗骂箫夫人老狐狸、姚存慧小狐狸,婆媳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薛氏心中暗暗警惕,忍不住大感不安,总觉得自己手里的中馈权握不了多久了。   没过三两日,吕府的吕大奶奶又来沈府,这一次是来拜年。   吕家的人锲而不舍,似乎非要见到姚存慧不可。   大正月里,有客人来访,姚存慧也不好不见,况且整个正月里她一直都陪着老太君、箫夫人、薛氏等招呼客人,单单不见吕家的人也说不过去。   姚存慧索性不等吕大奶奶提出,自己便到了沈老太君那边,与吕大奶奶见过了。当着众人客套寒暄几句,总比让吕大奶奶提出去熙和堂拜见自己要强。   吕大奶奶没想到她上次躲着、这次主动来,忍不住心下有点儿憋屈,这样众人共坐一堂,又有沈老太君在,她即便有话也不能说!   吕大奶奶忍不住瞟了一眼意态淡淡、万事漠不关心坐在一旁的吕樱,心里暗道怪道一次两次都拿不住人家,就你这水准,回去不挨老爷和婆婆训就怪了!   吕大奶奶不便自己找借口寻到与姚存慧单独相处的机会,说笑间便朝吕樱递了个眼色。   “三嫂,”吕樱便笑道:“我哪里新得了些好茶叶,三嫂去我哪里坐坐?说起来,三嫂似乎还从来没去过我那里呢!正好我娘家嫂子也来了,咱们可一块儿说说话!”   吕大奶奶听了这话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心道你让镇西王妃去你哪儿便是了,为何拉扯上我?我一会儿自然会找了机会过去看望你!你这么一说,把我跟镇西王妃凑一块儿,你当旁人都是傻子吗!   姚存慧笑笑还没说话,只见卢氏身边伺候的丫鬟柳儿神色惶惶的进来,禀了沈老太君说三夫人突然有点儿腹痛,额头上都冒汗了。   众人听毕都唬了一跳,神情一下子关切起来。沈老太君眼皮也跳了跳,忙道:“你们怎么搞的?怎么不小心伺候着!叫人请大夫了没有?这可不是小事!”   柳儿闻言便忙回道:“已经去请了大夫了,只是,只是大夫还没有来,奴婢们见夫人疼得紧,不敢不禀。”   沈老太君点点头,转头吩咐齐嬷嬷去瞧瞧,顺便取一支上等的好参带过去。   姚存慧忙起身笑道:“老祖宗,不如孙媳妇也过去看看吧!孙媳妇略通医理,没准能帮得上什么忙!”   “也好,那你就辛苦一趟吧!”沈老太君点点头。   姚存慧忙道了不敢,向吕樱微笑道:“下次再叨扰四弟妹的好茶了!”说着与齐嬷嬷、柳儿告辞去了。   吕大奶奶心中暗恼,却也无法,便就着孕妇话题与沈老太君等笑着闲聊起来。寻着机会吕大奶奶便笑道:“也不知三夫人情况如何了,既碰上了,晚辈是不是也应该过去看望一番?”   吕樱闻言立即抬头朝吕大奶奶望了过去,满脸的惊讶挡都挡不住。   吕樱的母亲吕大夫人素来强势有手腕,将家中的姨娘通房、庶子庶女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一个个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特别是庶子庶女们,在她面前战战兢兢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吕樱从小便将“庶出”两个字看得比脚底下的泥还要贱,对庶出的姐妹兄弟从来连眼角也不曾斜过!   吕大奶奶作为吕家长房的嫡长媳,到了沈家做客竟然屈尊下降主动提出要去看望一个庶子的媳妇?这是什么名堂!吕樱心里大感不屑。      第361章 花圃秘事      吕大奶奶瞥见吕樱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她来不及使眼色制止吕樱,沈老太君已经察觉了,眸光微沉,淡淡笑道:“吕大奶奶是贵客,哪儿好劳动你亲自去呢?再说了,没准那边这会子乱着呢,到时候招待不周反倒是我们府上失礼了!大奶奶便安心坐着,在这边留下来用午饭吧!”   吕大奶奶心里几乎气炸,暗怒吕樱多事,沈老太君态度明了,她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陪笑答应了。   姚存慧到了卢氏那边,卢氏嘴里虽喊叫得震天响,她一拿脉,心里便有数。姚存慧朝卢氏轻轻望过去,卢氏恰好也半眯着眼朝她望过来,视线相接,两人眼底不觉均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随后又不动声色的各自挪开。   姚存慧便像模像样好言安慰了卢氏几句,又吩咐了梅妈妈、柳儿等一些伺候的话,便留在一旁陪着等大夫。   大夫来了拿过脉,开了两剂静心凝神的药,叮嘱几句好好休养、不可劳累等语便告辞去了。姚存慧看着梅妈妈等去熬药、看着卢氏服用了,直到她安安稳稳的睡了去,估摸着吕家大奶奶走了,才去沈老太君那边回话。   沈老太君听说卢氏无恙,便放了心,令姚存慧回去。   领了两件差事以来,姚存慧每日里除了要会见招待客人、关心箫夫人的身体、打理熙和堂上下事务,还得不时过问差事。花园花木之事尚且好办,元宵节的家宴却是迫在眉睫了。   这一回厨房的人学了乖,不等她吩咐便主动将前三年的旧例底案拿来给她,包括年宴、端午宴、中秋宴等大节家宴菜单也一并送了过来。   姚存慧夸了几句亲自送过来的厨房大管事连妈妈,赏了银子,含笑问道:“难为连妈妈有心,是二婶让妈妈送来的吗?”   连妈妈有些斟酌的想了想,陪笑道:“回王妃话,二夫人交代过老奴定要好好配合王妃、一切听王妃的主意,老奴不敢怠慢!想着这个东西也许有用,便给王妃送过来了!”   姚存慧一笑点头,命她先去,等回头自己需要再找她。   连妈妈暗暗舒了口气,忙躬身退下。   姚存慧的面色微微一冷,姚存慧没要这东西,她就提前送了过来,若说不是薛氏吩咐的,她是不会信的。想连妈妈这样的老人,只要做好自己本分地位便是岿然不动,根本用不着得了一句话便屁颠屁颠的主动来巴结讨好姚存慧。   老成有体面的奴才,奉行的多是听主子的话办差,主子没有吩咐绝不多事。除非这个主子性格与常规不同,就是喜欢主动来事、主动猜测自己心思的奴才。   连妈妈将底案单子送来了,姚存慧问她的时候她明显迟疑了片刻,之后那几句话更是回答得滴水不漏,而且显见是维护薛氏的。   姚存慧不由蹙眉,心里多了几分计较。   翻看往年的单子之后,姚存慧便将连妈妈等三两个管着厨房的叫了过来,想了想又把管采买的傅环家的也叫了来,一同拟出了家宴菜肴单子。又问连妈妈等,这些食材配料当中,是否有什么是府上哪位主子忌口之物?   连妈妈与两名婆子便共同细细的看了一回,陪笑着回“没有”。   姚存慧其实很想让她们详细说一份府里各人的食物禁忌命人抄写下来,转念一想自己身为王妃,这么做一来有失身份;二来倒像是有意刺探旁人隐私;三来呢,自己只是负责办理一次家宴,如此倒显得有些心急,是有失体统的事,便打消了主意。   反正,连妈妈既然亲口说了没有,自然便是没有。她若敢当着她的面说了这话,回头又找别的借口,姚存慧以王妃之尊收拾她,她即便是几代脸面的老仆也扛不住。   “那就先放在我这儿,我再看看,明儿便交给你们!这几日便准备起来吧!缺什么的列了单子交给傅环家的负责采购!”   连妈妈、傅环家的等忙齐声答应退下。,知道她多半是要将单子拿去向箫夫人请教一番。   箫夫人看过之后,指着其中两道叫改了,细细与姚存慧说了原因,别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便教还给她,让她回头交给厨房照着准备。   箫夫人又顺口细细的教导了姚存慧许多关于管理厨房的经验,从日常采买、矜贵细货采买、库房、结算、器皿、食材辅材、日常管理以及一些大家私下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旧例等等,尽数都给她说了,还不时从旁提问引导。看到她倾听默记,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受教神情,箫夫人亦面露欣慰。   箫夫人肯教导,姚存慧自然乐意听。像沈家这种世代功勋的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旧例不在少数,非亲历者不知。箫夫人都同她说了,可令她将来省许多弯路。   “你二婶越来越不像话,吕家又那样咄咄逼人,娘教给你的,你要用心的记住,就这一两个月中,中馈之权必须要交到你的手里!今后你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尽管问黎妈妈,她跟了我一辈子,什么都清楚!”箫夫人笑着对姚存慧说道,随即又轻叹道:“往后,可得辛苦你了!”   “老奴对王妃跟对夫人一样忠诚,王妃若有询问,老奴知无不言,绝不敢有半分隐瞒!”黎妈妈笑着说道。   姚存慧朝她一笑点头,不知怎的,听了箫夫人这些话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酸涩起来,见她精神有些恹恹,想必是一时说话说得多了,忙端了茶奉给她,笑着道:“媳妇愚笨,一时听得多了可记不住!娘您疼疼媳妇,今儿就说这些吧,您好好休息,媳妇晚上和王爷再来看您!”   箫夫人含笑接过姚存慧递给的茶,“娘知道这些日子你忙得紧,我这里有黎妈妈和金英、金梅她们伺候着呢!你尽管去忙吧!今晚上我想睡早一点,你们就不必过来了,早点儿休息!”箫夫人说着朝姚存慧瞅了一眼,打趣着笑道:“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黎妈妈、金英等听得这话都笑了起来,姚存慧脸上一热,讪讪笑着,羞窘的垂下了头。   次日早饭后,府中又来了女眷客人,姚存慧便忙更衣过去同薛氏一起招呼。这只是一般的朋友,坐了有两三盏茶的功夫没用饭就笑着告辞了。   姚存慧与薛氏送了一回,看着时间不上不下的,便一起到沈老太君那里去坐了坐,陪着老人家说了一回话,方各自回去。   姚存慧刚刚回到熙和堂换好衣裳,容妈便进来笑着说道:“王妃,后园外头种花的韩氏娘子说有要紧事要禀报王妃,不知王妃何时有空?”   “韩氏娘子?”姚存慧闻言微微挑眉,不紧不慢道:“小杏她们不是几乎天天都跟她有联络吗?有什么事让她转告一声就行了!”   如今大年下新春里正忙着,这冬天都没过去呢,花园里还是一片寂寥萧条,落叶树都没有发芽,花园里能有什么要紧事?   容妈闻言也觉如此,便点点头笑道:“王妃说的是,回头老奴便交代小杏去!”还得顺便敲打敲打,别以为王妃天天闲得很,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当做要紧事来麻烦王妃。   就这么几日王妃晚上略忙得晚了点,王爷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好了,昨儿还背着王妃训了她们一顿,交代多替王妃分忧,别累着她了!   “等等!”姚存慧忽然又叫住容妈,略一沉吟便道:“小杏这会儿在吗?你把她叫来!”   姚存慧见过韩氏娘子几次,不是那种轻狂浮躁之辈,若非真有要紧事断断不敢说这样的话。她既说了,想必有她的道理。虽然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会有何事。   容妈答应着,出门便唤小丫头们去将小杏找来,不一会儿,小杏便打起帘子笑嘻嘻进来屈膝请了安,“王妃您唤奴婢?”   “韩氏娘子说有要紧事亲自跟我说?”姚存慧点头嗯了一声。   “是,”小杏忙点点头,“她还说是急事,最好今日明日能见一见王妃!奴婢问她是什么她不肯说,还让奴婢不要乱跟别人说!奴婢,看她的神情似乎十分惶急焦虑,奴婢不敢怠慢,立刻便同容妈说了!”   姚存慧想了想,抬头向小杏道:“既这么着,午饭过后你悄悄的领她过来一趟!这就去同她说吧!”   小杏连忙答应着去了。饭后,果然领了韩氏娘子来。   韩氏娘子极少有机会进内宅住宅区,踏进熙和堂的时候便忍不住紧张,双手松松交握在身前、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只管紧紧跟在小杏身后。   进了姚存慧平昔起居的屋子,韩氏娘子更觉满眼的锦绣堆围、眼花缭乱,脚步都有些发软起来。   小杏直接将她领进了暖阁中,姚存慧正靠着臂搁坐在炕沿上。   小杏禀了姚存慧,见姚存慧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便屈膝退下,守在外间。暖阁中之后容妈站在一旁伺候。      第362章 花圃秘事(二)      韩氏娘子跪在地毯上磕头请了安,姚存慧便笑着命她起来回话,“你说有要紧事要禀报,说说吧,是何事?”   韩氏娘子舔了舔干燥的唇,喉咙响动吞下一口唾液,勉强陪笑抬起眼角朝容妈瞟了一下。   “容妈是我的奶娘,有什么话你不必忌讳!”姚存慧淡淡说道。   “是,”韩氏娘子点点头,双手不自然的轻轻搓着,小心的望了姚存慧一眼,犹疑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王妃,这事奴婢既然发现了,不敢隐瞒王妃,可是,可是这事跟奴婢无关,还请王妃明察!也请王妃不要跟人说这事是奴婢发现的!”   “你有什么话就快点儿说,王妃自会做主!”容妈微微皱眉。这下边的奴才们就是这一点不好,说什么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   “奴婢和奴婢的男人在花圃西北角落里挖出了一具尸骸!”韩氏娘子声音颤抖着,“扑通”跪了下去,人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什么!”姚存慧和容妈均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在花圃里挖出尸骸!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儿回清楚了!”容妈连忙放缓了声音说道。   韩氏娘子已经开了口,后边的话便没有那么难了,于是点点头,喘息着道:“奴婢的男人前几日说要把西北角一处荒地挖个池子用来洗苗,谁知昨儿下午却挖出了一具尸骸,是,像是个女子!还好昨儿下午只有他一个人在那边干活,吓得不得了,当下连忙掩埋上了,回去后跟奴婢说,奴婢也吓坏了,昨儿个晚上奴婢两人一夜没睡,觉得还是应该禀给王妃知晓!”   韩氏娘子说完俯首在地一动也不敢动,额上、脸上冷汗涔涔,背上也汗湿透了!   容妈也不由心惊肉跳,这事既然发生在镇西王府中,那么死的人十之七八便是镇西王府中的人。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个倒霉的丫头或者媳妇。   姚存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略一沉吟便点点头道:“你们做的很好!只是这么大的事昨儿晚上你就该来回禀了我,你要知道这府里人多眼杂,没准那么巧就有人看见了什么,万一刚好让知晓内情的有心人发现了,只怕等不到你们今天来找我,就被人灭口了!”   韩氏娘子脸色一白,颤声道:“王妃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奴婢和奴婢男人什么都不知道呀!”   “放心,”姚存慧淡淡道:“既然你来告诉了我,我自会保你们周全。如今大年下的,这事说出来不吉利,你们回去看好那个地方,找个理由先把活停下来,不要让人靠近!剩下的,我自有主意!你们也别慌,谁都知道这事准定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只管照常过日子就是,别叫人看出什么来,不然,将来事情抖了出来,人家反倒说你们做贼心虚!”   “是,是,奴婢明白了!”韩氏娘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心扑通扑通的剧跳不住。   姚存慧又好言安慰了她一阵,命容妈拿了五两银子给她,让小杏照旧把她送出去了。   “王妃,这事依老奴看咱们得禀了夫人才行!”容妈小声说道。   内宅阴私,姚存慧初来乍到惹上这种事情根本半点儿主动权都没有,只有箫夫人有可能猜到其中内幕。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燕顺居一趟。”姚存慧点点头。   箫夫人听姚存慧说了此事,瞳孔骤然紧缩亮了一下,目光也闪了闪,脸上的神情却是意外多于吃惊,随后与黎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黎妈妈便向姚存慧说道:“这事得从四年多前说起,记得那年春天府里从庄子上挑了一批丫鬟进府服侍,其中有个叫秋红的刚好分在容和堂。咳,听说没多久二老爷便看中了这秋红,欲纳她为妾,后来又听说秋红不愿意逃了出去!府里还派人各处找了一遍,也没有什么结果,时间长了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当时夫人和老奴就觉得奇怪,那秋红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又是个庄子上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儿有能耐轻易逃得出府、还让人找不到!她老子娘还在咱们家的庄子上呢,哭得泪人似的,老奴叫人监视了许久,也没见她回去找过她的家人!如今说来,那花圃荒地里的尸骸,没准便是秋红了!”   黎妈妈见姚存慧仍旧有疑惑的神情,笑了笑便继续道:“王妃真是个细致人!老奴之所以敢这么猜测,那是因为就在秋红逃走前一阵子老奴曾见过她在花园里偷偷的哭,老奴还看到她的手上、胳膊上都是伤痕,问她她也不肯说,再问就只会流泪,一提起二夫人,便是满脸的惊恐。秋红失踪那一两天,老奴留了心,二夫人正好派管婆子带人到花圃那边去要了一批花苗移植到花园里,那管婆子还指点着人在花圃西北角培育了一批桂花苗,叫人好好看着,说是过些年再移植到花园里。事后没几个月,管婆子和府上好几个奴才便犯了事被撵了出去。只可惜当时老奴虽然觉得这些事情有点儿蹊跷,却也没有往这儿想!时间一长,秋红的事情淡了下去,就更没人去注意什么了!去年初那些桂花苗移栽到了花园里,那块地便空了出来,韩氏娘子夫妇想要重新利用起来,不想恰恰却发现了内中端倪,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原来如此,也是黎妈妈您细心,才会将这么多事情串联起来,如此说,那具尸骸就是秋红了!”姚存慧点点头,心中暗叹。没想到薛氏这么狠毒,这么大胆。弄死了人,竟然就在府中处理了。   “八成错不了,”薛氏亦点了点头。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感慨。   “娘,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姚存慧抬头问道。   箫夫人浅浅一笑,反问道:“依着你的意思呢?”   姚存慧略斟酌一番说道:“如今还在正月里,若闹出这事来,既不吉利也不好看,老太君心里也会膈应。依媳妇的意思,先让韩氏娘子她们好好的看着那处,等春节过后再说。只是,仅仅凭一具尸骸就想让人认罪,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依黎妈妈所言,经手这事的奴才早已经不知是死是活、流落何处,媳妇愚钝,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箫夫人听毕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周全了!你不了解你那二婶的性格脾气,自然不知该怎么做!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回去吩咐韩氏娘子夫妇,在那地上仍旧种上一批桂花苗,这会儿就种!就说你喜欢桂花,想培育些品相好的装盆摆在院子里!”   姚存慧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生出几分佩服来。薛氏的性格脾气她虽说没有箫夫人了解得透彻,大方向却也看出来了。薛氏喜好揽权抓尖、争强好胜、容易多疑,箫夫人让她命人在那地上重新种上桂花树并且有意无意的宣传开来,薛氏心里肯定会不安。她会不安,就一定要看个究竟才行!到时候,自然便有机会抓出她的尾巴来!   “娘,不如咱们再在背地里悄悄的散布一些流言……”   “我正是这个主意!”箫夫人不禁抚掌大悦,赞赏的瞧了她一眼,笑着道:“这事就交给黎妈妈去办吧,你不必管了!我那二弟妹,恐怕晚上要睡不好了!”   “夫人放心,老奴自会办得妥妥当当!”黎妈妈会意一笑。   姚存慧见状便起身道:“那媳妇这就回去叫人通知韩氏娘子!”箫夫人点头,看着她去了。   一听说王妃要桂花苗,韩氏娘子夫妇哪里敢怠慢,次日中午便从花匠那里弄了近百棵回来。厨房采办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她们回来,相互便聊了几句。   那厨房采办是个好口舌的,回头便在厨房里说开了来,说王妃想要桂花苗,韩氏娘子夫妇也不管季节、天时,一大早就巴巴的去弄了回来,那副巴结谄媚的样着实叫人看了厌恶,还拉着她显摆王妃赏的荷包、银簪子,真正没见过世面!厨房的丫鬟婆子们便取笑她这是嫉妒。   厨房里本就是府中消息来源分享的集散地,薛氏很快便从身边丫头的闲聊中听到了片言只字。箫夫人还嫌不够,当着众人在沈老太君跟前请安的时候又笑着问了姚存慧可有这事?姚存慧自然笑着回是。箫夫人便笑嗔她道:“你这孩子也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冬天还没过去呢,却要弄什么桂花苗回来,叫下人们听了笑话呢!”   姚存慧便笑道:“儿媳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哪里知道她们即刻就去办了呢!反正花圃里地方大,先培育着就是。媳妇哪里懂得侍弄花木这些个窍门呢,她们爱笑话便笑话好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箫夫人也慈爱的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偏偏沈老太君记性好,闻言便道:“去年似乎刚从花圃里头移植了一批桂花树到碧挂楼周围可是?我记得去年在碧挂楼赏月的时候看见,有个人那么高了,开的花不多,闻着却很香!当时我还想着弄两棵装在大花缸里弄到院子里来,偏后来又忘记了!”      第363章 家宴惊变      “这个不难,过些日子孙媳妇便叫人移植两棵好的养起来,等要开花了便搬到老祖宗院子里!谁叫这一块的事如今归孙媳妇管着呢!”姚存慧笑着道。说的众人都好笑起来。   “好,好!你这孩子,也打趣起老婆子来了!你既有这份孝心,老婆子可等着了!”沈老太君也指着姚存慧大笑。   箫夫人不动声色朝薛氏瞟了一眼,见她手中的锦帕下意识的拉扯揉搓成一团,嘴角轻轻勾了一勾。   姚存慧本来还等着流言在府中流传开来,不想两日过去了,听说薛氏去了暖房看了一回盆景,却没有听到什么流言。姚存慧本来还有些奇怪,转念一想,这流言的范围想必黎妈妈早控制好了,只在相关的范围内流传,箫夫人并不想此事这么快扰到沈老太君。   姚存慧便将此事丢开,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专心的盯着厨房那边的元宵家宴。   沈佺见她这些日子劳累,便笑着同她说元宵节晚上带她出去看灯。姚存慧十分高兴,两人早早的便准备开来。   因为元宵佳节京城中有官府与民间商会携手共办的大型花灯会,金吾不禁,彻夜狂欢,京城里家家户户、男男女女都盼着这场大热闹,因此这日各家各府都习惯将晚饭提前,在申时便用饭,天黑之前便能出门赏灯游玩。镇西王府也不例外。   一大早照例要祭祖。午饭过后,姚存慧便开始吩咐厨房准备菜肴、又带人亲自去饭厅看了一回,交代布置妥当;又命人将家宴需要的一整套盘碗汤匙从库房中领出来擦洗干净备用。足足忙活到开饭时候。   不想,家宴上到底出了意外。   其中一道加了黄精、当归、龙眼肉炖的老鸭汤令沈老太君当时就发作起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差点儿昏迷了过去,将一家子大小唬得几乎丧了魂!忙命速请太医!   姚存慧惊得手脚冰凉,直到此时她也不知道老太君为何会弄成这样!见老太君陷入半昏迷中呼吸凝滞,便忙要上前急救。   不想,沈二老爷、薛氏等毫不客气将她拦住。沈二老爷冷笑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还想上前干什么?若老祖宗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即便你是王妃,我也不会放过你!”   段氏素来与沈老太君处的好,见状也着急含泪道:“侄媳妇,你是怎么回事!老祖宗年纪大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头几位叔叔、婶子怎么罚我都行,先让我看看老太君吧!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也很吃惊,我也不想的!”姚存慧见一大群人围在榻前哭泣呼唤不停,不由暗暗着急。   “你休想!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沈二老爷冷冷一笑,讥诮道:“你不是自诩略通医术吗?呵呵,看来果然不假啊!”   “二弟够了!”箫夫人沉着脸冷声喝道:“让慧儿过来!若老太君有个三长两短,我来承担所有责任!”   “大嫂,这个时候你还偏向自个媳妇?大嫂这分明是不把老祖宗的命放在眼里!你们大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心竟这么狠!”薛氏说着扑在沈老太君身上摇晃着大哭叫起娘来。   “二婶你别这样!”姚存慧被沈二老爷拦着靠近不得,看到薛氏那样不由大急。薛氏那么闹法,沈老太君这条命没准玩完!   箫夫人醒悟过来,紧紧握着薛氏的手喝命丫鬟们将她拉开,冷冷道:“若老太君有个三长两短,我拿命来还,你们满意了?慧儿,你赶紧过来!娘信你!”   沈佺闻言盯了沈二老爷一眼道一声“二叔得罪!”挥臂挡开他便将姚存慧拉着上前。   沈二老爷小的时候得过大病后来身体一直偏弱,哪里是沈佺的对手?当下踉跄后退了两步,气急败坏叫道:“你们大房欺人太甚!别以为承了爵就可以不敬长辈!这是沈家的爵位,可没刻着你的名字!信不信我明天就找御史参你一本!”   沈佺挑眉,眸光直直朝沈二老爷盯过去,面无表情道:“二叔觉得有本事把爵位拿走尽管拿去就好!”   沈二老爷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的瞪着沈佺,扭头愤恨向箫夫人道:“大嫂,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你听听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沈二老爷怒不可遏,心火乱窜,几步过去抓起一旁案上的粉彩花尊往地上砸去,“哐啷”一声脆响撒了一地的碎片和清水、花枝,把众人都唬了一跳,丫鬟婆子们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一个个脸色苍白。   沈家的爵位传嫡不传庶,且需军功承袭。沈老太君四个儿子中,三子是庶子不在考虑之内;四子儒雅斯文,酷爱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从小便不曾习武,只练习过几天骑射装装样子以示不忘本;二子,也就是沈二老爷小的时候便有心同大哥争上一争,不料少年时一场大病弄坏了身体,不得不含恨退出角逐,这爵位便只有长房能够继承。   这是沈二老爷心里永远的痛,沈佺一语戳中,他岂能不暴跳如雷?   这也是沈大老爷去世之后、沈佺尚未立功之前,沈家爵位一直悬而不定的原因,仅仅把沈佺封了个世子。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世子的称号不过是太后和皇帝因为沈大老爷、沈大少爷为国捐躯给箫夫人和沈佺的安慰,如果沈佺不能立下战功,这个爵位他一辈子都不能袭!如果沈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出来袭爵,朝廷很可能会将爵位收回!   沈二老爷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身体也不太好,走的是科举文官的道路;次子沈桢却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沈二老爷一度将夺爵的希望寄托在沈桢的身上!只可惜沈桢性子太耿直,为人又直率爽朗,更重要的是对沈佺一直很佩服,这令沈二老爷恼火不已,一直企图扭转他的想法、改变他的思想,只是这些年来似乎成效都不大。这也是沈二老爷和薛氏格外敌视大房的原因、也是他们一头火热想要攀上吕家这门亲事的原因!   “你闹什么!”箫夫人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了,盯着沈二老爷厉声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事等娘醒来再说!”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俗话说不平则鸣,我们二房就算样样比不上你们,一样也是沈家的子孙、老爷的血脉,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吗!”薛氏推开拉扯自己的丫鬟婆子尖声冷笑。   “你——”箫夫人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黎妈妈慌忙上前叫了声“夫人”死死的握住她的手臂。   “都闭嘴!”沈佺大怒,冷冰冰的眼色锐利一扫,“这是镇西王府!谁要是再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沈二老爷、薛氏一下子都怔住了,夫妻两人相视,情不自禁露出几分怯色,心下却更加暗暗恼火。   沈佺这话分明表示他才是这府里的主人,他有权力处置这府里的一切!包括理直气壮的请他们离开!   虽然这是事实,可听在沈二老爷和薛氏的耳中格外的刺耳。   不光他们夫妻俩,沈三老爷、沈四老爷及两人的夫人、儿女、奴婢一众都唬了一跳,情不自禁微微敛神。   沈四老爷忙去拉了拉二哥,陪着笑脸打圆场小心的劝了两句,沈二老爷低哼一声,顺着台阶下一言不发,板着脸。   “都让开!”沈佺又扫了一眼围在沈老太君床榻前的众媳妇、孙媳妇、孙女和贴身嬷嬷丫鬟。   众人情不自禁挪动脚步往旁边退开,就连坐在床沿的段氏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往一旁退了几步。   姚存慧心头一松,慌忙上前小心的检查沈老太君的心跳、呼吸,一边吩咐齐嬷嬷、瑞草上前协助,对沈老太君施以急救。   不多会儿,沈老太君嘤咛一声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缓缓的喘着气。   “娘!”   “老祖宗!”   “老太君!”   “谢天谢地,您可醒了!”   “您没事吧,老祖宗!”   众人提着的心一齐放下,有喜极而泣的,有合掌念佛的,有轻拍胸口顺气的,个个脸上都是笑容。   沈老太君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呼呼响了几声,微微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没事!”   “太医怎么还不来!桢儿你出去瞧瞧,再催一催!”薛氏连忙吩咐沈桢,随即上前几步,柔声笑道:“老祖宗,您可醒了,刚才差点儿没吓死我们大家!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丢下这么大一个家,让我们怎么办!今后有什么事,靠谁做主去呢!”   薛氏说着抬帕拭泪,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哭腔。   箫夫人不由暗怒,老祖宗这才刚刚醒转,一句利索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倒先忙着明里暗里的告状的。   姚存慧和沈佺轻轻相视一眼,沈佺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放心。   “大过节的,哭什么呢!”沈老太君颤微微的挣扎着欲坐起来,姚存慧、齐嬷嬷等忙挪了杏色大引枕过来垫在背后,小心的扶着她靠上去,又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齐胸掖着。      第364章 家宴惊变(二)      “放心,我老婆子命硬着呢!没这么容易就去了,怎么着也不能够在大过节里给自家儿孙添堵!”沈老太君呵呵一笑,略显浑浊溃散的目光瞟过众人,“你们一个个也放高兴点!别给我哭丧着脸,多不吉利!”   “是,老祖宗,儿媳失态,让老祖宗见笑了!”薛氏连忙收声,向沈老太君屈膝福了一福。   “老祖宗,您饮一口热热的参汤吧!”段氏端着个小瓷碗走过来。   “四婶,”姚存慧连忙拦住,陪笑道:“这会儿先别让老祖宗饮这个,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吧!吉祥,你去倒一杯热水来,什么都不要加,茶叶也别放!”   吉祥忙应声去了,段氏想到刚才那碗羊肉汤,脸色微白,慌忙陪笑道:“是、是,是我糊涂了!”说毕忙将那参汤递给了旁边的丫鬟。   “老祖宗,都是孙媳的错,是孙媳大意,差点儿害了老祖宗!请老祖宗责罚!”姚存慧跪在沈老太君榻前,垂着头轻轻道。   无论如何,这家宴是她负责的,沈老太君也是喝了那碗羊肉汤才出的事,虽然一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何会那样,但错总归在她,她必须得认。   箫夫人抬帕掩口轻轻的低咳起来,目光中闪过怜悯之色。不光是她疏忽,她也疏忽了!没想到仍旧叫人钻了空子!   “老婆子才刚说的话你们一个个又不听了?大节下的都别这样,快起来,有话起来说!”沈老太君抬了抬手,“我老婆子这会儿不是没事了吗?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吧!”   “老祖宗您仁慈,孙媳感激,却越发愧疚了!”姚存慧低声说道。   “好在没有酿成大祸,侄媳妇你也不用愧疚了,谁没个年轻的时候,老祖宗怎么会同你计较呢!”只听见薛氏在一旁捏着帕子又道。看似在劝说姚存慧,实则句句坐实了她的错。   姚存慧不语,索性懒得理会她只做没听见。   “佺儿,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你媳妇起来!呵呵,你二婶说得对,无心之失老婆子哪里会较真呢?不然她也不会救老婆子了!”沈老太君又朝沈佺笑道。   沈佺上前,在姚存慧身旁也跪了下去,朝沈老太君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正色道:“无论如何,大节下终究是她不慎令老祖宗受了惊吓!她是佺儿妻子,佺儿代她向老祖宗陪个不是!老祖宗您放心,这事佺儿一定要彻查到底,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算计到老祖宗头上来了!”   沈佺说完起身,搀着姚存慧也站了起来。   沈老太君无声轻叹,目光轻轻闪了闪。   沈桢终于领着太医匆匆进来,众人连忙上前招呼着。来的是相熟的胡太医,沈老太君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当即挪了一个腕枕垫着胳膊,便让胡太医站在床榻前诊脉。   胡太医拿了脉,又细细瞧了瞧沈老太君神气脸色,又细问了一回刚才的情形,眉头蹙了蹙,便道:“那碗汤呢?在哪儿?”   “在饭厅那边!应该还在,我这就叫人去拿!”薛氏忙道。众人这才想起那碗汤,多人心里懊恼,事发伊始就该将那汤命人好好看着才是,这会儿别让人倒了或者做了什么手脚才好!   不一会儿,前去饭厅取汤的丫鬟回来了,同来的还有周嬷嬷和容妈。   周嬷嬷和容妈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个上边放着沈老太君喝过的那碗汤,另一个上边的是青花瓷大汤盆盛着的一整碗汤。   两人将托盘小心的放在桌子上,容妈便回道:“事发之后,王妃命老奴和周姐姐寸步不离守着饭桌,主子们放心,这汤均无人动过!”   周嬷嬷闻言点了点头。   周嬷嬷是沈老太君的贴身心腹嬷嬷,是沈老太君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有她在一旁一起看着,旁人自然没有话说。   胡太医点点头,上前细看了看,端起那小瓷碗闻了闻,又用大汤勺在汤盆中搅了搅,舀起一勺看了看,皱眉道:“你们怎么回事?昨日老夫过来请平安脉,刚给老太君服了十全生脉饮,不是说了药效有三天,这三天里要忌一切重味的药材吗?这黄精、这当归熬的汤怎么能给老太君服下?还好你们这儿有明白人,事发之后进行了妥当急救,否则,哼!”   胡太医拂袖,“你们也太粗心大意了!”   众人均蜡黄了脸,面面相觑。   姚存慧只觉得手心冰凉,一直凉到了心尖上,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沈老太君前段时间身体有些不太好,胡太医三日一请平安脉她是知道的,可昨日沈老太君服了十全生脉饮她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断断不会犯这种错误!那十全生脉饮的方子她也是见过的,胡太医说的一点也没错,两下相冲,沈老太君又一把年纪了,的确是很容易就出人命的事!   昨日她和箫夫人过来请安,自然也问了沈老太君的身体情况,老太君笑着说无事,随后薛氏便笑着将话题岔了开去。   没想到,老太君却是服了十全生脉饮!   可此刻姚存慧根本不能说她并不知道沈老太君昨日服了十全生脉饮。说了,一者是推脱责任,是为无担当;二者是显示自己粗心大意,是为无能;三者,对老人身体状况如此不关心、什么都不知道,是为不孝!   她只能对此一言不发、不辩解。一切便看沈老太君怎么想吧!   “那,那我们老太君现在情况如何?”箫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显然和姚存慧想到了一处,忙紧张问道。   胡太医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救过来了便没事了,我开个药方子,照着先服用三天,三天后我再来请脉,到时候看看再说吧!对了,这三日里好好照顾老太君,饮食上尽量清淡一点,参汤可适量饮用,但不宜过多,一日最多有一次便可以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再出差错了!”   众人连忙点头答应,又连声道谢,箫夫人更是抬起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有余悸。   沈二老爷、沈四老爷便请了胡太医到外间开药方。   “老祖宗,都是媳妇不好,媳妇对老祖宗不够关心,差点儿酿成大错!都是媳妇不好!”箫夫人双手紧紧捏着帕子,身体不住的轻颤,声音也发着颤,眸中含泪。   齐嬷嬷、周嬷嬷等也十分内疚,两人相视一眼亦惭愧道:“老奴们也有错,不知晓这其中的厉害,竟然不晓得同大夫人和王妃说一声!”   她们都是奴才,哪里懂得什么医理药理?胡太医那样吩咐了,她们只知道这三天里不让老太君服药便是了,若有事需要服药的,禀了主子拿主意或者请了太医来问清楚再服便是。哪里想到会跟家宴的菜肴有关系!   “娘、齐嬷嬷、周嬷嬷,你们再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姚存慧望着沈老太君,满脸的愧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这事都不怪你们,怪只怪太巧了!”沈老太君笑道:“谁也不是未卜先知、不是完人,哪里什么都顾得周全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谁要是再提便是同我老婆子过不去!可都听见了?”   “是,老祖宗!”众人连忙答应。   箫夫人和姚存慧心里一暖,段氏微微有点儿发酸,觉得自己似乎不是老祖宗最疼的儿媳妇了,薛氏却是胸口一阵郁气翻腾,好不容易才筹谋出了这么高明、令箫夫人和姚存慧辩无可辩的法子,没想到沈老太君却一句话就定了案!   原告都撤诉了,状师还能硬拽着不放不成?   薛氏心里憋屈窝火过后,又感到深深的愤怒,老祖宗的心果然是偏得没边儿了!大房袭了爵就是不一样,连老祖宗都要捧着!   “这才好嘛!大节下的,就该这样高高兴兴的!”沈老太君呵呵的笑了笑,瞥见卢氏挺着个大肚子还站在一旁,便皱了皱眉道:“老三家的,把你媳妇扶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她不好说你也不说?有了身子的人怎么禁得住这么着!”   “老祖宗折煞儿媳了!儿媳怎么敢当!”卢氏忙上前赔笑,沈三老爷也讷讷的笑了笑,告了罪答应一声,扶着媳妇退出去了。   “今儿可是元宵节,一年就这么一次!我知道你们一个个老早就盼着了的!好了,都出去逛逛灯市、乐呵乐呵去吧,不用陪在我这儿了!”沈老太君又笑着道。   众人哪里肯走?纷纷陪笑着说不想去、要留下来陪着老祖宗解闷。   沈老太君便笑道:“你们都在这,看得我头晕!我不能好好歇着,你们也无聊,去吧,去吧,我老婆子说了无妨!老四家的,几个小姑子可交给你了,带她们都出去逛逛!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也都回去休息,我这里有婆子丫鬟便好了!”   众人见沈老太君执意叫走,便也不好再坚持,于是段氏便先起身笑着告辞,带了沈佳琳等出去了。   “你们都去吧,我要留下来陪陪老祖宗!”箫夫人坚决不肯走。      第365章 家宴惊变(三)      沈老太君见她执意,知晓她心里内疚,便也没再赶她,遂点点头,命薛氏等也离去。   “老祖宗便辛苦大嫂照顾了!”薛氏笑笑,也带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妇们出去。   “你和四弟它们一起去吧,我留下来陪老祖宗和娘!”箫夫人在这儿,姚存慧自然也不肯走。   沈佺点点头正欲说话,箫夫人却忙笑道:“慧儿你们也走吧,老祖宗这里有我一个就行了!”   “是啊,呵呵,你们年轻人今晚上正该出去好好乐呵乐呵,晚上回来再一家子吃碗汤圆,就完美了!去吧!”沈老太君亦笑道。   姚存慧望望沈佺,二人只得答应一声屈膝告退。   今日月色极好,当空悬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亮堂堂的照在地上。   姚存慧和沈佺披着大氅并排走在前头,容妈、红蓼等不远不近默默跟着。   “今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老祖宗不是糊涂人。”沈佺突然偏头说道,伸手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掌中。   姚存慧手中一暖心也一暖,点头轻轻道:“我知道老祖宗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过!”   “别难过了!老祖宗不是没事了吗?再说了,发生这种事谁也没想到!”沈佺不禁心疼,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胡太医没有夸大其词,稍有不慎,这真的是要命的事,你知道吗!”姚存慧苦笑,摇了摇头,“终究是我疏忽了!”   沈佺脸色也微微变了变,眸光一敛。   如果沈老太君真的因此丧了命,无论有心无心、无论巧合故意,姚存慧必须要负起这个责任!甚至他不得不给她一封休书,或者将她送到家庙里清修一辈子!   他可以不畏权势、不要富贵,可孝之一字他不能不顾!人生在世,即便什么都不在乎,也不能不顾这个孝字,那是他嫡亲的祖母!   退一万步他肯原谅姚存慧,世人也不会放过她!沈家一族和祖母的母家一族也不会放过她!她注定背负骂名,为千夫所指。   沈佺的拳头紧紧握起,心里怒火中烧,“他们越来越过分了!过几日等老祖宗情况稳定确定无事,我和娘一起跟老祖宗提,中馈之权非拿回来不可!到时让黎妈妈帮着你上上下下的把所有奴才都过一遍,略有嫌疑的都打发了去!”   “这件事娘心里有数的,到时候跟娘商量商量,咱们听娘的便是!”姚存慧点点头。如今大房和二房已经算是正式撕开脸了,早一日将中馈拿回来早一日好。   “慧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沈佺愧疚起来,叹息道:“以前我满心想着建功立业,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承爵、才能变得强大,然后才能保护你!可没想到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嫁给我以来,好像没有过过一天省心的日子!慧儿,你的夫君是不是很没用?”   “才不是!”姚存慧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又软软的甜甜的,她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抬起头,清湛湛灿若星子的眼眸深深的凝着他,柔声笑道:“我的夫君为了我不惜与太后坚持,宁肯不要功名、不要富贵也只要我,这大周还有第二个女子有我这么幸福吗?而且,我的夫君是击溃胡人的大英雄!我敢说整个大周的女子都在羡慕我的好命呢!我心里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委屈?”   “这些事都会过去的!宁远,我们一起面对,会好起来的!”姚存慧温柔的笑着,轻柔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慧儿!”沈佺眉心舒展,嘴角扬着笑,眷恋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眉眼上、唇上,久久舍不得挪开。空气中渐渐流动着暧昧的因子,两人一时都觉得有点儿心跳加速、脸红臊热。   “咱们回去吧!”沈佺一笑,长臂将她揽着靠在自己身上,低头凑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别!”姚存慧微羞,娇嗔的别过脸去。   沈佺低笑,不再逗她,揽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容妈、红蓼等低头看路,只做什么也没看见。   “八月十五我带你去后海看烟火!等明年元宵,我们再去看花灯,好不好?”回了熙和堂,沈佺愧疚的扶着她的肩膀说道。   沈老太君因为姚存慧的疏忽而出了意外,且箫夫人还伺候在沈老太君身边,旁人可以出去逛逛灯市,姚存慧是万万不能去的。   “嗯,那我可等着!”姚存慧嫣然一笑,朝他点点头。   沈佺见她并无半分失望遗憾,心头微松。   “不如我们下盘棋如何?一会儿还得到老祖宗那边去吃元宵呢!”姚存慧笑着道,说着又忙吩咐容妈带人去厨房盯着点,催一催。   “好!你到暖阁里头先摆好棋盘等我,我一会儿就来!”沈佺笑笑,“我有点事要跟四弟说,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府中!”说着便叫个丫鬟去看看,又吩咐别惊动旁人,悄悄的将四少爷请来就好。   见姚存慧望向自己,沈佺眸光一沉,淡淡道:“我让四弟明日就回军营,暂时都不要再回来了!”   姚存慧点点头。这样也好,沈桢和沈佺一向来关系不错,他留下来见两房相争只有夹在中间难过;而且,沈桢性子爽直单纯,没什么弯弯绕绕,万一被人利用了,反倒令沈佺为难。   “那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呢!”姚存慧又问道。今晚两房当众唇枪舌战,沈佺又那样抢白威胁沈二老爷,沈桢可都看在眼里。转眼沈佺却让他离开京城,他能接受吗?   “直说!”沈佺似乎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淡淡道:“即便他不肯,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乖乖就范!”   姚存慧顿时梗住。“我叫人去书房烧上炭盆、通好炕上地龙!”姚存慧连忙说道。   沈佺一笑,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沈桢给沈老太君请过安之后,只禀了沈老太君一声,给沈二老爷和薛氏留了封信,便出京直回锐健营。   沈二老爷和薛氏见信气急败坏,二人料定此事定然跟沈佺有关,更是背地里将沈佺臭骂一顿。薛氏不忿,拿信当着面问沈佺。沈佺也不回避,直言不讳便说锐健营有急事,这是上封的命令,沈桢身为军人就理所应当服从命令!   薛氏气得无可无不可,欲同沈佺理论,又惧他油盐不进的冷厉性子生怕下不来台,且沈老太君还在养着身体,这时候挑事需不好看,只得暗暗的忍了,寻思着定要让儿媳妇走通亲家的路子,尽快将沈桢从锐健营里捞出来!那时再同沈佺计较!   一连三天,箫夫人每天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慈心居中陪着沈老太君,姚存慧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那里。   三日之后,胡太医照常前来请脉,说了无事,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下子可好了!老大家的这几日也辛苦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这两日便不用过来请安了!”沈老太君便笑道。   “明儿媳妇还是来给老祖宗请安吧!”箫夫人笑笑,轻声道:“老祖宗您忘了?明儿起媳妇该进佛堂吃斋半个月了!”   沈老太君一怔,眼神微黯点了点头,片刻又道:“我看这也不用着急,你多休息两日再去也一样嘛!”   姚存慧不明何意,沈老太君等俱是知晓的,自沈大老爷和沈大少爷去了之后,每年一过完正月十五,从正月十六开始,箫夫人便在后院的佛堂中吃斋念佛抄写经文半个月,这些年来从未间断。即便前年、去年她病歪歪、喘虚虚的,也愣是支撑着坚持了下来。   今年因为沈老太君的事,箫夫人这才耽搁了三天。   “媳妇没事,佛堂那边黎妈妈已经着人打点好了,就是明儿吧!”箫夫人笑笑,仍旧坚持。   沈老太君便点点头,轻叹道:“这是你在菩萨跟前许下的心愿,老婆子也不拦你,既如此那明儿便去吧!”   沈老太君说着又笑,“可见菩萨最是慈悲灵验的,终叫你的诚心感动了!你瞧瞧,你的身体如今好了许多,儿子媳妇也都好!”   “是,所以媳妇更要诚心拜谢菩萨了!但愿菩萨能保佑我儿、保佑我们沈家!”箫夫人双手合十拢在胸前,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沈老太君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凄凉心酸起来,她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睛,暗暗自嘲:果然是老了啊!这人一老,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正是这话!你有心,菩萨肯定会看见听见的!”沈老太君笑笑,又细细叮嘱了黎妈妈、金英、金梅一回。   黎妈妈和金英、金梅便忙都答应了。   箫夫人却又笑道:“老祖宗,媳妇带着金英、金梅一起进佛堂就行了,黎妈妈这些天还是留在您的孙媳妇跟前吧,不然,媳妇心里也放不下!”   沈老太君心里一时有些烦乱起来,元宵节晚宴那事,虽然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但若说完全是巧合,沈老太君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可让她相信姚存慧有心害自己,她更不会信。   这事是姚存慧负责,她没有那么傻自己给自己挖坑!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动机。害了自己对她没有半分儿的好处只有坏处!      第366章 见管事      沈老太君也不肯相信这是儿媳妇的意思,如果是她,自己去了,王府肯定要分家,到时候他们二房失去的好处太多,她是个好揽权揽钱的,也没有理由会害自己!   沈老太君不愿意往深了去猜测自家人的人心,干脆将众人封了口。   箫夫人这话明显是护着自己的儿媳妇,暗示有人暗中使绊子,故而要留下黎妈妈照应。在这府里有机会又有能力又有动机对姚存慧使绊子的有那些人,沈老太君心里门儿清!   她也知道大儿媳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没有阻拦的道理。   “那也好,”沈老太君笑笑,说道:“那就让黎妈妈留下来帮衬孙媳妇吧!顺便也看好燕顺居的门户!我让周嬷嬷跟你一起进佛堂伺候着!”   沈老太君说着,便命周嬷嬷上前吩咐。   “这怎么敢当!这可是老祖宗身边的老人!”箫夫人连忙推辞。   “就这么定了吧,也不过几日的事!”沈老太君笑笑。   箫夫人这才肯了,谢了沈老太君,又同周嬷嬷客气了几句。周嬷嬷忙谦虚不已。双方说定明儿一早箫夫人过来给老太君请安之后周嬷嬷便随她同去,毕竟周嬷嬷也得稍作收拾,手上的差事也得一件件同别的人交代了。   这一晚,箫夫人将姚存慧、沈佺和沈佳琳又叫到了燕顺居吃饭。母子母女婆媳四人十分热闹。   箫夫人今晚便开始吃素,用的不多,多数时间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目光无比的温柔眷恋,劝他们多用。   饭后三人陪着箫夫人一起坐了坐,箫夫人又交代了沈佺、姚存慧、沈佳琳许多的话。还把沈佳琳交代给沈佺和姚存慧,说沈佳琳年纪还小,她的身体不好,将来少不得他们两个为这个妹妹多操心、照看了!又说沈佺是男人,公务繁忙,家里多有照顾不到,姚存慧要多上心。又跟沈佳琳说,哥哥嫂子都是自己人,若有什么烦心为难事不用太多顾虑,尽管跟哥哥嫂子说等等!   箫夫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说得连平日里话最少、脾气最随意柔和沈佳琳也有几分奇怪起来,皱皱眉头不悦道:“娘,您今儿怎么这么唠叨啊!这么多的话!不就是进佛堂半个月嘛,恨不得把一年、十年的话都交代了!”   “你这孩子!”箫夫人嗔她。   “娘您放心,您的话媳妇都记住了!三妹妹您就更不用操心了,我们会照看好她的!”姚存慧笑笑,又道:“夜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娘您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可是,不觉竟这时候了,你们都回去吧!”箫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送他们出了屋子,站在廊上看着他们出去了,方扶着黎妈妈回屋。   “娘今晚,似乎话特别多了一点,你觉不觉得?”姚存慧心里总觉得隐隐的有些怪异。   “想必是元宵那天的事情把她吓着了!她明日要进佛堂,当然不放心!”沈佺笑笑,并不觉得什么。   “也许是的!”姚存慧听他这么说不禁一笑,心里也宽了宽。   次日姚存慧起了个大早,照旧去了燕顺居请安,随后与沈佳琳一起陪着箫夫人去慈心居给沈老太君请安,一同送了箫夫人进了镇西王府后院东北角的小佛堂。   “好了,不过半个月而已,你们都回去吧!”箫夫人穿着素色衣裳,发髻盘成简单的圆鬓,插戴着两根金钗。   姚存慧和沈佳琳点头答应,看着佛堂的门关上,姑嫂二人方一同回转。   “王妃,老奴还得先回燕顺居稍作安排,下午老奴再到熙和堂伺候,王妃以为如何?”黎妈妈恭声道。   姚存慧点点头,“黎妈妈尽管先回去安排吧,如今娘不在,金英、金梅也不在,论理应该让你留在燕顺居才是!只是娘一片心意,我却不便拒绝。”   “王妃能体谅夫人的心意,可见夫人没有白操心!”黎妈妈闻言笑道:“那么老奴就先去了!”   说毕屈膝福了福身,倒退几步,转身去了。   沈佳琳跟着姚存慧一路闲话着回了熙和堂,姚存慧却没那么多时间陪她,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沈老太君昨日发了话,将沈家京郊附近一大一小两处给府中供应日常蔬菜禽肉柴炭的庄子也交给姚存慧打理,正好今日下午小的那处庄子上的管事要来送柴禾和活鸡鸭等,姚存慧正要好好的准备一番,下午得随着箫夫人见上一见那人。   沈佳琳不好意思在一旁添乱,便起身告辞了。   她临走前,姚存慧想起箫夫人进佛堂前交代的话便又叫住了她,笑着叮嘱了几句没事便在院子里呆着,或者同姊妹们一处坐坐,别乱去别的地方!倒把沈佳琳勾得好笑了起来,见她也是一片好心,便点点头答应了。   午饭过后,姚存慧略眯了一会儿眼,薛氏那边便来人请她过去,说是庄子上的余管事来了,跟采办、厨房那边交割完运来的东西便可接见。姚存慧连忙带了容妈、红枣一同随去。   姚存慧与薛氏碰了头,便一起到了薛氏经常接见外院管家管事之处,不大不小的厅堂中,当前隔着一道四扇开的花鸟屏风,姚存慧和薛氏便坐在屏风后边。   “余管事是个极好说话的人,等会儿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便是!这事儿也简单,无非是叮嘱提点他们莫要偷奸耍滑搞鬼,隔两三个月派妥当人去庄子上巡察一番,每个季度对一对送来的东西、到年底再核一次总账!”两人喝着茶,薛氏便笑着闲闲说道。   姚存慧笑着点头称是。   “你是个稳重有心的,这点儿小事料想也不在话下!”薛氏抬起帕子拭了拭唇角,又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仔细也不在这上头!庄子里一年辛苦,也没有多少进项,总要叫人沾点好处才不叫人心怠慢、才不叫人说刻薄寡恩!账面上差不多就得了,一棵葱、两棵蒜的小事,大可忽略不计!呵呵,二婶当你是自己人才这么教给你,若你觉我存了损公肥私、放纵下人的心思,二婶也没什么好说了!”   “怎么会!二婶一片好心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哪里那样糊涂了!”姚存慧笑道:“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人家,自然是一切照着规矩旧例来!”   “这话听着明白,这就对了!”薛氏一笑,二人相视。   不一会儿,便有执事媳妇来回:余管事到了!   薛氏便忙命“快请”直了直身体。姚存慧亦放下手中的茶碗,凝住了神。   不一会,便听到轻轻进来的脚步声,隔着屏风,只看到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上前,跪下请安,声音略有点儿沙哑。   “余管事辛苦了,起来说话吧!”薛氏闲闲回应着,等那男子恭声答应着站起来后,便随口问了他些庄子上的出产、管理、人口等事情。想必长久以来都是如此,那男子平平稳稳的回答着,有条有理,并不见一丝紧张慌乱。   这男子有问则答,除此没有半句多余的话,顺势拍马也没有。   是个实在人,姚存慧在心里暗道。   不多会儿,薛氏便道:“今儿起,你们小青庄和大青庄交由王妃来管,往后有事便叫人去熙和堂跟王妃回话!今儿王妃也在这里,想必她有话要问你,你仔细回了!往后要好好办事,别以为王妃年纪轻不放眼里,知道了吗?”   “是,奴才听见了!”余管事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又朝薛氏身边的姚存慧也鞠了个躬:“奴才见过王妃,王妃有什么要问的奴才定回明白了!奴才不敢欺主!”   姚存慧朝薛氏瞧了一眼,薛氏鼓励的向她一笑微微点头,端起一旁的茶碗悠悠闲闲的喝了起来,完全没有要回避走开的意思。   姚存慧也不能出口赶她,只是许多话却不便当着她的面问了。不是怕薛氏,而是不想让薛氏看出她的深浅。   “你是个实诚人,今儿权当见个面打个招呼,庄子上的事务仍旧照着往年安排便是!若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叫人递话到熙和堂,只说找容妈就行了!”姚存慧便笑道。   余管事在外头应了声“是”,暗暗记着容妈。   姚存慧又随口问了几句地里整得如何了?春菜种子备得怎样?鸡鸭猪等目前数量还有多少?农具够不够用?底下人可都听话肯办事?有没有生病或者偷奸耍滑的?又嘱咐几句待佃户们宽厚些,不可无故惩罚等语。   余管事一一都回答了。   别的都好,唯独农具一事上,余管事想了想,便回了今年正想添置些新的,原来的老化了许多,有些不够用。   姚存慧便点头准了,命他回去细细过一遍,有什么要添补的一并拟了单子交上来,等她这边派了人去核实清楚,便尽快买了送过去。   余管事精神一振,忙躬身拱手谢恩,语气里终于多了两分喜色。   “王妃、二夫人,老奴还有一事想求个恩典,不知该不该讲?”余管事想了想,试探着又道。      第367章 佛堂起火      余管事既然已经划归在姚存慧手下办事的奴才,且姚存慧又是府中的王妃,余管事称呼两人的时候把姚存慧放在前头天经地义,可听在薛氏心里非但不舒服而且愤怒,暗骂余管事忘恩负义,当即脸色微沉,冷哼一声就要借机拒绝训斥。   姚存慧察觉到她的苗头,当即提高了声音抢先笑道:“你尽管说便是!你也是为府上办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余管事谢过姚存慧,便迟疑着说道:“是这样,庄子上的下人们成日在地里干活有些费衣裳,不知,呃,能不能每季多给两身衣裳?”余管事生怕姚存慧和薛氏拒绝忙又道:“就要一般的粗布素色衣裳就可以了,不用好的!呵呵,老奴也就这么一说,若是不行便算了!”   薛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每年不是都有发布料嘛?这还不够?或者是哪一年漏了没给?”   余管事一怔,顿时便闭嘴不肯再开言片刻说道:“老奴只是顺口一提,就当老奴没说好了!”   薛氏气怔,没想到余管事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她素来不喜这人木讷,不如大青庄的王管事会做人,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礼,每次庄子上新下来的鲜货都单独挑一份好的单送给她。如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厌恶起来。   “这也不值什么,”姚存慧笑道:“回头看看库房有没有现成的布料,有的话过些日子跟添置的农具一起送过去吧!不过府中自有府中的规矩,这一次的且当我新接手额外赏给大家的!回头我会叫人去查一查,若果然如你所言衣裳不够穿,自会禀了老太君和夫人、同外院大管家商量了,将府上的规矩改一改。总不能让大家伙儿穿得破破烂烂的去干活,叫人看见了也不体面!”   “奴才谢王妃恩典!”余管事忙朝姚存慧鞠了个躬。   “二婶,你看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姚存慧笑笑,转头跟薛氏道。   薛氏眉目间怒意隐现,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你都没有话问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要问的?如今这可是你做主!”   姚存慧便笑着向余管事道:“那么你且回去吧!回头有事再说!”   余管事恭声应了,又给姚存慧和薛氏磕了个头,站起来由执事媳妇送了出去。   “侄媳妇真是好气魄、好手段,一上来就说要改府中的规矩,我管了这么多年的事,别说改了,便是这般心思也从来不敢动一动!”薛氏讥诮道。   “规矩不合时宜了自然应该改,这好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姚存慧不以为意笑笑。   薛氏冷笑道:“侄媳妇你到底年轻不经事,不知道下人们难管!惯会贪心!你这样有求必应,哼,将来有的麻烦!”   “我也没说立刻就答应了,”姚存慧笑道:“自然会派人下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余管事所言是否属实,若是他藏了私心乱说,别说给加衣裳了,我还要罚他呢!可如果他所言是真,那么这规矩自然该禀了老祖宗改一改。方才二婶不是也说了吗?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行事作法!”   薛氏顿时没了话说,讪讪笑道:“还是侄媳妇细心,又懂得体恤下人!只你既然懂得体恤下人,为何却不懂体恤体恤老祖宗?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拿去劳烦老祖宗!侄媳妇不觉得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吗!”   姚存慧听毕正色道:“二婶此言差矣!这如何是小事?若咱们府上传出苛待下人的话出去,丢了脸面,那才是对老祖宗不孝!况且办事的自有咱们晚辈的去办,没的让老祖宗亲自过问的道理!老祖宗是一家之主,府中规矩要改,自然得她老人家点头!二婶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薛氏顿时觉得胸口堵了一团棉花,上上不来,下下不去,别提有多腻味,面上却笑道:“你这么一解释二婶就听明白了!还是你细致,想的周全!不愧从前在米行里做过生意的!”   薛氏这话一出来,一旁侍立伺候的丫鬟仆妇们无不变色,下意识敛神屏息垂下了头,姚存慧身边的人则一个个面有怒意,轻轻的睨了薛氏一眼。   姚存慧心里冷笑,心道姑奶奶出身米粮皇商之家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还怕你说?   “所以老祖宗和我婆婆才这么放心把事情交给我管啊!又有二婶相帮,真是我的福气!”姚存慧笑吟吟的,满脸的自得和庆幸。   薛氏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想着,这两日得派个妥当人给大青庄的王管事去一封信,让他自个看着办……   反正,往年该给小青庄的份例她可划拨了不少给大青庄。他们自己吃下东西,自己吐出来!   每两日,姚家管事婆子周妈妈带着两个媳妇上门,磕头拜见了姚存慧,陪笑说是为三小姐的婚事而来,并递上了一封请帖。   “二月初六?”姚存慧展开请帖一看不觉愣住,脱口道:“这也太快了点吧!这,是我爹的意思?”   姚存慧忍不住暗暗八卦了一把:莫非姚存美和赵纪远干下了什么事,所以爹不得不匆匆的将婚期定下?   “是,”周妈妈点点头,忙解释道:“正月十六那天,未来的三姑爷赵公子便搬离了咱们府上,然后没过第三日就派了媒人大张旗鼓的上门下聘,赵公子说他特意找高僧合过,二月初六那日合他的生辰八字和三小姐的生辰八字,若错过那日得等到十月里才有好日子,所以,咳,便请求二月初六迎三小姐过门!”   姚存慧闻言轻轻点头,反正姚存美是肯定要嫁赵纪远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既然赵纪远这么说,爹爹顺水推舟应了也未尝不可,没准早早将这个麻烦扔出去,爹爹心里也要大松一口气呢!   “这也有点儿太急了吧?”姚存慧却是笑道:“住的房子、家具、生活用品都有了?娶亲的事项都准备妥当了?三妹到底是咱们家的女儿,怎么能在这上头受委屈!爹有没有派人去赵公子那里看过?”   周妈妈点点头,“回王妃的话,恰恰是老奴带人去瞧的,房子在城北的吉祥胡同,两进的院子,五间正房,还有左右厢房和倒座库房,家具什么的都是新添置的,如今正一样样往里搬。呵呵,别说跟王妃比、跟咱们姚府比也差远了,不过赵公子的出身大伙儿都知道,能做到这样已经难得了!他在京城里也没有多少朋友,说是一切从简即可!婚后他便寻一处学馆教书,也能养活三小姐!就是日子自然清苦些,比不得咱们府上了!”   周妈妈说着不由有些黯然叹气,心道正是天有不测风云,赵公子那么好的人,学问也好,人人都说有望高中的,不想却落到了这等地步!姚家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在这之前与他订了亲事,自然不可能因此便悔婚!说来说去,总归是三小姐没福!不过,赵公子也算是个有担当的了,没有因此堕落消沉或者变得性子古怪,又有姚家在背后撑着,三小姐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就是了。   如此看来,赵纪远是打算在京城里长住了!不知为何,姚存慧心里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你这么回禀了我爹,我爹也没说什么?”姚存慧又笑问。   周妈妈便也笑道:“老爷皱了半响的眉,叫老奴同大管家又去找了赵公子,说是将姚家在京城里一处三进的大院子连同整院的家具都给了他,可赵公子不肯要,说如果老爷要给的便给三小姐做嫁妆罢了!”   周妈妈说着又同情又叹,总归是赞赵纪远是个好人罢了!   只有姚存慧心里冷笑不屑,哄老婆的嫁妆用,赵纪远可是天下第一好手,姚存美那种没脑子的,没准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给姚存美跟给他有什么两样?如此一推脱,他倒先得了清名了,想必坐馆的修束也能多拿些!   只是,他真的甘心当个坐馆先生吗?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姚存慧见没有什么可问的了,点头笑道:“你回去告诉爹,就说过两日我便回家一趟给三妹添妆,到了好日子那日,自然会回去道贺!”   “是,老奴便不打扰王妃了!老奴告退!”周妈妈忙躬身答应,由穿戴整齐的丫鬟领出熙和堂,再由婆子领往二门去。   周妈妈不禁暗叹,三小姐那个脾气,素来争强好胜的,嫁了这样一头人家,又有二小姐在跟前对比着,若出阁那日见了二小姐,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故来呢!只是亲妹妹出阁,二小姐怎么也没有不到场的道理!   熙和堂中,姚存慧捏着大红烫金的喜帖沉吟片刻,便命容妈传了千山来仔细交代。赵纪远的底,她还是决定亲自派人查一查。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箫夫人所在的小佛堂一天夜里突然起了大火!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刺破苍穹,几乎将整个府邸映得堂亮!空气中到处都是飞扬的烟灰,充斥着浓浓的烟火味。      第368章 箫夫人发难      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叫喊声、哭喊声、往来奔走的嘈杂声,和着呼呼的风声和被风助长的火声,整个府里乱作一团!   姚存慧、沈佺、沈佳琳、二房、三房、四房所有的人都忙忙起身飞奔过去,大声指挥着众人救火,呼喊着箫夫人,命人进去相救!沈佺睚眦欲裂,哪里等得人来?毫不犹豫就要一头往里头扎去。姚存慧来时多吩咐了一句,此时萱草、小杏、红枣等一人抱着一床大被褥刚好奔了来,姚存慧慌忙一把死死拽住沈佺叫稍等,忙命人将被子浇透,让沈佺披着冲了进去。跟着,又有两名仆人也同样披了淋湿的被子冲进去。   黎妈妈哭得跌坐在地,撕心裂肺。沈佳琳扑在姚存慧的身上痛哭不住。   不一会儿,沈老太君也叫人扶着颤颤巍巍的来了,望着那漫天的大火,哆嗦着唇,顿脚叫了声“天爷!”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慌得众人忙又上前苦劝。   一时间更乱作一团。   ……   天色微明,大火才基本上被救了下来,一片焦黑坍塌的废墟上一堆一堆的冒着浓烟,时而燃起小小的火苗,碳沫草灰漫天乱飞,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味道。三五仆人正在仔细的检查着,看哪里还有火苗,便提了水浇上去。   而此刻,燕顺居的厅堂中,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场大火来势汹汹,万中侥幸的是没有弄出人命。佛堂里的四个人,周妈妈轻微灼伤,金英、金梅伤势较重,金梅的眼睛也被烟熏得有点问题,金英则被倒下来的支柱打伤了手臂。   箫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受了惊吓,又被烟火所伤,反倒是四个人里头情况最不好的!   沈佺将她背出来时,她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太医扎了针方嘤咛一声醒来,只是精神状态却是极差,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箫夫人需要静养,众人已经散去,只有沈佺、姚存慧和沈佳琳在这儿。金英、金梅也受了伤,姚存慧便将小杏和碧桃暂时拨了过来伺候,又让沈佳琳的丫鬟将沈佳琳的衣裳妆奁搬过来,请她暂时住在厢房中随时照顾。   沈佳琳早已哭得眼睛中的跟个桃儿一般,姚存慧安慰许久才渐渐平定了情绪。   “黎妈妈呢?怎么没见她?”阴沉着脸色坐在一旁的沈佺突然问道。   众人一怔,不觉均想:是啊,黎妈妈怎么不见了!夫人伤成这个样子,她应该是最关心挂念的那一个才是。   二等丫头小莲便忙上前回道:“黎妈妈刚刚送了老太君出去,说是送老太君回慈心居顺便去瞧瞧周嬷嬷!”   姚存慧点点头,轻叹道:“黎妈妈想的周到,原该去瞧瞧周嬷嬷的!”   沈佺闻言也没说什么,突然起身,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肩膀道:“娘这里慧儿你仔细看着,还有咱们熙和堂,也看紧了,我也去老祖宗那边一趟!”   姚存慧眸光一闪,下意识直直朝她望过去,沈佺并不回避,坦然与她相视。四目相接,两人心领神会:这场大火,来的太蹊跷!   “你放心吧!娘这里有我照看着呢!熙和堂那边昨晚起容妈便把着门户,一直小心着呢!”姚存慧笑着点点头,生怕他到了慈心居不管不顾直通通的说一气,万一把沈老太君气出个好歹来更加糟糕,便忍不住又柔声说道:“老祖宗也受惊不小,你好好的宽慰她老人家几句,请她放心,娘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也一样,别太担心了!”   “放心,我有分寸!”沈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去了。   姚存慧一整日都守在燕顺居,命有事要回的媳妇婆子找容妈拿主意,叫人炖了雪梨百合汤、加了点野生蜂蜜喂箫夫人喝了几次,这汤对清肺润喉有好处。又叫人熬了点极清淡的清粥,晚饭时与沈佳琳劝着箫夫人喝了几口。   瞧着箫夫人这样姚存慧不禁难过:好不容易养得好一点的精神气这下子全又毁了!这下子再想恢复到健康正常水平可就难了。   直到晚饭后,黎妈妈才回来了。一回来连忙向姚存慧陪笑告罪,直说王妃辛苦了,有老奴伺候夫人,王妃便歇歇吧!   箫夫人一听见黎妈妈回来,顿时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彩,精神一下子也好了些。她虚弱的向姚存慧笑道:“好了慧儿,你回去休息吧!让你受累了!娘这儿有黎妈妈照顾就好!”   “娘,我再陪陪您,等您服了药睡下了我再回去!”姚存慧笑笑,打趣道:“不然一会儿您又不肯喝药,旁人又不敢劝您!”   箫夫人无奈笑笑,只得由她。   不一会,沈佺也来了,两人看着箫夫人服下了药,交代了黎妈妈一番,又嘱咐有事记得去熙和堂禀报,这才回去。   自半夜里一直紧张忙到这会儿,姚存慧也疲惫极了,差点儿在澡盆里睡了过去,还是沈佺将她抱起来她才惊觉,忙挣扎着要下来,沈佺的胳膊反而紧了紧,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怜惜道:“嘘,别闹!你今儿累坏了,我抱你回房,你安心睡吧!”   姚存慧心里一甜,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索性便闭上眼睛靠在他怀中放心沉睡。任由她抱自己回房上床,拉了锦被给自己盖住。   次日,箫夫人情况略好,便挣扎着起来,坐了肩舆去慈心居沈老太君那里。   姚存慧闻言便也要过去,小杏却匆匆回来禀报:“王妃,夫人说了,让王妃不必过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便好!若无事,便留在熙和堂中!”   姚存慧听这话透着古怪,也不便多问什么,点头应了,回了熙和堂。到底心中不太安宁,让容妈关注着外头。   容妈接连来禀:二夫人去了慈心居、二老爷去了慈心居、府中二门并各处通往外宅的角门尽数上了锁,齐嬷嬷亲自带人交代,一个人也不许出入、花圃的韩氏娘子被传入慈心居、慈心居那边有婆子媳妇往花圃方向去了、内宅账房上的管事娘子被传入慈心居……   姚存慧不禁心惊肉跳,准备了这么久,箫夫人终于发难了!   联想到箫夫人进佛堂前夕对他们夫妻和沈佳琳交代的那些话,姚存慧更是心头大跳:箫夫人似乎知道,自己进入佛堂之后会发生点什么事!如今细细回想,那些话,竟然如同遗言无二!   姚存慧浑身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她的心怦怦的跳得厉害,脸色微微发白,额上有细汗涔涔冒出。   她的婆婆,箫夫人,是拿自己的命在搏!她要让沈老太君没有任何借口、要一掌将薛氏打落尘埃!   如果只是账面上有亏空、只是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丫头,从大局出发,出于对沈府面子的考虑,沈老太君肯定会将事情压下来。这个家薛氏自然不可能再当了,也会遭沈老太君训斥责罚一顿,但是,也仅仅就是这样而已!   而薛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手下自然有不少心腹同党,她手中权力被夺,心中定然怀恨,与心腹同党串联起来,也是件叫人防不胜防的头疼事。薛氏一日不除,就像在府中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炸了开来。   如果箫夫人能够证明这把火是薛氏搞的鬼,沈老太君和二房无论如何必须给箫夫人一个交代。   薛氏都要下手取箫夫人的性命了,箫夫人为何还要容忍她、原谅她?而且,箫夫人只要稍加点拨几句,沈老太君很容易便联想到元宵家宴自己中毒的事——薛氏既然可以企图杀害箫夫人、为何不能谋害老太君?   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心里有了这个疑影,沈老太君也得慎重掂量掂量。   只要箫夫人咬定口不放松,薛氏根本不能再在府中住下去!或是进家庙、或是去别院,总之,她一辈子都不能再踏入沈府一步。   照情况看来,姚存慧猜测箫夫人手中肯定有薛氏下手的证据,没准周嬷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还有那场火之后,黎妈妈便消失了一段时间,想必便是取证去了。料想那纵火之人,也已在箫夫人的掌握之中……   当日,薛氏就披头散发、痛哭流涕的被沈二老爷铁青着脸拽回了容和堂,对外的说法是薛氏侍奉婆婆不孝,气坏了婆婆!   府中的中馈,重新掌握在箫夫人的手中。   箫夫人雷厉风行,当日晚上就将所有的管事娘子、执事媳妇婆子们叫到了燕顺居,交代了姚存慧几句,又请了齐嬷嬷相帮,让她和黎妈妈一起提点姚存慧,将所有的人事都过一遍。   众人见状均知:夫人这是将府中中馈彻底的交给王妃了!   直忙到深夜,才将所有人等粗粗的过了一遍,又郑重交代了下去,大家回去一切照旧,不必惊慌,也不必有什么想法,若有上蹿下跳、暗中串通生事的,决不轻饶!   花了三天的功夫,姚存慧与黎妈妈、齐嬷嬷将府中彻彻底底的过了一遍。自知主子不会放过的,也有自首的、也有妄想潜逃的、也有企图暗中闹事的,罚的罚、卖的卖、赶的赶,尽数都处理了。将各人的差事略作调整,又从庄子上挑了些得用的补上,命大管家派人到牙行里打听打听,有知晓底细的也买些回来补充。      第369章 二房的新姨娘      如此一理,整个府中便是一番新的气象。好在除了黎妈妈,府中还有不少箫夫人用过的旧人,薛氏当权时想法子都踩了下去,这一回又提了不少上来,各处都有能管事的,并没有乱了去。   此事了结,姚存慧累得晕头转向,人都有点儿浑浑噩噩起来,却依然得打起精神来料理每日的事,还得尽快熟悉阖府上下内外各种旧例俗例、田庄产业、人情往来亲戚关系等,还要抽空照看箫夫人的身体、问候沈老太君,忙得不可开交!沈佺见了直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只有每日回来殷勤陪伴,好言安慰。   就在事情了结这日的第二天,姚存慧正准备打发人送薛氏去家庙,沈二老爷突然提出要休妻。   这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沈老太君对薛氏失望之极,也厌恶之极,对此没有异议,箫夫人、姚存慧也没有立场说话,沈二老爷便一纸休书,将失魂落魄苦求不已的薛氏强行押上了马车,连同她的陪房、贴身丫头一起赶了出府。   不知谁给沈桢去了信,这一日沈桢也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回府后正赶上薛氏被强行拉扯上车。   沈桢放声大哭,扑过去抱着薛氏不肯松手,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沈桢跪下苦苦求沈二老爷饶恕他的母亲,沈仪夫妇见状也只得跪下恳求父亲。   沈二老爷决心已定哪里肯依?冷酷的喝令沈桢、沈仪起来,不许胡闹!   沈桢气极,当即与父亲顶撞了几句,声称要求老祖宗做主。沈二老爷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扬手给了沈桢一个耳光,指着薛氏冷笑道:“求老祖宗做主?你还有脸求老祖宗!你自己问问她,她做下了什么好事!我要是她,我早就一头撞死!”   沈桢闻言大惊,慌忙望向母亲,盼着母亲出言反驳。可薛氏自己心虚,哪里有脸同自己儿子说?只是掩面一味的痛哭,说自己知错了,求沈桢一定要帮她求情说话云云。   沈二老爷不耐听这些,喝命仆妇将她拽上马车。   薛氏尖叫着朝沈桢挥舞手臂挣扎,沈桢却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目光发直。   沈桢到底不甘心,跪求老祖宗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沈老太君叹息不已,知道这孩子素来心底耿直,却也是个执拗的,不告诉他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还会生出别事来,便将事情都同他说了。他素来孝顺薛氏,纵然知晓了母亲犯下的恶事也断断不会说出去!   沈桢听毕顿感晴天霹雳,欲信又不肯,欲不信也知老祖宗肯定不会对他撒谎。一时间,沈桢的心几乎揉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桢到底无法从心里接受此事,更恼恨父亲绝情,当日离开府上,再也不肯回来。   箫夫人得知薛氏被休已成事实,不禁也叹了几声。姚存慧只当她有感而发,便从旁劝了几句,说如此也好,这样薛氏算是与沈家彻底没了关系了!因不孝婆婆而被休弃,回到娘家也只有软禁或者清修的路可走,不会再对府上造成什么威胁。   箫夫人瞅了姚存慧一眼,与黎妈妈相视。   黎妈妈便咳了一声,向姚存慧意味深长笑道:“如此薛氏虽然同咱们府上没有了瓜葛,可她到底活着,终究是个隐患!若是在咱们府上被送去了家庙,以她的性子必定受不了这样的气,庙里又清苦,没准过了三月五月的,她便熬不下去了呢!”   姚存慧一呆,猛然变色。她原先还有些纳闷,薛氏那么狠毒要箫夫人的命,仅仅将她送去家庙箫夫人便肯罢了?原来,送去家庙不过是障眼法,箫夫人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娘不是心狠,”箫夫人淡淡道:“须知斩草要除根,薛氏这种人不值得人心软、更不值得原谅!你懂了吗?娘从前跟你一样心软,结果好心却没有好报。所以,该狠的时候就狠下心来!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靠规矩和手段就能够完全镇得住的,还得要心硬!否则,迟早你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娘走过的弯路不希望你再走一次,你明白吗?”   “是,媳妇明白了!”姚存慧的心突突的直跳,心里一时有些乱起来。草芥人命,真的令她有些不能接受,可箫夫人说的很对,有的时候,只有鲜血才会镇住人!   “你啊,到底还年轻,心地也善良,”箫夫人又柔声笑道:“慢慢来吧,娘也没说让你明儿就杀人去,只是得把这话记在心里了!你心肠好,娘也欢喜!若真是那等恶毒的,娘反倒看不上呢!”   一席话说得姚存慧和黎妈妈都笑了起来,姚存慧紧张不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几日你可真是累坏了,慧儿啊,你也得好好注意保养身子,不然佺儿可是会心疼的!”箫夫人见她几日下来脸上瘦了一圈柔声说道。   “娘,我会注意的,也就忙着这几日,等事情理顺了就好了!”姚存慧笑道。   箫夫人便点头,又道:“我这儿有丫鬟们伺候就好,若你不嫌娘多事,往后我让黎妈妈多帮衬帮衬你,她跟着嫁过来,在这府里也呆了三十多年了,多多少什么都熟悉些!”   姚存慧大喜,忙笑道:“娘肯割爱媳妇求之不得!原本就想跟娘求一求的,只是娘的身边离不得黎妈妈,媳妇也不好开口!娘既这么说,那媳妇就不客气了!少不得请黎妈妈每日里相帮相帮!”   “王妃折煞老奴了,老奴哪里当得起一个‘请’字!”黎妈妈忙笑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箫夫人也笑道。   二月初六,是姚存美出阁的日子,头天晚上姚存慧便带着红蓼、红菱和几个丫鬟婆子媳妇回了姚府。   府中张灯结彩,仆人们忙忙碌碌,虽各人兴致不是太高,但看着也热闹,一切都按规矩有条不紊进行着。   四姨娘早命人将翠玉轩收拾出来了,姚存慧主仆一行便住了进去。姚诗赞格外高兴,终于有机会同姐姐好好的说一回话了。   当晚一家人在一起用饭,其实也就姚老爷、姚存慧、姚诗赞和姚存美四个。   姚存美脸色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饭桌上对父亲姐弟更是眼角也不斜,自己若无其事、不紧不慢的用着饭。   姚老爷也没在意,一脸的平淡波澜不兴。   姚存慧更不在意,姚存美没有闹腾,她已经觉得很神奇了。照她的想法,姚存美多半要大闹一场才罢休的。   次日早早的,姚存美便起来梳妆,姚存慧也起来过去陪着,问了丫鬟婆子们几句话,便坐在外头厅里饮茶消遣,等着吉时花轿进门。她和姚存美没有什么可说的,今日回来也不过是顾及姚家的面子!   天渐渐的大亮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了吉时,喜娘带着人笑呵呵的一路说着吉祥话进来,为姚存美蒙上盖头,唱着吉祥歌儿扶着去了。姚存慧送到二门,听着外头的鞭炮声,便回转了。   新娘子出了门、上了花轿,娘家这边便没有什么事了。送走了观礼的宾客们,姚存慧见府中忙碌着收拾,便也告辞回了沈府。   姚府刚刚办了喜事,沈府紧接着也添了新人。   没两日,沈二老爷禀了沈老太君,从外头抬回了一名妾室。听说是好人家的闺女,一进门就是良妾。   新姨娘闺名秦娴,年方十七,生得十分娇俏美丽,五官精致小巧,一双眼眸秋水似的楚楚可怜。更兼体态风流、婀娜纤巧。沈二老爷对她十分宠爱,就安排她住在容和堂的厢房中。   这是二房的家务事,箫夫人、姚存慧等俱没说什么。   不想,这秦姨娘倒是个有趣的人,进门第二日,便带着贴身丫鬟凝波、凝芳命个婆子领路,来熙和堂求见姚存慧。   姚存慧刚刚用过午饭在暖阁中小憩,闻言不觉一怔,忙唤了容妈进来问道:“这二房叔伯的姨娘,跑到侄媳妇这里求见,府中可有这样的规矩?”   容妈不由撇了撇嘴,不屑道:“哪里有这样的规矩!昨儿二老爷迎这位新姨娘进门,摆了好几桌酒、给了好大的面子,这新姨娘岂不是要来王妃面前表露表露!王妃,以老奴看王妃也不必见她,打发了去吧!老太太跟前也没叫她去磕头,她跑到王妃这里来做什么!”   “不错,”姚存慧点点头,便吩咐容妈:“你出去说一声,就说我没有空,请姨娘自便!她若多话,不拘找个什么理由打发了她去吧!”   容妈应声出去,按姚存慧吩咐的跟秦姨娘说了。   秦姨娘脸上顿时有两分不自在起来。她自负美貌,虽是做妾,进门排场也不小,算得上妾里面极有面子的了!且沈二老爷十分疼她,昨儿枕边不知许了多少好处、说了多少好听的话,今儿一早便吩咐了容和堂上下丫鬟媳妇婆子,往后容和堂的内务都由她管!   她原本穿戴得整整齐齐,等着去沈老太君那边磕头,不想沈老太君那边连半句话也没有,倒叫她白白紧张盘算了半日。   秦姨娘寻思半响,遂决定先过来拜见王妃。只要王妃招待了她,府里众人自然要高看她一眼。于是便带着贴身丫鬟过来了。      第370章 二房的新姨娘(二)      “还请这位妈妈回禀王妃一声,妾身有几件事务要跟王妃回明了呢!王妃许还不知晓,老爷把容和堂的内务交给了妾身打理!”秦姨娘陪笑着,使眼色让凝碧给容妈递好处。   容妈哪里肯收,正色道:“姑娘使不得!王妃对身边人管教向来严厉,从不许收取好处,这位姑娘莫要叫老身为难!姨娘既然管着容和堂内务管着便是,有事务要回可吩咐了相关的管事媳妇,让媳妇们同府中相关的管事说了,管事们能做主的便做主了,做不了主的才来禀了王妃!不是事事都要王妃亲自过问的!不然一天下来,王妃恐怕也管不过来!姨娘初来乍到,想必不知府中的规矩,最好跟院子里的婆子媳妇们多问问,姨娘请回吧!”   秦姨娘顿时面皮紫涨,尴尬的直绞手中的帕子。“既这么着,那么妾身去了,请这位妈妈替妾身向王妃问个好!”   “老奴还有事,就不送姨娘了!”容妈微微点头,避而不答她的话,心中暗暗不屑,心道你当什么人都能给王妃问安?也不看看自个的身份便到处乱窜!   沈二老爷回来,见秦姨娘强作欢颜的脸色和微蹙的眉间大吃一惊,忙问何故?秦姨娘再三不肯说,勉强陪笑说没事。沈二老爷见她眼神躲闪、语气吱唔,心里更加怀疑,逼问不舍。最后还是凝波忍不住多了,刚说了两句秦姨娘忙打断她低喝“多嘴!”不许她说。沈二老爷哪里肯依?到底从凝波嘴里逼问了出来,怔了怔,一时也没了言语。   姚存慧是府中王妃,也是他的嫡亲的侄子媳妇,无论从公私两层身份,秦姨娘都没有眼巴巴跑去求见的道理。姚存慧不见她并没有错。   秦姨娘见状便拭泪哽咽道:“原是妾身不懂规矩,妾身只想着往后都住在一个府中,总有见面的时候,王妃是府中主母,妾身新来前往拜访也是应该的!不想,却是妾身想错了!王妃不见妾身,也不是她的错,也难怪熙和堂的婆子言语不耐!妾身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哪里配去见王妃呢!妾身只恨自己莽撞,连带让老爷也没面子!”   秦姨娘说着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   沈二老爷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气愤不快起来!   尤其是秦姨娘最后那句话,令他心里非常不舒服。秦姨娘是个姨娘初来乍到不懂事,可到底是自己娶进门的良妾,姚存慧竟然连自己的面子也半分不给,不见就算了,还随随便便让个婆子言语不耐!大房的人真是要骑到自己头上来了!一个小辈就敢这么嚣张!   秦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沈二老爷越想越气,怒意升腾,差一点就要冲出去找姚存慧挑衅几句,转念想到前几日薛氏被揪出来的事,底气不觉失了大半。好不容易缓下了胸口闷气,揽着秦姨娘轻声安慰,又许她明日带她过去给沈老太君请安,秦姨娘这才渐渐的好转了。   秦姨娘却不知,薛氏刚刚被休出门,沈二老爷转眼就抬回了良妾,听说还是个格外美貌袅娜的,沈老太君心里便先存了几分不喜。听到沈二老爷次日一早迫不及待就将容和堂的内务交给她的手上,沈老太君几乎毫不犹豫啊将她打入了“狐媚子”一流!再听到她竟然跑到熙和堂去求见,更是暗暗冷笑:这东西真不是个安分的!越发的打心眼里厌恶她。   次日,沈二老爷也不等通传,径直带着穿着桃红绣花裙袄、盘着油光水滑的鬓、插金戴银的秦姨娘往慈心居中走去。为了奠定秦姨娘在府中的地位,沈二老爷特意挑着人多的时候来。   恰好齐嬷嬷出来吩咐事情,见沈二老爷带着人就要往里走顿时唬了一跳,慌忙上前拦住,陪笑道:“老太君的规矩二老爷也是知道的,还请二老爷先禀了老太君再请新姨娘进去吧!”   沈二老爷一听也是,便点点头,朝秦姨娘道:“你先在这里等等,一会儿再叫人来叫你!”   秦姨娘只得陪笑答应,袅袅娜娜的站在那里,有意将自己最美的姿态展示出来,又陪笑着跟齐嬷嬷搭话,问:“这位嬷嬷是老太君身边的老人吧?一看就慈眉善目的,不知该怎么称呼!”   齐嬷嬷因着沈老太君的看法对秦姨娘本来也没有好印象,见她如此狐媚子做派心中更是看不惯。不觉悄悄睨她一眼,心里暗道:在老太君的屋子外头,即便是夫人们、王妃、小姐们、少奶奶们站着等话也是目不斜视、规规矩矩、一言不发的,你一个姨娘,摆出狐媚子样不算,还多嘴多舌的搭讪起来,不知哪里来的没规矩东西!怪道老太君看不上!   齐嬷嬷便似笑非笑道:“老奴不过是个下人罢了,贱名说出来恐污了新姨娘的耳朵!老奴还有事,先忙去了!”   “哟,老祖宗身边的人哪儿能是普通的下人呢!您——”秦姨娘满脸是笑,一句话还没说完,齐嬷嬷早已转身去了。   秦姨娘顿时讪讪,眸光悄悄左右一转,见无人关注自己方暗暗放下心来,心里更加气闷不已,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从前所见自己的亲戚姐妹长辈们无人不夸自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嘴巴甜会说话,怎么自打进了这镇西王府后,怎么做怎么不对!   沈二老爷进去给陪笑给沈老太君请安,沈老太君见了他脸上便显出两分不快来,点点头淡淡道:“行了,你心意到了就好了,自去忙吧!”   “老祖宗,”沈二老爷干咳一声,陪笑道:“儿子带了秦姨娘来给老祖宗磕头,就在门外候着呢!儿子叫她进来?”   “不用了!”沈老太君微微冷笑:“那是你的姨娘,进了沈家的门懂得伺候好爷们就行,别的事不用她沾边!我这儿更不缺她伺候!让她回去吧!咱们府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叫她没事就呆在容和堂中!”   孟氏听得这话早把沈佳琳等姑娘们指了个借口带到了暖阁中,姚存慧等也跟了去,沈二老爷面皮紫涨,一时说不出话来,领了沈老太君一顿说教方沉默着转了出去。   秦姨娘等了半响才见沈二老爷出来,忙笑吟吟的迎上来。一见二老爷的脸色,秦姨娘的心便沉了下去,嚅嚅的不敢开口,幽怨的瞧了他一眼,柔柔顺顺的垂下了头。   “咱们回去吧!”沈二老爷领着她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轻声解释道:“老祖宗今儿不太舒服,改天我再带你来吧!”   秦姨娘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便知事情黄了,不由的有两分瞧不起沈二老爷,面上却失望叹道:“这么说妾身真是没福!老祖宗……没事吧?”   “没事!”沈二老爷摇摇头,又微笑着淡淡说道:“咱们府上规矩大,你初来乍到的不熟悉,往后没事别出院子,好好的呆在屋里就好。”   “是,老爷!”秦姨娘点头应着,回过神来这话的意思,心里不禁更凉了两分。   箫夫人见姚存慧这些日子操劳,见府里大概的事情都理清楚了,便命沈佺休假带她出城去别院里住几日好好的散散心、休息休息。   姚存慧本来不肯,箫夫人的身体比失火之前差了许多,精神也不太好,这个时候离府散心怎么都不合适。   箫夫人执意,向她便笑道:“这是娘的意思,你尽管领了娘的好意便是!有琳儿和黎妈妈她们在府里呢!自年前你便忙到现在,正该好好玩几日去!咱们家在鸣鹤山小苍顶有一处别院,前几日娘便命人过去收拾好了,一切都是现成的,去了便可住!听说那儿的梅花现下开得正好!那山中风景清幽,有山有水,若不是娘身子不行,娘也要去呢!”   姚存慧听毕只得点头答应。   “娘,不如我也跟着三哥、三嫂去赏两日梅花?”沈佳琳听毕在一旁笑嘻嘻拉着箫夫人的胳膊道。   箫夫人嗔她:“你整日没事的,赏梅还用得着去庄子里?咱们府里不是有梅园么,你要赏多少没有!你哥哥好不容易有空带你嫂子出门一趟,你别添乱!”   沈佳琳本还想分辨两句山上的梅跟府里的梅风骨不同,听了箫夫人后一句似乎也回过神来了,忙讪讪笑道:“娘说的有理,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在府里赏梅好了!”   说的箫夫人笑了起来,姚存慧脸上一热,不好意思笑了笑。   二人收拾一番,次日用过早饭便乘车出府,往鹤鸣山小苍顶的沈家别院去。带了萱草和红蓼、碧桃、红枣去,留容妈与小杏、小梨看院子屋子处理事情。   沈家的这一处别院建在小苍山的山顶,粉墙黑瓦,建筑别致整齐,庄子里和周围遍植梅树,花开时节灿烂若霞,十分美丽。在脉脉青翠的一片山峦之间,格外显眼。   庄子后头有涓涓山泉从石缝中破壁而出,便依着水流凿池开溪,宽近二米,溪水清澈见底,在庄子里蜿蜒绕了几绕、汇成三处池塘,方从东北角流出去。又不知从何处运来许多洁白、米黄、褚黑、银灰各色鹅卵石随意铺洒溪底,养着许多山里特有的小鱼、虾、蟹和好些乌龟,分外有趣。据说夏日里,时常可见顶着灰壳子的乌龟爬上岸边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偶尔也有山鸟飞下来觅食。      第371章 别庄小住      庄子里有三处供主子们住宿的院子,分别为冬芳院、碧蕊院、凌霜院。   姚存慧和沈佺住进了碧蕊院,院中房舍七八间,小巧精致而整洁。两旁的抄手游廊一壁,三五步便有一个漏窗,扇形、菱形、圆形、梅花形、葵花形等形式各样,以上等的乌木雕镂着各式各样的图案如三君子、花草四雅、香雪海、月下美人、喜上眉梢、仙鹤芭蕉等,十分别致。   中间的空地天井中栽种了二三十株梅花,高过人头,枝干苍劲,枝桠茂密,如今正盛开着满树繁花,白的、浅粉的、桃红的、粉红的、玫红的、白瓣朱砂蕊的等好几种。廊下还有两株珍贵的绿梅,叫做清姿绿萼,花瓣小巧紧凑向里,花型如莲,花萼浓绿,花瓣带着清淡的浅绿色,花蕊却是墨绿中点着金黄,迎风招展,十分美丽。   一行人到庄子的时候刚刚中午,略略收拾过后,管事仆妇便笑着传来了午饭过来。八菜一汤皆是山中特产,腊鱼干、红烧河鱼、冬笋黑木耳炒鸡块、香菇清炖野鸡、摊山鸡蛋、清炒嫩菜心、米粉蒸梅干菜等,食材新鲜现成,离锅上桌,两人俱是胃口大开。   饭后小憩片刻,趁着暖阳明亮天气好,两人便系上斗篷出去走动散步,丫鬟们也许了自由玩去。   几个丫头这段时间跟着姚存慧一样处于高速运转状态,到了这山清水秀、风景清幽之地,且不如府上规矩大,一个个早兴奋得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儿,得了主子一句话便也顾不得了,兴致勃勃的便逛去了。唯独红蓼不肯去,笑说旁人都去了屋里怎么办?执意要留下来看守屋子。   姚存慧与沈佺出了碧蕊院,便顺着庄子上管事媳妇所指往后山那片开得最好的梅林走去。本有两名庄子上的丫头欲跟着伺候,被沈佺止住了。   后山地势略高,梅林中间还有一座两层的八角亭子,两人一路观赏说笑。林间花树芬芳,不时有落英瓣瓣无声飘落在衣裳上、发髻上、肩膀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清雅幽远,吸入肺腑,心神为之一新。   沈佺携着姚存慧的手在梅林间走着,为她轻轻拂去沾在衣上的花瓣,见眼前一株红梅胭脂般娇红灿烂,摘了一朵最好的簪在她的发髻上,握着她的手端详端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二人虽夫妻已久,他这样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黑翟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在这样火辣辣的目光下,姚存慧依然觉得有些脸红心跳,只觉面上一阵一阵的发烫,却不知自己此时面上如那胭脂红梅一般布满晕红,微翘的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看在沈佺眼中,只觉心都酥麻了,柔软成一片。   “慧儿是真喜欢这里!以后每年我们都来住上几天好不好?”沈佺不由拥着她笑道。即便为了看她这样的笑容,也值了。   “好,”姚存慧侧头嫣然一笑,“明年娘身子好些了,咱们带娘和三妹妹一起来!”   “嗯,还有我那小舅子,想必也会喜欢这儿的!”   “对,对!明年也叫上赞儿!”姚存慧顿时大喜,丈夫喜欢她的弟弟,她心里格外的感到愉悦。二人相视一笑。   沈佺忽然又凑近她暧昧一笑,“明年没准儿还能带另一人来!”   姚存慧听他说得古怪兮兮的忙问是谁?   沈佺见她肤如凝脂,香腮如雪,如兰的气息暖暖的触在自己面上,忍不住心神一荡,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自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头抵在她肩窝上轻笑道:“当然是咱们的儿子啊!这几日争取怀上,年前就生了。这山里天气暖的慢,岭上梅花一直开到三月中,只要你喜欢,咱们三月再来还赶得上,有我小心伺候,保准万无一失——哎哟!你干嘛踩我!”   沈佺兴致勃勃的勾勒美好的未来冷不防挨了一脚躲避不及,不由得抽气哼痛。   “踩的就是你,哪有你这么排揎人的!”姚存慧顿时羞了起来。   沈佺哈哈大笑,将她身子转过来,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毫不忌讳笑道:“好媳妇,你当娘特意让咱们两个来这庄子里小住只是赏梅吗?娘是想要抱孙子了!我也想当爹!这里风景宜人,山好水好,咱们要努力!”   “你还说还说!”姚存慧面上更热,娇嗔捶他。沈佺勾唇低笑着,突然拥着她深深的吻了下去,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紧紧的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许躲避,姚存慧呜呜推搡两下,很快迷失在他的温柔和力量中,不由双手揪着他的衣裳,闭上眼睛承接他的吻,张开樱唇婉转相就。   许久,两人分开,气息各自有些紊乱。沈佺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自己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眼睛里带着怜爱疼惜的笑意,百般温柔。   姚存慧微微的喘着,柔声笑道:“你,你很想要儿子吗?若是女儿呢?你喜欢吗?”   沈佺笑道:“这是什么问题,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不过,我还是想要个儿子,教他习武,带他骑马、射箭,嗯,一个他太寂寞了,最好有两个!反正咱们还年轻,慢慢生,儿子总会有的!”   慢慢生?总会有的!姚存慧顿时感到哭笑不得兼亚历山大,忙道:“那,我也希望头一胎就是儿子好了,生孩子很辛苦的,我才不要慢慢生!”   沈佺听了先是笑,然后颇有几分正经的点点头,“你说得对,生孩子一定很辛苦,所以,我也希望头两胎就是儿子,然后咱们再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就够了!”   当年,箫夫人似乎就是因为难产几乎丧命而不喜他,想及此沈佺心里一划而过一抹怅然和伤感。   姚存慧虽不知为何,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遂指着那坡上的亭子笑道:“咱们上那里去好不好?那儿眼界开阔,必定别有一番风景!”   “好!走吧!”沈佺一笑收回神思,望望眼前美丽的梅林,呼吸一口带着暖意的清冽空气,都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的沉睡在记忆中吧!至少,他当下生活得很好,不是吗?   二人登上上层亭子,举目远眺,整片梅林尽收眼底,远处青山悠悠,连绵起伏,苍松凝翠,冷杉挺拔,视野格外开阔,连带着心胸仿佛也开阔起来。   姚存慧扶栏而立,风吹起她的发丝从脸上掠过,暖阳照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黑宝石一般清澈澄透,迎风扬起的笑容直暖到人的心里。   “我真喜欢这种一览群山的感觉,一切都在脚下,看得到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姚存慧扭头向沈佺笑道。   “你若喜欢,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去登山!咱们骑马去,共骑一乘,好不好?”沈佺揽着她,抬手替她掠好被风吹散的碎发,轻轻的挂在她小巧的耳垂后。   走过高原,看过直插天际的险峰、入云的雪山,京城附近这些山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土堆罢了,高、险、奇、峻、秀无一占有,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只要她喜欢就好。   “好!”姚存慧眼睛半眯着,笑得眉眼弯弯,和他在一起,安全两个字从来不在考虑之内,她只要跟着他就可以了!   “这儿风大,咱们下去吧!”冬天还没有过去,山上太阳的温度冷的更早,看着山风不时扫过,吹得身上大氅飞扬飘荡,沈佺笑着握住她的手。   姚存慧点点头,今日刚来山上,的确不宜在这高处吹太久的风,万一真的伤风着凉了,麻烦就大了。   两人正要下去,沈佺突然拉住姚存慧,笑着道:“抱紧我,我带你下去!”   姚存慧微怔。   “抱紧!”沈佺笑笑,将她的手臂圈住自己的腰紧了紧,一手揽在她腰间,足尖一点,带着她突然一跃而起,从亭子上飞身跃出。   四面八方一片空荡,风簌簌而来,姚存慧忍不住“啊!”的放声尖叫起来,下意识闭上眼睛,双臂死死的搂住沈佺的腰拼命往他身上紧贴着。差点儿要哭出来。   这人,说话也不给人说清楚!她的胆子已经算大了好不好?换个胆小的,直接就晕死过去了!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沈佺低笑着,在她耳畔轻轻道:“慧儿,睁开眼睛!”   感觉到似乎已经停了下来,姚存慧缓缓的睁开眼睛,不由一怔,沈佺一手揽着她、一臂展开,此时两人正站在梅树顶上。脚底下便是灿烂的梅花,花枝簌簌摇动,落英纷纷。花海自脚下高高低低的延伸而去,这样的景致,姚存慧从未见过!   姚存慧咯咯的笑起来,“真美!真美!夫君,这儿好美啊!”   “那你抱紧了,夫君带你看更美的!”沈佺笑着,脚下一点,提气拥着她在梅林上空飞了起来,不时借力在梅树顶上点一下,风呼呼的吹来,花枝摇曳生辉,仿佛每一朵都活了过来!      第372章 别庄小住(二)      姚存慧咯咯的笑着,大感刺激,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梅园上空。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时抬脚踢一踢满枝的繁花,看那花枝摇晃、花瓣飞舞,笑个不住。   沈佺忽然收势,搂着她飘然落地。   姚存慧一怔。她还没玩够,见状有些不满,仰起头正要同沈佺说“还要玩!”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跟着响起一阵“王妃!王妃!”的呼喊声。   是萱草、红枣碧桃她们。   “王妃!”说话间萱草等已经气喘吁吁的奔到了姚存慧和沈佺的跟前,“王妃您、您没事吧?”   姚存慧见她们一个二个满脸惶急,神情凌乱,跑得额上脸上隐见细汗还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她们。不想,她们却如是问了起来。   “我?”姚存慧诧异睁大了眼睛,不觉瞟了沈佺一眼,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啊!倒是你们,一个个跑成这样,怎么了?”   “王妃!”萱草三人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心道还是头一遭见主子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刚才,奴婢们听到王妃尖声大叫,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便奔过来瞧!王妃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刚才?姚存慧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来。好吧,刚才她的确尖叫了一声,没有想到那一声传得那么远!   姚存慧不由心头一紧,暗暗的脸红发窘起来,没准,整个庄子都听到他们的王妃那一声慎人的尖叫了吧?她不禁暗暗擦汗,幸亏沈佺五官敏锐,在萱草等来之前便带着她飞下了树,不然,叫人见了堂堂王爷带着自己的王妃那么玩法,传出去两人都不要见人了!   只是可恶,这人由着她一人尴尬发窘,自己站在边上仿佛没事人一样,连眉毛都不曾挑一下。   “刚才,”姚存慧面带微笑,努力的解释道:“刚才呵呵,一只虫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了一跳而已,没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萱草等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全然忘记了现在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虫子?   “咱们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王妃,不如回去歇歇吧!刚一出来逛得久了怕要着凉呢!”萱草又笑道。   沈佺听了也笑道:“萱草说得对,回去吧!”   姚存慧点点头,于是众人一同回了碧蕊院。   晚上用过晚饭,沈佺陪姚存慧在院子里走动消食,细细观赏院中那几株梅花。姚存慧本还想出去走动走动,观一观月下美人的风姿。沈佺哪里肯?天一黑迫不及待就强行拉着她进了房间,众丫头们脸上红红,只做看不见,轻轻的退了出去。   “你——”   “慧儿!”沈佺双手扶在她的肩头,双眸灼灼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直直的凝视着她。这样火热的目光令姚存慧不禁有些脸红心跳的招架不住。   沈佺低笑,将她往怀中一带,紧紧揽住,下颔抵在她头上蹭了蹭,语气有些怨念,“咱们好久没做了……你不想吗?”   姚存慧面上一热,低低的闷哼了一声。的确是很久没做了,箫夫人进佛堂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做这事。毕竟,箫夫人进佛堂是为他们祈福,他们理应尊重她这份心意,尊重佛祖。那些日子别说做这个了,连饮食基本上都是素的。紧接着,佛堂起火,后来姚存慧又接手管家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每日深夜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沈佺心疼还来不及哪儿还忍心折腾她?好不容易近日她轻松些了,他正蠢蠢欲动,不想娘如此善解人意,让他们出来过二人世界!他好不容易盼着到了天黑,哪儿肯再浪费时间?   感觉到怀中的女子身子微微的发软,沈佺呼吸一促,双臂一紧,抱着她上了床榻。   姚存慧柔顺的依偎在沈佺的怀中,抬手轻轻的欲脱身上衣裳,沈佺大掌整个握住她的小手,低头轻笑道:“我来,慧儿这些日子累着了,今晚我服侍慧儿……”   沈佺轻轻将她的外衫剥下,露出光滑细嫩的香肩和大红的绣花肚兜。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上,两人俱是一颤。   “夫君……”姚存慧仰头,反手圈住他的脖子。沈佺一低头,吻住她的唇,身子一紧,闷哼一声将她压了下去。   沈佺吻过她的唇,又去吻她的脸,顺势往下亲吻她纤细的脖子、细嫩的香肩和精致的锁骨,一直吻到她的胸前,一路留下无数深深浅浅的红印子,映着雪白的肌肤,如雪中点染的红梅般妖娆妩媚。   沈佺抬起头,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四目相对,浓浓的情意交织成一片密网,将两人深深的迷醉其间。   姚存慧小嘴微张,唇瓣娇红水润,一双眸子也如同汪了春水般的闪亮柔媚,面色潮红,美艳不可方物。   沈佺喘着气,将她的头偏了偏,拨开乌发,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他朝她脖子后头咬去,用唇舌去解她的肚兜带子,同时吻得她的肌肤一片滚烫。   滚热的呼吸喷在自己后颈窝,暧昧低沉的喘息离自己的耳畔那么近,一声声鼓荡着耳膜传入心底,令她神魂迷失。姚存慧身子一僵,足尖都绷紧了,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酥酥的,麻麻的,小腹一团火热。她难耐的娇吟一声,抬起修长的两条玉腿,水草般缠绕着沈佺的腰身,紧紧不放。   沈佺轻颤,喉咙的低吼一声,大手在她身上游走起来,一手停留在胸前的丰盈,隔着光滑的肚兜重重的揉捏抚摸。手上忽然用力,将那肚兜扯下扔了出去,抬起头,就看一双雪白的丰盈微微的颤动着,雪峰顶上红梅正艳。   胸前蓦地一凉,姚存慧忍不住低呼出声,身子一缩一偏,下意识的抬手欲挡。   沈佺低笑,哪里容得她躲,大手紧紧扣住她抬起的手臂,低下头张嘴便含住了一边,软舌刮过,不停的吮吸揉捏,姚存慧咬着唇低低的呻吟起来,身上的臊热一浪高过一浪,体内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她不停的磨蹭着他,咬着唇娇吟不断。   沈佺越发卖力,嘴里吸着一边,手上毫不犹豫握住另一边把玩着,弄得身下的人软成一汪春水,薄颤娇吟不已。   “夫君,夫君!”姚存慧带着哭腔叫他,几乎要将娇唇咬破,脸上红得要渗出血来。   “慧儿,丫头们都叫我赶出去了,外头没有值夜的,你别忍,放声叫也没人听见!”沈佺突然在她耳畔低笑着道。   姚存慧越发羞臊,脚下恨恨的踹他一下。沈佺不痛不痒只当情趣,嘻嘻一笑,瞧着她动情娇媚的模样,怜爱的又去亲吻她的唇、她的脸,顺势脱下自己的衣裳、亵裤扔到地上,给她一个贴合的紧紧拥抱,头埋在她的颈窝喘着气。   两具身子亲密接触,二人均感到一片灼热,不由得俱是一颤。姚存慧的身体软得几乎没了力气,闭着眼睛娇喘,双手象征性的挂在他的脖子上。   “慧儿,我好喜欢你!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真的!”沈佺抬起头,捧着她的脸,黑宝石似的眸子闪闪发亮,勾唇浅笑,目光温柔而炙热。   姚存慧在这样的目光下又羞又喜,羞臊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一颗心更仿佛像在云端中飘飘忽忽,飘得有些眩晕。她嘴唇动了动,却只是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手臂用了用力将他抱得紧了些,以此告诉他,她也很喜欢很喜欢他、从来没这么喜欢过。   沈佺得到了回应,温柔一笑,低头吻住她,香津暗度,辗转缠绵,两具身体交缠厮磨着。沈佺伸手往下探了探,满手的黏腻湿滑。缠绵中的娇躯闷哼一声敏感的颤了一下,沈佺闷声笑了起来,有力的双腿压住她的身体和不安分的一双玉腿,修长的手指卖力的摸弄着。   姚存慧本就被他撩拨亲吻揉搓得不像样,哪里还禁得住这样的情况?只觉一股酥麻闪电般自下飞快传上来,她紧紧的抱着他,溃不成调的哭叫低泣起来,小腹阵阵收缩,痉挛着抖成一团,脑子里“嘭”的一下似有漫天烟花绽放,而后一片空白。   “慧儿,慧儿!”沈佺亲吻着她,难耐的闷哼一声,挺身而入,抱着她的身体如脱缰的野马般冲撞驰骋起来。他那么强壮而充满力量,姚存慧觉得自己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艘小船,任由那风浪将自己席卷、抛起然后又落下,她只能紧紧的拥抱着附在他的身上,她放声的吟叫着、哭喊着,无力的随着他的节奏,他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   最后的关头,沈佺突然直起身体跪坐起来,握着她的两条玉腿高高的举起。这样的姿势令她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他的面前,姚存慧大惊大羞,惊叫着欲挣扎哪里动得了?他一冲刺她更是软得没了劲。沈佺猛烈的冲刺着,重重的顶入花心,在她的吟哦尖叫中一泄如注,两人一同达到了极致。      第373章 别庄小住(三)      沈佺喘着粗气,保持着姿势不动。他的嘴角带着浅笑,一双眼睛却贼兮兮的在她身上打转扫视,不放过任何一处美景,欣赏着这只独属于自己的美景。   “你……放开我啦!”姚存慧娇声瞪他,双腿还被他这样抬举着,被他这样看着,而且他那东西还留在她的身体里,她真要羞死。   “不放!”沈佺笑着,反而向前压了压,笑着道:“这样才好生儿子!”   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嗔他道:“你这都打哪儿学来的!”这几天她可是安全期,怀上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即便她说了他也不信的吧?偏她力气又没他的大,反对也无效。   别的事上他疼她、怜惜她,她的话他总能听进几句,唯独上了床,她非要顺着他的意不可,即便她不顺,他的力量也非叫她顺。   姚存慧认命,轻轻阖上眼眸,任由他如此。   谁知沈佺是个很乐意解惑的好好先生,听姚存慧问他便又嘿嘿一笑,“春宫册子上看来的!慧儿,那册子怪有趣的,图像画得好,上边写的话儿也好,咱们得闲了好好一同欣赏欣赏……”   沈佺话没说完,姚存慧早红着脸啐他,脚上一用力蹬开了他的桎梏,缩着腿扭着身子侧身背对他,“你这人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沈佺毫不在乎,躺了下去自她身后紧紧搂着她笑道:“我疼自个媳妇,怎么没脸没皮了?我媳妇其实就是脸皮薄,心里也喜欢……”   姚存慧认命的呻吟一声,双手捂住脸,合着,反倒是她虚伪了!   沈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胸膛一振一振的颤动着。   两人又闹了半响,方要了热水清洗干净。从浴房回来时,床上已经换过了新的床单,被子也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床上扔的乱七八糟几乎没揉成一团皱巴巴的衣裳包括姚存慧那件鲜红的肚兜都让丫鬟们收拾了出去。   尽管不如一开始那般羞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姚存慧仍然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在她看来这是夫妻间的私密事儿,只有两人才能知道,丫鬟们包括沈佺却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让下人收拾的。   两人携手进了被窝,沈佺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本册子,在她面前扬了扬,嘴角一翘笑着道:“这会儿还早,慧儿,来,咱们欣赏欣赏!慧儿你学问比为夫好,上边的话儿给夫君说道说道……”   姚存慧脸上一热,吃吃的笑起来,被他强行扳了过来,只得与他一同瞧了一回。   画册精美,全是彩色,描摹得十分细致,配上旁边风流不羁的浓诗艳词,叫人不禁情动欲动、唇舌发臊。两人看了一半,惹上了火来,不觉又搂抱着做了一次。   这晚上床虽早,却也深夜才真正睡下。姚存慧一觉香甜,慵懒的靠在沈佺的怀中,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你醒了?”姚存慧一抬头就对上沈佺漆黑含笑的眸子,不禁朝他甜甜一笑,突然秀眉一蹙,惊叫“遭了!”就要起身。   “怎么了!”沈佺吃了一惊好笑的拉住她。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天都这么亮了!”姚存慧气急。   “咱们在庄子上,又不用请安、不用管事,你尽管睡便是!”沈佺笑道。   姚存慧一怔,拍了一下额头失笑道:“我竟忘了!”说着又躺了下去。   “你今儿没起来练剑?”   “天刚亮就起了,你睡得跟小猪一样哪儿知道?我回来见你还在睡,擦了身便也来了!”沈佺笑着捏了捏她的腮,轻叹道:“这些日子你是真累着了,这几日咱们什么都不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姚存慧心中一甜,点点头“嗯”了一声往他怀中钻了钻,闭上眼睛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两人在庄子里一直住了四天,随着喜好心情任意行事,将附近的景致亦逛了一遍,方尽兴回城。   三月里的一天,沈佺突然问姚存慧道:“赵纪远这个人,你还记得吧?”   姚存慧身子微僵,这话问的奇怪!赵纪远如今可是她的“妹夫”!他和姚存美二月里才成的亲,她还去参加婚礼了,怎么会不记得?况且,庙会那件事想起来便让她忍不住一阵恶心,她怎会忘记!   “嗯!”姚存慧眼底划过一抹厌恶,点点头问:“他又怎么了?”   沈佺微微冷笑,说道:“你可知道他如今为谁办事?他如今是吕家族学里的先生!”   姚存慧身心大震,又是吕家!兜兜转转,他终究又和吕家扯上关系了!   “恐怕,不仅仅是教书先生那么简单!”姚存慧忍不住提醒沈佺。以赵纪远的精明能忍,连姚老爷那样的人都曾一度为他所骗,可见此人伪装之高明。他可不是一个甘愿做教书先生的人!   沈佺闻言朝姚存慧赞赏一瞥,笑道:“慧儿果然聪慧!他如今明面上是教书先生,实际上已经是吕相的幕僚!据我的消息,吕相对他十分欣赏!这个人心思深沉、心地卑劣阴损,我想要不了多久,吕相会更为倚重他!早知是个祸害,当时就不该留他性命!”   “那你要多加小心,这个人心计之深远非常人,什么卑鄙阴私手段都敢用,别叫他暗算了你!”姚存慧心中一紧,暗起担忧。赵纪远肯定恨毒了她和沈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攀上了吕相这棵大树,一朝得势,他断断不会让他们有清净日子过的。   “他还不配!”沈佺不屑嗤笑,轻轻握了握姚存慧的手安慰道:“放心,你的夫君也不是好惹的,他敢暗算我,一个回合我就能要他的命!怕就怕他找的不是我!”   “什么意思?”姚存慧睁大了眼。   “投鼠忌器,”沈佺眼神微闪,郑重向她道:“慧儿,所以从今日起你要多留个心眼,府上门禁要更严一些,下人们有发现不安分苗头的,趁早打杀了,绝不能姑息!各房各院的女眷,你也小心看好了。外院的人,自有我盯着。”   姚存慧点点头,“放心吧,如今府上没有什么不安分因素,我能掌控的住。”想起那个有头没脑的秦姨娘,姚存慧不觉微微的笑了笑。   “那就好!”沈佺笑笑,又说道:“姚府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同岳父见过面交代过了。有什么事我会暗中叫人帮着处理。”   姚存慧闻言变色,忙道:“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她心里不禁咬牙暗骂。赵纪远刚刚迎娶了姚家的三小姐,对姚老爷面上又是一副恭谦有礼,两人对外的印象是一派和睦,赵纪远暗中谋划、借吕家之力对付姚家,恐怕谁都想不到、说出去都没人信!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已经过去了!我告诉你是让你放心不是叫你担心的,”沈佺忙笑着安慰。   “这真是个祸害!”   “姚家米行的实力和对朝廷的功劳摆在那里,一头牵着咱们王府、一头连着江南谢家、又与云府有不可斩断的关系,甚至背后还隐隐有礼亲王的影子。吕家拿我们这些家门没法子,也是逼急了,想从你们姚家撕一条口子,再将我们一同牵连进去。可恰恰因为如此,他想要动姚家米行也没那么容易!我和岳父商量好了,若真惹急了便让岳父告御状去,索性将事情闹出来看他们怎样!”   沈佺说着又笑,赞道:“岳父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说实在不行,便将米行解散!从此大周再无姚家米行,看他们怎么争去!”   “爹真舍得?”姚存慧大感诧异,米行是姚老爷一生的心血,也是他的精神归宿寄托所在,一夕解散,他真舍得?   “我也是这么问岳父,”沈佺笑道:“岳父说跟身家性命比起来,只能如此取舍。以后时机成熟,赞儿再重新创办起来!”   “这是最坏的打算,如今远远没到那一步,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沈佺见她有些发怔忙又笑道。   姚存慧笑着点点头:“我也信不会有这一天的!”   姚存慧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和恨意,赵纪远,这个卑鄙小人!一边取了姚家的女儿,一边暗中谋划举刀朝姚家人头上欲挥下。她不禁有些恶寒,上一世的本尊,跟这样的人做了那么些年夫妻,真正是——   吕太后今年兴致颇好,给周氏皇族和吕氏一族的年轻姑娘和媳妇们下了花贴,邀请进宫赏花游园。   出乎意料的是,姚存慧也接到了邀请帖。   姚存慧不禁头疼,心道太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明明知道周氏皇族和吕氏一族势同水火,在允许的情况下碰了面绝对会厮杀个你死我活,她倒好,单单将这两家人往一块儿凑,她是觉得日子单调了想看唇枪舌剑、横眉冷眼吗?   而且,这里头又有她什么事?好端端的把她叫去做什么!难道,让她当裁判?   沈佺见姚存慧捏着泥金大红请帖、眉心几乎蹙在了一块,不禁失笑,坐过去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间,意味深长的笑道:“太后太厉害能干,她也是个凡人啊!今年,太后可是春秋六十有五了!”      第374章 四婶的秘密      姚存慧闻言眼皮一跳。人生七十古来稀,太后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错了。人到老了,从前可暂时放下的事情如今却不得不去面对!周氏和吕氏之间,她必须有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否则她一旦逝去,这两家肯定会打起来,大周的天下也会大乱!   一方是娘家兄弟子侄,一方是夫家叔伯儿女,两头都与她有牵扯不清的血脉关系,不管哪一方被另一方赶尽杀绝,想必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尽管,她自己便杀罚了许多周氏皇族,但那是他们反对她、是敌人,性质不一样。   所以,吕太后这是在投石问路,撇开男人们先不说,先把两家矛盾不那么直接、不那么激烈的女人们凑一处看看情况如何。这也是一个讯号,向周氏皇族和吕氏一族以及朝臣们发出的一个讯号。   沈佺作为手握实权的大将、异姓王,他的态度也至关重要,所以,吕太后把姚存慧拉了往里头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明白了?”沈佺见她脸上神情便知她也想到了,笑着道:“反正是赏花游园,你就当去散散心好了!那两拨人到时候未必顾得上你!”   光是想想那场面姚存慧便觉得有些怪异好笑,笑叹道:“只好这么想了!不知道我表姐、东宫的云侧妃会不会去!”   如果云芷也在,她只要跟在云芷身边就好,那可省事多了。   “多半不会!”沈佺摇摇头笑道:“太后的事素来不喜皇上、太子那边的人掺合,后宫嫔妃和东宫女眷应该都不会参加。不过,礼亲王府的谦谦小郡主多半会去的!”   姚存慧眼睛一亮,顿时喜道:“不错,我竟忘了她!”谦谦那小丫头在,她的麻烦便全没了!本能的直觉,姚存慧觉得谦谦一定会去。   心中安定,姚存慧便将此事丢过,命人提前备好那日穿的春衫和佩戴的首饰按下不提。   镇西王府的后花园中,段氏正在指点丫鬟们折几枝开得金灿灿的迎春和大红娇艳的月季准备带回去插瓶,却见吕樱穿着一袭海棠红绣花的罗纱春衫袅袅而来,在她跟前站定,摇着手里的蝶恋花团扇笑吟吟叫了声“四婶。”   “四奶奶也来赏花啊!”段氏笑着朝她点点头。吕樱极其厌恶“侄媳妇”这个称呼,府中众人一般均称她为四奶奶。   “看到四婶在这儿就过来了!”吕樱笑道。   段氏一怔,不禁也失笑起来。   “四婶,上我那儿坐坐吧!正好我得了一出新戏的戏词,哎哟,写的真是好!这府里也只有四婶你懂这个,我这不特意来请你过去一同欣赏欣赏!”   段氏爱听戏、看戏是出了名的,哪家办堂会发帖邀请她都很乐意去。且沈家府上事务她从来不管,唯独要办堂会请戏班子的时候,她每每自告奋勇,办得妥妥当当的!   段氏又很会讲戏,众人听完戏之后,休息时再听她那么细细的说一回,回想着细节,那真是一种极好的享受!所以段氏在各府各家夫人太太小姐们中间人缘极好,各府上办堂会,别的客人许斟酌,唯独段氏是从不落下、不需考虑的!   一听吕樱这话,段氏眼睛一亮,立刻便有几分心痒起来。吕樱见状咯咯娇笑,拉着她便走,“走吧四婶,让你的人把花送回去就行,我那里又不是没有伺候的奴才!”   “呵呵,生受四奶奶了!”段氏欢喜说道,便同吕樱一起去茂园。   进了屋里坐下,丫鬟们斟上茶来,便无声都退了出去。段氏端着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忙笑问道:“不知四奶奶说的是什么戏文,快拿来我瞧瞧!”   “今儿要请四婶看的,是无字戏文!比我看过的所有戏文都新鲜!四婶不用急,马上就有了!”吕樱掩口娇笑,狭长的凤眸瞟向段氏,深深一瞥,意味深长的又转了回去。   “无字戏文?我可是听都没听过,这倒新鲜!”段氏笑着,既诧异好奇恨不得立刻一看,不知为何心里又隐隐的有些不安起来。   “四婶别急!心急是看不了好戏的!”吕樱似笑非笑,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丝帕包裹折叠着,她慢慢的打开,里边赫然放着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金戒指!   宝石有拇指大小,菱形微凸,旁边镶着一圈金丝拉缠环绕的花纹,花纹的样式十分独特,令人一眼便过目不忘。   雪白的丝帕衬着碧绿的宝石戒指,分外醒目夺人眼球。   段氏看到那枚戒指脸色却“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霎时凉透,如坠冰窖。她低呼一声猛然扑上去伸手欲躲,吕樱敏捷的收回了手向后一避,抿着唇笑嘻嘻道:“四婶,你说说这无字戏文是不是有趣啊?哈哈!”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段氏的声音有些发颤,身子也微微的发起抖来,惨白的脸上显出两抹不自然的红晕,羞恶之情顿现。   段氏一跺脚,转身便要出去。   “四婶确定不跟我谈谈?”吕樱语调闲闲,尽是嘲弄。   段氏身体一僵,却仍存着一丝侥幸,故作镇定道:“我似乎没有什么好跟你谈的!你虽是翁主,也不能如此戏弄长辈!”   “好啊!那你去老太君面前告我的状呀!”吕樱不屑嗤笑,“正好,我也想请老太君评评,这沈家的媳妇给丈夫戴了绿帽子,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你别血口喷人!”段氏顿时涨红了脸,又恼又羞道:“我和他是清白的!”   “他?”吕樱饶有兴致,笑着紧紧追问道:“他是谁?”   段氏自悔失言,这才醒悟自己上了吕樱的当。   “四婶用不着怀疑,我一解释你就明白了!”吕樱不欲与她打太极了,直截了当笑道:“四婶还记得三天前在刘侍郎家的堂会吗?呵呵,这戒指啊,可是从庆春班的台柱吴玉芳手里得来的!”   “那又如何!”   “四婶还装呢!这戒指不是四婶给他的吗?难为人家留了这么多年!嘻嘻,你们互诉衷肠的时候,我可都听见了!呵呵,奶奶太太们赏戏子,赏金赏银赏绫罗绸缎,从没见过赏刻着自个闺名的首饰!四婶,不知道四叔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嗯,咱们家出了我婆婆的事,想必老太君不会允许再闹一出休妻的,所以啊,四婶也不用担心!”   吕樱眼睛闪亮闪亮的,越说越来了兴致。   段氏原本还想强撑着不肯承认,听了这话浑身冰凉。她呆着脸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少女时候不懂事,她一时脑子发热就把心爱的戒指给了他。后来她的家人发现了苗头,设法将吴玉芳赶出了京城!那个时候,吴玉芳还不叫吴玉芳,叫小春,也还不是什么台柱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没有想到还会同他再见!时隔境迁,物是人非,再见面两人其实都没有了当年那点想法,只不过乍然相见心里总归有些感慨,暗暗寻机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不想却好巧不巧的落在了吕樱的眼里!   段氏悔极恨极,却不能拿吕樱怎么办!   “四婶,你说老太君若是知道了这事会怎么处置?您觉得她还会那么疼宠您吗?四太太?”吕樱见她这样,心里越发得意畅快。   “你到底想怎么样!”段氏猛然转头恨恨的瞪着吕樱。   吕樱冷笑,肆无忌惮的盯着她,“四婶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求人,就拿出点求人的诚意来!”   段氏听了这话有转机,想到这事泄露出去的后果,从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惧意,她气势一弱,含泪道:“你,你想让我做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才肯放过我!你要钱是吗?我所有的钱、所有的嫁妆都可以给你!包括田产和铺子也都给你!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绝对不会让人起疑!”   吕樱抬手止住了她,笑道:“四婶的嫁妆和银钱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叫人见了心动,不过,我们吕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这天下的钱,我们吕家要多少有多少!说的难听点,我若真想要四婶的银钱财产,有的是办法,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   段氏顿时哑口。不错,以吕家的权势,吕樱说这话虽然狂妄,但并不是做不到!   “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这枚戒指我还给你,此事永不再提,如何?”   段氏微微冷笑,点头道:“你要说到做到,我就帮你做!”她问她如何,可是她有的选吗!   吕樱不屑,心道跟我讲条件你也配!   “我说话当然算话!”吕樱嫣然一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朝段氏走过去,以扇遮挡凑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阵话。   段氏顿时白了脸,睁大眼睛呆呆的瞪着吕樱,“我,考虑考虑……”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若是不干,这戒指我不会留着。”吕樱好整以暇,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段氏一哆嗦,绝望得说不出话来……      第375章 荒唐的宴会      转眼到了宫里赏花赴宴那日,姚存慧早早起床梳妆。太后有旨,此宴旨在赏花游玩,只做寻常装扮即可,无需朝服披挂。姚存慧便挑了一身海棠红的春罗褙子、白绫长裙,质料上好,裁剪一流,花样却一般,并不出挑。发髻挽就京城贵妇中最普通的牡丹如意鬓,簪了支明珠玉钗并些寻常发饰。   黎妈妈和小杏跟随她一道进宫。   入了后宫,小太监直接将她们主仆三人领导了御花园中。太液池旁大树下的草地上已经有人在忙碌着,一旁树荫下、花丛旁又摆了许多的长榻软椅,茶几上奉着茶水点心,三三两两的贵妇、少女们或坐或站说笑着。   半路上,姚存慧便碰到了谦谦。   “小慧姐姐!”谦谦一见她立刻高高兴兴的笑着奔上来。   姚存慧已知晓今日谦谦会来,正寻思着一会儿好找她,没想到却在这儿碰上了,心里亦十分欣喜,忙笑着携她的手:“小郡主,你也来了!”   “我在这儿等小慧姐姐啊!”谦谦笑得眉眼弯弯,拉着她便走,“小慧姐姐,一会儿你要陪我去扑蝴蝶玩儿!”   姚存慧笑着答应。   谦谦身边的嬷嬷忙笑道:“小郡主,您该叫王妃,不该叫姐姐了!”   谦谦小嘴一撅,不乐意道:“我就喜欢叫姐姐!”   嬷嬷有些尴尬的朝姚存慧笑笑,姚存慧忙笑道:“我也喜欢小郡主叫姐姐,嬷嬷不必如此!”那嬷嬷听毕方笑笑揭过。   这些贵妇人并小姐们对姚存慧来说几乎都是生面孔。春节里亲戚朋友走动,按说姚存慧也认识了不少人,但眼前这些妇人小姐不是出自周氏皇族就是出自吕氏一族,因着其中微妙的关系,姚存慧自然都不熟悉。   可她不认识人家,旁人认识她的却不少——纵不认识也猜出来了!今儿到场的,除了那两家便是镇西王妃,谁人不知?   姚存慧一牵着谦谦郡主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她目光轻转,朝众人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便同谦谦站在一丛芍药旁笑着说话。不知说了什么,谦谦咯咯咯的笑起来。   不多会儿,宾客们到齐,不算各人带来的奴婢,将将三十人左右,各各锦衣罗带、珠翠生辉,极是热闹。   太后身边的公公前来传口谕,让众人各自赏景游园,不必拘束,她临时有事便不过来了!   众人跪下听旨,俯首拜谢天恩。   传旨公公走后,众人起身,却有点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情况?这里是皇宫,太后传召游园赏花,可她老人家却不露面,而且,宫里任何一位主子也没有露面。太后还传口谕命她们这些客人不必拘束、随意游玩,这怎么看怎么令人感觉怪异而荒唐!   众人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指引方向的明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侍宴的宫女太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怎么准备怎么准备,压根没打算指点安排这些客人们!   “小慧姐姐,走嘛,我们去那边抓蝴蝶!”谦谦拉着姚存慧的手指着东边远处的花丛。   姚存慧笑笑,朝众人做个告辞的姿势,随着谦谦去了。   众人仿佛松了口气,一位小姐客气的邀请另一位下棋,二人笑着往太液池畔安置的棋盘走去,有三人携手跟上观战。   于是,众人也各自寻了说话的伙伴三三两两走开。   很有默契的,周氏的寻的是周氏的人,吕家的寻的是吕家的人,虽然大家都在一个地方,但泾渭分明,各不相干,相互之间连多瞧一眼都没有。   许是事先得了太后的明示暗示,吕大夫人见某位郡王妃坐在榻上品茶,倒是主动过去搭讪。   那郡王妃立时显出两分惊慌和不安来,客气中带着警惕的笑请吕大夫人坐下,客气的问了好,然后便没了话说。吕大夫人见了她这样心里也很看不上,气氛也不好,叫人根本没有聊天的欲望!但太后的话在那里,吕大夫人也不敢阳奉阴违,便主动挑起话题,同那郡王妃讨论起茶道来。   这郡王妃哪里受得了吕家当家夫人的主动示好?心里早就觉得毛骨悚然、心惊胆颤了,脸上的笑容不断,开口却是哼哼哈哈的,除了“是啊!”、“对!”、“嗯!”等词之外,轻易不肯多说一个字!把个吕大夫人差点没无趣死。   吕大夫人这独角戏没唱多久便歇了下来,与郡王妃两个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却是谁也不好意思走开。   直到郡王妃喝多了茶水陪笑起身要去方便,吕大夫人笑着点头,两人之间的僵硬拉锯战才算到了头,各自暗暗的松了口气。   吕大夫人在这儿生着闷气,只见吕二夫人叫了声“大嫂”也走了过来。吕大夫人便抬头朝她望去,二人相视苦笑。   “这些人真是无趣死了,一个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吕二夫人笑着坐下。她和吕大夫人一样,也是刚刚从一场僵硬的拉锯战中解脱出来。   “还是自家人说话舒服自在!那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样,真正叫人看不上!”吕二夫人晃了晃脖子,抬手在肩膀上捶了捶,舒服的叹了口气。跟来的丫鬟立刻上前,替她轻轻的捶起来。   “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乱说什么呀!”吕大夫人笑着嗔她一眼,话看起来是责备,语气中可没半分这个意思。   吕二夫人不屑的撇撇嘴,调皮的朝自家大嫂眨了眨眼,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然是吕家太后当权操纵的地方!   “呵呵,相比起来,那位小王妃可比这些人有趣多了!咦,她人呢?”吕二夫人饮了口茶,忽然笑着说道。一时想起姚存慧来,不觉四下搜寻,却遍寻不见。   “谦谦小郡主拉着她玩去了,喏,像是往那边去的!”吕大夫人努了努嘴。自一开始,她便注意着姚存慧的行踪,只是后来光顾着闷坐走神,一时给忘记了。   “这小郡主也是的!今儿来的都是夫人小姐们,她一个小丫头子跑来凑什么热闹!礼亲王府,也太不懂规矩了吧!”吕二夫人不由得抱怨道。   “越发口没遮拦了!”吕大夫人闻言脸色一肃,眸光瞬时也犀利了两分,“二弟妹,老爷可是一再叮嘱过的,礼亲王府的人,咱们莫要招惹!你又忘了吗!”   吕二夫人顿时有些讪讪不好意思,忙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大嫂您还不知道我嘛!”又小声嘀咕:“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那么一个糟老头子,怕他做什么!”   “你还说!”吕大夫人没好气瞪她。   “不说了不说了!”吕二夫人连忙笑着摇手,又道:“大嫂,在这儿干坐着也无趣,不如咱们也去走走,看看谦谦小郡主和小王妃在做什么!”   吕大夫人转头,目光轻轻朝场中扫了一遍,两家人果然是泾渭分明,有吕家人的地方,一丈之内没有周氏人,反之亦然。果然很无趣。便笑着同吕二夫人起身。   二人带着丫环们朝姚存慧和谦谦原先所在的方向一路说笑着过去。   谦谦好动,此刻早已拉着姚存慧跑出了老远,还不许人跟着。   此刻,两人在太液池另一处湖畔的牡丹园里,园中花开正盛,谦谦在花丛中穿梭,追着蝴蝶跑,快乐得咯咯直笑。姚存慧自不能同她一样,只在一旁的树荫下含笑看着她。   忽见眼前飞舞过一只拖着长长尾巴、五彩斑斓的蝴蝶,有掌心大小,橙色的翅膀上布满五彩的斑点,十分漂亮。此刻正展开翅膀上下翩跹。   姚存慧眼睛不由亮了亮,便蹑手蹑足的跟上想要扑下来给谦谦。不知不觉,随着那蝴蝶时走时停,早已离了牡丹园不少。   风吹动枝叶摇晃,借着这一摇晃的刹那,姚存慧赫然看见不远处繁茂的花枝后,太子和一名宫女正面对面说着什么。   离得有些远,他们说什么姚存慧听不见,但隐隐可以看到两人的动作神情。宫女的神情有些紧张,不停的说着什么,不时四下张望,随后又从身上掏出什么东西交给太子。太子连连点头,接过她递来的东西连忙藏在身上。   “小郡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你的王妃姐姐呢!”   