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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云梦,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母亲将祭食在船舷上摆开,次第投入江水中,引来无数白色水鸟翻飞盘旋,围在舟旁,忽上忽下。   允儿楞怔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突然开口道:“阿娘当心!”   母亲正忙碌着,闻言抬起头看过来,一只白鸟突然擦着母亲的耳边掠过。   母亲将最后一点祭品投入江中,轻松地摘下头巾抹了抹汗。   突然摸着耳垂哎呀地叫了一声。   允儿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弯腰掀开一片木板,径直在木板下的船底缝隙中,找到一枚嵌在当中的坠子。   母亲高兴地接了过来戴上。又疑惑地问道:“你怎知坠子掉在此处?”   允儿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上一次,到了岸上,爹爹差点将船拆了,最后才看到是卡在这个缝隙里。   心里一丝阴影渐渐掠过上来,昨晚那场暗黑的阴谋似是一场恶梦,楚王悲怮的脸偶尔会闯入脑海,那悲怆的一声怒吼:“允姬!”似一股若即若离的幻觉,在耳边细细地萦绕。恶梦虽然结束,自己重生了,但一切是否还会重演?   就像这注定会掉落的坠子,还会注定掉落在当年的位置吗?   允儿心头一片迷茫。   难道,自己还会入宫,还会见到那个人?还会替他而死吗?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重生是为了什么。上一世,实在是太累,这一世,让自己轻松些吧,重新选择个愉快的生活吧。   允儿在心里暗暗想。   闭上眼,暗暗祈祷太一,保佑这一世,自己不要再卷入那场暗黑之争,保佑自己,不要再遇见楚王,保佑自己,能有一世平稳的幸福。   上得岸边,母亲带着允儿向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允儿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阿娘,我身体不适,想先回家一步。不陪阿娘去阿兄家了。”   母亲十分诧异,她正想去允儿的兄长泽里家去看看,可方才只是念头一动,还未说出口,允儿怎么就知道了。   见允儿脸颊红红,无精打采,想来应该是风寒尚未全愈,便点点头,递过竹篮,让她先回家歇息去。   允儿记得,上一世,就在祭祀过后,随母亲去了兄长泽里家中,兄长泽里是在申县官署里任管税收的小吏,正好赶上逢假休沐,带着同在县任职的好友子离回乡,子离乃是县尹的侄子,见到允儿,惊艳于她的美貌,返回官署后,向县尹说了此事,县尹大喜,随即将自己献给了楚王。   母亲回到家中,脸上似有喜气。   允儿奇怪,便问缘何。   母亲十分开心地说了在泽里家发生的事,泽里在官署管税收,两年来毫无差错,加上子离的引荐,县尹十分欣赏泽里的才能,要提拔泽里做县胥,县尹给泽里拔了户宅院,这次顺便将家里接过去。   允儿张了张嘴,上次泽里搬家到申县,是在她入宫之后,县尹因允儿入宫而赏赐宅院于他。   母亲继续喜滋滋地笑道:“我们都去。子离说县胥乃官署要职,每月俸禄不少呢。”   允儿没有说话。母亲奇怪地看向她道:“允儿可是不愿意?申县可是大地方,不是我们这小渔村能比的。姆妈正是想,允儿今后可在申县找个好人家,胜过在这小渔村打一辈子渔。”   允儿望着母亲一脸的期待的样子,不忍打击。只得点头。   到了申县,果然比小渔村强出不知多少倍来。父母的脸上都是喜孜孜的,一路看不够的繁华光景,直到了新宅,还嘴里不停地啧啧称赞。   一番安顿下来,允儿开始了平静的生活,每日只与嫂子做做针线。   搬来的第三天,子离来访。   允儿刻意回避与此人见面,称病躲在房中。   当晚,子离与泽里在房中饮酒叙话。二人相交已久,如今泽里靠子离叔父提携,升官发财,自是关系更加贴近。   子离乃是县尹之侄,县尹无子,将子离视为己出。   允母送菜进来,看着子离年青的脸庞,突然心中一动。   关心地问起子离的婚事。   一个明媚的晌午,允儿和长嫂在室中做着针线。   清风拂来,珠帘微动。   长嫂不知何时离开。   允儿专注认真地飞针走线。   一绺发丝轻拂下来,落在脸颊,痒痒的。   允儿用指甲轻轻划起,抿于耳后。   帘外,一个身影静立了很久,凝视着这室中芬芳宁静的佳人。   县尹府上,子离立于堂中,郑重请求县尹派人去泽里家中求亲。   县尹及夫人,十分惊讶于子离的坚决。子离用一句话,敲定了这件事:“此生非此女不娶”。   子离眼高于顶,虽早己冠礼,但迟迟不肯婚配。   交换了一下眼色,县尹决定亲自去泽里家中看看。   泽里使允儿出来奉茶。一见之下,县尹立刻明白了侄子的心意,转头看向子离,子离的目光追随着允儿,已是痴了。   县尹离去,泽里送出门外。   返回时,一脸喜色。对允母说道:“三日后,县尹将使人上门提亲。”   全家上下都十分开心,从此与县尹家结亲,便攀上了一棵大树。   允儿得知母亲的想法后,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辈子能伴个良人,一生一世相守,不用再进宫面对那个结局,便是自己想要的。面对母亲的询问,她羞涩地说:“但凭母亲做主。”   那个子离,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温和如玉,行止彬彬,堪为良伴。   第二日,长嫂带着允儿去街市上闲逛。   街上十分热闹,允儿记忆里似乎不曾有这样的经历。   很开心地跟着长嫂看这看那。   忽然看到长嫂瞄着后面捂着嘴巴哧哧地笑。   一转头,看到子离,正在几步之遥。   四目相对,都是怔了一下。   允儿羞涩地笑了。子离看到她笑,也傻笑了起来。   突然前方骚乱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呼喊着:“有惊马,让开,快让开!”   人群慌乱地从中间分开,一骑黑马径直冲了过来,马上那人手拿令旗,口中吆喝着:“闪开,快闪开!”   允儿正站在路中间,一时躲避不及,惊倒在地。眼看那匹马就要从身上踩踏过去!   子离脸色一变,一个疾步冲上去侧倒,伸手搂过允儿,二人堪堪从马腿旁滚过。   周围人群先是一阵惊呼,后是一阵喝采。   那骑马丝毫未有停顿的意思,接着继续狂奔向前。   群情激愤,顺着奔马的方向,许多人追了过去。   子离起身,拉起允儿,检看着她身上。问道:“可无大碍?”   允儿惊魂未定,头发散乱,手肘也蹭破了皮,流出血来,却道:“无妨,只是皮外伤。”   抬头看向他:“你可有事?”   子离摇头,“我无事。”   允儿问道:“何人敢在这城中纵马狂奔?”   子离皱眉:“看令旗并非本郡之人,似是郎尹铁卫。”   正说着,长嫂惊惶不止地找到他们,要拉着允儿回家。   子离与二人道别,去了官署。   前面的官署门口,已围了不少人。那匹惹事的黑马,正拴在墙外马桩上。   持令旗的郎尹铁卫,正坐在堂中饮茶。县尹恭敬地站在旁边。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卒子上前来驱散。一老妪不肯离去,方才她的瓜菜被骚乱的人群踩成烂泥,老妪哭诉着求县尹作主。还有几人受伤,在门口大叫着。   越聚人越多。卒子无法驱散,只能大声吆喝,不断被愤怒的人群东推西搡着。不一会儿,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突然,街上的地皮抖动起来,一阵惊雷般的声音从远处滚来。只见一队铁骑正从街那边开过来。   “楚王驾到!”   第2章 重逢   夜,无休止地黑暗,楚王慌不择路,背后似有猛兽在紧紧追赶。   突然,被绊倒在地,眼看一双灯笼般腥红的巨眼靠过来,喷着热气咻咻不止。   楚王拔剑,劈向巨兽,剑却断为两截。   正绝望之际,忽听空中一声清亮的鸣叫,天竟然慢慢亮了。   一只青鸾冲天而起,转瞬俯冲下来,用尖硬的喙,轻轻叼起巨兽,转眼消逝在天际。   楚王松口气,抬头擦汗,醒来,原来是一个梦。   申县地势险要,三面崇山环绕,一面临着湘水,扼守着通往云梦泽的要道。   这里是兵家十分重视的地方,历代楚王都曾驾临过这里。   而当今楚王,十分钟意大泽行猎,一年中竟要来此三四次。   但他每次驾临,并不进城,怕惊扰百姓,均是绕城而过。   唯独这次,当楚王车队走近这座城池时,突然想进城看看。   于是下了车辇,骑马进城。   进得城来,沿途空空荡荡,街道两边一路狼藉。   时尔有人神情激愤地在路边议论着,突然见到大队铁骑,惊惶逃开。   楚王坐在马上,皱起眉头。   问随从道:“县尹何在?”   从人纳罕地回答:“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人前去送信,此刻应当前来接驾了。”   县尹早已经获悉楚王驾到。   但他出不来。官署已经被堵的里三层外三层。   激愤的人们将瓜菜扔进去,在门口大喊着,让信使滚出来。   楚地民风彪悍,并不十分畏惧权贵。   楚王下马。人群叩拜在地,喧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   郎中护卫清开一条道路。县尹方才战战兢兢地从门里出来。   口称恕罪,接驾来迟。   楚王在上首坐下,问道:“发生何事?竟如此纷扰?”   县尹偷偷看了一眼信使。信使垂头不敢说话。   门口沉默跪地的众人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信使在城中纵马狂奔,险出人命!”   “如此草菅人命,请大王作主!”   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七嘴八舌的喊叫。   信使匍匐在地,口称:“大王饶命,因命令紧急,小人怕误事,因此快马加鞭,不想惊扰了百姓,求大王饶命!”   人群再度静了下来,等待着楚王说话。   楚王看着信使,淡淡道:“拉出去,斩了。”   信使被拖着出去,当街砍首。   众人未曾想楚王如此果决,二话不说,直接砍了人,一时鸦雀无声。   楚王站起身来,问道:“既是险出人命,负伤之人何在?”   众人不语。   “那就是没有?”   县尹急了,没有那就是欺君之罪。楚王把人都砍了,回头一问,居然找不出伤者,这个县尹的头也保不得了。   县尹急急地问道:“快说,何人受伤?”   一老者喏喏开口:“有一位穿蓝衣的姑娘,险些被马踩死,方才应该已经回家了。”   楚王点头,下巴一抬,“去寻。”   子离在人群中十分着急。传言楚王好色,他不想让楚王见到允儿。   但他走不了,也无法阻止兵士将允儿带过来。   传言楚王阴晴不定,杀伐狠绝,刚才亲眼所见,就是实证。   如有欺瞒,不定会有什么后果,也许会连带这一县百姓。   子离心急如焚。   不一刻,允儿带到。   在兵士砸门的时候,允儿的心,坠落到了谷底。   终是要见的。原来这一世的重生,仍然逃不过这场注定。   整了整衣襟,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与家人相见,允儿握住爹娘的手。   郑重拜别。   不是惧怕,也不是欣喜,而是平静。   也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那是曾经她深爱过的,荣辱系于一身。   又见面了。   允儿轻轻开口:“民妇允儿,拜见大王。”   楚王看着女子走近,虽身着土衣粗裳,却体态婀娜。俏丽的脸庞如满月般皎洁,一双明眸平静无波,声音细细柔柔,如兰似玉,亭亭美人。   楚王心底突然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感觉像在梦中,见到青鸾的那一刻。   楚王抑制不住心跳,伸手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围观的众人深感意外,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允儿顺势站起,姿态流畅的如同练习过千百遍。   楚王亦有些楞怔,开口问道:“听闻你被马惊吓,可有受伤?”   “多谢大王关爱,手肘略有小伤,不妨事。”   下一瞬,楚王直接拉开允儿衣袖,查看伤口。   人群中又嗡的一声。声音似乎更大了。   楚王对嗡嗡之声不甚在意。看过后道:“虽是小伤,不能大意,且随寡人回宫调养。”   “噢~!”人群爆发出惊诧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议论着。   县尹早已经认出这位走进来的女子便是子离即将提亲的允儿,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允儿不说话,垂下头。她已经料到会是这样。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道:“不可!”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子离不顾一切地挤了进来。拜伏道:“大王,此女乃小人的意中之人,还请大王收回王命!”   允儿凝视着子离,泪水慢慢涌了出来。如果,没有这场宿命,这便是可以和她相伴一辈子的良人!   还有两天,他就会上门提亲了,到底迟了一步。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楚王的出现,刚刚好。这就是宿命。   楚王看了子离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县尹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此乃下官犬侄季青,字子离,为本县里正。”   楚王点点头,对子离问道:“方才惊马的时候,你在何处?”   子离回道:“方才正是小人救了允儿,当时我与允儿一起。”   楚王再点点头,手抚马鞭道:“赏!就赏你做此县的县尹吧!”抬手指指伏在地上哆嗦的县尹道:“你,可以赋闲告老了。”   众人一时惊呆。   楚王起身,对允儿温言道:“且随寡人回宫。”   子离大声叫道:“大王,不可!”   允儿看向子离,轻轻对他摇了摇了头。   楚王不耐烦地转过身来问道:“有何不可?你与她可行过六礼?”   子离迟疑地回道:“不曾。”   “既然不曾,她与你有何干系?”   子离张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好做你的县尹,寡人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可要像个县尹的样子!”   楚王言罢,大步走出去。   子离颓然呆坐于地。县尹也呆坐在地。   事出意外,众人亦呆楞住。   郡丞机灵,拜伏道:“恭送大王。”   在众人的一片恭送声中,楚王将允儿抱上马,允儿转过头来,看到子离颓然坐地,在一片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望着自己。   一片晚霞中,楚王与允儿立于王驾之上,驰向云梦大泽。   楚王一手扶车轼,一手揽着允儿,看着前方美景,嘴角勾着笑意。   闻到楚王身上熟悉的香料味道,允儿如同身处梦中。   远远望见故乡村庄,允儿抬起手指道:“那便是民妇家乡。”   落日的余晖撒在错落的屋顶上,草做的屋顶染的一片金灿灿,袅袅的炊烟飘起,如丝如缕,似是仙境。   楚王笑道:“美甚!好山好水育佳人!”   低头看着允儿一张静美的脸,乌发被风吹拂,几绺青丝飘在如玉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将脸凑了过来。   允儿看着这张曾经相伴了十五年的熟悉的脸孔,如初见时一样青春英姿,剑眉星目,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情意。   心中酸涩又甜蜜,原以为一切结束了,一切却不曾了却。   还愿意为这个男人再死一次吗?   如今上天厚爱,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允儿如在梦中,伸出手指抚上楚王的脸颊,楚王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允儿揽入怀中,吻了吻额头,又用脸颊蹭了蹭。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吻,那么熟悉的感觉,允儿轻声说:“大王,我叫允儿。”   大泽行猎三天,收获颇丰。满载着一车车的猎物,踏上回宫之路。   允儿度过了十分甜美的三天。每日在帐中听着泽中传来的雷鸣战鼓和震天杀喊之声,等候楚王归来。夜晚,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十七岁的少女,为楚王讲着家乡的趣事,……还有卿卿我我,浓情蜜意。   楚王对这位被他掳来却毫无抗拒的美丽姑娘,十分喜欢。   感受得到允儿对自己的一腔浓浓情意和无比爱恋。   不论是不是昨夜梦中的征兆,楚王都感觉非常良好。   第3章 回宫   楚王还未回宫,消息便已如同长的翅膀,在宫中传开了。   楚王此番游猎,带了个美人儿回来,并已直接在营中尊为姬。   楚宫中,轻歌曼舞,泠人在下首奏乐,室中清风萦绕,绿荫满目,。   蔡姬坐在一旁摇着扇子,讨好地对郑姬说道:“任凭谁,也越不过姐姐在大王心中的地位。”   郑姬斜靠在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慢慢地拿起一粒葡萄,张开樱唇慢慢地咀嚼着。一个婢女跪在地上,轻轻为她捶着腿。   郑姬吐出籽来,用巾帕细细擦了擦嘴,微微一笑才开口道:“妹妹多虑了,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我等只需做好了本分,好好服侍大王,别的,便莫要多想。”   蔡姬立刻低下头来,称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狭隘,请姐姐恕罪。”   郑姬摇摇头坐起身,细长的媚眼笑意十足道:“妹妹何错之有,能共同服待大王是我等之幸,你我姐妹二人在这寂寂深宫中,互相照应,互为知心,凭谁来,都不足为虑。”   蔡姬立刻点头称是。   郑姬站起,腰肢轻摆,款款地走到门口,看着庭中荫绿,突然笑道:“这人便如同花木一般,需得仔细修剪,修剪的好自然漂亮可人。新来的美人,妹妹可要好好调教呢,调教好了,太后定然会十分喜欢。”   蔡姬眼睛闪闪发光,笑道:“姐姐所言极是。妹妹自当尽力。”   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允儿心中一片清明。   终于回宫了……   我要将以往所有加诸于我的伤害悉数偿还。   既然上天让我重新回来,便不能辜负这一次重生。   车队从城中穿过,   允儿久久凝视着厚重的宫墙,翅翘的屋檐,高台上的楼榭,这一切如此熟悉。   楚王伸手揽过允儿肩膀,问道:“在想什么?这便是寡人的宫城,今后你与我一起住在这里。”   允儿握住楚王的手,低声道:“允儿初次入宫,心中胆怯,如有不妥处,还望大王护我。”   楚王凝视着允儿,眼底一抹溺爱之色:“爱姬不必担忧,凡事有寡人替你做主。你与寡人同住一处便是。”   允儿一楞:“大王是说,允儿会与大王同住吗?”   楚王笑意吟吟:“然,与我同住章华台,爱姬意下如何?”   允儿自然是十分惊喜。   上一世,刚刚入宫的允儿,在章华台住了三日,便因郑姬进了谗言,被太后所不喜,被迁与蔡姬居住桐花阁。楚王拗不过太后,因桐花阁较章华台偏远,后渐渐不断有美人入宫,楚王便慢慢疏远。想到这里,允儿轻轻笑了笑,两世为人,同样的开始,将会不一样的结束。   因一走大半个月,楚王回宫之后,遂立刻被公务缠身。   楚王令正仆人指了几个婢子给允儿后,便上朝去了。   允儿端坐室中,看着下首叩拜的婢子。让众人都抬起头来。   都是熟悉的。   一个个打量过去。   眼神定住。   允儿问道:“你叫何名字?”   婢子一张圆圆的脸儿,一双弯弯的笑眼,见问到自己,上前一礼道:“小人名叫采桃。”   允儿点点头。微笑道:“采桃,好名字。是谁给你取的此名?”   采桃低下头,羞怯地说:“小人此前服待过吴姬,吴姬爱桃花,特给小人取了这个名字。”   允儿点头,温声对众人开口道:“我初入宫,身上没带什么赏赐,但尔等今日跟了我,便是我的人,只要与我相善,好好服侍大王,未有二心,我必会好好提携,保尔等有个好前程。”   婢子齐声敬诺。   静了静,再又开口道:“我脾气虽好,却不容心怀不轨之人,如有谁里通外人,欲使阴私之计加害于我,一旦发现,直接打死!”   允儿慢条丝理地说出来,语气柔和,言词却十分果决狠辣。婢子们不害而栗,更大声音地齐声敬诺。   指了齐奚统管众人,浣纱司衣,招月司妆,撷英司食,贴身几人各有分工。余者皆不得进入室中服待。   楚王劳碌一天,直至傍晚才回来,允儿上前,服待其将朝服脱下。   取来热水与楚王盥洗。   又奉上热茶一盏,喂于楚王嘴边。   十分妥贴又熟练。   楚王搂着允儿调笑道:“爱姬今日可有思念寡人?”   允儿嘴角弯弯一笑,望着楚王认真地说:“允儿一日不见大王,心中惶惶,从早盼到晚,直到大王进门的那一刻,才解相思之苦!”   楚王宠溺地在允儿额头上亲了亲,紧紧搂着允儿,嗅着允儿身上芬芳的气息,唔的一声,一动不动。   允儿转过身来,拉过楚王倒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按着楚王的额头道:“大王累了,歇息会吧。”   楚王闭上眼睛,嘴里却道:“保申那个老匹夫,今天居然当着众臣指责寡人抢你回来,有损民心……你心中可有怨恨?”   允儿轻轻一笑道:“妾心中,不知有多爱大王,能随大王回宫,乃三生之幸!他日若见到保申大人,妾必定向大人说明妾爱大王的一片心意。”   楚王呵呵地大笑起来,拉过允儿的手亲了亲:“云梦之行,爱姬乃是寡人最大所获!过几日寡人便带你去见太后。”   允儿微笑道:“如大王言。”   第二日午食过后,允儿正在榻上歇息。   在门口垂手而立的齐奚见到采桃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打了个手势,齐奚走过去,采桃低声说着什么,齐奚点了点头,轻轻走近榻前。   允儿睁开眼,看向齐奚。   齐奚道:“禀贵人,郑姬与蔡姬来访。”   终于来了,允儿点点头:“且与我更衣。”   郑姬和蔡姬进来的时候,允儿简单挽了个髻,耳边带着两个小巧的白色象牙坠子,身着一件月白色玄鸟图案的深衣锦袍端坐。整个人如同皎月一般,映得堂中十分明亮。   见二人到来,允儿起身趋拜。   郑姬与蔡姬交换了一下眼色。郑姬掩嘴笑道:“妹妹快起来,何需如此大礼!”   蔡姬扶起允儿,也笑道:“大王得了如此美人儿,日夜私藏在此,也不让我姐妹看看。如今看了,反倒明白大王苦心,原来是怕我等自惭不如,心中难受。”   允儿起身,微笑说:“二位姐姐说笑了,姐姐们是璧人,妹妹乃乡野之人,不周之处请姐姐们多多包涵。”   遂开口唤齐奚和采桃进来服待。   郑姬蔡姬交换了一个眼神,郑姬掩了唇,暗暗一笑。   郑蔡二人送上带来的贺礼。允儿谢过,命齐奚收起。   蔡姬开口道:“妹妹入宫几日了,可曾见过太后?”   允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才两日,大王公务繁忙,说是过几日才带妾身去见太后。”   郑姬微微笑道:“我等己好久没见过大王,妹妹日夜陪伴大王左右,真是好福气。”   允儿羞涩地垂了头道:“妾身如今除了这章华台,哪里都不曾去得,白日里也只是守在这宫中,只等大王回来,闲极无事。”   郑姬眼神中掠过一丝的憎恶,随即又眨眼笑道:“妹妹莫急,来日方长,我等今日前来拜访,他日妹妹熟悉了,也可来我宫中走动走动。宫中姐妹甚多,妹妹不会寂寞的。”   蔡姬也笑着开口道:“宫中太后,也是极风趣之人,妹妹闲来无事,也可去太后宫中坐坐。”   允儿十分认真地听着。郑姬附和着:“正是如此。”   蔡姬笑道:“太后特别喜欢热闹,尤爱甜食,我等经常做些吃食进给太后。”   允儿认真地请教着。   郑姬笑道:“蔡姬手巧,擅长精美小食,可请她教你一二。”   允儿拜谢。   第4章 太后   不久,二人离去,允儿独坐室中。   齐奚走进来,不解问道:“采桃专管外堂传唤之事,不知贵人为何刚才叫她进来服待。”   允儿微笑着看齐奚。齐奚是忠仆,上一世,齐奚为她撞死宫门,忠心可表,令人唏嘘。   允儿开口直接问道:“采桃之前服待的吴姬现在何处?”   齐奚一楞道:“吴姬因与郎尹私通,己被大王赐死。”   允儿又问道:“吴姬身边其它服待之人现在何处?采桃后又去了何处?又自何处而来章华台?”   齐奚听闻允儿的话,突然眼前一亮,小声道,“贵人莫非怀疑采桃来历?当年吴姬之事后,宫中所有近身服待之人皆尽处死……小人亦不知采桃来历。”   允儿点点头:“齐奚,我要你替我去办一件事,你亲自去,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齐奚一礼道:“但凭贵人吩嘱。”   隔日,蔡姬果然如约而来。并带来食盒,里面盛着两三样精美小食,请允儿品尝。   允儿十分认真地求教着几种吃食的做法。   蔡姬也非常尽心地指导着。   蔡姬道:“太后年纪大了,喜食软糯之物,这一道小食,便是太后爱吃之物。”   允儿看去,乃是糯米团为材料,加入绿荞之色,混入各色果仁,观之晶润碧绿,尝之软糯香甜。   允儿点头赞道:“姐姐巧手,不知姐姐何处学来?”   蔡姬笑道:“我父乃蔡国国君疱宰,自小父亲便传授些手艺与我。”   允儿赞道:“姐姐已是奇巧,令尊手艺必是超群。”   蔡姬叹道:“自媵来楚国,一别三载,思念故乡时,唯有这些小食略寄安慰。”   允儿沉默一瞬,伸手握住蔡姬之手,诚恳道:“妹妹与姐姐出身相似,际遇相同,如姐姐不弃,愿多多相互来往。”   蔡姬看允儿一眼,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郑姬宫中,蔡姬摒退左右,上前说了允儿已经学会传授的小食。   郑姬点点头,又道:“不过一个刚入宫的乡野鄙妇,量她也不知晓这些陈年宫中之事。”   蔡姬道:“必是如此。不然怎可能叫采桃贴身服待?”   郑姬满意地点点头,细长的凤目中毫不掩饰厌恶之色:“务得令此人搬离章华台,远离大王。我等己月余不得见大王,此女承宠日久,有了身孕,更是麻烦。”   蔡姬心头一闪允儿握住自己的手,迟疑了一下道:“依我看,此女性情柔顺,未必能兴风作浪。”   郑姬凤目一厉,喝道:“你又焉能担保她?吴姬之事,你可忘了?!”   蔡姬大气不敢出一口,诺诺道:“妾身不敢忘,请姐姐恕罪。”   郑姬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妹妹莫要忘了,你我福祸相依已是三年有余,走到今天不容易,妹妹可不要行差踏错,遗恨终身啊。”   蔡姬垂头敬诺。   几日后,楚王下得朝来,时间尚早,便携允姬去拜见息太后。   息太后,年近五十,看起来比前世记忆中更姣美。保养得宜,皮肤白晢亮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眼角边不见一丝褶皱。身着枣色云锦深衣,头上仅饰一支翡翠簪,华贵非常。   楚王后宫许多美人,允姬前世都见过。   诸侯各国之间,或因交好,或因争战,或是单纯的献礼,便会送美人过来。有的诸侯国讲排场,甚至会媵妾,一送送十个八个。记得有一年秦国,一下子送了十个美人。   楚王的美人多的数不过来。当然,楚王也记不住太多。   前世,只有几个美人,在后宫中屹立不倒。余者,在允姬十五年的宫庭生活中,都如海滩上的沙粒,转眼被后浪吞噬不见。   郑姬,乃郑国送来的舞姬,样貌绝美,身姿轻盈,聪明狡慧,曾一度宠冠后宫,却并无所出。   蔡姬,乃蔡国公主随媵陪嫁,蔡国公主来楚不久,因水土不服生病而卒,蔡姬与郑姬交好。育一有女。   随姬姊妹二人,母国为随国,随国曾助楚王继位一臂之力,而与楚王交好,楚王登基后,送美人来。大随姬性喜安静,小随姬较为活泼。   越姬,乃越国美姬,吴越之地产美人,越姬不光娴雅静美,更擅长一手女红,息太后衣物纹绣,多为越姬所为。亦育有一女。   其余侍妾,多如牛毛,鲜妍美好,各有姿态。   楚王未立正室。夫人之位也空无一人。   楚王公事繁忙,又常年征战在外,宫中长日寂寞,各宫姬妾为打发时光,便经常凑到太后宫中。   楚王携允儿的手,笑吟吟地走入宫室,太后正在逗弄小随姬手中的白色幼犬。   转头看到楚王,众人等都停下动作,齐齐向楚王行礼。   太后笑道:“今儿可是凑得巧,往日即便老妇下贴相邀也未必会来这许多人。”   众姬凑趣,莺莺燕燕将楚王围成一团。眼神中各显神彩,身段婀娜多姿。   太后伸手招楚王上前,笑道“大王今日气色颇佳,老妇不见大王己有月余。”   楚王笑吟吟拜见太后,令允姬上前。   太后打量着允姬。身姿挺拔,莲步珊珊,行止周全,未见局促。   又见允姬一脸鲜妍俊俏,肤色白晢,娥眉淡扫,神色和善。   太后满意地笑道:“大王好眼光,此女一幅宜家宜室之相。”   楚王伸手握住允儿的手,也笑道:“母亲喜欢就好,孩儿十分喜欢她,今后多让她来宫中陪陪母亲。”   太后点头笑道:“那是自然,闲来无事,便来老妇宫中坐坐,老妇甚是欢迎。”   允儿点头应承。   转过身,令齐奚呈上食盒。   食盒打开,寺人接过呈在太后案几。   一共两道美食。   一道是烹制的鲜鱼,奶白色的汤飘着翠绿的葱花,打开盖子后香飘四溢。   一道,却是粉色的桃花酥。   众人一见一惊,眼神乱飞。看向太后,又看向楚王,又看向允儿。   楚王亦有点坐不住了。正待站起说几句,被息太后抬手止住。   允儿似乎没有感觉到周遭的变化。   郑姬、蔡姬二人,轻抿嘴角,笑意盈盈。   允儿笑道:“初见太后,妾身不知太后喜爱何物。幸得蔡姬姐姐这几日来章华台,亲自教妾身几道小食,其中有一道桃花酥美甚,妾身不敢居功,特进献太后,请太后品尝。”   蔡姬脸色一变,不曾想允儿竟然推功于自己身上,直接将自己供了出来。忙道:“太后恕罪,这桃花酥并不是妾身的主意!”   允儿仍然笑意盈盈道:“姐姐不必推辞,姐姐在章华台两日,劳心费神,教了妹妹这道桃花酥,乃是为了博取太后欢喜,妹妹焉能不知姐姐心意。”   蔡姬如五雷轰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百口莫辩,不知该从何说起。   口中语无伦次道:“妾身冤枉,……妾身虽并未教你献于太后!妾身……只是教你如何做法……”   允儿感觉到不对,转头看看四周的人,众人呆若木鸡。   允儿疑惑道:“妾身见姐姐所做的小食中桃花酥样子最美,特挑出来进献太后,有何不妥吗?”   郑姬脸上变了几变。   太后面沉深如水,看着允儿和蔡姬,不发一语。   楚王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将桃花酥掀翻在地,怒声喝斥道:“胡闹!贱人,你是何居心,桃花乃宫中禁用之物,允姬初入宫不知此忌,你也不知吗?”   蔡姬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哭求饶命。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郑姬咬了咬牙,走出来跪在蔡姬身边道:“太后,大王息怒,念在蔡姬平日恭敬服待太后与大王的份上,看在蔡姬是芊公主生母的份上,请饶过她一次。”   楚王正在气头上,喝道:“拉出去,杖责三十,禁足两月!好好反思!”   楚王发怒,众人莫有再敢出头劝阻,郑姬也是无法。   寺人过来,将蔡姬拖了出去。   蔡姬哭喊道:“妾身冤枉!妾身冤枉!”   楚王皱眉怒喝道:“再说冤枉,另加三十杖!”   蔡姬不敢再喊。只听得庭院中啪啪之响,蔡姬声声惨叫。   允儿亦不敢抬头,垂头落泪,跪行到楚王面前,哭求道:“大王饶过蔡姬吧,此事皆因妾身莽撞,妾身愿替姐姐受罚。”   楚王拉起她道:“你何罪之有,今日蔡姬心怀不轨,几欲将你害死。你还替她求情?”   允儿抽泣不止,如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   楚王沉声道:“如此母亲,焉能教出好公主,休再让这毒妇教坏了芊公主,芊儿断不能再放在这毒妇身边!”   太后叹了一声:“也罢,且将芊儿放于我处吧。”   楚王谢过太后。   庭中安静了下来,蔡姬昏死过去,寺人进来请示楚王是否验刑。   楚王挥挥手,让寺人将蔡姬送回去。   再无人敢开口说话。太后命众人散去。   只留下楚王和允儿。   太后命寺人福取来一只碧玉手镯,赐给允儿,缓声开口道:“你受惊了,这是齐国的好玉,今日第一次见,赐你压压惊吧。”   允儿拜谢。眼泪泫然欲落,抬头道:“因允儿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还请太后降罪。”   息太后叹道:“此事并不怪你。今后尽好本份,好好服待大王,莫要学这等宵小手段,你还年青,切莫因小失大,毁了前程。”   允儿承教。   息太后道:“老妇也乏了,大王且回去吧。”   人都散了,息太后静坐堂中,看着案几上的那盒已经凉透的蒸鱼。   突然开口问道:“阿福,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寺人福是宫中旧人,在太后身边服待多年,乃太后心腹。   听得太后询问,寺人福走上前来,跪在太后面前道:“小人不敢妄议,但桃花之事乃宫中旧辛,允姬初初入宫,应该是真的不知情。”   顿了一顿道:“如果是允姬设计要害蔡姬,二人无冤无仇,也无道理。没见过新入宫之人涉险要去害一个旧人。”   太后点点头,开口道:“此计凶险,稍有不慎,便再无开口机会,易弄巧成拙。”   “看来九成是蔡姬设计要陷害这允姬。”   寺人福不解道:“未知太后那一成是指……?”   息太后道:“凡事不可轻信,日后多多察看吧。如果这允姬当真是存了要害蔡姬之心,此次顺水推舟便几乎将至蔡姬于死地……外表纯良,却有如此心计,将是十分可怕的事。”   寺人福敬诺。   第5章 随姬   红帩帐中,几番云雨。   楚王似乎十分卖力,允儿承受着身上的重量和热度,细细地喘息。   不知几时,二人沉沉睡去。   三更已过,允儿自恶梦中惊醒,一身大汗,楚王急唤人点灯,细细哄慰着。   允儿犹似在梦中,抽泣道:“大王,今日之事并非妾身有意,确实是不知这桃花忌讳。”   楚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寡人自然知道你是无心,桃花旧事乃是先帝在位时的事了。”   想了想,又开口道:“也罢,说给你知,免得日后再为此生事。”   原来,太后当年乃是息国国君夫人,出生之时母国正值深秋之季,却遍开桃花,宗祝卜筮此是妖媚惑主之相,所到之处刀兵不止,生灵涂炭。后楚国先君有缘一面息夫人,惊为天人,遂起兵灭了息国,将息夫人带回楚国立为夫人。后又起兵蔡国,软禁了曾经调戏过息夫人的蔡候。一时天下哗然,背后称息夫人为桃花夫人,红颜祸水之意,此话传入宫中,息太后十分伤心,三年不说一句话,先君得知缘由,大怒,立下规矩,宫中不准再提桃花,桃花成了宫中禁忌。   摇曳的烛火中,这些话从楚王口中娓娓道出,允儿十分讶异,纵使前世已知此事,仍有震动。   允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宫中禁忌桃花,太后遭受这些际遇,皆是身不由己,又背负这等名声,却是令人伤心,不该再提起。”   楚王翻了个身,微微笑着,映着灯火的眼眸乌黑发亮。手抚允儿长发,放到鼻尖处嗅嗅,懒懒地说:“寡人倒是觉得,先君敢爱敢恨,颇有魄力,正是寡人楷模,寡人得了先君之勇,所以见到你,喜欢你,自然会掳你回宫。”   允儿羞红了脸,推了推楚王,嗔道:“大王,妾身焉能与太后相比!”   楚王伸手拉她躺在怀中,又嘱咐道:“平时倒也没什么,只是太后面前,千万再莫要提起这桃花。”   允儿低声答应着。又紧紧搂着楚王道:“允儿害怕,允儿入宫才几日,便被人视做眼中钉,今日蔡姬因我而受罚,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记恨我呢。”   楚王哼的一声道:“蔡姬居心不良,狭隘善妒,寡人以前竟然没有发现!”   允儿突然起身,走下榻,跪在榻前道:“大王,允儿有一事,请大王答应。”   楚王赶紧起身,拉她起来道:“这是为何,赶紧起来,莫要着凉。”   允儿眼圈发红:“大王,我还是不要住在章华台了,大臣们为此而指责大王,后宫中也有多少人妒忌妾身,妾身恐怕大王为难,还是让妾身搬出去吧。”   难过地靠在楚王身上,感受着楚王的体温,心中酸涩不舍。   楚王抚着她的一头秀发,笑道:“寡人何时怕过别人非议,你就乖乖地呆在章华台陪着寡人,莫要多想。”   允儿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说:“大王,妾初入宫,不想大王因妾身而被扣上贪恋女色的名声,大王舍不得我,我便住得离大王近些,只要不在这章华台便好。”   楚王一晒:“怕那些老朽做甚?”   允儿起身,神色坚决:“大王若是不答应,允儿便长跪不起。”   楚王无奈,“好好好,寡人依你便是。”   上一世,蔡姬利用她单纯,不懂宫中规矩,引她误献桃花酥,自己年幼无知,为争太后欢心,又将献食的功劳居为己有,正中蔡姬之计。那一日,楚王亦十分无奈,护她不得,蔡姬郑姬当时煽风点火,太后生气,十分不喜,当众拂袖而去。在一宫姬妾的各种眼神中,允儿羞臊难过。明知自己被坑,但毫无办法,太后至此便不再对她有好脸色。   这一世,允儿听到庭院中那啪啪打板子的声音,听着蔡姬的哀号,心中十分畅快,略略出了口恶气。   允儿一直想有自己独居之处。   上一世,因初见便遭太后不喜,发落她与蔡姬同住,明里暗里,蔡姬不知给自己出了多少阴招,使了多少绊子,因见不到楚王,自己的境况越来越差。   在她开口搬出章华台之后,太后得知,赞叹夸奖她的贤良。楚王将离章华台最近的流观阁赐于允儿。   夏日炎炎,幽静的连廊邃宇,高台连廊之下两处盛开的风荷迎风招展,一池碧绿中大片大片的晶莹荷瓣吐着淡淡幽香,允儿心情十分不错。   流观阁尚在整饰,这几日,允儿仍在章华宫住着。   三三两两的人经过,允儿坐在角屋里,看着廊桥上的人影,嘴角微微地弯着。   此处风景绝佳,又是去往章华宫的必经之路,许多美人在此流连,想要见上楚王一面。   远远望见一团乳白的雪球向自己滚过来,后面的丽人呼喊着,寺人急匆匆地追上来。雪球跑到允儿脚下,抬起头向允儿汪汪地叫着,歪着脑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允儿。   允儿微微一笑。自己家中也曾养过小猫小狗,因此并不惧怕。俯身抱起小狗,轻轻地抚摸着。   后面的人儿追上来了,看到允儿手抱小狗,并不嫌弃的样子,松了口气,谢道:“多谢姐姐。雪球儿跑的太快,我几乎追不上它。幸而姐姐不怕狗。”   来人是小随姬。   粉妆玉琢的一张脸,性情很跳脱,比起宫中很多人来,似是未被染脏的白锦。   允儿与她年纪相仿,二人很快玩到一处。   二人一起拿着响铃逗雪球,雪球在长廊上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暮色四合,远远看到楚王回来,允儿开心地跑去,后面雪球也跟着,小随姬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三人在章华宫共同进了晚膳。   楚王听着小随姬十分开心地咯咯笑着,说着下午与允儿一起逗弄雪球儿的事情,也偶尔一笑。   允儿十分温婉地给楚王布菜。对小随姬,前世似乎并没有太多回忆。这只是一个十三岁如花苞般的女孩子,看着她毫无心计地咧嘴大笑着,允儿也感染到欢乐的气息。   重生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直不断试图回忆起入宫后十五年来的往事,捕捉各种当年的蛛丝马迹,希望能使这复仇之路,走的轻松些。但十五年如过眼烟云,许多当时不曾留意的事情已经十分飘渺,无迹可寻。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和仇恨,深深印在脑海里。   一下午的轻松相处,自己暂时放下了紧绷的那根弦,放下了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像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女一样,和小随姬开心地玩闹。   这一餐晚膳,三人都感觉很好。   晚膳过后,楚王见天色暗了下来,便令寺人章送小随姬回去。   小随姬笑意盈盈地与二人道别,与允儿约好明日再一块玩,抱起雪球儿,随寺人走出门。   小随姬一走,二人顿时觉得轻松下来。楚王耍赖似的倒在允儿腿上,搂着腰肢不撒手。允儿抬起手,柔情似水地给他按着肩膀,胳膊,手肘,手腕,手指。楚王闭着眼睛,闷笑着,拉开衣襟,指着下面的突起道:“还有这里。”   允儿臊红了脸,抬手轻轻拍了他的手一下,楚王低低地笑着睁开了眼,搂着允儿翻在榻上。两人脸对脸,楚王轻轻在允儿唇上啄了一下,问道:“今日想我不?”   允儿仰面躺在榻上,头发披散开,一头乌发铺在榻上,面如红霞,眼眸中水水润润,十分诱人,还未及开口,楚王又俯下头来道:“寡人却是十分想你。”   头埋在一片柔软之中,突然闷声道:“寡人感觉有点奇怪,总觉得你是寡人失而复得的宝贝,难道前世见过?”   允儿心头一震,定定地看着楚王,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楚王看着这滴眼泪慢慢滑下允儿的眼角,倏尔一笑,伸舌舔去。   允儿轻叫一声,偏头去躲,楚王又趁机向露出一段白腻脖颈处咬去。   二人正闹间,只听着门口寺人章焦急地喊道:“启禀大王,不好了!随姬落水了!”   二人皆是吃惊了一下。   楚王翻身坐起披好衣服,允儿也急忙坐起来整理好衣衫。   楚王沉声问道:“人在哪里?现在如何?”   寺人章回道:“已经被郎尹救起来了,现在在殿外。”   楚王令人将小随姬送进来。只见小随姬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浑身湿透。   楚王急命宣医人前来。允儿却并不慌乱,令人将小随姬翻起俯卧,胸前顶在膝盖上,用力叩敲随姬背后,随姬哇地一声吐出水来,慢慢睁开眼,看见楚王,哭了起来。   见随姬无事,众人都松了口气。   允儿令齐奚拿来衣衫,与小随姬换上。   宫姬落水,环列之尹自然难逃其咎。   楚王问清缘由,原来是刚才雪球儿在路过下午玩耍的连廊处,不小心打滑落水,随姬正牵着拴雪球的束带,被直接拽到水中。   幸而跟随的寺人马上跳下水中,随后郎尹将随姬救起,随姬只是受了番惊吓,并无大碍。   不久医人来看,也判定只是受惊而己,好好将养即可。   外面夜色已深,楚王皱了皱眉,令寺人章将小随姬送到隔壁偏殿间暂过一夜。   二人盥洗完毕,重新躺在榻上,楚王问起允儿何处学得救人之技,允儿笑道:“大王不记得了,妾身自幼在大泽水边长大,这些自然熟悉。”   随姬落水之事似乎并未影响楚王兴致,又折腾一翻,方才沉沉睡去。   不知睡到几时,允儿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帐外悄悄地唤着:“大王……”   楚王睁开眼,寺人章掌着灯小声说:“随姬似是不大好,身上烧烫,令小人来请大王。”   楚王转身看看允儿,允儿气息均匀,睡的很稳。   楚王点点头,起身随寺人章走到偏殿。   允儿忽然觉得心中有异。   伸手摸过衣衫披上,起身悄悄跟着前方的灯烛。   偏殿里,小随姬静静躺在榻上,寺人章将灯烛放在台上,悄悄退了出去。   允儿闪身,躲在巨大的廊柱之后。   楚王上前探视小随姬,正想回头询问寺人章,却不见了寺人章的踪影。   略有着恼,双手突然被抓住。   灯下,小随姬目光闪闪,可怜楚楚开口道:“大王莫要怪他,是妾身让他请大王来的。妾身今日受了惊吓,还请大王怜惜妾身,陪一陪妾身吧。”   说着坐了起来,身上的衣衫尽落,露出一段不着寸楼的肌肤,起伏有致,蓓蕾挺立,在晕黄的烛火下十分诱人。   允儿在柱后见到这一幕,略有惊诧,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第6章 豰於菟   允儿躲在巨大的柱子后,灯烛下,看着楚王的手轻轻抬起来,抚向那处白腻之处……   不想再看了,允儿转头悄悄离去。   ……   心中翻腾不己,这宫中,任谁都不能小觑!   自己原本以为小随姬毫无心机,是良善之辈……上一世,并没有太多关于小随姬的印象,令自己掉以轻心……   不知是怎么摸到榻上的。允儿侧身躺下,脸枕到手臂上,才感觉满脸泪水,胡乱用手抹抹。深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自己为何会这样?   原本就是如此的,不是吗?   这后宫中的美人,哪个不是楚王的人?楚王,又何曾属于过哪一个美人?   自己前世不也是如此吗?和小随姬有何区别,等着盼着能见楚王一面,千方百计削尖脑袋能接近楚王。   不是关乎爱,而是荣宠。有了荣宠,便能在这宫里好好的活下去,便能呼风唤雨,便能不受旁人欺辱□□。   这一切的发生是理所当然。自己只装作不知道好了。莫要忘了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上一世,郑姬害的自己没了肚中的孩子,蔡姬害的自己被楚王误会,饮下鸩酒。莫要被这些事扰了心绪,小随姬,且先记上一笔。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是齐奚。   “贵人,请净面。”一个温热的巾帕递了过来。   齐奚在外面守夜,想必刚才出去和回来惊动了她,这一切被她看在眼里。   允儿默默接过巾帕,擦拭过又递回去。   突然,见有火烛光亮远远地转过来。   齐奚闪身离开。允儿也转向榻内侧卧下。   未几,感觉楚王拉开帐幔,轻手轻脚地上得榻来,伸手环住允儿,身体紧紧贴过来,脸埋在允儿的青丝中,嗅了嗅,“唔”的一声,满意地睡过去。   黑暗中,允儿睁开眼,这么快……   灯烛下,楚王的手慢慢抬起,小随姬惊喜地看着楚王,目光闪亮,双唇微启,身体轻轻地靠过来。   下一刻,楚王的手掠过小随姬的肩头,替她拉起了衣服。   小随姬随即惊讶地看向楚王。   楚王冷冷一笑:“看来爱姬在此处睡的不踏实,来人,送随姬回去!”   寺人章立即出现,神情极为惶恐,一声不吭,伏地跪下。   楚王上前踹了他一脚,笑道:“只你一个去送?再去叫两个人来。”   寺人章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又带了两个人。   楚王满意地笑道:“一个扶人,一个抱狗,一个掌灯,刚刚好。”   小随姬脸皮涨的通红,羞愤地低着头。   楚王叫住走到门口的几人道:“且好好送随姬回去,半路再出岔子,回来我剥了你们的皮。”   寺人章十分狼狈地退出去。   楚王微微一笑,转身掌灯回至寝宫。   半梦半醒,一夜不曾好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楚王早就上朝去了。   齐奚见允儿醒来,招人上前盥洗侍候。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略有苍白。齐奚一下一下给允儿梳着头。   允儿轻声问道:“大王何时离开的?”   齐奚边梳边回道:“大王寅时离去,走时吩嘱小人不必叫醒贵人。”   允儿想起小随姬之事,又问道:“随姬可起来了?”   齐奚微微笑道:“昨夜,小随姬被大王遣人送回去了。贵人睡的实,未敢惊动贵人。”   允儿抬眼看着铜镜中的齐奚。   齐奚抬手挑了一枝云纹簪,在允儿发姬上比量着,一边笑道:“贵人今天可想去看看流观阁?大王令大工尹豰於菟亲自监督修膳,己有些日子了。”   一番话正中下怀,允儿默然颔首。   用过早膳,允儿带上齐奚与招月出门。   连廊下凉风习习,远远看见一群工匠在木廊上修筑凭栏,走近前去,允儿放慢脚步。   齐奚附耳允儿道:“听说随姬昨夜便是从此处落水。”   允儿探头看向下面,此处没有凭栏,乃是连廊与池边的交汇之处,水并不深,依稀可见一湾水下交错的莲花根茎。   阳光刺目,水中什么东西一闪,招月叫道:“贵人快看,那是什么?”   允儿顺着招月所指方向望去,见到水底浅滩中,不知什么东西光亮耀眼,上面似还系着一段彩绦。   齐奚四下看看,从附近找了个长枝,慢慢挑起彩绦将此物拿到手中。   用帕擦干净,呈给允儿,允儿接到手中,彩绦下面系着一方小巧的金石之器,上面雕刻着一些符文,允儿不熟悉,递给齐奚看过,问道:“此物你可认得?”   齐奚看了半天,“小人不识。”   允儿料想此物必定和随姬有关,点点头,收于袖中道:“此物只你等知道,不要和外人说。”   二人敬诺。   流观阁与章华台相隔不远,这一带连廊走到尽头,便可见水边一处层台累榭,一些工匠进进出出,手提肩挑些碴石土木出来。   慢慢近前,朱红色的大门已经完工,翅翘的干阑雕梁画栋,精致的石刻的网格上涂满赤色。十分鲜艳。再往里行进,高高的堂宇上雕刻着龙蛇凤鸟图案,色泽鲜亮。穿堂风过,凉爽宜人。   进来正堂,便是一重一重的帷帐,颜色各异,随风轻扬,隐约可见赤红色的四壁,头顶上是黑亮如玉的房梁。   一位着深衣的青年男子,背对着允儿,指着黄色窗扇,对正在着色的几个寺人吩咐着:“此处格窗再涂一次,色泽不够深……”   阳光自窗棂中钻过,室内十分安静,那人的声音犹如从梦中传来。   允儿悄悄站住,远远地看着。   几个寺人见到她,躬身行礼。   此人是便是大工尹豰於菟。豰於菟是楚国贵族若敖氏斗伯比的私生子。据传生在大泽之畔,初生之后被遗弃,由猛虎养大。   实际上豰於菟是祁国国君的养子,于弱冠之年回到楚国归宗。因是楚王近亲,与楚王年纪相仿,深得楚王之心,楚王经常将他留宿宫中,上一世,允儿见过此人。   豰於菟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一个年轻华贵的丽人站在门口,便走了过来。   齐奚一礼道:“见过公子,这位是贵人允姬。”   豰於菟当下明了,楚王托他亲自来监工,就是为眼前这位贵人准备的。   豰於菟行礼:“见过贵人。小臣不曾来迎,请贵人恕罪。”   允儿微微一笑:“工尹何必多礼,我本闲来无事,只是随便走走。工尹且忙,我略站站便走。”   豰於菟道:“此处整体修膳的已经差不多了,只是门窗涂色未干,再过三四日,贵人就可以搬进来。”   允儿点点头:“有劳工尹。”   豰於菟没有十分客套,指着四周道:“贵人可四处看看,有何不合心意的地方,可直接告诉小臣。”   允儿笑道:“多谢工尹美意,我且先四处走走。”   转身正欲迈步,只听“当啷”一声,从袖子中掉出一样事物。   豰於菟躬起捡起,正欲还给允儿,目光突然被上面的符文吸引,神色一凛。   允儿抿嘴一笑:“工尹可识此物?”   豰於菟神色凝重,问道:“贵人何来此物?”   允儿笑道:“妾身也是在半路上拾得,工尹可知此物来历?”   豰於菟道:“小臣如没有看错的话,此物应是来自弦黄之地。上面的符文,乃是王宫进出之符。此物乃宫中信物。”   允儿心中了然。郑重说道:“在这深宫之中出现别国宫中信物,确实十分蹊跷,事关重大,还请工尹慎重处置。”   豰於菟点头道:“禀明大王后,我必细细彻查此事。”   允儿微微一笑:“此物乃是我在路边捡来,必与这宫中之人有莫大干系,还请大工尹在弄清真相之前莫要声张。”   豰於菟点头:“贵人所言正是。”   看过了流观阁,天己近午。允儿携齐奚招月慢慢往回走。   远远见一群寺人抬着一树火焰般的珊瑚匆匆前来。   为首寺人见到允儿驻步行礼。   允儿见他满头大汗,走的十分急,点点头,让他们过去。   看他们去的方向是太后的福寿宫。   齐奚低声提醒道:“太后的寿诞就在下月初九,贵人也应该准备准备了。”   允儿点点头。   太后的寿诞,她前世参加过。那时不受太后所喜,虽精心准备了贺礼,却被置于角落,太后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还有,在这次寿宴上,来贺的使团中,有一个人,将成为她未来的主母。   第7章 乔迁   做为楚王的宠姬,允儿自入宫那日起,便夜夜独霸君侧,楚王变得专情,不再像从前一样在各宫流连忘返,每日下朝,除了几个近臣,便是允姬最多见到他。但允姬的名声很好,一是因为她谦和待下,即使卑微如婢女,她也从不恶语相向,且优待身边服待之人,常常赏吃食与寺人们。二则,朝中宫中,都知她不愿楚王背上贪色享乐的名声,坚持要搬出章华宫。   此举,太后以为贤,楚王的老师保申也一改上次对楚王横眉冷对怒斥楚王强抢民女的态度,也以为贤。   下了早朝,楚王十分开心地回来。屋子里齐奚正指挥寺人搬家。在华章宫住了个把月,楚王及太后赏赐的东西也攒下了不少。众人见楚王回来,都停下手中活计向楚王行礼,纷纷退了出去。   允儿笑着迎上前:“大王今日回来的倒早。”   楚王笑嘻嘻道:“明日允儿就是一宫之主了,寡人看看你准备的如何?”   允儿扭过身去:“大王又取笑妾身,妾身搬走了,大王可自在了。”   楚王伸手捏过允儿下颌,用手摩挲着她的脸,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悔之晚矣!”   允儿眼圈突然红了红:“大王,可莫要真的忘了妾身,允儿可是每日都盼着大王来。”   楚王见她认真了,搂入怀中,轻吻发丝道:“担心作甚,寡人下了朝就来看你,再要担心,就拿个红线,拴着寡人吧。”   允儿靠在楚王的怀里,破涕而笑。   第二日,流观阁热闹非凡。鲜艳的朱红大门,十分喜气,鎏金的牌匾,由太后亲赐。门口两旁站着寺人,恭迎着来往庆贺的嘉宾。   允儿身着赤红深衣,头挽高髻,秀目广额,眉似远山含黛,目若春水传情。发髻如云,堕于脸颊两旁。纤骨凝肌,仪态端庄。   端坐高堂之上,宫中众姬都前来相贺。莺莺燕燕,满满匝匝,坐满了厅堂,五彩帐幔随风轻舞,一时间乐声悠悠,暗香浮动,美不胜收。   一大早,太后便遣人送来了贺礼,偌大的一幅彩锦金丝绣屏,彩凤生翼,栩栩如生。允儿命人将绣屏摆在中堂,供嘉宾观赏。来者莫不赞叹绣技之精湛。   郑姬也来了,口中笑吟吟地,与越姬、随姬等人相谈甚欢。   允儿接受着众姬的道贺,做为目前红极一时的宠姬,允儿脸上并无半点傲气,十分谦和有礼。众姬打量着郑、允二人,心中暗做比较,已有高下。   郑姬也曾是楚王宠爱过的美姬。乃是舞姬出身,由郑国国君献于楚王,腰肢柔软,行动起来袅袅婷婷,以姿态妖娆胜人。由于进宫时间较长,在宫中资格老,心思机敏狠辣,一双细长的凤眼扫来扫去,眼神让人琢磨不透。宫中曾有许多吃过她暗亏的人,因而多数姬妾对她敬而远之,也有些人,和她十分交好。   允儿因是进宫不久,此次正好与众人相见。笑吟吟地,周旋于楚王的一大群娇美姬妾之中,执手笑谈,甚是融洽。   小随姬跟在大随姬身后,面色如常。二女的贺礼,乃是两匹葫芦暗纹锦锻,允儿笑着谢过,命齐奚浣纱收起。   几番谈笑,郑姬突然“咦”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声引得众姬纷纷转过头来看她,允儿也转头看过来。郑姬见众人注意集中过来,方开口掩帕笑道:“妹妹的大好日子,怎么不见大王的贺礼?”   一语既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确实,搬屋此等事,在民间尚要相贺,在宫中,更是大事,楚王未有赏赐,确实无法说通。   郑姬又咯咯笑着开口道:“想当初,即便是蔡姬得了桐花阁,大王也是赏了一柄镇宅如意的。”   郑姬扫了扫众人,心里暗恨可惜蔡姬挨了打,还在养伤,不然这时附和几句将十分完美。   在一片议论纷纷之中,允儿平静开口道:“姐姐真是心细如发,不过姐姐也甚是高看妹妹了。蔡姬已育有公主,妹妹进宫不久,何德何能,焉能与蔡姬相比?今日得大王重赏得流观阁独居,又是经由大工尹亲自监工修缮。妾身已是十分惶恐,又何敢再企其它赏赐?”   众人听闻,莫不点头称赞。郑姬蔡姬当初受宠之时十分招摇,如今荣宠不复从前却仍拿此说事,让人不齿。   相反,允儿的一番话,更令人感觉谦和贤良,荣宠之下仍低调行事,不与争锋,好感又多了几分。   郑姬听得此话不软不硬,似是在暗讽她无所出,戳到痛处,心中十分恼恨,凤眼一厉,正欲发作,忽听得一声:“大王驾到!”   众人不及作想,齐齐下拜。   楚王身着朝服,大踏步走进来。   楚王径直走到允儿身前,拉起允儿道:“此处感觉比章华台如何?”   允儿惊喜地小声问道:“大王怎么来了?”   楚王摆摆手,让众人起身。对允儿笑道:“今天是爱姬的好日子,寡人自然要来看看,下了朝,便直接过来了。”   允儿羞红了脸:“此处甚好,多谢大王赏赐。”   众人见二人旁若无人地私语,心中都不是滋味。郑姬暗恨,手指在袖中握拳抠向掌心。   楚王似是没有注意到堂中众人的神色。抬手招寺人止。   寺人止一溜小跑进来。自上次随姬落水后,便不见了寺人章的踪影。听说被发配到宫厩尹处养马了。   寺人止进来,身后跟了一溜侍婢,各有所执。   托盘内各色珍玩,十分耀眼,玉器,妆匣,象牙,锦缎,摆饰,甚至还有一根通体翠绿的玉萧!   各色珍宝,流水般呈了进来,那一边,齐奚带着浣纱招月摆在案几之上,高高地堆起。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允儿也不安地看向楚王:“大王,这……实在太多了……妾身惶恐。”   楚王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这算什么,放你这里,寡人过来可以天天看。”   允儿无语。   于是,在众人的羡艳惊异的神色中,允儿拜谢楚王赏赐。   郑姬终于说不出来话了。   这些宝贝,从前得一个,便足以拿来向其它姬妾炫耀。   如今,这一堆,便摆在眼前……   楚王离去,离去之前不忘促狭地附耳一句:“晚上等着寡人。”   允儿羞红了脸,送楚王出门。   经楚王这么一搅,众人心中都略有寥落。天色也不早了,便三三两两地告辞离去。郑姬更是不假恨色,愤愤登车而去。   屋里只剩下了自己人。   允儿将众人叫过来,齐奚造册,浣纱点数,招月和撷英指挥几个寺人将宝贝收到库房。   等整顿齐全了,已是快日落西山,寺人从庖厨取来饭食,竟是十分丰盛!   齐奚问明原因,才知是庖厨太官亲自吩咐给流观阁增添的例份,以贺允姬乔迁之喜。   望着满满当当金光灿灿的器物,案几上丰盛的饭食,允儿更加坚信,重生是上天的恩赐。这一世,定要好好把握这宝贵的君王荣宠。   食毕,允儿感觉一阵困意,命众人下去,斜在榻上,闭目养神。   齐奚悄悄走了进来,小声开口:“贵人,贵人命小人去查的事,已是清楚了。”   允儿睁开眼,齐奚走上前,轻轻为允儿捶腿,一边轻声开口道:“吴姬确实是为郑姬所害,郑姬因不满吴姬争宠,且吴姬曾不把郑姬放在眼里,时常对郑姬不恭敬,被郑姬所恨,郑姬便串通守宫门的阍官,诬其与曲郎卫有私。”   允儿点头,问道:“可有人证?”   齐奚悄声道:“被处决的曲郎卫胞弟,尚在郎卫营中,他说有两人可作证,当天曲郎卫并不在值,更不曾与吴姬见面。”   允儿想了想:“我听说当时郑姬是从吴姬身上搜出了曲郎卫的巾帕,便说有暗通款曲之事,又有吴姬身边婢女证明有此事,吴姬百口莫辩,被大王诛杀。那么,这个内应究竟是何人,此人才是事情关键。”   齐奚微笑道:“贵人,找出此人并不难,就在这宫中。”   允儿看着齐奚不语,齐奚做了个口型:“桃”。   允儿点点头。前世,她被这个贱婢多次出卖,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失子,打进冷宫,件件都与这贱婢有关。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线头,慢慢扯,后面还有大文章。   齐奚见允儿沉默不语,问道:“贵人是否要现在拷问?”   允儿摇摇头,道:“且莫惊动她,我自有主意,你要多加留意,不要让她动什么手脚。”   齐奚点头敬诺。   第8章 搜宫   转眼月余己过。太后的寿诞便在这几日。   允儿坐在榻上,看着齐奚展开为允儿准备的寿宴所穿各色深衣,比在招月身上,看到允儿摇头,便丢给浣纱,浣纱手里不一会便层层积起小山。   招月和自己身量十分相似,一件绛红色的深衣披在身上,允儿有些恍惚,令招月转过身云。齐奚似乎也看出来了,转头看着允儿。   允儿心头一动。   并不作声,又继续挑选着。   闷热的午后,阵阵雷声滚过。蝉噪长鸣,似也耐不住这酷暑,欲将这天叫破了。室里的绡帐一动不动,浣纱轻轻给允儿打着扇。   齐奚走进来,附耳密语。允儿点点头。   几个寺人将采桃扭了进来。   采桃惊惧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头发散乱着,脸上有个红肿的手印。   齐奚喝道:“贱婢,你柜中藏匿此物,是何居心?”   向允儿呈上一物,乃是一个人偶,上书“息妫”二字,并生辰八字。   息妫乃是太后名讳。   允儿嫌恶地将此物“扑”的一声丢在地上。   转头看过来,只是凝视着采桃,半晌不语。   采桃呜呜地哭着:“小人冤枉,贵人饶命,小人也不知此物为何在小人柜中……”   齐奚给招月使了个眼色,招月拿起人偶,仔细看看了,对允儿道:“启禀贵人,此物所用织线正是半月前,采桃来我这里借用过的。”   允儿微微一笑:“好深的心机,采桃,你不用自己的织线,反去和我屋内管针线的人来借,你是想说,此物是我做的,今后某日,再偷偷放入我房中吗?!”   一道雪白的电光自窗前闪过,随即,一道惊雷在屋檐下咔嚓巨响!震的室中几人耳中嗡嗡!   采桃身如筛糠,惊恐地看着允儿,口中只叫着饶命。   允儿缓缓继续说着:“我屋内防范一向森严,齐奚不准你踏入房中一步,你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东西已经做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此物放到我的床榻帘帐之中呢?”   采桃惊骇地说不出话来,指着允儿道:“你怎知……”   允儿笑道:“我怎知……我怎知你想放到什么地方是吗?这不正是你的旧主郑姬吩咐你的吗?”   采桃睁大眼睛看着允儿,如同见鬼一般。   窗外巨大的雨点沙沙地落下来,冲到地上,溅起一阵阵尘土的腥味。   似有风儿吹进来,帩帐轻轻晃了了几下。   允儿笑道:“你的旧主,不知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死心踏地替她卖命?害了一个吴姬,又要来害我,你害了吴姬,就不怕她阴魂不散缠上你?”   又笑吟吟地补了一句:“若问我如何知晓……我本不识她,昨夜一个丽人托梦于我,让我搜搜你的柜子,自称吴姬,右嘴角下有颗红痣,你可认识?”   采桃惊骇到全身无力,再也支撑不住了,颓然倒在地上。   窗檐下一个接一个的惊雷滚过,哗哗的雨声几乎掩住了屋里的声音。   允儿给齐奚个眼色。   齐奚将人偶塞到采桃手中道:“贵人一向待人谦和,如你老实听话,你那老母和幼弟,必然会被照顾的很好。此事结束后,贵人将送你一家三口平安离开此地,远离这宫中纷扰,前面之事一笔勾销。”   采桃脸色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看向允儿颤声道:“贵人此话可是当真?”   齐奚笑道:“看来你让郑姬坑苦了,竟会不信贵人之诺。”   允儿微微一笑:“你也是苦命的人,可惜跟错了人。念在你对家人一片心意的份上,事成之后,我必践诺。”   采桃左思右想,现在被允姬抓了包,如她禀了楚王,自己必将再无活路,如今只得答应了,才有一线生机,遂咬了咬牙道:“如此,但凭贵人吩咐。”   雨过天晴,黄昏时分,空气十分清新,灿烂的落日将屋顶涂的金碧辉煌,暴雨冲刷过的石阶上,几个寺人在扫着水渍中的落叶。允儿早早站在宫门口迎候楚王,天边一弯彩虹,映着远处黛青色的楚山,宁静壮美。   允儿站在台阶之上,看着眼前美景如斯,心中一片详和。   楚王下了车辇,看到允儿衣袂飘飘,翩然来迎,美的如同仙子。   晚间,寺人流水般送上膳席。   席上,楚王突然说起大工尹今天密呈了一块铁金石。   允儿低头之间,睫毛轻轻颤了两颤。   楚王道:“豰於菟告诉寡人,他在宫中捡到,疑是弦黄之地宫庭信物。”   允儿皱眉道:“宫中怎会有它国宫庭信物?莫不成这宫中有刺客?”   楚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刺客何足为虑,寡人何惧刺客,令寡人忧心的,只怕这会是寡人身边的人。”   允儿温声劝慰:“大王莫急,不知大工尹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楚王皱眉道:“并不曾,单凭一方铁金石,在这深宫中查找其主,犹如大海捞针。”   允儿点点头:“寻一无主之物,确实难度太大,此人如是宫内之人,只怕藏匿颇深,一时半刻查找不到,走露风声,反而会狗急跳墙,搞出麻烦。”   楚王道:“大工尹也如此说。”   允儿突然嘴角弯弯一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大王想寻其主,这有何难?”   楚王“哦”然道:“爱姬有何妙计?”   允儿一笑,附耳于楚王。   第二日午后,采桃出去,半晌回来。   向允儿禀报:“如贵人所愿,事情办妥。”   允儿起身走下榻来,以扇掩鼻,绕采桃慢慢地转了两圈,采桃唯恐允儿不信,急忙道:“小人确实趁人不备,将物件放于郑姬寝宫。”   允儿点点头。齐奚招了两个寺人进来,将采桃手臂扭绑起来,采桃惊惧道:“贵人何故如此?贵人答应过不杀小人的!”   允儿方才微笑开口道:“你且放心,我怎么会杀你,留你还有大用。只是从现在开始,你不得走出这流观阁一步,何时放你出来,我自有道理。”   齐奚将采桃的眼睛蒙上,将嘴堵了,寺人抬了采桃出去。   齐奚低声问道:“这贱婢的话,贵人可相信?”   允儿凝思着,缓缓开口:“齐奚,你可闻到刚刚采桃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香味?”   齐奚恍然大悟:“贵人是说,那是郑姬身上的味道?采桃只是外间伺候,平日里接触不到香料,身上的气味应该来自郑姬宫中。”   允儿点头:“郑姬欲加害于我的心思,近来应十分迫切。听闻采桃来报,必定会将她引入秘密所在。这秘密所在,唯有寝宫。郑姬酷爱熏香,寝宫应是香味最浓的地方,这半晌的工夫,足以使衣衫淡淡留香。”   齐奚敬佩至极。   允儿沉思,又道:“采桃家人在我手里,她也不敢不从,我手中有她的把柄,如她不顾及家人,也不至于被郑姬拿捏到今日。”   齐奚犹豫开口,问道:“贵人,可会真的放了采桃?”   允儿望着齐奚,笑道:“你觉得呢?”   齐奚想了下,认真地摇了摇头:“小人以为,就算贵人愿替她求情,大王也不会放过她。”   允儿温温一笑,手抚上齐奚的肩膀,对着齐奚郑重道:“只为了让你相信我说的话,我一定会放了她。”   当天夜里,夜空如洗,昊天中无数闪闪星子,乃是十分好的天气。   甬路上突然响起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火把刺破了夜空的宁静,环列之尹指挥着戍守宫中的郎卫队,如潮水般迅速包围了宫中各室。   宫人惊惶失措,每到一处,环列之尹便大声宣告着:“奉大王口谕,搜寻奸细,众人勿要惊惶,全部集到厅堂中,不得随意走动,违者立斩。”   众人见是宫中卫队,并非反贼,片刻便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坐在火把围绕的院中。   大工尹豰於菟陪着楚王坐在华章台对奕。   楚王开口道:“子文,你在宫中呆的久了,近几年寡人尽使你管百工这琐碎之事,你的弓马可还娴熟?”   豰於菟一听,立刻长身而起,对楚王一礼道:“小臣并未疏忽,每日都勤练弓马,愿为大王驱驰!”   楚王笑着看他:“我听闻那些大臣多次说起大工尹,乃我楚国明珠,人品才德堪为表率,寡人的太师保申,早就想招你为婿,和寡人说起多次,你意下如何呀?”   豰於菟苦笑道:“小臣并无成家之愿,还请大王为小臣谢绝太师美意。”   楚王用手夹着棋子在棋盘上敲敲,笑道:“坐,坐。寡人只是闲聊,子文莫要紧张。”   豰於菟坐下,楚王沉吟开口道:“昔我先君,辟在荆山,筚路蓝缕。我民更是跋涉山林,处于草莽。而今我楚地千里,甲兵几十万,至今却还是个没有资格参加会盟的荆蛮之族。”   豰於菟认真地听着。楚王起身踱步,走到窗边,望天边一轮弦月,转过头来笑道:“寡人欲做这南方霸主,结好于诸侯,对抗强齐,某一天,能挺进中原,让周天子及天下诸侯不能再小视我楚国,子文以为如何?”   豰於菟十分激动,感觉一腔热血在沸腾,再次起身离座道:“臣愿为大王马前卒,肝脑涂地,助大王实现此番宏愿!”   第9章 郑姬   庭院中的火把映红了脸,允儿平静看着郎卫搜察宫室。   众人立在允儿后面,等待着结果。   采桃早己被放出来,与齐奚等人立于一处,初听闻搜宫,十分震惊。在人群里,偷觑着允儿的背影,允儿端庄地跪坐着,白晢的脖颈在火光的照耀下,隐见细细的绒毛。   采桃手心中起了腻腻的一层汗。   齐奚转过来看着她,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采桃惊了一下,低下头,默默地站好。   相比之下,郑姬宫中却是十分热闹。   郎卫毫无悬念地搜出了人偶。   环列之尹接过人偶,仔细看了看,挥手喝道:“全部拿下,莫要放跑一个!”   郑姬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来,突然起身挥手拨开上来捉拿的郎卫,大叫道:“冤枉!有人害我,我要见大王!”   环列之尹轻轻一笑:“贵人请这边走,小臣这就带您去见大王!”   楚王举手,落下最后一粒棋子,笑道:“寡人欲拜子文为令尹,秋后便出征弦黄之地,镇夷越之乱,替周天子分忧!”   豰於菟点点头:“在此之前,大王还需做一件事,上表周天子,获天子赐胙,如此出兵夷越之国,便名正言顺矣!”   楚王抚掌笑道:“子文果然深知我心。正该如此。”   豰於菟道:“不知此次搜宫,能否找出奸细,如有收获,更是师出有名。”   楚王忽然想来一事,笑道:“子文,寡人这后宫之中,亦不乏能人。此次搜宫的主意,不光是你,寡人有一位爱姬,也向寡人献了此计。”   豰於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拱手向楚王道:“不知是何许人也?”   楚王笑道:“过会你便知晓。”   除了太后宫中没有惊动,余者后宫宫室,全部细细彻查了一番,郎卫在宫中翻箱倒笼,状似抄家。   一番折腾,天己破晓。   章华宫的丹阶之下,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宫人们在破晓的晨风中静静地等候着。天边一轮残月和星子渐渐隐退。朝霞布满了天空。   天快亮了。   允儿一夜未眠,平静站在人群中,眼睛没有丝毫倦意。   环列之尹将搜来的重要物证,呈给楚王,有从郑姬宫中搜来的人偶,还有从随姬宫中搜出的一方血帕。还一些宫人用来解决生理需要之器物。   郑姬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膝行至楚王脚下,满脸泪痕,哀哀哭泣:“大王,这真的不是妾身的东西,妾身是冤枉的,太后对妾身十分照拂,妾身怎会存有害太后的心思,请大王明断啊!”   楚王抬头望天,神色莫辩,开口道:“先关起来,好好审问。”   郑姬突然抬头,手指向允儿,厉声道:“是你,你这贱婢!必是你害我!”   允儿微微一笑:“姐姐这样说,可有证据?”   郑姬狰狞道:“昨日只有你宫中采桃来到我的寝宫,必定是采桃!是你让采桃放这人偶诬陷于我!”   允儿摇头笑道:“姐姐此言差矣,妹妹宫中的人,为何会到姐姐寝宫之中?姐姐怎么会与我宫中人来往如此密切?”   郑姬一时语塞,知自己中了允儿之计,嚎啕大哭,转头搂着楚王的脚道:“妾身是冤枉的,这的确不是妾身的东西啊!”   楚王挥挥手,郎卫上前,将郑姬带走。   楚王没有当场杀了郑姬,允儿略略有点失望。   楚王拿起环列之尹呈上的血帕,看着跪伏在地一语不发的大随姬,问道:“这是何物?”   大随姬未有惧色,伏地平静道:“此乃妾身未进宫之前,未婚郎君写给妾身的血誓。”   楚王笑道:“不知是何方未婚郎君?值得爱姬如此看重?进了寡人的后宫,还存着这个念想?”   大随姬低声回道:“妾身知错,大王恕罪。”   楚王笑笑,自袖中掏出一样事物,递到大随姬面前道:“爱姬可识此物?这个也是爱姬未婚郎君的信物吧?”   大随姬看到那方丢失的金铁石,眼睛闭了闭,再不言语。   楚王命人将大随姬和小随姬带走。   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楚王转头看看堆在地上的那些污秽器物,挥挥手。环列之尹命郎卫悉数点燃,浓烟袅袅飘起。   朝阳升起,天空掠过几只飞鸟,在晨曦中远远飞去。   楚王开口:“众人勿要惊惶,此番搜宫,乃惩诫不贞不德,不忠不义之徒。各宫回去之后,需严□□纪,如再有作奸犯科,里通外国者,必严惩不殆。”   允儿一行回到流观阁,闭了宫门。   招齐奚,招月,浣纱,撷英四人商议。   允儿道:“大王此番并未直接杀了郑姬,而是收治监中,择日亲审。我恐夜长梦多,再生枝节,今晚,我等如此行事。”   附耳一番,四人分头准备。   暮色四合,各宫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烛。   齐奚走进来禀道:“大王尚在章华宫与大工尹议事,今晚就不过来了,请贵人早点歇息。”   允儿点点头,走进内堂,与浣纱换上杂役宫人装束,提着食盒,走出门去。   齐奚目送二人出门,低声叮嘱:“贵人小心。”   允儿压低声音道:“我回来之前,除了你,任何人不得靠近榻前。”   齐奚郑重点头。   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齐奚转身,命人去请越姬,来商议太后寿诞的纹饰绣样。   允儿和浣沙来到郑姬的收监之处。给守门的侍卫说明是给郑姬送晚膳。   侍卫打量一番,挥手放行。   二人往里走,寻找着郑姬所在。   监牢由粗大的木栏围成,四处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浣纱手提着食盒,紧紧挽着允儿,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   终于在最里间,看到了郑姬。   郑姬踡坐在几片稻草之上,身上沾满稻草,眼神怔怔地看着某处,头发散乱,十分狼狈。   浣纱上前,向守门侍卫笑道:“大哥行行好,郑姬是我等旧主,特来送些吃食,这里有好酒好菜,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   两个侍卫正站的不耐烦,看见浣纱拉开食盒,各色肉食香味扑鼻,一个侍卫伸手将上面一层吃食揭起拿走到监房里去,另一个将木栏上的锁打开,催促着:“进去进去吧,快点。”   浣纱点头陪笑:“我等说几句话就出来。”   二侍卫离开。   允儿走进监房。   这里她并不陌生。前世,她便是在这间房里,被郑姬灌下了药酒,流掉了腹中之子。   走到郑姬面前。郑姬抬头,茫然地看着,昏黄的燎火下,半天认出了允儿。   郑姬立刻发狂地上前抓允儿,被浣纱抢前一步,推倒在地。   郑姬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允儿,厉声道:“贱妇!你来作甚!你陷害我还不够吗?如今还想怎样?”   允儿轻轻笑道:“姐姐果然聪明,妹妹此来,就是想问个清楚,为何姐姐要将采桃放在我宫里?姐姐安插了这么个人在我宫中,是何用意?”   郑姬“哼”的一声,恨恨地说:“你个贱妇,自从你来,这宫中的人大王就再也没碰过,你且出去打听打听,这宫中谁人不恨你独霸了大王?!”   允儿蹲身下来,示意浣纱从食盒中将酒拿出。   浣纱斟了两盏,一盏递给允儿,一盏递给郑姬。   允儿伸手接过,郑姬冷笑道:“你想下毒毒死我灭口?”   允儿莞尔一笑道:“素来听说姐姐乃女中豪杰,在这宫中除了太后和大王,不曾把谁放在眼里,区区一盏酒,姐姐倒怕了起来。”举起杯,仰头饮尽。笑眯眯地说:“妹妹先干为敬了。”   郑姬自昨晚搜宫起便滴水未沾,正是口渴,酒香清冽扑鼻,见允儿先行饮尽,不再有疑,鼻中冷哼一声,也仰头大口喝了。   允儿示意浣纱将酒给郑姬再满上:悠悠开口道:“蔡姬姐姐教我做桃花酥的主意,也是姐姐指使的吧。”   郑姬转过头去,哼了一声:“桃花酥却是你自己挑的,并不干蔡姬之事。”   允儿笑道:“如此,那么妹妹挑了桃花酥,姐姐是不是心中暗爽?”   郑姬狞笑道:“你心计之深,放眼宫中莫有人能比肩,只恨被你将计就计,倒害苦了蔡姬!它日我若出去,必定让大王活剥了你的皮方才解恨!”   允儿微微一叹,看看手中酒盏,甜笑道:“可惜姐姐等不到那日了。这酒里,我放了上好的红花,姐姐现在感觉如何?”   郑姬忽觉有异,低下头,见到有大股殷红的血顺着裙中蜿蜒而下,转眼便迅速渗到身下铺的稻草中,十分吓人。   郑姬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允儿笑道:“姐姐应该不会不知道,你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吧?”   郑姬惊骇地看着允儿,嘴唇哆嗦不止:“你,你怎知……你这妖人!”只觉腹中绞痛,眼前一片昏花,手脚不听使唤地向监房的栏杆处爬去,虚弱地喊着:“来人,来人,救我,救我……”   允儿看着郑姬昏死过去,向浣纱点点头:“走吧。”   抬脚从郑姬身上跨了出去。   流观阁内,越姬随齐奚走进寝宫,榻上拉着帩帐,隐见允姬侧卧于内。齐奚请越姬暂住,走上前去禀报,片刻出来,一脸歉意地告罪:“贵人,我家贵人突然犯了头晕症,身体不适,已经睡着了。贵人可否改日再来。”   越姬本是十分谦和之人,点头道:“既如此,便让你家贵人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   齐奚恭敬将越姬送出门去。   未几,角门轻轻打开,允儿与浣纱快速地闪身进去,又关上了门。   门外,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转了出来,看着关上的角门若有所思。   第10章 华   炙阳高照,楚王殿中事毕,刚刚下朝。走到丹阶,看到太后身边的近侍寺人福正袖手立于丹阶之下。   楚王停住脚步。   寺人福一礼:“拜见大王。小人在此己等候多时,奉太后之命,请大王前去福寿宫,太后有事相商。”   郑姬死了。   今早狱卒发现的时候,郑姬俯卧在地,血己流干。   因郑姬是后宫之人,掌管牢狱的敔公不敢怠慢,立刻报知太后。   太后遣医人前去验尸。发现郑姬是由于小产而死。   太后十分惋惜。   楚王听得这件事,也颇觉心痛。如今登基五载,宫姬虽多,膝下一直无子,只得了两个公主。   二人沉默对坐片刻。   太后开口道:“郑姬为人,老身其实心中有数,平日仰仗着你宠她,她又争强拔尖,在这宫中树敌颇多。死因虽是因惊惧导致小产出血,失血过多而死,但亦不能排除是有人动了手脚。应使人细查。”   楚王颔首:“母亲说的是。寡人会派人去查此事。”   太后叹道:“近来宫中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一件接一件,这后宫无首,无人替你管着,众姬争风吃醋,十分混乱,如此下去,必将影响子嗣大事,大王不可轻视。”   楚王沉默不语。   太后又接着说道:“老身年纪已大,精力跟不上,无暇替你分忧,大王也该娶个正妻了。”   楚王点点头。登基五年,一直没有立后,各处的美人流水般送进来,自己也只凭喜好施宠。宫姬们争风吃醋的事,他也烦不胜烦。如果能有个人好好管理一下这庞大的后宫,确实是件好事。   太后见他不反对,又继续说:“正夫人,须得是一国公主,大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楚王摇摇头,晒笑:“此事还是交由母亲吧,母亲选几个人,寡人再挑。”   太后点点头:“也好,我先挑些诸国中堪配的淑女人选,大王再细细考量。”   楚王笑应:“但凭母亲做主。”   突然脑中突然闪过允姬的面孔。   楚王笑道:“母亲,允姬年纪不大,却贤良淑德,颇有智慧。寡人想升她为夫人。”   太后正色道:“大王宠她,我并无异议。只是现在她无功无德,升为夫人不合情理。不如等她生下一男半女,大王再升她也不迟。”   楚王心里想这也是迟早的事,点点头,笑道:“便如母亲所言,是寡人思虑不周。”   太后叹道:“你宠她,她又明事理,这是好事。但老身还是要提醒大王,莫要独宠一人,一为子嗣,二来,郑姬之事在前,大王应引以为诫,莫要再为允姬无辜树敌。”   今日是太后的五十整寿,福寿宫一早便摆了上百盆名贵花草,姹紫嫣红,奇香扑鼻,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宴席便设在福寿宫正堂,纵使地方十分宽敞,今日也摆的满满当当。   距离太后和楚王最近的地方,是楚国王室宗族中的王公贵妇们。   稍远的地方,则是楚王信赖的重臣及家眷们。   允儿等几个出挑的姬妾,则陪坐在太后和楚王身侧两席。   堂下乐伎鼓瑟吹篪,奏起庆寿乐曲,磬钟音声清亮,卢笙悠悠,古雅似仙。   今日一早,楚王便去了先祖明堂祭祀,为太后祈福。   宴席开始,楚王起身,率众姬向太后敬酒祝寿。   接着,王公贵妇们轮流向太后敬酒,说着吉祥话儿,逗的太后十分开心。   允姬看着息太后,心中有很多感悟。   息太后一生,可谓是传奇。   从小到大,美色为天下男人垂涎。一生跟随过两个国君,两个国家因她而遭灭国之灾。   先君为她的三年不语而一怒冲冠,软禁了曾对她欲行不轨的蔡候七年,直到蔡候死去也未能回归故里。先王宫中女人众多,她却能由一个辗转多国,被掳来的落魄夫人,变成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女人。   除了美貌,应该还有其它的吧。   深宫之中,固宠,是所有女人的愿望。固宠,便会有子息。等到年长色衰的那一天,君心不在,至少还有个倚靠。所出子息如能有幸继位为君,便更是圆满,到那时,方才可松了这口气。   正胡思乱想之际,寺人福前来禀报:“太后,江芈夫人归宁,特来庆贺太后寿诞!”   太后脸上一喜,连声说道:“玉人回来了!快宣!快快宣进来!”   楚王也十分惊喜:“玉人回来了!”   席间的贵妇们也是喜笑颜开,对太后笑着,称赞着玉人公主的一片孝心。   中门大开,玉人公主姗姗前来。   允儿远远望着,只见其身量修长,容光焕发,贵气逼人。身后跟着一群人,手捧贺礼,款款近前。   玉人公主缓缓下拜:“女儿归来了,恭祝母后福寿千秋,体泰安康。”   又向楚王一拜:“玉人拜见王兄,一别三年,王兄可好?”   楚王伸手扶起,笑道:“快快请起,玉人出落的越发貌美如玉了!”   息太后眼圈红了,招手道:“快上前来,让老身看看。”   玉人依言上前,靠于太后膝上,仰头看着太后,强笑道:“母后,女儿日夜思念母后,今日终得一见,犹似在梦中。”   息太后点头,轻拭眼角道:“好,好,此番回来,多住些日子吧。老身也十分想念玉人。”   玉人公主忽然想起,站起身来,招呼着:“江华,快过来。”   下首跪伏的人群中,缓缓站立起一个人。   允儿突然不能呼吸,也是故人,终又相见了。   江华,乃江国国君之妹,此番随玉人归宁之行,来楚国游玩。   玉人向太后和楚王介绍着。   太后打量着江华。只见此女面色皎皎,妙目琼鼻。眼角含波,体态含情。窈窕多姿,清丽娇媚。   江华上前,笑语宴宴:“小女子恭贺太后千秋,家兄特让小女带来贺礼,请太后笑纳。”   转身挥手,身后使者呈上礼物,乃是江地物产,江玉雕成的小座寿山屏。   太后点头笑道:“多谢国君心意了。”   命人在太后与楚王下首,加多两席,玉人携江华入座。   玉人公主乃是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三年前嫁入江国。见她笑意融融,丰采照人,料想是在江国过的十分滋润。此次归宁,并未提前通知楚国宫中,便是想在太后寿诞当日,给太后个惊喜。   太后听玉人说着,十分开心,微笑着一直看着玉人。   宗族贵妇们十分有眼力,纷纷上前敬酒。   楚王也十分喜悦,问着玉人江国之事。   玉人与太后不停地闲聊着,楚王的问话,有时江华便代为应答。   不一会儿,席间便静了下来,众人都听着楚王与江华的交谈。   二人聊的十分融洽,江华举止落落大方,应答有度,一派淑女风范。太后看着楚王一脸饶有趣味的神情,又看看江华巧笑倩兮的样子,与玉人交流了一个欣慰的眼神,点头微笑。   允儿胸闷,实在是坐不住了,见四下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起身离席。   齐奚跟着出来。   允儿走到一排高高的花木背后,齐奚看她喘不过气的样子,轻轻地给她顺着后背。   江华,前世是众星拱月一般的人。出身好,贵为江国的公主,样貌好,姿容皎皎不输宫中任何人。最可怕的,是性情。上一世,允儿从未见过江华发脾气,她永远是唇边带着笑意,但得罪了江华的人,却都没有好下场。   上一世,允儿因郑姬,蔡姬而开罪太后,早早地便成了宫中不入流的姬妾。与江华的高高在上相较,允儿不过是她脚下的尘土。唯一一次江华和她开口,便是允儿被郑姬灌下药酒,流掉了腹中胎儿,允儿被抬到江华宫中,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地求江华做主时,江华微微笑着对她说:“你且好好将养身子,等好了,再来找本宫,本宫自然为你做主。”   然而此后的境况越来越差,直到被蔡姬设计饮下鸩酒,也不曾见到江华为她做主。   原本是因为允儿看不透,一直以为江华是和蔼公正的夫人。上一世面对蔡姬的毒酒,允儿指着蔡姬嘶喊着:“你肆意荼毒大王姬妾,就不怕夫人知道吗?!”   蔡姬扶案咯咯地笑个没完,笑完了之后摇摇头:“你可真是傻到底了,你也不想想,没有夫人点头,我又何必这么劳心费神,要逼你死呢?”   瞬间明白了,允儿气怒交夹,心头一阵悲凉,己被楚王误会,掌握她生杀大权的夫人又正是要害她的那个人,在这宫中,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   再无留恋,仰头喝下了那盏毒酒……   第11章 荣宠为何物?   上一世,江华给允儿带来的濒死前的绝望,这一世仍然十分鲜明。   夏夜的风,温暖地吹拂过来,允儿打了个寒战。   齐奚不解,感觉到允儿不对劲,却并没问什么,只用手臂挽住摇摇坠坠的她。   好一会儿,允儿平静了下来。   怕什么,一切己不一样了。   江华的两个爪牙郑姬己死,蔡姬已废,一切重新开始较量吧!   自己亦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的软弱女子,既然知道江华为人,早早谋划便是。更重要的,是楚王,自己仍是楚王宠爱的姬妾!   君王的荣宠,这才是她要去争的东西。有了君王的宠爱,不论是谁,不足惧哉!   想到这里,允儿深吸一口气,方觉浑身已经湿透。低声对齐奚说:“陪我回宫换件衣服,留浣纱在此处,大王若问起,就说我去去便回。”   齐奚应了一声,扶她找处平整的地方坐下,转身进去寻浣纱。   心中千头万绪,正出神间,背后有一声音传来:“贵人可有不适?”   允儿一惊,连忙起身,转身问道:“是谁?”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原来是大工尹豰於菟。   允儿忽然松了口气:“原来是大工尹。”   豰於菟拱手一礼:“席中较热,小臣出来散散,偶尔到此,看见贵人独坐,便问候下,贵人无事吧?”   允儿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才确实没有和齐奚说什么,放下心来点头道:“多谢大工尹,席间闷热,我正待回宫更衣,刚遣齐奚去告之大王,正在等她回来。”   豰於菟沉默一下,突然开口说道:“小臣有件事想请教贵人。”   允儿一笑,“大工尹有事但说无妨。”   豰於菟低声说道:“郑姬之死,是否与贵人有关?”   似一个惊雷在心头滚过,允儿控制着情绪不要失控,脸上仍笑道:“大工尹说笑了,郑姬乃是关在监牢里小产而死,怎么会与我有关?郑姬死的当晚,我与越姬商量太后寿宴针线之事,越姬在场,可以作证。”   豰於菟点点头,“是小臣唐突了,请贵人恕罪。”   允儿一笑:“是大王命你彻查此事?大工尹为何会怀疑到我?”   豰於菟温和笑道:“并非怀疑,只是请教,大王在我面前提到贵人,说贵人机智,小臣想知道贵人对此事如何看待?”   允儿淡淡说道:“我进宫时日不长,对宫中之事尚不了解,大工尹问错了人。”   豰於菟微微一笑,点头道:“小臣冒昧了,在下先行一步,告辞。”   允儿突然开口:“工尹留步,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大工尹。”   豰於菟转过身来:“贵人请讲。”   允儿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眨,笑道:“你为何没有告诉大王,那块铁金石是我捡到的?”   豰於菟凝视着允儿,一双眼睛似要看透她的心,微微笑道:“因为我想知道,贵人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允儿的笑容在唇边凝住。神情冷了下来:“搜宫可是工尹给大王出的主意。”   豰於菟微微一笑:“大王说搜宫也是贵人出的主意。”   允儿看着眼前这个温和如玉,又深不可测的男人,突然感觉有点窒息。   又抿唇微笑道:“那大工尹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   豰於菟也笑了起来:“当然,贵人想替大王分忧。小臣看的十分明白。”   允儿看着他,二人对视,互不相让,目光中各有深意。   齐奚匆匆赶来。   见到豰於菟,停下脚步,向豰於菟一礼。   豰於菟转开视线,侧身拱手道:“贵人请慢行。”   允儿亦将目光从豰於菟身上收回,携齐奚而去。   接连两番情绪起伏,允儿在宁静的宫中甬路上走着,突然感觉很疲惫。   转过头来问齐奚:“刚才怎么去的那么久?”   齐奚道:“奴婢刚回到里面,就被大王叫过去,问了几句。”   允儿有些意外:“哦,问了什么?”   齐奚嘴角勾着,微微开心的样子:“大王当着太后和公主的面,问贵人是否不适,去了何处?又嘱咐奴婢,贵人刚才进的少些,等下回去要多进些,还让奴婢转告贵人,更衣后且歇歇,喝盏热茶再来。”   允儿默然看着脚下的砖石,齐奚见她不语,心事重重,小心地问道:“贵人,刚才大工尹……?”   允儿抬起头,暗夜重重之中,路旁的树木枝丫交错,将天空绞成一张网。问非所答地说:“荣宠,似夜明珠,放在不被人觊觎的地方才好,只照亮一隅,保我等平安。如果变成闪闪发光的宝石,定会被人盯上,被人记恨。”   齐奚迟疑一下,道:“大王的关心,众人都看在眼里,这对贵人也是好事,没人敢对贵人不敬。”   “敬与不敬,在于人心,而非大王待我如何。受宠时,越不要张扬,要与人相善才能积福。”   齐奚点点头:“奴婢受教,奴婢也会叮嘱招月她们,莫要与人争锋。”   忽闻一丝细细的呜咽传入耳中,听之渗人。二人立刻停住脚步。   又一声传来,似是十分伤心。   允儿和齐奚躲在一处树丛后,询声望去。   林中一棵树下,一个宫人妆束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面前是几碟果品。   女子在地上拜了几拜,抽泣不止,口中喃喃道“母亲大人安息”之类。   正伤心之际,忽然一个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女子一惊之下,唬的魂飞魄散,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允儿不认识此人。一张脸尚显稚嫩,哭的梨花带雨,颇有几分姿色。   见到允儿,伏下头,惊惶不能自己:“贵人饶命,贵人饶命,今日是奴婢母亲的忌日,奴婢思念母亲情不自禁,今日宫中冷清,四下里无人,便在这里祭拜。”   允儿缓缓开口道:“你却是孝心。你看到宫中冷清,却可知今天是太后的寿诞,你挑今天来祭拜,可是死罪。”   此女跪伏在地,呜呜地哭着,求允儿饶命。   允儿皱了皱眉,怕引来其他人。给齐奚个眼神。   齐奚会意,上前扶起,好言劝道:“快起来吧,拜也拜过了,趁早收了起来,莫再叫人看到。”   此女连忙点头,将祭品收入盒中,又向允儿叩首,“多谢贵人。”   允儿点头道:“你是谁人宫中的,叫什么名字?”   此女怯怯地答道:“奴婢叫如香,是蔡姬宫人。”   哦?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允儿微微一笑:“蔡姬近来可好些?”   如香道:“奴婢听闻已经可以坐起了。”   允儿点点头:“你早些回去吧,念你一片孝心,以后如果有事,可以来流观阁找我。”   如香惊诧地望着允儿,自己虽是蔡姬宫中负责洗涮衣物的杂役奴婢,却也知道蔡姬挨打是因为得罪了流观阁的允姬。   回过神来,拎起盒子叩了首便急急离开。   齐奚望着如香离去的背影,询问道:“贵人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大王吗?蔡姬治下不严,宫人在太后过寿时祭祀亡母,此事也算严重了。”   允儿摇摇头,“蔡姬不足为虑,我看如香一片孝心,就成全她吧。”   再回到席中,太后已经回去休息,大臣家眷及宗族贵妇亦己退席。楚王微醺,席上只余楚王玉人等人,都是一幅醉眼朦胧的样子。   玉人公主面色酡红,见到允儿进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你便是允姬?果然生的好相貌。我王兄难得能如此记挂一人。你离开这一会的工夫,他问了你三次!”   伸出手指,在允儿眼前比划着三。   允儿哭笑不得,婉言劝道:“玉人公主醉了,且莫要再饮,当心酒醒头痛。”   抬头命齐奚使人弄些醒酒之物来。   玉人公主搂着允儿的肩,对楚王笑道:“王兄,你这美人,我甚喜欢。赠与我吧,我要带她回江国。”   楚王也醉了,直接眼睛一瞪,斥道:“没有规矩,这是你嫂嫂,你当她是何人,你想带走便带走!”   转头冲允儿招手笑道:“允儿莫要理她,坐过来,过来与寡人饮一杯。”   允儿听命,从玉人怀中挣脱出来,坐到楚王旁边。   玉人公主嗤笑道:“王兄如何这般小气,不如我夫君!”   楚王眉毛一抬,“哦”地一声:“你夫君又怎样?”   玉人公主大笑起来:“江国宫中,凡是我看上的人,我夫君再十分宠爱,也要送与我为奴为婢!”   “国中曾有人献美人于国君,国君甚是喜爱,我向他索要,他不肯给,最后我恼了,方才将人给我。”   楚王笑道:“你要美人何用?你身边奴婢成群,又不缺人。”   玉人公主咯咯地笑道:“王兄不知,我把美人要来,后面的事却十分有趣。”   楚王搂着允儿,轻嗅发香,笑道:“且说来听听。”   玉人公主强忍着笑道:“国君有次来我宫中,趁我熟睡,便拉着那个美人在帐后行事,被我看到,国君竟吓的……吓的□□一年不举……”   玉人笑的难以自抑。   楚王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皱起了眉头:“胡闹!”   玉人不以为然,仍笑个不止。   允儿拉了拉楚王衣袖,轻声道:“大王莫恼,公主醉了。”   楚王不再理会玉人,转过头去对江华说道:“舍妹骄横,让国君受苦了。”   江华盈盈一笑道:“大王多虑,我兄长甚爱玉人,这只是他们夫妇之间的情趣罢了。”   楚王奇道:“江国君真的毫不在意?”   江华笑道:“玉人是兄长宫里第一人,宫中的美人,哪个不是捏在她的手中,她想要谁,何需与人商量,况且,我兄长也并无异议。”   一席话听下来,允儿心头发冷,玉人在楚国尊为公主,倍受宠爱,嫁到了江国,江国国君惧怕楚国强势,也不敢忤逆玉人,玉人如此跋扈,江华却奉之如神,亦步亦趋,难怪江华在前世楚宫之中,视后宫姬妾如蝼蚁,草菅人命。   在这些夫人,公主眼里,姬妾,不过是玩物罢了。   天色己晚,楚王令人撤席,携允儿回去。   第12章 绸缪   安稳地过了一段时日。漫长炎热的夏日快要过去,在这锦绣辉煌的流观阁内,如金丝雀一般,每日精致地活着。秋天快要来了,早晚寝宫里的风微微地凉。   江华终是要入主这后宫。有一天,太后请楚王去议事。回来后,楚王有意无意地问起允儿对江华的感觉。   允儿心中明白,却什么都没问,只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允儿怕她。”   楚王把她抱在膝上,微笑道:“怕她?你是寡人的心尖,谁敢动你?”   允儿斜靠在楚王胸膛,听着里面强劲的心跳,小声地问:“若有一天大王不再当我是心尖了呢?”   楚王捏捏她小巧白晳的下颌,逗她道:“那你提醒寡人。”   允儿抬起头来,看着楚王,认真地说道:“大王要答应允儿一件事。”   楚王点点头:“十件百件都依你。”   允儿凝视着楚王,感觉陪着这个男人已经过千百年,因为这个人,自己的心没有哪一天是不累的。   允儿缓缓开口:“我要大王答应,在这宫中,除了大王,无论是谁,都不能杀我。”   楚王一怔,见允儿神色十分认真,奇道:“为何爱姬会这么想?”   允儿低头不语。楚王转念,料想是真的因为怕了江华。   楚王也郑重地说道:“允儿,无论将来是谁入主寡人这宫中,我都会让她知晓,你的事,只有我才能作主。”   允儿叩首拜谢:“妾身愿意陪伴大王一生一世,艰难困苦,深泽泥沼,都绝无怨言。”   今年是楚国的丰年,楚王与豰於菟出城,沿楚山一路,巡视着今年的收成。   一丝热风掠过干燥的土地,卷起碎叶枯枝夹在黄尘里飞扬,一垛垛麦束堆在地里,似黄色小丘。再远处,有一片未收割完的麦浪,果实饱满,麦穗低垂至垅间。偶有清脆的噼啪爆裂之声。   秋阳甚烈,在脸上烤出油油的汗珠。   走到一处溪边,溪水潺潺,楚王令停下马,伸手至水中掬出一捧洗了洗脸。豰於菟也下马,脚踩在溪边枯枝上,嘎吱作响。豰於菟笑道:“一路下来,所见之处收成甚好,今年出征粮草应该是够了。”   精神一振,楚王转头对豰於菟说:“火速令各地统计今年的收成,计算补给,大军两月之内出征!”   出征的事,定了下来。   楚王迎娶江华为夫人的事,也定了下来。   允儿在获悉这两件事之后,毫不犹豫地向楚王要求,随军出征。   当时共有三个人在场。楚王正在与豰於菟商量出征细节。而江华定为夫人之事,早己在前一天就插上了翅膀,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楚王心中担心允儿,便连商讨出征这等秘密的事,也不避她。   允儿坚决地请求:“大王征伐请求带上妾身。”   楚王一楞,随即笑道:“爱姬以为寡人此行是去大泽行猎乎?你且在宫中乖乖地等寡人出征回来,回来后一定再带你去大泽。”   允儿郑重伏地请求:“求大王带上妾身。妾身可随军照料大王,妾身从小在乡野长大,不比宫中娇女,绝不会给大王添麻烦。”   楚王神情严肃起来:“血腥杀伐,刀枪无眼,岂是儿戏?”   允儿抬头凝视着楚王道:“妾身愿为大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愿能陪伴大王左右。”   楚王哭笑不得,看向豰於菟:“子文,你来帮我劝劝。”   豰於菟却微微一笑:“小臣倒觉得,这事可使得。”   允儿立刻露出惊喜之色。楚王哦然饶有兴味地问道:“子文此话何意?”   豰於菟拱手,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小臣建议,此次不光要带上贵人,还要带上大小随姬才好。”   楚王看了他半晌,明白了他的心意,微微笑了起来。豰於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允儿看着他们,虽不解,但达到了目的,也笑意盈盈地拜谢。   秋燥难捱。最后的暑气炙烤的人十分难受。宫人们都蔫头耷脑,躲在廊下偷清凉。   玉人公主和江华在层层幔幔的宫室深处,这里无风却极为凉爽。宫人们放了巨大的冰山降暑,几个小奴婢在冰山前打着扇。   玉人公主闲闲地说:“国君来信,让我等回去,你与我王兄的婚事,也该做准备了。”   江华点点头,伏在榻上,慵懒地说:“这种天气回去,路上可不热死,要不我们再拖一阵子走吧。”   不等玉人回答,突然坐起身来道:“要不我们同大王一起上路吧”玉人望着她一脸企盼之色,忍不住点点她鼻尖,打趣道:“你还没嫁与我王兄呢!小妮子,这就不忍分开了”   江华也知不可能。慢慢地又滑倒在榻上。   玉人摇了摇扇子,突然叮嘱道:“大军出征是不宣之事,只有这几个人知道,你莫要到处乱说,让王兄知道,他会真的不客气。”   江华唔了一声,拉过帕子将脸盖上。   玉人知她心意。笑道:“好啦,王兄出征回来,你就过门啦,至多三个月,你又会回来,有何不舍。”   江华以手拄头,抬头看玉人,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夫人,你说大王为何对允姬那么好,连出征都带上她?”   玉人笑道:“原来是为此事烦恼。你多虑了。听说不止带她一个,还有两个姬妾一道。”   江华好奇地睁着眼:“大王出征要带那么多姬妾作甚?”   玉人敲了她一下:“男人的事,莫要问那么多。”   江华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妹妹我很好奇,这个允姬到底有多么好?”   玉人十分了解她,斜睨她一眼:“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江华甜笑着:“夫人,你说,如果我惹恼了这个允姬,大王会不会怪我?”   玉人和江华,在江国宫中狼狈为奸,凡是玉人要做的,就是江华要支持的。玉人对这个小姑,十分宠爱,因其性情一致,志趣相投。   玉人摇摇扇,笑道:“那要看你做什么了。且说来我听听。”   江华附耳,玉人听了一会,似笑非笑道:“倒也无妨。也可以借机看看,这个允姬,心智如何,将来会不会是你的心患。”   允儿正在流观阁中准备出征用的东西。浣纱将色彩斑斓的锦衣收拾出来,看看这件也不舍得,那件也不舍得。允儿心情不错,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齐奚和招月也笑她:“贵人是去出征,又不是去参加宴会,带这种衣服出去,是要引人注目么?”   浣纱犹自嘴犟:“出征得胜归来时,就得穿的漂亮啊!”   众人笑成一团。   笑够了,齐奚有些担忧的地看着允儿问:“贵人真的确定要去路途遥远,又是行军打仗,万一乱中出什么岔子,可就……”   三人放下手中活计,一齐看向允儿。   允儿微微笑道:“莫要担心,我和大王在一起,行住不离,不会有事。反而是你等,在宫中莫要生事,安分地守着,平时莫要轻易与人走动,万事小心,莫要留人把柄。”   开口沉吟了一下:“此行招月与我同去。其余人守宫,这里万事交于齐奚做主,如有事情,可去找大工尹身边的集尹通报与我,集尹此次留在宫中调动粮草兵马,如有事,他一定会帮忙。”   众人敬诺。   允儿让齐奚找些普通样式的宫人衣衫,想到有可能会入冬才回,又带上了些保暖之物。   众人忙着,齐奚又作主添了些必要之物,反复叮嘱着招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允儿放下了手中竹简,将刚才所标示的字句另抄在一页竹简上,准备明日一早便去宫中医署取这些药材。   晚上楚王到来,看到案几上允儿抄的竹简,拿起来出声念道:“牙皂、木香、北细率、白芷、防风……”   还没念完,允儿便过来环住楚王的腰,贴在他背上,顺手拿过他手中的竹简。   楚王笑问道:“这是什么”   允儿搂着楚王精干的腰身,懒懒地笑着:“妾身为防路上中暑,欲带些药材上路。”   楚王突然想起一事,转过来拉她抱进怀里问道:“爱姬在渔村长大,却写的一手好字,这是缘何?”   允儿攀上他脖颈,头埋在他肩窝处,感觉十分舒适,笑道:“妾身小时喜欢和兄长粘在一处,兄长酷爱读书,家中贫穷,无钱供他读书,他便折了树枝在地上写画,妾身便学会了。”   单纯靠一字半字模仿正里写字,焉能练出这一手好字。前世十五年的寒冬暑夏,漫长的冷宫生涯里实在是无事可做,允儿只能靠写字看书打发宫中漫漫长夜。宫中的书简,是很宝贵的东西,还记得那个管书的小书吏,每次接过她的小食,躲到一边去狼吞虎咽,由她在藏书室里一看便是大半日。多少次天色暗下来,小吏便来提醒,白净的脸上惶恐的表情……那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不知那个小书吏还在不在……   识字能写,这宫中许多贵人不会。这是前世的冷宫生涯里做的最值得的事。   第13章 南珠(1)   早上的秋风很凉爽,一扫缠绕多日的暑气,清新的凉风吹来竟有几丝凉意。允儿携齐奚出门,坐上牛车,径直往宫中医馆方向而去。   昨夜楚王得知她在抄药方子,为防路上生病,想了下,让她明日去找集尹,在医馆中挑个好的医人带着随行。   允儿听到此话,眼睛亮亮地,扑上去搂着楚王,十分开心。   医馆一大早就便已经开了门,几个仆奴在清扫着院中的落叶,集尹和医官早早地在门口等候,见到允儿,十分恭敬地引她进去。   馆内迎面一股浓烈的药香传来,允儿第一次到这医馆中来,抬头打量着这宽大的医馆。医人们忙碌着,见允儿进来,纷纷行礼避让。集尹将允儿让进一间整洁的室中,请允儿上座,奉茶。允儿和气地阻止他们的忙碌,自怀中掏出那枝抄录的竹简,对集尹道:“还请大人看看,这个方子,可是治疗时疫的最佳良方?”   集尹敬诺,将竹简递给医官,医官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八字胡尖在阳光下一抖一抖。医官斟酌道:“此方是旧时药方子,应该是收录于宫中药典。贵人不知是在何处看到?”   允儿点头,赞道:“医官高见,我正是在《药典》中摘录出的。不知此方可妥?”   医官道:“若论治疗时疫,馆中倒有一个最好的医人,名叫乙录。贵人请稍等片刻,小臣现在去叫他过来。”   允儿点头。医官走到外头,不一会带了个人进来。   此人进来便冲允儿叩首。允儿见他二十上下,手脚麻利,皮肤白细,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允儿开口问道:“乙录,你可治过时疫之症?”   乙录答道:“禀贵人,小人自小随师傅在乡野行医,时疫遇到过几次,多发夏末洪水泛滥之时,热易传播。”   允儿点点头:“预防时疫,可有什么好法子?”   乙录答道:“茵陈蒿对治疗瘟疫之症极为有效,小人按月试其疗效,春三月的茵陈蒿药效最好,可用三月的茵陈蒿煮水,预防时疫。”   允儿点头,又问道:“你可还擅长其它科术?”   乙录答道:“小人自幼随师傅研习医术,各科皆通。”   允儿微微一笑,赞许地点点头。   午后,允儿坐在宫里回忆着上世楚王出征时的事。时隔多年,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隐隐地记得当时阴雨连绵,因战事惨烈,很多兵卒受伤严重得不到救治。大雨隔断了山路,粮草供给吃紧。消息传来,宫中气氛十分紧张……   正沉思间,齐奚进来,悄悄对允儿道:“贵人,玉人公主有请,刚刚遣人来,请贵人前去珍阁一聚。”   允儿心中一怔,自打上次在太后宴席上见过之后,与玉人再无交情,如今缘何来请?   心中不解,又问向齐奚:“来人可还说了什么?”   齐奚道:“说是玉人公主归国在即,想与贵人一叙。”   允儿对玉人及江华绝无好感,那日听到的那一番言论,让允儿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她们永远不可能融合在一起,哪怕是暂时的同盟。皱了皱眉,想了一下,去还是要去,毕竟将来还是要在江华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收拾一番,与齐奚出门。   车辇在宫中甬路上慢慢行着。前方岔路,突然拐出一辆车,允儿看过去,原来是大工尹。嗯,现在已经不是大工尹了,楚王前日己拜他为令尹,令尹斗子文,在楚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轻的新晋令尹斗子文,立在车上,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目如点漆,一派明珠君子之范。   允儿在车上微微一礼,不欲多谈。   令尹斗子文却开口道:“听闻贵人在医馆挑了个医人?”   允儿笑道:“令尹大人消息倒是快。我确有在医馆挑了个医人,大王命我带个医人上路,以防路上患疾。”   斗子文笑笑:“贵人不挑千金之科的圣手,却挑了个治时疫的?”   允儿看着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光线交错,映的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睛明明暗暗,似要看穿她的心思。仍然笑道:“有何不可,或许路上用的上?令尹以为如何?”   斗子文仍然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贵人此行,不论欲行何事,都需禀报大王。”   允儿点头:“那是自然。借过。”   御人一甩鞭子,便要过去。   斗子文又开口:“贵人去往何处?”   允儿一怔,但直觉这个人对自己没恶意,便据实相告:“玉人公主相邀,我此前去珍阁见她。”斗子文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允儿,点头轻声说道:“贵人莫要轻信于人,免招祸患。”   说罢,让车退到一边,御人扬鞭,车辇载着允儿驶过。   允儿隔着纱帘回头望向斗子文,若有所思。齐奚悄悄问:“贵人,可是令尹大人知道些什么?特来提醒贵人?”   允儿摇摇头道:“去是要去的,我等且小心为上。”   齐奚点头。   珍阁内静悄悄的,主仆二人在堂上坐等了一会儿,一个宫人出来,十分抱歉地说道:“贵人,玉人公主等了贵人许久,刚才头风犯了,正在卧床休息,不便见客。”   允儿觉得蹊跷,却并不多言,和气地说道:“既如此,我便改日再来看望公主,请公主保重贵体,告辞。”   主仆二人起身出门,刚行至沿廊,后面一声娇俏的声音传来:“允姬留步。”   允儿转身望去,却是江华。江华穿着鹅黄深衣,一身娇俏地靠在廊柱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允儿随即一礼:“拜见江华公主。”三个月后,江华将入主这宫中,允儿心里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为人,不欲多话,只说明来意,寒暄几句便要告辞。   江华却笑着拉着她的袖子,脸色绯红地请她到内室去。说是有事要请教允儿。允儿不欲多事,推说还有事要回去,江华却娇滴滴地说道:“我知姐姐是大王身边的红人儿,正想向姐姐多请教下大王之事,平日里无缘得见,今天正好见到,姐姐怎么忍心不帮我?江华年幼无知,日后进宫,还要靠姐姐照拂。”   允儿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意:将来江华入了宫,自己便要受她摆布。平静地看着江华的眼睛,这一双明媚的笑眼里,看不出一丝的心机。   便随她走进去。经过几层的红帩帐幔,便到了一处安静所在。   允儿被江华拉着,坐在一处,看着江华为楚王缝的香囊。江华兴致勃勃地拿给允儿看,细细地问着允儿楚王的喜好。   江华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草气息。允儿上一世,从来没有距离江华这么近过。   抬头看她,长睫如羽,肌肤幼滑,笑颜如花。江华见她抬头看,便甜笑着:“姐姐真是美人,皮肤比我的好出十倍来,江华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姐姐,难怪大王如此喜欢你。”   允儿微微一笑:“公主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不敢与公主相比。”   江华突然想起什么,令人去拿出一只锦盒。郑重地交给允儿,神色郑重地说:“姐姐,今日算是你我第一次正式相见,上次的人多,不作数。这是我送姐姐的东西,望姐姐莫要嫌弃,他日你我共同服侍大王,心无介蒂,互相扶助,结成一世好姐妹。”   允儿见她神色郑重,连忙推辞道:“公主何须客气,今后有何吩嘱,公主开口便是,妾身莫有不从。”   江华撅起了嘴巴,娇嗔道:“姐姐何不打开看看?”说着,伸手打开匣盖,只见其中放着一枝翡翠秀簪,上面竟镶着一颗巨大的南珠!晶莹润泽,华贵夺目!   允儿一见之下,十分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江华见允儿沉吟,以为她动心了,便笑吟吟地将匣子盖上,放到江华怀里道:“姐姐且收下吧!这是江华的一片心意,我们姐妹情深,这点东西,不值什么的。”   允儿抬头看着她笑吟吟的脸,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这只簪子的来历!   江华还在巧舌如簧地劝着允儿收下。   允儿微微绽出笑容,真诚地说:“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公主。”   江华大喜。又叙谈了一会,允儿便告辞。江华也不多留,直接让人送客。   允儿走后,玉人公主自帐幔里转出来,江华对她笑着说:“我见大王宠她,以为她有多高的眼光,一支南珠便迷了眼,此人不足为虑矣。”   玉人也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在后面见她,确实是为这只簪子动了心。”   江华不屑地笑道:“这种人,等我进了宫,必不会再让大王沾她一沾。”   玉人点头,走过来坐下,懒懒地说道:“乡野出身之人,没见过这等珠宝,定然动心的,你呀,且玩玩便收吧,现在她是王兄的红人,还是要卖王兄几分面子的。”   江华嫣然一笑:“夫人莫要担心,只怕大王知道此事,便不再理她了呢。姐姐且看好戏吧”   玉人撇撇嘴,不置可否。   第14章 南珠(2)   主仆二人出了宫门。齐奚捧着那个匣子,问允儿道:“贵人,是否回流观阁?”   允儿微微一笑道:“天色尚早,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今日刚好。”   齐奚吩咐御人,御人掉转车头,向太后宫中而去。   重生,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事情。允儿坐在车中,思绪随着车辇的摇摇晃晃也起伏不停。就在江华硬将匣子塞入她怀中那一刹,她突然想起,这根簪子,上世是在大王与江华成亲当日,太后训诫六宫的时候所带。允姬当时虽然是不入流的姬妾了,但此等大事,还是要参加的。那日她抱着一颗无所谓的态度,站在不受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太后头上那颗璀璨的南珠,听着新夫人江华宛转动听的训话,心中似一口枯井,无波无澜,只是苟活而己。   抿嘴一笑,十分感念当时蔡姬表功似地非要将她拉去,让她知道了这颗南珠,本该是在谁身上。想想真是不论何时都不要消极对待人生,没准下一瞬,你就重生了呢。   两世为人,我还活的比不过你,那就真的死不足惜了。   允儿被这种感慨的情绪交缠着,一直到了太后宫下走下车辇。   太后正在慈爱地看着宫人逗弄芊公主玩耍。听得允姬前来拜见,让寺人福请她进来。   允儿整肃一下深衣,上前拜见太后。   太后也慈爱地看着她:“就要随军出发了,你准备的如何?我这里刚好有去年制的大毛貂裘,也给你带上御寒。”   允儿再次拜谢。   寒喧了几句,允儿说明来意:“江华公主赠了妾身一只簪子,十分贵重。妾身以为只有太后才可以匹配这等宝物,特拿来献于太后。”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她送与你的,必然是想与你交好,你留着便是,倒反送于老身作甚?”   允儿微微笑道:“此等宝物,非福德深厚者莫能据之。江华公主一定要妾身收下,妾身推辞不过,不收大不敬,但思来想去,妾身鄙薄,实在不敢忝据此物,此物赠予太后,最为合适。”   太后欣慰地笑着,夸赞着允姬的孝心。   齐奚呈上匣子,寺人福接过来转身打开,送与太后相看。   匣子打开,太后脸色变了几变。   确实是宝物,且不说通体翠绿的翡翠,只那一颗南珠,便是价值连城。   太后瞬间心中疑窦丛生,江华为何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允姬,允姬虽是楚王身边的宠姬,但也不值得江华出这么大的手笔。又问了几句,了解了是何情况下给的,什么时候给的此物。允儿不紧不慢,一一详细作答。   以太后多年的宫廷斗争经验,很快便猜到了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心中一声长叹,这个玉人,三年了,半点长进没有,怎么还伙着外人来整起自己王兄宫里人了。   更可恶的是这个江华,还没有进门,便搞出这种事,完全没有把这楚王后宫放在眼里,完全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此事如果让楚王知道,以他的脾气,必定会将玉人和江华即将赶出楚国。联姻一事也必将泡汤。   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听了玉人的撺掇,也仅凭表象便对江华属意。江华这般行事,绝对不是正夫人合适的人选。   太后的脑中,瞬间已经转了很多圈。   允儿却似不觉,笑吟吟地建议:“何不请福姑姑替太后带上,看看如何?想必会十分相称,妾身倒是很想看看呢。”   太后心中叹着允姬的良善无知,嘴上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阿福,替我簪上吧。”   寺人福取出玉簪,小心翼翼地在太后发髻比划着。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戴上。   果然华贵不可方物,宫人们纷纷赞叹,允儿也笑道:“果然美甚!”   二人走出太后宫中,齐奚抱着太后赏赐的大毛貂裘,向允儿笑道:“贵人做的好买卖,一只宝簪换了一件大氅。”   允儿微微一笑:“这才是我该要的东西。”   齐奚不解:“奴婢看那支簪子十分好看,贵人为何不自己留着?”   允儿拍拍她的肩:“越是好的东西,越可能是陷阱,尤其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你且记住,今后无论谁来送东西给我,我不在,一律挡掉。”   齐奚若有所思,敬诺。   当天夜里,珍阁内乱作一团,江华和玉人使人翻箱倒柜地找,说是丢了一个宝物。寂静的宫中,嘈杂的声音传的很远。   不一会,玉人和江华便来到太后宫中,哭诉珍阁内丢了一个宝物。   太后已经睡下,寺人福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太后坐在榻上看着二人在下首一唱一和地表演。   江华泣道:“此物本来是要献于太后的……本想在临走时献给太后,竟突然就丢了。”   玉人随即补充:“此乃是江国太后赐于江华的的,江华一向十分宝贵,不想却在这宫中丢失,实在是有损我楚国颜面。”   太后为二人的智商捉着急,在心中叹着气,嘴上也叹起了气:“依你二人之意,该怎么办?”   玉人立刻回答:“搜宫!女儿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妄为的敢在我的宫中偷东西!”   太后再也忍不住了,手重重拍在榻上:“放肆!搜宫岂是想搜就搜的?无凭无证,就说别人偷了你的东西便掠扰众人,岂不儿戏!”   江华见太后震怒,跪在地上嚅嚅地小声说:“今日允姬来寻玉人姐姐,除了她倒也没有旁人来过,只搜搜她宫中便可。”   太后不语,只看着她,面沉如水。   二人见太后不太对劲,完全不吃自己平时的一套,有些慌乱。   玉人公主上前撒娇道:“母后,江华是随我出来的,她丢了贵重之物,我有何颜面回去和国君交待啊!”   太后心中明白,这个女儿被自己娇纵坏了,已然是不成器。   叹气不止,转向江华问道:“你说,此物是要送与老身的?可是真心?”   江华眼圈一红,泣道:“确实如此。”   太后道:“既然如此,老身已经领了你的情了。”   二人对视一眼,正十分诧异,太后命阿福将匣子拿来,问道:“你且看看,可是此物?”   二人呆若木鸡,结巴道:“这……如何会在太后这里……?”   太后正色对江华道:“此物贵重,老身不能收,退回给公主,明日,你便起身回江国吧,我这楚宫太小,留不得公主,请公主好自为之。”   江华脸色惨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哑然无声,太后命人送江华先回去。   留下了玉人。   太后走下榻来。玉人见太后脸色越来越冷峻。心中害怕,跪下道:“母后,此事全是江华所为,孩儿并不知情,孩儿也是被她蒙蔽了。请母后恕罪。”   太后一步步走近前来,伸手“啪”地重重掴在玉人脸上。   玉人歪倒在地,嘤嘤地哭着。   太后厉声骂着:“你王兄说你在江国宫中胡闹,我尚且不信,今日见你对王兄宫中之人全不放在眼里,鱼肉姬妾,肆意妄为,被人利用,居然还敢撺掇老妇搜宫!险些酿成大祸!此事若传到你王兄耳中,你可还想在有生之年再回到楚国?”   怒气难消,越来越气:“江华一日未入宫,她一日便是外人,你居然里外不分,由着她在这宫中胡来,要不是允姬有孝心,知本份,不贪慕虚荣,将这东西送给老身,恐是到死也说不清楚了!”   越说越气,啐道:“不长进的东西!你且给我留在宫中,好好思过,何时想通,明白该怎么当这一宫主母,我便何时放你回去,否则不知你还会惹出什么祸端!”   玉人公主何曾受过这等严厉的训斥,呜呜地哭倒在地。   江华一早就走了,不辞而别。有人前来通报楚王,楚王尚觉奇怪。   下了朝,寺人福又立在丹阶下等候楚王。   太后宫中。太后十分歉意地说了此事。   “老妇听信了玉人的一面之词,误信这个江华公主是执掌后宫的人选,不想搞出这种事端。是老妇昏馈,与大王无干。”   楚王心中也吃惊不小,听到二人一块使计刁难允姬,十分生气。但见太后如此放低姿态和自己说这件事,太后又己做主处理了此事,只得笑道:“此事既然已经了结,母亲不必再自责。”   太后点头道:“我会与江国国君修书一封,说明此事,江华全无妇德,不是我儿良配。大王不必再过问此事,专心准备出征,等大王出征回来,老妇再给大王甄选佳人。”   楚王点头:“全凭母亲做主便是。”   太后又道:“允姬确是不错,有孝心,又本份知礼,此次等你出征回来,便晋她为夫人吧,在正夫人入宫之前,先替你掌着这后宫。”   楚王微笑着点头:“母亲所说,正合寡人心意,就依母亲之意照办。”   太后沉吟道:“公主和宫姬之间设计,此乃宫中丑事,不宜再让人知道。我已经罚玉人禁足反思其过,江华之事到此为止,就莫要和允姬说了,让她安心陪你出征。”   楚王点头:“母亲思虑周全。”   第15章 落崖(1)   天子赐胙:“令楚国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楚王大军终于开拔了。臣子们在城外十里跪伏拜送,傩人们法器声声,祝祷大王早日得胜归来,太后也站在城楼上,亲自挥手送别出征的大军。城里百姓如潮水般涌上街头,欢呼着,祝愿着楚王大军平定四方,扬楚国威。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阵阵的铁骑开出城外,在铅青色的苍宇下,蜿蜒数十里,军容整肃,十分壮观。   允儿自纱帘中向外看去,身在大军之中,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感觉鼓舞着,铁血骠骑,征伐四方。   楚王王辇就在前面,可见帐中楚王背影身形傲然挺拔。   允儿与招月坐在王辇后的车中,大随姬和小随姬则坐在另一辆车中,跟在后面。   一会,招月向后面看了看,凑过来低声说道:“贵人,也不知大王为何要带这两个人物,好不容易和大王单独出来,却还要防着她们。”   车辇有些颠簸,允儿靠在壁板上,有些昏昏欲睡:“大王带着她们另有用意。且莫要多事。”   行军打仗,确实是辛苦,单是这没完没了的行路,就苦了二人。   允儿和招月,在夜晚扎营的时候,感觉浑身酸痛,似是颠散了架。   楚王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道:“如今可知道难受了,行军不似游山玩水。好在明日傍晚即可到达弦国境内,大军开战之前,寡人找一处行营安置好你。等战事结束再来接你。”   允儿低声道:“我无事,本想出来照顾大王的,如今却让大王替我操心。”   楚王笑道:“爱姬还是后宫之中第一个要陪寡人出征的人,这份心意却是难得。”   允儿笑笑不语,当时本欲避开江华,宁可出来受这个罪,也不要时刻面对江华。   没想到江华比前世蠢笨,本欲让自己背上偷窃的名声让楚王讨厌自己,不想被太后直接赶出宫去了,正夫人的位子泡了汤,再回宫,也不用担心未来还要面对江华,终于改写了与江华的命运交集,如此,吃这点苦,又算什么。   是夜,一天的辛苦之下,允儿睡的正酣,突然侍卫来报:“大王,随姬贵人抽搐,两度呕吐,现已人事不醒。”   楚王被惊醒,允儿也披衣坐了起来:“我带了医人乙录,且让他前去给随姬诊治。”   楚王点头。乙录前去,半晌回来。向楚王禀报道:“大随姬身体十分虚弱,气塞而不行,乃忧思之症,此病之因,多因劳心,心怀不畅,日久而成。小人己为贵人开了补心之药。”   楚王问道:“可能赶路否”   乙录道:“呕吐抽搐乃心病郁结,及这两日行军疲惫所致。吃了药必无大碍,只是……”   楚王见他支吾,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乙录见楚王不悦,赶紧低下头,一口气儿说完:“贵人意识消沉,不肯服药。小人以为,心病还须心药医,方才好的快,如能有人开解于贵人,鼓舞精神,此症并不难治。”   楚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服便不服,只要能撑到弦国便可。”   允姬见楚王发怒,忙让乙录下去,劝楚王道:“妾身过去看看,我知大王带上随姬是有大用的,此时若出了差池,岂不可惜,且容妾身一试,看能否劝得随姬服药。”   楚王沉吟,别无它法,只能点头:“辛苦爱姬了。”   允儿笑道:“能为大王分忧,大王也不白带我出来一次。”   帐中,大随姬卧在榻上,眼睛怔怔地看着烛火,形容枯槁憔悴。小随姬跪在榻前苦劝她服药,大随姬却是不理。见有人进帐,小随姬惊喜地转过脸来,看到是允儿,神色瞬间一变,也不理她,冷冷地起身走到一边。   允儿却十分客气地和她说:“请妹妹到帐外等候片刻,我要与随姬姐姐说几句话。”   小随姬冷笑道:“我等己是阶下之囚,贵人何须如此客气。我姐姐与你无话可说,贵人请回。”   允儿自那晚见到了小随姬勾引楚王的手段,心中便对这个年方十三的女子十分厌恶。