姚存慧正心惊胆战、腿脚有些发软,乍然听到这妇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更吃了一惊。若是让人发现太子和宫女在宫里私会,无论有没有做什么,以太后的性子,太子这辈子都别想翻身!太子倒下,云芷身为东宫侧妃,也好不到哪儿去!   姚存慧大急,情急之下“啊!”的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小慧姐姐!”   吕大夫人等听到姚存慧的尖叫声连忙奔了过来,见她脸色发白、身子轻颤,忙问何故。   谦谦早奔上来拉住她的手,“小慧姐姐、小慧姐姐”的叫个不住,黑亮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着满是焦急。   “蛇、有蛇!好可怕!”姚存慧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顺气,颤着手指指了指一旁的假山洞。      第376章 惊见      “哎哟!快走快走!如今天气暖和了,这种地方最好有蛇了!小——呃,镇西王妃你一个人到这儿做什么!”吕二夫人最怕蛇,听了这话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色也有些惴惴,忙叫众人回去。   “我看到一只蝴蝶长得很漂亮,想要扑了送给小郡主,所以不觉就追到了这儿!”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恰好那只美丽的橙色大蝴蝶不知从哪里又飞了出来,飘飘摇摇的沿着来路飞回去,姚存慧心中一喜,忙指着道:“你们看,就在那儿!”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极美。   谦谦更是喜得直拍手,兴奋的嚷嚷道:“真好看!真好看!还是小慧姐姐你最疼我!你们快点去,帮我把它抓住!”   谦谦指挥着跟着吕家两位夫人来的宫女说道。   两名宫女连忙答应。吕大夫人便笑着让跟着的丫鬟也去帮忙。   一行人便又掉头往回走了。   谦谦兴奋得小脸红红的,也想奔上去追。姚存慧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掏出帕子俯身给她擦拭额上、脸上的汗,微笑道:“小郡主快别去了,让下人们去就好!你啊,跑了这么一会儿还不累呢,仔细回去脚疼!万一草丛里再跑出一条蛇来怎么好!”   谦谦偏着头想了想,点头说好,便笑着牵着姚存慧,与吕大夫人、吕二夫人一道走着。   “小郡主你瞧那边的杜鹃花开得多漂亮,我带你过去折两枝好不好!”吕二夫人忽然笑着向谦谦说道。   姚存慧微笑着道:“两位夫人且先行,还是我带小郡主过去吧!”姚存慧心中暗乐,多谢吕二夫人给这么个台阶下。   吕二夫人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几不可查的低哼一声。   “好!我要小慧姐姐带我去!”谦谦当然如是说。   姚存慧朝她二人微微点头一笑,领着谦谦去了。   “还是这么滑不溜手啊!小王妃很聪明,大嫂,咱们家的翁主哪里是她的对手!”吕二夫人瞅着姚存慧的背影冷笑道。   吕大夫人亦冷笑,眸光一瞥,淡淡道:“且由她去吧!既然她不识抬举,咱们也犯不着拉拢她!”只要除掉她!   吕二夫人倒是一怔,不解自家大嫂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淡定了。   “走吧!”吕大夫人一笑,未做多解释。这么机密的事情,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透露出去?   小山坡上的杜鹃花开得火一般的鲜艳,谦谦笑嘻嘻折了两枝拿着玩,两人穿过杜鹃花丛,直接从另一面出去。   “哎呀,我的小铃铛掉了!”谦谦突然一摸手腕。   “掉哪儿了?想的起来不?”姚存慧忙问。   “刚刚还在呢!一定就在杜鹃花这一片!”谦谦说着转身低头沿着来路找回去。   姚存慧便也随着她一道找。   姚存慧眼前一亮,只见道旁的草丛中赫然躺着一条银色的手链,她忙拾了起来,上头缀着三个绿豆大小的银色小空心球,里头滚动着细细的珠子,一动便泠泠的轻响着。   “小郡主,是不是这个!”姚存慧摊开手掌。   “是!就是这个!”谦谦转头一见,顿时笑了起来,忙走回来从姚存慧手里拿着了,欢喜的瞧了瞧,又递给姚存慧,“小慧姐姐帮我戴上好不好!”   “好!”姚存慧微笑着接过,系在谦谦雪白细嫩的手腕上。她突然眼前一阵眩晕,脚下一软,这手链怎么跟弟弟姚诗赞拿着的那一串那么像!   她分明记得,就是姚存美出嫁的时候她回娘家,那小子也掉了一串手链在她屋里后来又过去寻。一样的三个小铃铛,链子是水草纹缠连,搭扣是如意云头纹,小铃铛上还雕琢着小动物的形状,似乎是一只小狐狸、一只松鼠、一只展翅的小鸽子。她当时瞧着别致想要细看看,那小子一把就抢过去了,弄得她还莫名其妙!   姚存慧有些不淡定了,谦谦她,似乎才九岁十岁吧?这两人怎么会搅合到一起?   “这小铃铛上还刻着小动物,小郡主真有心思!这手链哪里买的?姐姐也想买一条!”姚存慧笑着道。   “我这个买不到的!是,是——”谦谦突然把手缩了回去,将袖子下意识的往下拉了拉,咬着唇不肯说下去了。   “是,是什么?”姚存慧依旧笑道。   “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啊!”谦谦笑着说道,说着忙拉着姚存慧走,“就是一个朋友送的,他不许我说呢,不然以后不带我玩儿了!”   “带你玩儿?”姚存慧只想叫天,假装好奇闲闲笑问道:“他都带你去哪儿玩啊!”   谦谦眼睛一亮,得意道:“哪里都去啊!我们去山上掏鸟窝,去河里钓鱼摸螃蟹,还去野外烧烤、摘野果!嗯,还有逛街买各种好吃好玩的小东西!还有还有,他还带我去骑马呢!还有……”   姚存慧只听得一脑门的汗,“老王爷和王妃也没看着你?外头很多坏人的,你往后快别乱出去了!”   “爷爷和奶奶才管不着我呢!”谦谦得意眨眨眼,想要混出王府,她有的是办法!   “我的朋友也这么说的,不过,同他一起就不怕坏人了!他知道谁是坏人!”谦谦扬了扬小下巴又道,语气中满是信任和崇拜,水汪汪的大眼睛闪亮闪亮的。   姚存慧干笑了笑。谦谦似乎只是单纯的喜欢玩,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看在旁人眼里却会不同。无论是她,还是姚诗赞,若因此被人利用,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姚存慧觉得她很有必要找那小子好好谈一谈了。   姚存慧遂不再询问,谦谦还是小孩儿心性,又口没遮拦的,她若问的太细致了,万一谦谦无意向老王爷、王妃说了,反倒太着痕迹,彼此尴尬。   两人来到宴会开始的地方,众人仍旧那般不咸不淡的或游玩或说话,看起来都没什么兴致,交谈也是轻言细语的。这不是在游园赏花、愉悦放松,反倒更像是在苦苦挨着时间完成一项任务。   不多会儿,管事太监前来笑着传话,请各位夫人、小姐们入席用膳。   众人忙陪笑谢恩,气氛这才松动活络了些。不是因为终于有饭吃了,而是众人皆知,用过午膳便可以告辞回家了!   宴席摆在近处的清凉殿中,太监宫女们引领着众人过去。一人人的引着入座。座位却是事先安排好的,基本上是周氏皇族的人与吕家一族的穿插着坐。   姚存慧的左边的吕大夫人,右边便是一位周氏皇族的郡王妃。   众人落座,前后左右对面一看,不觉都有点儿尴尬,吕氏众人大多显出几分不屑,周氏一族则眼观鼻鼻观心、微垂着眸无比端庄。年轻姑娘们的席上也不闻什么欢声笑语。   不一会菜肴一道道摆上来,侍宴的管事太监发了话之后,众人又起身谢了一次恩,随后坐下,各自举起筷子,象征性的用了两筷便停下了。等到宴毕,便相继陆续告辞。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绝对的毫不牵扯。   回府的马车上,姚存慧不禁好笑,不知太后知晓了这番过程和结果,心里会怎么想!   回了府,姚存慧先去见了箫夫人,随后又去沈老太君跟前打了招呼,分别简单交代了几句,方回熙和堂。   不想路上却叫那秦姨娘给迎面拦住了。   姚存慧微微挑眉:见过不靠谱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亏的薛氏被休了归家,不然,只怕这蠢货遭让薛氏给弄死了!   黎妈妈和小杏一左一右站在姚存慧身边,身子微微前进两步挡着秦姨娘。   秦姨娘笑呵呵的正欲上前给姚存慧请安,还没张嘴,黎妈妈便正色而疏离客气的问道:“秦姨娘有何事?”   秦姨娘瞧了姚存慧一眼,见她正低头轻轻拂自己衣襟上的细微皱褶压根没向自己看过来,只得向黎妈妈笑道:“是这样,我们老爷马上就要升官了!内、外书房都得重新布置一番,所以妾身特地来跟王妃回一句,要向库房里取些东西!”   沈二老爷原本是吏部验封司的司吏,如今已是定了要走马上任顺天府伊,调令下个月便下来。   “这都是有定例的,到时候外院的管家和内宅的相关管事娘子们自会按章程办理!若二老爷有什么特别要求,到时候交代了容和堂的婆子媳妇一声,再同府里的相关管事说了就行!”黎妈妈职业化的微微一笑,声音平平向秦姨娘解释。   沈二老爷这么多年官位都没动过,这回一下子连升两级,心里乐得要开花。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说这都是秦姨娘带给他的好运!自打纳了秦姨娘之后,他是事事顺利、身心愉悦!   把个秦姨娘美得心里冒泡,觉得沈二老爷的话甚是有理,得意得尾巴快要翘上天,将容和堂上下婆子丫鬟们支使得团团转不说,忍不住又跃跃欲试的出来找存在感。   她觉得,沈二老爷升了官,那么自然的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这府里的人多少也得给几分面子吧?正好沈二老爷两处书房要重新装修布置,她便借着这事又来撩拨姚存慧。      第377章 天花      不想,姚存慧仍是没搭理她,黎妈妈一番解释说明十分详细,但就是听来听去,这里头似乎都没有她什么事!   “秦姨娘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请回吧!”黎妈妈见她不语又道。   秦姨娘忍气吞声讪讪一笑避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姚存慧去了,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暗自恨恨不已。   “这样的人不懂规矩,王妃可别往心里去!“黎妈妈不由小声向姚存慧微笑道。   姚存慧笑着摇摇头,“我哪有这份闲工夫!”如今容和堂中没有女主人,秦姨娘最大,三不着调的着实讨人嫌!姚存慧忍不住暗暗怀疑沈二老爷的眼光: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妾!   姚存慧回熙和堂后,更衣、拆头面,洗脸净手一番,便往厢房中榻上躺着休息。   傍晚沈佺回来,两人说笑一阵用晚饭。晚饭后,照例到箫夫人那里走了一回,便回了熙和堂沐浴、洗漱,上床休息。   “夫君,”姚存慧轻轻的推了推沈佺。   沈佺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忙将她搂着紧了紧,“慧儿想要吗?嗯?”   “你想什么呢!”姚存慧笑得有点儿脸红。她总嚷嚷着累,沈佺虽想,到底也没有夜夜折腾,只不过折腾起来的时候变本加厉就是了。   “我今天在宫里看见了一件事,”姚存慧寻思了半日,觉得这件事还是跟沈佺说一说的好。   “什么事?”一听跟宫里有关,沈佺眸色微敛,语气也凝重了许多。   姚存慧望了他一眼,便将自己看见太子和那宫女说话、传递消息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佺一听就急了,下意识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忙问:“还有没有可能别的人也看见了?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人?”   “好像没有!至少我在的那儿周围都没有!”姚存慧摇摇头,龇牙抽了口气打了沈佺的手一下。   沈佺忙将手收回,有些抱歉的笑笑,“那应该就没有了!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太子和那名宫女也没看见你吧?”沈佺忙又问道。   “应该没有!”姚存慧说道:“我一看见他们连忙就躲了起来,后来谦谦小郡主和吕家两位夫人就过来了。”   “往后无事你还是少进宫吧!这次的事就挺悬!”沈佺心有余悸,忍不住暗道侥幸。如果姚存慧就此卷了进去,肯定有人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这水搅得浑了起来,是非黑白就难辩了!   “宁远,我故意叫了一声提醒太子。你说,太子回头查出这人是我会不会怀疑什么,会不会找我算账?”姚存慧眉头微微蹙了蹙,这也是她心里不甚安宁的地方,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到了云芷,下意识的觉得应该帮太子,她就那么做了!   此刻回想起来,才觉不妥。   “放心,”沈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有我呢!你既告诉了我,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就好。”   姚存慧心中略安,又有些愧疚,“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沈佺失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咱们是夫妻,本是一体,你怎么能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呢!傻丫头,别胡思乱想!”   姚存慧不好意思笑笑,往他的怀中缩了缩。   “如果你想到这个,还会不会出言提醒太子?”沈佺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姚存慧想了想,轻轻点头道:“会。”   “哦?那是为何?”   “我说不上来,”姚存慧思索着,慢慢道:“我只是觉得,太子是个很不错的人,本能的我便觉得应该帮他一把。而且,他可是我表姐的夫君啊!如果太子出了事,表姐这辈子也毁了,外祖母、大舅母她们还不知怎么伤心呢!”   沈佺笑笑,“那就更别多想。而且当时你就站在那里,如果太子被人发现,那些人没准也会拐弯抹角的将关系往你身上扯,到时候更加麻烦!你这么做没有错!”   姚存慧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展颜露出了笑容,忙又抬头讨好的向沈佺说道:“无论如何,这次是我冲动了。以后遇事,我会多想想!”   “我相信你的直觉!你自己也要信。你觉得应该去做的,就去做!”沈佺却如是低笑道。   姚存慧不由一怔。   次日,姚存慧便叫人将姚诗赞找了来。   姐弟两个在厢房中坐着说话,姚诗赞同姐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眉飞色舞个不停。姚存慧好不容易才把话题引开,说到了谦谦小郡主。   姚诗赞口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嘀咕道:“她怎么这么藏不住话,叽叽喳喳跟麻雀一样,往后我可不带她玩了!”   “还玩!”姚存慧顿时哭笑不得,正色道:“她虽是小孩子,你年纪也不大,可她是礼亲王的嫡孙女!赞儿,你可想过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你说得清吗!”   姚诗赞顿时一愣,垂头不语。   “姐姐,真的这么严重吗?”   “比这还要严重!”姚存慧毫不客气说道。   姚诗赞没了话说。姐姐的话,一向来都是有道理的,这一点他从来不怀疑。可他不过带她玩玩而已,她磨着缠着,动不动还撒娇耍赖要哭鼻子。她一闹腾他就没法子拒绝了。就是这样而已!   他以为真的就是这样而已,却一时忘了去关注她的身份!姐姐说的对,她是礼亲王的嫡亲孙女!许多原本不需要顾忌考虑的问题,因为她的身份却不容忽视。   “我还有点儿好奇的是,你们究竟怎么认识的!”姚存慧不禁扶额无力。   “就是在街上偶尔碰见,”姚诗赞吱唔着,便告诉了姚存慧。那日他和武广出门随意逛逛,在闹市中看人玩杂耍,刚好看到有人偷谦谦的玉佩和香囊,便出声招呼。谦谦便跟着他们一起逛了半响,之后,就逛上瘾来了。   树林里的最初相遇,姚诗赞并没有说。   姚存慧听罢笑笑,“这也是巧了!难怪之后她一个劲的找你带她玩!”   姚诗赞面上有些讪讪,嘿嘿笑了笑。   姚存慧遂一笑止住这个话题,她的赞儿不是不明理的人,这话点到为止就好,该怎么做,他心里明白就好。   姐弟两人遂说了些别的话,晚饭后姚诗赞方回了姚府。   没几天,姚诗赞就带着武进、武广,跟着林掌柜和申生等下江南巡察铺子和粮庄去了。   三月份里,卢氏那边便开始需要张罗准备起来了。如今她已怀了八个多月的身子,五月里便要生了。   靖和堂那边丫鬟婆子已忙碌了起来,产婆也早早的派人说好了,只等五月一到,便请人住进沈府中来。   卢氏已经是第三胎,本身自己并不觉紧张,每日里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上下丫鬟婆子们也如常。姚存慧却知像她这样的高龄产妇生产时候的危险不比生头胎小多少,偶尔碰面,便多关心她几句,又命人将上好的老山参备好,又提前说好了大夫以防万一。卢氏心里暗暗感激。   这日姚存慧从慈心居回来,突然觉得有点儿头晕发热、四肢乏力,只当是伤风了,便写了付方子命红蓼拿药回来煎服。   容妈、红菱、萱草等众人都吃了一惊,黎妈妈忙要去禀了箫夫人,姚存慧赶紧拦住了,“只是有点儿发热,小毛病而已,别去惊动了娘!”   “王妃,您的身子可矜贵着呢!要不,还是让外院管家请个太医来瞧瞧吧!”黎妈妈皱了皱眉。如今这整个府里中馈都是姚存慧在管着,她若病倒了,这可不是小事。   “我不是让红蓼拿药去了吗?服一剂便没事!”姚存慧不肯。   “依老奴看,王妃您准定是这些日子太累了!瞧瞧您脸色也这么不好!老奴僭越一句,今儿您便别管事了,回屋里躺着好好休息休息吧!一般的事务老奴和黎姐姐便处置了,重要的再回您一声,若是不急的,便先压着!”容妈一向来最紧张姚存慧的身体,便如此说道。   黎妈妈等都称是。   姚存慧拗不过,一想近日府中风平浪静,也不是什么年节下,事务都是那么些常规性的,便笑着依了容妈,进了厢房中和衣躺下。   不一会儿红蓼便取了药材来,容妈连忙叫浓浓的煎了一碗来,看着姚存慧喝下去了,替她盖好被子,方轻轻出去。   原先还不大觉得,此刻一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姚存慧越发觉得脑袋重重的往下昏昏沉沉下去,两边太阳穴、额上、脸上发热,鼻子里的呼吸也渐渐的热起来。身体也酸酸软软的使不上力。   也许真是累坏了!姚存慧苦笑,闭上眼睛决定安心休息。   “怎么回事?好些了吗?”   恍惚间,姚存慧听到外间厅上一阵轻微的响动说话声,细听来竟是箫夫人。她不禁蹙眉,暗道黎妈妈和容妈多事。   “胡太医,您请稍候!”   “不敢当!不敢当!夫人您轻便!”   说话间,箫夫人已经进了厢房,见姚存慧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要下床,她连忙紧步上前按住了她,责备道:“你这孩子也是托大,身子不舒服还不许人禀报!你瞧瞧,气色这么不好!若真弄成了大病,那可怎么办!”      第378章 天花(二)      “让娘操心了!媳妇身体向来好,吃了药正发汗呢,休息休息便好!”姚存慧笑了笑。   “那也不行!”   “王妃,您别怪老奴多事!万一您真病着了,老奴可没话跟夫人交代!”黎妈妈上前,朝姚存慧福身屈了屈膝。   “我知道妈妈也是为我好!”姚存慧笑着抬抬手。也只有黎妈妈才敢不听她的话跑去告诉箫夫人了。   “胡太医已经来了!让她给诊断诊断!”箫夫人一笑,说话间,两名婆子已经抬了特制的小四扇轻巧花鸟屏风来,立在床前,小心拉开。姚存慧的手伸在外头,搁在锦垫上。   便有人出去请胡太医进来。   胡太医拿了一回脉,眉头不禁蹙了起来,无意中朝姚存慧露出的手腕上瞟了一眼,顿时大惊,忙退后两步拱手道:“王妃,请恕老夫无礼,老夫能不能看看王妃的手腕和小臂!”   “胡太医,这是——”箫夫人顿时有些错愕和不悦。   姚存慧好歹是王妃,胡太医年纪虽不轻,可这要求叫人听了仍够大胆的!   姚存慧却没那么多讲究,大夫诊断,看得越清楚才越能发现病情,这有什么好拒绝的。当即便点点头:“无妨,您请吧!”   箫夫人见姚存慧已经这么说了,便也朝胡太医轻轻点了点头。命黎妈妈将姚存慧的衣袖挽上一截去,露出靠近手腕一截小臂。   胡太医告了个罪,上前细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脚步向后重重一顿,眼前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   “夫人,”胡太医满面紧张惶急,颤声说道:“请恕老夫无礼了!您快看看,王妃的脖子上、手臂上、前胸上有没有红点?   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两个可怕的字:天花!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染上的,正是天花!   箫夫人脸色蜡黄,惊惧得身子一软向后栽去,容妈、红蓼等立刻哭了出来,大小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一时乱成一团。   相比之下,反倒是姚存慧最为冷静。连忙强撑着叫住了众人。   容妈、黎妈妈醒过神来,出言喝止了数声,方令众人镇定下来。   “胡太医!你一定要救救王妃,你一定要救她呀!”缓过气来,箫夫人满脸是泪,语带哽咽。   “老夫定当尽力!请夫人听老夫安排!”这种事情胡太医哪里敢打包票,只得拱手如此说道。   “娘,我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姚存慧头上烧得厉害,心里却在发凉。   天花?她怎么可能会染上天花!   这些日子,她并没有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没有接触过什么不该接触的人!   胡太医当即吩咐开来,让单独辟出一处较为偏远的院子,将姚存慧挪进去住着,他只能开些退烧降热的药试试看。熙和堂内内外外、屋里院中每日都要消毒两次,上下人等亦闭门禁止外出走动,再每日服用他开下的药方,一旦发现有头疼发热等症状的,要及时禀报,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又命将姚存慧当季穿过的衣裳、包括被褥枕头床单帐子等统统拿去烧了……   忙忙乱乱吩咐了小半日,又细细的交代了一番应该如何照顾姚存慧起居服药的细节,才算完结。   箫夫人死活不肯让胡太医离府,早叫人收拾了干净的客房请他住下,又派人速速将沈佺请回来。   熙和堂如此一闹,阖府上下早人尽皆知,众人无不震惊!熙和堂一下子成为了瘟疫的代名词,谁也不敢靠近一步。府中上下人等一个个也乱了起来,鸡飞狗跳,哭喊闹成一片。一个个生怕自己也给传染上了,忙忙的要消毒、喝药。   沈老太君气得够呛,亲自出来坐镇,将那带头散布谣言闹事挑事的抓了好几个,当众打了板子发配到庄子上去,众人这才安定了下来。   沈老太君随后便吩咐管家、管事们采购药品药物,将各处消毒,吩咐大厨房熬了药,每人都分发下去。   又忙着叫人去熙和堂打听情况,传话安慰了姚存慧和箫夫人几句。   沈佺赶回来时,姚存慧已经挪进了熙和堂的西偏院一间赶着收拾出来的厢房中。一名刚刚从庄子上选上来不久的姑娘叫荞麦的在贴身照顾她。   原本容妈和红蓼、小杏等欲留下伺候姚存慧,姚存慧哪里肯依?自一诊断出来,她便让她们个个都离开她身边,留下说话的也远远的站开,用绸布帕子遮住口鼻。请箫夫人寻一个出过天花的下人伺候。   胡太医连说正该如此,否则一旦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对姚存慧也有害无益。   箫夫人、容妈、红蓼三个哭得死去活来,眼睁睁的看着荞麦将姚存慧扶进了偏院。   沈佺回来时,熙和堂一片难闻刺鼻的味道,地上泼着酸醋,沟里撒着生石灰,处处燃烧着一小堆一小堆的艾草、菖蒲等物。小厨房里飘来浓浓的涩涩的苦药味道。   满目凄凉,仿若劫后余生。   空气中充斥着惊心动魄的恐慌与死亡气息。   沈佺震惊了,呆愣了半响仍不敢置信!这是他的家吗?这是他早上离开时还充满着温馨与安宁的家吗!   慧儿!沈佺突然想到姚存慧,揪住人问了一声,毫不犹豫就要往西跨院方向去。   得知他回来忙忙从厅上赶来的箫夫人凄厉的叫了声“佺儿!”不等人扶朝他飞奔过来,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拼命摇头流泪,“佺儿!佺儿!”   媳妇在里头生死未卜,儿子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要活着了!   “王爷!您冷静冷静!”   “王爷,您别去!王妃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她也会不开心的!”   “王爷,府中还要您主持大局啊!”   黎妈妈、容妈等一旁苦劝。   沈佺定定瞧了几眼悲痛欲绝的母亲,手中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无力的垂下。   他何尝不知里头情况凶险,可在里头生死未卜的是他心爱的妻啊!   一头是母亲,一头是爱妻,沈佺第一次感到多情不如无情。如果是从前,箫夫人怎么劝他是都不会听的。镇西王府又如何,母亲又如何,慧儿如果去了,他的生存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佺儿,佺儿!”箫夫人见他面上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自己心中亦一松,哽咽着道:“慧儿吉人天相,她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嗯!”沈佺点点头,一双眼睛却挪不动的仍旧痴痴盯着姚存慧所在的方向。   “王爷,王妃那里有人伺候着呢!您放心!胡太医也说了,王妃自己也通医理,情况一旦有变,她定会第一时间察觉、通知咱们。王爷,如今您可不能有事啊!”黎妈妈也在一旁苦劝。   正说着话,荞麦从里头出来了,众人慌忙围了上去。   荞麦忙道王妃无事,是要传几句话给王爷!便将姚存慧所言说了,皆是叮嘱他放心云云。沈佺得了她的话,一颗心这才真正的放了下来。   几人来到第二进院落的花厅中坐下。   箫夫人早已命人将第二进的院落收拾了数间房屋出来,让沈佺这些日子暂时先住在这儿,原先的屋子正在消毒。   沈佺眉头微微蹙了蹙,却也没有拒绝。   他的目光扫过容妈、红蓼、黎妈妈、萱草等人,挑眉问道:“王妃出入起居都是你们几个伺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仔细想想,这些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王妃都到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有那些人来过咱们熙和堂,都想清楚!”   “不错!慧儿身体一向健康,你们整日同她在一起,怎么偏偏就是她——你们快都好好想想!想仔细了,但凡有半星儿可疑的都说出来!”箫夫人也是心头一紧。   众人眸光一凛,各自沉思。却是半响也无人说话。容妈的眉头更是皱得几乎放不开,绞尽了脑汁。   “王妃的贴身衣物都是谁管?”沈佺突然问道。沈佺带兵打仗多年,对各种瘟疫、传染病多少有了解,姚存慧晚上都同他在一起,白天身边都有众人伺候,众人皆无事,那么这天花最大的可能便是通过贴身衣物感染上。   红蓼哽咽着上前屈膝福身,“是奴婢!王妃所有的衣裳鞋袜都是奴婢管!衣物间的钥匙奴婢从不离身!”   “近日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红蓼轻轻的摇了摇头,突然身子一僵,变色道:“奴婢想起来了!前几日,前几日奴婢拿了一套中衣给王妃,王妃穿上后说了句那件衣裳好像有些不同,问了奴婢两句是不是拿错了,奴婢还笑着说衣裳都在咱们熙和堂的洗衣房中洗的,怎会拿错!难道——”   “把那衣裳拿来!”沈佺忙道。众人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   红蓼急匆匆奔回去,好一会儿才拿着一件中衣跑出来,侥幸说道:“差一点王妃的衣物便要打包带出去烧了,奴婢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箫夫人大为懊恼,连忙吩咐黎妈妈:“快去吩咐她们停手,王妃所有的衣物暂时放着,谁都不许动!”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幸亏沈佺回来的早,也问的早,不然,姚存慧的衣物一旦付之一炬,隐藏其中的证据岂不毁了!   “你确定是这件?”沈佺劈手拿过那件中衣细细的看着。箫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阻拦又不敢说。      第379章 天花(三)      “是,一定没错!”红蓼点点头,“那日王妃说了那话,奴婢见王妃不喜这件中衣,洗过之后便单独收在一旁,想着往后不再拿给王妃穿了。原本奴婢不觉得,如今看来果然有几分奇怪,王妃的中衣扣子,一直都是打了两个结的圆头扣,跟这个……果然不同!”   红蓼双脚一软,差点儿跌到在地!   众人敛声屏息,一起呆呆的望着沈佺。   沈佺阴沉着脸色,将那件中衣翻来覆去的看,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王爷,请让老奴看一看!”黎妈妈上前陪笑。   沈佺瞧了她一眼,将衣裳递给她。   黎妈妈接过一抖展开,这衣裳料子用的是加了蚕丝的绸子,贴身柔软,主子们的中衣一般都喜欢用这种料子。这衣裳单层,薄薄的,并无可能在中间藏东西。   “你看看衣襟、下摆和领口!”箫夫人突然眼睛一亮。   众人猛然醒悟,不错,只有这几处地方是多加了布料的,比其他地方要厚一些。   黎妈妈连忙命人拿针来。   随着将对襟处的两寸有余的衣襟一针针挑开,里头赫然藏着一层裁成细长条状的极薄丝绸!白色的透明丝绸上边布满了星星点点斑斓干透的痕迹,见之令人恶心!   黎妈妈“啊!”的惊叫一声扔了出去!众人情不自禁向后倒退两步。   沈佺怒不可遏,眸光冰雪般冷厉!好慎密的心思!好高明的手段!   他心中大痛!他的妻子,贴身穿了这样的衣裳整整一天!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将那作恶之人碎尸万段!   “快拿出去烧了!拿去烧了!”箫夫人指着颤抖。   “去寻个严严实实的盒子装起来!”沈佺望向同他一样此刻恨得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的容妈。   “是,王爷!”容妈立即答应转身去拿。这是证据,即便再毒也得留着!   “王爷!夫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红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怎么会那么大意呢!王妃都看出了不对,她竟然还玩笑她多心!如果当时多看一眼,多想一想,是不是就可避免这场祸事!   “将洗衣房里那管事婆子和三个丫头都给我扣起来单独关押,我要亲自审!”箫夫人面沉如霜吩咐黎妈妈。   黎妈妈立刻应声亲自去办。   箫夫人又叫红蓼起来,“你该死不该死,等你主子好了再说!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件衣裳究竟是怎么来的,你仔细想想!”   “快说!”沈佺不耐厉喝。   红蓼白着脸色止了哭声,仍旧跪在地上,垂头想了半响,凄然一笑,无奈道:“夫人、王爷,奴婢真的、真的想不起来有什么异常!那天奴婢照例去洗衣房拿洗好晾好的衣裳,然后就回了屋里折叠整理,跟着便锁进了衣柜里,出来的时候将衣物间的门也锁上了,并没有经除奴婢之外的任何人的手啊!这一点,奴婢绝对可以发誓保证!”   小杏、小梨等也点头上前说道:“王妃素来不喜欢旁人动她的衣物,尤其是贴身衣物,除了红蓼姐姐,更不许旁人动一动!所以,奴婢们从来不敢僭越!”   “这儿的都是自己人,这件事你们守口如瓶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箫夫人眸光一凛扫视而过,冷冷道:“这个时候,你们每个人我都不全信!你们相互之间监督着,若是今儿这些话有半个字泄露了出去,我也不管什么冤枉不冤枉,所有的人一律杖毙!”   众人心中一紧,慌忙垂头称是。   箫夫人起身,“佺儿,你回房先歇一歇,娘这就审洗衣房的人去!我就不信,审不出个结果来!”   沈佺点点头,起身看着箫夫人离去。   沈佺没有下去休息,又问道:“那几日熙和堂中都来过哪些人?来做什么?都见了谁?在哪些地方呆过?呆多久离开?你们都想想,一个人都别落下!”   沈佺说着命将看门的两名婆子也传了来问。   两名婆子记性倒好,便陪笑着道:“王妃管家之后,往熙和堂来的管事娘子、执事媳妇们便多了起来,每日里进进出出的少说也有七八人!”   “这些人进不了正屋,王妃平日里多半就是在这儿接见的她们,回了事之后也就走了!留下的时间几乎没有超过两刻钟时间。”容妈接话回道。   “没有例外。比如一时借口净手什么的,也没有吗?”   “没有!”容妈连忙道:“管事娘子、执事媳妇们都是懂规矩的人,不过一时半刻便可回完事出去的,哪里敢在熙和堂乱提要求!”   “这些人暂且放在一边,其他的呢?”   “还有就是黎姐姐每天都有大半天在这边帮着王妃管事、还有三小姐也经常来坐上一会儿——老奴只是就着王爷的问话回话,并无其他意思。三小姐和黎姐姐自然不会害王妃的!”容妈忙又解释。   “这个自然!”沈佺点点头,挑眉问道:“二房有没有什么人来过?或者,跟二房走得近的人来过?你们往这上头想想!”   沈佺厌恶的挑挑眉,“那个什么秦姨娘,还有没有来纠缠过王妃?”   “没有!”容妈连忙又回,摇摇头道:“自二夫人被休之后,只有那秦姨娘来过两次,不过,连咱们熙和堂的大门也没让她进!除此之外,二房没有人再来主动找过王妃的麻烦。”   容妈指的是自然是吕樱,沈佺问的也是吕樱。   “还有就是,前几日王妃娘家的亲弟弟、姚家大少爷也来过,只是那更不可能了!”容妈不禁也苦恼起来,说道:“府中来了客人,王妃从来没有带谁来过熙和堂,都是在府中的花厅上招呼了。来咱们这儿的,只有府里的人!可老奴实在想不起来那衣裳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会不会,是哪个不干净的奴才带进来的!”容妈不由脸色大变。   内奸?众人亦无不变色!   这一下子,事情可就变得复杂了!   虽然比起其他院子来熙和堂的人数不算多,但也不少,这没头没脑的乱查一气,什么时候才能查得出来!   沈佺半响不做声,如今姚存慧生死未卜,熙和堂中正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惶,这时候不说安定人心反而没有方向和理由的胡乱怀疑一气,情况只会更糟!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什么时候想起什么再来同我禀报!”沈佺沉声说道。   即便熙和堂中真有人被收买了,照红蓼那么说也不太有机会在屋子里行那偷龙转凤之事,而是多半会从洗衣房那边下手。就看箫夫人那边审得如何了。   箫夫人一起不停歇的将洗衣房一个管事婆子、三个丫头全都审,直到天黑才结束。   箫夫人索性也懒得回燕顺居,就在这儿歇了一会、与儿子一起匆匆用了饭,便将经过向他说了一遍。   “那几个人暂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箫夫人强撑着精神,“那几个都是糊涂虫,说除了熙和堂的人再没有旁人进过洗衣房,至于有没有人动手脚,她们也不敢乱说!”   “就是说,洗衣房那边有机会可被人利用?”   “是啊!”箫夫人叹气道:“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你想想,熙和堂上下的衣裳都在那儿清洗晾晒,虽然主子的和奴才的不在一处,可平日里谁会时时刻刻留心这个呢!被人钻了空子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一下就麻烦了,如此说来熙和堂上下可都有嫌疑啊!但愿慧儿能快点好转,唉!”   “慧儿一定会好转的!”沈佺眸光冷沉,语气更冷:“可那害了她的人,我也一定要揪出来,决不饶恕!”   箫夫人微叹,点头道:“那是自然!这些日子我会住在熙和堂,熙和堂上下所有人等没有我的允许皆不可离开半步!你也别太担心,后院的弯弯道道,娘见的还少吗?呵呵,谁真正做了鬼,总会查得出来!你别忘了,你还有公事在身,千万别因此受了影响,万一错着什么,岂不又是一场麻烦!到时慧儿好了,她心里也会不安的!”   想到姚存慧如今的情况,沈佺心中烦乱之极,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顾得上公务?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姚存慧。若他的慧儿有个三长两短,他连生存的目标都没有了,还怕什么麻烦?   可听到母亲这么说,沈佺心里忍不住有些沉沉起来,叹息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箫夫人听到“不孝”这两个字,想到母子两人从前相处的情形,再想到如今的情形,想到姚存慧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箫夫人不禁悲从中来,眼眶禁不住湿润了。   那孩子为他们母子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她在生死边缘,他们却半点儿力也使不上,就连害了她的凶手,也没能为她找出来!   “娘,”沈佺突然抬头,“我想去看看慧儿。我在窗子外头不进去,我想和她说几句话,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娘,您答应我吧!”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和媳妇感情有多好,不是不知道儿子有多疼他的媳妇。可这是天花啊!儿媳还在里头,万一儿子也感染上了,那怎么办!   “娘,我会很小心的!”沈佺仍求道。   “夫人,让王爷去吧,”黎妈妈忍不住轻叹着劝道:“王爷在外头不会有事的,没准王妃听到王爷的声音心情一好,情况就好转了呢!”      第380章 天花(四)      “你说的也对!”箫夫人终于勉强点头,“佺儿,那你小心着点,别呆太久了,说几句话就回来!”   “我知道!”沈佺点点头,起身去了。   箫夫人忐忑不安、坐卧不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自沈佺出去,便再也坐不住。   黎妈妈见了少不得好言相劝。   沈佺一步步进了西跨院,来到姚存慧所在厢房的窗子外头,怔怔的瞧了片刻,轻叹一声,上前轻轻敲了敲窗户,“慧儿!慧儿!是我,我来了!慧儿!”   屋子里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后便听得脚步声近了窗子,“宁远,是你吗!”   沈佺听着她虚弱带喘的声音,可想而知她如今成了什么样。他心中一痛,“慧儿,是我!”   沈佺舌头顿时打结,心中有千句万句要嘱咐她、安慰她的话,他想要告诉她他有多担心她、告诉她他的心意,可是一句句只在心里头转着,转到了喉咙口、舌头底下却怎么也转不出来!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   姚存慧靠在窗子上,全靠荞麦用力扶着。她的头依旧昏昏沉沉的发着热,浑身虚软无力,双颊不正常的晕红着,一双眼睛又水又亮。   外头半响无声,姚存慧面上的神情却变得温柔起来,唇角微翘,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王妃,您还是,回去躺着吧!王爷是不是已经回去了?”荞麦担心的小声说道。   窗户外的沈佺一惊回神,忙高声道:“慧儿,你回去躺下好好歇着!我会等你出来!你放心!”   “嗯。”姚存慧点点头,温柔的笑道:“从前你没有叫我失望,我也不会叫你失望!宁远,你也放心!”   沈佺心中一暖,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远赴西域,一去三年,她便在京城里等了他三年;如今,她在里头,他在外头,换他在等她!   他没有叫她失望,他相信她也同样会平安回来!   她等他的那时,他只知相思之苦;却不知他身处千里之外的厮杀战场,她除了相思又该是怎样的忧心与挂念!就像现在他的心情一样!   沈佺满脸的自责心疼,抬手敲了自己的脑门两下子。他口口声声说保护她、给她幸福,可她自打认识他以来,他都做到了什么!   “你快回去吧!”沈佺还在痛苦的懊悔自责,姚存慧已经温柔的含笑道:“宁远,熙和堂不能再乱了,你别担心我,也不要再来了!好好的劝劝娘,让她不用担心我!还有,我把熙和堂可交给你了!”   沈佺不觉微微的笑了笑,心中一片柔软,“你好好治病,别挂念其他的,我和娘都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定会揪出来!要她偿命!”   姚存慧眼中一黯,无声的叹了口气。   “如果有进展,可以带信给我吗?”姚存慧幽幽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至少,要死也让她死个明明白白,究竟是谁,又是怎样害了她!   “好,我会写在信上,让荞麦拿给你。”沈佺点点头。如果不是顾忌荞麦,他此刻便可同她说了。   沈佺又和她说了几句话,生怕她身体受不住,便让她回去躺着,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箫夫人看到沈佺出来,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下意识的抚着胸口拍了拍,忙道:“这下子你也该安心了!时候不早了,我叫人备了热水,你快点儿沐浴休息吧!慧儿的情况怎样?”   “她还好!”沈佺点点头:“我这就洗了睡,娘您也早点歇着!”   箫夫人一连声的催他赶紧洗澡,还不是想让他赶紧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虽然他心里有微微的不快,却也能体谅母亲担心的心情。   沈佺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瞥见黎妈妈似乎有点儿欲言又止的神情,他顿时站住了脚问道:“黎妈妈是不是想说什么?”   这个时候,任何一句也许看似无意的话都会起到意想不到的大作用,任何的蛛丝马迹沈佺都不会放过。   “也没有什么大事,”黎妈妈笑笑,说道:“老奴听说刚才王爷问容嫂子等这些日子都有什么人来过熙和堂,其实前些天四夫人也来过一趟。”   “四婶?”沈佺面色一沉,“就算容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怎么这么多人没一个记得住!”   沈佺心里不由几分窝火。容妈等可以忘记四婶来过,难保没有其他人来过也忽略了!看来,熙和堂的规矩要重申了,自己和慧儿平日里终究是太过于宽待!   “王爷您误会了!”黎妈妈忙陪笑道:“这也怪不得她们,这事她们没准真没印象!老奴记得,那日中午老奴陪王妃从外头回来,路上碰到四夫人,四夫人说过来观赏一回咱们院子里的紫玉兰!进了熙和堂之后,她没有进屋直接就去了花园了!容妈等并没到她。王妃那会儿正有事要吩咐,便没有陪她一同过去,等王妃处理完了事情要过去时,跟去的跑腿小丫头子已回来禀说四夫人已经离去了!”   “原来是这样!”沈佺点点头,与箫夫人相视一眼便交代黎妈妈,“没准这种情况还有,明儿你和容妈仔仔细细的再查一查,将熙和堂中所有的人都挨个问一遍。此事务必要细致!”   “是,老奴知道了!”黎妈妈连忙答应。   箫夫人也叫他放心,有她坐镇错不了!沈佺这才去了。   无论是箫夫人、沈佺还是黎妈妈,将这事听过说过也就过了,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毕竟,段氏从来不是争权夺利之人,大房跟四房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连口角都不曾有过。   段氏并没有谋害姚存慧的理由和动机。而且,这种阴损、毒辣又隐秘的法子,也不是段氏那样的人能够想得出来的!   次日,姚存慧的情况开始恶化,身上的斑疹、疱疹越来越多,头痛乏力,高热一直不降!荞麦伺候她喝药擦身,用毛巾浸了冰水拧了给她降温,丝毫不嫌劳累和麻烦,反而还一直同她说话,鼓励安慰她。   姚存慧心中感动,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精神好、有力气的时候也同她说笑两句。   看过沈佺叫荞麦送来的信,姚存慧又惊又怒,之后亦懊恼。   贴身衣物那么亲密接触的东西,她明明感觉到了不对,竟然没有认真查一查!即便不查,换一套也好啊!   想到自己将那玩意穿了一整天,饶是已经染了天花,她仍感到毛骨悚然,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同沈佺一样,姚存慧第一个便想到了吕樱。天花病源也不是想弄到就能弄到的,但吕樱肯定能弄到。而且,只有她和她水火不容不是吗?   只是,她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吕樱是怎么做到的!   沈佺的信写的很长,包括昨日是如何排查的、结果如何也都写了。按照姚存慧自己的想法,也应是这么查!可是弄到最后,竟然是整个熙和堂的下人都有了嫌疑!这真是——   说句丧气的话,半点儿端倪也不见。   又过了两日,姚存慧的情况越发不好起来!斑疹、疱疹有变大变红的趋势,仍旧四肢乏力,发热高温不断,甚至一度陷入昏迷。喂下去的药汁也呕吐不止,流得床榻地上尽是。   胡太医不禁也慌了神,让荞麦不停的替她擦身降温,如果她昏迷过久便掐她的人中或者用针扎她的中冲、内关穴位,务必令她清醒过来,继续喝药。   小厨房里的药汁从不间断,随时往偏院厢房中送过去。   姚存慧也知情况危急,求生的欲望压倒一切,咬着牙强撑着。荞麦递过来的药她一点一点的都吞咽下去,喝了吐,吐了继续喝,吐了再喝,荞麦见了也不由动容。   熙和堂中本就低沉的气氛更沉了几分,人人脸上都是愁容,容妈和红蓼、小杏等更不知哭了多少次。箫夫人日日佛前烧香跪拜,沈佳琳也在自己的房间中暗暗流泪忧心。   沈佺每天如常上衙门办公,只是回来的时间比往日要早许多,每次回来,便站在西跨院门口朝那边望半响方沉默着离开。然后依旧督促着追查此事。   “娘,我刚刚回来看到二门处有许多丫鬟婆子聚在那里搬运着行李,是谁要出门吗?”这日沈佺回来便问箫夫人。   如今府上的一切风吹草动他都有心记着。   而且,看当时那阵势不小。这个时候府上女眷大张旗鼓的出门,怎么看都有点叫人心里别扭。   箫夫人听见他问就轻轻的叹了口气,“是你三婶!”   “三婶?”沈佺更吃了一惊,“三婶不是很快就要生了吗?出府做什么?”   难道,她还怕他的慧儿冲撞了她?沈佺心里一阵暗恼。   “昨儿个你四婶跟老祖宗说请个得道高人来府上驱驱邪,今儿可不就请了长春观的道长来了!那道长说你三婶腹中孩儿冲撞了慧儿,有她在府中,慧儿恐怕会挨不过这一场劫难!”   “所以,老祖宗便让她出府了?”      第381章 天花(五)      沈佺挑挑眉,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他关心他的妻子,盼着她早早好转,可仍然觉得这话荒唐!三婶腹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冲撞了慧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箫夫人说道:“既然道长这么说了,总有他的道理!你三婶虽然行动不便,可那么多的人伺候着,小心点便不会有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等将来慧儿好了,你三婶回来,再好好的看望她一回说些好话、多送点儿东西就是了!”   不请道长便罢了,既然请了,偏偏道长又这么说,如果不让卢氏出府,万一姚存慧真的过不去这一关,岂不是她的罪过?沈老太君、箫夫人等也没法同沈佺交代。   所以,道长的话一出口,哪怕卢氏明天就要生了,也非出府不可!   “那么多派些妥当的婆子嬷嬷跟着小心伺候,千万别让三婶出什么事!”   “这还用你说,老祖宗和我都吩咐好了!”箫夫人笑道。   这其中的利害她岂有不知?若万一姚存慧好转了来,卢氏却出了意外,人家会怎么说呢?说镇西王和镇西王妃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为了自己不惜逼死亲婶子和未出世的堂兄弟!   到时候御史可又有的参了。   沈佺点头,这才作罢。   这一日,正是姚存慧的情况最危险的一日,昏迷呕吐的状况十分严重,反复折腾,全身上下更是火一般的滚烫!   这一晚,熙和堂上下灯火通明,箫夫人和沈佺、胡太医、容妈、黎妈妈等一夜未眠,紧张不安的等待着。   胡太医半遮半掩的透露:如果王妃能够平安度过今晚,基本上便无大碍。   一句话令沈佺、箫夫人等心中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紧张。这话简单来说,就是生死一线!   姚存慧自己何尝不知?这一日自下午开始,她便明显的感觉到了情况在急剧恶化,头痛欲裂,一波比一波迅猛的高烧高热令她的意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整个人像在沸水中蒸煮一样,火烧火燎!偏偏身体深处又涌上来一拨一拨的寒意,令她不时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虽然胡太医没有明着说,但他的语气和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请她一定要坚持住,挺过这一晚!   此时她能做的只有一个字,就是“熬”,熬过这一晚。   晨雾冷冷清清,黎明前的夜色格外沉重与浓厚。众人默默坐在花厅中,默默听着更漏,听着通过荞麦半个时辰一次传来传递出来的消息。   东方终于泛出了一抹乳白的亮色,蜡烛的光辉渐渐暗了下去。   踏踏的脚步从院子那边传来,众人一下都站了起来连忙奔过去。   荞麦憔悴的脸上满是喜色,气喘吁吁笑道:“夫人!王爷!王妃高烧退了,没事了!没事了!”   “真的!”   “太好了!”   “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   箫夫人忍不住抬起帕子掩口呜咽起来,容妈、红蓼等无不喜极而泣!笼罩在熙和堂上空的阴云终于被阳光撕开一角,渐渐散去!   “慧儿她现在怎样!”沈佺说着便要过去。   “王爷!”胡太医连忙出声止住,“虽然王妃如今已算逃过一劫,可仍不能大意了!请王爷暂时不要过去。”   沈佺顿时有些不快。   “是啊王爷,您去了岂不是让王妃担心?她若醒过来看到您在旁边肯定会不高兴的!会影响她养病心情的!还是老奴去吧!”容妈也忙道。   “王爷和容妈妈都别去,还是奴婢去吧!”荞麦见状笑道。   “对,对!老夫先去看看,开两剂药,如果到晚上病情一直没有复发,王爷和各位便可去看望了!荞麦,你快回去小心伺候着,别让王妃抓破身上的疱疹,留下疤痕就麻烦了!”   “奴婢知道的,胡太医您放心!”荞麦连忙点点头。   箫夫人便好生安抚了荞麦一番,让她好好照顾姚存慧,荞麦忙笑着答应,同胡太医两个去了。一时又命厨房好好的熬些细粥,预备着姚存慧要用。   姚存慧的情况果然稳定了下来,这一天都没有再发热。身上的斑疹、疱疹也不像前两天那样红亮饱满得吓人,颜色变得暗紫,渐渐的瘪了下去,有结痂的趋向。   沈佺一听解了禁便忙过去看她,姚存慧忙命荞麦那轻纱遮住自己的脸,这才肯让沈佺进来。   “慧儿!”再次见到姚存慧,沈佺心头顿时狂喜,大有失而复得之感,恨不能好好的将她搂入怀中疼惜一番,却是站在旁边连碰也不敢碰她生怕弄破她身上的疱疹。   “做什么遮着脸,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沈佺又好笑又叹气。   “不要!”姚存慧欢喜过后忍不住有些闷闷的,“等我好了,才许你看我!”   她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也不知脸上的斑疹会不会留下疤痕,若是毁了容,她可不要再见他了!   “又犯傻,”沈佺柔声道:“无论你变成怎样都是我沈佺的爱妻,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啊!”   这话听着叫人心里一甜,同时又有些忿忿起来,姚存慧没好气道:“你说的轻巧,又不是长在你的脸上!”   沈佺笑了起来,“那要不万一那啥的话,你也在我脸上弄几个?满意了吧?”她有精神跟他使小性子撒娇,说明这是真好了!   姚存慧撑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笑骂道:“那你岂不是没了官威!会叫人笑话的!”   “你夫君不靠那个唬人!”   姚存慧越发咯咯的笑了起来,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话,沈佺怕她累着方才出去。“容妈和红蓼她们会跟荞麦一起照顾你,你好好的养着。胡太医说了,过几日就好了。”   姚存慧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道:“你替我向娘和老祖宗请安,告诉她们等我好了再去给她们请安。娘身子不好,别让她进来看我,就说这也是我的意思。还有我娘家和外祖母家,你别忘了叫人去说一声儿!”   “已经派人去过了,放心!”沈佺笑笑,转身轻轻出去。   养了好些天,姚存慧终于完全康复了。除了身体仍有些虚弱,余者皆无恙。更侥幸的是,她的脸上、身上肌肤依旧光洁,并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只有左手手臂上留了两点。   荞麦伺候有功,自然也留在了熙和堂伺候着。   回到久别的屋里,揽镜自顾,姚存慧面上止不住的满是笑意。   虽然沈佺说不在乎,她也知道他那话真心,只是,世上有哪个女子不愿意保住自己的容颜,永远将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夫君!   “这回王妃可得好好的补补!瞧瞧,您这脸上一点儿肉都没有了!”容妈忍不住念叨。   “光说我呢!”姚存慧转头瞧着容妈也忍不住叹气,“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还有红蓼她们几个,都辛苦了!”   瞧着容妈憔悴得不堪的脸色、深凹的眼睛和越发花白的头发,姚存慧只觉得心里发酸。   “老奴精神好着呢!哪有什么!”容妈忙笑道:“您得听老奴一句,好好的休养一个月再说,这一个月里头,什么心也别操!”   姚存慧笑笑,眸光微沉。她倒是想,只是,真凶还没找到,她怎么安心得下?   容妈见她神色便知所想为何,不禁也黯然起来。这些日子,熙和堂上下的人都被过了好几遍,可人人都没有查出有什么不妥。弄得沈佺和箫夫人也困惑起来。莫非,这人从天而降不成!   “王妃,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大意了!”红蓼话一出口,眼眶便泛红起来。   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兼心腹,从小便一直伺候着她,如果因为她的疏忽害她丧了命,她即便陪着死了又有何用!   姚存慧知道这丫头定是钻牛角尖了,便轻轻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了好一阵,红蓼才渐渐好转。心里却更加难过,到底好好的哭了一场痛快才觉好些。   次日沈佺休沐,陪着姚存慧一起去沈老太君那边请安。   沈老太君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等她屈膝下去,忙笑着命人扶她坐下,“你大病初愈,身子还弱着呢,不必那么多礼!”   “王妃真是有福!老太君您瞧瞧,王妃的脸上可是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下呢!一千个人里头也找不出一个!”周嬷嬷一旁凑趣笑道。   “说的很是!”沈老太君细细瞧了姚存慧两眼,笑吟吟道:“人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慧儿将来的福气定少不了呢!好好休养几日,长些精神,便同从前一般了!”   沈老太君笑着说了一回,又吩咐她尽管静养着,这几日不必再来请安,府中的事务暂时让箫夫人盯几天。又交代仍不可大意,万一有不舒服定要早早禀报,又说想吃什么也不用嫌麻烦,尽管去大厨房要,厨房没有的就叫人采买!一时有寻了些上等官燕和山参给她。   姚存慧忙一一应了,又笑着谢过。   说笑一阵子,沈老太君突然瞅着段氏打趣道:“往日里你话倒多,怎么今儿倒成了锯嘴的葫芦了!坐了这么半天也不见一句话!”      第382章 试探      众人一时不由都望着段氏笑。   段氏面上有些讪讪,陪笑道:“好容易老祖宗今儿高兴话多了点,媳妇哪儿敢同老祖宗抢啊?还不得尽让老祖宗说个够!”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老太君听了更是高兴,呵呵笑道:“这么说倒是你的孝心了!我说你反倒是我的不是!”   “自然是媳妇的孝心!老祖宗这会儿领了媳妇的情也没有不是!”   众人听着更笑起来,姚存慧亦抿唇莞尔。   “老祖宗,我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慧儿现在又要休息,我看不如,让四婶帮忙管一段时间中馈如何?”   沈佺忽然说道。   众人都是一怔,不知沈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房好不容易从二房手里抢来的中馈权,他转眼又送给四房?   “不要!”沈老太君还没有回过神来,段氏条件反射般的立刻拒绝,慌忙道:“老祖宗、王爷,不行的!我,我哪里会管家啊,真不行的!”   “四婶是不是有点太谦虚了?”沈佺淡淡一笑,眸光有些意味不明的朝段氏深深瞟了一眼。   段氏心里本就有鬼,沈佺这似乎别有深意又似乎无意的一眼差点儿没让她慌了神,忙定定神强作镇定,勉强笑道:“王爷说笑了!这府上上至老祖宗、下至各层奴才,谁不知我是个最笨、最没本事的呢!随便一个管事娘子都比我强多了!”   沈老太君等听见她这么贬低自己忍不住又好笑起来。   “我看也是!最笨,也最懒!唯独这张嘴还有两分可取之处!”沈老太君笑嗔她道。   “还是老祖宗最懂我!”段氏故意感慨,做深以为是状,惹得箫夫人也撑不住笑了。   沈佺见状亦一笑不再多言。   “老祖宗,不如,让孙媳帮着照看几日?不知老祖宗和王爷意下如何?”吕樱却忽然摇着团扇笑道。   沈老太君目光闪了闪,正寻思着什么恰当的理由回绝她,不料沈佺已经毫不客气的一口拒绝:“那就不必了!不劳烦四弟妹!四弟妹有闲心,不如把容和堂的事务先管起来!”   茂园是容和堂的一部分,有弄堂与容和堂相连接。容和堂如今没有女主人,按理说吕樱应该管起来才对。可吕樱对那么个院子里的琐碎事情哪里看得上眼?秦姨娘把整个容和堂翻过来也同她无关——只要她没有招惹到她茂园的头上。   秦姨娘当然也没得意忘形到那种地步,敢去撩拨她。   沈佺这话无异于当众扇了吕樱一记响亮的耳光。   吕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半响说不出话来。她无可发泄,眼角冷冷朝段氏一睨。段氏仿佛心虚的慌忙别开了目光不敢同她对视。   沈佺看在眼中,暗暗冷笑。   “佺儿说的也有道理,四孙媳妇,如今你是容和堂的女主人,可不正该将上下事务管起来!让一个姨娘耀武扬威、呼来喝去的也不像样!”沈老太君说着忍不住有些气闷起来。   沈府中那些三四代的家生上了年纪的管家嬷嬷们,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些,如今却不得不应付一个自以为是的姨娘诸多哭笑不得的要求,沈老太君都觉得丢人。   “老太君说的是。”吕樱咬咬唇,却又道:“只是那秦姨娘是公公的姨娘,公公都没有意见,我一个做晚辈的哪里好说什么?”   沈老太君顿时气怔,变色道:“你这是什么话?”   一个儿媳妇,当着一屋子长辈包括太婆婆的跟前,说自己公公的不是。沈老太君心里即便对沈二老爷也不满,却要着恼吕樱。   吕樱见沈老太君动了怒,也不敢再多言,忙陪笑道:“孙媳妇不会说话,请老太君恕罪!”   沈老太君见她说着恕罪,却依旧大喇喇的坐着连站都没有站起来不觉更加不快,碍于她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便哼了一声作罢。   箫夫人见状忙拿话岔开去,说很快就要端午了,正好趁着节下府上该怎么好好的热闹热闹云云。段氏也忙在一边陪笑着凑趣。沈老太君这才又露出两分欢喜之色。   不久众人散去,姚存慧却向沈老太君望了一眼,沈老太君便出言留下她和沈佺。   “孙媳妇有话要说?”沈老太君笑问,见她欲起身忙抬手止住:“坐着说便好!”   “是!”姚存慧点了点头,微笑道:“老祖宗,都是孙媳妇不孝!因为孙媳妇的事,害得三婶怀着身孕竟要出府,孙媳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如今孙媳无恙了,本想求老太君恩典将三婶接回来,可是如今没几日没准三婶就要生了,这路上一来一回的颠簸反倒对她不好,若真出点儿意外,越发是孙媳的罪过了!所以孙媳想求老祖宗恩典,过几日就让孙媳去别庄上照顾照顾三婶吧!等三婶平安生下孩子,孙媳再同她一道回来!”   姚存慧一出来,听说卢氏因为她的原因挺着大肚子出府,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要知道这儿是古代不是现代,孕妇是最忌移动的。尤其是卢氏当时身孕将近九个月!而且,原本箫夫人、沈佺等以为卢氏只是出府,不想那道士的意思是要出城,说什么北京城天子之城有天子之气环绕围护,方能挡得住那一股煞气,愣是让卢氏出城六十多里!   传了出去,这就是明摆着的虐待。   卢氏本身又是庶子之妻,这事更容易让人说闲话,借题发挥起来,说成什么样的都可能有。   卢氏的心里肯定也是委屈的,三房也不能没有意见!若卢氏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这场官司就越发说不清楚了!   “老祖宗,我也是这个意思。”沈佺也说道:“我和慧儿一起去,顺便让慧儿避开府中的杂事琐事好好休养休养。”   沈老太君嘴唇动了动,望着他们十分诧异,一时沉吟未决。   她望着姚存慧的目光,禁不住有些复杂起来。说实在的,因为这事她心里多少也有点疙瘩。毕竟卢氏是她下令迁出府的,出了事她这个做婆婆的也逃不脱干系。可人家道长都那么说了,她能怎么办?她若不迁、真冲撞了姚存慧,姚存慧能不怨恨她吗?她也是两头为难!憋屈之下难免迁怒,暗暗怪姚存慧多事——尽管她也不是不明白这种事根本怪不到姚存慧身上,但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   “这可不行!”沈老太君断然拒绝,摇摇头道:“你这孩子也真是,遭这一场大难也不是你所想,怎能怪在你身上?快别这么想了!如今你大病初愈,正该好好补补身子,怎能出城呢!那城外头虽然清净,可休养条件怎么比得上府里?万一再调养不好、落下什么病根,你年纪轻轻的,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呢!若嫌琐事繁杂,这还不简单,吩咐一个也不许上熙和堂扰你就是了!”   “可是三婶那里——”   “这么着吧!明儿个我让周嬷嬷亲自去照顾,索性连城里的稳婆一并带了去!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便也指着身边两个得用的丫头跟着去、再多送点补品就是了!”   “老祖宗既这么说,那便依老祖宗吧!”姚存慧略一沉吟便含笑点头,又道:“只是,孙媳仍旧想去一趟,明儿个与周嬷嬷她们一起去看看三婶,后儿就回来!还请老祖宗务必恩准!”   沈老太君不禁笑了起来,点头笑叹道:“也罢,那便去吧!让佺儿好生陪着!不让你去这一趟想必你心里是不安的!去了也好,省得你惦记!”   王爷和王妃亲自去看望,自己又拨了身边的老人伺候生产,这是天大的面子,卢氏也不亏了!当然,也更没人能说出什么话了!   “谢老祖宗!”姚存慧顿时一喜,忙起身谢过。   沈老太君呵呵一笑抬了抬手,“好了,既如此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记得要多休息!”   姚存慧和沈佺忙答应了,二人出去。   沈老太君沉思着坐了半响,忽而轻轻的叹了口气。   “老祖宗何故叹气?”齐嬷嬷笑道:“说起来真正叫人不得不服!说句倚老卖老的话,王妃年纪还那么小,难为竟有这般体谅人、为人着想的心思!多少活了半辈子的人也没她这么周全的!咱们镇西王府,有个极好的女主人!老祖宗大可放心了!”   “你说的很是,”沈老太君露出几分满意点点头,又微微冷笑,“只可惜,这府上还有那么一个打不得、吹不得的货色,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顿了顿沈老太君又冷冷道:“熙和堂上下那么多贴身伺候的人,独独那丫头染上了天花!哼!等着瞧吧,这府里恐怕又要不安定了!”   齐嬷嬷闻言顿时变色,讪讪陪笑着不敢再说话。   熙和堂。   “刚在老祖宗那里,你为何要那么说?”姚存慧问沈佺。   “说什么?”沈佺好笑,长臂一伸硬是将她拉了过来抱着坐在膝上,丫鬟们奉上茶之后慌忙皆低头退了出去。   姚存慧红着脸挣了两挣未果,见丫鬟们都出去了也就不再挣扎,圈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笑道:“装傻呢你!就是你说让四婶帮着管家啊!你明明知道,四婶没有这个心思和能耐的!”      第383章 卢氏待产      “也许真是这样,我不过想试探试探她罢了!”沈佺笑了笑。   “这话越发奇怪!”姚存慧瞪着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本来也没打算瞒你!”沈佺轻叹,眸光微敛,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沉声说道:“就是你染天花一事!我怀疑跟四婶有关!”   “四婶!”姚存慧身心俱震,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四婶,她既不要权又不缺钱,爵位他们四房根本没有资格争,她害死了我,对她有什么好处!这,这也太荒唐了些!”姚存慧结结巴巴的说道。   她不相信这话,却也知道沈佺绝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这未必是她的本意,”沈佺淡淡道:“也许是她有什么把柄落在吕樱手中,是吕樱那贱人要挟她!”   “你出事之前,她来过咱们熙和堂,没有进屋却去了花园。黎妈妈说当时正当中午。上下的丫鬟婆子们用过午饭无事都在屋里休息,她偷偷溜进洗衣房做点什么手脚,根本无人知晓!她有机会这么做!还有那作法驱邪的道士,也是她向老祖宗提议请来的,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起了疑心,跟先前的事情联系起来。四婶平日里,可不是一个很信这些的人!”   “所以你以为她也想要管家中馈权,今儿特意那么说,是在试探她?”   “不错!”沈佺点点头:“可结果证明我想错了,她当时很惊慌,却是下意识的就摇头拒绝了,应是真的不想!那么她本身根本没有理由害你,只能说她只是一枚棋子,在她背后另有其人。”   “这个把柄一定不小!这位翁主的本事还真大!”姚存慧轻叹。   沈佺冷哼道:“我还以为她变聪明了,不想却更蠢了!这个毒妇,我若轻易饶了她,我就不是沈佺。你安心养身子就好,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姚存慧心中一阵踏实,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颤,忙道:“如果,如果真如你所言,她们把三婶弄走根本另有图谋,没准——”   姚存慧心头一凛:“三婶岂不是危险!”   “放心!”沈佺笑道:“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着了!明儿咱们再大张旗鼓的去一趟,她们再想在这上边做文章可没那么容易了!”   卢氏一出府,姚存慧果然便逃过了一劫,从这一点上来说,那道士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一边是镇西王妃,一边是庶子之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沈家让卢氏迁移出去在大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姚存慧好了之后,以王妃身份与王爷沈佺亲自去看她,又留下身边得力大丫头伺候,已将人情做足,并无令人可指责之处。若卢氏依旧出什么事故,那也只能怪她命薄,怨不得旁人身上!   这一点沈佺能想到,设计此事的人自然也能想到,卢氏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三婶也挺不容易的,叫你的人上心点,千万别让她出事!”   “你夫君办事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沈佺说着,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姚存慧和沈佺果然出府去别庄探望卢氏,吃的穿的用的带了一大堆,还有许多婴儿用品。   这些都是先几日姚存慧一听说这事就叫人准备下的,样样齐全,并不匆忙。   姚存慧点了红蓼和红枣、赵春家的三人跟去留下照顾卢氏,细细的交代了三人一番,又私下给了些银两,让她们凡事不许麻烦卢氏身边的人。   三人一一的都答应了。   卢氏见到他们,果然又惊又喜,眼眶都红了,好一会说话才利索。   姚存慧、沈佺、周嬷嬷等见到卢氏的状况确是吃了一惊。   这座庄子离京远,又不大,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只有一对年老的夫妇在这儿看守几间屋子,没想到破败成这副样子!卢氏住的屋子,门窗不整,地上的地砖缺了好几块,家具面上的漆斑驳脱落,小小的院子里攀爬生长的满是野草,满目荒凉。   姚存慧暗暗心惊,不觉与沈佺交换了一个神色。如果,他们没有来这一趟,将来卢氏凄凄凉凉的一尸两命死在这儿,那刻薄寡情的名声这辈子都洗不掉,御史更是会参上一本!   “这儿简陋,让王爷、王妃和周嬷嬷受委屈了!”卢氏打起笑脸,欲让身边的丫鬟婆子扶她起来,姚存慧和周嬷嬷忙上前两步止住了。   姚存慧见卢氏身边伺候的除了她自己的婆子丫鬟梅妈妈和柳儿、芽儿,就只有庄子两名箫夫人派来的媳妇,忙问道:“怎么就只有这几个人?不是跟来了好些人吗!”   听见这话,梅妈妈把眼睛抬了一抬朝姚存慧望了一眼又垂了下去,卢氏忙笑道:“已经不少人了,这就够了!其余的我都打发回去了!这儿地方小,又不太方便,人一多反倒拥挤,日常生活也不方便。再说了,我又无事,哪儿用的了那么多人伺候呢!”   姚存慧和周嬷嬷不是没见过内宅婆子丫鬟们拜高踩低的,听卢氏这么说心中不禁有些发酸。   “那些没用的走了便走了,只要三婶你能静下心来养胎比什么都好!”姚存慧笑笑,忙命人将带来的礼物都送了进来,又笑着同她说了周嬷嬷、红蓼等留下来照顾她。   “这怎么使得!”卢氏见沈老太君和王爷王妃心里到底记挂着自己心中已是欣慰,听说周嬷嬷等留下来却吃了一惊,连忙婉拒。   “三夫人快别如此,这是老太君的意思,您便生受着吧!放心,老太君也是看我老婆子还有点用这才让我过来伺候,老婆子断断不会给三夫人添麻烦!”周嬷嬷笑着说道。   红蓼等也忙都表示定会尽心伺候云云。   卢氏这才勉强笑着答应了,说了好些感激的话,便让梅妈妈领着周嬷嬷、红蓼等下去放置行李。   梅妈妈领命,朝那看守庄子的吴婆子看去。   吴婆子上前,吞吞吐吐陪笑道:“回各位主子,这儿,这儿多余的屋子倒是有两间,可是,呃,除了床一应家具被褥帐子全无……”   众人面面相觑,沈佺脸色即刻沉了下来。   姚存慧便道:“你从附近雇几个人,立刻赶着将屋子打扫干净。红蓼,你和赵春家的乘马车上附近镇子上去将东西现买回来!捡最好的买!周嬷嬷您看——”   “如此甚好,就依王妃所言。”周嬷嬷笑笑。   红蓼和赵春家的便忙忙应声去了,那吴婆子却依然在旁边伸着脖子张望没挪动一下。   “你这婆子好不知趣,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周嬷嬷不禁皱眉。   吴婆子双手一摊,吞吞吐吐道:“呃,那个,雇人得要银子……”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卢氏忙叫梅妈妈给拿。姚存慧便止住,向小杏使个眼色笑道:“倒是我们疏忽了!”   小杏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捡了一块碎银递给吴婆子,吴婆子接过,这才欢欢喜喜笑着去了。   沈佺便叫人出去将随行的小厮护卫都叫了进来,将院子及周围通通整理打扫一遍。   姚存慧见卢氏屋里家具破败,与她说明日叫人从府上送些新的过来,卢氏坚决不肯,忙笑着道:“王妃是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此兴师动众倒显得我轻狂,我心里也不安。横竖也不住多久,铺盖褥子一应所用都是新的,这便很好了!”   姚存慧这才作罢。   本来姚存慧和沈佺打算在庄子上住一晚明日再回去,看这情形显然是住不了了,下午看这一切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姚存慧便和沈佺告辞离开。   临走前姚存慧又交代了红蓼许多话,多留了五百银票给她;又将梅妈妈叫了过来嘱咐一番,让她有什么需要、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同红蓼提,断断不可让三夫人受委屈了。   梅妈妈连忙答应,感激之余心里甚不是滋味。   卢氏被凄凄凉凉的打发到这个地方,对姚存慧她心里自是有怨有恨的,如今姚存慧这样,她反倒不知该怎么好了。   回去的路上,姚存慧和沈佺的心情都不太好。沈三老爷和卢氏在沈府中是最没话语权的这他们都知道,谁叫只有他一房是庶出呢?沈三老爷本身也是个软弱拘谨怕事的性子!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情况竟会糟糕到了这等地步。   看得出来,三房的日子过得甚是拮据。   姚存慧不禁朝沈佺望了一眼,若是有一天她被人这般对待,沈佺恐怕杀人的心都有。   “咱们既然出来了,何必急着回去?慧儿,我们去杏花岭好不好?”沈佺见她心情不好,拥着她低笑说道。   姚存慧眼睛一亮,点头笑道:“好啊!咱们便去杏岭庄住一晚上,正好可以去地里看看棉花长得怎样了!”   沈佺呵呵一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次日下午,两人方回了府上。很有默契的,两人都没有在沈老太君和箫夫人跟前提起卢氏的状况,省得两人心里又不安。   很快便到端午节,沈府上又忙碌了起来。   这一回却没有姚存慧什么事,箫夫人和沈老太君、沈佺都不许她沾手,命留在熙和堂休养。      第384章 一枚戒指引发的真相      姚存慧笑着领命,每日里也不用去请安,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然后用早点,在花园中散步消遣一回,逗逗廊下的鸟雀鹦哥就到了中午。午饭后,廊下溜溜弯消食,喂一回大青花鱼缸中的各色金鱼,看着丫鬟们换一回水,便回屋午睡。下午醒来,越发懒洋洋的,饮一碗燕窝银耳红枣羹,随意说笑玩玩,沈佺便回来了,搂着她亲热问她一天都做了什么云云,二人腻歪一阵便到了晚饭时分了。   这日中午,姚存慧还在午睡,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吵闹,不禁皱皱眉睁开了眼睛。   “外头怎么了?”   “王妃您醒了!”坐在一旁做针线的碧桃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她先前做活计入了神倒不觉得,此刻听姚存慧一说才察觉了,忙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算了!拿衣裳来,我也睡够了!”姚存慧摇摇头,掩口打了个呵欠。   碧桃答应着忙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衣裳拿来,正伺候着姚存慧穿,却见容妈撩起进来,见状忙上前帮着伺候,“老奴正想看王妃醒了没呢!”   “谁又闹事了?”姚存慧淡淡一笑,浓密柔软的眼睫毛轻轻眨了眨,一边伸手穿衣。   容妈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笑道:“王妃您还是先梳洗吧,一两句话的功夫也说不完!”   姚存慧点点头。   一时梳洗完毕,用了盏茶,容妈这才命人押了个洗衣房的洗衣丫头叫青苗的进来。请姚存慧厢房中坐了,命小杏、小梨等守着门户。   小丫头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泪痕,跪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姚存慧不禁挑了挑眉。   容妈掏出一方包裹着的帕子,在姚存慧展开,露出一只红宝石镶金坠子,那宝石有拇指大小,长寸余,椭圆形,呈纯正的石榴红色,晶莹剔透,光泽细腻柔润,看上去价值不菲。   “从这丫头身上搜来的!王妃您瞧!”容妈朝青苗努了努嘴。   姚存慧将耳坠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十足。这绝不是一个洗衣丫头应有的东西。   红宝石耳坠她有好些,但这个并不是她的。姚存慧顿时眸光一凛,冷声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做贼竟做到院子外头去了,传了出去连带她都丢人!   “是,是奴婢捡来的!”青苗唬得够呛,好半响才说得出话来,哆哆嗦嗦哭求道:“王妃饶命啊!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一时贪心偷偷藏着!奴婢再也不敢了!王妃饶了奴婢吧!”   青苗连连磕头,额头上很快便红了一块。   姚存慧命容妈止住了她,淡淡道:“捡到的?在哪儿捡到的?”   “这就更离谱了!”容妈淡淡说:“竟然说是在洗衣房的院子里捡到的!王妃您想,洗衣房来往的都是下人,咱们熙和堂上下可没有谁有这样的坠子!”   “不,不是的!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没有撒谎!真的是在洗衣房晾衣架下捡到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青苗拼命解释,又要磕头。   “胡说!”容妈轻轻踢了她一下,瞪眼喝道:“王妃说了别磕你听不懂吗?手脚不干不净的东西,这会儿还敢撒谎!还不快说实话!我看你是皮痒了!”   青苗吓得又哭了起来,却仍是没有松口,一口咬定就是在洗衣房院子里捡到的,至于为什么会在哪儿捡到这个东西,她也不知道。   姚存慧凝着这耳坠却是心头微动,如果,这东西是段氏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行了!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我自然不会罚你,可若是有半字虚言,你就别想活了!”姚存慧淡淡道:“你说在洗衣房捡到的,是哪天?什么时候?当时有没有别的人在场?”   青苗连忙止了哭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忙道:“是三月底的一天,好像,是三月二十三下午!那日下午奴婢休息起来,在院子里收衣裳的时候看到这个坠子在石头缝里亮的晃眼,一时好奇过去拾了起来。当时只有奴婢一个人在,奴婢就悄悄的留下了。王妃,奴婢不该贪心,奴婢应该早早交给王妃才是!”   “你既再三这么说,这事我暂且信你!不过,还得等事情完全查清楚你才能去了嫌疑!这几日你也不用回去干活了,容妈,你来安排!”姚存慧在心里想想,差不多正是那日段氏来过院子里。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确定这枚坠子究竟是不是段氏的。   这坠子做工精巧,又贵重难得,想来段氏不止一次戴过,只要略问一问,便可知晓。   “是,王妃!”容妈见姚存慧是要将青苗暂时关押软禁的意思,便点头应声,将她带了下去亲自安排。   青苗自信并无一字谎言,却并不怕姚存慧去查,闻言心中松了一半,连忙叩头谢恩,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随容妈去了。   一时安置妥当容妈回来禀姚存慧,又道:“王妃您也太心软了!无论如何这丫头心地不单纯,谁知以后会不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来?留着总归是个祸害!不如早早打发出去了事!”   姚存慧微微摇头,将那枚坠子轻轻放在一旁,“容妈,我跟你说一件事。”   怀疑段氏捣鬼目前只是沈佺和姚存慧两人的猜测,也只有二人知晓。毕竟段氏也是沈府的主子,又是长辈,平日里跟大房素无恩怨,没有确凿的证据,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会信的!到时候段氏再在老太君跟前一哭诉一闹,这事就越发说不清楚!可如今有了这枚坠子,只要确定了坠子的主人,那就不一样了。   至少,段氏便洗不掉嫌疑。   容妈听姚存慧说完惊得半响回不过神,“四夫人?这,这也太离谱了!”   哪怕说是马氏大发神威暗算姚存慧一把,容妈都肯信,却依然觉得姚存慧此时所言太匪夷所思。   “不过,王妃您和王爷所言亦有道理,老奴,信您二位!”   姚存慧心中一暖,遂笑道:“你信我是因为咱们亲近,因为您是我的奶娘,所以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会信。可是,旁人却不一样了!”   “王妃说的是。”容妈眼中微黯。的确是姚存慧说的这么个理。只要是她说的,她都会信!   “我去娘那里一趟,让她看看这坠子!”姚存慧将那坠子袖入袖子中。   容妈一喜,忙道:“只要夫人认出这坠子是四夫人的,四夫人想赖也赖不掉!”   “看好青苗。还有,今儿的事谁也不许议论,你不拘找个什么理由吩咐下去。”   容妈答应着自去吩咐。   姚存慧将那坠子拿出来笑着请箫夫人看,箫夫人只拿在手里过了过,便诧异道:“哟,这不是你四婶的东西吗?我记得她很喜欢这副坠子的,经常戴着呢,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娘确定这是四婶的?万一有一模一样的呢?”姚存慧笑道。   “不可能!”箫夫人笑道:“这红宝石虽多,可像这样上乘又这么大的石榴红却难得!还有这镶着的金边上錾的花纹,这么精致繁复,出自天工坊,再没有人能够假冒的来!”   “你还没说呢,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呢?难道,是你四婶送给你的?”箫夫人又问。   姚存慧摇摇头,微微一笑,“是捡来的。是熙和堂里洗衣房的一个洗衣丫头捡来的!”   姚存慧将事情说完,箫夫人不禁变了脸色,神色变幻半响,方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你二人都是明白人,没有早早的闹将出来!”箫夫人苦笑,连最无害的四房,竟然都被牵扯进来了!   “你四婶是个胆子最小的,”箫夫人叹道:“若照佺儿所疑,不知那翁主手里究竟握着她多大的把柄!先还不觉得,如今想来,这些日子她的性子的确变了许多,时不时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也少了许多,唉!”   姚存慧垂头不语。已经告诉了箫夫人,便由箫夫人做主即可。   “放心,这事不会叫你平白受了委屈!娘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那个丫头,看好了别出什么事。等过了端午,再办这事,你看如何?”   姚存慧点点头,“没个为了我这事闹得老太君也过不好节的道理!横竖也不差这三五日。”   “好孩子,难为你竟懂得体谅!”箫夫人心中甚慰,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沈佺回来知晓了此事,却是有些不赞同她们的主意,姚存慧好言劝了几句,方才作罢。   端午过后,箫夫人果然带着姚存慧去见了沈老太君,将青苗一并带了过去。   原本按说这事姚存慧是晚辈,理应回避,但箫夫人知晓沈老太君一向来偏疼小儿子、小儿子媳妇,如果姚存慧不在跟前,段氏一认错哭诉,姚存慧如今又已无事,没准老太君便轻饶了段氏。   姚存慧在一旁,沈老太君想要息事宁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论段氏自愿还是被迫,一想到她竟干出这种事,箫夫人心里便怒意滔天。   姚存慧生死未卜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儿子沈佺那副神情模样唬得她心惊胆战,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整日整日的忧心。   如果姚存慧真的挺不过去,她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样!儿子毁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第385章 一枚戒指引发的真相(二)      这枚坠子沈老太君也认得,如同箫夫人一样一眼就认出是属于段氏的。听完缘由,沈老太君脸色一下变得铁青,锐利的目光扫过箫夫人和姚存慧,定定的盯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青苗。   箫夫人注视着手中的茶碗神情自若的品茶,姚存慧垂眸坐在下首不吭声。   沈老太君沉默半响,冷着脸命青苗近前,向齐嬷嬷使了个眼色。齐嬷嬷屈膝无声点了点头,细细盘问了青苗一番。青苗一时贪念藏了这枚坠子,打死她也想不到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被齐嬷嬷一逼问,差点儿崩溃了,要哭又不敢,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沈老太君冷眼看去,便知她是个不中用的,所言不假。   命人将青苗带下去,沈老太君深深的吸了口气,命将段氏请来。   段氏这些日子精神不太好,身体也时有小恙,不似从前那般一天里有半天倒在沈老太君跟前奉承。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屋里休息。   箫夫人若是个刻薄的,这会儿就该说她做贼心虚、心里有鬼了!   段氏不疑有他,只当沈老太君闷了叫自己前去说话解闷,穿戴一番便来了。看到箫夫人和姚存慧都在,段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沈老太君仍是如常笑着同她说话,几句闲话过,沈老太君便笑问道:“我恍惚记得你有一对石榴红的宝石镶金坠子时常戴的,倒好些日子不见你戴了!”   段氏心里正为这个疑神疑鬼。那坠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反正,就是有一只找不到了。听了老太君这话心中一紧,下意识抬头朝她望去。却见她老人家神色淡淡,只是随口相问,并无深意。   段氏心中略安,忙陪笑道:“说起这个媳妇心里直惋惜呢!前些日子竟不知掉在哪儿了,找了好些天也没找着。”   “你是性子越发的散漫了!随身这些东西怎么能不看好呢?”沈老太君似有若无含有深意的瞟了她一眼。   想到吕樱手中那枚戒指,段氏脸色微变,捏着帕子的手不由一紧,忙陪笑道:“老太君教训的是,媳妇记住了!”   沈老太君冷眼旁观,心里不觉又凉了两分,只当她是做贼心虚。   老人家心肠一时灰冷起来,觉得再试探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长叹一声,将那枚坠子轻轻的搁在身旁的茶几上,朝段氏淡淡道:“你瞧瞧,这个是不是你的那个?”   气氛一时有些异样,空气中流淌着紧张的因子。   段氏吃了一惊,心跳骤然加速,却是陪笑着道:“媳妇到处找不着,原来竟是掉在老祖宗这儿了!谢老祖宗!”段氏忙过去将那坠子拿在手里,屈膝福身朝沈老太君施礼。   沈老太君似失望似伤心的瞟了她一眼,挥挥手命她坐下,徐徐说道:“你说错了,这戒指不是掉在我这儿!是掉在了熙和堂的洗衣房院子里!是熙和堂的丫头无意中捡到,你大嫂和侄媳妇交给了我。”   段氏低呼一声,身子一软差点跌倒,轻轻的颤抖起来。   沈老太君眼眶中不禁涌上了泪水,含泪恨声道:“这真是你做的?对不对!你素昔是个没心机、没算计的,只爱富贵悠闲,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么一副蛇蝎心肠!你,你骗得我好!真是白疼了你了!”   段氏本性不是坏人,惊慌之下自己露了马脚,如今再想回转圆话已经不能了。况且,她也不知道怎么圆。   “老祖宗!”段氏跪了下去,哭泣道:“老祖宗!老祖宗!我,我,我没有做什么呀!”   沈老太君越发失望,命人拿了一只木盒到段氏面前打开,里头赫然两条沾满污秽斑点的细长素色绸子。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换上去的中衣衣襟里藏着的东西!你没有做什么?你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段氏听明白这是何物,“啊!”的尖叫了一声,向后缩了老远,满脸惊恐。   沈老太君挥手命盖上那盒子收过一旁,“你还有何话可说?今儿若是不处置了你,你让我老婆子如何做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段氏泣道:“老祖宗,我不知道这里头是这东西,我若知道,我若知道……”   段氏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吕樱将衣裳交给她吩咐的时候,的确没有告诉她衣裳上带的是天花。她只说上边沾染了一些药粉,会让姚存慧吃些苦头,教训教训她。段氏便也信了。   可此时回想来,即便她知道那是天花,吕樱以手中把柄相威胁,她还是非得照做不可!   段氏心一横,哭泣道:“老祖宗,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老祖宗您再疼我一次,求求您别恼我!我也是被人所逼迫,不得已而为啊!”   箫夫人闻言深深的盯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了翘。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就可以随随便便谋害无辜的人了吗?这是人命,不是其他!   沈老太君见段氏悔痛羞愧哭得肝肠寸断也自心酸心疼,瞟了箫夫人和姚存慧一眼,狠狠心冷喝道:“即便如此,这也是你的错!若有人威胁恐吓你,逼你做那不肯做之事,为何不来同我老婆子说!怕老婆子没本事给你做主吗!”   “不、不、不是!”段氏大哭摇头,声咽气堵哭道:“是媳妇没脸说!媳妇没脸求老祖宗!”   没脸说?沈老太君大吃一惊!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没脸说”这话来,那就真的是没脸说了。   沈老太君一惊之后继而大怒:沈家的门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伤风化之事!不想,却应现在素来乖巧的小儿媳妇身上,还被人当做把柄拿捏在了手里!   沈老太君很想将箫夫人和姚存慧摒下单独问出来,段氏呜呜咽咽的哭、半隐半露的说了这么一句也正有此意。可沈老太君转念一想,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且开头她们也听到了,与其让她们心里存着疑影,还不如现在说开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沈老太君厉声喝道,面沉如霜,瞪着段氏的目光显出几分冰冷和厌恶。   她就算再疼她,听到这种事也不可能再如从前般相待!   段氏一愣哭声戛然而止,她一下子有些错愕,打了个冷颤心里生生的生出几许寒意来。她绝望的意识到,婆婆这是恼了她了!   段氏满面羞愧,不敢再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苦苦哭求道:“老祖宗,是媳妇错了,都是媳妇的错!媳妇那时年幼无知,也不懂得什么避讳不避讳,身边的东西就随手赏了人了,不想,不想却生出这段事来,叫媳妇百口莫辩!老祖宗,求求您饶了媳妇啊!”   段氏是真怕了!这事沈老太君若不肯谅解她,她的下场绝对比那薛氏要惨!也是急中生智,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刹那之间想到了这么个说法,只将那芳心萌动的私情之事说成了打赏,怪只怪年少不知轻重。   在座的都不傻,谁能听不出来里头的猫腻?若果真是这样,人家那戏子也不会贴身留了这么多年,更不会重逢了又与她私下说话,什么“无意碰到便说了两句闲话”,哪儿有这么巧!   沈老太君更是又惊又气,原来自己为小儿千挑万选的媳妇竟然是个出阁之前就与人有了私情的!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但听来也够叫人心里腻味!   沈老太君一时不知是该恨段氏多一点还是该恨自己多一点。看到段氏那个样子,想起她素日的殷勤小意、贴心服侍,听着她一声声的哭诉求饶,又不觉起了两分怜悯,心里一时煎熬得说不出话来,化作一声长叹,拍桌恨恨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这话等于是在骂没有家教、不知廉耻了。段氏更觉羞愧,哭得脸上通红抬不起头来。   沈老太君叹着气无力靠坐在椅子上,叹气道:“大媳妇,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段氏闻言,抬起肿的跟桃儿一般的眼睛朝萧氏望来,满目凄楚可怜。   萧氏心里一时也难受起来,然想想,若非慧儿命大,此刻的自己怕是比她还要可怜十倍、百倍,又有什么能补偿自己!她的无奈是无奈,活该就要自己来承担吗?   箫夫人不觉也流下泪来,抬起帕子拭泪道:“娘您这话,让媳妇怎么回答呢!”   “娘!”姚存慧忙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心中所想却是同箫夫人一样。   自己犯下的错误,凭什么要别人的性命来买单?这不是一句“被逼无奈”就可以开解的。   沈老太君咬咬牙,冷冷道:“那个罪魁祸首自不用说,是时候该设法处置了去了!至于老四家的,当年那少不更事之事不必再说了!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江南山水养人,老四也是个好玩的,你们俩打点打点,这几日便下江南去吧!”   老太君忍不住心里发酸,素来这个儿媳最得自己心意,小儿子也是自己最心疼之人,如今二人都远去了,她的身边也就冷清了。      第386章 设计吕樱      “大媳妇,你看怎样?”沈老太君问箫夫人,又望着姚存慧流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了!可你要想想,这事不能说出去啊,你四婶,也休不得!咱们家还不到跟吕家人撕破脸的时候,你得顾全大局,得顾及王府的体面!你放心,你四叔四婶这一走,我不会再让他们回来。等到,等到我快死的时候,再叫他们来见上一面也就罢了!”   段氏听到这话,悲戚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昏死过去!她自幼生长在京城,熟悉喜欢这里的一切,这里有她所有的长辈、亲戚和闺中密友,江南再好,也不是家乡!   但她亦知晓,此事能够如此了结已是万全!看到婆婆为了自己的事向晚辈拉下脸面求情,她心里更加难过悔痛。   “老祖宗!”姚存慧心中也不是滋味,忙点点头道:“孙媳是沈家妇,孙媳明白老祖宗的意思!”也罢,此事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段氏离开京城避开吕樱,对她也有好处!至于今后,老太君若是思念儿子,那便再说吧!   “好,好!你能这么说老婆子心里就踏实了!”沈老太君瞪向段氏喝道:“还不给你大嫂和王妃道歉!”   段氏低泣着起身,上前向箫夫人屈膝施礼,箫夫人勉强点了点头;又向姚存慧施礼,姚存慧微微偏身避了一避。   沈老太君又冷冰冰道:“你去江南,不是去赏景享福的。江南的寺庙甚是灵验,你多抄些佛经,为你大嫂和王妃祈福,每个月将抄好的经文叫人送进京来!”   “是,媳妇也要为老祖宗祈福!”段氏流着泪点头。   沈老太君听了这话一时又悲起来,眼眶湿湿的,半响挥手道:“齐嬷嬷你带她进去梳洗一番,别叫人看出什么来!”   一时段氏去了,沈老太君便道:“那个丫头青苗,心思不正,手脚不干净,我看也不必留着了。回头我叫人灌了哑药远远发卖了了事。此事熙和堂中可处置妥当了?”   “都处置妥当了,老祖宗放心,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姚存慧点点头。   沈老太君满意的“嗯”了一声,又安抚了姚存慧一番,遂半隐半露的同她们透露:公中的所有财产,将来四房一个子也不用分。   对这个箫夫人和姚存慧都不甚感冒,且也知四老爷和段氏不是差钱的主儿,在府中四房,她们的私房绝对排第一。   沈老太君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太那什么,略说两句便将话题扯到吕樱,一下子气氛又凝重了起来。   吕樱,这才是罪魁祸首。   “老祖宗,孙媳看这事不如等王爷回来再说吧!王爷跟孙媳说过,这件事他自有主意。”姚存慧连忙说道。   沈老太君微微有些诧异,继而心中暗惊,没想到她的亲孙子为了这个媳妇连后院的事也管起来了。幸好,孙媳妇没有出什么事。   “那也好,那就等佺儿回来再说吧!”沈老太君点点头,沉吟道:“孙媳妇你让佺儿晚上来我这里一趟,你们婆媳就不用来了!”   箫夫人和姚存慧点头答应。沈佺和老太君商量好了,自会告诉她们。   沈佺回来,听说了段氏之事如此处决,沉默了半响没有说话。然后抬起头,愧疚的看向姚存慧。   “老祖宗到底偏心!”沈佺叹了口气,愧疚道:“慧儿,我对不起你的事太多了。”   他突然怀疑起自己来,自己非要娶她,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没有认识他、没有卷入这是非窝,她的生活一定幸福平静又安宁吧!是他,从一开始要娶她就将她一次又一次的带入了险境。偏偏每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都不能彻彻底底的为她报复回来!   “权当做善事为娘的身体积福吧!”姚存慧微微一笑,“老太君好歹将她送走了,往后见不着也就是了!”   沈佺点点头,目光冷沉无比:“这都是那毒妇惹出来的,这一回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即使老祖宗阻拦,也不行了!这府里上下,也得重新再清理一遍。”   若不一次性将此事解决完毕,谁也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同在一个府邸中生活,纵防范得再严密也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沈佺入夜去见了沈老太君,祖孙俩密谈了整整大半夜。   没几日,吕樱身边的心腹侍女阿柔犯了事,一顿板子下来废了双腿、去了半条命,吕樱大怒,跑到沈老太君跟前哭诉。沈老太君传唤箫夫人和处置此事的管事娘子当面询问。   一番对质下来,吕樱哑口无言。沈老太君沉着脸表示了自己的不满,拿出长辈的身份明里暗里警告了吕樱一番:你如今是沈家的孙媳妇,不是吕家的翁主,就要守沈家的规矩!别动不动就跑到长辈跟前大呼小叫!这就是吕家的家教吗?   吕樱几时受过这等没脸和奚落?当时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吕樱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不顾李嬷嬷的苦劝非要回娘家不可!她心里暗暗冷笑:你们沈家有什么了不起?欺负我们吕家没人不成?本翁主就让你们看看我还是不是吕家的翁主了!   她打定主意,这一次如果沈家的人不上吕家磕头认错、再恭恭敬敬的把她请回来,那么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沈家的门!   不想,吕樱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阻拦。   二门上的执事媳妇陪笑着说如今门禁甚严,府中女眷没有老祖宗或者箫夫人、王妃的准许谁也不许出门,请四少奶奶体谅云云。   这是自打姚存慧出事之后沈老太君亲自下的令,已经执行了好一段时间了。   吕樱听毕顿时又是一阵气结。执事媳妇的话说得没错,但府中女眷除了小姐们还有几个?吕樱觉得这话分明就是针对她!而且,她忍不住钻牛角尖的想,她堂堂一个翁主,什么时候出个门竟然要经过姚存慧的允许了?   吕樱柳眉倒竖将二门上执事媳妇、婆子们痛骂一顿,命人硬闯。连阿柔都被打残废了双腿,众人谁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在吕樱的威逼下战战兢兢装模作样的“硬闯”哪里闯得出去了?李嬷嬷更是忍不住又苦苦苦劝吕樱。   吕樱这一气更非同小可,连声大叫“反了!”打定主意今儿非要出这个门不可!   执事媳妇们早派人飞报了箫夫人,好一阵子,箫夫人那边的黎妈妈才过来了,喝住众人,问明了情况,劝了吕樱几句出了嫁的媳妇总这么回娘家不好等语,吕樱哪里听得进去,只管冷笑不止。黎妈妈见状便叹了口气命人放行。   吕樱前脚刚走,后脚沈老太君的心腹管家就去了吕家见了她父亲吕放,奉上老太君的亲笔书信。吕放读完沈老太君的信顿时满面羞恶。吕家纵强势,也是要脸面的,吕樱所作所为,简直丢尽了他的脸!   吕樱满心委屈只等着回家哭诉让爹娘做主给自己出气,不想迎接她的是父亲的冷脸,劈头盖脸就将她训斥了一顿。   “为了一个刁奴跑到长辈跟前撒泼,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那些奴才是个什么货色你当我不知道?自个不知管教,反倒指责起长辈来了!我是怎么教你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你还敢回来!你这蠢货!”   吕樱失望之极,顿时涨红了脸尖声问道:“是不是沈家的人过来告状了?不要脸,卑鄙无耻!”   “你给我住口!”若说吕放先前还有一丝怀疑沈老太君所言,此刻却是深信不疑了。一时气急,扬手扇了吕樱一个耳光。   吕樱尖叫一声放声哭了起来,吕放更怒,越看越恨,连声训斥不已,吕大夫人见状急忙上前劝下,又命婆子丫鬟们先将吕樱带下去休息。好不容易才劝开了。   “你还帮她说话!”吕放气忿忿瞪了夫人一眼,“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看叫她办的事,哪一件她办得成过!不争气的东西!”   “这也不能全怪她,”吕大夫人奉茶替丈夫顺气,温柔一笑,轻叹道:“她也尽了力了不是!要我说,也是镇西王和他那个小王妃命硬。若是那么轻易就得手了,镇西王府也不会叫老爷您那么头疼了!”   “依你说那便算了?”吕放冷笑。   怎么能算?沈佺如果不能为吕家所用就是祸害,对吕家来说,只有自己人和敌人,没有中立!因为中立就是站在朝廷一边,而朝廷,到底是姓周!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也是周家的媳妇!   “当然不是,”吕大夫人笑道:“只是,需要从长计议罢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们能躲得过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咱们总会有机会的。如今能够光明正大进入沈家的,只有阿樱一个,你这样对她,她那个脾气——你也不想想!”   吕放闻言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想想却又暗气起来,这个蠢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都靠她干脆自杀得了!好在自己另有高人指点,在吕家埋下了重重的一抹伏笔,只等着关键时刻便可发挥奇效!   那个叫赵纪远的教书先生,果然是个奇才!      第387章 设计吕樱(二)      “你一会就去劝她,让她赶紧回沈家去!”吕放不容置疑吩咐道:“昨日沈家老太君刚刚说了她几句,今日她就大闹一场回娘家,这算什么事!咱们若是收留了她,连咱们都要遭人闲话!到时候沈家即便要休了她咱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先让她回去,过两三日待事情冷一冷了,你再亲自带些礼物上门拜见沈家老太君一回,顺便挑选两个得用的奴才带去给她。”   “老爷说的是,我这就去劝她!”吕大夫人忙笑道。   得用的奴才她手底下不少,这会儿让她带走都可以。只不过,她大闹回了娘家一趟就带着两个奴才回去,好像带了娘家的人回去撑腰一样,难免会令沈家人不快。得过几日她亲自带去了,寻个好说辞得了老太君允许再送人,双方方全了面子。   虽然挨了父亲一耳光心中恼羞暗气,可见母亲还是向着自己,又有李嬷嬷等一旁相劝着,吕樱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家里好!   不料,她正满眼满心充满着对家的温柔和眷恋的时候,吕大夫人的一席话令她的好心情瞬间如坠冰窖。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吕樱脱口大叫。   刚刚大闹一场趾高气扬的扬长而去,转眼又灰头土脸的回,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沈家的人,她被娘家抛弃了吗?这一点正是她最最所在乎的。   “阿樱,你要听话!”吕大夫人脸色顿时便沉了两分,将她好一番软硬兼施的劝哄。   “你即便要回来,也不该这时候回。昨儿沈家老太君才刚刚说了你几句,你今日就闹成这样,这不是打老人家的脸吗?就算说到太后那里,也是你的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这叫忤逆!沈家就算要休了你我们也无话可说,没准还要挨上一句‘教女无方’!你自己想想吧!”   吕樱绝望了。母亲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父亲肯定也是这么个意思,即便自己不走,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的。   “我就住一晚上,娘,明儿我再回去行不行?”吕樱开始苦求,拉着吕大夫人的袖子就像拽着最后一点希望。   “不行!打铁需趁热,你必须现在就回去!回去老老实实的给沈家老太君认错,请求她的原谅!”吕大夫人毫不客气的冷冰冰拒绝,“别说是你,过几日连我都得上沈家去替你赔罪!你最好别再惹出什么乱子,否则,我们吕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娘!”吕樱眼泪汪汪。   吕大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勃然大怒,顿时也没了耐心,厉声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看看你这个样!没有那本事就莫要生事!这幅样子叫人看不上!”   吕樱羞愧难当,脸上霎时涨得通红。她有些茫然了。她从前多么的张扬,多么的自信而骄傲,她何时怕过谁?任何时候都是别人怕她!至于可怜巴巴的求人?她想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突然间,她觉得似乎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吕樱哭哭啼啼灰溜溜的除了吕家大门,上了马车往沈家驶去。   半路上,她突然叫停,“去城南梨香院。”   梨香院,是她的私产别院。院落三进不算太大,但十分精致,样样齐全。既然两头都为难,不如暂且到梨香院住上两日再说。   反正,今天她是绝对没脸回去的。否则,那老太婆指不定又怎样训斥她呢!笑话,她堂堂吕家的翁主,岂能容人随意训斥?   “四少奶奶,这样不好吧!”李嬷嬷苦劝:“咱们还是听大夫人的,回去吧!”   “是啊,四少奶奶!老太君看在吕家的面子上,肯定不会难为您的。”阿欣的胆子可比阿柔小多了。   “明日再回去!今儿先去梨香院!”吕樱听了越发不快,心道赔礼道歉的又不是你们,你们说的倒轻松!你们怕挨我娘的骂当然这么劝我了,哪里会顾及我的心情?可见没有一个好东西!   见她们还在苦劝,吕樱不耐烦冷笑道:“总之我今日是不回去的!你们谁想回去你们自己回!我可没拦着你们!”   李嬷嬷和阿欣面面相觑,只得吩咐车夫和跟的随从掉头。   “四少奶奶,那咱们住一晚上明儿一早便回沈府吧!大夫人这是为您好,毕竟,您将来可是要在沈家生活一辈子的……”李嬷嬷又忍不住苦劝。   吕樱胡乱的点点头。一辈子?听起来好像很长很长,一时间,她忍不住有些发起怔来,她真的,要在那里生活一辈子吗?   到了梨香院,吕樱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笑容,阴霾的心情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才是她的家啊,自在!   梨香院中一直有留守的下人仔细打点,吕樱舒舒服服的住下,简直是看着样样都觉顺心顺眼,哪里都不想去了。   第二天吕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李嬷嬷提醒她回府的事立刻被她训了一番,便命人强行带她下去休息。   李嬷嬷急得大叫,“四少奶奶,您可别忘了,夫人说了过几日要上沈家的!万一到时候夫人没见您,那可怎么办呀!”   “我娘随口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吕樱不屑嗤笑,又道:“不过,你既说了,小心点也好。”说毕便命人去吕府门口守着,一旦发现大夫人出门火速来报。   吕樱压根不觉得自己找沈老太君主持公道算多大的事,至于语气用词上头,她自来如此,更不觉有问题。吕家的事情那么多,她娘那么忙,哪儿有空为她这么点小事就上沈家去?那不过是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乖乖回去罢了!她甚至恶意的想,只要沈家没有杀了她,想必她们都不会为她上一趟沈家的门!   这天晚上天气有些闷热,吕樱叫人在小花园中的大槐树下铺了凉榻,躺在上边乘凉。晚风阵阵吹走空气中热量,馥雅的栀子花香一阵一阵的传来,吕樱心情十分舒畅。   饮了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越发觉得惬意起来。   只是突然间,心头微微的感到一阵燥热,令她下意识的蹙了蹙眉,不耐的翻了个身。不想,那股燥热之感越来越强烈,血液带着欲望沸腾起来,身体中仿佛有万蚁啃噬。小腹火热而空虚,急需什么东西填满。吕樱扭动着身体,忍不住轻轻的娇哼了一声,双颊泛起红晕,洁白的额头上布上一层细汗。   “四少奶奶,天色已晚,您还是进屋安歇去吧!”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在一旁低低响起。是巡逻经过的侍卫首领赵统领。他知吕樱在此休息,因此命众人都远远的候着,只身上前。   吕樱听到这声音,心里的火更窜了两窜,微微的喘起来,一双眼睛不受控制的直勾勾望着赵统领。   这赵统领最是懂得奉承巴结小意儿,生得也俊朗,向来颇得吕樱欢心,从前主仆两个也时常会暧昧暧昧调笑两句。但吕樱是吕家家主的嫡女、又是太后最宠爱的翁主,她没出嫁之前,给赵统领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破她的身。如今么,自然不一样了……   赵统领见她慵懒的半躺在榻上,一手撑榻支着脸颊凝向自己,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双颊晕红、媚眼如丝,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柔媚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如云鬓发瀑布般垂落下来,雪白高耸的酥胸若隐若现,殷红的唇一张一翕,仿佛召唤。   “翁主……”赵统领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液,顿感口干舌燥,身子一下子起了反应,望着吕樱的目光也直了。   “过来,快来!”吕樱娇声媚笑,眸光迷离,窈窕的身子蛇一般扭动了两下,惹得赵统领心如猫抓。   “翁主,您稍候……”赵统领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寻回一丝清明,正了正脸色,急急转回命众侍卫们都回去休息,巡逻到此为止。众侍卫欢呼一声,轰然散去。赵统领这才转身急急奔回来。   吕樱见他抛下自己走了,心里又气又臊,身子热得受不住,见他又转了回来这一下喜得非同小可,两人迫不及待滚做了一处,狂烈的拥抱亲吻抚摸。   吕樱本能的觉得越靠近这个男人越舒服,身子一个劲的挺着往他身上黏,蛇一样的扭动着,双腿缠着他,嘴里娇吟不断,热情火辣无比。   赵统领喜得心花怒放,心道四少爷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翁主定是憋坏了,没想到竟这么风骚,四少爷可真有福气……   赵统领粗喘着,几下子便将她和自己的衣衫剥了干净。少女特有的体香窜入鼻端,赵统领血脉愤张,哪里还忍得住?低吼一声紧紧掐着吕樱的腰挺身进入。   刺进去的一刹那,他才惊觉不对,吕樱吃痛也蹙眉呻吟了一声。   赵统领错愕的瞪着身下的女子,一时间竟忘了反应。翁主竟然,还是处子!   吕樱不满意了,刹那的刺痛感之后,那种致命的燥热和空虚感又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娇哼两声动了动身体,搂着赵统领亲吻磨蹭着。   赵统领血液直冲脑门,这时候箭在弦上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大力的冲击动作起来。吕樱放声吟哦,他连忙吻住她的唇死死的堵住。   两人直闹到将近半夜,吕樱心里的欲火才完全消除,心满意足的搂着赵统领酣睡。   赵统领亦满足的搂着她歇了一会,方轻手轻脚的拉开她的手臂下了榻。   “什么人!”赵统领刚刚穿好衣裳突然低声喝问。      第388章 设计吕樱(三)      “是、是我!”阿欣战战兢兢的从隐蔽的花树后出来,脸上一片惨白。她本打算过来看翁主是否有什么需求,不想却看到了令她几欲昏厥的刺激香艳场面。她不敢吱声,便守在附近为他们把风,那大大的动静直听得她脸红心跳了半响。   赵统领有一刹那的窘迫和尴尬,随即又若无其事了起来,淡淡道:“翁主睡着了,去取一床薄毯来给她盖上以免着凉。”   “赵统领,”阿欣哭丧着脸颤抖道:“这会子无人,您,要不您将翁主送回卧室吧……”不然翁主莫名其妙的在花园里过一晚上,明儿后儿李嬷嬷问起来怎么交代?   赵统领沉默片刻,点点头说了声“好!”捡起地上的长袍将吕樱包裹着抱了起来,阿欣慌忙将地上的中衣、肚兜、裙子等物一股脑儿抱在胸前,悄悄的领了赵统领进屋。   安顿之后,阿欣心里不安,便又去了软榻那处准备收拾一番,看到那细密柔软的玉藤芯编就的席子上殷红的处子血,阿欣低呼一声,浑身冰凉的跌坐在地。   次日晚上,吕樱命阿欣悄悄将赵统领带进了卧室。赵统领满心忐忑,吕樱更是气急败坏的憋屈,见他神色间隐有懊悔更是甚怒,将他狠狠的大骂了一番。   可骂归骂,这种事情一旦起了头哪里停得下来?赵统领暗暗叫苦,可事已至此便是后悔也没用了,索性也什么都不去想。两人眉来眼去,转眼又搂在了一处。   没想到的是,半夜里沈家的人突然找了来,阿欣惊慌失措报信不及,沈家的人已经闯了进来,赫然惊见搂抱缠绵一处的两人……   梨香院被封锁,吕樱和赵统领及身边伺候的亲近之人李嬷嬷、阿欣等被强制带回沈家。阿欣惊慌之下将什么招了,吕樱和赵统领两个更是百口莫辩。   吕相和吕大夫人被沈家人请到了沈家,闻听此事无疑晴天霹雳,一时间杀了吕樱的心都有。   沈老太君嫌恶的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吕樱,黑沉着脸冷冷向吕大夫人道:“三日前吕大夫人差人送来信,说你们家女儿知错了立刻回来,可一直到天黑也不见她回。老婆子还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派人四处寻找,没想到,呵呵,果然找到了!既然找到了,请相爷和大夫人便将你们女儿带回去吧!我们沈家对你们也好交代了!”   吕大夫人心中既悔又恨。她生怕吕樱虽然回了沈府,但脾气态度不好惹恼沈老太君,所以特意修书一封忙忙送到沈家,想着沈老太君看在吕家的面子上多容忍吕樱几分。   不想,吕樱这混蛋竟然自作聪明的没有回来而是躲到了自己的别院中!   年轻媳妇瞒着婆家娘家偷偷在外头过夜,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沈家也可以给她冠上“不贞不洁”的名头,何况她是真的做下了丑事还被人捉奸在床!   吕大夫人真恨自己疏忽,早知如此就该派人亲自押送她回来!哪怕沈家人将她打死了,也好过做出这种丑事!这要是叫太后知道了,他们两口子都少不了一顿训斥!   “亲家老太君,万事好商量,好商量嘛!您消消气,消消气!”吕大夫人陪起满脸的笑容低声下气。   “这还用得着商量!”沈老太君冷冷一笑,挑眉讥诮道:“我老婆子不知,若是你们吕家的媳妇做下这等事还有没有的商量!呵呵,消消气?又不是我家的姑娘做下这等不要脸没廉耻之事,我有什么好气!”   吕大夫人脸上臊的一片通红,气得哆嗦,颤抖的手死死的捏着帕子;吕相的脸色不禁也沉了两分,很想反驳两句,却不知该从何反驳。   “我们家阿樱有错,你们沈家同样也有错,”吕大夫人一时气急败坏昏了头,索性便道:“哪有姑爷抛下新婚的妻子整日混在军营里的?你们竟也没个人说句话!”   沈老太君怒极反笑,“我孙子不在家,你女儿这是寂寞难耐了?自己不守妇道做出这等事来还说得出这等话!我孙子是男人,我们沈家的根就在军营,他肯上进这有何错?男人不该建功立业谋求前程,难道反该整日围着女人的裙子打转?人家王宝钏还苦守寒窑十八载呢!”   “老太君,”吕相索性撇开什么脸面不脸面——反正脸面也丢光了,抬头直直盯着沈老太君,“老夫直说了吧!想必您也清楚,阿樱她必须是沈家的媳妇,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咱们两家都没脸面!”   “相爷的意思是要我孙儿戴这顶绿帽子了?”沈老太君冷笑讥诮。   吕相爷没哩这话,继续道:“一切任凭老太君做主处置,将来沈家四少爷也可以娶平妻,但阿樱的人必须留在沈家!”   “爹!”吕樱一听父亲还要她继续留在沈家不由大急。   “闭嘴!”吕相恨不得一脚踢死她,哪里还肯给她说话的机会?狠狠的一记眼刀盯了过去。   “一切任凭我做主?”沈老太君沉吟半响,方不情不愿的问道。   “不错,一切任凭您做主!”   “这可是你说的!”   “决不食言!”   吕樱是染病也好,暴毙也好,总之,统统跟吕家都没了关系。   “吕相说的对,”沈老太君叹息道:“我老婆子心里气归气,可细想想,咱们两家都得要这个面子!否则,就是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   “正是这话!”   “那我老婆子就不客气了!”沈老太君冷眉一挑,厉声吩咐道:“将四少奶奶身边所有丫鬟婆子除了李嬷嬷之外全部杖毙!四少奶奶带来的陪房、护卫尽数给我拿下押下去听候发落!”   吕樱大吃一惊,急切之下脱口叫道:“那都是我的人!”   沈老太君只觉得这话异常刺耳难听,冷笑两声尖酸刻薄的问道:“你的人?谁是你的人?你又是谁的人?”   “住口!”吕相亦出言呵斥吕樱。   吕樱咬着唇,脸上一片煞白。   沈老太君冷哼一声,扭头吩咐齐嬷嬷:“派几个妥当婆子把四少奶奶送回去,好好看着四少奶奶,别让她跑出来!否则,一律杖毙!还有,叫人将南园那座小院子收拾出来,将围墙给我加高!去吧!”   齐嬷嬷恭声应是,当即便命人将吕樱带了下去。   吕樱愤怒之极,没有想到当着自己爹娘的面沈老太君也敢如此对自己,当下挣扎着大声哭喊爹娘,又哭喊起太后来,口口声声要求见太后,请太后做主!   “堵上她的嘴!”沈老太君沉脸厉喝,“客气什么?押下去!”   众婆子媳妇们这才下了死力气,将吕樱扭着下去了。   吕相爷和吕大夫人看得心里十分难堪羞愧,可吕樱做出这种事,沈家即便要将她沉塘他们都没话说,区区软禁,已是便宜了她了。   沈老太君无事人一般转过头来客客气气招待吕相夫妇,吕相夫妇哪里还呆的下去?面上勉强客气几句,狼狈而归。   吕相心里暗暗心痛,这个女儿算是废了!好不容易打入沈家的所有人等尽数也都废了!   沈老太君若容她活着她便苟延残喘,若不容她,过得一年半载,也就是个“暴毙”!   “暂时动不得她的性命,不过,她活不过一二年。她欠你的,我一样一样都记着!”熙和堂中,沈佺向姚存慧说道。   姚存慧点点头,轻叹道:“这下子府中总算可以清净一阵子了!”   卢氏五月初十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沈老太君接到喜报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笑着同众人道:“咱们府上也该有喜事来冲一冲了!这孩子生得好!”   众人皆称是。箫夫人便命府中上下准备起来,要好好的为这孩子办满月。   姚存慧身体已无大碍,见箫夫人精神疲倦,依旧接过府中事务打理着。   三日之后,陪着妻子生产的的沈三老爷回了府中,给老太君磕头,细禀了情况。说卢氏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可能要养半个月才好回来。然后请老太君为儿子赐名。   沈老太君心里高兴,早就想好了名字,赐名一个“倡”字,沈三老爷听毕甚喜,连忙叩谢。   “你媳妇那里有妥当人伺候着,你安心,就别两头跑了,没的劳累!她不在,你们院子里的事你得过问过问,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等她回来也好住得舒心些。还有孩子的满月酒也有许多事情要料理,这到底是你的孩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沈三老爷连忙答应了,又陪笑:“有老祖宗和大嫂做主一切必是妥当的,儿子没有什么要求!”   沈老太君沉默半响,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命他去了。   沈三老爷见嫡母转眼间似乎有些不快起来,心里不觉微微忐忑,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哪里知道,沈老太君看他一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情不自禁想起了在自己跟前挥洒自如、很会说笑话儿哄自己开心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又想到他们夫妻俩远在千里之外连带自己的生活也无趣了许多,又想到他们年过三十却依然没有儿子,回回绕绕,心情就更不太好了。      第389章 卢氏筹谋      半月之后卢氏母子回来,沈老太君见了一面便命回去好生休息。而后的满月宴也办得十分热闹,前来道贺的宾客也不少,收了不少的礼物。   卢氏见了心里暗暗的高兴,晚间悄悄的同丈夫道:“这次满月宴收了这么多的礼物,应该都是咱们的吧?”   沈三老爷皱了皱眉,小声道:“给孩子的东西想必都会给咱们,其他的——看大嫂和王妃的意思吧!大嫂和王妃都是厚道人,应该——不会亏待了咱们。”   卢氏听毕半响不做声,心里有些闷闷的。   “你又怎么不高兴了?你还在月子里,别胡思乱想生暗气,惹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了!”沈三老爷见妻子神色郁郁便劝道。   卢氏听了这话心里又暖和又心酸,叹气道:“我能不多想吗?咱们院子里又添了一张嘴,样样都要银子!将来孩子长大了,别的不说,上学、娶亲,光这两样不知要添补多少进去!”   沈三老爷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孩子才出生呢,你瞧你都想到哪儿去了!上学、娶亲不都有公中出钱吗,咱们添上一些也有限!”   卢氏又好气又好笑,嗔他道:“你当我是个傻的不知道这个?只是你想的太简单了!说句大胆的话,”卢氏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君还能有几年?咱们姐儿出嫁就这两三年也就罢了,能不能熬到咱们大儿娶亲还两说呢!到时候还不分家?你还指望着哪个公中!”   沈三老爷一呆,心上顿时凉了半截。   他不是官身,只帮忙打理着府中的一些田地。可薛氏当家的时候哪里容他沾染,不过是挂个名罢了!姚存慧新接了管家,大方向仍旧按着原先的规矩来,他自己又不吱声,一时半会哪里顾及得上他!   “咱们不像四房,有花不完的体己。如今不早早打算,能省一个是一个,将来喝西北风去呢!”卢氏叹着气。   沈三老爷微微笑了笑,脸上有些凄然,“是我没用,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让你事事操心。”   卢氏听了这话眼窝顿时热起来,忍不住流泪哽咽道:“你莫要这么说,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真的!虽然,虽然平日里我偶尔也会骂你没出息,可是,可是那只是气话,我真没那么想的!我自己不也是个庶女吗!我也没有四弟妹那样丰厚的嫁妆!”   “别哭,别哭了!”沈三老爷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喃喃温言道:“你还在月子里,可不能哭!哭坏了身体怎么办!你放心,咱们总会有办法的!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自己的妻儿没饭吃。”   卢氏听了这话更加悲从中来,捂着嘴颤抖着身子只是流泪。又怕真的哭坏的了身体更费医药银钱,忙强迫自己忍住了,擦干眼泪,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   “别的都是虚的,这银子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日子才过的踏实!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求咱们一家几口能够衣食不愁的过一辈子便知足了!”卢氏叹息着,试探着道:“如今,府里是王妃管家,王妃对人倒心善和气多了。要不,你找个机会求求王妃,弄个差事管管,咱们手里也松动些。”   沈三老爷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难堪道:“我一个做叔叔的,去求侄媳妇,这,这个——”   “什么侄媳妇!”卢氏没好气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叔叔啊!我也没叫你亲自求她去,只怕她未必肯单独见你呢——难道当着她身边一大群丫鬟婆子媳妇这话你能说得出口?只要你点头了,这事我来办也行,我让梅妈妈多跟容妈套套近乎,送些礼,让她寻个机会先跟容妈提一提,容妈若是肯帮忙,我再亲自当面拜托她,岂不是保险?”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沈三老爷顿时一喜,拍了脑门一下笑道:“那就这样吧!也不要别的,仍旧让我管着府上的田地庄子,每年也能挣下不少!”   卢氏点点头,忍不住又小小刺他一句:“不是管着田地庄子难不成还管商铺不成?你那脑子怕是账都算不过来!或者同府中管事们抢差事?”   沈三老爷也不生气,讪讪的笑了笑。   卢氏见他好脾气也不觉“嗤”的一下笑了,心里又有点儿过意不去不该这么嘲讽他,忙讨好抚慰的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轻叹道:“只是这样一来,又得花一笔钱了!”   套交情可不是光靠嘴皮子,更重要的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否则,谁肯白白帮你!   “这也是难免的!”沈三老爷也叹气,又有些悠然神往:“不过,如果这事能办成了,咱们也不亏。”   “一定会成的!”卢氏眸光闪了闪。银子一旦投了进去,那就只能一投到底,没有半途而废白费工夫的道理。   “若是——”卢氏的话刚刚起了个头又闭嘴了,笑叹道:“算了,如今多说也无益,睡觉吧!明儿后儿再慢慢来!”   “你说的是。”沈三老爷点点头。   卢氏想说的是,若是这次满月宴的礼金礼物能够都给他们,那就好了!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因为决定权不在他们手里,得看当家人怎么想!   姚存慧看了礼单账本之后,便同箫夫人商量,打算这些钱财之物尽数给三房。她的道理也是现成的:“这次三婶生产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惊吓担忧,这都是因为我,我想,把这些给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自卢氏待产那时姚存慧便看出了三房的拮据,她本不是贪财之人,又不便明着帮他们,一来叫旁人看了有意见,二来没准还伤了人家自尊心觉得她是在施舍。没有机会便算了,如今眼前有机会,便顺手帮一把。   箫夫人想了半响方点头笑道:“也罢了!这个理由倒也能用得上!等我回了老太君一声再定下来吧,到时候你别忘了在账册上头注明一下。府里的规矩,孩子办满月,除了娘家送来的礼物和小孩子才用得上的小衣裳鞋袜、长命锁等物,其他的钱财都是入公中账目的。这一回事出例外,那就这样吧!”   “谢谢娘!”姚存慧大喜,忙向箫夫人道谢。   箫夫人一笑。   回头禀了沈老太君,沈老太君也没说什么,略一沉吟便点了头。段氏的事情上她对大房有亏欠,箫夫人和姚存慧都这么说了,她还好说什么意见?   姚存慧便命容妈领着几个婆子,将账册和实物都勾对了,一并给三房送过去。   卢氏和沈三老爷又惊又喜,半响回不过神来,忙连连道谢。   容妈便笑着转述了姚存慧的话,说是连累三夫人出城生产吃了不少苦心里过意不去云云。   话没说完卢氏忙笑着截断了,“王妃真是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王妃这么说倒叫我汗颜了!”   说着又笑着请容妈坐,命人奉茶,“容妈妈你歇歇吧!各位嫂子也累着了,也该歇歇再走!”说着忙使眼色让柳儿、芽儿带各位媳妇婆子下去喝一杯茶,赏银自然也少不了。   媳妇婆子们都笑着去了,哪有人认真喝茶?拿了赏银让柳儿、芽儿向三夫人转达道谢,指着有事都去了。   容妈也知三夫人这是心里感激留她说几句话,不便就走,便道了谢在小杌子上坐下。   卢氏满心的兴奋和欢喜,巴不得即刻就跟容妈说上“正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只管拿些闲话来说笑着套近乎。   笑着来往几句,容妈便起身告辞,谢了卢氏的茶水。   卢氏忙笑着起身相送,狠了狠心,将手腕上的玉镯子滑了下来拉着容妈的手套上去,笑着客气道:“容妈妈辛苦了!没有什么好东西谢你,一点儿心意,你老人家见多识广的,可别笑话寒碜!”   容妈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有些别扭起来。她是仆人,卢氏是主人,卢氏这话似乎有点儿反了。一个主子跟奴才说“别笑话寒碜”怎么听怎么叫人不对劲。   “这可使不得!”容妈连忙推辞不肯,笑着道:“老奴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不过跑一趟腿、传几句话,哪儿当得起这么大的礼!三夫人您太厚意了,老奴当不起!”   “容妈妈你别跟我客气!我心里是真感激你、感激王妃!你要是不收,我心里才叫过意不去呢!”卢氏执意不肯,硬要容妈收下。   容妈无奈,只得笑着收下了。卢氏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亲自送了容妈到廊下,又命梅妈妈好生送出院子去。   容妈回了熙和堂,向姚存慧回禀交代了差事,将那只玉镯一同交上。   姚存慧一怔,笑道:“三婶也太客气了!不过我更奇怪的是,容妈你从来不肯收这样的打赏的,这一次为何例外了呢!”   “我的王妃!”容妈苦笑道:“老奴也不想要的,可是实在拗不过三夫人,老奴不收看那架势她都不肯放老奴走!再说了,三夫人跟那些个别有居心的又不同,老奴想想也就算了!”      第390章 三房风波      姚存慧一笑将镯子还给容妈,“既是三婶给你的,你好好收着便是!”   容妈笑着答应,拿回去顺手收起来。   靖和堂中,沈三老爷和卢氏将所有物件清点了一遍,得值七八千的银子,现银就有三千两。   夫妻两个都高兴坏了,梅妈妈、柳儿、芽儿等也喜气洋洋。   “这下子可好了!”卢氏笑着盘算:“过些日子咱们托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地赶着置办一些,这下子心里就踏实了。剩下的钱先存着,将来可以做个小本生意!还可以留下一部分给付儿娶媳妇,嗯,咱们再省省,倡儿头几年上学的费用也尽够了!哎——你觉得呢?”   沈三老爷笑道:“一切都依你!都依你!这样安排很周全,呵呵!”   “你不怪我擅自做主就好了!”卢氏抿唇一笑,见沈三老爷神情似乎有些怪怪的忙诧异道:“你,你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   “没有没有!呵呵,我能有什么心事呢!”沈三老爷笑笑。   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卢氏向来清楚,见沈三老爷这么说一笑过之便没再怀疑什么,又兴致勃勃的笑道:“我跟你说啊,容妈收了我的玉镯子了!呵呵,只要她肯收就好!肯收,咱们便有希望了!我琢磨着,回头再挑几件好东西陆续送给她,一来二去的,不就好说话了吗!”   卢氏越说越来了信心,也顾不得等什么时候了,即刻便吩咐梅妈妈:“将我的首饰匣子拿来,我记得有一对嵌着碧玺的蝶恋花点翠金钗甚是精巧别致,还有一对珍珠坠子也不错,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若没有索性拿去金银楼熔了,重新打制时新花样的才拿得出手!”   “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沈三老爷忙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急躁听风就是雨了!过几天再看也不迟,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凡事未雨绸缪,越早做打算越好!你就是这么个温吞性子!”卢氏不服气瞪了丈夫一眼,却依他所言没有继续坚持了。   正好沈倡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卢氏便忙着哄儿子去了。   沈三老爷暗暗的舒了口气。   不想,沈三老爷到底低估了妻子行动派的作风,第二天一时想起来就拿了首饰匣子看了。不想,里头除了几朵半新不旧的绢花、绒花,就只有些普普通通的银钗、银镯等不值钱之物,那几件值钱的东西统统都不见了!   卢氏心中一凉,霎时呆住了。   梅妈妈也慌了神,慌忙跪下指天指地的诅咒发誓自己是清白的。   “你起来!”卢氏眨了眨通红的眼眶,忍着气颤声道:“你是同我一起去庄子里的,这儿自然没你什么事!”   留在这屋子里,能够动得到这东西的,就只剩下沈三老爷了!   “夫人……”梅妈妈一下子也变了脸色。   卢氏无声流起泪来。   三房老爷夫人的一场大闹惊动了沈老太君。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慈心居中,沈老太君的脸色十分难看,冷冷的盯着跪在下方的沈三老爷和卢氏。   箫夫人暗暗向姚存慧递了个眼色,姚存慧会意,忙欲起身回避,沈老太君瞅见淡淡道:“三孙媳妇你不必回避,坐下吧!”   “是,老太君!”姚存慧只得微微屈膝应声,依旧坐了下来。她明白沈老太君的意思,虽然她是晚辈,按理说应该回避一二,但她却是这府中的正牌主母,府中各事她都有权知晓参与,沈老太君这是在坐实她的权力,也算是对四房一事对她的补偿。   “老太太!”卢氏哭得眼眶红肿,脸上泪痕不断,却是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媳妇要和离,求老太太恩准!”   “夫人!”沈三老爷不由惊呼,脸色一白。箫夫人、姚存慧等人亦吃了一惊,厅中响起低低的抽气声,愕然的望着卢氏。   平日里老实本分的卢氏竟然会当着婆婆的面直言不讳说出这等话,这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   “荒唐!”沈老太君闻言大怒,厉声道:“你发的什么疯!看不得府中有两日安生日子不是?今儿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我老婆子不客气!”   沈老太君气得身子乱颤,吉祥、瑞草忙替她轻轻拍揉背后顺气低声劝慰。   无怪沈老太君会发火,卢氏这才刚刚生了儿子、刚刚出月子,好好儿的没有半点预兆却说出要和离的话来,沈老太君心里怎么会好过?   “媳妇自然会回明老太太,”卢氏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狠狠瞪了一眼急得张惶无措祈求愧疚望向自己的丈夫,心头更凉了些——这不是表明这事真的是他做的吗?   她挺着大肚子被人轰出去凄凄凉凉的待产,他不说关心她、牵挂她,反倒将她仅剩的几件好首饰掏的一干二净!   他好狠的心!   枉她这些年来事事为他操心、为他打算,到头来他就是这么回报她的!日子苦一些没有关系,只要夫妻俩同心同德一起努力,相信总有一日能够有出头之日,可是,他却背着她如此!如果他要做的是正经事,不用他偷偷摸摸,她即便不舍自然也会将东西拿出来!他偏不!可见,指不定拿着去做什么了,没准,是给外头哪个粉头相好了……   卢氏将事情说完之后,哭诉道:“媳妇自进了沈家的门,自认德行无亏,并不曾做过什么不守妇道之事,孝顺长辈、伺候丈夫,并无半分差错!老太太您说句话,我们老爷这么做,是要置我于何地!”   沈老太君不等说完已是气得浑身颤抖呼吸也紊乱了,颤着手指指着沈三老爷骂道:“你这不肖子、没出息的东西,媳妇的东西你也敢偷偷的拿,我们沈家没有你这种丢脸的子孙!你,我老婆子都替你脸红!”沈老太君恨恨啐了一口,“你说,你把东西都拿去做什么了?快说!”   “母亲……”   “别叫我母亲!”沈老太君气狠狠道:“沈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沈老太君眼眶忍不住湿润了起来,沈家是何等人家,做丈夫的竟然偷了妻子的首饰、还是嫁妆首饰不知去做什么了,还被媳妇嚷嚷着要和离的闹出来,传了出去,几辈子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她是真的感到很心痛、很心痛,什么时候这个家,竟变成了这样!   “是儿子不孝!”沈三老爷嘴唇动了动,呆了呆,却是朝沈老太君连连磕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沈老太君见他这样窝囊没用,敢做不敢说,心里更加气恼失望。   “三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快说呀!说出来了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别让母亲再操心了!还有三弟妹,才刚刚出了月子,受不得气的!”   箫夫人轻叹一声,连忙起身来到沈老太君身旁,小声劝慰着她。姚存慧见婆婆起身,自然也站了起来,垂手低眸站在一侧。这种事,轮不到她来插手。   沈三老爷望向妻子的目光更加心疼而愧疚,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卢氏见了更心灰意冷,怨恨的盯着他颤声道:“你是不是,在外头养了女人!”   “我没有!”沈三老爷急了,却是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玉芝,我没有,真的没有!玉芝,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卢氏冷哼道:“是吗?既然没有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就算有也没有关系,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和离之后,即便你把人接到府里来,也与我无干!”卢氏说着这话时,心狠狠的一痛,气息一滞,眼前一阵眩晕差点儿倒下去。   “玉芝!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玉芝,你别走!”沈三老爷痛苦求道。   卢氏只是流泪,脊梁骨却是挺得直直的,神情凄凉而决绝。   看着他们这样,沈老太君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姚存慧心中暗叹,这个三叔也太婆婆妈妈了点,信誓旦旦的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闹到了老太君的面前,还由得他不说吗?即便有苦衷也是非说不可的!真不明白他纠结个什么劲!真是叫人给急死!说起来,三婶真是不容易!这些年如果没有三婶,想必三房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吧?   “三叔,老太君和三婶都等着您的话呢!您一定有苦衷、这里头必定有误会的对不对?老太君最仁慈不过,三婶也是最明理的,您快说吧!