知她对自己心有怨恨,却并不理会,只平静地说:“我奉王命,与随姬有事相商,还请小随姬在帐外等候。”   招月却没那么客气,径直上前,拉起小随姬道:“贵人,请吧。”   小随姬一跺脚,甩手出帐。   大随姬躺在榻上,允儿近前,拉起大随姬一只瘦柴的手叹了口气:“姐姐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多少人的境况不如姐姐,尚且还拼了命要挣出条路来,姐姐甘愿就这么放下?”   大随姬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咳嗽,瘦瘦的肩胛戳在衣衫上,让人怜惜。   允儿看着大随姬,前世对随姬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个温婉随和的女子,不与人争,总是十分谦和的神情。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大随姬对自己无害,如今自己也愿意真心劝上一劝。   允儿看着她,闲闲地说着话:“人活着,总是有个念想的,姐姐就算是真的不想在大王宫中挣个前程了,也总还有个什么其它未竟的心愿吧?”   大随姬眼神闪了闪,恍惚了起来。   是的,心里总是忘不了那么个人,春日的梨花树下,晶莹剔透的花瓣随风落下来,那人转头一笑,就这么一笑,便似永远留在了梦中。   允儿看着昏黄的烛火,语调也十分惆怅:“姐姐可否还想再见那人一面?”   大随姬梦话般呓语:“夜夜思君不见君,叫我如何不想。”   允儿伸手拍拍她的肩背,微微一笑:“如今很快就要见到了,无论是生是死,都可再见上一面,姐姐不高兴吗?”   大随姬如梦初醒,扯过绢被,盖在脸上呜呜地哭着。   允儿静静地陪着她,待她哭的声音渐渐变小,又开口道:“人生在世,如这蚁蜉,朝饮清露,夕埋掊土,唯有情意,值得珍重。”   “再过几日,便可见到想见之人,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   “所谓的遗憾,不过是想见不得见。”   “换作是我,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相见,不论相见后如何,我都不悔。”   “姐姐以为如何?”   随姬终于长叹一声,声音哑哑:“我知大王的意思,从搜宫那日起,就没想过大王会原谅我。索性抛开了这个心思,盼着能见那人一面。”   “如今大王欲拿我做饵,我又焉能去害他?”   “生也好,死也好,如今只求见上一面,至于大王之计,我一介柔弱女子,又能如何左右?”   允儿静静听她絮说,伸手端起案上药碗,一边慢慢喂到她嘴边喝着。   随姬泪光闪闪,望着允儿:“承妹妹好意,我必好好活到见到他那一日。”   允儿一笑:“姐姐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回到帐中,楚王未睡,坐在火烛下看着竹简。见允儿回来,问道:“爱姬辛苦,那贱婢如何?”   允儿笑道:“随姬乃是思虑过多,心神不定。听得妾身是传大王旨意,自然心定,己经服了药,精神也好些,想必明天上路无防。”   楚王笑着揽过她:“还是爱姬有本事。果然可为寡人分忧。”   隔日早起拔营,才出发不久,便大雨瓢泼,道路瞬间被浇的泥泞不堪。   过了平丘,大军便开进山谷。只见林荫遮天,鹧鸪啼叫,雨水如线般自树木叶片之间滴下。树间偶尔掠起雉鸡,扑楞楞飞起。道路开始崎岖,路两旁巨石上满是滑腻青苔,参天古木垂下藤条,斜逸出来的树枝不时扫过。脚下枯叶寸许厚,踩上去沙沙作响。此等险境,加上道路雨水湿滑,饶是习惯行军打仗之人亦是小心翼翼。   雨水沙沙,顺头顶枝杈蜿蜒而下,流到脸上。眼睛难以张开。前面一块巨石,允儿的车驾沿石绕了过去,随姬的车辇却硌到了巨石边缘,卡在林木与巨石之间,驭者扬鞭,左冲右突,却听得咔嚓的一声,车辕竟然断为两截。驭者下车,沮丧地查看,摊摊手,表示无法再前行。前面的人被令停了下来,允儿不知何故,只能坐在车中等。   令尹斗子文自队伍后面巡视而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便令人将大小随姬转到允姬车辇中,队伍继续前行。   允儿和招月见随姬二人转到车里,便起身移出些地方给她二人。   大随姬今日气色尚好,几绺湿发挂在额前,有些气喘地冲允儿笑笑。   允儿也一笑,命招月将一个厚厚的垫子垫在大随姬身后。   小随姬却看也不看允儿一眼,坐在车厢的一侧,目光阴沉地看着纱窗外面。   队伍就快要翻过此山了,山顶的风呼呼地吹过,厉声呼啸着,似是要将这车掀翻了去,雨水却是渐渐收了。   招月小声对允姬说道:“翻过了这山,便是弦国地界了。”   允儿点点头。   小随姬也听到了此话,又向外面看去,只见自己身边这一侧,景色却是十分凶险,下面便是不见底的险崖!   小随姬突然扑在大随姬身上,用手紧紧捂住大随姬之口,身子挡住了允儿视线,嘴里不停地大叫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允儿和招月不明就里,上前查看。小随姬突然转身,侧身狠狠撞向允儿,允儿一时不防,坐不稳当,滚落到了车门处,正值车辇转弯之下,竟将允儿直接甩出车外,碌碌地滚下山崖!   第16章 落崖(2)   弦国国君,正在宫中与最宠爱的嬖婴夫人一处饮酒作乐。   嬖婴夫人年轻妖娆,妩媚多姿,看着侍婢逗着小公子品,一步步地走到弦国君处,在嬖婴夫人咯咯的笑声中,弦国君一把抱住小公子品,迷缝着细长的鼠眼,也哈哈地笑着。   正和乐间,惊闻楚王率十万铁骑,正千里征伐而来!   弦国君啊的一声惊掉了手中酒盏,低头看看还在地上学走路的公子品,结巴地叫道:“快~快宣太子!”   “慢着~哎~国君,叫他来做什么?”嬖婴夫人一怔之下,立刻阻止。   “叫他来商讨抵御楚军之事啊!”弦国君眨巴着鼠眼,有点混乱。   嬖婴夫人沉下来脸来,低声说:“那逆子万一听到有楚国来伐,趁机借势造反怎么办?”   弦国君迷茫了,问道:“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嬖婴夫人凑过头来,一双眼睛眨眨,透出狠绝:“让太子出去守城,守城不利,便可直接治了他的罪!”   “至于楚军么,国君应该速速报与黄国国君,商讨此事。”   弦国君点头,“夫人高见,便依夫人之计。”   太子庄得了消息,楚王亲自引十万铁骑来犯,急急来到宫门,要求见国君。   宫门紧闭,非传不得入内。   太子庄忿忿,却无计可施。   内侍走了出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命太子即日起去前方守城,丢了城池便提头来见。”   这后宫内廷被嬖婴夫人一手把握着,嬖婴夫人自从正夫人去世后被扶为夫人,野心也日益增涨,生下了小公子品,便觊觎起太子之位,屡次设计欲害太子。而弦国君被嬖婴夫人所惑,也对太子庄不满,渐渐疏远。   太子庄知道是嬖婴夫人使的坏,气的脸色铁青,紧紧攥拳,拂袖而去。   允姬滚下山崖,楚王盛怒之下即刻绑了小随姬,就地从车辇中拖出来鞭笞,直至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大军不宜在山上久留。楚王留了百余人,四处搜索着允姬的下落。自己则率领大军,在天黑前赶到了计划中的弦国境内,摆帐扎营。   兵士将大随姬带到,大随姬体弱难支,歪倒在地上。楚王厌烦地看着她,嫌恶地问道:“贱婢,你那如意郎君便在这城中了,你知寡人带你来此,是为何故?”   大随姬平静地开口:“妾身连累允姬妹妹生死不明,罪该万死,无论大王意欲如何,妾身都绝无异议。”   楚王脸色阴沉的滴下水来:“你乖乖配合便好,否则,寡人即刻砍了你的脑袋给允姬抵命。”   大随姬低下头,睫毛轻颤:“但凭大王吩咐。”   大雨连绵地下着,一连几天,昏暗的天空总也不放晴。   弦国守的十分顽强,也十分艰苦,苦苦抵御着楚国虎狼之军的进攻。   太子亲自守城,不眠不休,衣衫已经看不清楚颜色,满身泥土雨水。   攻击的间隙,太子靠在城墙上,望着城下大雨之中秩序井然的楚军大营,偶尔心生一丝绝望。但随即,又想到宫中那个恶毒的嬖婴夫人,无论是否能否打赢,自己都是难逃一死。心中苦笑,嬖婴夫人,你打的好算盘,只是国破城灭的那一天,你与你怀中稚子,又焉能活下去。   突然,有一个卒子匆匆跑上城楼,找到太子,急急地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庄有些意外,立刻跟着来人离去。   允儿自山崖滚下,头重重磕在一块树根上,昏死了过去,山势陡峭,又是从山顶上滚下来,允儿闭了眼,最后的意识里,便是想着我命休矣。   后来不省人事中,被正在山中行猎的一个猎户救起,猎户将她带回家中,猎户娘子十分心善,见允儿一身泥水,身上衣物全部湿透,猎户娘子便拿了衣衫给允儿换上。   二人嘀咕着,这深山老林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女人。   猎户娘子看着允儿虽然被树枝划的伤痕累累的脸,仍然十分娇嫩白晳的皮肤,怀疑着:“不会是狐仙吧?”   猎户却想起来听说的楚军要来打仗,借过此地的传闻。   略略问道:“你给她换衫的时候,可见过身上有贵重之物?”   猎户娘子略一想,点头道:“有,有。”   起身在允姬枕下翻出一块玉璞,递给猎户。   猎户翻来覆去地看,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此玉拿在手中,便知价值不菲。   猎户沉吟着:“万一是楚军的奸细呢,岂不连累我们,不如将她丢出去,死在外面,也与我们无干。”   猎户娘子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允儿,感觉十分可怜,道:“这时若丢她出去,不死也会被野兽吃了,可惜一条命啊。”   见猎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允姬丢出去。猎户娘子情急之下,想到一个主意:“不如将她送到城里,找官署的人看看,如果确实是细作,也便由官署去作主,你也立了功,或许还有赏赐。”   猎户觉得娘子这番话甚是有理,点点头。   太子庄见到允儿。   允儿已经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眼睛警觉地望着太子庄。太子庄拿起那枚玉璞,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有此物?”   允儿看着太子庄手中所拿,正是楚王赐于自己的玉。   允儿转过头,紧闭了嘴。   太子见允儿不说话,又看看手中之玉,神色玩味:“你是楚姬?为何会在此处?”   允儿见他面色和善,并不动粗,心中突然一动。   觉得口中渴的如同火烧一般,便开口嘶哑地说道:“我是宫人,是在楚王宫中随姬贵人身边服侍。”   眼前的男人听了,突然眼神闪亮,站了起来,看了她一会,又坐下,闭了闭眼睛问道:“随姬……你跟了随姬来此”   允儿心觉诧异,面前男人虽然身色疲惫,却养得一身世家公子的气势,形止有礼,温和如玉。   允儿不动声色,心中却转了七八个圈。   太子示意从人给她倒了杯水,允儿强撑着坐起,咕咚咕咚地全部喝下。   太子打量着她问道:“随姬现在何处?”   一碗水下去,神智清明,允儿心中明白了,眼前此人必是与随姬有关,更有可能,便是随姬的那位郎君。   因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身份。允儿明白,扮作宫人是最安全的。   欠了欠身,回道:“回公子的话,我家贵人此刻便在楚军大营。”   太子失神片刻,眼神中闪光。但随即又皱眉问道:“楚王征战为何要带她来此?”   允儿镇定地回答:“贵人说在弦地有故人,听闻大王要征伐弦地,执意要来,大王怜惜贵人,便带了贵人同来。”   太子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允儿试探地问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待奴婢回去,必然禀报了贵人,求贵人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太子庄神色黯然,叹了口气:“我名庄,你且在此好好休养,稍后我再来看你。”   允儿点头。   太子庄走出官署驿馆,叮嘱道:“好生看守,一应吃喝,也莫要短了她的。”   小吏敬诺。   太子招身边侍卫过来,附耳密语。   允儿打量着这周遭,只有一个侍婢站在门口,神色警觉地打量着她。   允儿招手让她过来,侍婢走了几步,站在榻前几步之远便不肯再近前。   允儿温和开口:“我不是坏人,你莫要怕。我且问你,刚才与我说话的是何人?”   那侍婢看着她,动也不动,面无表情。   允儿用手摸索着全身,也找不到一个值钱之物。   摸到耳边,松了口气,因出征不便,不曾带那些繁复之物,只在耳眼里塞了两粒细米珍珠,此刻还在。伸手拔了出来,托在掌心,递与那侍婢,温言道:“求你行个方便,可否找副笔墨与我?”   那侍婢仍不言不语,允儿正绝望之际,以为她又聋又哑。   那侍婢伸过手来,抓了那两粒耳珰,放入袖中,开口道:“刚才那人是太子,笔墨却是没有,你且消停些吧,若是想趁乱跑了,被抓住即刻连命都没有!”   瞪了允儿一眼,又道:“我去给你寻些吃食,你莫要乱动!”   转身关了门出去。   允儿看着她,无计可施,苦笑一声,又躺下。   但是得知与随姬相好之人,是弦国太子,心里又升起一丝生机,须得好好盘算一番。   太子庄很快得到了消息,派出的密探回复,随姬确实是在楚王营中!   还有一个消息,令他十分有兴趣:不久前楚王宠姬走失,至今下落不明,楚王派出百余人在山里搜寻,却并无一丝消息。   太子在嘴角,勾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第17章 太子庄   17、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奴婢匆匆进来,丢了一个瓦罐给允儿,又急匆匆地开门要出去。   允儿看向那瓦罐中,只有半罐粥,清亮照人,急唤她回来,那奴婢一脸不耐烦地露出半个脸来,问道:“你还有何事?”   允儿心中有疑,故意纠缠道:“此粥无味,可有小菜?”   那奴婢一脸鄙夷的神色啐道:“咄!这城都快破了,命都快没了,你还嫌这嫌那,真是不识抬举!”   说罢闪身又要出去,允儿心中着急,大叫着:“回来!快回来!太子让你照顾我,你却把我丢下不管,我一定要让太子治你的罪!”   那奴婢理都不理,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   允儿爬下榻来,试着推开门,却并无人把守,见四下无人,急急地迈开步子,不想病了这许久,脚一软,竟然摔倒在地上。   眼冒金星,用胳膊支撑着半身起来,靠在墙边。一双靴子出现在面前,上面糊满了泥巴,还有些暗红的血渍,十分脏污。   允儿抬起头来,日头底下,太子庄神情寡淡,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可还能走,能走便自己站起来吧。”   允儿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太子庄并不看她:“我去哪,你便去哪。”   允儿咬牙起身道:“公子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找随姬贵人。”   太子庄并不理她,突然拦腰抱起她,允儿一个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发现已经被扛到了肩头。   允儿捶着他:“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太子庄并不理,走出门去,一辆马车停在驿馆门口,御人打开帘子,太子庄径直把她塞进马车里,自己翻身骑上了另一辆马。   允儿在车里颠得晕头涨脑,感觉马车似在一路狂奔,中间听闻两次御人挥鞭大喊着:“军情紧急,速开城门!”门吱嘎吱嘎地打开,马车又一阵风似地飙了进去。   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允儿瘫在马车里,竟然再也动不了。   太子庄慢慢下马,拉开帷帘,伸手将允儿拖了出来。   命几个宫人,将允儿架起。允儿颠的七晕八素,努力抬起头打量着周围,一座小巧的宫室便矗立在眼前。   允儿虚弱地问道:“这是哪里?”   太子庄手执马鞭,平静地答道:“这是舍下,弦国太子府。”   允儿明白了过来:“我是在弦国宫中?”   太子庄仍然语气平静地回答着是。   允儿不解地问:“公子将我带到这里所为何事?”   太子庄冷哼一声:“自然是当人质。你一个宫女,要笔墨干什么?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允儿张了张嘴,明白他多半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此处人多,不便再争辩,遂低下头来,任凭宫人架着她往屋里去。   刚刚抬脚走了几步,便听得后面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喊叫:“站住,你这逆子,给我站住!”   众人回头,看到来人,均齐齐下拜。来人乃是弦国国君,旁边还有一个十分妖娆,满头珠翠,神情娇横的贵妇。   未等太子开口,那国君已经走近前来,伸出手点着太子庄骂道:“你个逆子,不在前方守城,回来做甚!”   太子庄喜出望外,立刻单膝跪地,呜咽道:“儿臣终于见到父君了,儿臣等在前方守城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将士们死伤过半,情况十分危急!”   鼠眼国君将眼珠一瞪,骂道:“既然前方吃紧,你这逆子又回来作甚!想在此偷生乎?”   那贵妇虽不开口,却一直斜眼睨着太子,神色十分凶狠,似要将太子庄一口吃掉。   太子庄猛然叩首道:“父君,儿臣请父君将宫中三千守卫交给儿臣,儿臣定率此三千守卫坚守城门,血战到底!”   鼠眼国君尚未来得及开口,那贵妇突然恶狠狠地插话道:“太子好歹毒的居心!你明明知道国君就剩下这三千铁甲护身,还要将人要走,可是想置大王于死地说是要带去守城门,我看你明明就是想造反!”   太子庄眼睛呲的欲滴出血来,恨不得撕了这个女人。   宫人们都低垂着头,竟无人一敢劝。   允儿在旁边看着,心里无限同情这个太子。   鼠眼国君一听这话,立刻便炸了毛,嘶声叫道:“想和我要兵,一个都没有,你赶紧给我回去,丢了城池,提头来见!”   太子攥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一双眼睛血红。   鼠眼国君似乎有些害怕,叹了口气,缓和着神色,开口道:“你且回去吧,我己修书给黄国国君,黄国的援兵就在这两日,你再撑一撑。”   太子庄闭了闭眼,口中道:“儿臣敬诺。”   鼠眼国君拉着贵妇走了。   一阵风吹过来,听到二人的嘀咕:“说是守城,居然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是么,我怎么没看到?”   “国君不见么,刚才就站在那逆子边上。”   “哦我再回头看一眼……”   “哎呀~国君~~!”   太子庄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步步迈上台阶。   宫人架着允儿走上台阶,将她丢在地上。   太子丢掉宝剑,扯掉皮牟,拽掉束绊,只剩下一件松垮的内衣。   允儿半伏在地上,慢慢坐起,看着这个走投无路的太子。   太子庄命人拿了樽酒来,向允儿说道:“过来,与我倒酒。”   允儿起身,拿起酒盏,倒了酒递过去。   太子庄饮一大口,轻轻笑了起来:“你看我这太子,当的窝囊吧?”   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与楚王年纪相仿,他必定不是我这般废物。在这宫中,我被一个贱妇压的死死的,想见父君一面都不可能。”   以喃喃道:“我心爱的女人,也被那女人三言两语,便送去了楚国宫中,我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了,留不住,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允儿不言,又替他斟满了酒。   太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她在宫中过的可好?”   允儿在他面前坐下,微微一笑道:“楚国宫中,自是吃穿不缺,随姬只是想念太子你,如今十分削瘦。”太子眼泪如决堤地般地滚过下来:“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无能……老天,你为何要让我当这个太子……”   允儿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开口打断他:“事到如今,再怨天忧人徒增烦恼,我只相信事在人为。太子肯听我一言否?”   连日攻城不下,允儿又失踪数日无音讯,楚王十分烦燥,看着摇曳的烛火,一双眼睛渗着血丝,透着些许疲惫。   令尹斗子文顶风冒雨急急进帐来,面有喜色,一拱手道:“恭喜大王,双喜临门矣!”   楚王面色微变,霍然站起道:“可是找到了允姬?人现在何处?”   斗子文微微笑道:“允贵人真是福大命大,不但性命无虞,此番还立了大功!”   楚王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斗子文不再卖乖,请楚王摒退左右。自袖中掏出一封薄绢,里面包裹了一块玉璞,呈与楚王。楚王凑在烛火下,急急地打开薄绢,先看了看玉璞,点头道:“这确是寡人赏与允姬之物。”   再看薄绢,上面有短短几行字:   “今夜子时,西北角门,举火为号,太子庄将打开城门,引军进城。”   楚王看后,沉吟不语,这确是允姬笔迹,但谁又知这是否是她在被人要挟之下写了此信?   斗子文知他心意,开口说道:“大王疑其有诈?不妨事,送信之人尚在营中,小臣愿与之一块进城,届时臣以三次举火为号如何?”   楚王皱眉道:“寡人安能使令尹以身犯险?”   斗子文笑道:“无妨,臣初拜令尹,识臣者没有几人,况且无人会相信楚国令尹会亲自潜入城内。臣化成侍卫模样,进城后相机行事。”   楚王点头,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虽然带了十万精兵铁骑,但连日大雨,弦国守城十分顽强,如不能速战速决,粮草将十分成问题……如果这次的机会是真的,又岂能放过,想了想,又问道:“送信之人身在何处?”   斗子文道:“就在营中。”   楚王拍拍斗子文肩膀:“如此,有劳子文先去换好衣衫,我再问上几句,如无破绽,便委屈子文随他入城。”   子文敬诺,转身而去。   第18章 双喜   斗子文随来使潜入城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允姬。   允姬身着弦国宫人侍从装束,头带一顶皂黄色的纱冠,脸颊清減了些,但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发亮,抄手立于太子庄身边。见到跟着前来的楚国之使竟是斗子文,眼睛那么一瞬眨了几眨。   斗子文不动声色,向太子庄传达着楚王的旨意。楚王愿与太子庄合作,事成之后,由太子庄接管弦国,弦国改成楚国的一个县,太子庄为县尹。弦国君等人交与太子庄处置。   太子庄沉默了一下,前后无路,也只能如此。化国为县,弦国只不过换了个称呼,城中百姓可免遭荼毒,太子也可以趁机接管了政权,不再受嬖婴夫人的控制,从此过上新的生活。   允姬一听,交涉条款中居然没有说到自己,忍不住拼命地向斗子文眨着眼。斗子文忍着笑,又郑重向太子庄提出要见一下给楚王写信之人。   太子庄命允姬走上前来,打量着二人的神色。   二人如常见礼,斗子文代表楚王褒奖了一番允姬之智。允姬也守礼谢过传达的使者,都再没多话。   太子庄见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命人带楚使下去休息。   是夜子时,天有微雨,斗子文亲自点燃火把,在西北角明灭闪了三次。楚王派出的前锋自打开的角门潮水般涌入。   太子庄亲自引领着楚国国军,凭着手中的铁金石符节,畅通无阻地开了宫门。弦国君的三千守卫,在暗夜之中被楚军杀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弦国君和嬖婴夫人被人从梦中揪起,望着闯入殿中服饰森森的楚国甲士,又见脖子上横着锋利的剑,吓的颤抖不止。   太子庄随后迈步走了进来。鼠眼国君一看到他便明白了,用手指着他叫道:“你……你……你……”   嬖婴夫人尖叫起来,口中恶骂道:“你这逆贼!我早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早该叫国君一刀杀了你……”   新仇旧恨,嬖婴夫人话没说完,太子庄二话不说,一剑刺下,直接贯胸对穿,嬖婴夫人血溅五步,一命呜呼。又令从人将公子品带来,公子品尚在沉睡。太子庄看也不看,一剑刺去,公子品没来得及呼一声便己毙命。   太子庄的剑尖在滴血,抬头阴冷地凝视着弦国君。   鼠眼国君哆嗦着趴在地上,口中叫着:“我儿饶命,我儿饶命……”   太子庄沉默片刻,挥剑斩向弦国君,弦国君惊叫着。剑身却从弦国君身上割下了一块布,太子庄用剑挑起破布,仔细擦拭了剑尖上的血,起身命人将弦国君关至地牢囚禁起来,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   天色微霁,雨停住了,厚厚的云层中透出丝丝阳光。楚王进了城,太子庄率众臣在宫门前袒身,面缚衔璧,身后的羊车上拉着棺木请降。   按照之前的约定,楚王授予太子庄弦县县尹的官职,统管弦县境内事务。   投降仪式过后,县尹庄命人设宴款待楚王。楚王在向庄介绍斗子文时,庄难掩面上惊诧,向令尹供手一礼道:“令尹有胆有识,楚有如此人杰,焉能不称霸四方,臣拜服。”   楚王哈哈大笑。   分宾主落座后,庄请允姬出来与楚王相见。   允姬被人盛装打扮一番,明眸皓齿,款款向楚王走来。   楚王惊喜之下,拥允姬入怀,感慨道:“爱姬一介弱女,却能为寡人出生入死,立此大功,虽男子犹不及也!”   允姬回顾这些天来,担惊受怕,危机重重的日子,心有余悸。如今又见到楚王,终于安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附在楚王耳边悄悄几句。   楚王看了看下首的庄,笑而不语。   酒过三巡,县尹庄突然起身离座,伏身开口道:“臣已经将允姬归还于大王,斗胆请大王将随姬赏赐于臣。”   楚王挑眉笑道:“县尹是在与寡人做交易否?”   县尹庄微微笑道:“就算是臣与大王做交易,大王以一人换两人,也是占了便宜。”   话语一出,众人都怔了一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允姬,惊喜羞涩地涨红了脸,捂着脸起身跑进了后堂。   县尹庄拱手道:“小臣并非有意冒犯贵人,因允贵人被送至官署驿馆时昏迷不醒,臣便请了医人诊看,得知贵人有喜。”   楚王十分高兴,连连举杯,邀子文,庄同贺。   当夜,楚王休憩在城中驿馆,用手轻轻抚摸着允姬的小腹,笑道:“寡人猜这一定是个公子,有这么能干的娘,他将来也必会是智勇超人。”   允姬红着脸羞涩地说:“愿如大王言,妾身也希望能是位公子。”   楚王看着她皎洁如玉的脸庞,轻轻地吻着鬓角道:“爱姬辛苦,回宫之后,寡人定要好好犒赏。”   允姬靠在楚王身上,双眼含波,嫣然拜谢。   大军还要继续北上,征伐的下一站是黄国。   允姬因有孕不便再继续陪伴楚王征战,在三千精锐骑甲的护卫下,提前返回楚都。   沿途,招月把这允儿不在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小随姬在推允儿落崖之后,被楚王鞭笞,天气下雨潮湿,伤口感染恶化,高烧不退。因楚王不准医人为其治伤,伤势很重,大军进城之时己不知去向。   招月幸灾乐祸地说道:“这贱婢想必是被扔到林子里喂野狗了吧。”   允儿默然不语。   昨日,大随姬苦苦央求允儿,向楚王说情,留小随姬一条性命。此次大随姬带着小随姬一块留在了弦国,有生之年不会再进楚都。   允儿看在她一片良善,又一心为小随姬着想的份上,开口向楚王求了这个情。楚王对她大度的心胸十分赞叹,深以为贤。   庄与大随姬终于在一起了,此行也算圆满。   允姬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再次回宫,宫中上世害自己之人,已经都有了报应。江华不可能再踏入楚国宫中半步,郑姬连同腹中胎儿早己化成了血水,蔡姬已成废人。太后如今对自己褒赞有加,自己肚中揣着的孩子,终会来到这世上吧。   再度回宫,自己己经扳回了命运的一局,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第19章 第一件事   再回来,扬眉吐气。   坐在高高的车辇上,三千甲士如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允儿进城。   楚都的百姓们都涌到大街上,看着允姬的风采。百姓们虽不知道这一仗是怎么打赢的,但允姬是代表着楚王得胜归来的,这个年代,打赢胜仗,代表着楚国占领了更多资源,又强大一分,百姓们便更安全一分。人们欢呼着,向车辇上投掷着香草和鲜花。   允儿看着脚下如潮水般的众生,万众瞩目,欢呼呐喊,一张张开心的笑脸争着挤到车辇旁。允儿知道自己借的是楚王的势,楚王的威风,万众欢呼之下,脸上却波澜不惊,没有半点骄横的表情。   突然,街边拐角处,一个身影似乎十分熟悉,那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远远地凝视着车辇。车辇上薄纱飞舞,里面的人肩腰秀丽,乌发堆云。   允儿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允儿。   那人身着普普通通的蓝衫,远远地负手站在人群之中,温润如玉的脸上如同第一次在兄长家里一样,绽出微微的笑意,那笑意,略带伤感,但仍然温暖的直沁人心。   允儿略惊,眼睛看着那人,直至车辇走远,再也看不到,心里怦怦地跳着。   那人是子离。   车辇进了宫。   太后在章华宫前殿,亲自代楚王颁布了旨意,即日起着晋允姬为夫人,封号青鸾。   这是楚王后宫中的第一位夫人,在正夫人确定之前,青鸾夫人将执掌楚国后宫。姬妾们在丹陛之下,排列整齐,郑重跪拜。   允儿站在高高的殿台上,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后宫女人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贵重与荣耀。   因楚王不在,青鸾夫人的封晋仪式,将暂时延后,等楚王得胜归来,再一块操办。   太后携着允儿的手,共乘车辇,来到福寿宫,亲自将执掌后宫生杀大权的玉印,交给了青鸾夫人。   众人贺喜之后,太后打发众人散去,只留允儿。允儿不敢怠慢,仍然跪坐的十分规矩。太后赞赏地看着她,笑道:“大王果然有眼光,吾子还没回来,消息就传回来,这一仗,是吾子助大王顺利拿下弦国,吾子有智,治理这后宫,也必会十分有序。”   允儿内心是真的有些惶恐。前世是不受宠的姬妾,与权柄没有半点关系,虽然在倍受冷落的日子里,自己看了很多涉及治家之道的书,但管这偌大的皇宫,是真的毫无经验。   太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管这后宫也没什么难。老身会将阿福放在你宫中,先助你管上一阵,待吾子熟悉了,还要将阿福送回来给老身才是。”   福姑姑上前行礼。允儿知她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婢,忙侧身受了半礼。   太后慈爱地看着允儿,道:“吾子一路劳乏了,今日再无要紧的事,先回去歇息吧,你先歇上几日再来。”   允儿敬诺。   自太后宫中出来,齐奚领着浣纱和撷英跪在车辇前,见到允姬热泪盈眶,齐齐道:“奴婢贺喜夫人!”   允儿也鼻子一酸,想着这些天大起大落的遭遇,差点就再见不到这些人,如今一跃成为了楚王后宫中地位最显赫的女人,这些人也算是福祸共依的。   心中十分感慨,伸手扶起齐奚,口中道:“快起来,有话回去再说。”   齐奚点头称是,扶着允儿上了车辇回流观阁。   一夜北风紧,宫中好眠,连睡了三日,一扫旅途奔波劳累,人也精神焕发地起来。   从被子里出来,立刻感觉到宫中寒意沁人,炉中炭火余温犹在,齐奚使人重新添上炭,放在室中。   齐奚一边给允儿梳着头,允儿一边烤着火。   齐奚细细地禀报着这两日,在她静心休养期间,有许多姬妾前来拜访。齐奚持太后口谕,不得任何人打扰敏修夫人,一一谢绝众姬入内。   但还是有很多人,就算见不到青鸾夫人,依然会每日过来在堂中闲坐片刻。   “就连蔡姬也曾过来想拜见夫人。”齐奚拿起一支玉茾在允儿发上比划着。允儿点点头,齐奚轻轻地将玉茾插在发中。   “哦?她怎么样了?腿上的伤可好利索了?”允儿想起蔡姬,自上次她受罚之后便再没见过。   “走路是靠着人慢慢走的,人倒是没有清減,反而感觉臃肿了许多。”齐奚细心地给允儿披上太后赐予的大氅,扶着允儿慢慢站起来。   “今天不乏了,我也该去太后宫中了,有许多事要请教福姑姑。”对于蔡姬,允儿总也忘不了上世蔡姬的狠辣,总觉得此人随时会反噬一口,此人一日不除,一日便心中不安。尤其是现在,自己身居高位,更是明晃晃的靶子,易被人下阴招。允儿将担心说与齐奚听,令齐奚等打起精神,要更加警醒才是。   “奴婢己吩咐招月等人,如今夫人身体贵重,不能有任何闪失,凡是夫人所用之物,无论衣食器物,必要经我等两人以上共同检验过后,才能送到夫人身边。”齐奚回应。   允儿点点头,用过早食,便去太后宫中。   太后也在烤火,见允儿进来,招手让她过去。   齐奚替她解下大氅,允儿跪坐在太后旁边,叙着闲话。   太后问起这几日感觉身子可好,允儿羞涩地说道:“不知其它人如何,妾身并未感觉有任何不妥。胃口倒是强过从前。”   太后笑道:“能吃能喝,看来必是个小公子了。”   又向齐奚道:“可要好好服待你们夫人,此乃头等大事。一应经手事物,需严格检验才是。”   齐奚点头答应。   太后对允儿道:“平日里不要太操劳,凡事有阿福,若是有事拿不定主意,便来问老身。……你安胎要紧。”   允儿点头,笑道:“太后放心,妾身是个懒骨头,到时太后莫要嫌我烦便好。”   太后笑了:“女人家,这个时候最要紧,当年老身怀大王的时候,也似你这般模样,先君也是在这个时候将后宫交给了我,那时,阿福也还是个小姑娘……”   正说话间,宫人来报,越姬带着芷公主来给太后请安。   允儿看着一个花团锦簇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一阵风儿似地跑了进来,到了太后身边,憨憨地行礼,又上前搂着太后的脖子撒娇。   越姬轻盈地上前,给太后和允儿行礼,嗔向芷公主道:“阿芷,你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凉着,小心冰着太后。”   太后搂着这一团馨香的软肉,眉开眼笑道:“我的阿芷最乖了,祖母不怕阿芷冰,祖母正好烤火热了……”   允儿看着玉雪可爱的芷公主,不由得微微笑了,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尚且平平的小腹,一阵爱意涌上心头。   太后拉着阿芷说道:“阿芷,看看青鸾夫人肚中,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阿芷歪着小脑袋,手指放在嘴里咬着,非常认真地打量着允儿,灿然一笑:“我看必定是个淘气的弟弟!”   众人都哄笑起来。   允儿羞红了脸,心里也十分高兴。民间都说小人儿的话最灵,太后笑的十分欣慰,这宫中无孙,此次若是个孙儿,那真是太好了。   越姬也抿嘴笑着,看着女儿逗趣。   笑眯眯地向允儿道:“夫人,妾身这几日在为小公子缝制衣物,从棉到单,夫人就不必操心公子出生后的衣物了。”   越姬的手艺在这宫中是一流,允儿上世便知道,越姬凭着一手精湛的绣工,颇讨太后的欢心。太后身上衣物的纹绣,大多出自越姬之手。如今她肯亲自为自己未来的孩子缝制衣物,除了太后的面子,也是看在这青鸾夫人四字上吧。   允儿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多谢越姬了。”   太后看着她们,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坐了一会,允儿便起身告辞。阿福随她回流观阁,允儿再次谢过太后,不敢托大,只道每日只借福姑姑半日,晚膳前让福姑姑回来服待太后。   流观阁内,温暖如春。   阿福将宫中帐册,份例等物一份份指给允儿看。   允儿听她细细地介绍着,笑着按住福姑姑指在册上的手指,道:“姑姑,这些先不必报与我知,我想知道,太后当初接管这后宫,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   阿福楞了下,想了想,答道:“太后当初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先君的后宫。”   允儿笑道:“巧了,我也正有此意。不知宫中近年宫人增加减少、所司何职可有造册登记?”   阿福想了想道:“有是有,但只在初入宫之时在仆司登记,分配到各处后便由各宫来管,直到人死了再报到仆司销户。欲弄清宫人数量所司何职,夫人可先让各宫自行清点,所司各职,自行报上来。”   允儿点点头,又道:“还可再加上一条,各宫侍婢,凡入宫三年以上者均要详细备案,齐奚,你另行造册登记,注明各人三年来所服侍何人。”   齐奚应着。   阿福张着嘴巴,又笑道:“夫人果真缜密,如此宫人来历便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允儿点头道:“还可以此作为今后宫中调遣宫人的依据,以免用错了人,也浪费了人才。”   阿福笑道:“夫人此举,果然甚是周到。”   第20章 先君之爱   阿福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向太后禀报了青鸾夫人想要干什么。   太后听了,笑道:“这孩子颇有老身当年之风。”   阿福犹豫道:“青鸾夫人还要清查所有宫人在宫中履历,此举是否妥当?奴婢怕有人闲话,说敏修夫人初掌玉印,这手便伸的太长了……”   太后沉默了一瞬,道:“这宫中许久不曾好好有人来管管了,大王既然让她管,自有他的道理,且让她放手去做吧……”   阿福看看太后的脸色,又犹豫着开口道:“奴婢是担心,万一闹大了,不好收场,尚不知青鸾夫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太后笑笑,问道:“依你看,下一步她想做什么”   阿福摇头道:“奴婢愚笨,猜不懂夫人心意。不过,奴婢看着,似是要清理的意思……”   太后叹道:“且由她去吧,退一万步说,她也只是个暂代的掌位,未来主母进宫,万一不妥,也有正夫人来弹压她,先由她来清理一番也是好事。”   许多思绪涌上心头,太后对阿福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阿福敬诺,起身往香笼中放了些香草进去,殿中暗暗的香气散发出来,混和在炭火温暖的热气中,在初冬斜阳的照耀下,令人昏昏欲睡。   太后斜靠在榻上,以手支颐,在这一屋的暗香之中,沉沉地想起旧事……   那日在宴中,先君令息侯请她出来倒酒,息侯懦弱,明知先君不安好心,为了一国人的性命,忍气吞生地求她这个过门一个月的新妇去服侍先君。   那是一个明媚的夏日,年轻的息妫怒斥着夫君,为何要答应这不合礼法的请求,息侯无奈地一声长叹:“妫儿,我安能为他找灭我息国的借口……”   息妫知他的难处,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愤怒,难过,委屈,不舍,同情,鄙夷……很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   不去,便是不为国家献身,有失大义。   息妫平静下来,转身在光亮的铜镜前坐下,提笔细细画眉,重敷粉面,额前画上了一朵娇艳的桃花印。桃花灼灼,映亮了红颜,穿透了时光。   换上红色罗衣,款款走上殿中。   先君的眼睛瞬间被她的光芒点亮了,直直地盯向她。   年轻的息妫毫无畏惧,目光迎上去,一直走到他身前。   提起酒樽,为他倒满。   不发一语,转身又离去,路过息侯席边,她凝视着息侯,轻声说道:“国君要求的,妾身做到了。”。   息侯不敢看她的目光,羞愧地低下了头。   息妫回房,静静在房中等候。   息侯再也没有回来。   宴席未散,先君便佯作酒醉,直接在席上杀了他,直接灭了息国。   罗衣似火,息妫就身着这一身红衣,跟着先君回到了楚国。   先君待她如宝似珠,想尽办法讨好她。   她只是淡淡地应付着,不发一语。   她的态度告诉他,她眷恋着故国。   先君征战各地,每一处获得的最好的宝贝,第一时间便运回宫中送去给她。   有一次战利品中有一株尺高的红珊瑚,送过去后宫人连滚带爬地回来满脸喜气地报讯:“夫人喜欢珊瑚!很高兴!”   先君大喜,问道:“夫人如何欢喜?”   宫人道:“夫人将如意击向珊瑚,如意完好,珊瑚破碎,夫人听到断裂之声,十分钟意,轻笑了一声。”   众人窘然,深汗。   先君却深以为然,十分高兴地击掌道:“赏,赏!”那小宫人得了赏,先君因此命他专门留意息妫的爱好,封之为“司宝”。天下诸侯听了,莫不啼笑皆非,楚王一改在诸国百姓中的残暴风评,人人都说楚王是个痴情种。   从此楚宫之人都知道,息夫人最喜爱的事物,便是珊瑚,楚国内所有能找得到的珊瑚,全在息妫宫中。   先君为了讨好她,带进宫的那天,便立即封为正夫人,执掌后宫大权。   面对如山般的宝贝,面对先君能给出来的一国之中最高的地位,息妫仍然难咽先君带来的屈辱。   心里怀着恨意,她清理六宫,以雷霆般的手段,将先君宠幸过的姬妾们一夜之间全部赶出宫去。楚都大街上奇怪地流浪着养尊处优的贵妾们。百姓们不敢相信这些流离失所的美人儿竟是楚王的宠姬。   先君听说此事,闯入她的寝宫。   她早料到他会发怒,冷冷地看着他,仍然一语不发。   闭了闭眼睛,一剑杀了我吧,与其留在这里受□□,不如早早死去。   先君却微笑了,伸出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气息温存地说着:“息妫,气消了吧,如此甚好,寡人早就嫌她们烦了,都撵出去,十分清静,就剩下你我,便一直过到白头可好?”   睁开眼,看着他一脸的笑意,眸光闪闪,里面映着自己不肯换掉的一袭红衣。   突然感觉心头疼痛,转过去,再也不看他。   夜夜承宠,她始终没有表情,也不发一声。   无论她如何,先君总是温柔地对待,与别人眼中狂暴的楚王风评完全不符。   直到她有了身孕。   先君惊喜交集,对她说:“你所生之子,寡人一定立为太子!”   她始终沉默。   三年了,那日息侯的祭日,她突然开口疑问:“大王是从何处听说了妾身?”   先君听她突然开口,惊喜之下,立刻道出实情:“乃是蔡侯所说,夫人之美,举世无双。”   息妫想起了那个登徒子,她的亲姐夫,当年姐姐出嫁蔡国时,蔡侯有缘与息妫一见。   一切际遇只缘于此。   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改变了别人的一生,或者,被别人改变了一生。   先君陪着笑,轻轻地搂住了息妫,以为自己感动了她:“夫人之美,天下果真难觅,寡人愿一生陪伴夫人左右,夫人可愿与寡人偕老?”   息妫沉默了一瞬,冷冷地开口:“灭了蔡国,妾身愿与大王一生一世。”   原以为他会拒绝,不想他宠溺地笑着:“这有何难,寡人允了你便是。”   立刻出兵,俘虏了蔡侯,绑了送至息妫面前,由息妫处置。   息妫看了一眼,就厌恶的不想再看第二眼,先君再度询问:“夫人可想要他死?”   红衣似火,息妫苍白着脸颊,明亮的眼眸中再度升腾起复仇的火焰。“不,我要将他在囚在楚都,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这里,我要让他为出卖我,为息国灭国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先君笑道:“一切如夫人所愿。”   男人征服天下只为了征服女人,   女人征服了男人便征服了天下。   做完了这一切,息妫觉得自己灵魂已经死去。   自己最恨的,其实是先君,但他甘愿为自己做任何事。自己利用他的爱为自己复了仇,其实最大的仇人,便是先君。她报复了所有人,唯独不知拿他该怎么办。第三年春天到来之际,她诞下了第二个儿子恽。望着怀中儿子酷似先君的这张脸,她突然觉得恨不起来了。   在先君几十年不变的宠爱之下,慢慢红颜渐老。   终于有一天,先君先她而去了,自己被尊成了太后,只有在梦中,才能再见到他宠溺的神色,以及为了她的一句话,说一不二地去冲杀……   斜阳落山了,殿中暗暗的沉香,隐现的炉火,清脆的滴漏,越发衬托出这大殿的寂静……   年过四旬的太后,头轻轻地枕在臂上,隐隐的一滴泪,掉落在枕边。   很想念他,很想念。   原来,我爱你。   青鸾夫人晓谕后宫,所有宫人要到齐奚处报备。此举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人人自危,不知道敏修夫人此举何意。   蔡姬在灯下微微出神,细细地想着这几年的亏心事。   郑姬当年在宫中深受楚王宠爱,她性格多变,相貌美艳,十分会邀宠。自己为了能多见楚王,巴结着郑姬,能为自己荐一荐枕席。   在郑姬的指使下,联手害了几个冒头争宠的姬妾。那个同样善舞的吴姬,还有很早以前的陈姬。   现在郑姬已经在狱中离奇地死去,敏修夫人即便翻出这些陈年旧事,也全部推到那个死鬼郑姬身上好了。况且,新夫人上台,不过是想抖抖威风罢了,进宫不到半年的一个乡村野妇,不过是运气好,得了战功,火速晋升为夫人,与这宫中旧人能有什么联系。想到这里,蔡姬心安了。搞这么大的阵仗,看你以后如何收场,以后正夫人进了宫,你这便宜夫人,能有什么下场,且走着瞧。冷哼了几声,扑地一声熄灭灯火,睡了下去。   流观阁内,齐奚向允儿禀报着这几日宫中的动向,大部分的姬妾们都很配合,主动前来报备,也与齐奚联络下感情。   只是……   齐奚小声说着自己的担心,“流观阁内地方还是小了些,报备往来的人甚多,夫人身体不便,奴婢觉得还是另找一处地方,莫要扰了夫人安胎才好。”   允儿点头,确实如此,人多了防不胜防。沉思一下,允儿道:“藏书阁偏室,地方甚大,又安静,不防去那里。明日去看看再定。”   齐奚忽然脸色红红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奴婢识字不多,造册写字,还得请夫人再指一人,协助奴婢共同完成此事。”   允儿笑道:“这事不难,却是我疏忽了。明日一块去找集尹,让他指个能干的人来助你。”   第21章 故人   一连几日,齐奚早出晚归,忙着宫人造册之事。允儿最近觉得昏昏欲睡,整个人懒乏的很,一直歪在榻上,时睡时醒。流观阁内静悄悄的,浣纱招月往来都把脚步放的很轻,生怕打扰她。   这一日齐奚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册子,呈给允儿看:“郑姬死后,她宫中所有宫人均在此册之中。奴婢特意挑出来录成此册,夫人请阅。”   允儿展开细细地看着,郑姬宫中服侍的人不少,八侍婢六侍人。郑姬死后,这些人都被遣到司仆府重新分配,干的多半是洗洒庭院,修枝剪木等粗重的活计。   允儿皱眉问道:“太后宫中如今有多少人侍伺?”   齐奚答道:“福姑姑今日报数于奴婢,是十二侍婢十二侍人,多半儿都是先君在时便一直在太后宫里的。”   允儿道:“太后宫中也不过比郑姬多出了十人,一个姬妾便有这么大的阵仗,岂不是僭越了。”   齐奚答道:“郑姬生前算是蓄婢最多的。也有少的,比如身份差不多的苏姬,便只有四婢四侍人。”   允儿放下册子,看着火盆中明明暗暗发亮的炭,沉思道:“若要这宫中安稳,须得按规矩来。应划之以级,配之以仆。”   齐奚大致汇报着这次清查的情况,应道:“这后宫中目前除了太后,便是夫人最为贵重,余等皆是姬妾侍婢。宫姬中掌一宫主位者有八人,除了流观阁,其它宫室皆有二三个数量不等的侍妾同住。算下来,共有姬妾二十四人。各宫中报来的侍婢有一百八十二人,侍人一百七十六人。”   顿了顿,又补充道:“司仆府内公中统一调遣的人不算在内。”   允儿在心里算着,长长的指甲慢慢地划在案上,不一会便有了谋划,提笔写下,吩嘱道:“且按这个来吧,明儿与我一块去禀报太后。”   齐奚答应着。复又从刚才的卷中指了一人给允儿看:“夫人,此人便是夫人让奴婢留意的郑姬生前贴身侍伺之人,名入画。郑姬生前一应贴身事务,全由此人打理。”   允儿脑中晃过一张脸,想起了这个人,目光微微凝住浮出一丝寒意,抬头问道:“入画现在何处?”   “现受司仆府调遣,做的是浣衣的活计。”齐奚停了一下,又说道:“因跟着郑姬,当初十分跋扈,开罪了许多人,奴婢听说现下处境甚是艰难。”   允儿闭了闭眼,沉思道:“明日看过太后,再顺路去看看她吧。”   齐奚答应着,扶着允儿起身,端过一盏蜜汁,服侍着她饮下。   又问道:“奴婢这几日不在宫中,夫人身上如何?”   允儿笑着看她:“这几日是你辛苦了,我反倒躲了些清闲。……只是感觉昏沉,每日睡个不停。”   齐奚道:“不如明日先请医人甲录为夫人把脉。回宫后操劳了这许久,夫人还没亲口问问医人情况如何。”   允儿点头道:“也好,顺便让甲录把近日里各宫送来的东西也查验查验。”想了想又补充道:“越姬送来的衣物,也一并再让他验过。”   齐奚应道:“确该如此。”   一夜北风呼啸,庭中低洼处结了薄薄的冰,庭中□□的花土均冻的硬脆,踩上去立刻变成齑粉。枯枝在寒风中打颤,抖落掉了最后一片枯叶,寒鸦鸹噪着掠过,飞到低处檐下找食着草籽,见有人走出来,又扑楞楞地飞走。   好冷,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允儿打了个战,紧了紧身上大氅。齐奚急忙把手炉塞到她手中,扶着慢慢上了车辇,吩咐着驭者驾车,随在车边走着。   允儿坐在车辇里,听着外面的北风呼呼地刮着,车里却不并不冷,齐奚铺了厚厚的垫子,又细心地放了一个暖炉。   昏昏欲睡间,想到楚王出征已三个月了,想必该回来了吧。伸手摸摸肚子,已经略有凸起,嘴边弯起一丝甜蜜的笑。   到了太后宫中,禀报了此次造册的结果。   太后点点头,令福姑姑赏赐齐奚。笑道:“齐奚却是能干。这后宫中许久没理上一理了,老身都不知道这宫人的数目,如今整的清楚了,下一步,吾子准备做什么?”   允儿道:“妾身有个想法,特来请教太后。宫人均有等级,何不按等级来设置侍人的配给,侍妾配二婢,姬四婢二侍人,贵姬六婢四侍人,夫人八婢六侍人,正夫人十婢八侍人,太后十二婢十二侍人,按级取制,由司仆府拔人管理,定期检查,增漏补缺,也防有宫中之人抱团,隐瞒丧亡宫人,多领月享。”   “各宫侍婢由司仆府挑人,每次异动均要在司仆府登记,禀报过掌事夫人,再行分派。”   太后点头赞道:“如此甚好,避免因荣宠不均造成偏颇,众人均按制式来,谁也没有怨言。”   允儿又补充道:“宫中有逾制的,便按此制将多余宫人退回司仆府,由司仆府统一调遣。”   太后笑道:“就依你这法子去做便是。”   允儿婉然一笑:“谢太后。”又闲述了几句,太后见她腹中凸起,问起近日如何。允儿羞涩道:“妾身每日只觉困倦,十分思睡。”   太后点头,叫来齐奚细细问着,又道:“你家夫人是初胎,定要细细将养,可遣医人来看过没?”   齐奚答道:“己告之医馆下午派人来看。”   太后又道:“须得稳妥,大王征战在外,你这一胎定要无恙,莫要让大王分心,以后十日定期召医人来看,莫要有任何闪失。”   允儿敬诺。   从太后宫中出来,日头升起来了,亮亮的耀眼,却冰冰的没有温度,空气中仍有寒意,齐奚扶允儿上了车辇,吩嘱御人往司仆府去。   到了司仆府,仆司守在门口迎候。允儿下辇,仆司上前见礼,允儿点点头。齐奚低耳几句,仆司面露讶色,随即拱手在前面引路。   齐奚问道:“不知入画在此可有人好好照顾?”   仆司觑着允儿的神色恭敬地答道:“小臣一向使人将入画姑娘照顾的很好。入画姑娘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只负责后宫织物清洗,吃喝都有人定时送来,并不曾委屈了姑娘。”   允儿抬脚随仆司拐进了浣衣局后院,刚进院里,齐奚便手上加了几分力,牢牢扶住了允儿道:“夫人小心。”   满地的污水在这寒冷的天气已经结成了冰碴,踩上去滑溜溜。院子两旁挂满了各种锦被,全都冻成了一片片,硬梆梆地垂着。   仆司向允儿指着某处,齐奚会意,自袖中掏出几个贝币到仆司手中。仆司谢过躬身退到了一旁。   入画正蹲在木盆前面浆洗着。盆中是一床厚厚的锦被,上面不知泼撒了什么东西,污了一大片。入画吃力地用手搓着,一双手泡在刺骨的水里,裂开了无数的小细缝,入画脸上木木的,脸上似有泪痕,被寒风吹的皮肤又红又肿。头发凌乱地挽着,几络垂在额前,也顾不得挽一下。   仆司一个眼神递过去,两个侍人用抬着一只木桶,走到入画等几个洗工的前面,胡乱地从桶里拽出两床厚被,扑地丢到入画的木盆里,入画没防备,被溅起的水打湿了脸,头向后一仰,楞了一下,又木木地垂头看着木盆里的脏物。   侍人见她不动,走过来一脚端在入画身上,口中喝道:“懒骨头,快洗,快洗!”入画回过神,伸手胡乱抹了几把脸上的水,是泪水还是污水己分不清楚。   一边抽泣着,一边将水中刚丢进来的两床脏被捞出来放在一边,继续洗着。   旁边突然出现了两双脚,入画停下手里的活,抬头迟疑地向来人看去。齐奚扶着允儿,正低头看着她。   见她发楞,齐奚开口道:“入画妹妹,见了夫人也不问安,到这里才几天,便把规矩都忘光了?”   入画一惊,立刻手忙脚乱地跪伏在地,口中连连求道:“夫人,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允儿皱了皱眉,轻声开口道:“快起来吧,这地上凉。仆司府的奴才怎么敢这般使唤入画!”   齐奚伸手将入画拉起,入画站起身来,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呜呜哭个不止。   允儿伸手招招仆司,笑问道:“我刚见到一个故人,天气甚冷,可有个空闲处给我等叙叙话?”   仆司忙不迭地道:“夫人开口,自有闲处,请夫人随我前来。”   允儿点头,齐奚转头对入画低声说道:“走吧。”   入画跟在允儿主仆二人身后,一直到了暖房之中,手捧了一碗热水,犹似在云里雾中!   第22章 人心   司仆将允儿引到一处僻室,便躬身告退。   齐奚站在门外,允儿走进去,入画犹豫了一下,也忙不迭地跟上。   允儿转过身来,笑道:“入画,你可还认得我”   入画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夫人,求夫人救我一命!求夫人救我!”   允儿看着她涕泪纵横,眼神慢慢浮起一丝寒意。上一世,郑姬指使入画端着药汤,逼着她喝下,丧失了腹中之子。入画那清脆的喝斥犹在耳边:“我家贵人赏的,快些喝了,莫要逼我动手!”   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怒意。允儿笑道:“救你,却是不难。你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与我,我自会救你出去。”   入画渐渐收了声,惊恐地偷眼看向允儿,允儿不理她,只是闲闲地看着指甲:“我却没有闲功夫在这里与你打哑谜,郑贵人都让你做过什么,你想说便说,如果现在还想不起来,那便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说罢,起身向门口走去。   入画哪肯放过这一线出去的希望,连忙抱住允儿的腿,眼泪雨线般落下来:“夫人莫走,我全部说与夫人便是。”   允儿面无表情地听了一时片刻,心里暗叹郑姬手段的毒辣。   亏得自己当机立断,借知她有孕,一举将她除掉,否则时间久了,免不了一番缠斗,就算自己有重生的便宜,有些事情也不全是按上世的发展来的,自己也未必会占到上风。   想起一事,开口问道:“郑姬死了,你为何不找蔡姬来救你出去”   入画恨声道:“奴婢初到这里时,也托人送信与蔡贵人,可蔡贵人连半点音讯也没有。”   允儿笑道:“这却好理解,你知道了她们太多的事,她们恨不得你死,假他人之手,慢慢磨便磨死你最好,又怎会救你。”   施施然走向窗前,看着小窗外晾晒在冷风中的衣物,漫不经心地说着:“仆司是谁的钱都可以收,收了也未必会帮你,没准蔡姬收到你的信儿后,怕被你牵下水,还会给仆司多加些对付你的辛苦钱,你这个在宫里的老姑姑,怎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入画却听得心惊肉跳,以往在郑姬身边做过许多恶事,见多了惨状,如今轮到自己,反倒更怕了起来。想想允儿说的极有道理,蔡姬那人,定是做得出来此事,如今想要逃脱生天,只有眼前放着的这条路了。   咬了咬牙,入画膝行到允儿身边,苦苦哀求道:“我愿追随夫人,任凭夫人驱使。只求夫人救我出去。”   允儿转过身来,凝视着入画,嫣然一笑:“并非我见死不救,只是你主子当日与蔡姬交好,宫中谁不知道蔡姬因我受罚,蔡姬如今想必心中恨我恨的入骨,万一你与她内外勾结,我岂不是自找苦吃”   入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奴婢此生不忘夫人恩德,不论是谁,奴婢都不会出卖夫人。”   允儿一笑:“既如此,我且信你一遭。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既能救你出来,也必然能让你过的比现在更惨,莫要再与蔡姬有勾连,如果是她私下来找你,所有的事情都要立刻来报知与我,你可听清楚了”   入画连连头。   允儿伸手扶起她:“起来吧,你衷心于我,我也必不会让你受委屈。以后大了,我便央了大王放你出宫去,寻个好人家。”   入画听得怔住了,这是自己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深深的高墙隔断了宫人对世间烟火的向往,那些普通女人的生活,自己今生只能是渴望。   眼神一亮:“夫人此话可当真”   允儿笑道:“这是自然,不光是你,就连我身边的齐奚浣纱,以后大了,我也会这样安排。”   入画深深一拜:“奴婢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如有二心,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流观阁内,允儿拿起玉印,轻轻呵了呵,端端正正地在宫册上盖了下去。   “侍妾二婢,姬四婢二侍人,贵姬六婢四侍人,夫人八婢六侍人……”宫中姬妾们看着新颁布的宫人配置,各有各的算盘。   越姬身边的蝶舞犯了愁小声说道:“贵人,咱们宫里从绣娘坊拨过来的四人,不知是不是要退回去……不过因太后的衣物全在咱们宫中纹绣,这四人却是为太后干活的,如今却不知这算不算咱们宫里的配置”   越姬正在给芷公主梳着头,抬起头来,柔和地说:“既超了,便送回去,往后的活计我等多劳动些便是。”   蝶舞知她的脾气,向来是不与人争的,小声嘟囔着:“那可怎么使得,一下子少了四个人,这些活计分下来,就是没黑没白地做也做不完呐。”   越姬叹了口气:“莫要再说了,多累些并不能怎样,为太后做衣物,只是尽孝心的事儿,莫要因此与人炫耀,也莫要因此与人争执。”   ……忽闻门口守门的莺歌笑道:“齐奚姐姐来了……”   打起了帘子,请齐奚进来。   齐奚笑着向越姬请安,越姬随和地问起:“夫人近日身体可好,近来宫中事多,莫让夫人太劳累才是。”蝶舞在心里叹口气,自家贵人的性子,真是好到了极点,从来担心别人,自己累不累的倒不见她放在心上。   想了想,向齐奚笑道:“齐奚姐姐不知,我家贵人这几日一直很惦念夫人,想着要去看夫人,只是最近活计却是有点多,要准备腊月里年节太后的许多衣物,一直也抽不时间,贵人也是着急的很……”   齐奚刚才在院里听到了几句话,心里明镜似的,笑道:“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又向越姬道:“夫人已经料到了贵人的难处,知道贵人平素一片孝心,贵人宫中多出的那四人的份例,多是为太后做活计的。夫人说了,这四人仍放在越贵姬宫中使唤,份例便出从司仆府中的绣娘坊出便是。”   蝶舞大喜:“如此真是太好了!”   越姬也笑道:“多谢夫人。”   按规制,蔡姬宫中却是短了人。司墨喜道:“贵人,咱们桐花阁尚缺两人,明日仆司便会添人过来。”   蔡姬却沉思道:“这却未必是好事……”   司墨给她捏着肩笑道:“为何不是好事,多几人伺候贵人,也有排场嘛。”   蔡姬随口说道:“你懂什么……送来的人谁知道是谁的人,万一是钉子呢。”   司墨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左思右想,却并无它法,只能见招拆招吧。   司墨忽然想起一事,见四下无人,凑到蔡姬面前,低声求道:“贵人,何不趁此机会,将入画姐姐要过来……”   蔡姬突然瞪眼厉声喝道:“闭嘴!你想随她一块去洗衣吗”   司墨壮着胆,嚅嗫着:“上次奴婢听说,入画在那里快活不下去了,这么冷的天,还要日日浣洗,十指都泡烂了。贵人何不看在郑贵人的面上,收留入画……”   话未说完,脸上就啪地挨了一巴掌。   司墨一声尖叫,扑倒在地。蔡姬长长的指甲在面上划过,司墨感觉火辣辣的痛,不敢再言语。   蔡姬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休要再提起此事,你是嫌死的不够快么郑姬是诅咒太后而死的,谁敢和她牵扯上关系!不知死活!再若起心为入画说话,我立即打发了你去和她一块洗衣去!”   司墨跪地求饶,哭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   蔡姬阴沉沉地盯着司墨,冷哼一声。   宫中一派忙碌,接新人送旧人。司仆府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集尹有事来到司仆府,看到此状,问起仆司,仆司笑道:“青鸾夫人如今掌这后宫,正从头整理,按规制来配人哩。”集尹暗暗记在心里。   宫员人员安置妥当了,青鸾夫人又开了宫中库房,将闲置的宫人冬服拿了出来,各宫分发下去,宫人们得了新衣,都喜气洋洋,交口称赞着青鸾夫人的仁慈。   第23章 秋夔   当允儿大肚便便的时候,楚王终于回来了。   此次出征历时六个月,从秋到冬,堪堪在年节之前大军开回楚国。   三十二岁的楚王,扫平弦、黄、英、夔四国,开地三千里,四海瞩目,诸侯胆战,一时荣耀无可匹敌。   随楚王回宫的,还有那些女奴。   允儿撑着腰,突着箩筐般的肚子,慢慢地在这些女奴面前踱步。女奴们都将眼帘垂下去,不敢与她对视。允儿慢慢审视着,这些女奴是楚王此次出征的战利品,稍有姿色的便送至宫中,一般人等便直接赏赐给了属下。   走到一个女奴面前,允儿停住了脚步,细细地端详着。   此女年约十六七岁,虽麻鞋葛衣,却眉目清秀,皮肤细滑,如云乌发在脑后面松松编起,身上没有半点装饰,如明珠般十分夺目。允儿问道:“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那女奴抬起头,与允儿平视,并无惧色,吐字清晰,十分动人,如珠如玉:“回夫人,奴婢是夔国人,名叫秋夔,乃是夔国国君之女。”   允儿不动声色地看她,又是个公主。   “哦,你擅长何种本事,在这宫中,光长的漂亮可不行。”允儿笑道。   “奴婢并不打算以色事人,奴婢会识字读书,也略擅丹青,夫人如有女官之类的差使,奴婢必可胜任。”   允儿点点头:“原来是个才女,让你充任女官,岂不委屈了你。”   秋夔淡淡地说道:“夫人说笑了,奴婢己去家破国,飘零无依,任人宰割,夫人能施舍我一隅栖身之地,便感激不尽了。”   允儿笑道:“你何必如此鄙薄自己,如不嫌弃,便来我宫中吧,我现在肚子大了行动甚为不便,给我讲讲异方奇闻,每日解解闷。”   秋夔似乎松了口气,深深一礼“愿为夫人驱使。”   其余人等,允儿略看过,便命乐师前来,挑了些相貌较为出众,身姿窈窕之人,充为舞姬。   再次一等,便送至司仆府,由仆司发配。   楚王此番回来,各宫姬妾趋之若鹜,冬月寒冷,便频频有人往章华宫送汤汤水水,宫姬们在章华宫及附近的宫路上流连忘返,称着这周围秃光光的枝丫,皑皑的雪地,宫姬们越发的花枝招展。   齐奚笑着说给允儿听,允儿也觉得有趣。楚王回宫后,国内待处理之事多如牛毛,每日呆在朝堂上的时间占了大半,有时夜深了便直接在偏室中休息。回来月余,也只是来流观阁看过允儿几次。   允儿呷着酸梅水,问齐奚道:“那个秋夔如何了?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齐奚给她捏着肿胀的小腿道:“倒是十分安静,分给她的女红也规规矩矩地做,无论何人吩咐都很恭顺,看起来是个守礼的。”   允儿沉思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玉来,递给齐奚道:“去试试。”   齐奚长睫一闪,立刻明白了允儿了的意思,将玉璜收入怀中。   晚上楚王下了朝,外面已经天黑,立在高台上,高远的天空几颗星子明明灭灭,寒冷的空气让天空越发的寥落,眺望远处,流观阁内还有灯光。   心里一动,便脚步不停,径直流观阁而来。   守门的寺人见是楚王,惶恐地要向里面通报,楚王挥手止住,放慢脚步,轻轻走进院里。   窗户上透出黄黄的烛光,允儿坐在窗边的剪影十分动人。乌发披在肩上,长睫如羽,小巧精致的下颌,正低头专注地缝着衣物。想必是为腹中孩子缝制的吧,楚王心中涌起一丝暖意。每次见到允儿,都会想起那日的梦,允儿掌管这宫中以来,表现的也确实如同那梦中为他分忧解难的青鸾,宫中一片秩序井然,宫人们对青鸾夫人交口称赞其仁德,太后和内臣们的一致评价:“有智,有德。”   天上不知何时落了雪,雪花轻轻地飘洒在楚王的肩头。   楚王似是不觉,心中有事,想起了今日朝中保申所言:“宫中虽有青鸾夫人,但毕竟不是正夫人,大王宫中不可无主位,楚国如今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粟支五年,但欲扬威四海,须得礼法周全,不叫人毁誉,言我楚国是不开化的蛮夷。”   楚王的宫事即是国事。   不论允儿做的有多好,她都不能成为正夫人。   正夫人,不需要楚王多么喜爱,但一定是要来自诸侯或王室之女。   神色黯淡下来。浣纱和招月抬水出来,见到楚王立在院庭之中,唬了一跳,招月脚下一滑,木桶咣啷一声翻倒在地。二人跪在地上,齐齐道:“拜见大王。”   声音惊动了允儿,窗上的剪影猛然回头,看向窗外。   楚王一笑:“都起来吧,慌什么,别惊了你家夫人。”   大踏步走进去,允儿正挣扎着从榻上下来。楚王令齐奚拦住她,抖干净了身上的雪,走上前来,坐在榻前的炉旁烤了一会,上得床榻,搂着允儿,将头搁在肚子上听着。   允儿抑制不住地微笑着,嘴角弯弯,手捏着楚王的耳珠,轻轻地捻着。   楚王忍不住,搂着允儿翻倒在榻上,忍了又忍,又翻身仰面躺在边上,允儿笑着转过身,趴在楚王胸前,听着强劲地心跳声。   楚王开口道:“新年的祭祀,你随寡人一同。顺道把你晋为夫人之仪也一并完成。”   偌大的事,在他口中说的漫不经心。   允儿听他胸腔中振的嗡嗡响,正出神间,听他一说,不由得讶然。   瞬间一转念,便明白了楚王的苦心。新年的祭祀,本应是由正夫人陪伴在楚王身侧。   想必这是纳正夫人之前,自己能得到的最高荣宠了。   如此,为何不顺了他的心意,何必要拂他好意,为何不坦然接受?   嫣然一笑,就势在榻上拜道:“妾身谢过大王恩典。”   楚王望着她,孕期里红润白晳的脸,忍不住轻嗅一下,又轻轻用牙齿咬了一下。凝视着允儿,欲言又止。   允儿将脸凑了过来,两瓣红唇直接印上楚王的,缠绵地细吻着。抬起头来,眼睛亮的如同星子一般,笑道:“大王什么都别说,如此最好。”   隔日,允儿正在翻看着内侍例行报来的简册。齐奚进来,附耳道:“夫人,秋夔求见。”   允儿抬头看向齐奚,齐奚口中做了个口型。   允儿点点头。齐奚便宣秋夔入内。   秋夔跪拜后,自袖中拿出一物,呈上,道:“奴婢在门口捡到此物,不知是否是夫人丢失的?”   齐奚用绢帕托着,呈于允儿,允儿一看,正是那块玉璜。笑道:“我说这几日怎么找不见,原来是丢在了门口,多亏了你。既然是你捡到了,便是与你有缘,赏于你吧。”   秋夔出声坚决地推辞道:“如此贵重之物,奴婢与之不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请夫人收回。”   允儿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可有什么想要本宫赏赐的东西?”   秋夔眼神一亮,抬头望着允儿道:“秋夔欲往宫中藏书室协助内侍整理册简,求夫人应允。”   允儿笑道:“你志向高洁,本宫己知,你且下去吧,本宫再考虑一番。”   秋夔也不勉强,再次拜伏离开。   允儿望着手中的玉璜出神。齐奚走过来送上蜜汁一盏。   允儿问道:“齐奚,你怎么看这个秋夔。”   齐奚想了想道:“此人不贪小利,确是难得。”   允儿沉思道:“她曾是夔国公主,一块玉璜看不上眼确实可能。但怕的就是……”   齐奚看着允儿,蹙眉问道:“夫人可是怕她欲擒故纵?”   允儿点头道:“确实如此。”   齐奚默然。又开口道:“夫人欲找帮手,为何不联络越姬?奴婢看她也是个无争无求之人。”   允儿微微一笑:“越姬,性子稳当沉静如水,确实是最好的盟友,但联盟有联盟的砝码,正因为她无争无求,我又拿什么来吸引她?越姬已有了芷公主,满足于博太后欢心,平安度日,况且姬妾即便生了公子,也不是嫡子,不能立为太子,越姬想必也是非常清楚这一点。”   又叹道:“这后宫之中,新人如过江之鲫,人人都有野心,都想着能跃进龙门。这后宫人人算计,太后和大臣们又一直要大王早日定下正夫人,正夫人进门那天,我等境况会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眼下虽然安逸,但要早做准备,此刻便要安插钉子了,早日培植自己的羽翼。”   齐奚疑道:“夫人如何觉得秋夔是那有野心的?她表现的如此淡泊,夫人可有把握收伏了她?”   允儿顿了顿,开口道:“我只是有感觉。有道是‘将飞者翼伏,将奋者足踞,’这秋夔曾经贵为公主,又安会甘居宫人之位。只是在等机会罢了。”   明明灭灭的炭火映红了允儿的双颊,齐奚欲言又止,问道:“夫人……会给她什么机会?”   允儿平静而果决道:“我不会给她靠近大王的机会。但,这宫中危机四伏,一个人的力量始终单薄,我终要培养几个帮手。如果,她是自己人,我也愿帮她一把,至于给她什么机会,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24章 刺客   快到新年了,今年过年,要比往常隆重,楚王经此次征战,在诸侯之中威名远扬,天子也发了贺表,彰表楚王此番平夷之功。宫中上上下下都在精心准备着新年的庆典。   就在这时,有一个落魄的公子,驾着马车,带着一众随从,千里逃难而来,投奔楚王。   楚王使令尹子文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迎进郢都,楚王与其携手进了章华台,关起门来,谈了一天一夜。   屋外大雪纷飞,允儿撑着腰,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活动着。招月一边给她准备盥洗之物,一边笑着汇报外面的传闻。   “据说是晋国的公子,个子不高,相貌奇特,异于常人。”   “还有人说他长了四个眼睛,是个驼子呢。”   说着停了下来,向允儿笑道:“难怪被他君父赶了出来,长成这个样子,哪里个像国君……”   “快住嘴,让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现在此人乃是大王的贵客。仔细你惹祸。”齐奚赶紧喝止招月继续说下去。   允儿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面孔,轻轻地“啊”了一声。齐奚紧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扶住她,连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允儿只道扭了一下腰,齐奚连声说着:“可不得了,闪着腰可如何是好,快躺下,莫要再动了。”   允儿斜靠在榻上,想起了此人。想起了那一年除夕的惊心动魄,突然感觉一阵头晕,闭上眼睛,脑中闪过一片刀光剑影。   该来的一定会来……   除夕夜里的宫宴十分盛大。宫宴设在宫中最大的祈年殿上,所有楚国贵族,大臣,及有功之士,都出席了此次宫宴。后宫诸人中除越姬陪着太后,便只有青鸾夫人陪着楚王出席宴会。   午后,伴随着丝竹声声,天降纷纷大雪,只见苍穹如盖,笼罩四野,羽毛般的雪花,轻飘飘自空中坠落。落雪甚厚,亭台楼阁,俱披霜挂银。宫内所有屋檐下,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允儿别出心裁地令人折了许多梅枝供在瓶中,置于殿中,这些梅枝含苞抽蕊,一片片小梅花明黄如腊,小巧剔透,朵朵怒放,挂于枝头,密密匝匝,累累连连,鲜妍明媚,薄似蝉翼,轻似绢帛,十分喜人。   在本次宴会上,允儿终于见到了前世那个逃难的晋国公子。   此刻他便坐在楚王下首,被楚王以贵宾相待,只见他身量中等,略显削瘦,并非像别人谣传的那样,弯腰驼背,或是四个眼睛。身着一袭蓝色深衣,黑色的滚边镶在曲裾上。   允儿端坐于楚王身边,听着楚王向贵族们介绍着这位贵宾:“此乃晋国公子坚,少有贤名,今日来我楚地,可喜可贺。众卿且尽饮这一杯。”   公子坚微笑着向众人颔首。从善如流地举杯,神态十分谦逊,脸上一派温煦从容,完全看不出是逃难而来。   酒过三巡,臣子们歌功颂德,公子坚也附声赞叹着。席上一片和乐。   允儿始终保持着清醒,一双眼睛精细地勾画着,似凤尾般上扬,华贵利落。   有种奇怪的感觉,慢慢的心里不安起来。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似乎又重新再来,敏感地搜索着空气中的蛛丝马迹,一片恍忽,那灯,那影,那些嬉笑的人,那翩翩起舞的舞姬,紧张得头晕目眩,允儿有些气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楚王偶尔一回头,看到她脸色极差,汗水顺着额头涔涔而下,鬓角都被打湿了,十分诧异,惊问道:“夫人,你没事吧”起身伸手过来扶她……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允儿感觉那一刻快要来临,却迟迟找不到来处,突然耳边一声丝竹崩乱之响,是了!便是这一声,在她耳边不啻于晴天霹雳,允儿思维定住,突然手指向一个方向,大叫一声:“有刺客……”   话音未落,暗处,一人一剑以如虹的气势劈了过来,楚王心中已有警觉,反应迅速,以更加迅猛的姿势转身拔剑,堪堪须臾的工夫,己连接着挡下了三剑。那人见占不到楚王便宜,迅速转身,不与缠斗,直接攻向下首的公子坚。公子坚手无寸铁,眼见就要被洞穿,楚王一剑掷过去,正命中刺客的腿部,并直接将此人钉在地板上!   公子坚一身冷汗,瘫坐在席上,不能发声。   刚才险情,只差一点,自己便会命丧当场!   护卫上前,将刺客扭住,楚王见他嘴角一动,立刻伸手钳住刺客下颌,从舌根处掏出一粒药丸,递与赶过来的令尹斗子文。冷笑道:“何人指使你来刺杀寡人的,不说清楚,便一条条地将胳膊腿统统缷掉。”   那刺客咬牙不肯出声,环列之尹上前,拔出楚王之剑,呈于楚王,将刺客拖了下去。   允儿此刻早己被齐奚扶着躲到了一边,见刺客已拿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楚王四处张望着,看到允儿,大步上前拥着允儿笑道:“夫人受惊了,若不是夫人眼尖,险些让这贼人得逞。夫人真是寡人的福星也!”   斗子文察看着刺客进攻的角度,对楚王道:“大王,刺客的目标似乎不是你,而是公子坚。”   楚王一挥手:“子文,你且去审问,必定要问出是何人指使。”   又向公子坚笑道:“公子受惊了,不妨事,我等且连饮三杯,为公子压惊。”   公子坚回过神来,向楚王谢救命之恩。   这一边,宫人急忙擦拭干净刺客之血,楚王笑意吟吟,连番痛饮。   那一边,刺客便在厢房受审,惨叫连连。   允儿感觉不适,告之楚王,先回去休息,还要准备第二日一大早的祭祀。   楚王使环列之尹派护卫将允儿先送至华章宫,再三叮嘱她先好好休息,明日一同前去祭祀大典。   夜深人静,楚王遣散众人,只留下公子坚等人。   令尹子文前来报与楚王:“刺客已经招供,主使之人乃是公子坚之兄,当今晋国国君,不远千里派人来追杀公子坚。”   公子坚伏案沉默不语。楚王哈哈一笑,安慰道:“公子莫要伤心,晋国君如此看重公子,说明公子实力不容小觑。”   公子坚脸上闪过一丝狠绝,拱手一礼:“今日皆因坚之私事,险些连累大王,实在不忍。它日若我有幸能回到国中主事,晋楚定结为盟友,坚有生之年必不会与楚国开战!”   楚王静静地与他对视,抚掌笑道:“既如此,寡人必当助你一臂之力。你且在此安住,寡人与你细细谋划。”   公子坚拜伏在地:“多谢大王。能得大王相助,恩同再造,坚必不忘楚国之恩。”   第二日,天色放晴,飞扬了一夜的雪,如棉被般厚厚地铺在翅翘的干阑楼阁,天空如水洗过般碧透地蓝,空气清冽,呵气成霜,却是十分好的天气。   一大早,楚王祭过寝庙,敬过祖上先君。在巫傩的祝祷声中,携着允儿,一步步走向祭祀大典的高台。   允儿一身庄重的绛色深衣,头戴玉冠,脖子上挂着人高的一组玉佩,走起路来叮珰作响。   莫敖念过祭文,太仆使人将少牢牵上高台,当场宰杀过后放入盘中,楚王亲自将贡品摆好,供在祭台之上,以觞天地众神。   允儿立在太后身后,静静地看着楚王所做的这一切,心中十分平静。微微转头看着高台之下垂首静立的人群,再投眼望望高远的蓝天,如今站在这富庶强大国家的最高处,与楚王比肩而立,人生似乎已至巅峰,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蔡姬抬头,看着高台之上的青鸾夫人正一幅肃穆的神态,凝视祭台,虔心祭拜。楚王亲自搀扶青鸾夫人起身,面带笑意,青鸾夫人羞涩一笑,站在楚王身边。   蔡姬心中恨恨不止,站了这许久,上次受伤的腿在这冬日里酸痛不止,如果不是这个青鸾夫人,自己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又想起了郑姬,神色微微一黯,眯了眯眼,又往人群中打量着,突然看到流观阁的宫人中,浣纱背后的那个人,不正是入画!   惊了一下,又眯了眯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那人却躲在浣纱背后,只见半边乌发。心中惊疑不止。   祭祀典礼在太仆悠长的“众神觞食~”的语调中结束。   楚王在祭台之上,亲口宣读了对青鸾夫人的晋位之封,称赞青鸾夫人德行贤淑,堪为后宫表率。随即将夫人之位的玉碟亲手交给允儿。   众人向高台之上的青鸾夫人郑重行礼。   蔡姬跪下僵硬的膝头,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恨意。   仪式结束后,各宫众人待楚王太后一干人离去后,便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去。   司墨扶了蔡姬,在后面慢慢地走着,蔡姬低声说:“你可看到了入画?”   司墨惊诧地看着蔡姬道:“不曾,贵人在何处看到?”   蔡姬见前面的人已经相隔甚远,停住脚步道:“我刚才在流观阁那些人中只看到一眼,不能确认,你且去打探查一番,看入画是不是真的去了流观阁。”   司墨打了个寒颤,低声道:“奴婢遵命。”   第25章 心事   大肚如箩,允儿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屋里挪来挪去。   女人生产是一大关,上一世见到有太多的例子,保得住孩子的,在生产时命悬一线,保不往孩子的,挺不到生产那一天,自己平日里娇惯的紧了,如今走几步便受不了,生产时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又走了几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气闷起来。叫着招月开了窗子。   齐奚赶紧劝道:“夫人,这么冷的天,夫人又出了汗,千万不能吹到凉风。开了窗这屋里便冷透了,夫人想再暖起来一时半刻也是做不到的。”   允儿不语,只是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   想必是快生产了,这几日站着感觉肚皮坠胀,坐着感觉气闷,躺着感觉胸闷,心里莫名地感觉烦躁。   便叮嘱着齐奚:“将偏室收拾出来,预备着做产房。这几日便拿炭炉熏熏,去去霉味。”   齐奚见她终于开口了,心放下一半,口中答应着:“奴婢己禀告了太后,太后说夫人一旦发动,便将福姑姑借过来,看着夫人。”   允儿叹道:“何必劳烦福姑姑,太后身边的人,不敢时常惊动。”   齐奚见她不愿,便细声细气地劝道:“夫人烦躁,奴婢省得,只是这是夫人的初胎,我等身边的人都没有经验,还是福姑姑在稳妥些。”   允儿点点头:“也罢。”   二人都不再说话。   允儿在想什么,齐奚非常清楚。今日午后,太后召齐奚去福寿宫,详细问了问青鸾夫人的情况,又问起了近日宫中大小事宜,命齐奚转告允儿,莫要太操劳,这几日可先将宫中差事交给福姑姑打理,等青鸾夫人生产之后,再交还于她。   正说话间,太仆来见。太后立刻让齐奚回避,齐奚走了出来时与太仆擦肩而过。心中觉得诧异,走了几步,借帕子掉了,又走回到丹阶上去捡,听得里面太仆隐隐之语:“小臣卜得东南方位之公女,对楚国国运甚为有利……”   齐奚脑中“轰”的一声,手脚冰凉,木木地拣起地上雪水中的帕子往回走,一路盘算着要不要和夫人说。   夫人现在马上要生产了,说了此事,必然会刺激到她。   在流观阁门口盘桓了好一会,打定了主意,决定暂时不说为好。   进了门,平静地向允儿叙述了太后的问话。   允儿点点头,笑道:“宫中之事有福姑姑照应,自然是好。我也乐得清闲几天。”   齐奚欲言又止,只怕这权力一旦交回,便再收不回来了。   允儿见她没有回应,抬起头来,看向齐奚。齐奚目光有点慌乱。   允儿也不开口,只是看着她,突然问道:“你的衣袖为何湿了?”   齐奚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恍惚之间,将在地上捡起的湿帕子团在衣袖里,透出了一片水渍。急急地开口道:“是奴婢失礼,方才帕子掉落到地上,奴婢捡了起来,一时就忘了。”   允儿伸出来,握住齐奚的手,感觉十分冰凉。   用自己的手包着齐奚的手,给她暖着,齐奚瑟缩了一下,允儿微微一笑道:“齐奚,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事是不好说的呢。可是太后为难你了?”   齐奚急急地分辩道:“绝对没有……”   “那是……?”允儿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齐奚垂下头,前思后想还是说了出口:“太仆去见太后,说的似乎是正夫人人选之事……”   允儿怔了怔,慢慢地松开了齐奚的手。   齐奚见她半天不语,忙连声劝道:“奴婢只是在外面听了一句,未曾确定,夫人莫要伤心……况且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待夫人产下公子,大王定会为夫人做主的……”   语无伦次地说着,越说声音越小。   允儿抬起头,微笑地看着齐奚:“莫要担心我。这件事,我等无能为力,莫若顺其自然。”   楚王下了朝,径直来了流观阁。允儿一见,便觉得浑身的委屈找到了发泄的口子,也不嫌楚王身上冰冷,直接靠上来,手搂着楚王脖颈,胶皮一般粘在身上。   楚王搂着允儿的圆腰,捏了捏臀上渐厚的肉,笑道:“看来是想寡人了?还是闷的很了。”   允儿实在是难受的紧,哼哼了两声,以示抗议。   楚王手上又加了把劲,力道略大地拍了拍厚臀,笑道:“莫要气恼,赶快给寡人生下个公子来才好。”   允儿满腹的难受在此刻找到了爆发的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   楚王收敛了笑道,惊诧地问道:“夫人这是何故?寡人竟是从未见夫人这般难过。”允儿不语,靠在楚王身上,只是掉泪。   脸上沉了下来,唤来齐奚,问何缘由。   齐奚等人急忙跪了下来,回道夫人感觉气闷,想开窗被她们拦了下来。   楚王点头,看着允儿低落的样子,知她必是快要生产了,气道:“夫人要开窗透气,开了便是,为何要惹夫人不高兴,全部拖出去打一顿便好了。”   允儿勉强开口:“大王莫要怪她们,是妾身的错。”   楚王见她开口,便笑着哄道:“先记下板子,好好服侍夫人,生了公子,尔等将功赎罪罢了。”   夜里,允儿睡不着,不敢惊动楚王,悄悄张开眼,看着黑黑的帐顶,兀自发楞。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这宫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身边的楚王。   或许诞下公子,也会增加砝码。   只是前世,江华的阴影确实挥之不去,如今虽然江华再也进不了楚王的后宫,但今后的正夫人,又会如何,实难想像。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出身问题……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昏昏沉沉之间,不知何时睡去。   醒来后天光大亮,齐奚见她怔怔地坐着,走上前来替她披上衣服,笑道:“大王走时命奴婢莫要惊动夫人,今日天气甚好,夫人不如到梅园中走走?”   允儿想了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齐奚见她点头,又笑着加了一句:“大王今早就令人将梅园路上的积雪扫清,以防夫人滑倒。”   允儿笑了笑,不论如何,大王如今待她,却是真心的。   冬日里的梅园,万顷梅花如海。远远便闻见醉人的腊梅之香。允儿觉得精神一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洗干净了。   梅园中的甬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齐奚扶着允儿,慢慢走着。允儿仰着脸儿看着,碧蓝的天空,映称着枝枝怒放的腊梅,晶莹剔透,芳香沁人。   被这一团香气包围着,心中一团心事,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慢地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梅林深处。   齐奚见她脸上微微地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花海,十分宁静。   看了半晌,晌午的日头升起来了,有些炫目,齐奚担心允儿站的久了,正要开口劝她回去,忽听着不远处一个悦耳的女子的声音:“公子看也看的这么久了,还要一直看下去吗?”   二人均是惊了一下,齐奚脸上变色,正欲开口,允儿飞快地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主仆二人一动不动的倾听着。   一个男子自一丝梅树后转了出来,允儿侧了侧脸,从树枝枝丫间看去,正是那个落难的公子坚!   公子坚微微一笑,对着那个说话的女子一礼道:“恕在下冒昧,姑娘佳颜映雪,不输寒梅,在下一时迷醉,还请姑娘恕罪。”   那女子声音清清冷冷,如金如玉:“公子不必多礼,大家都是赏梅而己,各走各的路,并无瓜葛,公子何罪之有。”   公子坚神情温和,微微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声音越发清冷:“我乃楚王宫人,姓氏名谁与公子并不相干,还请公子赶紧离开此地吧,被人撞见可说不清楚。”   公子坚温煦一笑,也不坚持,只一礼道:“坚告辞。”   女子一动不动,公子坚在梅树下身影渐渐走远。   允儿和齐奚站在花树之下,将这段话一句不拉地听到了耳朵里。   这个清冷动听声音的主人,便是那个秋夔。夔国被俘虏的落难公主。   允儿见她仍在那丛花下站着不动,也不戳破,迈开步准备离去。   身子刚动,秋夔便从树后走了过来,神情自若地向允儿行礼:“奴婢拜见夫人。”   允儿停步,打量着秋夔。   果然是佳颜映雪。秋夔的神情十分冷清,如霜似雪,脸庞明净似月,目若秋水剪瞳,一身素白,身姿翩若惊鸿,腰肢袅袅婷婷,我见犹怜。   允儿笑道:“真巧,在此处碰到。穿的这样少,会不会冷?”   秋夔微微一笑道:“多谢夫人关心,奴婢素不喜穿多,己是习惯了,夔国的冬天也冷,以前母亲也经常说我,嫌我穿的少。”   说到此处,顿了顿,神情黯然。   允儿怜惜地拉起了秋夔的手,一双手白净柔嫩,指尖处却红肿开裂。   一见之下,蹙了眉,问道:“齐奚,我并未安排秋夔做事,这手怎会如此?”   齐奚惊讶道:“确实是并未安排秋夔姑娘做任何事,奴婢却也不知。”   秋夔低了头回道:“不关它人的事,是奴婢见浣纱招月姑娘忙,便自己去帮忙清扫宫中,不想奴婢却是不中用……”   允儿心中倒是十分欣赏,看着她,转过话题笑道:“明日你便随齐奚去藏书室吧,这双手与其打扫灰尘,不如去触摸圣贤书香。”   秋夔猛然抬眼,绽出惊喜的光芒,盈盈下拜:“秋夔谢夫人恩典!”   允儿笑道:“夜里,还回到流观阁与招月同住便是,藏书阁却是只有守夜的内侍。”   秋夔十分感激,再拜谢恩,起身离去。   齐奚扶着允儿看着她走远。齐奚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同意了她去藏书阁?”   允儿微微一笑:“如此美玉,焉能埋没,自有慧眼识珠。我且好好替人收藏。”   第26章 产难   要生了,终于要生了。允儿痛不可当,每次阵痛袭来,都如潮水般令人窒息,每一个毛孔,都痛的不堪触碰。虽是春天,却大汗淋漓,身下垫的几层褥子,都被汗水打湿。   春天的深夜里,流观阁的宫灯次第亮起,浣沙一路小跑着到了角门,粗使的宫人们都住在这里,浣纱急声催促道“快,快,快去禀报太后和大王,夫人要生了!”   宫人们急急忙忙地披衣中蹬靴地跑出去请医人,报信与太后与楚王。   齐奚和招月在里间伺候着,浣纱和撷英在外间将侍人递进来的一桶桶热水抬进来,替允儿擦洗干净。   接生的稳婆很快便到了,在榻前迅速给允儿叩了头便赶紧上前检查。齐奚紧张地询问着如何,稳婆眉开眼笑着:“夫人年轻,门开的快,贵子的头很快就要出来了!”   听得此话,齐奚紧紧攥着允儿的手说道:“夫人,再用把力,再用把力。”   因允儿近日便有可能生产,这几日便歇到了产房中,楚王下朝后陪允儿用过晚膳,便回到章华宫看着奏章,刚刚歇下,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夫人要生了。便急急披衣而起,趿着鞋往流观阁而来,内侍太宰急急地在后面追着,一溜小跑,赶着给楚王披衣。   这一边,小宫人跑到太后宫前,小声地唤着守卫开门,守卫不耐烦地问着何事,小宫人口齿清楚地禀报着:“流观阁青鸾夫人马上要生了,特来报之太后。”   守卫立刻清醒过来,急忙开门,另一人赶忙进去通报。   片刻,福姑姑出来,对小宫人道:“走吧。”小宫人提着灯引着福姑姑急急地往流观阁去。   阵痛潮水般袭来,头晕眼花间,前世的记忆闪现出来,她喝下了药,大量出血,流出了胎儿,转眼便虚弱不堪,齐奚握着自己的手,眼泪流在脸颊上顾不得擦,嘴里不停地叫着:“撑住,一定要撑住……”医人迟迟不来,齐奚跑去禀报太后,太后侍卫不肯开门,齐奚一头撞到福寿宫大门上,血花四溅……   渐渐地又闻到了血腥气,允儿觉得腰都快断了,眼前一阵阵晕眩。   稳婆叫着:“夫人,再使把力,莫要再让小贵人的头再缩回去了。”   与招月同住的秋夔,刚刚与招月将一桶热水抬了进来,正满头大汗之际,忽然眉头一皱,转身就往里间去,招月一个不防备,只来得及叫着:“哎,你不能进去!”   秋夔不理,直接闯进了里间。里间正人仰马翻之际,无人注意到秋夔,秋夔走到香炉旁,细细一闻,诧异地瞪大了眼,左右四下一望,见无人再可帮手,干脆直接上手,两手端起香炉的两耳,吃力地拖着香炉往屋外去。   刘奚无意中抬起头,看到秋夔正将为夫人熏的醒神之香拖出去,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刚要出口喝止,允儿又紧紧握住着齐奚落的手,满头满脸的汗,眼睛迷离地睁着,口中喃喃道:“齐奚莫走……”   稳婆觉得不对,扎着手问齐奚:“夫人晚上可吃了东西?怎会如此乏力宫口己开的够大了,却迟迟不见小贵人出来,夫人不使力,小贵人可就出不来啊。”   齐奚见允儿情况不妙,也惊的浑身发冷,抓住福姑姑之手,问道:“姑姑,如何是好?”   福姑姑急忙让医人进来,拉上纱帐,给允儿诊脉。   医人手指探上允儿腕脉,几番沉吟,头上冒出汗来。福姑姑急问道:“快说,情况如何?”   医人支吾道:“夫人脉络紊乱,脉来无力,似是气血不足之相。”还要沉吟着再说,稳婆拍着大腿,叫着:“快些吧,夫人似是要睡着了,这怎得是好,小贵人还卡在产道里呢。”   齐奚满脸泪水,用力摇晃着允儿:“夫人醒来,莫要睡着了!快醒来!”   楚王在外面听得里面似乎不是生孩子的声音,急遣宫女进来询问。   福姑姑扯了医人出来,让他直接禀报楚王。   医人支吾着,楚王目中充血,嘶声问道:“快说,夫人情况如何?”   医人惊恐之下一口气把话说完:“夫人似是被迷晕之症,现在脱力,汤药只能缓解疼痛,使夫人恢复力气,但夫人现在是昏迷如何让夫人清醒过来这却不是小人长项。……大王饶命啊……   “迷晕之症?!怎会如此?!”楚王暴跳起来,一拳擂在案机上,杯盘叮叮当当地掉了下去。   偏屋里,医人束手无策,楚王暴怒着,使人急声传唤着其它当值的医人。   秋夔将香炉拖了出去,拍了拍手,片刻又转身进来,谁也不看,径直走进了里间。   走到齐奚旁边,手一伸,排出一个布包,抖开,竟是一排亮闪闪的银针!   齐奚惊异地看着她,伸手按住秋夔的手腕,低声道:“你要做甚?”   秋夔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救夫人,相信我。”   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明亮而决定的眸子,齐奚慢慢将手松开。   听着秋夔低声道:“将夫人扶起,半躺好。”齐奚照做。福姑姑抹着眼泪走进来,己知没有希望了,看到榻上的一幕,一时定住。   一个身着白衣的璧人,如墨的黑发在脑后编成一根粗辫。眉目如画,神情专注,一双玉手上下翻飞,正在青鸾夫人身上快速施针。映着产床上鲜红的血渍,美的十分诡异,如同一幅刚上完颜色的画。   道道银光闪过,允儿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人竟然悠悠地醒了过来。稳婆一见大叫道:“夫人,快用力,小贵人还没出来!”   齐奚激动的眼泪纵横,紧紧捏着允儿的手,生怕她再度昏迷过去,又哭又笑地叫道:“夫人,用力啊,用力!”   秋夔看着允儿苍白的面孔,略一思索,抬手将银针迅速扎向合谷,三阴交两处大穴。手起针落之间,泻足三阴交,补手阳明合谷,允儿如山般凸起的腹中胎儿应针而落!   呱呱坠地!嗓门十分嘹亮!一屋子的人都沸腾了!纵然是福姑姑,也被这逆转的事情给惊呆了,激动之下转身小跑出去给楚王通报。   稳婆急令人送上热水,给新生儿清洁,察看之下,是位公子。稳婆处理完新生儿身上的污秽,裹上襁褓,抱着出去给楚王贺喜。   里间榻上,允儿感觉身体轻盈地像羽毛一样,意识离的越来越远,齐奚见她又要沉睡着,轻轻地唤着她,扶她坐起,喂她喝着止血的药汤。   秋夔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允儿,又继续向三阴交合谷处施针。   片刻允儿似乎精神好了些,后知后觉,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齐奚眼允儿眼睛慢慢张开,精神慢慢恢复了,喜不自禁。转头看见秋夔,正跪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允儿。   齐奚猛然向秋夔跪下,郑重叩首,抬起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齐奚永不忘姑娘之恩!”   秋夔急忙扶起齐奚,微微一笑,似冰山融化,春花盛开:“夫人无事,便是我等幸事,姐姐何需多礼。”   允儿躺卧榻上,也静静看着秋夔,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   ……青鸾夫人诞下了一个小公子!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天快亮了,负责洒扫庭院的老宫人,弯着腰,拖着扫把,也嘴里嘟喃着:“好,好,生了个公子,大王必要加赏了。”   ……青鸾夫人为了生这个小公子,险些搭上了性命!   知道这个内情的人不多,却也慢慢在宫中人传开了。宫人们窃窃私语着:“夫人一举得男,却是产难差点丧了性命!”   ……青鸾夫人是被人下了药,才会险些一尸两命!   这件事,却知之者甚少。   秋夔做为本次事件的最大功臣,原原本本地向楚王说了她知道的一切。香炉中点燃的香有迷毒,会使人麻痹无力,阻滞气血,淤塞经络。幸亏发现的早,再迟一刻,便回天乏术。   楚王令医人翻出炉中尚未燃尽的香料,命细细查验。医人与秋夔共同看过,香料中却并无秋夔所说的迷毒。   楚王将流观阁内所有宫人拘了进来,命集尹前来,一个个就地审问。   此事惊动了太后,太后听到福姑姑回来的禀报,立刻乘着车辇赶到流观阁。   集尹低声问道:“可要动刑?”   楚王看向太后,太后沉吟道:“如今宫里新添了公子,乃祥瑞之事,还是莫要见血的好,只细细地审问便是。”   香料是招月亲手放进去的。招月不可置信地听着集尹的问话,开口否道:“夫人如果去了,奴婢必无活路,我岂能害自家夫人,为自己招祸?”   齐奚眼见招月被集尹带走,心里着急,又不能告之允儿,怕她再着急。   正六神无主间,见秋夔在庭中踱步,若有所思,遂上前问道:“姑娘可发现了什么?”   秋夔看向她,开口掷地有声:“不是香的问题,问题在炉子!”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齐奚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求楚王查验香炉!   香炉是新的,刚从司宫处领来的。领来后招月和齐奚验过,并无异味,又细细洗刷晾干,以备夫人生产时用。   医人验过,大惊失色,香炉外表却无色无味,无异于任何一个香炉,而盖子却有剧毒!医人沉吟道:“此盖应该是放入药量相当大的器物中浸泡过,炉中温度升高时毒性便可挥发出来,普通人闻了此香并无感觉,夫人在生产时却禁不得此香,闻之迷阙。”   楚王忿恨,立刻派人去拿司宫,一顿严刑拷打,司宫供认不讳。   究其原因,司宫竟然是玉人公主出嫁前的侍人,靠着玉人公主在宫中的积威,慢慢爬上了司宫的位置。玉人公主因允儿之事受责禁足,不久前刚返回江国,走前曾秘见司宫,指使司宫私下里给青鸾夫人一个教训,不想司宫阴损惯了,又十分想为玉人公主出气,竟想出这一条毒计,险些要了允儿及小公子的性命!   楚王气的七窍生烟,一顿乱棒,直接将司宫活活杖毙!   直接修书一封,快马送往江国给玉人公主,言道与玉人从此兄妹绝交,此生两不相见,玉人有生之年,不得再踏上楚国境内半步,否则立刻诛杀!   太后长叹一声,却并无办法,只道是玉人自作自受。   ……   另:   齐奚看向秋夔的眼神十分崇拜,问道秋夔如何想到是炉子的问题,秋夔淡淡一笑:“夔国宫中,这种伎俩,却是我小时便见过的。”   齐奚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秋夔叹道:“宫人祸乱,为害国本,以致我夔国朝纲不振……”感慨间,转头看向齐奚,又收了口,淡笑道:“……夫人是个好夫人,好人定然有好报,所以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齐奚感觉自己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第27章 他俩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庭院里的柳条抽出了毛茸茸的苞。乳母抱着小公子商在屋里踱来踱去地逗弄着。小公子长势喜人,白白胖胖,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看着,嫣红的一点小嘴微微地张着,滴下一条晶莹的涎液。乳母逗着逗着,忍不住将脸贴了贴公子商白嫩的脸蛋,襁褓中散发的奶香让人迷醉。   在屋子里闷了三个月,渐渐的身体精神状态都恢复的相当不错,允儿决定出去走走。齐奚听她要出去转转,笑道:“何不去藏书室看看秋夔姑娘……”   允儿见她笑里似乎带有深意,抬头看她。齐奚抿着嘴笑道:“秋夔姑娘在夫人安养的日子里,早成了宫中的红人,芊公主和芷公主现在在随她识字呢,就连太后也时常召她去福寿宫见见。”   允儿心中一动,略一点头,“也好,有日子不见她,便去藏书室看看。”   允儿换好了衣服,凑过来逗逗公子商,商咧嘴一笑,允儿心情大好。   齐奚收拾妥当,走过来。允儿与她一同出门去。   这几日楚王甚是忙碌,又到了一年各地县尹来京面君的时刻,三十二个县尹抱着重重的简册,驾着马车,次第入城,前来郢都面君汇报就任一年来的功绩。   楚王每日下朝后半天的时间,在华章宫按序接见这些县尹。近日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允儿和齐奚走出门去。齐奚叮嘱着浣纱招月等人好好守着门,各司其职,莫要让人进去看公子。众人应着,允儿打量着众人,入画排在最后,脸色比刚进来之前好了很多,白里透红,十分滋润。允儿想起一事,伸手召入画上前,又摒退众人,直接问道:“入画,来这里几个月了,可有动静?”   入画知她问的是什么,微微屈膝回道:“只是在夫人生产后,司墨前来给夫人送贺礼,打个了照面,却并没有说话。”   允儿点点头,“她迟早是要找你的,你且做好准备。到那时须从容应答,有事先稳住她,莫要露了破绽,凡事都要及时报知与我。”   入画低声答应着:“奴婢省得,夫人放心。”   初春的空气暖融融,尚有一丝丝冷风,在融融的春日里扑面吹来更觉得清爽。主仆二人慢慢走来,一扫多日在屋内的沉闷,感觉春光怡人。   远远地望见了藏书室那翅翘的褐红色的屋檐,齐奚为允儿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笑道:“可算到了,夫人累了吧。”   允儿笑笑,抬眼却无意中看到,门口处一个蓝衫身影走了进去。背景似是在哪里见过。   允儿嘴里叫着齐奚:“你可见到?那个进去的人,可是公子坚?”   齐奚也早己看到,抿嘴一笑:“确实是。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听藏书室的侍人禀报,公子坚常到藏书室,一坐便是大半天。”   允儿奇道:“我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齐奚道:“夫人在安养,奴婢便没有将这些事情说来烦夫人。”   笑道:“自梅园一遇秋夔便去了藏书室,那个公子坚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秋夔是夫人宫中之人,又每日在藏书馆忙碌,便几乎是天天去了。”   允儿哦然,点点头:“自上次梅园一见,也有三个月了,这个公子坚倒是执着。”   走到了藏书室门口,没有惊动别人,二人慢慢走了进去。   馆中一片寂静,圆脸白胖的小吏见到齐奚,唬了一跳,忙跪下行礼。允儿上世承蒙这个小书吏的照顾,对他一直很客气,微微一笑,让他起来,问道:“秋夔姑娘在何处?”   小吏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藏书室的西厅,是一片相当大的所在,十分安静,窗棂打开着,春日里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空旷的窗前放着几张案几,一个小女童跪在案几前,认真地提笔写着字。秋夔仍然是一身白衣,乌发编着辫子拖在身后,朴素至极,楚楚动人。一只手握女童的握笔的小手,悬着皓腕,轻轻地带着她写字。   公子坚一袭蓝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眼神凝望着秋夔,动也不动。   秋夔却并没理他,只是口中低低地在女童耳边指点着,女童认真地点着头,提笔再写。   偶有鸟声啾啾,阵阵清风吹进来,室中一片静谧。   允儿轻咳了一声。   几人都抬眼看过来,秋夔眼睛一亮,立即起身相迎,微微地笑道:“不知夫人来了,有失远迎,恕罪。”   牵过女童道:“芊公主,快给青鸾夫人问安。”   芊公主十分乖巧地一礼:“夫人安好。”允儿摸了摸芊公主的小脑袋,躬身轻声问了几问。   公子坚见到允儿出现,亦起身相见:“拜见夫人,在下还未贺喜夫人诞下贵子。”   允儿看了一眼秋夔,笑道:“公子不必多礼。此事我还要多谢秋夔助我之力。”   公子坚眼神温柔地看着秋夔,几乎是目不暂舍。   允儿抿嘴一笑道:“公子,可否借一步,我欲与秋夔姑娘说几句话。”   公子坚面色一红,略有些仓皇道:“夫人请便,坚先告退。”   施一礼,再看秋夔一眼,转身离去。   秋夔别过脸去,脸颊微微泛红,垂首在在允儿面前,眼睛略有局促地看着地板。允儿一笑,秋夔的脸上更加绯红,借口道:“夫人且坐,奴婢去倒茶。”   允儿点点头,施施然坐下,看着案几上芊公主的字,小巧圆润,娟秀可人。   拉过芊公主,问了几句,便让齐奚将她带出去玩耍。   秋夔倒了茶过来,允儿示意她坐下。   秋夔见再无它人,便坐在允儿下首。   春光烂漫,通透温煦的阳光照在眼前秋夔的脸上,粉嫩白晳的脸上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湛湛,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芳香,举目娴雅,眉目如画,十分动人。   这个女子,自入宫以来,一直身穿白衣,编着最简单的发辫,乌发中分,一丝不乱,可见其坚定的内心。   允儿想了想,开口道:“你救了我和小公子,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秋夔长睫微抖,眨了两眨,微微笑道:“夫人一直待我甚好,这是奴婢应做的本分,夫人何必放在心上。”   允儿笑了笑:“你却与它人不同。如果不曾离开你的国家,你见了我,也只需半礼。”   秋夔淡淡一笑:“今时不同往日,奴婢早就忘掉那些了。”   允儿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秋夔抬起头,看着允儿,定定开口:“奴婢想离开楚国。”   允儿似笑非笑神色玩味地看着她:“楚国不好吗?太后和大王都看重你,你救了我和公子,又有一手救命的针技,在这宫中,包你吃喝不愁,富贵到老,只要你愿意。”   秋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悠悠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夫人是知道的,奴婢自小在宫中长大,早己厌倦这沉重的束缚,虚假的客套,无聊的算计,不绝的争斗。”   “夔国也好,楚国也好,我不喜戴着面具生活,不喜不能自己做主,不喜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   允儿看着她,喜怒不辨。   秋夔迎着她的目光,眼中灼灼闪亮,放出光来。   允儿平静地问道:“天下之大,你又欲往何处去?”   秋夔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奴婢并未想过,只想脱离这宫中羁绊,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悬壶济世,了此残生。”   允儿突然开口问道:“你想和公子坚走吗?”   秋夔楞住,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奴婢不知。”   允儿慢慢地说着:“你曾贵为公主,当知宫规森严,你若逃跑,流观阁中很多人要受到牵连。”   秋夔垂下头:“奴婢知道。奴婢也不会这么做。”   “况且你一个弱女,出了楚国,兵荒马乱之际,又如何保全自己?”   秋夔不语。只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春光。   允儿拍拍她的手,站起身来:“真的想要离开,便只有一个办法。你且想想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来和我说。”   第28章 铜虎   楚王下朝,每日第一件事便是来流观阁看望公子商。   三十大几,终于得了个水光溜滑的大胖儿子,楚王珍重的跟自己的眼珠儿一般。允儿看着他抱着公子商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甜蜜。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目前没有强敌环伺,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和儿子,就这样一直下去,再添几个孩子,然后安静和乐地看着孩子们长大,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太后那般模样,坐镇中宫,看着儿子孙子……   这是允儿的愿望,踏实,朴素。想最终实现却是千难万难。   而秋夔的愿望,远离宫中,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隐居终老,对一个妇道人家来讲,听起来不可思议,然而选择了这条路,走下去便没那么难……   楚王将公子商递给乳母,看允儿一幅出神的样子,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允儿回过神来,已被楚王抱起,齐奚带着乳母等人悄悄退出。允儿搂着楚王的脖颈,将脸贴到楚王胸膛,温柔说道:“允儿觉得很幸运,能遇到大王。遇到了大王,又能得到大王的如此眷顾,这却是世间多少女人求也求不来的。”   楚王笑着亲向她欺霜赛雪的粉颈,呵得她直躲。   楚王笑道:“允儿不会怨恨寡人将来你抢来吧?”   允儿睁大眼睛:“妾身何曾怨过,妾身愿意跟大王走,妾身与大王缘定今生……这是注定好的。”   楚王听得这句,心都快化了,笑道:“既然如此,这个便可给你。”   自袖中掏出一样事物。   允儿接过来,却是一只铜铸的小老虎,刷了红红的漆,打造的十分用心,样子拙扑可爱,维妙维肖。   掂在手心里,允儿十分喜欢,笑着看向楚王:“多谢大王,真是独具匠心,妾身十分喜欢。”   楚王听了,脸上变了变,开口酸道:“这却是那申县县尹子离送与你的,说是给商的贺礼。”   允儿一怔,子离,上次在街边见过的那个身影又浮现出来。   转眼看着楚王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了笑意,面色竟然沉了下来。   心中觉得好笑。   随手将铜虎放在案几上,坐在楚王怀里,双手吊着楚王的脖颈笑道:“多谢大王将故人的礼物带给我,大王对我这么体贴,妾身家里人听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楚王脸色稍霁,将允儿打横抱起,轻轻附耳道:“可以了吗?寡人好想你……”   允儿羞涩地点点头,楚王起身,抱着允儿走向床榻,帐幕垂下,一番旖旎风光。   几番起伏颠倒,楚王憋的狠了,尽了兴才搂着允儿沉沉睡去。   黑沉沉的夜里,允儿却睡不着了。   子离……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直接托楚王送自己东西……而大王,居然也肯帮他这个忙……允儿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微笑。   子离,想必是因这次各县县尹前来郢都述职来的吧,当初听到了这个消息,却并未过心。如今,看大王的神色,最好也不要再过心……   想来想去,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允儿收拾妥当,抱着公子商前去太后宫中。   走出屋子,阳光正好,庭院中的小柳条已抽出了鹅黄色嫩嫩的芽叶,清新可人,微风拂来,竟隐隐闻到了花香。   几个宫人抱着几个大盆的嫩黄色报春花放在墙角,嫩黄的一片,中间是红丝的花蕊,称着朱红色干阑,十分的醒目。允儿命宫人拿上两盆,随她一起送去福寿宫。   刚要走下台阶,看到入画提着东西自外面走进来,见到允儿,入画屈膝一礼。   允儿点点头,突然转头对齐奚道:“将昨日大王带回的那个铜虎,拿出来放在堂中宝格架上吧,那是我家里故人送的,摆出来好时时看着。”   齐奚一怔,随即答应着,转头吩咐招月去办此事。   允儿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上了车辇。   入画等人垂手在门边恭送。   太后宫中,太后亲自抱着公子商看个不停,赞叹着公子商精致的小嘴,乌溜溜的眼睛,乐得合不拢嘴。福姑姑凑着趣,在旁边逗着。公子商咧着嘴笑着,并不怕生。   福姑姑怕太后抱的时间久了手臂痛,接了过来,跪坐在太后下首让太后看着。   太后感慨道:“这宫中许久没有生个男丁了,大王还年青,趁着现在,应该多生几个公子才是。”   允儿笑应:“是。”   太后又道:“这宫中姬妾多是大王刚登基时进来的,这几年便再没进过新人,老身以为,青鸾夫人应多为大王安排几个懂事的姬妾,多多为大王诞下子嗣。”   允儿脸上仍然笑道:“太后说的是。这宫中孙儿辈的人太少了,太后膝下不热闹。”   太后点点头,感慨道:“先君在大王这个年纪,已经有十一子,如此看来,大王这后宫,确实是单薄了些。”   允儿点头:“太后说的极是,一切便按太后意思来办。”   太后转头看着公子商,公子商玩了半天,打了个呵欠,慢慢阖上眼皮睡着了。太后挥了挥手,福姑姑带着众人下去。   屋里只剩下太后和允儿两个人。   太后转过来,看着允儿道:“那个秋夔,不知吾子以为如何?”   允儿心里洞若观火,面上仍然微笑道:“秋夔甚是不错,曾经救过妾身和商。妾身以为,秋夔不仅人长的甚美,性情也恬淡高洁。”   太后十分赞许地看着允儿,笑道:“确是如此!老身上次传她来见了一面,此子举止进退有度,温恭谦良,堪为表率,老身便让她带着公主习字,芊儿和芷儿,也十分喜欢她。”   允儿笑道:“太后看人,自然是十分准的。不知太后意欲如何……”   太后沉吟道:“秋夔虽是俘虏而来,倘若没有不臣之心,升她为姬,让她服伺大王倒是很好的人选。”   允儿点头:“太后思虑的极是,妾身也有此担心,秋夔乃亡国而来,又是夔国公女,性子与它人相较,高洁刚烈,,是否心甘情愿服侍大王,却要好好看看。”   太后斜斜地靠在榻上锦被,允儿上前,轻轻为其捶着腿。太后看着她,叹着:“你莫要怪老身,这后宫里,大王是众人的夫君,大王的宫事便是国事,看着大王子嗣单薄,老身也着急啊。”   允儿微微笑着,宽慰道:“太后哪里的话,是妾身做的不周,让太后担心了。秋夔的事,妾身会去找她谈。”   太后满意地点头:“如此便好。”   看着允儿,太后心里叹息着,青鸾夫人温柔贤淑,又有智有谋,为人不妒,宽待下人,与楚王感情甚笃,具备正位夫人一切品质,只是,差了个出身!   回到流观阁,乳母抱着小公子商退了下去。允儿坐在堂中,沉默不语。齐奚知她心事,忿忿地说道:“夫人刚刚诞下小公子,太后便忙着使唤夫人给大王找女人,这是何等道理!”   允儿觉得额头一阵疼痛,抬手轻轻按压着。齐奚见她蹙眉,不敢再说,上前给她理着头发。   允儿闭目不语。忽闻门外有人低声说道:“启禀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齐奚手下一顿,轻轻站起走到门口,入画正躬身站在门外。齐奚转身进来回禀允儿。允儿也不睁眼,开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入画进来,跪拜在地,口中称道:“一切果如夫人所料,今日蔡姬使司墨将我叫出去,问我为何会在流观阁当差。奴婢说夫人宫中缺人,仆司便派了奴婢来人伺候。”   “蔡姬问我当什么差,是否可进得夫人内室。奴婢说是在外间伺候,内室有齐奚姑娘管着。”   “蔡姬问我可是忘了郑姬,是否想为郑姬报仇,奴婢说当然愿意,却是没有机会,不知如何下手。”   “蔡姬便问奴婢大王什么时间来流观阁,小公子养的如何。奴婢皆是按齐奚姐姐吩咐说的。”   “另外,奴婢还告诉了她,夫人昨儿得了一个铜虎,乃是夫人的故交所赠,就摆在堂中多宝格架上……”   入画越说声音越低,到后面几乎微不可闻。   允儿睁开眼,凝视着入画,入画匍匐在地,不敢看她。   允儿无声地笑了。   令齐奚取来一只银镯子,拉过入画,亲手给她戴在手腕上,入画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允儿脸上微带着笑意,夸赞道:“好丫头,知我心意。下次再将这个给她看看,告诉她是我赏你的。这宫中,无伤大雅的事,尽可以透给她一二,日子久了,她自然会相信你说的。”   入画连连点头。   允儿挥挥手:“你且下去吧,平日有什么动静,如实来禀报我。”   入画再拜而退。   齐奚看着她走出去,上前对允儿道:“夫人为何如此相信入画,夫人不怕她与蔡姬串通一气,对夫人不利吗?”   允儿起身,交手立在窗前,看着屋外渐近的黄昏,光线自窗棂处透进来,映得脸上一团光亮,微微一笑:“齐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再想回到那里去。我如今是夫人,荣宠加身,换成是你,你会为那个毫无希望的蠢妇而得罪我这个掌宫夫人吗?”   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要将这一室点亮:“我要将欠我的,全部都要回来!”   第29章 大王的恩典   次日,允儿正在用早膳,齐奚进来禀报:“蔡贵人求见。”   允儿微微惊诧她来的如此之早,点点头道:“请她到堂中。”   蔡姬在堂中坐了片刻,允儿姗姗而来。蔡姬见到立刻拜伏:“妾身拜见夫人。”   允儿急忙走几步上前,双手扶起蔡姬,亲热地说道:“姐姐快起来,何必如此大礼。”蔡姬起身,眉开眼笑地说着:“夫人现在身居高位,妾身必得礼数周全,焉能随便。”   允儿微微笑着,令齐奚奉茶。   蔡姬在下首安坐,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嘴中赞叹道:“夫人这流观阁,除了大王的华章宫可以媲美,就连太后宫中,也无这般摆设!妾身进宫这许多年,也不曾见过这些宝贝……”   允儿笑道:“贵人说笑了,我这宫中哪里能和大王相比,只是稍多些好玩好看的摆设罢了,太后一向清俭,贵重的东西一概通通不用,倒便宜了我……”   蔡姬借题站起,游览着多宝格架上之物,边看边赞叹着:“啧啧,这便是祁连玉山屏吧,我只在大王宫中见过一次……啧,这人高的蝠鹿同春碧玉葫芦,妾身倒是第一次见……夫人这里,好东西真是多啊。”   蔡姬眼花缭乱地看着,口中啧啧不止。允儿笑而不语。   蔡姬在琳琅满目的一片宝贝之中,发现了那个红漆的铜虎,眼光定了定。   转头向允儿笑道:“夫人,这个妾身却没见过,妾身粗鄙没有见识,不知这是何宝贝?”   允儿笑道:“这个却并不值钱,是个玩物罢了,因是家乡故人所赠,情义值千金,便放在了这里。”   蔡姬难掩羡慕之色:“夫人还可收到家乡故人之物。可怜我入宫十一载,却连半点家人音讯都没收到过。”   允儿脑中闪过自己上次刚刚回宫时,蔡姬也曾拿故乡的事由来博得允儿的同情。心中冷笑,嘴上却叹道:“得了音讯又如何,见也见不上,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蔡姬扯了绢帕,揩了揩眼角道:“夫人豁达,妾身不如。”   允儿陪她闲扯了一会,唤齐奚前来换了热茶,蔡姬连忙起身,令司墨将带来食盒打开,呈上两碟点心,陪笑道:“妾身为夫人制了两道点心,内里是枣泥,裹以糯米,此物补气血甚好,望夫人笑纳。”   允儿心中啼笑皆非,这个蠢妇,自己都不提她上次挨打之事,她倒是自己去打自己的脸,毫不避讳居然又送点心来,只是微微笑着,令齐奚收下。   蔡姬见她收下,十分高兴,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齐奚将她送至门口,司墨扶了蔡姬走下台阶。   忽闻旁边花木旁的偏室有喝骂之声。   蔡姬看着齐奚已经转回屋里,四下无人,便扯了司墨停住脚贴着墙壁听动静。   “贱人,整天就知道到夫人面前卖乖,当我们这些人是瞎的聋的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骂着。   “姐姐莫要生气,我并没有去夫人面前卖弄……”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分辩着。蔡姬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却是入画的声音。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接着是一声惊叫,入画却是发出一阵哭叫的声音,“还敢哭,可是要哭给夫人听吗?不去讨巧你手上这镯子哪里来的,可是偷来的吗?”哭啼声立刻小了下来,转成了抽泣。“好了,且饶过她这次吧,量她下次也不敢趁我们不在去夫人面前卖乖……你须得明白,你是一个新来的,岂能绕过我们这些夫人的贴身心腹去,想往上爬也要掂掂斤两……”另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劝道。那个忿忿之声哼了一下,又骂了两句,除了几声抽泣,便再无声息。   蔡姬在墙边听着没了动静,司墨怕站久了让人看到,便扯扯她,蔡姬回过神来,便携着司墨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流观阁。   偏房里浣纱从窗椂处偷偷向外看着,见她二人走远,口中笑道:“好了,走了。不必哭了。”   招月手里拿着藤条,又啪地一声抽在杌上,笑道:“让姐姐受委屈了,今番可如了那人的意,想必很快便找上姐姐给好处了,到时莫要忘了我等。”   综纱过来捏着招月的脸颊,笑道:“就你一张巧嘴,不说可会憋死你不?”   入画赧然一笑道:“姐姐们说笑了,这有何委屈,能为夫人做事,入画可是心甘情愿的。”   浣纱推了推招月,笑道:“快进去回齐奚姐姐吧。”   允儿在堂中,听了招月一通比划,淡淡地笑着,轻轻抿了口茶道:“将这两道点心拿下去,你们分而食之吧。”   齐奚知她心意,便端起盒子给招月拿去。   蔡姬一路脑中不停地转着,入画在流观阁不受待见,想必是一定的了。   齐奚招月浣纱这几个大姑娘一直牢牢地霸着青鸾夫人左右,入画是有前史的,青鸾夫人最近刚刚立了宫册名录,一查便知入画曾是郑姬贴身心腹,又安能让她近身。   入画,确实是可用的。   想来想去,天赐这样一个钉子在青鸾夫人身边。但又如何来用才好呢?   蔡姬激动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脑子不够用,便又怀念起郑姬来,郑姬在时,这些事情只需她摇摇扇子便可想出办法来的,如今倒是无人商量了。   蔡姬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秋夔回来,求见夫人。   允儿见她脸色红润,一身微汗,笑道:“顶着这么大太阳回来找我,可有要事?”   秋夔坐下,一双美目如秋潭般沉静,直接开口:“芊公主与奴婢说,太后欲将我纳入大王后宫,夫人也这般想吗?”   允儿看着她,只微微一笑:“如此不好吗?妹妹一针成名,太后又喜欢你的性子,成了大王的贵姬,大王也必不会亏待于你。”   秋夔望着允儿,声音又变得十分冰冷:“原是奴婢看错了夫人!夫人当知奴婢在想什么,奴婢是不愿当什么贵姬的,尤其是仇家的后宫!”   “夫人可知奴婢为何要一直身着白衣?奴婢誓为父君和母亲守孝三年!我父亲双亲在城破之日双双自刎而死,秋氏在夔国苦心经营,一夕之间,百年基业化为灰烬!我连见母亲最后一面都不得!我一弱女,复国无望,又被掳到这里,安能像没事人一样以平常心事大王?”   允儿敛了笑容,正视秋夔,坦诚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秋夔苦笑:“夫人虽是大王的女人,但却是个好人,我夔国国破,又与夫人有何相干,见死不救,也有违母亲当年教我施针的教诲。”   允儿认真地说道:“那你可知,你这一手艳绝的针技施了出来,宫中谁人不知你,你已经被众人注目,想走又哪里这般容易了?”   齐奚送上茶盏。   允儿道:“你且先静静心,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情,我也思量了许久。”   秋夔端起茶盏慢饮。   “原我是打算留妹妹在宫中的,你不贪图小利,又志趣高洁,对我又是一颗忠心,留下来我们姐妹互相照应着,在这宫中今后还会怕了谁。”允儿看着她,推心置腹地说着。   “太后对你感觉甚好,也在我面前提起过你,我明白她的心思,太后都张了嘴了,我顺水推舟岂不是正经。”   “可那日在藏书馆内,我眼中看到了公子坚对你的一番情意。也听到了妹妹对我说的愿望,我便明白,这宫中,必是留你不得。”   秋夔默然不语。允儿又继续说道:“如今太后已经挑明了说起这事,我若顺着她意,便可当好我的贤良夫人。可如果我这么做,便违了你的心。”   “如今我也是左右为难,你可知我的难处?”   秋夔抬起头,眼中含泪,口中称道:“还请夫人放我出去。”   允儿叹道:“放你出去倒也不难,我只道是你求我,我一时动了侧隐之心,又念你救命之恩,便私下放了你,大不了太后责备我些,倒也没什么。可是,你一介弱女,夔国己破,孤苦伶仃一人,又如何安身立命,这却是要好好思量的事。”   秋夔低下头去。   允儿知她心内挣扎,继续和气地说着:“如今还有这一条路摆在这里,公子坚可曾向你透露过此意?”   秋夔脸儿慢慢绯红起来:“未曾,他只是常来书室闲坐,也并不多话。”   