不然,岂不是让老太君和三婶心里都难过!”姚存慧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轻轻柔柔的开口。   沈三老爷向妻子哭求道歉的话戛然而止,怔了怔,仍是迟疑着。   “唉!”沈老太君真正是无力问天、气不打一处来,心中不由得想道,庶子之所以是庶子、之所以永远也变不成嫡子,就是因为这样!这副样子,哪里配做她的儿子?哪里配做沈家的儿孙!   “你!”卢氏也怒了,失望透顶!看看,她嫁了个什么样的丈夫!这就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啊!      第391章 三房风波(二)      “我说,我说!”沈三老爷一个激灵,苦苦一笑,望望妻子,再望望沈老太君,终于低声说道:“那几件首饰——是我拿走了!我没有做别的,只是,拿到当铺里去当了钱——不是死当,等将来我还会赎回来的!”   “你说什么!”沈老太君随着他开口而渐有熄灭的怒气一下子又窜了起来,厉声道:“你把媳妇的首饰拿去当铺了!你没有月例银子吗?你这么急着要钱做什么?竟然进了当铺!”   沈家的三老爷,穷得拿了媳妇的首饰去当铺当银子!沈老太君再次被他的举动震惊得气息凝滞,手脚冰凉。   “老太太别急,听三叔把话说完!”箫夫人眉头皱了皱,连忙轻抚着沈老太君的胸口为她顺气,一边递眼色催沈三老爷快说。   “我也没有法子!”沈三老爷的头垂得低低的,羞愧道:“我,家里真的没有银钱了,玉芝去庄子里待产,总不能让她受委屈,所以我,我——那几件东西玉芝向来很宝贝,平常也不会去动,我本来想先拿去当了,等过些时候有了银子再悄悄的赎回来!没想到——母亲,都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没本事!如果玉芝要和离的话,儿子,无话可说!”   沈三老爷说完这些话,厅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众人齐齐都愣住了。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得太清楚,可众人却都听明白了。当了那几件东西凑银子,是用在卢氏身上的。   “三媳妇去庄子里待产,我不是吩咐了府上好生伺候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沈老太君震惊且怒且气,瞪了萧氏一眼,用力推开她的手。   如果说沈三老爷偷了媳妇的首饰去典当丢沈家的脸面,那么他用典当银子来养因公事被迫出府待产的媳妇无疑是在沈老太君脸上掴了一掌。毕竟,当初让卢氏出府的可是沈老太君,而且沈老太君的确说了会派人好好照顾她的。   “是媳妇有错,媳妇没有当好这个家!没有照顾好三房!”箫夫人就着沈老太君身旁跪了下去。   沈老太君一呆,弯腰将箫夫人扶了起来,长叹道:“你起来吧!原是我一时心急错怪了你,这事同你没有关系!”   那时薛氏虽然已经不在沈家,但箫夫人也没怎么管事,而是姚存慧在管,偏巧当时出事的又是姚存慧,她处于生死一线,箫夫人又岂有不忧心的,照顾不到偶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跟卢氏去的人可都是经了自己的眼、由自己亲自安排的,这会儿却不能怪到箫夫人的头上。且府上如今好不容易才和睦一些,她这句话出来,三房会怎么看大房?大房心中不服,未必却不会有看法!   “老太君您别这么说,”箫夫人起身,依然柔声说道:“我这个做大嫂的,又是当家人,的确有责任!”   “我知你不是那样人,你那身体,能顾得了自个就不错了!”沈老太君轻叹,声音蓦地一冷,“老三,你把话说清楚,那些奴才去了庄子上是不是不安分?”   那些人再不好,沈三老爷也不能说,毕竟,那是母亲亲自派着跟去的人,当着母亲的面说她们不好,岂非不孝?就是卢氏这个苦主,也不便说什么。   箫夫人便朝姚存慧瞟了一眼。   沈老太君瞧见了,猛然想起姚存慧病好之后是去过那庄子上的,便向姚存慧道:“三孙媳妇,你来告诉我老婆子!”   姚存慧想了想,上前两步屈膝行礼,遂陪笑道:“详细的状况孙媳也不知,孙媳那日去了庄子上后……”   姚存慧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只客观的叙述了当日自己所见,其余的没有多说一个字。当时所见是什么状况,沈老太君听了自然知晓那些人都做了什么!   沈老太君即惊且怒半响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之极,一下一下的点头道:“好、好、好!真是好极了!这些奴才一个二个的倚老卖老、仗着几辈子的老脸什么体面都不顾了!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沈老太君怎能不气?姚存慧虽叙得客观,可听来那哪里是去照顾人的?分明是去给人添堵、添麻烦的!这是一者,更过分的是,那一个个的竟然嚣张得指着府中有事跑了个一干二净偷偷的又回来了!谁给她们的胆子?   沈老太君看着跪在下边的儿子媳妇,一个垂头不语,一个默默流泪,一时忍不住悲从心来。平日里她偶尔也会隐隐听到三言两语,说三房的日子不好过,可沈三老爷和卢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什么,卢氏在跟前伺候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她也就没往心里去,只当是三房人心不足私底下抱怨,哪里知晓这根本就是真实情况!不然,派去庄子上照顾的奴才们也不敢这么大胆、沈三老爷也不至于偷偷拿了媳妇的首饰去典当!   沈老太君不由得朝姚存慧瞟了一眼,暗道若是这孙媳妇到庄子上休养,别说刁奴敢扔下她偷偷跑回来不管,恐怕这府里的还想跟着去巴结呢!   沈老太君又望着沈三老爷问道:“你们的日子何至于如此?你不是领着各处田庄的差事吗?”领着差事,又怎会没有一点儿进项?   沈三老爷动了动唇,甚是纠结说是不说。   卢氏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垂眸轻轻道:“老太君有所不知,二嫂在时,说我们老爷并不懂得田庄上的事情,田庄上有各位庄头、管事们打理着就可以了,无需让我们老爷费心!庄头、管事们回话,自然是直接跟二嫂回的!”   “岂有此理!”沈老太君气得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来。如果薛氏这时候还在府中,她肯定将她叫过来教训一顿!当初让沈三老爷管田庄上的事,是她老人家亲自说的,就是看在他没有差事,让他因此可以从中补贴补贴家用,没想到薛氏竟然这么蛮横霸道!   薛氏嗜财敛财她一直都知晓,只是念在偌大个府邸由她打理看她辛苦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想到她竟贪心如此,连三房那么点子好处她也要!往常见卢氏同她不太对盘,沈老太君还当卢氏仅仅是嫉妒她管家,想来这两房的恩怨不知多少!可叹自己一无所知!若非今日这事牵扯着抖出来,还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   这都是一家人啊!   沈老太君不由灰心,满腹的话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大家的,你看着办吧!”沈老太君长叹一声,向箫夫人幽幽道:“我年纪老了,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府上迟早要交给你们大房手里。唉,这些事,你们看着处理吧!”   就算她管的了一时又能怎样?将来大房肯不肯照顾三房,还得看大房自己的意愿,还有看三房立不立得起来。沈老太君看着沈三老爷,对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个庶子,从小给他姨娘教的胆小如鼠,老实本分的过了头,什么主意也没有!好在他媳妇却是个有几分担当的,不然,三房还不知怎样乌烟瘴气!   沈老太君看着卢氏,忍不住又起了两分怜悯,再想想聪敏好学、小小年纪便极懂事的五少爷沈付,以及刚满月的六少爷沈倡,便接着又道:“付儿和倡儿还小,老大家的,你多担待了!”   这也是提醒箫夫人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即便沈三老爷成不了大器,可三房还有沈付和沈倡,他们是庶支,且如今年纪还小,绝无可能夺沈佺的爵位,而他们将来想要出人头地,还得依靠沈家的根基,所以,他们和大房是绝对的利益共同体,调教的好,将来就是沈佺极大的助力!   箫夫人自然听懂了沈老太君的言外之意,况且她本性不坏,薛氏做得出来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当即便点头道:“老太君放心,媳妇懂的!都是自家骨肉,没有生分的道理!先前疏忽了,还请三叔、三弟妹不要怪我!”   “大嫂这是哪里话!您要这么说,我才要无地自容了!”卢氏忙道。沈三老爷也忙连声说道“不敢!”   “好了,今儿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都回去吧!该怎么样便怎么样!都去吧!”沈老太君目光一扫,有些疲惫的向后靠了靠。   事情已经说开,卢氏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和离的话,且还生怕沈老太君怪自己冒失问责:事情还没搞清楚便咋咋呼呼的闹到长辈面前,成何体统?和离是多大的事,张口闭口就来?闻言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是,老太君!”几人一齐行礼,一同出了慈心居。   “三叔啊,一会儿我叫人去过去你把当票找出来,我这就叫人去赎当!三弟妹你先回去吧,倡儿还小,没准这会儿在找娘了!别的事,明儿咱们再议,如何?”箫夫人叫住沈三老爷和卢氏含笑道。      第392章 三房风波(三)      “大嫂……”卢氏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点头福了福身,“有劳大嫂了!”   “快别多礼!那就这么说定了!”箫夫人忙扶起了她。   卢氏又道:“其实也不急,等大嫂得闲了再说事也一样。至于当票,怎么好麻烦大嫂呢,我们自己赎出来就可以了!”   箫夫人坚持不肯,卢氏亦不肯,沈三老爷在一旁不知该劝谁,甚是尴尬。   姚存慧便上前笑道:“娘,三婶,慧儿无礼,能否听慧儿一句?”   “你有什么话还不快说,在娘和三婶面前还客气什么!”箫夫人笑道。   姚存慧便笑道:“依着媳妇来,娘和三婶都别争了,这钱还是让我们熙和堂出吧!三婶您听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害的三婶受这样委屈,早想为三婶做点什么了,不然真正心里难安,三婶您就当让我们安心吧!”   毕竟当了东西的是沈三老爷,姚存慧不便以自己的名义说什么,便将熙和堂整个来说。   “慧儿这话倒是有理,我做主,那就这样吧!”箫夫人也笑道。   卢氏见姚存慧坚持,也只好笑着同意了“我同大嫂理论,不想却让王妃吃了亏了!”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箫夫人又笑道:“说了几次你总不听,在府上只有婶子和侄媳妇,哪里有什么王妃呢!”   姚存慧闻言微笑,卢氏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便笑着叫了声“侄媳妇”,姚存慧笑应了一声。   几句闲话,于是彼此分开。   “你先回去歇歇,晚些时候上我那里去一趟。”箫夫人吩咐姚存慧。   姚存慧知道是要说三房的事,便笑着答应了。   沈三老爷和卢氏回院子不一会儿,姚存慧便打发来拿当票的容妈便来了,卢氏将当票交给容妈,脸上有些尴尬,容妈反倒没事人一样,脸上带笑依旧客客气气的见礼告退,卢氏心中这才好受了些。   想想慈心居发生的事,卢氏长长一叹。   “夫人,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什么也不瞒你,你千万别说什么和离啊!”这些年来三房多亏有妻子打理得妥当,沈三老爷简直不能想象没有了妻子自己和儿女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简直不是“可怕”二字可以形容的,分明就是世界末日!   “你——”卢氏无声一叹,想想自己还求什么呢?这样的人家,在娘家众庶出姐妹当中已是头一份了;丈夫虽然没有本事,性子却老实本分,不是那等花天酒地的纨绔,对自己也是真心疼爱敬重,通房小妾什么的从来没有过!自己儿女双全,靠着沈家这棵大树,好好将儿子抚养成人,将来未必不会有出息,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样吗?   这事说起来也是自己急了乱了,才会不管不顾。丈夫这么说,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不告诉自己,也是怕自己难过。   卢氏便笑道:“我说呢,我在庄子上时派去的奴才都跑光了,竟然每天还有人参燕窝,原来都是你弄的!”不止人参燕窝,别的吃食、用的好的东西想必都是他想法子弄去的。卢氏想想还真觉得心疼,若非将这些年积攒的银子用完了,他也不会动自己压箱底的首饰。好在儿子满月礼都补回来了,不然还真叫人心里懊悔。   沈三老爷见她这么说便知她消了气了,心里顿时轻松了下来,讪讪笑道:“我怕你在庄子上受苦!都是我没本事,我——”出府待产,她嘴上对人笑着说无妨,可他知道她心里是委屈的,孕妇本就敏感,若在庄子上还事事不顺心,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   “好了别说了!”卢氏忙打断他,嗔他道:“以前的事咱们都别说了!往后,”卢氏轻轻道:“会好起来的!”   沈三老爷也点点头,“你说的是,会好起来的!大嫂和王爷王妃都是好人,我们是没什么本事了,以后付儿和倡儿都要好好报答他们才是!”   “你啊!”卢氏不禁暗叹,丈夫就是这个样子,别人的好都会记在心上,真正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不过,“你说的是,这是应该的!”   姚存慧下午去了箫夫人那里,婆媳二人商量了一阵,照旧让沈三老爷管着田庄的事,指派了两个妥当人帮衬他,箫夫人又叫人暗暗要了当初被派遣跟随卢氏去庄子上的人员名单,等着寻找机会发作。   “你可知为何娘不即刻便将她们发作了?”箫夫人笑着问姚存慧。   姚存慧迟疑片刻说道:“这些人都是老太君指派去的,无论如何不能伤了老太君的脸面。而且,说句僭越的话,三婶在府中素来没什么地位,因她的事发作了这些人,这些人不敢对娘怎样,却难免会怨恨三婶,恐怕日后府中多事。”   箫夫人含笑道:“你能想到这些也算难得!不过,却不仅仅如此。慧儿,你要知道,在这府中,咱们大房才是主心骨,要让所有的人都认同这一点,娘先前就是不在乎这一点,才让你二婶生出了这么多的事,闹得鸡犬不宁!那些人该罚,却不是仅仅为你三婶出气,而是她们犯了府中的规矩,你可明白了?”   姚存慧心中一凛,忙点头受教,“我明白娘的意思了!”那些欺上瞒下的奴才,自然是要罚的,只不过箫夫人并不只是想简单的给她们一个教训,而是在等着抓更大的把柄,到时候一项项的都会明着列出来,有心人见了,自然会懂。这样不用做的很刻意,卢氏见了心中自然也明白是给她出了气了。   “我本来还想着跟娘提一提,让三婶也帮着管事呢,如今想来,倡儿还小,这事还是过些日子再说了!”姚存慧便笑道。   已经给了沈三老爷实打实管理田庄的差事,三房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卢氏的事,还是冷一冷的好。一下子给人的甜头太多了,未免让人生出轻飘飘得意之感来。倒不如一点一点的给,更让他感激,同时也不会太过得意而谨守本分。   “你能这么想可见是真明白娘的用心了!”箫夫人甚是欣慰,“一些小事情,倒是可以让你三婶手下的丫鬟婆子们参与参与的,也好让人赚几个小钱补贴家用。”   “是,娘!”姚存慧点头受教。   “这些日子你也累了,跟佺儿商量着,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吧!”末了箫夫人笑道。   婆婆一番好意,姚存慧也不好推辞,便笑着道:“回去我同王爷提一提,如果王爷有空我们就去。”   箫夫人一笑,“快回去吧!佺儿想必在等着你用晚饭了呢!”   黎妈妈等闻言不由抿唇偷笑,姚存慧脸上一红,起身告辞。   沈佺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背着手看那大青花鱼缸里的鱼,见姚存慧进来叫了声“慧儿”笑着上前携着她的手道:“娘总算把你放回来了!什么事商量到这么晚!”   “一些琐事,说着说着就这时候了!饿了吧?咱们先吃饭!”   “好!”   二人相视一笑进屋,洗手之后便到饭厅坐下,照例只留了红蓼和容妈一旁伺候。   两人并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姚存慧便简单的将今日在慈心居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替三房赎当和给沈三老爷实差之事。   沈佺自然无异议,只说“府内之事你看着办就是了!”又忍不住轻叹道:“说起来三叔三婶也挺不容易的,能帮就帮他们一把!”   姚存慧笑着答应,心中却暗暗感慨,老太君果然是不接地气太久了,连沈佺这种不在后院打转且回府时间不长的都感觉得到,沈老太君却是一无所知!   姚存慧又说起箫夫人让去庄子上小住的事情来,见沈佺神情一怔,心中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知他忙也没有什么气恼,忙笑道:“娘就是那么一说,让我回来记得同你说一声,你没空就算了!”   沈佺笑道:“娘这么体恤咱们,咱们也不能不领情。这样,今晚简单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上午我去衙门里说一声,回来咱们就去吧!咱们还去小苍顶的沈家别院你看如何?那里可不单单有梅花,周围景致不错,离鸣鹤湖也不远!正好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一回。”   “真去?”姚存慧愣了愣,反倒有些回不过神来。婆婆和丈夫似乎在打什么哑谜,可是为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懂,云里雾里的。   “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沈佺见她愣愣的傻样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淡淡道:“娘是特意让你避开吕家的人,咱们自然要领情了。”   “吕家?”姚存慧猛然回神,如果不是沈佺提起,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还有一个吕家!   吕樱做出这种丑事,但毕竟事关两家体面,这事是没有公开的,因此在外人眼中,两家人仍旧是姻亲,往来走动,亦属正常。吕家自然不愿意因为吕樱的事而与沈家生分了,多半还要补救。姚存慧是镇西王妃,又是受吕樱害惨了的苦主,吕家当然会找机会向她示好?   只是,为何箫夫人就肯定是在这几天呢?      第393章 沈佺的秘密      沈佺看到她眼中的疑虑淡淡一笑,“过几天是吕大夫人的生辰,想必这两日请帖就会送到咱们府上!”   原来如此!姚存慧不禁有些惭愧。她离一个合格称职的王府主母还差得远啊,光记得府中亲眷们的生辰远远不够,这京城里的大家世族的情况,都要有个了解才行!   “容妈,”姚存慧闻言点头,抬头朝容妈望过去。   “王妃放心,老奴一会儿就叫人收拾东西!”容妈笑道。   一宿无话,次日沈佺从衙门回来,两人便打道出府,带的是小杏和小梨还有她身染天花期间照顾有功的荞麦。熙和堂的一切便交给容妈和萱草、红蓼负责。   沈佺和姚存慧上午出府,下午吕府便来了体面的管事娘子给沈老太君和箫夫人、王妃请安,当然还有递请帖的事。   沈老太君自然不会去给小辈祝寿,便笑着向箫夫人道:“这事你看如何?偏巧三孙媳妇大病初愈又去了庄子上休养,四孙媳妇也病着,恐怕是不能够回去给她母亲磕头祝寿了!”   沈老太君说着声音有些低沉了下来,脸上带了两分闷闷,偏生二房如今连个当家的都没有,也只好让箫夫人看着办了。   箫夫人自然也不想登吕家的门,可她去总比姚存慧去要好得多,至少,一些威胁利诱的话吕家敢跟姚存慧说却不敢在她面前说。   “都是亲戚,回去告诉你们大夫人一声,我是必定去的!她可不能嫌烦!”箫夫人遂笑着向那管事娘子说道。   那管事娘子虽然见不到王妃心里暗暗觉得失望,可箫夫人已经答应前去她的差事也算是圆满了,看着沈老太君脸色又不太好,也不敢再说什么,忙陪笑着客气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沈老太君也没留她,点头笑命周嬷嬷好生送出去。   厅中,婆媳两个相对无言。   “佺儿究竟是个什么主意,我做祖母的不太好问,你身为母亲也该多关心关心!”半响,沈老太君轻叹着道。   箫夫人闻言亦是愁眉深锁,她何尝不知?可是,她又能怎样?大局在上,不是他们这些人说怎样便能怎样的!吕家虽然有太后撑腰,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说沈家几代深受君恩,单说沈佺那样的性子,也不可能为吕家所用。可如今却是吕家的天下,他敢说他忠于皇上吗?就算是她来说,也是赞同沈佺保持中立、忠于朝廷国家的意思,只是,却太苦了他了!这其中的平衡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我也知道他的难处!这孩子,唉!罢了,过一日看一日吧!”箫夫人不必说出口,沈老太君又何尝不能体会?   “老太君您且安心享福,佺儿自有分寸的,还有慧儿,那孩子也是个识大体聪明懂事的!”箫夫人心头酸涩,也只得如此笑劝沈老太君。   沈老太君心情微松,不觉露出两分笑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也操心不动了!我想着别的也罢了,慧儿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早点为佺儿生个儿子,比什么都强!”   长房的血脉不能断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沈佺有个意外,有个孩子继承香将来沈家总还有复起的希望。只要她老婆子有心,看情形不对想要护个孩子周全还是不成问题的。   箫夫人的心下意识颤了颤,顿时有几分心惊肉跳,却也知道沈老太君的话是大道理,如果真有那一天,她也会拼出一切保全孩子的。   “姚家大小姐嫁给江宁织造谢家嫡长孙,可是进门不久就有喜了,咱们慧儿想必也不差!就是这些日子府中一直事多,如今安宁下来了,媳妇再弄些方子给她补补身子,定能很快怀上的!”箫夫人忍着心中微痛笑着道。   沈老太君一笑点头,“说的是,该让她安安心心的好好补补身子了!你们婆媳向来处的好!”   “那是慧儿知礼!”箫夫人一笑。   姚存慧和沈佺再次来到小苍顶的沈家别院,所见风景与上次的梅香如海又不同,绿树成荫,山水映衬,十分的清幽。散步其间,令人眉目清净,心襟豁然开朗。沈佺心疼爱妻,出来了便不肯拘着她,白日里带着她骑马将附近都游玩了一遍,在山林中猎山鸡野兔、采摘蘑菇野花野果,晚上在花园中闲坐望月消遣,过得十分悠闲自在。   这日,二人顺便又去了一趟栽种棉花的杏岭庄探视一番,姚存慧下到了地里亲自看了,如今正是七月初,棉花已经开花结棉球了。棉田里一片绿意盈盈,欣欣向荣,姚存慧见了自是欢喜。照这样的规模一年年发展下来,三五年之后便可初具规模。如果运气好的话,谢府运通过洋商可直接从外国购进大批的种子以及引进种植管理经验,十年之内,棉花定可在遍布大周,将给大周百姓来带巨大的利益方便。   二人在杏岭庄戴了整日,傍晚时分方回到小苍顶别院。匆匆用过晚饭,沈佺灯下看书,姚存慧与小杏、小梨忙着将今日所见、所了解到的情况记录下来,主仆几个一旁有说有笑,轻声低语,橙黄的灯光映出一室的温馨和安宁。沈佺望着妻子娇好的面容和恬淡的神情,恍惚生出几许岁月静好的感觉来。一直以来他所求的,就是这样幸福安宁的日子,只有他的慧儿能为他带来这样的日子。   夜深上床就寝,沈佺一把将爱妻拉入怀中紧紧抱着,灼灼的眸光紧紧的迫着她,热情的光芒几要将姚存慧烧成灰烬。   “我,我今儿有点累……”面对丈夫灼灼逼人的热情,姚存慧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目光也不敢同他的相接,只轻轻一触就败下阵来有些慌乱的躲避开,俏丽的脸庞上不争气的燥热起来,布满红晕。   沈佺低笑着,在她耳畔轻轻道:“没关系,我会很温柔,而且,不需要慧儿出力气。力气活儿,自是为夫来干……”   沈佺低头在她颈侧亲吻着,口齿已是含糊不清,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肌肤上,一阵凉一阵温热,酥酥的,麻麻的。   姚存慧禁不住他的挑逗,嘤咛一声,娇喘微微由着他将自己按倒,由着他强健精壮的身躯覆了下来……   云消雨散,姚存慧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酸痛得一动也不想动,闭上眼睛便沉沉睡去,将收尾善后的事宜统统交给他来处理。反正,力气活儿都由他来干,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沈佺当然没有意见,怜惜的将她凌乱的秀发理了理,忍不住在那红韵未退的小脸上轻轻啄了两下,起身穿了中衣,命人送了热水和干净毛巾进来。   沈佺收拾妥当躺下时,姚存慧闭着眼睛却是自动主动的往他的怀中依偎过来,手臂搭在他的腰身上揽着,熟门熟路的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酣睡。沈佺满足的叹息一声,温柔的勾唇一笑,伸出胳膊将妻子拥揽着。   “慧儿,慧儿!”不知过了多久,沈佺忽然低低的唤着怀中的女子,姚存慧迷迷糊糊间听见了也懒得答应,心中暗抱怨这人怎么回事,这人难不成欲求不满这时候了还要弄醒她再来一次吗?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这是在山上别院里又不是在府中横竖早上不用早起,他就不能等明儿天亮?姚存慧这么想着,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可见是叫这人给教坏了!   “慧儿!慧儿!”沈佺停了停不见她回答忍不住又叫了两声,还轻轻的推了推她。   姚存慧吓得不轻,哪里肯出声答应他,那不是自个给自个找罪受?越发的装聋作哑,睡得酣畅。   沈佺见她没有反应,也就没有再继续叫,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姚存慧吃了一惊!沈佺他竟然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快速的穿了衣裳,轻轻的出了门去。   听着门轻微的打开继而又合上,姚存慧的眼睛无声无息的睁开了,一下子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来。她这才知道,他刚才叫她不是想做什么,而是在试探她睡着了没有。   如他所愿,她睡着了,于是,他悄悄的起来出去了。   姚存慧即惊且怒,半夜三更出去准备好事!她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什么,她一直以为他也如同她这般的信任她、爱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可是今晚,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东西都不得不打上了怀疑的影子!   姚存慧略几乎没有考虑,立刻也起身忙忙穿衣,轻轻的出了房门,看到他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她连忙加快脚步悄悄跟上。   没有发现便算了,既然发现了,她做不到若无其事的等他回来继续在她身边躺下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然后,她再费尽心思给他各种暗示明示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坦白从宽!   那样太累,倒不如她直接去找亲眼目睹来得痛快直接。   姚存慧遮遮掩掩跟在沈佺身后,沈佺相当警惕,不时停下脚步四处扫视一眼或者回头,姚存慧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捏了满满一把冷汗。他越是这样,表示越有大事,不由得她不紧张。      第394章 沈佺的秘密(二)      沈佺轻轻推门进了书房,并没有点灯。姚存慧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的说了声“你来了!”,沈佺“嗯”了一声,随后二人的嗓门压得极低,姚存慧将耳朵贴在门上,几乎都不可闻。如果这时候有人自廊上走过,是绝对不可能听得到里头有人说话的。   越是听不到姚存慧越是不甘,情不自禁的越敛神屏息贴近去听,冷不防一只猫儿从脚边走过,软软的尾巴扫在她的脚上,姚存慧吓了一跳“啊!”的惊呼出声。   “什么人!”一声低喝未落,只是眨眼的功夫门突然而开,姚存慧还来不及说话,随着一阵劲风袭来,她的咽喉被一只手紧紧的扼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对上那双锐利冰冷、暗藏杀机的眼睛,以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死亡气息,姚存慧有一刹那的眩晕,这是平日里对她温柔体贴的丈夫吗?这一刻她才明白,他活阎王的称号并非名不副实。   “慧儿!怎么是你!”沈佺一呆,有些气急败坏的一把将她拉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还留着活口干什么?”黑影中,一个青年男子冷清清的语气说道。   “请殿下恕罪,是我的夫人!”沈佺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   殿下?   姚存慧揉了揉脖子,朝那暗影中的人看去,借着透进来的淡淡的光线,她脸色蓦地一变,低声道:“太、太子殿下!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姚存慧暗暗叫苦连忙跪了下去。好奇心太重果然要命啊!沈佺是什么人,她怎么能怀疑他对她的感情呢?原来他竟是太子党啊!这下子好了,被她给撞见,太子还不得恼羞成怒!   “请殿下恕罪。”沈佺也跪了下去拱手谢罪。费了多少工夫两人才得以暗地里见一面,没有想到正经事还没说几句就让姚存慧给闯进来了。   “宁远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太子的声音平和了下来,忙上前亲自扶起沈佺,向姚存慧也微笑颔首道:“弟妹也快起来吧!或者孤该称呼你一声表妹?”   “臣妾不敢!谢殿下!”姚存慧暗自松了口气,见沈佺起了也连忙起来。太子这么说就表示他已经认同了沈佺的话,相信姚存慧是自己人。   “方才孤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弟妹莫往心里去!”太子又向姚存慧笑着轻声说道,语气十分温和。   “是臣妾唐突,是臣妾的不是!”姚存慧除了连声道歉还真不知该说什么。   “弟妹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孤向来佩服的!”太子微微笑道。   姚存慧心头一紧,忙恭声道:“殿下谬赞,臣妾只是个以夫为天的小妇人,一切都听夫君的!”   太子目光微闪,与她飞快交接而过,微微颔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姚存慧却差点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愿他会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违背沈佺的事情。   沈佺微微蹙眉,望着姚存慧苦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姚存慧垂眸有些别扭的小声说道:“我看见你鬼鬼祟祟的起身,一时好奇想看你究竟去做什么,所以就跟着来了,谁知道——”   太子闻言微微勾唇,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瞥了一眼哭笑不得的沈佺暗自摇头,他从来就知沈佺非池中之物,而沈佺一鸣惊人也没有叫他失望,只是,没想到却被妻子吃得死死的。好在,他的妻子是他侧妃的嫡亲表妹,而且她们表姐们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而他这位侧妃也越来越合他的心意,比之当初不知好了多少倍!   “慧儿!”沈佺哭笑不得,知道她定是想左了,只是时间有限,此时却不是两人算账的时候,他转向周靖羽:“殿下——”   周靖羽摆摆手,低声道:“坐下继续说吧!弟妹也不是外人。”   周靖羽话是如此,可姚存慧哪里敢在一旁听着,便说道:“请太子和王爷在里间详谈,臣妾在外间坐一会儿。”既然来了,这时候她却不便自个回去了,说不得等沈佺一道。   沈佺闻言朝周靖羽瞧了一眼,见周靖羽默认便点点头道:“也好,你在外边坐一会。”说毕与周靖羽一前一后进去了。   姚存慧的魂这时候才渐渐回来,无声的透了口气,轻轻抚了抚胸口。先前不觉,此时方感觉喉咙处热辣辣的疼痛,该死的沈佺,是想要拧断她的脖子吗!   沈佺和周靖羽谈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周靖羽想必是已经悄悄离开。   “宁远!”姚存慧站了起来,有些讪讪。   “疼吗?”   “啊?刚才有点,现在好多了!”姚存慧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的脖子。   沈佺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还是伤到了,他心中一软,抬手用指腹轻轻摸了摸,“我随身带了药膏,回房给你擦擦。走罢!”   “嗯!”姚存慧与他一同悄然回房,心里微微有些诧异:他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事实证明姚存慧想得太美好了,回了卧房,沈佺立刻翻脸,一言不发抱着她上床压在身下,伸手便去扯她的衣裳,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宁远!”姚存慧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挣扎,被他吻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闭嘴!”沈佺沉声低喝道:“半夜睡不着看来你精神好得很,既然如此咱们便做些别的事!”   “宁远我——”   “你什么?你竟敢装睡骗我,还敢跟踪我?”   “我不是故意的!”   “是么?那你说说你跟踪我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嗯?”沈佺抬起头,黑暗中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如夜空中的星辰。“你说来听听!”   沈佺最恼的是这个,她当时肯定没想好事,想到她竟然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沈佺就气不打一处来!而且,他和太子之间的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有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不想让她时时刻刻为他提心吊胆。沈佺越想越怒,怒气中隐隐有一丝无能为力与挫败,身躯一挺刺了进去,再次霸道的吻住了她。   “宁远——啊!”姚存慧一声惊呼未完被他尽数吞没,再无反抗的余地,只得任由他为所欲为,直至宣泄完毕。   姚存慧无力瘫软在床榻上,气喘吁吁的闭着眼睛。   “慧儿!”沈佺轻叹,拿过床头的干毛巾胡乱擦拭几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不做声。   “对不起!”姚存慧往他怀中靠了靠,低低说道。   沈佺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她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他是孤臣,从未想过他竟然是太子的人。而且看今晚这架势,他应该算得上太子的心腹。太子面上温文尔雅,恭谦得近乎无用,在太后和吕氏一族的光芒下如同透明,想不到暗中所图却也不小!至少,绝不是表面上别人看到的那样!   可这也怪不得太子,他是储君,江山本就是大周的江山,他只不过是在努力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名正言顺!况且,他处在这个位置上,纵然他不争,吕氏一族将来又怎么容得下他!   回想今晚的事,姚存慧心中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如果沈佺不是那么一跪替她求情,如果不是她与寻常女子多少有两分不同太子应也知晓,如果她不是云芷表姐最亲近信任的嫡亲表妹,如果她和沈佺之间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关系,别说太子不会放过她,为了保守秘密沈佺也不会容她活着!   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掌握着太子这么大的秘密把柄,对太子来说太危险了!   先不说告密不告密的话,一个内宅妇人心里压着这么一个大秘密也难以做到如常起居生活,万一行动言语中漏了陷不留神带了点行迹出来,太子的性命就要交代了!   “不怪你,是我疏忽了!”沈佺心中苦笑。太子今晚虽然没有说要姚存慧性命的话,但并不表示他就彻底放心了。毕竟这件事情太大、太危险,谁也冒不起那千分之一的险!   沈佺心中后悔懊恼得无以复加,早知这女人好奇心这么重、胆子这么大,他还心软个什么劲?起来的时候就该点了她的昏睡穴,一了百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你,你什么时候跟随的太子?”姚存慧缓过神来,却是如此相问。   沈佺眼睛骤然睁大,即便是暗夜中,姚存慧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黝黑发亮的瞳仁。他的眼中满是诧异。   姚存慧暗自自嘲,想必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胆子竟这么大吧?这个时候不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反而还敢主动盘问他心底的秘密!简直岂有此理!   姚存慧寸步不让,亦睁大了眼睛直视着沈佺,目光坦然,就像她这么问出来十分理所当然一样。   沈佺目光蓦的一收,淡淡道:“很早以前。那时候我爹和大哥都还在世。对我来说这个世上有两个人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太子!”   人人都忽略他的时候,唯有这两个人眼里看到他。   姚存慧的心更沉了些,原来如此!      第395章 天降横财      “刚才在书房里,我似乎听到你们在说银钱的事?”姚存慧又说道。   沈佺闻言终于怒了,将她的脑袋往怀中一按,“睡觉!”   这个女人胆子实在是——,是该说她有胆识还是该说不知者无畏?书房里他们的谈话她竟然敢支起耳朵偷听,还敢来问他!   “如果你们为银钱烦恼,我倒是有个主意!”姚存慧自动忽略他语气中浓浓的不满和警告继续说道。   “你——什么主意?”沈佺甚怒,本想呵斥她,转念想到她可是出身皇商之家而且在生意上颇有作为向来不同于寻常女子,便又刹住了口。   “宁远可知西山有一座大钟寺?”姚存慧笑问。   “大钟寺?知道,那是前朝遗留的一座古寺,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你说这个做什么?”沈佺略一沉吟便道。   姚存慧笑道:“你说的没错,这大钟寺乃前朝古寺,据传闻前朝末帝逃出京城前夕埋藏了一大笔宝藏在大钟寺中,想必你也听过这话吧?”   “慧儿!”沈佺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真想在这女人脑门上敲两下子看她还杞人忧天不!他还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却是这么无聊的主意!   这个传闻他当然知道,这传闻曾一度在京城里吵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去大钟寺寻过宝,地上地下挖了个遍,连屋顶和后山前朝僧人们的墓地都翻了一遍,结果仍旧一无所获,如今那寺庙越发的破败不堪,只有附近的乡民百姓们偶去烧香叩拜,京城里的贵人们再也无人踏上一步。   “你也说是传闻,传闻怎么做的数?好了,睡觉吧!今晚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平日里该怎样还是怎样,剩下的交给我,你尽管安心,知道吗?”   “我是说认真的!”姚存慧索性挣开他的怀抱拥被坐了起来,“据我无意中翻阅古籍猜测,这一笔财物应该是藏在大佛像中!宁远何不派人去试试?”   沈佺目光一闪,一时沉吟起来。他知道姚存慧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且世人敬佛,大钟寺尽管被掀了个底朝天,那里的佛像似乎还真没有人动过。   “什么古书我已经记不得了,反正,你可以派机灵点的妥当人去试试嘛!没有的话也没什么损失,如果有,那数目肯定是不小的!”   沈佺被她说的忍不住心动起来,不觉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可以去试一试!”太子现在太需要钱了!太后和吕家虎视眈眈,太子明面上动弹不得,根本不敢有大动作敛财,只有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横财最安全。如果真如她所言,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宁远,我撞见了太子这么大的秘密,如果要他对我彻底的放下戒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认同我,将我纳入自己人的行列,信任我像信任你一样!”姚存慧又轻轻说道。   要取得太子的信任,证明她非但不是累赘反而是一个有用的人,那么,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向太子表明心迹!   沈佺身子一僵,愧疚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姚存慧紧紧握着他的手摇摇头,淡淡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此事无论我知与不知都已经跟我脱不开关系!哪里有什么连累不连累?”   沈佺不觉微笑,“后悔嫁给我吗?如果——”沈佺本想说如果你后悔,咱们和离,一想今晚发生的事,一旦和离太子肯定不会饶了她的性命,这话便说不出来。   “就算后悔也晚了啊!”姚存慧撇撇嘴玩笑,柔声轻笑道:“我怎么会后悔?宁远,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不离不弃!”   “慧儿……”沈佺心中一暖,紧紧回握她的手。   “我明天就亲自去大钟寺一趟。”沈佺说道。   “万事小心!”姚存慧一笑点头,“别院中有我掩护,你放心便是!”   连着两天,沈佺都汇合了心腹的用人悄悄去了大钟寺,在第二天凌晨天欲亮的时候回到了沈家别院,将姚存慧从睡梦中摇醒,“慧儿,你说的没错,主殿中的三大佛像腹中是空的,里边果然藏有无数珠宝,这下子,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沈佺十分兴奋,眼睛里亮闪闪的。   “真的!太好了!”姚存慧睡意全无,一下子清醒过来。   其实对这个结果她并没有多么意外,因为在本尊前世的记忆中,这一笔财富是落在了吕家的手中,而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这是她的丈夫赵纪远献给吕家的忠心!当然,赵纪远忠心有嘉,也分了一杯羹!   赵纪远对此事得意洋洋,一次酒后无意中在她面前说漏了嘴,所以,她才会知道这件事的来由。至于赵纪远分到的那份珠宝,她当然没有见过,不过,他出手突然阔绰了起来就是了,购买了无数的绝品名人字画,还有地段绝佳的商铺、带花园极讲究的大宅子,还破天荒的送了她几件首饰。那几件首饰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无不精美绝伦,点翠金累丝蝶恋花簪上的红宝石几乎有鸽子蛋那么大,鲜艳澄澈无比的鸽血红,还有一对錾金花纹的金镯子,镶嵌着拇指大的祖母绿、龙眼大的珍珠,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珠宝都取出来了吗?此事还是越快越好!”姚存慧忙道。上辈子这些东西可是赵纪远发现的,谁知道这辈子他还会不会依旧惦记着。   “都取出来了!佛像身上有机关,而且佛身极厚,要不然昨天晚上就能取出来了!慧儿,你真是立了大功!太子肯定会很高兴的!”沈佺还沉浸在兴奋之中。   “只要能帮到太子我便心满意足了!”姚存慧心痒痒,到底忍不住八卦了一下,“到底,价值几何啊?”   沈佺笑道:“我也不知,总之看上去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估计不会少于两千万……”   姚存慧心中大震,脸色微变,不敢再问了。   “天都快要亮了,你快睡一会儿吧!”姚存慧笑着挽沈佺的胳膊。   沈佺笑道:“这时候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吧,我睡不着,我去园子里练剑!”   姚存慧“扑哧”一笑,依言躺下,看着他出去了,心里翻腾激荡,却是同他一样哪里还有睡着的的心思?   他们两人所不知道的是,昨晚晚上,赵纪远终于将先前无意中看过的数本古籍找了出来,跟吕相爷灯下密谈,将几本古籍中与大钟寺宝藏相关的段落字句指给吕相爷看,细细讲解几本书中相互印证之处,以此来证明他的猜测。   “好!纪远你言之有理!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老夫就派人前往大钟寺探个究竟!”吕相爷豁然开朗,心头顿时大热起来。面对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没有人会按捺的住不动心!   “相爷英明!此事的确宜早不宜迟!”赵纪远连忙拱手称是,其实心中却颇有不满。   关于大钟寺宝藏一事,他早就跟吕相爷说过,无奈口说无凭的话吕相爷根本不信!赵纪远无可奈何,只得凭借记忆将从前看过的那几本古籍找出来。可是那些都是古籍,时间久远书名他也不太记得了,要找起来谈何容易?吕家也不是什么书香世家,藏书少得可怜,古籍除了装门面的几本几乎没有!他不得不通过其他的渠道寻找。好在吕家势大,在京城里行事十分方便,就算要进入别家的藏书阁寻书,旁人也不敢说个不字!饶是如此,此事也拖到了此刻。   “嗯!本相明天一早就会派人前去!”吕相志得意满,心中跃跃欲试,完全没有料到,就在这天晚上,他和赵纪远敲定事情的时候,沈佺那边已经带人将宝藏搬了个空!   第二天,吕家二公子吕宪崇亲自带领心腹得力之士暗暗赶赴大钟寺,不料,当佛像打开的时候,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吕宪崇见之大怒,认定赵纪远有意捉弄,从此对他心生嫌隙。   吕相爷却是吃了一惊,忙命人再去查看。这一看果然看出了问题,种种痕迹表明,在吕宪崇之前,那里已经去过一拨人,也就是说,有人捷足先登了!   吕相爷气得倒仰,命人暗中查访究竟何人去过,一时之间却又哪里查去?就是赵纪远听说之后,也气愤得差点要吐血!这个秘密明明是他费尽心血才推敲出的结果,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   沈佺和姚存慧又住了三日方打道回府。当晚安睡时,沈佺低笑着同姚存慧说了那笔财物之事,传达了太子的感谢之意,姚存慧闻言终究稍稍放心。至少,她的小命十之八九是保住了。   “太子不是薄情寡义之辈,慧儿你往后也可安心了!”沈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她,“这是从那些东西里头拿的几件,太子特意吩咐送给你的!”   “真的!”姚存慧眼睛一亮,轻轻打开盒子,不觉一怔,这几件东西,正是前世赵纪远送给她的!那累丝点翠金簪、那镶着宝石的镯子,一件件近在眼前,却又恍若隔世。      第396章 表明心迹      不过,太子比赵纪远要更大方一些,除了那几件她熟悉的首饰,还有一对羊脂白玉钗、一对翡翠蝴蝶、一对珊瑚珍珠点翠五福步摇和两块晶莹的玉佩却是前世所没有的。   “会不会太贵重了,我——”姚存慧看到那几件熟悉的首饰,突然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宿命之感,心里下意识的生出几许抵触之意。   “这是他的好意,你尽管收下便是!”沈佺笑笑。   “说的也是!”姚存慧一笑点头。她向太子表明心迹,太子何尝不是借此向她表明接受了她的心意?她若不收,反倒不美。   没过几日,东宫里自上月太子妃传出喜讯后再次传出喜讯:云侧妃亦有喜了!   消息传来,姚存慧十分开心,代替云芷欢喜。次日,她便去了云府看望外祖母和大舅母。   说起云芷这事,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却是先喜后忧,生怕她重蹈覆辙。若再来那么一次滑胎丧子之痛,以云芷的性子,还不知她受得了受不了。   姚存慧却是感觉到今日的云芷已非往日云芷,保护腹中胎儿她定能做到的。少不得好言安抚了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一番。   “昨日我已经去东宫看过她了,她气色倒也还好,精神也还不错!对了,她还问起你呢!慧儿,你若有空,便去看看她吧!你们表姐们感情最好,你去了她肯定喜欢!你多劝劝她,要放宽心,好好照顾自己!”云大夫人忍不住向姚存慧说道。   “你也别太操心了,芷儿那么大个人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慧儿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哪里有空去东宫呢!”云老太君嗔了儿媳妇一眼,忙又好言抚慰姚存慧,让她别把云大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大舅母也就是那么一说!大舅母也知道你忙!”云大夫人回过神来也不由得有点讪讪。   姚存慧如今是镇西王妃,在外言行代表的是镇西王府,太后健在,镇西王府自然不能跟太子东宫走得近。如果因此惹来太后的猜忌,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外祖母、大舅母放心,慧儿明白轻重的!”姚存慧今日前来云府,就是想问问云大夫人云芷的情况、有什么想要的,准备过两日去东宫探望云芷的时候好一起带去,没想到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会这么说。她们说的很对,这个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可是一想到云芷表姐,她心里忍不住又暗暗的失落难过起来。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芷儿也会明白的!”云老太君无声一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姚存慧见外祖母有伤心的迹象不敢任性,连忙打起笑脸同云老太君说笑,云大夫人也在一旁凑趣,说起了别的事情,这才将此事带了过去。   回到熙和堂,姚存慧心里仍旧有些闷闷不乐。   不想,太子妃却遣了小太监前来说话,说是太子妃邀请镇西王妃明日上东宫做客,顺便可去见见云侧妃!   姚存慧这一喜非同小可,忙命人重赏了小太监,命容妈、红蓼等准备厚礼。   “王妃,太子妃好好的怎么会邀请您前往呢?这也太奇怪了吧!”容妈忍不住有点担心。   “管她打着什么主意,太子妃邀请横竖我也推辞不得,先去了再说!到时候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姚存慧笑道。   “这话倒也是!”容妈一叹,自去收拾打点不提。   晚间沈佺回来得知此事后,便向姚存慧笑道:“太子妃也许只是找你说说话,不用担心!如果万一碰到吕家的人,别同她们单独相处便是,东宫之中,料想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姚存慧闻言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不错,吕家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东宫里对她说什么过分的话,就算说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装聋作哑:吕家不怕得罪太子,但是她怕啊!   不想,次日到了东宫,在太子妃的福宁殿中并没有看到有别的吕家人,太子妃也十分和气,笑得满脸亲切,只留了她一会儿简单聊了几句家常,便打趣着笑道:“本宫知道王妃心里必定惦记着云妹妹的,云妹妹那边没准也同样惦记着你呢!呵呵,本宫就不留你了,省得你心里头埋怨!”   “太子妃娘娘说笑了,您留臣妾说话,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怎么会埋怨呢!”姚存慧连忙站了起来。   “王妃是个心胸豁达的,自然不会!本宫玩笑罢了!”太子妃咯咯娇笑着,抬手止住她,笑着命人将她好好送去听鹂馆。   “娘娘真是仁慈,为何要准了云侧妃所请邀镇西王妃进宫呢!奴婢可是听说,云侧妃跟这位镇西王妃的关系极好呢!”太子妃身边的双喜不由说道。   “你懂什么!云妹妹有了身孕这是喜事,她素来乖巧,难得有事求到本宫跟前,本宫岂能不准?”太子妃唇角一勾,瞟了双喜一眼。   当初云芷怀孕,她是气急攻心之下才会设法弄掉了她的孩子,事后想想也暗自后悔。云芷每日都跪拜那尊观音她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只要她按捺住性子,等着她十月怀胎之后生下个怪胎,那么下半辈子她就只能在冷宫里度过了!可惜当时她看到她脸上温柔幸福的笑容、看到太子那样欣喜的神情,看到东宫里上下俱对她另眼看待,说她有福气、怀了太子的头一个孩子!她心里气不过,到底等不到十月之后下了手。   如今她再次有孕,且是在自己之后,这一回自己可没那么冲动了!不但不会找她半点儿麻烦,相反,无论她有什么要求,她都会满足她!甚至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也会替她想到!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这个太子妃的贤惠!等她生出妖怪那一日,那才叫好看呢!   云芷见到姚存慧十分高兴,表姐妹俩携手相对只是笑,一时之间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小怡、月儿等忙笑着扶着耳房中坐下,姐妹俩才回了神。   “你们带容妈和红蓼下去喝杯茶,好好招待她们!”云芷目光一转,向小怡、月儿笑道。   小怡、月儿领命,容妈和红蓼谢了恩,随着她二人去了。   “恭喜表姐!表姐可要好好保重身体,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宝宝!”姚存慧笑着道。   “我会的!”云芷面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温柔起来,手掌下意识覆在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笑道:“这个孩子,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我一定会把她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姚存慧闻言眼角不经意朝垂首侍立在云芷身后一侧的胡姑姑扫了一眼,以目相视云芷。   云芷回以会意一笑,微微颔首。   姚存慧顿时放心,知道胡姑姑是她的心腹人。如今的云芷,比之从前果然大不一样了,从前她使这样的眼色,云芷是绝对领会不到言外之意的,更别说给她回应了!   既然如此,姚存慧也不客气了,直接拉过云芷的手腕搭在身旁的茶几上替她拿脉。胡姑姑见了忙取了柔软的方巾折叠几下小心的垫在云芷手腕下。   云芷含笑看着她,任由她摆弄。   “表姐身体很好,脉象平稳有力!只要表姐保持如今的心态,放宽心情,平日里好好调理外加适量运动,一定会生个健康的孩子的!对了,我昨儿写了些注意事项,表姐让身边人记熟之后烧掉吧!”姚存慧笑着从身上抽出一叠纸张递给云芷。   “谢谢你,慧儿!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什么都记得我!”云芷笑着接过,拢在自己袖中。表妹的笔迹,她自然不会让别人看了去,就算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行,她自会再抄一份再让她们看。   “你不用担心我!太子妃会好好照顾我的!”云芷眼中露出几许戏谑,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前几日查出有孕,太子妃可是赏赐了我许多的好东西呢!还奏明太子,点了太医院经验丰富的刘太医照顾我这胎!特意吩咐一应补药需经刘太医检查过后才许食用!”   刘太医既然受命照料云芷的胎儿,就等于将生死与云芷连在了一起,如果云芷这一胎有什么不妥,他是决计脱不了干系的,药材经过他的手才许用,也是让他把关承担责任的意思,刘太医只要不糊涂透顶,就绝对不会做出什么来,相反,还会尽心尽力!   “太子妃……果然贤良!”姚存慧愣了愣,想到那尊观音,立刻便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太子妃等着十月之后见真章,就不会再对云芷下手。如此一来,她倒可以替云芷省心了!   “谁说不是呢!”云芷笑道:“太后和皇上前两日还夸赞她贤良呢!太子爷也赞她是贤内助,这几日可不每天都过去陪她用膳!前儿我一求她想请你进宫一见,她二话不说立刻就准了!”   姚存慧心头一跳,一下子有点儿拿不透云芷的意思,禁不住有点儿头晕。   单纯的人一旦动了脑子和心思,说出来的话真是叫人招架不住。姚存慧此刻便是这种想法,让云芷搅得稀里糊涂。云芷何以就这么笃定太子妃不会害她、会贤良到底呢?   姚存慧诧异的朝云芷望过去。      第397章 表明心迹(二)      云芷也恰恰朝她望过来,目光坦然而直白。   对上姚存慧略带迷茫怔忪的表情,云芷不由得掩口“扑哧”一笑,握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娇嗔道:“慧儿,你呀,越发不老实了!心里存着疑也不肯说!那尊观音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云芷忽然凑近她小声说道。   “啊!”姚存慧不由得心头大震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会——”   “是胡姑姑发现的,”云芷望了胡姑姑一眼,轻叹着笑道:“胡姑姑发现了那观音不对,后来小怡说了,我才知晓其中缘由。慧儿,谢谢你!”   姚存慧心中恍然,难怪云芷如今会这么相信胡姑姑!如果胡姑姑不是心向她,只要将这事悄悄的告到太子妃那里,云芷此时还有没有命活着都说不定!太子妃可以容忍一个毫无心机的云侧妃在东宫,却未必会留心思深沉的她。如果她知道自己如此完美的谋算都让云芷给识破并且破坏了,她在呢么能容她?   “我当初不是有意瞒着你……”   “我知道!”云芷不让她说下去,望着她柔声正色道:“慧儿你这傻丫头,你还当表姐多心了不成?在表姐心里,咱们永远都是最要好的姐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当初的我那样,你怎么放心告诉我呢!我要是知晓了,只怕早就吓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回想着当初的自己,云芷心里忍不住有些酸酸涩涩。那才是多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竟那么遥远,远的不可企及,就像是上辈子一样!   “表姐!”姚存慧心里也五味陈杂起来,握了握云芷的手。   云芷随即回神,展颜笑道:“不说那些个扫兴的事了!反正太子妃肯定会好好照顾我就对了,你也不用替我担心!走,咱们上花园里散散步去,等会儿你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我可真想你,好不容易才见着一面,你可得好好陪陪我!”   “那是自然!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还会再来看你!”姚存慧笑着同她起身。她真的变得坚强了,不再像那时候,依依不舍的恨不得她留在东宫一直陪着她,主动让她离开的话那是再也不会说的!   “一定!我可等着呢!”云芷咯咯一笑,与她携手出去。   此时正当六月,上午花园中绿荫遮地,却也不热,明亮的阳光透过繁枝叶缝中投在地上,珊珊可爱,花园中鲜花处处,一片明媚。   表姐妹二人一路说笑着,穿过石榴花径,不想正碰上迎面一行人正面走来,当中一人身着姜黄色圆领团花长袍,腰束玉带,墨发高耸,身形修长,气质温润,不是太子又是谁?   姚存慧和胡姑姑等连忙跪在道旁接驾,云芷上前两步屈膝行礼,“臣妾见过太子爷!”   “见过太子爷!”姚存慧等连忙垂首。   “爱妃免礼!”太子抬手扶住云芷,温和笑道:“孤不是说过么?你有孕在身不必行礼,一切以腹中孩儿为重。”   “臣妾谢太子爷恩典!”云芷嫣然一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这位是镇西王妃?快平身吧!你们也都起来!”太子笑着抬了抬手。   “谢太子殿下!”姚存慧轻轻起身。   “难怪芷儿今日看起来精神气色这么好,原来是镇西王妃来了!”太子瞧了温柔含笑的云芷一眼,向姚存慧道:“镇西王妃,多谢你,陪芷儿说话解闷!”   对上太子一闪而过的目光,姚存慧的心突的一跳,忙恭声回道:“太子殿写谬赞,侧妃娘娘是臣妾的表姐,这是应该的!当不得太子此言!”   太子点点头,笑道:“孤还有事,你们慢慢聊!芷儿你有孕在身别在外头待太久了!”   “臣妾知道,谢太子关心!”   “太子放心,臣妾知晓分寸,会劝着侧妃娘娘的!”   云芷和姚存慧先后回答,太子一笑点头,目光在扫过姚存慧时顿了顿,带着宫女太监们去了。   姚存慧不由得朝胡姑姑瞟了一眼,胡姑姑没有料到她这时候会看向自己,心头一跳有些慌乱的避开目光,暗暗吃惊。姚存慧心中却有数了,胡姑姑也是太子的人。不过这不要紧,有她在表姐身边,对表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太子既然借机向她道谢,想必是打真心里认同她这个“自己人”了,姚存慧暗暗松了口气。否则,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可不好受。   太子的出现就像一段偶然的插曲,表姐妹俩同他见过打过招呼之后便也只当是个插曲,两人依旧赏景说笑着,话题也并没有延伸到太子身上,没有讨论什么得宠、争宠之类的话,再逛了一会儿,便回了听鹂馆。   用过午膳,姚存慧生怕太子妃不满也不敢多呆,匆匆同云芷说了几句私密话,便告辞而去。本欲再去辞一辞太子妃,得知太子妃已经午休了,姚存慧便在福宁殿外规规矩矩行了礼,带着容妈和红蓼离开东宫。   云小蝶忽然来信,说是要来京城一趟,不日即到。   沈佺接到信十分高兴,拿给姚存慧看了,一旁兴致勃勃笑道:“原本我回京的时候小蝶就说要随我同回,只是那时候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她来了也没法照顾她所以就拒绝了!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却还好。慧儿,你安排一下,小蝶进京自然是住在咱们府上的,正好你和佳琳陪她在京城里好好游玩一番。”   姚存慧看着沈佺笑得没心没肺,听着他滔滔不绝,心里忍不住有点儿发酸,却也知道沈佺是没有别样心思的,便强压下酸意点头笑道:“小蝶是你的义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你就放心吧,我比安排妥当的!我对她会跟对佳琳一样,保准不会失礼!”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沈佺笑道:“小蝶性子爽朗、心直口快,极易相处!在西域那时候你和她关系很好,我也就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姚存慧听了一笑,命容妈记下此事。至于具体怎么安排,姚存慧还没有想好。   容妈忙点头笑应,心里跟姚存慧一样有些不太舒服。沈佺如今虽然也是她的主子,可姚存慧当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姑爷说起自己的“义妹”神情这样高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有一点容妈和姚存慧的看法一致:义妹可不是亲妹啊!   说了一会闲话沈佺去了书房,容妈瞧着他走远了,便向姚存慧问道:“王妃,这位云小姐,不知王妃打算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姚存慧瞧了容妈一眼淡淡道:“你叫人将最上等的客房收拾干净,没准就这几日她就要到了!”   “是,王妃!”容妈听了这话这才好受了些,她原本还以为姚存慧会将人安排在熙和堂住下。   没过两日,云小蝶果然来了,带着贴身丫鬟香儿并几名路上伺候的仆人。   姚存慧和沈佳琳亲自在二门处接她。   “嫂子!恭喜恭喜!”云小蝶一见姚存慧便笑着上前福了福身,面上含笑,言行举止十分得体。   “快别多礼,妹妹一路远来辛苦了!”姚存慧忙扶住云小蝶,笑着寒暄几句,替她与沈佳琳相互介绍了一番。   沈佳琳见她长相俏丽,待人温柔,跟自己年岁也差不多,又是哥哥的义妹,不觉心下大起好感,一行人一同往熙和堂中去。   姚存慧命人打水伺候洗手净面,云小蝶忙笑道:“这如何使得,嫂子折煞我了!”   “都是自己人,妹妹不必见外!”姚存慧笑着让红蓼等伺候。   云小蝶谢了又谢,方马马虎虎胡乱收拾了一回,于是大家坐下说话。   “沈将军还没回来吗?怎么没见将军大人呢!”香儿忽然笑问道。   “将军?”沈佳琳愣了愣笑道:“你说的是我三哥吧?呵呵,在我们府上都叫王爷,没人叫将军的!你那么一叫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呢!三哥如今在兵部任职,这会儿该是在衙门里忙着呢!等晚上你们便可见到他了!”   香儿“哦”了一声,向云小蝶笑道:“奴婢们叫惯将军了,叫别的还觉挺拗口的!”   “香儿,不可无礼!入乡随俗,往后别叫将军了!”云小蝶嗔了香儿一眼,香儿连忙称是。   沈佳琳是轻易不出院子的闺阁女子,对边疆之事难免好奇,如今又来了个看着亲切极好相处又年岁相当的边疆女子,心底的好奇便忍不住了,让香儿两句话勾起来,便笑着问云小蝶在军营中的各种事情。   云小蝶自然也不便拂了她的意,便捡那听起来较为有趣新鲜的说来听,一时间不但沈佳琳,连伺候的丫鬟们都听住了。   半响,容妈轻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打断笑道:“云小姐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先歇一歇吧?来日方长嘛,再说也不迟!”   “容妈说的是,是我失礼了!云姐姐还是先休息去吧,明儿后儿咱们再聊!”沈佳琳忙笑着致歉。   云小蝶听了笑道“无妨”,又忙答应沈佳琳。   姚存慧便笑道:“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我这就叫人领云妹妹过去!原本应领着云妹妹去见见母亲的,只是母亲吩咐过了,晚上去她那边用晚饭时再见不迟,云妹妹便安心休息吧!”      第398章 云小蝶进京      云小蝶闻言微微有些失望,香儿也是眼中一黯。触目所见,熙和堂这么大的地方,姚存慧却偏偏安排她去客房住,岂不是离沈佺很远!   “有劳嫂子了!”云小蝶微笑着朝姚存慧点了点头。   “嫂子,”沈佳琳忽然笑道:“我看也不用这么麻烦了,不如让云姐姐跟我一起住紫藤斋吧!这样我也有个伴儿!反正,我那里地方也大!就是云姐姐不知会不会嫌弃!”   云小蝶眼睛一亮,忙笑道:“怎么会嫌弃呢?能够有机会跟琳妹妹你亲近亲近我求之不得啊!就是,不要扰了你才好!”   “不会不会!好姐姐,那就这么说定了!嫂子?”沈佳琳顿时大为高兴,眼巴巴的望着姚存慧。   沈佳琳性子内向,如今才稍好了些,难得她有个朋友,姚存慧自然不会说不行,便点头笑道:“这样也好!你们住一处倒有个伴!琳儿,你是主人,嫂子可把云小姐交给你了!”   “嫂子放心!我都懂的!”   “你那里人手可够?若不够我再拨两个人暂时过去帮忙!”姚存慧笑道。   沈佳琳闻言微微沉吟起来,云小蝶是哥哥的义妹,又是边疆大将之女,待客一道自己还真是不懂,万一真有失礼之处岂不糟糕?还是嫂子想得周全!嫂子派了人过去自然会处处照顾得妥帖。   沈佳琳正要笑着说好,云小蝶忙笑道:“小蝶冒昧进京已经给府上添麻烦了,哪里还禁得住如此?嫂子和琳妹妹快别这样!我有香儿伺候就可以了,我们在边疆生活惯了的,哪里有什么讲究呢!若再劳嫂子操心,我可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姚存慧听她话里言外有忌惮自己要安排人在她身边盯梢监视的意思便也没再坚持,一笑了之,叫容妈带人将她送到紫藤斋去,帮着安排妥当了再回来。   傍晚沈佺回来,他们兄妹相见自然又有一番热闹,沈佺和姚存慧带她去拜见了沈老太君,随后便一道到燕顺居箫夫人那里用晚饭。   箫夫人对于儿子的一切都是上心的,听说云小蝶曾在边疆救过沈佺的性命,又多番照顾,对她也十分亲切热情。云小蝶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奉承箫夫人,一顿饭下来,双方都十分高兴。   送走儿女媳妇客人后,箫夫人坐在榻上同黎妈妈闲话,说起云小蝶,箫夫人不由笑赞了几句,说这孩子大方、懂事、知礼,比琳儿要稳重聪慧许多。   黎妈妈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便试探着笑道:“可不是,像这样的姑娘,又是有身份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   箫夫人闻言瞅她一眼,好笑道:“谁知道呢!不过我看是不曾许的,不然岂能千里迢迢一个人进京来?好好的孩子,定是在边疆耽搁了!”   黎妈妈便笑道:“夫人既然这么喜欢她,她又是王爷的义妹,又跟咱们三小姐这么投缘,不如夫人您索性正大光明的收了她当义女岂不是好?她对王爷有恩,将来就是陪一副嫁妆也是值得的!”   箫夫人不由得掩口“扑哧”一笑,指着黎妈妈笑骂道:“你这老货在我面前什么时候也学起打马虎眼来了!有什么话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说?”   “夫人英明,什么都瞒不过夫人!”黎妈妈闻言讪讪笑了笑,索性便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云小姐对咱们王爷似乎,咳!王爷和王妃走到今天不容易,王妃多好的人,难得的是对您也是真心实意的好,对王爷更是没的说,香草那事您还没看透吗,如果这云小姐——,到时候岂不是让王妃伤心?王妃那个性子,是个外柔内刚的,恐怕——”   黎妈妈对箫夫人忠心耿耿,对镇西王府从无二心,姚存慧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尤其感激她治好了箫夫人的病、化解了箫夫人和沈佺之间的心结。在她眼中早已将姚存慧当成了自己人。她在内宅中浸淫了几十年的人,云小蝶纵然再小心翼翼,可那偶然流露的言行举止和神情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瞒不过她,当然更加瞒不过箫夫人,所以她才有这番话试探。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慧儿那孩子我也是真心疼惜!”箫夫人叹道:“只是这事,我却不好插手,只能看她自己怎么做了!不过,”箫夫人挑了挑眉,正色道:“这话我如今只同你说,这些日子你帮我看紧着点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云小蝶我是不会让她进门的!她是边疆大将之女,又有功有恩于佺儿,万一进了门你说说这身份地位该怎么定?低了她自然不会服气,可王妃的位置只有一个!没的到时候又闹的家宅不宁!佺儿纳妾不纳妾那是他自己的事,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云小蝶!”   “夫人英明!”黎妈妈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   “纳妾?”黎妈妈不觉摇摇头,小声笑道:“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这云小姐性子看起来也是个刚硬的,未必肯做妾室呢!还是夫人想的周全!夫人放心,这些日子老奴会盯紧的!”   箫夫人这边秉烛夜话,紫藤斋那边,在耳房歇下的云小蝶主仆也在说着悄悄话。   “小姐,沈将军——呃,王爷果然还是当初那个王爷,对小姐还是那么好,一点儿也没变!还有箫夫人和三小姐,都对小姐这么好!奴婢真是替小姐高兴,这一趟咱们是来对了!”香儿喜滋滋的低声说道。   即便个性再爽朗豪放的女子在提起心爱的男人时难免都会脸红害羞,此时的云小蝶就是这样。   “你呀,别胡说!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云小蝶小声嗔道。   香儿不服气道:“至少今儿是个好的开始呀!小姐有什么好害臊的!奴婢觉得王妃性子柔顺,只要箫夫人和王爷同意,她肯定无有二话!王爷对小姐自是没的说,小姐这些日子可要把握机会讨得箫夫人欢心啊!只要箫夫人一句话,这事还不就成了!王爷总不能拂了自己母亲的好意吧?”   香儿越说越胜券在握,似乎明日自家小姐就是镇西王府的侧妃了一样,轻叹道:“只是委屈了小姐,只能做个侧妃了!不过,也说不定呢!将来小姐先有了身孕、生下王爷的长子,那还不是——”   “香儿!越说越口没遮拦!”云小蝶心中一震,正色道:“这种话不许再说!沈大哥对王妃情深意重,他是绝对不可能让王妃受委屈的!我也不求什么,只要能够陪在沈大哥身边就心满意足了!香儿,你听好了,我绝不允许你再自作主张,决不允许你伤害王妃!否则咱们主仆的缘分就到头了,你可记住了?”   “是,小姐!香儿记住了!”香儿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暗自叹气。心道小姐你总是这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王妃和王爷相处的日子才多久,当初在边关,天天陪在王爷身边的可是你啊!你要是主动一点,没准早就没有王妃什么事了!王爷到底也是个男人,有哪个男人会抵挡的住女子的柔情攻势?   你倒是肯为王妃着想,可是你也不想想,将来你进了门就是王妃的敌人,你不计较焉知她也不计较?   次日一早,云小蝶陪着沈佳琳一起去燕顺居请安。   两人到的时候,箫夫人刚刚穿衣起身,听人禀报连忙从卧室出来,笑着招呼云小蝶坐下,又向沈佳琳嗔道:“你这孩子越发没个成算了!云小姐是客人,你怎可如此失礼?更别说昨儿才赶了路了,也不让她多睡一会!也是娘昨儿不曾和你说清楚,明儿你多陪陪云小姐,就不必过来这么早请安了!”   “都是我的不是,云姐姐你可别介意!”沈佳琳闻言吐了吐舌头,脸上有些讪讪不好意思。   “伯母言重了!”云小蝶忙笑道:“侄女在边疆起的比这更早呢,而且路上并不急赶,哪里就累着了呢!原应该来给伯母请安的!伯母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让小蝶给您梳一回头、伺候您一回如何?”   “哟,这怎么使得!”箫夫人哪里肯,忙笑道:“你们在这外头坐坐,我一会儿就好!你是客人,只管坐着就好!”   云小蝶也没再坚持,笑了笑,同沈佳琳一起坐在外厅等候。   “王妃……怎么没见王妃呢?”不一会儿,香儿笑着闲闲问道。   沈佳琳顺口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娘啊,最疼我嫂子了!说嫂子管家辛苦,让她多睡一会儿,不必过来这么早!”   “夫人果然是仁慈,这世上像夫人这样的婆婆真正少见!”香儿笑赞道。   “可不是,我们都这么说呢!”沈佳琳玩笑道:“我嫂子也不知怎的就特别投我娘的缘法,我娘对她比对我还要好,有的时候我都嫉妒呢!”   说着三人不禁都笑了起来,云小蝶便笑道:“王妃那么好的人难怪人人都喜欢,琳妹妹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必定也喜欢她的,不然就不会开这种玩笑了!”      第399章 义妹      “还是云姐姐懂我!”沈佳琳同她相视一笑,微微偏头想了想,点头道:“我这嫂子的确是个极好的人!”   正说着箫夫人从里间出来了,笑着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佳琳便笑道:“我和云姐姐在夸娘和嫂子呢!”   云小蝶有些讪讪,虽然说是夸箫夫人,可到底是在背后说人,到底有两分不妥。   箫夫人倒没注意这个,笑嗔沈佳琳道:“你呀,口没遮拦!哪有同客人可着劲夸自家人的!”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云小蝶便忙笑道:“琳妹妹说的都是实话呢!伯母您可错怪了她了!”   箫夫人听毕大笑,笑赞道:“小蝶你可真会说话!”   正说着丫鬟来禀:王妃来了!箫夫人脸上不觉露出温柔的笑意,忙道快请!   一时姚存慧进来,笑着跟箫夫人请了安,又含笑招呼了沈佳琳和云小蝶,便走到箫夫人身后自然而然的抬手替她轻轻的揉捏肩膀后颈,笑问道:“娘昨晚睡得还安稳吗?红枣莲子桂圆茶可喝了不曾?”   黎妈妈一拍脑门,忙笑道:“亏得王妃提醒,差点儿给忘了,金梅快端来给夫人饮,一会儿还要去老太君那里请安呢!”   箫夫人身体舒适的向后倾了倾靠在榻上,抬眼向姚存慧点头笑道:“娘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晚上歇早一点,不是要紧事让下人们处置便是了!”   “我知道!”姚存慧笑着,随口又同箫夫人讨论了几句家下中事,看着金梅端来了红枣莲子桂圆茶便接了过来,双手奉与箫夫人。   箫夫人接过,不紧不慢喝了大半盏,漱了口拿手帕拭拭嘴角,便带着女儿媳妇并云小蝶一同去慈心居给沈老太君请安。   姚存慧与沈佳琳一左一右扶着箫夫人,箫夫人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手臂,向沈佳琳笑道:“你陪着云小姐说话,娘这里有你嫂子就可以了!”   云小蝶连忙笑着客气两句,与沈佳琳一同跟在箫夫人和姚存慧身后。   看到她们婆媳二人之间自然流露的亲密,云小蝶的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起来,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好在,沈老太君对她亦甚好,云小蝶这才又振作了几分精神。   从慈心居出来,姚存慧与箫夫人便在岔道口分别,各自回去用早饭然后忙碌各自的事情。箫夫人体恤她,除非有要紧事情要商量便叫她一道去燕顺居一边说事一边一同用早饭,否则平日里并不需要她在一旁伺候。沈佳琳是随自己心意,有时在燕顺居陪箫夫人一起用,有时直接回紫藤斋。   “云妹妹请吧,昨日倒是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西北的风味,也不知道合不合妹妹的胃口!琳儿,你也一起!”姚存慧笑着让云小蝶。云小蝶是客人,自然应该她来照顾,没有个扔给箫夫人那边的道理。   “好啊嫂子,我可是沾了云姐姐的光了!”沈佳琳笑道。   至于云小蝶自己,当然是更加情愿叫上沈佳琳一起跟着箫夫人回燕顺居,她好在一旁伺候着,跟箫夫人拉近关系。可姚存慧这邀请的话说了出来,她也不便拒绝,只得笑着答应了,看着箫夫人去了,便与姚存慧、沈佳琳一起去熙和堂。   一时用过早饭,姚存慧照例要去议事厅听家下媳妇们回事。沈佳琳是知道嫂子的规矩的,主人不在时熙和堂从不留客,唯一例外的只有箫夫人。于是便起身欲要告辞。   不想,沈佺恰好从外头进来。   “三哥!”   “沈大哥!”   沈佳琳和云小蝶笑着招呼。   “你们都在!”沈佺扬眉一笑。   “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不曾?”姚存慧笑着问道。   沈佺笑道:“今日衙门里没什么要紧事我便先回来了!”说着朝云小蝶瞧了一眼。   云小蝶闻言一颗心顿时要飞起来,下意识的垂下了头,双颊微微泛起红晕。沈佺虽然没有直白的说出来,她当然知道是因为她来了,所以他要回来陪自己。   姚存慧瞥见云小蝶的神情心中暗气,面上却也没表现出什么来,笑着道:“用过早饭了没有?今日叫得多了一些,倒不用再去一趟厨房了!”   沈佺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你的事!”   姚存慧一笑去了,命萱草、红蓼等仔细伺候着。   沈佺回来了,沈佳琳和云小蝶自然便不走了,于是一起留下同沈佺说笑。   出了熙和堂大门,容妈不由朝姚存慧望了一眼,目中暗藏隐忧不快。姚存慧向她微微颔首一笑示意放心。   虽然她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发堵,但她还不至于胡乱喝醋不信任自己的丈夫、不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当姚存慧从议事厅回来的时候,就不淡定了。   姚存慧听说云小姐和王爷在书房说话时,脸色就微微的变了变,红蓼又凑上前抽空小声道:“那个香儿姑娘叫了三小姐一道在花园里玩呢!”   姚存慧听了便命人斟茶来,端着托盘自己送去书房。   果然不出她所料,书房里只有沈佺和云小蝶两人。   姚存慧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见沈佺坐在书桌后不知在写什么,而云小蝶则站在他的身旁挽着袖子替他研墨,两人的神情看起来甚是亲密。   饶是姚存慧明白沈佺绝无他想,见状也不由得火上心来。   “慧儿!”沈佺见她进来抬起了头,笑道:“你忙完了?”   “嫂子!”云小蝶轻轻将手中翰墨搁下,微微屈膝福了福身,笑着迎上前去欲从姚存慧手中接过托盘,口内笑道:“嫂子真是能干,一府上的事情这么一会儿便交代处置完毕了!嫂子想必也辛苦了吧?我来吧!”   “做熟惯了的,左右不过这些事有什么辛苦!呵呵,云妹妹是客人,这可使不得,云妹妹快请坐下!”姚存慧笑着朝一边靠墙的榻上努了努嘴,手微微躲闪,避开云小蝶伸来的手。   云小蝶一滞,依言笑着过去坐下,一边笑道:“嫂子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是啊慧儿,小蝶也不是什么外人!”沈佺也笑了笑,从书桌后起身。   姚存慧捧了茶递给云小蝶,微微一笑,然后向沈佺嗔道:“话虽如此,可也不能乱了规矩,不然叫下人们见了还当咱们轻视云妹妹,那起子不长眼的万一因此怠慢了云妹妹岂不是咱们的错?”   “你说的有理,依你便是!”沈佺笑笑,没有同她争执。   姚存慧又笑道:“这么好的天气在屋里做什么?宁远,咱们叫上三妹妹,去园子里走走吧!蔷薇园那边花开得正好,我已经叫人在涟碧亭里布置好了!”   “还是慧儿你想的周到!”沈佺笑着称是,出了书房,让人叫回了沈佳琳和香儿,一行人一同往蔷薇园那边去。   镇西王府数代经营,沈佺的祖父晚年时过得甚为讲究,王府中的花园也就是那时候经过一番格外细致的翻修布置,如今各种花木十分繁盛,亭台楼阁、假山湖石处处点缀,又有活水从中蜿蜒穿过,真可谓是一步一景。云小蝶和香儿见惯了边疆的粗犷,徜徉其间不由眼界为之一新,称赞不已。   姚存慧和沈佺在涟碧亭中煮茶,沈佳琳早拉着云小蝶往园中逛去。沈佳琳又命海棠将自己养的小京巴狗抱了来逗着玩,一时主仆几个咯咯笑个不住。   那小狗儿见主人拿自己逗乐子又不给甜头吃不由得气将上来,呜呜呜的幽怨低叫几声,小小的身子一扭钻进了花丛深处不见了。沈佳琳和云小蝶、香儿、海棠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奴婢这就把它找出来,不然一会儿准钻得一身脏!”海棠嘀咕着上前。   “海棠姐姐我来帮你!”香儿忙笑道。   谁知那小狗儿东钻西钻一下子竟然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海棠和香儿一时都不能找到。   “咱们也去帮帮忙!”云小蝶见了便笑道。   沈佳琳不由跺脚生气,恨恨道:“这家伙就是这么不老实,真该把它关在紫藤斋中!”   云小蝶一抬头,乍然看到眼前站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这人十七八的年纪,身姿窈窕,妩媚风流,穿着一身海棠红的绣花褙子、月白缠枝花纹锁边百褶裙,挽着如意牡丹鬓,鬓上插金戴银,打扮得十分俏丽,扶着个小丫头,手中轻轻摇着团扇,友好的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您是——不知怎么称呼?”云小蝶叫她那甜腻的笑容弄得有点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样子不像丫头,也不像王府中正经主子,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上下。   “这位是云小姐吧?听说是我们王爷的义妹?”这女子没有回答云小蝶的话反而笑道。   云小蝶只得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云小姐真是国色天香,一看就是个温婉知礼的!果然极好!难怪投了我们王爷的缘呢!”这女子团扇掩口咯咯娇笑着,打量了云小蝶几眼,笑道:“我就不打扰云小姐了,云小姐请便!”   “您请便!”云小蝶尴尬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几句不三不四的话,只好装作没听见,笑着往旁边挪了两步让道给她。   那女子说着,扭着水蛇样的腰身摇摇的去了。      第400章 义妹(二)      云小蝶心中暗暗纳闷,轻轻摇头自失一笑,喃喃的念叨了一句什么,抬头四下扫视。   王府中不比别处,她算是领教到了,往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四处乱走动的好!不但是她,香儿也一样!   看到沈佳琳在东边的石榴花树中间,云小蝶连忙朝她过去,顺道将香儿也唤了去。   前方拐弯处,款款而去的秦姨娘站住了脚步,回头朝云小蝶的方向瞅过去,目光闪了闪娇笑道:“你说,这位云小姐怎么样?”   凝波一个姨娘的丫鬟哪里敢议论王爷的客人?可却是知晓秦姨娘的脾气的,想了想便陪笑道:“王爷的义妹,自然是好的!”   “可不是好!”秦姨娘古怪的吃吃一笑,拍手道:“义妹,可不是亲妹妹啊!呵呵,咱们王妃只怕很快就要多个‘妹妹’了!这大房可要有热闹瞧了!”   “姨娘的意思是——”   “呆瓜!”秦姨娘白了凝波一眼,没好气道:“你见过哪个正经姑娘巴巴的一个人住到什么‘义兄’家里来的?听说在边疆时就跟在咱们王爷身边的!哼,若说她没有别的想法,说死我也不信!你看她那个样,长得就是个给人做小的!”   秦姨娘絮絮叨叨几句,想起自己也是个给人做小的,顿时没了兴致,道了声“走罢!”收回了目光,心里却不免暗暗等着看大房的热闹。想到姚存慧几次三番不给自己面子,秦姨娘恨不得明天云小姐就变成云姨娘,看看到时候尊贵的王妃的脸色有多精彩!   沈佳琳和云小蝶玩累了,便携手一同进了涟碧亭,几人一同坐下饮茶说话。午饭时,沈佳琳有些困了,便不肯再去熙和堂,笑着带云小蝶回自己的紫藤斋随意用些,只说晚上再去熙和堂。   姚存慧听毕征询的含笑看向云小蝶,云小蝶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便同沈佳琳一起去了。姚存慧便打发人去厨房说一声,将熙和堂的菜肴拨四道送去紫藤斋。与沈佺二人一同回去不提。   一时用过午饭,略坐了一会消食,姚存慧便进了一旁厢房午歇。沈佺无事,自然也陪着进去,见她侧身朝里和衣躺在嵌螺钿的填漆床上,齐胸盖着薄毯,便也脱了鞋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掰着她的身子轻轻摇了摇:“慧儿!慧儿你睡着了吗?”   “别闹!下午我还有事儿要处置呢!你怎不去书房?”姚存慧微微蹙眉,只得转身过来对着他,嗔道:“你这样摇着,便是睡着也要叫你吵醒了,有什么事吗?”   “你不高兴,”沈佺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凝着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问道:“慧儿,怎么了?”   “你胡说什么!我好好的怎么不高兴了!”姚存慧心中“突”的一笑,却是笑了笑。   沈佺并非反应迟钝之人,岂能什么都没察觉,闻言便道:“是因为小蝶吗?小蝶她是我义妹,在边关时我们交情匪浅,你是知道的。而且,我从来只把她当成和佳琳一样的妹妹,你也知道的。”   姚存慧闻言眸中微黯。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有的话才更不好说,说了怕他会多心反感。可他既然主动把话说出来了,她少不得也给他个明白话。   “我知道你的心,”姚存慧抬手轻轻揪了揪沈佺的衣襟,低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京中不比边关,王府中更不是军营。那时那地没那么多规矩讲究无人会说什么,可王府中却不一样!小蝶到底是个未曾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你跟她相处交谈太过随意,落在有心人眼中,岂不是害了她?还有今儿,你和她两个人就这么关着门在书房里,熙和堂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如果传出什么歹言歹语来,你让小蝶怎么嫁人、又让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沈佺闻言变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忙道:“幸亏你提醒了,不然我还真没察觉到!难怪慧儿你会生气,放心,我有分寸了!”   “我哪里生气了!”姚存慧瞪他道:“简直恼火!”   沈佺闻言呵呵低笑,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是我错了,王妃恕罪,饶了本王这一回吧!”   姚存慧依偎在他怀中“扑哧”一声,笑着道:“罢了!念尔初犯不予计较,若有下遭,两罪并罚!”   两人相视不觉都笑起来。   “你放心便是!我会好好招待小蝶的!我看佳琳也很喜欢她,断断不会让她在咱们府上受委屈!”   “这是什么话,你做事我什么时候不放心过?”沈佺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一下。   姚存慧勾唇浅笑,抬眸轻轻眨了眨,似笑非笑道:“不过呢,夫君你年轻有为,俊朗脱俗,你虽无心,没准小蝶当真仰慕你呢!夫君,如果她真的仰慕你,你怎么办?”   “你刚刚才说女子的闺誉何等要紧,怎么转眼又说起这种话来?”沈佺不满瞪她一眼,“她是我义妹!再说了,她要有别的想法早在边疆时就有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这种话不可再说!你似乎很有精力胡思乱想,嗯?”   沈佺的眼睛危险的半眯了起来,眸光灼灼闪亮,盯着怀中的女子仿佛盯着猎物的猛兽。   姚存慧的心跳骤然漏了两拍,慌忙笑道:“没有没有!我,我本来就累了,还不是你自己勾起话来的?真不跟你闹了,一会儿就得起来了!”说着连忙闭上了眼睛。   沈佺见了好笑,便也不再闹她,拥着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自这之后,沈佺果然对云小蝶客气疏远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正如姚存慧所言,他拿她当佳琳一样的妹妹是不错,但是在旁人眼中,她永远也不是跟佳琳一样的身份!他可以拍佳琳的肩膀,可以点佳琳的额头训她几句,同样的动作却不能做在云小蝶身上。   云小蝶本就怀着心思,自然格外关注沈佺待自己的态度,她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寻到了合适的机会终于忍不住打探起来。   “是不是……小蝶做错了什么让沈大哥不高兴了?沈大哥,小蝶不懂京中的规矩,如果真的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一定不是有意的,还请沈大哥不吝赐教!是小蝶的错,小蝶一定会改正,绝对不会有二话多言!”   “这是什么话?你好好的怎么这么说呢!”沈佺听了却是云里雾里,想到姚存慧先前所言不由心头一凛,蹙眉正色道:“是不是府里哪个不知死活、踩高拜低的刁奴说什么了?你跟沈大哥说,沈大哥替你做主!”   沈佺不禁有些头疼,后宅中的弯弯道道和复杂程度真的比他想象中要麻烦得多!小蝶是他的义妹,如果在他府上受了委屈遭了罪,叫他于心何忍?欺上瞒下的奴才嘛,早在三婶别庄待产一事上他已经领教过了。   “没有没有!”云小蝶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她可没有想到沈佺的反应会是这么激烈,更没有想到沈佺会说出这番她完全听不懂的话来。   “沈大哥和王妃嫂子、还有伯母、佳琳妹妹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是,是——”云小蝶突然有些为难起来,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   直接问沈佺为何同她疏离生分了,这种话她问不出口!她毕竟是个姑娘家,问这话未免显得轻浮了些。   “到底怎么回事?”沈佺见她欲言又止一副为难样心中更加狐疑,更认定她是受了欺负却不便开口,他想了想,断然道:“你不必说我明白了!你放心!这事我会让你嫂子查个清楚明白!”   姚存慧的手段沈佺还是信得过的,既然云小蝶不方便说,那么他让姚存慧去查也是一样!内宅这点事,姚存慧自然能够查得水落石出。   “不、不是!”云小蝶越发急了。这两天沈佺对她是疏离客气了,但姚存慧对她却是十分体贴细致,招待照顾得无微不至。沈佺如果真这么跟姚存慧说了、让姚存慧去查她受了什么委屈,让姚存慧怎么看她?定然会认为她故意拿乔做张的找事找茬,别说姚存慧,只怕箫夫人都会生出不满来!   这可不是她的目的,她将来要在沈府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与姚存慧和平共处的!箫夫人是准婆婆,就更不能让她厌恶了!   云小蝶情急之下下意识拉住了沈佺的袖子,“沈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你慢慢说,别着急!”沈佺闻言微微放心,也不像先前那样着急了,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拉了回来。媳妇的话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这样拉拉扯扯,传出去义妹的闺誉岂不败坏了?   “小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沈佺不由蹙眉,温言道:“有什么话不方便跟义兄说,那这样吧,你跟你嫂子说也一样,你嫂子定不会不管你。”      第401章 义妹(三)      “沈大哥!”云小蝶听到这话心里更加难过了一些,秀气的眉头也微微的蹙了蹙。   “王爷,”香儿在一旁实在是看得忍不下去了,不由得说道:“我们小姐如果没有做错什么的话,为何王爷待小姐生分了这么多呢!从前王爷对我们小姐可是极——亲密的!”   “香儿!”云小蝶脸上大羞,忍不住泛起一阵晕红,可却忍不住暗暗的松了口气。   “就为这个?”沈佺愣了愣。   “沈大哥,是不是小蝶哪里做错了惹沈大哥不高兴,如果是的话,小蝶一定会改的,小蝶——”   云小蝶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向沈佺。   “小蝶!”沈佺连忙打断她,笑道:“没有的事!你没有做错什么,沈大哥也没有同你生分。只是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将来还要许配人家呢,这个自然就,咳,你懂了吧?沈大哥也是为你好!”   云小蝶脸色霎时一白,呆呆的望着沈佺眼珠子半响不动一下。   他的意思她当然懂,不但她懂了,香儿也懂了!因此,香儿的脸色跟她的一样发白。   “小蝶不在乎的,沈大哥!小蝶真的不在乎!”云小蝶想了想,半明半暗的向沈佺暗示,美眸凝着他不再如往常那般压抑假装,而是任由内心感情半隐半现的流露。   “胡说!咱们兄妹心底磊落,自然都是不在乎的!但人言可畏,却不能不防着!沈大哥不能因一时疏忽而害了你,那样怎么对得起你、怎么跟你爹交代!你说是不是?”沈佺说着又笑起来,“呵呵,大哥当你是亲妹妹,有句话也不必瞒着你了,你爹可是在信中托付我给你在京中觅个如意郎君呢!你素来爽朗明快,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扭扭捏捏,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不妨同你大嫂说说!过三四天就是七夕,那天晚上会很热闹,京中许多王孙公子、青年才俊都会出去游玩,到时候咱们也出去逛逛,你看如何?”   云小蝶的心一沉再沉,听完沈佺这番话简直要沉到她自己也无法触摸的地方。她的心思爹岂有不知?爹信中之意托沈大哥帮忙寻觅如意郎君其实就是将自己托付给沈大哥的意思。不然,哪里有亲生父亲犹在,却让年轻的义兄帮忙寻亲事的道理?可沈大哥看样子是半点儿也不曾领会到!   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去领会吧?在他的心里,就只有姚家的二小姐、如今的镇西王妃。   “小蝶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看起来——”沈佺的确是完全没有心思在这上头,见了云焰的信就只看到了表面的意思,还特意拿给姚存慧同看,笑着让姚存慧帮着打听打听可有合适的人选。姚存慧拿了信瞅了半响,含糊的笑着应了,让沈佺将信收好,不要再将信的内容告诉给旁人听。沈佺看不透其中的道理,她可不傻!   “我没事,”云小蝶勉强笑了笑,幽幽轻叹道:“我爹虽有所托,沈大哥也不必太过较真!万事随缘吧!缘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一切,还得看天意!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大哥大嫂这般幸运,成就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呢!”   云小蝶心中一痛,差点儿滴下泪来。   沈佺虽然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却也没有深想,点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是,那就一切随缘吧!呵呵!”   云小蝶勉强一笑,闲话二三句同沈佺分别,身子一软,跌坐在身旁的石头上,再也忍不住泪水涌了出来。她连忙掏出帕子轻拭将头扭过一旁。   “小姐!别难过了!小姐!”香儿看得大为不忍,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这不是,事情还有转机嘛!王爷也没有把话说满呀!”   云小蝶苦笑,“香儿,沈大哥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小姐您就是太善良了!”香儿叹道:“小姐,您得自个为自个争取啊,王爷绝对是个值得您主动争取的好人!您不主动,王爷怎么知晓您的心意呢?您别忘了,王爷是何等身份,难不成身边只有王妃一个女人?如今他和王妃新婚燕尔,且王妃又不曾怀有孩子,王爷自然没有别的心思,可将来迟早是要收通房侧妃的!小姐,您不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旁的什么女人?”   云小蝶一怔,顿时有些听住了。尤其香儿最后那句话,一想到真有那么一天,她伤心失望的离开了,沈佺的身边却又有了除姚存慧之外的女人,那叫她如何甘心!   “可是沈大哥他——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呢!”云小蝶不由尴尬。她明明一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爽朗性子,偏偏在这件事情上乱了方寸!每每面对着沈佺光风霁月的目光和笑容,那种将她当成亲人妹妹的态度,她再想着自己的那点心思,就觉得心虚,如何还开得了口?   “小姐!”香儿真是恨铁不成钢,不由得赌气撅嘴道:“您要是再这么样,老天爷都帮不了您!”   云小蝶嘴唇动了动,垂头不语。   “还有一事,奴婢觉得奇怪呢!”香儿说道:“您说说,咱们刚来的时候,王爷对咱们还像从前一般!可是偏偏这两日态度就变了,小姐,您觉不觉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小蝶诧异的抬起头来。   “小姐!”香儿冷笑道:“小姐您难道不觉得,不喜欢小姐同王爷走得近、而所说的话又对王爷有极大影响力的人其实很有限吗?”   “你是说——嫂子!”云小蝶心头一震,立刻摇头道:“不会的!嫂子她怎么——”   “王妃虽然对小姐照顾有加,可是却并非真心亲近,难道小姐感觉不出来吗?王妃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在王爷跟前进言,所以,王爷的言行前后才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小姐,事到如今您还不相信香儿吗?此事根本就是王妃从中阻挠!她知道小姐和王爷的关系与众不同,生怕小姐进府之后失宠所以才这么做!如果她真正为王爷着想,岂能不知王爷娶了小姐进门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云小蝶目光闪了闪,一时心乱如麻。香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姚存慧对她的确是一种敬而远之的客气态度,而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沈大哥娶了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唯一的坏处就是会威胁到她!可是天地良心,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和她争什么!在沈大哥的心中,她有多重要自己早就知道了,又怎么会去做令沈大哥为难、害沈大哥伤心难过的事情呢!   难道这个女人,竟是个如此心胸狭窄、善妒心狠的?沈大哥如此待她,可真正是不值当了!   云小蝶一时又不由得替沈佺愤愤不平起来,一颗心揉搓得不成样。   “小姐——”   “别说了!”云小蝶抬了抬手,“别再说了,让我好好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哟,这不是云小姐吗?呵呵,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娇滴滴的女音自身后响起,云小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转身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海棠红绣蔷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妖妖娆娆的扭着身子过来,带着满脸的笑。   正是上次在流云亭附近小径上碰到的女子。   “秦姨娘!”云小蝶向她颔首笑了笑。当时不知,如今她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呵呵!看来我跟云小姐还真是有缘呢!不想又碰上了!”秦姨娘咯咯娇笑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在云小蝶身上打转。   她的笑容和目光,以及那种自来熟的轻佻言语都令云小蝶反感不已,就连一旁的香儿也忍不住蹙了蹙眉,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屑:谁跟你这种人有缘?没的掉价!   “小姐,王妃还等着咱们折了栀子花回去插瓶呢……”香儿扶着云小蝶的手臂笑道。   “可不是!秦姨娘请自便,我们先走一步了!”云小蝶朝秦姨娘笑笑,转身欲走。   “别呀!”秦姨娘紧着两步上前,一个跨步大喇喇的拦住了云小蝶,笑道:“云小姐难不成看不起我是个侧室不愿意跟我说话?都一样是人,我虽然是个侧室也并不低人一等、并非自甘堕落,也是有名有份的!我本以为云小姐与别个不同,不想竟也存了这等世俗看法呢!”   秦姨娘说着,抬手婀娜的扶了扶鬓角的金钗,幽怨的叹了口气。   云小蝶听她这番仿佛意有所指的话,一口一个“侧室”,忍不住心中大感不快,当即垂了眸假装没有听懂,淡淡道:“秦姨娘多心了!”   “想必真是我多心了!”秦姨娘仿佛完全没有看出来云小蝶没有同她继续交谈的欲望,喜滋滋的笑道:“云小姐一看就是个识大体、晓道理的好女子,怎么会有那般看法呢!呵呵!”   “秦姨娘——”   “云小姐果然是个好的,不然我们王妃也不会待云小姐这么好!”秦姨娘打量了云小蝶几眼啧啧笑赞,顺口说道:“云小姐你初来乍到你是不知道我们王妃的厉害!王妃最不喜旁的女子接近王爷了,王爷先前有两个近身伺候了多年的贴身丫头香草、萱草,如今啊,就只剩下这个木讷的萱草了!听说,香草是被灌了哑药强行打发离了府上的,那时候,王妃才刚刚进门呢!那一下杀鸡儆猴倒是做的极妙,如今别说熙和堂,便是整个王府上下,也没有哪个丫鬟敢近王爷的身边!呵呵,不过王妃对云小姐是真好,竟一点也不避嫌,呵呵!云小姐真正好福气——”   “秦姨娘!”云小蝶忍无可忍再也听不下去了,不由得出声打断她的话:“小蝶还有事,先告辞了!”      第402章 七夕      说毕也不等秦姨娘反应过来,带着香儿夺路而去。   云小蝶乃见过战场厮杀的习武之人,当真恼怒起来浑身气质为之一变,秦姨娘下意识心头一凛不由自主的往旁边侧了侧放她过去了,瞧着她的背影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挥手道:“哎云小姐你别急着走呀,我还没说完呢我!云小姐,我可是为了你好啊!”   “姨娘!”凝波听见秦姨娘的声音不管不顾的拔高了起来忙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四下里望了一望。   “怕什么!真是!”秦姨娘不快的甩开凝波的手,瞅着云小蝶背影消失的方向朝地上啐了一口叽咕道:“什么玩意!不识好人心!哼,还是将军的女儿呢,上赶着给人做妾人都不要,什么东西!”   云小蝶的心彻底的让香儿和秦姨娘前后的一番话给搅乱了,晚间坐在灯下沉思不能入眠。香儿见状苦劝,云小蝶最终却只是一叹:她也有她的骄傲和矜持,哪怕她再爱她的沈大哥,也做不到卑微到尘埃里去祈求他的垂怜!她仍然想等,等他有一天想通了,主动向她表示好感!这,才是她想要的。   云小蝶主仆的纠结没有人知晓,这日之后,云小蝶对沈佺也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没有再像从前那样随便。   因着秦姨娘的话,她不自觉的便暗暗观察姚存慧的举止。果然发现,在熙和堂中,沈佺贴身的事情根本没有丫鬟敢沾边。他每日回府之后,身上的披风都是自己解下,甚至丫鬟们给沈佺斟茶都是放在托盘中呈上而没有人敢用手递给他——除了姚存慧!   云小蝶不由得暗暗为沈大哥不平,觉得姚存慧欺人太甚!这是什么?分明就是个妒妇!绝对是可算在七出之条内的妒妇!   这个女人如此霸道,一点儿不会为沈大哥着想,她哪里配得上沈大哥了?她也许全然忘记了,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沈大哥给予的!否则,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罢了!   如果说之前云小蝶心中还有几分犹豫和顾虑,那么此刻她是完全听进去了香儿的话。不为别的,为了将来沈大哥身边有个全心全意对他好、为他着想,肯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伺候他的人,沈家的门,她也进定了。   姚存慧和沈佺做梦也没有想到,云小蝶此刻心中所想,两人正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七夕那日出去好好的游玩一场。   对她二人来说,七夕比之别的节日又不同!因为自当年分别之后,他们就是在七夕这日重逢,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两人的心中坚定的有了彼此。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金吾不禁的狂欢热闹之夜,街市上的男男女女们脸上都是笑意,欢乐的人群如流淌的河流望不到头。姚存慧和沈佺、云小蝶、沈佳琳带着贴身丫鬟在人潮中穿梭游玩,街道两旁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小贩们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之极!   沈佺买了两朵红绸黏成的并蹄莲,轻轻的别在姚存慧的发髻上,两人执手相视而笑,四目相对,流淌着温柔甜蜜的气息。   云小蝶偶尔瞥到,眼角微涩下意识的别开眼去,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沈大哥对她如此深情,她却这般善妒,当真辜负了沈大哥一腔情义!   “云姐姐!云姐姐!你看那边多热闹,好多人在乞巧呢,快走快走,我们也去!”沈佳琳难得这么高兴,一把拉了发愣的云小蝶向前奔去。   哥哥和嫂子感情好,让她缠着哥哥她不敢,缠着嫂子她怕哥哥不许也不敢,好在有个云姐姐在,倒让她得了许多便宜。   云小蝶不能拒绝,只得一笑随着她去了。   沈佺见了忙命人跟上去保护周全,向姚存慧笑道:“琳儿这丫头从前看着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怎么现在也这么能闹?”   “一年之中难得有几日像今晚这样热闹,你还不许人家放松放松?”姚存慧嗔着他笑道。心道你从前跟娘关系那般僵,跟佳琳也不亲近,在你面前她大气也不敢出,可不就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沈佺一笑,“咱们也往前去!你说的对,一年中难得几日像今晚这么热闹,更难得是咱们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人前。你可有什么喜欢的?我买了送给你!”   “那可好,等我瞧上了便叫你买!”姚存慧勾唇一笑,拉着他上前。   前方的乞巧台乃是今晚的中心要紧地方,大姑娘小媳妇们挤得水泄不通,一层一层的朝那边涌去。   姚存慧怕挤,便站在远处笑着看,沈佺亦陪在她的身旁。   突然人群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动荡喧闹起来,仿佛投入了巨石的湖面般荡漾开来,尖叫声、呼喊声、惊慌声此起彼伏,人群四下推搡逃散。   “出什么事了!”沈佺大惊,挑眉道:“佳琳!小蝶!慧儿你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话音未落,沈佺的人已经疾风般往前卷了过去,大声叫着“佳琳!小蝶!”   “少夫人,怎么办!”红蓼、萱草和小杏、小梨吓得紧紧围在姚存慧身旁,紧张的朝那边张望。   “你们俩还不赶快过去帮忙!”姚存慧连忙向千山、千岭说道。   千山、千岭如梦初醒,应了声“是”忙忙奔上前去,一眨眼的功夫混入了人群中。   人群四散开来,密密麻麻的越发叫人看不见谁是谁,你推我搡,灯光又暗,只听到到处都是受惊的尖叫声。   “少夫人,咱们还是往旁边去一点儿吧!”红蓼扶着姚存慧的胳膊,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状况,生怕姚存慧被人碰到、撞到了。   “也不知佳琳和小蝶怎么样了!”姚存慧不由蹙眉。云小蝶非同一般闺阁女子,这种状况料想应是难不倒她,姚存慧倒没有多担心。可沈佳琳哪里经过这种仗势?但愿她没有被人群与云小蝶冲散,不然的话——   “嫂子!沈大哥和琳妹妹呢?”云小蝶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目光在姚存慧周围打量着。   “你回来了!没事就好!你没跟佳琳在一起吗?那她——”姚存慧目中微变。   云小蝶也变了色,“当时情况太乱,我和佳琳被冲散了,糟了!佳琳她不会功夫,又是个养在深闺的,这下子岂不是——我这就找她!”云小蝶急得顿足懊恼不已,叫了声香儿主仆两个又混入了人群中。   姚存慧等了一会见仍然没有消息,心中更不安起来,吩咐萱草和红蓼,“你们二人在这儿等着,小杏、小梨,咱们也去帮忙!”   “少夫人,奴婢也去吧!”   “奴婢也是!”   萱草和红蓼忙道。   “你们等着便可,”姚存慧说道:“不然万一等会儿三爷和小姐她们回来见不到人怎么办?仔细又走散了!你们小心着点,别叫人撞着了!”   萱草和红蓼闻言方点头同意,看着姚存慧带小杏、小梨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姚存慧、沈佺、云小蝶以及千山、千岭都回来了,却依然没有找到沈佳琳的踪影。众人忍不住都急了起来,云小蝶更是自责不已,自责没有及时拉住沈佳琳。沈佺少不得安慰了她几句。   “你们先回去,慧儿,你带我的令牌回去,调我的亲卫队来。还有,先别让娘知道!”沈佺眸光微沉,从怀中摸出令牌。   沈佳琳一个未经世事的千金大小姐,这时候还找不到,谁也不知她会遭遇了什么,有没有遇上歹人,或者是受伤了。   “我一个人回去,娘还能不知道?府上旁人见了也要起疑!”姚存慧瞅了他一眼,说道:“还是让千山或者千岭悄悄的去一趟吧!咱们继续找!你放心,佳琳不会有事的,没准人太多她只是迷了路,再说了只要她亮出身份,这京城里敢动她的想必还没有几个!”   “你说的对!她不会有事!”沈佺点点头,将令牌交给千山,叮嘱了几句命他速去。   不想,千山还没走开,沈佳琳的声音就远远的传来了,扬声叫着“三哥!三嫂!”   “是佳琳!”   众人大喜,连忙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西北方向的一棵树下,沈佳琳正靠在树上,拼命的朝这边挥舞着双手。   “佳琳!”沈佺和姚存慧、云小蝶等连忙奔了过去,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众人的心一下子都回了胸腔。   “怎么样?你没事吧?”沈佺一把握住妹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   “三嫂!”沈佳琳扑入姚存慧怀中紧紧抱着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她的衣裳有些凌乱,发髻也松散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到底是不经世事的娇娇女,哪有不被吓着的?   “别怕别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别哭了!乖啊!”姚存慧拥着她轻轻的拍拂着她的背后柔声安慰。   好一会儿,沈佳琳才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道:“刚才,好多好多人挤上来,我一抬头,你们一个都不见了!呜呜,我好怕!三嫂,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家,别怕了!哥哥嫂子都在呢!”姚存慧见她又有要哭的阵势连忙哄住她,掏出手帕替她拭了拭泪,又将她的发髻拢了拢重新插上发钗。海棠、红蓼等亦上前替她整理着衣裳。   沈佺早已吩咐千山、千岭去将马车赶过来。      第403章 太后传召      “琳妹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一时疏忽才让你遭了罪!”云小蝶站在一旁插不进手十分愧疚。   沈佳琳连忙上前两步握着她的手摇头道:“云姐姐不关你的事,你千万不要这么说!都是我自己没用,云姐姐你这么说我怎么过意的去呢!”   “你的脚怎么了!”沈佺惊道。   沈佳琳面上显出几分龇牙咧嘴,皱眉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被人踩到了……”   “快回府吧,一会儿让你嫂子给你送药膏过去!”沈佺轻叹,扭头朝云小蝶望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介意。   云小蝶便没有再多言,主动扶着沈佳琳,低声同她说着话。   “刚才我们到处找不到你,你到哪儿去了?你的脚受伤了,是谁送你过来的?”上了马车之后,沈佺单看沈佳琳走这几步路已经看出来,她腿脚上的伤并不轻,至少对沈佳琳来说不轻。   沈佳琳闻言神色微微一滞,片刻说道:“我,我没有去哪儿,当时就在那棵树背后啊!”   “是吗?”沈佺想了想,却有些不信,“我们找了你那么久,那你之前怎么没有出声呢?”   “我——”沈佳琳怯怯的望了沈佺一眼,迅速又垂下了头,“我先前吓惨了,而且,腿上好疼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才耽搁了些时候,也没有听到你们叫我……”   “真的是这样?”   “嗯,就是这样!”沈佳琳弯腰轻轻揉着小腿,轻轻的抽着气。   “宁远,佳琳没事比什么都好,你就别问了!她今晚受的惊吓可不轻!”姚存慧见沈佺还想问便忙打断了他。其实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只是觉得沈佳琳没有必要撒谎,小姑娘一下子措手不及吓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便又丢开了。   而且,沈佺这个时候还追问不休颇有几分逼迫的意思,叫沈佳琳心里怎么想?   沈佺闻言不由朝沈佳琳瞟过去,见她神情果然有两分委屈,便收口不再相问,转而交代她回去如何注意上药、护理伤处等语。   云小蝶听了便忙道:“沈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琳妹妹的!”   “说的也是,竟忘了你了!”沈佺自失一笑。怎样照顾伤处,云小蝶自然经验丰富。   一行人回去之后,姚存慧取了伤药,亲自送往紫藤斋。   云小蝶已要了热水为沈佳琳清洗干净,沈佳琳此刻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柔软中衣,正躺在榻上龇牙咧嘴的呼痛呻吟,云小蝶在为她轻轻揉搓着小腿。   “伤得可不轻!”姚存慧将药膏给了云小蝶,看云小蝶为沈佳琳上药不由蹙眉。不止腿上,胳膊上、腰上都有撞伤的淤青。   原先受惊过度还不觉,此时伤口似乎有些发炎起来,看上去比先前更红肿,也疼得更厉害。沈佳琳的脸上惨白,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这药膏疗效极好的,上了药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能好许多了!再清清静静的休养几日便可无妨!”云小蝶柔声说道。   “明日恐怕是不能去娘那里请安了,”姚存慧皱皱眉头,“好妹妹,你好生歇着,娘那里我帮你应付。这几日就别出门吧,好好的在紫藤斋中养着。海棠,好好照顾你主子,在外头听见半个字闲话我可都算在你身上!”   沈佳琳到底是闺阁千金小姐,这事要传了出去到底不好听,因此姚存慧有此一说,一是警告海棠,也有提醒云小蝶主仆的意思。   “是,王妃,奴婢记住了!”海棠脸色一白连忙说道。   云小蝶也朝姚存慧微微含笑点头示意。   姚存慧放了心,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次日在箫夫人跟前,只说沈佳琳头天晚上在集市上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在屋里休息。箫夫人也没在意,只笑着说了两句“看她嘴馋!”也没多问什么,吩咐她好好休息,命厨房做些清淡的食物送过去。   沈佳琳养了两日,虽然还需用药,走动却已无妨,照常在箫夫人、沈老太君处请安,这事并不曾有人知晓。   不知宫里的吕太后怎么知晓了云小蝶进京一事,这日忽然打发了个小太监前来王府传口谕,传云小蝶次日觐见,命姚存慧相陪。   接旨后众人都愣住了,云小蝶更是急得不得了,不知该怎么办。不知道好好的自己怎么惊动了太后。   “沈大哥,这可怎么办!我、我害怕呀!”一想到传说中杀伐决断的太后传召,云小蝶恨不得立马离开京城,“沈大哥,我可不可以找个理由推脱了不去?”   太后娘娘,那是多么高高在上、多么遥远的顶级人物,自己的父亲早些年还是山贼土匪呢,自己也就是个乡野粗俗丫头,对大户人家的规矩都不懂,更别说宫里的规矩礼仪了,万一在太后面前有什么失仪的无心之举,触怒了太后,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胡说!”沈佺又好气又好笑瞪她道:“太后传召岂有说不去的份?放心吧,不是有你嫂子陪着一起吗?她会提点你的!”   沈佺心中也暗暗纳闷,不知太后好好的怎么会传召云小蝶。想到云小蝶的父亲,再想到她待字闺中的身份,沈佺的心里有些沉重起来。但愿是他自己多心想错了。   “是啊云妹妹,你放心吧!只要规矩不错便无妨,不会有事的!”姚存慧也笑着劝说。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暗暗发毛,老实说,她比云小蝶更加排斥这事,对太后她心里始终存有阴影,巴不得永远也不要再见太后才好!   可圣旨已下,她只能和云小蝶一样硬着头皮接下。云小蝶是她陪同进宫,且又是沈佺的义妹,如果云小蝶在宫中当真出了什么差池,连她和沈佺都会被牵连在内,比之云小蝶,她更加紧张。   这一日也顾不得别的了,姚存慧向箫夫人借了黎妈妈来给云小蝶补课,将御前应对的一般礼仪和规矩讲究为云小蝶讲解一番。时间有限自然顾不得周全,只能选那要紧处说了,细细叮嘱。   黎妈妈不说还好,越说云小蝶心中越是紧张!让黎妈妈见了也担忧起来。她和姚存慧想到一块去了,云小蝶失仪,镇西王府是脱不了干系的。   “云小姐是个聪明伶俐人,只需记得谨言慎行就对了!若太后问什么,三思而后答,太后不问,便不要多言!还有,不要随意走动,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同宫里头别的宫人交谈说话,若有人借故问什么,也要三思而后答!咳,王妃心里是有数的,你只要听王妃的就行!”   “谢谢黎妈妈!我都记住了!”云小蝶点了点头。黎妈妈说的也是,她只要跟着姚存慧就行了。   次日太后是在御花园中的木香亭召见姚存慧和云小蝶。木香亭处于一片木芙蓉、含笑、栀子、芍药等花卉之中,筑在高高的基座之上,视野开阔,花香袭人,俯视所见,花木葱茏,一片灿烂。   在这样自然随意的环境中,云小蝶原本紧张的心情在太后含笑赐坐后便不由自主消除了许多,起身的时候大着胆子下意识悄悄抬头朝太后瞟了一眼,正好对上太后凝过来微含笑意的目光,云小蝶心头一跳,慌忙避了开去,倒引得太后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   云小蝶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中秘密,脸上有些发红,忙陪笑道:“臣女知罪,请太后恕罪!”   “哦?”太后闻言凤眸微眯,玩笑道:“你何罪之有啊?嗯?”   云小蝶心中一惊,脑子里霎时空白,她不及多想,不由自主脱口说道:“臣女,臣女刚才不该大胆,不该偷偷的看太后……”   姚存慧手心一紧,心跳顿时漏了两拍。   太后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扭头向身边女官笑道:“这孩子可真有趣!比你们这些人有趣多了!”女官和伺候的宫人们亦抿唇微笑。   “臣女不是有意的,请太后饶恕臣女!”云小蝶让太后笑得胆颤心惊慌忙又跪了下去,背后一阵一阵冒着冷汗。   姚存慧见状也忙跪在云小蝶身边,垂首道:“云妹妹性子耿直明朗、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冒犯,请太后恕罪!”   “都起来吧!”太后挥挥手,笑道:“哀家特地在这花园子里传召你们,就是不喜规矩束缚,你们只当家常闲话一般便是,别动不动就跪下请罪!如今能找到一个对哀家说实话的可不容易!呵呵,快起来,都坐下!”   “太后您不怪罪臣女了?”云小蝶顿时一喜。御前见驾偷眼打量君上,这是极失仪的。   “是啊,不怪罪了!”太后含笑点头。   “多谢太后!”云小蝶笑道:“太后您可真是个和蔼的好人!”   云小蝶一边起身一边笑道,正起身的姚存慧闻言脚一软差点儿又跪了下去,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她这一紧张,话反倒更多了起来!   “哦?”太后闻言莞尔,饶有兴致的笑问道:“怎么?难道你原先听人说哀家不和蔼吗?”   云小蝶一怔,终于想到自己的话太多了些,不觉朝姚存慧望了过去求救。姚存慧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第404章 有喜      这不能怪她,怪只怪云小蝶这求救也求的太大方、太没遮没拦了一点。太后是什么人?她问话你不说老老实实的回答反而还向人求救?姚存慧若是当真开了口,太后心中只怕才是不快!倒不如装作不知。就看太后究竟是有多喜欢云小蝶的心直口快了!至少目前看来,姚存慧觉得太后没有要怪罪云小蝶的意思。   云小蝶见姚存慧不帮自己心中暗暗失望,加之先前的印象,忍不住对姚存慧更生了两分嫌隙,觉得她是故意让自己难堪!   “你尽管跟哀家说实话,哀家不会怪罪于你。”太后见云小蝶犹犹豫豫的不答便含笑说道。   云小蝶再也无可回避,只得笑道:“那,那倒不是!臣女只是觉得,太后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人,威仪赫赫,令人一见便起敬畏之心!臣女没有想到,原来太后您这么慈祥、和蔼,臣女,臣女心里情不自禁便放肆了,太后您可别怪罪!”   云小蝶一言既出众人无不替她捏了把汗。   太后慈祥、和蔼?即便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女官也不由得在心中大摇其头,她就不知道这位云小姐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太后慈祥、和蔼?这样的词用在太后身上令人听着怪诞无比!   也难怪,她没见识过太后谈笑间传旨杀人的气魄,有此一说也不足为奇。   “是吗?”太后目光闪了闪,大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太后说着,朝姚存慧笑道:“你们王爷这事可做的不对,小蝶好歹是四品威武将军的嫡女,怎么她进京这么大的事竟不来跟哀家说一声!还等着哀家叫人上门传旨!”   姚存慧忙陪笑道:“太后国事繁忙,小蝶进京并非公事,想必王爷不敢拿此事叨扰太后!等臣妾回去,定当转告王爷一声!”   姚存慧心中也拿不住太后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无可怀疑,那就是太后对镇西王府的事情十分关注,对沈佺不曾上报云小蝶进京一事也颇有不满。   太后闻言淡淡一笑,“你倒是护着你们王爷,不枉你们王爷为你所做的一切!”   这话姚存慧是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得装糊涂讪讪笑着垂下了头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太后一口一个“你们王爷”令姚存慧听得心里直打鼓,吕樱可是太后最疼宠的亲侄女,却生生的让她“抢”了心上人,如今又落到了那个地步。而且,她还三番几次的拒绝太后娘家人的好意!她不敢猜测太后看见她的时候心里会是什么想法,但肯定不会怎么愉快就是了。   “来,陪哀家到花园里走走吧!”太后突然起身笑道,抬手朝云小蝶示意上前扶着自己。   云小蝶有些发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好。   太后身边的女官便轻柔的含笑道:“云小姐,太后叫你呢!快上来扶着太后。”   云小蝶小心的朝太后望了一眼,看到太后冲她含笑点头,便忙笑应了声“是”上前搀扶着太后的胳膊,走下亭子。   姚存慧和众宫女太监们跟在后边。   太后今日的心情十分好,指着各处花木景致同姚存慧、云小蝶笑着交谈,不时又随口问些云小蝶在西北边境的事。   说起熟悉的事情,云小蝶不觉来了精神,在太后满脸笑着表现出极大倾听兴趣和有意无意的引导询问之后,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姚存慧一旁听得心惊胆颤,这时她隐约有些明白太后为何传召云小蝶了。姚存慧心里忍不住暗暗捏了把汗,她不知道云小蝶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太后在套她的话,更不知她究竟明不明白,她的话极有可能成为太后做某些事情的突破口。   要知道太后纵然再厉害也不是神仙,对于远在边境军营之事根本不可能事事皆知,即便她有心腹之人暗藏军营之中,却也不能保证什么消息都能得到。可云小蝶不一样,她是沈佺的义妹,她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正四品威武大将军,西北的将领们待她都极好,她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对太后来说没准是费尽心思也谋筹不到的!   可姚存慧虽然心里叫苦,面上却半点儿表情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寻机会给云小蝶递眼色!太后和太后身边的女官、宫人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敢胡乱暗示递眼色,即便没有什么,太后也定要怀疑什么。   姚存慧非但不能做什么,反而还要做出一副同太后一样饶有兴趣的神情凑趣。   姚存慧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闷起来,呼吸受阻,脑子忍不住有些眩晕,脚步也不由得虚浮起来。   这在御前是甚为失仪的,姚存慧站定,暗暗舒缓调理着气息,令自己定定神。   不料那种窒息发闷的感觉如影随形般非但没有消失,随着她注意力专注了在这上头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起来。脚下不留神一个踉跄,骤然的晕眩感强强袭来,姚存慧身不由己的晃了晃,抬手扶在了额上。   “镇西王妃您怎么了!”一名女官眼尖,诧异的低声惊叫了起来,忙上前扶住了姚存慧。   她这一叫,太后和云小蝶都望了过来。   “嫂子!”云小蝶目露关切,流露出几分担忧。   “臣妾——”姚存慧勉强笑笑,“没事”两个字尚未出口,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王妃!”那女官吓了一跳,连忙用力扶住姚存慧。   太后目光闪了闪,立刻吩咐:“快扶镇西王妃进殿躺下,来人,传太医!”   “是,太后!”   姚存慧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兴和宫偏殿的软榻上,微怔之间记起前事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挣扎着要起来,一旁的女官却轻轻的按住了她,含笑道:“王妃快躺下别动!王妃无须担心,这是太后的吩咐!”女官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命人去禀报太后镇西王妃已醒。   “真是失礼!太后如此恩典,臣妾感激涕零、愧不敢当!”姚存慧过意不去的笑笑,心中是真过意不去。   “呵呵!这当得什么!哀家岂是那不通情理之人!”说话间太后已是笑着走了进来,云小蝶跟在她身旁,脸上的神色有两分勉强。   “太后!”姚存慧哪里还敢躺着,连忙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快小心扶着镇西王妃!”太后连忙吩咐女官,笑道:“镇西王妃不必多礼!呵呵,说起来这事是哀家的不是,哀家今儿不该传召你进宫伺候!你们年轻人啊,也是粗心大意,你可知晓,你有喜了!”   “啊!”姚存慧顿时愣住了,太后这一句话扔下来,让她顿时有种云里雾里的恍惚感觉,梦一样的不真实。   “有喜了?”姚存慧愣愣的反问,眼珠子都是直的。   太后见了“扑哧”一笑,“是啊,太医说了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呵呵,你再歇一会儿哀家派人送你回去!你们王爷要是知道了还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呢!”   “臣妾谢太后恩典!”姚存慧心中顿时涌起无以伦比的欢喜,面上的神情和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手掌下意识的抚在小腹位置,整个人焕发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光彩。   她有喜了!有了沈佺的孩子!姚存慧让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砸得有点晕晕乎乎起来。她心里忍不住暗暗的又有些愧疚,这些日子忙着府上的事务,又分心记挂着云小蝶,竟疏忽得没有发现身子的异常,否则哪里用得着什么太医来诊断?她自己便知晓了!   “呵呵,谢什么!哀家还没向你们道一声恭喜呢!”太后笑得十分和气,瞟了身旁的云小蝶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有了身孕便好生休养着吧!小蝶这孩子哀家看着喜欢,就留她在宫里多陪哀家住些时候,也省得你要分心照顾!”   “太后——”云小蝶抬眸,面上显出两分为难。且不说她进京的目的是沈佺,她即便再不懂弯弯绕绕,也知道皇宫里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陪伴太后更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怎么?你不愿意不成?”太后佯怒嗔着她,见她神色一怯不由得笑道:“放心,在哀家身边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哀家是真想留你陪哀家说说话!唉,这能陪哀家说得上几句话、敢在哀家面前说真话的可真不多了!”   “太后青睐,臣女荣幸之至!那臣女斗胆便留下了!”云小蝶只得陪笑答应,向姚存慧道:“还请嫂子回去向沈大哥说一声,过些日子,小蝶再去看望沈大哥——和嫂子!”   “我会的,妹妹便安心在宫里陪伴太后吧!”姚存慧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姚存慧无心再在宫里头待着,便陪笑请求回府。太后知晓她的心意,便点头笑道:“这么大的喜讯自然该早早的告知你们王爷和府上的夫人、老太君,想必他们盼这消息也不知盼了多久了!哀家就不留你了!”说着便命女官备轿送姚存慧出宫,好生的将她送回王府去。又吩咐赐了一串沉香手串、一对百子千孙方尊、两匹杏林春燕大红妆花缎和一支上好的老山参给姚存慧,免了跪拜谢恩。   姚存慧屈膝福身谢过,由着宫人们扶持乘轿出宫去了。      第405章 有喜(二)      云小蝶有些呆怔怔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前不断的闪过她温柔娇羞的神情,心里又酸又涩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哀家还有些要事处置,你跟沅沅去吧,她会安排好你的住处!还有你带进宫来的那个丫头,就让她继续在你身边伺候。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沅沅开口。”太后回身笑笑,轻轻拍了拍云小蝶的手。   云小蝶猛然回神,吓得背后一身冷汗,连忙垂首应是,跟着沅沅去了。   姚存慧回到王府,沈佺还没有回来,箫夫人和沈老太君得知这个喜讯高兴得无可不可,连声的说好,脸上的笑容更是止都止不住!当时沈老太君就带着箫夫人和姚存慧在观音菩萨面前上了柱香谢菩萨恩赐。家下奴才们哪个不来凑趣?不用人吩咐齐齐跪下磕头,称“恭喜王妃!恭喜老太君、大夫人!”   “赏!全都重重有赏!这可是我们王府头一件大喜事呀!”沈老太君越发高兴,连声命赏,压箱底的宝贝当场就赏了姚存慧好几件,又忙命人去姚府报喜,又向她与箫夫人细细的叮嘱一番:“这头一胎可马虎不得,定要仔细了!我明儿就让周嬷嬷过去熙和堂伺候着!她是经验丰富的妥当人,你有什么疑惑的尽管问她便是!虽是我身边过去的,可也是伺候你,好孩子,若她做错了什么你尽管说,不必有所顾忌,不然可变成我老婆子给你添堵了!”   周嬷嬷听了连忙上前笑着拜见姚存慧,附和着沈老太君。   姚存慧忙抬手名热扶她起来,笑道:“老太君赐人自然是靠得住的妥当人,是孙媳荣幸,孙媳感激不尽!您要再这么说孙媳心里倒过不去了!”   沈老太君摆摆手笑道:“你这么想老婆子也放心了!有周嬷嬷,还有容妈,我看红蓼、萱草几个也是妥当人,这就好了!往后府上之事你便交给管事娘子们去做吧,少不得让你婆婆多操心了!你啊,只管安心养着!想什么吃的、用的尽管打发人跟厨房、库房要,若没有的便叫人去买,一应银钱从公账上出!嗯,大媳妇你别忘记回头打发人去太医院说一声,请刘太医三日一请平安脉,还有安胎药、燕窝、人参、鹿茸、阿胶这些补气血的,都寻了上好的来!”   “还是老太君想的周到!”箫夫人忙笑着答应。   沈老太君爽朗笑道:“那是,这可是咱们沈家长房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爵的!我老婆子的曾孙!”   姚存慧心中既感动又有点儿哭笑不得,同时也感到心惊胆颤、压力巨大。沈老太君和箫夫人高兴成这样,毫不掩饰的盼着她腹中孩儿是个男丁。可是生男生女这种事情哪里说得准?万一到时候是个女孩,两位老人家指不定怎么失望!姚存慧想到嫁在江南谢府的姐姐,越发深有感触,想必当初姐姐有身孕的时候,也如同她此刻这般的心情吧?   “老太君、娘,我自己便通医术,就不用这么麻烦太医院了吧——”姚存慧笑道。   “那怎么行!”沈老太君嗔道:“不是老婆子说话不客气,你虽通医术可世上哪有自个给自个把脉的?再说了,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精湛,这刘太医更是妇科圣手,曾照顾过宫里许多位娘娘的胎!咱们家要请得动人家还得舍下大本钱才成呢!你呀,可千万不许任性,刘太医说什么你得听!”   “老太君说的是,慧儿,你可记住了!这孩子的事情可马虎不得!”箫夫人也笑道。   姚存慧只得笑着答应。   沈老太君笑得满面红光,说了一大堆兴致勃勃的话,是怎么看她怎么顺眼、怎么觉得好,末了笑道:“从明儿起你就不用过来请安了!你婆婆那里我也做主免了!别让佺儿闹你,好好休息!知道了么?”   “谢老太君体恤!”   沈老太君满意的一笑点头,便吩咐人好生送她回去。   看着姚存慧出了慈心居,沈老太君脸上的笑容半响才缓了下来,想了想,向箫夫人正色道:“慧儿如今有了身子,你看熙和堂那边——”   箫夫人一怔,随即心头一凛,眉心不觉蹙了蹙。   沈老太君见状皱眉道:“慧儿是佺儿一力做主娶回来的,我也知道他们小夫妻俩感情好!香草的事情我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可如今慧儿有了身孕,总不能由着他们胡闹,是时候考虑给熙和堂添人了!佺儿可是王爷,屋子里总不能只有王妃一个!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对慧儿的名声也不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箫夫人闻言半响方叹道:“老太君说的极有道理!何尝不是这样呐!只是,佺儿那个脾气——”   儿子和媳妇之间的感情有多好箫夫人是十分清楚的,从前她有孕的时候沈老太君也给她的丈夫房里放过人,加上她与姚存慧之间感情不同寻常婆媳,在这事上她是更偏向于姚存慧的。更重要的是,姚存慧在别的事情上柔顺温和,唯独在这事上却是个倔强不肯退后的,不然,香草的事情就不会是那样收场了!   原本这事她压根就不想管,让儿子和媳妇自己决定就好,没想到老太君此时就迫不及待提了出来,却叫她不能避开了。   当然,老太君也是为了媳妇腹中的孩子好,他们小夫妻俩感情那么好,儿子又是正当青年血气方刚,万一一个忍不住闹出大事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过,老太君有没有往孙子身边放人监视的意思,她却不愿也不能去想了。   “佺儿可是男人!”沈老太君笑笑,“这事只要慧儿点头也就没什么了!