允儿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恐他是担心自己漂泊四海,居无定处,前程渺茫,不愿将你拖到这苦日子里吧。……那你心中怎么想?”   秋夔想了想说道:“公子坚为人和善,知书守礼,……倒也不讨人嫌……至于飘泊四海,本也是我的愿望,出了这禁锢的地方,看看青山秀水……”   允儿微微笑了:“傻丫头,既如此,我便与他说说此事,替你做个媒人。”   秋夔脸皮儿涨红了,一双美目越发的秋水盈盈,最终张口称谢。   允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莫要谢的早了,事成之后再谢不迟。”   晚上,允儿坐在灯下,齐奚轻轻为她梳理着一头乌发。突然发现头顶有一根银闪闪的白发,齐奚脸上变了变。允儿见她手中一顿,铜镜中眼神瞟过来的样子。便笑道:“你这妮子又做怪,什么事情这般难说。”   齐奚慢慢将银丝挑起,垂至额头处。   允儿一看,笑道:“这也值得你难受。”伸手捏住,直接拽了下来。   上一世,她活到了三十二岁,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为宫中种种难捱的际遇,早早地青丝变白发。那么多的白发,让她无法再一根根拔除。正如那一根根的刺,扎在心里,乱了心志。直至那一壶酒送过来,便觉得如此也好,一了百了了。   正想着,外面一阵脚步,夹杂着内侍太宰的声音:“大王驾到!”   齐奚忙起身去门口打帘,允儿将那根白发握在手中,姗姗起身去迎楚王。   楚王坐下,伸手将人捞过来,打横直接将允儿放在膝上,抱住允儿盈盈的细腰,头深深地埋下来,直接索着嫣红的唇。   齐奚带人退出去。   允儿也不推他,双手也紧紧地环住楚王。   细细地喘息着,一个深深的细细的吻,几乎要擭的魂儿都飞出去。   允儿软成一团,迷醉地闭了眼。   事毕,二人光着躺在榻上,楚王撑着头看着允儿,灯下看美人,果然是越看越美。允儿被他看的羞了,扯过锦被盖上,楚王却又拉开,手轻轻覆上那一处柔软。   允儿见他半晌不动,凑上去相贴着,轻声问道:“大王可是累了?不如早点歇息。”   楚王将头埋在芳香的乌发之中,“唔”的一声:“连着十几日了,见这些县尹们,见的寡人十分疲累。”   又抬起头打趣道:“如果这些老朽都像夫人这般美貌,上朝便不再是一件困事。”   允儿不禁笑了起来。   楚王又低低地说:“今日见了申县县尹……”允儿惊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   楚王见她一幅惊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故意逗她:“就是那个子离……”   允儿见他使坏,便紧紧地抱着他嗔着:“大王,为何这般欺负妾身……”   楚王低低地笑着,将她拉了起来,眸光一片柔情,说道:“你莫要急。申尹说,你兄长新添了一丁,全家都十分高兴。”   允儿一楞之下,十分开心地叫了起来。   楚王看着她的样子撇撇嘴道:“这就高兴了?”   允儿惊觉自己祼/身从床上坐起,羞涩道:“妾身好久不知家人消息,自然是高兴。”   楚王又搂了上来,笑道:“到夏天时,寡人还打算去一次大泽,到时带你同去,让你回家看看!”   允儿开心地直接扑过去,将嘴唇堵在楚王嘴上,吮吸不停,楚王伸手将她抓住,忍着笑道:“反应这么大,那便让寡人再来一次,以谢君恩,如何?”   几番云雨,允儿感觉腰肢快断了,楚王意犹未尽。允儿抓住楚王的手连连告饶。   楚王不忍再折腾她,笑着躺下来,手又搭上来探索着。   允儿娇喘躲避着。   楚王附耳戏道:“夫人可受用?”   允儿忍着笑意:“大王神威,天下无双。”   叫人送水洗漱完毕,搂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允儿抚着楚王的脸颊,突然起身跪在榻上,开口道:“妾身有事有求于大王。”   楚王啼笑皆非,拉过她,板着脸道:“床榻上求的不准。”   允儿也笑了,款款开口:“大王,妾身想求大王送一个人给我。”   楚王哦然,“这后宫除了太后,谁不归你差遣。”   允儿摇摇头笑道:“妾身并非此意,妾身要了这个人,便会放了她出宫去。”   楚王看着她哂然一笑:“什么人这么重要,值得你亲自向寡人来求。”   允儿粘糖般贴上来:“大王准不准嘛,大王快说。”   楚王被摇的没办法,连连点头道:“依你依你,你还没说是谁呢。”   允儿得意一笑:“妾身要那个秋夔。”   楚王楞了下,摇头笑道:“这有何难,她本就在你宫中,你做主便是。”   允儿伸手探上楚王的方唇,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太后欲将她说给大王为姬,如今大王答应了我,可不能再反悔了。”   楚王笑着咬住她的手指:“就知道是有缘故的。你又为何想让她出宫去,可是怕寡人为她动心?”   允儿敛了笑,正色道:“她救了我和商,又来求我,不愿呆在这深宫之中,想去看青山绿水。”   楚王听着这话幼稚,笑着摇摇头。   允儿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还一件事,大王一定不知,公子坚对秋夔心有所属,经常去藏书室看她。秋夔也对公子坚颇为动心,这一次,妾身便可借大王之手成人之美!”   楚王在心里转一转,点头笑道:“公子坚在这里也住了几月,前日秦国国君修书前来,欲助他归国谋求大业,我看他颇为上心,己与秦君联系,想必动身也就在近日了,也好,我别的没有送,便送个心上人给他吧。”   允儿暗想,看来天助秋夔!这个忙,看来是帮定了!   第30章 罪与罚   清晨,郢都驿馆门口十分热闹,已经面过君王的各县县尹准备着车架,离开郢都。   客舍青青柳色新。窗外晚春的阳光十分温煦,柳枝儿长着鹅黄的嫩芽随风轻摆。子离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无边□□,心里涌起一丝惆怅。   抱着渺茫的希望前来……其实早就知道是见不到她的。转眼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伊人离去的一瞥仍然深深印在脑海里。这一年里,自己几次偷偷跑来郢都,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着,奢望着能见上一面。明知不可能,她在深深的宫中,又焉能在大街上碰到。明知道自己离她很近了,但见上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那日他在街上晃荡。忽见人群潮水般呼啦啦地向主街上涌去,拉住一个卖草鞋的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卖草鞋的一脸兴奋:“你还不知道吗?大夫的宠姬带着护卫回来啦,听说是打了胜仗,大伙都去看呢!”   宠姬,这个字眼在脑海中一划而过。   会不会是她?脑中转了几转,心里隐隐有一丝期盼,念头越来越强烈,是她,应该是她,一颗擂鼓似的咚咚直响……拔脚便跟随着人潮涌上了主街。   她远远地过来,高高坐在车辇上。薄纱遮住了她的脸,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是她!   如同那个春日的午后,她坐在申县的家中,隔着竹帘纹绣,他站在外面,看着室内静坐的芬芳佳人……那一眼,便深深地印在心里,此生永难忘记。   她的脸庞转了过来,朝自己的方向定了定。子离的心狂跳起来!她看到我了!抬起手臂,朝着允儿的车辇拼命地晃着,她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子离无力地垂下手臂,哑声凄惶地站在那里,直到人群散去……   这次在排队候旨等着入宫的时候,几个县尹与集尹攀谈,不知怎么就说起来了大王的后宫,集尹大概与他们相熟,笑着安慰县尹们,说青鸾夫人在前几日诞下了小公子,大王十分高兴,今年的述职估计会很顺利。集尹瞥眼看到子离,转过来笑道:“申尹,青鸾夫人却还是和你同乡呢,她便是大王从申县带回的允姬,有智有谋,便是她辅佐大王拿下弦国,大王与青鸾夫人琴瑟和睦,申尹脸上也有光啊……”   子离回到驿馆,从包袱里找出了那个红色的铜虎,这是在上次和允儿一块逛申县的集市,允儿看到的,当时十分喜欢,还没来得及问价格,便发生了惊马之事……   她走后,自己去那里,将这个铜虎买下。期待有一天能送给她。   那日,见到楚王,自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这只铜虎献上,言道是送给夫人,贺夫人得子之喜。楚王脸上表情莫测,平静地问了问允儿家中情况,便将铜虎收了去。   随从青武走了进来,拱手一礼:“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可是要现在启程?”   子离默默点点头,随着青武走出房间。堂中,驿馆的仆人见到子离,唤住他,自怀中掏出一个扎的十分紧的绢条递给子离,说是刚才有一个姑娘送来的。   子离疑惑地打开绢布,上书几个字:“酉时西角门,见君为盼。”子离深吸一口气,心中如擂重鼓,急问那仆人,是何人送来的。   仆人比划着:“一个身量苗条的姑娘,头带幕离,叮嘱小人定要亲手将这个交到大人手里。”   点头哈腰地看着子离。子离自怀中掏出几币,递与那仆人。   仆人笑眯眯地转身离去,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直接进来见岂不是好……大人们行事就是不同……”   子离吩咐青武将马匹再拴回原处。青武疑惑地问着:“大人今日不走了?”   子离点头道:“我有要事,再耽搁一天,明日启程。”   越姬来访,又送了些用绢布缝好的小虎,小猫,布球球给公子商。允儿命乳母将公子商抱出来给越姬看。越姬看着公子商粉嫩白胖的脸蛋,忍不住逗弄着。允儿向越姬请教着养育之法,越姬十分耐心地说给她听。   二人越聊越投机,直到日头慢慢西斜,越姬见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允儿靠在榻上闭目歇息,齐奚进来禀报,一个小侍人前来,说大王有话来传。   允儿一笑,近日与楚王感情甚笃,二人蜜里调油一般,楚王总是想着花样让她惊喜,日日流水般地赏赐下来,新奇古怪的玩艺层出不穷。允儿抿嘴一笑,心里想着,莫不是受了铜虎的刺激……不知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微微笑着,令齐奚传小侍人进来。   那个小侍人一进来,便扑通跪在地上,脸快贴到了地上。允儿只当他害怕,笑道:“莫要紧张,起来回话吧。”   小侍人仍旧勾着头,低低地声音说着:“大王邀夫人酉时去宫中西苑赏花,请夫人务必前来。”   允儿见他拘谨,也不责怪,使齐奚赏了币,那小侍人得了赏钱,便匆匆地疾步出去。   允儿见他形迹可疑,心中突觉有异,酉时,天都快黑了,赏的什么花?   急忙张口唤齐奚:“多派几个人,悄悄跟着他,看他去了何处?”   齐奚答应一声去办。   半晌,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小的跟着那人,七拐八拐地到了桐花阁附近,却见一大宫女自假山处转了出来,与那侍人耳语几句,递给那侍人一物便离开了。小的派另一人跟着那宫女,那宫女直接回了桐花阁。而小人跟着那侍人,看到他拿了宫匙开了西角门出去了。”   允儿惊的呼地一下子从榻上坐起,睁圆了眼睛,急问道:“出宫去了?现在人在何处?”   侍人回道:“小人使人跟着去了,交待务要跟着他到落脚的地方,将他拿住。”   允儿松了口,口中道:“你做的好,重重的赏。”   齐奚当即拿了一个袋子递给侍人。侍人叩谢。   允儿问道:“你叫何名字?”   侍人答道:“小人名唤觉,一直在夫人宫里侍弄花草,方才齐奚姑娘出来找人,一时着急人不凑手,小人便带着两个养花的侍人去了。”   允儿点头说道:“人抓回来后,莫要声张,且关在你那处花房之内,莫要让其它人看到。”   侍人觉恭敬应道:“诺。”   侍人觉刚刚退下,齐奚便过来悄悄禀着:“夫人,入画求见。”   允儿想了想,这件事十分蹊跷,必与蔡姬逃不脱干系。入画禀报的,想来是隐秘之事。便令齐奚将其带入内室。   入画是第一次踏入允儿内室,进来也不敢乱看,直接拜伏在地。   允儿也不罗嗦,直接开口:“有什么事,说吧。”   入画呈上一个小布包。齐奚接过打开,送至允儿面前。   允儿闻得一阵隐隐的香味飘了出来。立刻推开,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入画惶恐道:“奴婢也不知,是蔡姬使人送来给奴婢的,让奴婢趁夫人出门时,悄悄地洒在夫人衣物上。”   允儿心知有异,急令齐奚包起来,派人去叫来医人碌过来。   这一边,入画又接道禀道:“蔡姬说得手后,盯着夫人出了门,奴婢便悄悄地过去回她。”   允儿又问了几句。见再问不出来,便叫入画先退下,不得乱走。齐奚使浣纱送入画去了厢房等候。   未几,医人碌过来。闻了闻香包,一阵晕眩连忙拿开,惊道:“此乃催情之药,”   允儿点点头,又问道:“如此物沾在衣上,会是什么后果?”   医人碌伏地:“只要一方情动,不出一刻,便可男女欢愉,忘乎所以。”   允儿挥挥手,医人碌退下。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齐奚轻声劝道:“无论是何计,夫人莫去便是,那蔡姬没安好心,下此催情药,必是诱夫人做出不当之事,好让大王责罚夫人。”   允儿明白,蔡姬必是诱了什么人前来与自己见面。   但会是谁呢?   窗外斜阳照进来,很快便是酉时了。   允儿起身,在堂中踱着步子,走到多宝格前,抬头,无意中看到那铜虎,定了定!电光之石之间,想到一个人,不能置信般地眼大了眼睛!   伸手抚上铜虎,允儿脸色转白,想必十有□□如自己所料,心中叹着,这个歹毒的女人,知道楚王多心,对这等事情十分在意,如自己一旦中计,这便是当场杖毙的罪责!   ~~~~~~~~~~~~~   酉时将近,允儿坐在铜镜,淡扫蛾眉,换上了一身淡色的衣衫。携着齐奚走出房门。   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晚霞满天,无尽的空中堆满了云,云层尽染上了亮眼的金黄色,空中箭般掠过几只飞鸟,划破天空。允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想必是个十分好的天气。   车已经在门外备着了,这是允儿专用的轿子,明黄色的流苏在轿门边垂着,轿体干净宽敞。齐奚扶着允儿走到大门,拿个了幕篱给允儿带上,又披了件绛红色的斗篷,笑道:“夫人怕冷,赏花赏的时间长了,便可御寒。”   允儿点点头,齐奚服侍着允儿上车,车帷拉下。齐奚转身又嘱咐了浣纱几句,好生看着宫门。众人应着。   齐奚命御人走起,众人垂手相送。   第31章 西苑   车架在宫中甬路上碌碌走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众人散去。入画看向浣纱,浣纱点点头,轻声道:“去吧,多加小心。”   蔡姬听入画前来密报,青鸾夫人在酉时前梳妆打扮一番,现已出门。喜不自胜,突然又抓起入画的手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在屋里踱着小碎步,笑道:“没想到青鸾夫人身负大王恩宠,竟然还能做出这等妇德扫地之事,真是无耻至极!”   入画垂手立在一边,咬着嘴唇,心里正奇怪她为何还在这里磨叨,却并无动静。   司墨进来,向蔡姬附耳禀报着。入画听不清楚,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蔡姬听完,仰面向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奸夫果然去了,如此蠢笨,简直不值一提!司墨,备车,随我去太后宫中!”司墨躬身回道:“车辇早己准备好,就等贵人吩咐了。”   蔡姬转头看着还立在一边的入画,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吧,事成之后,必然有你好处,那贱妇一倒,我必将你要来桐花台。”   入画口中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蔡姬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急急地上了车辇,御人扬鞭的声音在宫道上显得十分清脆,走的好远了,还听到啪啪的加鞭之声。   入画回到流观阁,向浣纱说了刚才之事,浣纱轻蔑一笑:“就凭这蠢妇也敢和夫人争,夫人早就防着她,一步步诱她设局,如非夫人愿意,这等屑小行为,又焉能近得了夫人之身。”   入画脑中闪过蔡姬那张得意忘形的微胖的圆脸,心中暗暗叹惜,放着好好的贵人不当,非要去设计害人,已经有了一个郑姬作为前车之鉴,这一个还是不知死活地贴上去。   浣纱见她神态怅然,便让她去歇息不提。   车架在宫路上慢慢走着,碌碌的声音掩盖了车厢里发生的事。   允儿摘下幕篱给招月戴上,又解下披风递给招月:“一切小心行事。”   招月应了一声,马车在藏书室旁边的一处密林停住,齐奚扶着允儿下车。   马车继续前行,主仆二人闪入林中,穿过林子,便来到了藏书室门口。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藏书室已经掌起了灯。   齐奚扶着允儿,款款迈进藏书室,小书吏掌灯来迎,引着允儿往西厅而去。   公子坚已在堂中恭候多时,见青鸾夫人前来,忙起身拱手相迎。   允儿笑道:“是我来迟了,公子莫怪。”   公子坚温和一笑道:“夫人什么时候到都不晚。不知夫人今日邀约,所为何事”   允儿转头看看窗外暗黑的天色,微微笑了笑道:“我今日欲当月老,牵一桩良缘。公子意下如何”   公子坚倏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了。苦涩地说道:“多谢夫人好意,坚乃是被驱逐之人,有家不能回,飘泊四海,浪迹天涯,又安忍她与我受苦。”   允儿看向烛火,春夜微寒,烛火中幻出那一张温煦如玉的脸庞,浅浅地微笑……此时不知他是否去了西角门,不知那边如何。   转过头来看向公子坚:“男子大义,我一介妇人,并不理会,我只晓得,喜欢一个人,便带她走,倾其所有,尽其所能,给她幸福,这才是妇人家想要的。”   公子坚沉默片刻道:“不知秋夔如何作想……”   允儿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知她心意,才邀来公子相商。听闻公子近日便要归去,这一去,便云水两隔,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如两人有意,何不早做打算,也免去离开之后相思断肠之苦。”   公子坚犹豫着:“坚此次归国,十分凶险,尚不知晋国今日之情形,若举事不成,连命都有可能搭上,我安忍秋夔为我以身犯险。”   允儿笑笑:“这有何难。只要公子愿意,秋夔便仍住在我宫中,有我照拂着,事成之后,公子再前来迎接便是。”   公子坚一听,十分惊喜,深深向允儿一拜道:“如此甚好,多谢夫人。夫人果然善解人意,聪颖过人。”   允儿微微笑着:“公子过誉。公子得了佳人,今后便要好生善待,也不枉我为你们的一片心意。”   公子坚赞叹道:“夫人贤淑有德,堪为后宫表率,难怪大王如此高看夫人。”   允儿一叹,转头看着窗外寂静的夜,勉强笑道:“富贵荣宠,不过过眼云烟,我虽身居夫人之位,每日仍如履薄冰,待得哪日正夫人进门,我这庶夫人,也需得仰人鼻息讨生活。故此,每日不敢忘忧,多做善事,多积福德。”   公子坚在深宫中长大,自然知道宫里的这些规矩。看着平日光鲜尊重的青鸾夫人神色黯然的样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允儿见他望着自己沉默不语,又笑道:“让公子见笑了,我只是一时感伤。公子将来若是成事,定要善待秋夔,她可是我和商的救命恩人,有这一层缘故在,愿楚晋两国未来相处和睦,不犯刀兵。”   公子坚悠然开口,微微笑道:“夫人既有此愿,何不再恩上加亲呢,如夫人不弃,在下愿与夫人结成兄妹,未来我若能回晋国掌事,夫人便是晋国国君之妹,晋楚两国结成友好,坚必助夫人得到那正夫人之位。”   如一声惊雷在心头滚过。允儿望着公子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室中安静至极。   公子坚微微笑道,吐字温润,如珠如玉:“待我再来楚国,必昭告四方,青鸾夫人乃是我晋国公主。”   允儿眼眶微微湿润,看着公子坚却不发一语。   公子坚笑道:“怎么,夫人对在下没有信心吗”   允儿勉强开口,笑道:“并非如此,公子乃人中龙凤,迟早会一飞冲天。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竟心乱如麻。”   公子坚笑道:“夫人一向聪颖过人,这等好机会,还不叫一声兄长,敲定此事。”   允儿含笑,盈盈一拜,轻声唤道:“兄长,允儿认了这个兄长,多谢兄长为我思谋。”   公子坚也微笑着:“内子便放在楚宫中,由义妹照拂,它日我归来,必为尔等倚仗。”   ……   这一边,招月在酉时前便赶到了西苑。宫中的西角门,便是宫中通往外城之门。   这一带林木参天,人烟稀少。   招月在那一处青青花圃前停下脚步,见四下无人,便飞快地闪到角门处。   子离按绢布中所写的时间准时来到了外城的西角门,角门紧闭。子离在门徘徊良久,也没有开门的迹象。心中越来越担心,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仔细推敲,暗道不好,恐怕是中了计,只怕自己是饵,有人诱允儿上当。   望着紧紧关闭的门,心乱如麻,担心允儿,如今却最好速速离去。   正欲离开。忽听得门里传来动静,有人轻轻叩门道:“子离公子在否”   子离屏住呼吸,贴在墙壁上,侧耳听着。来人继续说着:“奸人使计,诱公子前来,夫人让我前来告诉公子,公子请快快离去,火速离开郢都。”   “夫人令我转告公子,夫人在宫中一切安好,请公子莫要惦念,愿公子早日成亲,莫再让夫人愧疚。”   来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子离听着门后一阵离去的细细脚步,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顾不得擦,便也转身离去。   蔡姬一路心急火燎地奔向太后宫中。   太后看她颠着小碎步急急地冲了进来,眉头皱紧:“发生了何事,如此慌里慌张。你是公主的娘亲,入宫了这许久,怎得还这般失仪”   蔡姬见太后皱眉,不敢造次,停下脚步,压抑着喘息声,凑向太后小声道:“太后,青鸾夫人密会情郎,此刻就在西苑!”   太后吃了一惊,抬眼看她,反问道:“你却如何知晓”   蔡姬略有得意地说道:“青鸾夫人身边的人无意中透出来的消息,被妾身听到了。”   太后沉下来脸来道:“诬陷夫人通奸,是死罪,你可知道”   蔡姬委屈地分辩道:“太后为何不信妾身,夫人此刻人就在西苑,太后派人前去一探便知。”   太后沉思道:“若没有此事,你该当何罪”   蔡姬兀自嚷嚷着:“妾身宫中之人,亲眼所见,如若没有此事,妾身任凭太后发落。”   太后见她说的言之凿凿,犹豫间,蔡姬又急急地叫道:“还请太后早点派人前去,一会人离开了,便晚了。”   太后信了她几分,沉吟道:“这不是小事,青鸾乃是这宫中的掌事夫人,此事须得报知大王,由大王处置,阿福,速派人去告之大王,由大王定夺。”   福姑姑应了,出去派人。   蔡姬十分得意地对太后说道:“一开始妾身也不敢相信,这贱妇身受君宠还不知足,居然能做出这等事来,真是不知死活。”   太后瞥了她一眼,沉声道:“管好你的嘴,现在还不知是真是假,莫能定论。”   “也罢,老身也走一遭吧。”   蔡姬被太后训斥,不敢吭声了,见太后同意前去看看,又欢喜了起来。忍着笑意,扶太后上了车辇。   宫中火把通明。环列之尹带着数十护卫直奔西苑而去,楚王王驾在后。火把和脚步声惊起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楞楞地飞起。   另一条路上,太后的车辇也向此处而来!   西苑,今夜十分热闹!   第32章 愚蠢的妇人   藏书室乃是通往西苑的必经之路。火把的光亮与阵阵脚步声自藏书阁前的甬路上经过。允儿默然不语,公子坚见她不说话,便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坐着。   又是一阵车辇的声音碌碌而过。允儿心中算着差不多了,向公子坚笑道:“宫中今夜如此热闹,兄长可愿陪妹子同去看看?”   公子坚凝视着她,笑着:“自然是好,我虽客居此地,如今却有了个掌宫的妹妹,妹妹有任何需要,阿兄都会奉陪到底。”   二人起身,向西苑灯火通明处慢慢走去。   环列之尹带着护卫潮水般地迅速将西苑包围起来。台阶上静悄悄的,并无一个人影,环列之尹手臂一挥,护卫们冲上台阶,到处搜着。   片刻,便带来一个女子。   这时楚王王驾来到,下了车辇,楚王的脸色有如暗沉的黑夜,神情阴鸷地看着护卫带来的女子。那女子一见楚王便盈盈拜下,楚王皱了皱眉问道:“招月,你为何在此?”   招月盈盈笑道:“大王约夫人前来赏花,夫人因要去藏书阁处理一桩要事,怕大王久等,故使奴婢先行一步,来告之大王。”   楚王拧眉看向招月:“我何曾约夫人来此赏花?何人这么大胆!敢假传寡人的旨意!”   招月十分惊讶:“申时夫人与越贵人在流观阁说笑时,大王宫中一个小内侍来传大王旨意,还让夫人莫要爽约,夫人因有事不能准时到来,方令奴婢在此等候大王!难道有假?!”   楚王脸上阴沉的滴下水来,自己一听太后宫人来人密报此事,立刻沉不住气,叫上环列之尹直奔此处而来,不想却被人耍了!   就在这时,太后车辇到了。   蔡姬扶太后下辇。太后抬眼看去,只有招月一人在此,再没有其它人。疑惑地问道:“大王,这是怎么回事?”   楚王不答,径直走到蔡姬面前,抬手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蔡姬惊叫着跌倒在地。   楚王上前,俯身蹲在地上,眼睛盯着蔡姬,声音狠绝冰冷:“你这个贱妇,你惊动太后,又让太后使我带人来捉奸,你告诉我,这奸情在哪里?”   蔡姬又怕又气,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妾身确实是听说青鸾夫人酉时来此密会申县县尹,怕夫人做出丑事,有损大王颜面,方才去禀报太后的!”   楚王再一扬手掴在蔡姬脸上,蔡姬顿觉脸颊边上火辣辣的,这一次对上楚王冒火的眼睛,却再也不敢哭泣,直接跪地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火光映着楚王的脸,楚王阴恻恻地靠前,揪起蔡姬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又从何处听说青鸾夫人的奸情!莫不是你,假传寡人的旨意,诱夫人前来?”   蔡姬抵死不认。   太后看了半晌,此时开口道:“大王且住,老身以为,现在须传青鸾来此,方好问清此事。”   背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鹂声婉转,清雅动人:“妾身见过大王,太后,妾身来迟一步。请大王太后恕罪。”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明亮的火光中,青鸾夫人从容地一步步踏上台阶而来,公子坚跟在后面。   允儿走上台阶,轻轻握起楚王的手小声道:“发生了何事?大王不是约妾身赏花吗?为何此地会如此纷乱?”   楚王见允儿前来,深吸一口气,面色阴沉,问道:“你去了何处?”   允儿笑意盈盈地对楚王说:“托大王的福,妾身今日双喜临门。”   与楚王附耳几句。楚王一怔,面露讶色,随即看向公子坚。   公子坚上前施礼:“拜见大王、太后。”   楚王凝视着他,眼神犀利的似是要将他穿透,直接问道:“果真如此?”   公子坚微笑道:“果真如此。大王待在下之恩,在下此生难报,倘若心愿达成的那一天,坚必践诺。”   楚王看着公子坚,刚才被气的糊涂了,此时又被意外给惊到,一时脑中迅速地翻滚着各种念头。秋夔与公子坚的事,允儿此前已经说与他知悉,倒并无意外。意外的是,公子坚居然愿意认允儿为妹。这个意义却是重大。目前的晋国国君对楚一直是分庭抗礼,刀兵不断。倘若有一天坚真的返国成事,楚晋两国的联盟必无悬念,这也解决了楚国目前面对秦晋两个强敌的局面。如果与晋国成了同盟,那么今后秦也不敢对楚轻举妄动,楚国未来面对的局势,将相当有利。   晋国国君的义妹,这个重量不言而喻。   脑中迅速地转了转,看向允儿如花的笑颜,面色渐渐好转起来。这个女人,果真如同梦中所见,不断地帮他扭转困境,不断为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允儿见他出神,悄然笑道:“大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此事待回宫后再从长计议。”   公子坚也笑道:“坚归国在即,走前必要叨扰大王,与大王共商大事。大王今日似是要处理宫事,坚不便在此,告辞。”   楚王回过神来,手一挥:“将蔡姬带到章华宫,寡人要亲自审问。”   司墨在人群中紧紧扭着绢帕,心中暗恨蔡姬的愚蠢,今日所见,彻底明白了蔡姬与青鸾夫人在大王心中的份量,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此次大王要亲自审问,自己是蔡姬贴身之人,少不得要牵连进来的,事关重大,没准自己此次便会小命不保,因此暗下决心,不能再为蔡姬的愚蠢浪费自己的性命。   章华宫灯火通明。   蔡姬抵死不承认自己假传旨意之事。她早已经嘱咐那个小内侍在酉时开了角门便远远地躲出去,再也不要回到宫城,等一切风平浪静后她再做安排。想必此时小内侍早就离开郢都了吧,只要她咬死不认,青鸾夫人便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旨意是她传的。   楚王切齿道:“传集尹前来,大刑伺候,寡人不信你不招。”   坐在一旁的太后早己疲惫不堪,听得要用刑,出声阻拦道:“大王,给贵姬用刑,恐怕不妥。”   蔡姬抬眼看着楚王神色,又哀哀地哭着:“太后救我。”   楚王冷哼道:“既然不能对贵姬用刑,那便给她身边贴身的宫女上个刑,这个总该可以吧。”   太后听得楚王话中带气,叹了口气,再不作声。   司墨在旁边听得要对她用刑,早就唬的魂飞魄散。   允儿款款上前劝道:“大王何须动怒。既然蔡姬言之凿凿,说妾身来此西苑角门与人会面,那必是十分笃定此人必会前来,而此人也必会自西角门进得宫中。大王只须查一查,西角门的宫匙在何人之手,谁能开得了这西角门,便一目了然。”   楚王点头,令司宫前去彻查。   片刻,司宫前来回报,西角门的宫匙在两天前被桐花阁的人借走一个,说是桐花阁为给太后做些吃食要出去采买,方便进出。   蔡姬冷汗涔涔,瘫倒在地,料自己今日此难难逃。自己只想着那个申县子离对青鸾夫人念念不忘,自己传信他必定会来。而入画只需在青鸾夫人上车之时,轻轻伸手扶上一下,那动情之药便会沾在衣上,只要二人有半分肌肤之亲,此计便成了,只要当场捉奸,青鸾夫人必定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谁还会注意到西角门是谁打开的。   到时如果问起自己如何得知此讯,便全部推到入画身上便是。入画是郑姬旧人,心念旧主而揭发青鸾夫人,这个借口再好不过!   只是,那个西角门为什么没有开!   那个县尹都已经从驿馆出来了,那个负责去打开西角门的小内侍去了哪里!蔡姬俯在地上,心里绝望地一遍遍问着!恨着!百思不得其解!   楚王起身,望着瘫倒在地的蔡姬,冷冷地说道:“即刻将这个陷害夫人的贱人白绫赐死。”   蔡姬哀哀地哭着:“太后救我。”   息太后望着楚王,知他在气头上,叹道:“蔡姬着实可恶,死有余辜。大王念在她是芊公主生母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楚王余恨难消,蔡姬连连叩首:“大王,妾身知错了,妾身妒忌青鸾夫人,行错一步……”心中一转念,宫匙虽然是自己宫中借走,但此门今夜却并未曾打开……   又叩首哭着求饶道:“妾身知错,妾身一时糊涂,哄骗夫人,假传旨意,但最后关头妾身醒悟,并没有使人开此西角门,念在未铸成大错的份上,求大王饶我不死……”   集尹上前,附耳楚王:“申县县尹在酉时前便已离去。”   楚王点点头,指着蔡姬骂道:“妒忌乃宫姬第一罪,你这贱妇惊动太后,兴师动众地指使众人折腾这许久,蠢笨至极,扫尽我颜面,即刻打入冷宫!”   蔡姬一听不死,立刻起身跪地哭泣着谢恩。   允儿突然开口微笑道:“说起这私通之名,妾身突然想起这宫中此前的吴姬之事。”   话语一出,堂中一片寂静。   第33章 杀业   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蔡姬将惊恐的目光投向允儿。   楚王也楞怔了一下,开口问道:“夫人有何见地?”   允儿未及开口,太后皱眉道:“吴姬在吾子入宫之前,便己被大王杖毙,吾子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允儿盈盈笑道:“太后说的极是。吴姬此人,妾身确实是不曾见过。但妾身宫中有一人,名唤采桃,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   蔡姬听得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片晕眩,口不能言。   福姑姑站在太后身边,略一思索,便屈膝附耳与太后。   太后点点头:“老身记起来了,此婢乃是吴姬身边的使唤人。不知吾子重提此事,是何缘故?”   允儿笑道:“其实妾身对此事并不知情,吴姬之事也从未有人和妾身提起。只是有一次,采桃在我宫中一处僻静角落祭奠旧主吴姬,被我宫人发现禀告于妾身,妾身细细查问,方才知晓此事。”   楚王皱眉道:“吴姬与郎卫私通,早已经被诛杀,夫人如今还提这事做甚?”   允儿笑道:“可是巧极了,吴姬当年的罪名是通奸。今日蔡姬冤枉妾身的罪名,也是通奸。吴姬当年仅凭一张手帕一个奴婢便被定罪打死,今日妾身的遭遇与当年的吴姬如出一辙。只是今日蔡贵人苦无证据,不能证明妾身之罪。这原本是蔡贵人大意了,本想当场捉奸,不想中间出了纰漏。如果不是西苑角门不曾打开,妾身不知将会跳出什么人来诬陷妾身,如不是妾身有事不能准时来到,恐怕西角门一开,妾身将再无半点分辩的机会。是白绫还是杖毙,下场必好不过吴姬,一想到这里,妾身胆寒,故而提到吴姬之事。”   楚王若有所思,凝望着允儿开口说道:“夫人是说,寡人错判了吴姬?”   允儿正色道:“大王,今日妾身几乎被奸人所害,险丧命于西苑,奸情这等罪名,在这宫中是极易定下的,妾身觉得吴姬之案,当日疑点颇多,大王应重新再审。”   夜己深更,太后面露疲惫之色,楚王命环列之尹将蔡姬收入牢中,重新细细审问当年吴姬之案。   一番洗漱之后,二人相拥躺下歇息。   经过这一番折腾,均是毫无睡意。楚王侧过身来,细细地看着允儿的脸道:“公子坚之人,寡言隐忍,不是易近之人。此番为何愿与夫人结为兄妹?”   允儿微微一笑,搂住楚王腰身,将脸贴在楚王胸前,低声道:“一则,是因为秋夔的缘故,公子坚倾慕秋夔,而秋夔一直不曾表态,如今妾身在恰当的时机,为二人做了月老,坚十分感谢妾身;二则,更重要的,乃是当今的形势,公子坚归国在即,虽是秦君许诺助其举事,但他上位之后楚国的态度十分重要。晋楚结成了亲戚,两国都松了口气,多好。现在只看坚能否上位了。”   楚王愕然地支起头,看着允儿,片刻,饶有兴趣地问道:“夫人从何时研习起这些国家事了,夫人有此心胸,真是不输须眉男儿,难怪公子坚要与夫人结成兄妹。”   允儿笑道:“常伴君侧,便也知其一二。况且交好终是好过交恶,妾身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大王莫要忘记了,将来秋夔从楚国嫁出时,还要送份好嫁妆的,到时大王莫怪妾身让大王破费才是。”   楚王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夫人之才,可定国安邦,它日楚晋交好,也有夫人一份功劳。”   隔日,集尹将审问的结果报与楚王知晓,采桃和冤死的曲郎卫之弟做证,当年是郑姬与蔡姬合伙串通宫人,诬陷吴姬与曲郎卫私通。蔡姬面对人证及物证,莫能分辩。楚王震怒,三尺白绫将蔡姬赐死。   允儿听得此讯,松了一口气,命人将小公子商抱过来,小公子商被乳母抱在怀里,手指塞在嘴巴里咬着,允儿用手拔开,他便啊啊地叫着,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瞄着允儿。   手里逗着公子商,脑中却是这迟到了十五载的消息,心中一片清明,终于长出一口气。   重生之路,走的也并不容易,当心心念念的复仇终于实现的时候,允儿突然感到一阵虚空。   想了想,将商抱在怀里,对齐奚说道:“去看看太后吧。”   太后宫中很安静,越姬陪在旁边,太后一脸憔悴,似是十分疲惫地斜靠在榻上,芊公主和芷公主正在随阿福纹绣。   见到允儿抱着小公子进来。两个女孩子放下手中活计,一齐围了过来。   允儿看着芊公主,六岁的女孩子,眉眼间可见蔡姬的样子,怯生生地躲在芷公主身后,看着襁褓中的商。   允儿闭了闭眼,蔡姬瘫伏在地的样子立刻映入脑海。   商看着两个姐姐凑过来的小脑瓜,嘴里喔喔地叫着,手舞足蹈。两个女孩子咯咯笑着,很快便不觉生。   允儿抬起商的小手,对芊招手道:“来,过来摸摸弟弟的小手。”芊怯怯地上前,允儿将商的小手放在芊的手中,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一大一小,煞是可爱。   允儿柔和地对芊说着:“以后无事,便让宫人们带你过来,与弟弟一起玩可好?”   芊公主看着允儿,使劲地点了点头。   太后看了半晌,挥手让阿福带孩子们下去吃果子。   越姬机灵,见太后有话要对允儿说,便与孩子一同退下。   允儿抱着商坐下太后下首,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商,商滴溜溜的眼睛不停地转着,一会看看太后,一会看看允儿。偶尔地啊啊叫两声。   太后长长一声叹息,开口道:“蔡姬这孩子,十五岁入宫,生了芊公主,又总是为老身做些吃食,十分恭顺孝敬,老身还是挺喜欢她。”   “蔡姬心思不算坏,却是傻了些。不知何时与郑姬混在一处,郑姬为人狡黠,心机颇深,老身怕蔡姬蠢笨被人利用,提点过她多次,却仍不觉悟。以至酿成大错。”   允儿也叹口气,表示理解,却并未接话。   “吴姬之事,当年老身便己知悉必是冤枉了她,但当时大王已经将其当场杖毙,老身若再翻此事,便又要搭上两条人命。”   允儿吃惊不小,抬起头看着太后。   太后看她诧异的眼神,点头叹息着:“老身年轻的时候,因与先君置气,一怒之下,流放了宫中数百位姬妾,这些女人无依无靠,被赶出宫去,无法生计。因是先君的女人,无人敢收留她们,或冻或饿,听说下场很是凄惨。”   “因为老身的怨愤,便造成了这么多的人凄凉的结局,这些年老身脑中时常想起这些事,她们本是无辜,因了老身的一时之怒便有此际遇,实是老身的错!”   太后眼神怅然地看向远处,半晌不曾说话。   允儿轻轻唤了声:“太后……”   息太后转过头来,看向允儿,慢慢开口:“人在得意之时,凡事莫要做的太尽,留几份福德给子孙,总是好事。”   允儿抱着公子商,看着太后,这一张光洁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眉宇间平和至极,双眼中透着睿智犀利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允儿心中震荡,恭敬地拜伏在地:“妾身领训,妾身此生必牢记太后教诲!”   太后待她起身,又平静地说道:“老身老了,这宫中的事,便交给你了。大王如今越是倚重你,你越要持重,凡事不可轻率,也不可仗恃君恩,而在宫中为非作歹。”   允儿伏地受教,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这掌宫的事,掌的是人心,掌的也是自己的心。做任何事,只求自己的心安,这才是正道。”太后似是十分疲惫,说完后,便靠在榻上,闭了眼睛,低低地说:“你且下去吧,老身要歇息一会。”   允儿告退,出来寻了福姑姑,让她入内服侍太后。   越姬看她出来,连忙迎上去,乳母将商接过来,允儿轻轻揉着头,越姬轻声问着:“夫人没事吧?”   允儿勉强笑笑,摇了摇头道:“近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太多,实在是让人头痛。……蔡姬的事,对太后打击不小,……太后身体要紧,姐姐要时常来陪陪太后才好。”   越姬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妾身每日无事,必会来此陪伴太后说话。”   允儿又叮嘱了几句,便携了公子商回宫去。   流观阁内寝宫里,齐奚为允儿卸下笄钗,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泻而下。齐奚手执篦梳,轻轻地为允儿从上至下地梳理着。   允儿望着铜镜中的容颜,依然是娇嫩水灵。而自己的一颗心,却早己沧桑。   齐奚手一顿。允儿慢慢地说道:“拔下来给我。”   齐奚依言,自后边递来一根白发。   允儿强笑道:“我虽年方十九,却已白发早生。”   齐奚见她心事重重,知是因为此次蔡姬之事,便笑着说道:“夫人执掌后宫,为大王分忧,自然是十分操劳。这几日夫人无事,何不去荆山散散心,听闻荆山上有得道高人,有缘人才能见到……”   第34章 初雪   连接几日,太后病倒。医人们说是太后思虑过度,情志不舒,以致气血郁结,吃了几幅药不见好转。   楚王近日下了朝,便直接去太后宫中探望。   允儿更是日日前去伺疾,衣不解带,疲惫不堪,人也清减了许多。   夏天来了,晚上温热的微风刮起来,楚王坐在榻上,允儿轻轻地给他捏着头。见楚王愁眉不展,允儿慢慢进言道:“大王,这一年来,宫中之事纷乱不断,太后会身体不适,想必也与这些事情有关。莫不如妾身去荆山浮屠塔为太后祈福,顺便也超度下宫中死去的亡灵,莫在宫中祸害宫人为患作祟。”   楚王拉过允儿的手,点点头道:“难为夫人日日服伺太后,替寡人分忧。如此甚好,可择日前去,夫人也正好出去散散心,寡人担忧夫人连日操劳,莫要病倒才是。”   允儿点点头,笑道:“大王莫要担忧妾身,妾身有大王关照,自然神鬼无侵。”   楚王又提醒道:“可多带些护卫,乘车辇上山,寡人命护卫提前将山上闲杂人等清退,勿使扰了夫人。”   允儿婉然一笑道:“多谢大王关心,只是妾身此番上山是去为太后祈福,惊动了百姓反而不美。莫如妾身扮成贵女更稳妥些,车辇则更是不必,妾身更是打算走路上山,以示诚意。”   楚王十分感动地欣慰一笑:“夫人之贤,无人可比,还是要带些护卫,远远跟着便是,夫人早去早还。”   荆山是楚国郢都境内的第二峰,山势并不陡峭,山顶矗立着浮屠塔,塔高七层,在阳光下远远望去十分庄严。   允儿头戴幕篱下了车,淡蓝色天空之下,荆山风光如画,翠栢长青,路边淡黄嫩粉野花星星点点,混在杂草中绽放,心情顿时明媚开阔。   来往游人如织,路过的百姓无不偷偷打量着允儿的车辇。齐奚上前,扶着允儿。允儿转头望着一众随从,皱了皱眉,不欲惊动百姓,吩咐众人在山下等候,只带了齐奚招月二人上山。   三人沿土阶拾级而上,一路香汗淋漓,走到一处缓台,上有石台,有许多游人在此歇脚。齐奚扶着允儿也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歇息。   允儿一边擦着汗,一边俯身看着台下风景,此处已是半山腰,艳阳高照,凉风习习,山涧中的野花芳香扑鼻阵阵。郢都半个城的风光尽在眼前,远处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如同一道狭长的玉带绕城而过,齐奚眼尖,寻找到了宫城所在,贴近允儿,伸手悄悄指着宫城给允儿看。   允儿顺着望去,一片高台林立,屋檐上的金色瓦片偶尔折射出耀眼的光。   突然一阵呵斥之声传来:“快走快走,小心弄脏了大爷的衣服,要你小命!”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厮抽着鼻涕,正伸手向不远处的一个锦衣男人讨着钱。锦衣男人不耐烦地呵斥着,旁边的随从正伸手将那小厮推到一边,那小厮身子单薄,被一下子推倒,头磕在石头上,唉哟地叫了一声。   招月看不下去,正待上前,被齐奚按住,使了一个眼色,摇摇头。   允儿看着那边。那小厮慢慢爬起来,满不在乎地用手揉揉头上的包,斜眼瞥向那锦衣男人,口中“呀呸”地一声,啐向那边。   那个锦衣男人的眼睛立刻立了起来,随从骂骂咧咧地捋起衣袖走过来便要揍他。那小厮机灵,转身拔脚便向允儿这边跑来,边跑边叫着:“贵人救我!”   几步便跑了过来,躲到允儿身后。齐奚转头看向允儿,允儿端坐不动,微微点了点头。齐奚上前一步,挡在允儿身前。   那随从看到齐奚拦在身前,通身气派,不似一般人,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嘴上却仍叫嚷着:“识相的让开,惹火了大爷小心连你一块揍了。”   齐奚正待说话,忽听得一男人沉声道:“荆山乃众生积福之地,何人敢在此撒野?”   众人转头望去,见一老者身穿褐黄袍子,头戴竹冠,脚穿麻鞋,手持芒杖,一双眼睛炯然有神,颌下白须随风轻拂,气派从容,不怒自威。身后跟随着五六个同色穿着打扮之人。旁边有人认得此人,惊呼:“射父!射父!”纷纷下拜。   那锦袍男人也十分震惊,急急地随着众人一块拜在尘土中。   那黄袍老者并不理会,正转向允儿一礼道:“老夫迎接来迟一步,请贵人恕罪。”   允儿微微一笑:“多谢射父前来解围,不知射父如何得知今日妾身前来?”   “老夫刚在山上卜得一卦,言有贵人前来,老夫特来此接引,请贵人随老夫上山。”   允儿起身,点头道:“射父请。”   一行人转身而去,那个小厮眼珠转了几转,急忙跟在齐奚后面,临走前还不忘冲那锦衣男人呲牙做个鬼脸。   人群中,一深衣男子缓缓站起,神色莫辨,看向允儿离去的方向。   浮屠塔地宫中,灯火闪闪,烟气缭绕。射父在祭台上摆好祭祀物品,允儿虔诚跪下,在巫师的一片祝祷声中闭上眼,求荆山神灵保佑太后身体康健。祝祷大王及公子商身体康健。招月自包袱中拿出郑姬越姬吴姬之衣冠,送上祭台,射父口中喃喃有词,超度一番,随后将物品焚烧掉。   法事结束,允儿亲自上前添了香火,拜谢荆山神灵。射父请允儿走出地宫,来到一处密室。   射父示意允儿进来,关了门,齐奚和招月在外面等候。那小厮方才被拦在外面,见到齐奚和招月走出来,立刻眉开眼笑地贴上来。   招月嫌他身上气味难闻,指指旁边的石栏道:“你且去那边呆着。”   小厮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挪了过去,坐在石栏上,打量着二人。   密室里十分安静,射父请允儿坐下,奉茶。允儿打量着密室,壁上刻着各种符文及鱼鸟纹饰,恭敬地问道:“不知射父居此多久了?”   射父笑道:“自先君建塔之时,老身便随家父在此处研习卜筮,至今已经有五十一载。”转头看着塔中,感慨道:“老身当年随父入塔,不过三岁小儿,如今我荆楚国富民强,老夫日日在荆山遥望,郢都气象巍巍大观,老怀甚慰。”   允儿放下茶盏,微微笑道:“射父在这塔中供奉神灵日夜守护着郢都,乃郢都百姓之福。妾身今日前来,代大王谢过!”   俯身一拜。射父急急虚扶道:“贵人请起。”   允儿笑道:“听闻射父常年不见外人,有缘者才能得见,为何今日亲自下山迎接妾身?”   射父眼中精光闪闪,捋须微微笑道:“老夫每日早起,必要卜上一卦,今日卦像不同往日,乃青鸾朱雀吉瑞之像。此相可不是每日都能遇到,老夫不敢怠慢,即刻下山,有幸迎得贵人。”   允儿口中念道:“青鸾朱雀吉瑞之像……”心中翻了几翻,自己的封号是青鸾,那么朱雀又是何意?   射父捻须笑眯眯地看着允儿,问道:“贵人身边可有出生在西北方的人?”   允儿迟疑地问道:“射父可否说的更详细些?”   射父笑道:“卦象之中显示,朱雀就在贵人身边!出身应在西北正位,卯时,出生时瑞雪纷飞。能助贵人免于一难,且日后身份贵不可言。”   允儿将宫中之人转了个遍,莫不是应在秋夔身上?念头一转,点点头,谢过射父指点。   一盏茶的功夫,允儿告辞,从密室中走出来。   齐奚与招月迎了上来。允儿分别将手搭在二人手上,心中不停地思量着。   那个小厮正蹲坐在栏杆处,见到允儿出来,急忙从上面蹦下来。用脏脏的黑手蹭了一下脸,咧着嘴巴走过来给允儿磕头:“多谢贵人刚才救我。”   允儿心中正在思量着射父刚才说的话,随口说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笑着,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名叫初雪。”   招月扑哧一笑:“看你这猴样,就你也配叫初雪?”   齐奚也忍俊不止,笑眯眯地看着初雪:“你是女孩儿?”。   初雪撅着嘴点了点头。   允儿心中一震!   连忙令她抬起头来,连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叫初雪?”   初雪敛了笑,认真地回答道:“小的是从镐京来的,因刚刚出生时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小人便唤做初雪。”   镐京,乃是王都!正是在楚的西北方位。   允儿看着初雪,强捺住心中的震荡。   齐奚见她盯着初雪出神,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允儿回过神来,弯下腰柔声问着初雪:“你要去往何处,如没有落脚的地方,愿意跟我走吗?”   初雪高兴地跳了起来:“小的愿意,小的无家可归,只要有口吃的,小人愿意跟着贵人!”   允儿点点头,看天色不早了,便携众人下山去。   树丛里,又闪过刚才的深衣男子,看着众人离去,也一闪而逝。   回宫后,先去章华宫向楚王禀报了今日之行一切顺利,便回到流观阁,问齐奚那个初雪在哪里。   齐奚笑着回道:“招月正在给初雪盥洗。这真是只脏猴,招月用了六盆水方才将她洗净。”   允儿微微笑着,哦然问道:“如今人在何处?”   齐奚打起了帘子,允儿站在门外,便看到了室中的景像。   招月的袖子挽的高高的,正在杀气腾腾地梳理着初雪那打结的头发,初雪呲牙咧嘴地挣扎着。   秋夔忍着笑意,拿来一盏头油,倒在手心里,轻轻地擦在初雪的头发上,片刻便梳的通了。   招月见初雪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便给她挽了两个抓髻,又系上了两绺粉色的带子。   收拾打扮停当,初雪便婷婷地站在允儿面前。   允儿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洗去脏污的女孩子。   一双弯弯地明眸带着笑意,肌肤如雪,粉白可爱。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向允儿蹲身行礼:“初雪见过夫人,夫人看我美不?”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笑了。   允儿微微笑着:“不说不笑的时候甚美!”   初雪嘟起了嘴,齐奚用手戳着她的脑门笑道:“这几日哪都不能去,就在这屋子里跟着招月学规矩,何时规矩学的好了,再放你出来。”   初雪张大了嘴巴看着齐奚,口不能言。   第35章 猴儿   公子坚归国了,临走时青鸾夫人代太后与秋夔出城相送,公子坚向青鸾夫人托付着,秋夔做为他的夫人,客居在此处。等大业功成,便返来接人。   秋夔饶是冷情,也眼圈红红。与公子坚执手相望,无语凝噎。允儿见二人难解难分,向前微笑着劝道:“阿兄放心地去吧,嫂嫂住我宫中,无人能将她欺负了去。只愿阿兄此去一切平安顺遂,早成大事。”   公子坚转头看向允儿,坚定地说道:“坚必不负尔等!”   随臣们纷纷上马,公子坚踏上脚蹬,一拽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众臣扬鞭紧随其后,一队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一片黄黄的地平线上。   秋夔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如断线的珍珠般落在衣襟上。初雪嬉皮笑脸地摇着秋夔的手道:“莫要再哭了,哭的眼睛看不见了,你夫君便不要你了。”   齐奚伸手将她揪着手臂拧过来,咬牙道:“真是讨打,这个时候,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劝上两句。”   初雪不以为意:“只是生离,又不是死别,总有一天会再聚的。喏,没听他说吗他会回来的。”抬头冲秋夔咧着嘴边笑边大声说道:“他~说~他~会~回~来~娶~你~的~!”   被她这么一搅和,众人哭笑不得,送别的那点悲伤的情绪没了,秋夔也觉得再哭就有点矫情了,擦了擦眼泪。允儿携起她的手微笑道:“阿嫂,且随我回去吧,我们在宫中静候阿兄佳音便是。”   宫中的日子过的平静而愉快。不知从何时起,有一天,允儿突然发现初雪已经成了宫中的焦点。   先是允儿命齐奚将孝敬太后的吃食送过去,初雪抢过齐奚,嘴里嚷着:“我去我去!”一溜烟儿跑个没影。齐奚扎着手在院中苦笑。   公子商开始爬了,允儿命人将方榻摆在庭院里,上搭花架遮着阴凉,公子商灵活地在方榻的竹席上扭来扭去地爬着。初雪和招月分在两头逗他,让他快速地划着藕节般的小胖手臂小胖腿从这头到那头。来回爬了十圈,初雪将公子商抱起,满意地摸出一个桔果,剥了皮,塞到公子商的嘴巴里,公子商立刻缩着脖子酸的打了个寒噤,初雪乐得哈哈大笑,招月气得指着她大骂。   芊公主和芷公主现在成日里扎到流观阁来找初雪玩,初雪俨然一个孩子王,领着两个公主撒丫子地玩,泥巴、草叶、棍子、盆盆罐罐,抹得三张脸上灰一道黑一道,十分生动……公主们的宫人在旁边看着,只能细声细语地劝着,三人却照作(zuo)不误。   最离谱的,是这几日竟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小狗刚刚断奶的模样,肉乎乎的,白白细细的毛打着卷,初雪趁人不注意将它放在方榻上的席子上,公子商好奇地伸手摸着小狗,小狗伸出粉红的舌头舔着公子商的脸蛋儿……齐奚刚好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叫着奔了过来,初雪嘿嘿笑着拎起小狗跑回房去,齐奚恨的把招月好一顿痛骂。招月气的直骂:“就转个眼的工夫没瞧见,这个惹祸精,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自初雪来,流观阁里整日里吵吵闹闹,生机十足,平日里肃静的小院,变得十分热闹。   不论宫人们怎么抱怨,允儿只是宠溺地看着初雪,任由她作(zuo)。   齐奚奇怪地问道:“夫人,从来没见你这么宠过哪个夫人为何独独对这个初雪这般骄纵”   允儿微微笑着:“放心,这孩子是知道分寸的。宫中寂寞,一个十岁的孩子,又哪里能那么闷。商儿也需要这样一个姐姐。”   齐奚笑道:“奴婢觉得夫人倒是像在宠妹妹……”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更像是宠孩子……夫人给奴婢的感觉,就像是在宠爱失散多年的女儿……”   允儿忍俊不禁:“我今年年方十九,哪里能生得出这十岁的女儿!”   齐奚也笑了,看着院里陪着公子商玩耍的初雪笑道:“有时初雪确实顽皮,不过这宫中确实是因有了她而热闹起来,奴婢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然而有一天,一个下午,整个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允儿午睡醒来,睁着眼想了半天是哪里不对劲,想来想去,原来是没有听到初雪的说笑声。   又静了片刻,叫来齐奚,问初雪去了哪里。   齐奚惊叫一声,一拍脑袋,口中叫道:“午后我打发她去给太后宫中送刚酿好的酸梅汁,就不见她回来!”   允儿一下子坐起,脑中登时闪过一个念头,坏了!初雪必是在太后宫中惹事了!   赶紧急急地穿衣梳头,往太后宫中而来。一路上想着初雪会犯什么错,自己该怎么替她请罪。   远远地便看到了福寿宫,急急下了车辇入内,通报的姑姑脸含笑意地请允儿进去。   刚刚走到院里,便听到屋子里传来阵阵的笑声。   允儿放慢脚步,那引路的姑姑已经走上台阶,打开帘子,请允儿进去。   一屋子的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初雪在那讲笑话,初雪正唾液四溅地说着:“有一只猴子,在猴群的战争中被打败了,四处流浪,山神见它可怜,便对它说‘当猴如此辛苦可怜,我将你点化成人如何?’猴子非常感激,山神又问:‘变成人后,你第一件事最想干什么?’猴子瞪着眼说:‘我一定要先去打死现在的猴王,争回王位,所有的母猴都归我!’……”   一屋子的人笑的前仰后合。太后笑的浑身颤抖,指着初雪笑道:“这……这可不就是一只猴儿……”众人笑的更厉害,太后不停地抹着眼泪,笑得难以抑制。   允儿松了口气,微笑着上前请安。   太后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丫头,活脱脱就是一只野猴儿……吾子从何处捡了这么个活宝回来。”   允儿也笑道:“确实是只猴儿。只是这猴儿确与太后有缘,乃是妾身为太后和大王祈福在荆山浮屠塔前捡来的小乞儿。”   太后笑着命福姑姑赏初雪,福姑姑拿了一个沉沉的小锦袋,允儿捏了一把汗,怕初雪不知礼,不想初雪接过锦袋,中规中矩地向太后行礼谢恩,太后笑道:“快起来吧,以后没事,便多来老身宫中,陪我说说话,讲讲这些奇闻趣事与老身听听。”   初雪脆声应着,见无人注意,冲允儿夹了夹眼睛。允儿微笑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太后开了金口,初雪在这宫中简直是可以横着走了。人人都知青鸾夫人甚喜这个小人儿,如今就连太后也十分中意。说也奇怪,初雪虽然平日里上窜下跳惹祸不少,却在宫中人缘很好。   初雪每日下午都去太后宫中,一去便是大半晌,流观阁内最近是静悄悄了,连公子商也趴在席上无精打彩,动也不肯动。   允儿还是略有担心,使齐奚去看过一次两次。齐奚回来,笑着禀报:“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些个奇闻野趣,一张口便满宫的人都凑过来听,福姑姑说太后如今午后一睡醒便命人摆上点心茶水,就等着初雪过去说书。”   允儿放了心,笑着点点头:“太后喜欢她,我也放了心。”   齐奚笑道:“夫人莫要担心,太后也偏爱听她说的那些,奴婢看着,那些乡野俚语经她的口一说,倒也别致,并不粗鄙。”   公子商转过头来,口中啊啊地叫着,一条晶莹的口水长长地滴到席子上,齐奚抱起商哄着:“惹祸精不在,小公子也无趣了。”   允儿沉思着,自初雪入宫以来,自己并不曾问她来历。初雪虽每日笑嘻嘻地没个正经,但听招月说她夜里经常做恶梦,有一两次厉声叫着坐起,把招月吓个半死。   秋夔此时已经搬到藏书室的偏殿去住了,招月向允儿禀报着初雪的动静,允儿安慰了她两句:“这孩子想必是吃了许多的苦,一时半会难以忘掉,她才十岁大,从镐京到郢都,这一路都不知她是怎么走过来的。真是难为了她,你多担待些,将来她会记得你的情。”   宫人得知夫人的态度,对初雪更加逢迎,初雪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太后的精神逐渐好转,每日脸上都挂着笑,天天盼着初雪来宫中讲段子。初雪的包袱抖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在抓耳挠腮地编排。招月见她苦恼,打趣她:“这猴儿的事说完啦?那便再讲讲牛啊,猪啊,或者还可一直说到过年呢。”   初雪眼珠一转,凑上来。招月警觉地将身子往后退,问道:“你要作甚?”   初雪闻了闻招月身上的香味,意味深长地笑了:“姐姐可想在这宫中露露脸?”   招月瞪着眼睛看她:“你又出什么鬼主意?”   初雪大喇喇地往榻上一躺,笑嘻嘻地踢着鞋子道:“快来帮本公主除靴,本公主便告诉你这个妙法。”   招月揪着她的耳朵,咬牙悄然笑道:“还敢自称公主,不要命了你。小心夫人听见,揭了你的皮。”   初雪嘿嘿一笑,从榻上翻起,踢踢踏踏地走出房去,回头笑道:“不理你了,我去找小公子玩去。”   公子商一见到初雪,眼前一亮,手舞足蹈地要初雪抱。初雪上前抱起商,嘴里笑道:“这几日又重了,夫人喂你吃了什么好东西,可有给我留点?”   齐奚笑道:“公子吃的是乳母的奶水,难不成你也要去吃两口。”   初雪满不在乎地笑道:“又不是没吃过,姐姐也太小瞧我了。”   见齐奚抬头看着自己,初雪又笑道:“哪个娃儿没吃过娘亲的奶,这有何奇。”   突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个事物,乃是个精致的小银镯,上坠了一个小铃铛,拉过公子商藕节般白胖的小胳膊,给他套在手腕上,左右端详着,笑道:“刚刚好。”   齐奚也凑过来看着,见上面的纹饰十分独特,飞龙走凤,不是一般寻常的婴儿用的。   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太后赏你的?”   初雪嘟着嘴道:“哪里,这可是我娘给我的,我小时候带的东西。走了这一路,就剩下了这一个宝贝,如今不用再担心没东西吃,便也不用再留这个家底了,给商儿带吧。”   夜深了,公子商睡的十分香甜,允儿拿起那个银镯子细细地看着,上面有一块凹下去的地方,边上有一丝刮痕。允儿想了想便明白了,这上面必定镶了什么东西,被撬走了,想必初雪这一路流浪下来,吃不上饭时,便拿这些东西去当。   看这银镯,不是民间之物,这个初雪,十有八九是从宫中出来的!   第36章 所谓贵女   进入酷暑,天气越来越热了,庭院中的柳条一动不动,炙热的骄阳烤的地上的土干干的,宫人们都躲在荫凉处,就连初雪也躲到房中睡觉去了。   午后,闷闷的传来阵阵雷声,招月隔窗望着,外面不知何时变了天,阴沉沉的云压在空中,渐渐风起,闷热的屋里有了一丝凉意。   允儿起身,齐奚唤了乳母将公子商抱过来。   公子商刚才翻来覆去地不肯睡觉,允儿听着他在隔壁啊啊地不停叫着,乳母不停地哄着,哄也哄不住。   乳母将公子商抱来,惶恐地站在边上。允儿问了几句,乳母言道天气闷热,小公子胃口也不大好,睡觉也不踏实。允儿抬头看着她,乳母吓的扑通一声跪地请罪。允儿见她也满眼血丝,神情疲惫,便挥挥手让她下去歇息。   叫来齐奚,让她派人再去司宫处找两个奶口好的乳母,轮换着替班。齐奚应着,便要出去,允儿又将她叫住,手中打着扇,皱眉道:“不必你亲自去,派个人去便是。多找几个人过来,我亲自挑。”   齐奚见她神情有异,收回脚步,应了一声,派外面的小宫人前去司宫处要人。   公子商在茵席上拱来拱去,似乎是极不舒服,允儿心中一动,伸手褪下他的衣物,吃了一惊,圆乎乎的屁屁上长满了米粒大的红色疹子,心中又惊又痛,当即将乳母又唤了过来,乳母见状跪地求饶。允儿气的脸色铁青,直接将乳母打了二十杖,发回司仆府。   平日里从不大声说话,从不苛责下人的夫人发怒了!   司宫立即挑了几个年青的乳母过来,允儿见司宫亲自前来,余怒未消:“你挑的好人!这一次若再有差错,连你这司宫一块打发了!”   司宫伏地,连连称是。   