慧儿那孩子是个明理的,总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您说的有理!”箫夫人勉强笑笑,又道:“不过,媳妇想慧儿如今才刚刚有孕,这事是不是缓一缓再说?毕竟这孩子进府之后也是不容易,我瞧着都心疼!如今才刚有了身子——”   沈老太君听了这话微微有些不快,略一沉吟,勉强点点头,“也罢!那就等等吧,下个月你再跟她好好说说!我身边的红玉素来是个老实稳重的,你看呢?当然,红玉过去也就是个通房,名分么,等慧儿腹中孩子生下来再议就是!”   箫夫人心里不由也有些膈应,可沈老太君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身为晚辈自然只有从命的份,便点头陪笑道:“老太君的安排甚好,媳妇看红玉那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到时候媳妇会跟慧儿说清楚!”   “那就好!”沈老太君笑道:“慧儿是三媒六聘的王妃,佺儿和你这个做婆婆的又这么疼她!呵呵,你呀,就让她把心放到肚子里!佺儿身边就算再多的人,也没有谁能越过她去!”   “正是这话!”箫夫人笑得十分勉强。   此时,熙和堂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姚存慧在容妈、红蓼等人的眼中一跃而成瓷娃娃,碰一碰都怕碰坏了她,容妈更是满脸的笑,唠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姚存慧心里暖融融的十分感动,虽然觉得她们小题大做仍旧顺从了好意。   这边正热闹着,沈佺一阵风从外头卷进来,大声叫着“慧儿!慧儿!”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狂喜。   “宁远!你——”姚存慧正想问“你怎么回来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佺圈住腰身抱了起来转了两转,“慧儿,你有身孕了!你有咱们的孩子了!慧儿,我真欢喜!”   姚存慧惊得“啊”了一声,圈着他脖子眉眼都是笑,黑漆漆的一双眸子亮亮的闪着光,咯咯娇笑着,一个劲的点头,只是笑,笑着一声声的叫着“宁远,宁远!”   她知道等他回来必定会很欢喜、很兴奋,却也没想到他会欢喜、兴奋成这样,让她刚刚平复缓和些的心情立时又云里雾里的飞扬起来!   “慧儿,谢谢你,谢谢你!我要有儿子了!我要有儿子了!真好,你真好!”沈佺紧紧的拥抱着姚存慧,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呼着气。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的有些发颤,触在姚存慧肌肤上的气息也有些轻颤。   “宁远!”姚存慧眼窝一热,差点儿要流出眼泪来,鼻腔带着浓浓的哭意,也紧紧的回抱着沈佺。   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下孩子,这是他二人的血肉铸成,是他们感情的见证,更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和传承!   红蓼、萱草等丫鬟们见状无不心中感动,众人忍不住纷纷想着:将来若能嫁一个像王爷这般待自己妻子一心一意的丈夫,即便是粗茶淡饭此生亦足矣!是了,王妃不止一次说过,将来定会为她们做主的!   丫鬟们再留下来有点多余,一个个抿唇偷笑轻轻的向外头退出去。   红蓼见容妈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王爷、王妃,下意识的搓着手,面上神情十分紧张着急,欲言又止、待说不说。   “容妈咱们且出去吧!不知晚饭该给王妃做些什么好呢!还得请你老人家把把关!”红蓼笑着一拉容妈袖子小声说道。   容妈醒悟过来,也顾不得什么了,脚下一边跟着红蓼移动,一边忙说道:“王爷!王妃怀着身孕呢,你小心些,千万别伤着王妃腹中的小少爷啊!”      第406章 有喜(三)      天知道,刚刚王爷冲进来抱着王妃转圈的时候,容妈的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后来王爷又把王妃抱得那么紧,更是看得她心惊胆颤!只是王爷的情绪太激动,王妃也太激动,倒叫她一下子看得怔住了说不出来!   沈佺一个激灵连忙放开姚存慧,紧张的上看下看,一拍脑门懊恼道:“我真该死,只顾着自己高兴就忘了这个了!你有没有事?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说着连忙扶着姚存慧一旁软榻上坐下,小心翼翼跟容妈她们一样当她是瓷娃娃!容妈见了这才放心的跨出门槛。   “没事没事!”姚存慧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笑道:“孩子才一个多月呢,还很小很小,没事的!”   “真的没事?”   “当然了!这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紧张?”   “那就好!”沈佺放心的舒了口气,笑道:“慧儿,是为夫太欢喜了一下子失态,以后我会小心的!”说着又殷勤道:“你口渴吗?我给你倒茶!对了,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人去做!嗯,你现在可是双身子,该好好补补,你看你这么瘦!”   “老太君和娘还有容妈已经嘱咐过好几遍了,你呀,真啰嗦!”姚存慧嗔他一眼,有些酸溜溜的道:“怎么往日也没见你这么殷勤,可见你心里只有孩子却没我!”   “胡说什么!”沈佺揽着她笑道:“我紧张儿子还不是因为这是咱们的儿子?人家都说女人怀孕生子最要小心不过,一个疏忽就会伤了身子,我是担心你啊!”   姚存慧闻言心中甚甜,不由得依偎在他怀中勾唇轻笑,有儿子,有疼爱的丈夫,有明理慈祥的婆婆,老天待她可算厚道了!   “可是,”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姚存慧大好的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扣,眉头轻蹙幽幽叹道:“宁远,你很想要儿子吗?”   “当然了!”沈佺顺口说道:“等他长这么高,”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就教他骑马、练剑,将来,我的一切都要传给他的!慧儿,我一定会是个好父亲,我的儿子也一定优秀出众,我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姚存慧心里微酸,沈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感情,姚存慧明白他从小不得父母疼宠,所以才会有这般感触,要在儿子身上统统找补回来,将他没有得到过的统统给自己的儿子!   “可是,万一是个女儿呢?”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扫他的兴,可这话不说出来姚存慧始终觉得骨鲠在喉,令她憋得难受!   这一个个的,不光沈佺,沈老太君、箫夫人、齐嬷嬷、周嬷嬷、黎妈妈、容妈以及家下丫鬟仆妇们,异口同声都认定她腹中骨肉是儿子!她都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自信!每多听一句这样的话,她的心便忍不住剧跳一下!这种感觉,真的是很不妙!   仆妇们的话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忽略不计,长辈跟前她不敢轻易妄言扫人兴致,面对自己的丈夫,她总能多问一句吧?   “女儿?”沈佺望她。   “嗯!”姚存慧紧张。   “不会!”沈佺笑道:“一定是儿子!我心里有数,不会是女儿!”   他心里有数?姚存慧简直哭笑不得又好气又好笑,嗔他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谁跟你开玩笑了!你说,我要是生了女儿,你怎么样?快说!快说!”   “你别生气,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嘛!你现在可不能动气——”   “快说!”姚存慧听他絮叨心里更急,眼睛一瞪,沉声低喝,颇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架势。   沈佺一愣,拍了拍她的手不以为然轻笑道:“女儿就女儿啊!女儿也是咱们的孩子,咱们一样疼她!嗯,我也得教她习武练剑,省得将来她出阁了叫人欺负!不过她有你这么能干厉害的娘亲教导,想必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去的!”   姚存慧愣愣的瞅着他,眨了眨眼,不信道:“真的?”   她有些懵住了,他刚刚可是信誓旦旦的坚持要儿子的,转眼轻描淡举的就放下了?   “当然是真的!你胡思乱想什么!”沈佺好笑道:“咱们又不是只生这一个,儿子总会有的,打什么紧!”   姚存慧闻言不禁也好笑了起来。不错,横竖这年代又没有什么计划生育,沈家也不是养不起,只要乐意生多少个都行!她的身体和沈佺的身体都很好,生孩子这种事情根本不成问题!   “你尽管放心,好好保养身子便可,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来应付!放心,有我在没人能说你什么!”沈佺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温柔笑道,黝黑深邃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她。   姚存慧一怔:原来她心中所忧、所想他都知!   “嗯!”姚存慧心里一暖,静静的依偎在他怀中。   没多大会,卢氏、二房嫂子孟氏以及府中有头脸的管家、管事娘子们都过来道喜送了礼物,除了卢氏和孟氏姚存慧见了一见余者一概由容妈和红蓼等应付了下来。   姚存慧如今怀着身子,自是娇贵不需轻易应付人的,众管事娘子们能踏进熙和堂的门、容妈和红蓼肯收下礼物,对她们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姚存慧的身孕是在宫里被诊断确认的,太后又亲自派人护送回府,不过两天的功夫,京城里上流社会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众人既知晓了少不得都派人上门道喜,太后既赏了东西,众人亦不能不凑趣。其中尤以吕家和云家的礼物最重。吕家是要笼络沈佺,云家自然是真心为姚存慧高兴了。   因有太后在前,东宫里云侧妃也乐得大大赏赐了姚存慧一番,太子妃自然不能落在她的后边,亦差人送了厚礼。   一时间,镇西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熙和堂的上下人等脸上的笑容更是止都止不住,忙忙碌碌收礼物收到手软。   卢氏见了心中不由感慨,同样是有身孕,当初她得到的也不过是老太君几句好话和些许赏赐,如今姚存慧,众人恨不得将她捧上了天!卢氏虽心有感慨,却并没有生出什么怨恨之心来。   卢氏最好的便是这一点,总能时刻保持冷静与清醒,知道什么是自己可以想、什么是不可以想的!她只是一个庶女,丈夫又是庶子,若因为看不过去人家堂堂的王妃受众人捧着供着,那真正是自个给自个添堵了!沈府的爵位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们三房头上来的!与其添堵怨恨姚存慧,倒不如好好的同她相处,不但对自己有好处,将来对儿女们也有好处!况且姚存慧是个极好相处的,待他们三房十分厚道。   跟卢氏不一样,秦姨娘每日里听着各处闲话尽是熙和堂如何如何热闹、谁谁又来探望王妃送了厚礼心里就十二分的不舒服,背地里不知诅咒了多少次,忍不住眼巴巴的盼着沈佺早日纳妾,看到时候这位王妃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   这日姚存慧在花园里散步,前后左右簇拥着一大堆的丫鬟媳妇,无不小心翼翼的陪在她周围奉承着,秦姨娘远远的见了,心里不由得就憋屈起来。她咬着唇站在花树后盯了片刻,眼珠子一转,抬脚便朝姚存慧那边赶去,身旁的凝波唬了一跳不及阻止,只得忙跟了上去。   “王妃!婢妾见过王妃!”秦姨娘笑嘻嘻的上前见礼,向姚存慧屈膝福了福身。   “秦姨娘多礼!”姚存慧朝她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并不想理会她。   秦姨娘极不得沈老太君待见,加上又出身小门小户,进府时日不长,却是个嘴碎好打听搬弄是非口舌之人,又仗着二老爷宠爱素日拿腔作势胡乱发作人好表白表白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王府上下但凡正经人都不喜她。只是碍于二老爷的面子不便说什么。   红蓼扶着姚存慧的胳膊,见了秦姨娘便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正欲开口与姚存慧回府,不想秦姨娘却笑嘻嘻向红蓼道:“哟,姑娘好好的皱什么眉头呢!姑娘眼看就要大喜了,该高兴才是嘛!你这样是不吉利的!”   “秦姨娘这是什么话?什么大喜?姨娘可莫要乱说!”红蓼闻言不禁恼火的瞪了秦姨娘一眼,同时莫名其妙!   什么大喜?她怎么不知道她有何大喜?   “这不是迟早的事嘛!这是好事,姑娘何必害臊呢!”秦姨娘压根不把她的脸色看在眼里,仍是嘻嘻笑道:“姑娘可是王妃的陪嫁丫头、又是心腹得用的第一人,如今王妃有了身孕,呵呵,姑娘迟早是要伺候王爷的,这不是喜事是什么!呵呵,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王妃这么和气,王爷又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姑娘好福气呀!”   “你胡说什么!你——”红蓼气得脸上涨红,又羞又恼差点要哭出来。   王爷和自家主子的感情那么好,不拘是她,如今熙和堂屋里伺候的几个大丫环就没有谁存有这样的念头!秦姨娘却当着自家主子和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叫她将来和姚存慧如何相处?即便王爷和主子不说什么,人言可畏,难保在府上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到时候,她的清誉就全毁了,还有谁敢娶她?她又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红蓼越想越恼,不由得上前欲揪住秦姨娘问个清楚明白,问她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      第407章 通房风波      姚存慧闻言亦怒,秦姨娘这话分明不安好心挑拨离间,若红蓼是个有别的心思想法的,听了这话倘不能如意岂不怨恨自己?   此时若自己为表“大度”不否认过后该如何收场?若断然否认,却会伤了红蓼的情分让她在众人跟前没面子。要知道这世道,陪嫁丫头做通房是再正常不过、也是主母重用、看重的意思。   姚存慧伸手轻轻握住了红蓼的手臂,微微挑眉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向秦姨娘微笑道:“秦姨娘似乎很闲?也难怪,自二婶离府之后二叔一直未曾娶继室,倒让秦姨娘无事可做了!嗯,二房总这么没个当家主母到底不像一回事二叔岂能不知,想必很快便有好消息的!这一声‘恭喜’倒该我向二房先道一声了!”   以沈家的门第,秦姨娘绝无扶正的可能,而沈二老爷也不可能不娶继室,姚存慧这一声“恭喜”却是迟早都会用得上!   秦姨娘脸色一白,咬着牙恼火的瞪向姚存慧,姚存慧毫不躲避,冷冷的同她对视,冷哼一声携着红蓼便走。   秦姨娘就站在她的对面,姚存慧直直的朝她走去,正正站在她面前,双眸灼灼的盯着她,那命她让道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秦姨娘与她僵持片刻,不得不忍气吞声退让一旁,谁叫她身份不如人?说到哪儿该退让的都是她!她若再不退叫人开口吩咐出来脸上更不好看!可这种对方一个字也不曾说她却不得不主动退让的感觉也很不好!   姚存慧瞧也不瞧她一眼,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一个妾室,竟敢在她面前挑拨离间,若非大房二房有那么一段过去不得不顾忌一二,姚存慧今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王妃别不识好人心!哼,老太君屋子里的红玉可都说好了要给王爷做姨娘的,哼!王妃不会还不知道吧?我不过给王妃提个醒,王妃何必这么大气性发作我!”秦姨娘到底不甘心,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存心要给姚存慧添堵。   姚存慧心头一沉,这事,她还真的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她,这件事沈老太君还不曾过了明面,姚存慧近日又不太出门,多半时间待在熙和堂中,便是散步消遣也是在熙和堂的小花园里居多。容妈、红蓼等虽然也听到了些许风声——也许是沈老太君有意命人散发的风声,意思是让姚存慧知晓了主动跟她提起她好顺水推舟,这样大家彼此都方便!可容妈等人这个时候哪里肯把这种消息告诉姚存慧给她添堵?非但不说反而瞒得水泄不通!   秦姨娘是个包打听的,她知晓也不奇怪。   “胡说八道!”姚存慧驻足,转身盯着秦姨娘沉声低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胡言乱语牵扯老太君,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去老太君跟前好好说道说道!老太君若真说过此事我还能不知?轮得到你来搬弄是非!”   秦姨娘脸色一白,气得脑门有些眩晕,气急败坏道:“大伙儿背地里都这么说,这事还有假?除了王妃你谁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老太君有意瞒着我?你好大的胆子!”姚存慧说着看向两名媳妇子:“我不跟这种人白费唇舌,你们把她带到慈心居去,将她的话禀给老太君听!”   京中大族府邸家宅,虽没有哪家的爷们不纳妾收姨娘,但无论是爷们还是夫人们对背地里多嘴多舌、搬弄是非的妾室姨娘却没有不厌恶反感的,家反宅乱也往往由此而起。单凭秦姨娘这几句话,送到沈老太君跟前,这府上恐怕再无她立足之地!   “你、你要做什么!我不去、不去!”秦姨娘唬得脸色发白,惊惧的睁大了眼。进府的时日不短,大族豪门的规矩她多少也知道了些。知道自己若被送到沈老太君跟前会是什么下场!   “姨娘还是请吧!老太君最是明理仁慈的,姨娘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姨娘管不住自个的嘴巴,学学规矩也是好的!”   两名媳妇子也早看秦姨娘不顺眼,上前便欲拉扯她。   “我不去!我不去!我是二房的姨娘,跟你们大房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拿我!”秦姨娘颤声后退,微微发抖。   “哟,姨娘这是什么话!这里是王府,大房、二房、三房、四房还不都是一家人!姨娘这句话只怕就够老太君着恼了!”   “我们可不敢拿姨娘,只是请姨娘到老太君跟前把话说清楚而已!”   “你、你们别过来!”秦姨娘见两名媳妇子步步逼近上前不停后退,眼珠子转了转,竟然扭头飞跑逃去。   两名媳妇子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众丫鬟们无不咯咯笑了出来,姚存慧和红蓼也撑不住笑了。姚存慧心中暗叹,这位二叔也不知脑子怎么进水了,怎么纳了个这样的姨娘!还从来没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姨娘!   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秦姨娘心下一慌,脚下不留神绊了一下向前狠狠摔了一下,她“哎哟”一声狼狈的爬起来,一拐一拐的继续跑着去了。   姚存慧等越发忍不住的笑起来,凝波涨红了脸,羞臊得无地自容,垂着头搓着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姚存慧没有发话,她并不敢走。   “还不跟上去,你那主子看着不像个脾气好的呢!”姚存慧淡淡瞥了她一眼。   “谢王妃!谢王妃!”凝波慌忙躬身点头,逃也似的急急去了。   回到熙和堂,姚存慧的心情有些烦乱,倒是没想到沈佺是这样一个香馍馍,婚事叫人盯上,如今自己有了身孕,又有人盯上了他的身边!   一个如今在宫里侍奉太后的云小蝶;一个府中的老太君,只怕还有婆婆箫夫人;而前两日大舅母和大表嫂前来探望,大舅母也隐晦的表达了这个意思,让自己心里要有个成算,妾室也好、通房也好,定要是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当然,若没有这么一个人就更好!就连父亲也派了心腹妈妈前来叮嘱提醒了几句!   这些还是自己身边的,朝中大臣们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心思趁机往他身边放人,送个美妾姨娘在达官贵人们之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有的沈佺好拒绝,有的却是不那么好拒绝,比如太后。   姚存慧听着当时笑着一一应付了,其实并不曾往心里去。因为她相信沈佺不会辜负她,可此刻看来,到底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沈佺处于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就注定逃不开!姚存慧忍不住有点心惊肉跳,若因为此事与沈老太君或者箫夫人的关系闹了不愉快并非好事,而倘若因此得罪太后或者同僚,沈佺的日子又该如何?   “老太君果然有意要给王爷身边放人吗?你们多少应该听到些风声吧?”屏退左右,姚存慧向红蓼问道。   红蓼脸色一白,屈膝跪在姚存慧身边,含泪道:“王妃,奴婢一心一意伺候王妃,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奴婢是可以对天起誓的,请王妃明鉴!”   “快起来!”姚存慧忙弯腰扶住红蓼,“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亲如姐妹,我岂有不相信你的!红蓼,我从未疑过你,现在是将来也是,你不要胡思乱想!”   “奴婢谢王妃体恤!”红蓼拭泪起身,想到花园中秦姨娘那番话面上忍不住又流露出几许凄凉。   秦姨娘那番话传开来,无论如何她都要受影响,至少,在沈佺面前她已经做不到如往常般坦然自若。   姚存慧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心头大恨,握着红蓼的手柔声道:“那种长舌妇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堂堂正正有什么可顾忌的,该怎样还是怎样,你若拘谨了人家还当咱们主仆做贼心虚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背后胡言乱语,叫我知晓了我定不轻饶!”   “王妃放心,奴婢知道了!”红蓼心头一凛连忙回道。不错,若因为秦姨娘那几句话行动言语中便表现出不同来岂不是不打自招,到时候更说不清楚了!清者自清,只要主子相信自己,自然会给自己做主。   姚存慧抬眸,仍旧说起了刚才的话,“老太君那边——秦姨娘说的是真的吗?”   “王妃……”红蓼目光有些躲闪,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奴婢们……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王妃别担心,不过是些传言罢了!老太君和夫人应该没有此意的,不然岂会不明明白白的同王妃说了!”   “不!”姚存慧苦笑,摇了摇头道:“老太君是故意放出些言语吹到我耳中,好让我识趣主动跟她要人。没有想到你们个个都为我着想,将这些言语统统挡了下来!老太君恐怕要以为我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了!”   “那,那岂不是——”红蓼脸色大变。这一回连容妈都失算了。姚存慧有孕在身,众人自然不会让风言风语扰了她的心神,谁知却是沈老太君有意为之呢!      第408章 通房风波(二)      “无妨!”姚存慧展颜一笑,说道:“就算老太君真同我说了我也是要装糊涂的!”   “王妃?”   姚存慧“扑哧”一笑,说道:“这些扫兴的事情说他做什么!老太君既然没明白说,咱们乐得装作不知道!”反正她如今怀着身孕,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是老太君若是说了——”   “说了就说了!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姚存慧的手掌轻轻的落在小腹上,面上露出几许温柔的神色。这个府中,是她和沈佺当家,若连这么点小事都摆不平,他们两人也走不到今天!   今日沈佺回的甚早。回府之后没有直接回熙和堂,而是先后去沈老太君和箫夫人那里请了安,在箫夫人那里还多坐了好一会。   光是这样也没什么。稀罕的是,沈佺的身后跟着两位身姿窈窕的美人,一着樱红茜草云纱褙子、月白长裙,一着柳黄绣白玉兰罗衫,云鬓高挽,雪肤花貌,婀娜乖巧的跟在沈佺身后,眸光盈盈,唇角含笑,十分的娇羞楚楚可怜,一进内宅立刻引来无数注目的眼球。   因众人皆知王爷与王妃感情极深,自打王妃进门之后王爷从不曾有过通房侍妾,如今王妃怀孕的喜讯传出不过十一二天的光景,王爷就带了两名风情万千的美人儿回府,且一回来便去拜见沈老太君,这表明是让沈老太君做主、是一进门就过了明路了!于是,众人的目光越发多了几分探究和兴味,兴致勃勃的暗道:府中又有的热闹了!   两名美人见众人注视,越发的娇羞矜持起来,行动处真正如弱柳扶风,叫人见了挪不开眼。   沈佺去给沈老太君和箫夫人请安的时候,却没有让她二人跟了进去,反倒让此二人就站在老太君和箫夫人的院子外头等候。   这一来,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转眼间几乎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自然也瞒不过熙和堂去。   容妈、红蓼等听了小丫鬟气喘吁吁报来的消息,不由得都蜡黄了脸色,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唉!”容妈不由得无奈叹了口气。王爷到底是王爷,即便再疼王妃,如今王妃有孕了仍是如此。可也不能怪王爷,这天底下的男子有几人不是如此?   容妈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在脸上忍出一片平静。   “容妈,我看咱们还是告诉王妃吧!不然一会儿……”小杏有些忿忿替自家主子不服,却不得不如此说。   “小杏说的极是,容妈,您看——”红蓼等无不点头。一会儿王爷就要把人领回来了,王妃跟前定然是瞒不过的!倒不如提前在王妃跟前打个招呼,让她心里也好有准备,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反倒不妙。   “王爷这么做定是有苦衷的,王爷不是那种人!容妈和姐妹们暂且不必担心!”萱草忍不住说道。   “苦衷又如何?重要的是人已经进门了!”小梨不满反驳。   萱草动了动唇,只得又闭上。   “好了都别说了!我去同王妃说一声吧!”容妈暗叹。想想沈佺与姚存慧一路走来的艰辛,想想她二人之间的感情,听了萱草的话,容妈心里好受了些。可小梨说的也没有错,就算是苦衷,也改变不了事实!   姚存慧听了容妈的话后倒没有容妈预料中的强烈反应,只是怔了怔,“消息是真的?王爷真的带了两名美人回府?”   “是,一会儿想必就回来了!”容妈点点头,赶紧笑劝姚存慧道:“王妃心胸宽广想得开这最好不过了!凭他什么美人狐狸精,不过是个玩物罢了,王爷不会放在心上的!王妃千万莫要动气,更别同王爷闹别扭!您可是有朝廷诰封的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嫡长子!凭他什么都抢不去属于您的东西!”   “我没有在意!”姚存慧笑着摆摆手,抬眸淡淡道:“容妈你放心好了!嗯,一切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王妃——王妃能这么想最好!老奴就知道您是个心胸宽广的明理之人!”容妈愣了愣连忙笑道。她心里其实感觉有些怪怪的,总觉得以姚存慧的性子如此反应甚不正常!不过,姚存慧想得开,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至少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好事。   姚存慧面上淡淡,心里不是没有忐忑。只不过,沈佺没有明摆着同她说,她便只当不知道愿意等上一等,等他亲口来同自己说。反正,人他已经如此高调的领进了门,没有道理不跟自己说。   不多会,红蓼奔进来轻轻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姚存慧手心一紧,含笑点头。   “慧儿!”脚步声中,沈佺踏步走了进来。   “回来了!”姚存慧如往常那样含笑起身相接。   沈佺携着她坐下,笑着问了几句家常话,哼哼唧唧的欲言又止。   容妈和红蓼等众丫鬟们敛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相互偷偷交换了眼神欲悄悄退下。   姚存慧眸光一扫止住了众人,含笑向沈佺淡淡道:“王爷今日回来这么早,可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沈佺正苦于不知如何开口,听了这话忙笑道:“是有事不错。同僚送了两个女子,我推辞不得只好带回来了!我想咱们熙和堂也不缺人伺候,就不必让她们进来了!前些日子秀园不是刚修葺好吗?就让她们住进去吧!她们不知府上规矩,平日里还是不要出来的好,慧儿你看如何?”   沈佺话音刚落,众丫鬟们无声松了口气,容妈更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她就知道,王爷对王妃仍是那样好,一点儿也不曾改变!   容妈生怕姚存慧拒绝,也不等姚存慧说话,忙笑着道:“王爷英明,秀园那边样样齐全,老奴会照看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沈佺向容妈一笑,“那两人如今就在熙和堂外头,带人送过去吧!”   “是,王爷!老奴亲自去!”容妈干脆利落的屈膝答应,不等姚存慧反应过来,已经退了出去了。   姚存慧怔了怔,挥手命众人都退下,“这是——”   “祖母和母亲那边交给我,你不必担心。”沈佺握着她的手,正色道:“我从没忘记咱们之间的诺言,慧儿!你怀着孩子安心养胎便是,其他的都不用管。”   姚存慧心里暖暖的,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好,这事我听你的!”   那两名美人芊芊、娇蕊娇羞的跟着沈佺回到熙和堂门前时,自然而然便抬脚欲跟上。慈心居和燕顺居是长辈们的住处,她二人还不曾得到当家主母的认可,沈佺没带她们进去拜见也说得过去。可熙和堂是沈佺和姚存慧的住处,将来也是她们的住处,自然该跟上了。   不想,沈佺依然拦住了她们,命她二人在门口等候。   两人不敢不听,连忙柔声应“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不多会儿,两人看到容妈带着两名丫鬟出来,等不及容妈开口,芊芊忍不住开口陪笑道:“敢问这位妈妈,王爷和王妃……”   沈佺没有收她们的意思,容妈对她们也乐得客气,便和气笑道:“老身是王妃的奶娘,两位姑娘管我叫容妈就好,王爷吩咐了安排两位住在秀园,两位姑娘请吧!我这就领两位过去!”   两人闻言一呆,她们不应该住在熙和堂吗?去什么秀园?   “这,妾身姐妹是不是应该先给王妃见礼再过去?呵呵,就这么去似乎于礼不合吧!”芊芊又道。   娇蕊也点头陪笑道:“正是,依理妾身姐妹应给王妃磕了头才是!或者,明儿一早王妃才见我们姐妹?”   一看就不是安分东西!容妈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客客气气的笑道:“王妃如今有了身孕,不便见人。两位姑娘就安心在秀园住着吧!秀园离这儿有好一段距离呢,两位姑娘快请吧,老身还得赶回来伺候王妃!”   芊芊和娇蕊相视一眼,心头微沉。容妈是王妃的奶娘,她说秀园离这里有好一段距离那不用说了,定是十万八千里,将来她们姐妹二人想要见王爷一面岂不是难于登天?   而且,王爷明明待她们很和气,定是喜欢她们,让自己二人在这儿稍候,想必是看在王妃腹中骨肉先进去缓缓同王妃说了再传二人进去,谁知出来的却是王妃的奶娘!   王妃连见都不见她们一眼便将她们弄去什么秀园,摆明了是要软禁自己二人,如此岂能坐以待毙?至少要见了王妃的面,磕了头、见了礼,逼得王妃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才行!否则,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容妈妈,不知王妃可说了何时见我们姐妹,要不然,我们姐妹明日一早过来伺候王妃?”娇蕊口内笑着,拉过容妈的手,手腕上的玉镯便朝容妈的手腕上滑去。   容妈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淡淡笑道:“这个么,王妃倒没说!王妃如今怀着身孕,恐怕没有什么闲工夫见人。两位好生在秀园住着便是!”   芊芊和娇蕊听了这话不由暗暗恼火,恼火中又忍不住起了两分轻视。容妈反复强调王妃如今怀着身孕,却只字不提王爷,可见王妃如今所依仗不过是腹中骨肉,在王爷面前没准早就失宠了!      第409章 通房风波(三)      心中拿定了主意,芊芊便叫道:“我们是王爷的人,即便要走,也该给王爷道个别!还请容妈妈去跟王爷禀报一声!”   “不错,见不到王爷,我们姐妹是不会走的!”娇蕊也回过了神,认定容妈是奉了王妃之命而来,根本就是瞒着王爷。   容妈闻言面上顿时显出两分惊慌,虽然一闪而过却明明白白的落入了芊芊和娇蕊的眼中。   “荒唐!老身正是奉了王爷之命领你二人去秀园,两位姑娘快走吧,只管胡搅蛮缠做什么!这府上可是有规矩的地方,不是由着你们胡闹的!”容妈神色一凛正色低喝。   芊芊和娇蕊眸光轻转,发现远远近近、遮遮掩掩有不少仆婢在看热闹,再看到容妈有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神色,顿时越发有了底气。芊芊便高声说道:“妾身姐妹不敢坏了府上规矩,妾身姐妹是王爷的人,临别给王爷磕个头有何不可?莫非,有人假传王爷之命不成!”   “姑娘慎言!老身奉的是王爷之命,怎么敢做那等背主之事!”   “那就请容妈妈代为禀报一声!”娇蕊立即道。   “两位姑娘是不信老身,还是不信王爷?”容妈冷笑道:“王爷的话两位也不听还敢说不敢坏了府上规矩?要是人人都像两位姑娘这样什么都要王爷当面说,王爷哪有空闲见这么些闲杂人等!”   芊芊和娇蕊听容妈将自己两人说成“闲杂人等”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认定容妈是替王妃故意刁难自己的,更是不肯依从,大声吵闹着定要见了王爷才肯罢休。   “什么人这么吵!”芊芊、娇蕊正闹得不可开交,沈佺低喝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沈佺揽着姚存慧在一群丫鬟媳妇簇拥下正走出来。   芊芊和娇蕊一见沈佺立刻丢下容妈扑上去跪下,口内泣道:“求王爷为妾身姐妹做主!这位容妈妈要把妾身姐妹发配到什么秀园去,还不许妾身姐妹向王爷道别!妾身姐妹本应给王妃磕头,这位容妈妈也拦在里头!请王爷明鉴!”   沈佺冷着脸不说话,姚存慧含笑问道:“这就是侍郎大人送给你的丫鬟?”   “不过两个奴才,慧儿不必放在心上!”沈佺柔声说道。   姚存慧“扑哧”一笑,淡淡道:“倒是有心,哭着喊着要给我磕头呢!起来吧,我不太喜欢人动不动给我磕头!”   芊芊和娇蕊面面相觑,见沈佺不做声,便站了起来。两人悄悄抬眼打量姚存慧,银红绣花的绡纱褙子,浅粉八幅湘裙,挽着云鬓,簪着玉簪,星眸璀璨,琼鼻樱唇,气质内敛却逼迫得人在她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领她们去秀园?熙和堂是什么地方,在这喧闹成何体统!”沈佺有些不悦的挑眉看向容妈。   芊芊和娇蕊面色微变,芊芊忙陪笑道:“请王爷听——”   “闭嘴!”沈佺冷声喝道:“本王没问你!”   芊芊一下子呆愣住了,沈佺给她的印象是很温润温和的,何尝挨过这等训斥?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在眼眶中打着转,润得眼睛又大又亮,好不楚楚可怜。她抬起盈盈妙目,泪眼汪汪的朝沈佺怯怯望去,满是委屈,沈佺却是眼角都没朝她斜一下。   “王爷恕罪!是老身的不是!”容妈立刻躬身垂首认错,“这两位姑娘身份娇贵,老身不敢用强,只得同她们讲道理,可两位姑娘认定老身假传王爷之命,死活不依,老身——”   “不用说了!”沈佺冷冰冰的目光在芊芊、娇蕊身上一扫,冷冷道:“不过两个奴才,什么身份娇贵!竟然还敢怀疑本王的命令,胆子不小!看在你们刚进府不懂规矩的份上,本王暂且饶你们一命!拖下去,打二十板子,送到秀园!没有本王的命令,一步也不能踏出秀园!去吧!”   “王爷饶命啊!”   “王爷,不要啊!”   芊芊和娇蕊花容失色顿时大惊。   “王妃救命,王妃救命啊!”芊芊反应过来,立刻向姚存慧连连磕头。她们二人都是同僚送给王爷的美人,是要伺候王爷的。王妃如果贤良,就应该出言保下自己姐妹,否则,就是妒妇、不贤,受损的可是她自己的名声!   姚存慧自然看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暗暗冷笑,想要用一个所谓的“贤名”来逼她,她也太天真了点!   姚存慧便笑道:“你们违背了王爷的命令,王爷责罚你们天经地义!本妃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跟同王爷作对,王爷的话本妃也不敢质疑,更不敢反对!姑娘你求错了人了!”   “再多言杖责三十!再多言四十!在府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沈佺冷冰冰的话音刚落,芊芊和娇蕊的哭喊求饶声戛然而止。二人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和绝望,此时她们才知道上了容妈的大当!容妈根本就是故意误导她们、引她们闹起来!至于这里头有没有王爷和王妃的意思——   二人生生打了个冷颤,面如死灰任由人拖了下去,只听到王爷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咱们回去,一会该用膳了,你如今可是双身子,要多吃一点……”   熙和堂一场闹剧以芊芊和娇蕊二人惨遭杖责而收场,可却无人能指责沈佺和姚存慧半点不是。只能怪芊芊和娇蕊二人自己得意忘形!   容妈回来复命时满脸是笑,沈佺也笑着夸赞了容妈几句,又笑道:“今日之事还是容妈机灵,以后慧儿就交给容妈伺候了!好好照顾慧儿,别让她委屈了!”   容妈笑道:“王爷放心!将来再有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主动凑上来给我们王妃添堵,容妈断断饶不了她们!”   沈佺听毕大笑,连声说好。姚存慧不禁也抿唇莞尔。   箫夫人那边知晓了此事,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黎妈妈倒是劝了几句,“王爷行事自有分寸,夫人放心吧!”   箫夫人笑道:“佺儿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就不知老太君那边——会怎么做!”   沈老太君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同箫夫人一样只有叹气的份。   原本听说沈佺带了两名美人回府,沈老太君心里是欢喜的,这样她再给沈佺送人沈佺自然也不会拒绝!可没想到那两名美人非但连熙和堂的门槛都进不去,反而当场就被打了二十大板!沈老太君这才明白沈佺根本就是故意的,借此告诉她和箫夫人,不要在他身边放人,熙和堂里任何女人都进不去!要不然,熙和堂的门前,岂能由着两个女人在那儿闹腾那么久!   “过两日寻个由头将红玉送走吧!”沈老太君沉默半响轻叹吩咐。   “是,老太君!”齐嬷嬷屈膝答应,丝毫不觉得意外。   沈老太君要将红玉给沈佺,虽然没有过了明面,但背地里几乎人人都已经知晓了,可好死不死的,秦姨娘偏偏在姚存慧面前点破,姚存慧又一口笃定沈老太君没有说过、这是子虚乌有!即便没有沈佺后来的暗示,单凭这个,沈老太君也不可能再将红玉送到熙和堂,不然那不成了有意给姚存慧这个王妃没脸反而是给秦姨娘撑了腰,这种事情她是绝不可能做的!若她这么做了,姚存慧颜面何存?恐怕箫夫人和沈佺都会不满,而红玉在熙和堂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   沈老太君不由暗恨秦姨娘,想想姚存慧的话却也不错,二房是该娶个继室了。没有主母当家,由着个小妾耀武扬威成何体统!   “老太君,那王爷那边——要不要另外挑个人送去?”齐嬷嬷不由问道。要知道红玉是前两年沈老太君便准备好了要给沈佺的,这两年一直悉心培养教导着,不想事到临头却有了这样的变数!   “暂时就不必了!”沈老太君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轻叹道:“想必王爷自有注意,由着他吧!到底是知子莫若母,老大媳妇比我老婆子更了解他!”   此事就此过去,芊芊和娇蕊软禁秀园,在镇西王府中连半点儿涟漪都没有激起,阖府就当没有这两人。府外众人知晓了,却是各种心思的都有,有的彻底歇了这个心思,也有的想到了别的门道。   这位侍郎大人乃吕氏一族的心腹得用之人,此事失利原本还怕吕相爷会怪罪,不等吕相爷发作下来连忙主动上门请罪。   吕相爷摆手命起淡淡一笑,“不过是个试探罢了!往镇西王府中送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侍郎大人这才放了心,不想吕相爷下一句就是:“你挑的那两个人也太轻浮了些,心里头没个成算,就算镇西王收下了她们也成不了事!”   刚刚进府就敢大吵大闹、不依不饶,这种没脑子的还想在镇西王妃面前站得住脚跟,那真是笑话了!这位王妃连他的嫡女吕樱都斗垮了,这两个没脑子的女人简直就是去送死!   侍郎大人听毕脸色顿时又黄了下来,“相爷,要不下官再挑两个人给镇西王送去,就当——就当给他赔罪……”好不容易有机会为相爷效忠却弄砸了,侍郎大人既愧疚也不安!      第410章 通房风波(四)      “不必了!”吕相爷摆摆手,冷笑道:“老夫不是说了吗?先前只是叫你探探路而已,接下来的事老夫自有主意!”   吕家必须要在镇西王府有自己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如此的天赐良机。镇西王至今可没有侧妃呢,如果太后赐婚,想必镇西王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拒绝吧?因为正妃之事他先前拒绝过太后一次,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不给太后几分面子!否则,哼!太后未必容得下他!   吕相爷胸有成竹,命侍郎大人告退之后,便同吕大夫人商量了一番。次日,吕大夫人进宫求见太后,转达了吕相爷之意。   “这是你们相爷的意思?”太后眉头微不可觉的蹙了蹙,平淡的语气却令吕大夫人的心没来由跳了跳。   “是,太后!”吕大夫人深深的叩下头去。在太后面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你回去吧!就说这事本宫知道了!”半响,太后方淡淡说道。   吕大夫人神色一滞,下意识抬眸朝太后瞟了一眼,不敢多言,忙垂首应是,起身退下。   盯着殿门方向,吕太后轻轻哼了一声,拂袖起身往后殿走去。   后殿一间宫室中,云小蝶正呆呆的坐在窗前做着绣活,那是给太后做的袜子。只是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边,不时走神。   “呵呵,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太后进来,笑声爽朗明快,语气中却又带着属于长辈的淡淡慈祥。   “太后!”云小蝶忙将手中的活计放下,起身上前扶着太后笑道:“您来了!”   “呵呵,这些活计自有绣娘宫女去做,你要是闷了就去御花园里走走,不必拘着在屋里!”太后携着云小蝶坐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谢太后关心!太后待小蝶这么好,小蝶只想为太后尽点绵薄之力,只是,小蝶手艺不精,太后莫要嫌弃才好!”云小蝶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哪里的话!”吕太后笑道:“哀家就是喜欢你这般的性子!如今这天底下,像你这般性子的人可不多了!你啊,平日里陪哀家说说话,便是尽了心了!”   “太后仁慈!小蝶感激零涕!”云小蝶微微垂眸,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太后含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笑道:“你年纪可也不小了,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跟随父亲在边疆为国效力,嗯,哀家应该赐予你一门好亲事才对!”   “太后!”云小蝶大惊抬起头,脸上微微发白。   “呵呵,这有什么害臊的!”太后眸光一亮止住了她的话,笑道:“哀家是过来人,可不会笑话你!你跟哀家说说,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哀家同你做主!”   “臣女不敢!臣女,臣女些许小事,不敢劳太后挂心!”云小蝶抽回自己的手,吓得跪在了太后身旁。   姚存慧那边才刚刚传出有孕喜讯,云小蝶心里正是百般滋味,不知高兴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高兴么,沈大哥有后,她应该替他高兴的,而且,这也是她争取上位的绝佳机会;失落么,为沈大哥生孩子的不是她,她心里焉能无感?太后这一席话下来,几乎没把她魂魄都震飞了!懿旨一下,她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臣女不敢有劳太后!臣女不敢!”云小蝶连连磕头,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   “傻丫头,”太后的语气既怜悯又心疼,一弯腰携着她的手示意起身坐在自己身旁,柔声笑道:“这是做什么!你放心,哀家说了同你做主就定会同你做主!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有什么想法尽管同哀家说,哀家恕你无罪!你若不说,嗯,那便是没有别的想法了,哀家这便叫人好好的给你挑选,必定妥当!”   云小蝶脸色更白,心突突骤跳着。太后这是玩真格的了,一点儿回转的余地也不给她留!   云小蝶咬咬牙,重新跪下磕头道:“臣女,臣女恳请太后做主,臣女,臣女——愿嫁镇西王,请太后成全!”   “镇西王?”太后挑眉,笑道:“镇西王已经有了王妃,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好,你嫁过去只能是侧妃,你想好了?”   云小蝶见太后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中缓缓定了下来,点头道:“臣女都明白,臣女愿意!”   “这样……”太后沉吟,片刻笑道:“倒也可以!你和镇西王关系匪浅,镇西王妃也是个明理和善之人,如今她有孕在身,镇西王迟早要纳人进房,你真有心嫁过去,如今倒也正好!”   “臣女谢太后成全!”云小蝶大喜过望,暗暗感激。如果有了太后赐婚,便相当于有了保障,进了王府,谁都会高看她几眼。   “呵呵,你快起来!”太后笑着抬了抬手,对她笑得意味深长,微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是个爽快的,不想这上头同寻常女儿家也是一样!若哀家不拿话逼你,你定是不肯说的是不是?”   云小蝶一愣,这才知道自己的心思太后早察觉了,她不觉飞红了脸,垂眸笑道:“太后英明……”   “罢!罢!什么英明不英明,不过是过来人罢了!”太后大笑着,又道:“只是,镇西王与别人不同,哀家却不便直接下旨赐婚,总得问过他本人才好!他有此心,你将来嫁了过去才不会受苦!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吗?”   “太后如此为臣女着想,臣女感激不尽!一切但凭太后做主!”云小蝶深深的福了下去,她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太后含笑点头,示意她坐下,随即传旨:“宣镇西王觐见!”   云小蝶吃了一惊,没想到太后行事如此雷厉风行,脸上一时大羞。太后一笑,示意她避入屏风之后,等着亲耳听镇西王的意见。   想到兄嫂之言,太后心中冷笑,一个吕樱在沈家闹出那等丑事,且平日里也是个不得人心的,如今再将吕家姑娘嫁给沈佺,沈佺岂会好好待她?还妄想让自个赐婚,自个可没他们那么蠢!云小蝶这丫头对沈佺情根深种,且又有沈佺关系特殊,自己给她赐婚,她必定心存感激,岂不是比吕家女子再入沈府要强得多?退一步说,她并没有把握沈佺肯不肯接受再次赐婚,若赐了吕家女子再遭他拒绝岂不是君臣双方都下不来台?若他拒绝了云小蝶这丫头,那拒便拒了,横竖自己只是提一提,并不曾正式赐婚,还说不到丢脸不丢脸上头。可这样一来,沈佺算是将云家父女给得罪透了,只要自己再推几把火略施小计,西北军便不会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不多时沈佺觐见,磕头参拜之后太后赐坐。   “不知太后传召微臣是为何事?请太后明示!”沈佺恭声道。自从太后成全了他和姚存慧之后,对太后他更加恭敬了几分。   “呵呵,今日无公事,咱们君臣聊聊家常罢了!沈爱卿不必紧张!”太后笑得和颜悦色。   “是,太后。”沈佺一怔,有些讶然的挑了挑眉,心里暗暗警惕。太后越是和颜悦色越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点众人皆知。   太后果然是同他聊着家常,闲闲几句话过便笑问着姚存慧近日状况,又嘱咐若有何需要尽管直言云云,沈佺自然感激谢恩。   “如今镇西王妃已有身孕,沈爱卿是不是该考虑迎娶侧妃之事了?按例,沈爱卿有两名侧妃名额呢!不知爱卿可考虑过此事?”太后含笑问道。   沈佺心微沉,明白这才是太后今日传召自己的目的。   他正欲开口,太后又淡淡的截了下来,“爱卿应该很清楚,这并不是爱卿一个人的事!如今这当头,不知多少人惦记着这侧妃的名额呢,爱卿应该不会一无所察吧?听说,前些天吏部侍郎送了两名美人给爱卿?”   沈佺心中苦笑,太后如今年岁已高,疑心病也越发的重了!他知道她是何意,是担心自己借此与朝中大臣结盟。姻亲关系的结盟,还是很牢靠的!难道,太后是想让自己求娶吕家女子以示忠心?这怎么可能!   “请太后明鉴!”沈佺略一沉吟便起身跪下,抱拳道:“太后,微臣和王妃承蒙太后赐婚感激不尽!微臣此生得王妃为妻足矣,不敢再有奢望!微臣并不想再娶侧妃,请太后成全!至于侍郎大人送的两名美人,说是送给王妃身边伺候的,只是那二人不太懂得规矩,已叫微臣教训了一顿在府中禁足思过!也不知何时才改过自新!如今那样,微臣可不敢让她们去伺候王妃!”   沈佺所言的确是实话,这也是官场上一贯的伎俩。一般相互之间送美人小妾时都是说送给对方妻子当丫鬟,毕竟,明目张胆的给人家丈夫送小妾,是要跟正室夫人结仇的,说的委婉一点,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且算作是正室夫人做主给丈夫收了房,说出去名声也好听!沈佺偏要将这话从表面上来理解,旁人也没法将他怎样。      第411章 通房风波(五)      太后听毕笑笑,“哀家也知你们夫妻感情好,可你这么做岂不是陷镇西王妃于不贤?况且,这事你不定下来,朝中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呢,这也不是好事,你说呢?”   太后要的是朝廷稳定,而不是时常有不确定因素出现。   “太后——”   “哀家觉得,云小蝶就不错,爱卿以为如何?”太后根本不容沈佺开口,抬手打断他的话:“云小蝶于你是知根知底的人,哀家看镇西王妃同她关系也甚好!小蝶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将来她进了门断断不会惹是生非!爱卿若无异议,哀家就下旨了,这可是一段佳话!”太后说毕愉悦大笑。   “万万不可!”沈佺忙道:“太后,小蝶是与微臣义结金兰,她是微臣的义妹怎么可以——”   “哎,不过是义妹,又不是亲妹,这有何不可!”太后瞥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那丫头心里一直有你,这事定然是千肯万肯的,爱卿不会一点儿也不曾察觉吧!”   沈佺吃了一惊,脱口道:“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微臣可是一直把小蝶当成妹妹的!”   “那正好,那就更是一家人了!”太后笑道:“这正是天作之合!此事就这么定了!”   “请太后收回成命!”沈佺急忙道:“微臣只愿与妻子白头偕老,不敢耽搁了别的女子,请太后成全!”   “怎么?小蝶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喜欢她?小蝶对你有心,这是毋庸置疑的,你看不出来你的王妃未必看不出来,可她依然待小蝶极好,说明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此事,沈爱卿当真舍得伤人家姑娘的心吗?”太后微怒,沉下了脸。   “小蝶有没有此心微臣不知,微臣只知微臣——”   “你不愿意?”   “是,微臣不愿意!”   “你当真不愿意?哪怕哀家下旨你也不从?”   “求太后成全!微臣一辈子都会感激太后恩德!”沈佺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屏风后的云小蝶下意识将手紧紧的捂在胸口,脸色惨白,脑子里一片空荡呆呆的站在那里。沈大哥拒绝她了,沈大哥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的拒绝她了!哪怕太后赐婚、哪怕他知道了她的心意,他依然拒绝她了!   心痛得天翻地裂,云小蝶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现身出来,含泪道:“太后,您别说了!太后的恩典臣女感铭五内,是臣女不该痴心妄想高攀!请太后不必说了!”   云小蝶再也忍不住,掩面忍泪奔了出去。   “小蝶!”   太后和沈佺同时出声,两人均是一怔。   “倒是哀家的不是!哀家不该多管闲事!”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淡淡道:“也罢,既然你无此心哀家也不能强迫你!但是你记住今天的话,将来若有违背,休要怪哀家不讲情面!好了,小蝶这孩子是无辜,是哀家害了她!你先回去吧,哀家会叫人好好劝解她的!”   沈佺本想亲自劝劝云小蝶,跟她当面讲清楚,不想太后却如此说了出来,他也不好再开口,只得拜辞而去。   云小蝶一口气奔到花园中一处偏僻假山旁,扶着山石掩口痛哭不已。当着太后的面叫沈佺拒绝了,心里的这份尴尬来的更深、更重,令她无地自容。   “云小姐原来在这儿,倒叫我好找!”轻轻柔柔含着浅笑的女音从身后传来,云小蝶一惊,忙抬手胡乱拭泪两把,转身福身:“沅沅姐姐!”   “来,这儿倒也干净,咱们坐坐!”沅沅掏出手帕拂了拂苍灰的山石,携着云小蝶坐下,瞧着她柔声笑道:“快把脸擦擦,这叫人瞧见了,还当我欺负你了呢!到时太后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呢!”   “姐姐说笑了!”云小蝶勉强一笑,忙掏出手帕擦拭泪痕,听沅沅提起太后,心下又是一阵一窘。   “傻妹妹,太后那么疼你,早当你是自己人,你有何好羞愧的!”沅沅轻叹道:“太后特意让我过来陪陪你,她知道你的委屈,必定会同你做主的。”   云小蝶心尖上一阵刺痛,苦涩一笑:“沅沅姐,此事,请太后不必操心了!是我,是我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沈大哥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她若再纠缠不休她成了什么人了?   “镇西王已经出宫去了,这事慢慢儿还有的商量,你就放心吧,这是大事,千万别再说这赌气的话!”沅沅又笑着安慰道。   云小蝶不禁一阵失望,她以为即便他拒绝了她,她也总还是他的义妹,她以为他至少会当面跟自己说个清楚的,不想,竟就这么出宫去了!   “沈大哥他,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云小蝶顿时发急。   沅沅一愣,忙笑道:“镇西王心胸气量都是一等一的,怎么会生气呢?这不过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罢了!等回头他想清楚明白了,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你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云小蝶闻言勉强笑笑,半死的心跃跃欲试刚刚活络一点随即又丧了气。沈佺的性子她太了解了,他既然已经说出那般话断断没有回转的余地。   沅沅察言观色,不由暗叹她不争气,遇到这么点挫折就放弃了,比之当初平津翁主可差得太远!平津翁主若非跋扈惯了那般没章没法的胡乱闹一气令太后措手不及,这镇西王妃的位置如今是谁坐着还两说呢!   沅沅柔声笑道:“太后老人家最是热心仁慈不过的,你既投了她老人家的缘,这事又是她老人家开了口要帮你做主,断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嗯,不过呢你想的也不错,镇西王的态度既然如此明朗,这京城里多的是名门世家的好儿郎,太后必定会为你另择佳偶,断断不肯委屈了你的!”   “什么!”云小蝶大吃一惊,脸色不由得也变了变。   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她心里从来没有过沈佺之外的人,也从未想过嫁不成沈佺便嫁旁人。沈佺不肯娶她,她只要心里想着他、念着他,能够时时看见他就够了,至于另择佳偶,她真的没有那份心!   “傻丫头,这会子放心了?”沅沅见状“扑哧”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太后既然已经对你的婚事开了口,断断没有无果而终的道理!有太后做主,你大可什么都不必担心!”   沅沅的意思是,虽然你被镇西王拒了婚,但有太后撑腰,于你的名声不会有损,不会有人因此而看不起你!嫁个好人家还是稳稳妥妥的。   可这话听在云小蝶耳中无疑晴天霹雳,好比她的面前摆着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一是嫁给沈佺,一是嫁给另一位京城公子,没有第三条路!   “我——”云小蝶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太后是一番好意,她能如何?且沅沅说的不错,太后既然说了要替她做主婚事,绝无无果而终的道理,这关系到太后的颜面!   如果她不想随意将自己嫁了,那就只有努力争取沈佺!可是这努力争取的结果会不会越弄越糟、会不会将自己的父亲也牵扯进来甚至反目成仇,谁也不敢肯定。可若不争,叫她如何将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别别扭扭的舍出去?云小蝶的心一下子又乱了。   沅沅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微微一笑,便就此打住,温柔的劝解着她些别的话,不多会便携着她一同回去。   吕家很快得到太后欲赐婚沈佺与云小蝶的消息,吕相爷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立刻找到吕大夫人,将她埋怨了一通,怪她定是在太后跟前没有好好的把话说清楚!   吕大夫人指天诅咒,将自己面见太后的过程一点一点、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吕相听毕没了言语,发作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太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镇西王府水泄不通,沈佺那小子滑不溜手的,难道太后就这么放心?不是我们吕家的人也就罢了,可怎么能是西北军系的人呢?太后怕是糊涂了!”吕相爷忿忿不已。云小蝶就算要许配人家,也该许配给吕家的子侄才对!他正琢磨着这些天向太后提此事,不想太后却拿了这么个主意,他的主意只要烂在肚子里了。   赵纪远闻言微微一笑,不咸不淡的劝了吕相爷几句,大意无非是“太后英明自有主意!”诸如此类,听得吕相爷十分不快,不耐道:“这种没意思的话还是免了吧!赵先生什么时候也喜好说起这等话来了!”   赵纪远闻言一滞,自嘲笑了笑,垂头不语。   吕相爷见他这样倒有些过意不去,自悔不该把气撒在他头上,便放缓了声音道:“本相心里烦躁一时失言,纪远你别放在心上!你对本相的忠心本相是知道的,唉!”   事关太后,便是吕家人也不敢轻易置一言,何况他一个外人?自己方才实在是难为他了。   赵纪远闻言忙拱手笑道:“相爷您客气了!纪远岂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您是当自己人,才会如此,纪远怎么会怪相爷呢!”   吕相爷闻言心头一松,颔首笑道:“还是纪远你说话最中听!正是这样,老夫早就当你是自己人了!”   赵纪远笑笑,咳了一下说道:“相爷说的不错,纪远也早已将相爷当成自己人!纪远这里,还有几句不中听的话,请相爷恕罪,纪远才敢对相爷说。”      第412章 异心      吕相爷顿时注意起来,他知道赵纪远不是个喜好吹嘘之人,他既这么说了接下来的话定然十分要紧,于是忙凝正了脸色点点头道:“纪远有话不妨直言,忠言逆耳,这个道理本相还是懂的!”   “如此,相爷恕罪了!”赵纪远吸了口气,淡淡道:“相爷可想过,太后为何弃吕家女子而不用,却要把云小蝶许配给镇西王?”   吕相爷目光一闪,立刻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快快说来!”   “前些日子太后把云小蝶留在宫里,听说是十分宠信,那云小蝶对太后自然也是感恩戴德的!将来进了沈家——呵呵!”   赵纪远一笑住口,吕相爷却是面色变了又变,目光闪了又闪,半响不言。   云小蝶对太后感恩戴德,将来她进了沈府,自然会对太后效忠,而她与沈佺关系特殊,她的父亲又是西北军系核心将领,对太后来说,只要掌控了她,便可对西北军了若指掌。   太后是高枕无忧了,可是,吕家又有什么好处?什么也没有!   “太后是要自己掌控……”吕相爷脸色微变,一下子有些茫然了。   赵纪远缓缓道:“太后毕竟是大周的太后!”   吕相爷呆住了,仿若醍醐灌顶脑子里一片的空白。   他一直将太后当做吕家的人,而事实上这些年来太后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吕家谋取利益,他忘了,吕家只不过是太后的娘家,太后是大周的太后!周氏皇族跟吕家水火不容,却是太后的夫家、是太后的亲人!当今天子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太子是她的嫡亲孙子!   “啪!”的一声脆响,吕相爷的手拍在几案上,心头突然有些发冷。   如果太后的心已经不再偏向吕家,而是更多的看着她的亲生儿子,那么吕家将来何去何从?太后早年置身于腥风血雨的争斗中,虽然杀出了一条血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所耗心血精力过多,如今又操劳国事,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吕相爷不由得越想越胆颤心惊,越想越觉透心的凉!   “纪远可有什么主意?”吕相爷喃喃问道。   赵纪远轻叹一声,幽幽道:“相爷是明白人,还用得着问在下吗!”   要么,向周氏皇族投诚表明心迹,要么,取周氏皇族而代之!不然,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人来砍吧!   这些年来,吕氏和周氏早已势同水火不死不休,握手言和绝无可能!如果吕氏不能将这天翻过来,就等着周氏皇族的反扑吧!   吕相爷眼中寒光一闪,戾气顿现。   赵纪远投身吕氏,当然是盼着他们能将天翻过来!到时候,他定要沈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定要姚存慧服服帖帖的跪在他的脚下!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生出无限的勇气和火热的激情。   “太后的态度至关重要,”赵纪远冷静的说道:“相爷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说的不错!”吕相爷的心一下子又安定下来不由甚喜。太后如今可是王朝第一人,只要她有心让吕氏执掌天下,不过是几道圣旨的事罢了!太子木讷胆小唯知自保,皇上更是诺诺而已,太后即便让他禅位,他也只有从命的份!如今吕氏一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族人们更是出任朝中各处要职,只要太后有心,必定能控制得住局势。其实太后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从前自己觉得来日方长不敢进言太多生恐太后反感,如今却不一样了,晓以利害,不信太后不站在吕家这边!   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二十万西北军和镇西王沈佺了……   “相爷可是在为西北军为难?”赵纪远一语道破天机。   “纪远可有法子?”吕相爷心怀甚慰,心中直道赵纪远简直太善解人意!   赵纪远微微一笑,“西北军中现有一镇抚使名叫杜仲,相爷可设法厚待提拔此人,也许将来会有奇效。”   “镇抚使?”吕相爷一愣,有些迟疑。镇抚使乃从六品的官员,不过比百户强那么一点,在军营中属于中下等职位,吕相爷不认为在他眼中不入流的这么一位小官吏能有什么作用。   “你把话给本相说清楚。”吕相爷知道赵纪远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便又问道。   赵纪远有意先这么一提,若吕相爷没有后来的问话而是立刻不以为意的拒绝了,那么此人之骄傲可见一斑,他赵纪远也没有必要再为他卖命,自当另谋出路,若他问了话,自然是可进一步详谈的对象,值得自己赌上一把!反正他已经是一个废人,此生科举无望、做官也无望,他就是要沈佺身败名裂、要姚存慧向他屈服,这是他活下来的唯一目的。   赵纪远徐徐道:“这个杜仲虽然只是个镇抚使,但相爷可知他是去年才进的军营,能够有此成就已然不俗!更重要的是,他原本是西北一名山贼,他的山寨和手下几百弟兄都是死在沈佺手中,是沈佺发兵剿了他的寨子、杀了他的手足!他如今投入西北军中,岂能不记恨沈佺?”   吕相爷眼睛一亮,露出几许兴味,“若果然如你所言,倒的确是有趣!这个人本相回头会好好的彻查清楚。”   “这是自然!”赵纪远点点头,“他即便有心复仇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相爷自要好好的考校一番,否则,一个扶不上墙的草包,要来何用?   吕相爷见自己没有立即采纳他的建议他如此理解不由心中甚慰,点头笑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是好,纪远,老夫没有看错你啊!哈哈!”   “这是相爷恩典,知遇之恩赵某没齿难忘!”赵纪远立刻拱手说道。   吕相爷微笑着抬手命免礼,又问道:“这个人纪远怎么会注意到他?”   赵纪远微笑道:“也许相爷不知,那年在下陪姚家二小姐前往西域轮台,不想半途受伤不得不打道回府,因此对西域一路之事多有关心,这也是无意中听来的消息。承蒙相爷不弃,后来对西北军就更关心了点。”   “原来如此!”吕相爷一笑,疑虑尽去,心中不由暗暗感慨:若是吕家人多有几个像他这样用心办事,还有什么不成的!   赵纪远也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但凡跟姚存慧相关的事情他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不要说杜仲,杜仲身边那婆娘的身份,他同样清清楚楚,只不过,还不到抖出来的时候!他相信杜仲肯定能入了吕相爷的眼,到时候平步青云不在话下,那个许婉竹的用处,还大着呢!   沈佺拒婚之事沈府很快也知道了,出乎意料的是,沈老太君和箫夫人都没有说什么。她们不说,旁人自然更不敢多嘴,顶多私下里议论两句,也不过是王爷如何如何疼爱王妃、舍不得王妃受委屈云云。   姚存慧心里却有些不安,向沈佺道:“这可如何是好,小蝶好歹是个姑娘家,这一下子岂不是让她没脸?这,若因为这事云将军同你生出嫌隙来,岂不是——”   偏偏这事沈佺还不便给云将军去信说明,否则倒有示威的嫌疑了;而云小蝶现在又住在宫中,就算是姚存慧或者箫夫人想要加以抚慰补偿也不能够!   沈佺苦笑道:“也许这正是太后打的主意,如今小蝶身在宫中,你又有了身孕,咱们根本没法跟她解释!不过,以小蝶的性子,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你别担心。至于云将军那里,他也是个明理人,料想不会——”   沈佺自己也不知说什么好,云将军就小蝶一个至亲之人,况且又素来最疼宠这个女儿的,若说因此事对自己没有丝毫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慧儿,你别胡思乱想,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沈佺见姚存慧眉心微蹙不由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淡淡笑道:“如果这是太后的算计,我们根本躲不过!你无需自责!”   姚存慧一怔,沈佺当初拼死拼活非要娶自己为妻,显见是情深意重,此次拒婚十之八九在太后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并且还让云小蝶在屏风后亲耳听着,摆明存了挑拨之意。如果沈佺答应了赐婚,与先前吕家那事两相对比,岂非有意不给太后和吕家颜面?如此沈佺不但在太后面前输了气势,自身形象也将大大受损。男子纳妾本来没有什么不可,但沈佺先前为了自己那般决绝,转眼又迎娶新人,在世人眼中自然就不同了!到时候,太后再指一名吕家姑娘与云小蝶同时进门,沈佺更是半个拒绝的字也说不出来!   太后此举,无论何种情况早已预测清楚,两相比较,且不说他的本心,也只有拒绝才是最佳选择。太后这是,要对西北军下手了。   “你怎么办?”姚存慧怎能不忧心?西北二十万大军掌握在沈佺手中原本是铁板一块,但因为云小蝶这事,注定破了一条缝,如今只看这条缝破开的程度在不在沈佺掌握之中了。如果失去了对这二十万大军的掌控,沈佺拿什么来帮太子?      第413章 出京赈灾      姚存慧没有将话问得露骨,沈佺自然听得明白,微笑道:“这些事你不懂,不用瞎操心。没有多久便到八月十五了,到时候你进宫给太后拜贺,想个法子见小蝶一面。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你万事小心!”姚存慧点头微微一笑,想了想又低声道:“粮食方面……”姚家如今是大周最大的米粮皇商,拥有十分便利的渠道屯粮运粮。   沈佺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目光下意识四下一瞟,在她耳畔悄声道:“慧儿!”   姚存慧吓了一跳,呆呆的瞧了沈佺两眼,将他的手挪开,挑了挑眉,低声道:“我爹——”   沈佺点点头,“王府中的事交给你了,别的,都有我。”   “我懂了!”姚存慧出了口气暗暗心惊。看这样子,自己的爹想必早就与沈佺是一伙了,哪里还需要自己来多言?父亲向来是个杀伐决断、果敢明厉的,自己嫁给了沈佺,姚家和沈家就已经绑在了一起再无分割的可能,父亲除了早作决断别无他法。父亲是生意场中打滚多年的精明之人,他选择了支持沈佺,自然也有他的道理,至少,吕家和太子想必,表示他也是看好太子的。   沈佺这才松了口气,笑笑,轻轻点了她额头上一下,“你啊,还是笨一点的好!”   姚存慧撇撇嘴抱怨道:“我本来就够笨了,你再折腾我脑袋可就更加笨了!”惹得沈佺大笑起来。   沈老太君和箫夫人不说什么,不想秦姨娘却又不安分起来。她觉得上次在姚存慧面前出了丑,说什么也要把面子捞回去,原本还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的笑话,不想沈佺竟演了这么一出,秦姨娘顿觉扫兴之极。听说沈佺拒绝了太后赐婚侧妃的好意,便四下里嚼舌头根,说王爷如此定是王妃哭闹要挟的结果、王妃仗着腹中孩子撑腰要挟王爷、王妃如此善妒会害了王爷、会给王府惹来灾祸云云,恨不得自己这些“忠言”早早的传到沈老太君和箫夫人耳中,好点醒她们让她们知晓其中利害,狠狠的教训姚存慧一场!   这些传言传入姚存慧耳中,姚存慧一笑置之:这事用不着自己出头,自有收拾秦姨娘的人。   果然,箫夫人几乎没气得脸色发白,闻听之后便去了慈心居向老太君哭诉。她的儿媳妇,什么时候轮到二房的小妾说长道短了?   沈老太君也十分窝火,她和箫夫人可以说姚存慧的不是,但并不表示其他的人也可以说。姚存慧不但是长房长孙媳,更是王府的当家主母,被人如此说道,这说道之人还是个小妾,王府颜面何存?   沈老太君大怒,当即喝命人将秦姨娘叫了过来骂了一顿,命齐嬷嬷拿戒尺当众掌嘴二十下,将秦姨娘打得两腮通红渗血,哭爹喊娘!   转眼,沈老太君又将沈二老爷也传了来训了一顿,立刻将他娶继室之事提上了议程,秦姨娘后悔不迭,躲在容和堂中哭闹不已,却是再也不敢多言半个字。   不过,她的本事还当真是不小,也不知怎么说动了沈二老爷,沈二老爷对于娶继室一事并不热心,在沈老太君心情好的时候陪笑着从旁说了几句,只说暂且不急,慢慢的寻访着合适的人选再说,不然将来又闹得家反宅乱的反而不妙。   大局要紧,沈老太君如今满付心思都在沈佺身上,府中安安静静的最好,沈二老爷的话倒甚为中听,便默认了他的意思,暂时又将这事搁了下来。   众人都等着瞧沈府的热闹,瞧这一次的赐婚如何收场时,不料河南传来水灾急报,尤以黄河流经新乡、武关、花园口、承阳、一带最为严重,受灾涉及数百村庄城镇、近百万人口,请朝廷速速拿出章程!   消息传来,人人神色凝重,自然没有人再去关注什么赐婚不赐婚,黄河水灾才是眼前的头等大事!连着三天,太后忙着传召大臣商议对策。   赈灾是势在必行的,只是这灾如何赈、派谁去赈却是问题。人人皆知此乃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相互之间推诿不迭,谁也不肯给句实话。   太后的本意,是想让吕家的人来做此事,也好借以收买人心,但这摆明吃力不讨好之事吕家人岂能去做?便是吕相爷自己,也对太后的明示暗示装聋作哑,太后心内不由凉了两分,暗暗叹气,也只得随了他们。   廷议的结果出来,众人目瞪口呆,这趟差事居然派给了沈佺!还是吕相爷一例举荐、吕氏门生齐齐附和的。   沈佺无法推辞,只得答应下来。   众人意见皆是如此,太后便也准了,特封沈佺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此事,途径州县一律给予方便、听从相关调遣不得有误。又特意指派了二十名御前侍卫及两名小太监跟随,必要的时候可帮得上忙。   沈佺接旨之后足足废寝忘食忙了三天三夜将诸事勉强打点出个头绪,第四天就带人急急出京直赴河南。   沈府之中愁眉不展,人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偏偏不巧的是,没过两日,箫夫人又病倒了。   卢氏儿子还小,姚存慧有孕,沈老太君年事已高,府中一时几乎无人掌事!秦姨娘见了心下暗喜,便向沈二老爷撺掇让她帮着管事。   从前薛氏在的时候府中中馈一直是二房把持,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沈二老爷虽然休了薛氏,但回想起当初二房的风光心里不是没有感慨和不甘,眼下有了合适的理由和机会,加上秦姨娘口若悬河的挑唆,一时头脑发热,竟果真去沈老太君跟前进言。   “大嫂病了,三弟妹孩子还小,侄媳妇也有孕在身,不如让秦姨娘帮着管几天家吧!横竖大主意有老太君拿呢,不过叫她跑个腿!不然让一众管事娘子们理事,说出去总归不太像样!”   沈老太君听了这话眼前发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薛氏纵然心肠歹毒、贪婪敛财,管事上却是一把好手,从前有她在的时候,二房事事妥妥帖帖,沈老太君也从不知自己这个儿子竟是个如此不靠谱的。   “管事娘子们理事天经地义,让一个妾理事,那才是不像样!”沈老太君毫不客气道:“你怎的这么糊涂?咱们沈家是什么人家,放着数位正头夫人在,却叫一个妾当家,你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二老爷不觉涨红了脸,如果说先前的话是为沈姨娘争取,那么此刻他却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二了,便反驳道:“老太君息怒!儿子这不是为老太君分忧嘛!咱们王府的妾比一般人家的妻室还尊贵的多,良妾管家,也不是不行……”   “你给我出去!”沈老太君气得浑身哆嗦,“让你那秦姨娘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若我知晓她又四处走动、搬弄口舌别怪我不客气!去吧!”   沈二老爷瞟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在沈老太君身边伺候的齐嬷嬷等人,脸上讪讪的去了。   沈老太君恨恨骂了几句不肖子,略一沉吟,便命人将姚存慧好生请来。这个儿子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点出了府中此时的状况,府中不能无人主事。   姚存慧也没料到箫夫人会病倒,早已在熙和堂暗暗着急。有箫夫人坐镇自然万事皆妥,可如今箫夫人病倒了,沈佺又离了府去办这么一件眼见艰难无比的差事,万一府中此时一个疏忽叫人钻了空子,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她先前有孕已经从了老太君和箫夫人的话乖乖的安胎,老太君和箫夫人无话,她是不便自己提出来要重新管家的。听到沈老太君叫人来传,姚存慧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到了慈心居,沈老太君先是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如何,随后便说到了管家之事。如今阖府中就只有二房的长媳孟氏闲着,但孟氏从前在薛氏身边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是事到临头能不能立的起来,且大房、二房之间渊源颇为纠葛,先前二房太多事情对不住大房,沈老太君也不便说让孟氏出来主持,便问姚存慧的意思。   姚存慧想了想,便笑道:“娘的身子老太君您也是知道的,她老人家本就该好生将养,说起来倒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不孝了!孙媳瞧着三婶那边倒是可搭把手,倡儿有奶娘、丫鬟伺候料想周全,孙媳也不好置身事外,也能料理一二!”姚存慧说着眉头微微蹙了蹙,轻叹道:“别的时候却也罢了!如今王爷偏又领了这样差事、偏又不在京城,咱们府上可不能叫人钻了什么空子!”   这后两句话真正说到了沈老太君的心坎上,老人家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佛道:“好孩子,你可真正跟我想到一处去了!难为你年纪轻轻有这般见识,我老婆子也可放心了!”   沈老太君欣慰的看着姚存慧,这几句话是发自真心。无论府中四房如何明争暗斗,总归都是她的儿孙,谁输谁赢各凭本事,寻常得失想让她出来主持“公道”有点困难。但能够为整个王府着想,老人家是真正欣慰了。      第414章 小蝶回沈府      “只是,你腹中孩儿可是长房嫡长孙,管着事当真不要紧么?”沈老太君却仍旧有两分不放心。万一有个什么,沈佺回来该如何交代?   “我身体向来健康,再说了,容妈、萱草她们都能帮得上忙,府中的管事娘子们也都是熟知的,寻常事务自然也无需我亲自过问!”姚存慧听到她说“长房嫡长孙”心里下意识的跳了跳有些不自在,却也只好忽略不计。   沈老太君见她只说了容妈和管事娘子等人没有说黎妈妈不觉又暗暗点点头,黎妈妈对箫夫人忠心耿耿,一颗心全在箫夫人身上,如今箫夫人病倒了,黎妈妈照顾她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心思去做别的?虽然有她在的话对姚存慧好处极多,但姚存慧不敢跟长辈抢人可见孝心,沈老太君是极乐见的。   “这样也好!”沈老太君点点头,笑着嘱咐了她几句注意身子、多休息别累着等语,很痛快的说道:“二房那个狐媚子你不必理会,若再敢调三窝四,你暗暗的叫人来回了我,我自有主张!”   “谢老太君体恤!”姚存慧是真心感激这话。秦姨娘是长辈的良妾,且二房如今没有女主人,对她,不光是姚存慧,便是箫夫人都觉难以下手。若二房有女主人在,单凭秦姨娘做的那些事,那么有辱二房颜面,根本用不着箫夫人或姚存慧说什么,自有教训她的人!便是不主动教训,箫夫人也可摆出大嫂的款在弟妹面前暗示几句,不由得她不给自己一个交代。但如今箫夫人总不好去跟自己的小叔子告状他的妾室不规矩,姚存慧就更加不便了!   沈老太君一笑,便命人传了卢氏来,将姚存慧的意思说了。   如今沈三老爷早已管上了庄子里的事,平日里府上有什么好差事,或者哪里暂时腾不出人需要搭把手的,时不时也会叫她手下的妈妈媳妇丫鬟们帮个忙好赚几个钱补贴家用,三房的下人们无不欢喜感念,卢氏也感激不尽,一听此言岂有不愿的?连忙笑着答应了。一时又觉自己答应得太快、欢喜的神色太明显,便忙强按住收敛了两分,垂眸陪笑小心道:“媳妇也是府上的人,怎好看着王妃一人操劳,有什么需要媳妇出力的老太君尽管吩咐便是!”   “这样就好!既如此你们二人便斟酌着办吧!老三媳妇,你要好好的帮一帮慧儿!”沈老太君笑着点头,这话便将主次分了下来,卢氏是从旁帮忙的。   卢氏不是薛氏,从未想过独霸府中中馈,沈府这样的人家,再怎么着也不会轮到她一个庶子媳妇出头,闻言心中并无不快,忙恭声笑着答应了,又同姚存慧客气了几句。姚存慧亦笑着回了几句,于是此事就此议定。   箫夫人得知后心中甚是内疚,握着姚存慧的手自责无用,又欲命黎妈妈跟着帮忙,姚存慧忙止住了,只说自己不能时时在床前尽孝已是不妥,怎能连黎妈妈也带了去?况且箫夫人这病,还不是因为思虑忧愁沈佺而来?姚存慧心知肚明,念及此更觉心中不安。   箫夫人见她坚持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着吩咐她不必挂念自己,专心养胎,把好府中门户等语。姚存慧一一的应了。   秦姨娘那边却又闹腾了起来,与沈二老爷忿忿道:“四房不在京也就算了,凭什么让三房的人管事却忽略了我们二房,欺负我们二房也不是这么欺负的!难不成二房就没人!”   沈二老爷受了母亲的骂也醒悟过来自己的行为不靠谱,倒也没有一味纵容秦姨娘,闻言反倒训斥了她几句。   秦姨娘便掩面饮泣起来,哽咽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老爷好!老爷您想想,大房、三房把着家,不知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呢!没个人看着她们还不大着胆儿放心的拿?老爷别忘了,那公中的也有老爷的一份呢!等将来分家时,老爷才晓得我的心呢!”   沈二老爷闻听此言,想起从前薛氏在的时候,二房经常有额外的进项各种好处,好茶叶、上等点心吃食、新鲜的瓜果菜蔬更是应有尽有,如今却败落得可怜,不由又恼怒不甘起来,气怔了半响咬牙道:“他们想占我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且等着瞧就是!”   “那,老爷不如去跟三房说说!”秦姨娘觉得有戏眼睛一亮。沈老太君那里吃过苦头,姚存慧油盐不进,三房一个庶出的,难道还敢不给面子?只要卢氏让自己插一手,犯不着跟老太君和姚存慧明言不就行了?   “你叫人暗中悄悄盯着她们点,看到什么暗暗记下就好,别的都不必理会,我自有主张!”沈二老爷却是另一番心思。   秦姨娘不知他已经起了分家的心,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一想可以派人暗中盯梢,兴致又来了,便连忙笑着答应。   吕府中,得知沈佺出京之后,吕相爷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手中的拳头缓缓捏紧。   既不能为他所用,当然是除掉最好!   无论是灾民暴动、遭遇匪徒还是不慎落水,都是极好的借口,且旁人难得寻出半点儿行迹来!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机会,他若错过,那就真是该死了!   云小蝶得知沈佺出京,心中也甚是挂念,思及再三,终于忍不住向太后请求回镇西王府看看姚存慧。   太后听了挑眉惊讶,甚感无语。   “你,要去镇西王府陪镇西王妃?”   “是,”云小蝶有些局促的揪了揪衣角,仍是说道:“无论如何王妃待我甚好,如今沈大哥不在,她——又怀着身孕,我想去看看她!”   太后沉吟片刻,点头笑道:“也好!那就去吧!沈爱卿出京,镇西王妃想必也盼着有个人说说话。而且,听说箫夫人最近身体不适患病在床,正好你回去了也好陪陪她!等什么时候哀家得闲了再传召你进宫说话!”   “是,臣女谢太后恩典!”云小蝶连忙谢恩,暗暗松了口气。太后待她虽是极好,可住在这宫里她总是觉得不自在,相比之下,虽然姚存慧对她客气得有点疏离,却仍是觉得住在王府中要松快的多。最好太后不要再得闲传她入宫!   云小蝶离宫之后,沅沅忍不住向太后道:“云小姐就这样住进镇西王府,难道不怕人说闲话吗?这,奴婢真正猜不出她究竟是何意!”   其实太后也甚为不解,云小蝶说什么看姚存慧怀了身孕想回府探望陪伴的话她是不信的。云小蝶如今跟镇西王府之间关系如此尴尬,她非但不避着,反而还要去陪伴姚存慧、还心心念念她腹中胎儿,这也太反常了!换做任何一个姑娘,想必都不会如此。   “无论何意,她与沈爱卿的交情终究在那里,她想回去,去便是了!”太后淡淡说道。   待得出了宫,云小蝶才想到自己的尴尬之处,只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她总不能重新回宫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云小蝶回府,下人们也吃了一惊,二门上的婆子飞报姚存慧。   姚存慧也愣住了,半响没有言语,更不知这是云小蝶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去看看三小姐在不在夫人跟前伺候,若是在便罢了,若是不在请三小姐一起,我同三小姐去接云小姐!容妈吩咐下去,云小姐来者是客,谁也不许怠慢了,更不许在她跟前说三道四、不许胡乱打听什么有的没的,若是叫我知晓了,凭你几辈子的脸面,统统灌了哑药撵出去!快去吧!”   容妈等人心头一凛,连忙答应了去。   无论是谁的意思,人已经来了,总没有往外赶的道理。   恰好沈佳琳在紫藤斋中,闻言也愣了愣,随后忙忙的也来了,与姚存慧两个去接云小蝶。   “云妹妹来了!”姚存慧见面便上前携着云小蝶的手,笑道:“怎么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是我不是,不曾多想就来了!”云小蝶见姚存慧待自己没有什么不同心中稍安,打量了她两眼便笑道:“嫂子气色还好,恭喜嫂子!”   “多谢!”二人相视一笑。   随后,又与沈佳琳彼此见过,寒暄了几句,云小蝶便先随了沈佳琳去放包袱收拾一番,然后去沈老太君与箫夫人那里走一遭,姚存慧身子不便,命萱草跟着陪行,邀了她二人中午到熙和堂用饭,便看着她们去了。   云小蝶更衣时,香儿悄悄笑道:“原本小姐说要回镇西王府奴婢还觉不妥呢,看来还是小姐的主意是对的!王妃待小姐仍旧和气,倒没有什么不妥,小姐,许是王妃已经想通了呢!这些日子咱们好好陪着王妃,等王爷回来——”   “好了,不许多嘴!”云小蝶蹙眉斥道:“这是王妃大度,咱们要愈加仔细才好,知晓么?”   香儿抿唇一笑,“奴婢知晓!王妃大度这不是正好嘛!”   香草喜滋滋的,眼中尽是笑意。先前她对姚存慧还颇多敌意,觉得她抢走了自家小姐的姑爷,自打沈佺拒婚之后如今再见姚存慧,她倒改观了不少,觉得王妃人是极好的,是王爷不识好人心!可王爷是小姐心爱之人,她也不好怪王爷,于是就两人都不怪了,一心一意只盼着小姐能够得偿心愿。      第415章 太子进宫      云小蝶见香儿欢喜的模样也不好打击她,心中却不由苦涩,此事全在沈大哥身上,与王妃何干?若是沈大哥有心,王妃又能如何?沈大哥无心,自己又能怎样?她可没有香儿那么天真,觉得只要姚存慧会大度贤惠到出面替沈佺应下她。   容妈、红蓼等如临大敌,看云小蝶的目光总有那么一两分不友善,午饭的时候云小蝶便敏锐的察觉了,顿时便觉两分不自在。加上沈佳琳最近许是忧心母病,精神也不太好,不像从前那般与云小蝶亲热说笑不断,云小蝶就更觉局促。反倒是姚存慧见了心中过意不去,不时笑着同她说话,将那份尴尬的气氛无形中化解了去。   事后容妈不由埋怨姚存慧,说她不该对云小蝶太好了!“若是从前王妃断断不会如此,如今难不成还有何顾忌?王爷可是说了不要她的,王妃您这样岂不是叫人又生出别样想头来?”   姚存慧心中苦笑,云小蝶不光是沈佺的义妹那么简单,还是云大将军的独生爱女,在西北军众将领中人气也是极高的,自己能不对她好点、能不抚慰她吗?如今沈佺不在府中,她若受了什么委屈,岂不全是自己的错?   只是这些牵涉到朝廷中事,姚存慧不便同容妈讲,且讲了她也未必明白,想了想,便用容妈听得懂且爱听的话说道:“你老人家可是糊涂了!王爷态度那般坚决,我何不乐得做个好人?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若给她脸色瞧、刁难她,那算什么回事呢?那时王爷回来才会怪我呢!”   容妈一听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拍手笑道:“王妃英明,可不是老奴老糊涂了!既这么着老奴也知晓该怎么做了,会吩咐红蓼她们,请王妃放心!不过,老奴依旧觉得不太妥,要不要找两个机灵妥当人暗中盯着她们主仆两个?”   这倒是必要的,万一云小蝶与太后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来,暗中动了什么手脚逼得沈佺不得不松口岂非得不偿失?思及此姚存慧遂点点头,叮嘱容妈要小心一点。   随着云小蝶回府,府中仆婢下人们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又兴奋了许多,人人眼巴巴的盯着准备看大戏上演,连日来沉闷的空气倒扫了大半。不想,云小蝶主仆安安静静的并没有闹出什么,每日里多半时间是与沈佳琳一起伺候箫夫人病榻前,偶尔也在沈老太君跟前解闷、在姚存慧熙和堂用个饭。姚存慧待云小蝶也与之前毫无两样,并没有因为侧妃一事有何轻慢,至于使绊子刁难更是没影的事。众人暗暗失望之余,只得将此事丢开。   这一日,太子忽然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刚刚听完沈佺传回的急报,心情正郁闷着在御花园柳烟亭中赏鱼喂鱼,闻言微微挑眉,“他来做什么?罢了,传吧!”   太子虽然是国之储君,但在太后眼中向来如同隐形人一般并不引人注意。对这个老实度日的亲孙,太后也没什么感觉。除了他大婚之前,太后从不曾主动传召过他。   “孙儿参见太后,太后福寿安康!”太子恭恭敬敬的垂手跟着传话的小太监过来,差不多时向前疾行几步,离太后两米多远处跪下俯首参拜。   太后听他称呼自己“太后”而不是“皇祖母”心中便有几分欢喜,不觉去了两分警惕之心,缓了脸色微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   “是,孙儿谢太后恩典!”太子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这才缓缓起身。   他起身的姿态很恭敬,也很从容,颇有几分行云流水般的优雅,总之是叫人看过去十分舒服,而且顺眼,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奴才之态,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反而无形中流露了两分。   这使得太后颇为不悦,脸色顿时又沉了两分。她下意识便想起了吕家人来,同样是磕头请安,同样是谢恩起身,但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亲孙儿比娘家的侄孙看起来要顺眼许多。   “所来何事啊?”太后淡淡问道,头已经扭了过去,正往水中撒鱼食,看那橘红、大红、金黄的鱼儿前来抢食,搅得哗哗直响。   太子脸上肌肉微微一僵,心中暗紧。饶是他再谨慎机灵,也不可能知晓此时的太后因何而不快,更不敢猜测太后心思何为。   太子就是这一点好,不敢猜、不能猜之事便绝对不会自作聪明,反正他是个“老实人”,那便实话实说好了!   “听说……黄河又发大水了……”   “嗯?”太后眸光一闪,如同两道锐利的光剑毫无征兆的直直射向太子。太后大袖一挥,女官侍从们垂首悄然而退,亭中一时只余祖孙二人。   半响,太后方淡淡说道:“国事自有皇上操心,太子好好读书即可,这些事不是太子该过问的。”她还好好的呢,轮不到旁人来染指!   “孙儿谨遵太后教导!”太子面上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诚恳受教,轻叹道:“只是,一想到大水中苦苦挣扎的灾民,孙儿心中颇为不安。到底,那都是我们大周的子民!”   太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浅黄软绸包着的小物件,双手呈给太后道:“太后,这里头是一万六千两银票,是东宫里平日用不到的闲钱,虽数目不多,也是孙儿一番心意,请太后收下,也能安置几户灾民。”   太后不由抬眸瞟了他一眼,目光闪烁了几下。东宫的财政状况太后是知道的,太子妃在吕家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到了东宫深感不习惯,为这个没少同太子两口子私下里拌嘴吵架,能够拿得出一万多两银子,倒是难为他了!   “既是你一番心意,哀家收下便是!”太后一笑点头接过,露出几丝赞许:“太子如此仁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好了,你的心意哀家已经明白了,这银票哀家回头便叫人给沈佺送过去,你去吧!”   “是,孙儿告退!”太子顿时欢喜起来,不觉也露出了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礼退下。   太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垂眸瞟了一眼手上的软绸帕子,微微一笑,随手袖入袖中,次日果然将银票随同密旨一起差人给沈佺送去,在密旨中还闲闲提了两句这银票是怎么回事,又命人去东宫赏了太子一件古鼎、一套御制文房四宝,夸了太子几句。   赏物传旨的小太监虽然没有将话点明,太子又不傻,岂有不知太后因何而赏,忙大喜着谢恩领赏。   看在外人眼中,太子莫名其妙的受了赏,自是惊疑不定,许多目光不由盯上了东宫,明里暗里的打听所为何事?尤其是吕相爷,他的消息更通灵些,知道太子曾进宫求见太后,又知道太子在太后跟前提了一句黄河水灾,之后的事,他便不知了。   可太子受了赏,肯定是对太后进言了什么,而且还正好说进了太后心里去!   可偏偏吕相爷想尽办法也不能从太子那里得知片言只字,终于忍不住进宫旁敲侧击的问太后。   “太子如今是越发长进了,到底是读圣贤书的人,懂得为太后分忧了!对于黄河水灾,不知太子有何高见?听说前几日太子前来为太后献策……”   太后一听这话就来气,黄河水灾?先前一听说黄河水灾你们一个二个不是有多远躲多远吗?这会儿又来问什么?问便问了,还偏不肯明明白白的问,偏要在她面前耍心眼试探!   太后暗暗冷笑,气恼之余又增反感:她是堂堂天朝太后,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她做事需要跟旁人交代吗?她跟自己亲孙子之间的对话有必要告知旁人吗?那得完全看她的心情!   “沈爱卿来报,如今那边大雨仍旧未停,灾情还在扩大,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每每想到灾民家园被毁、食不果腹,想到洪水过后哀鸿遍野,哀家的心里就极是不安啊!相国可有何良策?”   太后叹息一声,一开口却是如此相问。   吕相爷不禁一愣,心下狐疑更甚。太后竟然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分明是护着太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后的心变了!变得不再将吕家放在第一位!   “相国?”太后见吕相爷面上神情变幻不停却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心中也更不喜,觉得他胆子越发大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更气,冷冷哼了一声。   吕相爷猛然回神,慌忙拱手垂头道:“这,天灾如此,非人力所能掌控,还请太后宽心,保重凤体要紧!太后仁慈,已经派了镇西王前往赈灾,镇西王向来忠于职守,办事妥当,相信必定不会辜负太后重托,定会好好安置灾民的!”   说了等于没说!太后心中更烦躁起来,面上却缓了缓,点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朝廷对此事十分重视,镇西王也的确是个忠心耿耿、努力办差的,有他在哀家也放心了!只是,前几年一直用兵,如今国库空虚,户部能拿出的银子可不多了!相国以为眼下该如何?”      第416章 吕相心思      “太后可招户部尚书细问,赈灾款银想必还能拿得出的!对了,镇西王妃娘家不是米粮皇商吗?若是国库空虚,可让姚家先将粮食垫着便是了!”吕相爷勉强打着精神回道。   太后刚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忍不住又翻腾起来,颇有点看不上兄长一味推诿的样。什么招户部尚书细问?她是一点也不信他不知户部的情况!   “姚家那边镇西王早已经请示过哀家联系着了,可在商言商,姚家也不可能白白出粮食替朝廷赈灾,那粮款还不是同样要付?姚家没涨多少价,已经是看在镇西王的面子上了!”太后白了吕相爷一眼,语气中带了两分不悦。   吕相爷却不由眼睛一亮,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忙道:“太后,那姚家米行好大的胆子,居然还妄想涨价!分明是趁火打劫!镇西王是怎么回事?就任由自个的岳父如此行事!这是发国难财!太后应下旨申斥、严惩不贷!”   “住口!”太后闻言大怒,冷喝道:“姚家乃商户,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这当口哪儿的粮价不涨?你倒给哀家指出来说说!”   姚家米行若是不涨价太后才要动疑,因为若果那样,分明是沈佺在借机收买人心!他一个王爷,收买人心是想干什么?吕相爷哪里想到这一层,告状没告到点子上,平白挨了一顿训斥。   吕相爷见太后发怒吓了一跳,僵了身子不敢再多言,心中却是十分不服。   “咱们吕家还有多少能动用的现银?哀家想号召王公大臣们捐款赈灾,你看如何?”   吕相爷闻言顿时一梗,太后先问的是吕家有多少现银,再说让众人捐款,分明就是想让吕家来出头当表率办这事。吕相爷不由暗暗来气,心道要出银子的时候你倒会说“咱们吕家”了,你既会说“咱们吕家”为何不替“咱们吕家”考虑?吕家的银子是有大用处的,岂能用来赈灾救那些贱民?再说了,让王公大臣们出钱,这分明就是得罪人的差事,为何要让吕家人来做?这一趟下来,不把全体朝臣们得罪个精光才怪!   “这个,府上的银钱由二弟和几位管家管着,具体剩余多少臣也不甚清楚,等臣回去核查明白便来回太后的话!呃,太后英明,您下达圣意,相信王公大臣们必定响应!微臣亦定当率先支持太后!不知,咳,太后以为该捐多少合适?”   吕太后闻言心里一阵烦乱,挥挥手道:“罢了!此事再议吧!”   吕相爷见太后面有倦色,忙躬身退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想到自己进宫的目的,忍不住又不安烦躁起来,怏怏去了。   太后坐在榻上,支肘扶额,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心里的失望无以言喻。世上唯一难的是收买人心!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吕家做出姿态,将银钱撒出去,百姓们能不感恩戴德吗?可兄长压根就不情愿!他一个当家人会不清楚吕家的家底,竟敢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太后不禁冷笑!   太子将银票私下里给她,压根就没有在外头宣扬半个字邀名,沈佺收到这一笔小钱之后也只在回折中随随便便赞了句“太子仁厚”并没有帮着太子宣扬开来,这两人的做法太后都相当满意,至少,他们很识趣,没有趁机大做文章,可见是真正没有私心的。   思及此,太后对太子不由得起了两分怜悯之意。他毕竟是她的嫡亲孙子!规规矩矩不曾越雷池半步!可见对她这个祖母是有心的。   太后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太子的身影,心中更乱,不觉暗暗想道:难道,这是天意?皇室气数未尽吗……   吕相爷回府之后提心吊胆,生怕太后一纸圣令命吕家捐款,所幸数日过去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打探消息、收买官员、蓄养死士、打造兵器、购置粮食马匹药品等物,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吕家的钱还不够用呢,他哪里有闲钱去捐什么款!   河南那边的灾情仍不见减轻,沈佺不停传往京城的消息均无可慰人心之语,太后忧心忡忡,朝中众臣们生怕惹恼了太后迁怒,日子也极不好过!镇西王府中沈老太君、箫夫人、姚存慧等更是为沈佺日夜担忧不已。   中秋前夕,太后忧虑过重感染风寒竟又病倒了,太医院院判连夜进宫,次日免朝,一时间,众臣的心更紧紧的揪了起来,惶恐不安。众人这时才意识到,太后也是有年纪的人,她是真的老了!   云小蝶闻听太后病倒急得不得了,忙向箫夫人请辞欲进宫探望太后。   箫夫人病榻上斜斜靠着,闻言点头叹道:“这是应该的!若不是我也这么个样子,也该进宫给太后磕头请安!让慧儿打点安排,明日便送你进宫吧!要不,你依旧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吧!”   云小蝶闻言神情微滞,挂念太后不假,但若要她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她还真的不是太情愿!   “若太后不嫌侄女愚笨相留作伴侄女自是该留,若太后要清净休养,少不得侄女还要回王府叨扰伯母和嫂子!”   “这是哪里话!什么叨扰不叨扰!你不嫌弃便好!”箫夫人和气的笑笑。   姚存慧闻言略一沉吟,便向箫夫人讨了主意陪同云小蝶一道进宫给太后请安。如今沈佺还在黄河边上呢,这趟差事是不可能办得完美的,毕竟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一切只看太后的意思,太后若体谅便算了,若认真算账,随便揪一点便足以问罪!沈家不能不在这个时候多多的向太后表忠心!尽管姚存慧心里也有些发麻,生怕进宫之后太后又拿侧妃来说事为难她,但这一趟她却非去不可!   箫夫人同她想到了一处,原本也是这么个主意,只因姚存慧身孕在身她若那么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便忍着没说,姚存慧既主动提了出来自然更好。于是嘱咐了她几句一切多看腹中孩子份上保重等语,便命她与云小蝶一道进宫。   这几日宫门处十分热闹,不光是镇西王府,各府诰命们亦都陆陆续续进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不怎么耐烦传见,除了必要的,余者只在廊下磕了个头便回去了。   姚存慧和云小蝶,太后自然是见的。   太后还记得姚存慧是有孕之人,不等她跪下去,早已有女官将她扶住。   “哀家不过偶感风寒而已,瞧瞧你们一个二个小题大做的!哀家无事,不必记挂!”太后披着明黄凤袍,整整齐齐挽着发髻,脸上还稍稍添了妆,微微的笑着,神情坦然自若,除了略见疲惫之外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看到太后您无事,臣女便放心了!初秋天气冷热交换最容易感染风寒,太后您可得多保重啊!”云小蝶见太后无恙,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呵呵,哀家会的!”太后一笑点头,对她颇为纵容亲密。   姚存慧也笑着关心了几句,心中却是暗暗吃惊。太后的情形,比她们看到的要糟糕的多!别人看不出来,身为医者她瞟了几眼再听太后说话的声气却隐隐猜到几分,只是太后既有心要隐瞒,她自然不会傻到当面点出来。   太后也没留她们多呆,闲话几句便命人将她们送出宫去。   姚存慧和云小蝶辞别而去,在宫门口便碰上了两家夫人也正巧欲走,乃是左御史夫人和刑部尚书夫人。这两位夫人是与姚存慧云小蝶前后脚进宫请安的,只不过太后没有传见她们。   此刻又在此相遇,说是“正巧”倒不如说是刻意,这两位夫人分明是想打探消息。   宫门外的侍卫并没有赶她们走,由着她们在此磨蹭,姚存慧便清楚太后有意通过她们的嘴将消息传开,便也不吝啬,人家上前见礼搭讪,她便含笑相对,人家拐弯抹角问起太后凤体,她和云小蝶便也将所见情况如实说了。那两位夫人闻言脸色放缓,笑着辞别去了。   长春宫中,姚存慧和云小蝶刚刚离去,太后便“哎哟”一声低呼向后倾倒,慌得沅沅等女官连忙上前扶住,掖被子的掖被子、抚胸顺气的抚胸、拿茶水的、拿药的、拿干净帕子的,忙做一团。   太后饮了口茶,摆摆手命众人退下,气喘吁吁的靠在杏色大引枕上,只让沅沅在旁轻轻拍抚着背顺气,等着服药。   沅沅担忧的瞟了太后一眼,见她气喘神虚、恹恹无神,与平日里凤目湛湛、不语自威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由得心中微酸,忍不住柔声劝道:“太后,不如请院判大人再来诊治诊治,重新开一副药吧?”   “不必,”太后闻言不悦的瞅了沅沅一眼,“前日开的药方照旧煎来便是,左不过如此,过两日便好了!那药你可吩咐了——”   “太后放心!”沅沅忙道:“就在偏殿煎的药,并无外人知晓!药材也是小德子悄悄在宫外买的,并不曾从太医院拿!”      第417章 太后患病      “嗯!”太后闻言这才放心,满意的点了点头。   沅沅见她闭上了眼睛,手上用劲缓缓的松了下去,小心的将薄毯往上拉了拉。   沅沅心中暗叹,人人都有为难之处,便是太后也不能例外!明明病情更重了,却非要对外做出已经痊愈的姿态,不但没有传召太医重新诊断调整药方,连煎药也瞒着人!她知太后素来性子好强,如此作为是生怕有人看她身体不行生出异心,只是这般也着实太辛苦了些!   太后病倒,最关注的无非是周氏皇族和吕氏一族。听闻只是偶感风寒,已经痊愈,周氏皇族众人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吕氏一族却暗暗松了口气。   要知道,太后可是吕家的靠山支柱,吕家人最希望太后长命百岁。   赵纪远斟酌了半响,却暗暗同吕相爷说了一番话。   “相爷以为,太后病体如何?”赵纪远开门见山问道。   “你这话何意?”吕相爷顿时警惕起来,不悦的瞪着赵纪远。虽然如今他对太后生出了些许不满,也同赵纪远抱怨过,但他还不至于糊涂到盼着太后死!   “相爷恕罪,在下在相爷面前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果相爷不想听,就当在下什么也没说过!”赵纪远直视着吕相爷,丝毫没有退让。   面对坦然自若的赵纪远,吕相爷心中的不悦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赵纪远如此说是表示心里只有他一个主子,表示在他心里他是比太后更高的存在!想通了这一点,吕相爷便缓了神色笑道:“纪远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你对老夫的忠心老夫当然清楚!唉,如今在本相面前也只有你才说几句真话,那些溜须拍马的蠢货,本相是见了就来气!”   “相爷厚待,在下没齿难忘!”赵纪远拱拱手,然后道:“太后年岁已高,感染风寒而罢朝一日,哪儿能好的了这么快?在下只是觉得有点儿蹊跷!毕竟,太后性子刚烈,也许——”   “你是说,这可能是个假象?太后凤体尚未康复?”吕相爷高高的挑了挑眉,“你说说,如果真如你所言,太后为何要这么做?”   自家妹子的脾气吕相爷最清楚不过,要说太后抹不开面子不肯让人知道自己病了,这种可能不是没有的!人越老越不肯认老,太后正是这种人。   “太后的心思谁人能猜测得着?”赵纪远道:“您想想,太医院院判可是连夜进宫!”   吕相爷心中一凛,手握成拳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错!”   太后身体向来很好,已经有十几年不曾病过了。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怎么可能半夜三更传院判进宫诊治,那就说明当时真的是很不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如此,转眼便痊愈岂不是有点欲盖弥彰了?   “可昨日、今日院判都没有进宫问诊——”话说到一半,吕相爷自己也停了下来,自失一笑。如果太后存心要遮掩,当然不会再宣传太医进宫了。   “这事我会查清楚!”吕相爷转眼便拿定了主意,轻叹道:“还是纪远你有心,真正为本相着想,唉!”   赵纪远谦逊的客气了两句,又道:“恕在下直言,这事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太后是真的年事已高了!”   吕相爷沉默了,心也一点一点的沉重下去。   赵纪远说的不错,太后真的年事已高了!谁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还会病倒、病情如何、能否好转!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吕家该何去何从?尤其想到太后对太子仍有维护,吕相爷的心情就更加不好。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太子,是太后的嫡亲孙子!太后,是皇家妇!   “你说的不错!”吕相爷叹息,是该加快步骤准备了,太后那边,也要尽快催促她下定决心才行。当然,再急也得等上一阵子,等太后凤体真正康复之后,等她心情好转,那时才好说话。此时去说,分明是暗示她身体不行、早日安排后路,太后非震怒不可!   吕相爷寻思着,不得不将心底的那份急躁按压下去。   “镇西王是个不确定因素,太危险了!”赵纪远瞟了一眼吕相爷,嘴角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意,“相爷,此人应早早除掉,绝不能再留着!”   吕相爷点头,“不能为本相所用之人本相自不会留着,已经派了妥当人去河南,放心吧,相信不久便有好消息传来!”   “相爷,恕在下直言,镇西王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宁可多做准备也别少了!若不能一击成功,再想动他就难了!”   吕相爷想了想,不觉点头。从西域战场厮杀回来的活阎王当然不会好对付,赵纪远说的不错,这准备得做的足足的才行!万一他不死,朝廷势必彻查此事,以太后的聪明,未必不会察觉到什么!太后甚至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她心里有了疑影,对吕家可是大大的不利!   赵纪远见他听进去了,便拱手施了一礼,倒退着轻轻退下,唇角一勾:沈佺,你等着下地狱吧!姚存慧,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中秋佳节,京城中一片欢腾,各大商家酒楼争奇斗艳,十分热闹。   只这热闹是寻常百姓家的热闹,一应王公贵戚大臣们府上却十分低调,连戏班子都不敢请了家去玩乐。   太后心念河南灾情心情不好,中秋宫宴都传旨免了,只象征性的聚了一聚,谁人这时候敢张扬无疑是找死。   别府如何不知,镇西王府中的气氛却是发自内心的低沉。箫夫人依旧缠绵病榻,沈老太君早已进佛堂茹素念佛,姚存慧神色淡淡如常度日,其实心里比谁都焦虑不安。沈佺来信说安好勿念,可灾情一日不除,人一日不归,她岂能信他所言?   “王妃,二门上李顺媳妇差人来禀,三小姐要出府为夫人买青梅蜜饯,请王妃示下是否放行?”小杏掀起帘子进来回道。   如今沈府上门禁管得极为严格,沈佳琳要出府,没有姚存慧的准许谁也不敢放她出去!   “府上没有蜜饯吗?佳琳怎么好端端的要亲自去买?容妈你跟采办媳妇说一声,各种蜜饯都备一些!”   “王妃,不如老奴这会儿就让采办娘子去办这事吧!难得夫人有胃口,这是好事!”容妈笑道。   姚存慧想了想,亦点头笑道:“也罢,那你就辛苦一趟!顺便亲自去告诉佳琳一声!”   容妈听毕忙笑着应声去了。   不料,没多大会沈佳琳跟着容妈一道进来了,笑着同姚存慧道:“嫂子,还是让我亲自去一趟吧!这一家铺子在后海边上一条巷子里,娘只爱那家的味道,采办媳妇去还不知道找地方找到什么时候呢!我去去就来!”   姚存慧微感诧异,却也不便拦着沈佳琳表示孝心,不由叹道:“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失职了,连娘的口味都照顾不到,还要妹妹你来操心!”   “嫂子快便这么说!”沈佳琳忙握了姚存慧的手柔声说道:“如今娘病着,这府里上下皆是你一个主持大局,你又怀着身子,还要担心娘、担心大哥,是妹妹无能,不能替嫂子分解一二!”   姚存慧听得心中微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柔声笑道:“妹妹如此体谅,便是嫂子的福气了!”   沈佳琳微微一笑,“嫂子你歇着,我这就去了!”   姚存慧点点头,嘱咐道:“让容妈陪着你一块去吧!”   “不必!我带了海棠和两名媳妇便可!容妈还是留下来照顾你更好!”沈佳琳笑着拒绝,福了福身便去了。   姚存慧笑笑,也只得由了她。   “三小姐真正是长大懂事了!从前也没见说要给夫人买蜜饯呢!”容妈不由笑道。   姚存慧点头轻叹,“可不正是!”如今局势紧张,府中又是这般状况,沈佳琳看在眼里焉能半点儿变化也无?这也是人之常情!   过了几日,河南那边又传来了消息,却是个晴天霹雳:沈佺在花园口堤坝上亲自监督开坝泄洪,不想一个不慎竟掉入了滚滚洪流之中!至今踪影不见,生死不知!   消息传来,朝堂哗然,人人变色!太后抿着唇不语,半响命人传姚存慧、云小蝶入宫。   姚存慧这几天心里没来由的着慌不安,听说太后传召更是唬了一跳,禀了箫夫人一声,匆匆忙忙的更衣出门。   亲耳听到太后传达的噩耗,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下轰炸开来,脸上一片煞白,胸口一闷差点晕了过去。云小蝶“啊!”的低叫一声,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两行泪水簌簌顺颊而下,死死的捂着嘴呜咽着颤抖起来。   太后忙命人扶她起来坐下,又命人扶姚存慧坐下,侯在一旁的太医上前为姚存慧拿脉。   姚存慧缓过神来,一把推开太医,颤声向太后道:“只是失踪,对不对?”   太后闻言心中暗叹暗赞,知道姚存慧能挺得住,便把心也放松了两分,点点头道:“不错,只是失踪!镇西王吉人自有天相,哀家相信他必定不会有事!你腹中可怀着他的孩子,当以孩子为重,切勿忧心过度!”   姚存慧勉强扶着宫人的手起身,向太后微微福了一福,“谢太后关心,臣妾知晓轻重!如今消息未明,臣妾也相信他一定会安然回来!”      第418章 沈佺失踪      太后点点头:“沈爱卿为君效忠,哀家甚慰!你放心,哀家已经派人去寻他了,哀家告诉你就是让你有个准备,你们王府上切莫因此乱了阵脚!沈老太君年事已高,别吓着她老人家,还有箫夫人,缠绵病榻,最好还是莫要知晓此事的好!”   姚存慧心头一凛,忙道:“谢太后关心,臣妾知道该怎么做!”脑海中划过沈二老爷的身影,姚存慧心中更乱了起来,恨不得立刻赶回沈府。沈二老爷在朝中任职,没准已经得知此消息了!如果他将此消息带回府去大叫大嚷着宣扬开来,尤其是传到箫夫人耳中,后果将不可设想!   太后看出姚存慧眼底的焦急,便安慰道:“你也不必慌张,忙中出错反倒不好了!沈爱卿将府中交给你打理,你只管好好打理静候他归来便是!哀家也不留你了,回去吧!”   “是,臣妾谨遵太后教导!”姚存慧巴不得这一声,顾不得身子软绵无力心跳加速,急忙告辞。   “我不走!”云小蝶却又跪了下去哭求道:“太后!臣女求太后恩典,让臣女去河南花园口吧!求太后恩典!”   太后挑眉讶然,姚存慧更觉脑袋一阵一阵发晕!她能理解云小蝶的心情,可云小蝶此时若急匆匆的赶往花园口算什么回事?生死大事关头,儿女私情且放一边不说,沈佺的本事姚存慧再清楚不过,她绝对不相信沈佺会不小心“失足”掉下河中,这当中肯定另有隐情,云小蝶如果去了,万一让人利用又生事端,那该如何?   姚存慧暗暗叹气,她不禁有些羡慕云小蝶。她心里悲痛便能不管不顾,而自己却得强忍着先要应付这接下来有可能的一系列变故!府中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预先安排,这当口实在禁不住旁的变故了!   “求求太后!求求太后恩典!”云小蝶还在声泪俱下的苦求,姚存慧只觉得气息凝滞,小腹隐隐发痛。她慌忙凝了凝神,不等太后开口先忍泪柔声道:“云妹妹,你冷静点!王爷嘱咐过我定要好好照顾你,那儿危险,你若去了有个什么不是,叫我心里、王爷心里如何过意得去!这消息是断断不能让老太君和夫人知晓的,好妹妹,我还指望着你帮我瞒着、照顾老人家呢!你这一去,我怎么办!好妹妹,王爷的事相信太后自有主意,王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回来的,你留下来帮帮我,好不好?”   姚存慧心中一酸,泪水忍不住也滚落了下来,连忙掏出帕子擦拭。   云小蝶一怔,不觉抬眸愣愣的瞧着姚存慧。   “镇西王妃所言不错,此事哀家自有主张!你们快回去吧!”太后亦点点头。   “嫂子!”姚存慧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云小蝶心中虽然仍旧意难平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好应了太后,拭泪起身,扶着姚存慧一道去了。   “嫂子,沈大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嫂子,我只要沈大哥好好的,只要他活着,我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马车上,云小蝶忍不住又怔怔的流下泪来,面如死灰。   只要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不愿意娶自己那便不娶好了!云小蝶心痛得要死去,那是她最敬重仰慕的义兄啊!叫她怎么忍心!   姚存慧忍不住将她揽着靠在自己身上,柔声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不管我们!”姚存慧鼻子发酸,也是挖心挖肺的痛。这一刻她才明白云小蝶对沈佺的情义有多深多重,可是,同情归同情,酸楚归酸楚,她除了叹息无奈,又能如何?   “嫂子!”云小蝶反手搂着姚存慧,伏在她身上痛哭起来。   “别哭,别哭了!”姚存慧轻轻拍着她的背,忙收泪道:“好妹妹,快别哭了!等会便到家了,要是叫人看见了怎么好!来,快把脸擦擦!”说着扶她坐好替她拭泪。   云小蝶一想也是,叹了口气点头道:“不错,沈大哥出事的消息一传开,不知多少人会盯着府上呢!咱们,咱们不能叫人钻了空子、瞧了笑话去!”   “正是这个理!”姚存慧点点头,与云小蝶二人拭泪擦脸,掏出把镜略略补了妆容。   下车的时候,红蓼、香儿等忙赶上来扶。她们是身边伺候的熟悉之人,姚存慧和云小蝶虽然收拾过了,可仍旧让她们瞧出一丝端倪。两人均感到了气氛的凝重,默默扶着各自的主子不敢多言。   云小蝶执意要亲自扶着姚存慧,与红蓼一左一右,香儿只得撒开了手,跟在云小蝶身后。   香儿偷瞄了姚存慧似有泪痕悲戚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又有两分高兴起来,以为是太后做了主命姚存慧接纳了自家主子,故而她才伤心。   一旁的红蓼也是同样的心思,尤其看到云小蝶那么主动搀扶着姚存慧,这不分明是妾室在讨好正室夫人吗?不由得也暗暗心惊不忿。   两个丫头自顾着小心思,哪里知晓王府几乎要变了天!   “嫂子,我先回紫藤斋,回头再去看你!你回去好好歇一歇吧。”云小蝶说道。   姚存慧点头,“你也好好歇歇!”二人相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回了熙和堂,姚存慧便命更衣洗脸,红蓼知晓她心情不好,默默的服侍并不多言,红菱等见了也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也不敢多言,默默传递着东西做手中活计,堂中气氛顿时便低沉了许多。   收拾妥当,姚存慧手中端了碗茶水慢慢的拨弄着,神思怔怔魂游天外,望着前方的目光没有焦距。   容妈见了微微蹙眉,询问的朝红蓼瞥去一眼,红蓼苦笑着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王妃,要不要老奴扶您回房歇息一会?”容妈轻声笑道。   姚存慧回神,将手中茶碗放下,起身道:“我不累,暂时不歇!”说着便点了容妈、周嬷嬷、红蓼、萱草、红菱、小杏、小梨几个跟随进暖阁有事吩咐,又命青苗把着外间的门,不许人靠近。   红蓼手心一紧,脸色顿时白了两分:王妃是要宣布云小姐的事情吗?   容妈、周嬷嬷等面面相觑,各自答应一声,一同进了屋,垂手分站两旁。   未曾开口,姚存慧眼眶便湿润了,舌头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忍下,轻轻道:“咱们府上出大事了,你们心里要有个准备。”说完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视众人。   众人叫她看得一颗心没来由的提了起来,怦怦的跳得厉害,悄悄相互交换眼色,静候下文。   尽管姚存慧神情凝重、语气沉重的打了预防针,可当她将事情说出来之后,众人仍是惊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萱草惊呼一声软了下去,容妈和周嬷嬷也踉跄着晃了晃身子,红蓼等无不变色,呆若木鸡!   “王爷——”萱草掩口哭了起来。   “住口!”姚存慧眸光泠然一瞥,冷冷道:“如今不是哭的时候!你们扶她起来。”   小杏、小梨连忙将萱草扶了起来,容妈抹泪道:“王妃说的不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王妃放心,王爷定会无事的!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您且吩咐!”   “对、对!还有老太君和大夫人那里,一定不能让她们知道!瞒着一时是一时!”周嬷嬷也忙点头。   “我也是这个主意!”姚存慧暗暗舒了口气,顿觉轻松不少。容妈和周嬷嬷到底是经过事的,听到消息虽然也悲痛意外,但还没有乱了阵脚、识得轻重。   “奴婢失态,请王妃恕罪!”萱草也反应过来了,拭泪赔罪,浓浓的鼻腔叫人听了心酸。   姚存慧却没有那么多精神去体谅关心她与沈佺的主仆之情,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便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往后注意些,别带出行迹来!”又向众人道:“我身边能用的就你们几个,这些日子将各处都盯紧了,一有异动立刻来报,谁敢私下议论半个字,重重的罚!老太君和大夫人那里,一会儿周嬷嬷和容妈分别去一趟,跟齐嬷嬷和黎妈妈说一声通个气,让她们管好两处的下人,这个消息一定不能让老太君和大夫人知晓!等会儿替我传个话,我要见外院的几位管家,晚些时候请三夫人和二奶奶和有头脸的几位管事娘子们来一趟!相信这消息很快便会传遍京城,瞒也瞒不过去,倒不如事先同众人说明白了!知道消息无所谓,但不能谣传议论,叫我听见,是一个不饶的!你们更要以身作则,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应,连忙分头去了。容妈和周嬷嬷对视一眼,吩咐红蓼、红菱:“好生伺候王妃!王妃还怀着身孕呢!”   姚存慧的手不觉落在小腹上,心头又是一酸。   前世今生,许多事情的轨迹已经改变,沈佺他还能回来吗?   慈心居和燕顺居听到这消息,都是晴天霹雳,齐嬷嬷焦急,黎妈妈当即眼眶就红了,跌足暗叫“苦命的夫人!”大少爷已经过世,若二少爷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夫人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第419章 隐瞒消息      容妈见黎妈妈如丧考妣的神情唬了一跳,使劲摇了摇她的胳膊急道:“黎姐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呀!你可不能在夫人面前露出行迹!这要是让夫人知晓了,那还了得!夫人可还在病中呐!唉,你得多提提王妃腹中的孩儿,好歹让夫人有个记挂!”   黎妈妈如梦初醒,忙道:“对!对!这事得瞒着夫人,万万不可让夫人知晓!我省得,我省得!老妹子,王爷只是失踪对不对,王爷不会有事?”   容妈连连点头,“不会,一定不会!咱们王爷是什么人?胡人那么凶残狡猾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就是赈个灾,怎会有事!”   沈佺可是姚存慧的夫婿,容妈比黎妈妈还要盼着他平安归来。   “对!对!”   两人语无伦次的对着安慰,其实谁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谁也不去想对方所言究竟有没有根据道理,要的就是如此得来的安慰和信心。   姚存慧那边,几位管家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镇西王府共四位管家,赵管家抓总调停,张管家分管人事及往来人情、杨管家管采办库房、李管家管田庄产业,各人手下均有数位管事,分管各领事务及一些边角杂事。   几位管家听到此消息脸色亦变,只好歹是男人家,虽变色却没有乱了方寸阵脚。   “王爷的事自有朝廷安排,我们除了求菩萨保佑王爷平安也帮不上忙,我们能做什么,请王妃示下!”赵管家说道。   姚存慧感激的望了赵管家一眼,轻叹道:“赵管家说的不错,太后她老人家已经派人赶往花园口了,相信肯定能找到王爷的!咱们府上不能乱!几位管家只需尽心管好各自手头事务,别叫人钻了空子、别让家下人胡乱议论谣传主子的事就行了!有胆敢私下议论的,当众杖责三十,革三月月钱!再有犯的,直接打一顿撵到庄子上或是卖了,永不叙用!”   “这不好吧!”张管家笑了笑,说道:“府上这么多人口,哪能管得住不说什么?再说了,这消息也瞒不了人!依小人之见,如今这当口王妃还是多施恩德、宽厚些的好,何必如此苛责于人!”   张管家乃薛氏的心腹,如今与沈二老爷也走得近,从前与薛氏内外勾结、作威作福,可没少捞好处。姚存慧当家之后与沈佺、赵管家内外重新一理,张管家便少了许多好处进项,听了姚存慧的话当即便皮笑肉不笑的反驳了起来。   姚存慧淡淡道:“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了人,本妃也没说让你们瞒着人。只是,却不许私下议论!知道了便知道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镇西王府还好好的在这儿,不会短了谁的月钱!奴才议论主子的事,难道不该罚?”   张管家一时没了话,仍是分辨道:“即便该罚也不该如此重罚!王妃就当为王爷积德吧,总要手下留情才好。不然万一激起什么变故,如何是好?”   姚存慧不由大怒,冷着脸道:“张管家这是何意?如今王爷失踪,下人们若再议论纷纷,乱传谣言,弄得人心惶惶,这日子还要不要过?要再闹出什么事来,镇西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王妃所言甚是!”李管家忙道:“这等时候府中可不能乱!小人倒觉得王妃仁慈了,依小人之见,胆敢这当口胡言乱语挑拨人心的,就该当众杖毙!”   李管家从前管着田庄产业薛氏经常找各种借口插手,他早就十分不快,如今姚存慧除了正常的查账对账听他汇报盈利并无多言,李管家自然是站在姚存慧这边的。   赵管家咳了一声,亦道:“正是,咱们都是王府的管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时候更要稳住阵脚!”   姚存慧脸色缓了下来,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这些时日大家少不得多多上心了,辛苦过这些日子,等王爷回来,自会重赏!几位管家忠心耿耿为王府办事,王爷和本妃都会记着!”   赵管家等三人忙起身拱手连声谦逊称是。张管家见那三人都表了态也只得起身随众拱手动了动嘴,他心里有气,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什么赏不赏,还不知回得来回不来呢……”   “你说什么!”姚存慧耳朵尖,霍的起身,变了脸色厉声质问。   “张管家刚才说什么?本妃没听清楚,还请你再说一遍!”姚存慧冷冷盯着张管家,面沉如霜。她怕的就是府中各人乱传乱猜,不想还不曾严禁下人,张管家自己却带头胡言乱语起来了,姚存慧岂能不气?若非这几位管家在府中多年,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她此刻便要命人将张管家拿下。   张管家没料到姚存慧会听见自己的嘀咕,且也知自己这话是不该说的,一下子便短了气焰,被姚存慧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安,下意识偏了偏脸说道:“小人什么也没说!”   姚存慧不语,依旧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厅中的空气一下子凝重了起来,鸦雀无声。   张管家叫她盯得大不自在,又不敢反驳,索性脖子一梗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站在那里。   “请王妃放心,小人们都知道该怎么做,定不辜负王妃期望!”杨管家是和事老,跟几位管家关系都不错,见双方僵持不下,接到赵管家递来的眼色后便忙陪笑说道。   姚存慧“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出了这道门,方才所言即时生效,若有那乱嚼舌头根的,不管是谁一律问责,几位管家都是见证!本妃便不扰几位了!”说毕径直去了。   “恭送王妃!”赵管家等忙答应一声,送了姚存慧出了院门,眼见她去了方才转回。   张管家老大没面子,脸色始终绷着,悻悻然道:“赵管家可还有吩咐?若没有我也先走了!”   赵管家盯了他一眼,神色平平道:“暂时还没有。就依王妃所言,大家各自回去交代一声,管好各自手下的人吧。镇西王府始终是镇西王府,王妃认真要办谁,我们做奴才的也只有听从的份!好了,都去吧!”   杨管家、李管家答应一声告辞,一齐闲聊着去了,赵管家朝张管家点了点头也转身去了。   张管家呆了片刻,也慢慢的低头踱步离去,心里又气又恨,想到赵管家的话又暗自丧气。   赵管家那话已经极明白了,就算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但是王府还在,王妃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即便王妃生了个女儿,二房、三房不也有儿子,或者从族中旁支过继一个也不是不能的事。而镇西王倘若真出了事,这是为国捐躯,朝廷定然厚赏嘉奖,他的孩子只要不谋反、不欺君,一个爵位是稳稳当当的!若以为王爷不在了,王妃便没了凭靠任人拿捏欺负,那可就打错了主意了!这位王妃的手段他也是略知一二的,绝非好拿捏的善类,倘若她认真要办自己,谁能拦她?张管家惊出一身冷汗,又气又恨。   相对于外院几位管家,内院便好办的多了,这些管事娘子们对姚存慧的话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唯唯诺诺连忙都答应了下来。卢氏和孟氏闻听此言亦不由心酸,好好的安慰了姚存慧一番,劝她好歹放宽心,万事但看腹中孩子的份上。姚存慧勉强陪笑答应,心中也是又酸又苦。   紫藤斋那边,姚存慧亲自过去了一趟。沈佳琳是沈佺的亲妹妹,自然与别个不同,又成天侍奉在箫夫人身边的,更要好生同她分析利害。   沈佳琳果然惊呆了,抱着姚存慧痛哭不已,惹得姚存慧也伤心起来,容妈、红蓼、海棠等苦劝许久方劝解了下来。   “好妹妹快别难过了,你哥哥定会平安归来的!你要是哭肿了眼睛,在娘面前可怎么办?要是娘问起来岂不糟糕!”姚存慧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柔声笑道。   沈佳琳猛然醒悟,忙叫人打热水来敷脸,点头道:“嫂子说的不错,这事断断不能让娘知晓的!娘为了哥哥这趟差事已经病倒了,若再知晓了这个——”沈佳琳眼眶一红,慌忙飞快拭了一下。   姚存慧亦黯然,紧紧捏了捏她的手。   “其实,最辛苦的还是嫂子你!”沈佳琳反握住姚存慧的手,愧疚道:“我,我什么都帮不了嫂子,还要嫂子操心,真正是——”   “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你既唤我一声嫂子,我就该有个嫂子的样才成是不是?”姚存慧含笑打断沈佳琳的话。   沈佳琳心中略宽,勉强笑了笑,见姚存慧脸色有些不太好,便忙催着她回去休息,又道:“嫂子放心,娘那里我会好好照顾,断断不会让她知晓的!嫂子,哥哥那边一有消息,你记得一定要知会我!”   “这是自然!”姚存慧点头答应,忙碌了一天果然是累了,便起身回去。   忽又想起一事来,姚存慧又扭头向容妈道:“容妈你明日回姚家一趟,我写封信你带给我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真想亲自回去一趟,但眼下这种状况,自然是不便外出走动。      第420章 老太君发怒      容妈扶着姚存慧,瞧着她的倦意心疼不已,不由道:“王妃何必劳神写劳什子信?明儿一早你吩咐了老奴,老奴保管一字不落同老爷说了!您可是忙了一日,回去便歇着吧!王妃,您得听老奴的!可别让老奴伤心呀!”   “容妈!”姚存慧心中一暖,眼窝也热热的起来,加上果然是累了倦了,便笑着道:“好吧,听你的便是!”   “这才好,这样老奴才放心了!”容妈心中宽了两分,一行人回熙和堂洗漱安歇不提。   次日上午用过早膳,卢氏过来坐了一会,简单同她说了几件事务,陪她解了一会儿闷方离去。   姚存慧正歪在榻上出神,慈心居那边小喜忽然来了,说是老太君有事要见王妃,请王妃过去一趟。   姚存慧不由吃惊,问小喜何事小喜也说不上来,只说老太君请王妃这会儿便去。   姚存慧不敢怠慢,忙命人更衣梳头,带着萱草和两名小丫头去了。   慈心居气氛有些古怪,大小丫头们敛神屏息绷着脸色,姚存慧的心不由也提了提。   沈老太君在暖阁中见的姚存慧,只唤姚存慧一个人进去,外头还守着吉祥和瑞草。   姚存慧进去,还没来得及向沈老太君请安,只听得一声低喝:“跪下!”   姚存慧愕然,朝坐在沈老太君左下首朝自己喝命的沈二老爷,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不由朝沈老太君望去。   “我叫你跪下,你没听见!”沈二老爷沉着脸又是一声。   姚存慧无法,只得屈膝跪下,垂首道:“老太君,不知孙媳做错了什么,请老太君明言!”   “你还来问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我还以为你当我死了呢!”沈老太君含泪道。   “老太君!孙媳不敢!若孙媳有什么做错了,请老太君您明示,孙媳一定改!”沈老太君也这么说,姚存慧大吃一惊,垂头心怦怦直跳,只是左思右想仍是不知自己究竟有哪里做错了!   “不敢?做都做了还道不敢!”沈二老爷冷笑道:“你欺上瞒下、不敬长辈,还有什么不敢的?枉老太君那么疼你,白瞎了!娘,我看该请家法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长个记性!不然下次,还不得把咱们府上拆了!”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只当没听见,一味只向沈老太君求情。   齐嬷嬷在一旁急得不行,二老爷气势压人,她好不容易抢了个空挡忙道:“老太君,有什么话让王妃起来回吧,王妃可是有身孕的人啊!”   “做错了事难道还不该责罚吗?齐嬷嬷这没你说话的地!你规规矩矩伺候老太君便是!”沈二老爷不等齐嬷嬷说完便一连声打断。   他抢夺先机一上来便开口呵斥正是要打姚存慧一个措手不及,最好姚存慧惊慌恐惧之下流了产,根本不给沈老太君思考的余地,又哪里容得齐嬷嬷开口。   不想齐嬷嬷到底把话说了出来,沈老太君心中即便再恼怒也不能不顾及姚存慧腹中的孩子,便谴责的瞟了沈二老爷一眼,脸色也缓和了两分,吩咐道:“去将王妃搀起来,坐下说话!”   齐嬷嬷忙答应一声,三步两步上前弯腰扶姚存慧,姚存慧本就莫名其妙让沈二老爷呵斥跪下,当下也不推辞,谢了老太君便依言起身坐下,抬眸道:“老太君,您别生气,究竟何事请您明示!”   沈二老爷见她丝毫不推辞便起身坐下心中有气,遂打断向沈老太君道:“老太君,正是她仗着有孕无法无天、目中无人,您还待她这么客气岂非助涨她的气焰!怀着孕时便敢如此,等将来孩子生了下来那还了得!”   姚存慧听得一头雾水,垂着头不做声了。   “好了!”沈老太君却是嗔了儿子一眼。虽然她也生气,但姚存慧腹中孩子是沈家的血脉,除了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还能如何?儿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说,佺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瞒着不报?这么大的事情你能做主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老婆子!”沈老太君瞪着姚存慧,恨恨说道。   姚存慧吃了一惊,不觉朝齐嬷嬷瞟了过去,齐嬷嬷接到眼色,悄悄朝沈二老爷努了努嘴。   姚存慧暗暗叫苦,千算万算,没想到漏算了沈二老爷!这消息必定是沈二老爷告诉了沈老太君的了!   自己身为孙媳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老人家,老人家发怒也难怪,原本她就没想过会逃过一顿骂,只是没想到这顿骂会来的这么快罢了!这话由沈二老爷捅出来,还不知他跟老太君说的时候怎样添油加醋呢!   “孙媳知错!”姚存慧忙站了起来,垂首哽咽道:“孙媳,孙媳只是担心惊吓了老太君,所以才瞒着,原本想过几日想到了周全法子再缓缓告诉老太君,没想到却让老太君知晓了!请老太君恕罪!”   齐嬷嬷这时也跪下说道:“老太君您别怪王妃了,王妃她也是一片好心!这事昨儿王妃便告诉了老奴……”   “原来你也瞒着我!”沈老太君不禁更怒。   “都是孙媳的错!是孙媳恳求齐嬷嬷瞒着您的!老太君,您千万别生气,你气坏了身子叫孙媳心里怎么过得去!”   “老太君,王妃这也是为了您好啊!”齐嬷嬷也忙道。   沈二老爷听毕哼了一声,不酸不凉说道:“齐嬷嬷这时何意?怎么?难道老爷我把这事告诉老太君是想害老太君不成?”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齐嬷嬷吃了一惊,忙向沈二老爷磕了个头道:“您和王妃都是为了老太君好、为了沈府好,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好了!”沈老太君叹息一声,向姚存慧道:“你还不快坐下,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我知你能干,但终究年轻经验不足,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虽是为我老婆子好,可万一有一丁点安排布置不当而惹出祸事牵连王府,你自个说说会怎么样?你是王妃,出了这等事首要考虑的是整个王府的利益,而不是我一个老婆子!这事你婆婆那边定然也瞒着吧?”   “是,娘的身体……”姚存慧重新坐下,心里又愧又难受又敬服。沈老太君所言不假,她这一瞒看似对她老人家好,可万一当真弄出什么事来牵连王府,到时真正是追悔莫及了!是她太低估了沈老太君,像老太君这种经历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经历过丧夫、丧子、丧孙之痛的老人家,还有什么打击是她不能承受的?   “你做的不错!”沈老太君点点头叹道:“你婆婆那个身体,唉!可话又说回来了,若有她同你商量计较,便是瞒着我老婆子也罢了,可你都瞒着,你怎能应付的过来!”说着又问她是怎样安排的。   姚存慧便忙将昨日安排吩咐说了一遍。   沈老太君听毕点点头,“这也罢了!你到底心慈,你是不知那下头的刁奴有多厉害,这当口谁敢多嘴哪里还用得着罚,直接当众杖毙才对!叫人看严实些,别叫那起子刁滑的当成摆设!各处庄子铺子可吩咐了下去?”   姚存慧吃了一惊,脸上两分变色,摇头低声道:“孙媳疏忽了……”万一有人设了什么圈套,上庄子、铺子上闹事,将沈家牵扯进去,招来牢狱之灾,岂不是——   沈老太君便叫齐嬷嬷,“你起来即刻去吩咐赵管家,让他交代下去,他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是,老太君!”齐嬷嬷忙答应一声起来就走。   沈二老爷嘴唇动了动想拦住齐嬷嬷自己来办这件事,又不舍得此刻离开便宜放过姚存慧,便没有出声。   沈老太君心中暗叹,其实她故意吩咐齐嬷嬷即刻就去,便是给沈二老爷一个出声的机会,没想到他竟没开口,为何不肯走显而易见。沈老太君甚是无奈,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薛氏和吕樱的离开而消除,反倒愈演愈烈了!   “老太君……”姚存慧羞愧不已。   沈二老爷便冷笑道:“侄媳妇看见了?王府的当家人不是那么好做的!你还年轻,要学的还多着呢!要不是老太君知道的早,等出了事人家找上门来,老太君岂不是更受惊吓!”   “二叔教训的是,侄媳受教了!”姚存慧恭声说道。   “事后受教有何用?为时已晚、徒劳悔恨而已!”沈二老爷咄咄逼人。   姚存慧对他的得寸进尺十分无奈,却也不便当着老太君反驳,只好不做声。   若在往日,沈老太君定会出言说沈二老爷两句,只是她已知晓两房之间怨气未消,儿子又是这个态度,担心自己越是说什么越是令儿子怀恨在心,反倒不好说什么了,索性让他说个够,让姚存慧也受个教训。王府的当家王妃,若连这点子委屈都受不了,时时刻刻要人呵护着、疼宠着,那这个王妃不要也罢!   沈二老爷见母亲不做声,越发得了意,将姚存慧好好的训斥了一顿,最后说道:“老太君,如今非常时刻,一着不慎便是大祸,王妃办事不足,又怀有身孕,这个家还让她当恐怕不合适!”      第421章 老太君发怒(二)      沈老太君闻言想了想,向姚存慧道:“你昨日的安排倒也不错,一时之间能想得到这许多已属难得!不过你二叔所言也有道理,这时候,一丁点儿的疏忽便能引来弥天大祸,大意不得!如今四房远在江南,老二一会儿给你四弟他们去一封信,京里这三房要同舟共济,以大局为重!都是沈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都是明白人,自然也知晓!这当口也不说什么当家不当家了,不拘何事少不得三房商量着一起办!嗯,外院老二你多操点心,有什么事记得来同我老婆子说!内院嘛,我看二孙媳妇也该出一把力,孙媳妇你回头安排安排,往后有事,你和你三婶、二嫂商量着办便是!你有身子的人,要注意多休息,事情多让她们去做!至于你娘那边,仍旧瞒着她!还有……”   沈老太君原本想说,“还有,找人盯紧云小蝶主仆”,当着二儿子的面却不肯说,便把话先掩下了,回头再派人去跟姚存慧说。   “老二,你看怎样?”沈老太君转头问沈二老爷。   沈二老爷嘟嘟囔囔道:“依儿子看,侄媳妇不如安心养胎的好,佺儿可就她肚子里这一个孩子——”   “住口!”沈老太君勃然大怒,沉着脸厉声道:“你一个当亲叔叔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沈二老爷这意思,显然是已经认定沈佺是回不来了,姚存慧所怀乃沈佺的遗腹子,独一份。   “我——”沈二老爷心里不服气,心想那可是洪水,不是别的,掉下去失踪还不等于丧命?还有什么盼头?却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再多言。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回去吧!”沈老太君依然十分不高兴,眼神一凛止住了他的话,又向姚存慧温言道:“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休息!叫小厨房多做点补身子的吃食!”   “是,谢老太君!”姚存慧起身答应。   沈二老爷也暗自懊悔不该那样说惹母亲生气,毕竟那不是孙媳妇,那是母亲的亲孙子,听了自己这话怎能痛快?   沈二老爷本来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姚存慧的,而且也想帮秦姨娘争取争取管家的权力,不说全部,一部分总可以吧?眼看母亲生气,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好再多言,只得也怏怏告退。   沈老太君看他们都出去了,无声长叹了口气,歪在榻上默默出神。渐渐的,眼中涌上了水雾,水水亮亮的。   儿子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正好趁着他一句话说错堵住了他。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两房争斗,能少结怨便少一些吧!可又一想,如今她还在尚且如此,哪日她不在了,该如何是好?   沈佺落水失踪,最痛快的要数吕相爷一家。   吕相爷这几日简直春风得意、喜上眉梢,说话都带着笑,往吕家登门拜访的人数也不知不觉的多了许多。   只有赵纪远不是很放心,建议吕相爷不要这么快把人撤回来,仍旧留在花园口打探消息兼且寻找沈佺,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失踪而已,在下窃以为还不能认定他已经死了!相爷,镇西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还是小心为上!”赵纪远劝道。   吕相爷尽管十分信任赵纪远,此时兴头头上听了这话仍是感到几许不快!在重灾区,那么大的洪水,谁掉下去了失踪还有存活的机会?镇西王再厉害能斗得过天吗?吕相爷不信。   “纪远想的太多了!”吕相爷笑道:“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他坠入洪流,不止一个看见,绝对错不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他的尸体也没找到,我是担心——”   “那么大的水,也许尸体早就冲到不知哪儿去了,或者在水底喂了鱼!这找不到也不奇怪嘛!你说呢?”   “话虽如此,可是相爷,既然前边咱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也不差这最后一步,您说呢?”   吕相爷不禁缓缓点了点头,片刻说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差这最后一步,让大家买个放心也好!不过,太后已经派了人去,我们的人如果再留在那儿恐怕不太好!等太后那边的消息也一样!”   “相爷!”赵纪远急了,忙道:“如果太后的人先找到了他,我们的人还能有机会下手吗?”   “下手?下什么手?”吕相爷愣了愣,才明白赵纪远的意思是下手杀沈佺,他不由有两分生气和无力,“太后的人就算找到他找到的也只会是尸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还能活着?镇西王有这么厉害吗?”   吕相爷问到后一句明显的露出不服的意味,赵纪远不敢再同他争执,苦笑分辨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本相知道,你这是为本相着想,你的忠心本相一直都明白!”吕相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过了,遂安抚的拍了拍赵纪远的肩膀,语重心长的笑道:“你毕竟还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做事有些拘谨的过了头了!”   “相爷说的是!在下受教了!”赵纪远勉强陪笑,“镇西王府那边——”   吕相爷冷哼一声,“一直派人盯着呢!沈家有那老太婆在,一时半刻还乱不了,哼,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只要朝廷一宣布沈佺的死讯……”   吕相爷眸中狠戾之色一闪而隐。   镇西王府如今所剩乃老弱病残,二房那父子几个都不成气候,吕相爷并不放在眼里,如今首要的大事,乃是西北的军权。   要知道除了沈佺,西北军中威名远扬、战功赫赫的大将人数不少,他必须要使西北军权落在能够拉拢之人的手中,这一回,绝不能再出错。   吕相爷得意忘形,心急火燎一刻也不想多等,便进宫求见太后。   沈佺出事之后没几日,灾区的强降雨总算停止了,如今灾情已经慢慢得到了控制,但因沈佺失踪一事,太后的心情也极其不好,每日上朝时都冷着个脸,令群臣噤若寒蝉。   几句话过,吕相爷便将话题引到了灾区上,吹捧道:“如今黄河大水已退,全仗太后英明调遣,使得受灾百姓少受许多苦楚!太后一心为国为民,实乃大周之福、万民之福!您可要多多保重凤体啊!”   太后挥了挥手,蹙眉轻叹道:“黄河大水虽退了,这灾后重建、灾民安置可不是小事,得花无数的银钱,还有沈爱卿,唉!哀家怎么能安心!”   “太后懿旨已下,户部和工部以及地方官自不敢怠慢,安置灾民之事太后无需担心!镇西王——”吕相爷眸光一黯,叹道:“大周痛失大将,微臣心里也感到很沉重!可人死不能复生,太后您也别往心里去了!镇西王妃有孕在身,若生了个儿子,太后厚待也对得起其父为国尽忠了!”   “那是自然的!”太后点点头,感叹了两句,不觉又蹙眉道:“不过,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镇西王已死?”   太后目光灼灼盯着吕相爷。   吕相爷胸中一滞,“镇西王众目睽睽之下坠落洪流,失踪多日不见,这,这不分明是——”   太后收回了目光,摆摆手道:“那也不一定!哀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此事一日便不能下定论!镇西王,料想不是福薄短命之人!上天也不会这么残忍轻易收我大周顶梁。”   吕相爷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暗暗失望、失落。他没有想到太后这么看重沈佺。   吕相爷心中大起不甘,脑子一热便说道:“太后的心情微臣能理解,可西北军那边却一日不能无主。如今镇西王生死未卜,那种情况下即便他捡回一条命,多半也不能中什么用了,西北军权,太后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不然——”   “够了!”太后闻言大怒,厉声道:“哥哥今日来见哀家,可是为了西北军权而来?”   “微臣是为太后考虑——”   “是还是不是?”   “太后……”   “下去吧!”太后冷冷道:“哀家有些累了!”   “微臣对太后忠心耿耿从未变过!请太后相信微臣!微臣告退!”吕相爷躬身行礼,缓缓倒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太后一掌不轻不重的拍在御案之上,凤眸半眯盯着吕相出去的方向出声,唇角不可察觉的勾了勾。   什么亲情、什么忠心、什么关心统统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才是真的。都这种时候了,最先想的不是为国为民、不是为她出谋划策,反倒打起私心主意来了!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日子往相国府跑的人有多少,她还没敲打呢,倒想要西北的军权来了!   太后不觉想到,如果将来这天下真的交给了吕家,他们能经营的好吗?就算交给了他们,他们守得住吗?太后不由一惊,她这是在想什么!   京中的气氛依旧凝重,镇西王府众人更是煎熬不已。礼亲老王爷亲自派了心腹管家前往镇西王府探望,安慰劝慰了姚存慧一番,姚存慧十分感激,留了来人好一会。   不想因为这事吕相又在太后面前隐晦的告了一状,大有暗示礼亲王爷私下结交镇西王府、图谋不轨的意思。      第422章 沈佺的消息      太后听毕简直要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更加失望,淡淡一句“老王爷夫妇同镇西王妃本就私交不错,这当口上门探望安慰几句也是人之常情!”便将此事丢开不理。   礼亲老王爷要私下结交镇西王府会选在现在这个时候吗?现在沈佺生死未卜,他们结交镇西王府有什么用?这分明就是小题大做、是诬告!   生气之余太后又忍不住暗暗失望,其实以前,她的兄长并不是这样的人,以前他为她出谋划策不少,也是难得的栋梁之才!人人都以为她让他坐在相国的位置上是偏颇吕家人,其实她的兄长也当得起这个位置。   这些年来,太后所考虑的只是如何将周氏皇族打压下去,不断提拔吕氏一族的人,以免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吕氏一族的人受到欺负。这时却不得不想到,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周氏皇族无论如何也是她的亲人,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假的,她其实并没有想过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说别人,她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可都是姓周的!   太后不禁烦躁起来,她忽略多年的问题再次浮出了水面,迫着她去找法子解决!在双方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真的可能吗?   没过两日,从河南传来消息,镇西王极有可能没死!因为在下游浅水岸边发现了镇西王那日束的腰带!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一片哗然。   太后大喜过望,立刻加派人手赶往河南,命地方官员全力配合,务必要将镇西王找到!   沈二老爷又求得恩典,准许沈家派人一同前往河南寻找沈佺。   沈老太君大喜,便命沈二老爷安排此事,又问了姚存慧的意见,让她也点数人跟着一道前往。姚存慧忙陪笑着说此事有二叔安排即可。沈二老爷对她如此识趣十分满意。   “王妃为何拒绝了老太君的好意,这是多好的机会!”容妈不禁惋惜抱怨。   姚存慧微微一笑,“二老爷做老了事的,他自然懂得怎样安排!我若插手,万一惹他不高兴故意懈怠,岂不是反而误事?”   容妈没了话说,点头叹道:“王妃所言甚是,二老爷还真是个有点小气的人呐!呵呵,我就说嘛,咱们王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这下子好了,王妃你晚间也可睡个安稳觉了!”   听人说了这话,姚存慧心里一松,脸上露出几许笑意“嗯”了一声点点头。   在容妈看不见的地方,姚存慧的眸光一深,神情也凝重了两分。   沈二老爷会这么好心吗?她是持保留态度的。   犹记得沈佺从前同她说过,在西北的时候曾数次遭人暗杀,事后暗中追查,同二房的人多多少少有蛛丝马迹的牵连。   如果沈佺出了事,爵位很轻易便可落到沈桢头上,沈二老爷会真心帮着寻找沈佺?   人,她是要派去的,但不是托付给沈二老爷。   反正太后已经准许沈家派人前往,她私下里再悄悄派人也算不得抗旨。   相府中,吕相爷气急败坏,后悔不跌,同赵纪远抱怨不已。   赵纪远只好劝慰了他几句,又道:“相爷再暗中派人过去盯着便是!听到这个消息不知多少双眼睛注意着那边、派了人过去呢,相爷便是派了人去也不会引人注意”   “老夫已经派了不少心腹去了!”吕相爷恨恨不已,“早知老夫就该听你的话,活要见尸死要见人!”   赵纪远沉吟片刻,又道:“相爷,在下如今有另一个想法,不知相爷听还是不听?”   “有什么话快快说来!你的主意比老夫那不长进的兄弟、子侄们强多了!”吕相爷精神一振。   赵纪远心里却打了个突,心里明了几分之所以吕相爷先前不听自己的主意多半跟吕家其他几位大人物脱不了干系!他假装什么也没察觉到,缓缓说道:“在下怀疑,这是镇西王设下的一个圈套。”   “你说什么?”吕相爷睁大了眼睛,“圈套!”   “只是在下的猜测,并无实据,”赵纪远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忙道:“这事太蹊跷巧合了点!”   “你说的有道理!”吕相爷焦虑的在屋内来回踱步,跌足道:“看来,老夫不能再派人前往河南!不行,得马上将他们召回来!”   “相爷,”赵纪远怔住了,“这,这只是在下一个猜测而已,是不是——”赵纪远不过灵光一闪这句话便脱口而出了,谁知却是歪打正着了,以至于令他自己也呆住了。   吕相爷摆摆手,“就这么定了,所有人撤回!咱们就静观其变!”说到太后的手段,吕相爷比赵纪远要清楚的多,他虽然跟沈佺打的交道不多,却也知他不是那么轻易被打败拿捏的人。既然找到了什么劳什子腰带,只怕他人早就脱险了,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故意做给人看、好引动各方人出动。虽不知这究竟是太后的意思还是沈佺的谋算,但吕相爷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就是因为先前笃定沈佺已死,令他兴奋过头按耐不住的在太后面前说错了两次话,已经惹得太后十分不满了,他绝不能让太后再捉到他的错处!   浸淫官场几十年,便是个傻子也学会了三招两式,更何况他并不傻,先前只是昏了头才会做错事、说错话。   “相爷英明!”赵纪远想了想,又笑道:“其实,要试探这究竟是不是个圈套也不难,只要沈佺主动露面,一切不击自破!”   “哦?”吕相爷一喜,“这么说纪远有好主意了?”   赵纪远朝他笑得意味深长,“咱们可以从镇西王府下手,相爷。”   吕相爷愣了愣,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好一个围魏救赵!就看沈佺是做藏头乌龟还是主动来救了!”   “在下正有此意!”二人相视大笑。   这日,沈佳琳又来熙和堂,跟姚存慧说要出府为箫夫人买蜜饯。   “娘这几日胃口甚好,喜欢吃些带味儿的蜜饯,嫂子,让我出府一趟吧!”   姚存慧闻言一怔,笑道:“府中各样蜜饯不是都备了吗?妹妹何必如此劳神?这,要不我叫人去买好了!”   “些许小事我来便可,哪里要嫂子亲力亲为呢!”沈佳琳腼腆一笑,小声说道:“府中是样样都有不错,只是,只是娘病中口味难免古怪些,须得我亲自小心挑了买才好!嫂子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这是你对娘一片孝心,嫂子怎会拦着你呢!只是快去快回,别在外头耽搁了!”姚存慧笑笑。   正欲吩咐容妈妥善安排,沈佳琳已忙笑着道谢,又道:“仍旧叫上次那两位嫂子陪我一道吧!她们很是妥帖!”   姚存慧一笑点头,到底命容妈交代外院管家一声,派两名家丁随行,沈佳琳道了谢,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三小姐倒真是孝顺呢!”瞧着沈佳琳灿烂得似乎有点儿过的笑容,容妈笑了笑。   姚存慧叹道:“这些日子大家都煎熬,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到底是年轻姑娘家,抑郁了反倒更难办呢!”   “王妃说的是!”容妈叹着点头。   约一个半时辰后,沈佳琳便回来了,顺便还给姚存慧带了一包蜜渍青梅、一包糖浸嫩姜片,姚存慧见她安然无恙回来,也就放了心,笑着道谢便让她去了。   “佳琳果然有心思,瞧这梅子一看便有胃口!”姚存慧说着,捡了一颗便往嘴里放去。   容妈刚好端了安胎药进来,见状叫了一声“王妃!”忙忙将安胎药放下,三步两步上前劈手将姚存慧手中的青梅夺了去,责备道:“这外头的东西,王妃怎能随意食用!”说着又埋怨一旁侍奉的红蓼、红菱不上心。   姚存慧有些讪讪,忙笑道:“是我一时不察疏忽了,快拿出去吧!”   容妈失态也有些过意不去,忙陪笑道:“方才老奴一时心急还请王妃恕罪!这虽是三小姐送来的,可三小姐小人儿家,哪里知晓人心险恶呢!万一被什么人不动声色下了手脚那可就麻烦了!当然,也许是老奴过了些,不过,这当口小心点儿总是不错!”   红蓼、红菱面面相觑也醒悟过来了,忙跪下请罪,将那两包蜜饯带了出去。   “你说的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姚存慧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和箫夫人不一样,箫夫人一个病人,自不会有人对她动什么手,因为即便得手除了打草惊蛇并不能得到什么利益,但她不一样!   姚存慧不禁暗叹,沈佺到底在哪里?到底有没有出事?何时才能回来?这种紧绷了弦的日子,把人翻过来覆过去的煎熬,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没两日,沈佳琳与云小蝶携手而来,与姚存慧商量着去普净寺拜佛上香,求菩萨保佑沈佺平安归来、保佑箫夫人病体早日康复、保佑阖府上下安宁。   “嫂子,这些日子你也操劳得紧,不如咱们一道去吧!全当散散心也好!”沈佳琳拉着姚存慧的胳膊,清亮的眼眸中满是体贴。      第423章 进香被劫      “是啊,嫂子,”云小蝶形容苍白憔悴,亦笑道:“嫂子虽说有了身孕,可偶尔出去走走也不碍事的!让佛祖保佑嫂子一举得男、保佑腹中孩子平平安安!”   普净寺乃京郊最有名的大寺,且那里的鸿光大师乃沈佺至交,这是信得过的,姚存慧便让她们说的有些心动意动起来。   “我们已经跟娘说过了,娘也同意了,只嘱咐嫂子小心一些!”沈佳琳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便笑道。   姚存慧听了更没法拒绝,便点头道:“也好,既如此我便叫人安排!你们看看哪天去方便些?”   沈佳琳便道:“咱们府上什么都是现成的,稍稍准备即可,后儿日子不过,不如后日去如何?”   “那便听妹妹的!”姚存慧一笑点头,便吩咐容妈等人准备香烛、安排跟出门的人、马车等。   这日一早,几人特地起了个大早,先去沈老太君和箫夫人处请安知会一声,便一同在熙和堂用了早饭,随后乘车出城前往普净寺。   时已初秋,远山苍翠凝碧,气势浑厚,沿途随见庄稼地里一片金黄灿烂,路边草丛中摇曳着粉蓝黄蕊的野菊花,天空湛蓝,阳光明朗透亮,秋风凉爽阵阵,令人见之心旷神怡,一扫近日之愁闷,云小蝶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两分笑容。   看到满眼秋色,想到草原上这个时节之风光,马牛羊膘肥体壮,各种野兔、野驴、野羊也养得肥肥大大的,正是打猎的好时光!想到从前与沈佺等一众将士围猎的欢乐日子,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爹,云小蝶突然勾起浓浓的思乡之情,眸光也暗淡了两分。   她不由暗暗的想:京城,真的适合自己吗?也许草原上的天宽地阔,也许一望无垠的莽莽天地,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吧?   云小蝶凝视着远方,暗暗的道,等沈大哥回来,等沈大哥平安回来之后,还是离开吧!至少,那里有爹,有无数熟悉热情的面孔,有自己早已习惯的风景……   一行人来到普净寺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到头顶,今日因要招待她们,特意单独空出了半日不对外开放。   鸿明大师率领有头脸的一众弟子们在山门处迎接姚存慧一行人。   姚存慧忙领着沈佳琳、云小蝶上前见礼。双方寒暄厮见后,一同往寺中走去。   禅室中坐下奉茶,鸿明大师单手执掌道:“请王妃稍作歇息,香烛备好老衲便来请王妃上香参拜。”   “有劳大师!”姚存慧忙起身还礼,又含笑问道:“对了,不知主持大师和鸿光大师可否方便,容在下拜访一二。”   鸿明大师微笑道:“王妃不是陌生人,若主持师兄和鸿光师兄在,不肖王妃说,自会与王妃见一见!实在不巧,主持师兄和鸿光师兄外出云游未归,不能与王妃相见了!”   “原来如此!”姚存慧猛然醒悟,笑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王妃客气!”鸿明大师施礼退了下去。   不一会,鸿明大师与两名弟子前来请姚存慧三人出去,三人道了谢,一同来至大雄宝殿,香烛供品已经准备妥当,殿中香烟缭绕,当中放置着三个蒲团。   姚存慧与云小蝶、沈佳琳上前跪下,容妈等垂首退至一旁敛声屏息侍立着,鸿明大师身披袈裟手持串珠站在左上侧,三名训练有素的小沙弥等姚存慧等跪拜叩首之后,将她们手中的香接过,上前在香炉中小心插上。   姚存慧三人双手合十,眼眸轻阖,默默念诵。   突然,姚存慧感到脑子里有点晕眩,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睁开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到云小蝶厉声喝道:“香炉中有迷烟,你们这寺中有鬼!”云小蝶突然起身朝鸿明大师扑过去,不料鸿明大师身子晃了晃软软的倒了下去。   “快出去叫人!”众人惊呼,姚存慧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也倒了下去,失去意识之前,眼前众人一个个都软了身子晕倒在地。   姚存慧悠悠醒转,屋中燃着豆大一点烛火,两名身体健壮的妇人默默端坐在一旁,而她自己是躺在一张床榻上。   姚存慧呻吟一声坐了起来,目光轻轻扫过,室内很简陋,除了这张床和两名仆妇坐着的小杌子别无他物。她瞳孔一缩,咬着唇瞪着两名妇人不语。   两名妇人也没有说话,六只眼睛就这么相互瞪视着。片刻之后,一名妇人起身出去,不多会端回来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碗稀粥。   妇人径直将托盘端到姚存慧面前,朝她示意一眼。   “你们主子呢?我要见你们主子?”姚存慧望着她道。   那妇人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她面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姚存慧一咬牙,抬手将粥碗打翻,冷声道:“我要见你们主子!”   妇人吓了一跳,张嘴“啊啊”两声,姚存慧看着她空荡荡短了舌头的嘴巴吃了一惊。   “什么事这么吵?”房间里的动静终于引起外头的注意,一名蒙着面的黑衣人闪身进来,瞅了一眼地上,淡淡道:“还不快去再盛一碗来,饿坏了王妃和王妃肚子里的小世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姚存慧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想问你们这么做目的何在?”   蒙面人“嗤”的一笑,“王妃好胆识,这种时候了还能这么冷静!这样最好了,王妃且安心在这儿住着吧!放心,您和您肚子里的孩子矜贵着呢,只要您老老实实呆着,不会有人把您怎么样!”   姚存慧顿时放下心来满面的轻松,忙道:“这么说你们是求财不是要命了?镇西王府没有什么家底,你们最好去姚家讨钱!不管你们开口要多少,我爹他一定会救我的!”   蒙面人闻言哈哈大笑,点点头笑道:“好,在下记住了!王妃请休息吧!”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姚存慧眸光微敛,手心不由得紧了紧。听她那么说之后,此人的笑声既得意又嘲弄,那一句答语一听便是随口敷衍。显见,他们不是求财!   既不求财也不害命,而又明明知晓她的身份还敢这么做的,除了吕家不做第二猜想。   这当口吕家为什么要将她抓在手里?普净寺中显然早有安排,他们怎么会知道她要来进香?还有云小蝶和沈佳琳、容妈等人不知是否——   姚存慧心下一凉,不由暗暗着急起来!   仆妇再端来稀粥的时候姚存慧没有再拒绝,瞧了一眼端起来便喝了半碗。只是,当她下地试图出去的时候,两名仆妇不约而同堵住了门口,朝她摇了摇头,又指指床上。   姚存慧称要如厕,其中一人指指床后示意有马桶,总之一步也不许她出去。   屋子门窗紧闭,姚存慧身居其间对外边的状况一无所知,她心中再急也无可奈何,只好默不作声又转了回去躺下。   光是这两名腰圆膀粗的仆妇她也没奈何,更别说外头还有不知多少的守卫了,而且,连身在何处她也不知,除了乖乖的听话待着,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姚存慧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拉过薄被盖上,闭上眼睛睡去。既然走不掉,她总得平心静气自己将自己照顾的好一点,不为她,也为腹中的孩子!相信镇西王府一定会救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一只手轻轻的推了推自己,低沉暗哑的声音急道:“醒醒!醒醒!”   姚存慧一个激灵坐起,眸光直直的看进眼前人的眼底。   “别出声,我来救你!走!”来者身着夜行衣蒙着面,让她锐利的目光盯得一怔,随后低声说道。   “你是何人?”姚存慧不敢就跟他走。留在这里,她还知晓自己是落在吕家人手中,至少知根知底,这蒙面人,谁知是什么来路?若果真来救自己,何必蒙上面孔?   来人没想到这种时候有人搭救她居然还不肯走,眸底闪过一丝无奈,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递给她,“王爷给我的。”   姚存慧眼皮一跳,点点头,连忙下床。   “嫂子!”黑衣人刚刚搀扶着姚存慧欲走,同样穿着黑色紧身劲装的云小蝶也闪身进来,手中长剑毫不犹豫朝那黑衣人刺去,低喝道:“放开!”   黑衣人吓了一跳,慌忙放开姚存慧,同云小蝶对打起来。   两人过招极快,你来我往,却是都很自觉的没有出声呼喝。黑衣人听到那一声“大嫂”自然不会跟云小蝶当真动手,只是云小蝶武功不弱,又认定他是敌人,出手招招狠辣毫不容情,一时间将黑衣人逼得手忙脚乱无暇解释。百忙中,黑衣人朝姚存慧瞪了过去。   姚存慧心中又多放心两分,忙小声叫道:“小蝶,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云小蝶的剑已经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闻言生生的收了势,两道目光冷冷的盯向黑衣人,仍然保持着警惕。   黑衣人斜斜睨了眼脖子上冷飕飕的剑锋,低声说道:“姑娘同道中人,应该知道这把剑没这么容易架在鄙人脖子上。”   云小蝶哼了一声,“你是说我技不如你?”嘴里这么说着,剑却收了回来。      第424章 进香被劫(二)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黑衣人倒没有同她理论,而是转入正题。   云小蝶一凛,低低叫了声“嫂子”上前扶着姚存慧,与黑衣人一同出门。   出到屋外,姚存慧才发现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正是黎明前黑白交错的这一时辰。这个时候的人最为疲惫,警惕性也最低,黑衣人和云小蝶都挑选了这时救人。   “跟我来!”黑衣人对此地地形似乎十分熟悉,带着云小蝶和姚存慧左遮右掩,成功避开了几处守卫和巡逻,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不想,偏偏在最后一步不留神弄出了动静,惊动了经过的巡逻人员。   “快来人!有人闯入劫人了!”尖锐的哨声响彻半空,无数脚步声伴随着刀剑铮鸣出鞘声纷沓而来。云小蝶和黑衣人对视一眼,唰的拔出了长剑。   “快带王妃走!我断后!”黑衣人沉声低喝。   “你们谁也走不得!”对方冷哼。   云小蝶冷笑,身姿矫健如灵蛇,唰唰唰划出一连串剑花,在黑衣人的掩护下,拉着姚存慧朝林中飞奔。   姚存慧一言不发,紧紧的跟着她飞奔。   密林中,云小蝶突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无力的靠在大树上。   “小蝶!”姚存慧慌忙将她扶住,借着微曦的晨光,这才发现她的左胳膊上黏黏腻腻的沾满血迹,“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我没事!”云小蝶喘息着,脸色发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望着姚存慧笑道:“嫂子你没事就好!真、真没想到,嫂子,好胆识!山路、不好走,嫂子小心、腹中孩子!我们走!”   “你真的没事吗?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   “区区皮外伤算的了什么,快走!”云小蝶摇摇头,咬牙站起,摇摇晃晃的定了定神,带着姚存慧继续前行。   草丛翕动,两人一惊正暗暗叫苦,却是那蒙面的黑衣人现身出来,忙道:“你们怎么样?我们快走!”   云小蝶点点头,黑衣人前边开路,云小蝶与姚存慧相互搀扶着跟上。   云小蝶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形摇摇晃晃的,呼吸也变得凌乱了起来。   “小蝶,你真的没事吗?”姚存慧忧心不已。   云小蝶摇头,只是催促着姚存慧赶路。姚存慧便也不再说什么,心跳怦怦的跟上黑衣人。   山道崎岖,山林间藤蔓遍布横生,姚存慧一个不留神脚下被藤蔓绊住,惊叫一声去势收不住朝前方狠狠的摔了过去。   “嫂子小心!”云小蝶低呼,提气闪身上前,生生的挡在姚存慧面前拦住了她,自己一个倒仰身不由己向后倒去,“嘭!”的一声后脑撞在了布满青苔的石壁之上!云小蝶闷哼一声,再也起不来。   “小蝶!小蝶!”姚存慧连忙赶上去,看到石壁上一片殷红,不由得滚下泪来,将云小蝶小心的抱在怀中,“小蝶,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云小蝶微微的睁开眼睛,唇角勾出一抹笑容,“嫂子你、没事、就好!孩子,孩子也没事……”   “小蝶!”姚存慧颤抖着伸手向她后脑勺摸去,触手一片微热的液体,姚存慧忍泪道:“小蝶,你别说话,你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怎么了!”黑衣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忙掉头赶了过来。   “你快救救小蝶啊!”姚存慧望着黑衣人泪水滚滚而下。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堂堂杀伐决断的镇西王妃也有声泪俱下哭得这么软弱无助的一面,一下子有些怔住了,看到云小蝶的状况,眸光一敛,沉声道:“不好,她中毒了!”   姚存慧惊呼一声,随着黑衣人的目光看向云小蝶的胳膊,才发现流出的血液凝结在衣裳上一片乌黑紫黑,不是中毒又是什么?想来云小蝶早在护她逃离交手之时便中了毒,只是一直强撑着。   “小蝶!小蝶!”姚存慧暗骂自己蠢笨,心中内疚难过得要死,看到云小蝶呼吸微弱,目光涣散不由深恨自己,求那黑衣人,“你快救救她呀!我求求你了!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你救救她,一定要救她!”   “我!”黑衣人急得要团团转,摊手道:“我也没有法子呀!先不管那么多,我先帮她包扎脑后伤口,出去了再说!”   “嫂子!”云小蝶却是紧紧握住了姚存慧的手,气息恹恹苦笑道:“没用的!嫂子,你们快走,不要、不要管我了!嫂子,沈大哥,沈大哥回来,平安,告诉、告诉我……我,我只要沈大哥和嫂子好,就好……”   云小蝶眸光迷离的望着空中,企图透过浓密的繁枝密叶看到一线蓝天,轮台的天空好蓝、好高,没遮没挡,无论何时都能够看到,在那广袤的苍穹下,有疼爱她的爹爹,还有沈大哥,还有许多的叔伯兄弟们,曾经,度过了多么快乐的日子!虽然辛苦,虽然时时紧张而危险,但是她多么渴望那样的日子就那样一直一直的继续下去!   “爹……”云小蝶低低的唤着,眼角溢出一滴泪水,眉心突然一蹙痛苦的闷哼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小蝶!小蝶!”姚存慧抱着云小蝶,咬唇呜咽啜泣,泪水簌簌而下,心里抽痛得紧紧揪成一团!她是为了救她,为了救她腹中的孩儿,这份情意,叫她拿什么来还!   黑衣人轻叹一声,焦急道:“王妃,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王妃!你不能辜负了云小姐一片苦心呀!万一你又落到他们手中,云小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个理,但黑衣人此刻说来的这些话听在姚存慧耳中却是一百二十分的不中听。姚存慧气血上涌,恨声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是、是,肯定要报!我们快走吧!”黑衣人伸手去拉姚存慧。   “把小蝶带上,我不能留她在这儿!”姚存慧固执的不肯放开云小蝶。   “这——”黑衣人急得要跳脚!   正在这时,后方隐隐传来呼喊声,喊的是“王妃!王妃!”其中夹杂有千山的声音。   姚存慧大喜,“是千山他们!是镇西王府的人来了!”她更加不动,抱着小蝶摇了摇:“小蝶,有人来救我们了!小蝶你听见了吗!”   “王妃,你听我说——”黑衣人却着急起来,搓着手在一旁急着要说什么。姚存慧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他,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云小蝶脑后的伤口,替她拭去额上、鬓角的汗水,嘴里喃喃的只是叫着“小蝶”,同她说着话。   “王妃,你听我说呀!你们府上——”   “我们在这儿!在这儿!”姚存慧忽然高声朝那越来越近的呼声脚步声的方向叫道,生生打断了黑衣人的话。   “王妃!”黑衣人耳听得那纷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只得按下要说的话,一跺脚,转身飞快的离去。   “王妃!”   “王妃您没事吧!属下来迟,请王妃恕罪!”   “啊!云小姐!”   “快来人!快!”   众人连忙上前,将姚存慧与云小蝶救下。姚存慧忙吩咐人火速抬了云小蝶回去,又命人飞奔请太医入府等候。   等她乘着马车回到镇西王府时,太医已经在为云小蝶诊治了。   “小蝶怎么样!要不要紧!”姚存慧顾不得回熙和堂更衣,急急便进了紫藤斋。   紫藤斋中此时众人齐聚,沈老太君、卢氏、孟氏、沈佳琳,就连病中的箫夫人也挽了头发、换了衣裳斜斜的靠坐着等候消息。   看到姚存慧进来,箫夫人大哭了一声“慧儿!”一把将姚存慧揽住泪水止都止不住。   “娘!”姚存慧也不禁恻然,与箫夫人相拥着默默落泪。   卢氏和孟氏、沈佳琳一旁苦劝不已。   沈老太君长叹一声,命齐嬷嬷、周嬷嬷等将她二人分开,叹息道:“老大家的,孙媳妇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你也别再伤心了!你得保重自个的身子!孙媳妇也还怀着身孕呢,你多为她想想,别哭了!”   “对!对!老太君说的是!”箫夫人连忙收了泪,握着姚存慧的手上看下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着?肚子疼不疼?可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快叫太医把脉!”   说毕又伤心起来,忍泪道:“好孩子,你可千万要好好儿的,若有个什么不测,我,我——”   “娘,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姚存慧轻轻捏了捏箫夫人的手,心中酸涩不已。   侯在一旁的太医连忙上前,众人簇拥着姚存慧坐下,小丫鬟取来腕枕,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就这么把脉就诊,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太医,敛神屏息等候结果。   “怎么样?”沈老太君手中的紫檀佛珠捏得紧紧。   “老太君、大夫人、王妃放心,”太医拿了半响脉起身拱手道:“王妃只是略微动了点儿胎气,又兼之伤心过度脉息血气稍有凝滞,下官开一副药,王妃放宽心境,心平气和好好休养一阵子便可无事!”   “有劳太医,快请!”沈老太君舒了口气,忙命人领着太医出去开药方。      第425章 小蝶昏迷      箫夫人这里携着姚存慧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你好好的回熙和堂歇息着,什么都别多想,凡事有老太君和我做主呢!快去吧!”   姚存慧忙答应着,又劝了箫夫人几句,却不肯就走,恳求道:“娘,让我在这等等吧,小蝶她究竟怎么样了!我得知道她无事了,我才能离开呀!”   “可是你——”   “就让孙媳妇留下吧,不然只怕她心里也不安!刘太医那边相信很快就好了!”沈老太君最后发话。   箫夫人只好答应,忙命人好生服侍姚存慧坐下,又叫人端了参茶来给她饮用。   沈老太君和箫夫人都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姚存慧,至少要问个清楚来龙去脉,只是此处人多眼杂,又生怕姚存慧劳神便只得暂且忍住了。   不多会儿,刘太医领着两名徒弟果然从里间出来了,沈老太君等便忙问如何?   刘太医苦笑道:“回老太君话,云小姐中毒已深,好在还不曾伤及心脉,下官已经替她解毒了,已开了药方,内服外敷,过个三两日余毒可尽除。只不过,她失血过多,且又伤及头部,这,几时能够醒来却难说得紧……”   “她可有性命之忧?”沈老太君最关心的是这个。如果云小蝶因此而丧命,镇西王府怎么跟云将军交代?   “性命无妨,”刘太医苦笑道:“若是,若是云小姐明日一早能够醒转便无事,若明日一早不能醒转,老夫也不敢保证她何时能醒。”   沈佳琳吃了一惊,变色道:“那,如果云姐姐醒不过来,岂不是,岂不是一直这么躺着昏迷着?”   “是,”刘太医点头道:“明日一早下官再来一趟,到时再看看情况吧!”   “有劳刘太医!”沈老太君叹道:“小蝶这孩子是受了我们府上连累,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救她!不管需要什么药材,我们都会想办法!刘太医,拜托你了!”   “老太君客气,太后也有旨意,下官一定会尽力!”   姚存慧心下一片冰凉,进了室内,看到头上缠着纱布,面色惨白如纸平躺着一动不动的云小蝶,想到她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心中便钻心的痛,黯然伤神。   香儿默默的站在一旁,眼睛早就红肿的不成样子。不时轻微的抽泣,看向姚存慧的目光十分不友善。   “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和我说。”姚存慧暗暗叹气,香儿对云小蝶忠心耿耿,是该恨她的!   “谢王妃!”香儿生硬的垂头应了一声。   宫里太后听说了刘太医回报云小蝶和姚存慧的状况,脸黑得要滴出墨汁来,半响冷冷盯着刘太医道:“哀家知晓了,退下吧!好好的诊治云小蝶,务必令她好转!”   刘太医明知这等事情根本不能打包票,只是此刻哪里还敢分辨?当即恭恭敬敬的颔首称是,恭恭敬敬的倒退着出去。   太后身体挺得直直的,端坐在御案之后,薄唇紧抿,眸光冷清,面陈如霜,半响也不动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白玉凤首镇纸重重一顿,太后厉声道:“宣吕相进宫!”   “是,太后!”小德子慌忙领旨,转身就走。太后一发怒,左右近侍无不提心吊胆,能有个理由躲开一时也是求之不得的福气!   “等等!”小德子还没跨出大殿,太后冷厉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别去了!你们都退下,哀家一个人静一静!”   众女官宫女太监们齐齐颔首屈膝,倒退着鱼贯而退。   太后冷哼一声,咬牙低骂“糊涂!”心中气恼不已。   此事根本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干的。   沈佺那边刚刚传来有可能没死的消息,这边就迫不及待的对他的妻子下手,这是想做什么?为了西北军的军权,当真无所不用其极!连她这个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气愤的同时太后又忍不住感到一阵伤心和失落:他们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姚存慧回了熙和堂,容妈、红蓼等这时一个个才敢露出情绪,几句话没过差点儿又哭了出来,还是容妈、周嬷嬷老成的生怕又勾得姚存慧心里难过连忙止泪,止住了众人。红蓼等亦忙收泪小心伺候不提。   “昨日我被人掳走之后,你们怎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收拾妥当坐在榻上饮着茶,姚存慧便问道。   容妈不觉嗔了姚存慧一眼道:“奴婢们都无事了,王妃您还是好好歇一阵再说吧!”容妈嘴里这么说着,也知姚存慧听不到准话不会安心,便叹道:“奴婢们只是昏迷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毫发无伤,只是手脚酸软无力,只得在寺中歇息。后来鸿明大师派人进城报信报官,云小姐,唉,云小姐说不放心王妃您,便独自出门去找您了!没想到,她果然找到了您,还——”   “王妃您可没受着惊吓吧?真把老奴要担心死!”容妈长吁短叹。   姚存慧摇摇头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倒没有受惊,那些人想必是要用我做人质要挟王府,对我倒也客气!”   “那就好,那就好!”容妈见她精神闷闷,愁眉紧锁不由心疼,劝道:“王妃您别忧心了,太医可是说了,您得放宽心境呢!云小姐有刘太医诊治,老太君亲自吩咐了人照顾着,定不会有事的!王妃,您心里可千万别存着疙瘩啊!”   姚存慧勉强点点头,叹道:“好了,我歇一会,你们也都受了惊吓,都歇着去吧!”   容妈答应一声,扶着她躺下了,方转身轻轻出去。   姚存慧歇了一个多时辰便起来了,命更衣梳头,先是去了沈老太君那里,随后又去了箫夫人那里一趟,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两人。   在沈老太君跟前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半点折扣也不打,在箫夫人跟前,就字斟句酌许多了,尽量说得轻松简单一些,省得箫夫人担心。   饶是如此,箫夫人也紧张后怕得不得了,少不得握着她的手嘱咐安慰了半响,姚存慧一一答应着,又宽慰箫夫人一阵,这才起身离开。想了想,又往紫藤斋中去。   云小蝶依然一动不动的平躺着,香儿和两名沈老太君身边的媳妇嬷嬷在伺候着。   “王妃请回吧,我家小姐有我照看着便可!王妃身子矜贵,当不得王妃这么一趟趟的来!”香儿言语带刺十分不客气。   “你们辛苦了!”姚存慧轻叹一声,温言道:“别忘了不时替云妹妹翻身,省得血脉不畅,伤了身体!一有情况立即回报,别耽搁了!”   香儿见她不怪自己无理,反倒好言相劝,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脸上神色也缓了两分,朝姚存慧屈膝福了一福,“奴婢记住了,谢王妃关心!”   “嫂子!”姚存慧刚刚出了紫藤斋屋子走到廊下,沈佳琳从屋子奔了出来。   “琳儿,”姚存慧微怔。   “嫂子!”沈佳琳已经奔上来,扑在她怀中抱着她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去寺里进香的,我不该说!都是我不好!”   “琳儿,”姚存慧听她哭得愧疚心中也不好受,轻轻拍拂着她的背后柔声道:“好玲儿,这不关你的事,这只是一个意外,谁料得到呢!你也是一片好心好意,对不对?”   沈佳琳哭声渐止,从她怀中起来拭泪道:“嫂子,你,你真的不怪我吗?”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怪你呢?傻丫头,这事怎么能往自个身上揽!别哭了!”姚存慧拿过她的手帕,好笑的替她拭泪。   “谢谢嫂子!”沈佳琳蹙起的眉头不觉舒展,眼睛也明亮了两分,破涕而笑道:“嫂子这么说,我心里便好受些了!只是云姐姐——”   沈佳琳不由转头朝屋里望去,眼中又黯了下来。   “她不会有事的!有刘太医呢!你也受了惊吓,好好休息着,别胡思乱想!”姚存慧握着沈佳琳的手,又宽慰了半响,沈佳琳才终于露出几分安宁,好生答应了下来,将她送出了院子。   “王妃您慢着点!”容妈和红蓼一左一右搀着姚存慧,说道:“要不,您在这侯一侯,老奴叫人去传肩舆来!”   容妈心里有些不满,碍于沈佳琳是主子也不便说出口。王妃才回来还没好好的歇几时,三小姐便拉着王妃站在那里说了这半天话!   “不必,慢慢儿走回去便是!我哪里这么娇贵了!”姚存慧笑笑,抚慰的轻轻拍了拍容妈的手。容妈的意思她当然明白,可也不能怪沈佳琳。沈佳琳好歹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受了惊吓想找个人诉一诉再正常不过。   次日一早,云小蝶并没有醒来。   刘太医重新为她把脉之后,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把个香儿急得直落泪。刘太医在镇西王府一直呆了半天,云小蝶仍是没有醒来。   刘太医便吩咐自己的弟子,同在太医院任职的孙太医,“往后每隔一日你过来一趟,为云小姐把脉、扎针,如有好转迹象便知会我!”又吩咐香儿等仔细熬药,按时服用不能断了!又交代了一些平日里如何照顾服侍的注意事项。      第426章 内奸      香儿一边听一边记一边暗暗难过,“刘太医,您能不能给句准话,我家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刘太医叹息道:“姑娘,你这不是为难老夫吗!医者父母心,老夫也巴不得云小姐赶紧醒过来,可是,云小姐伤了头部,非药石所能医治,这得看天意了!”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我家小姐可能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了?”香儿白着脸问。   刘太医见她这样心中也不忍,却也不能不顾事实,便点头叹道:“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香儿闻言心下一阵冰凉,怔怔的再也问不出来。   刘太医一句“医者父母心”提醒了香儿,香儿当天便写了信托了往西边去的商客将信带给云将军。盼着云将军能够为小姐讨回一个公道。   这日上朝,有御史奏本,要求彻查此事。   镇西王乃国之栋梁立下汗马功劳,奔赴在黄河赈灾第一线落得个生死不明,他的妻子却在堂堂京畿附近遭人劫持,还连累威武将军的独女受伤昏迷不醒,这分明就是打朝廷的脸!此事若不严查严办,朝廷的脸面何在、威仪何在、公信何在?   太后闻言心中上上不来下下不去。此事若不严查,岂非寒了众臣的心?可派谁去查、万一查出点什么来,又该如何收场?   “言之有理,众卿以为如何?”太后眸光一凛,扫过群臣。   既已说了“言之有理”那便是赞同之意,且此事本就理所当然该查,众臣当即众口一词连声称是。   吕相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主动出列请旨:“太后,镇西王忠君为国,此事若不彻查实难以向天下人交代!微臣愿意为太后分忧,请太后降旨!”   太后还未说话,方才上奏那位朱御史却又道:“这,似乎不妥吧?”   这么多年来,吕相爷还从来没有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受过谁的反驳,当即心中大怒,面色也沉了两分,“哦?朱御史这是何意?如果不妥,本相倒想听听!”   太后正想顺水推舟应了吕相爷,被朱御史横插一杠心中也甚是不快,只要他能够将事情圆了过来便好,到底是自己家的人,让他没脸自己这个太后脸面又在哪儿?无奈此刻当着众臣不便表现出来,面上还算平静。   朱御史浑若不觉吕相爷的不快,恭恭敬敬道:“这类案子照例该由顺天府承办,抓到歹徒后视案情大小考虑是否移交刑部。镇西王妃身份非同小可,此案可由刑部、大理寺主持,顺天府协助,如此可显太后天恩、皇上天恩!吕相虽一片好心,可破案之事吕相并无经验,况且,如今河南灾情刚过,百万黎民之事需要安置,无数家园需要重建,吕相又如何分得开身呢?故而微臣觉得不妥!”   朱御史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众臣听毕无不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点头称是。太后闻言亦无可奈何,朝吕相瞥了一眼。   吕相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尤其看到朱御史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的神情,气都不知从哪里撒,心里暗骂此人脑袋榆木疙瘩,好容易得了太后片言只字认同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什么都敢说!可看他那样分明是认为本就如此,并非有意同自己作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是在同自己作对,吕相爷也只能认了!   “朱御史言之有理,是本相疏忽了!”吕相爷压下心头怒火,皮笑肉不笑朝朱御史拱拱手。   “不敢不敢!”朱御史忙还礼道:“这么大的事,相国您也是关心则乱!”   吕相呵呵一笑,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重新站了回去。   “那便依朱爱卿所言,就是如此!”太后下了懿旨,命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上前听宣,将此事亲口吩咐了下去。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领旨不提。   吕相爷气忿忿回到府中,犹自火难消,将榆木疙瘩脑袋的朱御史咒骂了一顿。刚好二子吕宪崇有事前来禀报,见父亲气成这样经问何故,听说是受了区区一个御史的气,吕宪崇便笑道:“这不值什么,不就是个御史吗?回头儿子叫人好好的收拾他一顿,给父亲出出气!”   “胡闹!”吕相爷虽然生气,脑子却还清楚,闻言瞪眼斥道:“他刚刚在朝堂之上顶撞了老夫,转眼就遭了秧,是个人都会往老夫身上、往吕家头上想!这当口你们都给我收敛些,别乱惹事!哼,那不过是个二愣子,对付他我自有办法。”   吕宪崇顿时扫兴,怏怏答应了一声。   还是赵纪远懂得吕相爷的心思,微笑道:“相爷何须惊慌,那个地方不过是一处无主的破宅子,并不是吕家的产业,跟吕家八竿子也打不着!落在他们手里的,都是死人,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要么自个设法把案子结了,给镇西王府一个交代;要么,就慢慢的查吧,跟吕府有何关系?”   吕相爷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松动许多,连连点头笑道:“纪远说的不错,正是这样!只是,可惜了!”   吕相爷叹了口气,费了这么大劲才将姚存慧捉了去,谁料还没开始布置,就让她给逃了去!   “早知道,就叫人将那云小蝶一刀杀了!”吕相恨恨不已。   普净寺到底是大地方,光天白日之下讲究的是行动快捷、干净利落,因此众人晕倒之后,只劫走了姚存慧一人,余者皆没有理会,没想到却让云小蝶摸到了地方。   赵纪远也默然,此时回想起来他方猛然想到,云小蝶在边关随军久住,放羊牧马、打猎行军之中锻炼而来,想来追踪之术不错,所以能够那么快找到地方。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倒果真是疏忽了!可赵纪远此时可不敢说出来不然吕相国定要埋怨他不早说。   “云小蝶也就罢了,那个黑衣蒙面人——”赵纪远轻轻叩了叩茶几桌面。   吕相爷眸光一敛,“不错!差点忘了那人!他并没有跟镇西王府的人一道回城,你说,他会是谁?”   赵纪远摇头,“在下也想不到会是谁!不过,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必是双方都熟悉之人!说来也怪,他究竟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怎么找到了那处?倒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吕相爷一滞,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赵纪远所言不错,那个地方并非吕家产业,乃是临时寻到的隐秘之处,知晓这件事的总共也没有几个人,更无泄露的可能!可是,偏偏就让人给找到了!   “有内奸!”吕相爷费了许多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吐气道:“吕家有内奸!”   这是极丢脸之事,即便他有勇气承认直言,仍然叫他心中羞愤难当。   赵纪远此时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色,将目光挪向一旁,轻轻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在下觉得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相爷可暗中查一查。”   “还是纪远你心思细致谨慎,本相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吕相爷暗暗舒了口气,似乎如此自己的脸面便找回了许多似的。   “相爷过奖了,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赵纪远谦逊的笑笑,他知道吕相爷此时心理定是拨乱如麻等着查内奸,便就此打住话题,寻了个由头告辞退下。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领旨接案之后,两人相约一同在刑部办案,面面相觑不知从哪里下手。   若撇开案子牵扯的双方,这其实也就是一桩普通的绑架案件,但被劫持绑架的是镇西王妃,另一方众人不敢肯定也猜到几分同吕家有关,又有太后的旨意在内,云小蝶又昏迷不醒、生死不定,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棘手了!   “鲁大人,太后一向来可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人,这事,您得拿个主意呀!”刑部尚书赵大人苦着脸叹道。   鲁大人也苦笑,说道:“何止太后没耐心,镇西王也是没多大耐心的人!这万一他要是回来了知道这事——”   张大人顿时白了脸,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案子必须得尽快了结!”镇西王脾气上来是连太后都敢当面争执的主,这事受害的一个是他怀着身孕的妻子,一个是与他患难与共的义妹,他可是占着十成十的理,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岂能善罢甘休?无论如何,这案子必须在他回来之前了结掉,并且要让镇西王府认可。   “这不就是了!”鲁大人盯着张大人微笑道:“张大人果然英明!那么你便尽快安排吧!记得动作要快!”   “那鲁大人你——”张大人吃惊的瞪着鲁大人,合着这家伙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自己?   鲁大人掠着胡须不紧不慢道:“这按照正常流程,本来就该你们刑部负责,我们大理寺,只在犯人被捉拿归案后把把关而已!”   张大人动了动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鲁大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当然了,这事咱们一同在太后面前领的旨,自然不能尽数推给你,镇西王府那边,便由我去活动活动吧!呵呵,你别忘了,顺天府伊可是镇西王府的沈二老爷!”      第427章 真相      张大人眼睛一亮,不由连连点头喜道:“这话不错!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张大人只觉得豁然开朗,合着这事绕了一大圈其实与旁人何干?根本就是镇西王府自家事!   若镇西王府不肯息事宁人,身为顺天府伊的沈二老爷虽然不经手此案也断断脱不了干系!他不想被连累,那么,便让镇西王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镇西王妃怎么说也是他的晚辈,辈分压下来,可比刑法好用多了!   刑部和大理寺风风火火的开始办案,张大人亲自出马,每日里早出晚归寻早蛛丝马迹,容妈等一众人也都被问了话、录了口供。张大人体恤镇西王府,并不曾命人将她们带去衙门,而是与刑名师爷亲自上门拜访,就在镇西王府中问的话,顺便见了姚存慧一面也问了些话,安慰压惊,深表同情,表示定当揪出真凶,还王妃一个公道。   姚存慧自然是感激涕零的,心中却半个字也不信。连她都猜到这事同吕家有关,她不信身为刑部尚书的张大人会想不到。让他去查吕家?太不现实!   姚存慧不动声色的敷衍着,且看张大人会如何了结此事。尽管心中已经断定不会牵扯到吕家头上,姚存慧心中仍觉十分不甘。   短短三日,案子在张大人和鲁大人的努力下“水落石出”,被捉拿归案的真凶供认不讳,一口咬定只为求财。而捉拿这几名真凶,还得到了顺天府尹沈二老爷派人帮忙,张大人、鲁大人在结案奏折上将沈二老爷也带了一笔,为他请功。   于公于私,沈二老爷插手此事都说得过去,却成功的将沈家牵扯了进去。   太后揽折频频点头,只问了一句镇西王府的态度如何?   两位大人自然捡好听的说,说萧夫人与王妃感戴太后恩德,要求严惩真凶!   太后听见沈家并无异议更加满意,朱笔一点,命将首犯凌迟,从犯不分轻重一律斩首,以儆效尤!   两位大人领旨,暗暗的透下一口气。   太后心中却有些过意不去,心怜镇西王妃与云小姐受了惊吓,又厚厚的赏赐了一番以示安抚。至此,此案正式宣告结束,姚存慧再也无法提半个字。   此事之后,朝中众人的目光心思又开始活动绕弯起来,觉得太后的心思依旧是向着吕家。吕家人自然是高兴的,吕相爷也暗暗得意了一回,重新涨了精神、捡了自信;周氏皇族一众则晚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觉长夜漫漫,何时方能迎来曙光?   这日,千山通过二门上媳妇给姚存慧递了个条子。千山是信得过的人,他递来的东西姚存慧自然是要亲自拆看的。   看过之后,姚存慧捏着纸笺脸上阴晴不定,半响作声不得。   “容妈你亲自去二门外一趟,寻着千山,告诉他这些日子别出门,就在二门外茶水厅候着随时听命差遣!快去吧!”姚存慧笑着说道。   姚存慧从未有过这般模棱两可的吩咐,容妈不由怪怪的瞟了她一眼,答应一声去了。   手中的信笺,是有人转托千山密封了递来的,信中所言之事,很可能千山也并不知晓。而这事,还真是一个人也不便说出去!   究竟是谁,探知了如此秘事?帮助镇西王府为何又不愿意露出真实面目?   姚存慧的心情有些沉甸甸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紫藤斋看云小蝶。   云小蝶依旧是老样子昏迷着,香儿和丫鬟仆妇们照顾得很是贴心干净,可那苍白的脸色叫人见了仍是忍不住心酸。   “三小姐呢?这两日可好些了?”看过云小蝶后,姚存慧顺口问了一句。   海棠忙上前陪笑回道:“回王妃话,奴婢听从王妃的话,这几日不时陪三小姐到花园里散心,三小姐气色好多了,晚间也睡得安稳了!”   “好丫头,好好伺候三小姐!回头我重赏你!”姚存慧一笑点头,忽又道:“你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怎么不跟在三小姐身边伺候?三小姐可是在房间里休息?”   海棠闻言神色一滞,下意识的躲避姚存慧的目光,吱唔着胡乱点了下头。   姚存慧原本没什么想法,见她这样却勾起了疑虑,正色道:“三小姐是不是在房里休息?”   海棠忙跪了下去,俯首道:“是、是!小姐、小姐在休息!”   海棠哪里干过欺瞒主子这种事情?这一副慌张躲闪的神情别说姚存慧,便是跟来的红蓼、萱草等人也看出了两分端倪,不由得面面相觑。   姚存慧皱眉道:“是不是三小姐有什么不舒服?你起来回话,这副样子算什么!”   海棠哪里敢起来,却是镇定了两分,就着姚存慧的话连连点头,“是,是,三小姐说有点不舒服,不、不叫人打扰好好的歇一会就好了!”   “还不起来带路!我去看看!红蓼、萱草,你们俩就别跟着了,省得闹得三小姐心烦!”不等海棠起身,姚存慧径直朝沈佳琳的闺房卧室走去。   “王妃!王妃!三小姐说不让人打扰,请王妃恕罪留步——”海棠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欲阻止姚存慧哪里来得及?姚存慧已经绕过屏风,进了隔断,推门走了进去。   “王妃!”海棠白着脸色,看一眼姚存慧,看一眼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拔步床,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糊涂东西!”姚存慧恨恨瞪她一眼,“还不快将门掩上!”   “是,王妃!”海棠如梦初醒,慌忙掩了门,上前扯着姚存慧的裙子跪下哭道:“王妃救我!王妃救救奴婢!”   “你们小姐究竟去哪儿了!”姚存慧面沉如霜沉声低喝。   海棠瑟瑟发抖,颤声道:“小姐,小姐出府去了,说是去后海那边给夫人买蜜饯——”   “她去了多久?为何没叫人告诉我?”姚存慧的心猛地一震。   “小姐刚刚出门没去多久!小姐说,说王妃太辛苦,又不是头一回出门,些许小事不必再劳烦王妃……”   “糊涂东西!”姚存慧恨恨跺脚,“既然你说了你们小姐身子不适在房内休息就是在房内休息,你记住这个话!否则的话,我也保不住你!”   “是,是,奴婢知晓了!”海棠胡乱擦拭着眼泪。   姚存慧哼了一声,转身连忙出去。   “三小姐确是不适,咱们就别打扰了,回去吧!”姚存慧神色未变,领着红蓼、萱草等往熙和堂回去。   半路上,姚存慧忽然站住了脚步,叫住红蓼淡淡道:“我忽然想起件事情吩咐你!”一边说一边朝萱草等瞟了一眼。   萱草等会意无声向后退了几步,姚存慧便继续向红蓼道:“你立刻到二门上去找千山,让他带两个妥当人马上去后海一带,寻一家细米胡同里的蜜饯铺子,看看咱们家三小姐是不是在那儿、在做什么!叫他,叫他便宜行事!快去吧!”   红蓼见姚存慧从紫藤斋出来就如此稀奇古怪的吩咐一通,没头没尾的也不知何事,没来由的就着慌了,连忙点头答应,飞奔着去了。姚存慧微微舒了口气,与萱草等回熙和堂。   千山那边,才刚得了容妈的吩咐转眼红蓼又来,听了这番话同样云里雾里,饶是他向来聪明机灵也大感摸不着头脑。   “红蓼姐姐,这,王妃真是这么吩咐的?你得把话说清楚呀!”千山拦着不让红蓼走。   红蓼摊手苦笑道:“我已经把王妃的吩咐一字不落的同你说了,你还要我怎么说清楚?你不明白,便赶紧想明白吧!王妃叫你去找三小姐,你还不快点去,路上想去吧!”   红蓼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千山一拍脑门,“对,对!姐姐说得对!不就是找人嘛!找到了再说!”说着忙忙转身去了。   后海细米胡同中卖蜜饯的铺子只有一家叫做“福记”的,千山没有费什么劲就找到了。   坐柜台的是位年过三十、穿戴整齐的老板娘,还有一位盘着鬓发的年轻女伙计,见人上门便笑眯眯的打着招呼。   听千山问起沈府的三小姐是否来过,老板娘怔了一怔,摇头笑说没有。   千山挠挠头,“老板娘你再想想?真没有吗?”   “没有就是没有!”老板娘不快道:“我这铺子就这么大,除了老主顾也少有旁人上门!沈家的小姐倒是来过两三回,今儿是确实没来!”   千山怔了怔,口内一边敷衍着老板娘心中寻思莫非是自己赶路太快三小姐还没到?便站在铺子内不肯走尽管同老板娘扯着闲话。   老板娘见他不买东西光在这儿磨蹭心里不快起来,言语间便带上了几分嫌弃,欲要赶她离开。千山没有确定沈佳琳来没来过哪里肯走,便打着笑脸同老板娘周旋,随意点了两三样蜜饯叫女伙计称上。   老板娘却拦住不快道:“我们福记蜜饯那是正宗的老字号,卖给喜欢吃的老主顾的,你这人分明敷衍,没的糟蹋了我的东西!我不卖你,快走快走!别耽搁我的生意!”      第428章 真相(二)      千山得了这话越发不走,捉住老板娘这句话便说道:“你这老板好不省事?我又不是不给钱,为何不卖与我?倒好好好理论理论!”   正热闹着,只见姚存慧领着容妈、萱草并三四个腰圆膀粗的媳妇从外头进来,千山和老板娘的争执戛然而止,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几个媳妇许是早得了姚存慧的吩咐,径直朝老板娘和那女伙计扑过去,手脚麻利的堵住嘴朝后堂拖了去。   “王妃,这——”千山与带来的两名兄弟目瞪口呆。   “你们三个跟进来,容妈,这铺子你暂时帮忙看着,别让人闯进后堂!”姚存慧吐了口气,扶着萱草的手进了后堂。   “是,王妃!”千山三人连忙也跟了进去。   这个时候正是午饭后午休的时候,胡同里并没有什么人,街坊邻居半个也不曾惊动。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给我老实点别乱嚎,听见了吗?”姚存慧冷冷盯着那老板娘。   老板娘唔唔的挣扎着,听了这句话连连点头。   姚存慧便使了个眼色命媳妇子将她口里的布团拿出。   不料刚拿出,老板娘便杀猪般的尖声嚎叫“救命!”   那媳妇子也是个见机极快、手脚利索的,老板娘刚刚叫出一个“救——”字嘴就被她重新堵上了,她扬手给了老板娘脆生生一个耳刮子,啐骂道:“你这妇人好不识趣!若再这么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姚存慧冷笑道:“你也许以为天子脚下有王法管着,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哼,你不妨试试,我今儿就要了你的命,看看谁会找我偿命!”说毕冷声吩咐媳妇子:“给我剁她一只手指下来,让她看看我是不是同她开玩笑!”   媳妇子一众人显然有备而来,闻言果然从身上掏出一把用布缠裹着的菜刀,一人持刀,两人强行将老板娘的手拉出来,不等姚存慧吩咐,其中一人向千山三人道:“你们还不快过来帮忙!光在那里看热闹!”   “这、就来!”千山等见姚存慧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一同上前,要剁那老板娘的手指。   老板娘拼命挣扎摇头唔唔有声,而那女伙计已经吓得瘫在地上软成一团!   老板娘挣扎得发髻松散,豆大的汗珠密密从额上冒出来,直着脖子拼命朝姚存慧使着眼色。   “停下!”姚存慧止住众人,盯着老板娘冷冷道:“可是愿意说了?沈家三小姐可来过?去了哪里?”   老板娘哭丧着脸道:“去了、汉中酒楼!夫人饶命啊,我不该贪财帮她传递消息,我知错了、知错了——”   “够了!”姚存慧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低喝道:“你的确不该贪财!要怪只能怪你自个倒霉了!你的蜜饯我吃了有点儿问题,劳烦你同我回去说清楚!”说毕使个眼色,媳妇子会意,将老板娘和那女伙计捂晕了过去,叫千山等人抬上了马车。   姚存慧吩咐人将店铺关上门,吩咐两名媳妇子先行悄悄将老板娘和女伙计带回府中,急急吩咐上车去汉中酒楼。   众人脸色都变得凝重,大气也不敢出。三小姐好好的怎么会让老板娘帮她传递消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姐,又怎么会瞒着府中去什么汉中酒楼?众人都是精明人,心下已然猜到了几分,不由得忐忑起来。   姚存慧心中更乱,汉中酒楼那边等着她的是什么她不敢猜测!可就算是个圈套她也只得往里跳。   姚存慧一行进了汉中酒楼,便有伙计笑着上前招呼。   “这位夫人,您楼上雅间请!”姚存慧穿着葱黄绣白玉兰贡缎八幅湘裙,月白缠枝花纹锁边银色暗花纹上衣,不见华丽,身上配饰也不多,却自有一股高贵味道,伙计的不敢怠慢。   姚存慧点头一笑,正要答应,目光朝酒楼大堂一角扫了过去,挥手示意伙计退后,便朝那边走了过去。容妈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不由也变了变。   “吴嫂子、柳大家的,好悠闲呐!”赶在那二人出声之前,容妈抢先道:“见了夫人,还不行礼!”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此刻不是做生意的时候,偌大的大堂中除了吴嫂子和柳大家的这一桌只有寥寥两桌,姚存慧便捡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平静的望着这二人。   “奴婢,奴婢们是陪三小姐出门买蜜饯,三小姐说,三小姐说这家的茶糕好吃,就、就叫酒楼厨房现做几份好、好带回去给夫人和少夫人您……”吴嫂子暗暗叫苦,柳大家的更是抖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姚存慧微微一笑,温言道:“这是三小姐有心,你们慌张个什么劲?”   “是、是,奴婢们失态了!”吴嫂子回过神来,忙陪笑道:“奴婢们,奴婢们不该没有请示少夫人您便出了门,还请少夫人恕罪!”   “是三小姐说,呃,说这点小事不必劳烦少夫人您,奴婢们想着先前三小姐要出门您都不曾拒绝,所以,所以——”柳大家的也定了定神怯声说道。   姚存慧听毕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哼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是什么时期你们再清楚不过,我说的话你们当成耳旁风反倒还有理了?这事回头我再同你们理论!小姐呢?”   吴嫂子和柳大家的悄悄相视暂时放下了心,忙陪笑回道:“小姐是什么身份,怎能同我们一样在这里坐?小姐在楼上雅间里候着呢!”   姚存慧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这才像样!”   吴嫂子和柳大家的见姚存慧只说了这一句也不问问沈佳琳在哪一间雅间、也不说要上去同等,心下不由得都打了个突。   “少夫人您,您不上去吗?奴婢这就领您上去?”吴嫂子陪笑着道。   姚存慧朝楼梯口瞟了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想必一会儿小姐也该下来了!”   姚存慧话音刚落,只见沈佳琳一阵风般从二楼上冲了下来,众人忙起身一道过去相接。   “你们怎么都在这?嫂子!”沈佳琳满面通红急惶羞怒,突然间看到楼下等候的仆人多了许多已经够吃惊了,待看到姚存慧也在,不由失魂落魄,呆呆的望着她,涨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红白相交,分外叫人不能看!   别说跟着姚存慧出门办事本就心中料到三四分的容妈等人心惊肉跳,便是原本浑然不知的吴嫂子和柳大家的也看出了一两分,不由腿脚发软。   “嫂子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呀!”姚存慧若无其事的笑嗔着沈佳琳,一边上前携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说道:“嫂子不许你出门是怕你小姑娘家不晓轻重被人骗了,偏你是个调皮的竟偷偷跑了出来!岂不是让嫂子担心?叫嫂子抓了个正着你也知道害怕啊?好了,这一遭就算了,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嫂子定不罚你!走罢,咱们回府!容妈,叫伙计把三小姐要的茶糕装上了!”   姚存慧一边说着一边携着沈佳琳出了酒楼,伙计一边往外送一边陪笑着答应,百忙中又陪笑道:“这位夫人放心,我们这儿是正经干净酒楼,平日里也有夫人小姐们前来用餐,不是骗人的地方!”   “是么?呵呵,你们这自然是好的,可这外头就难说了!”姚存慧笑了笑,已带了沈佳琳朝马车去了。   姚存慧与沈佳琳姑嫂二人单独乘了一辆马车,容妈等上了另一辆一时往府中赶去。   沈佳琳垂着头摆弄衣带不出声,姚存慧也不知说什么好,马车中一时沉寂。一直到回到府中快要下车,姚存慧才向沈佳琳淡淡说了一句:“这事娘并不知道,我会处理好。”   “你莫要为难他!”沈佳琳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急得脱口而出。   姚存慧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暗道糟糕:这姑娘单纯,怕是动了真心了!   “嫂子,我求求你,莫要为难他!”沈佳琳颤声说道,抬起头眸中含泪。虽然神情有些羞愧,却是一副豁出去的样。   “好。可你得答应我,不能再出府。”姚存慧点点头。   “我答应,我答应!”沈佳琳连连点头。   姚存慧笑笑,“那便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别忘了去看看娘!”这是在提醒她,母亲卧病在床,兄长生死未卜,她做的事情该是不该?   沈佳琳果然更觉羞愧,垂下头低低应了个“是”字。   “王妃,这事王妃打算怎么办?这,王妃要瞒着人吗?”熙和堂中,容妈忧心问道。   姚存慧沉默不语,心想这叫什么事!这种事叫她如何说?跟谁说?箫夫人病着,沈佺不在,沈老太君若知晓了,沈佳琳就完蛋了!   而且,沈老太君要问她怎么知晓的此事,她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收到一封匿名信里头说的吗?这种事情,她只有同沈佺说最好,沈佺来管此事天经地义!想到仍然生死未卜的丈夫,姚存慧心中更添烦躁。   “可惜王爷还没回来!”容妈也叹道:“若是王爷在——唉!”      第429章 真相(三)      姚存慧定了定神,笑道:“你先去找吴嫂子和柳大家的,该怎么说你该知晓吧?”   容妈点点头:“她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带小姐出门!虽说小姐是一番孝心好意,可到底不安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老奴会吩咐管事娘子好好的教训她们!”   “正是这样!”姚存慧放心一笑,那二人看着也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横竖她们也只不过心中隐有疑影而已,敲打一番也就罢了!   “咱们自己人不消吩咐,没有谁敢胡乱多嘴的。”容妈又主动说道。   姚存慧点点头,“话虽如此,你也敲打吩咐几句!还有那蜜饯铺子的老板娘,你亲自审她!顺便叫人去看看千山他们回来没有,若回来了,传千山进来,我有话要问!”   “是,王妃!”容妈答应着转身去了。   回想起那封信,姚存慧忍不住心惊肉跳,更暗自侥幸今日突然心血来潮去了紫藤斋!   那信中说的隐晦,却也叫人一看便知,说沈家三小姐与人有私情,又提到那家蜜饯铺子,姚存慧当时就懵了。   急急忙忙赶去紫藤斋,没想到就在今日,沈佳琳居然背着她偷偷的又出了门,她心里立刻有种不妙的预感,便忙叫人那般吩咐了千山!后来想想到底不放心,便也带着几个心腹急匆匆的去了!果然,那铺子的老板娘是知道什么的!   她带着人急急又往汉中酒楼赶,沈佳琳如果当真与人私会,自然是在雅间中的。她不敢贸然带人上去找人,那样,众目睽睽之下,沈佳琳颜面何存!镇西王府又颜面何存!而且,这事若是如此撕开了脸沈佳琳恐怕就真不得不嫁那人了,岂不是正中人家下怀?   念及此她心中顿时有些为难,忽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人若真如那封匿名信中所言是受吕家之命有意设计勾引沈佳琳,她们一出现,恐怕不等她们说什么,那人便会把握机会故意将事情大闹开来以此迫得沈家不得不嫁女!   姚存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斟酌半响便想了个主意,她带人从大堂进入,却命千山三人悄悄从后攀爬上去,寻到沈佳琳所在的雅间悄然破窗而入,将那男子放晕再说!总之,不能给他厮闹的机会。   想必千山等人是成功了,所以沈佳琳慌慌张张的从上边下来……   总算有惊无险,她在酒楼大堂携着沈佳琳说的那番话足以令人去疑,总之,只要没有当场抓住现行,谁也不能将这脏水往沈佳琳身上泼!现在,就等千山他们回来看怎么说了。   不多久,容妈先回来了,向姚存慧一一回禀:“吴嫂子和柳大家的看样子并不知情,老奴敲打了她们一番,想来不会节外生枝。那蜜饯铺子的老板娘称,那位唐公子,唐公子许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帮忙带口信给三小姐,连同这次一共带了三次,别的,她也不知!王妃,您看怎么处置她?”   姚存慧冷笑道:“那位唐公子,倒是个好算计的!”   这家福记蜜饯铺子的确是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店,跟吕家绝对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儿关系!将来事情暴露出来,没有任何理由将这笔账算在吕家头上!那老板娘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被人当了枪使。   “敲打一番便放了吧!让她们家立刻搬出京城,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派妥当人监视着,这两日便让她们离京。”姚存慧淡淡说道。事情没有闹开,没有证据的事情老板娘料想也不敢不要命的乱说话!吕家人要的是水到渠成,也没有那么蠢指使人说些毫无根据、空穴来风的话。   “是,王妃!”容妈当即道:“老奴这就去办!千山他们不知怎么回事竟还没回来!老奴已吩咐了二门上婆子,看到千山便传他进来!”   姚存慧笑着“嗯”了一声,千山还没回来想必是又发现了别的什么!不消自己派人去叫,等他回来应会主动来见自己。   过了一个多时辰,千山终于回来了。果然如姚存慧所料,千山一回来便急急的求见姚存慧,二门上婆子早得了容妈的话,当下忙叫人领了千山去熙和堂。   姚存慧在熙和堂前院偏厅见的千山,吩咐红蓼、萱草把着门口。   千山磕了头,起来回话,将事情原委向姚存慧细细道来。   他和另两人得了姚存慧的话从窗户潜入雅间,那位唐公子正同沈佳琳饮茶说笑,千山打出暗器将他打晕,沈佳琳正要惊叫看到突然出现的千山便呆住了。倒是千山说了声“小姐快走吧!这里交给奴才就好!”沈佳琳大感意外、惊慌失措之下脑子里一片空白,顾不得多想,起身推门惶然逃开。   “奴才搜了那唐公子的身上,竟发现一个绣有小姐闺名的香囊,用的锦缎也是唯有王府皇亲们才能用的金花莽缎!”   “什么!”姚存慧又惊又怒,脸色也变了变,“你继续说!”   千山想起透过窗户缝看到的那唐公子直勾勾望着沈佳琳的神情忍不住一阵怒火中烧,继续道:“奴才当时想拿了香囊便走,可又一想,万一那人手里还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怎生是好?奴才便仍旧将那香囊放好了,同两位兄弟商量好,打算且不打草惊蛇,悄悄跟着他看他住在哪儿,总要将他手里的东西都弄出来才行!于是两位兄弟悄悄下到院子里等着,奴才便在雅间外头窗户底下偷偷躲着且看他怎样!没多大会那唐公子醒了过来,看见小姐已经走了还在奇怪,不想那会儿门又被人推开了,从外头进来三四个泼皮,是来跟那唐公子讨钱的。听他们所言奴才才知,那唐公子似乎料到王府会有人前去捉——呃,前去闹事,雇了那几个泼皮等在隔壁,只等这边闹出动静来,那几个泼皮便过来趁机将事情闹大!幸亏王妃您英明,不曾带人上去而是让奴才们偷偷从窗户攀爬上去!”   “你当真听清楚了?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姚存慧脸色不由一变。   “千真万确!奴才不敢撒谎!”   姚存慧轻轻点头,示意千山继续。如此说来,今日之事还倒是巧了!正巧那封匿名信送了来,正巧她去了紫藤斋!想来即便她不去紫藤斋,二门上定然也会有人前来告诉她沈佳琳私自出门的消息,好引得王府中人出去寻。如此说来,王府中仍然有不干净的人了!只是那人没想到她会先得了消息出去了,却是省了事。   “那唐公子听泼皮们说房间里的姑娘已经走了便使钱打发了他们走,随后自己歇了一会骂了几句也走了。奴才三个便一路跟着他!那唐公子是进京读书备考的举子,租了房子住在麻杆胡同里。奴才三个一路跟着他回去,果然在他那里搜到了两封信,还有这个香囊!”   千山说着将信和香囊双手捧着上前,放在姚存慧身旁的茶几上,恭敬退下。   姚存慧拿起那香囊瞧了几眼,果然是沈佳琳的活计,不由心中暗叹,不放心道:“你们做得好!那人屋里可搜仔细了?”   千山点点头,“王妃放心,都搜仔细了!那姓唐的哪里料得到事情会败露?东西都装在一处!奴才们不放心,将他那破屋子角角落落又搜了一遍,保准不会落下什么!”   “那就好!”姚存慧点点头,正色道:“此事的利害你是知晓的,也不用我多说!好生管好你们的嘴巴,不然,恐怕我也救不了你们!”   “王妃放心,奴才明白!”千山忙跪下磕了个头,忍不住又道:“王妃,要不要奴才去查查他的底细?哼,什么东西,竟敢肖想咱们家三小姐!王妃您是没见着,那姓唐的看着人模狗样的,骨子里却是胆小如鼠,把奴才们几个当做泼皮无赖,唬得发软,就差没跪下磕头求饶了!”   千山不由大感鄙视,这种人,半分骨气也无,他们这些奴才都看不在眼里,真不明白三小姐怎么会看得上他!   “自然要查,小心一点儿!其他的,”姚存慧叹了口气,“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那封匿名信她相信,但并不能令所有的人都信服,根本不能拿出来当做证据证明此事是吕家的圈套。所以她还不能往外说什么,否则单单是这封信,沈老太君都可能对她起疑心,认为她是否同外边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不然这么古怪的信怎么偏送到她的手里?   “是,奴才明白!”千山点点头,轻轻道:“咱们王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对,府上这许多事还等着他做主呢!”姚存慧微微一笑,摒去心中的酸涩,叮嘱了千山几句,拿出张一百两的银票赏给千山。千山接过磕头谢恩去了不提。   之后,姚存慧又吩咐容妈打听,吴嫂子、柳大家的陪三小姐出门之后,可有什么人到二门上转悠的?可有谁说了什么?      第430章 真相(四)      容妈领命去了,晚间回话道:“除了有正经事出门的,就只有秦姨娘带着个丫头从那经过,看到邢嫂子、王三家的就问了一句今儿不是她们当值怎么她们在那儿?邢嫂子、王三家的便回了她说是当值的吴嫂子、柳大家的陪三小姐出门去了。秦姨娘便问她们王妃可知晓?有没有向王妃禀报?听说王妃也出门去了,她便没说什么去了。秦姨娘向来嘴碎,唠唠叨叨的却是个讨人厌的!”   秦姨娘?姚存慧倒有些疑惑了。正如容妈所言,秦姨娘嘴碎,又最爱没事到处瞎逛,她会顺口说出这番话也实属正常,算不得什么不合理的!   再说了,就秦姨娘这智商情商,比吕樱更不靠谱,吕家真的放心交代她办事?就不怕把事情都办砸了?难道是她隐藏得太深?看起来又不像!   “除了秦姨娘,没别的人去过了?可都打听得清楚了?”姚存慧又问道。   容妈摇摇头,“似乎没有了!老奴也不好问的太直白,这几日老奴再慢慢从旁套套话吧!王妃问这个,是要——”   姚存慧轻叹一声,瞧着容妈道:“我也不瞒着你,这事……”说着将千山所言以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容妈听毕也急了,忙道:“老奴也觉王妃猜得不错!若果然如此,定会有人来向王妃报信、撺掇王妃派人或者亲自前往。难道,真是秦姨娘?不瞒王妃说,老奴觉得不太靠谱!”   姚存慧“扑哧”一笑,“我也是这么认为呢!所以才觉得疑惑,是否漏掉了别的什么人!”   容妈沉默片刻,说道:“若果然如此,想必那人许了邢嫂子、王三家的好处不叫说出来了!偏这事又不好明着问,不然倒像有什么事似的引人注意猜忌反倒不好了!”   姚存慧点头,心有余悸道:“可不是!我怕的正是这个!”她只是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子,比不得沈佺是胞兄,对于沈佳琳的事,她不能过问得太仔细!就算沈佳琳不听她的话任性出了一趟府,也是为母亲尽孝买东西,如今人已经安然无恙回来了,她偏还要派人东问西问,那不是分明告诉人这里头有古怪吗?沈佳琳岂有不恼她的?只怕箫夫人知晓了,也要不快!   容妈知晓她的难处,忙好言劝慰了一番,表示自会将此事暗中查问清楚,请她放心云云。姚存慧也不欲叫容妈担心,遂故作轻松应了。   沈佳琳两日未出门,说是身子不舒服,闷在房间中休息。箫夫人急得不得了,忙打发黎妈妈过去看望。姚存慧心知肚明她是心病,是要躲开人避羞。   她虽然心知肚明,但面上功夫却不能不做。明明知道沈佳琳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也不得不带了些吃食亲自上紫藤斋去看望。   沈佳琳果然没有见她,她去的时候海棠回说小姐已经睡下了。姚存慧将东西放下并无多言,嘱咐海棠好生伺候,一旦有事须得即刻回报。海棠有把柄落在她的手里哪敢再犯,就差没指天指地的发誓表忠心了。   不想这日,沈佳琳却亲自来了熙和堂。   “嫂子!”沈佳琳穿着一袭月白底子印玫红色玫瑰花的对襟齐膝潞绸褙子、淡黄绫裙,梳着垂髾,只简单簪了根青玉簪子并数点碎小珠花,身姿纤细楚楚可怜,看去甚是柔弱。   “妹妹身子大好了?”姚存慧忙笑着携她的手坐下,见她容颜憔悴,脸色暗淡无光不由吃了一惊,“妹妹精神不太好,晚间睡得还安稳吗?”   哪里能够安稳入眠!沈佳琳在心里苦笑。   “没有什么的,休息两日就好了!”沈佳琳有些尴尬和心虚吱唔。她相信她的事姚存慧肯定知道,没准容妈、红蓼等姚存慧的心腹也知道,她一个千金小姐,当着下人的面总会面皮薄难为情。   “来,咱们暖阁里说说话!里头坐着舒服些!”姚存慧猜到她有话要说,便起身同她进了一旁的暖阁,红蓼等奉上茶水瓜果点心后便识趣退下。   “嫂子帮我!”姚存慧还在心下度忖着该如何开解沈佳琳,不想沈佳琳身子一滑顺势跪在了她的身旁,拉着她的袖子殷殷恳求,下颔微抬,可见神情凄楚,眸中水光盈盈。   “妹妹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姚存慧吃了一惊慌忙拉她。   “嫂子!”沈佳琳的手用力一沉执意跪着,含泪道:“我知我不该说这话,可是,可是我是真喜欢唐公子!嫂子,你也是过来人,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我——”姚存慧只觉得舌头有千斤重,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若说沈佳琳是私相授受,她和沈佺还不是一样?沈佺为了她不顾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佳琳大着胆子同她说这番话也不能算唐突。   “嫂子,唐公子他是读书人,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配咱们家的门第,也算是相当!嫂子,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快先起来!”姚存慧心道,且不说那唐公子将来有无出息,箫夫人向来心疼闺女,且也不是个有门第偏见的,沈佺更不会在乎这个——不然也不会死活要娶姚存慧了,即便那唐公子资质一般,沈佳琳果然心仪,只要没有“沈家小姐私定终身”的话闹出来,箫夫人和沈佺多半乐得成全他们!可问题是,这是一个陷阱啊!   那封匿名信可以说不信,可千山分明躲在窗户底下听到了那唐公子和泼皮的谈话,可见此人定是心术不正!这样的人,沈佳琳怎么能嫁?   “嫂子,你答应我,好不好!嫂子,我求求你了!”沈佳琳泪水簌簌滚落了下来。   “好妹妹,你这样叫嫂子心里怎么过的去!你快起来,咱们有话好好商量!”姚存慧忙柔声哄劝。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脑袋发起热来是听不进人劝的,更别提沈佳琳平日里话虽不多,待人也温柔和气,骨子里却是同沈佺差不多的固执倔强,这当口断断听不进去劝的!姚存慧可不敢说唐公子不好!   “嫂子你答应了!”沈佳琳大喜,眼泪汪汪的看向姚存慧。   姚存慧微微一叹,柔声道:“好妹妹,这事嫂子会帮你打探清楚,总得,总得等你哥哥回来、等娘身子好些再说吧,你看呢?”   “嫂子所言甚是!有嫂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沈佳琳顿时有些愧疚,姚存慧再拉她,她便顺势起身,坐在一旁拭泪。   “那天,千山怎么会——”沈佳琳扭着帕子垂着头,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仍然有些难堪。   姚存慧早料到她当时不觉,事后定会生疑,便直截了当说道:“我得知你出府生怕你出事便忙赶了去,从那蜜饯铺子老板娘得知你在汉中酒楼,便让千山赶着去看。千山许是误会了我的话,以为你受人欺负怕你遭人挟持这才悄悄破窗而入!”   “嫂子……那日,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不该瞒着嫂子!”沈佳琳微囧,小声说道。她那日之所以瞒着姚存慧,就是怕姚存慧以不安全为由不许她去,没想到姚存慧果然担心,还叫千山给误会了。   姚存慧果然说道:“前些日子才在普净寺出了事,你这么出府嫂子岂有不担心的?”   沈佳琳当姚存慧已经答应帮助自己,是“自己人”便也不瞒她,红着脸小声说道:“在那三日前,唐公子托人带了消息给我约我相见,我怕嫂子不许出去,所以才——嫂子,我以后不敢了!”   姚存慧吃了一惊,眉头挑了挑,“他怎么能给你带了消息?”   沈佳琳的脸更红,“是海棠的娘……”   “胡闹!”姚存慧不由变色,“佳琳,这要是叫人知道了,你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姚存慧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明明很聪慧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糊涂至此!   “不会的!嫂子放心,”沈佳琳忙向姚存慧解释了一番。原来并没有传递信笺或者口信,而是沈佳琳早已同海棠的娘说好了,说是甚喜离镇西王府不远的一家叫做荷香楼的酒楼所出秘制糖心藕,已是同荷香楼说好了的叫他们不时送来,若送来了便让海棠的娘直接取回紫藤斋。这样,每次取到糖心藕,沈佳琳便知是唐衍约她三日后见面。   自沈佺离京之后,姚存慧对王府上下管的甚严,唐衍也不敢经常来寻,总共就这么三次,这最后一次沈佳琳瞒着姚存慧还被逮了个正着。   姚存慧听毕简直哭笑不得、无语问天!   她该说什么好呢?自家小姑子还真是个人才!她心中也暗叫侥幸,幸亏不曾有书信往来,不然,事情就更不好办了!不过,倘若是书信,海棠的娘未必就敢帮沈佳琳传递,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情败露了,他们一家人都会很惨!   “这主意,是谁出的?”姚存慧不经意般淡淡笑问。   沈佳琳脸上微热,垂眸扭捏道:“是,是他说的。他说这样比较隐蔽,不会让人知晓省得,省得轻看了我……”   姚存慧光听这话便知沈佳琳是完全被那姓唐的拿住了!便宜话谁不会说?他要瞒着人是生怕被坏了好事,却将沈佳琳哄得团团转!      第431章 真相(五)      “嫂子,那日,那日千山,不曾为难他吧?他——不要紧吧?”进了这屋子说了这么会儿话,沈佳琳第一次抬起头望向姚存慧没有避开视线。   应该这句话,才是她今日来见姚存慧的主要目的。   “自然没有怎样!”姚存慧说道:“千山得知是误会,他并不曾对你不利便丢开了!千山是你哥哥的心腹,你尽管放心便是,他不会乱说什么的!”   “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沈佳琳眼睛亮亮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光彩,看得姚存慧一阵一阵的心惊肉跳。   其实,如果那什么唐公子如果非是别有居心,沈佳琳未必不能同他在一起,至少,姚存慧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只是可惜,这丫头叫人给骗了!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姚存慧不禁好奇。   要知道沈佳琳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单独出门更是没有过,她怎么可能认识那唐公子?   沈佳琳闻言面上一阵晕红,带上了两分小女儿的娇羞,轻轻说道:“嫂子可还记得七夕那日……”   姚存慧猛然醒悟,忙道:“那日人群突然暴动起来,你被人推搡不见了,我们到处在找——”   “是他救了我!”沈佳琳说道:“当时到处都是人挤人推,我被人撞得跌倒在地,心里正害怕得不得了,幸亏有他救了我!”说起那日的事沈佳琳仍然感到心有余悸,“他扶着我到一旁歇了一会,后来,后来说怕人知道对我名声不好,便将我送到那大树后让我等家里人去找。”   姚存慧心下了然,难怪那天沈佳琳消失了那么久沈佺、云小蝶等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早就被人带走了!难怪沈佳琳后来什么也不肯说!   一个养在深闺从未与陌生男子接触过的娇娇女,一个相貌英俊、言语关切体贴的佳公子,于危难中出手相救,加上有心撩拨,脉脉传情,又是在七夕这样的夜晚,沈佳琳不动心可真有点难了!   “那日,你们便约好了再见面?”   沈佳琳听姚存慧问的太过于直接,心中不禁一阵娇羞的恼,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小声道:“也不是的。恩,当时,他用自己的汗巾帮我擦拭,我,我见弄脏了便说另送他一条新的,就,他便说了个时间约在那家蜜饯铺子见面。那家铺子我听黎妈妈说过,娘是真的喜欢那里的口味,只是离咱们府上远,偶尔想起来才叫黎妈妈去买一点……”   如此,果真是天衣无缝了!   姚存慧暗自磨牙。如果那姓唐的约的是别的什么地方,沈佳琳未必肯去,即便她肯去,也难以找出合理的借口要求单独出门,毕竟,王府的千金小姐要出门,哪有那么容易?那姓唐的却是连这一点都算计好了!沈佳琳第一次要求出门时,姚存慧是半点儿疑惑都没有!   如果说先前姚存慧还存有两分疑虑此事是否同吕家有关,那么此刻她已经在心里肯定了。区区一个上京租房的书生,怎能设计考虑得如此周详?若说没有吕家的事,哄谁呢?   “原来是这样!”姚存慧轻轻点点头。   “嫂子,你真的会帮我的对不对?”沈佳琳敏感的朝姚存慧看过去。   “好妹妹,这事等你哥哥回来咱们再议吧!你一个姑娘家,可千万不能再如此行事了!你若信得过嫂子,便乖乖的待在府上什么也别做!你自己想想,这事若是叫人知晓了那还了得?到时候老太君会怎么想?娘会怎么想?家下人会怎么看你?镇西王府的颜面又何存?不单单是你,便是那唐公子,顶了这样一个名头,功名、前程可也全都毁了!他若是个明事理真正为你好的,就该懂得怎么样才是真的对你好!”   沈佳琳听得冷汗涔涔,白了脸色道:“嫂子,我,我知道了!我会等在家里再不出去了!”细想想,哥哥那般拼了命的非要娶嫂子,虽然四嫂先前背地里声称他二人成亲前肯定私通,可并没有真凭实据,哥哥也只说因嫂子千里送粮仰慕嫂子,并不曾带出半点儿不该有的私情落人口实!   “你能这么想嫂子就放心了!”姚存慧暗暗松了口气,又细细叮嘱了她一番如常度日,千万不能在老太君和箫夫人面前露出行迹,又旁敲侧击的让她若有什么信物信笺之类的东西赶紧毁掉以免招祸,横竖将来的日子还长着!若为了这些个小物件毁了名节害了一生,岂非得不偿失?   沈佳琳听毕沉默了半响,终于点点头表示受教而去。   阖府上下苦苦等待,焦虑忐忑艰难度日,终于在九月中旬得到了确切消息:沈佺已经被太后的人找到,生命无恙!   飞骑将消息传入京中,无数的人暗暗松了口气,也有无数的人暗暗叹了口气。   镇西王府中一片欢腾,沈老太君落泪念佛,箫夫人欢喜过甚,竟是晕了过去!姚存慧、沈佳琳等无不喜极而泣。   “王妃您可安心了,王爷很快就会回来了!”容妈最懂得姚存慧这些日子心里的苦楚,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你们也一样,都可放心了!吩咐下去,府中众人都不得因此而松懈,人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等王爷回来了,人人都有赏!”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姚存慧素来谨慎惯了的。   “是王妃!”容妈心中一凛,忙答应着。   性命无恙?姚存慧微微叹息!飞骑说的是这四个字,而不是别的,可见沈佺的情况并不见得好,没准还是身受重伤!否则的话,飞骑怎么会不大加宣肆一番而仅以这四个字带过呢?府中得做好准备才行!疗伤的药材、纱布、益气补血补身子的各种药材食物等等。   如今,有太后的亲信在,又有他自己的亲兵,料想也无人再能做手脚,但愿他早日回来,让府中上下都放心!   晚饭后,姚存慧又去了一趟燕顺居看望箫夫人。   “娘!您觉得怎样了!”姚存慧上前,心中有些局促不安。   沈佺出事原本是瞒着箫夫人的,可他无恙的消息传回来黎妈妈喜不自禁就在她面前漏了马脚引她动疑逼问。黎妈妈一来受逼不过,二来想着横竖王爷已经无事了便将实情徐徐道来,箫夫人惊惧交加之下、惊而复喜之下这才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悠悠醒转,不必黎妈妈解释箫夫人也知瞒着自己定是姚存慧的主意,她虽是好意,可她心里却不能不介怀。   那出事的,可是她亲生的儿子!   于是箫夫人这会儿见到姚存慧,心里就忍不住有气。一边有气,一边又怜惜姚存慧辛苦,她怀着身孕,又日夜为那不确定的消息困扰担忧,心中还不知煎熬成什么样!   越是这样,箫夫人心中越是纠结。   “娘,您心里有气,等您康复了,您怎么教训媳妇媳妇都听您的!娘,这会儿您可得放宽心呐!”姚存慧望着憔悴苍白的婆婆,不由得心中一酸。   箫夫人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半响叹道:“委屈你了!唉!”   姚存慧摇头,勉强笑道:“不管怎的,王爷总要回来了!”   “你说的是!”箫夫人眼中也多了两分神采,望着姚存慧欲言又止,终究说道:“慧儿,你可得做好准备!大水无情,佺儿他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没准,没准伤得不轻!你,唉,你见着了无论怎样可千万别要稳住,莫要动了胎气!”   显然,箫夫人也猜到了“性命无恙”那四个字的意思。   听她这么说,姚存慧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同箫夫人了然相视,点头道:“我懂的,娘放心!娘您也一样。”   箫夫人点点头,眸中露出几许赞赏之意,知道不必自己提醒她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没准,今晚过来还有着想着给自己提个醒的意思!   黎妈妈闻言却白了脸,惊道:“夫人快别这么说!不是说了咱们王爷平安无事的吗?夫人、王妃,王爷定会没事的,您二位呀,是关心则乱!”说的箫夫人和姚存慧都笑了起来,还别说,受黎妈妈这一搅合,心里也松快不少。   箫夫人的目光落在姚存慧微微突显的小腹上变得温柔了许多,忙笑着道:“你快回去歇着吧!吩咐下去这些日子不能松懈了便是,你得好好的调养着,不然佺儿回来是要心疼的!”   “娘您也是一样!”姚存慧看着箫夫人形容槁枯暗道沈佺回来见了,真正不知会如何呢!“娘,我帮您把把脉就走。”   姚存慧说着伸手欲去摸箫夫人的脉搏。箫夫人是思虑心忧过甚才会病倒,心病占了大部分,如今既得知沈佺不日归京的消息,心境一开,料想是好了许多了,姚存慧便欲替她把一把,好心里有数如何安排饮食补药。   不想箫夫人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含笑由着她,反倒将手缩了缩,笑道:“今日太医来看过了,无事。黎妈妈懂得怎么照顾我!你呀,就不要记挂着我了,你的心思,多多的用在我孙子身上就好!好了,我没事,你去吧!”   姚存慧微微有些愕然,以至于忽略了黎妈妈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忍。      第432章 沈佺归来      “是啊王妃,太医的吩咐老奴都记着呢,一丁点儿也不敢忘记!王妃,您肚子里的小世子要紧!您照顾好小世子,对夫人来说啊比什么都强!”黎妈妈也忙笑道。   “正是如此!黎妈妈这话可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箫夫人又道。   姚存慧只得笑着作罢,告辞而去。   五日之后,沈佺终于回来了!太后传旨立即回王府休养,且不必进宫复旨、交卸差事。   镇西王府中,刘太医等早已等候着。   沈佺果然伤得极重,身上、头上、腿上都缠着纱布,脸上也有刮伤留下的淤痕,靠两名亲随扶着才能勉强下轿。   当他从轿子中被人搀下来时,苍白无血的气色和缠裹着的触目惊心的雪白纱布令众人无不揪心。   沈老太君见了当即便捂着嘴涌出了泪水,不等沈佺上前请安颤声连连命人将他好生扶回轿中,速速回熙和堂命太医诊治,生怕熙和堂人手不够,命齐嬷嬷和小喜跟过去帮忙。又握着姚存慧的手安慰了几句,看着她们去了。   箫夫人生怕沈佺见了她那样更增烦恼并没有亲自前来,只命黎妈妈代她来看。   黎妈妈见了这样,才知晓先前箫夫人和姚存慧所言果然有几分道理,一时心疼得了不得,沈老太君瞅见,担心她回去夸张回话,少不得将她叮嘱了几句。   熙和堂中忙做一团,直到掌灯时分才算是清净消停了下来。   姚存慧闷闷用了晚饭,指挥着众人为沈佺换药——她原本要亲自动手,容妈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想要劝她当着沈佺的面又恐惹沈佺不快也不敢说。倒是沈佺开了口,笑着道她有了身孕怎好劳神?坚持不许,姚存慧也只得罢了。   不一会,沈老太君那边差人送了炖的人参乌鸡汤过来,姚存慧忙叫人接了,看着沈佺用了些,便屏退众人,夫妻两个才算是得以清清静静的说话。   自见面之后周围走马灯似的都是人来人往,姚存慧满腔的心思无法诉说、满腹的情绪无法发泄,早已憋得翻过来滚过去的难受,此刻握着沈佺微凉无力的手,还未开言,眼眶已先湿润了。   “傻慧儿,别哭!”沈佺脉脉凝着她,嘴角勾出淡淡的笑意,又怜又爱轻叹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还说!”姚存慧一股怨气直冲脑门,恨恨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做事前为何不想想我和娘,不想想我们!还有,还有我腹中的孩儿,你——”她扭过脸去,用力的眨了眨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沈佺喃喃说道,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慧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沈佺心中内疚起来,不用想他也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对她们来说将是怎样的打击和残酷的伤害!满腔要安慰抚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无以表达心中的愧疚,只能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反复的说着“对不起。”   好一会姚存慧才转过了情绪,垂着头不语。   沈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黑湛湛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舍不得挪动一下。   姚存慧轻抬眼皮,瞥见他痴痴的望着自己,见自己望过去忙讨好的笑笑,她倒叫他给逗得“扑哧”一笑,嗔道:“这么着回来,你可算老实呆着了!”   “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沈佺赶忙表态,露出更讨好的笑容。   “我知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怪你。只是心里难受,这些日子——”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提心吊胆和发生的事情,姚存慧一下子又堵住了,不知该不该同他说。   “我知道,我知道!”沈佺连连自责,又苦笑道:“娘的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如果她好,今日肯定会亲自接我的。”   姚存慧默然,片刻方道:“娘是心病!你如今平安回来了,她自然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你放心!倒是小蝶,”姚存慧望望他,将他失踪之后自己和云小蝶如何进香出事、云小蝶至今昏迷不醒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佺听得变色,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着姚存慧,满脸的心疼和后怕。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咱们的孩子也没事!”姚存慧见了倒好笑,又叹道:“可是小蝶,唉!”   “是我疏忽了,都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沈佺喃喃低语,手上不由用力捏握着。   “哎哟,疼!”姚存慧忽然蹙眉低呼了起来,沈佺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捏着她的手,可不是用力过猛把她弄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佺连忙放松,轻轻揉着她的手背。   “你——”姚存慧这才发觉自己说着说着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揽抱着靠在他身上,整个人都被他圈抱在怀中。   他不是受了重伤恹恹无力吗?姚存慧不由得挑了挑眉,怀疑的瞪着他,脸色也变了。   沈佺苦笑轻叹:“罢了!我本来也没想要瞒着你!”   “你、你受伤——是装的?”姚存慧磨牙。   “不是装,是造假……”沈佺小声分辨,有些心虚。   “你!”姚存慧大怒,将他推了一把起身要走。   “慧儿你听我说!”沈佺顾不得疼痛忙握住她的手,“慧儿,你听我解释!”   “解释?”姚存慧冷冷道:“你想没想过我和娘的处境?你想没想过消息传来我们会怎么样?你就那么确定我们能挺得过去、熬得过去吗?你自己去看看娘的模样,若你再晚回来几日,只怕这辈子你都见不到她了!还有我,如果不是小蝶,咱们的孩子恐怕就没了!可小蝶却因此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还有你的亲妹妹沈佳琳,你可知她遭遇了什么样的暗算?差一点,便是身败名裂!还有这府内府外上上下下,每一处都可能叫人设计钻空子。我一边为你伤心一边顾着孩子还要一边处心积虑处处防备谋划,你那么确定我能应付得来吗?你、你太自私了!”   沈佺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死也不肯放。她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何尝没想过?他只有比她自己更紧张她、关心她的份!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只有更紧张担忧。还有小蝶,听她这么说,他心中也愧疚极了!他没有想到小蝶会为他们如此付出!   “慧儿,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我的慧儿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我知道,即便人人都认为我已经无可生还,你一定相信我还活着对不对?即使我真的死了,你也会将府中照顾得很好,会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慧儿,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应该猜得到的!对不起,慧儿,对不起!”沈佺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连连亲吻,心疼得要命。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我才没那么好!”姚存慧扭头恨恨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出了事我就带着孩子改嫁!谁帮你照顾府上、收拾烂摊子了,你想都别想!”   “慧儿!”沈佺苦笑,情不自禁的抖了抖。他知道她不会,可是听她这么说出来,他心里仍然感到一阵惊悚和头皮发麻。   姚存慧欲挣脱开自己的手,沈佺紧紧握着哪里肯放?见她不管不顾的用力不由皱眉闷哼起来,喘着道:“慧儿,我身上的伤是真的,你,你坐下来听我说好不好?你这样,我,我很疼的!”   姚存慧见他额上隐隐冒出了汗水,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呼吸微乱,果然不全是装的,不由挑了挑眉。   沈佺苦笑道:“若是假装,怎么瞒得过太后派去的亲卫和太医。”   姚存慧心头一凛,纠结片刻只得坐下,脸上却依旧冷冰冰爱答不理。他便是有天大的理由,她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了他!不然,倒养出他的坏毛病来了。   沈佺低声道:“我在那边前后遭遇了四拨暗杀。呵呵,那边情况复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也难怪他们会按捺不住。所以,我和东边的暗中商议之后,便决定将计就计,看看我死后他们会跳出来做些什么!也好教太后瞧瞧他们的真面目。”   事情涉及到朝堂斗争,姚存慧心中一沉,只能叹一声无奈。沈佺早已没有退路,如果将来吕家的人夺了天下,整个镇西王府只有陪葬的份!沈佺铤而走险,也是不得已为之!他何尝没有他的难处?   思及此姚存慧的神色缓了两分,轻轻道:“就算如此,可你怎么能拿自己冒险呢?水火无情,又是重灾区!那么大的水,你也不想想,这要是万一——”姚存慧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佺挨了这一瞪眼却觉得通体舒泰,心花都开了!他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宜喜宜嗔的俏脸上连吻了几下,说道:“堤坝上不慎落水的不是我。”   “啊!”姚存慧这回是真吃了一惊,颤声问道:“那落水之人后来,后来——”      第433章 沈佺归来(二)      “尸骨无存,不知被大水冲到了哪里。”沈佺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忙安慰道:“那是个死囚,他一条命换全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他并不亏,你别难过。”   姚存慧缓缓舒了口气,轻轻道:“那你后来——”   “当时所有人料定我无可生还,他们果然按捺不住欲染指西北军权,相信那一阵子京中人心变动如何,太后必定看在眼里。”   “那又如何呢?那到底是太后的亲人,太后就算对他们不满,也仍旧是向着他们的!”   “只要太后不那么偏心,想的起来自己还有儿子、孙子,这就不错了!”沈佺亦轻叹。   还能要求太后怎样?大义灭亲吗?恐怕要灭的也是夫族而不是母族!这些年太后的心偏得不能再偏,是时候该拨正了。至少,她该为自己的儿孙打算打算吧?   “后来那条故意安排的腰带的出现,令所有人再次起疑。我本以为他们会再次派杀手前往河南寻找我的踪迹,没想到居然双管齐下,把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哼,他们是想拿住你,逼我现身。倒是我疏忽了!”   沈佺说着自叹自怨,后悔不已。   “可是,慧儿你向来办事安稳妥当,我出事之后东边的也知会了我说王府一切正常平安。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门进香呢?”沈佺有些疑惑的问道。按理说,那段日子整个府上都应是深居简出才对,万万没有出门、出京的道理。   姚存慧闻言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沈佳琳!这事可是沈佳琳提议的!姚存慧暗自咬牙,似乎在那之前,沈佳琳出去过一趟“买蜜饯”,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回头还真得好好的问问她了!   “慧儿,你想到了什么?”沈佺眸光亮了亮。   姚存慧有点难以启齿,这事要说起来话就长了。   “慧儿!”沈佺有些着急,眉头微蹙。   “我说了,你可别怨我!你要是不信,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好了!”姚存慧先打了预防针,之后便将沈佳琳和那个唐公子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包括七夕那天的事也一并道来。   沈佺越听脸色越黑,捶床骂道:“混蛋!卑鄙无耻,竟把主意打到我妹子头上来了!你还对他客气什么?应该找人趁早把他弄死得了!”   姚存慧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好做主?还不是想着等你回来再说!如今我已告诉你了,怎么打算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你要弄死那唐公子之前,对佳琳好歹有个交代,不然,她会恨你一辈子!”   “她要恨就恨吧!”沈佺心中十分生气,“她差点就闯了大祸,还好意思说?王府的千金大小姐,哼,几句花言巧语就叫人给骗了去,真正是——”   沈佺气急败坏,恨不得将沈佳琳抓过来痛骂一顿出气。   “她年纪还小,又是众人护着在府里长大的,哪里知晓人心险恶!这也不能全怪在她身上!就算你不介意她恨你一辈子,可她若因此心里留了阴影,伤心痛苦一辈子,你身为兄长的于心何忍?”   沈佺心中的火气渐渐消退,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事不能这么解决。放心吧,等过几天我身子好些再处理这件事!我会让佳琳亲眼看见那混账的真面目!叫她从此死了心!”   姚存慧点头放下心来,如此,她也算对得起沈佳琳了!不然,她这嫂子也要遭埋怨。   “还有小蝶,我——”姚存慧苦笑,心情复杂的看向沈佺。   沈佺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会没事的,等她醒来再说吧!云将军那里,我会亲自请罪。”   想到那个爱说爱笑、性格开朗爽快的少女有可能再也清醒不过来,沈佺的心里也纠结难受之极。   “王妃!”容妈轻轻的敲了敲门,小声的唤着。   姚存慧和沈佺吃了一惊,她忙扶着沈佺躺下,起身过去开门,“什么事?”   容妈偏头朝床榻上的王爷瞟了一眼,见王爷躺在那里似乎昏昏入睡了,便小声道:“王妃,老奴已叫人将东厢收拾妥当了,这时候了,王妃快去睡下歇息吧!王爷这里,老奴和萱草两个守夜,会妥当照顾王爷,您快去吧!”   姚存慧呆了呆,只得点头道:“你们小心伺候着,别惊扰了王爷。”   “老奴省得!”容妈扶着姚存慧出去,轻轻将门掩上。   沈佺悄然睁开眼睛,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苦笑。装就得装彻底,这段日子,他是没法抱着媳妇私房夜话了!   当天,长春宫偏殿。   刘太医从镇西王府出来之后,便直接进了宫,向太后禀报镇西王的伤势状况。   刘太医没有想到,太后问的十分仔细,前前后后盘问了他大半个时辰。刘太医越说越觉心惊肉跳,当太后问完沉默下来的时候,刘太医感到自己背后的衣裳汗湿了一大片。   “你觉得,那么大的水,一个人若是从堤坝上掉下去,生还的几率有多大?”太后冷不丁又问道。   刘太医一怔,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呵呵!”太后笑笑,温言道:“哀家不过信口问问,你怎么想且怎么说!就当寻常聊天一般便是!”   “臣遵旨,”刘太医心道当做寻常聊天?太后恕罪微臣没有这样肥的胆子!“臣以为,生还的几率不大。当然,若是水性极精又或者非寻常人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太后沉吟半响缓缓点头,“你说的不错,世事无绝对,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镇西王的运气,倒是不错!”   刘太医心头一凛,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落水之后所受的伤与寻常之伤可有区别?”不等刘太医将乱糟糟搅合成一团的思绪摆弄清楚,太后冷不丁又抛下一记重磅炸弹。   刘太医几乎能听得到内心崩塌的声音,有些颤抖的俯首回道:“禀太后,落水受伤多半是被水流冲击河底石头泥沙撞击刮伤,或者为水中漂浮物所致,这个,跟一般的碰伤、撞伤、刮伤并无明显区别……”   “就是没有什么不同?”   “是,太后。”   太后缓缓点头,半响后说道:“镇西王乃国之栋梁,这次又是因公受伤,你们太医院要上心,好好的同他诊治,断断不可留下什么后遗症,听清楚了?”   “是,微臣遵旨!”刘太医忙道:“镇西王武功高强,身体向来强壮,此次虽受伤不轻,好好调养一阵便可痊愈,太医院上下定不敢掉以轻心!”   “嗯!”太后挥挥手,“退下吧!”   “微臣告退!”刘太医如逢大赦,一口气不敢透,迫不及待先退了出去。   太后轻轻抬头,半眯着凤眸望着前方,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次日,镇西王府的门庭渐渐的热闹起来,无数朝臣们前来探望。   沈佺有伤在身,太医亦叮嘱了需好生静养,人来了自然没有他什么事,一律由沈三老爷、大管家率领着三位管家在外院接待招呼。沈二老爷见了心中不怎么是滋味,第二日便从顺天府告了假,回府主持大局,将这招待客人的“重任”接了过来。   朝臣们探望是其一,打探消息才是最终目的,可沈佺回来的时候沈二老爷还在衙门里,这两天他也没有上熙和堂的门,哪里知晓沈佺的状况?只得同沈三老爷、大管家等一样拿些虚话来应付搪塞,什么“已经好了许多了!”、“有太医照料着呢,无恙!”众朝臣们见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没有内容的话,不免有几分看不起沈三老爷,有的言里言外甚至讥讽沈家两位老爷在府上毫无地位,镇西王分明信不过他们,连他们也瞒着消息!   沈三老爷对这些话无动于衷毫不介意,沈二老爷却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伤害,中午的时候便去了一趟熙和堂。   姚存慧笑着叫二叔将他迎了进去,沈佺也不是不见他,可精神不太好,没有说上几句话太医便提醒要静养。沈二老爷眼睛一亮,便弃了沈佺扯了太医上一旁去说话。两名负责为沈佺疗伤的太医从前日起便住在了熙和堂的跨院之中,院判刘太医的嘴巴是出了名的严,除了沈二老爷有机会接触到这两位太医,旁人还真是无法可想。   不想,这太医满口的水话,什么“二老爷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疗伤!太后也下了旨,无论用什么珍贵药材都不必犹豫,天恩浩荡啊!王爷一定会没事的!”   沈二老爷好不容易等他将水话说完抢到机会插嘴,便一连串的问道:“王爷有没有伤筋动骨?伤在何处?有多重?用的是什么药?药方子呢?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什么时候能够痊愈?痊愈之后跟先前有分别吗?骑射武功是否会有影响?”   太医听毕愣了半响,讪讪笑道:“二老爷您也太心急了些,您这一串话下来我听着都觉累呢!下官知道二老爷您这是关心则乱!可不是呐,王爷可是府上的主心骨!你把心放宽便是,下官等定会好好为王爷诊治!对了,王妃医术也甚是不错,平日里有她近身照顾,更可高枕无忧了……”      第434章 各方探视      太医一串话还没说完,早有丫头过来请示是不是该煎药了?太医一拍脑门哎哟一声,“看我这记性!”说毕连连抱歉,转身匆匆去了。   沈二老爷恼火不已,却又不能怎样,只得忿忿去了。   云家和姚家也派人来探了沈佺。云家来的是姚存慧的大表哥云锦钟和妻子闵氏,姚存慧许久不曾见他们,便命人将他们请了进熙和堂说了会子话方离去。姚家则是姚老爷父子俩,也进熙和堂坐了坐。   姚老爷只是叹气,当着太医的面不好说什么,安慰了姚存慧一番,便带着儿子回去了。   不想,过了两日,姚存美居然也乘车往镇西王府来了,声称是奉了父亲的话来看望王妃姐姐,陪伴姐姐说说话。   “既是老爷命三小姐来的,老奴这就去亲自将三小姐接进来吧!”容妈闻报忙说道。   容妈心里其实有些不快,暗暗抱怨老爷怎么好好的让三小姐过来陪二小姐,三小姐不添乱就好了,还能开解二小姐吗!只不过身为奴婢,她不能说主子的不是。亲自去接,也是防止姚存美耍什么花枪。   “也好,那你便去吧!先带她来熙和堂,等会儿我顺便带她去老太君和娘那里请个安,毕竟是我的妹妹!”姚存慧含笑点头。她心里门儿清,父亲肯定不会闲得没事叫她过来陪自己,这八成是赵纪远的意思吧?吕家的人看来也很关心沈佺的伤势和身体状况嘛!   不多会儿,姚存美带着含芳、含香并两名家下媳妇一同进来。盘着妇人鬓,插戴着镶宝石的金钗珠花,身上穿着粉紫缎面绣缠枝莲对襟褙子、水色银线玉璧暗纹长裙,峨眉轻扫,妆容淡淡。许是上门探病的缘故,打扮得较为素丽低调。不过看起来,她比从前倒是瘦了好些,鹅蛋脸已有变成瓜子脸的趋势,从前那种飞扬张扬的气焰更是荡然无存,活脱脱一个温顺柔和的贤淑媳妇样,唯有那双眼睛间或一转清光湛湛,露出两分从前的风采。   “二姐!”见了面,姚存美脚下快了两步,上前朝姚存慧屈膝福了福身。跟着来的丫鬟和媳妇子已经跪拜了下去,口称“见过王妃!”   疏离可见一斑。若是姚存嘉来,姐妹俩早已笑着亲亲热热的携手拥抱做一团,哪里会如此中规中矩的行礼?姚存慧也更加肯定,来这一趟定然不是她情愿的。   “三妹来了!咱们姐妹可好久不见了!”姚存慧笑着向她点点头往屋里请,又笑着命含芳等起来,吩咐赏了荷包。   彼此坐下,丫鬟奉上茶来,姚存慧便笑道:“难得三妹来一趟,就留下来用了午饭再回去吧!且坐一会儿,等会我带你去给老太君和我婆婆请安,来了一趟,总该见见府上长辈才是!”   姚存美闻言微滞。姚存慧料得不错,若不是丈夫说好歹是亲姐妹,不来看看不合情理,还好好叮嘱了她一番,多问多看,关心关心镇西王伤势究竟如何?改善姐妹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为了子孙后代也不能任性。若非如此,姚存美压根就不会来这一趟!   来了一见面,见了镇西王府的阵仗,见了熙和堂的排场,她心里顿时满满的失落不自在起来,本想说几句话就走,不想姚存慧却主动留她,又说要拜见长辈,这话她倒是不好拒绝的。   “可是,我没有什么准备,不会失礼吧?”   “老太君和我婆婆都是极好相处的人,礼数到了便可,哪里需要怎么准备呢!”姚存慧笑笑。   “那好吧,听二姐安排。”姚存美勉强笑笑。   两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题好聊的,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姚存慧便笑着起身,领了姚存美去拜见沈老太君和箫夫人。   因是她的妹妹,沈老太君和箫夫人都给面子,各自都见了,给了见面礼。箫夫人精神不太好略有些歉意的说了些客套话,在沈老太君那边却是坐了好一会儿。   回到熙和堂时,已是近午,姚存慧便命人去催着小厨房,一会儿将饭摆上来。   “对了二姐,二姐夫,嗯,王爷的病情要不要紧?听说伤的不轻,可好些了?”闲话一二,姚存美终于闲闲问道。   姚存慧闻言一滞,慢慢的饮了口茶方才说道:“劳你有心了,他还好!太医们每日都问诊用药着,好好的休养一阵子便可痊愈了!”   姚存美点点头,不觉又道:“那就好!王爷可是大周的栋梁将才呢!这些天京城里大街小巷可不都在议论这事!”   姚存慧笑笑,似是不愿意再谈此事,笑道:“咱们且用饭吧!”   姚存美一笑点头,同她去了。   饭厅的圆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十二道菜,姚存慧一边笑着客气请姚存美坐下一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干净筷子和碗,往桌上瞧了片刻又放下了,说道:“没有什么适合王爷吃的,等会儿仍旧将那熬得希软的粳米细粥给王爷盛半碗去,还有乌鸡人参汤,可还炖着?”   周嬷嬷忙上前答应,又道:“王妃放心,那乌鸡人参汤定把鸡肉炖的烂烂再给王爷送去。只是,王爷昨儿说口淡,想要些橄榄菜、香大头菜等江南小菜佐粥,王妃您看——”   姚存慧微微蹙眉道:“您老人家是老太君身边的人,可有什么不知晓的?王爷如今口味宜清淡,怎能用那些小菜呢?”   “老奴何尝不知,可是王爷——”周嬷嬷叹气,欲言又止,眼角悄悄睨了姚存美一眼。   “所以才要您老人家出面啊!”姚存慧再开口时不由得就带上了三两分为难和苦恼,“您是老太君身边的人,王爷便是不给旁人面子也总要给您的面子!您说的话啊,他多少得听几句!”   容妈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周姐姐,王爷如今可要心平气和的休养才是正经!您就多多劳神了!”   周嬷嬷只得勉强答应,便又问先给王爷换药还是先吃东西?姚存慧便道:“还是先换药吧,把药换好了大家都清净!”说毕便不欲多言使个眼色命周嬷嬷等退下,笑着招呼姚存美用餐。   姚存美暗暗的将她们主仆随口交谈都听在了耳中,闻言笑着客套坐下,心中却暗自计较:镇西王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啊,似乎连这位能干的二姐都劝不住了还能靠老太君跟前老嬷嬷的面子!如此说来伤势不怎么乐观了?不然,岂会如此?他不是很疼爱这位二姐的吗?   姚存美一边应付姚存慧的客气招呼用饭,一边留神看桌上的菜肴。菜肴十分丰盛,山珍海味尽有。也许是为了招待自己,各色菜肴色香俱全,颜色较深,姜葱蒜等调料作料也都加了些,姚存慧瞧了半响都没有拣出一筷子夹给沈佺,可见这些东西都不适合他吃,他的伤怕是也轻不了。   用过了饭,姚存美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含笑告辞。临走前,又看到丫鬟端着汤药进了内室,她目光闪了闪,告辞而去。   回了家中,晚间饭后赵纪远便问姚存美今日所见如何。   姚存美便道:“一屋子的药味,想必这回镇西王伤得不轻。”   这话不等同于废话么!赵纪远心下不快,面上依然温和道:“想来也是,比如呢?你可还看到别的什么?你有没有问你二姐,她跟你说什么了?”   姚存美手指绞着帕子,冷笑道:“我倒是厚着脸皮问了,可我同我这二姐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能告诉我什么吗?”   如此就对了!赵纪远心中暗暗点头。如果姚存美一问,姚存慧便说了什么,那才见得是做戏,而且是做给他看的。既然她将话囫囵过去不肯说,那才正常。   “我倒是奇怪,镇西王与你何干,你干嘛没来由的这么关心他的死活!他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姚存美脸上不由得就忿忿起来。如今她住着这小小的两进房子,连熙和堂的一小半也不如!可这就是她和赵纪远全部的身家了!同样是姚家的嫡女,叫她怎么甘心?   “怎么没关系?”赵纪远说道:“你以为吕家为何会请我坐馆教书?”   “为何?”   “哼,吕家一直想要拉拢镇西王,可惜镇西王的栅栏太牢靠,他们无法可想,这才死马当活马医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姚存美想了想,却是嗤笑道:“我和我那二姐说是仇人还差不多,难不成吕家还想借咱们将镇西王府套进来,那倒可笑了!”   赵纪远不由瞟了她一眼心道还算有点脑子,没有糊涂得透顶!口内却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你们毕竟是血亲的姐妹!你出嫁的时候她还不得送礼道贺?你上门去她还不得开门欢迎?再说了,吕家也未必把希望尽数压在我们身上,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你想想,如果镇西王伤重不治,落得个残疾的下场,那就等于废人一个!到了那时,吕家也用不上我们了,还能留我坐馆?我总要提前知晓好做打算!”      第435章 各方探视(二)      姚存美怔了怔,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也许吕家真的别有居心也不一定,不然就不会给赵纪远那么丰厚的修束,而且时常都有礼物相送。若非存心拉拢,岂会如此下本钱?可吕家如此真是看在镇西王府的份上,那镇西王毁了,赵纪远的差事不也得毁了?   姚存美心中顿时烦躁起来。吕家给的修束虽然丰厚,礼物也时常送,可对她娇生惯养长大的姚家小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她还真是不稀罕!   “吕家那破馆不坐也罢!我去求求我爹,不如你回去帮我爹做生意!我娘已经那样了,他总不好对我太过!没的看着女儿、女婿饿死的道理!”   赵纪远冷笑反问:“别说我说话不中听,你爹可能会收留我?你别说笑话了!再说了,你当我赵纪远是什么人?哼,让我去求他,你想也别想!”   “你!”   姚存美顿时梗住。自己和赵纪远这段婚姻,是算计姚存慧失败的产物,前因后果她心知肚明,也知赵纪远所言非虚。   “那,我们就离开京城!我就不信了,天下之大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姚存美心中既忿又凄然。   见她越扯越远,赵纪远心中有两分不耐烦起来,摆摆手道:“还不到那一步,且我也不甘心!放心吧,我自有主张!你还没告诉我,你在镇西王府究竟看到、听到了什么?”   姚存美再无疑虑,定定神,便将所闻所见细细的说了一遍。赵纪远是心思再细致不过的人,一边听又一边更细的问,把个姚存美问的疲惫不堪。   “不到两个时辰服了三次药、换了两次药?”吕府内书房中,吕相爷掠着胡须说道。   “是,”赵纪远点点头,“脾气也变差了许多。”他似乎不太想说,终究说道:“若是在从前,他断断舍不得说他那王妃一句重话,可照内人观察所见,似乎连他的王妃都挨了他训斥,说起来便一副头疼的样。”   吕相爷轻轻点头。明着问来的消息不一定是真话,可察言观色、旁敲侧击,通过观察细节无意中得来的却做不了假。   “哼,他们家的人口风倒是紧!半个字也问不出来!”吕相爷挑挑眉,赞许的朝赵纪远笑道:“还是你有办法!从未让本相失望过!”   “相爷过奖了,这是在下的本分。相爷接下来有何打算?”赵纪远神色如常的问道。   “接下来嘛,自然该好好计较一番,”吕相爷淡淡道:“镇西王若要养个一年半载,那西北的兵权总不能总抓在他的手里吧?”   吕相爷眼睛闪亮,有些跃跃欲试。   “相爷是想向太后上折子?”   “这是本相职责所在,”吕相爷说道:“兵权乃国之大事,本相理当上折。”   赵纪远想了想,缓缓说道:“在下亦有一番计较,不知相爷要不要听?”   “纪远总是这么客套,但说无妨!”   赵纪远不好意思拱了拱手,“礼不可废,在下在相爷面前怎敢托大?依在下所见,这折子该上,但这上法却要有讲究。相爷可早作准备,等合适的时机相爷再上折,也不必举荐旁人接替,只管将这问题提出,交给旁人去建议、交给太后定夺方为上策!”   西北军不可一日无主,沈佺虽人在京城但西北军其实仍旧在他的掌握之中,日常要处理的公务可是不少。他的伤势情况如今虽瞒着,但总不能一直瞒下去。不能痊愈,他迟早得公布出来!现在之所以不说,不过是在暗中加紧准备,好让他自己的人有备无患的接手!自己既然知晓了真实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也得好好的准备一番,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能够有资本同他争上一争、斗上一斗!   说白了,双方这是在争取时间。谁的时间更充足,谁的准备也更充足!自己既然知晓了底细,未必会输给他!   吕相爷颔首微笑:“不错,老夫也得低调些,省得太后心里又胡思乱想!”   他堂堂相爷将这问题牵头抛了出来,他想让大臣们怎么响应自然就是怎么响应,这样他自己可以摘干净,也去了太后的疑心,两全其美。   赵纪远微微一笑,“相爷还记得云小蝶吗?”   “那个昏迷未醒的云小蝶?”吕相爷微微蹙眉。云小蝶这事办得实在窝囊,偷鸡不成蚀把米,捞不到好处不说还让太后起了疑心。   “是。”赵纪远没把吕相爷的脸色和不善的语气当回事,继续说道:“西北军乃是如今大周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无论交给谁统领只怕太后都未必放心!以在下愚见,相爷可暗中派人向云小蝶的父亲威武将军云焰示好……”   吕相爷只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赵纪远的意思,“你是说,让云焰接替沈佺手上的权力?”   “这是最便宜也最妥当的法子。无论从外部放谁进去,太后都未必放心。”   “可这云焰先前不过是个土匪头子,他也配……再说了,此人乃沈佺心腹,这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相爷,这种身上背有污点的人岂不是更加好控制吗?云小蝶先是被沈佺拒婚,接着又因为姚存慧而变得半死不活,云焰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相爷,但凡是个有血性的,您想想,他还能跟沈佺一条心吗?”   吕相爷一愣,继而抚掌哈哈大笑,“妙哉!妙哉!纪远,这一招果然妙极!若有人建议云焰接管,便是沈佺,也不好说出反对之言!”   “不错,不然那也太无情无义了!”赵纪远阴测测冷笑一声。   “好,老夫这就派人暗中同那云焰联系!呵呵,如今可正是结交他的大好时机啊!如此说来老夫倒要感谢沈佺拒婚、感谢云小蝶这一摔了!”   “相爷英明!”赵纪远笑笑。   “对了,那个唐衍,你看如何处置?”吕相爷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他是相爷的亲戚,在下来说,是不是……”   “不过是个远房表亲,什么要紧!”吕相爷不快道:“早知他这么没用,挑了别人还好!”   唐衍这一步,也是赵纪远建议设下的局。吕樱那一步已成废棋,沈佺身边水泼不进针插不下,赵纪远倒是灵活,一想便想到了沈佺的亲妹子沈佳琳。只要唐衍将沈佳琳勾搭上手,迫使沈家不得不将唐衍嫁给他,将来在合适时机再抖出唐衍与吕家的关系,沈家想要摘清可就不容易了!   这是一步较为长远的棋,怪只怪唐衍有些太心急了,才多长的时间,就将沈佳琳约了好几次!他也不想想,那段时间沈府上下戒备得多森严!光讨好沈佳琳、夺得她的芳心有什么用?话事权可不在她的手里!事情一败露,她更是连面都不能再露!   “横竖无人知晓唐公子是相爷的亲戚,这件事就算他们猜到同相爷有关也拿不出证据!在下看来,唐公子倒是有几分心思的,这事不如暂且放着,没准唐公子能想出什么妥善的解决法子也不一定呢!”   吕相爷听毕沉吟片刻,点点头,“也罢!横竖此事同吕家无关,让他自个看着办吧!”   办成了,对吕家有利,是一着极好的伏棋;办砸了,也牵连不到吕家!   笑话!要让人知晓堂堂吕家收买了人去勾引、设计别人家的闺女,不用太后发怒责罚,吕家自己的脸面也丢够了!   “相爷,可还记得那个与云小蝶一起救人的黑衣人?”赵纪远冷不丁的又问到此事。   吕相爷皱眉,苦恼道:“老夫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此事!只可惜,查来查去,却半点头绪也无!”   “此人隐藏得倒深!”赵纪远也吃了一惊,听吕相爷的意思,应该不是内奸了。可若不是内奸,有谁能有这等本事探知隐秘?他微微摇头,显然不认同吕相爷的意思。   吕相爷听了这话分明仍旧认定是内奸所为,心下不由有两分不快。能够做那种隐秘之事的,都是挑了又挑的心腹,心腹之人中出了内奸,他的面上也无光彩。   “除了直接办那件事的,可有没有别的什么人帮忙的地方?”赵纪远见吕相爷不快自己的话便也没有直接说,拐着弯道:“如果亲手经办那件事的人都确定了没有问题,那么极有可能是帮忙做准备工作的人出了状况!”   帮忙的人不太可能知晓是什么事,但很可能因此引起警觉继而暗中查探,如此,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说得过去。   吕相爷眼睛一亮,面上微微变色。   “相爷,此人若不找出来,恐怕将来还得麻烦!”   “你说的极是,这事我会再派人细细查探!”吕相爷没有心思再同赵纪远讨论下去,三言两语便打发了。   他已经想到了,关押姚存慧的地方,既要偏僻隐蔽又不能跟吕家沾染上半点关系,还要与普净寺不能离得太远、要顺路。那样的地方不是这么好找,他的二儿子吕宪崇对京畿一带十分熟悉,那地方,是他找到的!而他是派谁去找的,自己并没有过问。此时想来,会不会就是这儿出了问题?      第436章 教训唐衍      沈佺躺在床上养了七八天,终于可以下床慢慢活动。脸上的淤痕已经尽数消失不见,头上、身上、胳膊上、腿上缠绕的纱布也少了十之三四,可见太医院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这几日在府中又将养得极好,气色也渐渐的红润了起来。   “再过七八日,王爷身上的伤口便可尽数结痂愈合了!只是,咳,左腿、右臂皆伤了筋骨,五脏亦有不同程度受损,至少三个月之内,王爷还是好好休养为是。”   刘太医会同那两名留在熙和堂照顾沈佺的太医会诊之后如是说道。   沈佺闻言眉头挑了挑,脸色也有些阴沉不好看。   “果然如此?要这么久?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多谢三位太医!我看也是,王爷是该好好休养!”姚存慧却连忙说道。   “不敢!不敢!王妃客气了!王爷如今还年轻,有些症候此时尚无表现,可若不好好休息养护,没准日后会留下大患啊!”刘太医忙拱手劝道。   刘太医当然知道对沈佺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休养好几个月意味着什么。有句话叫做“山中只三日,世上已千年。”风云变幻、天地变色,往往一朝夕的时间就够了,更别说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连同他离京开始的日子算起,等他再回兵部时将会是什么状况,谁也说不准。他听了自己此言有此反应丝毫不足为奇。平心而论,他的伤势最多再休息一个月便可痊愈,可太后暗示他如此言说,他岂能抗命?但愿镇西王能够体谅一二。   “您太多礼了!这往后还得劳你们几位费心呢!”姚存慧不等沈佺拒绝,连忙又应了下来,好言劝慰了沈佺几句,周嬷嬷、齐嬷嬷和容妈也在一旁帮腔,甚至连箫夫人、老太君都抬了出来,说王爷好歹看老人家的面也得好好保重身体云云。倒叫沈佺白白阴沉了半响的脸色却一个拒绝的字再也说不出来。   “那么有劳几位太医了!”沈佺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们的说法。   “王爷放心!下官们岂敢拿王爷的身体开玩笑!”刘太医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次不嫌这几位老妈子啰嗦嘴碎,觉得她们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你还真下得了狠心!”卧室里,姚存慧的目光在沈佺身上打量一遍,咬着牙,语气有些发狠。   “太后何等精明之人,我不下重手岂能骗得过她的人?”沈佺苦笑,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没有刘太医所言那么严重!呵呵,刘太医是太后的人,也许,是太后想让我好好歇一歇吧!不过,我也真该好好歇一歇了!”   姚存慧闻言心中微沉,关切的望向他。   “傻慧儿!”沈佺将她揽入怀中抱着,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两下,好笑道:“:别担心,我自己有数!这下子我有时间好好的陪陪你、陪陪娘,你该高兴才是,对不对?”   “正是这话!我是糊涂了才没想到这个呢!”姚存慧“扑哧”一笑,往他怀中蹭了蹭。沈佺低笑起来,忍不住有些情动意动,抱着她不肯松手亲热了好一阵才罢。   沈佳琳被兄长请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关于唐衍的事情兄长知道了,福身请安的时候就有点不自在。坐下时发现暖阁中只有自己和兄长两个人,心中更乱,顾左右而陪笑言道:“嫂子呢?怎么、怎么没见?”   “你嫂子去娘那边了。”沈佺的目光很平静,平平缓缓的望着沈佳琳,却令沈佳琳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沈佺在心里暗暗感慨:小丫头果然长大了!似乎已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哥哥,你,你做什么……这样望着我……”沈佳琳的头低低的垂着,声若蚊吟。   “你嫂子已经跟我说了。”   沈佳琳心头大震,心脏猛的一缩,然后剧跳起来。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可听见哥哥这么平静淡然的说出来,她仍然忍不住“啊!”的低呼一声,飞红臊热了双颊。   “哥哥!”沈佳琳尴尬之后,有些娇羞的低唤了一声,微微侧身扭向一旁。   沈佺见她虽然害臊但似乎甚是甜蜜娇羞的模样心中苦笑,看来慧儿所言不错,这丫头是动了真心了!   “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沈佺不动声色淡淡问道。   “我——”沈佳琳张开嘴又闭上了。到底是闺阁千金,面皮薄,面对面这种话她哪里说得出口。   “既然,既然嫂子都同哥哥说了,我,我但凭哥哥做主……”沈佳琳小声道。   “果然听哥哥的?”沈佺似笑非笑。   “……是”   “那就好,这才是我的好妹妹。”沈佺点点头,“我们这样的人家,妹妹你也应该知道。那位唐公子,我总要派人摸清楚他的底细才行,你说呢?”   沈佳琳见他没有教训、反对自己,已是高兴得心花怒放,听见这话觉得深以为然。镇西王府在朝中的位置特殊,自家兄长的职位、爵位都十分敏感,沈家的姻亲,当然得要知根知底才行!   “唐公子他是江南绍兴人氏,乃是独子,家境一般,父母靠着百来亩田产度日……”事情说开,沈佳琳也顾不得害羞不害羞了,忙将自己知晓的情况向兄长道来。   沈佺心里有气,一遍遍的在脑中过着姚存慧劝他的那些话才把气给忍住了,一言不发的听沈佳琳说着。   末了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前往绍兴了,很快就能核实是真是假。”   沈佳琳心中一震,想到兄长派人去查唐公子的家底不觉有些不自在,分辨道:“哥哥,唐公子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不会骗我的。”   沈佺听她维护唐衍心中更觉别扭,语气不自觉也冷了两分,“婚姻大事岂同儿戏?总要了解透彻才令人放心你说呢?”   就算查到什么不实,恐怕这个妹妹也未必肯听!沈佺心中怒意无以言喻。   这话沈佳琳当然不能说不是,勉强点了点头,却是沉默不语,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反对。   “佳琳,如果他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会怎么办?”沈佺想了想,仍旧将这话说了出来。   “哥哥何出此言?唐公子他不会骗我的!”沈佳琳睁大着眼睛,脸色白了两分。   沈佺努力放缓呼吸令自己平静、冷静,“我是说如果。”   “如果?”沈佳琳呆了呆,没有回答。   “佳琳,如果他骗你,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沈佺见她不说,便自己说了出来。   “不会的!”沈佳琳摇头脱口而出:“唐公子他救过我,他不会骗我的!三哥,就算,就算他骗了我那也定是不得已,我不怪他!”   “你!”沈佺不由大怒,沉着脸喝道:“你简直冥顽不灵!他骗你你都还要执迷不悟,我们沈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沈佳琳哪里受过这样的重话,又羞又臊不由得掩面呜咽了起来。   “你给我回去老老实实的呆着,这事我自有主张!”再说下去,沈佺生怕自己会说出更重的话来。   “三哥你分明心里带着成见!分明是看不上唐公子小门小户!”沈佳琳哭着,扭身跑了出去。   姚存慧回来的时候,沈佺还在屋里生着气,绷着的脸色和冷冰冰的目光唬得无人敢近前。   “怎么了?你同妹妹吵架了?小姑娘家性子别扭,我不是让你心平气和好好的同她说吗!”姚存慧屏退众人挨着他坐下,挽着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心平气和!”沈佺忿忿道:“我看心平气和不如声色俱厉来的好用!她就是欠教训!训她一顿怕还好些!越心平气和她倒越来劲了!”   “到底怎么回事!”姚存慧讶然吃惊。   沈佺捏着她的手,苦笑着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又忿忿道:“你看她是不是欠教训?”   姚存慧也愣住了,沈佳琳大家出身,不可能一点全局观念都没有,明明知道那男人另有目的欺骗她,她怎么可能还会对他死心塌地?   “依我看,定是她误会了你的意思、你也误会了她的意思!”姚存慧不禁笑道。   “误会?怎么会?”沈佺皱眉,将那些话来来回回的思索了几遍,摇了摇头。   “你听我说来,看看可是这个道理!”姚存慧便笑着一一道来,“照我说啊,你说唐衍欺骗她,自然是指唐衍别有居心想对咱们沈家不利;可妹妹定是想差了,认为是唐衍在家境田产上边欺骗她,若果然那样,不过是大男子心态作祟,生怕妹妹瞧不起他有意往好了去说,妹妹说他有苦衷、原谅他也说得过去嘛!”   沈佺前后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却仍是气鼓鼓哼道:“一个大男人,自己没本事为讨女子欢心自吹自擂,这种货色她也看得上!”   恋爱中的女子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姚存慧抿唇一笑,柔声道:“是是是,这世间多的是俗不可耐之人,有几个像我的夫君这般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呢!”   沈佺听了这话不觉露出几分笑容,温柔的捧着她的脸笑道:“你还真说着了,你的夫君当得起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几个字!”   “哟,不害臊!可见你也是个自大的!”姚存慧打掉他的手笑道。   两人笑闹了一阵,沈佺挑眉道:“她到底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不管她!”      第437章 为女撑腰      “既如此,便不要同她生气了!她涉世未深,哪里知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沈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我仍旧是要管的!”   “正是,如此你们兄妹若为这个闹得不欢而散却有些不妥,回头我好好同佳琳解释一番,她也不是不明理之人!”   “倒又叫你费心!”沈佺笑笑。   没过几日,派去绍兴的亲信回来禀报,将唐衍家的情况一一说明了。沈佺听来,同沈佳琳所言基本符合,并无大的差异。   对这一点,沈佺其实并不太以为意。如果唐衍的背后真的是吕家,这些事情自然有吕家帮他安排料理周详,他沈佺要嫁妹子,岂有不打探清楚对方底细的?   “如此看来这表面功夫竟是做得天衣无缝了,可惜咱们又没有证据证明他同吕家的关系,更没法证明普净寺那次的事是他在背后搞鬼!”姚存慧有些沮丧,如此看来,目前只好看住沈佳琳,慢慢的再设法了。   沈佺却冷笑一声,淡淡道:“还要什么证据?他唐衍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是证据!眼下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可没有功夫同他一个不上道的二流货色歪缠!”   “你,你是要,是要——”姚存慧瞠口结舌。是她太天真糊涂了,她的丈夫在军营里呆了多年,是有几分铁血手腕的!   沈佺给她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扬眉道:“就是明天吧!省得夜长梦多!我要让佳琳亲眼看看那东西是个什么货色!”   他就不信,刑讯之下,唐衍能不招供。只要沈佳琳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死了心就行,对区区一个小书生,他没有什么兴趣歪缠。   唐衍果然禁不住沈佺逼供,沈佺倒没有多问他同沈佳琳的事,而是将重点放在普净寺一事上,逼问他故意让她们去普净寺究竟有何目的?唐衍家境不错,所以养的也不错,没吃过苦头的人面对杀气腾腾、冰冷铁血的沈佺没几个回合全招认了!说是吕家的人许了银子让他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又不停的认罪自责,说自己不该贪图钱财云云,又恳求沈佺成全,说他对沈佳琳是真心的,与沈佳琳是真心相爱!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有银子能够留在京城,为了沈佳琳!   隔断后的沈佳琳听得又心酸又感动又复杂,若不是被沈佺点了哑穴出不得声,她早就跑出去帮着求情了!虽然普净寺那件事情她听了也惊怒交加,可他也有苦衷的不是吗?   沈佺气极,没想到这唐衍是个如此刁滑狡诈之人,哪儿有半分读书人的风骨!   他便又将七夕那天的事情拿出来质问,质问他是否故意设计欲沈佳琳的相识?唐衍听得一惊,这才明白自己所为一件件事情都已在沈佺的掌控之中,再看着沈佺杀气腾腾的目光,终于明白有他在自己是不可能勾上沈佳琳的了!此人做事丝毫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实证就敢将自己打晕了拉来,他相信自己的回答若不合他的心意,今日没准就走不出这道门了!京城里无缘无故死个把外乡外地的平头百姓,没有谁会在意理论!吕家更不可能会为自己出头!   唐衍顿时明白了沈佺的意思,可恶的是,沈佺还朝隔断后深深的望了两眼,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那后头有人!该怎么说,你自个看着办!   唐衍吓得抖成一团,咬破手指在地上写了“活命”两个字,他只求活命,只要能活命,让他说什么都成!   他算是看明白了,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不是他有两分小聪明就可以算计得到的!人家高兴,便陪他玩玩,不高兴了,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给压死!什么证据、什么律法又有何用?京城里没来由便要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们多的去了,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有心设计人家,人家把他剁了,他死了也就白死,在阎王爷那儿都没法喊冤!   至于吕家,他父亲不过是吕家旁支某位老爷的私生子,吕相爷会为一个死了的他出头?他想都没这么想过!   他发誓,逃过一劫之后他便立刻离京,回乡守着薄田,做个坐馆的教书先生,安稳度日,娶一房妻,纳个美妾,逍遥自在,比什么都强!   沈佺英朗的眉毛挑了挑,眼底满是讥诮,无声的点了点头。   唐衍松了口气,顺着沈佺的意思一件件招认……   隔断后的沈佳琳整个人呆住了!她认为的美好的、纯洁的、一见钟情的、发自内心的、上天注定相遇的爱情原来只是一场骗局!是隔断前的那个人为了攀上高枝而有意为之!   所有的美好瞬间破裂,听着外间那人卑微的不停磕头求饶,她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她沈佳琳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货色吗?   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而下。   沈佳琳因此病了一场,三天没有迈出房门一步,三天之后,姚存慧去了一趟紫藤斋,之后,沈佳琳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却又怕上了三哥沈佺,轻易不敢在他面前露脸。   沈佺知她面皮薄心里窘,也没有拆穿,对那件已经过去的事情更是没有一个人再提起一个字。   沈佺心里纳闷,晚间无人时拉着姚存慧问她:“你怎么知那么样说起七夕的事会管用?”   在沈佺看来,七夕那事是小事,要命的是普净寺的事才对啊!当时唐衍招认普净寺的事同他有关,看到隔断后的人递来的眼色,沈佺差点没气死。心道这个妹妹果真是无可救药了!不想按照姚存慧所教那般提起七夕的骗局,妹妹却立刻心如死灰的断了念头。   姚存慧轻轻一笑,白了他一眼笑叹道:“女孩儿家的心思,说了你也不懂!”   沈佺愣神,不依不饶闹着她不满道:“我怎么不懂了?我不懂怎么便追求到你了?”   “你!”姚存慧梗住,嗔他道:“你既懂了,还来问我?”   沈佺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再看时,娇妻已经阖目睡下了。怔了怔,他不禁失笑,不懂便不懂吧,最要紧的是此事已经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沈佺的伤势终于公开,他上折要求养伤,太后自然不会拒绝,赏赐了一大堆补品又派遣小太监传了一番“好生休养、无需忧心”等内容的口谕之后,便将他的折子发到了六部廷议。   六部众官见折子还没廷议出个结果呢,太后已经又是传口谕又是赏赐补品,意思再明确不过,自然无人敢给太后不痛快受,很快便通过了廷议,觉得镇西王乃国之栋梁,如今边境又安稳并无战事,当然该让他静心休养,以免落下什么病根岂不是国之损失?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此事的背后,那就是镇西王休养期间,由谁来暂替他的权责?   这一点,才是关键!   人人都以为吕相爷会迫不及待的提出候选人,不料这次他却十分低调,只向太后表示兹事体大需谨慎考虑、慎重选择,便不再多言。   吕相爷心中早已暗暗欢喜,本来他还琢磨着何时提这事合适呢,不想沈佺自己倒上了折子,却省了他的事了!既然人家大方,少不得他也得表现表现大公无私,省得在太后面前叫人家比下去了!   众人虽诧异,有那老成的却更知吕相爷不过是故作姿态,心底准定胸有成竹了,碍于太后和相爷发问不好不答,便一个个不痛不痒的提出些明显不行的候选人选,摆明就是让太后和相爷拒绝的。   朝廷中表面上看似一派和气,实际上汹涌的暗波正躁动不安,积蓄着滔天的力量。   正在这时,威武将军云焰带着三十多名亲兵毫无预兆的进了京城!从城门口一路快马疾驰,如一阵旋风般席卷到了镇西王府门前。   消息传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盯向镇西王府:这事,该怎么收场!   沈佺闻报大吃一惊,连忙亲自迎了出去,一句话没说完,劈头就挨了云焰一马鞭,云焰指着他破口大骂,众亲兵慌忙七手八脚的拉住苦劝。沈佺却不知该说什么,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任由云焰大骂,等他骂累了才抱拳苦笑道了声:“云大哥,对不住!”   王府管家、仆从等闻言均是傻眼:这辈分怎的这么乱!   云焰带来的亲兵和跟着沈佺从西域回来的亲卫们却不觉得什么。沈佺同云焰是过命的交情,边疆之地也没什么礼法讲究,这种称呼实属正常。   沈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勾起云焰的怒气来,当即怒目圆睁,朝沈佺啐了一口指着骂道:“谁是你云大哥!我女儿一条命活活断送在你手里,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沈佺我告诉你!老子就是烂命一条,你别以为你是什么狗屁王爷我就怕了你!你害了我女儿,这事咱们没完!”   “云大哥,小蝶会醒过来的!小蝶一定会醒的!”沈佺急忙说道。   “那还用你说!”云焰恨恨道:“老子的女儿老子还不知道?她爹还没死呢,她当然舍不得——去了!”      第438章 大闹王府      说到女儿,这个粗鲁的中年汉子面上凄然,语气情不自禁软了下来,衬着他一身的风尘仆仆,胡子拉碴,令人格外的感到心酸。   “云大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沈佺面上恻然叹息。   “当然是你的错!”云焰一把推开拉扯自己的亲兵,大步上前,双手紧紧揪住沈佺的衣领,睁着滚圆的眼睛瞪他道:“老子问你,你娶不娶我女儿?”   “云大哥……”   “说!娶还是不娶?”云焰变色一声厉喝,恶狠狠的目光刀子般剜着沈佺,周身散发出凌冽的气势。   “老子的脾气你是知晓的,你给句痛快话,这事,立马就办了!”云焰一字一字说道。他的意思很清楚,无论云小蝶还能不能醒过来,他要的就是沈佺的一句话。   沈佺定定的回视云焰的目光。   众人鸦雀无声齐齐望过去,周围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我不能娶她。”沈佺轻轻的说道,没有一丝犹疑。   “混蛋!你混蛋!”云焰狂怒大骂,硕大的拳头狠狠的一拳砸在沈佺脸上,扑着沈佺厮打起来,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   沈佺自然不会跟他动手,一边解释一边狼狈不堪的躲闪。云焰怒气上来哪里肯听,越听他解释手下越虎虎生风。   管家、千岭、千山等众人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帮忙阻拦,云焰带来的亲兵们虽然心向着自家的将军和小姐,但沈佺在西北军中威望极高,众人敬重他的本事,也忙上前拉扯帮忙。   “云将军,有话好好说嘛!”   “都是自己人,什么不能说的?”   “云将军快停手、停手啊,我们王爷还有伤在身!”   “沈将军,我们大小姐有什么不好!”   “沈将军,大小姐待您是真心的!”   “将军,要不还是好好说吧!”   云焰本就是个耿直心肠的人,沈佺也是个性情磊落有一说一的,明明知道那句话会引得云焰不快仍旧那么说了,云焰岂能咽得下这口气?怒火中烧之下,越打越顺手!他的亲兵以劝为主,根本拉扯不住他。千山、千岭等也不敢真正同他动手!赵管家及王府中家丁倒是想动手,却没那个本事只能干着急!   王府门前顿时一片混乱!夹杂着推推搡搡、磕磕碰碰之间各人的呼痛、惊呼声,更是乱上添乱!   “住手!都给我住手!”徒然一声老妇人的大喝传来,众人齐齐都愣住了。   “老太君!”沈佺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忙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等着闹出人命来吗!”沈老太君扶着丫头,龙头拐杖重重朝地上一顿,颤巍巍喝道:“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打一架便能打出结果来吗?若是朋友,欢迎入内,若是来闹事的,赵管家,给我即刻报官!我倒要看看,我孙儿为朝廷效力九死一生刚从鬼门关回来就有人上门闹事打人,朝廷管是不管!”   沈老太君说毕,恨恨的瞪向云焰。   赵管家醒悟过来,连忙答应,抬眼看见不远处有躲躲藏藏看热闹的人,忙命家丁前去轰赶。   云焰听沈老太君这么一说不由哼道:“您就是沈家的老太君?我云某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被人白白欺负了难不成还不许我讨个公道?老太君说话莫要太偏颇了!”   云老太君冷笑道:“云小姐救了我家孙媳妇我老婆子感激不尽,至于别的——哼哼,是怎么个回事你这当爹的难道不清楚?怎么?要我老婆子当面讲出来吗!”   “你!”云焰闻言大怒,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拳轻颤不已。自己的女儿暗恋沈佺的事他当然知道,而沈佺对女儿无意他也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当爹的自然是心疼自家的闺女,听说女儿变成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他怎么能不气、不怒、不恨?云老太君的话虽然没错,却如同一把尖利的刀子狠狠的划过他的心尖。   “老太君!”沈佺心中大急。   “老太君所言甚是!是老夫唐突得罪了!”云焰深深的吐了几口气才稍稍缓解了心头怒气,尽量语气平和的抱拳咬牙道:“是我云某人的闺女不自量力高攀了!我这就带我女儿走!”   “云大哥!”   “别再叫我云大哥!”云焰大喝截断沈佺的话,盯着她冷冷道:“我云焰没有你这个兄弟,我们之间的情义就此一刀两断!今日之事是我唐突,哼,要怎么了随你的便!”   “云大哥,小蝶如今的情况怎能轻易移动,就算你再恨我——”   “住口!”云焰冷笑,“你就是用这副假仁假义的模样哄骗了我闺女吧?老子不吃这一套!老子的闺女,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沈佺的地方,省得玷污了名声!”云焰心中大痛,瞪着沈佺的目光几乎冒冒出火来。   “老爷!老爷!您、你可算是来了!”香儿从里头跑了出来,跪在云焰面前大哭不已,自责没有照顾好小姐。   云焰乍见这闺女的贴身丫头,想到闺女同她离开西域的时候两人都还好好的,如今却只见她一个,眼眶一下子红了,喝着香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带路?咱们带小姐回家!这个地方,多呆片刻老子也嫌脏!”   “老爷,可是小姐——”   “先去客栈!”云焰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命香儿带路。   “是,老爷!”香儿不再犹豫。既然老爷来了,当然一切都听老爷做主!这个世上,只有老爷和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对小姐好!   “岂有此理!镇西王府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沈老太君见云焰一边破口大骂沈佺一边命香儿带路去找云小蝶,压根不把王府众人放在眼里不由大怒。   云焰冷冷道:“我今天就是要硬闯,你们待怎样摆下道儿来吧!让我也看看镇西王府究竟有多大威风!”对沈老太君说话,他多少还有些分寸,脸色语气虽然极不好看,却没有“老子、老子”的。   “你!”沈老太君重重顿着地上,喝命众人,“给我拦住他——”   “老太君,算了,算了吧!”沈佺忙扶住沈老太君,苦笑着摇头祈求。   沈老太君看到自己的孙儿嘴角渗血,脸上乌青,衣袍袖子、前襟也被撕烂了几处,皱皱巴巴的好不狼狈,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恼恨,恨恨一跺脚,含泪骂道:“这到底做的什么孽呀!”   “老太君!是孙儿不孝!此事容孙儿随后再向老太君请罪!”沈佺一边说一边叫人好生送老太君回慈心居,自己忙扶着千山等人追赶云焰、香儿。   沈老太君长叹一声,只得扶着丫鬟婆子去了,忙吩咐人快请太医。   沈佺身上有伤,比不得云焰挟裹着怒气脚程更快,等他追赶到紫藤斋门前时,云焰已经抱着云小蝶与香儿从里边出来了。   “云,云将军,”沈佺生生的改了口道:“让千岭跟着一起吧,好歹他熟悉京里,能帮得上——”   “不必!”云焰目光如冰冷声道:“老子有钱有的是龟孙子献殷勤儿,用不着你假惺惺!”说毕抱着云小蝶大步越过沈佺。   “云、云将军!”沈佺苦笑,忙扶着千山、千岭,一直追在云焰身后出到王府大门。   出了沈府大门大步往前,云焰突然停下了脚步,将闺女小心的交给一名亲兵抱着,转身盯了沈佺一眼,大步朝他走过来。   “云大哥!”沈佺大喜,连忙迎上前。   “哼哼!”云焰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扬了扬,“我闺女这些日子打扰贵府了,这些,权当住宿膳食费想来足够了!王爷,您收好了!”   云焰将手一扬朝沈佺面门扔过去,银票被风一吹散落霎时如蝶起舞。云焰转头,大喝一声“走!”接过闺女毫不犹豫的离开!   在他身后,沈佺僵硬着身子,半响一动不动。   “王爷!”赵管家气极,“此人太过分了!”这般举动代表着什么样的羞辱,谁能受得住?   “赵管家!”沈佺瞥了赵管家一眼,苦笑道:“是我对不住云大哥在先,怨不得他!”   沈佺带着一身狼狈回到熙和堂,姚存慧等吃了一惊忙上前服侍。   王府大门外闹成那样府中早已传遍,姚存慧等岂有不知?见他一言不发,姚存慧抬眼瞟了他一下,也没说什么。   不多会儿,太医到了,仔细诊断看视了一番,开了些伤药叮嘱几句。   待人尽散去,姚存慧方握着他的手道:“云将军他——”   “我没事,你别担心!”沈佺反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云大哥是条汉子,就算他恨我要报仇也会光明正大的来,断断不会在背后使阴谋诡计!倒是你,”沈佺有些过意不去,“要受委屈了!”   姚存慧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沈佺仍旧不肯松口娶云小蝶,旁人会指责沈佺,但更会指责她姚存慧!认为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不贤”!除非她做主禀明沈老太君和箫夫人,将云小蝶抬进沈府,否则,这些话是定不会好听的了!   而她做不到,将云小蝶迎进门来。      第439章 吕府结交      “旁人说什么我哪里在乎!这事咱们如今多说也无益,要是小蝶醒了就好了!”姚存慧轻叹。如果云小蝶醒了,云焰一高兴,这事就有回旋的余地。可惜,云小蝶究竟什么时候会醒,只有天知道!   “你说的对!”沈佺点头,又道:“云大哥这次私自进京,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不知道太后那里会如何呢?我得叫人给他递个话,提醒他上折子请罪!”   边关大将非圣令不得私自进京,尤其像云焰这样,还是为了私事,御史参上一本够他喝一壶了。   镇西王府大门口发生的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城上流社会中传开了,吕相爷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   听完下人描述,吕相爷不禁乐得大笑,同赵纪远好好的说笑了一回,胸怀大畅。   “这个云焰,倒是有趣得紧!”吕相爷说着说着嘴角不由又咧了咧,光是想想沈佺被他揍得无招架之力他便觉痛快,更不用说他临走前一叠银票挥过去的打脸行为了!   他这番举动,不但是打脸,更是伤心,只怕沈佺的心都凉透了吧!   “咱们得好好的筹划筹划!”吕相爷不由得对云焰大起好感,暗自道,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沈佺向来嚣张跋扈,谁的账也不卖,却在云焰的手下狠狠的栽了跟头!只要能将此人收为己用,不愁不是打击沈佺的一把利器!   赵纪远点点头,又道:“云将军毕竟是私自进京,眼下最要紧的,得提醒他去太后面前请罪!不然,等御史的折子一上,那便失了先机了!相爷可派人知会云将军一声,也算是卖他一个好!”   吕相爷点点头,“说的不错,正该如此!哼,那些御史,本相自会叫他们闭嘴!”   “万万不可!”赵纪远忙道:“此乃御史职责,若无人上折弹劾此事,岂非失职?太后岂会不生疑?弹劾的折子要上,只不过这上的时间要拿捏好!”   “对,对!”吕相爷猛然回神,忙道:“老夫这就叫人提醒云焰去!”   宫里的太后也得到了消息。   听说沈佺被打了,太后的第一反应是凤眸圆睁吃了一惊,讶然道:“镇西王被人打了?真的假的!”听起来隐隐有三分兴奋。   毕竟,能成功打到沈佺的人可不多,打得他不敢还手狼狈不堪的人太后更是从没想过世上有这一号人!听到沈佺吃瘪,她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女官忙回道:“是,太后,千真万确!”说毕将镇西王府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太后的脸色也一点一点的阴沉了下去。   “云焰?云小蝶的爹?”太后白皙的指节轻轻叩点着几案,片刻冷哼道:“土匪头子出身,怪道是个粗人!这种事,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且不说无调令私自进京,单凭沈佺是王爷,又是他的上司,光天化日之下他这般明目张胆的大闹足以革职打板子下大牢!   他还真敢做!   难怪沈佺没有还手了。   女官躬下身不语,敛神屏息等着太后的懿旨。   “罢了!下去吧!叫人好生看着,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去吧!”太后挥了挥手淡淡道。   女官微僵,有些诧异的抬眸瞟了一眼太后忙又垂下眼皮,恭声道:“是,奴婢遵旨!”   本以为太后定会勃然大怒大骂一通,随后下旨拿人问罪或者派人申斥,不想,居然当没听见就这么算了。   再说云焰抱着闺女包下了京城中最豪华的光华客栈一座后院,小心的将女儿放在了床榻上,便冲着香儿瞪眼道:“小姐在京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还不赶紧给我说来!”   乍见亲人的激动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下来,香儿脑子里的火热也已经降温,闻言向云焰福了福身,忙说道:“老爷您稍候,奴婢得先给小姐揉揉身子,还有,请老爷派人去请太医院的卢太医来,今儿他该给小姐诊脉检查了,小姐的病一直是他照顾的!等会儿请老爷给掌柜的说一声,叫两名手脚干净利索、会照顾人的仆妇过来帮忙,每日里要伺候小姐擦身洗澡,还要熬参汤喂给小姐……”   “你怎么不早说?”云焰不由皱眉,瞟一眼一动不动的女儿,难过得叹气,一连声的叫来亲兵吩咐。   不多会儿,卢太医带着个药童被两名亲兵连拉带扯的带进来了,卢太医嘴里不满的嘟嘟囔囔,在看到云焰圆睁的双目、冷冰冰的眼神后乖乖的闭上了嘴,带着药童老老实实的上前为云小蝶请脉检查。   “云小姐照顾得很好,气色不错——”   “好什么!老子的闺女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卢太医一句话没完就被云焰劈头截断,沉着脸瞪着他。   “这个,云小姐伤及头部,下官——”卢太医只觉得头皮发麻。   “好说,”云焰冷笑道:“你是太医,我一个粗人也不懂这些个,我闺女醒来之前我看你也甭离开客栈了,住下吧!”说毕将那去请卢太医的两名亲兵一点,“给太医安排房间,你们俩,专管贴身伺候着!”   “云将军,这使不得呀!下官还得回太医院复命!下官不能擅离职守呀!”卢太医闻言脸色大变。   云焰毫不在乎的冷笑一声,慢慢道:“那个简单,老子会叫人去说一声,是卢太医你主动要求留下。太医院总不会不近人情吧?”   “云将军——”   “怎么?你不愿意救我闺女?”云焰森森逼问,危险的气息展露无遗。   “不、不!当然不是!”卢太医吃了一惊。   “带卢太医下去休息!”云焰一声大喝,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云将军、云将军!下官回太医院收拾收拾东西,还得回家收拾收拾,这,这总可以吧?”卢太医心底不知骂了多少句娘,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偏偏摊到了他的头上!镇西王已经算是个凶恶不讲道理的了,没想到这位云将军有过之无不及!是不是在西域那地界待久了,一个个都沾惹了蛮子习气了!   “叫他们去!”云焰一指那两名指派给他的亲兵,言简意赅。   卢太医彻底歇了菜,张了张嘴,终于颓丧的认命。武将粗鄙,更不像文官那样生怕人说自己粗鄙,对上这种人,他除了老老实实听命还能怎样?   “云将军,有人求见。”一名亲兵小跑进来说道。   “是不是沈家的狗杀才又跟来了?不见!”云焰如今对沈家没有半分好感,闻言脸色又变得难看。   “不是,”亲兵忙递上一张名剌,“将军您请看。”   云焰随手打开扫了一眼,嗤笑道:“吕府的管家,请进来!”   那吕府的周管家进来花厅,见云焰双腿大开、双手搭在大腿上毫无形象的坐在上方眉头微不可觉的蹙了蹙,脚下却是加快几步,抢上前作揖陪笑道:“小人见过云将军,云将军一路辛苦了!”   “嗯!”云焰随随便便点了下头,挥手道:“坐吧!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跟你们吕家似乎不熟吧?”   周管家神情微滞,嘿嘿干笑了笑,咳了一下又笑道:“瞧云将军您说的!您和我么家相爷、诸位老爷、少爷们同朝为官,呃,这个,同僚、同僚嘛!您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我家老爷特意派我过来探望一二,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云焰想了想,便说道:“说起来还真有件事要你帮个忙。等会你带我的人去最好的药店,把那上好的人参多多的给我买来!”   周管家眼睛一亮,忙道:“云将军需要人参吗?如今市面上卖的哪里寻的出上好的来?不如等小人回去问问相爷,看看哪里有好的,再来同云将军说如何?”   周管家心中暗暗兴奋,知道自己这趟差事算是圆满了!人参虽然名贵,可对吕府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他有求就好啊,有求才有门路。   云焰并不知道周管家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反对,点点头道:“那就有劳你了,记得要快。”闺女还等着人参吊命,这是他如今唯一还挂念的事。   “放心!放心!保管误不了您的事!”周管家连声答应,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前奉给云焰:“云将军,这是我们相爷给将军的信,请将军务必看一看!”   云焰随手将信封接过,笑道:“吕相爷还真是客气!”   周管家不好替自家主子谦虚,呵呵的笑笑打着马虎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   云焰也起身,亲自将周管家送了出去。只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一阵嘈杂,隐隐听来是有人嚷嚷着要进来却被自己的亲兵拦住了,从对话中听来,来人是镇西王府的。   “怎么回事!”云焰怒火中烧大步奔了上去,一看来人是赵管家,不由指着他鼻子大骂道:“怎么是你!老子跟沈家再无半点瓜葛,你来干什么!滚!再不滚休怪老子的拳头不认人!”      第440章 宫前请罪      “云将军您再生气也得想想云小姐吧!”赵管家飞快的说了这句,见云焰神情一滞停了下来,他立刻抓住机会飞快的说道:“小人带了这两名仆妇过来,平日里是她们和香儿姑娘一道照顾云小姐,让她们留下帮忙吧!云将军,我们王爷说了,您这是私自进京,明儿记得赶紧给太后上折子请罪不然——”   “滚!”云焰突地大喝一声,冷笑道:“少拿太后来压我!以为这么说老子就怕了吗?大不了这个将军不当了!老子的闺女不消沈家的奴才照顾,把你带来的人带回去!”   “云将军我们王爷是一番好意!”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云将军!”   “把闲杂人等给我赶走!”云焰再不多看赵管家一眼,扭头直接吩咐亲兵。   “我走、我走!这就走!”赵管家慌忙后退两步,随意拱拱手,“告辞!”说着带人叹了口气急急走了。   他堂堂镇西王府的大管家,何时受过这种乌糟气?   “让你见笑了,请吧!”云焰转身将避在远处一旁的周管家抱拳。   “云将军客气!”周管家忙还礼不迭。想到沈家的管家刚刚挨了眼前这人一顿声色俱厉的臭骂而自己这个吕府的管家却得他如此礼遇,周管家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自得满足感,不由陪着云焰叹息了几句,又劝慰一番,随后道:“倒是小人疏忽了!云小蝶如今的状况的确需要妥当人照料,这外头请的人到底不甚可靠,云将军如果不嫌弃,回头小人送两名伶俐的丫头连同卖身契一道过来,您看如何?”   “这个,”云焰一时沉吟。涉及到闺女的事情,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   周管家察言观色心中已有了成见,便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在下回去这就挑人送来!”   “多谢了!回头云某有机会再向相爷道谢!”云焰抱拳感慨道,“相爷真是热心人!”   “呵呵,云将军您太客气了!相爷一心忠君为国,您可是国之砥柱栋梁,又遭此——唉,相爷心里也很——,总之,将军您别太客气就是!”周管家越发高兴,老脸笑得如同开了朵花,又好好客气了一番才得意洋洋的告辞去了。   吕相爷听了他回报更是大喜过望,忙命夫人挑了两个稳重伶俐的丫头并一位老成持重的嬷嬷,敲打交代一番,连同从库房寻出来的上好老山参一起,让周管家再跑了一趟。   云焰将人和人参都收下了,却坚持要付钱,周管家哪里敢收、肯收,可云焰就是那样的脾气,说不收钱东西和人他也不收了。周管家不得已,只得将他的银钱收下了。转念一想,即便如此这个人情也是做下了,这活生生的三个人六只眼睛也送到了,心中复又释然,客客气气的将银票收下。   “回去替我向相爷道谢,明日,嗯,明日我会去向太后请罪。”云焰又道。   周管家一喜,忙道:“云将军放心,小人一定把话带到!呃,不如,将军您写个信小人带回去?”   “我哪里有什么心思写信!写的不好还惹相爷笑话呢!就劳烦你了!”云焰摆摆手,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放心放心!既如此小人便去了!”周管家连忙答应,自己也有些讪讪。说人不揭短,这位云将军草莽出身,自己让人家写信也的确难为人家了。   吕相爷听到周管家的回报更是高兴,连忙派人暗中联络了一番,次日如何帮云焰开脱罪行。当然,最好是太后震怒,将云焰好好的斥责一番降罪教训,之后自己再出面解救,这样恩情才显得更深、更大。   第二天,云焰果然向太后递了折子请罪,太后看了那半文不白的请罪折子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淡淡的放在一旁不说见也不说不见。   不多时,陆陆续续的有大臣们进兴庆宫与太后商议国事,经过时,人人忍不住好奇的瞟一眼跪在兴庆宫廊下的云焰,小声询问,窃窃私语。   云焰浑然不觉,脊梁挺得直直的,目光平平直视前方。既是请罪,不遭点罪他心里还过不去呢!   没拉下去打板子或者直接投入大牢里,已经是太后仁慈了!   一直到了正午,太阳当头直射,淡淡的影子与自身几乎合二为一,只在身体周围投下一圈小小的光晕。进入兴庆宫商议探讨国事的大臣们早已一个个议完退了出去,已经半响没有看见有人从兴庆宫殿中出来,那威严的朱漆雕金大门紧紧的闭着,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草叶簌簌摆动的沙沙声响起。   秋日的太阳并不炙烈,却异常的明亮刺目,照得青砖地上一片白花花的,看得久了,脑子里有些眩晕。实打实着地的膝盖也咯得生疼,挺直的脊梁云焰是绝对不肯弯折下去的,也僵硬得难受。   他虽然不怕吃苦,也不怕受难,在西北的时候,连续三天三夜不睡觉疾驰追逐敌军、冬季里趴在积雪的山梁子上侦查敌军动静、手持白刃与敌人死战直至脱力倒地……这些他都受过,从没生过半点怯意。可此刻这么硬生生、没来由的跪了半天,却令他有些烦躁不安起来了。   要杀要罚给句准话,这样算怎么回事?怪道人都说京城里的文官们花花肠子多,专会折磨人!又说太后行事如何刁钻狠辣!如今,他算是见识了冰山一角了。   “太后!太后!”云焰突然大声叫唤起来,“太后!微臣前来领罪,请太后治罪!微臣请太后治罪!”   空旷的殿前广场,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云焰的大嗓门高声大喊起来,竟隐隐传来回音。在这空荡荡的上空响起,听起来十分怪异!   “他倒沉不住气了!”太后正在兴庆宫偏殿的御膳桌前坐着,刚刚举起的筷子“啪”的一下又扣在了明黄的桌布上,不悦的哼了一声。   “奴才这就去叫住他!”小德子忙躬身说道,急急转身去了。   “太后。”沅沅小心的将筷子拿起重新奉给太后。   太后看了她一眼接过了筷子没吱声,目光落在一道燕窝锅烧鸭子上,布菜女官连忙夹了一筷子用甜白瓷圆碟子托着,小心放在太后面前。   太后夹起来,不紧不慢的吃了。   一旁侍奉的众人,这才暗暗的舒了口气。   “住口!住口!你快住口!”小德子小跑着奔下台阶,黄着脸连声斥云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呀!这是宫里禁止喧哗!”   “太后什么时候见我?不见给句话也成呀!”云焰对小德子的脸色神气压根不在乎,什么陪小心、什么道歉,他没有这种意识,更没有这种自觉。在他心里,最看不起的就是太监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了。   小德子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顶撞,脸色顿时也有两分不好看,不由小小哼了一声。   “太后——”   “别、别叫了!”小德子见这人丝毫不上道反而又开始扯开了嗓门也顾不得拿小公公的架子慌忙说道:“云将军,你消停点吧!太后,太后正在用膳呢!你再扯着嗓子这么嚎叫,惊扰了太后用膳,你当得起吗!”   云焰半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用膳?可不是到了用膳的时候?还好他早上吃饱喝足了才来,不然就惨了!   小德子不动声色睨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到饥肠辘辘、神情憔悴的神色,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连一点失落都没有他不由没趣,清清嗓子小声道:“规规矩矩候着太后懿旨吧!记住,别再大声嚎了,惹怒了太后,吃不了兜着走!”   “等等!”云焰叫住小德子,“你是太后身边的人吧?”   “哼!”小德子给他一记白眼,傲然的抬高了下巴。   “你可知太后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召见我?”   “我一个奴才,太后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小德子皮笑肉不笑道:“云将军好胆识,自个做下的事自个心里有数!你还是琢磨着怎么请罪吧!太后不见你,哼,只怕还是你走运了!”   凭他闯的祸事,砍头也不为过。太后要是让他跪一天就赶回去那果真是他祖坟冒青烟了。   “那就请公公帮我打探打探,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如何?”云焰又道。   “哟!”小德子不禁笑了,嘻嘻道:“云将军,你没吃错药吧?”让他帮忙打探、美言,他又不傻,会去触太后的霉头?   “回头重谢。”云焰蹙眉,见他哼了一声抬脚要走便道:“你走试试看,你走我只好又大声请罪了!想来太后见我诚心原谅了也说不定!”   “你——”   一个“敢”字还没出口,云焰已经说道:“公公啊,想必你是奉了太后旨意出来的吧?你说你要是办事不力,太后会不会连你一块迁怒呢?”   小德子气得发抖,“就算,就算太后迁怒我,你不也一样倒霉!”   云焰没理他,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   小德子气得要跳脚,瞪着云焰恨不得生吞了他。他算是看明白了,谁说这人是大老粗、好糊弄?是刁滑、阴险才对!      第441章 宫前请罪(二)      自己是奉了太后之命出来喝止他,如果一会儿他再大喊大叫起来,太后能不怪自己办事不力吗?这一来在太后面前可就什么脸面都丢尽了,没准还会惹来灾祸!   小德子暗骂自己,没事献什么殷勤!那么主动干嘛!   “等着吧!我知道了!”小德子斗败的公鸡般恨恨跺脚。   “两刻钟。”跪得直挺挺的云焰凉凉说道。   小德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不重不轻哼了一声。   小德子气得够呛,他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可跟这人分明讲不通道理,威胁恫吓什么的更不用说,他一掌拍在脑门上,低声骂了两句忙进了兴庆宫。   果然没听见外头的高呼声了,太后的脸色好看了些,见小德子进来瞟他一眼:“办妥了?”   “是,太后。”小德子上前躬身陪笑,顿了顿,试探着陪笑道:“奴才看那云将军虽然不太懂规矩,心意是有的,跪在那里脊梁挺得溜直恭恭敬敬的,还给太后问安了呢!这说起来也难怪,云将军久在边关,从未来过京城,哪里知晓京里的规矩呐!”   “哦?”太后放下了筷子起身,扶着沅沅的手臂从偏殿出来坐下,一边接过茶水漱口,拭了拭唇,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在帮他求情?”   “太后——”小德子脸一僵,忙陪笑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实话实说!”   太后深深的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捧着香茗沉思,片刻淡淡道:“嗯,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去传旨——这外头又是怎么了?”   殿外传来的大声喧哗令太后神色一变,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小德子暗暗叫苦,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心中不由得将云焰千杀万杀的骂着,眼看就要成了,他又发的哪门子疯!   “奴才这就去瞧瞧!这就去!”小德子一个哆嗦。   “不必!哀家亲自去!”太后黑沉着脸,扶着沅沅的胳膊带着众人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这个云焰,真当自个立了功便无人能治他吗!   “太后驾到——”小德子看到站了起来同一人扭打纠缠的云焰,忙忙尖着嗓门大声喊了出来。他下死眼将云焰瞪了两眼,心道这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办起事来这么不牢靠!这里是皇宫,不是菜市场!没规矩也不能没有到这个地步!   “微臣参见太后!”   扭打的两人当即分开,一起向太后跪了下去俯首参拜。   “哼!”太后冷笑一声,缓缓走了过来,锐利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冷冷道:“镇西王平身!”   “谢太后!”沈佺苦笑,谢恩站了起来。藏青的圆领暗纹长袍衬得长身玉立,大病初愈,身上的凌厉之气倒是磨去了不少,看上去多了两分儒雅。与原先的冷厉铁血军人的气质相融合,比之从前倒更添了几分朗朗英姿。   “气色不错,镇西王妃把你照顾得很好嘛!”太后打量了沈佺几眼温言说道。   “臣还没谢太后派遣太医诊治呢!”沈佺抱拳。   “沈爱卿言重了!”太后豪爽大笑,挥手道:“他们那些人,只知中庸求自保,还是沈爱卿你自己底子好!”   “太后谬赞!”沈佺又道。   “微臣向太后请罪!请太后降罪!”跪在地上的云焰扛不住了出声叫道,叩下头去。太后跟沈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才能想得起他来?   太后被他打断谈话十分不快,又哼了一声,半响才淡淡道:“你就是威武将军云焰?”   “回太后,臣是!”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厉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   “说!”   “微臣是来,向太后请罪的。请太后降罪。”   “哦?原来你是来请罪的?不是来闹事的?”太后浓浓的眉毛高高一挑:“哀家问你,你刚才同镇西王推推搡搡的是在做什么?”   云焰没料到太后会问这话,顿时梗住,随即脖子一伸,不怕死的道:“微臣不要他假好心!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他出头!”   “太后,请太后恕罪,是微臣考虑不周,与云将军无关!”沈佺忙道。   太后心下已了然,沈佺进宫当然是求见自己为云焰说情,可云焰这粗人却不肯领情将他拦下,两人就在这儿争执了起来。   “哼!镇西王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何故还在宫里大吵大嚷!你当哀家这兴庆宫是任由你撒野的地方吗!还不快快给镇西王赔罪!”   “微臣知罪,请太后降罪!”云焰又向太后叩了两个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向沈佺赔罪,甚至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梗着脖子向叫道:“微臣什么也不多说了,微臣不该来京,只是实在放心不下小女!太后要怎么责罚微臣没有半句怨言,只求小女不受牵连就好!还有,小女遭此灾祸,请太后做主,还小女一个清白!”   太后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那件案子虽然在沈佺回京之前已经赶着结案了,那是姚存慧和箫夫人亲口答应,中间又有沈二老爷牵扯进去,沈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来翻案。云小蝶是昏迷了没错,可云焰好好的啊!而且,他这话怎么听都不能说没理!如此一想,太后的气势情不自禁便软了两分。   太后不愿意再谈这件事,皱皱眉训斥道:“此案已结,你想知晓始末自个去刑部调案卷瞧个明白!小蝶那孩子哀家也很喜欢,如今她那个样子哀家也极过意不去,可事已至此,真凶亦已伏法,你还待怎样?一码事归一码事,休要胡搅蛮缠!”   “太后!”正说着,吕相爷也从宫门处急急奔来了,躬身道:“微臣见过太后!”   “你怎么也来了?”太后挑挑眉,目光一扫,“你们来的倒是齐全!里边说去吧!”   太后说毕转身。   吕相爷朝云焰点点头,示意一道跟上,又向沈佺客气的笑了笑,连忙跟在太后身后。   云焰却横臂将沈佺一拦,冷冰冰道:“在下的事,不需镇西王费心!”那意思是,该怎么请罪、该怎么领罚我都认了,用不着你假好心帮我说话求情!   “云大哥!”沈佺苦笑,声音听起来有些酸涩。   “别这么叫我,让我听了恶心!”云焰盯着他一字字道:“你我已经恩断义绝、两不相欠!怎么?莫非是我给的银票不够?”   沈佺顿时梗住,瞠口结舌。   前方的太后站住了脚喝骂道:“还要哀家等你们不成,还不快给哀家跟上!”   “镇西王、云将军,快跟上!太后面前不得造次!这是罪加一等的事!”吕相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神情却是一凝,摆出和事佬的架势,还朝云焰递了个眼色。   云焰恨恨瞪了沈佺一眼,一跺脚大步扬长而去。沈佺不声不响的踱步也跟了进去。   “云焰!你可知罪!”进的殿中,太后端坐御案之后,重重一拍,双眸如电灼灼的盯着云焰,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气势张扬开来,竟然令三人心下生生的生出了寒意。   云焰脸色也变了变,气焰下意识矮了两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竟然也可以有如此气势!   “微臣知罪!微臣请太后降罪!”云焰俯首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他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也不贪图荣华富贵,野心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有。之所以投军,一来是不想终身披着个山匪的名头,那样说出去不好听,死了也没脸见地下的祖宗妻子;二来是为了兄弟们的出路着想;三来,是想给女儿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找个好婆家;四来,是看不惯那些野蛮人作恶多端!   仅此而已。   所以,当唯一的女儿在京遭难之后,他想都没想立刻怒气冲冲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他虽然没多少问话,也知道此举不合朝廷规制,但他不在乎,大不了领罚领罪就是了!他不能不管唯一的女儿!   所以,进京之后他便打了沈佺,闹了镇西王府,就是今日进宫请罪,心里也没有丝毫感到害怕的。可是此刻,太后那凌厉的气势倾压下来,他居然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哼!”太后冷冷一哼,“当然要降罪!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学起来成何体统!廷议的结果如何?”   这后一句话,却是望向吕相国。   吕相国忙上前恭声回道:“启禀太后,暂时……还没有结果!”   “荒唐!”太后挑眉斥道:“没有结果你来做什么?”   “太后容禀!”吕相爷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道:“王御史所言不错,云将军,”吕相国瞟了云焰一眼继续道:“云将军举止的确不当,但云将军性情耿直磊落,乃我大周不可多得之骁勇良将,为国立有大功,此次虽私自进京,却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至于在镇西王府闹事,呃,也事出有因,所以——”   “胡闹!”吕相爷还没说完太后便一声断喝:“照你这么说,将国法军纪置于何地!上下尊卑却也不顾了?你这个相国,是要当到头了吧?”   这往后若是人人都这么学起来,那还不要天下大乱?若有那居心叵测的,也来个有样学样,到了京城造反叛乱的挑动起来,那还了得?      第442章 云焰领罚      “太后息怒!”吕相爷没有想到当着外人的面太后妹子竟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不由老脸一红,心中有些着恼但更多的是惧怕,他慌忙叩头道:“正因如此,此事才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众人一致认为,云将军该罚,只是该怎样罚,却始终不能统一意见,还请太后定夺!”   “太后,此事微臣亦有罪!正如吕相所言,云将军事出有因,还请太后从轻发落!”沈佺说着也叩下头去。   云焰闻言冷冷朝沈佺盯了一眼过去,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不是他不恨沈佺、愿意接受他的援手了,而是太后的威仪实在把他震住了,他不敢再开口,所以只要冷冷的盯一眼过去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是啊太后!”吕相爷哪里肯把好话让沈佺一个人说了,立刻也跟着道:“云小姐是云将军唯一的亲人,云将军虽私自进京,却也是光明正大可见其心无私!看在云将军过往功劳和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的份上,还请太后从轻发落,容云将军戴罪立功吧!”   “请太后从轻发落!”沈佺又道。   太后被他们一来一往的相劝,想到如今边境虽然安稳,可平日的防御、演练仍不可放松,大周朝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像云焰这种背后没有家族、没有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牵牵扯扯的清明人更是独一份,这样的人,留着当然要比杀了好!   太后脸色缓了缓,冷笑道:“你们倒是会卖好!只开了这个头,何以服众?此次定要重罚,决不轻饶!”   太后声色俱厉,但吕相国和沈佺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松动,两人齐齐的松了口气。   云焰脸色却是一紧,忙道:“微臣认罚!只求太后容许微臣先妥善安排了女儿,微臣再来领罪!绝不拖延!”   太后见他压根没领会自己言外之意不禁有些又好气又好笑,目光狠狠的瞪向他。   “太后英明!发不可废!”沈佺忙道。   “太后所言甚是!请太后定夺!”吕相国也道。   太后略微沉吟,便冷冷道:“云焰,念你往日为大周保疆卫土之功劳,念小蝶一片赤诚善念、舍己救人份上,哀家饶你一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五十军棍、此生戍边再不得进京半步,你可服气?”   “是,微臣遵旨!微臣心服口服领罚!”云焰叩首毫不犹豫。   “太后!这——”吕相国大吃一惊。   杖责五十军棍也就罢了,太后既然已经有饶恕他的意思当然不会在军棍下将他打死打残,可这一生戍边再也不能进京半步不等于发配边境一辈子吗!那西北风沙砥砺、狂风肆虐,不是什么好去处,这惩罚岂不是太严酷了些?他还指望着用京城里的花花世界、华服美食、高房大屋给云焰画一张大大的饼呢,太后这一句话岂不是将他的后着给掐断了!   一辈子也不能离开西域边境,试问在此前提下自己还能拿什么做诱饵来收买他?给他钱财有什么用?在那苦寒之地,只怕他还没地花!也享受不到金钱的乐趣!   “够了!”太后一眼睨过去止住了他,冷冷喝道:“谁要再敢不奉君命擅自乱动,这就是前车之鉴!”   吕相国不敢再多言,闷闷垂下了头。   沈佺也心惊胆颤,暗道太后老辣狠厉。这一招,真是绝了!也就是云焰这种了无牵挂之人对此无所谓,换了是他,只怕心里也是绝望的!   “太后,微臣求太后一个恩典。”云焰叩首领罪之后,却又求起恩典来。   “哦?说说看。”太后不动声色的瞅了他一眼,差点让他给气笑了。   是自己的威仪不如从前了还是从西北军营回来的都不怕死?这刚叩头领了军棍还没执行呢,却又向她求起恩典来了!   “臣的小女,臣求太后恩典,让太医院派太医诊治。除此臣别无所求!”云焰说着连连叩头。   “怎么?太医院没有派人过去?”太后有些诧异,瞧向沈佺。她当初可是亲自交代了下去的,这下边的人如今竟敢如此大胆?明着一套背里一套,果真当她老糊涂了不成!   太后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太医院派了卢太医诊治,不曾有误。”沈佺忙道。   太后脸色这才缓了下来,朝云焰不悦道:“听见没有?便让卢太医照顾着吧!”   “是,得了太后这句话,臣就放心了!”云焰连忙说道,说毕向进来准备拖自己出去受刑的两名侍卫扬了扬眉,“请吧!”   两名侍卫有些愕然,见太后冷飕飕的目光瞪过来,慌忙一左一右挟着云焰去了。   不多时,被打了军棍的云焰又被拖了上来,喘着气向太后谢恩。   太后冷冰冰的盯着他道:“下不为例!若有再次,诛九族!都退下吧!”   “是,臣谢恩领旨!”云焰虽然脸色有些苍白,额上、脸上鬓角冒着汗,看起来精神还算好。   沈佺和吕相国见他无事也各自暗松了口气,一同行礼告退。   “云,将军。”出了兴庆宫,沈佺伸手想要扶云焰一把,被云焰冷笑一声挡开,咧咧嘴龇了龇牙,一拐一拐的径自去了。   “云将军小心!慢着些!”吕相爷紧步跟上,又呵斥那领路的小太监,“还不快扶上,愣着做什么!”   小太监赶忙上前搀扶住云焰的胳膊,云焰侧身抱拳向吕相爷说了什么,吕相爷含笑拱手还礼,两人一同去了。   站在殿前廊下的沈佺见了,摇摇头无奈叹了口气,慢慢的去了。   此事就此了结。对于太后的惩罚,众人无不胆颤心惊。一辈子戍边永不返京,搁谁那里都是生不如死的惩罚!众人忍不住为云焰暗叹不值,为个已同死人的女儿如此莽撞行事,真是不值!   不想,这莽汉为了女儿没两天又闹腾了起来,再一次令众人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起因是云焰养了几天伤之后便带着女儿返回轮台,这理所当然,本也没什么,可他一口咬定太后有旨命卢太医为女儿诊治,竟要强行将卢太医一道打包带走!   卢太医闻讯唬得脸色发白差点哭了出来: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这辈子都没出过京,居然要将他弄到那风沙砥砺之地去!   太后是有旨命太医院好生为云小姐诊治,可并没说让跟着云小姐离开京城去轮台呀!这云将军蛮横,分明是故意曲解太后的旨意!卢太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先是同云焰争执,云焰根本不耐烦听,命亲兵将他看得死死的。卢太医急得跳脚,便又采取怀柔苦苦哀求!   云焰哪里把他的哀求当回事,不但指明太后有旨,又说吕相国和镇西王都可作证,去不去他自个看着办,把个卢太医绝望得目瞪口呆,忙忙又叫家人去求太医院院判刘太医帮忙说情,刘太医辗转听到云焰的话,见相爷和镇西王都没有出面辟谣便将头一缩,来了个避而不见!卢太医无法可想,只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收拾东西与家人凄凄相别,跟着云焰回轮台。   太后闻知后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一场,淡淡说了句“这个人胆子倒大!”便将此事揭过了。   众臣无不目瞪口呆,看戏一般回不过神来!轮台那地儿,养的到底都是什么人啊!   云焰走的时候,沈佺亲自去送了送,却没有上前,只在城门口远远的瞧了一眼。吕府的周管家却是从客栈开始便一路同行,一直送到城外双方才拱手分别。   “云将军不必客气,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来信!唉,可怜云小姐年纪轻轻遭此不幸,真正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云将军你也要看开一些!”周管家瞟了一眼车轮经过特殊防震处理的马车叹着气道。   云焰眸中忍不住划过一抹怨色狠厉,挑眉一笑,“多谢周管家有心!我的女儿,不会白白受这份委屈!”   “那是,那是!云小姐定会逢凶化吉,逢凶化吉!”这话不是一个管家好接的,他忙打着模糊哼哼哈哈的寒暄过去。   云焰离京之后,关于西北军务何人接手之事重新被提上了议程。谁也没料到的是,此事太后却留中不发,只命兵部尚书暂时代管,其他的一切不变。   吕相爷不由有些闷闷,吕家的势力虽然够大,这京畿防卫营、九城兵马司都在他们吕家人的手中,可御林军、兵部以及户部的大半却是完完全全抓在太后的手里!好不容易有个变动的机会,太后却丝毫不见松口。   太后这么做,究竟是何意?难不成还防着吕家不成!   想到这个,吕相爷的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尽管,身为皇家媳妇的太后本就有责任巩固皇权被人觊觎,但吕相爷明显只把太后当做了吕家人,越想心里头越不快,竟隐隐生出许多怨气来。   对于这些,沈佺闭门一概不管,趁着天气晴和尚未入冬,带着姚存慧又到小苍顶的别院小住休养去了。      第443章 黑衣人是谁      看到小杏、小梨、青苗等欢快的笑着收拾布置,姚存慧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还是这儿好,每年若不来个两次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姚存慧笑道。   “你要是喜欢,咱们每年都来。”沈佺抬手轻轻理了理她的鬓发,目光温柔而缱绻。   姚存慧忽然对上他的目光,面上微热,有些羞窘的垂下头去,唇角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俏丽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沈佺见了也不由笑了笑。自成亲以来,真正清宁的日子似乎便是在这别院了,他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笑。   山中日月短,两人悠闲度日,坐看云起,转眼便过去了半个月。   “宁远,原来我外祖云家也有别院在这附近,我大表哥说了,明日下午要过来做客呢!正好他在云家庄子里处理事务。”这日姚存慧扬了扬手中的信笺喜笑颜开。   山中风景好、空气好,养了大半月,姚存慧的脸上多了光彩,容光焕发。   “嗯,大表哥来,咱们得好好招待!”沈佺笑笑。   “那是自然!”姚存慧一笑,早已叫过小杏、小梨等来吩咐。   次日午饭过后,姚存慧便在等着云锦钟,却是半响也不见人到,姚存慧不由有些急躁起来,偏沈佺硬要拉着她去书房。   姚存慧夺手不肯,沈佺附耳过去悄声说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普净寺那次救了你的黑衣蒙面人是谁吗?我这就带你去见。”   “是你的人!”姚存慧吃了一惊,随即有些不快。既然是他的人,为何不早告诉她偏要等到这时候!   “也不能算是我的人,你见了就知道了!”沈佺笑笑。   姚存慧狐疑起来,便同他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里间中,一人穿着淡白衫子,长身玉立,玉簪束发,正背着手仰头看一幅横挂在壁上的狂草,听见动静便忙转过身来,微微点头,琥珀色的眸子中带着笑意。   姚存慧眼睛骤然睁大,这个人,便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白慕鸢见过王爷、王妃!”白慕鸢浑然不觉拘束,抢步上前,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向沈佺和姚存慧行起了礼。   “不必多礼!请坐吧!”沈佺笑着挥挥手,携着姚存慧坐下。   “怎么,会是你!”姚存慧呆呆的看着他,仿佛见了鬼。   这个人,不是吕家的走狗奴才吗?什么时候又站在沈佺这一边了!他的底细还是千山查出来的,沈佺不可能不知道!难道说,这人是个卧底?不对,即便是卧底,那也是半道投诚的卧底!沈佺竟如此信任他,还把他弄到了这儿!   “正是在下,那日让王妃受惊,还害得云小姐遭逢不幸,真是在下无能!还请王爷和王妃恕罪!”白慕鸢斜斜坐在交椅上,向沈佺、姚存慧拱手说道。语气恭谦而客气,神情却坦然自若,仿佛他和姚存慧从来没有什么过节,仿佛他本就是他们的下属一般。   “那日的事还没多谢你呢!非是你的错,何来恕罪之说!”姚存慧勉强笑笑,顿时感到深深的违和。   白慕鸢连称不敢,又道:“在那前几日,我们二少爷——呃,吕宪崇叫我南郊外找一处跟吕家扯不上关系、适合关押藏匿人的偏僻之所,还要方便从普净寺过去不至于惹人耳目。我当时觉得奇怪,找到地方之后那几日便暗暗留心普净寺的动静,打听到王妃和三小姐、云小姐要去普净寺上香,心里便感到有些不对。那日我藏匿寺中,果然看到出了事,随后便赶回京城寻了机会给镇西王府报信,又忙折回去救王妃。没想到到底还是连累王妃受惊了!”   “你已经尽力,这倒怨不得你。”姚存慧笑笑,难怪镇西王府的人那么快就找到了地方,原来也是他送的信!   “那日,你似乎还有话要对我说?”姚存慧很快想清楚当日前后事,眼睛亮了一亮。   白慕鸢点点头,“当日的确有事要说,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那日小人想说的,便是关于三小姐的事,后来,咳,小人不是写了匿名信转交给王妃了吗?呵呵,镇西王府的门庭果然严谨之极,那封信费了许多劲才送到王妃手中!”   姚存慧“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后怕道:“真正多谢你了!如果没有你那封信,那后果真是——”   “王妃聪颖,即便没有那封信,相信王妃也定会处置得当!小人倒是白讨了王妃一个人情了!”   “白公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姚存慧不由的笑了起来。白慕鸢虽然一口一个“小人、小人”的,可给人的印象却没有半点儿卑躬屈膝,总之叫人看了心里不别扭。   “这两件事你做得很好,本王会记着。”沈佺笑笑,又道:“你和王妃是故人,本王的事也从没有瞒着王妃,所以今日顺便让王妃也见一见你,省得她整日琢磨着黑衣人究竟是谁,本王从你这听说了还得重新给她说一遭!”   “你胡说什么!”姚存慧不由嗔他。   “王爷您说笑了!”三人都笑了起来。   “说说吧,你冒险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沈佺的目光蓦地多了两分凛然。   白慕鸢下意识瞟了姚存慧一眼,见姚存慧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且沈佺也没有让她回避,不由心中一凛,难不成当真所有的事情王妃都参与其中吗?太子爷居然也信得过她?   白慕鸢心中下意识起了几分敬畏,当下便也不含糊,苦笑道:“吕家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吕相的人在试探我、暗中查我——王爷放心,今日前来我已有万全安排,绝不会出事!”   “吕家不应该怀疑到你头上才对,毕竟——”沈佺没有把话说完,白慕鸢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吕相国身边的人,而是跟着吕宪崇做生意。对他来说,他有很多机会进入吕府,甚至通过吕宪崇接触到许多机密之事,饭吕相国恐怕连他白慕鸢是何许人也都不甚清楚,更别说派人查他。   “是不是普净寺的事惹的麻烦?”沈佺淡淡说道。   “王爷英明!”白慕鸢拱手道:“藏匿王妃的地方是小人找的,还有那个唐衍的住处,也是小人叫人安排的。”   两件事都同他有着牵扯不掉的关系,有心人只要稍稍一排查便会注意到这一点,然后再来试探他、查他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据小人打探来的消息,这事跟赵纪远脱不了干系!王爷,这个赵纪远虽然年纪轻轻,又是个瘸子,却很得吕相爷重用!而且此人心计确实,确实——”白慕鸢说着轻叹着摇了摇头。他很少有佩服的人,赵纪远便算得一个。   “又是他!”姚存慧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怒火,恨恨冷哼。   “王爷,此人在我们姚家住过一阵子,白公子说的不错,此人心计深沉,阴险歹毒,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   “王妃所言甚是!”白慕鸢也忙道。偷偷的瞟了姚存慧一眼心里有点发毛。好吧,他从来不认为她贤良淑德、温柔婉和,但随随便便说得出这种狠厉的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不过,这个主意他也赞同!留着那个瘸子,对他有百害无一利!他可不想这么年轻就被吕家人给弄死!吕家要弄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两样。   沈佺也恨赵纪远,自从他阴险设计打姚存慧的主意开始,他对这个人就没有好感!他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只断了他的前程和一条腿,应该直接要了他的命,也就没有这后来的麻烦。   “赵纪远现在还不能动,”沈佺摇摇头,“赵纪远一直隐藏得很好,我敢说就算在吕家,知道他是吕相国心腹、大得吕相国信任倚重的人也不多,更别说外人了!在外人眼中,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一个区区的吕家家学坐馆先生而已!如果他被杀死,岂不是打草惊蛇!此人阴险狡诈,却只在小事上斤斤计较,料想难成大事,先留着他吧!”   姚存慧有些忿忿,“你说留着便先留着!不过,这人断断不能轻饶了他!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以前觉得让他生不如死更加解恨,现在她改变主意了,还是尘埃落定比较好!省得横空里又生出乱子来,惹人糟心!   白慕鸢只觉得心里有冷风一阵一阵吹过,吹得一颗心凉飕飕的。还好,还好,如今他是自己人!不然,王妃娘娘“断断不能轻饶了”的人里头,想必也有他一个吧?   “放心!”沈佺温柔的望了她一眼。他如今的意思同她一样,斩草除根比较划算,只是,时候未到。   “王爷,小人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请王爷示下!”白慕鸢连忙提了自己的事。   他胆子大,有计谋,人也够聪明。但是,他很珍惜生命,他舍不得死啊!   “等会儿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你放心便是,东边的,和本王都不会不管你的死活。”沈佺慢慢的说道。   白慕鸢神情缓了缓,拱手道:“有王爷这句话,小人便放心了!”   沈佺沉吟片刻又道:“如今京城里的局势暗波汹涌,恐怕,表面上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如果有机会,可将你爹送离京城。记住,一定要是合适的机会,不可惹人耳目!”      第444章 小聚      在太子和自己一众人暗中筹谋策划下,吕家对太后的不满越来越深,而太后对吕家也生出了隔阂,再添上几把火狠狠的烧,不信吕家还能坐得住。京城里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   “小人明白,定不会耽搁了大事!”白慕鸢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门外突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王爷、王妃,云家的大表公子到了!”   “快请进来吧!”沈佺示意白慕鸢藏身屏风后,与姚存慧笑着迎了出去。   “大表哥!”姚存慧十分高兴,撇撇嘴不快道:“大表哥好慢的脚程,怎么才来呀!我可等了你半天了!”   云锦钟笑道:“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你们久等了!”   说着三人彼此见过,关上了门走进内书房。   “可不是久等了!大表哥,今晚你可得多喝两杯才行!还有啊,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你竟然不把大表嫂带着!倒叫我少了个说话的人!”姚存慧不满哼道。   “那还不简单!你大表嫂横竖整日也没事,等回去了,让她过府看你便是!”云锦钟笑眯眯道。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姚存慧拍手笑道。   “大表哥何时骗过你!”云锦钟好笑。   “这倒是的!”姚存慧亦莞尔。   姚存慧这时才注意到,一名穿着青衣袍子、面皮黄瘦的小厮也跟着进了书房中,她不觉讶然挑了挑眉,看向那小厮。   那小厮也朝她微微一笑,眸光一扫,颇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姚存慧顿时吃了一惊,却见沈佺和从屏风后出来的白慕鸢已经向那小厮跪下行起了大礼。跪下时,沈佺扶着她的腰身示意一起。云锦钟早已垂手避让一旁。   “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王妃身子重更不必如此了!宁远,你还不快扶起来!”太子连忙上前弯身虚扶了扶他们,又打趣笑道:“王妃若有不适,云侧妃不知要念叨孤多久呢!”   说的几人都笑了。   “多谢殿下!”沈佺笑着,小心的扶着姚存慧起身。白慕鸢也跟着起来。   姚存慧心中的震撼无以言喻,没有想到,原来大表哥也是太子的人!   太子看似无能无害,不想竟有此手段,大周朝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想必不少都是他的人吧!   “慧儿,我们有事商谈,你在外间守着,别让人进来。”沈佺扶着姚存慧的肩膀道。   “放心!”姚存慧点点头,朝太子微微屈膝,转身便出了里间。   太子扮作大表哥的随从冒险前来,可见果然是有要紧事务,自己哪里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姚存慧靠坐在外间的长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托着腮沉思,今日之事,令她太意外了!惊诧之余又觉得有些小小的兴奋。   目光落在隆起的小腹上时,眼中又微微的黯了下去。但愿在这动荡的大格局下,她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出生!   小半个时辰之后,白慕鸢从里间走了出来。姚存慧转头见了便笑着起身,“商谈好了?”   “王妃!”白慕鸢恭敬的向姚存慧见了礼,然后才道:“小人有事先走一步,殿下和王爷、云大公子还有别事商量。”   姚存慧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道:“可需要我做什么?”   白慕鸢笑着摇摇头,“王妃无需操心,小人自有法子妥善离开。”   姚存慧自失一笑,也是的。这么座别院他白慕鸢都没有法子避人耳目离开,太子和沈佺他们也不会这么看重他了。   “对了,小人还没有向王妃道一声恭喜了!”白慕鸢又笑了笑,果然便拱手道:“恭喜王妃,祝王妃喜得贵子!”   “借你吉言!”姚存慧笑笑,不由道:“我有点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她朝书房里间瞟了瞟。   “这个,说来话长!”白慕鸢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狼狈,笑笑道:“王妃若感兴趣,可以向王爷打听,小人就先告辞了!”   那些憋屈的往事,他可不想亲口跟昔日的对手说一遍!虽然他不是个喜欢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可是,还是会觉得窘的。更何况,这事还同她、同她们姚家脱不开关系!   还不就是因为王爷心疼王妃,为王妃报仇,加上自己后来在吕宪崇的授意下又对姚家米行动了两次手脚,这才惹怒了王爷。若非自己见机的快、弃暗投明,这时候世上早已没了白慕鸢此人了!王爷若认真要自己的命,别说暗地里的手法,即便光明正大的派人追杀,吕家也未必会保自己!   不过,虽然当初是被迫,可如今想来却暗自庆幸,尤其在办妥了几件要紧事得到王爷赏识后,又有机会见到了太子。当看到与人前完全不一样的太子时,白慕鸢的感觉已经不是暗自庆幸,而是感激零涕了!凭直觉,他认定将来这天下,一定会是太子的,吕家的人,根本不可能从大周皇室手中夺走江山!   而他,也阴差阳错的上对了船。   姚存慧见他不肯说便知不是什么光彩的,一笑置之便不再多问,看着他开门去了。   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吕蓉的身影。   抛开双方的敌对关系,姚存慧对吕蓉还是挺有好感的。那姑娘端庄大方,待人得体,外柔内刚,是个极有主意的。白慕鸢既然投入了太子阵营,无论将来结果如何,都不可能会同她在一起!那姑娘此生注定要悲剧了!   里间的三人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屋子里的光线也有些暗了下来。   云锦钟便以取东西为借口打发小厮回庄一趟,趁机将太子送走,自己自然留下同沈佺、姚存慧把酒言欢。晚间也留宿在了庄子上。   “真是想不到啊,我大表哥原来也是太子的人!”晚间就寝时,姚存慧不由笑叹。   沈佺淡淡道:“他跟太子的时间比我还要早,他的祖父可是做过太子的师父的。”   姚存慧心中一凛,原来那个时候大表哥就跟了太子了!如此说来,云芷表姐嫁入东宫之事根本就是那个时候外祖父有意定下的了。云家同沈家一样,表面上中立平和,实际上大半个都是太子的人!   能够在吕家的眼皮子底下做到如此,太子果然不是常人。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在云家花园里……那个假山石洞中听到的,听到的——你还记得吗?”姚存慧推了推沈佺。   “你是说云家那个跟吕家爷们偷情的小妾?”沈佺懒懒的笑道。   “对,就是她!”姚存慧推了他一把,“你寻个机会跟大表哥提个醒!”原先不知云家的立场大可不论,如今既然知晓了,暗中的防范难免要加强。那个女人既然跟吕家的人有奸情,若不心里有数早早控制了,万一让她探知了什么告密出去,云家可就完了!   “放心,那个美玉早就死了!”沈佺淡淡一笑道:“是跟家下奴才偷情被你二舅舅活活打死的。”   “死了?”姚存慧吃了一惊,随后舒了口气,“那我便放心了!”想想自己也好笑起来。那日沈佺既然也看见了,又怎么会放任不管?想必早就同大表哥通过声气了。大表哥看着温文尔雅,不想内里也是个厉害的,那美玉的死十之八九跟他脱不了干系!   沈佺笑道:“那等后患,岂能留在后院!”   “你说的很对,后院里就该干干净净的才好,就像咱们熙和堂!”说毕嗔了他一眼。   沈佺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抱着她道:“王妃说的是,你看,咱们后院就只有王妃一个,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姚存慧听毕也笑了起来,却是拍手笑道:“是么?我看是如今你伤势未痊,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你敢笑话我!”沈佺咬牙将她扑倒,故作龇牙恨声道:“我力足不足你要不要试一试!来吧,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呢!”说毕将她的双手按住,在她的脸上、鼻子上、唇上、脖子上连连亲吻,狼一般的气势汹汹。   平日里看起来明明是温和知礼的一个人,突然间这么张扬着侵略性公开的掠夺,姚存慧没来由的起了几分胆怯,又叫他唇舌亲吻得痒痒的,忍不住扭着身子躲避咯咯娇笑着,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这一笑一闹,发髻尽松,衣衫零散,露出一抹鲜红的肚兜和雪白的肌肤,莹洁如玉的脸上泛着红晕,一双眸子盈着春水亮汪汪的。   沈佺突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目光变得热辣辣起来,在她的脸上、身上流连着。   “宁远……”姚存慧叫他的目光给吓着了,慌忙用力将他一推,却叫他更用力的按住。   “慧儿!”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轻轻的吹着热气。   “不、不行!”姚存慧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说道。   “我会很小心,慧儿!”沈佺带着几分恳求,听起来有些可怜。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姚存慧不由心软却是说道。   “无妨,我会慢一些!”沈佺眼睛一亮,再不犹豫狠狠的吻住娇唇,身子却往旁边偏了偏避开她的腹部。   姚存慧娇吟一声,反对的声音被他尽数吞咽下,拗不过他的力气,少不得由着他闹了一回。      第445章 太子妃小产      次日迷迷糊糊间,发觉有人在拨弄自己的发梢在脸上挠痒痒,姚存慧不用想也知是沈佺,闭着眼睛一掌拍过去含含糊糊道:“别闹……什么时辰了?”   沈佺低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道:“你这会若起来,正好用午饭。不想起便躺着吧,我看着你。”   “这时候了!”姚存慧不由睁开怔忪的双眼,突然“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将沈佺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沈佺吓了一跳慌忙扶住她,“小心孩子!”   姚存慧闻言不由瞪他。什么小心孩子?昨晚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的不叫醒我,大表哥在咱们这儿做客呢!不是要失礼了!”姚存慧抱怨着,连忙找衣裳穿。   沈佺好笑,将锦被裹在她身上连人带被抱在怀中,柔声道:“放心,咱们没有失礼!大表哥一早就走了,我亲自送他到山门处!我说了你身子不适,大表哥还让转达问候呢!”   “那就好!”姚存慧笑着吐吐舌头。她算是明白了,大表哥来这一趟不过是打着看她的旗号罢了,实际上是为了昨日他们几个凑在一处商议事情,事情议完,他自是要走。   “腰有些酸,我再躺会!”客人已走,正是极好的安睡季节,姚存慧索性又蜷在被子中睡了下去。   “那便睡吧!要不要我帮你揉揉。”沈佺轻轻刮她鼻子一下,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走开!”姚存慧将被子一拉,咯咯笑着往里挪了挪。   沈佺一笑,索性也脱了靴子上床,同她凑一处歪缠。横竖他也是伤者,同样需要多休息不是吗?   小杏悄悄掀开锦帘朝里瞟了几眼,出去便命人将饭食都撤了下去,两位主子这一闹,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   果然,两人起来时已经半下午了,随意用了些东西,又一头扎进了书房。沈佺办事,姚存慧一旁随手拿了卷书消遣。   晚间,沈佺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了庄子,直到东方发白才回来。之后时不时的,夜间他便出去一趟,姚存慧帮忙遮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清晨起来的时候草丛花叶上开始蒙着浅浅的白霜,远处山腰间,可见大团大团的白雾流转缭绕,吹拂而过时,身上起着瑟瑟凉意。   箫夫人担心他们身体受不住寒气,便来信催着回府。两人母命难为,便收拾了东西择日下山回京。   回到镇西王府,略微梳洗之后,二人便忙去箫夫人处请安。   箫夫人气色好了许多,虽然仍然是瘦,眼睛里却有了神采,身上裹着绛紫色妆花袄子,正坐在炕上同黎妈妈等闲话,沈佳琳也乖巧的陪在一旁。   “你们可算回来了!”箫夫人不等二人施礼忙叫人扶住,笑着朝姚存慧伸出了手,姚存慧忙笑着叫“娘”将手递在她的掌中。   “手有些凉,这样天气赶路怪道呢!”箫夫人上上下下端详着姚存慧,“气色倒是好,那山上庄子里果然养人!”箫夫人笑着,又细问沈佺,可都按时吃药、敷药,有没有什么反复?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等等。   沈佺忙笑着上前说了一回,让箫夫人仔细的看了。   箫夫人这才放心,点头笑道:“痊愈了就好!真正是神佛老天保佑,你若有个什么不好,叫娘这心里可怎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儿子没事!您以后不用操心,儿子心里都有数,您好好保重自个身子才最要紧!”看到箫夫人瘦削的脸庞和花白了许多的头发,沈佺心里突然觉得酸楚得有点发堵。   不过是离京赈灾短短时日,她都牵挂忧心成这样,当初自己一去轮台三年,她心里还不知煎熬成什么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如今想着,更觉心酸。   “傻话!”箫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柔声笑道:“娘怎么能不操心?你们好了,娘才会好呢!”   “娘,我们还不是一样!所以,您要我们好,就更要保重自个!”姚存慧亦笑道。   她这弯弯绕绕的一句话将众人都逗得笑了起来,箫夫人笑得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越发会逗娘开心了!”   “我可说的是实话!”姚存慧老实笑道。   “娘知道你们的心意!”箫夫人欣慰一笑,便催着他们回去,“虽说不是太远,到底赶了路,还不快快回去歇着去!明儿一早也不必过来请安了,这样天气我也正好多睡一会儿!”又问红蓼,“王爷同王妃晚饭的菜可备下了?”   红蓼忙上前回话,将晚上备的几样菜挨个报了一遍,箫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让他们走。   “你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自出了燕顺居的门,沈佺情绪就有些低落,回了熙和堂姚存慧不由相问。   沈佺叹道:“娘很瘦。”   姚存慧的心也沉了沉,便安慰他道:“娘上了年纪的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养一阵子就好了。如今虽然瘦,可看着精神还好不是吗?”   “你说的也对!”沈佺心情这才好些,又笑道:“又要你操心了!”当初箫夫人病重几乎不治,多亏了姚存慧药疗、食疗双管齐下。   “我和你一样都盼着娘好!哪里要你来同我说这话!”姚存慧闻言嗔了他一眼。   沈佺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叹道:“我真是不孝,这些年娘不知为我操了多少心!可我从前还那样对她!慧儿,幸亏有你,不然,我和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现在这样!想想我真觉得后怕。”如果没有她从中调解,也许到死他们母子之间的心结也未必能够解开,也许,到了母亲去世那一天他才会被触动!总之,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个来了!”姚存慧听得心里有些没来由的着慌,忙打起笑脸说道:“将来咱们一起好好的孝顺娘便是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嘛!”   “好,好,不提,不提了!”沈佺一笑,轻轻的将她抱住。   次日容妈将姚存慧离开这些日子府内各事禀了一遍,又将要紧的账本、册子拿来让她翻开。   姚存慧粗粗细细的看了一遍,见并无不妥便依旧让容妈放回去。   “三婶果然是个好的!老太君和娘都没看错她!”姚存慧笑道。   “可不是!”容妈听毕也笑道:“真正三夫人做事识分寸懂得进退,那差不多的就作威作福起来了!她可是循规蹈矩,处事又极公正,恩威并施,叫人再挑不出半点儿不是!”   姚存慧听了不禁笑道:“容妈,我可从来没听你这样夸过谁呢!可见三婶是真好!”   容妈却笑道:“怎么没有?老奴早就这样夸过王妃你了!”说着主仆两个都笑了起来。   容妈又悄声道:“不光三夫人好,我看二少夫人也好,只是可惜了!都是那秦姨娘闹的!真不知二老爷怎么回事,纳了这么不靠谱的一个姨娘!”   孟氏原本也帮衬着一道管些事情,秦姨娘仗着沈二老爷疼宠,府中事务插不进手,二房的事她却是能插上一插的。孟氏是儿媳妇,虽然心里极看不起秦姨娘,从大家规矩上讲也犯不着看秦姨娘的脸色,但从孝道上却不能不顾及沈二老爷的面子,是以对秦姨娘动不动指手画脚、越俎代庖的举动烦不胜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将所有差事推了,一门心思关起门来伺候丈夫,打理自个房中的事。   饶是这样,不知秦姨娘在沈二老爷面前说了什么,沈二老爷还略有不满,通过二少爷的嘴把她说教了一通。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如此也不能强求!我只要府中安安稳稳的不闹出什么事来就行了!”姚存慧说着又好笑,向容妈打趣道:“一个姨娘罢了,若是靠谱就不是姨娘了!”   “王妃说的甚是!”容妈听了也好笑起来。   转眼进了十二月,京城里处处变得热闹喜庆了起来,年味十足。各高门大户更是阖府上下一片忙碌,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   朝堂上也自发自动的进入了休眠期,大家极有默契的将所有的矛盾,明的暗的暂时按下去,先自在舒坦的过个好年,什么事情等来年开春了,休养生息足了,再来决一雌雄。   因此这个月里,是所有京官们过得最轻松的。   可是,就在这个月中旬,东宫里发生了一件相当于塌了半边天的大事:太子妃小产了!   七个多月的胎儿,毛发齐全,是个男婴,并没能保住。   东宫里一片愁云惨雾,福宁殿太子妃近身侍奉的宫女嬷嬷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太子妃本人更不用说,躺在床上白着脸色只是流泪,抱着太子痛哭得几欲昏厥过去。   太子也伤心气急,将福宁殿伺候不力的奴才们狠狠的打罚了一批!又天天陪在太子妃身边好言抚慰,待太子妃情绪略略稳定,一面速速传吕大夫人进宫陪伴开解。   “娘,我真没用!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我真是没用!”太子妃扑在母亲怀中,泪水滚滚而落。      第446章 太子妃小产(二)      吕大夫人也不由得抽心抽肺的伤心起来,含泪搂着太子妃叫了几声“我儿!”怕她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少不得忍辈忍痛劝道:“是这孩子没福,你们也没这个缘分!大年下的别难过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也不吉利!好在太子对你上心,将身子养好了,生几个都能生!”   太子妃对腹中孩子寄予了极重的希望,哪里听得进去这话,哽咽道:“我不信我们没缘分,既没缘分,他怎么会投生在我腹中!娘,出事那头一天,我还感觉到他在踢我!可怎么转眼就没了!就算再有,也不是这一个了!他那么乖,我是那么喜欢他!太子,太子也那么喜欢他!”   话未说完,太子妃的眼泪流得更凶。   吕大夫人听得心痛如绞,手忙脚乱的替她拭泪,将她搂在怀中拍着她背后柔声道:“好孩子,若是这样,他便再次投胎也会来找你的!你别难过,别哭了!好好的养好身子,再怀一次,他不是又回来了?”   “真的?”太子妃有些怔忪的望着吕大夫人,通红的眼眸中满含热切。   吕大夫人心中一酸,叹息点头,“真的,当然是真的!”   这孩子是伤心得迷失了心智了!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吕大夫人心中更加酸痛了些!   但是太子妃听了这话却十分受用,渐渐的竟然回转了神色不再哭了。吕大夫人大喜,忙命人伺候洗脸梳头,又叫人端来了人参乌鸡汤。   吕大夫人不放心,晚上便歇在东宫没有回去。太子这日便没有再过来,只打发人过来嘱咐了几句。   “太子今晚歇在哪儿?可打听清楚了?”吕大夫人冷不丁问太子妃带进宫的奶娘李嬷嬷。   太子妃原本一门心思在哀痛孩子并不在这上头,听见母亲问方才想起,也把眼去看李嬷嬷。   李嬷嬷等一门心思在太子妃身上,哪里分得出心来关心这个?听见吕大夫人这样问李嬷嬷有些狼狈的慌忙回道:“老奴这就叫人打听去!大夫人、太子妃恕罪!”   “李嬷嬷你是老成人,太子妃还要你多多扶持操心呢!莫要叫我失望呀!你的辛苦我和太子妃都会记着的!”吕大夫人闻言便有些不痛快。   “是,是!是老奴疏忽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李嬷嬷暗道惭愧。大夫人果然是大夫人,什么时候都不会乱了方寸!太子妃的孩子已经没了,岂不正是太子爷更要紧!   李嬷嬷欲戴罪立功,忙忙就差人去了。   不多会回禀:“太子爷今晚一个人歇在书房,仍旧是平常伺候的宫女太监伺候着。”   吕大夫人和太子妃听见太子一个人歇在书房,两人都露出满意的神色。吕大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拍了拍太子妃的手笑道:“可见太子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便是全了你的脸面了!”   “太子本就仁厚心慈!待我也好,”太子妃闻言又心酸起来,“这个孩子,他也是极喜欢的!心里也同样难过!”   “还有,太子爷今儿也没有去听鹂馆那边呢!昨儿、前儿也只派人去看了一回。”李嬷嬷又讨好的主动奉上额外消息。   太子妃的脸上微微的僵了起来。吕大夫人脸色也沉了沉,“听鹂馆?云家那丫头住的地方吧?哼,她肚子倒是争气,这是第二胎了!也不知有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保得住!”   “娘!说什么呢!”太子妃反倒连忙叫住了吕大夫人,淡淡道:“这东宫里就我和她有身孕,如今我的没了,她的若再保不住,太子爷不定怎么伤心呢!”   “你这个孩子,莫不是伤心得傻了!”吕大夫人闻言诧异的瞧了太子妃一眼,同李嬷嬷相视疑惑。这里只有她们三个人,都是心腹自己人,这种面子上的大方话说给旁人听就好了,自己人面前何至于如此!   “娘,我这可是真心话!”太子妃叹气道:“她肚子里的也是太子的孩子,我是太子妃,也算是我的孩子!”   “你!”吕大夫人目瞪口呆气得脸色有些发白。   “我的娘娘!”李嬷嬷也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云家丫头的孩子怎么能占了太子爷长子的位置!”   “娘,李嬷嬷!”太子妃认真道:“我是说认真的!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我是真心想让她生下来!否则,那外头的传言不知要把东宫说成什么样!”孩子接二连三的保不住,这对东宫、对太子的名声来说的确不是好事!   吕大夫人叹气,“也罢!你既这么想,是她们有福气!虽说那也算是你的孩子,可到底比不得自个肚子里出来的亲,你啊,还是得抓紧怀上一个!”   “我知道,娘!”太子妃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吕大夫人却觉得气闷不已,想了想又冷笑道:“别怪娘这会儿提起你的伤心事,你这孩子好好的是怎么没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李嬷嬷,你和双喜、皆芳也都好好的想一想!如果这宫里头当真有那等奸险小人,得趁早除了!对了,尤其是那个云家的丫头,那个什么听鹂馆,上上下下都要查清楚了!一丝儿蛛丝马迹都不能轻易放过!”   太子姬妾当中,除了太子妃便是云侧妃的分位最高,出身也好,她的祖父更做过太子的师傅,她生下的孩子,对太子妃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吕大夫人瞟了太子妃一眼,不由得有些暗暗气闷:这孩子这会子不当一回事,简直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嬷嬷,”吕大夫人索性直接下命:“这件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莫要辜负了本夫人和太子妃的期望!”   “娘!”李嬷嬷还未答话,太子妃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竟是又拦在里头:“这事我自有主张,娘您就不必操心了!”   “你!”   吕大夫人瞪着眼,胸口也气得起伏起来。   “娘娘,云侧妃和良娣、良媛们在外头请安,要不要——请她们进来?”正说着,有宫女小心翼翼上前禀道。   “请安?哼,我看来添堵还差不多!没见太子妃正休息着吗?让她们——”   “让她们进来吧!倒是她们有心了!”太子妃轻轻截断吕大夫人的话,温柔一笑。   吕大夫人与李嬷嬷相视一眼,两人俱抿了唇不做声。吕大夫人更是气得不轻。她原本是想说太子妃正休息着,让她们在外头候着,狠狠得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让她们清楚,太子妃虽然流产了,可却不是她们可以来看笑话的!太子妃就是太子妃,让她们怎样她们便怎样!   谁知,这转了性的女儿竟维护起那些个小贱人来了!   “是,娘娘!”宫女忙屈膝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云芷等人鱼贯而入。   自云芷等人进来,吕大夫人便目光直直冷冰冰的瞅着她们,端坐在太子妃榻前动也不动一下。她的气势端得甚足,云芷等人下意识对上她的目光无不身子一紧将眼睛避了开去,脸上也微微的有些发白起来,更别说有人敢挑理让她行礼了。   “臣妾参见太子妃娘娘,给娘娘请安!”云芷扶着月儿的手,恭恭敬敬的领着众女向太子妃屈膝福身下去。   吕大夫人见她虽然大腹便便,进来之后却是低眉顺眼,又见众女衣饰打扮一派素净,脸上亦不见艳妆浓抹,心里头便略略好受了些,也就别开眼睛不去看她们,回过头来温柔的凝着自己的女儿。   “你们有心了,都起来吧!”太子妃淡淡抬了抬手,目光一扫,徒然锐利起来死死的盯在云芷隆起的小腹上。   云芷悚然而惊,身子下意识往后倾了倾,抬手抚在小腹上呈保护的姿势。众良媛、良娣们无声无息悄悄交换了眼色,心中无不暗暗快意:云侧妃这肚子这时候出现在太子妃眼前,着实太刺眼刺心了些!不过,谁叫她运气这么差劲呢!   云芷心中也是叫苦。她何尝不知这时候不便出现在太子妃眼前,可是太子妃流产,她们这些姬妾谁敢不过来问候请安?她来了不是时候,她若不来,一顶“骄纵”的帽子扣下来,她同样担不起!   太子妃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淡淡道:“云侧妃就回去吧,明儿后儿都不必来了,在听鹂馆好生休养着!你们也都回去!本宫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云侧妃这一胎可要保好了,太子爷,可再经不起一次丧子之痛!”   太子妃说到后一句话眼眶一红,语带哽咽,咬着唇扭过头去。   众女无不差异,原本还以为会有好戏看,不想太子妃竟然这么轻易便放过云侧妃了!   “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臣妾告退!”云芷暗暗松了口气,煞白的脸色也回复了两分正常,慌忙施礼退下。   无论太子妃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能离了她的跟前,对她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既看不成戏,众女自然也没有谁想留下来触太子妃的眉头,而且这位吕大夫人一看便是个难缠的角色,就更无人愿意留下了。得了太子妃这句话,纷纷告退。      第447章 太子妃小产(三)      偌大的寝殿中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吕大夫人见这些个姬妾们态度恭敬,知道女儿是个拿捏得住的,还好不算糊涂,脸色便也缓了几分,亲切的握了握女儿的手,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大夫人您就放心吧!太子妃娘娘贤惠能干着呢!将这东宫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清清静静的!”李嬷嬷惯会看眼色的陪笑着道。   吕大夫人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的女儿、咱们吕家的女儿岂有差的!区区一个东宫便打理不好,将来偌大的后宫怎么管呢!”   “正是这话呢!”李嬷嬷也笑道。   “不过,那云家的丫头——”吕大夫人说着又挑了挑眉,一双精湛闪亮的眼睛中满是精明锐利,冷冷的哼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嬷嬷便笑道:“大夫人许是多虑了!云侧妃同良娣、良媛们一样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并不敢对太子妃半点儿不敬,可见太子妃娘娘威仪不减!她可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可不是,娘!”太子妃也嗤笑,傲然道:“有咱们吕家在,这东宫就永远是女儿说了算!谁敢出幺蛾子,先摸摸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先想想家里父母兄弟的性命!”   “你们懂什么!”吕大夫人不满的道:“旁人且罢了,那云家的丫头如今可是东宫里唯一有子嗣的人,可她面上却不见半点得意之色,哼,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她这是不显山不露水,才更是心机深沉!”   李嬷嬷一怔猛然变色,背后泛起一阵凉意,不由得心有余悸道:“还是大夫人英明!老奴差点儿便轻敌了!大夫人放心,听鹂馆那边,老奴会派人死死的盯着!她若真心规矩恭敬便罢了,若是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老奴知晓该怎么做!”   “恩,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吕大夫人满意一笑,点了点头。李嬷嬷是吕家出来的人,有何能耐本事她当然清楚。只是,一转眼瞥见女儿似乎沉思犹豫的脸色,心里不禁又来了气,板着脸道:“这件事你得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太子妃嘴唇动了动,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次日吕大夫人离开东宫之前,拉着李嬷嬷嘀咕了好一阵子,细细的问了太子妃近来之事,又道:“太子妃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对那云家的丫头这么好?莫非是中了什么邪了?”   “大夫人!”李嬷嬷吓了一跳,慌忙道:“这……不能吧!老奴日日都在太子妃娘娘跟前伺候着,并不觉得娘娘有何不对呀!呃,想是,想是娘娘先前自个也怀着身孕,将心比心便多了几份怜悯,自打云侧妃有孕之后,太子妃娘娘待云侧妃便关照有加,为这事,太后和太子爷可都夸赞过太子妃娘娘贤惠呢!”   吕大夫人哼道:“贤惠可不能当饭吃!这多少愚蠢的女人便是栽在这‘贤惠’二字上头!你是府里出来的老人,可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太子妃犯糊涂!”   李嬷嬷身体一僵:“老奴明白!”   吕大夫人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想了想,终究不放心,便又道:“你寻个机会,请个道行高深的道长进宫驱驱邪,太子妃,只怕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了。”   吕大夫人这么一说,李嬷嬷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忙肃然答道:“是,大夫人!老奴会尽快安排!”   吕大夫人没想到的是,太子妃“中邪”似乎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对那云家丫头一如既往的好,不曾有一丁点的刁难,反倒样样好东西先就着她。吕大夫人气得在府中跳脚,却不便再往宫中去相劝,背地里不知咒了云芷多少句“狐狸精”,又暗恨自己的女儿不争气。   吕大夫人不安,云府老太君、云大夫人却是暗暗地松了口气。猜度着太子妃多半算计等云芷生产之后将她的孩子占为己有方会如此相待。不过,即便如此,也总好过她现在陷害云芷。婆媳二人在府中日日念佛,只盼着太子妃能够一直如此算计下去,千万别改变主意。   不然,就自家丫头那单纯无害的性子,还不知能挨得过几日。若再来一次丧子之痛,只怕她便熬不下去了!   姚存慧听到此事,心中却隐隐的不安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妃从来不是一个贤良淑德之人,突然之间这般行事,她总觉得这里头不简单。   “你说说,她这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居然没有为难我表姐!”这日晚间歇息时,姚存慧靠在沈佺肩头,秀眉微微的蹙了蹙。   沈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她一缕乌油的秀发,闻言淡淡一笑,“放心吧,太子会看着呢!”   “后院之事,太子哪里能够时时盯着?可惜,这时候我却不便进宫见见表姐!”姚存慧说着唉声叹气起来。这时候进宫,分明是去刺激太子妃的,只怕原本没事便要惹出事来,她可不敢造次。又见沈佺语气十分随意,嫌他不关心自己的亲人,不由怨念的盯了他一眼。   沈佺见了她这副神情不觉“嗤”的一下好笑起来,见她闻听幽怨的嗔向自己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低笑道:“慧儿你其实多虑了,你别忘了,如今你的表姐可不是从前的表姐,她的事,她会应付的来的!”若还应付不来,她也不配跟太子爷并肩站在一起。   姚存慧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眼睛闪了闪,笑道:“倒是你说的这话!也许真是我多心了!”   二表姐早已不是从前的二表姐,这一次,也许她真的可以自己应付得来的!   “你知道就好!”沈佺俯身吻她,唇齿间的声音含糊低沉了下去,一个用力,将她压在了身下。   小年过后,府中便开始准备除夕家宴、祭祖等事,各处账本亦结算清理完毕,各项收支算的清清楚楚,给各房的过年费用和家下管事、仆人们的过年赏银也陆续发放了下去。   这些支出府中皆有定例,不过是当家人辛苦些,监督着按规矩发放下去便完事。   不想,沈二老爷那边领了银钱之后,又怒气冲冲的寻到熙和堂找姚存慧的晦气。   “三弟妹说她只管做事,拿主意的事不甚清楚,大嫂呢,身体不好我也不忍去扰她,侄媳妇,有点事我来问着你,你不会有意见吧?”沈二老爷怒气冲冲而来,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十分僵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姚存慧添堵,来的时候,还将秦姨娘也带着了。   沈二老爷话音刚落,秦姨娘便忙笑着接道:“老爷别急,王妃是府中主母,定然会给老爷一个合理的解释!大年下的,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不好和和气气的说呢!王妃你说是不是?”   秦姨娘轻轻扯了扯沈二老爷的袖子以示安慰,又朝姚存慧笑了笑,细细的眉毛妖娆一挑,心道:你不是不让我进熙和堂的门吗?这会儿我偏就来了,你能拿我如何?她目光一扫细细打量着熙和堂的布置陈设,眼底不知不觉露出贪婪之色。   “二叔快请坐!有什么事二叔尽管问便是,侄媳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姚存慧却不答秦姨娘的话,只向沈二老爷客气的笑着,一边又命丫鬟奉茶。   大房、二房恩怨由来已久,虽然薛氏走了,沈二老爷对大房也仍旧是满心厌恶看不顺眼,时时刻刻准备着算计。双方只不过碍于脸面维持着和平罢了,姚存慧可不愿意委屈着自己给秦姨娘什么好脸色看!   秦姨娘一怔,没想到她竟敢当着沈二老爷的面给自己没脸,当着众丫鬟婆子的面脸上一阵发热,委屈的朝沈二老爷望去。   沈二老爷见佳人眸光盈盈,似有泪光点点,好不楚楚可怜,顿时又心疼又生气,低哼一声撩袍子一屁股坐下,目光落在身旁的空椅子上朝秦姨娘示意坐下。   秦姨娘心中一喜,扭着腰身上前便欲坐下,姚存慧却淡淡笑道:“秦姨娘站在这里只怕要累着,红蓼,还不快请秦姨娘外头歇着去!”   秦姨娘身子一僵,指着沈二老爷身旁的人椅子笑道:“王妃有心了!我坐这里便好!”   “熙和堂正房中并无姨娘通房坐的位置,这是王爷定下的规矩!秦姨娘这不是为难本妃么!”姚存慧闻言微微一笑。   “王妃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这是冲着我来?”沈二老爷顿时大怒。   “侄媳妇不敢!”姚存慧站了起来,恭声道:“二叔这话侄媳妇可当不起!这的确是王爷的意思!二叔若是不信,便问王爷好了!”   “是么?我是王爷的长辈,我若说什么,王爷也得给几分面子!”沈二老爷哼了一声,一把拉着秦姨娘坐了下来。   秦姨娘虽觉两分如坐针毡,却也一阵舒畅:为着进熙和堂被拒,她可是叫府中人笑话了许久,连带着被人轻视鄙视。之后便是一连串的霉运,为老祖宗所不喜,在府中又不能占到什么便宜,她将源头怪在熙和堂和姚存慧头上,此时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第448章 过年银钱争议      “二叔所言甚是!王爷自然会给二叔面子!”姚存慧款款站了起来,不紧不慢道:“既如此,二叔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再同王爷说吧!出嫁从夫,王爷的话二叔可以不听,侄媳妇却是不可。侄媳妇不能守好王爷定下的规矩心中有愧,却是没有心思同二叔再说什么了!二叔轻便,侄媳妇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姚存慧说着,低头瞧了自己的腹部一眼,扶着红蓼、红菱等人的手臂便朝卧室方向走去,临走还不忘吩咐众人:“好生招待二老爷!二老爷可是长辈!”她如今可是孕妇,孕妇要休息,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一个长辈,却没有长辈的样,反倒拿着长辈的架子欺压晚辈,为自己的小妾出头!   沈二老爷听出她言外之意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去了,嘴唇动了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侄媳妇!”沈二老爷终于咬咬牙,起身叫住了姚存慧,向秦姨娘淡淡道:“不是说还有事吗?你还不回去还在这里做什么?侄媳妇留步,几句话的事,我也懒得再来一趟了,就问问侄媳妇吧!”   “呃,老爷说的是,容和堂还有别事要处置呢!老爷不说我差点儿就忘记了!呵呵,王妃,我这就先去了,等明儿得闲了,再来看望王妃!”秦姨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将姚存慧骂了个透。   姚存慧理也不理会她,只向沈二老爷笑道:“既然如此,二叔便说吧!”说着走过去依旧坐下。   “秦姨娘,请吧!”瑞草已经过去向她抬了抬手。   秦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脑门一阵眩晕,咬着牙转身退了出去,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沈二老爷顿时又气又愧,不由得暗自懊恼不该听了秦姨娘的撺掇带她来,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向姚存慧退步。这一退步便输了气势,这时候再说起事情来,可就没有方才一进门那时那般锐气了。   沈二老爷咳了一下,便道:“我只想问一句,为何今年分给我们二房的过年费用只有这么几个银子?府里的收入,就只有这么点吗?”   姚存慧闻言诧异道:“二叔拿到的不是三千银子吗?莫非有人克扣了?”   “正是三千!”沈二老爷听她这么说更加来气,冷声道:“区区三千够做什么的?金玉堂一桌上好的席面、庆春班一台好戏也要上百两!还有人情往来、各种应酬走动,没有八千两怎么够?”   姚存慧一怔,忙笑道:“这个我却不知,我只是按着府中的规矩分配,二叔若是有疑问,便去寻赵管家拿账册瞧仔细便是了!各处田庄铺子收入虽然不少,可也不算多,还有明年一年的嚼用、府上的人情往来、一年中几次大的节日等也要将花费摊算在里头,这算下来可不就是——”   “你少跟我说这个!”沈二老爷冷笑道:“侄媳妇真好算计!将银子紧紧攥在公中,明年怎么花还不是你说了算!哼,只怕到时候,都进了侄媳妇的腰包吧!”   容妈等听了这话无不脸色大变面有怒色,想不到沈二老爷竟如此无耻,明目张胆的便直言姚存慧贪污银钱。   姚存慧听了却是不恼,微微一笑,和气道:“二叔想多了,府中各项支出皆有帐可查,二叔随时可以去看账本,若有何出入,咱们可往老太君跟前分辨去!呵呵,说起来,我也是偷了懒,先几年那些账册都不曾细细的理出来呢!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沈二老爷闻言心中一惊,搁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识握了握,先前几年薛氏当家都做了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薛氏垮台的时候虽然查出了账面上的亏空,可沈老太君并没有让细查下去,萧夫人也不好揪着不放,这事便如此含含糊糊的过了去。如果姚存慧以王妃的身份定要彻查,沈老太君也不好说什么!到时候会查出什么结果来,沈二老爷再清楚不过。   姚存慧察言观色便知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有些疑惑的瞧了沈二老爷一眼,奇道:“难道,这笔账我竟算错了?去年二叔收到的过年费用不止这个数吗?不能够啊!去年府上总收入的银子,还没有今年这么多呢……”   沈二老爷心中一凛,去年收到的银子当然不止这个数!去年可是他们二房当家,亏了谁也不会亏了他们!不过这话却不好说出来,不但不好说,反而还要隐瞒着、要打消姚存慧的疑虑,若她追查下去,却是一桩麻烦。   “当然也是这么些!”沈二老爷咳了一声,气势顿时去了一大半,想了想,皱眉道:“我大略估算了算,今年府上的收益应是比去年要好,本以为分到的银钱也会比去年多些,不想仍是这般!罢了!既然侄媳妇这么说想来也不错,同僚间走动、礼尚往来,我自己想办法便是!”说着一刻也不愿再呆,起身告辞。   “原来如此!事情说清楚了便好!那么二叔慢走!”姚存慧恍然大悟,起身客客气气的将沈二老爷送了出去。   “王妃……”容妈扶着姚存慧的胳膊,瞧着沈二老爷离去的背影,心中忿忿,欲言又止。   姚存慧抬手止住了她,淡淡说道:“秦姨娘那边,叫人看好了!”   踏出熙和堂的门,沈二老爷便觉一股怒意不可抑止的冒上心头,越翻越猛的冲上脑门。   窝囊!   这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感觉,是此时此刻来自心底最真实的声音。明明他是上门问罪的,不想结果除了一肚子气什么也没有得到!   “你也太不知轻重了!熙和堂那是你能轻易踏足的地方吗!”沈二老爷不由沉着脸训斥秦姨娘。   他将事情怪在了秦姨娘的身上。如果不是秦姨娘非要随同一起过去,也就不会惹恼了姚存慧,这样一来,看在他这个长辈的面子上,姚存慧也不会那样下他的面子!说来说去,都是秦姨娘的不好。   不过,沈二老爷一时似乎忘记了问一声自己,为何回想这事的时候会忌讳惹恼了姚存慧。   “老爷!”秦姨娘也委屈,泪眼汪汪道:“王妃分明是不把老爷放在眼里!当着老爷的面便如此毫不客气的对待妾身!老爷这下子该知晓了吧?妾身在这府里的地位如何!人人都捧着王妃去,谁将咱们二房放在眼里呢?妾身便是想帮老爷看着内院,想着为老爷打听各处事项出入也不能够啊!”   “来来去去你就会这么几句!若非你一开始得罪了她,怎会落到如此田地?你惹恼了她,难怪老太君也不待见你!她肚子里可揣着沈家的嫡长孙,老太君能不向着她吗!”沈二老爷越想越心烦沮丧,不由暗度:妾室就是妾室,不中用!若是妻子还在,断断不可能弄成这样!如今倒好,区区三千两,叫他怎么过年?给上司送份厚礼都不够的!   秦姨娘自打进门以来从未受过他这般的重话,此时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女人的第六感一下子冒了出来,敏锐的提醒她他心中此刻转的念头对她十分不利!   “老爷!”秦姨娘拉扯着沈二老爷的袖子,愤愤不平道:“王妃仗着主持中馈的身份,分明不把老爷你放在眼里!他们两口子一个鼻孔出气,王爷分明故意避开老爷,好教王妃给老爷没脸!若他们真当老爷是长辈,岂会这般不给老爷面子?连一个银钱也不肯给!若说贫穷拮据,还有那等卖身葬父的呢!大老爷去得早,老爷是长弟,这些年来对大房照顾有加,又是王爷亲叔叔,怎么着也当得起半个父亲吧?可王爷王妃如今是怎么对老爷的?妾身说句难听的,他们想必巴不得老爷早死呢!好独占这一份家私!”   “你住口!”沈二老爷听着秦姨娘这一连串的分析心中也意动了几分正自气恼,听到那最后一句他嫌不吉利,不由得沉着脸喝斥,“大年下的,你诅咒老爷我呐!”   “妾身不过实话实说,天地良心,老爷你是妾身的一切,妾身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盼着老爷出事!若说诅咒,那也是王爷、王妃!他们两口子处处针对二房、针对老爷,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老爷有什么不明白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处心积虑算计得二夫人身败名裂连带老爷的名声也受牵连!妾身不过是个姨娘,他们就更不放在眼里了,糟蹋践踏妾身也只有受了!还有四少爷,王爷素来冷清不喜同人来往,独独却对四少爷十分笼络,若说安着好心,妾身是怎样都不信的!”   “那一对狼子野心的奸夫淫妇!”沈二老爷越听心中越上火,拂袖恨恨道:“当初大哥去世后我就不该好心照料他们母子,如今他们翅膀硬了倒算计起我来了!”   “谁叫老爷您本事大、有能耐呢!他们嫉妒,生怕被您的才华压倒,逮着机会不算计您算计谁呢!还有四少爷,刚刚结上一门好亲事眼看着便可在京中大放光彩,转眼就被王爷下放去了军营——      第449章 秦姨娘撺掇      “混账东西!”沈二老爷怒火中烧,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不甘、不忿、不平一股脑儿涌上心头,雪球般越滚越大,冲击着他的理智和感情。   “混账东西!我沈鸣凤不是软柿子,任凭他们搓圆搓扁!”沈二老爷恨恨说道。   “可不就是!”秦姨娘见成功的将沈二老爷的怒火转移,暗暗地松了口气,眼珠一转,便笑道:“老爷您如今可是府中辈分最尊贵的男丁长辈,您的话谁敢不听?您要做什么,难不成还得经过晚辈的允许?”   沈二老爷听着这话有些门道,不觉扭头望着她,片刻缓缓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秦姨娘笑道:“妾身只有一点儿小主意,怕未必会合老爷的意思,妾身——”   “好了!”沈二老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你心里向着老爷我,老爷我自然明白!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老爷还能跟你生气不成?”   秦姨娘便笑道:“那还不简单!老爷要用银子,只管去账房支取便是了,难不成几个奴才还敢阻拦老爷不成!府上的田庄也好、铺子也好,可都有老爷的份!老爷拿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东西!老爷您瞧瞧三房,从前是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他们才管事多久呢,不知从中捞了多少油水!老爷忙着做官为家里争体面,原本该得的府上这一份收益却半点儿也捞不着,白白便宜了旁人!”   沈二老爷一琢磨,想想三房果然如此,从前拮据得连份例外的点心也吃不起一盘,如今是下边的丫鬟婆子们走起路来都抬首挺胸、趾高气扬的!若说没有从中捞取好处,那是说什么他都不信的。如今细细想来,没有机会从公中捞好处的好像只有他们二房了!反而他的俸禄每个月还有一部分要划拨公中!   沈二老爷越想越觉肉痛,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大哥早就不在了,倒不如分家的好!”沈二老爷不由抱怨,说着又叹了口气。分家,他当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敢认真当做一件事来考虑。沈老太君还在,分家的话他是绝不可能提的!而且,沈佺如今圣眷正隆,背靠着镇西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没有那么傻坚持要分家。除非沈佺要垮台了,那时候则另当别论。   “老爷您消消气!为这个您越气人家那边越称意呢!”秦姨娘连忙哄着沈二老爷。   沈二老爷哼了一声,吐了口气淡淡道:“你说的不错,爷不能白白称了旁人的意!哼,这么说来,这一份银子我还非要不可了!不过,不能直接从账房里支取,得想个万全之策。”   “还是老爷想的周全!”秦姨娘忙笑赞了一句,眼珠一转,笑道:“妾身倒是有个主意,老爷不如假托开铺子做生意为名,从账上支取本钱岂不是天经地义?”   至于铺子赚钱不赚钱,这种事情谁敢保证?便是到时候配的精光,那也是天有不测风云!   “妙极!妙极!”沈二老爷一怔,继而抚掌哈哈大笑起来。正好,他是顺天府尹,对京城中市井时事了解甚多,如今虽已年下,要寻个妥当的店铺生意掺和一脚进去易如反掌。   沈二老爷越想越痛快,转脸好生的将亲姨娘夸赞了一番,亲姨娘见自己帮得上沈二老爷,不由也大为开怀,咯咯娇笑起来,柔若无骨的往他身上贴去,又撒娇撒痴的缠磨着他答应,银钱到了手得好好的给自己添置几件好首饰和貂皮大氅。   这边商议妥当,熙和堂暖阁中,姚存慧也听完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一五一十的禀报,安抚一番厚赏了银子,命人悄悄的送那丫头从角门出去。   “容妈,二老爷若要支取银子,账房若来回,我也不见了,你简单问几句,便让账房支给他吧!”姚存慧淡淡吩咐。   容妈抬眼瞟了姚存慧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垂首应了声“是”。   转眼便到了年,京中愈发热闹了起来,东宫太子妃小产之事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很快便平息了下去。众人各自忙着亲人团聚、忙着听戏品酒、忙着访亲拜友,很快便淡忘了此事。   除夕这晚,沈府中人数虽然不如去年多,也仍然称得上热闹。沈二老爷如愿以偿从账户上支取了数额满意的银钱,对沈佺和姚存慧也客气了几分,除夕家宴上居然没有挑衅讽刺。他不找茬,沈三老爷和卢氏自然更不会挑事。倒也安宁祥和的过了年。   原本在年前,沈老太君试探着提起让四房回京过年,那意思是让他们回来过了春节再下江南。萧夫人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没有丝毫犹疑的拒绝了沈老太君的要求。四房差点害死她的儿媳妇,也等于要间接毁了她的儿子,没有要他们偿命已经是她宽宏大量了,岂能这么轻易便让他们回京?   此事上沈老太君自知理亏,对大儿媳妇的态度虽然心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心里那一口闷气却是萦绕不散,除夕年夜饭桌上便显得有些强颜欢笑。饭后略坐了坐,便推说疲倦了,先去休息,留萧夫人、卢氏等人守夜。   众人便一起送了沈老太君回房休息,回到厅中仍旧坐下说笑解闷,又有得脸的婆子媳妇上来凑趣说话,倒也十分热闹。一直到午夜过后,放过了烟火,受了下人们的磕头拜年,吃了饺子,众人方散去各自回房。   姚存慧和沈佺一同送萧夫人回燕顺居,走在路上,寒风冽冽,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你们也快回去吧,不用送我了!这么样的天气,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萧夫人见状便携着姚存慧的手柔声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满是温柔怜爱,“慧儿你还怀着身孕呢,更不能马虎大意了!”   “娘,还是让我们送您回去吧!不然,我们心里也不安啊!娘您放心,我身体好着呢!有王爷在身旁更不会有事!”姚存慧忙笑道,偏头温柔的望了沈佺一眼。   沈佺同她相视,不觉抬手替她拢了拢出风毛的大氅笑道:“是啊娘,横竖也不差这几步路,我们送你回去放心些!”   萧夫人见他二人举止亲近、神态亲昵,心中也十分欢喜,微微一笑便不再作声。   一行人回到燕顺居,姚存慧又问了一回留下伺候的丫鬟们热茶热水炭炉可都准备的齐全?床铺可熏暖和了?待萧夫人更衣妥当,二人方告辞而去。   出了燕顺居,沈佺见跟着的都是心腹,便将姚存慧打横抱了起来,低笑道:“天晚路滑,还是这么着我才放心!”   姚存慧本欲挣扎却不敌他的力气只得作罢,见跟着的丫鬟婆子一个个下意识的落后几步低头垂眸,便抬手圈住沈佺的脖子,轻轻笑啐道:“你走快些,叫人见了本王妃体面何在!”   淡淡的温热的气息触在他的脖子上、脸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沈佺心窝不禁热了热,低笑道:“王妃此言差矣!本王任凭王妃差遣,给王妃当苦力,放眼整个京城,还有谁有王妃这份体面?”   话说完,两人不由得相视笑了起来。   沈佺这么说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晚间寒凉,又夹着雪花,他怎忍心让爱妻受寒?   姚存慧的脸颊轻轻的偏过去,轻轻的依偎贴在他的胸前衣襟上,隔着厚厚的衣裳,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他的体温一阵一阵的透出袭来,她的心底温柔一片。   不知不觉,她嫁给他在沈府已经过了两个年了。短短的两年,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风浪。每一次,两人都携手并肩闯了过来。在那看不见的未来,不知还有多少风浪、多大的凶险在等着他们。不过,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   “本王的怀抱这么舒适,王妃竟舍不得下来了吗?”姚存慧正神思飘摇,冷不防头顶上传来一声低低的戏谑。她一怔,这才发现已经进了熙和堂的起居室中。   “你!”姚存慧脸上一热,挣扎着从沈佺怀中下来,抬手轻轻拂了拂身上细碎的雪花,姚存慧恨恨嗔了沈佺一眼。红蓼等丫鬟们无不抿着唇低垂着眉眼偷笑。   “我来!”沈佺见她害羞起来,俏丽的模样更惹人心动意动,忙上前殷勤替她解着大氅,随手递给一旁的红菱。   “王爷、王妃,大家伙儿还等着给王爷、王妃拜年呢!”一时斟上茶来,容妈上前笑着说道。   “自个院子里用不着这么多规矩了,叫她们在外间磕个头、把红包发下去便是了!夜深了王妃早该休息了!”沈佺听了便道。   “老奴也是这个主意呢!热水都备好了,卧房里也暖和着呢,王爷、王妃早些就寝吧!”容妈忙笑着,一边吩咐人出去传话。   沈佺点头一笑。跟着便听到外间一叠声的恭贺新春拜年之声,容妈、红蓼、瑞草等屋里伺候的也一起跪下,笑着拜了年。   姚存慧忙笑着抬手命起,放了赏,到底又说笑了好一阵才和沈佺梳洗了回卧室躺下休息。      第450章 初一      “娘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临睡前姚存慧不放心,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沈佺拥着爱妻温软的玲珑娇躯,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如兰馨香,早已经心猿意马,碍于天色已晚将心底的欲望压了又压,只盼着早早的闭上眼睛睡过去,哪里还禁得住她啰嗦?闻言有些不耐低哑着嗓音道:“我看娘精神好着呢,乖,快睡觉!明儿大年初一,想偷懒都不成,还得早起呢!”   “你也觉得娘精神好得很么?”姚存慧听了这话眉头却是蹙了蹙,眼睛反而更加幽暗深凝了些。   “慧儿你——”沈佺顿时皱眉,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我看娘这段时间精神气色都甚好!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你瞎说什么!”姚存慧推了他一把,轻叹道:“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娘的身体恢复得也太快了些!今晚熬了这么一大晚上,也不见什么不妥,我总觉得——”   沈佺听毕不由也注意了起来。   看到母亲的身体好转,他自然是千般万般愿意的,从来没有往不好的方向去想,每每想到只会是满心的欢喜和安定。可姚存慧说的没错,母亲的身体早已损伤透支得不成样,断断没有恢复的这么快的道理,难道这其中,果真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难道,是回光返照?沈佺心中一凛,眼睛骤然睁大,脸色也变了变。   “你别胡思乱想!”姚存慧见他这样便料到他心里想着什么,一时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回光返照只得一时半刻,哪里会像萧夫人这样的?   “你说的是!”沈佺自己也回过神来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爱妻轻轻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不拘如何,娘身体好总归是好事。好了别想了,这两日有空我问问娘,或者问问黎妈妈!”   “你可别说这里头有我的话!”姚存慧忙说道。   “为何?”沈佺奇怪的反问。   姚存慧跟他解释不清,只坚持道:“横竖你听我的便是了!”萧夫人身体恢复得好,她身为儿媳妇,不说欢欢喜喜反而质疑,萧夫人听了心中岂会没有疙瘩?可她亲生的儿子去多嘴问几句,那却是不要紧的。只是这话跟沈佺说了,沈佺恐怕也是不以为然。   “我听你的就是!”沈佺见她不说只当她累了想要休息,笑了笑也没有再刨根问底,轻轻揽着她一同安睡,一夜无话。   初一又整整忙碌了一日,到了傍晚两人都有些疲惫起来,早早的用了晚饭,便准备沐浴就寝。   姚存慧命人备了热水,眉头下意识的便蹙了蹙,心里一阵别扭。如今她怀着身孕,沐浴时不能坐在浴桶中,只能坐在浴凳上,热水刚刚漫至小腹下,不让腹中胎儿被水覆盖。不光如此,每次沐浴,容妈是坚决不许她一个人在浴房中,非要有人在一旁伺候着帮她搓背擦身,任凭她怎样反对也无效。姚存慧不得不屈服——她总不能不洗澡,那越发的令人难受!只每次沐浴时,无论经了多少次,心中总是既别扭又尴尬,匆匆忙忙的便结束。   她刚刚进了浴房,沈佺却坦然自若的跟了进去,将正在宽衣的姚存慧吓了一跳。   解下一半的衣裳下意识的又穿了回去,“你,你怎么来了!”姚存慧结结巴巴。往日沐浴得早,沈佺往往还未回来,今日难得他却在家。   沈佺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是向为她宽衣的红蓼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红蓼面上一红,慌里慌张的忙后退两步,低头屈膝无声行礼,慌忙退了出去。   “你——”   “我伺候你岂不比她们好?”沈佺笑着上前揽住她的腰身,在她白嫩的颈窝深深的吸了口气,下巴搁在她肩头低笑道。   姚存慧偏头瞧着他眨了眨眼,不觉心中微动。在他面前,她似乎真的不必羞臊,至少要比在丫鬟们面前轻松坦然得多。毕竟,她身上哪一处是他没有见过的?先前二人也不是没有共浴过。   姚存慧脸上红红的,扭捏道:“可是,呃,我现在好丑的,我……”   她的手下意识的抚摸在隆起的腹部上,有些难为情。哪个女人不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的夫君看、不想将丑陋掩藏?如今的她身材臃肿,实在算不上好看。   “傻女人,”沈佺闻言好笑起来,心中一片柔软,自她身后环抱着她,大掌轻轻的覆盖在她的小手上,柔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怀着我的孩子,在我眼里是最美、最美的,怎么会丑?我的慧儿永远也不会丑!”   “真的?”姚存慧心中一荡,有些傻又有些迷茫的望着他,一双眼睛里闪亮闪亮,泛着柔柔的光芒。   沈佺难得见到她也有这副傻样子,当时就乐了,好笑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你夫君什么时候骗过你!来,为夫为你宽衣,一会水都要凉了!”   姚存慧心中一甜,点头应了声“嗯”,顺从的任由他脱下自己的衣裳。却见这人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专注的倾视在自己身上,赤裸裸的毫不遮掩,她顿时大羞,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他两句,却发现舌头仿佛有千斤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像一张嘴心就要跳了出来。只得垂眸避开他缠绵火热的目光,任由他的动作。   身上微凉,他的指尖轻轻的滑过细腻的肌肤,姚存慧忍不住轻轻的颤了颤,抬眸娇嗔道:“你——”   “真漂亮!我的慧儿真美!”姚存慧一句话还没说完,沈佺已经轻赞了起来,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唇角微翘,眸底满满的尽是温柔和赞美。在他的赞美中,姚存慧的脸变得更红了。   沈佺见她羞答答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得心中怜意大起,唇角含笑,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你,你看什么!”姚存慧嗔他一眼,修长的一双玉臂不由得交叉搂抱在胸前,扭身朝浴盆走去。   虽然浴房中早已烧着两个大炭炉暖烘烘的,可她身上不着寸缕,他却是衣冠楚楚,让她就这么在他跟前,她怎么受得了?要不然两人掉个个,他也来试试!姚存慧心中不由怨念。   “慧儿小心,我来抱你!”她不遮掩还好,这一遮掩更显撩人诱惑,沈佺顿觉口干舌燥,忙上前两步,小心的将她抱起,目光不由自主的在她白皙的身子上逡巡而过,眸光骤然一敛。自她小腹凸显之后,她便不肯在他面前再赤身裸体,便是晚上偶尔亲热时,轻纱帐中,也是一片幽暗朦胧。如今再见她的身子,只觉比之先前丰腴细嫩了许多,叫他如何忍得住。   “快点!”姚存慧叫他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不觉抬手一下子蒙住他的眼睛,恨恨嗔了一声。   沈佺一愣回神,低低笑了两声,偏头避开她蒙在眼睛上的小手,抱着她上前,轻轻放在浴盆中。   温暖的水流包裹而来,热热的水汽萦绕周身,姚存慧仰头倾身向后靠在壁上,舒服的叹息了一声。虽然水是清水,可浸身水中,却令她感到心安,仿佛身上有了遮盖一样。   “来,坐好,我帮你搓背。”沈佺笑着,将澡豆倒入了浴盆中,捞起柔软雪白的浴巾,一下一下轻柔的帮她搓洗起来。   他的手掌不时触碰在她的背后、手臂、胸前、腰身,仿佛在她的身上烙下一点一点的火印,姚存慧的身体渐渐的变得柔软起来,一颗心也轻飘飘的云里雾里,如同踩在棉花堆中。她不由暗笑自己没用,两人又不是没有亲热过,比这更亲热的时候也有,为何却会如此反应!   也许,是怀孕之后,太久不曾如此了吧?不,是从未如此过,她单纯的享受,而他在伺候着她,还有那肆无忌惮的灼热的目光,真正是叫人——   “舒服吗?慧儿?力道可适中?”沈佺在她耳畔低声笑问。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姚存慧只觉得耳膜微震,也许是热水水汽腾腾的缘故,她的心跳也骤然加快了许多。   “恩,还、还好!”姚存慧连忙点头,有些语无伦次。   “呵呵!”自己的慌乱明显很好的取悦了沈佺,沈佺忍不住又低笑了起来,低声说道:“慧儿,放松一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姚存慧脸上更热,差点儿要恼羞变成怒,嘴唇动了动,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可是呢,自己紧张个什么劲?背后卖力殷勤为自己服务的是自家的夫君,又不是旁人!   念及此,她索性将眼睛一闭,舒舒服服的放松身子朝后靠着,在温热的水中舒缓着身体的疲乏。   许久不曾这般轻松自然的沐浴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姚存慧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等沈佺发现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轻唤了她两声不应,本想恶作剧去捏她的鼻子,见她睡颜恬静,呼吸均匀,又不忍打扰,便小心翼翼的将她从浴盆中抱了起来,胡乱擦拭了身子,将她放在床榻上。随后自己也匆匆洗了一回,上床歇息不提。      第451章 姚府拜年      姚存慧感觉到响动这时才醒,睁开朦胧的眼睛瞪着他,眨了眨,好一会才从迷蒙茫然中醒过神来,手掌摸了摸身下的床褥,失笑道:“什么时候睡下的,我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沈佺见她凝神思索的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那被温水泡得微微泛红、沾染着晶莹水珠的细嫩肌肤,心头的火一股一股的窜,没好气道:“你当然想不起来了,你睡得一塌糊涂,是本王抱了你回来!”   姚存慧一怔,顿时有些惭愧,讪讪笑道:“难怪呢,我说我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劲。”   沈佺轻哼了一声,又有些兴致勃勃,大手在她腰间轻轻来回抚摸,低哑着嗓音在她耳畔喷着气道:“慧儿,你歇够了,这会儿不困了是不是?”   