新来的乳母中有一个机灵的,看见了小公子商身上的红包,胆大地上前道:“夫人莫急,奴婢有一个方子,以忍冬泡了水,给小公子洗上三回,保管好使。”   允儿看向她,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长着一双弯弯的笑眼,十分讨喜。身上收拾的干净利索,胸前双峰涌起,撑得蓝衫鼓鼓的。允儿点点头:“便是你了,带公子下去好好伺候,须尽心竭力,再若有差,便直接打死!”   众人称诺躬身退出。   窗外闷闷的雷声越来越大,风也刮的越来越大,呼呼的尘土被风卷起来,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允儿丢下手中的扇子,闭了眼睛。齐奚走上来,为允儿轻轻地捶着腿。   齐奚心里明白,这一切,都缘于太后的一双侄子侄女,太后母国陈的太子御寇和女君妸姒要来楚了。初雪那些话,任凭夫人如何想的开,也确实在夫人心中留了痕迹。   有苦说不出!   前日楚王下朝,笑吟吟地来流观阁。逗着公子商玩了半晌,突然笑着转向允儿说道:“过几日太后母国来人探望太后。陈国这门亲戚,已经有几十年不曾走动,寡人都从来没见过母后那边的人。”   允儿好奇地问道:“不知来者何人?”   楚王道:“信中说道是母后侄子侄女,陈国国君的太子御寇和女君妸姒。月前已经上路,想来不日便会抵郢。”   允儿一怔。楚王笑道:“太后还不知此事,等下随寡人去太后宫中,说与太后,想必太后定会十分高兴。”   允儿嫣然一笑,点头答应。   太后得知此讯,果然十分惊喜,泪光闪闪:“老身有三十多年未见母国亲人了!”   楚王笑道:“此番陈国国君有心,使太子和女君前来探望,寡人定要好好招待来人。”   太后以绢拭泪,强笑道:“大王不知,太子御寇应该与你年纪相仿,我兄长中年得子,十分宠爱。那年御寇出生,老身已经在郢都三年,你刚刚会走路,阿兄来信报知与我,老身便是抱着你看的那封信。转眼己是遥望故国三十载,只在梦里回去……”   允儿见太后伤感,温声劝道:“此番至亲之人前来,太后可一述衷肠了。”   太后拭了泪,叹道:“余生还能见母国亲人,甚慰老怀。”   允儿转向太后道:“近日天气炎热,妾身想着,待陈国太子和公女来后,可与太后同去渚宫避暑如何?”太后微笑着点点头:“便由吾子安排,吾子操劳了。”   楚王也笑道:“是寡人疏忽了,近来朝务繁忙,此事便有劳夫人操心了。”   允儿一笑:“届时大王若无事,也来渚宫小住几日,陪太后共享天伦。”   隔日,允儿使人去渚宫提前准备。渚宫位于郢都南面,乃是水中州土上的一座行宫,由先君所建,乃是避暑纳凉的绝佳之处。   招月收拾着行李。初雪见到十分奇怪,便问是何缘故,可是要搬家?   招月揪了下她的鼻头,笑道:“太后母国的侄子侄女要来了,夫人说一同去渚宫避暑,你这猴儿却是幸运,夫人说要带上你一块去。”   初雪的眼珠转了转:“太后母国?可是陈国?”   招月点头笑道:“你这猴儿倒是机灵,确实是陈国。”   初雪歪着头又问道:“陈国的太子和公女?”   招月努努嘴:“是啊,太后的至亲。”   初雪楞怔了一下,点点头,嘴里笑着:“如此可热闹了,我喜欢,哈哈。”   转身出门去了。招月追了两步,喊道:“你去哪?怎么突然就走了……”   转回身来又继续收拾着,嘴里嘟囔着:“这猴儿,没个正形……”   初雪转身来到允儿堂前,在门口低低地喊着齐奚。   屋里允儿正在梳头,听着她的声音,笑着唤道:“进来吧,几时这般有规矩了。”   初雪掀帘直接走了进来,坐在允儿下首,眼睛看着允儿,笑眯眯地问道:“夫人,听说陈国太子和公女要来?”   允儿正拿起妆盒内的一枝玉笄端详着,随口说道:“你倒是消息灵通,确实如此,大王说近日便会抵郢。”   初雪凑过来,笑道:“听说陈国那个公女,颇为难缠……去年便己及笄,却自视甚高,拒了不少前去提亲的人……”   允儿一怔,转头看向她,初雪一脸俏脸似笑非笑,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光。   允儿用手中的玉笄轻轻点了点初雪的脑门,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初雪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盘膝坐下,歪头笑道:“我当乞儿的时候,什么消息没听过,夫人在深宫之中有所不知,那市井中的人,最爱说这些王公贵女的事,比这宫中说的可要热闹许多……那个陈国公女,在市井中却是说书先生嘴里的红人,商市街井,大名远播……”   说到这里顿住,斜眼瞥着允儿,看着她的神色。   允儿从铜镜里看着初雪,见她望着自己,似是有话,便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初雪耸耸肩,摊着手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她的美貌惊艳绝伦,又曾得奇人教授,略通巫术,又善媚舞……”   凑过来低低地解释一句:“就是勾引男人那种舞……”   齐奚惊呼一声:“一个贵女,怎么会学这种舞?”   允儿看着她,嘴角勾勾,平静地问道:“市井之人又如何能得知一个贵女的这许多事?”   初雪摸摸鼻子:“这个嘛,想必是此人艳名远播,时间久了众人便一传十,十传百……”   “啪”的一声,允儿用玉篦敲了初雪的脑门一下,嗔道:“这位公女可是太后的亲侄女,你莫要再胡说了,小心太后知道,使人缝了你的嘴。”   初雪哎哟地叫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夫人不信,派人打听打听便是……我好心提醒夫人,这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小心她来了将大王抢走……”   允儿扑哧一笑,掩住嘴嗔道:“好了,猴儿,我承你的情了,她能将大王抢到哪去……你莫要操心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初雪毫不在意,咧嘴笑笑,又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妆台上:“我就知你不信。……这个给你,上好的妆粉,自己留着用,莫要拿出去送人了,这可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夫人用了,便可将那个什么绝色的公女比下去……”   允儿看着她起身离去,又气又好笑。   齐奚犹豫着开口:“夫人,若不然派人出去查查,若真如初雪所说,那夫人还是要防备一二才是。”   允儿打开初雪放在台上的盒子,里面是一盒细腻的妆粉,灯火下隐隐闪着光,淡淡的香气飘出来,清新怡人。允儿用指手蘸起一点,匀在手背上,象牙般地色泽,瞬间遮盖了皮肤上的细细纹路。   这种妆粉,确实是在宫中找不出第二份。允儿心中暗叹,果然镐京比郢都强上许多。   想着初雪的话,向来是真真假假话中有话。   允儿盒上盖子道:“我又焉会信她鬼话,说是从市井的说书先生处得知,这等贵女的隐辛,又如何能传到民间,想必是在镐京王宫内流传的。如今人己在路上,太后又心心念念地等着要见,我又能如何阻拦,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了……”   第37章 绝色   这是在哪里,四周黑黑的一片。   允儿睁开眼,分辨不清方向,张了张嘴,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知何处传来阵阵细细的喘息之声,放荡的叫声销魂蚀骨,一下下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心中一惊,摸索着下了床榻,赤着脚寻声而去。   一阵阵浪笑的声音传来,还有突然暴发出来的女人的急促的叫声。   允儿心中急着,脚步却似带了铅,一步也挪不动了。   跪了下来,艰难地跪着前行。   咬着牙继续一点点地挪着……   周围渐渐亮了起来,低下头,惊愕地看清楚自己四周都是血水,红红的血慢慢地自砖缝里涌了出来,血水如柱,竟然托着她升到了半空中,瞬间便看到前面的龙床。   两个白露赤/身的人形正紧紧地搂在一处,难分难解地交合着,分不清男女,剧烈地耸动,下面的人形尖叫抽泣着,似是十分难忍,而上面的那个一边动作,一边喋喋地尖声笑着,声音震得耳膜几乎要刺穿了。忽然抬起头来,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尖尖的脸蛋仰面对上高处的允儿,森森地露齿一笑,一双眼睛妩媚狷邪,贪婪地看了过来……   允儿一声惊叫,忽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齐奚在旁边守夜,急忙起身掌灯,口中叫着:“夫人,夫人莫怕,奴婢在此守候着呢。”   允儿抑制不止心中的狂跳,惊了一身的冷汗,拥了被子躲到床边,见齐奚过来,伸手拉她上来,抱着齐奚犹自颤抖不止。   齐奚摸着允儿的手,感觉冰凉,连连张口安慰着:“夫人可是做了噩梦,不妨事,奴婢在这儿陪着夫人呢,夫人莫怕。”   门外守夜的招月听到动静,赶紧进来了。齐奚令她去调碗安息的汤来给夫人压惊,招月见允儿脸色惨白,不敢多话,急急的去了。   喝了汤药,允儿躺下,梦中之境犹历历在目,齐奚和招月便守在床边,与她说着话宽解着。   初雪披着一件薄衫,灵巧地钻了进来,靠在齐奚身边,用手臂支着下颌歪头看着允儿。   齐奚撵她去睡觉,她却不理,看着允儿,突然缓缓开口道:“夫人,会跳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用蛊。”   允儿呼地一下子坐起身,令齐奚与招月二人都出去,只留下了初雪一个。见她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抬手勾了勾手指,初雪理会,立刻十分麻利地爬上榻来,挤到允儿身边搂着胳膊顺势靠在她身上,嘴里笑道:“这样便舒服很多了。”   允儿用手勾起她的小脸,凝视着这张俏脸,平息一下心中的惊悸,慢慢开口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初雪张了张嘴,嘴巴一咧笑道:“夫人这般语气,真的和我那个姐姐很相像。”   ……   天快亮了,初雪打着呵欠起身回房,允儿却一点睡意没有,看着她脚步浮虚地走出去。   回到房中,招月还没醒,初雪坐下来,凝视着外面的天光,刚才允儿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你是何人我不管,初雪,只要你对我和商儿没有歹意,这宫中便会任由你住下去……”初雪脸上慢慢浮现一丝微笑,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好。   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一口吹熄了灯,倒头便睡。   陈国的车队进城了。守城护卫验过陈国通关文碟后放行,随即有人快马去宫中禀报。   太后翘首以盼,等了这几日,人终于到了。   宫门大开,御人吆喝着,长鞭啪啪作响,长长的车队进了宫。   车轿里的帷帘一角轻轻打开,一双妙目仔细地打量着楚国宫中高低错落的雄奇宫室,精致楼榭,环绕围廊,翅翘干阑。红艳的樱唇微微地勾起。   太后在福寿宫与一双侄子侄女见面。   众人陪在堂中等候。   一队人下了车轿,缓缓地走上前来。   为首的青年男人身量中等,丰神俊朗,高鼻凤目,头束玉冠,鬓若刀裁,一袭青衣穿在身上,行动起来有说不出的俊逸,此人便是太子御寇。   允儿一见之下,暗自赞叹太后母族均是好样貌。   后面的那个女子,冉冉跟在太子御寇后面。装束却不同一般女子,允儿从未见过,一眼望去,耀眼夺目,竟再难将目光移开。   一头乌发中辫着金色彩线,高高地束在脑后,玉面如雪,额头正中却有一朵淡粉色的桃花印,脸上带着面纱,只露一双清澈的妙目,勾以细细的金线,妖媚至极,顾盼之间,美得惊心动魄。身上穿着一件极薄的罗裙,□出白嫩的脖颈及大半个酥胸,起伏的沟壑之间吊着一颗圆圆的黑色石头。细腰宽臀,走起路来莲步生姿,风情荡漾,赤露出来的胳膊上套着五六个金环,随着脚步清脆地叮咚作响,十分悦耳。   及她现身,整个宫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二人行至太后面前,跪拜如仪。太后望着母族后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轻拭着泪水。   太子御寇自怀中掏出陈国国君之信及带来的礼物,上呈太后,太后微笑着看过,又拉过妸姒和御寇的手,细细地问着陈国宫中的情况。   妸姒十分温柔地一一回答,浓密翘起的睫毛微微地低垂着,偶尔抬起,张大那一双明眸,流露出来的妩媚神色令人心旌摇曳。   太后引着他兄妹二人拜见允儿,二人谦卑地行礼:“王嫂。”   允儿微笑着虚扶,转头向太后笑道:“陈国至楚千里,他二人一路跋涉,远道而来,太后莫若让他兄妹二人先歇息洗漱。晚上等大王回来了,在宴席上再叙不迟。”   太后点头笑道:“倒是老身糊涂了,见了他二人,便忘了这事。便交于吾子安排吧。”   兄妹二人再拜退下。   允儿引着二人亲自到了安顿之处,一番叮嘱后,便关了门回去。   御寇与妸姒自安顿下来不提。   凉风习习,仲夏月夜,晚宴便安排在章华宫前殿。   月色如水,快到中秋了,一轮圆盘般的明月在薄如轻纱的云层中穿梭。允儿身着月白色的锦袍,背后用金线绣着一只五彩缤纷的鸾鸟,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胸前只点缀了一朵黄色的雏菊,清雅动人。   与楚王携着手,踏月而来。楚王转着看着月下美人儿,眉眼间的温婉妩媚,便如同这倾泻的月光一般。   众人分席而坐,待太后前来时,己是月上中天,宴席两旁燃起巨大灯烛,丝竹声声,众人觥筹交错,席上气氛十分和乐。   因是家宴,楚王召了几个同宗贵族的青年男女相陪,并为御寇一一介绍着:“此乃我楚国明珠,莫敖氏的嫡长子子文,如今也是寡人的大令尹,随寡人出生入死多年,是我楚国青年一代的翘楚。”   子文身着万年不变的黑色深衣,神情十分淡然,微微颔首,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御寇也面露敬佩之色,微笑着举杯随饮。   楚王转向与子文比肩而坐的另一位儒雅男子,笑道:“子由,乃是我的集尹官,掌百官,一应大事小事杂事,寡人均交给他处理。子由自小与寡人一块长大,寡人所想便是子由所想,心意相通,这全得益于小时候一同淘气培养出的默契……”   众人哄笑起来。子由端的十分沉稳,五官与子文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却更年青一些。起身拱手一礼。御寇也忙起身还礼。   还有五六个陪席的华服贵族,楚王一一介绍过。皆是宗族青年之中皎皎人物。   御寇兄妹并席在楚王下首。御寇举杯敬梦王,感慨地说道:“芈姓族中如此众多杰出人物,青年才俊人才济济,大王更是一代雄主,人中翘楚,楚国焉能不强!御寇仰视王兄的雄才大略,敬佩至极!”   楚王摆手笑道:“御寇过谦了,今日我等兄弟重逢,第一次相见,好好一述亲情才是。”   太后坐在上首,见他表兄弟二人十分和乐,心中舒畅至极。想想自己十八岁离开陈国,辗转息国楚国,虽此生有些事情不如意,为人诟病,但如今位至一国之尊,也算富贵圆满。   仰头看天上满月,竟起了想要痛饮之意,便令身侧的阿福倒酒。阿福小声劝着:“太后,医人说您不可饮酒……”   太后不悦,孩子般地求着:“好阿福,我只饮一杯。”   阿福无奈地直起身。   允儿听到动静,与齐奚低语几句,齐奚点头,后退几步,走到福姑姑旁边,小声说道:“夫人说,今日特为太后准备了菊花酒,太后但饮无妨。”   太后孩子一般地笑了,冲着允儿点点头。   允儿微微笑着,令宫人端上菊花酒,为所有在座的女眷倒酒。   看向楚王,楚王知她意,颔首点头。   允儿端起一杯,起身盈盈笑道:“今日良辰甚好,贵客临门,佳朋满座,我等且尽饮此杯,共祈天佑楚国,佑黎民百姓,佑天下太平!”   众人哄然叫好,纷纷举杯。   妸姒仍然带着面纱,一直安静地坐在太子御寇身边。一双妙目盯着允儿,一眨不眨。   几个族中贵妇,皆是宗中大府的掌事主母,受太后之邀带着女儿来参加饮宴的。见到妸姒衣着暴露,一身曼妙的曲线完全展露出来,贵妇们觉得有失礼法,偶尔窃窃私语着,眼风似刀子般落在妸姒身上,妸姒却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察,还是看着允儿。   贵妇们见到妸姒不食也不饮,直是一味地直勾勾地盯着青鸾夫人,有一个沉不住气了,小声嘀咕着:“哪里像个女君,分明是舒越之地的夷女……”   另一个嗤声悄悄笑道:“莫不是半路被人截了,换了真女君而去?”   众人悄悄俺口而笑。   允儿偏了偏头,听到庭中众女的小声的议论,担心地转头看向太后,太后脸上已显酡色,显然不胜酒力。福姑姑无奈地悄悄走过来,说道太后要回宫休息,允儿急忙起身,众人一同起身,恭送太后。   重新入席,不小心踩在裙裾上绊了一下,楚王伸手握住她,询问地看过来,允儿微微低声笑道:“妾身无事。大王放心”   转过头来,立刻又感受到了那股灼热的注视。允儿想了想,微笑着举杯向妸姒示意:“公女,这是宫中今年刚酿好的菊花酒,每年在菊花开时,并采茎叶,以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方能饮之,酒性温和,舒筋活络,号称长寿酒,公女何不一试?”   女眷席中忽然一静,贵妇们都看着妸姒。   妸姒浓重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却瞟向楚王,隔着面纱的樱唇发出软糯娇媚的声音:“多谢夫人好意,小女从不饮这等妇孺喝的花酒果酒。要喝,便喝王兄手中的烈酒。”   席上一片哗然。不论男女,都兴奋了起来。贵妇们由窃窃私语变成了嘈嘈杂杂的议论,惊讶和不屑的眼神瞥向妸姒。   御寇略有尴尬,急忙歉意地向允儿笑道:“王嫂莫怪,舍妹被我君父宠爱的无法无天,说话向来口无遮拦,王嫂还请原谅一二。”   允儿放下酒杯,微微笑道:“太子这般说话,便是见外了,原是妾身不知公女的口味。”   楚王神色玩味,转着手中酒杯,对妸姒笑道:“你想喝这个?”   妸姒本来冷着的一张脸,突然粲然一笑,妩媚的笑眼秋波生情,看向楚王:“王兄,可愿与妹妹畅饮一杯?”   楚王抬手,笑道:“给公女上酒。”   初雪不知何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妸姒后面,手执玉盏,给妸姒满满倒上了一杯。   允儿嘴角勾了勾,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楚王笑道:“公女为何一直蒙着面纱,何不除去?”   妸姒挑逗地飞眼看着楚王,更加娇糯地说道:“小女的这张脸,只有家中父母弟兄这等至亲之人,或是夫君,才能看的。王兄可想看吗?”   对于这种公然的挑逗,众人再也掩饰不住,面上都十分忿然,此女根本没将楚宫众人放在眼里!堂堂公女,当众挑逗楚王,简直不知廉耻为何物。子由按捺不住,欲要起身教训她,被一只大手拦住。   斗子文长身而起,如千年寒冰般肃杀,顿时将席上的各种情绪冻住。   斗子文举杯向妸姒道:“在下是楚国令尹,也是莫敖氏嫡长子,在楚国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向公女敬上一杯,公女可否赏脸?”   妸姒看着他,斗子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席中一片寂静。   妸姒嫣然一笑,说不尽的意态风流。拿起酒樽:“公子请。”   子文点头:“公女请。”   妸姒轻挑面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妸姒一杯酒下肚,忽然面色一变,顿时天眩地转,直接栽倒在席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复活的周四,进击的周四!收藏及评论十分欢迎!给某香点动力吧!   第38章 蛊毒   席上哗然地一片糟乱。太子御寇脸色一变,急急扶起妸姒,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起身向妸姒处张望着。允儿急招医人前来,医人把脉奇道:“贵女脉像平稳,并无异样,想必仅是酒醉,并非急症。”   允儿笑道:“原是醉了,这却不妨事,且送公女回房睡一觉,明日起来就好了。”   贵女们告退散去,一阵风儿传过来,有人小声嗤笑道:“就这等酒量,还敢夸下海口,只喝烈酒,真是可笑。”   允儿使人送公女回去,又嘱咐了随行人等几句。想了想不放心,又派了浣纱前去照应。御寇心中不安,惦记着妸姒,便告罪离席随妸姒一同回去了。   一场隆重的贵族内部亲情酒宴便匆匆地离奇结束了。   当夜,允儿便留宿在章华宫。楚王许久没有近身了,二人都十分尽兴。允儿在瞬间攀上峰顶的时候,突然耳畔响起了梦中的那种尖叫,飘飘渺渺,似是狂笑,又似在呻吟……   一夜不曾睡好,楚王早朝起身时,允儿也起身,伺候着楚王洗了涮了吃了喝了,允儿便回去流观阁。   齐奚见她眼眶青黑,便劝她补补觉。躺了片刻,心中有事无法安睡,又起来了,命齐奚去找初雪来。   初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允儿看着她,轻轻地笑了:“猴儿,乖乖地招了,你昨儿给那公女喝了什么酒?”   齐奚抿嘴一笑:“今日宫中可都传遍了,早上越姬宫中的人特意跑来问奴婢,昨天晚上醉酒的那位公女,今日不知醒了没有。奴婢也真当她是不胜酒力,难道还有别的缘故不成?”   初雪咧嘴一笑道:“酒是再正常不过的酒,要怪却是怪不到我头上,谁让她满身的虫毒,禁不得雄黄酒。”   齐奚张大了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允儿因心中猜出几分,却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想了想,只做不知,仍旧使人送了醒酒汤去。   外面天气炎热,允儿起身去隔壁看了看商儿,商儿已经竖着两条结实的小胖腿儿扶着案几站立着。白白胖胖的小手踡成小拳头,塞在嘴巴里啃啊啃着。乳母笑盈盈地拿着布偶逗他往前走。商站在那里,转着看看乳母,又看看案几,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允儿进来,商立刻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小胳膊挥舞着,允儿满心欢喜地上前抱着他,商乖乖在伏在允儿肩头,将脸儿贴在允儿脸颊边上。   齐奚哎呀一声,急急地拿帕子给她擦着,商的口水顺着肩头淌下来,濡湿了允儿衣衫。允儿转头看看,笑道:“不妨事,回去再换一件便是。”   又逗着商儿玩了片刻,起身叮嘱乳母几句,便走出门去。   回房换了衣衫,带着齐奚和初雪,往藏书阁中去。   许久没见到秋夔,自公子坚离去己有月余,秋夔便搬进藏书阁,除了出来给太后请安和偶尔到允儿处坐坐,便再不出门。   见到允儿前来,秋夔喜出望外,起身相迎。   允儿握着她的手笑道:“当真是躲清净了,现在连我那里也不去了。”   秋夔一笑:“我一个没过门的女人,自然是要避嫌,你那里大王常去,我再去碰到了尴尬。”   允儿失笑道:“不来我处,竟是这个原因大王若是有意收你,你早就成了我姐妹了,还哪能成了我嫂嫂?”   秋夔笑道:“这宫中无人敢和你争宠,谁不知道大王宠你宠成心尖了。”   允儿摇头一笑:“错了,如今便有人了。”   秋夔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大王纳了新人?我却没有听说。”   允儿慢慢踱了几步,笑道:“你现在快成先生了,躲在这里学了一肚子的学问,哪里还管外面有什么事。”   秋夔脸色凝重,担心地看着允儿,正色道:“不论何事,我一定站在你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允儿笑笑:“逗你呢,真有什么事,何用你来出手。”   手自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交秋夔:“且先看看这个,你的好郎君托与大王交给你的。”   秋夔脸上一喜,伸手接过,展开看着,脸上渐渐勾出一丝笑意。   允儿看着她的神色,也不说话,悠悠然看着窗外,等她看完。   秋夔放下信简,高兴地抿嘴一笑道:“事情进展顺利,坚已经回到了晋国边境,内应的臣子已经联系上,这几日便要举事。”   允儿也十分高兴。秋夔又担忧着:“万一举事不成,也许此生都再不能相见了。”静默了一下,又微微笑着:“即便如此,我也要等下去,初雪说的对,生离,又不是死别,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哪怕见不到,他也会在我心里。”   允儿笑道:“莫要这么伤感,多多祝祷神灵吧,有时我们真要跟初雪学一学,这丫头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   突然转头看着,初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齐奚笑道:“初雪一进来,便跑到里面去看书简了。”   秋夔笑道:“这丫头也是爱看书的。……只是爱看些无用的书。”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夫人不怀疑初雪的来历吗?半路上捡来的人,不可能是圈套吗?”   “初雪必是出身高贵,一个小乞儿,又怎么会识字?见到了贵人,只怕是要吓破胆的,你看她从来一幅嬉笑的样子,哪怕是见了太后,也有本事把太后逗笑,想来是见惯了这些阵仗,并不当回事。”   允儿点点头:“确实如此,我早就明白,但从来没问过她。一个机灵聪明的丫头,如果不是万不得己,谁会抛弃富贵到街头行乞?我在这宫中……并无仇人,又位及宫中之主,一般的事情动不了我……一旦有什么事,让初雪立刻死掉还是能做到的,初雪不至于为了害我,连命都不要了吧……”   “我之所以相信她……”想起那个射父的话,想了想又把这话咽了下去,“……便是我直觉她并没有害我之意……就如你一样,是神灵的旨意,将你们送到我的身边……”   秋夔叹了口气:“你是一片好心,但愿事情如你所愿。”   允儿看着她,一身白衣,一头乌发,除了耳中的一点珍珠,再无半点修饰,清丽的如同出水芙蓉。   “我在家中时,我娘告诉我,越是最初时对你十分热情之人,越是不会太长情……你和初雪,都不是这种人,从一开始便一直在我面前展露本色,并无半点矫饰,因而我信你们……”   秋夔请允儿落座,奉上香茶。   允儿轻咳一声,突然有点难为情地开口:“嫂嫂虽然没有出嫁,但在夔国宫中也是见多识广之人。我有一事,想请教嫂嫂。”   秋夔第一次见到允儿的窘迫,有些奇怪地问:“不知是何事?你但说无妨。”   允儿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说出口,低低地说出了自己在妸姒入宫前夜所做的梦。而与楚王行/房时,耳畔总会响起那个声音。几乎分辩不出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   秋夔大惊,脱口而出:“此梦不吉。”   允儿点点头:“我也知是不吉,但这梦境总是在那种时候……那事结束后,我总是感觉十分疲惫,睡也不睡好,我担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还能有什么古怪,这分明就是那个妸姒给你下了蛊。”   一个声音懒洋洋地从书架后面传来。   二人吃惊,齐齐回头。不知初雪在后面坐了多久,高大厚重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简,她藏在后头竟是看不到。   不待二人开口说话,初雪便起身,走了出来,坐到案几旁,端起秋夔的茶仰头就饮了进去。   秋夔嗔道:“真是急性子,我且再给你倒一杯。”   允儿看着初雪,不知刚才的话她听进去多少。幸亏没有把那射父的话说出来,不然初雪必会将她的信任看成是交易。   初雪见她看着自己发楞,微微一笑:“夫人欲问缘由,且看看这个便知。”手中递过来一部翻开的书卷。   伸了个懒腰,人却倒在秋夔的榻上,仲夏的阳光自窗棂处照进来,正照在初雪的脸上,初雪眯了眯眼,抬起手遮着那强光,阳光依然自手缝处倾泻而下,照在初雪晶莹的脸蛋上。   初雪喃喃道:“不想楚国宫中竟有这么好的藏书。我长这么大都没看到过……”   翻了个身,冲秋夔笑道:“姐姐,要不要我教你给你的情郎种颗蛊,日后他要是敢负你,你动动嘴巴便可收拾了他。”   秋夔刚倒了茶,笑着递了过来道:“不劳你操心,留着此法将来对付你的如意郎君吧……不知将来谁会娶了你,想必是个福泽深厚的……”   初雪嘴巴弯弯一咧:“我才不要嫁人,我要娶十个八个小郎,不喜欢了就丢出去……”   二人调笑着。允儿这边翻看着书简,心中却十分骇然。   及至翻完书简,手竟然抖了起来,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秋夔偶一抬眼,看到允儿的样子,吓的捉起她的手急声摇晃着:“夫人,夫人。”   允儿回过神来,转过头急忙问向初雪:“书中并未写破解之法,你可有办法?”   初雪自榻上抬起身来,认真地摇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那日她喝了雄黄酒便倒地不起,说明她身上的毒性确实很大。毒性越大,越禁不得这酒。”   “既然书上说,这蛊咒是靠行/房时才起用处的,那夫人在解了此毒之前,莫要再与大王亲热便是……”   允儿脸色大变:“这世上居然真有如此厉害的巫术!”   初雪点了点头:“当年我在镐京,也只是听说了她曾拜过一个苗女为师学习。但不知居然是真的,而且修为之高,能远隔千里便施了蛊。”   允儿镇定下来,问道:“不知她通过何种途径向我施蛊?”   初雪想了想:“水。”   “这书上记载,这种蜮蛊生活在水里,所有江河都是通的,此女想必是在路上找到了水源清洁之处,便施了那蛊,蜮蛊顺水而下,来到宫中,按此女指示,便在饮水或其它用水中使夫人中了毒。”   齐奚听到这里,惊呼一声,扑上来急的声音都变了:“夫人中了毒?夫人,你感觉如何?”   秋夔急急地让她噤声,皱着眉说道:“此事不可外传,对夫人不利。”   允儿向齐奚摇摇头。   初雪沉思道:“只要不行/房,便不会有事,此蛊只淫女,通过与男子行房而损夫人元气。夫人承宠越多,便损耗越大,最后形容枯槁,直至元气用尽人便死去。”   秋夔疑惑地问道:“她为何要对夫人下毒,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齐奚愤愤道:“你不曾见宫宴上那贱妇对大王的行径,这宫中都传遍了,陈国公女当众勾引大王,害了夫人,她便可当夫人了。”   初雪摇摇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秋夔看着允儿的神色,轻握起她的手道:“不论是什么目的,先要将夫人的毒解了才是。”   允儿轻轻地开口:“不想她对我有如此的敌意,和她要解药,想必是不肯的。这么歹毒的法子,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   初雪凝神想着,右手狠狠击向左手手心道:“一不作二不休,我给她喝了雄黄酒,想必她也清楚我们有了戒心。接下来,便挑明了防备着,莫要再给她下毒的机会,她想必是没有耐心等着夫人油尽灯枯的,我们且走着瞧瞧。”   允儿的脸色缓了过来,想到一事,向秋夔说道:“后天便要去渚宫避暑,你随我一道去吧,人多有个照应,宫中进了这等妖孽,你一个人在这偌大的藏书室,我也不放心。”   秋夔点头:“放心,我随你去。”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夜便搬回来住。”   允儿道:“那便委屈你还与招月初雪住在一处吧。”   秋夔笑道:“正如我意,夫人多虑了。”   齐奚担心地问道:“此事非同小可,夫人要不要禀报大王?”   允儿沉思道:“如今只是一个梦境和我的感觉,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若惊动了此女,再做什么手脚,反倒不妙,如今我已知道该怎么做,就先不要禀报大王,等有了证据,再禀报不迟,以免大王怪我多事。”   几人都点头赞同。   走出藏书阁,允儿突然转头问向初雪:“你今年当真只有十岁?”   初雪一怔,随即咧着嘴一笑道:“其实我已经十三了,只是行乞的日子太久了,饿的长不高……”   第39章 香樟木黑血石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元稹《行宫》————————————————————————   炎炎夏日,绿柳成荫,万里晴空之下,朱红色的宫门大开,一行车队驶出,车轮碌碌地压在宫中的石板路上,御人们扬鞭,啪啪的声音不停地绽响,在高墙四壁中回荡。   今天是去渚宫出发的日子。允儿犹豫再三,将公子商留在了宫中,交与越姬照顾。   正当允儿犹豫着如何找个借口,避免与楚王行燕好之事,弦黄二地来报,由于今年的雨水特别大,百年难得一遇,二县受灾严重,地里无法播种,百姓们纷纷外迁,逃往附近的邻国庸、师等国。县尹拦人不住,县中治安一片混乱。由于是新扩张的土地,政权稳固是头等大事,楚王决定亲自前去看看,顺便也考察下弦黄边境,为下一次出征做准备。   允儿正在梳洗,楚王迈步进来,十分歉意地说了这个消息,自己不能陪她同去渚宫了。允儿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也正担心妸姒在渚宫中对大王动什么手脚,如今两不相见最好。   楚王使寺人端过一个鸟笼子,里面养了只鸽子。允儿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只灰突突的鸟,不像是给她赏玩的。   楚王见她疑惑,笑道:“这是信鸽,乃是子文亲自驯养的。夫人要陪太后出宫,寡人又要离开,相隔千里,寡人未免担心,夫人若有事,便可用此鸽子传信给我,千里的路,也只需两天即可送到。”   允儿欣喜地点点头,如此便十分稳妥,即便有什么事,也可快速联络到楚王。   楚王手把手地教着允儿如何使用,如何饲养。   初雪送水进来后,便立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嘴巴里不停地问道:“大王,这是公的还是母的?”   “大王,若飞到半路被野兽吃了怎么办……”   “大王,它叫什么名字……”   楚王被她打岔打的哭笑不得,曲指在她头上敲了个暴栗,笑道:“你既如此好奇,便由你来喂养她吧。”   初雪十分高兴,乐得跳了起来了。   “大王,它一定还没有名字吧,我叫它灵耳如何?”   允儿奇道:“这是什么典故,一只鸽子,为何要叫她灵耳,是觉得她听的灵么?要夸一只鸽子,也应该夸它飞的远才是。”   初雪摸着鸽子,鸽子咕咕咕地叫着。   初雪伤感地低声说道:“也不是,灵耳是从前我养的一只猫……因我喂它吃了太多的东西,以致于撑死了……”   楚王听了一怔,忍不住大笑起来。   初雪端起笼子,欣喜地往外走:“灵耳,就叫你灵耳,如今归我啦。”   楚王在后面忍着笑提醒道:“莫要喂多撑死了……”   允儿问道:“大王何时启程?”   楚王笑着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允儿头上,低低地说:“就在这几日吧,昨日刚点了国库中的粮草,去年大军出征用掉了很多,这一趟寡人过去,必是要带赈灾之物,粮草是大头,还要从弦黄邻县征用一些。”   允儿伸手环住楚王的腰,不舍地说道:“妾身舍不得和大王分开,大王不在,妾身心中不踏实。”   楚王笑着摸摸她的耳朵,捧起脸庞轻轻吻了吻:“莫要担心,此次出去,只是察看一下,并不是出征,夫人且好好去渚宫消暑,回来我可要检查夫人胖了没有。”   允儿心中暗暗苦笑。那个妸姒,此番不知会有什么动作,她要做什么,自己几乎是防不胜防,如今还要伺机找到解药解了所中之蛊才是。   但对楚王却不提此事,只微微笑道:“大王也莫要太辛苦了,早晚注意添衣,如今天气炎热,当地大水过后必有疟疾,医人碌精通治疾,大王带上他做个防备吧。”   楚王十分欣慰地笑了:“夫人想得十分周全。”   话说完了,楚王还有奏折要批,便先回章华宫去了。   允儿亲自送出门外,又返回准备去渚宫之物。   直至出发前,那个妸姒都再没露过面。允儿派去服侍的浣纱回来禀报,妸姒整日关在房中,房门紧闭,也不吃宫中饮食。送去的吃食全部原封不动地拿出来。房间中安静的很,并无异响。   几次浣纱找借口敲开她房门,都只见她坐在案几旁,动也不动,就那么冷冷地盯着浣纱。浣纱被她盯着毛骨悚然,便再不敢去敲门。   抱怨道:“这真是个怪人,大白天的在自己房中还要一直带着面纱,奴婢从未见她摘下来过。”   允儿点点头,嘱咐道:“去了渚宫,你仍留在她身边,如有事及时来报我。”   浣纱应诺。允儿唤允奚将做好的香囊给她,说道:“渚宫在水中洲土之上,湿气重,蚊虫也多,配着这个驱虫好用。”   转头嘱咐齐奚:“凡是跟着去渚宫的宫人,每个都发一个。”   想了想又补充道:“令环列之尹清点二百护卫跟随,香囊也一人发上一个吧。”   一行人半日便来到了渚宫。远远望去,隔着一大湾静水,渚宫便在洲土之上,岛上树荫蔽日,鸟鸣啾啾,林木间掩映着一片片朱红色的楼阁,水色波光,映得屋檐上的瓦片闪闪地发亮,几只白色的鸟儿在水面上疾掠而过,在日光下远远飞去。景色怡人,望之清心,乃是十分安静的一个所在。   水边早已经准备了几艘大舟。其中一个乃是二层的舟舫,雕梁画栋,遍插彩旗,五色纱帘随风翻卷。   允儿扶太后上了此舟舫,其余人跟随在后。护卫们登舟后迅速环在舟舷两侧,排列整齐,训练有素。   登舟后,允儿请太后落座,众婢环伺在旁。妸姒仍旧蒙着面纱,走到旁边独自坐下。太子御寇也随之在她身旁落座。   凉风习习自湖面上吹来,一扫暑气,清爽怡人。   允儿带着两个公主,坐在太后旁边,两个公主惊叫着指头湖上一只刚刚叨起一条大鱼的银色鸥鹭,初雪拿出几块点心,揉碎了丢到湖里,也引来飞鸟争食。   两个公主欢快的声音让太后想起了年青时与先君带着子女来此小住的时光。   那时楚王尚小,与当时的太子敖也是这般,靠在舷边投食。   太后转头,看到御寇妸姒兄妹二人坐在旁边,御寇正远望着湖水,而妸姒低着头,以手抚摸着胸前吊着的黑色石头发呆。   太后令福姑姑请他二人过来同坐。   妸姒似乎是脸色不太好,自从上船,就闻到一股淡淡辛辣的香味,头便抑制不住地隐隐作痛,及到坐在太后这边,那股香味更加浓烈,闻之欲吐。允儿见她脸色越来越差,额头上竟渗出汗珠儿来,关切地急声问道:“公女可是晕舟?这湖上风浪太大,这二层摇晃的厉害,快扶公女到楼下歇息。”妸姒未及答话,允儿一个眼色递过去,齐奚和浣纱一边一个架起妸姒便向楼下走去。   御寇起身只来得及叫着:“哎,哎……”刚想要向太后告罪追到楼下去,太后抬起眼皮对他说道:“你快坐下吧,有夫人使人照顾着,妸姒没事,你莫要太过担心。”   太后看他兄妹二人时时处处粘在一块,心中有点不满,想着要写信给陈国国君嘱咐一下,让他管教管教这二人男女大防的问题,心里嘀咕着,一个三十了,一个也二十了,也不怕人说嫌话。   御寇无奈,只得坐下,神色不宁的样子。   太后的好心情被他一搅,扫兴了一半。   楼下甚是平稳,妸姒头晕眼花地靠在舟舷处,感觉好了一些。   齐奚和浣纱一人一边,夹着妸姒而坐。齐奚递了个眼色给浣纱,浣纱点头,随即抬起手臂,轻轻地为妸姒捏着头颈处。   妸姒闭目之间,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直熏得睁开了眼睛,转身便向江中呕吐。   吐了个天翻地覆,眼冒金星,满脸是汗。   吐完了,转过身来靠在舷上喘着气,忽觉得哪里不对劲。   齐奚和浣纱像见鬼一般望着她。   糟了,妸姒一摸下颌,立刻转身向江水中看去,水面上飘着一块青纱,可不就是自己用来蒙面的那块。   气的直跺脚,又急忙抬手遮住脸,可是手不够大,又没个袖子。正无措之际,齐奚反应过来,直接将巾帕递了过来。妸姒接过,直接将帕子系在颌下,刚系上,帕子上的异香传来,直接熏的又差点晕过去。   急急地扯下来,大口地喘着气,瞪着齐奚。   浣纱恍然大悟,扯扯齐奚的袖子道:“原来公女是禁不得这种香。”   齐奚也恍然大悟,摊手道:“这可如何是好?你我身上衣物都是这个香味。”   妸妨再也不理她们了,躬身弯腰,用力一扯,自罗裙上扯下一块纱来,快速地系在脸上。扭身靠在窗前,嘴里一动,突然喃喃地说了什么。   楼上的太子御寇正在神色不宁地喝着茶,突然放下茶杯,急急地向楼下奔去。   一干人全部楞住。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竖子无礼,我那阿兄竟教出如此没有礼数的儿子!”   允儿担忧地在一旁劝道:“太后息怒,妾身下去看看,想必是太子担心公女的安危……”   太后怒道:“在我楚宫的大舟上,还不放心吗?”   允儿不敢说话,垂头立在一旁。   初雪在一旁笑道:“太后说的极是,难不成这舟上会有人谋财害命不成,太子连太后都不顾就直接窜了下去,不顾仪态,有辱斯文。况且……”   眼珠子转了转:“我怎么觉得,这兄妹二人的感情也忒好了些……”   “放肆,快住嘴,当着太后的面胡言乱语。”   允儿急忙喝止着。   太后看向初雪,却若有所思。   太子御寇急急地赶到了楼下,看到了妸姒无力地靠在舷边,齐奚二人垂手立在一旁,妸姒眼神警觉地看着她俩。   太子急忙上前,问道:“妹妹感觉可好些了?”用手托住妸姒软软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   齐奚和浣纱交换了个眼神,屈膝告退。   旁边再无别人。护卫们背对着他们,妸姒软软在倒在太子御寇杯中,轻轻附耳说了几句。御寇凝神地听着,四下里瞥了瞥,见无人注意,抬手右手,在指尖处一口咬破,鲜血涌了出来,左手立刻拿起挂在妸姒胸前的黑色石子,在血珠上转了几转,那石头瞬间便把血吸的干干净净。   太子吃痛,脸上迸出豆大的汗珠,咬牙忍耐。片刻妸姒点了点头,太子拿开手指,那指尖处竟无一丝伤痕。   妸姒轻出了一口气,脸色慢慢红润了起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秋夔在楼上隔间的地板缝隙中,看到了这一幕,惊愕地咬住了嘴唇。   大舟很快靠岸了,太后被众人拥簇着,自楼上走下来。沉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这兄妹二人,径直上了岸。   允儿跟在后面,微微笑道:“公女可好些,沿路辛苦了,上得岸上好好散散。”   妸姒一欠身,点头不语。   允儿对她的反应并不以为然,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微微一笑地走了出去。   允儿先将送太后去安置。令岛上从人带御寇兄妹二人去房间。   太后住处的风景是岛上最好的,抬眼便可见美景无边。凉风习习拂来,花圃中各色鲜花怒放。允儿陪着太后沿着开满鲜花的甬路一路走到秋月馆。这里一直是太后来此避暑所住之地,走到门口,太后停住脚步,问道:“这是何物?”   允儿询声看去,朱门左边缚着一根米色的绳索,上面缠着一束荤菜和一束弥牟帛丝。右边,则挂着一枝桃杆。   允儿笑道:“太后莫怪,这是妾身让他们挂的,时近仲夏,这样便可防虫驱蚊,这岛上的房子许久没人住了,也赶赶邪气。”   太后点点头,笑道:“原是你想的周到。”   允儿扶太后往里面走,边走边说道:“妾身早已经使人将这岛上打扫了个干净,所有用具全部换了新的,好在岛上通风甚好,并不潮湿,妾身又派人使樟香全部熏过一遍,这才敢请太后上岛。”   太后笑道:“原也只有你这么孝顺,那樟香也是稀有之物,价值千金,就这般被你拿来点了熏屋,你也不心疼。”   允儿笑道:“太后贵体要紧,几根木头,哪里能和太后相比。”   婆媳二人正亲密地说笑着,浣纱急急地过来禀报:“夫人,公女不满意她住的地方,正吵着要换一换。”   二人停下脚步,太后刚刚被哄好的情绪瞬间又变坏。沉下脸儿喝道:“又是为何?这般挑剔!哪里像是我陈国公女!”   允儿急哄着道:“太后莫急,我去看看便回。”   太后气道:“莫要去,不想住便自己寻地方去,如此不懂事,气的老身当真是半点兴致都没有了!”   福姑姑上前,软言哄慰着,扶着太后转进去。   允儿走出来,问浣纱:“究竟何事?”   浣纱回道:“那公女刚刚走到门口,便发起脾气来,御寇太子上前将夫人命人挂的辟邪之物全部摘了下来,丢到地上,喝令人拿走。”   “公女走进房中之后,便把门关上。奴婢刚要将东西安置,便听她在里面一声尖叫,直接冲了出来,对太子说不住了,要回去。”   “太子左哄右哄方才把她哄住,公女说住下去也可以,须得要换一间房。”   “奴婢便赶来禀报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很想笑……其实很逗逼有木有……想起了东邪西毒里的那张香肠嘴……   看在某香坚持日更的份上,求收藏!收了我吧……   第40章 另一个公主   时近黄昏,岛上雾气升腾,笼罩在林木葱郁的沙洲上,飘渺的似仙境一般。   妸姒终于安静下来了,关在房中不出来。   允儿调了一处较为僻静的所在给她,公子御寇自然陪伴在她左右,便就住在她隔壁的房间。太后听到了,大为摇头,不想当着侍女的面说什么丢母国的面子,却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让陈国国君教训教训这对寡廉鲜耻的兄妹。   晚膳时分,庖厨送来一条烹制鲜美的桂花鱼。说是下午从湖中打上来的,放在瓦盆里养着,夫人特意吩咐做给太后食用。   太后看着眼前的蒸鱼,散发着袅袅的香气。阿福见她发楞,递过来一双竹箸,笑道:“放凉了便辜负了夫人心意,太后快尝尝吧。”   太后接过,挟起一块鱼腹之肉放在口里,味道甘甜清香,太后叹道:“阿福,青鸾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事事处处先想到老身,虽是个儿媳,却比女儿还要贴心。”   阿福也笑道:“太后说的极是。青鸾夫人极是难得,样貌出挑,贤淑温和,又有智有谋,真是再难找出这样一个人物来。”   太后又叹着气,喃喃道:“只可惜出身……”   福姑姑挟起一块鱼肉放到太后碗中,笑道:“太后如想要爱惜夫人,老天便自有安排,如今夫人是晋国公子坚的义妹,将来公子坚如能成事,这出身想必也不是问题了……”   太后慢慢开口着:“世风日下,诸侯各国的公女们都是娇生惯养大的,难得能挑到个堪为恽儿良配之人,上次的江华,眼前的妸姒,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古怪,和青鸾相比,倒真是看不出谁是公女……”   阿福试探地问道:“若公子坚能举事,太后是否会让青鸾夫人……”   太后慢慢挑起碗中的鱼肉,轻轻咀嚼着。   “也并不是不可……”   一切都安顿好了,秋夔初雪都跟着进到芙蓉阁,这是允儿歇息的所在。   允儿看人都到齐了,令撷英守着门,几人密谈。   “你们都看到了什么?”允儿开口问道。   秋夔皱眉先开了口:“在舟上,那个御寇太子趁四下无人,咬开手指的血,以血饲石,那公女胸前带的黑色石头有古怪,似是活了一般,不知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初雪急急地翻书对照着。   齐奚跟着说道:“如夫人所料,那公女所带的面纱,在忙乱之下不小心扯掉了,公女没有注意到,奴婢和浣纱看到了公女嘴角处,刺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喜子。”   初雪闻言,怔了怔,手中停了下来,沉思起来。   浣纱说道:“那公女刚进长风阁,见到墙上挂的香樟木便尖叫一声,又气又怒的样子,看样子是十分怕那香樟木。”   房中静了下来,外面一阵风声刮过,吹的林木飒飒地作响,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允儿望向初雪,打破了寂静:“初雪,你怎么看?”   初雪皱着眉头道:“十有八/九,这个妸姒所养的蛊毒是与这喜子有关了,香樟木是喜子的克星,因此妸姒惧怕香樟木,以及所有香樟木制成的香料,香囊。总之,妸姒惧怕这种味道……”   秋夔迟疑道:“妸姒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似乎不是为了前来看望太后……她与太后感觉生疏的很……”   齐奚道:“难不成是为了进楚国后宫当正夫人?”   秋夔摇摇头道:“虽然妸姒在宴席上公然挑/逗楚王,似乎意在进宫,但我却并不这么看,想进这后宫,太后是她必须争取的支持力量,她却丝毫不顾忌太后的想法,与太子御寇亲密过纵,明显是不惧太后,……或者说,她想达到的目标,是不需要通过太后的……”   初雪说道:“如果不想入宫,那又为何对夫人下蛊?莫不是障眼法?”   允儿一直听着众人的话,没有开口,此时说道:“对我下蛊,恐是要胁。没准会以解蛊为条件要我听命于她。我中蛊无妨,只是怕她会对大王下蛊,大王若中了蛊,只怕是这天下要乱套了……”   众人想到事情的严重性,都沉默了下来。   初雪问道:“要不然将此事告诉大王吧!”   允儿想了想,坚决地否定了:“不可!大王一旦听说,会立刻赶回来,岂不中了那公女的奸计。”   “此事务要在回宫之前解决,便在这个岛上!无论她是敌是友,都不能再让她回宫见到大王!”   允儿沉声道,众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情都十分严肃。   允儿笑道:“也不必如此紧张,一个小小的公女,也不能翻了天去,只是须更加留心防范她的举动,她若真的不把我楚宫放在眼里,我也必会禀明了太后,太后为了大王,也必会将她驱逐出去。”   “暂且看她下一步怎么做。”允儿一锤定音。   入夜,夜枭之声咕咕地在林间此起彼伏,夏虫在草丛里吱吱地叫着,月亮自云层中露出,岛上一切在月光的照耀下,如水银般梦幻迷离。各处星星点点地闪着灯,护卫们十人一队,编成五队,依次在岛上巡逻。   初雪睡不着,翻身坐起,推开窗子往外面看着。远处的湖水在月华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你可算出来了,让我好找。”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初雪先是吃了一惊,听出来男子的声音后,反而笑道:“多谢兄长牵挂,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算你有本事。”   男子冷哼了一声,自浓密的花木中转了出来,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蒙黑巾,只在外面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慢慢地走近。   初雪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看天上的月色,叹道:“许久未见阿兄了,不想今日在这楚国重逢,还有幸能在异国它乡同赏一轮圆月。”   男子确定四下无人,走到窗前,窗棂打开,遮出一片阴影,男子便坐在那处阴影中,冷冷地说:“你倒是好雅兴,一跑几千里,一别两三年,你可知陛下心里急成什么样了?”   初雪撇撇嘴,不以为然:“他又不缺我这一个女儿,如果疼爱我,也不至于为了秦姬那个拨弄是非的贱人,打我一巴掌。”   男子叹道:“你也莫要怪陛下,要不是你当众顶撞让他无法下台,他也不至于打你。”   初雪嗤笑一声:“自从母后病逝,陛下何曾关心过我,他只在意那个秦姬。”   男子斜着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你离宫之后的第二日,陛下就命秦姬自尽了。”   初雪怔住,又冷笑道:“这又是为何,想必宫中又有其它美人了?”   男子叹道:“陛下说秦姬诽谤公主,罪该万死。”   初雪沉默不语,男子起身,与她面对,柔和地劝道:“无论如此,你都已经离宫三年了,也该回去了,陛下十分惦记着你,回去看看他吧。”   初雪看着他,没有说话。   初雪慢慢起身,闪到一边,作了个邀请的手势:“既然来了,便进来说话吧。正好我有事请教阿兄。”   _______以下写于碧桂园十里银滩那男子闪电般地自窗户翻进了房间,初雪伸头向窗外四处张望,看无人便关了窗。男子扯下了面巾,露出一张削瘦的脸,一双眼睛犀利有神,五官与初雪有几分相似,不说不笑时冷气森然,令人不敢亲近。   男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走回窗边,轻轻地将窗虚虚地开了个缝,低声笑道:“你倒是吃的开,这个夫人对你不错,单独给你这间屋,这案几上的一个铜灯都够你当了吃一个月。”   初雪耸耸肩:“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这点东西就能入我的眼了?阿兄也太小看我了。”   男子转过头来凝视着她,说道:“三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唔,个子也高了些,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初雪将头转向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想通了自然回去。”   那男子张口又要说什么,初雪将手一摆:“废话且少说,我要事情要问你。”   男子张了嘴又闭上,无奈地问道:“说吧,何事要问?”   初雪问道:“几年前,陈国的公女妸姒曾到镐京晋见陛下,听说当时陛下想纳她入宫,后来她未何没能入宫?”   那男子笑道:“母后都不管这事,你倒管起来了,此事过去好多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   初雪环臂靠着窗,歪着头看他,也不说话,一动也不动。   男子苦笑道:“你还是这幅德性。”   “说与你听也无妨,陛下派我去打探的,此女养着蛊毒,陛下恐被她下蛊受制,便将她送了回去。”   初雪似笑非笑地说:“听说陛下已经宠幸了她,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男子静默一下:“这个我却不知道了,陛下的事,你想知道不如回去亲自问他。”   初雪撇他一眼,又问道:“她的蛊如何解?”   男子迅速抬眼看向她:“你中了她的蛊?是何症状?”   初雪舔舔嘴唇,笑道:“就是与男人行/房时,会神识混乱,事毕元气大伤。”   男子似被针扎般跳了起来,抓狂道:“你……!你竟然这般……”眼睛瞪着初雪,“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去,陛下要是知你乱来,必会再将你囚上一年。”   初雪晒道:“何必那么紧张。并不是我……不过就算是我,我就没长腿么,有本事他就来将我抓回去……”   见男子还瞪着自己,余怒未消的样子,初雪不耐烦地说道:“好啦,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且问你,那御寇有几成把握能继国君的位?”   男子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为何对陈国如此感兴趣?你又是在何处见到他的?”   初雪冷哼一声,“堂堂大周的大行人,居然不知陈国太子御寇此刻便住在这个岛上,你手下那耳目三千游士八百看来要好好修理一番了。”   男子奇道:“他在这岛上,又与你何干,莫非你看中了他?”   初雪笑笑:“我看中的不是他,我看中的是他的妹妹妸姒,我看中的是妸姒胸前的那块黑血石。”   男子神色缓和,微微笑道:“这有何难。你既看中了,我即刻给你摘了来。”   初雪笑道:“这才是我的好阿兄。”   男子眨眨眼睛,抱臂笑道:“只要你答应回去,阿兄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到。”   初雪点头笑道:“回去也可,先把这里的事了结了,我们便一块走。”   男子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一言为定。”   推开窗子,趁着月色茫茫,一个翻身,闪电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41章 鱼群   岛上的时光似乎是凝固了,漫长的一天,从黎明即起的时光,直到黄昏日落,平静的日子让人倦怠。   午后,允儿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过来时已是日头西斜。   撷英去庖厨提回来了晚膳,进来说了一桩奇事,今天湖里的大鱼突然都涌到洲边,密密匝匝,厨子们用木桶去捞,捞也捞不完,那些鱼摇头摆尾,体形巨大,有胳臂般长。   边说边打开食盒:“夫人请看,这便是一条鱼做的三道菜。”   允儿看过去,只见食盒中满满的大鱼块,想来这整条鱼必是硕大。   撷英笑道:“岛上的人都说贵人们一来,这鱼也多了起来,鱼从龙嘛,想必是都想沾沾贵人们的福气。夫人要不要也去看看,好多人都去看呢。”   齐奚听了,也笑道:“难不成这鱼儿也有灵性,要跃龙门不成?”   允儿心想,岛上无趣,这倒是个不常见的新鲜事,睡了一个午后,也正想出去走走,便问道:“庖厨们在何处捕鱼?”   撷英回道:“就在吟风馆几步之遥的草洼处。”   允儿心中一动,吟风馆正是妸姒的住处,想了想,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当即使齐奚去请秋夔和初雪同去。   齐奚应着,犹豫了一下:“夫人要不要先用了晚膳再去,这鱼放凉了不好吃。”   允儿向外看看,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说道:“且先去看看,回来再吃。”   行至吟风馆的一路,见有许多人拎着木桶,笑吟吟地走在路上,见到允儿一行,急忙行礼并笑嘻嘻地将打来的鱼给允儿看,允儿看向桶中,里面满满地装着许多条大鱼。   吟风馆的大门紧闭,十分安静。   绕过吟风馆,走到人多的那处洲头,只见水草丰茂,银色的鱼鳞在清浅的水洼处一闪一闪,众人们正挽着袖子,抓的来劲。见允儿走过来,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向允儿行礼。   允儿摆摆手,示意众人们继续,便立旁边看了起来。   那鱼儿似乎多的抓不完。   众人们一桶一桶地捞着,鱼群一片一片地再补上来。   允儿转头望着四周,距离此处十几米远,便是吟风阁的墙,墙并不高,允儿打量过去,比自己大概高出半身的高度。一阵风吹来,十分凉爽,众人们的喧闹声更大了,吟风馆却一直静静的,半分动静也没有,只有墙上几从青草微微地被风吹着。   转脸低声问着秋夔:“你可觉有什么古怪?”   秋夔疑惑地说道:“据说岛上只有此处才是这样,鱼群只涌在这一个地方,似是被诱食。”   初雪看了看四周:“此处距离吟风阁这般近,又是上岛之后才出现此景,必与这公女有关。这公女不吃不喝,只靠御寇来血饲,难不成血不够了,如今改吃鱼?”   允儿心里一动,又看着捕鱼的那处,庖人们装的盆满桶满,纷纷散去,笑道明日再来。   水边渐渐安静下来,众人不语,都静静看着那处鱼群所在。   无人打扰,那鱼群渐渐地自然形成了一个形状,越来越多的鱼涌了上来,累累叠叠,远远看去,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众人骇然。   允儿道:“那涡心处必有古怪!齐奚,速去将护卫官叫来,找几个水性好的,潜下去,看看水下有何物。”   齐奚应了,急忙去找护卫官。   护卫官过来,带了几个水性好的郎卫下水。   天色已暗,几步之内己然看不清楚。阵阵晚风吹过来,竟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郎卫搜索了片刻,上岸禀道:“水下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允儿问道:“水面距离涡心处距离多少?”   郎卫想了想回道:“约有等身的距离,小人下水后,脚底接触到河床,水便刚刚没过头顶。”   允儿见天色太晚,也确实看不到什么,便只吩咐道:“也罢,明早天亮,尔等便赶紧过来,查清楚水下到底有什么。”   郎卫官得令而去。   回到芙蓉阁,允儿更衣后走到案前,那三盒凉透的蒸鱼还放在那里。   允儿坐下,看向盒中,那鱼汤凝固的地方,竟微微透着蓝黑色的光。   允儿心中大骇,令齐奚再掌几盏灯过来。挽袖伸手拿起竹箸,翻起鱼肉,主仆二人齐齐惊叫了一声。   那冷透的鱼肉竟然己变黑变蓝,在灯光下闪着蓝盈盈的光!   允儿看着齐奚,齐奚张着嘴巴,惊骇地叫道:“怎么会这样!”   允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声道:“此鱼有毒!”   看向齐奚:“速去各处传话,不得食此湖中之鱼!”   齐奚急忙起身,使人到各处宫中传话,允儿又使人去太后宫中询问,阿福回话说太后因今日身体不适没胃口,送来的鱼并没动,只进了些清粥。   允儿松了口气,齐奚带着哭腔道:“夫人快告诉大王吧,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必是人头不保。”   允儿看向秋夔,秋夔点头:“事关重大,我也觉得确实应该禀报大王了。”   允儿叹道:“一旦大王得知,会立即赶回来,那妖女万一再对大王做什么手脚,岂不更坏!”   秋夔奇道:“此女既然可以千里之外对夫人施蛊,欲加害大王,为何不也如此这般?”   初雪想了想:“或者千里施蛊是比较损耗体力的,或者是那妖女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总之,她此番前来,必是不怀好意了。”   几人一齐看向允儿。   允儿挥挥手:“且待明早查明水下之物,一并禀报大王吧。”   夜深了,各处灯火渐渐熄了。   初雪房间的窗棂突然轻轻的敲了三声,初雪从榻上迅速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初雪要点灯,黑衣人伸手止住,自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室中瞬间亮起。   明珠映在黑衣人的脸上,一双眸子神色竟柔和了许多,黑衣人伸手拉下了脸上的布罩。   初雪笑道:“阿兄真是出手阔绰,出宫来居然还带着夜明珠。”   黑衣人晒笑:“看来你真是离开的太久了,自己的东西都不认得,此物乃是你宫中的,我临走时去看你的旧物,顺手牵羊拿了出来。”   初雪一怔,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笑道:“我说这么眼熟,原来是我的东西。”黑衣人看着她:“想要便拿去,也算物归原主了。”   初雪五指并拢,将那明珠轻轻举起,问道:“我要的东西你还没带来,是想用这个来顶了?你拿不来我要的东西,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答应你的事,我何时没办到过。昨夜本来可以得手了,不想那御寇竟半夜里爬到他妹妹的房间!”   言语中十分不齿:“不想一国太子公女,亲兄妹,竟然会做出如此苟/合之事。”   