姚存慧一愣,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面上大羞泛红起来,不由抬起肘弯掩住面孔,偏头讪笑道:“呃,天色不早了,还是早早睡了吧,明儿还得回我娘家呢……”   “正好,明儿一早不必请安!”沈佺听了却越发涎着脸凑上前来,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肌肤上,所过之处酥麻难忍。   姚存慧一呆,不等她回答,沈佺头一低,轻轻吻住了她嫣红的唇,唇齿不清的含糊叫了声“慧儿”,加深了这个吻,手下的动作也用力了起来。姚存慧本就娇羞了一晚上,再得他如此相待哪里还有招架之处,嘤咛一声轻轻环上了他的脖子,只得俯仰由人了。   次日起身,沈佺心满意足、神采奕奕,眼睛里也闪闪的发着亮,怎么看自个媳妇怎么好看,嘴角始终微微的翘着。姚存慧见了又羞起来,嗔他一眼扭身不看。沈佺乐得大笑,忍不住揽着香肩亲吻抚摸,甜言蜜语的温存起来。   姚存慧招架不住,忙推他笑道:“你快别闹了,这就要去我家里了,若出门迟了,惹人笑话呢!”   “王妃说的是,那便回来了再闹吧!”沈佺一笑放过她,命人进来伺候梳洗更衣。   一时收拾妥当用了早饭,两人禀了萧夫人,便带着仆从出府前往姚家拜年。   姚存慧想着容妈、红蓼等姚家出来的人也可趁机回去同昔日姐妹们聚一聚,便欲将她们几人都带了去。容妈却笑着道:“红蓼、红菱和杏儿她们如今办事越发的妥当了,让她们陪着便好。老奴还是留在府里吧!横竖老奴也没有什么真心说得上话的好姐妹要叙旧!”   姚存慧知晓容妈是不放心,自打她有孕之后,容妈对熙和堂上下看得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便也不再勉强,笑着应了。   姚存慧和沈佺没有想到的是,姚存美和赵纪远竟与他们是前后脚到的姚府。   姚存慧、沈佺在姚府花厅坐下,父女、姐弟说话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管家便来禀报:“三小姐、三姑爷拜年来了!”   姚老爷闻言眸光微敛,姚诗赞却当即显出一脸嫌恶:“他还有脸上咱们家的门!”   “赞儿!”这一声却是姚老爷和姚存慧同时出声。   父女二人相视一眼,姚老爷便沉着脸斥姚诗赞道:“爹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不可无礼!”   “爹的话你可记住了?好歹是你三姐夫!”姚存慧也说道。不为别的,她很清楚赵纪远的性格,生怕姚诗赞惹了他遭他暗算。   “这个人一提起我就来气!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姚诗赞到底年幼,当着二姐夫这个“外人”的面被爹和二姐训斥觉得大没面子,脸上不由一热,低声分辨道。   “你倒越发说上了!”姚存慧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   姚老爷也很无奈,其实儿子如今已沉稳内敛了不少,只是赵纪远这个人的确太惹人厌恶,姚家还不得不将女儿嫁给他,更令人觉得吞了苍蝇般的难受,别说儿子,就是他每每想起此事也觉憋屈的紧!可当着二女婿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   悄悄瞟了一眼仿若无事的二女婿一眼,姚老爷命姚诗赞:“去吧,同管家一起迎一迎你三姐和三姐夫,莫要失礼了!”   “是,爹!”姚诗赞压下忿忿之色,只得起身去了。   不一会,便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正是姚存美和赵纪远。他们是晚辈,姚老爷和姚存慧夫妇都没有起身迎出去,只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略微倾了倾身笑着招呼寒暄。沈佺纹丝未动,锐利的目光直直的朝赵纪远射过去,赵纪远恰也向他望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激出无形的一串火花。   赵纪远一滞,朝沈佺客气的笑着点了一下头,沈佺挑了挑眉,下颔微动。彼此是什么身份心知肚明,沈佺可没什么精神同他做表面功夫的戏。   借着寒暄的功夫,姚存慧将他二人通身打量了一遍,赵纪远穿着宝蓝暗纹亮缎长袍,足蹬云靴,神采奕奕,面色温和,不动的时候看不出高低脚,依旧那么丰神俊朗、人才楚楚。姚存美却比往昔低调了许多,盘着普通的牡丹鬓,鬓上发钗簪花除一支小小的蝴蝶芙蓉点翠嵌红宝石簪花,并无出奇之处,身上穿着也是普通锦缎的海棠红绣缠枝莲纹通袖袄儿,同色袄裙,薄施胭脂,眉目尽敛,一派温柔敦厚、贤良淑德,无半丝往昔所见的张扬刁蛮。   姚存慧不由得暗暗吃惊:赵纪远倒是好手段,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将姚家的小姐收拾得服服帖帖。姚存美落在他的手里,也不知日子难不难过。   丫鬟将大红圆形的猩猩毡垫子铺在地上,姚存美和赵纪远上前,双双跪下给姚老爷拜年,姚老爷少不得让了一让,倾身抬手命人扶起,命坐下说话。   “没想到这么巧,竟碰上了王爷、王妃也在!”赵纪远目光轻轻扫过姚存慧和沈佺,微微一笑。   “是啊,你我同为连襟,平日里亲近的的确太少了!”沈佺淡淡道。   赵纪远爽朗的笑了起来,优雅拂袖,含笑道:“王爷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可说是无日不忙,岂是赵某一介废人能比的?”   沈佺亦笑道:“吕家的馆可不是一般人能坐镇的住的,妹夫想必费了不少心血吧?怎么能说是废人?就算废,也是身废心不废嘛!还有,本王如今闲居在家调理身体,什么日理万机、无日不忙,不知妹夫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纪远一怔,大着哈哈笑了两声,忙笑道:“随口说说而已,朝廷大事,我如何知晓,倒叫王爷取笑了!”   沈佺一笑,低头饮茶不再理会他。   姚老爷见他二人明来暗往,心中暗道不好,见沈佺止了话不说,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忙笑着道:“两位贤胥既然都来了,用过午饭再走吧!我们府上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时候还早,不如一道书房里坐坐如何?”   姚存美也忙笑道:“爹说的是,我也好久没见着爹和姐姐了!姐姐,不如咱们也回院子里坐坐说说话去吧?”   “好啊!翠玉轩已经收拾了出来,不如就上那儿去吧!”姚存慧也笑了笑。她主动要同自己亲近,断断没有将人往外推的道理!她也想看看,年余不见,姚存美究竟长进了多少。   “你们姐妹去吧,好好亲近亲近!等吃饭的时候我叫人去叫你们!慧儿,你怀着身孕,行动间小心点。美儿,你二姐身子重,你顾着她些!”姚老爷便也笑道。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两个女儿从前是何种关系他心知肚明,姚存慧腹中怀着孩子,若这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以沈佺的阴狠手段,姚存美吃不了兜着走,只怕连姚府都要受牵连。   “爹放心!女儿明白!”姚存美温和一笑,袅袅屈膝行礼。   “爹,我陪两位姐姐一起去吧!爹放心,我可不放心!我要保护好我的小外甥!”姚诗赞对姚存美虽不至于憎恨,却也绝对不喜欢。更怕她暗藏祸心。   “胡闹!你随爹一道去书房!”姚老爷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个儿子别的什么都好,唯独涉及到他二姐的事情,那是上心到了十成十!   “你男孩子家凑什么热闹,还是去书房陪着两位姐夫说话吧!”姚存慧一笑,朝姚存美点了点头,在丫鬟婆子们簇拥下一同出去了。   姚诗赞没奈何,张了张嘴,沮丧的低下了头。   姚存慧的身边自有伺候的人,除了红蓼、红菱等从姚府带去的心腹,还有王府跟着来的丫鬟媳妇,前前后后的将她环绕簇拥着,姚存美跟在后边,根本沾不着她的边。   姚存美也没有凑上去欲使坏的迹象,双手微微拢在身前,不紧不慢的跟着。   翠玉轩连院子带门窗屋宇无不收拾得妥帖齐全,揭开厚厚的大红夹板门帘,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香味。   “快将香炉拿出去,王妃怀孕之后一应香料、香饼皆不再用!”红蓼忙吩咐道。   两名粗使丫鬟连忙答应一声,将香炉捧了出去。      第452章 姚府拜年(二)      “三妹,咱们暖阁里坐坐吧!自家姐妹,随意些无妨!”姚存慧目光轻轻一扫,见屋中各种陈设、摆设同自己先前住着的时候并无两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地上的地毯也是那样米色绣着大朵鲜红玫瑰花的样式、窗前花架上摆着的吊兰也仍旧是那个硕大的青花山水花盆,不由得心中甚喜,情不自禁温柔了几分。   “一切听姐姐的!”姚存美笑笑,垂眸跟上。姚存美心神有些恍惚起来,她如今的家,别说比镇西王府,便是比娘家也大大不如,望着眼前的富丽鲜艳,她真切的感觉到,往昔的一切早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自己如今拥有的,只是一座狭窄的三进小院,逼仄狭窄,光线阴暗,拥挤不堪!所用一应家具陈设,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念及此,那点儿仅存的不甘、不忿之情顿时荡然无存!   如果两人境况差不多,她还可以企盼、嫉妒一下,如今分明一个天一个地,她便是连嫉妒的资格也失去了。   二人坐下,丫鬟们奉上茶来,寒暄几句,姚存美的目光便在红蓼等人身上轻轻扫过,面上含笑,欲言又止。   “你们也都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姚存慧笑着吩咐。   “王妃和三小姐说话,也用得着添茶倒水的不是,让她们下去好了,奴婢还是留下伺候着吧!”红蓼忙笑着道。   “添茶倒水姐姐不便不是有我嘛,你也下去吧!”姚存美也笑着说道,眸光轻转,又打趣玩笑道:“怎么?红蓼还担心我会害二姐不成?我除非是嫌命长了才敢对镇西王妃下手呢!”   “三小姐说笑了,奴婢不敢!”红蓼被姚存美说中心事,不禁有些讪讪的红了脸。   “瞧你这丫头小气劲,还不下去呢!”姚存慧又笑着嗔了她一眼。她是半点儿也不担心姚存美会耍花样。暖阁中就她二人,姚存美该担心的是她故意叫起肚子疼来没法分辨,才没那么傻此时害她。她的婚姻,就是陷害自己不成被沈佺反设计而成,如果自己出点什么事,保准沈佺还会送给她一份更大的礼!   红蓼无法,只得陪笑道:“既如此奴婢便在外间候着,王妃和三小姐有何需要便唤奴婢!”见姚存慧含笑点头,她便行礼退下。   “姐姐的身孕怕是有六个多月了吧?一向来身体可还好?”姚存美语气温和,神色间满是关切。   姚存慧顿时愕然,怔怔的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点头笑道:“多谢你记挂着,孩子很乖,我一向还好!”   “那就好!王府里事务多,姐姐怀着身孕也要多多注意保养,那些个事务,交给容妈和红蓼她们去打理便是了!听说这头一胎极要紧的,若劳累了损了身子根本,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姚存慧目光闪了闪,点头笑道:“三妹说的不错,是该如此!”说着唇角一勾,有些似笑非笑的打趣道:“看不出来三妹懂的倒多呢”   姚存美一个未曾生养过的少妇,闻言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微红了脸垂下头去,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帕子,片刻说道:“我,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罢了!将来横竖也有这一天的,便记在了心里。我,我是真心叮嘱二姐的。也不怪二姐不信我,从前,都怪我对二姐多有不善,如今想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姚存慧最见不得人如此,眉头顿时蹙了蹙,心里生出无限的反感,“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二姐你肯原谅我、真的不怪罪我了吗?”姚存美又惊又喜,抬起头往这边姚存慧,眸中满是期盼紧张。   姚存慧顿时心头一梗,原谅她?不怪罪她?她不知道!她不是个喜欢说假话的人。她是真的不知道!   “二姐,我如今也遭到报应了!二姐你好人有好报,镇西王这么疼你,你将来的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求求二姐,原谅我好不好!”姚存美说着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朝姚存慧深深的屈膝福身下去,垂着头,又羞又愧,眸中水雾盈盈。   姚存慧无言以对。她原本以为姚存美屏退众人,是想向她拐弯抹角打听沈佺的事或者镇西王府的事,没想到却是向自己忏悔求谅,倒叫她一时招架不住。   “你如今,过得怎样?”姚存慧淡淡问道。原谅不原谅的话,她觉得此时说来为时尚早,太子和吕氏一日不分出胜负,是上天还是入地,都还说不准。她今日说了原谅的话,没准来日高高在上的那个是水涨船高的姚存美呢!若真有那么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再回想起今日这话,岂不是绝妙的讽刺!   姚存美垂眸轻轻说道:“就那样罢了!他坐馆能有几个银子?若非看在王爷的份上,只怕连坐馆的活计也找不到呢!还有爹,有爹在,我这心里也才安定不少。我虽是个不孝女,好歹是爹的女儿,爹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饿死!”   姚存慧是真的震惊了,若非亲耳听见,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这种话会从姚存美的嘴里说出来!   “有句话你可是说错了,”姚存慧淡淡笑道:“妹夫的学问从前爹可是赞不绝口的,区区坐馆的活计,凭他的才学还不是应付自如、游刃有余?同王爷可没有什么关系!”   “是,是我失言了!二姐勿怪!”姚存美立刻便明白姚存慧是不愿意沈佺同赵纪远沾染上半点儿关系,她连忙从善如流。   “你能明白这个理就好了!你好歹是姚家的小姐,只要姚家在,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姚存慧又笑了笑,抬手道:“别难过了,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快坐下吧!”   姚存美见她始终不肯松口给自己一句实在话说一句“原谅”,不由得露出一色失望,转念一想,她好歹也没有否认,更提醒姚家会为自己撑腰实则也等于她为自己撑腰的意思,精神便又振了振,抬起帕子轻轻试了试眼角,勉强点头陪笑应了声“是”重新坐下。   “这茶水有些凉了,不如我为二姐换一盏吧!”捧着茶杯,姚存美又陪笑道。   “不必了,略坐一会只怕前厅也要开饭了!我近来甚少喝茶。”姚存慧含笑拒绝。   姚存美知道她是仍然忌讳着自己,生怕自己做手脚,便也没有坚持,笑着说是,捡些家常话同她闲聊。姚存慧便也有来有回的同她聊着。   不大会儿,果然来人请出去用饭,来的是四姨娘,借着相请的机会同姚存慧见上一面。四姨娘还以为姚存美早已回了琼林苑,不想在这儿遇见她,倒是大感意外,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忙笑着叫“三小姐”上前问好。   不想姚存美却对她十分客气,含笑点头应了她,又向姚存慧笑得温和:“午饭既然备好了,二姐咱们便过去吧!二姐,往后我闲了,能不能去找二姐说说话呢?”   “有何不可!你闲了尽管去便是了!”姚存慧微微一笑。   四姨娘见了更添疑惑,眼睛一下子诧异睁大,不敢在她二人跟前显示出来,忙陪笑命人领了她们过去。自己又站在背后愣愣的看了好一会,直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午饭的气氛有些微妙,好在也没闹成剑拔弩张的状态,用过饭后,略坐了一会,两家先后告辞离开了姚府。   回到熙和堂,沈佺听了姚存慧的话,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那妹妹也不像个省油的灯,平白的做小伏低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着她吧!”   姚存慧微微点头,“放心,我从来不是个善良心软之人,不是人几句话便可哄了过去的!”   从前那一桩桩、一件件,岂是几句道歉就能够一笔抹掉的?姚存美也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把她想得太白痴了!她如今没有主动追击报复,已经很对得起她、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了!   “她没说原谅你?”赵宅中,赵纪远也在疑惑的问着妻子,眉头高高的挑了挑,目光徒的变得阴骘。   “没有。”姚存美摇摇头,轻轻说道:“我说了以后想去镇西王府找她聊天解闷,她,没有拒绝。”   “那也好!往后,你多与她来往,对她好些,别惹她不痛快。”赵纪远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下来,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姚存慧素来是个多疑谨慎又较真记仇的人,要是仅凭姚存美这么几句恳求她就原谅了她,那样才是不对劲呢!如今她的态度,正好才是正常反应。   她不拒绝反对她们来往就好,只要能进入镇西王府,不愁探不到蛛丝马迹。   姚存美暗暗地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在丈夫的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就跟个透明人一样,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他。他一个眼神看过来,明明是温和的,明明带着笑意,可她就是会有一种毛骨悚然、寒浸浸的感觉。听到他的认可,她提起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第453章 和亲      “我会的。”姚存美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们姐妹如今乃是云泥之别,我哪儿有资格惹她不痛快!”   “怎么?”赵纪远修长的指头轻轻勾住她的下巴,轻笑道:“听着怎么这么酸呢?嫌弃你丈夫没本事了?”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这个意思!”姚存美顿时一惊,下意识扭开头去挣脱他的手。   “没有就好,不然可就是傻子了!”赵纪远微微一笑,收回了手。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   “哦?这话又是怎么说?”姚存美胆子一壮,偏头笑问。   赵纪远瞟了她一眼,不紧不慢说道:“明明知道这么做没有丝毫意义偏要如此,不是傻子是什么?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怎么过全看个人怎么想,你说是不是?再说了,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谁料得到呢!这人啊,没到最后那一日,说什么都嫌太早了些!”   姚存美抬眼瞧向他,目光闪烁,随后又垂下头不再言语。   在他面前,她似乎越来越像个傻瓜了。他说的话,她能听懂的似乎很少很少,他让她做的事情,她也似懂非懂。她知道他不会有耐心跟她解释,所以她也懒得问。   反正,他是她的丈夫,这辈子她只能跟他过!对她来说,她只要清楚这一点就够了。   二月的时候,西域东胡王庭派来了使者,带着上千的骏马和牛羊以及各种珍贵的毡绒制品和无数珍珠宝石等名贵宝物。一来是进贡,二来是为东胡王求娶大周公主下嫁。   沈佺在征讨西域时,得助于东胡甚多,东胡王对大周文化十分仰慕,渴望与大周联姻结两姓之好。   对大周来说,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两国结为姻亲,对两国的边境居民来说可远离战争得享和平。边境的互市贸易也可得到保障,互通有无。更重要的是,大周可借助东胡牵制整个西域,以达到一种均衡,最大限度的消除大周的外患。   因此,太后特命鸿胪寺卿和吕相爷亲自接待来使,下旨使用最高规格款待;一面又将东胡求亲之事交部议处。   太后的态度如此明朗,六部尚书除非傻了才同她唱反调。而且,此事对大周来说原本也是有利无害,众人异口同声,全票通过,无不赞同联姻之事。   太后大悦,朱笔一勾,此事便算是一锤定音了。   接下来要讨论的,便是将哪一位公主嫁过去的问题了。当今皇帝子嗣稀薄,只有二子二女长大成人。两位公主舞阳公主、沁水公主早已出嫁,显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按照前朝的做法,便是从亲王、郡王府上择一贤良淑德、才貌兼优的女子令皇帝收为义女册封公主嫁过去了。   礼部和鸿胪寺、宗人府忙活了数日,从中挑拣出三位合适的候选人,一一注明出身,呈给太后定夺。   这是一趟极容易的差事,三个衙门的头儿将候选人资料呈上去之后,便乐颠颠、喜滋滋的等着赏赐,不想,等来的却是太后的不满。   这三个候选人,太后都不满意,指出了毛病,责令再挑。   三位头儿十分意外,君命难为只得大起精神重新甄选。这一回,就没有人怀着轻松的心情的。   又是三名候选人递上去,太后不是不满,而是发怒了!口斥三人不用心办差,分明糊弄,是何居心?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惹得太后凤颜大怒。这时候别说巴望赏赐,能够顺顺利利的完成差事,就谢天谢地了!   这一次,三人早已没了半点儿贪功的想头,召集得力手下共聚一堂,将皇室待字闺中的娇客册子翻来覆去的研究,以图从中找出适合的人选。   可这活计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三人及众手下焦头烂额的探讨研究了两日两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作祟,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硬是定不下来!   太后,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她,等待自己的绝对不会是好事。   “我觉得咱们忘记了一个人。”鸿胪寺卿桂大人眼睛突然亮了亮,奸笑道:“镇西王在西域那么多年,同东胡王更是交情不浅,东胡王求娶王妃,想必镇西王定知晓何等女子更为合适,诸位以为——如何?”   “不错!不错!正该如此!咱们都糊涂了,怎么能忘了镇西王呢!”礼部尚书顾大人一拍脑门,亦喜出望外。   “这,镇西王如今奉旨闭门休养,是不是有点——”宗人府宗正鲁郡王却有些犹豫。如今太后正在气头上,贸贸然将镇西王牵扯进来,万一害了他,岂非弄巧成拙?毕竟,镇西王如今的态度对整个皇室的未来十分有利,站在全局的角度,他不忍心拖他下水。   “郡王此言差矣!此事非镇西王不可!若他都不能妥善解决,我们就更不用说了!太后的怒气,敢问谁还承受的住?”桂大人当即反驳。   顾大人及众手下亦齐声附和,鲁郡王无奈,半推半就便也同意了。   三人说办就办,当天晚上便由桂大人前往镇西王府求见。此事若私下能解决了最好,若不能,只好硬着头皮请奏太后,求太后降旨命镇西王协办。   沈佺在府中日日有爱妻陪伴玩乐,晚间红袖添香夜读书,日子过得十分悠闲,闻听桂大人求见,略一思索,便知他是为何而来。   “这人是病急乱投医了!东胡王求娶公主与我何干!只怕他要白跑一趟了!”沈佺微微冷笑。   两人正在下棋,姚存慧轻轻落下一子,微笑道:“既然人家来了,你总要见一见的好!你闲居了这么久,这可是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啊!”   沈佺闻言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道:“机会是不错,不过,这个机会想要抓住似乎有点太难!为夫觉得为免麻烦,还是稳妥小心些好!”   太后是个既固执又极好脸面之人,如此两番挑拣不满,众人心知肚明她心中必定已经有了和亲的人选,只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这人选不便由她自己亲口说出来,得有臣下提议,她才好顺水推舟的同意。如果沈佺能够猜到她心目中的人选,太后定会凤心大悦,记下这份人情,顺便结束沈佺的休养,将他起复。沈佺面上奉旨休养毫不在乎,可姚存慧知道,他心底早已暗暗着急,他离开兵部的时间越长,对太子越不利!   可是,太后究竟属意何人?谁又敢说知道!万一猜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因为太后最讨厌的,便是自作聪明兼且在她面前卖弄聪明的人!   姚存慧闻言深深的凝了他一眼,抿唇但笑不语。   沈佺见她分明胸中自有丘壑的神情不由心痒,忍不住将她轻轻揽着低笑道:“好人,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告诉为夫罢!”   姚存慧“嗤”的一笑,偏头笑道:“我也不知对是不对,皇室未婚的女子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几位大人甄选的人绝对不会不合适,只能说是不合太后的心意。依我看来,太后压根就没想在皇室未婚女子中挑和亲人选。吕家的待嫁姑娘,想必也是不少吧?”   沈佺只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依照太后的性子,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你说的不错,太后定是想让吕家的姑娘与东胡联姻!”沈佺喃喃,轻轻在棋盘上捶了一下,“难怪,难怪!”   难怪皇室的人选她左看右看不满意,难怪她自己不肯主动开口非要等臣下起头。   “太后心里终究是念着吕家多一点!”沈佺轻轻一叹,眼底一片黯然。   太后终究是太子的嫡亲祖母,沈佺深知,在太子心里,实是盼着他的这位老祖母能够为自己的儿子、孙子多着想两分,身为臣子,他自然也盼着有朝一日会出现这等局面。能够兵不血刃将皇位继承和平解决,这最好不过!   可惜,他失望了,经此事后,太子也会彻底失望!   他的老祖母,分明更看重的是自己娘家家族。夫家,显然已经成为绊脚石。   “你打算提醒桂大人吗?”姚存慧柔声问道。   “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沈佺苦笑。   太后打定的主意,没有人能够改变的了。即便他此时不说,太后也有别的法子令桂大人等开窍,吕家的姑娘,是内定了的。   桂大人听了沈佺的暗示呆了半响没反应过来,惊诧的感觉无疑等于晴天霹雳电闪雷鸣!   桂大人失魂落魄离开沈府,细细凝思半响,便先跟顾大人说了。鲁郡王毕竟是皇室王爷,生怕他听了这话面子上过不去。   顾大人也很意外,越想却越觉得此言有理。况且到了这等地步,也只得大着胆子试一试了。   次日三人汇聚商讨时,这两位大人便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将这意思挑明了,鲁郡王的脸色果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他不敢明着生气,生怕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会招来杀身之祸,只得硬生生将胸中怒气压了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干巴巴的附和表态。      第454章 和亲(二)      桂、顾两位大人虽觉有些不太好意思,却也如释重负,当即便着手开来,将吕家未出阁的嫡女进行甄选,最后挑出吕相之女宁安翁主吕蓉、吕牧之女清云翁主吕靖二人,连同皇室偏远旁支两名县君的名号一同报了上去。   三人捏了把汗,太后见了紧皱的眉头却微微的舒展了开来,凛然的气势也无声无息的消减下去。   三人暗暗松了口气,知晓这下子总算是赌对了!   “怎么会有吕家姑娘的名字?简直荒唐!你们是怎么搞的!”太后心中满意,面子上的态度却不能不表,当即蹙眉喝斥。   “太后容禀!”桂大人忙磕了个头向前膝行两步说道:“皇室未嫁女子实在没有合适的,臣等斗胆,只好广为甄选!此乃大事,万万不敢马虎应付!两位翁主贤名远播、聪慧贤淑,正是上好人选!”   “歪理!”太后凤眸微挑,瞪着桂大人道:“两位翁主并非皇室中人竟得当选,外人岂不要说哀家这个太后以权谋私!”   “太后英明公正,岂是这等人?若真有人如此言说,那是污蔑!汉时王昭君出塞和亲不过一宫人耳,与皇室更沾不上边!两位翁主家教良好,出身高贵,正是不二人选!”桂大人连忙又叩首说道。   太后闻言微微颔首,面上神情更缓和了两分,眸光一转,却是望向鲁郡王:“鲁郡王,你以为如何?”   “禀太后,微臣亦是这个意思!和亲的女子只要能够对大周有益,出身等事无需苛刻!自然是——择能者、适者居之。”鲁郡王面色诚恳而平静,字字铿锵有力,至于心底是什么滋味却不得而知了,也无人会去关心。   太后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捏着册子沉吟片刻,微笑道:“兹事体大,哀家也不好专权做主,还是发部议处吧!”   桂大人三人自然领旨,齐齐叩头道“太后英明!”   事情至此,对他们三人来说,终于是尘埃落定了!后续事情如何发展,便已同他们无关。   太后之所以发部议处,不过是为了堵众人的嘴,尤其是礼亲老王爷的嘴。礼亲老王爷那张嘴,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消息一公开,吕家人欢喜无限,礼亲老王爷为首的皇室成员果然有所不满,太后便拿桂大人等三人的话来堵众人的嘴,礼亲老王爷分辨一番也无可奈何只得默认。   吕相爷等吕家人精神大振,可见太后心中还是向着娘家人的!要知道有了东胡王做女婿,对吕家增强实力大有裨益,同时也是太后试探朝臣人心、试探天下人心的方式。   吕蓉、吕靖二人之间择其一,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众人无一例外选中的是吕蓉。吕蓉一来使吕相爷最疼宠的嫡出女儿,二来她自身无论人品、相貌、学识、仪态无不出色,就连吕太后召见她之后亦赞赏不已,直称赞她是吕家的明珠,甚为遗憾从前竟然不曾发现她的美好!   对吕蓉自己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她与白慕鸢早已私定终身,眼里、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她是个聪慧识大体的女子,同时又是个多情感性的,放弃白慕鸢,她万万割舍不下。   若联姻之事非她不可,她也就认命了,可还有一个吕靖并不比她差劲太多,她的心思便无可避免的活动了。   看着父母志在必得的笑脸和声声温柔关切的言语,吕蓉只觉得嘴里、心里一片苦涩,她连开口试探都不敢,更别说反抗拒绝!   白慕鸢一直保持着沉默,给她递送了一封无字书之后再无踪影,就连在二人原本约定好的每月相见一次的时间他也没有再出现。   他这样无声的反抗令吕蓉感到更加痛苦和难舍,晚间一个人躲在锦被中偷偷哭泣,肝肠寸断!如玉般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揪着锦被,她无法想象,心里想着白慕鸢却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任由那完全陌生的男人同她行那最亲密无间的事会是怎样的场景!她不能接受,绝不能!她的心早已被白大哥占据的满满,此生,她只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吕蓉不能嫁去东胡,”沈佺说的斩钉截铁,双目灼灼盯着白慕鸢正色道:“你不是她的情人吗?必须想办法阻她成行!”   京城中,没有人比沈佺更了解东胡王,以吕蓉的才貌才情,东胡王肯定会喜欢她。如果吕家因此而同东胡结成亲密的关系,对太子有害无利。   白慕鸢胸有成竹,闻言挑眉轻笑道:“王爷放心!属下对吕蓉再了解不过,她一定不会抛弃属下!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是吗?本王倒没见你做什么!如果不灵,太子怪罪下来,你应该知道后果。”   “如果不灵,属下会一路追随而去,势要将她从和亲队伍中带走!绝不会让她顺顺利利嫁到东胡!”白慕鸢信誓旦旦。   沈佺闻言微微点头。若真到了那一步,也只有如此了!到时候派些人协助白慕鸢,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将吕蓉从和亲队伍中弄走也不是难事。   白慕鸢见沈佺没有意见,神色一松,微微的笑了笑。   沈佺瞟见它冷冰冰没心没肺的笑容,想到吕蓉的一片痴心错付,忍不住问道:“本王虽然不待见吕家的人,吕蓉这姑娘确是不错,她对你一片真心,你这么利用她不会觉得心里有愧?”   白慕鸢身子一僵,脸色有些发白,连忙躬身拱手表白道:“王爷明鉴!属下自从投到王爷手下一心一意再无二心,绝不会让儿女私情乱了大事!属下此言发自肺腑、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属下不得好死!”   沈佺一下子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白慕鸢对这事反应这么大,而且回答得完全牛头不应对马嘴,基本的方向都搞错了。   他自己和姚存慧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便将情之一字看得比旁人更重些,尤其是发自内心的真情。他没有想到白慕鸢对吕蓉的感情竟然只是虚假和欺骗,并无真心!   “你对她,真的没有一丝真心?”沈佺对白慕鸢的回答说不上应该满意还是不满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属下绝对没有!”白慕鸢更急了,信誓旦旦道:“将来吕家必定势要覆灭的,大不了到时候属下求王爷留她一条性命,也算对得起她了!当然,”他有些犹豫的想了想,又试探着道:“若定要斩草除根,属下也不敢让王爷为难!”   沈佺凌乱了,眸中一黯,无声叹息。   “王爷!”白慕鸢却把沈佺的沉默当成对自己的疑虑和不放心,一下子便急了,想要解释又觉得该解释的话自己已经都说完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说了,怔了片刻苦笑道:“属下自记事以来便背负着家族百年使命,属下宁可丢掉性命也万万不敢背弃家族!这一点,相信王爷也明白。”   “你的忠心本王相信,太子爷也相信!你放心吧,大事成后,你们吕家便可脱去奴籍、重回中原,太子爷和本王断断不会骗你!”沈佺心下一凛,连忙正色说道。白慕鸢此事做事目的性极强,若令他心性浮动不安起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他可以为了家族背叛吕氏,同样也可以为了家族背叛太子!   白氏一族自百多年前因牵扯谋反被尽数发配岭南为奴作苦力,这么多年来,经过数代人的努力和无私无畏的付出,正一点一点的摆脱昔日的噩梦。白慕鸢从小聪慧过人,无论武功文学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他是白氏一族的希望,族人们为了保护他、为了给他争取更多的机会,人人皆以他为先,无怨无悔的为他付出!两位叔叔为救他而丧命,兄弟们为挣钱给他购买书籍、拜师学艺甘愿在不见天日的矿井苦熬,婶娘、姐妹们缝制的新衣裳永远穿在他的身上!这一切是荣耀也是责任,沉重如山的压在他的肩头。他此生是为振兴家族而生,儿女私情,在他心中真的算不上什么!如果吕蓉不是吕家的女儿,他根本不会理会她,更不会同她虚与委蛇的周旋!   吕蓉至始至终,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棋子。可用可弃,跟别的人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两样。   “王爷一言九鼎,属下感激涕零!”白慕鸢见沈佺脸色终于放缓了下来,语气也软和了下来顿时大大透了口气。   没两日,吕蓉在花园中游玩登上假山,不留神从高高的假山上摔了下来,手臂上、肩膀上各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额头上也破了个洞,鲜血直流。   吕大夫人心疼得差点没晕过去,一面火速命人传太医,用最好的药救治吕蓉,一边将当时跟随在吕蓉身边的丫鬟们尽数收押,命心腹婆子彻查此事收尾。吕大夫人生活在阴谋诡计窝中,她可不信此事是个意外,理所当然的认为另有隐情,不彻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肯善罢甘休!至于当时跟在吕蓉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非是她面慈心善不忍责罚,而是要留下活口严刑拷打逼供出背后主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们的性命是不可能保得住的!      第455章 和亲(三)      吕大夫人风风火火如此作为,众人虽然不说,却无不将怀疑的矛头对准吕家二房。毕竟,二房的吕靖也是与东胡和亲的候选人。如果吕蓉有个三长两短,自然轮到作为替补的吕靖出场!二房完全有动机做这事。   可这件事实际上却是吕蓉有意为之,连她的心腹丫鬟都不知晓,同二房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二房对此百口莫辩,少不得也呕了一肚子气,吕家两房由此生出裂痕,后院不平,这却是出乎吕蓉意料之外。   女孩儿家肌肤细嫩,从小金尊玉贵养护得极好,半点儿风霜也不曾受过,这一次受了这般损伤无异于塌了半边天,虽有太后赏赐的珍稀复原膏药,哪里又管用了!且不说东胡那边的日子定得急,双方说定了二月底迎娶公主前往。   吕大夫人瞧着花容月貌的女儿毁了容,心中又怒又痛,咬着牙夹枪带棒的痛骂一顿,骂得吕二夫人在自个院子里白着脸摔东西出气。   吕大夫人怒火攻心,发誓要为女儿报仇,给二房颜色看看。吕相爷虽然也心疼女儿,却没有被怒火冲昏了头,加上二弟信誓旦旦的诅咒发誓,便及时的拦住了失去理智的吕大夫人的报复,与太后商议后,将和亲的人选改定为吕靖。   吕大夫人闻言心中悲愤不已,揽着吕蓉哭诉,好言安抚,心疼不已。“都是娘没用,执掌后宅几十载,不想竟让府中发生了这等事!这才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咬一口真正入木三分!蓉儿你放心,此事娘断断不会就此罢了!哼,不然,人人都当咱们大房软柿子好捏,这个家也没法当了!你等着瞧吧,这事没完!”   轻轻抚摸着女儿光洁细嫩的额头上那再也消除不掉半个铜钱大小的疤痕,怒火在吕大夫人心中熊熊燃烧。她真是恨啊!恨那狼子野心的人下毒手,更恨自己疏忽大意!她哪里想得到,竟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对她的宝贝女儿下手!可见这世上,便是至亲骨肉也做不得数!有的,永远都是利益!利字当头,谁人能禁得住诱惑?   不过,二房若以为攀上了这门好亲事便可骑在大房头上作威作福,他们也想得太简单了些!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娘,是女儿没福,娘您别说了!女儿能够留在娘的身边孝敬娘不是也挺好的吗!妹妹嫁过去,对咱们吕家来说也是一样……”吕蓉心里发虚,小心翼翼的劝着母亲。   她这副神情模样落在吕大夫人眼中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委屈无处诉,吕大夫人更觉心痛且怜惜女儿的懂事知礼,火气更加一股一股的猛窜上来,身子微微的发颤,咬着银牙断然道:“好孩子,娘知道你是个好的!娘更知道你委屈了!你说得对,能够留在娘的身边陪伴娘也好,哼,嫁到那方外之地未必就是福气!害了我的女儿,还想安享尊荣富贵,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四丫头有什么好?给你提鞋也不配!哼,只怕人家未必看得上她呢!”   “娘!”吕蓉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真正的感到头大了,不由得紧紧握住吕大夫人的手正色道:“娘,咱们都是一家人!娘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如今我已经这样了,四妹万万不可再出事的!此事关系家族,当从大局着眼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行事方式!也才显得娘您的胸襟气度!况且,万一惹太后动怒,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啊!”   吕大夫人听毕心中一酸差点垂下泪来,反握住吕蓉的手含泪道:“你这孩子,娘知晓你素来是个识大体的,却不想你竟如此委曲求全!这叫娘心里真是,真是——唉!”吕大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胸腔中一阵烦闷。   吕蓉呆呆的,脑子里一阵空白茫然,她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会令母亲如此伤心难过,没有想过会在府中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她不敢去想自己究竟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该不该这么做!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心里真的是很难过、很难过!   “娘,这件事只是个意外,真的只是个意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娘,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请娘不要再查了!”吕蓉抓着吕大夫人的胳膊摇了摇,突然抬头急切的说道。   如果,如果因为此事引起大房和二房内斗,矛盾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她就是家族的罪人!这样的结果她绝对不愿意看到。   “你——”吕大夫人愣住了,眸光闪烁流转,片刻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这般善良、仁慈,没准人家得了便宜还卖乖、背地里嘲笑你是个傻子呢!这岂不是——”   “娘,这件事真的是个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吕蓉暗暗焦急,心中长叹。有个性格强悍不服输的娘,有的时候也不是好事!   “真的是个意外?是你自己不小心?”吕大夫人睁大眼睛瞪着她一眨不眨,冷笑道:“你是娘的亲生女儿,你的性子娘最清楚不过!你不可能会如此粗心大意!”   “娘,事已至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上策,还是,还是——”吕蓉目瞪口呆,脸色微变,她没有想到母亲的判断如此敏锐、对自己如此了解!那劝阻的话说到一半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缓缓垂下了头。   不错,她素来温雅娴静,是个斯斯文文的娇小姐,平日里连假山那样的高险地方都不太去的,又有丫鬟们随身伺候着,若说不小心掉下去,还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吕蓉悲催的发现,自己不开口还好,越开口,母亲的火气和愤怒反而越发的加重了!   吕大夫人看在眼中,更加笃定了真相,愤怒不已。   她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吕相爷恰好从外边进来,听到女儿这话心中甚慰,笑着接口道:“蓉儿说的不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就是太争强好胜了!还不如女儿看得通透、长远!”   “你说什么!”吕大夫人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闻言双眸圆睁,冷冷的盯向吕相爷,冷声恨道:“我的女儿受此天大委屈,你身为父亲不说为女儿做主,反倒说起这种话来!你,你还笑得出来!”吕大夫人越发愤怒,冷笑道:“人家这分明是给我们大房没脸分明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吕相爷素来欣赏自己的夫人杀伐决断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待她十分宽厚和气,许多时候即便朝堂上的事情也会同她商量主意,吕大夫人因此也长了脾气,不痛快的时候敢于直言,并不一味依着、顺着他。   当着女儿的面,吕相爷挨了夫人这般呛言呛语面子上不由有些下不来,眉头微蹙道:“捕风捉影的事不要乱说!凡事总要讲证据!夫人,太后最不喜便是窝里斗,夫人不会不清楚吧!”   “窝里斗?”吕大夫人气得笑道:“正是呢!人家已经挑起窝里斗了,老爷却还一味忍让,老爷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老爷别忘了,若非这来得恰好的意外,和亲的王妃可是我们的女儿!捕风捉影?哼,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没有影儿我又哪里捉去?分明老爷心里也这么想,竟不知为何却要忍气吞声咽这口气!”   “住口!”吕相爷恼羞成怒,低喝道:“此事总归得益的是我们吕家,我一天是家主、你一天是当家主母吕府便翻不脱我们大房的掌心!如今事已至此你还待怎样?两败俱伤吗?”   “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我的女儿白白叫人欺负了我一声儿不吭,叫人家当我是个傻子呢!”   “你简直鬼迷心窍!糊涂透顶!”   “分明是你没良心!”   “你!”   “娘,爹!”吕蓉痛苦无比,脑子隐隐作痛,含泪泣道:“娘,求求您别说了!娘,此事真的只是意外,真的!家和万事兴,事已至此,如果四妹妹再出什么意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旁人?而且,也没法向太后交代!娘!都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不争气!   吕蓉抬帕掩面,泪水簌簌而下。   “好女儿,你——”吕大夫人听她一味自责,忍不住也伤心起来,眼眶湿润润的泛起水雾。   “蓉儿果然识大体,这才是我们吕家大家闺秀的做派!爹没白疼你!”吕相爷不禁叹息,又温言道:“你放心,爹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爹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好了,你好好的在房中休息吧,你跟我来,我有事同你商量!”吕相爷说着瞟了吕大夫人一眼。   吕大夫人冷着脸哼了一声,抬帕拭了拭泪,柔声安慰了吕蓉几句,转身同吕相爷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单独歇一歇!”屋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吕蓉的心一刹那也空白一片,她无力的挥挥手屏退众人,一个人靠坐在床头怔怔出神。      第456章 和亲(四)      重重的闭合眼皮,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她咬着唇不敢出声,任由泪水滑落而过,跌落胸襟润染出淡淡的水痕。   “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白大哥,你一定要对我好,你一定要对我好,你不能对不起我,你不能”   因为她的一时任性,害得父母没面子,害得家族不睦,她,真的觉得自己很不孝!   虽然和亲的对象临时改变,却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太后虽有些不快,但事出意外无论天意还是人为都已无可更改,吕靖虽不如吕蓉出色亦属吕家的佼佼者。横竖都是吕家的人,太后只得又打起百般精神,兴致勃勃的命礼部和鸿胪寺没日没夜赶工操办送嫁事宜。   太后辗转得知沈佺在此事上的功劳凤心大悦,沉吟一番之后,便派内监上镇西王府慰问沈佺身子状况,好好的赏赐了一番,传口谕若沈佺已经无恙,便早早去兵部报道当差。   太后虽然仍有些忌惮沈佺,但从这件事中她看到沈佺的忠心,当然会记在心上。而且,抬举沈佺也好让朝中大臣们都看看,只要帮她做事、为她分忧,她是绝对不会亏待了人!   沈佺自然不会拒绝,谢主隆恩之后,表示两日后便上衙门办差。   沈佺一朝翻身得势,镇西王府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吕府也感激沈佺在此事上出了力,亦派了人亲自上门道谢。众人见状,前前后后的联想起来,自以为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越发的上赶着奉承起来。   姚存美既以向二姐服软示好,这等大事少不得也要上门拜访道贺一番,姚存慧笑吟吟的将她迎进了熙和堂,姐妹二人相谈甚欢。   “王爷真有本事!二姐姐真好福气!”姚存美笑着,赞叹不已。   “朝廷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那些事我也不懂,我倒是想让他多多留在府中陪我呢!偏偏一当了差便又忙得不可开交,每日不到天黑再不能回来的!”姚存慧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脸上的表情既温柔甜蜜又无奈。   “王爷是国之栋梁,如今回了衙门自然是忙,二姐若不嫌弃,妹妹倒愿意常来相陪!只怕扰了姐姐休养王爷会不高兴!”姚存美心中一动,连忙笑道。   “哪里好意思叫你经常来呢?偶尔能来一两次就不错了!如今咱们都出了嫁不比先前,你家里还不得一摊子事好忙呢!”姚存慧微笑。   “二姐说的也是!”姚存美笑笑,顿了顿,又道:“二姐如今也快临盆了,还是多静养的好!”   “说的正是呢!”姚存慧笑着点头。   姚存美留下用了午饭,略坐了一会儿,见姚存慧有了倦意便起身告辞,又主动上前搀扶着姚存慧的胳膊笑道:“我扶二姐回房间躺下歇歇吧!等姐姐躺下我就走!”   “哟,你是客人,这怎么好!”   “二姐就让我殷勤服侍一回吧!自家姐妹二姐不必客气!”姚存美坚持。   “那就生受你了!”姚存慧笑笑,不再拒绝。任由姚存美扶着自己回房。看着她安安稳稳的躺下后,姚存美才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告辞出去。   出来廊上,只见左边长廊尽头数位丫鬟婆子正捧着、搂着、抬着许多东西朝这边走来,容妈一旁跟着,口内不停叮嘱着:“轻点、轻点,别磕着碰着了,王爷是要拿去送礼的,弄坏了谁可也担当不起!”   说话间,一行人走了近前来,姚存美忙偏身让过好教她们将东西抬进屋子里去,“容妈让她们小声些,姐姐才刚刚躺下歇息呢!”   姚存美一边说目光一边溜过那些东西,有药材补品、有名贵的锦缎布料、有书画古董,还有的装在严严实实的大夹板箱里看不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容妈闻言拿眼将姚存美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小姐有心了!三小姐倒是关心王妃!老奴是王妃的奶娘,自然事事都会为王妃考虑周详,三小姐不必操心,有这心思还是多为自己盘算盘算吧!”   姚存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勉强笑了笑,匆匆离去。容妈不喜欢她,一直都不喜欢。   姚存美心中暗恨,不由存了走着瞧的心思。   “每日不忙到天黑不回府?还准备了那么多要送人的礼物?”吕相爷眉头皱了皱,问道:“可知道他要送礼物给谁?”   “这个不知,”赵纪远摇摇头,“若能那么容易探出来就好了!”   吕相爷捻须微微点头,又问道:“纪远对此可有高见?”   赵纪远忙拱手道:“高见不敢,在下琢磨,莫非是送给云将军、云小蝶的?”   吕相爷笑道:“跟本相想的差不多!听你说备下这么多东西,只怕不止送给云将军父女,只怕还有别人。这件事我会叫人顺着暗中查查!”说毕冷笑:“没想到镇西王也有给人送礼套交情的一天,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赵纪远淡淡道:“人总是会变的,镇西王风头无限而后遭冷落,如今起复,想必是想通了一些事吧!”享受惯了高位权势、享受着众人吹捧巴结的人,一朝失势门庭冷落,他比谁都该明白权势的重要性。权势从何而来、如何巩固,他当然也会明白!   吕相爷心头一动,想到这次东胡联姻事件中,吕家姑娘中选沈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由说道:“他跌了跟头想必也看到我们吕家的好处了,你说本相现在向他示好,他会如何?”   “这个——”赵纪远心中一凛,面上却凝神沉思。   “纪远但说无妨!”吕相爷宽袖一挥,抬眸凝向他。   赵纪远想了想,便说道:“请相爷恕在下直言。如今情势还不明显,不如静观其变的好。如果镇西王真的醒悟知错了,在下想,用不着相爷表态,他也会主动向相爷示好!况且,他刚刚卖了个人情给吕府,相爷这便急着向他示好,这岂不是——咳,”   赵纪远没有把话说完,吕相爷却是捻须缓缓点头。   沈佺脾性古怪,行事天不怕地不怕,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主动去招惹他的好。正如赵纪远所言,如果他如今真的“悟了”,不必自己去找他,他也会主动来投诚。如今西北军中,云将军、杜仲等人暗地里已然是自己的人,就算沈佺不投诚,也没什么了不起!   更重要的是,他刚刚卖了人情给吕家,自己立刻示好巴结岂不是显得太掉价、太跌身份了?这种事情他可不能干!   二月底,吕靖顺利出嫁,封为清云公主远嫁东胡。一嫁过去,便是东胡的王后,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凭着大周强盛的国势,她的地位绝对是有名有实,乃是真正的一国之后,而非古代那种迫不得已的憋屈和亲公主可比。   三月底的时候,云芷在东宫听鹂馆顺利生产下一名男婴,是为太子的长子,长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十分惹人喜爱。   云芷生产当时,有太后派来的宫里嬷嬷、有云大夫人和云大奶奶在场,太子和太子妃也率领着东宫众美人们一起等候。   当婴儿嘹亮的哭声从房中传来时,众人脸上不自禁的都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当健康的小皇子被裹在百子千孙的绣金线襁褓中抱出来时,众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只有太子妃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不由快步上前,将孩子强行从稳婆手中抱过来,翻开襁褓细看,一下子就呆愣住了,险些将孩子掉在地上。   “孩子刚出生太娇嫩,爱妃你仔细些,还是把孩子交给奶娘吧!”太子看的眉头一紧连忙出言,示意奶娘上前将孩子接过去。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不做声。众人心中想着,太子妃先前对云侧妃好,只怕是想着云侧妃会生下女儿,她乐得表贤良做人情,不料云侧妃生下的竟是儿子,太子妃假贤良的脸孔一下子便装不下去了!   于是,众人看向太子妃的眼光顿时变得有些怪怪的。   太子妃见状恼羞成怒,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再看到太子那副兴奋而紧张的神情,更觉难以接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她不由紧紧将小皇子抱着后退两步避开奶娘的手,脱口气急道:“这孩子有问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人甚至以为太子妃是受刺激太过,人也变得傻了!   云大夫人婆媳俩面容失色,低低的“啊”了一声惊呼起来。云大夫人颤声道:“太子妃,这、这是何意!”   “太子妃,注意你的身份,莫要信口雌黄!”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阴沉沉的紧绷着。   太子妃咬咬唇,心里不停的盘算着。如果这时候不开这个口,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想开口就难了!她有十足的把握,必须要在此刻发难,将真相揭穿。      第457章 滴血验亲      “太子爷,这个孩子的确有问题!”太子妃深深吸了口气,朝云大夫人冷冷道:“真金不怕火炼,如果没有问题,你们惊慌什么!怎么回事你们心知肚明!”   “太子妃!”云大夫人气得身子轻颤、脸色发白。什么叫强词夺理,这就是!她的外孙被人如此污蔑,难道她应该表现得无动于衷才算正常吗?   “太子妃一定是太紧张累坏了,李嬷嬷,你们还不快送太子妃回去,奶娘,将小皇子抱过来!”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我很清醒!”太子妃后退一步冷冷说道,抱着孩子警惕的瞪了欲上前的奶娘一眼,眸光一扫,淡淡道:“太子爷容禀,这个孩子,非是太子爷骨血,是云侧妃从外面弄来的婴儿假冒的!”   “啊!”   “什么!”   众人无不变色惊呼,呆若木鸡的瞪着太子妃。   “你胡说什么!”太子爷咬着牙一字一字重重说道,显然被她这句话气得不轻。太子妃说这孩子不是他的种,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侮辱。   “太子妃此言何意!”云大夫人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含泪道:“臣妾的女儿规规矩矩、恪守妇道,能够为太子爷诞下血脉是她的福气!太子妃如此污蔑小女德行,臣妾不服!”   “云夫人快快请起,云侧妃的为人孤王清楚,她生下的孩子当然是孤王的骨血!”太子爷抬了抬手,忙命人将云大夫人扶起来。   “太子爷英明!请太子爷为侧妃娘娘做主,还侧妃娘娘一个公道!”云大夫人在媳妇和宫人的搀扶下含泪起身。   太子爷英明岂不就是太子妃荒唐胡闹?太子妃心中怒意更胜,冷笑道:“云大夫人先别忙着喊冤要公道!只怕等一会儿你再也叫不出来了!这个孩子长得没有一丝一毫像太子爷,分明不是太子爷的血脉!””大胆!”太子爷大怒,指着太子妃呵斥道:“孤王的孩子孤王岂会认不出来?太子妃这话怕是武断了吧!你们都上前去看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没有一丝一毫像孤王!”   太子妃却不管不顾,冲着云大夫人又发作起来,挑眉道:“本宫一片好心,特意准许云大夫人你前日便进宫陪伴云侧妃,没想到你竟如此大胆,母女二人内外勾结、狼狈为奸,用外头的婴儿行这偷龙转凤之事,混淆皇家血脉图谋不轨,你们好大的胆子!”   “太子妃口口声声信誓旦旦,不知可有证据!”云大夫人听她这一番胡搅蛮缠简直给气笑了,冷笑道:“太子妃娘娘,我们云家虽然比不得吕家,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容不得人平白诬陷!此事太子妃娘娘不给个清楚明白,臣妾只有一头撞死在东宫里了!”   “你还不给孤王住嘴!这种信口雌黄的话是你一个太子妃能随意说出口的吗?谁给你的胆子!”太子气急,想亲自上前将孩子夺过来又觉有失体统,也怕伤着孩子,急的在一旁躁动不已。   “太子妃何出此言!”说话间,云芷披着头发惨白着脸色被人一左一右架扶着从产房中走了出来,含泪泣道:“这孩子是臣妾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不是太子爷的骨血、臣妾的亲生骨肉!太子妃娘娘一口咬定污蔑臣妾,究竟是何居心!臣妾有何错,太子妃娘娘要如此对臣妾?娘娘若是看不顺眼臣妾便冲着臣妾来,不要污蔑臣妾的孩子!”云芷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看向太子,“太子爷,请太子爷为臣妾做主!为皇儿做主!”   “爱妃别哭!”太子忙上前揽住云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爱妃你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的紧,怎么就出来了?快回房去歇着,这里有孤王,不会叫你受委屈!”   太子爷说着命小怡、月儿将云芷送回房间去,云芷哪里肯去,呜呜咽咽的要留下看个清楚明白。太子爷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命人将软榻铺呈妥当,亲自拥着云芷过去躺靠着,细心的为她盖上薄被,轻言细语安慰她,好一阵才把她安抚妥当,渐渐止了泪。云大夫人和云大奶奶见了忙过去陪着,轻声细语劝着她。   云芷平白无故的受太子妃这无头无尾一通污蔑,云大夫人又站在这里,于情于理太子爷都应该好好安抚云芷一番,这也是尊重云家的意思。可是,看在太子妃眼中,却分明是当众下她的脸面、不给她面子!太子妃心中的怒气更平添了几分,咬牙切齿、怒火焚心,颤抖得几乎控制不住。   “云芷!你这狐媚子样哄骗太子爷便算了,休要在我面前拿乔作张!你老实交代,本宫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否则,诛灭九族亦不为过!”太子妃急火攻心,又妒又恨,恨不得将云芷撕得粉碎!仗着太后和吕家,她对太子爷本来就没有多少恭敬之情,此刻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理智之弦立刻断得彻彻底底。”太子妃,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太子爷是个男人,众目睽睽之下妻子如此嚣张,大言不惭要处置自己的女人,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背在身后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若不是看在吕家的份上,他真恨不得立刻将这不知好歹的女人拖出去杖毙!   “臣妾一心是为了太子爷好!这个孩子本来就一点也不像太子爷,臣妾一见他就觉得怪怪的,他不是太子爷的孩子!是云芷这贱人哄骗太子爷!”太子妃毫不示弱。   “太子爷!”云芷惨叫一声,泪水簌簌而下,颤抖着身子,直直盯着太子妃一字字道:“这个孩子,是太子爷的亲骨肉!”   “是吗?”太子妃冷笑道:“那就滴血认亲,如何?”   “你!你别太过分了!”云大夫人胸口一起一伏,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滴血认亲这种事情岂是能够轻易做的?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云芷和孩子的耻辱,是云家的耻辱。   “人人都看见孩子是刚刚云侧妃生产的,太子妃为何非要睁着眼说瞎话?为何要步步为难!”云大奶奶也愤愤说道。   太子妃挑眉冷笑道:“你们云家的人慌什么!若是心里没鬼,那便滴血认亲啊!这现成的法子为何不敢一试!”   “太子爷!臣妾,臣妾——”云芷抬帕掩面痛哭,哀哀切切,断断续续哭道:“请太子爷为臣妾做主!”   “太子爷,臣妾也请太子爷做主!”太子妃冷声道:“兹事体大,太子爷应该知晓其中的轻重!如果混淆皇室血脉之事传了出去,岂不是叫全天下人笑话!”   “荒唐!”太子爷甚怒,厉声道:“孤王看你就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这等莫名之话!你现在罢手,将皇儿交给奶娘,向芷儿赔礼道歉,此事便就此揭过从此不提,否则,别怪孤王不给你留体面!”   “不留体面便要怎样?臣妾一片好心全为太子爷,请太子爷明鉴!”太子妃丝毫不肯退步,反而道:“即便求到太后面前,臣妾也定要如此做!这个孩子,就是不对劲!”   “孩子是我生的,我却不觉有何不对劲!太子妃口口声声如此这般,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云芷含泪,言辞顿时变得锋利。言外之意讥讽太子妃生不出孩子却偏要在这拿腔作势。   “你!”太子妃从未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气了个怔,片刻冷笑道:“好,好极了!本宫倒是将你看走眼了!你若心里没鬼,为何不敢滴血认亲?”   “天底下再没有这个理!”云芷忿忿道:“哪家孩子出生了没来由的要滴血认亲的?莫非太子妃今后生了孩子也要经过滴血认亲不成!”   “大胆!”太子妃大怒,恨恨瞪向云芷。这种话她可以说云芷,云芷反过来用在她身上,却不是她能够受得住的。   “就因为你是太子妃,所以,便可以毫无道理、毫无来由的欺负人吗?臣妾进宫之后,恭恭敬敬侍奉太子爷、太子妃并不曾有半分怠慢,太子妃却要如此羞辱于臣妾,臣妾断断不能接受!”   “太子爷,您听听云侧妃说的什么话!”太子妃不由大感委屈,被云芷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逆来顺受从不多言之人,一旦伶牙俐齿的反抗起来,惊诧与气愤之感一道袭来,总是令人格外的觉得难以忍受,仓促之间更觉不知如何反驳,太子妃如今就是这种感觉。   太子爷向来袒护她,东宫中无论事情大小、无论她占理不占理,总是偏向她,她也习惯了这种偏向,此时自觉受了委屈,下意识不自觉的便向太子爷求助,可太子爷心中正恼恨着她,怎么肯帮她做主?闻言冷哼一声,沉着脸厌恶的别过头去。   太子妃被激怒了,脸色涨红,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来,炸得一塌糊涂、天崩地裂,她恨声叫道:“总之这个孩子不滴血认亲本宫绝不承认他是太子爷的血脉!除非本宫不再是太子妃!”      第458章 滴血验亲(二)      太子妃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窃窃私语的众人停了下来,垂眸饮泣的云芷也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厅中一片寂静可闻叶落。   “孤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所有的话!”太子爷的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英俊的面庞扭曲得令人不敢直视,可见他心中气愤成什么样。   事已至此,当着众人的面太子妃怎么肯认错,高傲的下颔一扬,倔强道:“本宫所言绝不收回!如果本宫判断错误,这个太子妃本宫让贤,如果错的不是本宫,云侧妃,你待怎样?”   云芷脸色微变,在太子妃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轻轻的避开目光,轻轻道:“臣妾能怎样?臣妾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本来就是太子爷的。”   太子妃见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云芷还不敢应战,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冷哼一声,继续逼迫道:“如果你混淆皇室血脉,本宫要你们云氏一族用血来赎罪!云侧妃,你敢应吗!”   众人不约而同抽气低呼,云大夫人、云芷、云大奶奶三个云家人更是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朝太子爷望去。   “太子妃既说到这等地步,臣妾,臣妾任凭太子爷做主。”云芷楚楚可怜的望向太子爷,美眸中水雾潋滟,是个人都看出两分娇怯。   “荒唐!”太子爷挑眉呵斥太子妃道:“你就盼着孤王断子绝孙是不是?好不容易孤王的长子出生了,你身为太子妃,不说率先恭贺,反倒无中生有惹是生非,居然连这等不知轻重的话也说了出来!你当太子妃这个位置是你想不做便不做的吗?此乃太后钦点,由不得你胡闹!你如此做派,乃是对太后不敬、对大周不敬!”   “本宫说到做到!”太子妃哪里肯让太子爷护住云芷。事已至此,她心里虽然也有点儿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不该头脑发热冲口而出——可这也怨不得她,眼睁睁的看到云芷那小贱人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看着众人的欢声笑语恭贺,她怎么能够忍受得住?如今,既然话已出口,她只有硬挺到底,错过这次机会,此事便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提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云芷这小贱人!   太子妃心念至此,斩钉截铁说道:“本宫是太子妃,这点自己的主还能做的了,本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为表决心,她当即命人将自己的金印册宝去捧来,盯着云芷一字一字道:“云侧妃,你不敢吗?”   云芷哆嗦着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仍是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含泪看向太子爷,似在无声诉说自己的委屈。   太子妃最看不得就是别的女人在太子爷面前这幅模样神情,东宫中因此而受罚最终熬不过而丧命的女子不在少数,此时见平日里端庄恭顺的云侧妃居然也是个“狐媚子、狐狸精”,太子妃的怒气比平日里更重了些,愤怒得眼眸中恨不得喷出火来,上前将云芷的脸抓烂。   她刁蛮的直视太子爷,毫不示弱、决不妥协,摆出一副如果太子爷不答应决不罢休的架势。   太子爷眸光轻轻转过眼前,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等到太子妃的金印册宝送来之后,终于冷冷一笑,拂袖咬牙道:“好!孤王倒要看看,太子妃如此胡闹要怎样收场!既然如此,那便滴血认亲吧!”   “太子爷!臣妾是冤枉的!”云芷痛苦的哭出声来。云大夫人轻轻叫了声“侧妃娘娘”上前将她揽在怀中,眨着眼睛,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云大奶奶也在一旁默默垂泪。这对云家,绝对是个耻辱。   “太子爷英明!”太子妃却是抚掌叫了一声,立即命李嬷嬷等人准备瓷碗和清水。   李嬷嬷等早就想劝太子妃,只是太子妃突然发难,一出口便再无回旋余地,且众位主子分辨拌嘴,根本轮不到她们奴才插嘴的份,只有急的暗暗跳脚的份,此时听到太子妃的吩咐,李嬷嬷的心忍不住剧烈的跳了两下,脚下有千斤重挪不动一寸。   她不知道太子妃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还不快去!”太子妃沉着脸厉声喝道。   “慢着!”太子爷冷冷打断,朝自己的心腹小太监石三努努嘴:“你去!亲自动手,不可经过任何人,去吧!”   “如此也好!省得到时候有人又哭闹叫屈!”太子妃面上涨红甚怒,冷冷一笑。   她盯着云芷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露出残忍的快意。   她从来不是善人,从小耳濡目染,岂能对分薄自己恩宠的女人们心慈手软?先前对云芷这胎照顾有加,那是因为她笃定她生下的绝对不会是健康健全的孩子,而是缺胳膊少腿或者五官不全的怪物!那尊观音像,是父亲费尽心思辗转弄来的,绝对有效,整个吕家,就只有父亲和她两个人知晓——这种事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传了出去一番彻查下去,父亲绝对会受到牵连,连吕家都有可能被拖下水!   父亲那斩钉截铁的绝对口吻不会是开玩笑,她相信父亲,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他不会那么说。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允许云大夫人婆媳两个进宫陪着云芷生产,更不会求太后派得用嬷嬷立等消息。有她们在,便是最好的见证!只要孩子一抱出来,根本用不着她开口说半个字云芷就会完蛋,连带云家都会受到牵连!   她没有想到,那抱出来的孩子竟然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她惊呆了、狂怒了,那句话几乎不经大脑便叫了出来!   既然父亲不会出错,肯定是云芷伙同云家的人偷龙转凤!她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   不一会,石三将清水取了来,嵌螺钿的朱漆托盘上,一个甜白瓷的豁口小碗中装着半碗清水,盈盈清水澄澈见底,柔柔的微微轻晃。   “太子爷,请吧!”太子妃站了起来,自己也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上前。   云芷紧张的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孩子,脸上一片煞白。   太子爷冷哼一声,拂袖起身,用小小的匕首割破指尖,滴了一滴鲜血进去,鲜血缓缓沉入碗底,清亮透明的水中渐渐晕染开丝丝淡红。   太子妃毫不犹豫拔出金钗,在小皇子指头上刺了一下,小皇子呱呱啼哭声中,殷红的血珠滴入碗中,众人敛神屏息,睁大眼睛定定的望着碗中的两滴鲜血。   两滴鲜血慢慢的融合在一起,很快不分彼此!   “这不可能!”太子妃脸色猛的变得煞白,失魂落魄,呆呆的站在那里。   “眼见为实,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是太子妃干得出来的事吗!”太子爷拂袖冷笑,突然将她怀中孩子夺了过去,交给奶娘抱下去。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子妃仿佛傻了一般,机械的摇着头,喃喃低语。   太子爷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她。云芷早已哭倒在云大夫人怀中,含泪道:“太子妃如此当众侮辱臣妾,请太子妃给臣妾一个交代!”   李嬷嬷见状暗暗叫苦,慌忙上前将太子妃拉了一下,陪笑道:“太子爷,侧妃娘娘,太子妃娘娘昨儿没休息好精神恍惚才会做下这等莫名其妙的糊涂事,请太子爷饶了娘娘这一遭吧!太子爷,娘娘嫁给太子爷这么久,娘娘是什么样人太子爷还不清楚吗!”   李嬷嬷只盼着太子爷能够多想着吕家和太后一点,不要真的将太子妃废了。   “李嬷嬷说的是,你倒有个好奴才,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装傻!”太子爷冷笑勾唇,将呈放着金印册宝的铺着明黄锦缎托盘端了起来走向太子妃,背对着李嬷嬷等人,瞅着太子妃的目光中尽是讥诮、讽刺和不屑,将托盘递给太子妃,“收回去吧!刚才的话,就当你没说过?你觉得如何?”   如果太子爷顺着李嬷嬷的话含糊几句,然后屏退众人,和稀泥的将此事揭过去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当众来了这么一招,再也不肯叫她一声“太子妃”,还有那样的目光,她也是个人,也是要脸面的,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受得了这般挤兑?   刚刚说过的话,她即便懊恼有心反口,也不便做得如此光明正大,他问她“觉得如何?”她更没脸开口说一句“如此甚好!”   不然这一来她将来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本宫一言九鼎、说话算话!从今天开始,本宫不再是太子妃,这些东西请太子爷收回!太后面前,本宫自会请罪!”太子妃咬牙,狠狠的咽下胸中那口气。   “一场误会而已,只要你给云侧妃道个歉,孤王相信云侧妃也不是不是体统之人,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太子听见她这么说,反倒更加大方宽容,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可是那单单对着她的目光,却变得更加嘲讽而冰冷。   “对,对!太子爷所言甚是!娘娘,您就道个歉吧!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李嬷嬷闻言心中稍定,慌忙上前劝着太子妃,内心对太子爷暗生感激。      第459章 滴血验亲(三)      听见太子爷一边不屑她、贬低她一边夸奖云芷,还让她道歉!太子妃心底的怒意更是止也止不住!   回想着自大婚以来太子爷对她的千依百顺,想起两人之间的无限恩爱,再对照此时此刻他看向她的那样的眼神,这种深深的反差令太子妃整个人都凌乱了,她尖叫着挥手打翻太子爷手中的托盘,“休想!休想!士可杀不可辱,休想本宫跟那个贱人道歉!是她耍了手段,一定是她耍了手段!”   “娘娘!您小心祸从口出呀!娘娘!”李嬷嬷惊叫起来。   随着“哐啷”一声金印册宝滚落在地,太子爷的脸色终于彻彻底底的摆了出来,“放肆!”太子爷指着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孤王若是容下你这妒妇,孤王便不是太子!”说着喝命来人,将太子妃、李嬷嬷等统统带了下去软禁太子妃宫中。   “此事不劳你费心,孤王自己去跟太后请罪!”太子爷拂袖,气得脸色铁青,将众人屏退,嘱咐云芷好好休息,带着从太后身边来的两名嬷嬷立刻就去面见太后细禀经过。   听鹂馆中乱成一团,云大夫人不好就走,一面命胡姑姑、月儿等帮忙着收拾,一面叫人扶了云芷回房躺下,握着她的手柔声细语安慰着。   云芷渐渐的收了伤心之色,洗了脸,用了些鸡汤,便躺下阖目安静的睡去。   周围安静下来,她狂跳的心也渐渐的安静下来,细细的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回忆着每一个步骤、太子妃的每一句话、在场众人的每一个表情,等着面对接下来的风波。   为了这一场风波,她和太子爷计划了许久,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太子妃会如此沉不住气当场就发作起来!这样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众目睽睽之下,此事不是“闹剧”、“糊涂”几句话便可轻易带过,太子妃这个位置,吕瑜是做到头了。即便太后再护短也护不了她,吕家势再大也不便求情——因为这是她自己蠢!   太后正在长春宫里心情很好的等着东宫的喜讯,想不到等来了喜讯也等来了意外!听着太子脸色铁青的忿忿控诉,再看看自己派去的两名嬷嬷一言不发,太后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太后用力一拍御案,斩钉截铁道:“皇家没有这种无法无天的媳妇!传哀家旨意,即刻废除吕瑜太子妃之位,三日后遣送静心寺出家!”   太子爷没料到太后如此干净利落就做出了判决,反倒有一刹那的愕然,连忙垂首领旨谢恩。太子爷恭敬退下,心里有些发麻:论杀伐决断,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几个人能够及得上太后!   太子爷告退之后,太后沉着脸坐了半响不吭声。下这道旨意,不是她干净利落,而是根本没有可以周旋的退路。   在太后看来,太子妃的无理取闹可以教训一顿过去,甚至她当众放出的豪言迈语也可以含糊不提,可事情水落石出后还死鸭子嘴硬的嚣张态度就说不过去了,而当众挥手打落金印册宝的举动,更是愚蠢到家!   如果她不是吕家的人,单凭这一举动,她都想灭她的九族!   如此愚蠢不堪之人,自己要往死路上走,怎么怨得了别人?倒不如她干脆利落的下了旨处置,也省得事情越演越烈,越发不好收拾。   因太后的雷霆手段,且没有丝毫徇私,随着吕瑜悄无声息的出宫入寺,此事果然就此便画上了句号,渐渐传开之后,众人也只敢在背后偷偷的议论叹息两句,并不敢公开讨论,好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至少表面上对吕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就算云老太君气愤非常,也不便得理不饶人找太后哭诉。   可是,对太后来说,此事却还没完。吕瑜就算再没有脑子,也不可能白痴到那种地步,贸贸然就嚷嚷着滴血认亲。除非,她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她的这份把握从何而来?   又回想着她流产之后仍旧对云芷腹中胎儿照顾有加,太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吕瑜的性格,她不敢说方方面面了若指掌,大体上还是了解的。   此事涉及吕家人,她不放心交给旁人去做,便乔装出宫见了吕瑜。面对太后的逼问,吕瑜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老老实实的将来龙去脉都招了!   太后闻言晴天霹雳不敢置信!吕家和周氏皇族不和她心里清楚,但她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一地步!   太子的孩子是她嫡亲的曾孙子,若说没有半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她虽然杀过许多周氏皇族的人,可多半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一味嗜血好杀。兄长和侄女,这是要谋害她嫡亲的曾孙!   太后不敢相信吕瑜的话,直到在吕相爷那里得到了印证,她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终于“铮!”的一下彻彻底底的断了!太后整个人颓丧了下来,突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十多岁,那种有心无力、无力回天的感觉深深的钳制住她,动弹不得。   处在她两边的亲人,原来争斗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这样的局面,还能有解吗?难道,已经是一个死局?一个不死不休的局!   自吕瑜事件之后,太子爷对吕家的态度虽然依然温和,但温和下,却带着掩饰不了的别扭和僵硬。毕竟,吕瑜做出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一点儿介怀都没有?如果真的一点都没有,那就不是男人了。   吕相爷等见状越发的不安起来。太子爷是未来的储君,如果他要秋后算账,吕家一个都跑不掉!   太子爷看着吕家人加快了暗地里的动作暗暗冷笑,太后年岁日高,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万一太后晚年昏聩,被吕家人哄得把周氏皇族的江山交给他们,他们周氏皇族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要他们动,他要逼得他们不得不动。他们动了,他才能动!才有机会打破目前的僵局。吕瑜之事,仅仅是一个开始。   半个多月后,姚存慧也在镇西王府熙和堂中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沈恒,小名良哥儿。这是沈家长房的嫡长孙,沈家上下一片欢腾。沈老太君、萧夫人喜极而泣,得到消息之后便烧香拜佛,又命开祠堂向列祖列宗禀告。萧夫人以帕拭泪,私下向黎妈妈叹息总算对得起沈家、死后亦可坦然去见地下的丈夫了!把黎妈妈听得心里发酸,差点也要落下泪来。   沈佺更笑得像个傻子,咧开的嘴合都合不拢,小心翼翼的抱着那软软的小身子,欢喜得一个劲的傻乐,倒叫姚存慧笑着打趣调笑了几句。   “可惜了,孩子的满月酒怕是不好大操大办,只好等周岁了!”沈佺指腹轻轻摸了一下襁褓中乖巧的儿子,十分遗憾。   东宫刚刚出了那么一场乌龙,虽然说那事跟沈家无关,可人总是会触景生情、会举一反三、有感而发的。那边正尴尬着,这边却大操大办,叫太子爷看了总会觉得有两分不是滋味,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姚存慧抱着儿子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轻轻拍着,依偎在沈佺身上,闻言微笑道:“小孩子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办不办都没要紧的!”   “可是,我想给咱们的孩子最好的!”沈佺正色,语气也认真了起来,揽着姚存慧的手紧了紧,“还有慧儿你,我想给你们母子最好的!”   姚存慧心中一阵温暖而甜蜜,脸颊在他脖子蹭了蹭,柔柔笑道:“你陪在我们母子身边,便是最好的!宁远,对我们母子来说,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你重要。你要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们。”   “你放心,我会的。”沈佺低头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神情认真而端肃。   东宫对吕瑜下手,表示已经同吕家再无和好的可能,双方的决战,不会远了!沈佺很清楚这一点,姚存慧同样清楚。   不料,他们想低调,太后却不让他们低调。   太后对沈佺这个孩子表示出了极其浓重的兴趣,孩子三早的时候,特意派了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沅沅领着一队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送上了厚礼,传了祝贺的口谕。这一份礼物,一份份摆在王府的大厅上,几乎没闪花了众人的眼!妆花闪金缎、织花云锦、狐裘貂皮等各种上等衣料,镶着珍珠宝石的金锁、金项圈、手镯,莹润生晕的美玉、錾金带宝的如意,以及花瓶瓷器古董、番邦外国进贡的各种稀罕玩器、人参燕窝灵芝等等,无所不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金碗,整个由黄金打制而成,技艺精湛的工匠在碗身上雕镂出繁复美丽的花纹,镶嵌着红蓝宝石、琥珀、玛瑙、猫儿眼、南珠、美玉等各色宝石,整个看起来流光溢彩,奢华无比,明明是暴发户的派头偏偏看起来却霸气无比!   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孩子一出生,便捧着金饭碗了!当然,前提是他的老子乖乖的为太后所用。      第460章 满月宴      沈家上下无不目瞪口呆,沈二老爷是嫉妒,沈老太君是又惊又喜,萧夫人略有不安,沈佺和姚存慧面上感激涕零实则暗暗苦笑。   最后,沅沅又笑着丢下一句:“太后有旨,小公子满月宴时在下会代太后前来祝贺。镇西王、王妃,”沅沅含笑着微微屈膝,“容奴婢先道一声恭喜!太后对小公子可是赞不绝口呢,直夸王爷、王妃好福气!王爷王妃的孩子必定是人中龙凤!”   沈佺和姚存慧两人笑得脸颊肌肉都僵硬了,陪着笑客客气气的将沅沅送走。   “怎么办?”熙和堂中,姚存慧眼巴巴的问沈佺。   沈佺抬手摸了摸下巴,将手一摊,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大操大办!”   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很喜欢他们的孩子、赞不绝口,况且又说了孩子满月的时候会再次遣人来祝贺,不将满月宴办得热热闹闹的,岂不是不给太后面子?   “王爷说的是,是我说糊涂话了!”姚存慧抿唇一笑,心中不知该做何滋味。   东宫吕瑜的事情上,太后虽然毫不犹豫的罚了吕瑜,可是,太后到底是吕家人,仍旧向着吕家!以她的聪慧和心机,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亦不可能没有半点怀疑太子在其中含的心思!这口气,太后怎么肯就这么咽下去?给太子添堵也不错!   两个孩子前后出生时间相差不远,一个一出生就受到质疑,为太后所不喜,且为了给吕家留点面子,那满月宴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大办的。可是偏偏同时,太后却对镇西王府的新生儿注以了极大的好感和关切!   姚存慧感到庆幸,庆幸沈佺早就是太子阵营的人,否则,仅凭此事,太子和沈佺之间也定会生出嫌隙来。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破坏关系的契机。太后这么做,挑不出半丝儿不对,但是却会让太子心里不舒服、让云芷心里不舒服!心里撒下了嫌隙的种子,风稍稍一吹,便会生根、发芽、然后成长!   目前对他们来说,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明知太后如此做的目的却不得不主动配合。东宫对此不能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如何与东宫天衣无缝的配合、演好一场戏给大家看,这才是最难的。   “别担心,”沈佺轻轻的抚着姚存慧的秀发,柔声低低说道:“东边那里,我会私下里与他商量好,你只管叫人将满月宴热热闹闹的办起来!”   “那你要小心!”姚存慧心中安定少许,笑道:“我看娘也担心的紧,回头我得好好的宽慰宽慰她!”   沈佺笑着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萧夫人的确是吓得不轻,她的见识与寻常女子不同,烦恼也更多些。   姚存美也带着礼物上门贺喜,正赶上将太后赏赐的厚礼一件一件的往熙和堂中小心搬放,流光溢彩,锦绣夺目。容妈、红蓼等熙和堂的大小仆从哪里知晓其中的凶险与尴尬,只当君恩深重、满口称赞自家王爷王妃有福、小主子有福,欢声笑语不停。   姚存美进屋,姚存慧正慵懒的靠坐在软榻上,身上披着绯红的刻丝宝相莲纹织锦缎袄儿,容妈正捧了一对錾金嵌宝玉如意给姚存慧看,姚存慧手中接过,正同容妈说笑着。   “二姐姐大喜!恭喜二姐姐!”姚存美目光轻轻一扫,含笑上前,朝她屈膝福了福身,笑着道:“前两日家中有事,也怕姐姐忙,没敢来添乱,来得迟了,还请姐姐别见怪!”   “自家姐妹哪里这么客气!这是你体恤我呢,才没上赶着凑热闹,却也派了人来了,我心里知道你想着我,这就很好了!快来,坐下咱们说话!”姚存慧朝她一笑,将手中的如意交给容妈命好生收起来。   姚存慧刚刚生产那两日,镇西王府的门槛几乎要给人踏破,无数的人上门道贺,姚存美虽然是她的妹妹,但她的丈夫在朝中无职无位,她若来了,沈家也腾不出功夫来招待她,若不招待,又薄了亲戚,是以她并不曾亲自来,只派了个嬷嬷过来道了一声恭喜,反而更显周全,彼此便宜。   “姐姐的气色甚好,皮肤白里透红的,身材也恢复得这样好,真叫人羡慕!”姚存美抿嘴微笑,打量了姚存慧一眼,袅袅坐下。   姐妹二人往来多次,彼此之间已经十分熟稔了,不明内情之人见了,只怕要把她们当成交心亲昵的亲姐妹。   姚存慧听了这话掩面咯咯的笑了起来,嗔她一眼笑叹道:“你就别光顾着给我说好听的了!我这样身材还说恢复得好?跟个熊似的,我都不好意思见人了!”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姚存美忙笑着连说“哪里!”   “姐姐生产的时候还顺利吧?有没有吃苦?我听人家说,”姚存美未曾生过孩子,说起这话来微微有些扭捏,“女人家生孩子,最是辛苦不过的!听得我胆颤心惊的,好生害怕!”   “女人家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后两个月多多走动锻炼锻炼,生产的时候便可少受些罪,我倒还算好!”说到儿子,姚存慧唇角微翘,不自觉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姚存美忙笑道:“那是良哥儿疼姐姐你!难怪一出生就受了这么大的恩宠,良哥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对了,我还没见过他呢,不知这会儿可方便不方便——”   “小孩子一整天倒有大大半天在睡着,这时候正睡着呢,你多坐一会,等他醒来吃奶再抱过来你看吧!”姚存慧笑道。   姚存美笑嘻嘻起身,“我可等不及,我这就想瞧瞧他去!”   姚存慧一笑,也没有拒绝她,命红蓼亲自领她去婴儿房去看。   姚存美果然笑着去了,不多会儿回转来,笑着对姚存慧不住口的称赞良哥儿生得好、叫人疼,姚存慧初为人母,听见人夸赞自家宝贝笑得十分愉悦,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投机。   “对了姐姐,良哥儿的满月宴不知姐姐和王爷想好了怎么办没有?”姚存美关切问道。   姚存慧闻言神色微微一滞,片刻微笑道:“这孩子得太后娘娘青睐,太后宫里又传了口谕,届时会派遣宫女前来道贺,这满月宴当然得热热闹闹的操办了!不然岂不是失礼!”   “正是正是,可是我糊涂了,连这个都没有想到!”姚存美闻言恍然大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良哥儿好福气,又是镇西王府的长房嫡长孙,满月宴正该热热闹闹的大办起来!”   姚存慧笑笑,便热情邀请姚存美到时候要来,姚存美自然满口答应,又絮絮叨叨的问了许多话。姚存慧却有些心思不定起来,不时恍惚走神。姚存美见了,便识趣的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来。   姚存美告辞的时候,姚存慧叫人拿了一尊装着紫檀木佛龛一尺来高的白玉送子观音和一对尺半有余的百子千孙青花、两匹榴花绽放的大红刻丝锦缎送给她,微笑道:“你嫁人也有些时日了,也该考虑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些东西都是好兆头,你拿回去摆着、把锦缎裁了衣裳穿,没准过些时候便有好消息了!”   姚存美意识怔住,脸上微僵,努力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支吾道:“谢谢二姐一番心意!借二姐吉言!”说着叫人接了礼物,逃也似的慌慌而去。   姚存慧的目光变得幽深,深深的朝她离去的方向凝了一眼,心中暗暗道:还算你有点儿羞耻之心,懂得愧疚两个字怎么写!   “镇西王府是确定了会大力操办那孩子的满月宴?”吕相爷挑眉问坐在下首的赵纪远。   赵纪远点点头,“应该错不了!”顿了顿又道:“毕竟太后的意思那么明显,沈佺和姚存慧都是聪明人,没那么大胆子敢跟太后对着干!”   敢跟太后对着干是什么下场,吕相爷比任何人更清楚,于是缓缓点头,笑道:“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咱们可以提前做些准备,将分量添得足足的,让这场好戏唱的更热闹!”赵纪远勾了勾唇,眸底一片阴冷。   “你说,这时候本相如果主动向姓沈的示好,他会不会摆明了阵营?”吕相爷忍不住又动心起来。   吕家跟太子之间有了裂缝,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沈佺的支持显得更加重要。   赵纪远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他对沈佺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死,当然不愿意看到他投入吕相爷的阵营。最好沈佺两不相帮到底,到了最后谁也容不得他、谁都要杀他!这样,才能消除他心头之恨!   “相爷,越是这等时候越要慎行才行!沈佺此人性情古怪绝非善类,只要太后在,他如此狡猾是不可能表明自己的立场的。其实只要他两不相帮,对相爷来说便是最好的局面,相爷何必将精力浪费在此等无用之事上?”      第461章 满月宴(二)      吕相爷听了这话心中略有不快,自己默默寻思片刻,却不得不承认赵纪远所言有理。相比起来,周氏皇族那边更需要沈佺的支持,不过沈佺如今如果敢露出半分这种意思,太后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你说得对!此人是个鸡肋!”吕相爷眸光闪闪将心一横,决定从此再也不提拉拢沈佺半句。不过,他儿子的满月宴,还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镇西王府小公子举办满月宴的时间很快确定了下来,向各家各户派送喜蛋请帖,欢迎届时光临。   到了那日,排场铺呈得十分壮大,阖府内外披红挂彩,彩灯高悬,处处焕然一新。花园中鲜花夹道,厅堂里精美铺呈,王府外搭起了高高大大的凉棚,供前来恭贺宾客们的奴仆歇息,划分出来临时停放车轿的地方挤挤挨挨密密麻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更是处处可闻,热闹无比!   太后有心,谁人敢不凑趣?况且这是一个结交镇西王的大好机会,又有吕相爷从中挑拨,众人送往镇西王府的贺礼无不贵重珍贵,厅堂中堆得满满当当,金银玉器、衣裳鞋袜、黄金长命锁儿、如意、金环、美玉、文房四宝、绣屏挂件无所不有、无所不精,相比东宫里那一场低调简单的满月宴,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太后身边的沅沅女官带着两名年老嬷嬷、两名宫女亲临时,喜庆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沅沅奉上礼物,笑着转达了太后的恭喜之意,又与嬷嬷、宫女们一起向沈佺、姚存慧道了贺,抱着裹在大红百婴戏襁褓中的良哥儿笑着好好称赞了几句,姚存慧忙笑着代良哥儿大礼,命人请沅沅上座。   “时辰也差不多了,怎么还没开始呢!”沅沅望着熙熙攘攘的宾客不由微笑着问道。   孩子满月宴有添盆仪式,故而沅沅有此一问。   姚存慧只得陪笑说道:“太子爷说了今日要来,想必是路上耽搁了”   太子爷既然说了要来,一切事情当然得等他来了才能够进行!可是,他什么时候来,那就是他说了算了。   众人的目光便开始古怪暧昧、似笑非笑了起来。   太后派人前来恭贺,是天家的恩赐、是太后看重镇西王、拉拢臣心的表现,太子即便心里不痛快也挑不出半点儿错。同样,太子爷表示要前来恭贺,也是恩赐!沈佺和众人就得等着!   “原来如此!”沅沅得体微笑缓缓点头,开始悠闲的品茶。   所有的宾客都到齐之后许久,太子爷才带着近侍、侍卫姗姗来迟。   沈府上下及来宴宾客一起恭迎太子,请安问好声响亮震天,良哥儿唬得哇哇啼哭起来,弄得双方尴尬不已。   “诸位无需多礼!今日主角是沈家小公子,把小公子吓得哭了,倒是孤王的不是了!”太子笑得一派温文尔雅,亲自握着沈佺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亲切笑道:“孤王正要出门,偏偏礼部又出了点事,不想竟迟了,镇西王莫要介意才好!”   “太子爷言重了!太子爷一心为公,乃朝廷之福、大周之幸,臣府区区小事岂能相提并论!况且太子爷来得并不迟,正好,正好!”沈佺连忙拱手回话,语气真挚,诚惶诚恐。   许多宾客听毕却忍不住嘻嘻的偷笑起来。太子领着礼部差事,虽然不是仅仅挂着个名,可真正交给他手里来办的事务少之又少,且多数是算不上事的事。他拿礼部的事做借口,沈佺又顺着杆子上,说什么“乃朝廷之福、大周之幸”,分明讥讽太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打滚,偏偏还装模作样!   果然,太子闻言脸上僵了僵,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太子爷快里边请!”沈佺一笑,不等太子发作,侧身一旁躬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镇西王请!”太子爷恢复了温和的笑意,从容而入。   随后命身边近侍将礼物呈了上去,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尺余长的朱漆盒子,不由得暗暗失望。   而此时,太子也流转目光扫视着厅堂中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看不出喜怒,但情绪明显有变化、有隐忍就是了。   两场满月宴都参加了的宾客们见状心知肚明,太子爷这是在对比自家孩子满月宴的场景,两厢比较之下心中若仍能坦然自若、谈笑风生、毫不介意,那么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城府极深。如果真正的真心不介意,那就不可能是皇家中人!   “沅沅参见太子爷!太子爷安好!”沅沅作为太后身边的人,别的女眷无需上前见过,她却是不能不上前打个招呼的。   “沅沅姑娘快快请起!”太子爷忙抬了抬手,微笑道:“姑娘可是奉了太后旨意而来?太后仁慈,少不得孤王这个做孙儿的也来表示表示了!”   “是,”沅沅恭顺起身,含笑道:“太后娘娘说,镇西王为国尽忠、为君分忧,乃大周之顶梁柱、大功臣,如今喜得嫡长子,理应大贺!太后她老人家心里也代镇西王欢喜!”   沅沅说着朝沈佺望了望,沈佺忙又拱手弯腰谢太后恩典,谦辞不已。   “太后所言极是!确实应该大贺!”太子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两分。太后分明在讥讽,人家得的是嫡长子,他得的不过是个庶子!   来宾们谁不是人精,也都听出了沅沅言外之意,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却忍不住暗暗同情太子,所有的人都暗暗心惊:太后果然惹不得!吕家果然惹不得!太子妃被废,太子爷立刻就被太后所厌恶嫌弃了!   接下来的宴会中,好在还算顺顺利利,太子谈笑风生,仍旧一派温文尔雅,并不曾有意刁难沈佺,可架子却往往不经意间摆了出来,令沈家上下战战兢兢、小心应对,直到最后顺顺利利的将他送走,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沅沅回宫之后,向太后一五一十禀报了当日的情况,太后闻言半响不做声,轻轻挥手屏退了她。   “太子,难道,哀家往日竟看错了他”太后凝神细思,自失笑笑,摇了摇头。   吕相爷没有太后想得那么深,乐得好好的高兴了一场。沈府的满月宴上,太子的不快和尴尬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素来温文尔雅的太子爷,终于也有不淡定的时候了!   沈佺和姚存慧则相对长长吐了口气,拥抱在一起相互道着侥幸。如果不是演戏,如果不是早与太子爷交心,恐怕自今日起就要夜夜忧心、噩梦不断了。   五月初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前往东胡和亲的清云公主吕靖,灰溜溜的又回京了。   清云公主压根还没有到达东胡的地界,在边境上与亲自前来迎亲的东胡王见面之后,东胡王得知自己迎娶的王妃不是正宗的周氏皇族公主,而是什么吕家的姑娘顿时大怒,认为大周欺人太甚,舍不得将真正的皇室公主嫁给他,却弄个莫名其妙的姑娘来糊弄人!   偏偏这个姑娘他见过之后并不满意,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这下一发不可收拾,坚决不肯迎娶清云公主,表示东胡的王后身份高贵,不可能随随便便许给一个普通女子,这对东胡人不公平!而且,也影响了将来王位继承人的血统!   于是,高高兴兴出嫁的清云公主被华丽丽的退货了!清云公主又羞又气,面对东胡王的质问却无可奈何,只好忍羞含愧,灰溜溜的打道回京城。   消息传开,百姓们无不视为笑话,朝中大臣们面面相觑,各自的心思看法只有各自知道,谁也不敢轻易与人议论。   吕家气得倒仰,太后也恼羞成怒,将愤怒激动不已的东胡王所上折子狠狠的丢落在地,大骂“欺人太甚!”   吕相爷和清云公主的父亲太常寺卿吕牧急急进宫向太后哭诉,请求太后发兵攻打东胡那欺人太甚不要脸的,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太后越听越怒,寒着脸冷冷说道:“这东胡蛮子的确欺人太甚,以为我大周好欺负!此仇不报,哀家也咽不下去这口气!”说着便命“传镇西王沈佺进宫!”   “太后,”吕相爷一听太后又想让沈佺出征、将兵权交在他的手上慌忙出言阻拦,“太后,此事关乎吕家颜面,臣恳请太后这个仇让吕家人亲自去报!也好让东胡蛮子亲眼看看,我们吕家不是好欺负的!”   “是啊太后,相爷所言甚是!”吕牧也忙附和。   太后心中微动,却是怔了一下,愤怒的情绪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垂眸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时,凤眸中已一片清明,“你们先下去,此事,哀家自有主张!回去管好府中上下的嘴!”   吕相爷还想说什么,看到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只得怏怏而退。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寂静下来,一如太后此时的心。      第462章 太后忧心      望着层层叠叠用紫铜镶玉大钩勾起的锦帐,太后的目光有些茫然。   出征东胡?以什么名目?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东胡王求取的是大周皇室的公主,而不是吕家的姑娘,东胡王恼羞之下呈上的折子虽然言语有无礼之处,却是占着大道理的!这件事上,分明是大周欺骗了他。   太后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力的向后靠在御座靠背上。东胡王毫不客气的拒婚抗议,等于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狠狠的甩了吕家一个耳光、甩了她一个耳光,这样的打击,自她掌权以来前所未有!   她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手掌紧紧的握着御座扶手,眼窝中渐渐的涌上泪水,迷蒙了视线。   天下,终究是大周的天下!天下人所认定的皇族、天子,终究是姓周而非姓吕!她努力了半辈子,一直自欺欺人,临到老来,却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   她手中的权力改变得了一切形式上的东西,却改不了人心背向!   “来人,传礼亲老王爷进宫!”太后眨眨眼睛,化去眼眶中的水雾。   太后努努嘴,示意小德子将东胡王的折子递给礼亲老王爷,淡淡问道:“皇弟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礼亲老王爷眉头越蹙越紧,瞟了太后几眼,什么也没有说。   “哀家说了,但说无妨,恕你无罪!”太后不悦的瞪向他,心中自嘲,东胡王这一耳光都毫不遮掩的打到她脸上来了,她还有什么话是受不了的?   礼亲老王爷躬身应了声“是”,匀了匀气息正色道:“老臣以为,东胡王言辞虽然过于激烈,但道理却没有错。”   虽然心中猜到礼亲老王爷多半会这么说,可真正听他将话说出来,太后心中仍然生出一股反感,“这东胡蛮子好生无礼,难不成就这么算了?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礼亲老王爷忙道:“大周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太后您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何必同那东胡蛮子计较?他若有礼,也不是蛮子了!老臣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不问即可!”   太后闻言心中好受了些,脸上不禁露出两分微笑,“这样,也行?”   “太后,求亲的是他们,招呼不打一个粗鲁无礼将人送回来的也是他们,这事认真计较起来,他们占的不是更多一些。那东胡王既然还懂得上折子,可见还不算糊涂透顶!太后且把他晾着便是,且看他会如何!”   太后闻言凝思,不觉缓缓点头。大周的实力摆在这里,东胡并不敢轻易挑衅。这件事就算大周做得不地道在先,可是东胡的做法也的确过分了些。正如礼亲老王爷所言,东胡王自己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有几分忌惮大周,否则就不会上这份折子,而是直接派兵攻入大周边境了!   他们怕,就好!大周按兵不动,且看他们怎么着!   “如果,哀家要发兵攻打东胡,皇弟以为如何?”太后心中拿定了主意,却又不动声色问道。   礼亲老王爷暗暗心惊,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便正色道:“太后,前两年才刚刚结束对西域的战争,以老臣之见目前还是休养生息为好!此事可大可小,全在太后的态度!”意思是说,这仗不是非打不可,还是别打的好!   “况且,有东胡在,可对西域诸国进行有力牵制,对大周有利无害,实在没有必要因一点小事翻脸。”   “小事?”太后顿时露出不悦,微微冷笑。事情涉及他们吕家的颜面,怎么能说是小事!   “是,”礼亲老王爷恭恭敬敬说道:“民间议亲也并非对对美满顺利,磕磕绊绊在所难免,认真说来,此算不得什么大事!老臣还是那句话,就看太后怎么看了!”   太后闻言不语,半响叹道:“你说的很对,这事是哀家冲动了!”说着又试探着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便将周氏女子嫁过去,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礼亲老王爷心中暗叹,他当然不会帮吕家说话,却也不能帮周氏皇族说话,不然,太后定要疑他包藏私心。   “这也不能怪太后,要怪也怪那东胡蛮子自个不把话说清楚!”礼亲老王爷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太后也是一片好心,想从全国适龄未婚女子中挑出一位最合适的嫁给东胡王。这是太后看重东胡,不想他们却不领情,白白辜负了太后一番心意!”   “皇弟所言甚是!这年头不是好人心的东西多的去了!”太后闻言心中甚喜,立刻附和着感慨道,轻轻叹了一声。   “正是!所以,太后更无须气恼,省得伤了凤体!”礼亲老王爷也只有再次附和。   太后终于满意了,轻松的点了点头,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命礼亲老王爷退下。   果然不出礼亲老王爷所料,东胡王冷静下来十分懊悔,不是懊悔将清云公主退回去,而是懊悔退的方式和那封情绪激荡之下写的折子。   他焦虑不安的等候大周的回复和反应,不想,大周对退回去的清云公主和他呈上的折子没有丝毫反应,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十天之后,东胡王仍旧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终于不淡定了,权衡利弊之后,忙又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折子连同一大批贵重的礼物派使者一起送往京城。   太后正等着他服软,自然见好就收,召见了来使,接受了礼物。双方诡异的谁都没有提起和亲的事。   东胡王这才放了心。   和亲的事,他是再也不敢提了,却也不愿意就此放弃跟大周的联盟结交,便试探着提出了在边境设立交易市场、自由相互通商的意思。   太后见状心中甚怒,怒东胡王的不知进退,刚刚打了她的脸面、吕家的脸面转身又得寸进尺提要求起来!依着太后的意思,此事自然不肯答应,可是恰恰是东胡王在这等时候提起此事,她根本无法拒绝!   不然岂不是有携私怨报复的意味在里头?她不禁不能拒绝,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心襟开阔,反而满脸是笑极痛快的答应了。   东胡王喜不自禁,连忙回国命相关大臣准备此事,将最后一点顾虑也抛之脑后了。   清云公主和亲被退一事至此算是完全落下了帷幕,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够了也渐渐没有了继续八卦下去的兴趣,自然有别的新鲜有趣的话题来代替。上流王公贵族、朝臣们更无人敢触摸太后的逆鳞,只当世上从无此事。至于清云公主,更加没有人去关心她现在如何?将来怎样?   日子,如流水般缓缓的照旧过着,只是,许多人的心里却暗暗的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吕家势力再大也是吕家,臣子变不成主子!皇室再破落,那也是天家血脉、是高贵的血统!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取代的!   东胡是这么看,那么其他友邦邻国、天下百姓呢?会怎么看?跟着吕家,真的会有未来吗?   想得最多的、最受刺激的,无疑是太后。她要强了一辈子、好胜了一辈子,处心积虑、不遗余力的将娘家抬高,说到底也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出身。可是,东胡王的举动,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击碎了她编就的美好梦境!原来,吕家仍旧是那个吕家,什么也没有变过!   按压在心底许多年令她摇摆不定、一直折磨着她的一个两难抉择再也不容她躲避,生生的就这么从心底浮上来,赤裸裸的逼着她面对。   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在未来没有了她的庇护的日子里,吕家,该何去何从?   手中的权力到底传递给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多年前她找不到答案,如今她同样找不到答案!   太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加上废太子妃吕瑜和清云公主吕靖之事,联想到吕家那些人、那些事,再想想这么多年来吕家、周氏之间的明争暗斗,太后忧心忡忡,百般煎熬与痛苦,终于病倒了。   太后素来好强,自然不肯叫人知道她生病,因此并不曾传太医入宫诊治开药,而是命沅沅私下里悄悄的去取药,再悄悄的带回宫中煎熬服下。   太后的身体何等尊贵,沅沅哪里敢轻易做主?迫不得己便将太后的症状悄悄与太医私下里说了,让太医斟酌着抓药。被沅沅逮到的倒霉太医自然也不肯平白沾染到这种一个不好便掉脑袋的事情里,原本推辞着装聋作哑,沅沅急了便威胁,说是自己已经将事情同他说了,他若不肯帮忙,万一太后有什么不妥,她少不得便将责任推一大半给他,称是他不肯为太后开药导致。太医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照做。   太后一者年老体衰,二者思虑过甚,三者不肯公开医治反要处心积虑的隐瞒,到了五月底的时候,身子虚弱异常,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沅沅、小德子等看着太后日渐消瘦的脸颊和每日都要染一次的花白头发、要上浓妆的肤色,相视无言、欲言又止。      第463章 逆贼之变      挨骂多了,谁也不敢再提宣太医的话。   “太后娘娘,玉山脚下的衍****中景色宜人,而且还凿有温泉池,太后娘娘近期劳累,不如前往衍****休养些时日如何?”沅沅陪笑着说道。   太后在京城里处于万众瞩目的中心,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依然不得自由,到了行宫中,那就不一样了。正好可以慢慢调理身体,便是寻访了民间名医暗中看脉诊治未尝不可。   “对!太后娘娘,温泉水对身体也有好处呢!”小德子眼睛一亮赶紧附和。   太后略一沉吟,也觉此议不错,便笑着点头,命她们即刻准备,三日之后便起驾前往衍****。又传旨命皇上和镇西王陪伴、命太子留在京城监国。   旨意一下,又在京城中掀起了一股暗风。   这是太后下的头一道太子监国的旨意,以往不是没有去过行宫,但都是命将奏折送往行宫处理。这一回,令众人无不意外!   吕氏一党暗自不安,太子同样忧心忡忡。   太子没有吕氏一党那么自信,对此只有苦笑。他知道,太后终于对他起了疑心了,这是在试探他的能力。这是翻身的机会还是噩梦的开始,完全处决于太后的一念之间。   接下来的日子里该如何处事才算恰到好处,他必须同几个心腹好好的筹谋计划一番。   镇西王府中,姚存慧自得到消息后也十分闷闷不乐,孩子才刚刚两个月,还那么小的一点人儿,太后就将沈佺调离身边。他还没走,她心里已经觉得空荡荡的了。   沈佺见她闷闷的吩咐人替自己收拾行李,没精打采的交代着各种事情,不由得好笑,拥着她轻轻吻了一下,柔声笑道:“衍****就在东郊外玉山之下,离京城不过四十多里地而已,一朝一夕可往返数次,又不是出远门,你别担心!”   姚存慧撇撇嘴不快道:“那又如何?奉旨伴驾,你还能偷偷的回来不成?也不知这一去几时才能回来!”   沈佺正是娇妻爱子其乐融融的时候,让她这么一说心里也惆怅起来,只得温言笑着安慰道:“总好过远征西域,一去逾年,放心吧,太后不会放心离京太久,最多一两月而已!”   姚存慧闻言便笑道:“话虽如此,这一两个月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沈佺知道她的意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笑道:“你说得对,这段日子不会好过。所以你在京城里要好好的,将这个家看严了、掌稳了,如果二叔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你不必同他客气!还有娘那里,好好照顾她,劝她宽心,别记挂我。”   “放心,我都知道。你,也好好好的,太后身边多得是上赶着奉承办事的人,不点到你,你可千万别往跟前凑。”姚存慧依偎在他身上,轻轻的揽着他不做声。   “我哪里去出这个风头!巴不得太后嫌我无趣将我赶回京城最好!”沈佺笑笑,将怀中的人拥得紧了紧。淡淡的馨香窜入鼻端,温软的触感令他心里渐渐冒出了火。沈佺直勾勾的盯着怀中的女子,唇畔勾出浅浅的笑意,他决定不等了,今天晚上不想放过她。   太后和皇上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出了京城,前往玉山衍****,太子率领百官亲自送至城外,眼见御驾队伍远远的变成黑点,才命回城。   京城中的氛围变得有些诡异和古怪,在各方势力的平衡下,一切的矛盾仍然被掌控在水面之下,没有谁敢主动撕裂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太子虽然过得辛苦,却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   直到一个月之后的一次变故。   这天夜里,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股匪徒,约有百来人,竟趁着沉沉夜色攻入了皇宫!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变故!   太后和皇上离京带走了御林军中的大部分人和其中的精锐,留下的守卫本就稀薄,且谁也料不到竟有匪徒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跟皇家叫板,猝不及防之下,这伙匪徒竟然喊打喊杀的冲入了皇宫大内!在宫里抢劫毁物打砸、四下里放起火来,见人就杀,宫女太监们尖叫着四处逃窜,乱作一团!   太子得到消息后大惊失色,慌忙亲自披挂上阵,带着东宫侍卫指挥增员,亲自守在兴庆宫,又第一时间派充足的人手保护太后和皇上的寝宫,一边叫人搜寻捉拿匪徒,一边叫人高声呼喝宫女太监们各自闭门无需惊慌,同时又要确保各宫嫔妃是否无恙,天亮时终于控制住了局势。乱党匪徒大部分被歼灭,活捉的数人被第一时间打入了天牢,派亲信看管。   朝臣们次日得知此事无不震惊,在兴庆宫外呆若木鸡、面如土色!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子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不敢怠慢,一边命人善后,一边写了密折派人火速赶往衍****向太后和皇上禀报、兼且请罪。   太后揽折大怒,当天便回了京城。   太子跪在城门口迎接太后和皇上请罪,太后倒没有怪罪他,命他平身回宫再叙。   听了太子的详细汇报和宫里嫔妃、首领太监、姑姑以及侍卫头领等的说辞,众人众口一词无不称赞太子英明、当机立断当中指挥才能够迅速控制住局面,将损失减至最小。再看到宫里的情形,虽然有烧坏的几处宫殿、伤了不少宫女太监,好在重要的地方并无损伤,善后工作也做得十分到位,已经看不到有凌乱狼藉的地方。   太后深深的凝了太子一眼,欣慰点头赞道:“你做得很好,没有让哀家失望!若是哀家在京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太后谬赞孙儿惭愧!”太子忙跪了下去,俯首道:“孙儿无能,还得惊扰了太后和父皇回京,孙儿真是不孝!”   “事出意外这也不能怪你!”太后倒是干脆,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哀家和你父皇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休养,当然应该回来!你如实禀了,方是真心孝顺!”   “太后,此事来得蹊跷,一定要严加查办,以儆效尤!不然,这些大胆的匪徒下次指不定还做出什么包藏祸心之事来呢——”吕相爷上前说道。   吕相爷没有想到太子认错认得这么干脆,心里暗暗的有些失望。如果太子一味推卸责任,或者太后震怒,那才是理想的局面,没想到完全不是。   非但找不到挑拨的机会,而且经此一事众人都看到了太子的能力和胆色,这更加令他不安。   “相爷说的极是!”太子顾不得礼貌,大声接过了吕相爷的话不动声色将他打断,凝神正色向太后拱手道:“太后,此事是孙儿留京期间发生,孙儿心中有愧,请太后恩准由孙儿负责调查此事!孙儿一定给太后和父皇一个交代!”   太子深知,此事的调查权绝对不能落入吕相爷的手中,否则,还不知他会趁机牵连多少人进来,没准连自己都脱不了干系!事情涉及谋逆,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这是最便宜牵连异党的机会。   吕相爷哪儿想得到太子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截他的话,气得花白胡子都颤抖了起来!闻言不由反对道:“正因为此事是太子爷留京期间发生,由太子爷彻查此事似乎不太好吧?说来也奇怪,这等自古以外未曾有过之事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呢!”   吕相爷这话不可谓不刁钻阴毒,只要太后稍稍生了疑影,太子便将万劫不复!   这种时候,可不是守愚藏拙、谦虚客气的时候,太子听闻面色一沉,双眸灼灼盯着吕相爷沉声正色道:“敢问吕相爷此话怎样?难道怀疑孤王与匪徒串通不成?笑话!孤王有何动机和目的这么做?”   太后和皇上都不在宫中,太子与人合伙袭击皇宫除了负上一份监守不力的责任还能捞到什么好处?他的确没有任何动机做这种讨骂的事。   吕相爷微微冷笑,一拂袖子淡淡说道:“太子爷误会了,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那些匪徒既然趁着太子爷监国的时候杀入进来,分明是不把太子爷放在眼里,既然他们针对的是太子爷,也许早已使了后着防着太子爷,太子爷查起来会更麻烦些!而且太子爷从未查办过案子,这么天大一件事由太子爷负责似乎有点——呵呵,也许是臣多虑了,太子爷您英明神武、胆识过人、临危不惧,可见心思手段非同常人,没准您心里早就有底是何人所干也不一定!”   太子气得七窍生烟,瞪着吕相爷说不出话来!他连忙向太后跪下,叩首道:“太后,兹事体大,请太后做主!孙儿恳请太后给孙儿一次机会,让孙儿亲自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吕相爷如果不介意,孙儿愿意同吕相爷一起彻查此事!”   吕相爷那后一句话,隐隐暗含着太子故意设计安排此事,目的就是为了显出自己“英明神武、胆识过人”的才能,好引起太后、皇上和众朝臣们的注意,好在朝中树立良好的形象、巩固自己的地位!      第464章 逆贼之变(二)      对他如此含沙射影的阴毒指责,太子根本无可辩驳。没有拿得出手的实际证据,他越辩白只会越错!到了此时,他深知自己已经不可能单独彻查此事,不得不将吕相爷也拉了进来。   事涉皇家,此案不便交由刑部或者都察院,太后略一沉吟,便准了太子所请,命他与吕相爷一同彻查此案,命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协同办理,十天之内拿出结果。   太后和皇上回京,沈佺自然也一道回来。安顿交涉完毕差事,沈佺踏进镇西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沈佺一进府先往沈老太君和萧夫人处请了安,踏进熙和堂的时候,良哥儿已经睡下了,姚存慧正在灯下看账本等着他。   沈佺使眼色打手势命众人不许惊动姚存慧,自己放缓放轻了步子踏进屋去。静静的凝视灯下持卷温柔婉约、身影纤纤的爱妻,沈佺的脚步突然有些凝滞。   姚存慧哪里有心思真正看书,不过是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以免等得枯燥无趣罢了,时不时的抬头朝门处望去。   这一次恰好一抬头就看到了沈佺,姚存慧不觉放下了册卷,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盈盈朝沈佺走去,挽着他的胳膊亲密笑道:“你这个人可是傻了!怎么回了自己家还站在门口发呆呢!”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又问“累不累、吃饭没有”等语。   沈佺反手携着她的手一起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笑道:“一看见你是真的有点傻了,怕打扰了你分神!这么久没见你,突然间看到你这么坐在这里,这么好看,我不忍破坏!”   姚存慧面上一热,双手捂脸嗔他道:“你胡说什么!月余不见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油嘴滑舌了!什么时候也说起这种话来!老实交代,在哪儿练来的?”   “哪有的事!”沈佺吓了一跳慌忙正色道:“慧儿,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你可不能冤枉我!”   姚存慧“扑哧”一笑,“没有就没有,你慌成这样做什么!你这样我倒要疑心了呢!”   沈佺讪讪,问了儿子几句,便笑着道:“给我留了饭没?一天下来只早上胡乱啃了个饼,我肚子里空得难受!”   “早备着了,你怎不早说,偏还有精神胡说八道!”姚存慧闻言不由心疼起来,连忙叫人将搁在热水蒸笼上保温的饭菜端上来,拉着沈佺往饭厅走去。亲手为他添置碗筷米饭,坐在他身边陪着。一面看他吃一面同他说笑着别后闲话,晕黄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映在窗棂格子上,映出一室的温馨。   用过饭、洗漱之后,疲惫已极的沈佺便拉着姚存慧上床休息。上了床榻,原本累得沐浴洗澡还要姚存慧硬拽着去否则不给上床威胁的沈佺一下子又涨了精神,长臂一伸将温软馨香的娇躯揽过来紧紧搂在怀中,上下其手一阵呼吸渐渐的粗重了起来,凑在姚存慧耳畔不知嘀咕了什么,逗得姚存慧吃吃低笑,笑声中,他一个挺身覆在她身上,滚烫火热的唇舌狠狠的吻住她的唇动作起来。   次日,姚存慧起身时沈佺已经上朝去了,微眯着眼眸仰头望着玫红绣花的帐顶出了一会儿神,唇角忍不住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好一会,姚存慧才轻快的起身,穿上贴身小衣和中衣,才叫人进来伺候。   红菱带着小丫鬟收拾床铺,各自红着脸,手脚麻利的更换了新的,姚存慧见了,越发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换床单这种事已经变得很平常了,可沈佺昨晚那么晚才回来,又那么疲惫,今日一早仍换床单,她就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简单梳洗之后,姚存慧便往沈老太君那里去请安。萧夫人因早已吩咐过不必早去,等良哥儿醒来后她们母子用过早饭,再抱着良哥儿一同过去。   这日照旧如此,姚存慧从沈老太君那边回来之后,料理了几件事,良哥儿便醒了,不免逗着他玩闹一阵,用过早饭,便抱着他去燕顺居看萧夫人。   萧夫人极疼这个长孙,见了良哥儿笑得合不拢嘴,抱在怀中逗着舍不得撒手。   只是今日,萧夫人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不是对良哥儿,而是对姚存慧。她似乎在小心翼翼观察着姚存慧的脸色,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姚存慧说又不便开口。   “娘您有话但说无妨!媳妇都听着呢!”姚存慧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仍是笑得温和。   萧夫人被她点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抬帕掩面轻轻咳了两声,斟酌了好一阵,方柔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娘如今想来便觉十分庆幸,幸好佺儿取了你!我们母子俩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得了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看着你和佺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娘心里别提多欢喜。如今又有了良哥儿,娘哪怕明儿就闭眼,此生也再无遗憾了!娘相信,你和佺儿会一直好好的过下去的!”   “娘,都是一家子,娘这么说倒叫我”姚存慧的声音低了下去,手心下意识的蜷缩握在了一起。婆婆的语气很客气、态度也很客气,按照常规来讲,有着这样铺垫的后来的话语,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萧夫人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轻叹着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有各种各样的无奈!你过门之后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娘都看在眼里,都明白你的委屈!可是慧儿,佺儿他待你是真心的,你答应娘,为了佺儿,哪怕再大的委屈,你也要受下来,行吗?”   “娘,”姚存慧心中猛然一震,绷着脸色轻轻说道:“是不是沈佺他,要纳妾?”   问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姚存慧只觉得自己的人就像自己的声音一样,空荡荡、轻飘飘的起来,脑子里一片僵硬与空白。   难怪昨天他到了门口却犹疑了脚步,难怪她无心打趣的一句话令他变了脸色的紧张,难怪他昨晚不停的亲吻着她一声声在她耳畔叫着她的名字说他爱她!   他们夫妻素来恩爱无限,好得蜜里调油,彼此对对方的感觉也十分敏锐,她早应该觉得不对劲了,只是说什么她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慧儿!”萧夫人没想到她自己先说了出来,身子僵了一僵,生怕姚存慧生气起身而去,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听娘慢慢同你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慧儿,你要相信佺儿,他是爱你的!这件事,他,他也——唉,慧儿,你懂娘要说什么的!”   姚存慧的心猛然骤痛起来,天翻地覆!正因为他爱她、而她也同样深深的爱着他,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令她感觉这么难过和心痛、这么不能接受!   “娘,对方是谁?”姚存慧咬咬牙,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个人能够让沈佺和萧夫人不得不接受,可见来头不小,绝不是普通人家得姑娘。   萧夫人见她这样好生心疼不忍,担忧的望了她一眼轻叹道:“是吕家的宁安翁主,吕蓉。”   “是她!”姚存慧吃了一惊,眼睛瞬间亮了亮。   “慧儿,你是佺儿三媒六证、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正室王妃,如今又有了良哥儿堵众人的嘴,没有人能动摇你的位置!佺儿他心里,也只有你一个!”萧夫人见她神色不对慌忙说道。   吕蓉在京城的大家闺秀当中名声极好,萧夫人以为姚存慧是闻听来了个极具竞争力的对手故而吃惊意外,所以安抚。却不知姚存慧压根就没把吕蓉,或者说是任何一个女子当成过抢自己丈夫的对手。如果沈佺变了心,她根本不会守着他,更不会同人去争!天下之大,凭她的本事,凭她还有同自己最亲的姐姐和弟弟、还有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哥,没有了变心的男人,她的日子照样会过的很好!   她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是吕蓉。   吕蓉不是爱惨了白慕鸢,不是为了白慕鸢连东胡王后都不愿意做吗?怎么居然愿意嫁给沈佺做侧室?   “他们,怎么会——”姚存慧嘴里一片苦涩,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慧儿,其实这事——”   “娘!”姚存慧忙又出声打断了萧夫人,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无论这事怎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宁安翁主何时进门、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娘尽管吩咐了三婶去置办吧!良哥儿调皮的紧,我得照顾他,恐怕分不开身。”   萧夫人的口气,明显是知晓此事首尾的了,沈佺告诉了她,却不曾在自己跟前提过半个字。她是他的妻,他说他那么爱她,可是,这最该她知道的事情他却没有主动告诉她,反而要通过婆婆!   他是觉得羞愧、对不起她吗?即便如此又能改变什么?他还不是这么做了?既如此,又有何不能对她说的?难不成他今晚不再进熙和堂的门!   姚存慧不愿意萧夫人对自己说此事,她要听沈佺说,要沈佺亲口说给她听。      第465章 纳妾      至于迎娶宁安翁主,她没有办法拒绝,但也绝不会贤惠到替他们操办、对他说一声“恭喜”,然后将他送入她的房间!她做不到!   “好,你就安心照顾好良哥儿吧!娘会吩咐下去的!”萧夫人暗叹,温言说道。   姚存慧心中钝钝的发痛,仿佛有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的用力的割她的肉,痛到心里,无法忽视。她没有办法再忍得住,勉强说了几句话抱着良哥儿离了燕顺居。   一整天,姚存慧都在想着这件事,神思惘然,蹙眉发怔,暗暗盼着沈佺早早回来同她解释清楚。   宁安翁主是吕家的人,沈佺就算纳了她也未必会喜欢她,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绝对,谁又知道呢?   而且,沈佺毕竟是古代的男人,就算不喜欢宁安翁主,纳了她进门未必不会不同她洞房,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姚存慧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越想着,她就越盼着沈佺回来。   不料,直到天黑,沈佺也没有回来。而是派了千岭回来告诉她,说是公事未完,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明天、后天说不定也没法回来,让她别担心!   姚存慧气不打一处来,从来不曾迁怒过人的她第一次迁怒千岭了,寻了一星半点的错处将千岭狠狠的训了一顿。千岭跟在沈佺身边伺候,对这件事情是略有所闻的,这等时候自个的主子都做缩头乌龟借口躲在外边避风头,他一个奴才不老老实实的顶缸承受女主子的怨气还能怎样?   姚存慧一气之下,第二天带着良哥儿禀了萧夫人,索性回了娘家。   萧夫人一下子就急了,次日忙命人修书沈佺,责令他无论何等急事立刻回府,母子俩在屋里不知说了什么,沈佺匆匆乘着马车赶往姚家。   据京城中小道消息传说,镇西王在岳丈家好生受了大舅子一番刁难,费尽唇舌才将妻儿接回了府中。京城中达官贵人们无不传为笑谈,直说镇西王惧内。那等消息灵通、知晓沈佺和宁安翁主婚事的,更兴致盎然的等着看即将上演的好戏。   一边是母老虎正室,一边是大有来头的侧室,镇西王府这后院的热闹定是少不了了!   吕相爷得到消息笑得十分开怀,嘱咐吕大夫人一定要好好教导女儿,还要给女儿精心挑选精明能干、会来事的陪嫁丫头和陪房。沈家的后院么,当然是越乱越好!姚家那丫头,脾气越大、越显妒妇本色越好!   太子和吕相爷那边共同彻查的案子很快水落石出,那批乱党乃是被沈佺重创的几个西域部落所派。他们潜伏京城已久,原本是想刺杀大周皇帝和太后复仇,结果到了京城才发现,皇帝和太后一来深居简出,二来身边高手如云,事情根本不如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而他们本身乃异域之人,在京城里呆得时间越长,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商议之后,便将目标从刺杀太后和皇帝转为烧毁大周皇室的太庙。   毁掉大周皇室的太庙,无疑等于重创皇室的尊严和体面,相当狠狠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大周朝的脸上!   得知太后和皇帝前往行宫,京城中守卫力量顿时减弱,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不料忙中出错,弄错了目标,一股脑儿的杀入了皇宫大内,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真相大白,吕相爷却不能满足,他恨极了东胡不给吕家面子,便一口咬定东胡人也参与了此事,要求以此结案。   东胡乃是大周的盟友,对沈佺西征协助不少,况且两国刚刚签订了互市协议,太子岂能让吕相爷的阴谋得逞?对吕相爷的胡攀乱咬表示了态度坚决的反对,双方明争暗斗,各自丝毫不让。   刑部、大理寺等众协同办案的大人们头疼不已,两头相劝两头不讨好,夹心饼干做得十分辛苦。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依靠证据说话,谁的证据充足谁的话便更有信服力。吕相爷是提出疑问的一方,上下嘴皮子一碰把话就说了出来,太子想要反驳他,就必须找到相关的证据!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后退的路,太子如果想要自保,就必须拿出能够站得住脚的证据,否则,吕相爷肯定会趁机将他也拉下水说成“同党”!打上叛逆的烙印,他将永世不得翻身!   吕相爷自认为稳坐钓鱼船,不料却是低估了太子的能力,太子请求太后宽容了时日,通过沈佺与东胡王联系上,东胡王快马加鞭只身赶往京城面见太后,主动配合太子和吕相爷的审查。吕相爷原本就是栽赃陷害,空口白话根本做不得主,至此不得不承认此事乃一时误会。   经此一事后,太子的声望水涨船高扶摇直上,获得了许多朝臣的称赞,御史们与翰林院几位老儒、大学士更是对太子赞不绝口,纷纷上表恭贺皇上、恭贺太后,声称太子英明,实乃大周之福!   太后原本就矛盾的心情变得更加矛盾和纠结,不管心中怎样想,面上都不得不做出欣慰欢喜的神情,下旨褒扬了太子,除了赏赐之外,将太子调往吏部锻炼。很快,就有一批年轻的官员开始出现在太子身边。   吕相爷气得在家里狠狠砸了一对心爱的青花梅瓶,大骂泄愤。   赵纪远温言相劝,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吕相爷想到自己的布置很快就会妥当到位,到时候大事一成,灭掉太子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何必此刻同他计较?倒不如大度一点,反倒显出自己的度量!   吕相爷于是决定不但不跟太子计较,反而要在人前好好的夸赞太子几句,向太后建议,给他更高的职位和更多的权力,让他放松警惕,好好的享受这最后的生命。等到雪亮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的表情不知会有多精彩!   “相爷,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将沈佺调离京城的机会!”赵纪远见吕相爷的情绪转好,立刻又进言说道。   “哦?不知纪远又有何高见?”吕相爷挑挑眉,迟疑着道:“如今沈佺也算是我们吕家的姑爷了,没几日蓉儿就要过门,有蓉儿在,镇西王府就逃不脱本相的掌控,沈佺留在京城,没准还能派上大用。”   “相爷您别忘了,沈佺钟情姚存慧,他们两口子都是奸诈阴险之辈,二小姐新过门,恐怕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沈佺还是远离京城更加可靠些!到时候,镇西王府群龙无首,二小姐趁机与相爷您里应外合,将阖府女眷控制在手,岂不是省了许多事?”   吕相爷眼睛一亮,大笑道:“纪远果然从未令本相失望过!如此甚好!如此此计大妙!到那个时候,沈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只要沈佺不在,那阖府上下皆是女眷,岂能是他们的对手?   “纪远说有妙计将沈佺调离京城是怎么说?”吕相爷问的迫不及待。   赵纪远冷笑一声,阴测测道:“相爷忘了前几日反贼攻入皇宫一案了吗?西域胡人余孽不清,大周则一日不得安稳,这都是镇西王的分内之事,他不应该将此事首尾收拾干净吗?”   “不错!”吕相爷目光闪了闪,得意笑道:“漏网之鱼是他手里漏的,自然该他将鱼统统抓回来!哼,西域,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相信云将军和杜仲都很乐意报这个仇!”   西域天高皇帝远,漏网之鱼来无影去无踪,前往围剿搜捕之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沈佺死在了那里,保证也没有人能查出什么端倪!况且,人都死了,又有谁会非查不可?   “如此永绝后患,相爷英明!”赵纪远心中一凛,暗道吕相爷比自己更狠得多。不过,对这种预见的结果,他非常之乐意!   镇西王府这场喜事办得甚是匆忙,时间紧迫,阖府上下忙得团团转,主事的卢氏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只有姚存慧整日悠闲度日,对熙和堂外的热闹充耳不闻,每日除了给婆婆和祖母请安,便是陪着良哥儿玩耍。   沈佳琳没有想到对嫂子一往情深、曾经誓不纳妾的兄长居然这么快就要迎娶新人进门!小姑娘很受打击,对爱情再一次感到深深的失望,再也不敢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真爱,对于曾经对唐衍的痴情越发觉得可笑起来。   她很同情姚存慧,天天到熙和堂报道,陪着嫂子和小侄子说话解闷,有的时候姚存美也过来,三人倒是十分热闹。   原本沈佺的妾室同房应该住在熙和堂的东、西跨院中,但姚存慧宣称,宁安翁主出身高贵,想必嫁过来陪嫁、陪房也多,小小的跨院恐怕她住了不方便,坚持不同意,萧夫人只得挑了熙和堂附近一处叫做兰心苑的院落赶着收拾出来作为她的住处。   卢氏虽然协助管家理了相当一部分事务,但是但凡同大房、同沈佺、熙和堂相关的都是姚存慧自己的人诸如容妈、红蓼、萱草等以及萧夫人身边的黎妈妈亲自管理。这一回沈佺纳侧妃,许多事情根本绕不开熙和堂,卢氏虽然很不好意思觉得有愧于姚存慧,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次次的上熙和堂的门。      第466章 纳妾(二)      姚存慧倒没有胡乱迁怒人,卢氏来问什么,该着她的便吩咐容妈、红蓼等相关人等料理了。卢氏自己来来往往的跑觉得不好意思,便陪笑着请求将容妈、红蓼和萱草暂借过去用几天。   姚存慧当然不肯,也不管沈佳琳和姚存美就在身旁,摊着手玩笑道:“三婶您这一开口岂不是存心叫我为难呢!熙和堂上上下下哪里离得开她们三人?如今添了良哥儿,她们越发不得闲了!”   卢氏面上有些讪讪,她本以为自己好歹算是长辈,又当着沈佳琳和姚存美两个外人的面,姚存慧好歹不便拒绝。她哪里想到姚存慧正愁自己的态度没法传到吕家给个下马威呢,巴不得当着姚存美的面来这么一下子!   “是三婶考虑的不周到,那要不,小杏、小梨也行!”卢氏忙又笑道。   姚存慧掩面咯咯一笑,笑嗔着卢氏道:“三婶分明拿我玩笑打趣呢!这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呀!平日里也不过打打杂罢了,上不得台盘的!若我真应了三婶那分明不是帮忙,那是添乱呢!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丢我们沈家的脸!阖府中哪里寻不出办事又老成、又利索、又有经验的好人来,三婶何苦要我这两个毛丫头呢!若有什么需要我这里拿主意的,三婶尽管叫人来说就是,我断断不会叫三婶难做!”   “这是哪里话!你是什么样人三婶还能不知!”卢氏说着,二人相视一笑。若没有姚存慧就没有她的今日,见姚存慧油盐不进也不忍再逼她,闲话二三便去了。   卢氏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忍不住暗暗的羡慕姚存慧。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够活的像她那么率性、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便无法改变也绝对不强颜欢笑、表面上做贤良背地里吞苦水!   她和沈三老爷可算是患难夫妻,相互扶持一路走来,彼此之间的感情可以算得上是真诚真挚,但即便如此,如果沈三老爷执意要纳妾,她还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他操持办理,将新人顺顺利利的迎娶进门。否则,就是不贤。这样的名号太沉重,她担不起。   虽然自己担不起,可看到有人硬是要担,卢氏是打心眼里佩服敬叹。   “姐姐,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吧!”姚存美和沈佳琳都有些尴尬,姚存美便笑着故作轻松说道。   沈佳琳云英未嫁,对这种事情不便开口表示意见,闻言分明表示赞同,担忧的看向姚存慧劝道:“嫂子,那到底是吕家啊!不过嫂子放心,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嫂子!还有娘,也必定向着你的!”   姚存慧不由“扑哧”笑了,先向沈佳琳瞪了一眼嗔她道:“你啊,别乱说话给嫂子我做祸呢!娘她老人家素来公平,最是面慈心善的,只要王爷高兴,她便高兴。至于我,当然只有我一个是你的嫂子了,即便将来再进门十个八个,那也是你‘小’嫂子!”   说的几人都好笑起来。沈佳琳一呆,也咯咯的笑个不住。   姚存慧又向姚存美道:“我就是这个性子,好不好的也顾不得了!即便我不这么着,人家进了门也不可能会同我好,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再装模作样的便没意思了!你放心吧,你二姐姐我心里有数!我刚刚才出月子的人,照顾良哥儿且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去做别的?我手下就这么两个用惯了的人,哪里又离得开了?阖府上下那么多人哪里挑不出好的来?便是说破天去,也没的是我的不是!要怪啊,只能怪王爷太心急了些!若等我将身子调理好、休养过来了,等良哥儿大了些,那时我才有精神帮他料理呢!可惜他又等不及,却又怨谁?”姚存慧说毕冷笑了两声。   姚存美和沈佳琳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二姐想得周到!二姐心里有数就好了!这男人,还不都是这样!”姚存美轻叹,想要再说几句,看到沈佳琳在旁边又不便说,只得默默闭了嘴。   沈佳琳察言观色亦察觉到了,自己到底是个未嫁姑娘,纳妾的又是嫡亲哥哥,没有立场听什么、说什么,便指了个借口笑着起身告辞。姚存慧也没留她,顺口笑道“闲了再来”便叫人送她去了。   “二姐,”姚存美这才挪了挪身往她旁边凑了凑,小声说道:“我隐约听说,王爷这些天都被姐姐赶去睡书房——是不是真的?”   “这个竟连你都知道了!”姚存慧吃惊的睁大眼睛,相当于承认了此事,嘲讽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古人诚不欺我也!”   “二姐!”姚存美见她这时候了还文绉绉的掉书袋不由得又气又急,抱怨道:“二姐,你太糊涂!这男人哪个不是爱偷腥的猫!趁着王爷对姐姐你愧疚,姐姐应该使些手段将他好好的拢在身边才是,怎么反倒把他往外推呢!姐姐怄气也该有个度,过了就不好了!万一王爷一气之下真恼了,那姐姐怎么办?呃,论理这些话不该我说,我,我——姐姐,我也是担心姐姐啊!”   姚存慧半眯着眸子不动声色打量了姚存美几眼,她能感觉得到姚存美说这话的时候并非全然做戏。也许,是戏做得久了,大家情不自禁都会当真了几分!姐妹两人虚情假意,不知不觉也渐渐的将真和假不能清楚区分了。   “怕什么,”姚存慧微笑道:“你放心吧!我和王爷的感情不是那么禁不住考验的!若就因为这个王爷便真恼了我,那我还真不稀罕他!他也不值得我去喜欢!”   姚存美望天无语,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姐姐你既然心里还有王爷,为何要这般赌气呢?何苦!”   姚存慧秀气的眉毛高高的挑了挑,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心里有气,我心里不痛快!不这样我这口气消不了!”   姚存美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完全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打败了。   “好了!”姚存慧“扑哧”一笑,满不在乎微笑道:“我可是太后亲赐的镇西王妃,侍奉婆婆、太婆婆皆无半点不对,又为沈家生下了嫡长子,就看着这个,沈家也不能够把我给休了,你姐姐我是那么轻易让人欺负了去的吗?”   姚存美脑海中顿时转过千百个画面,皆是从前种种,一下子有些心虚起来,讪讪的笑着点头附和说“是”,劝她的话一下子被抛到了爪哇国。   在吉日当前,姚老爷向几位掌柜、账房和府上的管家交代一番之后,便带着姚诗赞离开了京城去外地巡查生意去了。   “老爷,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咱们二小姐是镇西王府,这一杯喜酒老爷不去喝似乎有点——”郝掌柜小心相劝。   “有点什么?”姚老爷不屑哼了一声,冷笑道:“有点不给王爷面子?有点带累了我女儿贤惠的名声、令她没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对了!”姚老爷长长吐了口气,叹息道:“男人家三妻四妾原也寻常,这没什么!可镇西王,咱们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关起门来这话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他明明答应我女儿此生不纳妾,如今我女儿过门才多久?又刚刚给他们沈家生下了嫡长子,他转脸就做出这种事来,这不是给我女儿没脸、给我们姚家没脸吗!我们姚家没有那么大本事同人家硬碰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这杯喜酒,我是绝对不去喝!对了,贺礼也不必送了,这是他们沈家的事,本来就同我们没关系!”   郝掌柜听了也不禁叹息,听东家这么一说,果然是镇西王办事太不地道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做到的事情便不要轻易许下诺言,许下了就定要做到!他们经了一辈子商、做了一辈子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信义”两个字,难怪东家会如此反感计较!   “这贺礼还是象征性的送上一份吧,二小姐还在沈家过活呢,别让二小姐难做!”郝掌柜又劝道。   这段时间,镇西王纳侧妃一事是闹得沸沸腾腾的,镇西王妃的醋劲多多少少也传了些事迹出来,听起来有鼻子有眼、似模似样的。郝掌柜是看着姚存慧一路成长走过来的,不忍心看到她吃亏。   “你就放心吧!”姚老爷呵呵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个女儿可不是一味捏酸吃醋的糊涂人,她心里清楚着呢!出不了事!”   郝掌柜一怔,不觉同姚老爷相视哈哈大笑起来,掠着胡须不住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咱们二小姐聪明过人,当然不会吃亏!”   随着姚老爷父子的离京,将这件事再次推向了更高的高峰,京城里八卦满天飞,对镇西王妃极其娘家皆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吉日如期而至,镇西王府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在这泼天的热闹和欢声笑语中,吕蓉乘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进了沈家的门。姚存慧身子不适,一整天从头至尾都不曾露过面。      第467章 纳妾(三)      三位相关人等,一个推说生病回避,一个在大红盖头之下遮掩,众宾客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射在避无可避的沈佺身上,一双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纷纷盯着沈佺,企图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沈佺再次穿上了大红的喜服,身姿翩翩,眉目俊朗,一表人才。只是相比两年前迎娶王妃时稳重了许多,喜怒不行于色,沉着冷静,叫人实在看不出什么。   夜深人静,宾客们相继散去,也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   新房里的吕蓉下意识握了握手心,长长的袖子中,她的手攥得生疼、骨节发白。   衍****伴驾一行中,她和沈佺都被人设计了,她不慎落水,当时只有沈佺在旁不得不救,她无法拒绝嫁给沈佺,而沈佺也没有理由拒绝娶她。   于是,就有了今天。   “新郎官来了!”一阵脚步声从廊下传来,喜娘同贴身丫鬟冰儿、小雪相视都笑了起来,忙整整衣裳迎了上去。   门被轻轻推开,沈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踏步进来,喜娘和冰儿、小雪忙含笑行礼,口称“王爷!”   沈佺随意抬了抬手,便听到一连串的吉祥话从喜娘口中流水似的唱出来,一声声听得他气闷。   “好了,本王今日累了,这些繁文缛节就算了吧!想来翁主也不会计较,是不是?”沈佺打断了喜娘,缓缓说道。   隔着大红的绸缎盖头,吕蓉依然能够感觉到两道锐利而冰冷的视线直直的射向自己,她身子一僵,情不自禁的揪起了心。   “王爷说的是,一切但凭王爷做主,你们都下去吧!”吕蓉缓了缓神缓缓说道。   众人悄悄相视,两位正主儿都发了话,作为闲杂人等的旁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多嘴?冰儿、小雪首先屈膝应了声“是”,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新房的门被轻轻的关上,红主摇曳,大红的双喜字一明一暗,新房中霎时陷入一片难言的寂静。   无形的压力压顶而来,吕蓉只觉紧张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都刻意的控制了。她实在无法想象,满身肃杀戾气的镇西王有什么好、姚存慧怎么会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他!若非情不得已,她根本不会嫁给他,纵然此刻,她对他除了惧怕也再无其他的感觉。   半响,周围仍是一片寂静,静的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王爷,是打算让妾身干坐一晚上吗?”吕蓉终于开口轻轻说道。   沈佺坐在圆桌旁边的椅子上,淡淡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本王不会干涉你。”   吕蓉闻言一僵,见沈佺没有半点上前为她掀盖头的意思,她权衡一番,只得自己轻轻的将盖头掀了开来。如果她不自己动手,沈佺定会这么坐一夜。   眼眸轻眨,满室的红冲击着眼帘,令她有一刹那的眩晕和迷茫,这是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情景。这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会如何呈现,她想象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如此这般!   女孩子天生就爱做浪漫的梦,哪怕她并不知道心中那种想法叫做浪漫。这场婚姻她虽也有她的无奈,对美好的期待却不会变,见此不由自主心中升起淡淡的失望和苦涩。   “王爷,请。”吕蓉将凤冠小心的取下放在一旁,端了交杯酒走向沈佺,盈盈素手将其中一盏递给沈佺。   沈佺的身体本能的朝后倾了倾拉开与她的距离,英朗的浓眉挑了挑,努努嘴道:“坐下。”   吕蓉一呆,在他冷峻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的注视在,在那浑身彰显着肃杀之意的气势下,默默的收回了手,轻轻的坐在沈佺的旁边。   “妾身知道王爷和王妃情深意重,妾身会谨守自己的本分,绝不会令王爷、王妃难做,请王爷放心。”吕蓉垂着头,纤细的脖颈勾出优美的弧度,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看上去越发的楚楚可怜、娇弱怯怯。她这样的女子,天生就该是让人放在掌心里呵护的。   沈佺嘴角嘲弄的勾了勾,淡淡道:“看来你爹娘将你教导的不错!”   吕蓉一呆,勉强回道:“妾身爹娘教导妾身三从四德、谨守妇道,伺候丈夫、公婆,侍奉王妃,妾身不敢忘记。”   “本王说的不是这个。”沈佺冷笑道:“本王是说,翁主你这么快就认命了对本王巴结讨好起来,吕相爷和吕大夫人功不可没吧?”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吕蓉的心一沉,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   沈佺悠悠说道:“不然,翁主明明对白慕鸢死心塌地、一往情深,怎么会转眼又对本王讨好起来?难道翁主本性就这么水性杨花?”   “你说什么!”吕蓉脸色大变,浑身如坠冰窖。   “很吃惊吗?”沈佺勾了勾唇,盯着吕蓉的眸子中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你和白慕鸢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进了镇西王府,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呆着,别给本王动什么鬼心眼!从镇西王府,你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不可能得到!如果你敢不老实,本王就叫那白慕鸢生不如死!或者,去问问吕相爷是怎么教导女儿的也不错!你,最好想清楚了!”   吕蓉嘴唇张了张嘴,眼珠子直愣愣的瞪着前方,空洞洞的眼神没有焦距,在这大红的景象中,衬得她的脸雪一样的白!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妾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吕蓉苍白着脸色,犹自虚弱的分辨着。   沈佺没有再说话,锐利的眸光深深的瞥了她一眼,留下一声冷笑起身拂袖而去。珠帘清动,碰撞出泠泠的细微声响,沈佺的声音淡淡传来,“本王今晚不会离开新房,本王就歇在外间,翁主,请自便!”   吕蓉没有再说话,只是僵僵的坐在桌旁,葱管似的指甲紧紧的揪着金绣龙凤纹的大红桌布,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白大哥,白大哥!她真是天真,吕蓉苦笑了笑,她和白慕鸢的关系姚存慧是知道的,姚存慧是沈佺的妻子,岂有不告诉她?   难怪,沈佺会一口答应娶她!   事情发生之后,身为一位养在深闺的淑女,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嫁给沈佺,她只能听从家中的安排,除非私奔或者一死。然因为与东胡和亲之事她暗暗的自作主张,害得爹娘和二叔一家差点反目成仇,堂妹又代她受辱从此人生尽毁,没有人能理解她心中的痛哭和懊悔!如果老天再给她选择一次,她一定乖乖的听从安排和亲东胡,她不能太自私,不能自顾着自己!自私的结果是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受着良心的煎熬。   所以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意见,乖乖的听从爹娘的话。身为吕家的女儿,就应该担起应该的责任!她任性了一次,不能再任性第二次!   可即便如此,在她内心深处,仍是含有希望的。她满心期盼着沈佺会拒婚,就像当初他不肯娶妹妹吕樱那样的拒婚!她甚至偷偷的想,到那个时候她声名狼藉、闺誉全毁,没准,与白大哥就有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祸兮福兮,谁又说得准?   不想,当初为了姚存慧不惜顶撞太后的沈佺,竟然连推辞都没有一口答应了婚事。   她绝望了!只好含泪了断了从前的那份感情,一个人躲在闺房中哭得肝肠寸断,之后,她的心便死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吕蓉,而是吕家的女儿宁安翁主、镇西王的侧妃!她再也不会甜蜜的期待白大哥的信、期待与他的每一次约会,从此她的生活中,只有伺候丈夫、侍奉公婆、应对正室。   可是她没有想到,沈佺对她的秘密了若指掌!   她不禁苦笑,难怪,沈佺一点也不忌讳娶个吕家的女儿放在后院,原来如此!他料对了,她背叛了白大哥、背叛了跟白大哥的感情,她绝不能狠下心来害他!   大红的金粉龙凤烛光芒闪耀,甜蜜馥郁的甜香随着蜡烛的燃烧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一呼一吸皆是甜腻的味道。火红的烛光照出一室的暧昧和娇羞,却不知此刻身处此中的两人,连多看彼此一眼都懒得!   这样,也好!   吕蓉苦苦一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小腿处传来的酸麻令她一个踉跄伸手撑在了桌子上。她微微弯下腰,轻轻的揉了揉,然后朝红得触目惊心的喜床走去。   除了姚存慧,没有人知道新房中的真相,第二日,喜娘将染了殷红血迹的喜帕收了去,笑着向新人道了恭喜。之后的一切,都按着正常的礼仪规矩一套一套的按部就班进行着,一切都很正常。就连吕蓉给姚存慧跪下磕头敬茶时,姚存慧也恰到好处的表示了醋意,弄得吕蓉一下子有些拿不准主意姚存慧究竟知不知道她和沈佺之间的事。   “不知王妃平日是什么时辰起身,妾身好过来伺候着。”吕蓉忍不住陪笑出言试探。      第468章 赴西域      姚存慧闻言深深的瞥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她眼底的清明和了然明明白白的映入吕蓉的眼底,吕蓉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这些日子传言镇西王妃与镇西王如何闹别扭、姚家如何对沈府不满不忿暗暗下脸子,只怕都是假的。   “不必了,你在自个院子里呆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我这里不必来,娘身子不好王爷素来不许人打扰你也不必过去,老太君那里你要是喜欢,可以多过去尽尽孝心!”姚存慧毫不客气的表示自己对她的不喜。   吕蓉淡淡一笑,垂眸柔顺的应了声“是”,反正她和沈佺是假夫妻,她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冰儿、小雪面上倒是显出两分不服来,当着姚存慧的面也不敢说什么。   这一日,沈佺便没有再去吕蓉房里,而是又回了熙和堂,对着姚存慧软磨硬缠的讨好,姚存慧见他这么识趣,抛下新婚的那头过来哄着自己,便转嗔回笑原谅了他,将他留在房中以此给那边一个大大的下马威,结束了赶他睡书房的日子。   当然,八九不离十,这是外人猜测的原因。至于他们两人,当然不曾闹过别扭。   三朝回门,沈佺沉着脸陪同吕蓉回去,吕家对女儿和新女婿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吕大夫人自然将女儿和跟来的陪嫁丫鬟叫回后堂招待兼且问话。   吕大夫人是过来人,一看吕蓉的神情和走路的姿势便知晓她仍是处子。吕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便沉着脸逼问吕蓉。   若非吕蓉磕破头留下疤痕毁了容,吕家的嫡出女儿怎么可能嫁给沈佺做侧妃?就算他是镇西王也不行!这倒好!嫁过了门还受这等委屈。   吕蓉暗暗叫苦,她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茬!在母亲凌厉的逼问下,吕蓉不得不说了实话,说王爷根本不喜欢她,心里只有王妃一个,故意如此要给自己没脸。   吕大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这种事情属于小夫妻俩房里的事情,身为丈母娘,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女儿女婿的房中!   吕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将吕蓉连说带教训了一顿,逼着她设法得到沈佺的宠爱。在她看来,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猫,沈佺也不能例外!不说别的,单说两年前他是何等坚决的不肯娶吕樱非要姚存慧不可,还嚣张的表示只要那姚家的小妞一个人!可是结果呢?到手了,时间长腻了,还不也就这样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答应迎娶吕蓉?可见,男人的长情根本就是个笑话!说说可以,却当不得真!   偏偏冰儿、小雪两个看不得自家翁主受委屈,这两三天在镇西王府受了明里暗里一肚子气,此时不告状求做主撑腰更待何时?根本不管吕蓉的暗示,添油加醋的跟吕大夫人诉了一番苦,说到伤心处两个丫头眼泪直掉,将个吕大夫人气得暴跳如雷、浑身发颤,越发好好的教导了吕蓉一番。   吕蓉又不能将白慕鸢说出来,听了母亲的话只感到有口难辩、有苦难言,除了答应没有第二个法子。   她斟酌再三,终于半隐半露的向吕大夫人说道:“娘,王爷和王妃感情素来极好,我觉得前些日子传闻他们闹得何等厉害那是他们做戏特意做给外人尤其是我们吕家看的,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娘,我——”   “好了好了,你就别找借口了!”吕大夫人十分不快的打断吕蓉的话,没有去想如果吕蓉所言是真,姚存慧和沈佺为什么要如此做戏给外人看,认为吕蓉刻意的强调他们俩感情好是为自个的失败找借口。吕大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主动、不争取的态度,便说道:“蓉儿,如今你已是他的侧妃,无论他也好、姚家那丫头也好,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你有什么好怕的!蓉儿啊,你不争取,难道一辈子就打算这样下去?那可是傻了!听娘的话,将人和权都夺过来!你素来聪明过人,又有我们吕家做后盾,你怕什么!”   吕蓉嘴巴张开又闭合,终于无语。   沈佺和吕蓉离开之后,吕相爷迫不及待便问夫人,女儿回来都说了些什么?   吕大夫人没好气的将吕蓉仍是处子之事说了,趁机将沈佺狠狠的骂了一顿。吕相爷听毕也十分恼怒,沈佺,果然不是个能拉拢的,竟敢如此侮辱吕家的女儿!   “蓉儿这孩子也是个不中用的!”吕大夫人又叹气,“也不晓得主动些,还同我说什么镇西王和王妃感情一直极好,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合是他们两口子做戏!哼,我看啊,分明是为她自个找借口!”   吕大夫人又说又叹,骂一回沈佺姚存慧,恨一回女儿不成钢,冷不防吕相爷提高了声音道:“你说什么?蓉儿说沈佺和姚存慧两口子前些日子的不合是做戏?”   “可不是这么说!”吕大夫人没好气。   “为什么?”吕相爷声音更凝重了些,沉声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想要做给谁看?”   吕大夫人一愣,也回过神来了。“不错!这的确,有些古怪!”   丈夫要纳小妾,做妻子的生气、喝醋、不痛快这都是很正常的反应,就算表现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闹得太过火,也没有谁会较真,顶多背地里取笑一句“醋坛子!”、“悍妻!”其实无伤大雅。   可是,吕蓉却说他们是假装的!   也就是说,对于吕蓉的进门,姚存慧是压根不在乎的,以她的性格当然不会真的不在乎,只有沈佺也不在乎她才会不在乎。沈佺不在乎,那就是沈佺压根没把吕蓉当回事!而两口子之所以演这场戏,正是想让他们吕家觉得有机可乘!   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意识到了沈佺为何会那么痛快答应这门亲事的真相。他是想通过此迷惑他们吕家,!迷惑他!让吕家以为他接受了他们的女儿便是有心靠拢,好以此来争取更多的时间做别的安排!   吕相爷“啪”的一下重重拍在桌子上,咬牙冷冷道:“沈佺、姚存慧,这两个狼狈为奸的贱人!本相决定明天早朝就上奏,请太后速速将沈佺弄去西域!”   这种人,还是早早弄死他的好!   吕相爷身为“岳父”,大义凛然、顾全大局牺牲女儿的幸福,上奏声称西域余孽一日不除大周一日不得安宁暗藏危机,请求太后速速将沈佺遣往西域。   朝臣们听了自然是赞成的,对吕相爷那是大加赞扬。   要知道他的女儿和镇西王可是新婚啊,吕相爷此举可算得上大公无私!   太后也不想暗中有这么一股不安分的力量隐藏着留下后患,考虑了两日便同意了吕相爷的提议,下旨命沈佺做准备,五日后离京出发,前往西域将不安分力量一网打尽!务必使西域地区真真正正的安宁下来。   “没想到这么快!”姚存慧轻轻叹着气,恋恋不舍。一切同前世的轨迹都不一样了,她也不知道下一刻发生的将会是什么!她的沈佺会遭遇什么!   “迟早的事,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慧儿,只是,又要苦了你了!”沈佺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情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眷恋而疼惜。   等待的日子是何等的牵肠挂肚和煎熬他深深的体会过,他曾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她受这种滋味,可惜,他不得不食言了!   “相信我,这次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沈佺一字字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姚存慧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这么望着他,用力的回握他的手。   “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府上看好!”姚存慧眸中骤然划过一道闪亮的光芒。   “小心吕蓉,虽然有白慕鸢牵制她,可她到底是吕家的女儿,往往选择只在一刹那。万不得已时,设法杀了她!”沈佺眸中不带一丝感情,在他眼里,吕家的人就是吕家的人,是敌人,没有什么老弱妇孺的区别。   沈佺心知肚明,他之所以会这么快出京前往西域,跟吕蓉绝对有关系。定是吕蓉将从姚存慧处察觉的端倪告诉了吕家人,这个人看来并非用白慕鸢就可以完全要挟的住!   不过,她这一次的通报消息,却正是他需要的,若非他授意,他的妻子岂会明知吕蓉马上就要回三朝回门还会那么蠢当着吕蓉的面有意暗示。   姚存慧心中一凛,却是用力点点头。吕氏和周氏皇族之间的争斗就只差那层薄得近乎透明一戳就破的纸了,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佺的话姚存慧是没有什么意见和反对的。   只是,“吕蓉好歹是白慕鸢的心上人,是不是要——”姚存慧有些迟疑的问出来。   白慕鸢在吕家的地位虽然不属于高层,却是中层中十分便宜得脸的,加上他人又聪明出众,为太子和沈佺提供了无数关于吕家的消息,更救过她的命,救过沈佳琳,处理他的心上人,总要问问他的意见才好。万一将来他们因为此事反目成仇反倒不妙。      第469章 沈二老爷的选择      沈佺闻言呵呵轻笑了两声,将姚存慧朝怀中一揽,低头轻轻的吻了吻,柔声说道:“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像你夫君一样深情专情吗?白慕鸢要的是他们白家脱去贱籍重返中原,区区一个吕蓉在他眼里算的了什么!你若去问他,他肯定会举双手赞成杀了她以绝后患!”   姚存慧闻言脸色一白,脑海中不自禁的回想起那年元宵灯节,满街璀璨的花灯下,光影交错、流光溢彩间,那两相携手含情脉脉的两人,分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原来——   “白慕鸢一开始就在利用吕蓉?”姚存慧忍不住问道,语气中满满的不敢置信和惊讶。   “不错。”沈佺扬眉淡淡道:“白慕鸢这小子天生就是个精准算计的料,此人眼中只有利益,可合作,却不可为友。他掉头选择了太子爷,就更不肯能跟吕家的丫头玩真的!”   这倒是,否则他也不会背弃吕家了!   “我知道了。”姚存慧轻微的叹了口气。吕蓉倒是痴情,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维护的情郎会是一头真真正正的狼吧?   沈佺很快离开了京城,姚存慧、萧夫人格外不舍,哭得眼睛红红,婆媳两个泪眼汪汪的看他去了。好一阵才在容妈、黎妈妈等人的簇拥下转身回去。   “如今王爷不在府中,一切规矩照着去年王爷离京赈灾时的来,所有人等深居简出,没事就不要出各自的院子!还有,二门上给本妃看严了,没有本妃的允许谁胆敢放人出入,一旦查出,可就别怪本妃手下无情了!什么几辈子的脸面都不必跟本妃说了!”   姚存慧一收面上不舍含泪之态,正好该在的人此刻都在,倒省得她再次把人聚集起来了。   “王妃放心!王妃您是一家之主,您的话谁有天大的胆子才敢不听您的呀!”秦姨娘专好惹是生非,不等别人说话先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一边说那双咕噜噜直转的眼珠子在萧夫人、吕蓉身上转了转。   姚存慧眼角也懒得斜她。这人怨不得人讨厌她,真正说话不经大脑、不看场合,这不三不四一句话,难不成就想挑动萧夫人和吕蓉跟她反目吗?萧夫人素来不在乎这个,吕蓉压根翻不起任何风浪!   卢氏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向姚存慧含笑道:“侄媳妇说的极是,王爷不在,咱们府上正该深居简出过日子,省得让王爷担心!二门上看门的婆子媳妇,回头该好好的专门敲打敲打!”   萧夫人闻言也点头,向姚存慧和颜悦色的交代了几句,又向卢氏客气一番,卢氏忙还礼不迭。   “娘,我送您回去吧!这外头站的久了日头有些大怕会头晕呢!”吕蓉垂首目光闪了闪,上前欲扶萧夫人。   姚存慧哪里会允许她拉扯萧夫人?萧夫人的身体虽然比从前看起来好些了,可那种怪怪的感觉姚存慧一直挥之不去,她就更不愿意让吕蓉接触萧夫人了。   “你先回去吧!正好我还有些事同娘商量,我送娘回去便好!”姚存慧淡淡一句话,便止住了吕蓉的脚步。   “是,王妃!”吕蓉立刻低眉顺眼的答应,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姚存慧扶着萧夫人,离去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冰儿和小雪以及吕蓉的奶娘刘嬷嬷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和不忿。   姚存慧目光闪了闪,忽然想到许多次在人前吕蓉故意显出痕迹的讨好和主动,刹那间似乎有点明白吕蓉的做法:她是做给身边的人看!   一边要保住情郎,一边要应对爹娘,她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镇西王府中一切正常,吕蓉依旧时不时的主动试探然后毫无悬念的被姚存慧寻各种借口打发掉,姚存美依旧不时来访,姐妹间看起来越发的随和亲切。府中上下,各各按部就班,亦无不妥。   唯有萧夫人,又为沈佺担忧牵挂起来,愁眉不展,情郁于中,身体很快又消瘦了下去,精神也大不如前,即使有良哥儿陪伴逗怀,也依然不能减除她对沈佺的思念之情。   姚存慧和黎妈妈、沈佳琳等各各苦劝,萧夫人自己也知道实不该如此,可是这种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控制住情绪是另一回事,萧夫人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听了进去人的劝,晚上却依然整晚整晚的做噩梦。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佺儿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日姚存慧来看望时,萧夫人屏退左右凝神问道。   姚存慧脸色微僵,望着萧夫人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傻子,你快告诉我!他做什么都有他的主意,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拦着他,我只想知道我的儿子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萧夫人抬起帕子拭泪,声音哽咽着。   京城里接二连三的发生事情,太子突然之间跃入众人的眼帘,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萧夫人即便不能确定,却也隐隐约约的有了疑惑。这个时候,她的儿子乖乖听命返回西域,若说这其中没有内情,她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萧夫人面容清矍,双眸含泪,就这么带着祈求、牵挂与浓浓的不舍和思念,望着姚存慧,就好像姚存慧一开口便宣读了她的生命终结之书一样。她所有的希望或者是所有的绝望,都来自于她。   姚存慧没有办法拒绝萧夫人这般期盼的目光,她终于微微倾身凑了近去,身子挡着,纤纤玉指在萧夫人掌心中写了个九字。萧夫人眼眸骤然睁大,眼睛猛的亮了起来,光亮闪动,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在姚存慧手心里写了个东字。   姚存慧点点头,垂下了眼眸。   萧夫人轻轻一叹,“我这里没事,你回去吧,好好照顾良哥儿,得闲了多照看着府中一些,别什么都丢给你三婶。”   “娘,我知道。”这种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其中的厉害她岂能不知?   萧夫人微微一笑,轻轻颔首屏退了她,靠在椅背上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她的儿子,只怕早已投入东边的阵营了,而她竟然半点风声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但愿谁也不知道!   沈二老爷突然怒气冲冲的又一次冲进了熙和堂,将手中账册朝姚存慧砸了过去,厉声将她训斥指责了一番,指责她欺人太甚,克扣二房应得的份例。   这一回是抓着了切切实实的证据,沈二老爷底气很足,来势汹汹、理直气壮,一鼓作气冲进来发作,竟然把姚存慧及容妈、红蓼等闹了个措手不及!   姚存慧连忙好言安抚,接过账册看了之后,半响无语。   “如果是我做错了,侄媳妇但说无妨!哪怕赔礼道歉也是应该,如果错的不是我,哼!侄媳妇便看着办吧!”沈二老爷狠狠的瞪着姚存慧。好不容易让他拿着了一次把柄,他还不趁机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怒气一次发作个够还等什么!   “二叔别急,我想,是有误会!”姚存慧一怔之后回过神来,却是含笑说的轻描淡写,见沈二老爷睁大眼睛又要跳起脚来忙陪笑道:“这样,请二叔容我好好的解释一番如何?容妈、红蓼,你们统统都出去,守着门口不许人进来!我跟二叔有点事情要商量!”   容妈等听了忙不迭的慌忙答应退了出去,沈二老爷十分不甘,他要下姚存慧的面子当然是当着她的狗腿子们最好,那些人见机的倒是快,没等他发话一股脑儿退得是干干净净。   “也是,不然连累侄媳妇在奴才们面前失了脸面,那可就是我罪过大咯!”沈二老爷阴阳怪气冷笑,眉毛一挑,“侄媳妇还没回答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叔别急,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请二叔先过目一下。”姚存慧微微一笑,将似乎早已准备好的一卷东西递给沈二老爷。   沈二老爷冷哼着懒洋洋接过,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整个人突然火烧似的弹跳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字字看下去。他脸色大变,急切的一张张翻动着快速看去,越看越心惊肉跳,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之极,一下青一下白一下红一下黑,活脱脱开了酱油铺子。   他的手忍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额上也一粒一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沈二老爷喃喃念叨着,眸底掩饰不住深深的惧意。   姚存慧依然笑得温和恬静,手中端着影青瓷的茶盏气定神闲的品着茶,淡淡的茶香随着热气袅袅上升,弥漫在空气中,随着呼吸窜入鼻端,沁人心脾。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沈二老爷恶狠狠瞪着姚存慧。   这些,是他自上任顺天府尹以来贪赃枉法、草芥人命的证据,几乎件件都能要他的性命!   “识时务将原件都交出来,你以为你拿着这个就能要挟我?”沈二老爷冷冷一笑,目露杀机。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一介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知道什么!”姚存慧轻轻的摇了摇头,笑了。      第470章 沈二老爷的选择(二)      沈二老爷一惊,立刻想到了沈佺,继而又想到沈佺已经被吕相爷派往西域,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命回来,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而且——   “那就最好!”沈二老爷心中安定下来,冷笑道:“交出来,只要你交出来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今后你们母子婆媳最好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个府里,无论内外,就交给我来管吧!”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不敢确定这个女人手里还拿有什么东西,这个家,绝对不能再由她来当,他必须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姚存慧仿佛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微笑道:“二叔心里一定在想,王爷肯定回不来了,我们孤儿寡母的算的了什么?而且,二叔的背后还有吕相爷呢!二叔可是相爷的心腹,哦,我差点忘了,不然这顺天府尹的位置也轮不到二叔来做!所以,二叔有什么好怕的,对不对?”   “你!”沈二老爷心中一凛,定定的盯着姚存慧片刻,哈哈大笑道:“是有如何,你就算知道又如何!”   “不如何,我说过了,我一介妇人能有多大能耐本事、懂得什么?是有人托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二叔,二叔最好想想,这些东西现在若是递了上去,你说吕相爷是会拼死相救呢,还是丢卒保车呢?”   沈二老爷瞠目结舌,胸口仿若挨了重重一锤,一下子蒙住了!脑子里轰隆隆的乱成一团。   吕相爷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在这节骨眼上乱了阵脚,最好的处理方法不是救他,反而会是杀他!   “二叔好好想想吧,可不用急着答复我。”姚存慧笑了笑,又道:“这可是要命的事,二叔最好一个人想就可以了,不要告诉秦姨娘哦!若是明日秦姨娘又说要出去庙里进香,我是不放行的。”   “你——”沈二老爷越发胆颤心惊起来,下意识朝姚存慧直直望去,对上姚存慧了然的目光,浑身仿佛被抽尽了力气,差点瘫软在椅子上。   秦姨娘也是吕相爷的人,每次借口出去烧香实际是去做什么,姚存慧她竟然也知道,而这件事他也是才知道不久!知道这实际上是吕相爷放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秦姨娘看起来办事不靠谱,可正是如此,才不会有人对她起疑心!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   “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沈二老爷怔怔问道,头上冷汗越冒越多。这种摸不着底的感觉太糟糕,心中的惶恐没来由的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他不甘心,却心惊肉跳!   “我一介妇人,我能知道什么呀!”姚存慧好笑着,依然是这句话,“二叔不妨回去好好想想!”   沈二老爷浑浑噩噩的出了熙和堂,阳光明亮,轻轻的风吹过枝头树梢,带起沙沙的温柔的轻响,叶子的向阳面闪闪发亮。一切看起来多么阳光、美好而安宁,可是沈二老爷却觉得处处阴森一片!寒气直从心底冲上来,侵染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处血液,直达脑海最深处!   沈二老爷想了一夜,终于一咬牙,避开了秦姨娘悄悄去见姚存慧。   “你和沈佺,你们是太子的人,对不对?”窗户纸已经捅破,说起话来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沈二老爷并不笨,回去心平气静的琢磨了一晚上,他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否则,此刻沈佺不在京城,姚存慧没有依仗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突然间这么对他!她敢,就说明她手中有底牌!   如今吕氏和太子爷之间的明争暗斗是何等的波涛汹涌他当然清楚,在这个关头敢这么给他小鞋穿的,除了太子爷再无他人。   一处通处处通,沈二老爷想通了这一点,立刻想到了许多,比如,太子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敢这么做?他还有什么后手?或者说,他手里还有什么东西?   想来想去,沈二老爷沮丧了,心被搅得更乱!他内心深处隐隐的生出一股恐惧,一股对未知的事务的恐惧,越想,这份恐惧越加深,深到他的心紧紧的揪了一晚上,半睡半醒间,噩梦连连,一身冷汗!   吕氏在明,太子爷在暗,吕氏想动手,恐怕太子爷的耐心也不多了!这一场龙争虎斗,他原本信心足足把宝压在吕氏身上,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如果太子爷早早的就在暗中做下了布置,又有沈佺这样的人辅助,吕氏还有什么胜算!   沈二老爷猛然想到奔赴西域的沈佺,悔得差点要拿头撞墙。吕相爷这一回,分明是放虎归山了!   姚存慧闻言挑了挑眉,依然笑着装傻:“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二叔在说什么!”   “你!”吕相爷叫她给气得七窍生烟,生生忍下心底的烦躁和恼怒,沉着脸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处心积虑拿捏了那么多把柄,就为了同我说这么一句话!”   “是啊!”姚存慧无辜的笑笑,“二叔只要告诉我,二叔想怎么做便可。”   沈二老爷被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给刺激得眼前一阵阵发晕,恨不得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这是沙头的大事,对他来说最大的事,他明明急的要跳脚,这个女人却如此故意戏弄他!就算要他投诚,也得一一的开出条件来不是?什么条件和保证都没有,就妄想从他手里拿东西、探消息?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惹毛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   “二叔,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一介——”   “够了!”沈二老爷忍无可忍,低喝道:“既然如此,你找个明事理的来同我谈!”   “二叔还没告诉我决定呢,我该找谁来见二叔呢!”姚存慧摊了摊手,笑笑说道。   沈二老爷一口气差点被憋过去,狠狠的瞪了她半响,咬了咬牙,“事已至此,我还有的选吗!”   “这就行了!”姚存慧笑道:“二叔放心,顺天府里会有人去找二叔的!瞧瞧,这多简单的一件事呀,二叔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沈二老爷闻言脸色却是又大变了一回,顺天府里也有太子的人,他的衙门里、他的身边也有他的人!他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太子爷,那温文尔雅的太子爷,比他们沈家这阴险的两口子更要阴险!   沈二老爷离开了熙和堂,再也没有来过,镇西王府的日子依旧如常的过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对于姚存慧来说,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至于太子的人怎样跟沈二老爷接洽、又有什么安排,这不是她该考虑的,她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等。   沈二老爷暗暗给吕相爷送了一份礼物,并且特意告知,这件东西是从一间当铺里硬买来的。   对着放在眼前的朱漆大盒子,吕相爷的眉头深深的皱了皱,忍不住抱怨沈二老爷的莫名其妙、不懂事!   又不逢年过节、又不做寿,好端端的给他送什么礼物?送礼物表孝敬之意也就罢了,怎么又特特的说明这礼物的来源!说来源也没什么,可这究竟是什么天上地下罕见的东西,居然从当铺弄来,而且,还是硬买!   可是,当朱漆盒子打开,看到盒中之物,吕相爷满腔的不满非但不见,整个人都惊呆住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东西,这东西   这东西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吕相爷忙不迭的奔进书房后头的密室,脚下生风的朝一处柜子扑了过去,急急忙忙的打开,里边空空如也,原本盛放的一个绝世玉枕,不见了!   那玉枕是多年前西番所进贡,碧绿通透的上等翠玉所制,上头有能工巧匠细细雕琢的八仙过海人物图,各个人物栩栩如生,瑞草鲜花鸟兽活灵活现,皆以金粉描摹边缘轮廓,再以各色宝石镶嵌,脚下的海水为水晶、何仙姑头上的簪花是宝石珍珠、飞翔的海鸟是羊脂白玉、各个人物的眼睛是黑宝石无一不精、无一不妙,整个看去镶嵌得当,铺呈得体,精美无双无一丝珠光宝气之庸俗!   更妙的是,该枕头内壁镶嵌着硕大一块美玉,枕着枕头,夏日凉爽冬日温暖,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可令人心旷神怡、助人入眠。   这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宝物,当年吕相爷一见便喜欢上了,于是悄悄的瞒了下来没有上贡给太后。   后来,太后不知怎的见了礼单顺口问起,吕相爷当时吃了一惊,便谎称这玉枕在搬运的时候不小心被打碎了,那打碎贡品的奴才也已经打杀。太后当然不会疑心自家的兄长说谎,也没有那么多的精神对这么一件小事刨根问底,闻言只是叹了几句可惜,也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于是,吕相爷便将这玉枕安安心心的瞒了下来,不时放在书房榻上枕着或者把玩,他的心腹党羽前来书房议事,不少人都见过这个玉枕。   可是此刻,这个玉枕不见了,也不能说不见了,是又被沈二老爷给送了回来,还特意言明是从当铺中买来的!这一个玉枕绝对是他遗失的那一个,得到之后他因爱不释手特意叫人在底部刻上了自己的印鉴!      第471章 叛乱之夜      联想到两日前府中遭贼一事,吕相爷大惊失色,立刻重新彻彻底底的清查了一遍密室,发现遗失的东西不仅仅有这件玉枕,还有其他三件同样要命的东西!吕相爷不由暗恨,遭贼之后只清点了库房列出了损失,哪曾想到密室也遭窃了!   这玉枕被人送进了当铺,保不齐别的东西也会被人送入当铺,如果这几件东西落到了太子一党手中,那么后果则不堪设想!   真正令他害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到时他如何跟太后解释?明明他亲口所言已经毁掉的东西,一件件底部却印刻着他独有的印鉴,太后不是好糊弄的人,她一起疑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有一就有二,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不敢肯定最终事情会演变成什么局面。但有一点他敢肯定,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太后那性子,岂容得人欺骗于她?这不分明拿她当猴耍!到时候她的心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偏向皇室!毕竟,那是她的儿子和孙子!   不能再等了!   不能等到这几件东西面世,他必须加快步伐,已经不容许他再等下去,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经过吕氏一党核心成员的商量密谋,起事的时间最终确定在九月九重阳节这一日。   这一天,太后和皇帝照例会在宫中宴请应该宴请的耆老们,比如隐退还乡的朝廷功臣、比如四乡八野的名儒硕士、比如名门世家的老太君老太爷等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   选择在这一天动手,再妥当不过!   沈二老爷深深的叹了口气,距离九月初九,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相信若非来不及,吕相爷准定会选择在八月十五动手。   也是,没有谁在发生了这么大的纰漏之后还坐得住,如今的吕相爷,恐怕每一天都过的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吧?太子爷这一招,够狠、够利落!   如此一想,对自己倒戈的行为,沈二老爷仿佛找到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心里顿时也舒坦多了。   势不由人,这不能全怪他!   当儿子的亲笔信传来,当他得知儿子其实也是太子的人,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原本还指望着跟着吕相爷干,为儿子将王爵之位夺过来,可是知晓这事之后,他还能怎样?到时候即便自己站对了队伍跟对了人,吕相爷也不可能饶了他的儿子。那么,再多的荣华富贵,他要来何用?   很快,就进入了九月份,京城里的百姓们依然如常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一家的生计而奔波,为柴米油盐而辛劳,谁也不知,京城里正酝酿着一场即将翻天的绝大变故!   从八月底开始,一支八千人的队伍化整为零,分为十天、从京城九处城门陆陆续续的乔装进城,安顿在早已准备好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等候着。   这批人,是沈佺和太子手下其余两大干将费尽辛苦招来的,这其中,有从各地挑选的流民、有西征军中报了阵亡的精兵、也有收服的山贼悍匪,经过前后四年的整顿和训练,这支部队,绝对的以一当十,锋锐狠厉。   “顺天府衙门可调兵丁一千,他们不用做别的,单将几位尚书和阁臣、几处王府、翰林院控制住,尤其礼亲王府,不许进不许出!京城守备和九城兵马司有两万,分五千包围、攻入东宫,格杀勿论,一个也不许走失!五千守住各大城门,五千迅速控制京中各处衙门和要道,剩下五千伙同锐健营的两万人马分作两路,一路直接攻入皇宫,一路前往御林军营,连同御林军中的自己人将不肯降服的格杀勿论!如此,大势可定!”吕相爷的指甲用力的划过地图上皇宫的位置,所有人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闪烁着兴奋而嗜血的光芒!   胜利就在眼前,加官进爵就在眼前,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开国功臣的荣耀就在眼前!只要再加一把劲,这一切都会变成真真切切的现实!   九月初九,这一晚,注定是京城流血之夜!   入夜,宫中的宴会顺利而圆满的结束,众人谢恩毕,依次整齐有序的离开皇宫,灯光下,太后满脸倦色,登上凤辇缓缓回长春宫。   宫外,一切暗处的涌动正做着最后关头的准备、积蓄最后的力量,蓄势待发。   镇西王府熙和堂中,姚存慧镇定的外表下一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今晚的行动她是知晓的,尽管更知晓太子和沈佺等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身居期间她仍然感忐忑和紧张。   隔着高高的院墙,离外边的大街远远的,熙和堂中并不能听到什么动静,可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乱过。   “王妃!赵管家求见,说是,说是外头出事了!”二门上的媳妇急急忙忙奔了进来,满脸的惶急之色。二门上消息更灵通些,这媳妇子应该已经听到消息了,外边开始动作了!   “叫他进来!”姚存慧心中一凛,挑眉沉声吩咐。   “是,王妃!”那媳妇匆匆转身出去,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赵管家便急急忙忙从熙和堂外奔了进来。   “王妃!外边街道上到处都是兵,拿着刀枪兵器,远远的还有马蹄声和兵器相接喊杀声传来,京城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恐怕,是大事!”赵管家舌头打结,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了出来,脸上一片煞白的望着姚存慧。   太突然了!对他们来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一点预兆也没有,仿佛从天而降,就好比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下一秒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中间连一点过渡都没有!   “不必担心,外头闹翻了天也与咱们无关!关紧各处门禁,从这刻起不许进不许出!加强巡逻与防守,一处也别落下了,能用的人全部用上!如果发现有异动者,立刻给本妃杀了!若有什么意外发生拿不定主意便速速来报!”姚存慧眸色一沉,冷声吩沈二老爷早已禀了吕相爷,镇西王府整个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今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外人来为难镇西王府,姚存慧等依然好好的呆在府中。   此时,沈二老爷早已去了顺天府调动人手,至于是做什么,却不是姚存慧知晓的。至于秦姨娘、吕蓉等人,早已被很好的控制了起来,今天天一黑,为防万一,姚存慧索性叫人将她们都捆了关了起来!   “王妃,今晚这事到底是——”赵管家白着脸色,试探着询问姚存慧。这么大的阵势,这么凝重的气氛,赵管家不知道,但也猜到肯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的主子镇西王在大周地位非同寻常,如果是大事,镇西王府必定首当其冲,也没有可能什么风声也不知晓!   “放心!天塌下来有王爷顶着,你们尽管守好王府,等王爷回来自会重重有赏!”姚存慧的目光直直的对上赵管家。   王府中早有准备,家丁众多、沈佺的亲卫众多,如果还守不住,那可真该着了!   “是,奴才明白了!”姚存慧没有明说,赵管家的心却突然间安定了下来。如果他不曾会错意,王爷此刻,必定也在京城中。   镇西王府顿时全面戒备起来,所幸准备工作做的到位,内部并无潜伏分子有可能趁机此时做小动作,众人紧张,却没有慌乱了阵脚。   府中一片灯火通明,照得到处明晃晃的,熙和堂大门洞开,不时有人进出禀报着各种消息,沈老太君和萧夫人也是经过风雨的,齐齐帮着姚存慧稳住了阵脚。   “禀王妃,夫人来了!”姚存慧正坐在灯下一个人抹着骨牌打发时间,红菱忽然奔进来禀道。   “什么!还不快请!”姚存慧连忙起身迎了出去,萧夫人已经乘着肩舆到了内院廊下。   “娘,有什么事您叫个人过来吩咐一声媳妇便过去了,您怎么亲自来了呢!”姚存慧慌忙赶着上去扶着萧夫人。摸到萧夫人那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手,姚存慧不由一阵心酸。   “这当口你不便随意走动,我过来也是一样。”萧夫人由着姚存慧和黎妈妈将自己扶了下来、进屋坐下,“良哥儿呢?”   “已经睡下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呢!”姚存慧微微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萧夫人含笑点点头,也不废话,眸光轻轻一转,将众人皆摒了下去,命黎妈妈和容妈守着门外。   姚存慧知道萧夫人定是有要紧话同自己说,忙挺了挺脊背,凝神正色道:“娘您有什么话请说。”   萧夫人的手覆在姚存慧的手上,用力捏了捏,望着她沉声道:“佺儿他,可是回了京?今天晚上是不是——”   姚存慧眼眸低垂,轻轻点头“恩”了一声。   “果然如此!”萧夫人轻轻的舒了口气定了定神,将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和身子慢慢控制了下来,尽管听说外头动静时心里已经有数了,可是亲口听到姚存慧这么说,仍然忍不住心中一沉。      第472章 叛乱之夜(二)      这是翻天的大事!血流成河,改天换地!要么,就是富贵荣华、加官进爵,要么,就是流血漂橹、抄家灭族,除此,再也没有第三种可能!至少,对于他们沈家来说没有。   “事已至此,娘什么也不说了,良哥儿,你们可有什么打算?”萧夫人轻轻的问道。   姚存慧一怔,继而心中颤抖了一下,手心里紧紧的捏了一把冷汗,良哥儿,她的儿子,她和沈佺的儿子。   姚存慧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剧跳起来,虽然沈佺已经有安排以防万一,可姚存慧相信沈佺,相信太子,她相信他们一定会成功的,以防万一仅仅是以防万一而已,做不得数、当不得真!   而萧夫人此刻问的,却是将这万一当成了真!   “王爷已经安排好了,”姚存慧口干舌燥,动了动唇润润口,轻轻说道:“娘放心,万一情况不妙,王爷安排的人会进来将良哥儿带走!良哥儿,一定不会有事!”   良哥儿是沈家长房嫡孙,是沈佺唯一的骨血,沈佺不会拿自己的血脉开玩笑,如果今晚失败了,他安排带走良哥儿的人一定是最可靠、最优秀的,绝无一失。   萧夫人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松了松,“这就好,这就好!良哥儿绝对不能出事,绝不能!咱们沈家不能绝了后!”   “娘,不会的!不会的!”姚存慧听萧夫人声音发颤语带哽咽忍不住也喉咙里堵成一片,“王爷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太子爷英明神武,他们会成功的!”   萧夫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紧紧的握住姚存慧的手,目光直直的凝着她,用不容反对的语气说道:“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和良哥儿一起走!答应娘,无论如何要将良哥儿抚养长大,娘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   “娘!”姚存慧的心猛的抽痛起来,眼眶中渐渐泛上了水雾,脸色一刹那变得雪白。   让她带着良哥儿走?她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从来没有!自打她知晓沈佺所干的事以来,她便将生死置之度外,沈佺生,她生,沈佺死,她死!她从来没有想过与他分开!   “娘知道你的心思,别说,你别说!”萧夫人握着她的手加了劲,手背上突兀的冒着扭曲般的青筋。   “良哥儿还这么小,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怎么行!孩子,你不能这么狠心抛下他!将来由你管教他,娘才放心,佺儿也才放心啊!”萧夫人一个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滚落下来。   姚存慧顿觉万箭攒心般难受,她没有办法拒绝,咬着牙点点头含泪道:“娘,我答应您,我答应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我都护着良哥儿,好好将良哥儿抚养长大,绝不丢了我们沈家的脸!”   “好,好!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萧夫人见姚存慧答应欣慰的笑着连连点头,颤声道:“慧儿,娘要你发誓,你发誓,行吗?”   姚存慧心中更痛,望着萧夫人热切渴盼而紧张的表情,流着泪声咽堵塞的发了誓,一时间受萧夫人感染,好像这事已经是这个结果了一样,姚存慧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   “别哭!别哭!事情定不会到这地步,不会的!”萧夫人见状反倒忍泪柔声安慰着她。   “对,对!一定不会的!”姚存慧慌忙擦拭了泪水,朝萧夫人笑了笑。   婆媳两个相对着语无伦次的相互安慰着,说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会让心里好受些,会让不安的情绪慢慢的缓和下来。   “咱们急也无法,你也抽空好好歇一会,养足了精神,知道么?”萧夫人情绪激荡,又多说了一会儿话,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一下子显得明亮得慎人,气喘吁吁。   姚存慧心中一凛,慌忙答应着,又劝了萧夫人一回,唤人进来好生将萧夫人送回燕顺居歇息。   萧夫人舍不得孙儿,轻轻来到良哥儿的房间,温柔怜爱无比的凝了孙儿片刻,仍旧回燕顺居去了。   姚存慧命人打水洗了脸,深深的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渐渐的将心放回了胸腔。   “王妃!王妃!”姚存慧安静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又有人匆匆忙忙的进来。   姚存慧唬了一跳心中甚怒:一个个的,竟是什么规矩都不讲了!她正想发怒,突然看见跟在丫鬟后边衣裳头发乱糟糟、神情狼狈焦急的姚存美,顿时吃了一惊,忙道:“三妹,你怎么来了!”   姚存美头发散了大半,发簪也歪歪斜斜的插着,衣裳更是皱皱巴巴得不像样子,姚存慧一句话没说完,她已经冲上来紧紧抓着姚存慧的手急忙道:“二姐,快,快派人去咱们家,诗赞和爹有危险,快去,快去呀!”   姚存慧大吃了一惊,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命人赶去姚家,脑子里一个激灵又打住了,有些茫然的望着姚存美,“三妹妹你在说什么呀?今天晚上这么乱,你怎么跑出来了!”   姚存美见她根本不信自己,急的要跳脚,握着姚存慧的手更紧了,有些绝望的急急说道:“是赵纪远,赵纪远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今天偷听到了他和人说话,他今天晚上要害爹和诗赞!是我太笨,被他给发现了,让他叫人绑着关在了柴房里!我刚刚不久才逃了出来,没想到这外头就变了天!我本来想直接回咱们家报信,可是,可是外头乱成一团,我怕我还没有到家先丧了命,所以我才来找你!二姐,姚家是我的娘家,爹也是我爹,诗赞是我的弟弟,二姐,我知道我从前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这两年我也想通了!这左右不过是个命!我害了你,害了姚家,对我有什么好处?二姐,我求求你了,你快点派人去吧,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姚存美急得满脸涨红,粗重的喘着气,眼神缭乱紧张的望着姚存慧,差点要哭出来。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按理说她应该和她的丈夫是一边的不是吗?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姚存慧这里打探许多消息告诉她的丈夫。   可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做戏做的久了、多了,不知不觉就会当成真。尽管她知道姚存慧也不可能会真心实意的待她、她在做戏的时候姚存慧多半也是做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发觉,其实这种做戏的日子也不错,其实姐妹两个能够这么心平气和的来往也不错,二姐对她,也总有那么几分真心的吧?她送她的那些名贵的礼物、她嘱咐她的许多话、她给她出的许多主意,总有两分真心吧?   她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是姐妹情深,这种感情似乎很美好、很美好,她贪心了,想要永远一直这样下去!   “二姐,我不知道赵纪远的人到底去了没有!他这个人心机深沉,我怕爹会上他的当!二姐,你再不派人去可能就真的晚了!你就呆在你这里,你可以把我关起来,如果我和赵纪远勾结害你,你就叫人杀了我,如何?”姚存美流着泪,急切的眼眸中火星子乱窜。   姚存慧瞟了一眼她手腕上被绳索勒后显示的淤紫痕迹,盯着她一字字说道:”好,我就信你这一回,这就派人去咱们家通知爹!如果你骗我,就算镇西王府从今覆灭,要杀了你仍易如反掌!你既然来了,便好好的呆在这里吧!”姚存慧说着,命人将姚存美软禁在厢房中看管起来,一面急命容妈将赵管家唤来。   外头一片兵荒马乱,姚存慧先后派了三名侍卫前往姚府送信,可是,在焦虑紧张的等待中,派出去的三人一人都没有回来!   姚存慧和姚存美都心乱如麻,恨不得亲自去一趟,只这时候却是谁也不敢离开府上一步。   “王妃别担心,也许是外头太乱了,他们送了信之后便在姚府中歇着了,等安全了再回来!王爷的亲卫武艺不俗,一定会将信送到的!”萱草轻轻的说道。   容妈、红蓼等跟着姚存慧陪嫁过来的仆婢们跟姚存慧一样十分紧张姚府,闻言七嘴八舌的点头附和着,以图个心理安慰。   姚存慧和姚存美也不由得轻轻放松了些心情。   蜡烛的光辉渐渐的黯淡下来,天,渐渐的亮了,不依靠蜡烛的光芒,已经可见屋里屋外淡淡的轮廓。   “天亮了,天亮了!”姚存美轻轻的说道,望着二姐,心情十分复杂。   “王妃!王妃!”千山忽然从外头飞一般的一头冲了进来,来到姚存慧面前,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扑通”一下重重跪下,不顾满身的狼狈肮脏,咧开嘴欢喜笑道:“王妃,王爷请王妃放心!王爷说,王妃辛苦了!”   “真的!”姚存慧心上一松,情不自禁与姚存美紧紧的握着手,脚一软,两人都差点跌倒。容妈等也各自欢喜,齐齐的相互欢呼起来,慌忙搀扶姚存慧坐下。      第473章 大结局      “好,好!你快去告诉王爷,府中一切安好,一切安好!请王爷不必挂念,让他小心乱党余孽作怪,告诉他,我们都等着他回来,都等着他!”姚存慧眼窝一热,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是,王妃!”千山连磕了几个头,“王妃您也保重!王爷今儿、明儿或者后儿可能都回不来,王爷说府中仍旧戒严着,不要大意。外边等会就会有士兵站岗护卫王府安危,请王妃转告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们,大家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我料理得!”姚存慧拭泪笑着点头道:“让王爷放心,府中一切有我呢!一个人都不会有事!”   “是,王妃!那小人先去了!”千山答应一声,欢欢喜喜的爬起来飞奔而去,背后,一片欢腾。   经过一整夜的紧张揪心,此刻彻底的松弛下来,所有人都陷入了兴奋的狂欢之中。   在命悬一线的生死大关过去之后,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个世界都变得那么的美好,除了生命,一切似乎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金钱、恩怨、面子,都失去了往日的分量!   人人喜笑颜开,人人相对欢笑,哪怕就在昨日,还是决定势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对头。   兴奋劲过去,姚存慧首先冷静了下来,一边命容妈召集府中管事娘子们郑重的吩咐嘱咐了一番,一边差人去老太君和萧夫人处报讯,镇西王府中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生活。还有姚府,忙忙又派了人前去看望是否出事。   不想,还不等派去的人回来,昨晚派去的三人终于有一人回来了,细细禀了姚存慧昨晚所发生的事情。   昨晚他们三人因为行走的路线不一样,路上遇到的阻碍也不同,竟是前后脚几乎同时到达的姚家。   只是昨晚姚老爷刚好不在家,去了城外的仓库巡查!这一来,姚府中没了主心骨,看到外头乱成那样不知发生了何事顿时也乱作一团!姚府管家和四姨娘平日里也就罢了,这个时候根本压制不住众人!下人们惊慌失措,疯了似的好似没头苍蝇乱跑乱窜,他们三人到的时候所见正是这样一幅情景。   三人见势不妙,当即抬出镇西王府的牌子来喝住众人,众人见王妃派了人来,渐渐的便安定了下来,如此,管家和四姨娘才得以井然有序将府中情形控制住。   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三人这才猛然想到姚家大少爷,不等他们去找人,一直负责保护姚家大少爷的武进、武广急急来报,他们着了旁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大少爷不见了!   三人听毕急得差点要撞墙!要知道王妃娘娘对这位弟弟可是疼爱得紧,姚大少爷不见了,王妃还不得责怪他们?   好在武广同姚大少爷一同长大,两人平日里玩惯了,十分熟悉,武广搜索一番发现了姚大少爷留下的记号,众人不敢怠慢,便由两名侍卫与武进、武广领着几名挑选出来的得力家丁,冒险追踪出府,搜寻姚大少爷,而他则赶回王府给王妃报信!   不想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两军厮杀,混乱中被人围攻了上来,好不容易脱了身,不得不拐弯抹角从偏远的小巷子回府,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这时候。   姚存慧听完双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抽尽了力气,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心头空荡荡的。   姚存美也呆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直愣愣的瞅着前方。   “属下无能,请王妃恕罪!”侍卫屈膝跪下,俯首在地。   “你且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你!这,不关你们的事!”姚存慧缓过了神,声音空洞而飘忽。   “二姐!”姚存美捂着脸压抑的哭了起来。容妈、红蓼等想着大少爷,无不悄悄的抹着眼泪。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耽搁了!如果我小心点不被他发现,如果我早点过来就不会这样了!”姚存美拭泪懊悔极了。   姚存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问清楚了侍卫打发下去,立刻吩咐传赵管家,命他派人速速去找姚诗赞,突然想起赵纪远,忙又命人去他家里寻一番他是否还在。   “赞儿不会有事的,快别哭了!”姚存慧柔声向姚存美说道,又勉强笑了笑,“都是我不好,不该怀疑你,耽搁了时间,好了,别哭了!”   “姐姐!”姚存美眼泪流的更凶了,伏在姚存慧身上,姐妹俩抱头流泪。   姚存慧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眼泪簌簌而落,轻轻拥着眼前的女子,没有人知晓此刻她的心中有多复杂。   这个人,前世的时候要了她的命,与自己前世的丈夫赵纪远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谋害了自己的性命,可是今生,她却又不顾一切的跑来报信要救姚诗赞!   前世今生,两番纠缠,她要拿她怎么办?她该拿她怎么办?   如果,如果赞儿平平安安的无事回来,她决定,所有的恩怨就此放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王妃,有人送来了这封信,说是非常重要,请王妃亲自拆阅。”红蓼手中捏着一封信从外边走过来,轻轻出声打断了相拥而泣的两人。   “拿过来!”姚存慧放开姚存美,抬帕拭了拭泪。   撕开信封,拆阅信笺,姚存慧眼睛徒然睁大,脸色顿变。   “姐姐,可是有诗赞的消息?”姚存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紧张的望着姚存慧。   容妈等听了也僵直了身子,不约而同的望着她,屏着呼吸,等着她开口。   “是,是赵纪远!”姚存慧手中一僵用力捏着,冷声道:“他要我一个人单独前往!”   “不行!”   “不可以!”   众人齐齐变色,不约而同出言反对。   “王妃,那赵纪远定没安好心,您可不能亲去赴险呀!”   “姐姐,也许这是个圈套!赵纪远那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姚存美也急了。   “可我不能不管赞儿!”想到自己疼爱得弟弟落在赵纪远的手中,姚存慧心疼得恨不能立刻出现。   “我去,姐姐,我去!”姚存美忙道:“无论如何我和他总算做过夫妻,我去也许能行!”   “你别傻了!”姚存慧苦笑道:“赵纪远是什么人你如今也看清楚了,你以为他会念着旧情吗?他说了让我去,就只能我去,不然,玉石俱焚,这结果我们怎么承受得住!”   “王妃,老奴陪您一起去!”容妈气愤不已。王妃怎么能一个人去冒险呢?   “还是奴婢去吧!奴婢年轻走得快,力气也大些,兴许能用得上!”   “奴婢去吧!”   “姐姐,我们一起!”   众人七嘴八舌争执起来。   姚存慧头疼不已,扬声道:“好了,你们都别说了!信上说了我一个人去就只能我一个去,赵纪远是什么人,你们陪着去他是不会露面的,到时候弄巧成拙害了赞儿怎么办?如果真那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可是——”容妈流泪道:“小姐,老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赴险!”   “好了!赵纪远也没有三头六臂,放心,我会有分寸!我先去稳住他,容妈,告诉赵管家,挑几个箭法精准、武艺高强的暗中跟上,要小心点,千万别让人看出端倪!”   “是,王妃!”容妈听毕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答应。只要王妃不是单独涉险,那就好。   “姐姐,我随你一起去,我去,他不会有意见的!”姚存美拉着她的手臂坚持道。   姚存慧定定的望了她片刻,重重点头道了声“好!”,姐妹二人忙忙换了衣裳,从马棚中牵了马,出府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自打定下九月初九举事之后,赵纪远的心中就一直在盘算着。他想了这么久的心愿眼看就有机会达成,他岂能轻易的放过?   他是个执念极深的人,姚存慧从第一次见他就极其无比的看不起他、厌恶他,厌恶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而他,偏偏就被她吸引,为她痴迷,无可救药的深深爱上了她!   这种执念伴随着他,一直没有消逝分毫,反而变本加厉越来越深刻、越来越疯狂!他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这个念头仿佛变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成为他活着的最终目的。   他在等着,一直在等着,等着能够得到她的这一天!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没有人能够体会他心中有多么狂热和激动。   当然,他想得到的仅仅是她,对于姚家的人,尤其是会成为他绊脚石的姚老爷和姚诗赞,他并不打算放过!不杀了姚老爷难平他心头之恨,不杀了姚诗赞,无以发泄对姚老爷的恨!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他有用时他大加赞赏,一旦发现事情对他不利,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推了出去,这口气不出,他岂能甘心?   他不能让姚存慧恨他,所以必须赶在姚存慧向自己出言求情之前便杀了他们,于是,他才会暗中派人去姚家。   不料,事情没有按照计划预料中的发展,很快,他便清醒的看清了局势,吕相爷,恐怕不是太子的对手!而他,当然也失去了姚存慧求他的资本!   他不甘心,于是临时改了命令,命人杀了姚老爷,活捉姚诗赞!只要姚诗赞在自己的手里,姚存慧那么疼爱她这个弟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他依然,可以得到她!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也好!   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唯一还能够达成的心愿,他,绝不会放弃!   京城北郊三十里外的凤凰山翔鸾顶,赵纪远迎风背手站立,冷冷的望着通往山下的路。他的身边,姚诗赞被捆成个粽子、嘴里塞着布团扔在地上,一名心腹小厮阿茂站在一旁,警惕的注视着姚诗赞。   深秋时节,山上的风很大,吹起赵纪远的衣袍猎猎翻飞作响,清晨,山风中挟裹着晨露很重,扑打在身上,寒浸浸的。   可是赵纪远站在那里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   昨天晚上,他等到最后一刻,等到消息确定了大势已去,立刻就趁乱挟着姚诗赞出了城。原本,他可以快马加鞭离开京城,然后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龟缩在大周不知道哪一个角落里,像一粒尘埃一样默默无闻的继续活着。   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如果就这么离开,他就真的什么念想都没有了!这个念头在他科举之路被毁、人生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之后一直支撑着他,支撑着他走到今天,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必须要见她,要得到她!   慧儿,慧儿!赵纪远的嘴角微微的翘了翘,表情诡异的愉快和信心满满。   一眨眼,他以为出现了幻觉,定下神来不由大喜,“你终于来了,慧儿!”   眼前的女子一身银蓝的骑装,裹着姜黄的披风,正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眸冷冷的望着他,风吹起她的秀发向后,几缕掠过白里透红的俏丽脸颊,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英姿朗朗,眉目如画,生了孩子之后,她的风姿反倒更胜从前了。   “赵纪远!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这个混蛋!”姚存美恨恨的瞪着他,尖声咒骂着。气急败坏的厉吼在山风中支离破碎的散开。   赵纪远挪了挪目光,这才看见随后上来的姚存美,冷冷瞥了她一眼,冷漠道:“疯子!”   “赵纪远,我跟你拼了!”姚存美怒声咒骂着就要冲过去。   “给我站住!”   “别过去!”   赵纪远和姚存慧同时出声阻拦。   赵纪远勾了勾嘴角,朝姚存慧温柔一笑,他和她,其实很有默契的,不是吗?   “我现在来了,你放了赞儿!放了他!”姚存慧深深吸了口气,眸光沉沉盯着赵纪远。   “你先过来。”赵纪远朝姚存慧伸出了手,眸中柔情无限,浑然不在意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在旁边,换来姚存美恶狠狠的目光。   “你想怎么样才肯放了赞儿?”姚存慧静静的问道,脚下并没有动。   赵纪远呵呵一笑,“慧儿,我只想要你,要你跟着我,只要你答应,我不会伤害赞儿的,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姚存慧暗骂无耻,听了这番话心中只觉恶心厌恶至极,苦于姚诗赞落在他的手中,她并不敢轻举妄动,闻言便不做声,只是冷冷的瞅着赵纪远。   “慧儿,”赵纪远见她不懂,自失笑笑,若无其事的收回伸出去的手,脚下向后退了几步,拖着呜呜做声的姚诗赞往后靠了靠,轻笑道:“这下头是悬崖,摔死个人再容易不过,所以慧儿,你最好别打旁的主意了!”   姚存慧暗自心惊胆战,恨恨道:“赵纪远,你简直是个魔鬼!我们真不该留你这条狗命!”   赵纪远哈哈大笑,听她说“我们”自然是她和沈佺,想到沈佺毁了自己的一切,不由心中大恨,挑眉嘲弄道:“不错,他当时为何不杀了我呢!可惜,晚了!我不想与你再啰嗦拖延时间,过来!我数到五,你再不过来我就带着你心爱的弟弟跳下去,反正有他陪着黄泉路上作伴我也不亏!过来!”   姚存慧浑身发冷,不可控制的抖了抖,她是真的怕,怕姚诗赞会遭到不测。姚存慧情不自禁的想到前世,前世,姚诗赞从假山上掉下来摔死,今生,他逃过了那一劫,难道注定仍逃不过摔死的命运吗?   “一!”赵纪远阴狠的目光毒蛇一般盯着姚存慧,冷冷的开始数数。   “二!”姚存慧情知赵纪远是狗急跳墙,真的存了寻死之心也没什么奇怪,没有时间再给她考虑,耳听他冷冰冰的数着,她咬咬牙,脚下挪动便往前走去。   赵纪远的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嘴角微微的勾了勾,“三!”   “赵纪远你个混蛋!”姚存美突然一把揪住姚存慧顺手拔了发髻上的金钗抵着姚存慧的脖子,扳着她的肩膀恨恨瞪着赵纪远道:“赵纪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还没死呢!”   “你放开我!别冲动!”姚存慧暗暗叫苦,眉头轻轻蹙了起来。这算什么回事?是不是前有狼、后有虎?   “姚存美你这个疯婆娘!”赵纪远眼看着姚存慧要过来,冷不防被姚存美插了一手更是气急败坏。“放开她!不然,我就杀了这小子!”   “你杀呀!”姚存美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冷笑道:“最好你拉着他一块儿跳崖!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再杀了这个女人,正要把这笔账计在你的头上,哈哈哈!”   姚存美似乎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得意的放声大笑起来。   “你住口!”赵纪远气得几乎要发疯,眸子瞪得通红。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疯了才会用姚诗赞来威胁姚存美,姚存美和姚存慧、姚诗赞本来就是势不两立的仇人,她巴不得他们死呢,怎么可能会顾忌!   “疯婆娘!疯婆娘!”赵纪远红了眼,瞪着姚存美的目光恨不得杀人,大声的谩骂着,姚存美狂笑讥讽不已,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什么人!”赵纪远突然大喝起来,眸中精光大展警惕的瞪着前方。正在这时,数支羽箭朝着赵纪远和阿茂破空而来,阿茂惨叫一声向后倒去,赵纪远回过神来身上也中了两箭,他闷哼一声,不等后一波羽箭再度袭来,忍着痛飞快后退,毫不犹豫拖着姚诗赞就朝着山崖跳下去。“姚存慧,我要你记得我一辈子!一辈子你也休想摆脱我!”   “不要!”   姚存慧和姚存美同时惨声大叫。姚存美将姚存慧一推,毫不犹豫冲上前去一个猛扑,紧紧的抓住了绑在姚诗赞身上的一截绳子。   半人高的草丛中飞快闪出几道人影,当先一人急冲而上,探身下去紧紧抓住姚诗赞的胳膊,扭头朝身后大喝道:“给我放箭,将这混蛋射下去!”   他没有想到赵纪远被姚存美刺激成那样了仍然那么敏锐,以至于不得不仓促之间射出了羽箭,否则,赵纪远岂能还有命最后一搏?   “是,大人!”几名亲兵上前帮忙,一人帮着拉住姚诗赞,另外数人乱箭齐发,赵纪远惨叫一声,终于松开了手直直跌入山崖,许久,方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姐姐!”姚诗赞一得解放,踉跄着扑在姚存慧怀中,紧紧的抱着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没有哭。   “别怕,别怕了!没事了,赞儿,没事了!”姚存慧心疼之极,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后安慰着。   “姐姐,”姚诗赞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却是说道:“你、你好傻!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傻听他的话,那个恶人的话根本不能听。”   “你才傻呢,你是我弟弟,我怎能扔下你!”姚存慧见他轻颤的身体渐渐的平复下来,眼中也渐渐聚集了神采暗暗松了口气,怜爱的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快谢过沈四叔和三姐姐相救之恩!”   姚诗赞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裳,朝沈桢深深的拱手作揖谢过,又朝姚存美轻轻说道:“谢谢你三姐姐。”   这一声三姐姐,姚诗赞从来没有这么叫过。这一刻起,他打心底认她是他的姐姐!   姚存美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觉得眼中湿润润的,胸口堵成一团。她知道,这一刻起她拥有了从不曾有过的脉脉情亲,这种感觉竟是如斯美好,值得一辈子的珍惜。   “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沈桢侧身让了让,命人解了披风给姚诗赞披上,向姚存慧说道:“三嫂,咱们快点回去吧,万一三哥得到消息会吓坏的,咱们得快些回去报平安!山下那里,我的人会处置。”   姚存慧和姚存美刚刚出府,赵管家派着跟上的人还没出门,昨晚与沈佺一起勤王的沈桢便奉命回沈府亲自看看情况,不料恰好碰上这事,他心中大急,立刻点起几名亲兵打马跟了上来。赶上了姚存慧姐妹,匆忙定下了计策。   “四弟说的是,这次真多亏了四弟!”姚存慧点点头,将姚诗赞交给沈桢的亲兵扶着,自己与姚存美跟随在后,一行人忙忙下山回城。   “你陪赞儿回去,我得回王府,帮我跟爹报个平安,告诉他老人家这几日还是别出门的好!等过几日我再回府一趟!”进了城姚存慧便向姚存美说道。   姚存美正在心中犹豫着自己该去哪里,闻言精神一振,忙点头笑道:“二姐放心,我这就与诗赞回去,爹那里我会说的!”   从此,姚家便是她的家!她终于又回到了那里。   姚存慧笑笑点头。沈桢便点了几名亲兵护送他们回去,吩咐那几日这几日就留在姚府帮忙,如有情况随时汇报,自己则护送着姚存慧匆匆赶回王府。   “王妃!王妃!您和四爷可算是回来了!”姚存慧和沈桢老远就看到赵管家在王府门口团团转,抬头看见他们飞一样奔跑过来。   “出了什么——”   “王妃!四爷!快,快!大夫人不好了!快!”不等姚存慧问出来,赵管家那边已经急吼吼的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娘怎么会不好呢!”姚存慧不由蹙眉,认为是自己离府的事吓着了萧夫人,不由得训斥道:“是哪个多嘴的又在大夫人面前嚼舌根了?咱们府中的规矩可是又该立起来了!”   “老奴也不知!王妃,您快去看大夫人!四爷,您快去把我们王爷找回来吧,大夫人一直念叨着王爷,可是,我们府上的人不知道该去哪儿找王爷啊!”赵管家哭丧着脸。   姚存慧和沈桢相视一眼均面色大变,萧夫人的情况真的糟糕到了这等地步吗?   “四弟,我女人家从未遇过这种大事,我这心里头慌乱成一团,求求你,快去帮我把王爷找回来吧!我,我可要扛不住了!”姚存慧立刻求着沈桢。   如今他二人都没有见着萧夫人的面,赵管家是外院管家,对内里的情况也不是了若指掌,不知萧夫人此刻究竟是何等情况。如果沈桢贸贸然去找了沈佺回来,结果却是一场虚惊,太子未必不会怪罪他们兄弟在这节骨眼上光顾自己不管大局。可姚存慧这么说了,分明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一个女人家遇事惊慌失措、听风就是雨很正常,含泪苦求到了小叔子头上,做小叔子的也不好意思拒绝部帮忙,即便到头来萧夫人并无大碍,太子也不会怪到沈桢和沈佺身上。女人家即便再厉害也是女人,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三嫂别慌,我这就去!”沈桢也醒悟过来了,忙拍马得得而去。   “良哥儿?奶娘可抱去了燕顺居?”姚存慧一边心急如焚的往里走一边问道。   “都去了!”赵管家挥起袖子拭了拭汗,急急跟上道:“三夫人、二少奶奶、二小姐、三小姐都过去了,就连老太君也过去了!”   姚存慧脑门一阵眩晕差点晕倒,自昨天晚上到现在,接二连三的意外频出,她就是个铁人也受不住。   “佺儿慧儿佺儿怎么,还不来,还不来呢!佺儿,慧儿”姚存慧进去,外头厅中一众丫鬟婆子们在暗暗拭泪,气氛沉闷而压抑,她急急奔往里间,低低的啜泣和劝慰声中,萧夫人的声音虚弱而飘忽。   “娘!嫂子来了,嫂子来了!”沈佳琳拭着泪,看见姚存慧连忙紧紧握住萧夫人的手摇了摇。   “娘!娘!”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姚存慧急忙奔了上去,紧紧握着萧夫人枯瘦的手,一边抖抖索索去摸她的脉象一边柔声笑道:“娘,我来了!王爷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了,娘,您别急!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都没事呢!您别担心,您,您也要好好的!”   萧夫人的脉象微弱得几乎不见,又缓慢又沉涩,姚存慧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所有的空气被抽出,抽成一片空白,脚下一软差点儿瘫软下去。   萧夫人分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姚存慧的心骤然大痛起来,痛彻心扉!泪水猛然汹涌上来,眼窝一片灼热,死死的咬着唇忍着。   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不是好好的吗?不是一直精神很好吗?   姚存慧心中一个冷颤,她心底原本隐隐约约的担忧,似乎一下子又清晰的浮了上来。   姚存慧抬起朦胧的泪眼,朝黎妈妈看去。黎妈妈没有像往常那样挨在萧夫人身旁伺候,而是较远的站在一旁,无声的流着泪,不停的抬起袖子抹眼睛。   “好了好了,你呀,就是心思重!没事了,没事了!佺儿就要回来了,没事了,别多想啊,好好歇着!”沈老太君见萧夫人的眼睛亮了亮,灰白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两分精神暗暗的松了口气。   沈佳琳则泪眼汪汪的向姚存慧道:“嫂子,娘的情形如何?嫂子,娘不要紧的、娘会没事的,对不对?”   姚存慧心中更痛,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她飞快的抬手拭去,勉强点了点头陪笑道:“娘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恩,恩!”沈佳琳拼命的重重点头,好像姚存慧说了就一定是真的一样。   “傻孩子,”萧夫人轻轻的握着姚存慧的手,挣出一丝笑容道:“娘会一直看着你们的,当然不会有事!佺儿呢?佺儿,他怎么还不回来呀!”   “娘,王爷马上就来了,您别着急,他正在往回赶呢!”姚存慧轻轻笑了笑,命人再出去看看,又扭头吩咐容妈将小库房里搁在阁楼上小叶紫檀柜子里最上边一格抽屉中那支盒子里的山参拿出来切了熬成汤送来,同时悄悄向她使了个速速快去的眼色。   熙和堂中有的是名贵的药材,人参也有许多,存放在姚存慧所说那个地方的那支山参,是熙和堂所藏人参中最好、最老的一支,平日里就算用来入药都要嫌药效太过,轻易断断不会用。除非,是用来吊命!   容妈琢磨过味来,生生打了个冷颤,慌忙答应着急急去了。   “良哥儿,良哥儿呢!”萧夫人听姚存慧这么说精神又缓了缓,目光开始到处乱找良哥儿的身影。   “在这儿,在这儿呢!”姚存慧忙从奶娘手中接过良哥儿,抱着良哥儿俯身给萧夫人看,柔声道:“娘,您瞧瞧,良哥儿在对您笑呢,良哥儿最亲他的祖母了!”   “是,是,呵呵,我的乖孙儿乖孙儿”萧夫人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艰难的咧了咧嘴,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枯瘦冰凉的指腹轻轻的触碰着良哥儿光洁细腻的小脸蛋,满目的眷恋和哀伤。   良哥儿白嫩嫩、肥肥胖胖的小手挥了挥,不经意握住了萧夫人的手指便紧紧的抓住不放,口内“啊、啊”有声,水汪汪、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萧夫人,咧开没长牙的小嘴,忽然冲她笑了一下。   “乖孙儿你要听话,听你爹和你娘的话!”萧夫人眼睛眨了眨,眼角慢慢的渗出一滴浊泪。   “良哥儿快告诉祖母,说良哥儿最乖了,良哥儿最听祖母的话了,对不对!”姚存慧心中酸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出声都带着哭腔。   “傻孩子!”萧夫人凝着她勉强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轻轻的同每个人都说了一两句话,又嘱咐沈老太君保重身体。   众人至此也琢磨出点别的味道来了,一时心中忍不住哀伤起来,酸酸涩涩、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   沈老太君年老之人更禁不得如此,忍不住老泪纵横,含泪道:“你别多想,好生养着,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   萧夫人笑笑,没言语。   姚存慧抬头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暗暗念着:沈佺啊沈佺,你千万要回来,千万要回来!你再不来,我可不知怎么办了!   千盼万盼中,沈佺终于回来了,老远便听到他凌乱的脚步声和一声声的”娘!娘!”   众人的精神下意识的振了振,下意识松了口气。均觉萧夫人是心病,正是担心沈佺而起,如今沈佺回来了,她自然也就慢慢的好了。   床上的萧夫人神情果然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在半空中乱抓,喘着呼吸急切的叫着“佺儿!佺儿!”   “娘!”沈佺一个健步上前,紧紧握住萧夫人的手,“娘,不孝儿回来了,娘!”   “佺儿,佺儿,你,你”萧夫人死死的握住沈佺的手,皮包骨的手上青筋凸显,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沈佺,紧张的在他身上逡巡着。   “我没事,我好好的,没事,娘!”沈佺心酸不已,声音发着颤,心痛如万箭攒心。   他简直不敢相信,明明他离开的时候,母亲看起来还那么健康,那么精神,才多久的时候,她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萧夫人呵呵的笑着,喘着粗气道:“你们都在,都在,呵呵,真好,娘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   “娘,您别胡说!娘!”沈佺心中突然充满了无限的恐惧,茫然了,战栗了,仿佛无处没有敌人的影子,要将他最看重的东西夺了去,偏偏他却找不到这个敌人究竟在哪儿!   “王妃,参汤来了!参汤来了!”容妈捧着个瓷碗急急上前。   “快给我!”姚存慧连忙接过,示意沈佺将萧夫人扶着坐起来,一口一口的喂她。   萧夫人精神也振了振,很乖顺听话张嘴一口一口的喝,将小半碗都喝尽了。   众人的脸色包括沈佺齐齐而变,尤其沈老太君等,这才明白姚存慧为何叫人去熬参汤。可是众人仍旧不敢亦不愿意相信,不由齐齐睁大眼睛紧张的盯着姚存慧,想要从她那里确定些什么。   “生死有命,人总有一死,但求死而无憾,我很欢喜,真的。”萧夫人紧紧的握着沈佺的手,笑得满面恬静温柔。   “娘,您别胡说!来人,快传太医,快去啊!”沈佺咬着牙道。   “不,没用的,我只想你陪着娘,安安静静的陪着娘,行吗?”萧夫人急急说道。   “娘!”沈佳琳捂着脸压抑着失声痛哭起来。沈佺微微抬头,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泪流道:“都是我疏忽了,是我不好!娘许久之前便不许我再替她把脉,我早就应该想到有问题的,可是,可是!”姚存慧痛哭的闭上眼睛流出一串清泪,“娘前段时间身体看起来很好,其实她是用了药,用了强心秘药硬撑着,如今,如今已经——”   众人闻言齐齐低呼起来,无不变色。   “你这是,这是,唉!怎么这么糊涂呀!”沈老太君不由痛惜。   “老太君、王爷、王妃,”黎妈妈跪了下去,俯首在地用力的磕了几个头,断断续续的哭着道:“是老奴不好,是老奴的错!夫人她,她早就发觉自个的身子不行了,所以,才求李太医用了秘药,为的就是王爷啊!夫人说,大局未定,她不能死,不能连累了王爷!老奴,老奴不敢违背夫人之命也帮着瞒着王爷,老奴有罪啊!”   压抑心头已久的秘密终于吐了出来,黎妈妈捂着脸放声大哭,肝肠寸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沈佺的脸色煞白,紧紧的攥着拳头,嘴角痛苦的抽搐着。   如果萧夫人死了,沈佺身为人子必要守孝三年,吕相爷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丁忧在家,什么也做不了,手中的权限统统交接给别人,那么后果——   “娘,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沈佺痛苦无比的哽咽着,眼眶湿湿的润了起来。   沈佳琳等更是痛哭了起来。   “娘并不后悔这么做,命该如此,娘并无遗憾,真的!傻孩子,别难过,别自责!琳儿,别哭了,娘想看着你们都高高兴兴的,想看着你们笑!”萧夫人虚弱的颤抖着,朝沈佳琳伸出了手。   “娘!”沈佳琳伏在她的身上,死死的抓住她的胳膊,泪水簌簌而下。   萧夫人终于走了,在半个时辰之后。临终前,她不停的和儿女说着话,又用力的抱了一会儿孙子良哥儿,向婆婆沈老太君请了安。她的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恬淡而满足的笑容。   如她所言,此生,无憾!   她终于撑到了这一刻,撑到了尘埃落定这一刻,她的儿子、孙子、女儿、媳妇统统都安全了,无事了!她可以放心的去跟丈夫和大儿子团聚,能够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们,她护住了沈家长房的血脉!她没有辜负他们!   镇西王府中哭声震天,白汪汪一片,雪洞一般。姚存慧、沈佳琳、黎妈妈等哭得肝肠寸断,卢氏、大奶奶等想到萧夫人平日的好,亦无不流泪。   京城中的局势很快被太子一党尽数掌控,太后闭门养病,还政于皇上,太子参政监国。   大乱初定,吕氏一族极其党羽需要搜查、抓捕、审判、抄家,明的暗的吕氏势力都要尽快的清理出来扫除干净,尽快将朝廷彻底的稳定下来。   太子夺沈佺丁忧,命他即刻办差,请奏皇上追封萧夫人为忠勇夫人,御赐匾额冠服,赐黄金五千两置办丧事。   两个月后,吕氏一党皆处置干净,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所牵连人口多达数万。大周江山从此重新实实掌控在皇帝和太子手中。   次年元旦,皇帝禅位于太子,自称太上皇。太子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庆元。东宫诸良娣、良媛皆进为妃嫔,侧妃云氏立为皇后。原废太子妃在皇家寺院悬梁自尽身亡。   跟随太子一同打下江山的众臣亦加官进爵、逐一封赏。沈佺身为其中举足轻重之人,继任新一代兵部尚书,食亲王双俸,赐丹书铁卷,赏黄金万两。云锦钟调往吏部任侍郎,白慕鸢也如愿以偿了了心愿,白家从此脱离贱籍,返回中原。礼亲老王爷、沈二老爷、沈桢、云焰、杜仲等亦各有封赏,众人此时方知,云焰杜仲都是太子一脉的人,西北军从来不曾脱离沈佺的掌控!   初春的寒意渐渐消退,冰河化冻,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了点点嫩芽儿,枯黄的草地也冒出了绿草尖尖,近看不觉,远远的望却可见一片影影绰绰的绿。   一切生机勃勃。   良哥儿已经长了两三颗小小的乳牙,会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的叫着“爹!”、“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人听得心里一片柔软。   “如果娘还在就好了!”姚存慧轻轻叹息,良哥儿咯咯笑着扑入她的怀抱中,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只要我们记得,娘便一直与我们同在!”沈佺眸光微敛,然后挑了挑眉,眼中闪闪发亮。   他很庆幸,娶了这个妻子,让他和娘的人生都变得完美起来!他知道,娘走的安详,而他,亦无憾。   “你说的是,宁远!”姚存慧勾唇微笑,二人相视。        第474章 番外:逼宫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直到月上梢头,宫里的宴会才结束。   能够得到太后和皇上的亲自款待,这是无上的荣耀,足以记进家族史、地方志的荣耀,每一个离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心里都开着花。在宫女太监们的引领下井然有序的往宫外退去,内心里已不由自主的在琢磨着回去之后如何向人描述这场盛宴,对许多人来说连想都不敢想的盛宴。   灯光柔和,晚风吹过,淡淡的花香和宫女们身上的脂粉香晕染在空气中,随着呼吸侵入鼻端,一切安宁而祥和。   “天晚露重,皇帝也早些回去就寝吧!”太后起身,和颜悦色向皇帝道,头上的金累丝点翠凤冠微微轻晃,泠泠细响。   “母后也早点回去歇着。”皇帝一如既往的恭顺,微微躬着身。等到太后一行人远去,转入宫殿拐角后看不见了,皇帝才将袖子一挥,摆驾回寝宫。   与此同时,拐角后的太后浑身的气势也弱了下去,沅沅低低的叫了声“太后!”,上前用力的扶住她的胳膊,命人将软轿抬上来。   “太后,今儿可是劳了神了,您明日还要早起早朝呢,还是早点儿歇着吧,不然明日那么多的国事要处置,可是极废精神的!”长春宫中,沅沅捧着碗安神汤款款近前甜甜的笑着相劝。   太后已经卸下了凤冠珠翠和繁重的礼服,只随意披着一件枣红绣花的软缎披袍,发髻也松松的用玉钗挑着,垂在脑后。   此刻,她正坐在御案后,面前搁着展开的明黄折子,斜斜的歪坐着,一手肘弯撑在桌上手掌支着侧脸,另一手执着狼毫御笔,下巴微抬,目光斜斜的望着前方,似在沉思什么。   闻言太后微微一笑,将御笔搁下,挪了挪身子坐直,抬手整了整披袍,抬眸嗔着沅沅笑骂道:“你这妮子倒越发管的宽了!胆儿也不小,这话是你说得的?”   “是是是,奴婢知罪,念在奴婢有口无心,请太后您饶了奴婢这一遭吧!太后,快歇着吧,身子要紧!”沅沅笑着认罪,神情间却是丝毫不当一回事,双手捧着安神汤恭恭敬敬的奉了上去。   “是啊,是该歇着了,去年以来,哀家的身子骨便越发不好了!唉!”太后轻叹着,接过安神汤饮了两口,感慨道:“想当年西南藩王叛乱,事态紧急不敢懈怠,哀家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同朝中大臣们商量对策也不觉什么,如今光应付这么几个人一时半会也觉疲惫不堪了!”   “其实太后您的身子骨比起旁人好得多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儿还不照样精神饱满、龙马精神!”沅沅笑着说道。   太后“扑哧”一笑,瞪着沅沅笑道:“你这妮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沅沅抿唇憨笑,并不答话,只催着太后喝安神汤。如今每晚,太后是必须饮了安神汤才能睡得好了。   太后一笑将这碗安神汤饮干,随后梳洗就寝。   这一晚,太后睡得却并不踏实。临睡前便觉得眼皮子直跳,心里也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似乎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正欲凝神细想,脑子里却一片模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里,迷迷糊糊间,猛然听到外头刀剑激碰、喊杀声一片,她有一刹那的怔忪,还以为是做梦。   细听并非梦境,太后大吃一惊暗道不好!她立刻翻身欲起,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根本连拳头都握不住了!   “来人!快来人!”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声的呼喝起来。   “太后,您怎么了!”   是沅沅的声音。太后心中稍缓,瞪着沅沅急道:“快,快叫人出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去,快去!”   “是,太后!”沅沅奉命转身,还未离开又被太后叫住。   “去,立刻叫人出宫,去吕相府,传吕相国即刻进宫,快去!”太后圆睁凤眸,满面厉色,目光沉静得可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动弹,可以确定的是肯定遭了暗算,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哪怕是最亲近的贴身宫女也不行。   这个时候,她能信任的只有娘家。只要兄长进宫,她有信心一切的危机都可以化解。   沅沅垂着的眼底闪过一缕失望,却是恭恭敬敬的应声,退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刀光剑影的喊杀声渐渐消停远去,外头又恢复了一片安静,太后的心,却越发的不安起来。   太后正等得心急如焚,一抬眼,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一道人影绰绰的映在锦帐上,太后心一喜,忙叫道:“大哥,是你来了吗!”   “皇祖母,是孙儿。”太子恭恭敬敬上前,在她的床榻前站定,弯腰拱手。   沉默。大殿中瞬间一片沉寂。   “你?”太后愣了愣,继而大怒:“你来做什么!出去!”   “皇祖母,孙儿是来护驾的,您不能赶孙儿走!”太子淡淡道:“相国吕放密谋造反,率人攻入了皇宫欲谋害皇祖母和父皇性命,孙儿岂能不顾皇祖母安危!”   太后蓦地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瞪着太子,半响方咬牙切齿冷笑道:“你来护驾?相国造反?哈哈,好孙儿,哀家真是看错了你!真是看错了你!”   太子的目光随即了然了下来,事已至此,装模作样也没了意义,聪明人面前,何须废话。   “皇祖母您身子骨不太好,今后还是安安稳稳的安享晚年吧,江山社稷,理应交由父皇操心!”太子的语气沉稳而缓慢。   “你!”被自己的亲孙子算计,太后心中愤怒之极,冷笑道:“太子好英雄!好气魄!今晚这事,是太子的手笔吧?沅沅那贱人,也是太子的人?”   太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吕相爷的确起兵造反,孤王为保周氏江山不得不如此。至于沅沅,”太子想起数次沅沅为自己传递消息之事,“她的确是我的人。但并没有害过皇祖母您。不光沅沅,镇西王沈佺、云家大公子云锦钟、西北军云大将军等,都是孤王的人。”   不等太后相问,太子索性一股脑儿的主动说了。   “好,好,你好!为了这一日,太子想必谋划了不少时候吧?”太后气得直喘气,恨恨瞪着太子道:“哀家看,造反的那个是你才对!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此言差矣!”太子闻言正色道:“这江山,本就姓周,太后您,也是我们周氏的媳妇!孤王乃大周太子,一代储君,保护自家的江山,如何说是造反?造反的,是吕放。”   太后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空白,心上仿佛挨了重重一锤。她张了张嘴,竟然感到无话可说!   这江山,原本就姓周、姓周啊!关她吕家什么事?关她什么事?从来,就不是她的!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殚精竭虑,想到吕家和周氏皇族的斗争,想到太子近一二年的所作所为显露的才干,想到那被东胡王怒气冲冲退回来的吕家小姐,太后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惫和倦意,深深的心灰意冷。   她的锐气一下子猛然消退了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衰老了数岁。   她的身体她很清楚,还能撑得住几年?迟早,这江山还不是得交还给周氏?周氏皇族有太子、有礼亲王这样的人,有沈佺和西北军、云锦钟和翰林院支持,即使她将江山交给吕氏,吕氏也注定守不住!   罢了!罢了!如此,也好!   “太子所言极是,哀家身子骨越发不行了,是该退下来好好的养老了!”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吕家的人——”   “皇祖母,国有国法,法度不可乱,谋逆造反,乃是诛灭九族的死罪!请皇祖母莫要叫人为难!”不等太后说完,太子一句便顶了回去。   斩草不除根留下后患,那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周氏和吕氏,绝对没有握手言可的可能,留着他们,只能是祸患!太子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吕家的人,必须要死绝!   退一步说,即使他不杀吕家的人,周氏皇族这些年受够了吕氏的气,岂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们一样不会饶了他们!   “皇祖母,孤王的人已经控制了皇宫,这长春宫内外更是铁桶一般,请皇祖母放心安睡吧!等一切稳定下来,慈宁宫那边布置好,孤王和父皇定亲自送您过去颐养天年!”   太子躬身说完,后退两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一阵风过,吹动帘帐轻扬飞舞,那长长的影子也缭乱扭曲起来。   太后心头大痛脑子一阵眩晕,她想要出声却只动了动唇,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离开,两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渗出,微微偏头,滑落鬓角。   的确,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有何底气去求他饶恕?   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如白驹过隙,过眼云烟。终究,是她害了他们!害了她最亲的人!   眼前闪过吕家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太后泪如雨下,无声滑落。   第475章 番外:吕蓉   悠悠醒转时,吕蓉发现自己浑身几乎被捆成个粽子,嘴里也被堵住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   地上传来悉悉索索和呜呜的呜咽声,吕蓉努力的抬了抬头朝地上望去,自己的陪嫁丫头、嬷嬷、陪房全部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东西,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此时也才刚刚醒过来,惊慌失措想要呼救却丝毫无能为力!   吕蓉心中暗叹,门窗紧闭,只怕院子里也锁上、派人看守着了,除非有人从外头进来相救,否则,她们插翅也难飞!   她的这位“王妃姐姐”可是个做事从不会留下纰漏的主儿!   吕蓉心里苦笑,爹和叔叔哥哥们到底低估了镇西王妃,自己本就处于劣势,又被她先发制人,事已至此只有安安静静等候一条道了。   她心里很茫然,她当然知道爹和叔叔哥哥们做的是什么,可是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此事的结局该是如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很快就可脱离现况了,无论赢的是哪一方。   吕蓉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等来的竟然是戳心戳肺的背叛!   一日一夜之后,吕蓉被人蒙住眼睛送出了镇西王府,她的心突突的剧跳起来,浑身血液冰凉,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被软禁的时间里已经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按照此刻她所遭受的待遇来看,吕家,多半是完了!   马车停了下来,她又被人强扭着下车、进屋、上楼、坐定,随后,门被轻轻的掩上,一片安静。安静得可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手上微动,绳索被人轻轻的解开,吕蓉的身体立刻紧紧的绷了起来,一动不敢动。   跟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也缓缓的被人摘下,吕蓉屏住呼吸怔了怔,觉得没有什么异样便渐渐放松了来,轻轻睁开了眼睛。   只见眼前,白慕鸢一袭月白长袍,墨发高束,正背着手静静的凝着自己,琥珀色的眸中流光轻转。   “白,大哥!”乍见心上人,吕蓉心中一热,哽咽着叫了他一声,想到这两日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楚楚可怜的看向他。   “白大哥!我爹、我娘、还有我的叔伯兄弟姐妹们,他们怎么样了!白大哥,你告诉我!”吕蓉再也忍不住,扑入白慕鸢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呜呜的痛哭起来。   白慕鸢身子微僵,张着双手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一会才迟疑着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轻叹着道:“谋逆篡位,你说还能怎样?”   虽然早已料到如此,吕蓉仍是心中一沉,猛地抬起头来,煞白着脸愣愣的望着白慕鸢。   此刻,她才察觉到不对劲,眼前的这个男人,镇定得太离谱!   吕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拭干眼泪望着白慕鸢结结巴巴道:“你,你是逃出来的?”   吕蓉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惧,心扑通扑通剧跳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她紧张的盯着镇定自若的白慕鸢,等着他开口,仿佛等着命运的宣判。   白慕鸢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君子,也从没想过当君子,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成王败寇,每个人都有资格选择自己的道路,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也没想过要否认什么,可是此刻面对吕蓉,他仍然感到有点难以启齿。   “白大哥——”   “我用不着逃,”白慕鸢打断了吕蓉的话,双眸直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跟太子爷求了情,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吕蓉。”   “嗡”的一下,吕蓉脑子里一阵空白,她傻了一般愣愣的瞅着白慕鸢,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耳中却再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跟太子爷求了情!他说,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吕蓉!   原来,他是太子爷的人!他是太子爷安插在吕家的一颗钉子!   天!自己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   为了这个男人,她自己设计了自己不肯嫁往东胡将吕家推上风口浪尖;为了保护这个男人,她故意敷衍父亲,不主动、不配合,爹娘兄弟姐们们今日的下场,也有她的一分功劳!   吕蓉痛苦的闷哼一声,双手捂在胸前瘫软在地,五官扭曲,瑟瑟抽搐!她的脸色雪一样白,痛到极致、恨到极致,反而眼中无泪,心中无感。   “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白慕鸢蹲了下去,静静的看着她。   吕蓉惨笑着,努力抬头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然儒雅,依然风度翩翩,气质出尘,说起话来也那么从容,就好像从来都不会变一样。   她抬起手想要狠狠的给他一耳光,终究又无力的放了下去,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给他一耳光令他心里好受些,反倒便宜了他!呵呵,也许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人家既然做出了这等事,心里怎会过意不去?   “为什么?”吕蓉大着舌头,吃力的一字字问道。   “为了白家,我只能这么做。哪怕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白慕鸢静静的说着,眸中亮了亮,顿时光彩夺人,令人为之目眩倾心。他没有说对不起,说这话太矫情,实在没有必要。   吕蓉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当初,就是这样双眸子令她挪不开眼,最后深深的沉迷其中。   “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别让我找到机会,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白慕鸢沉默片刻,轻叹道:“看来你没听清楚我刚才的话,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去紫航斋出家为尼,一条是改头换面进白家的人做我的妾室,无论哪一条路,你都不会有自由,太子会派两名心腹宫女照顾着你。”   他能够为她做的,只能够如此,能保住她的性命,已是他求了镇西王一同帮着说话。她想要报仇,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这番话却无疑狠狠在吕蓉心上再捅了两刀,吕蓉啐了他一口恨恨道:“我——”   “我劝你还是活着的好,吕家的孤魂野鬼想必也需要有人念经超度。”白慕鸢淡淡的道了一句。   吕蓉生生吞下后半截话,眸光直直盯了他半响,猛地扭过了头背对着他,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冰,“送我去紫航斋!”   “如你所愿!”白慕鸢淡淡一笑,轻轻的站了起来。   吕蓉再也没有回头,白慕鸢站着看了她片刻转身缓缓的离开。   如果,如果回到初见的那一刻,如果初见那一刻能预知未来,他还会那么对她吗?白慕鸢情不自禁的问自己。答案是,他不知道!   第476章 番外:云小蝶   初夏的草原十分美丽,风吹过,草叶波浪似的朝远方涌去,如果在雨后,五颜六色的星点花朵在碧波般的草浪中绽放,正是一幅现成的绝妙画卷。   姚存慧和沈佺到赶到轮台的时候,正是这最美丽的季节,庆元二年的初夏。   “大哥!好久不见!”沈佺翻身下马,大步上前。   “哈哈,兄弟!”云焰亦大笑着迎上前来,朝沈佺展开双臂。   二人抱在一起,相互重重拍了拍彼此的背后,相视哈哈大笑。   刀口舔血的军旅生涯,几番出生入死,经历过铁血洗礼的交情岂是说变就变的?世人薄幸,习惯将人心看轻,自以为挑拨离间成功沾沾自喜,妄图凭此翻出风浪,那是自个活该。   相互见过,众人入府。兄弟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想不完的当年。   “小蝶,她人呢?”寒暄过后,沈佺忍不住问道。正是得到了那被云焰抓来的倒霉太医回京亲言小蝶已醒的消息,他和姚存慧才会放下一切匆匆赶来。此刻不见小蝶人,沈佺自然要问。   云焰闻言眼角下意识朝姚存慧瞟了一眼,见她亦是一脸关切,轻轻一叹:“她今日出城骑马去了,天气不错,你们也可以出去转转。”   得得的马蹄声中,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轻风,姚存慧和沈佺老远便看到广阔无垠的草原上,一群男女正策马嬉戏着,爽朗的笑声飘得老远老远。   姚存慧和沈佺在不远处拉缰绳驻了马,目光追逐着其中一名散着发辫、穿着银蓝镶边骑装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怔忪如梦。   “小蝶!小蝶!”沈佺忍不住扬声大叫起来。   女子一怔,转头朝他们这边深深的凝了一会,想了想,调转马头策马而来。   “你们——是在叫我吗?”她笑吟吟的问,水汪汪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他二人,充满了好奇。阳光下,那笑容如鲜花般灿烂。   沈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不认识我了?”   姚存慧也一怔,顿时愕然。   “你们——”小蝶偏头眨了眨眼,甚是困惑。   “我是沈大哥,是沈佺沈大哥啊,小蝶,我是你的义兄,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沈佺着急起来。   云小蝶闻言先是疑惑,继而大喜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沈大哥?原来你就是沈大哥啊!呵呵,爹和我说过,说这几天我的义兄带着他的妻子会来看我,想必就是你们了!”她笑吟吟的打量着姚存慧,友好的嫣然笑道:“你应该就是我的嫂子吧?嫂子好!”   “小蝶妹妹好!”姚存慧也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沈佺心中满满的沮丧,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我,”小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爹说我大病了一场,以前的事情统统都不记得了,呵呵,我醒来的时候连我爹都不记得,还当时坏人呢!”像是想到了当时有趣的情形,小蝶忍不住掩口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佺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蝶忘记他了,也许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无论你记不记得,你都是你沈大哥的义妹,也是我的妹妹!好妹妹,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为你做主!”姚存慧柔声微笑道。   “恩,好啊好啊!有哥哥嫂子护着就是好,必定没人敢欺负我!嘻嘻!”小蝶说着拍手笑起来。   “正是,你的我的妹妹,谁也不能欺负你!”沈佺也笑了。她现在无忧无虑,这么开心,这么神采飞扬,他真心代她欢喜。不愉快的往事,忘了,也好!   不远处的青年男女们扬声叫着小蝶,似乎在等着她去做什么事,小蝶亮起嗓子甜甜应了一声朝他们扬了扬手,向姚存慧和沈佺笑道:“沈大哥和嫂子你们先回去吧,等我跟他们赛马赢了我就回去!你们先回去啊!”   沈佺一笑点头,小蝶亦微微一笑,呼喝着身下坐骑扭身打马而去,风带起她的秀发在空中飞扬,裙裾飘飘,英姿飒爽。   “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对不对?”沈佺轻轻问道。   “是啊,很好,会一直很好很好的!”姚存慧温柔的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咱们回城吧!”   云小蝶临去那微微飞扬的眼角,那眼眸中飞快闪过的一抹眷恋,沈佺没看到,姚存慧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云小蝶,她根本没有失忆,她什么都没有忘记!也许,她只是为了不让沈佺内疚、为难才故意这么做!   姚存慧心中微微的酸,她为她的沈大哥所做,真的,叫她不得不道一声“佩服!”小蝶,从此便是他们的亲妹妹!   姚存慧没能在此见到许婉竹,她已经离开了轮台回到家中。   许婉竹思念家乡,杜仲请求调往江南,皇帝便授了他苏州营房参将之职,皇后又赐了许婉竹点翠花钿和玉如意,许婉竹得以重新回到许家,对外则称当初死讯实属误传,而她和杜仲的婚礼重新举行,二人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第477章 番外:姚诗赞   冬去春来,已到了庆元五年。   东阳门大街露华堂总店,如今已由原先的两间门面扩展成了五间临街,在京城和天津卫、直隶等地区已经发展了十几家分号,正以每年数家的势头在运河两岸的城市朝江南而去。   如今,露华堂早已交到了姚存美的手中,而她除了露华堂的东家也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露华堂股东朱大夫之子朱宁的妻子,儿子今年刚刚周岁。   “三姐!咦,忙着呢!”笑嘻嘻懒洋洋的声音未落,一道青衫长袍的高挑身影已是闪了进来,正在拨着算盘噼啪算账的姚存美蹙了蹙眉,嘴角却微微的翘了翘。   “你怎么又来了?铺子里没事可干了?”姚存美抬起头,瞪向进来了后堂自来熟的搬了把椅子放在她面前,反身坐下,双手搭在椅背上、伏身上前脑袋搭在手臂上的姚诗赞。   姚存美本就是个性格跳脱飞扬的,姚诗赞从小受宠脾气也有些无法无天,这些年来,姐弟两个关系是越来越好,常常勾搭在一块干出些事来,让姚老爷恨得牙根痒痒。   “呵呵,今日难得有空,我来看看三姐!三姐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走,咱们上街,我请你吃午饭去!”姚诗赞笑得讨好。   姚存美瞥他一眼,淡定的道:“爹又叫你去相看哪家姑娘了?”时候不早?姚存美望望壁上的西洋钟,最粗的那根针才指向弯弯曲曲的“9”字,吃的哪门子午饭!   “没有!”姚诗赞拖长着声音否认,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支吾笑道:“哪有的事!”   姚存美一见他这神情就知道必定如此,便无奈摇摇头,竖起两个指头道:“你今年二十了,别的人家,爹恐怕连孙子都抱上了,你连个媳妇都没娶,这像话吗!亏得二姐总在爹跟前说好话,说这是一辈子的事,得找个跟你两下看得入眼、合心意的才好,要不然,爹早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了,到时候三媒六证的,新人进了门,还由得你这般胡闹!我看你啊,挑挑拣拣的这些年也够了,你就见好就收吧!要再这么下去,只怕爹真要顾不得别的了!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岂有不多话的?”   “我——”姚诗赞张了张嘴,却发现哑口无言,占理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下子不禁有些颓然。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那道俏丽嫣然的小小身影,一时心中更乱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是,他就是不想成亲,不想娶一个不是那个人的女人回来。   “二姐和二姐夫他们带着外甥、外甥女下江南去了,我估摸着啊,等他们两三个月之后回来,只怕爹就要叫上我们几个商量着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了,你啊,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抓紧抓紧,赶紧抢先定下来!”姚存美笑嘻嘻的,眼波轻转,不知何时走到姚诗赞的身边,肘弯轻轻顶了他一下。   庆元元年,江宁织造谢家进贡了一批棉布和一些棉花,将棉花的作用在折子中细细的说了,皇帝从中看到了无穷大的好处,十分兴奋,立刻下旨全国推广棉花种植,将此事交由谢家和户部一同办理。   如今五年已经过去,成效已经极大的显现了出来,谢家也因此更进一步获得了极大的发展。沈佺和姚存慧此次下江南,一来是去谢家探亲,二来也是奉了皇帝密旨沿途考察棉花种植的情况。   “三姐!”姚诗赞不满的瞪了姚存美一眼,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好了!看你这个样,怪道爹要气得胡子都抖起来!总之呢,你自个好好想想,今儿咱们就不说这个了,姐姐我要出城去地里看看种的那些药材长势如何了,你要不要一同散散心去?”姚存美笑着推了他一把。   “真的?太好了!去、去,怎么不去!三姐,咱们这就走吧!”姚诗赞这时候哪有说不愿意的,巴不得才是!   “好,那这就去吧!”姚存美并无异议,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出去吩咐套马车,忍不住勾了勾唇微微一笑。   姐弟两个出了城,行了二十多里,在一片松树林中却有一辆马车车轮被深深的陷在了半干的泥坑里,将道路拦住了。   那车夫见有马车路过,连忙上前挥手拦住,姚存美掀起帘子见了,便吩咐自家车夫和坐在车沿的小厮下去帮忙。那车夫听毕连声道谢不已。   “怎么还没好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正闷死人了!”脚步声响起,却是有人从松树林中走出来了,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淡绿衫子的女子,声音娇娇脆脆的十分动听,想必是刚才嫌气闷到林中闲逛去的。   “那怎么办呢!也得等呀!”男子苦笑的声音响起,笑着哄劝道:“这样,等到了京城,你想去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好不好?”   “真的?”女子欢喜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空中飘荡着,拍着手娇声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好好好,是我说的,不反悔,不反悔!”男子笑着,语气里满是纵容。   “还是你对我最好!嘻嘻!”女子听毕越发欢喜起来,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姚诗赞姐弟的马车上,“咦”了一声,笑道:“不如,咱们求这马车的主人将咱们先送回京城吧,多多的许他们银子便是!反正现在他们也过不去嘛,在这儿也是白等着!”   “这个——”   “去嘛、去嘛!你快去嘛!我这就想回京啦!”   “好吧!”男子无奈笑笑,整了整容,上前站定,朝着车厢拱手道:“请问主人家能否行个方便,送在下二人一趟回京,耽搁主人家的功夫,在下愿意赔偿,主人家尽管开口便是!”   男子说着,不停的表示歉意,语气温润谦和,叫听的人感到拒绝简直就是过分。   此刻,姚存美便有这种感觉,一时沉吟着竟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姚诗赞,脸色早已沉冷了下来,自打听到那年轻女子的声音,他脸上便情不自禁起了怒意。虽然两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可是,那是谦谦啊,她的声音他怎会忘记!   姚诗赞心中酸溜溜的气恼得不行,恨不得立刻便赌气拒绝了,想到这是谦谦的要求,心下又由两分不忍,咬咬牙,向姚存美道:“三姐,要不,咱们在这等等,让车夫送他们回京吧!”   姚存美一怔,笑道:“也罢,这小姑娘很是招人疼,这位公子爷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呢,行个方便叫人心里也痛快!”   姚诗赞撇撇嘴无声哼了哼,显然对自家姐姐那什么“温文尔雅”的说辞很不以为然。   不料,姚存美含笑将姚诗赞的意思说了,两人掀起帘子正欲下车,谦谦看见车中人是姚诗赞,顿时俏脸一沉,不屑的拒绝了,把个姚诗赞气得够呛。   许久,陷在泥中的马车终于被推了上来,双方彼此别过,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   “谦谦,你老掀起帘子朝外头看什么呢!远了,看不见了!”一旁的青年男子好笑道。   “谁看他了!最讨厌就是他!”谦谦小嘴一撅,甚是不喜。   男子笑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人家,毕竟前些年京中朝中的局势那样,他根本不便与你走得近,这也是为了你好。”   “堂兄,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啦!”谦谦恼火起来。   “好,好,我不说就是!”堂兄笑道:“你瞧瞧人家这么多年不曾娶亲,可见人家心里是惦记着某人的!哎,我说啊,别把人家耐心磨尽了,到时候可就——”   谦谦面上一滞,忍不住又两分担忧,嘴中却哼道:“真正气死我了,竟然不理我这么多年,我总得出够了气才行吧!”   堂兄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不语。   那边的马车中,姚诗赞突然叫了声“三姐!”,吞吞吐吐道:“我,我不跟你去看药材了,我——嗯,有些事要赶着回京处理,三姐,要不先送我回京吧!”   “不行!”姚存美没好气道:“你少糊弄我了,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咱们在庄子上住一晚,明儿再回便是!我保准啊,嘻嘻,那相亲的姑娘准定不在了。”   “可是三姐——”   “怎么,这点面子也不给三姐?”姚存美瞪着他。   “没有没有!”姚诗赞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姚存美抿唇一笑命继续赶车,心中大乐,还是二姐神机妙算啊,今儿出门,果真是个黄道吉日,这小子终于也着急了!   到了目的地,姚存美下了车姚诗赞却迟迟不肯下,命车夫掉头,向姚存美笑道:”三姐,我先回京,明儿再打发车夫来接你,三姐,我先去了啊!”   不等姚存美出声,马儿扬蹄,车声辘辘,早已远去。   姚存美掩口咯咯直笑,低声喃喃道:“那小郡主似乎怨念不小呢,你想要达成心愿,恐怕——还有的苦头受呢!”    本书由(画沙)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