初雪张了张嘴巴,突然问道:“阿兄可看到吟风馆后面的那处鱼群?”   黑衣人道:“昨晚我便看到,只是夜里看不真切。”   初雪凝视着他:“所以你今夜带了夜明珠前来 阿兄也觉得必有古怪?”   黑衣人点点头:“你随我同去,不必下水,只在岸上替我把风便可。”   初雪看看窗外道:“事不宜迟,已近三更,现在便去吧。”   自包袱里翻出一件黑衣,走到屏风后面换上,又将头巾裹了头面,二人穿窗而去。   吟风阁灯还亮着,窗户透出了光,妸姒正盘坐调息着。胸前黑色的石块隐隐发出蓝黑色的光芒,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着,渐渐的那黑石竟丝丝缕缕地伸出几条触角,紧紧地吸附在妸姒雪白的胸前,黑线渐渐渗透进皮肤里,看起来诡异恐怖。   妸姒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那几丝黑线竟慢慢变红,红彤彤的线越来越粗,黑石冒出了热气腾腾的气,也变得红彤彤。妸姒的额头滴下了大滴的汗。   过了一会,一切如旧,黑石冷却了下来,依旧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垂在胸前,全无半点生气。妸姒睁开眼,起身,走到镜前,摘下了面纱,脸色晶莹剔透,一双樱唇娇艳欲滴,眼睛里眨着水润润的光,嘴角边的喜子似一滴晶莹的血珠,让这张脸蛋儿变得妖媚至极。   太子御寇推门进来,见她如此,欣喜地问道:“妹妹,如今气色好极,想必已经达到和血主心意相通的地步?”   妸姒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就是它,它便是我。”   御寇惊喜交集地说:“妹妹的意思是……”   妸姒看着他,一双妖媚的眼睛隐隐发着蓝色的光,缓缓地开口:“我是意思是,如今不用凭借楚王的势力,我也可以助你登上陈国国君之位!”   御寇喜极而泣,跪倒在妸姒脚边,连连亲吻着妸姒的双脚:“御寇愿今生供养血主,忠心无二,永不背叛血主。”   妸姒伸出纤纤玉手,苍白的似是没有血色,拉起御寇,娇声笑道:“哥哥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一个国君之位而己,有朝一日,我必助哥哥去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坐坐。”   御寇紧紧搂住妸姒,吻向她嘴角那血珠般璀璨的喜子:“太好了,如今不必再色诱那楚王,我等便早日返回陈国,早举大事吧!”   妸姒推开他,笑道:“哥哥急什么,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倒觉得,此处水气湿润,地方僻静,倒是十分有助于我完成与血主的通灵。”   御寇一怔:“不是已经可以心意相通了么?”   妸姒笑道:“通灵乃是最后一步,我师傅至今都未达到通灵的程度,每一个养蛊修灵的人,都盼着能达到这一步。”见御寇面有犹豫之色,妸姒又加了一句:“通灵之后,便可凭心意置人于死地,便是意杀。”   笑意盈盈地看着御寇:“到时哥哥莫说想要做个国君,便是夺了这天下,也不在话下!”   御寇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问道:“不知几时能达到这个程度?”   妸姒沉思着,半晌方才开口:“我有预感,近来身内气血盈胀,或许便在这几日。”   御寇喜不自胜,连连搓着手,叫道:“好,好,我定助妹妹一臂之力!”   这一番话,被墙外的两双耳朵一点不拉地全部听了进去。   第42章 正邪两不立   墙外的那对兄妹,偷听了墙里那对兄妹的悄悄话。   一对十分欣喜,一对相当震惊。   初雪张着嘴巴蹲在墙根下,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直至房间里的灯被吹熄了,黑衣人拉了拉她,她才如梦初醒,二人轻轻离去。   月色朦胧,黑衣人拉着她奔到白天的鱼群打旋之处。林风飒飒,夏虫啾啾。初雪与黑衣人立在浅草处,初雪抬头轻声问道:“阿兄,什么是意杀?”   黑衣人挠了挠头,说道:“便是用意念杀人,一念起,想让谁死谁便死。”   初雪大睁着眼睛,惊道:“那可怎得是好?她刚才说还要让御寇去坐坐陛下的位子!”   黑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微微笑道:“是谁还倔强着不肯回去见陛下,如今又这般关心!”   初雪跺着脚,撅起嘴巴:“都什么时候了,阿兄还开我的玩笑!”   黑衣人转身负手而立,衣襟随风飘动,也颇有那么一两分俊逸:“我做大周的大行人已经十几年,从未见过这种意杀,只是传闻而己,……然而也不可大意。”   初雪鼻中轻哼了一声:“连你都没听过的,想来那妖女是哄那御寇开心的。”   黑衣人不理她,走到水边,弯腰扎紧了裤脚,向四周看了看,拉着初雪走到近水边一棵树下,树边有几丛灌木,将她藏起。又取出一捆长强,缚在自己腰间,另一头交给初雪,叮嘱道:“你且在这里看着,如有人来,便拽这长绳三下,我便会知晓。”   初雪点点头,蹲身伏在灌木之中,黑衣人走至水洼处,潜了下去。   过了近一顿饭的工夫,黑衣人自另一处缓缓地浮了出来。   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湿漉漉地滴着水。   初雪伸手去接,黑衣人却不让她碰,月光下两条浓眉紧锁,低声说道:“且回你房中再说。”   初雪迅速收了绳索,二人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初雪便来敲允儿的门。允儿心中悬着鱼群之事,也一夜不曾好睡,早早便起来,见初雪大清早便来,颇有点诧异。   初雪一头蓬乱的头发,眼袋发青,齐奚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半夜和谁去打架了不成?”   初雪站在门口,请齐奚去禀报夫人,她带来了个重要的人,这个重要的人有件重要的事,要对夫人说。   允儿早己穿戴整齐,听齐奚说着,便径直走到门口。   初雪见允儿出来,便闪在一旁,她背后站着一个黑衣人。   因说是有密事要禀报,允儿将二人带到了寝室,三人对坐。齐奚告退去门外守候。   初雪转向允儿一拜:“我本名婴,乃是大周的公主,宫中排行第九。因些小事负气离宫三年,流浪于各诸侯国间,幸得夫人收留,望夫人莫怪我隐瞒了身世。”   允儿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可真的是生出于大雪纷飞的时候?”   初雪咧嘴笑道:“这个确实是真的,夫人这么问,莫不是已经不怪我了?”   允儿看向她,嘴角勾起一笑:“人人都有苦衷,这算什么罪过。你入宫多时,我却从未问起你的来历,便是相信你的为人。但不知今日,为何要与我说的这般清楚?”   又转头看向黑衣人,问道:“这一位不知又是何人?”   初雪说道:“这位便是我的兄长,大周的大行人,常在江湖行走,名季连。”   又低低地补充一句:“这次他便是来找我回去的。”   二人见礼。允儿笑道:“季连公子,令妹在宫中十分讨喜,这样便被你带走了,我却是舍不得的。”   初雪抬头看着允儿,急急地开口道:“夫人,眼下夫人和太后处境都十分危险,我阿兄今日上门,便特意为此事而来。”   允儿看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季连,季连将手里一直拎着袋子拿了起来,看向初雪,初雪眨了眨眼,又对允儿说:“昨夜,我和阿兄已经去湖中看过了,发现了这个东西。”   季连将袋子打开,露出了半截白骨,伸手进去,掏出一个光光的骷髅头骨,骨头内侧隐隐透着蓝莹莹的光。   允儿眉头紧皱,看着这些骨头,掏出帕子掩住口鼻,问道:“这便是从那漩涡处打捞出来的?”   季连道:“确实如此,这些骨头散落在水底,身上的肉已经被鱼儿吃光,我将这些骨头都捡了上来,拼成了一个人形,这应该便是湖中鱼群涌上来的原因了。”   允儿脸色越来越凝重,唤齐奚进来:“速去各宫传我旨意,各宫清点人数,所有护卫,杂役,宫女,一个都不能少,全部清查,看是否有人失踪不见。”   齐奚正欲传身离去,允儿又说道:“慢着,且不要惊动众人,就说是清点人数,大伙人近来伺候的辛苦了,按人头报上来,每个人都有赏。”   齐奚点头迅速出去传令。   消息很快返回来,各宫各处人数正常,均并无人口失踪。   众人十分纳闷,初雪问道:“难不成是别处飘来的浮尸?”   季连立刻否定了:“血饲是不可能用腐烂的的尸体,需得用鲜肉才可。”   允儿沉思,开口说道:“恐怕这妸姒血饲用的是她自己随从,因此我们查不到。”   初雪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允儿看向季连,季连道:“那妸姒说通灵这一关便在近日,在下以为,需得要严密监视吟风馆,先从阻止血饲入手,没有血饲,她便无法获得修炼所需的养份。”   允儿转向秋夔问道:“你怎么看?”   秋夔一直没有吭声,见允儿问过来,说道:“我在宫中曾听说过这种法术,据说修行人在修炼的时候都极其脆弱,只要找到血主,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它。”   初雪大喜:“过通灵关的时候,便是这妖女最脆弱的时候了,既如此,我等只需严密监视吟风馆的动向,稍有动静,我等便可一举击杀。”   允儿担忧地说道:“血主被杀,却不知妸姒会如何?若妸姒也死去,太后那里不好交待。”   初雪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夫人还在考虑太后会如何,那妖女若真的到了意杀的程度,这天下便会陷入不世的浩劫,到时莫要说楚国,连我大周都要生灵涂炭!夫人不用担心,到时由我来动手了结了她,太后那里,我去交待!”   秋夔也说道:“夫人多虑了,当今情形,即便夫人立刻告之太后,太后也必定会大义灭亲,毕竟妸姒与御寇的野心太大,如果危及了天下,楚国首先会被拉下水。”   允儿咬了咬牙,传令岛上护卫,秘密监视吟风馆,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入夜,吟风馆墙边的古树上,树冠微微地动了动,几只小鸟扑楞楞地飞了出去。季连正坐在树上,一颗小脑袋自下面冒了上来,季连伸手将她拽了上来。   初雪探头向院中望去,寂静无声。   压低声音悄悄问道:“这都第四天了,怎么还是毫无动静?”   季连皱眉:“没动静是好事,你希望会有什么动静。”   初雪见他眉目之间十分疲累的样子,心疼地说道:“阿兄且先睡会吧,这里交给我,我看来看着。”   季连想了想,点点头,叮嘱着:“可要仔细盯好了,有任何异响,立刻叫醒我。”   初雪点头答应,季连靠在树上,坐在两枝丫中间,闭上眼睛,立刻沉沉地睡去。   夜色无边,水银般的月华笼罩天地之间,一切朦朦胧胧,初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里,渐渐地眼皮要合上,几乎便要粘到一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响。   初雪和季连都是一个激灵,立刻从睡梦中惊醒,齐齐地向发声处看去。   只见御寇鬼鬼崇崇地走出来,肩头扛着一个人形的包裹,边走边四下里看着。   推开了院门,径直向墙后的水洼处走去。   走到上次鱼群漩涡之处,顿了顿脚步,没有停下,又顺着草洼走了几十步方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包裹划开,一个尸体从里面露了出来,御寇找了块石头,用绳子系在尸体的脚踝处,两手在尸体肩头一推,那尸体顺着水草渐渐地滑了下去。   季连和允儿在树上看的清楚分明。季连转头看向屋内,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竟然有暗暗的红光亮起。   季连暗叫一声:“不好!”衬雪转过头来急道:“阿兄,怎么办?”   季连轻喝了一声:“下树!”   二人急速从树上下来,季连快速地吩咐道:“你速去报知青鸾夫人,派护卫前来。我去对付御寇后便会立刻赶回来。”   初雪嘴上答应着,脚步早已经奔出去好远,身形直奔芙蓉馆而去。   季连赶到水边,御寇刚刚解决完尸体,清理干净了浅草水洼处的痕迹,正站起身来。   季连拔剑,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御寇。   御寇慢慢地站起身,一张脸上神色狰狞,完全不再是白天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   一阵风儿吹过,月亮明明灭灭地隐入了云层之中,天地间更加一片虚幻,湖边雾霭蒸腾,如纱如缕,将二人笼罩得转眼便看不见了……   第43章 手足情深   初雪使出全身的力气,向芙蓉阁一路狂奔。   近得门前,伸手握拳,重重地擂着门。已是深夜,阁中众人被这一阵狂乱的擂门声惊起,一时间乱成一团,点灯的,穿衣的,喊人的,来应门的……   允儿以最快的速度站在门口,初雪大张着嘴巴,喘着气道:“不好了……”   允儿立刻明白了,拉起她便走,边走边让人去找护卫官,命他将岛上护卫全部聚集到吟风阁去,秋夔匆匆地奔出来,跟随允儿一同前去。   湖边的白雾渐渐散去,御寇摇摇晃晃,终于仰面倒在地上,肩上腿上被洞穿了十几处,不断地渗出血来。季连手持长剑,身上也挂了彩,衣衫被匕首割出几道口子。长剑垂下,剑尖上滴下血来,一滴滴的血落到了水里,瞬间开出了一朵朵血花。   刚才打斗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指派在这里的护卫,护卫奔了过来,见二人如此情形,一拥而上,欲将二人拿下。   季连沉声说道:“我奉青鸾夫人旨意,来此捉拿逆贼,尔等速速将他带到吟风阁去见夫人。”   护卫却并不买账,听也不听,直接一拥而上,季连见状,暗暗运气,突然几个躲闪,晃过了护卫,奔向吟风阁。   允儿带着初雪秋夔来到吟风阁的时候,吟风阁尚自静悄悄的一片。窗棂处明明暗暗,透出血红色的微光。   允儿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妸姒正盘膝坐在床榻上,周身血红一片,似雾似雨,将她包裹其中。   一片血红的中心,便是那块挂在胸前的石头,此刻已经不是黑色,而变成拳头大小的红色圆球,石头薄的有如胎衣,里面一只硕大的喜子伸出长脚,竟透出石皮,直接将爪子伸到妸姒雪白的胸前。   血红色的粗壮的肢节,长满了茸茸的毛。扎进那一片白腻的肌肤里,看的允儿作呕了起来,弯了腰欲吐。   声音似乎惊动了妸姒,她微微地张开了眼,看向了允儿,眼中先是一惊,而后是深深的厌恶之色。   妸姒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石头的喜子突然动了动,妸姒看向允儿的眼神变得十分凌厉,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允儿突然感觉到头中一阵剧烈的头痛,耳边又回荡起那种似笑似哭,欲、生、欲、死的尖利叫声,感觉像要被撕成两半,承受不住这撕裂般的巨痛,允儿汗水涔涔而下,脸色苍白,慢慢倒在齐奚怀中,意识似乎渐渐远去。   初雪一见允儿形状,立刻从怀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红着眼睛扑向妸姒,举起匕首狠狠地向妸姒胸前的血石扎去,边扎边恶狠狠地叫着:“我让你害人,我杀了你这害人精!”   妸姒浑身巨震,似乎遭遇了极大的痛楚,却仍然盘坐着,双手持在胸前,挡着初雪的匕首!   初雪不管不顾,疯了一样,用匕首将妸姒的手划了无数道,妸姒突然邪魅地一笑,那血石中的喜子突然胀大,慢慢就要从血石中裂石而出!   初雪的匕首准确在扎在那只喜子身上,却又滑到了一旁,根本就扎不进去!   齐奚抱着允儿,感觉允儿身上渐渐冰冷,汗水早已经打湿了衣衫,脸色苍青。齐奚因惊恐而抖着身体,绝望地瘫倒在地。   妸姒狰狞一笑,一双红唇如同火焰般耀眼,眼珠已经变成了深蓝色,盯着拿着匕首疯狂地扎向自己胸前的初雪,轻轻地说道:“想我死,没那么容易,这次是她,下一个就是你……”   初雪满头满脸的汗水,听她所言,倒退了三步,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四下里张望着,抓起案上的砚台,笔架等物,狠狠地砸在妸姒的身上。   妸姒动也不能动,那只喜子控制着她的身体,她只能任凭喜子吸附。一张俏脸被砸的皮开肉绽,道道血痕在脸上绽开,血珠顺着脸颊流淌着,流过嘴角边的喜子印痣,那喜子印痣竟然动了动。   妸姒心中苦笑,本以为今夜能顺利完成与血主的心意通灵,不想竟被允儿带人来破坏,多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血主受了惊吓,已经气血逆施倒转,搞不好自己还会被其反噬,想到这里,一阵恨意涌上心头:今夜不论如何,必要先将那屡次坏她好事的青鸾夫人置于死地!   那喜子瞬间又胀大了一圈,石皮已经薄如蝉翼了,眼见着就要从那石头中爬出来了,允儿被耳中的尖叫声扰乱了心神,早已经撑不住了,昏死过去。   妸姒张着眼睛,轻蔑地一笑,开口说着:“血主一出,你们一个也跑不掉,结伴上路吧……”   初雪战栗着看向秋夔,手哆嗦着,问道:“怎……怎么办?”   秋夔突然摇了摇头,向妸姒平静开口道:“或许谁会去死,现在还不一定。”   皓腕一翻,突然亮出一排银针,银针淬着蓝色的光,闪电般击中了妸姒嘴角上的那只晶莹如红宝石般璀璨的痣!   妸姒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看着银针飞来,在她的嘴边开了花,齐齐的五只细如牛毛的银针,被雄黄烈酒淬过的银针,就这样断了血主的性命!   胸前那胀大的喜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扯破了最后一点石皮,硕大无朋地从妸姒胸前拔脚而出,才挣扎着走了两三步,便一下子倒地不起,瘫着肢节,在地上抽搐。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变故,初雪瞬间便明白过来了,惊叫着:“原来血主竟然藏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血主!”   妸姒颤抖地伸出手,摸向那犹自震颤的针尾,不可置信,昏死过去!   待季连匆匆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允儿倒在齐奚的怀里,妸姒满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秋夔立在一旁,将颤抖的初雪圈在怀里温言安慰着。   地上,一只奇丑无比的黑色巨大喜子,肢体僵硬,己死去多时。   季连拄着长剑,慢慢地走到秋夔身边,伸手接过初雪,衬雪搂着季连,哭出声来:“阿兄,我要回家……”   季连点点头,又转头看着秋夔,欲言又止,目光闪动。秋夔转过脸去,走向允儿,将她从地上扶起,与齐奚共同搀扶允儿走了出去。   护卫潮水般涌了进来……   第二日一早,太后悠闲地用过早膳,推窗望着风光迤逦的湖上美景,突然想出去走走。   阿福扶着太后,正欲出门,有人来报:“青鸾夫人前来参见太后,说有要事禀报。”   太后立在院中,九月的微风吹在身上,十分舒畅,太后神清气爽地冲福姑姑笑道:“正想找个伴,这便送上门来了。”   福姑姑笑道:“夫人一向孝顺,与太后心意相通。”   太后笑着点点头:“快请她进来吧。”   允儿踏进门来,头发篷乱,进来之后便泣道:“妾身罪该万死,请太后责罚。”   太后吃了一惊,见她脸色苍白,眼框乌青,跪在院中的石板路上,身子摇摇欲坠。急忙让福姑姑将她扶起,问道:“发生了何事?你有何罪?先起来说话!”   福姑姑扶着允儿站起,允儿未及说话,初雪便走了进来,一反常态地不说不笑,静静地立在允儿身边,一双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形容憔悴。   秋夔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仍然是一袭白衣,青丝结编。太后松了口气道:“看着你倒还是正常,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一个二个都这般模样”   秋夔想了想,认真地回道:“太后,近来岛上确实出了件大事,因事发突然,又十分凶险,且事主与太后有莫大关系,夫人恐太后涉险,没有告之太后,昨晚终于将此事解决了,我等今日才来禀报太后。”   一席话说的太后云里雾里,不知所谓,想来必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再也没有出去游览的兴致了。脸一沉,拂袖转身道:“都先进来说话吧。”   三人对望一眼,跟在太后后面,走进堂中。初雪转头挥手,令护卫押着御寇和妸姒进院。   堂上,允儿跪在地上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发生的连连怪事告之太后,说完后低头请罪:“妾身终是伤了太后的子侄,心中不安,请太后降罪。”   太后听完,长叹道:“吾子何罪之有!”   起身上前亲手扶起允儿:“我早看出这两个有问题!连男女大防都不懂的人,焉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又向地上啐道:“我那兄长,还是公子的时候,便天天想着如何篡位,心术不正,又能教出什么好太子!”   转向允儿温言道:“此事不怪你,老身还要多谢你,如不是你及时制止,恐怕大王早就中了她的法术。如今又在紧要关头遏制了如此凶险之事,可以说是救了楚国,也救了天下万民。”   郑重地向允儿道:“我必将此事说与大王,如果没有青鸾夫人,我等还不知能不能见到这今日的太阳了。”   允儿惶恐道:“太后深明大义,妾身多谢太后!”   初雪上前道:“太后,那二人此刻便在院中,不知如何处置”   太后转头看向允儿,问道:“你那头痛的症状,可彻底好了?”   允儿微笑道:“多谢太后挂记,想必血主一死,所施法术不再灵验。”   太后点头道:“那就好。这两个人,就打发送回陈国吧。”   允儿见太后神色黯然,知道她心中难过,应道:“妾身自会派人带着礼物安排他二人回去。”   太后点点头,伤感地说道:“老身余生故土难回,如今想想看,先君在的地方,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这里才是我的家。其余的,早都付与东风散去了,人事种种,不该再牵挂,一念起,便百事生啊……”   九月的天空,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允儿一步步从堂中走出,看向阶下二囚。   御寇妸姒被五花大绑,跪在阶下。   御寇头发凌乱地散着,脸冲着地面,看不到任何表情。肩上脚上的剑洞已经止住血,深色衣衫上凝结着点点血块。   妸姒却老了十几岁。一夕之间,头发花白干涩,披在肩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斑斑点点的血痕布面脸颊。昔日那勾魂摄魄的一双媚眼,如今木木地呆滞着,间或一轮,却是空洞地吓人。摘去了面纱,终于露出了脸,嘴角边的那颗红色的痣,己没有了血色,干巴巴地贴在嘴角,黑黑的再平常不过。   狼狈至极。   允儿蹲□来,看着这兄妹二人。   轻声开口问道:“我只想知道,一个太子,为何要来楚国做这凶险的勾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来做这等为人不齿的下流之事?”   御寇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凄然:“夫人身负荣宠,身居高位,焉能理解在下的处境。君父受奸姬挑拔,疑我有意篡位,欲改立幼弟为君,此番让我兄妹二人出来,便已不准我二人再回去,留在楚国也好,流浪诸国也好……任我二人自生自灭。我们兄妹回去也是个死,倒不如死在夫人手下,只是一点,求夫人给个速死吧。”   妸姒突然轻声开口道:“阿兄,与她说这么多做甚,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未能助你实现大愿,心中愧疚的很。如今我失了这身本事,活着也是废人,妸姒愿与阿兄一同上路,来生不做兄妹,只做夫妻!”   说罢,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御寇,御寇长叹一声,眼中流下泪来。   第44章 暖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诗经·郑风·子衿》   ————————————————————————————   经此一事,太后再没有继续在岛上住下去的兴致了。众人对此事也都讳莫如深,允儿令人打点收拾,第二日便全体启程返回。   出了岛,几辆马车便停在岸上。允儿下了大舟,使人将御寇和妸姒带过来。二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手臂仍被绑缚着。   允儿令人松绑,上前一步,看着这对兄妹,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允儿对他二人温言道:“我奉太后旨意,送公子公女到此,这几辆车马便是送给二位的,里面载有珠宝财帛作为盘缠,二位或是归陈,或是去这天下任何想去的地方,都随意。”   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楚国,二位不再是受欢迎的客人。”   二人被松了绑,活动着手臂,抬头惊诧地看向允儿,御寇嗓子嘶哑,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多谢姑母不杀之恩。”妸姒却不看她,转过头去,一头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舞着。   片刻,太后车驾磷磷而过,车轮碾过岸边的绿草小花,没有丝毫停顿。   御寇与妸姒跪拜在路边,目送车队远去。   妸姒低头盯着被膝盖压倒的一朵黄色小花,伸手轻轻拿起,仔细端详着,那花茎已经残缺,黄色的花冠却依然十分鲜嫩。   太后送他们的马车依然停在岸边。马儿突突地打着响鼻儿,摇头摆脑地晃着,蹄子轻轻抬起,踩在草地上。   御寇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向妸姒,问道:“去哪?”   妸姒跪坐在地上,青天白日之下,前天夜里的事情,似是做梦一般。妸姒眯起了眼,突然笑道:“此去西南便是苗疆,我们去苗疆如何?”   御寇惊道:“妹妹还要再修那蛊毒吗?”   妸姒不置可否,依然微微笑道:“无论我去哪,阿兄不是都将和我一处吗?”   御寇看着妸姒那苍老的面颊,花白的头发,觉得十分心悸。倒退了几步,低下头去。   妸姒心中凉了几分,凄然一笑道:“阿兄可是不乐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喃喃道:“如今我又老又丑了,阿兄不爱我了……”   抬起头,突然向御寇桀桀怪笑着,一头乱发随风飘舞着,眼神十分幽怨:“阿兄,你准备抛下妸姒不管了么?”突然起身,一步步逼近御寇。   御寇惊惶地向后退着,伸着手向妸姒拼命摇着:“不,不,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妸姒轻轻一笑,凑到御寇面前,凄然地开口:“我为了阿兄的大业,拒绝了所有前来求婚的王公贵族,不曾为自己留一丝余地,如今我落到这般地步,阿兄却开始嫌弃我……”   御寇惊惶地看着她,不敢对视,将头转到了一边。   妸姒轻轻一笑,直起身来,抬眼望着郁郁葱葱的含翠远山,开口道:“你走吧……”   御寇一楞,抬头看向妸姒。妸姒厌恶地转过头凝视着他:“快走,莫要等我后悔……”   话音未落,御寇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妸姒眯着眼睛,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笑,低低地说着:“阿兄,你不仁,莫怪我不义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脱我的掌心么……我要让你今生债今生偿,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你且等着吧……”   转过身去,走到马车跟前,打开车厢,看向车内,只见里面堆满了东西。放下车帷,嘴角勾起:“这个青鸾夫人,倒是个心善的,我如此害她,她却不念旧恶……也罢,这份情来日再还……”   坐上车,御人问道:“贵人欲往何处去?”   妸姒望着西南,远处云霞灿烂,阳光万道。凛然一笑道:“向西,一路向西!”   御人扬鞭,马车碾过青青绿草,追着彩霞,向远处驶去。   回到宫中,允儿先开了库房,拿出赏钱及闲置的衣物,命齐奚去打赏此次随行的从人及护卫。   太后传了口谕过来,令允儿酌情按功行赏,尤其是对秋夔和初雪二人。   允儿心知太后的不痛快,不想再理此事,便应了福姑姑定会妥善安排。   当晚,众人聚在流观阁内小小地宴饮了一把。   席间,允儿问道初雪要何赏赐。   初雪眼珠一转,笑道:“我欲向太后要这楚宫中的正夫人之位,不知夫人可否答应?”   季连立刻伸头敲在她的头上,板着脸说道:“胡闹,你说过事毕便要随我返回大周的。我已经传书回去,陛下已知你在此,让我务必带你回去。”   允儿听了心中一惊,随即掩了口笑道:“赏赐之事是太后令我问的,你既然如此想当这宫中的正夫人,我便去回了太后便是。大王能娶陛下最钟爱的九公主为妻,这对楚国是天大的好事,太后定然会应允你的。”   初雪脸上绯红,羞涩一笑道:“我就喜欢楚王,人又帅又强,还有男子气魄!”   众人都抿嘴忍着憋笑。   秋夔张大了眼睛,认真地问道:“你可是真心的?你与大王相差二十一岁有余,等你及笄入宫,还要六七年,六七年以后,你确定你还会想再回来?”   初雪笑嘻嘻地点头:“当然,我都想好了,楚宫正夫人之位先由青鸾姐姐为我占着,等我成人了,再让与我便是。”   季连揪着初雪的耳朵,低低地威胁着:“莫要再说了,陛下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允儿也笑的难地自抑,见初雪的脸色涨红,连忙边咳边应道:“依你便是。我先替你占住此位。”   初雪满意地笑了:“在我回来之前,除了青鸾姐姐,大王不得再迎娶任何一国的公女进来。所有纳姬之事,均要书信报知与我。”   季连气得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瞪着眼睛道:“越来越胡说八道了。小心我回了陛下再关你禁闭……”   允儿摆手笑道:“不妨事,初雪是我的恩人,又是大周的公主,想要下嫁到楚国来,却并不是狂语。”   笑着向初雪承诺着:“我必向太后禀明此事,你放心便是。”   又转向秋夔笑道:“嫂子可有什么想法?依妹子之力,在嫂子离开时多为嫂子添妆是可以做到的。”   秋夔脸色红了一下,嗔道:“又拿我来打趣,我要那么些嫁妆做甚……”   季连自打秋夔开口,眼睛便一瞬不眨地看着秋夔,听到允儿叫秋夔嫂嫂,又说到嫁妆之事,脸上浮起一丝失落。   忍不住插嘴问道:“不知秋夔姑娘所许哪户人家?”   几个听到这个闷葫芦突然八卦,都十分奇怪。   初雪抿了抿嘴,拉了拉季连的衣袖,笑道:“阿兄却是晚了一步。秋夔姐姐早已经许了人了……”   季连脸色一变,而后便瞬间恢复正常。微微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幸能娶姑娘为妻?”   允儿听得季连的话,微微一笑。秋夔却将眼睛转向别处。   初雪笑道:“我的傻阿兄,甭管是哪家,你是不要想了。”   季连咬咬牙,端起酒樽,举向众人道:“在下有幸与各位相见,季连三生有幸,我先饮为敬!”   连浮三大杯。   是夜,季连醉倒在楚宫之中。   第二日,初雪季连向允儿辞行。允儿执起初雪的手,有些哽咽:“就这般走了,真是舍不得……”   初雪没心没肺地笑道:“夫人莫哭,我还会回来的,莫要忘了和太后说那事。”   允儿拭了拭泪,笑道:“一定记得。”   初雪摸摸鼻子,又说道:“昨夜,我已经使灵耳出发去寻大王了。”   众人都一惊。允儿奇道:“你令灵耳寻大王作甚?”   初雪吸了吸鼻头,笑道:“我已经向大王说了这此事,我要嫁来楚国,嫁给他,正夫人之位先由夫人替我占着,宫中之事由夫人替我管着……”   众人听的这一席话,脸色都十分古怪。   允儿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事,你放心便是。我一定替你办到。”   初雪有一丝扭捏地笑道:“如今灵耳却只认我了,我让她送了信便去找我,方便今后回到镐京和大王联系。”   允儿啼笑皆非。   季连却不理初雪,自怀中掏出那颗夜明珠,递到秋夔面前。   秋夔一怔,抬头看着季连。   季连满脸涨的通红,强自开口道:“季连作为大周的大行人,在江湖闯荡多年,却从未见过姑娘这般人物,只恨相逢太晚,姑娘已经有心上之人,季连只有祝福姑娘……此物便送与姑娘添妆吧……”   秋夔一张俏脸也涨的通红,不知该接不该接。   初雪一见那明珠,立刻跳脚嚷道:“那是我的!你居然拿我的东西送人。”   季连急道:“你的又如何,你的还不是我的。等你回宫了,我的东西随便你挑……”   初雪劈手夺过,转脸却笑嘻嘻地将明珠放在秋夔手里,笑道:“姐姐收下吧。我阿兄从未向人表白过,如今虽然做不成我嫂嫂了,做姐姐也是一样的。”   秋夔红着脸,伸手接过,向季连屈膝一礼道:“却之不恭,多谢公子。”   季连搓了搓手,干笑了两声,向初雪感激地看了两眼。   允儿看着这一对活宝兄妹,忍俊不禁。   众人在城外十里,青青草坡,目送着兄妹二人离去。   再回到宫里,感觉冷清了许多。初雪走了,宫中便一片寂静。墙角边堆的那些瓶瓶罐罐,再也无人当成宝贝,绣球便趴在初雪睡觉的位置,不肯挪窝,芊公主和芷公主来过一回,得知初雪走了,便再也没来过……   允儿叹着气,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初雪却深深地刻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她,也很想初雪……   公子商摇摇摆摆地在地上跑来跑去,追着初雪留下的那只绣球,嘴里啊啊地叫着,乳母躬着身子呵护着,生怕他摔倒。   自打岛上回来,太后变得不爱理事了,整日歇在福寿宫,也不召见各姬。   一晃眼,夏天就要过去了,夜晚吹的风,渐渐凉了起来。   秋分的那一日早上,喜鹊在树上喳喳叫了几声,浣纱端着盥洗用过的水走出门来,听到喜鹊的叫声,高兴地对秋夔说道:“姑娘,那鹊儿是冲是咱们房中叫的,想必是你的好事近了!”   秋夔正对镜梳妆,听闻此话,放下手中梳子,转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自上次上岛之前允儿给了她那封信,公子坚便再无音讯。想着托允儿打听下,又不好意思。又想着楚王不在宫中,允儿想必也是不清楚的。   内心煎熬着,却又说不出口。   允儿正在房中,看着乳母给公子商喂着糊糊,公子商圆滚滚的小胳膊不老实地划动着,一直想要抢下乳母手中的银勺,不停地捣乱。乳母哭笑不得,只得再拿一个勺子换给他。   允儿看着公子商,笨拙地从金碗中掘出一点糊糊,慢慢地捅向自己脸,失了准头,不曾放到嘴巴里,倒是直接抹在了脸颊上。   齐奚笑道:“简直像只花脸猫。”   正和乐间,浣纱突然急急的自门外跑了进来,一手拎着那只盥洗的盆子,一手提着裙裾,飞奔上台阶,嘴里叫着:“夫人,夫人!大王回来了!”   允儿一下子站起,惊喜地问道:“大王现在何处”   浣纱咧着嘴笑道:“已到城外五里,刚派人快马来报,守门的宫人刚刚传话进来~”   允儿乐得一把抱起公子商,笑道:“爹爹回来喽!”   公子商见她笑着,也眉开眼笑地咿咿呀呀叫着。   楚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此去月余,人清瘦了许多,下颌处长出了浓密的胡须。   一路疾进宫,直接奔到流观阁门前,跳下马来,扔了马鞭,大步流星奔进内室。允儿惊喜的看向楚王,抱着公子商一块投入楚王的怀抱。   允儿笑道:“大王怎么回来的这样快,我等还没准备好出宫迎驾。”   楚王伸出铁臂,紧紧地环住这母子二人,深深地在允儿唇上吸了一口,转头又兴奋地看着公子商,商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楚王,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拽着楚王卷曲的胡须。楚王一口叼住那小手指,用牙齿咬了咬,公子商吃了痛,嘴巴瘪了瘪,哇地一声哭了。   楚王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   晚上章华台摆了筵席,请了朝中的宗亲贵族,清粥小菜摆上了席面,唯一像样点的菜便是一道杂鱼烹制成的菜肴。   贵族大臣们坐在席上,面面相觑,不明楚王是何用意。   楚王声间微微暗沉道:“寡人此去月余,所过之处灾民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因发大水的缘故,弦黄等地今年颗粒无收。寡人带去的三千石粮食一扫而空,申、起等地也运了粮食前去支援,寡人到达的时候,虽没有人食人的事件发生,但各县周边的树皮却被剥的精光……”   众人听着楚王说的十分沉重,都沉默了起来。   允儿在席上听着,也暗自惊心了起来,搜索着上世的回忆,似乎记起有这么起事,当时惨状,据说是灾地易子而食。随即,又想起了大灾之后的大难……   楚王看着案上的清粥小菜及鱼脯,沉声道:“我等在这深宫之中还有鱼有肉可吃,边地上的百姓,却只能啃树皮,若非此番寡人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人间疾苦发指到如此地步!”   眼光扫向席中诸人,铿锵地说道:“自今日起,宫中朝中,一律禁止奢靡浪费,尤其是粮食!集尹传令出去,郢都三月内不得宴饮作乐,楚国还有子民在挨饿,那么大家便一起挨饿,共度难关!”   众人点头,纷纷赞叹楚王心系万民,乃一代仁主。   回到宫中,楚王搂着允儿,伸手捏了捏允儿细细的腰,笑道:“夫人太瘦了,看来在渚宫中没有长肉,违抗了寡人的命令,看寡人怎么罚你。”   伸手呵向允儿腋下,允儿吃不住痒,直往楚王怀里躲。边躲边笑道:“大王刚刚才颁布了禁令,现在又嫌妾身没吃胖,让人听见,岂不笑话大王表里不一……”   楚王伸手剥掉允儿深衣,只几下便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粉嫩的柔光,楚王伸长脖颈,向允儿那一片白腻之处吻去,眨眼便有了几个红印。嘴唇一路探索着,到达桃源之处。允儿情不自禁,娇喘了起来。楚王压抑了月余的情潮在此时迸发,一路挥戈猛进,十分畅快。允儿解了蛊,去了心病,自然十分享受。   事毕,二人躺在红帐中歇息,楚王突然轻笑道:“灵耳找到了我。”   允儿侧耳听着,心里一点也不吃惊,只是嘴上哦然,笑道:“初雪是说到做到。”。   楚王又笑着接道:“初雪对你倒是忠心一片。”   允儿也笑着说:“这丫头对大王是心心念念,让我帮她占着夫人之位,待她及笄后再返回楚国嫁与大王。”   楚王怔住:“哦可灵耳带来的消息却并非如此。”   允儿也一怔:“那灵耳身上的字条写的是什么”   楚王道:“初雪说认你是姐姐,让我善待你,将你扶成正夫人。还说若有一天我待你不够好,她便将你接到镐京去。”   允儿翻身坐起,惊诧地问道:“再没别的话”   楚王伸手捏了捏允儿的下巴,笑道:“再无别的话。”   允儿内心百感交集,好一个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原来却是事事处处替自己着想。急急地问道:“灵耳现在何处”   楚王笑道:“既是没有回来宫中,便是己去镐京找初雪去了。”   允儿怅然。   楚王笑着伸臂将允儿拥在怀中,说道:“我的夫人好大本事,既是一国国君之妹,又是大周公主之姐,看来,这宫正夫人之位非你莫属了,寡人想不答应都不行,——这几人的脸色,寡人还是得罪不起的!”   允儿心中一转念,惊喜地问道:“莫非坚大事已成!”   楚王笑着点点头,说道:“寡人在归途中,便收到了晋国新君,你义兄来信,说道大事已定,清理一番之后便来认义妹,接夫人!”   第45章 大雪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诗经。燕燕》   公子坚终于践诺了。在北雁南飞的深秋,一片霜红染了江山的日子里,他坐着华丽的马车,满载着珠宝财帛,带着如云的仆从,在甲士的前拥后簇之下,来到了楚国。   秋夔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羞红了脸颊。   楚王在章华台,再一次隆重宴请了这位有着特殊姻亲关系的晋国国君。   男人们纵谈着天下大事,女人们低诉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允儿执着秋夔的手,密密私语,诉着离愁。   饮宴结束,晋国君呈上所带来的礼物,一式两份,一份是秋夔的聘礼,一份是补给允儿的添妆。允儿脸上含笑,谢过晋国君之礼。   楚王也十分高兴,宴席散去,回到寝宫,允儿见他依然脸上带笑,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便笑问:“大王何故如此高兴难不成妾身脸上开了花”   楚王一把搂过允儿,在红唇上深深的吻了一口,说道:“夫人阿兄好大的手笔,娶了夫人,可算是我做过的最赚钱的事。”   允儿奇道:“不过是些礼物,大王何故这么高兴”   楚王嘿嘿地得意一笑:“寡人几时把礼物看在眼中,寡人刚才和他要了两座城池,做为你晋为正夫的贺礼!”   允儿目瞪口呆,思忖着这否有点狮子大开口了,楚王又笑道:“你那义兄也不是白让我占了便宜的,从今往后,两国缔约二十年内不交战,晋国刚结束内哄,此时需要休养生息,不开战,对他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允儿无法理解男人之间的交易,但不交战,对于百姓来说,是好事;自己有所仰仗,即将成为正夫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坚顺利娶走秋夔,秋夔有了个极好的归宿;楚国多了两座城池,扩大了疆域,也是好事……即如此,诸事圆满,皆大欢喜。   因国中事务繁忙,晋国君只停留了两天,便匆忙返回了。走之前的那个吉日,在楚宫中的万亩桃园里,完成了与允儿结拜的仪式。   时值深秋,园中桃树树叶凋零,然而有几树桃花竟开出星星点点的花苞,空气中隐隐地有暗香传来。   桃园深处,有一处桃花早早地便开了,案几便摆在这株桃树之下。允儿环顾四周,觉得有点眼熟,齐奚悄悄地附耳说道:“此处像是秋夔第一次遇见晋国君的地方。”允儿恍然大悟。   案几上摆着三牲和供酒,焚香袅袅,宗室大巫亲自为之祝祷。允儿和坚跪在案几前互换了庚帖,巫人喃喃唱道:“今日义结金兰,既神明对誓,辉生竹林,愿休戚之相关……”   案几旁鸡血洒入盛酒的盏中,巫人手持银针,刺破坚的左手中指,允儿的右手中指,各挤了一滴血滴入酒盏中,巫人将酒盏递于二人,二人接过,恭敬喝下,大巫提笔在金兰谱上写上二人姓名,二人相对叩拜,礼成。   楚王立在旁边,从头到尾观礼。秋夔也立在边上微微笑看二人。   坚起身扶起允儿,对允儿整肃一礼道:“坚昔日落难之时,蒙大王和义妹收留,坚离去后二位对内子又有托付之恩,种种恩德,坚永生必不忘记。今日你我结成兄妹,同气连枝,纵然别后相隔万里,亦荣损俱同!”   允儿亦十分动容道:“阿兄不忘当初之诺,允儿心中欣慰……秋夔与我有救命之恩,望阿兄好好待她……”   转头执起秋夔之手,哽咽道:“若是想我了,千万要回来看我。”   秋夔亦抱住允儿的肩膀,抽泣起来。   一旁楚王看不下去了,笑道:“何需如此伤感,入宫又不是被囚禁,真是难以理解你们这些女人的心思。好了,好了,以后只要你们想见了,我和你阿兄是不会阻拦你们相见的。”   允儿破涕为笑,晋国君上前,温柔地给秋夔拭泪。   晋国君向楚王笑道:“坚还欲向大王要一样事物。”楚王警觉地问道:“是何事物”   晋国君见他神色戒备,不由的好笑道:“大王莫要紧张,坚想向大王要这棵桃树,不知大王是否应允”   楚王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何难一棵树而己,不值什么。”   晋国君一礼道:“多谢大王,这棵树对大王来说不算什么,对我,却是十分重要,此树为媒,我在树下遇到夫人,又在树下与义妹结拜,义妹与夫人都是坚此生重要之人,,坚必将此桃树移入我晋宫之中,奉为神木。”   允儿微微赞叹,坚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心细如发又重诺守信,嫁入晋国,真是秋夔之幸也!   十里红妆,秋夔依然身着白衣,坐上马车,踏着秋风,随坚去了晋国,允儿抱着公子商站在城楼上目送,不舍地告别。   秋夔走后,楚王使宗祝择吉日,正式晋允儿为正夫人,号襄,人称襄夫人。   从此,允儿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后宫的主人,这个名号,却是众望所归,宫中上下称赞不己,皆说夫人贤德,理应如此。   秋风一日紧似一日,枯叶干巴巴地随风打着卷儿,在地上转来转去,飘到水洼处,落在薄薄的冰上,随即粘住。   允儿早早地给各宫用上了炭火,特意叮嘱太后宫中多放两炉。太后自从岛上回来后就恹恹的,入了冬之后,越发懒了。   这一日,抱着穿成球的公子商前去太后宫中,太后见公子商来了,十分高兴,允儿引着商给太后见礼,公子商奶声奶气行礼,小小的人儿举止中规中矩,让人怜爱。   略坐了一会,太后似没了精神,不知不觉垂下眼帘,昏昏欲睡。允儿见状,怕商吵到太后,忙告退。太后勉强睁开眼,让她留步,自枕下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亲手系于商的脖颈上,强忍着倦意,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福姑姑跟着送了出来,走了几步,欲言又止。   外面刮起了风,允儿见她有话,便在大殿前停住了脚步。轻声问道:“近日太后情况如何进的可多吗”   福姑姑忍不住轻轻拭泪道:“……已经有一阵子了,太后每日只是昏睡不止,并不爱吃什么……就连午后醒来的养成多年进点心的习惯也没有了……只怕是……”   福姑姑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抽泣起来。   允儿点头,神色黯然。   福姑姑边泣边说:“太后近日还总爱做梦,经常唤着先君的名字……醒来后便发呆不止,太后必是想念先君了……”   允儿叹了口气道:“姑姑莫要太过担心了,每餐给太后挑清淡好克化的吃食,寝宫里多放置些火炉,缺什么用什么直接派人过来要,……好歹且过了这个冬天吧,大冷天的,人也太遭罪。”   福姑姑拭着泪,点头道:“多谢夫人照拂。”   允儿看着阿福,摇头叹道:“姑姑何必多礼,平日太后最离不开你,眼下姑姑可要多多保重……”   福姑姑点头,看着齐奚抱着公子商,跟在允儿后面缓缓走下台阶。心中五味杂陈,平日里自己因为服侍太后半生的缘故,在这宫中也是腰板极硬,宫中就连楚王见她也是十分恭敬,如今太后眼看不行了,突然生出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来。如果太后真的走了,今后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舒适地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呢。   好在这个夫人,打进宫起就是自己一直照拂着,也从未开罪过她,襄夫人在宫中也是有名的公正公允,贤良淑德,并不曾苛待过下人。想必在这宫中平安到老是不成问题的。   渐渐入了冬。下了一夜的大雪,纷纷扬扬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宫人们推开门,只见苍穹如盖,笼罩四野,如席大的纷纷雪花,轻飘飘自空中坠落。落雪甚厚,亭台楼阁,俱披霜挂银,万物在其覆盖之下,再无二色,惟余茫茫。   积雪太厚,压塌了几处偏殿,砸伤了几个人。宫人们急急地禀报襄夫人,齐奚发了令牌,宫人手持令牌前去司宫处寻工匠来修,正忙成一团之际,福寿宫的小宫人,跌跌撞撞冒雪前来:“夫人,夫人,太后薨了!”   允儿正在梳妆,手中持簪向镜中看着,听得此言,猛然站起,手中簪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一阵天眩地转,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齐奚急忙上前扶住她,急传医人前来。   允儿在榻上悠悠地醒过来,睁开眼便急忙坐起,吩咐齐奚赶紧备轿去福寿宫。   齐奚跪在榻前,神情又悲又喜。   允儿奇怪地看着她:“为何还不去”   齐奚抬起头,看向允儿道:“夫人,你不能去,刚刚医人诊出你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允儿一怔,也被这意外的消息震住了,想了想,咬牙下榻:“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去。”   齐奚跪在地上,恳求道:“夫人身子要紧,莫不如先让越姬过去主事,有福姑姑从旁照应,夫人只需在流观阁施令,方才妥当。”   允儿阵阵头晕目眩,想想这样也更好些,便让齐奚去请越姬前来议事。   这一场大雪百年难得一见,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宫人打扫不及,整个宫中像是被雪埋住了一般,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着,太后必是被雪神滕六带走了,而太后临终之时,嘴里一直念着先君的名字,想必先君便早己化成了这雪神。   这一段故事传的维妙维肖,允儿听到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多么良好的祝愿,便随它去吧。   第46章 雪在烧(一)初雪番外   46   我叫阿九,是大周皇帝第九个女儿。我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母亲生我的时候,几乎没了半条命,因此十分疼爱我,我还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初雪。那曾经是母亲专属的叫法。   我的母亲叫盈月,是楚地进贡给父皇的美人。母亲刚入宫的时候,父亲十分宠她,母亲美的就如同月亮一般,安静,恬淡,柔情似水。   生下了我,母亲的笑容多了起来,父皇渐渐被各地诸侯国如潮水般送进宫来的美人们淹没了,母亲经常怅惘地叹息,侧耳听着大殿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听着风中吹来的美人的娇笑声……母亲低下头下,看看怀中的我,一边笑着,一边将眼泪滴在我的脸上。   生在深宫,长在深宫,我渐渐从婴儿长成了一个孩童。衣食无缺的我,在母亲的庇护下,终日里呆在母亲的揽月宫。   直到十五岁那年的秋天,在我即将被嫁往楚国的前夜,我逃跑了。在翻越宫墙的时候,找错了位置,掉到了宫墙外的护城河里,因为不会水,便一命呜呼了。   待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重生于十岁的年纪。   我十分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因为我发现,我死的蹊跷,我好像并不是死于自杀,而是掉进了一个圈套……我发誓,一定要将害我的人找出来……   ~~~~~~~~~~~~~~~~~~~~~~~重生后的第二日,我避开了阿姆和宫人,偷偷跑了出来,在林苑中碰到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她个子娇小,长的如花般娇艳可爱,穿着一袭粉色的衣衫,手里拿着一个会响的小金球在上下不停地抛着。她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宫人,其中一个宫人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狗,那女孩慢慢走到绿油油的草地上,抛起金球,引逗着那只小狗跑着去追,女孩咯咯地笑着……   我在旁边看着她,是故人,前世便是她怂恿我在婚嫁前夜跑掉。想了想,我扔掉了手中的柳条,走上前去,问她:“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那女孩眨眨眼睛看着我,笑道:“当然可以,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一切和前世如出一辙。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阿九,是揽月宫的。你呢?”   那两个宫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其中的一个走上来,拦住我,轻蔑地一笑:“站住,你不能和妧公主玩。”   我一怔,抬起头问道:“问什么?”   那宫人仰着看看天,用鼻孔哼着回答我:“说不能便不能,罗嗦什么,赶紧走!”   我的眼眶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前世的我,在这个时候,便是只会哭泣着无助地站在那里,而那个秦衡,便走过来安慰我,而后,我们便成了朋友。不管两宫的大人如何,她似乎一直待我很好。   这一次,我没有站在那里哭泣不止,突然蹲身,抓起一块石头向那个赶我的宫人脸上砸去,砸完了我拔腿就跑。   听到后面那宫人的一声惨叫,然后怒骂着。另一个宫人小声地劝着:“别叫了……快看看伤到没有……”我边跑边回头,那个宫人用手捂着脸还在怒骂着,那个小女孩手握着球,楞楞地看着我。   我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在若大的寂静林苑里走迷了路,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有些心慌,又不敢大声叫人,不知何方的怪鸟在枝头咕咕地叫着,天上的月亮也瘦成弯弯的一芽挂在树梢。又饿又累又怕,我哭了,哭倒在石头上,渐渐睡着了……原来重生对我来说,依然很辛苦。   不知睡了有多久,待我醒来的时候,先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冲我一晃一晃的,我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被一个年轻的男人打横抱在怀里!   是仲德!我心中狂跳,仲德在我十三岁那年离去,再也不曾回来过,我只在梦里再见过他……我呆呆地看着他,仲德,那一年我初遇你,你也是这般好看……那一年的初见,我也是傻傻地看呆了,那时除了父皇,我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不过父皇长什么样,我也有些不记得了……   仲德见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低头看着我,笑道:“你醒了?你是不是叫阿九?”   仲德眉目温煦如这皎洁的月色,就像母亲一样。我突然感觉到心中的悸动与痛,伸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他。   仲德微微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你个淘气包,宫里都找翻天了,你却在这里酣睡,不怕野兽将你叼走吗?”   我忘了各种情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野兽?这里还有野兽吗?会是什么样的野兽?”   仲德笑道:“当然有,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想藏在这里,我是迷了路……”   仲德叹气道:“一个公主,出门也不带个从人,小姑娘家家的到处乱跑,可知你母妃已经要急死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他是谁,这不符合情理,于是我看着他,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仲德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叫仲德,是你的二哥。”   那明媚温煦的笑,在朦胧的月色之下,简直要把我的眼睛灼瞎,我再次心悸地低下了头,本想挣扎着下地自己走,又舍不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于是我再次闭了眼睛装死。   仲德,仲德,我在心里默默念他的名字。   回到宫中,我意识到自己果然闯了大祸了。下午我用石头打的那个宫人头顶着於青的眼眶站在一个丽人身边。   而我的母亲坐在那个丽人对面。正中,坐着许久不见的父皇……   这个场面,却是上一世没有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是哭完了就哭完了,我跑回宫向母亲诉苦,母亲叹了口气,此后对我管的更加严格,连揽月宫也不准我出。   现在,一屋子人都阴沉着脸,谁也不说话。那丽人正气哼哼地盯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并不看她,只是拿手帕抹着眼泪。   仲德在门口将我放下,我跟在他身后走上台阶,看着他的背景,我呆呆地发怔,我还不到他的肩,这时的我真是长的太小了,我有几分沮丧。   宫女小雀儿看到我走了进来,惊喜地叫道:“九公主回来了!”母亲立刻转过头来,看到我便起身扑了过来,嘴里连连问道:“去了哪里,可有受伤,怎么才回来?”   我不及回答,那个宫装丽人冷哼一声:“楚姬,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好公主了,一个公主教成这样,居然会用石头打架,也真是楚地蛮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莫要再说了,阿九回来就好!”父皇在上首沉声开口。“阿九,过来让朕看看。”   我众多的母妃们诞下了众多的兄弟姐妹,母亲失宠己久,我是父皇众多的孩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   在众人一片惊异的眼神中,带着两世的记忆,我受宠若惊地走上前去,父皇抬起我的下颌,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庞,又捋开我的袖子,查看着我是否受伤。   我配合地左转右转着,突然鼻头一酸,掉下泪来。父皇笑道问我:“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放心,这次不罚你,再有下次找不着你了,攒到一起痛打一顿。”   我的眼泪像珍珠般扑簌簌地掉下来,止也止不住。我突然搂住父皇的脖颈,抽泣着说:“父皇,女儿好想你,女儿和母亲好久没有见到父皇了,父皇不要走……”   母亲在一旁也默默地拭泪。揽月宫一片哀戚。那个宫装丽人坐不住了:“陛下,我身边的人被这野丫头打成这样了,陛下就不管管吗?这将来还了得……”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说道:“秦娘娘,还是听听九妹是怎么说的吧,你的宫人确实是受了伤,但九妹为何会打她?”   我的心里十分甜蜜,仲德为我说话呢。我仍然搂着父皇的脖颈,伸手一指,指向那个乌眼青的宫人,更加委屈地抽泣着:“父皇,就是她,她骂我野孩子,不配和那个女孩玩……还推我。”   父皇的眉头皱了皱,开口道:“秦姬,你的宫人居然敢叫阿九是野孩子?这便是平日里教出来的身边人?”   秦姬脸色一变,急急地分辩道:“陛下,不是的……妾身并没有这样教过……”   父皇沉声开口,话语中带着沉沉怒火:“还敢狡辩!寡人刚刚就明明听你说阿九是野丫头,你自己口口声声地这样说着,你的宫人还怎么会把公主放在眼里!你说吧,是你自己来教,还是朕亲自来处置?”   秦姬气的直接从杌子上蹦起来,一跺脚急道:“陛下,你怎么不为妾身说话!刚才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狠狠处罚这个丫头吗?”   我转头看向父皇,父皇脸上有丝尴尬,随即升腾起怒火来,指着那个乌眼青的宫人道:“来人,将这个目无尊法的贱婢拖下去掌嘴二十,看今后谁还敢轻视公主!”   秦姬气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没想到父皇这么不给她面子,我张大了嘴巴,轻轻地摇着父皇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求情道:“父皇,算了吧,阿九习惯了,……我怕。”   父皇余怒未消,轻轻拍着我的手臂说道:“不怕,你是朕的公主,在这宫中谁敢小视你,你在宫中是可以横着走的,你怕什么?”   我心中暗爽,嘴角却瘪了瘪,泫然欲泣:“阿九怕父皇不在身边的时候,秦娘娘会使人打我……”哇的一声,放声开哭。   父皇哭笑不得,搂着我对众人说:“看来平时你们没少欺负楚姬母女,一个堂堂公主居然如此惧怕一个宫人……传朕的口谕,今后若有谁再对九公主无礼,便直接杖毙!”   秦姬气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听着那宫人跪在庭院中啪啪打嘴的声音,脸上五官气得移了位。绞着手帕狠狠地用眼睛剜着母亲。   父皇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对母亲笑道:“阿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母亲温婉地对父皇笑道:“皇上许久未来这宫里,阿月最近琢磨出几种茶色,改天请陛下一一品尝。”   父皇看着父母,微笑着点头。   掌嘴结束,那个乌眼青的宫中嘴角青紫地进来磕头谢恩。父皇淡然地冲着秦姬发话:“带上你的人回去,好好想想,你也是个做母亲的人,莫要这般刻薄歹毒,好好调、教你的宫人,再有这等事情,直接打死。”   秦姬恨恨地上前行礼告辞,转身拂袖而去。   父皇看看庭院中的蒙蒙月色,转头对我笑道:“阿九,你二哥今天找到了你,又将你带了回来,还不去送送你二哥?”   我十分欣喜,又有点害羞,心里开始喜欢这个父皇了,恭恭敬敬地对父皇行了个礼,走向仲德,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歪头一笑:“仲德,我送送你。”   仲德屈起中指,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没大没小,叫二哥。”   我不理会,依然满脸笑意地挽着他出门。   月色如水,绿柳拂风,我送仲德走到外门,仲德不让我再送。   我扭着衣襟,鼓足勇气开口道:“仲德,你什么时候再来?嗯,我是说,再来带我去看你的说的野兽?”   仲德惊讶地回头,又温然一笑道:“我刚回来,近几日较忙,待处理完事情便来找你玩,如何?”我羞赧地点着头……   目送他离去,心里十分高兴,慢慢地走回母亲房中,剪菊挡在房门口,小声地说道:“公主,今晚公主要自己睡了……”   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记忆里我一向是和母亲睡在一起的。为何今晚就要自己睡了?   剪菊紧张地轻轻指了指房中,更小声地说道:“皇上……皇上在里面……”   哦,我好像是明白了。小雀儿跟上来,陪着我回了房。   那一晚,我做了很多很美的梦,梦到仲德,带着我坐在星空下,一起数星星……   第47章 雪在烧(二)   47、   重生的日子过的很缓慢,我在心里慢慢回忆前五年前的事情,前世一丝丝一缕缕,渐渐浮现到了眼前。   人心也不能时刻被痛苦和仇恨占据,我只是对自己的死因有怀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有人害我。   这一次如果命运依然安排我去嫁那传说中老朽的楚王,我想我一定不会再去跳那城墙。   回忆的日子里,我在宫中等了很久,白天看云朵,夜里数星星,我在等仲德。   母亲宫里的剪菊坐在长廊下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和我说着仲德的事。父皇有很多的皇子,这个二皇子,自小便不在宫中,据说是跟着一个奇人学艺去了。十三岁的时候,奇人死了,死前让他回到了宫中。   我点点头,难怪我十岁前从来没见过他。其它的兄弟姐妹,平日里虽然不来往,但在年节的时候,还是会见上一见的。   据说仲德的本事很大,会占卜,会巫术,会飞檐走壁……因此被父皇派出去做了大周的大行人。做大行人,是需要很有本事才能做的,这是父皇设的专门搜集各诸侯国情报的官儿。仲德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坐了五年。   那就是说,仲德今天有十八岁了,我掰着手指算着。心里默然,今年我比他小了八岁。剪菊一边飞针走线,一边斜着眼睛瞥我:“公主为何对二皇子如此关心?”   我晒然一笑:“二哥对我有恩,我自然记得他的好。”   剪菊用牙齿咬断了线,用手细细地摩挲着线脚,点点头说道:“二皇子人确实是好,这宫中没有不说他好的。只是一点,太令人遗憾……”   我心中被触痛,还是接了她的话,问道:“什么一点,哪一点?”   剪菊揉揉眼睛,叹了口气道:“二皇子学了那奇人的本事,今生便不能娶亲,这让好多贵女们伤心啊……”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答案,我依然心中抽痛,将身体伏到栏杆上,低头不语。剪菊奇怪地看着我:“公主可是不舒服?”   我强打精神,恢复了神情,又问道:“那二哥愿意么?”   剪菊笑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不愿意二皇子便不会去学这种本事了。”   我心中冷笑,仲德,当然是愿意的,仲德去学这些,是为了替他母妃报仇,上辈子我和他最好,我又安能不知。我只作懵懂,又问道:“那父皇愿意么?”   剪菊想了想:“应该是愿意的,据说那个奇人很挑剔,他那身本事难得一见,他来到陛下宫中,说要挑人,陛下听了之后毫不犹豫地让他带走了二皇子,那一年,二皇子应该还没有公主这般大,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我立刻握了握拳头,发自内心地咬牙道:“父皇好狠的心。”   剪菊赶紧四处看看,接着嘘我:“公主小声些。”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地和我说道:“陛下近日来我们这里多了,这对贵人和公主都是好事,公主可莫要为贵人惹祸……待贵人再诞下个小公子,公主将来就有倚仗了,那时贵人的日子才算是安稳了……”   她附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弄的我十分痒,我抬起头来问:“为何陛下近日来我们这里的日子多了?”   剪菊突然脸就红了一下,支吾道:“公主年纪还小,就别问了。”   我看她的表情,十分好笑地说道:“哦~,我知道了,必是父皇许久没见到母亲,一看到母亲,便觉得比那个秦姬好上百倍……”   剪菊偷偷笑道:“你个小人精,快莫要说了,陛下常来是好事,你千万莫要为贵人惹祸便是……”   我默然,确实,近日父皇来揽月宫的日子多了起来,一月竟有七八天是歇在这里的。这对于有着三个夫人,四十三个姬妾的宠大后宫来说,这个比例着实大了些。   近来贵重的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流水般地送了进来。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着楚姬的复宠。我也搞不清楚母亲是用什么手段再一次让父皇回头,但我重生后在宫里的日子是好过了很多。   母亲想着我也大了,也不可能总圈起来,允许我在宫中四处走动走动,平日里使小雀儿和刚拨来的锁玉和我一块,但最远不能走过揽月宫前面的那片湖。   这切,都是前世没有的。前世,我永远是被囚禁在揽月宫中,抬眼看着四角的天空。   ……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在宫中横着走的。前两天我想验证一下父皇这句话是不是真用,于是便特意在人多的甬路上站了半天,有两个侍人抬着食盒,匆匆地向秦姬宫中的方向走去,见我站在路中,急忙躬身行礼,我装模做样地问道:“这是何物,又要送去何处?”   二侍人点头哈腰地回道:“回禀公主,这是秦贵人的小食,正是要送往娇娃馆的”。   娇娃馆是秦姬的住处。其实娇娃馆和揽月宫相隔不远,以前我经常能听到娇娃馆里飘出来的奏乐声。   我点点头,本想再吓唬吓唬他们,想着剪菊的话,那个秦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回头再闹母亲一场,我便真的皮痒了,于是便悻悻地让开了。   一个上午,我闲着无事,就这样拦在路中间,查问着来往的侍人宫女。小雀儿叹着气,看着我在路中间作威作福。   这一日,闲着没事,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这里便是不能再逾越的界限了,母亲规定,我不能到湖的那边。   日头映在水面上,闪闪地晃着眼,我将手中的一把小石子,一颗一颗地投入到湖中,无聊地听着那叮,咚的散落的声音,看着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我又想起了仲德了,想着他那么小的年纪便出去吃苦,便忍不住唉声叹气。又想着他因学了那些本事而不能娶亲,心中又暗爽。他是我二哥,我再喜欢他也不能嫁给他,那正好,谁也不能嫁他,省得我看着他带着个佳人心里难受。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背后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这么大的日头,也不嫌热……”   我惊喜地跳了起来,来人正是仲德,微微笑着,站在背后的一片柳荫之中,面如冠玉,长眉若裁,清俊风雅。   我的脸立刻便红了,将手藏到背后,悄悄地丢掉了手中的石子。小雀儿和锁玉见仲德过来,立刻屈膝告退,躲到一边去了。   仲德目光如炬,走上前来,拉过我的手看了看,笑道:“你又淘气,这双手搞的这么脏,回去不用挨罚的么……”   我尴尬地拍了拍手,拍掉手中沾的尘土,顺口笑道:“我母亲可温柔了,从不对我发脾气……二哥小时总挨你母妃的打吧?”   话甫一说出口,便后了悔,在我十岁的时候,仲德的母亲早就死了。   果然仲德皱了皱眉,我慌了,急忙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仲德奇怪地看我一眼,说道:“这有何妨?”也走到湖边的石头上,与我并肩坐下。哦,不,是坐在我旁边,我的头刚刚到他的肩。我侧着脸儿看他,心里一阵狂跳。再次沮丧地想着,现在的我长的实在是太小了!   仲德眯着眼睛看着对岸,对岸的一处宫室前面,有两只天鹅在岸上觅食。隐隐可见雪白的两团在低头吃着东西。仲德手指着对面,笑道:“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两只鹅?”   我勾了头,看着荡漾着曝光的水面,沮丧地说:“母亲不让我过去,只准我到这里坐坐。”   仲德看看我,又看看鹅,笑了笑,随手摘下一枝柳条,做了一个口哨,放在嘴巴里轻轻吹了起来,曲调怪异又十分动听,我一抬头,惊讶地看着对面,那两只白鹅突然疯了一样,嘎嘎地冲进水里,扇着两片翅膀,拼了命地向这边游过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游过了大湖,径直游到我的面前。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和眼前近在咫尺的那两只漂亮的大白鹅对视着,又转头看看仲德,目瞪口呆!前一世,我只知道仲德很有本事,却不想他有这般与禽兽沟通的本领!   仲德拿出嘴里的柳哨,歪着头看我,眼睛里有丝狡黠的光,淡淡地问:“怎么,不喜欢?”   我结巴道:“喜~喜欢……你是怎么做到的?”   仲德淡淡一笑,下巴翘着看着远处:“这些雕虫小技,只是哄着妹妹高兴罢了,哪天我带你去猎兽,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我更结巴了:“哪……哪天?会是哪天?”   仲德失笑,伸手拍拍我的头道:“每日别忘了喂食给这两只馋鹅,它们便会留下来和你玩了。”   我正陶醉着。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二哥哥,何时也带我去玩玩?”   我和仲德齐齐转头,岸边上站着一个身量和我相仿的小丫头,正是那天手拿金球的秦衡。   那女孩见我们二人一脸见鬼的表情,冷哼一声,径直绕过石头,坐到了仲德的另一边。我歪头看看秦衡,心里闪过一丝恶作剧,我抬起身,使劲地往仲德那边靠了靠。秦衡见到我的小动作,又冷哼一声,看着仲德,“二哥哥这次走了不到一个月,便把妹妹忘了?”又看了看我,尖刻地说:“这么个丑丫头,也值得二哥哥陪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仲德笑笑,不说话,只是看向湖中的天鹅。我突然一笑,伸手搂住仲德的胳膊,将头靠在仲德的肩上。   秦衡立刻气的不行了!咬碎了银牙,眼中冒出怒火来。指着我骂道:“你娘是个狐狸精,你也是个狐狸精……”   我楞住。仲德变了变脸色,喝道:“莫要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秦娘娘!”前世的秦衡在我面前永远是慢条斯里的,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   秦衡哭了,用手指着仲德叫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姑母对你那么好,若不是看在你是姨娘的孩子,我姑母早就不理你了!如今你和外人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姑母!”   边说边哭,却不见她动。仲德沉默了一瞬,双手在石头上一拍,便飘然而起,待我和秦衡双双惊诧地回头,他已经在林荫中上走远了。   我转过头来,恨恨地骂她:“你去啊,你怎么不去告状啊~!你和那个秦娘娘,一个二个都只会告状!”   她转过头来瞪着我,一双眼睛哭得像桃花一样。我心中烦了起来:“你就会瞪着我,你自己呆着吧,我走了!”   她突然抽泣了起来:“你别走,你不准走……”   我无奈地转过身来,抱臂看着她:“你到底要怎样,哼哼?”   她楞了楞,脸上还挂着眼泪,撅着嘴道:“我才不是,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现在的名声好到哪里去么?知道你的名号么?”   我哦然:“什么名号?”   “横着走!”她一仰脖,又冷哼一声,似乎十分解气。   第48章 雪在烧(三)   48、   看着她撒娇负气的样子,我着实啼笑皆非,这和记忆里的她差距也太大了。   “好吧,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了头不语。水光映在脸上,接近正午的阳光刺的脸上有点发烫。我无奈地说:“你说不说,不说我便走了。”   她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我:“不管我是谁,你都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她抬头冷哼一声,转过去用脚踢着那两只不肯走的大白鹅,半晌才说:“你不准亲近仲德哥哥,……因为我喜欢他。”   是的,上一世,秦衡很想嫁给二哥,这是我所知道的。   我依然装做不知道般微微一笑:“这又是什么理由,你喜欢他,别人便不能接近他?你莫要忘了,我是他妹妹……而你到底是谁?我为何此前在宫中从未见过你?”   她骄傲地仰起头:“我是秦国人,是秦娘娘的侄女,我是来做客的。”   我奇怪地问道:“你一个做客的,为何会赖上我二哥?”   她脸上一红:“我刚从秦国来,便是仲德哥哥护送我来大周的。一路上仲德哥哥对我十分照顾……”   我哦然地打断她:“因此你看上了我二哥,便死皮赖脸地纠缠他?”   她气的柳眉倒竖,用手指着我:“你无礼!”   我无所谓地看着她:“对了,你可知道我二哥是不能娶亲的?”   她一听这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看着那波水粼粼的湖水,说道:“我自然知道,仲德哥哥和我说过……”   我笑了起来,这倒是颇有几分像前世的聊天了。   跳下石头,拍了拍手,无意再接着和她谈心:“知道便好,你也莫要太伤心了,做不成夫妻,便做兄妹嘛,哦~我忘了,你和二哥连兄妹都不是……”   我边气她边笑着跑远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石头上跺脚。   待回到揽月宫,母亲和剪菊在翻找着什么,案几上放了一只砚台,几杆笔。   我奇怪地问道:“母亲这是要干什么?”   母亲微微地笑着:“初雪好福气,太后今天传话过来,让你明日去西花厅与姐妹们一道认字。”   我哦然:“这又是为何?我不要去,我还是继续随母亲认字便是。”   上一辈子的回忆中,那个西花厅是我最痛苦的地方。因我向学时间晚,很多字都不认得,宫中众多的姐妹之中,有个叫瑶光的女孩,便是我上辈子的西花厅的恶梦。她的母亲是越姬,因一手出众的女红,被太后所喜,那个瑶光在宫中便是可以横着走的,并且腰杆很硬地欺负我。经常将我作弄的颜面扫地。   记得上一世,去向学的第二日我便不肯再去,这个消息传到太后那里,太后十分生气,特意将我叫过去骂了一顿,说我字也不会,女红也不会,简直丢尽了她的脸……这件事弄的母亲骑虎难下,既怕得罪太后,又怕我伤心难过,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她也只得每日逼着我继续去向学。   回忆到那一段,我当即拒绝了太后让我去西花厅的好意。母亲很奇怪,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和诸位姐妹一同去认字吗?”   我心中腹诽,那是从前。从前不知宫中险恶,只知道人多会热闹好玩,不想最终被人玩的是自己。   母亲见我不说话,又劝道:“你已经十岁了,也不能总呆在这揽月宫里,从前不让你出去,是因为……因为你太小……如今大了,再过几年,也是要嫁人的,不去向学,将来我怎么能放心你出嫁……”   我想了一夜。第二天,我决定去西花厅。并不是母亲的那一番话打动了我。而是,西花厅里,有一个我想见的人。   第二日一早,小雀儿便提着书袋,陪我去西花厅向学。   所谓的向学,不过是认认字,弹弹琴,做做女红,学学礼仪,再深奥一点的便是论论道。接到夫子发下来要求临摹的字,我如释重负,如此轻松的功课,怎么上辈子在我眼里就这么难呢。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东窗之下,右手执笔,凝神静志地临摹。我有上辈子五年的功底,写这几个字还是难不倒我的。   背后传来戚戚喳喳的声音,我一概不理,只安静地写我的字。   那几个故意大声说话引我注意的女孩,见无法引逗我,便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我便临摹完这十个字。抬起头向窗外望去,满目的荫绿,十分养眼。忽然窗外闪过一个人,躲在窗下偷偷地瞄着我,我心中瞬间回忆起一个人,那个调皮可恶的子烨,在皇子中排行第十,比我大两岁,整日伙同瑶光一起整我。我的背后,响起了几丝窃窃的笑声。   下一瞬间,便是他要伸手,将手里的那个恶心的蟾蜍放在我的衣领里。   我看也不看,直接抄起案几上满满一钵涮笔的黑水,朝那个脑袋处用力丢了下去。   只听当啷一声沉闷的响声,哗的一声水响,接着是哎哟的惨叫,再接着是哇哇的大哭声。我摇头叹了口气,也难怪,毕竟他也才十二岁,整日里娇生惯养的,何时被这么重的东西砸过。   夫子被窗外的哭声惊了一下,皱眉扬声问道:“是谁在那里哭?”   窗外的哭声登时停了下来,我端坐着不动,听着窗外悉悉索索的爬过草叶的声音。   待夫子走到窗前,人已经不见了,只见到我的洗笔钵歪在地上。夫子看看我的案几,奇怪地问道:“这可是你的东西?怎么会在外面。”   我恭敬地回答道:“学生也不知,学生刚才找了半天,想必是被谁藏起来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夫子将信将疑地伸手自外面把钵捞回来,放在我的案上,摇摇头走了。   夫子一走,屋子里开始了嗡嗡声,几个想整我的贵女想必看得清楚,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你把那个钵丢出去了。”   我转过头来,眼前是一个细细弱弱的女孩子,十分眼生。前世似乎没有见过。   我不知是敌是友,扬眉笑问道:“是么?你是谁?”   这个纤细的女孩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我叫姝儿。”又小声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看着她,点头微笑。   今天没有学乐器的课,我略有点失望,手伸进布包里摸了摸昨晚找到的埙。散了学,小雀儿进来替我收拾了东西,提着书袋走回去。   顺着甬路走着,想着有几日没见父皇来了,难不成宫里又进了美人,耸了耸肩,拐过了前面的弯,便看到了揽月宫的朱红大门。   揽月宫的门前,是碧绿的一片湖。据说这个湖,是当年父皇为了皇后专门挖的……据说皇后娘娘十分喜欢游水……据说揽月宫,便是当年皇后娘娘初入宫时住过的。   后来皇后病死了,宫中便迅速从一人独宠的局面变成了几十佳丽争宠。   我的母亲入宫的时候,其实当初还是很受宠的,这一点从风景绝佳的揽月宫便可看出来。可惜只是生了我这一个女儿,将来也是嫁出去或滕给哪个国君的命。   宫中现在的三位夫人,都是生了公子的。父皇更宠爱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捏,脑中不断翻滚着这些事。   总是还需得,母亲再生个弟弟才好……   我得替母亲和自己打算,哪怕是将来滕嫁出去,也不能嫁个糟老头,母亲啊母亲,你最好再牺牲一下吧,给我生个弟弟……   十岁的我,脚步在湖边停顿。斜阳的光照在湖面上,万顷碧波,湖面上吹来凉爽的风,脑子中突然有了个主意。   当晚,天如我愿,父皇来了揽月宫,母亲亲自下了小厨,做了父皇最爱吃的桂花鱼。两人端杯对酌,我极有眼色地赶紧扒光了饭。   起身,从书袋里拿出来今天临摹的字,父皇看着,似乎是吃了一惊,捋着胡须赞道:“阿九的字落笔铿锵,十分有当年的皇后之风。”   母亲听到这个评价,很是意外,也凑过来看,看了两眼,便惊异地看着我。   我冲她一笑,母亲便把话儿咽了下去。   我郑重地朝父皇一拜道:“阿九虽是女孩,却愿为父皇分忧,将来即便嫁了人,不在大周,人也心系大周,时刻为大周着想。”   父皇惊诧异常,眼中竟水润润地亮了。伸出手臂,将我抱在膝头,点着头赞着:“朕的好阿九,父皇没有白疼你。一个女儿家,心中有国有朕,这番话,朕记在心里了。”   母亲再次惊诧地看着我。我心里暗暗捉紧,递了个眼色示意她配合一下演下去。   母亲很聪明,立刻顺着我的口气说道:“陛下一贯宠阿九,阿九也时常叹着自己不是男儿呢。”   边说边用试探的目光看着我,我暗暗地勾了勾嘴角,母亲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见到我表情愉悦,想来是说对了路。   于是,在一团十分融洽的气氛下,我便激昂地抛出了最大的一颗雷:“父皇,女儿不光要学这些夫子教的东西,女儿还要学游水!学剑术!学翻墙!学上树!……”   我那较好糊弄的父皇和不太好糊弄的母亲,反应一致,齐齐地说了句:“啥?!”   第49章 雪在烧(四)   49、   在我前世的记忆里,太后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太后是秦国人,秦国送来的美人大多十分有个性,个个神情倨傲,眼高于顶,不太温顺。秦姬和我的母亲楚姬,在这宫中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但品性却截然不同。秦姬是热情似火型,我母亲是柔情似水型,秦姬历来看我母亲不顺眼,我母亲也从来不主动和向她示好,水火不容,果然真理。   至于父皇……我想,大概是父皇在秦姬那里受气受的久了,再看到母亲的时候,方才知温柔可人是多么的珍贵。总之母亲这一次复宠的时间很长,到秋天的时候,已经有好消息传来,母亲有孕了。   我自然是十分高兴,无论母亲怀的是男是女,我都有伴了。这宫中的皇子皇女虽多,但大多是没有一母同出的兄弟姐妹,除了仲德和季连,……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我那父皇的多情。   仲德和季连的母妃,当年也是宫中少有的美人,那时我还很小,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只记得每次新年的聚会上,那个女人总是像仙子一样出现,每次亮相都引来无数的赞叹和追捧。仲德和季连长相中十之八九都像了他们的母亲,这二人出色的相貌招惹了不少宗族中贵女的青睐。   仲德不能娶亲,季连却可以。据说朝中臣子们说亲的一拨接一拨。   这一天夫子有恙,馆中放假一天。我闲来无事,便拿着些吃食去湖边喂嘎嘎。   嘎嘎便是仲德为我招过来的那两只大白鹅。说来奇怪,那两只大白鹅自从游过来之后,便一直不肯走了。小雀儿已经私下向我禀报过很多次,那个秦衡偷偷地拿食引逗着嘎嘎,想把它们诱走,但嘎嘎们却坚守在湖边那块石头处。我听了十分开心,那个秦衡必然会气急败坏地想起对她不冷不热的仲德。   母亲有孕,这在前世的记忆里是没有的。我坐在石头上一边沉思一边掰开点心喂嘎嘎。   自从医人诊出母亲有孕之后,揽月宫就再没有消停过。父皇的三位夫人,四十三位姬妾流水般地送来贺礼,有些姬妾甚至还亲自上门一探虚实。这些人中,示好的也有,不怀好意的也有。但无论是什么心思来的,母亲却是吃不消了。   母亲这一胎怀的十分辛苦,才两个月的身孕,肚子便微微隆起了。早晚吐的十分厉害,渐渐消瘦起来。加上接待来前来探望的人,无法好好休息,便更加辛苦。我问她为何非要见这些人,母亲担忧地说,怕别人以为她侍宠而娇,坏了名声。我便出主意让她和父皇说,不要让那些人再来打扰她。母亲看着我嗔道:“陛下出面说众人,不更坐实了我娇宠的名声”我摇摇头,母亲这般柔弱又顾忌名声,哪里像楚地出来的人。我这个大周的公主,反而更像了楚地之人。   我很忧心,也不想在揽月宫给她添乱,但这些人却是没有眼力见的,我甚至揣测这些人中不乏恶意故意来打搅母亲休息的。   得想个法子才是。   宫中没有皇后,自打皇后病逝,父皇便再没有立皇后。宫中主事的,便是身体十分硬朗,精神也相当矍铄的太后。   太后是十分强势的,行事也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的上一世,因为长期窝在揽月宫,十分的胆小和轻信,以至于秦衡向我伸手时,我几乎分不清她是敌是友,便真诚地相信了她。我知道有很多公主贵女曾在太后面前进言告状。但那时的我,软弱怯懦,根本不懂得为自己争取。   我要重新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改变这未来五年里,即将发生的事,这一世,改变便先从太后开始吧。   将手中的点心掰成小块,分给了两只嘎嘎,我拍拍手站起来。   转身回到揽月宫,我便直接钻到宫人房中。   盏茶的工夫,我便收拾妥当。当我再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被剪菊撞见,剪菊捂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冲她比划了个嘘字,拎起小竹篓便出门了。   日头渐渐斜西,但还热力十足。不一会儿我便走出汗了。   太后的延禧宫在湖的那一头,我绕着湖边的甬路走了不到半里,走到一棵桂树前,见四下无人,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短打扮,突然想看看最近练习爬树的成果,便放下竹篓,呸呸地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抱住树干,蹭蹭地向上爬着。   手心里传来火辣辣的痛。我已经爬到了一半,抬头看看,最近的一个枝叉距离我还有等身的距离,咬咬牙,一鼓作气,终于上到了那根枝叉上。   松了口气,坐在荫凉的树叉上,我荡着双腿,风从枝叉间拂过,很是清凉。   手上一阵刺痛,低头看看,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但无论如何,能爬到这么高的树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对最近的成果表示满意。   看看日头,天色不早了,再不走便要迟了。   正欲下树,双手一按在树干上便疼的呲牙裂嘴。   “你何不撕两条衣角下来,裹在手上”树下一个人仰头建议着。   我一怔,低头向树下看去,原来是季连。   和季连并肩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少年,眉目俊朗,看着我低头看下来,他竟然神情窘迫起来,咳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季连看我默然不动,又建议道:“或者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见他十分诚恳的样子,不像使诈,想想前世似乎他并未对我有过不友好举动,便采纳了他第一条建议。   尽管裹了布包手,下树的时候,那粗糙的树皮依然磨的我十分疼痛,心里暗自后悔没有带手套便去爬树,十分鲁莽。   好不容易下了树,我拎起小竹篓,转头就跑。   被陌生人看到贵女爬树确实是不妥的行为。这种为了将来某一天用的到的生存技能以后还是只在揽月宫练习为好。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延禧宫。宫人一脸惊奇地看着我,随即前去通报。   按前世的惯例,太后这个时候,会在她宫中的菜圃里。   老太太很任性,也很强势,前几年不知抽什么疯,突然命人将她宫中的一大片名贵花海给铲了。种了些菜籽下去。最初还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宫人们侍弄着这些稼蔬,后来干脆亲自动手了,连父皇也拗不过她,就这样,你会经常看到一国之尊锦衣玉食的太后,穿着粗布衣衫,拎着木桶,在田间地头给稼蔬施肥。   此举带来的反应便是:一是太后在朝野之中,被臣子和百姓们赞颂着,深以为贤;二是,太后老人家的身体更硬朗,精神更矍铄。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宫中决断,雷厉风行。   先帝十分喜欢耕作,很重视农作物的生产,每年的春分时节,都带领着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及一大群皇子皇孙到效外去祭拜司雨的神仙。   先帝去世多年,我想太后将花圃改为菜圃,也是思念先帝的一种表现。   我被宫人引领着,来到了太后的菜圃。斜阳的光芒已经铺开,金灿灿地映在这好大的一片菜地上。   太后听人来报,有些诧异。一则是我很少主动来延禧宫,二则没有哪个公主贵女会愿意前来陪她挨蚊虫叮咬及晒这毒辣的太阳以博贤名。   当她直起腰,看到我拎着竹篓,一身粗布黑衫,头上还包裹着头布,戴着斗笠一副十分逼真的下田打扮的时候,便深深地微笑了。   当太后向我露出笑意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一半。   因为手上有血泡,我不便握住工具,便选择了从土中拣拾红薯。跟在太后身边,边捡边夸太后的作物伺弄的好,看这红薯结的又大又粗。   太后十分高兴,和我碎碎念叨着她种菜的心得。   好容易陪她将这一垅头的红薯捡干净了,我几乎直不起腰来。太后笑眯眯地看向我,留在我在她宫中用膳。   这真是天大的荣宠!   我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表示先要派人送信去揽月宫,以免母亲担心。   太后欣然同意,叫了个宫人前去揽月宫送信。   太后的脾气,很难有人摸的清。我怀疑父皇便是被太后折磨的,太缺乏母爱带来的安全感缺失,导致他在各色美人之间流连。   总之便是太后很少邀别人一同进食。连最得她宠的越姬也不能。   今天晚上,我一定好好表现,暗暗捏着拳头,我对自己说。   揽月宫收到了信,立刻着那报信的小宫人顺便带回了一些桂花制成的点心,说是母亲的一片孝心,请太后品尝。   一下午的劳作,有些饿了,正餐还没上来,太后便一边咀嚼着清香四溢的点心充饥,一边听着我絮絮地说些西花厅轶事。   第50章 雪在烧(五)   50、   从太后那里回来后,我成功刷新了在太后面前的好感,太后对我母亲也大加赞赏,说她教我教的好,乃是宫中教子的楷模。   第二日,一道太后的旨意晓谕后宫,揽月阁楚姬要静心养胎,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母亲那晚一直等到我从太后宫中回来后,才放心睡去。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原来想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   日子过的很快,我白天去向学,晚上便在湖中学习游水。为了不惊动众人,我把游水的课程放在了晚上。父皇找了几个出身渔乡的宫女教我。十岁的我,很快便领悟了动作要领。十几日之后,我基本上可以游出很远的距离了。   另一个令我下定决心要学游水的原因是:剑术对我来说太难。本想改变前世柔弱的体质,但剑术学了月余却仍然记不住起始的五个动作,沮丧的我决定放弃学剑,原本我的目的便仅是自保,而非进攻。   每个黄昏的时分,我都会去太后宫中转转,将宫女处学来的有趣故事讲给她听,并陪她下田。渐渐地,太后几乎是离不开我,而我,对这个不近人情的老妇人也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   日子过的很快,有一天,我照旧与小雀儿去向学。一进门,就见几个贵女拥簇着瑶光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见到我进来,瑶光朝向我瞟了瞟,站起身来,竟走到我面前抱臂说道:“后日是我的生辰,母妃为我准备了宴会,散了学你也便一块来吧?”   我刚刚坐下,闻言抬头看着她笑道:“你是在邀请我么?”   瑶光向来待我不善,上次子烨捉弄我未遂,瑶光便采取孤立我的策略,联络西花厅向学的公主贵女们,不和我说话。我抱着一颗无所谓的态度,并不理睬。每日只是认真学习夫子布置的课业。   只有那个姝儿,每次都会抬起头来,冲我露出贝齿。   秦衡早就和瑶光她们打成一片了。每日招摇地穿过厅门,大声地和瑶光打着招呼,从我案几前经过的时候,必会要冷哼一声。   所以,瑶光的邀请,让我十分意外。   记得上一世,我巴结着众人,想改善和她们的关系。她们越是对我冷淡,我便越要示好。这一世,十岁的身体有着十五岁的想法,不屑于和她们为伍。   瑶光抱臂微抬着下巴,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要回去问问母妃,她同意了我才能去。”   瑶光扑哧一笑:“一个宴会而己,看把你吓成这样。放心,你全须全尾地去,也必会安然无恙地回。”   我对她的挑衅并不在意,只是笑笑说:“多谢你好意。夫子来了,赶紧坐下来吧。”   她赶紧转身向门口看去,夫子站在门口咳了几声走了进来:“老夫今日喉疾不适,特请高山先生前来给大家授课。”   如一声霹雳,这个名字令我脑中一热,急忙伸长脖子向门口看去。   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女人,微笑着露面。   她便是我来西花厅要见的人,我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入书袋,摸到了那枚紫埙。   见礼之后,高山先生坐下,先是仔细地讲授着音律,从宫音到羽音的变化,众女听的枯燥,室内渐渐起了戚戚喳喳的声音。   只有我听的入迷。上一世,高山是我的良师,母亲病逝后,便是高山先生一直抚慰我。   我看着她光洁的脸庞,心中充满了伤感和迷恋。   她的来历是个迷,只知在这后宫中一直担任公主贵女们的西席,精通很多种乐器,每逢陛下宴请重要嘉宾,必会请高山先生演奏一曲,或竹笙或琴筝,全凭高山先生心意而定。   这个女人永远衣饰简单,头簪一根竹筷,面庞光洁,一双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温暖和善,周身却散发着迷人而从容的气息,让人十分想一亲芳泽。   下了课,休息的时候,我从席上起身,手里握着那枚紫埙,心中怦怦地跳着,走向坐在花木之下独自沉静的高山先生。   她见到我走过来,温和一笑:“贵女找我何事?”   我舔了舔嘴唇,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化成一句话:“先生可否教我吹这个?”我举起了手中的埙,伸向她。   她一怔,眼睛中充满了疑问。我笑道:“这是学生母亲宫中之物,学生名叫阿九,来自揽月宫。”   高山先生微微笑了,接过来,用绢布擦了擦孔口处,轻轻一吹,一串好听的声音便飘了出来。我入迷地看着,心里感叹上天对我的厚爱,让我重生可以再次得见故人。   当晚散了学,瑶光特意冲着我说道:“别忘了回去问你母妃,明日便告诉我。”   秦衡冲我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公主何必为她如此费心,她不来更好……”   我权当没听见,对小雀儿笑道:“走,我们先去湖边喂嘎嘎去……”   秦衡气的跳脚,我愉快地走出门去,心中想着自己上世怎么会和这种人要好。   来到湖边,却发现石头上已经坐了两个人,正拿着茅草逗着嘎嘎。我走上前去,两人转过头来,原来是季连和那天的少年。   季连轻松地问道:“散学了?今天倒早。”我一边登上大石,一边答道:“今日夫子不适,便早早散了。”   那个少年早认出来是我,黝黑清俊的脸上神情突然不自在起来,局促地转过头去看嘎嘎。我对他并没有半分印象,上一世似是从来没有见过,见他总是别扭着,心里便起了逗弄之意,我冲他歪过脑袋嘻嘻笑道:“这位公子怎么从没见过……”   那少年见我凑过来,惊的身子往边上偏了偏。一张脸更是红到了脖颈。   季连笑道:“你别逗他了,他最怕和女人说话……”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又笑嘻嘻地向那少年捱过去:“公子家中没有姐妹吗?公子平常也不和她们说话的?”   那少年见我的脸凑过来越发的近了,慌忙中向边上偏去,结果一个闪身,惊叫着从石上掉入了水中。   看着水花四溅,他在水中扑通着,露出湿淋淋的脑袋,我坐在石头上笑的前仰后合。   季连见他落水,急忙起身,探头向水中看去,见他无事,在水中露着一颗脑袋载沉载浮,便放下心来,笑着冲我说道:“九妹也莫要欺负他了。这可是父皇的贵客。”   我一怔:“什么贵客?”   季连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此人乃是鲁公太子,名基,听说父皇为了拉拢鲁公,特邀请鲁公将太子送来镐京,听说还要在国都之中挑选一位贵女与他……”   我不屑地哼道:“什么邀请,只怕是来做人质吧。”   季连急忙阻止我:“莫要胡说,你且对他客气点,他是太子,将来必会回鲁国继承国君之位的。”   我看向湖水之中,那个基索性不上岸了,在水中追逐着嘎嘎,引得嘎嘎大声地叫着。   突然想起一事,我转头问季连:“后日是瑶光的生辰宴会,你去不去?”   季连老气横秋地晒道:“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她们那群女人,只会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无趣。”   我哼了一声,笑道:“你才多大,就天天把女人女人的挂在嘴边上,你将来不娶妻的么,听说想嫁你的贵女在京中都排了队了。”   季连冲水中招招手,示意基上来,不理会我的讥讽,问道:“难道你想去?”   我笑了一声:“去啊,为何不去?”   季连眼睛里闪了一丝光芒,嘿然笑道:“那我也去看看吧。”   我奇道:“为何又改了主意”   季连诡笑道:“你比较有趣,你去的地方,想必会很好玩……”   我知他所指,懒得再理他,跳下石头,他在后面哎哎地叫道:“怎么走了?”   我挥着手头也不回地道:“我再不走,他便在这水里泡肿了……”   晚上用过膳,我向母亲说了瑶光的邀请,母亲想了想,问我:“九儿想去么?”   我无所谓地说:“去不去都可,母亲若担心,九儿便早些回来陪着母亲。”   母亲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笑道:“不必担心我,九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交往,想去便去吧。”   我看着母亲光洁的额头,突然想起了高山先生,想到一事,便开口问道:“母亲,高山先生为何没有入父皇的后宫?”   这确实是前世我所迷惑的问题,在我看来,高山先生才貌兼备,人品高洁,父皇没道理不将她收入宫中。母亲嗔怪地看我一眼:“胡说八道,你怎么这般说你父皇……”   我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为人……”   母亲敛了笑容,抬手轻轻拍了我一下,以示警惩。   见我撅嘴委屈地看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也无妨,这都是旧事了。高山先生是先皇在一次出宫行猎时救下的,据说那时她才几岁大,后随先皇入宫,养在宫中的静堂,静堂曾有个修行之人,乃是先皇的亲姐,乐平长公主,长公主将高山养大,一身的本事全部授与她。先皇在某次召见长公主的时候,又见到了高山,欲将高山纳入宫中,高山拒绝,以要修行为由,一直在静堂伺候到长公主离世。”   我托着腮,凝视听着这段往事。我赞叹道:“原来是长公主养大的,难怪一身气度和才情……”   母亲有些累了,将身子斜靠在厚厚的垫子上。我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母亲今日感觉如何?”   母亲温柔地一笑:“我不妨事,你且想想去瑶光生辰宴会上的穿戴吧,我这里有个玉镯,是太后赏我的。你拿去作为贺礼,送与她吧,莫让人说你小气。”   我咧嘴一笑道:“给她作甚?好东西谁也不给,全部留给我。”   起身告退要出门,母亲忙叫住我:“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   我回眸一笑:“去游水,黑了正好无人看到。”   第51章 雪在烧(六)   51、   湖水被炙热的日光晒了一整天,满天星子,清风吹拂,天地间一片安静,远处的宫室透着隐隐的光亮,我换上行头,在一处低洼的浅水处下了湖,一片静谧,湖边的草从里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很美的夏夜。   经过两个月的练习,现在我能在水中呆上很长时间了。教我游水的宫人要随我下水,被我止住。   慢慢地在温暖的水中划动着四肢,转动了一天的脑袋里什么都不想,瞬间放空。我很贪恋这种感觉,温暖的水波,让我忘掉了前世的恶梦。   上天让我重走一遍人间路,我便逼着自己克服一切害怕的东西。   有些路咬牙坚持走过了,便过了,走不过,便永远困在原地徘徊。   为什么要坚持,想一想当初。学习游水,我克服了前世濒死前那冰冷的绝望。十月的秋风中,我纵身从城墙上一跳,却并没有跳到预定接应的草垛上,下面等待我的是冰冷的深渊一般的护城河水,寒冷刺骨的水灌进我的口鼻,刺痛中我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摇了摇头,发现已经游的很远了,竟到了娇娃馆旁边。娇娃馆临水而建,高高的楼阁中亮着灯,高处有人声传来,竟是十分清晰。我悄悄游到一块巨石附近,屏息听着。   “你说她后日会来么?”一个声音问道,似是秦衡的声音。   “谅她不敢来,我们这里没一个欢迎她的……整天介摆着个脸,不见她与谁示好,来了不怕没人理她么?”另一个娇声咯咯地笑着。   “那你为何还要邀请她来,你就不怕她真的来了?”秦衡继续问着。   “那原是做给太后看的,母妃近日从太后那里回来,常说太后夸她,我这个当姐姐的人,怎么会不给太后喜欢的人面子……来了也好,来了正好找找乐子,给她个好看……”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秦衡的声音兴奋了起来。   “……猫耆草……茵席……”   一阵低低的笑声,听不真切。秦衡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赞道:“姐姐此计甚妙,定能让她出丑……”   我在水里皱眉,这两人凑到一起算计我!果然瑶光请我去便是陷阱!   愤愤地悄悄在水中摸了块石头,捏在手里,向上抬头看看,不远的高处有两个人影,凭栏而望,算计着角度,估摸着应该可以砸的到。   正欲扬手之际,又听到一声叹道:“让她出丑也只是出出气而己,我姨母至今无所出,她母亲却又有身孕,姨母每日叹息,却又无计可施,姐姐可有何好的计策?……越娘娘只有姐姐一个亲女,处境和我姨母相似,……就不怕那贱妇诞下公子,日后骑在我们头上吗?”   我听得这话,在心里又气又怒,这个贱婢算计我也就罢了,如今手伸的却长,要害起我母亲来,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歹毒的居心!   那瑶光半晌无语,悠悠开口道:“父皇总也不来,我母亲也无法子……这宫中的贵人们太多了,除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拦又如何能拦得住?”   秦衡冷笑道:“那便没有办法制了她了?别人倒也罢了,我偏就看不惯那贱人得意的样子,连仲德哥哥她都要勾引,那可是她的亲二哥啊……真是让人耻笑!”   我在下面听的清楚,原来她与我结仇,就是因为仲德……二人随即陷入了长嘘短谈之中,再无听下去的必要,想了想,我便悄悄地潜入水中游回去。   小雀儿站在岸边焦急地张望着,见我哗啦一下从水中露出了头,松了口笑,笑道:“公主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婢便要叫人下水去寻公主了。”   我走上岸边来,伸手接过雀儿手里递来的巾帕擦着头发,忽然想起刚才二人话语中的猫耆草,便随口问道:“雀儿,你可听过猫耆草?”   雀儿迟疑了一下,回道:“奴婢却不曾听过……”   忽然旁边的巨石上响起一个声音:“猫耆草晒干之后,研成的粉末,沾上可使人奇痒无比。”   黑暗中这个声音突然冒出来,我吃了一惊,循声看去,却是那个鲁国来的太子基,正躺在旁边的石头上。   小雀儿也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跳到我身后。   我奇怪地问道:“大半夜的,公子不去睡觉,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坐起,转过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有如寒星。嘴里叼了根草茎,瞬间又将目光转到别处,嘴里说道:“长夜漫漫,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再不看我,却又低低说:“不想贵女十分好雅兴,半夜游湖……”   我面上一窘,前几日上树被他看到,今天下水又被他看到,这人是专门来克我的吧?   不再理他,转身拉着雀儿回去。   雀儿见我脸色不好,一路小声地解释着:“奴婢站在那里等了许久,却并未发现有人在那里,公主莫要生气了……”   我心里存了事,哪有时间和她计较,急急忙忙地走回宫去。   母亲已经睡下了,我在她房门外徘徊了几步,想了想,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明日再说吧。   第二日一早,我便早早起来去寻母亲,母亲刚刚盥洗完毕,面色红润,见我进来,便笑着招招手让我过去。她手里拿着一盒胭脂,伸出手指挑了些许,均在我面上。我乖乖地坐着任她摆弄,涂完了她左看右看的,我却只是眼睛看着她。   母亲笑道:“我的阿九果然美貌,只需一点点胭脂,便立刻如明珠般动人。”   我伸出手臂搂着母亲的见涨的腰,将耳朵贴在母亲圆圆的肚皮上,一动也不动。母亲只当我撒娇,摸着我的头发,来了兴致,要剪菊来给我重新梳一梳头发。   我心里翻滚着,昨夜二女的话,在我心里重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上一世,我的母亲卒于我十四岁,即是四年以后。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的不同,但我仍然不放心。   剪菊在我耳边两侧各梳了一个抓髻,又各绑了两条鲜艳的丝带,母亲端详着我,笑道:“阿九果然美甚!”   我在母亲处用过早食,小雀儿提起书袋在旁边等我。我放下碗盏,沉吟着说道:“母亲,最近不要出门了,也不要见任何上门来的人,也不要吃任何人送来的东西,每日的吃食,只在咱们宫中小厨做吧。”   母亲一怔,笑问道:“阿九怎么了?可是听到了什么?”   我看了看母亲圆滚滚的肚子,想了想,挑明了说道:“母亲这一胎怀的辛苦,经不得任何手脚,宫中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母亲看着我,慢慢敛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说道:“好孩子,莫要担心。”   母亲是个柔顺安静的人,常常吃了暗亏也不声张。我的话不知她能否听进去,抬头看看剪菊,剪菊也是个不爱多事之人,该怎么办,需得好好想一想。   走在甬路上,两旁青青的绿草上结着蛛网,上面坠着清晨的露珠,亮晶晶的。我蹲□来看着。一只蚊蚋扑到网上,挣了挣,被粘住,挣扎抖落了几滴露水,也引来了结网的喜子。那只躲在暗处的喜子迅速地爬过来,伸出长爪长足,在蚊蚋身上一圈圈地缚绕着,直到蚊蚋再无动静方才停止。   我一直蹲在旁边,看着喜子靠近那只蚊蚋吸食着。过了一会儿,喜子便心满意足地爬走了,只留蚊蚋的空壳挂在网上,飘飘荡荡。   小雀儿小声催促着:“公主,再不走就要晚了……”   我站起身,慢慢继续地朝前走。   这宫中女人太多了,又不断地有新人进来……上一世母亲是病逝,死于伤寒。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死因。母亲病逝后不到一年,便有人提议将我嫁给楚王。本来对于嫁到母亲的母国是十分开心的事,但秦衡告诉我,那楚王年逾六十,暴虐腐朽,浑身散发着异味……   那时仲德已经离宫两年,季连继了仲德的大行人之位,行迹无定……我怯懦无依,对秦衡言听计从……秦衡十分贴心地帮助我逃跑,设计好了路线,……说好的草垛不见踪影……接着我落到了水里呛水而死……   母亲的病逝,是我上一世悲剧的第一幕。   到底是不是有人加害于她?   父皇的后宫中女人实在太多,交情盘根错结,实在是难以分清敌友。闭门不出也不是个办法,宫中的情势瞬息万变,自己断了自己消息的来路,是个危险的事情。   想到了那只结网的喜子,结好了一网,躲在暗处,只待猎物送上门来……   我微微地笑了。   因路上耽搁了时辰,来到了西花厅时已经坐满了人,等我坐好,夫子便走进来。   写完大字后,是休息的间歇,瑶光走过来,问道:“你母妃是否同意了?明日你会不会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张明媚又神情骄横的脸,笑道:“当然会来,姐姐相邀,妹妹怎会不来。”   第52章 雪在烧(七)   52、   散了学,高山先生今天没来,我带着小雀儿一路走回去。   一路走一路想着明天怎么办。不去显得我怯懦,且更容易被她们孤立,成为敌人。去的话,我对那个猫蓍草一无所知,明知她会拿这个捉弄我,却不知该怎么办。   要是仲德在就好了……他博闻广识,必然会帮我想出对策。我长叹一声。   还有一个人……想必也知道……只是一想到那两次见面都十分别扭的那张脸,我又下意识地不想去问。   走到湖边,嘎嘎们见到我,立刻从草丛中游出来,伸长脖颈向我要着吃食。   我从书袋中拿出准备好的吃食,一块块地丢过去喂着。   不知不觉地喂完了,嘎嘎们看着我空空的手,在水中盘旋游了两圈,便走了。   对于明天的事,我还是毫无头绪。我沮丧地捡起块石子,远远地扔进湖中。重生后,很多事情都没有按着前世发生的来了,我一方面被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折磨着,寝食难安,患得患失,一方面又为现在出现的新的事情而焦虑,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力单势薄。   打发小雀儿先回去,我走到石上坐下,日头将大石晒的暖洋洋的,闭上眼睛,我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深深地长叹一声。心中思忖着,实在不行,我就去问问太后吧……   “贵女不知为何愁事叹气?”一个声音自巨石旁边响起。   我抬头看去,是那个基。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公子是无事可做么?好像你最近经常来这里?”   基看着我发问,转过头去看着湖水,又不说话了。   一阵风吹来,湖水波光粼粼,湖边的苇草轻轻地摇晃着。   这个别扭的小孩……就一直站在石边,看着湖水。   想起明日的宴席,我又头疼了。   我偏过头来,看着他,直接开口道:“猫蓍草可有解药?”   他笑了笑,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盒递过来:“给你。”   我愣住:“这是什么?”   “解药……”   心中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解药?”   “昨日我听到了你问小雀儿……”   “且慢,你怎么知道我的宫人叫小雀儿……”   他低下头去,脸在日光下涨的通红。“季连告诉我的……”   好吧……我接了过来,正欲打开,他突然又涨红了脸,急急开口阻止道:“先莫要打开……”   我停动动作,疑惑地看向他:“这不是解药吗?解药也有毒?”   他和我对视了一下,又立刻将目光移到别处,小声地说:“解药是狗尿……莫要轻易沾到手上,否则会长癣……”   我定定地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确定这个管用?你从何处听说的这个方子?”   基看着我,咧嘴一笑,目光明亮而得意:“确实好用,我试过的。以前我和表兄经常拿这个捉弄别人……”   终于松了口气。我高兴地冲他笑道:“如此甚好!多谢你!”   他看着我,一瞬间有些楞怔。   我再没理他,立刻从巨石上起身,轻盈地跃下石头,一路小跑回宫。   母亲很关注我这次参加瑶光的生辰宴会。令剪菊翻出我所有的这个季节穿的衣服,一件件地在我身上比着。   我笑道:“只是一个生辰宴会而己,况且又不是我过寿,母亲不必如此在意。”   母亲靠在垫子上,用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你也大了,出门和姐姐妹妹们相处,也不能不打扮一二。”   我将一件绛红色的曲裾深衣套在身上,母亲急忙阻止:“不妥不妥,这件的颜色实在是太老气,如花如玉的年纪,要穿些鲜艳的才好。”   我低头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却挺好,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件不错,挺庄重的。”   母亲摆着手不赞同。剪菊突然有个了主意,在衣领和袖口处比划了两下,笑道:“贵人何不效仿您在楚地穿衣的样式,将这件深衣改改?”   母亲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倒好。”   第二日上午,夫子早早便散了学,越姬去太后那里请了旨意,宫中贵女们下午不用去向学,都去汀芳阁参加瑶光的生辰宴会。   我带着小雀儿先回揽月宫禀告母亲,用了膳食,换了衣衫,便一路向汀芳阁走来。   出门前我拒绝了母亲将我盛装打扮一番的心意,仍是两团抓髻,在发髻上各镶了一圈细细的明珠。   身上穿的便是剪菊连夜为我改出来的深衣。   她按照楚宫贵族穿戴的样式,别出心裁地在衣领和袖口上镶着两层鹅黄色的滚边,滚边顺着曲裾盘身而上,腰身袅袅,整个人便一下子生动明媚起来。   收拾妥当,我在铜镜前转身照着,母亲和宫人们都笑着赞叹。   剪菊十分满意她的成果,搓着手,笑道:“公主颇有贵人初入宫时的风姿,这般漂亮的人儿,不知将来哪家的佳婿有福气啊……”   母亲也笑着点头。   我扮了个鬼脸,带着小雀儿便出门去了。   母亲建议我带上她的那只玉镯做为贺礼送给瑶光,看着那只水头莹润的玉镯,我立刻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让剪菊将前几日我让她做的那几只绢花拿出来。母亲一见之下,十分惊讶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如此漂亮的花,好似真的一样。”拿起一支精巧的水粉色梅朵,仔细地看着。我笑道:“女儿前几日做了一梦,梦到一仙子头上戴着这种花朵,醒来便记住了,让剪菊试着做做,剪菊果然手巧。”   母亲听了,赞叹不己。   其实那是上一世我出嫁前,大周才开始流行的簪花头饰。记得前一世这种绢花刚刚流传进宫时,瑶光便最爱戴这个,冬月里顶着几朵以假乱真的花儿,十分的招摇。   母亲看了看,笑道:“美却是美,会不会有点单薄。”我明白她的意思,这种纱花是用米浆浆过的绢纱做的,用料却是不贵,只在巧思。   母亲想了想,让剪菊去取她的妆盒,打开后挑了一两颗均匀的珍珠镶缀在绢花芯处,果然一下子,便立刻十分夺目。又拿了个紫色的锦匣,收了进去。   我怀揣着基送的那盒解药,心里没了后顾之忧。此去且相机行事,最差的后果便是我中了她们计,便也只能拿这个来解了。   汀芳阁与太后宫中距离十分近,沿着甬路走到那日爬树的地方,我不禁看向手心,基本上已经长好了。   忽然从树上嗖地跳下一个人,落在我面前,差点迎面撞上。   我瞪大了眼睛,吓的差点叫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季连。   他还兀自不觉,笑嘻嘻地道:“怎么才来,我们等候你多时了。”我斜着瞥他一眼:“等我作甚?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季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笑道:“平日不见你打扮,今日远远地看你过来,还真不敢认了。”   我用鼻孔哼了他一声,抬脚要走。   他急忙转头冲树上喊着:“快下来啊!你还呆在上面做什么?”   我顺着他的叫声抬头望去,那个基坐在树枝上,一张脸又涨的红红,见季连叫他,便从树上窜下来。   因欠他人情,我和颜悦色地微笑问道:“你和季连躲在树上干什么?”   基侧着脸不敢看我,却老实地回答着:“是我拉他上去的,我想想这棵树到底难不难爬?”   我哦然,扬眉问道:“那你觉得难不难爬?”   认真想了想道:“却是不难爬,但如果用那日贵女爬的那种难看的姿势来爬,便比较难了……”   我顿时无语,敛了笑看着他。   基慌了神,挠头解释着:“不是,我的意思是,其实上树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改天我可以教你。”   我冷冷地说道:“不必了。”   转身拂袖便走。   季连在后面偷笑着,拉着基:“快跟上。”   汀芳阁远远便听到一阵笑语,负责迎候的宫人见我们三人的一块到来有些讶异,赶紧引着进去。宴席便设在汀芳阁的花园里。时值秋日,园中各色花卉争相怒放,花气袭人。   宫人将我们三人引到花圃中的凉亭内,里面已经聚了很多人。   瑶光远远地望见我们一行三人,便站起了身。   瑶光在这宫中,公主排行第四,过了这个寿辰,便是及笄的年纪。上一世,她嫁予了郑伯,虽是续弦,却是正夫人。郑伯在诸侯国中,也算有名望的,国中富庶,尽管郑伯长她十岁,瑶光也十分高兴地允嫁了。   我听母亲说,越姬也曾和父皇说起过,待瑶光及笄,便开始物色婚嫁人选。   瑶光款款起身走下亭前台阶,我楞怔了一下。她今日打扮的却是美艳绝伦,紫色的薄纱缚在腰间,一身粉嫩的衣衫将窈窕的身姿勾勒出来,衣领向后斜去,露出秀美雪白的长颈。只见她款款地走下台阶,腰肢轻摆,立刻有无限的风情。   园中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被她吸引过去。   瑶光走上前来亲自迎我,我一时手足无措,两世的记忆都加起来,也不曾记得和她曾经如此亲密过。   “妹妹怎么才来?叫我好等。”一张芙蓉面,水光莹莹的媚眼含着笑。虽然和我说着话,眼睛却直接瞟向了我的背后。   未等我张嘴回答,瑶光已经错开了半个身位,向后面的季连和基笑道:“季连哥哥前来,小妹有失远迎,不知这一位是……”   我转过头看去,季连笑道:“此乃鲁公的太子基,在宫中作客。”   基黝黑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长身玉立,只一礼,并不说话。   瑶光抿嘴一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既然是贵客光临,小妹真是万分荣幸。请~”   瑶光十分优雅地转过身去,在前面袅袅婷婷地引路。   我转过头来,心中十分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留言在哪里?长评有木有?收藏好不好?   第53章 雪在烧(八)   53、   瑶光笑意盈盈地将我们引入亭中,将基介绍给众人。   基面上不苟言笑,抱臂退到季连身后。众女因为基的意外到来,忽然都束手束脚起来。   秦衡笑着引众人入席,偌大凉亭中,摆好了茵席和案几,秦衡引着我,去坐一处距离主位十分近的茵席。   我看着那个茵席,十分平常,脑中想起那晚的话语,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瑶光。   瑶光一直笑容满面,邀请季连和基坐在她旁边,基这时开了金口,指指我说:“我要与她坐于一处。”   瑶光脸色变了变,正要张口说什么,突然一道黑影窜了过来,冷不防抢了小雀儿手里的东西,将我挤开,闪身坐到了我的席上,捧着盒子,笑嘻嘻地说道:“这是什么好东西,待我打开来看看。”   我定晴一看,原来是子烨,众人早己习惯子烨的平素的骄纵,也都并不以为意。   我强忍着笑意,看着瑶光和秦衡的脸色慢慢变白,二人对视一眼,瑶光上前哄道:“好子烨,你且起来,拿着盒子上旁边玩去。”   子烨瞪着她,赖着不肯走,还用力往后坐了坐,身子在席上使劲地蹭了蹭。   我憋着笑,开口道:“不妨事,且让他坐吧,我坐那一处。”   不待她回答,我转身走到斜对面的另一处茵席坐下,那里背后便是园圃,却是离席中主位较远,并不引人注意。   子烨见我离开,便嘻笑着将锦匣打开,看了看,嘟起嘴来:“没趣没趣,都是你们这些女子喜爱的花啊粉啊,没点好玩的……”   正嘟囔着,忽然将匣子一丢,双手在身上乱抓了起来,嘴里叫着:“啊,啊,痒,怎地这般痒……”   转眼便不成个样子,双手不停地上下乱抓了起来,甚至将手伸入衣领中,直接掏进怀里,用力地挠着,转眼脖颈处便被他自己挠出了几道大大的血痕……   瑶光气的跺脚,急命宫人上前架起子烨带去汀芳阁处置。秦衡转向我,恨恨地瞪了一眼,也转身跟着去了。   我看到子烨刚才的那般情形,暗暗惊心。不想这猫蓍草竟如此霸道,幸而子烨调皮,抢了我的位子,不然纵使有解药,这一顿好痒,也必然会让我当场斯文扫地。   看向瑶光,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笑吟吟地请季连和基二人落座。   一张芙蓉玉面,却是蛇蝎心肠。   基走向我,嘴角勾出了个不言而喻的微笑。我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心中突然有些亲近的感觉。   席中被子烨一搅,几个贵女似乎看出了门道,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瑶光的视线在席上转了转,凌厉的眼风压的众人不敢再说话。   几个和她交情颇好的宗族贵女巴结着送上贺礼。及笄是比较受重视的,这预示着女子已经成人,可以挑选佳婿,男子也可以上门求娶。   瑶光在众人的逢迎之下,面色稍霁。   小雀儿将刚才被子烨丢出去的锦匣捡了起来,我也笑吟吟地上前,将锦匣呈给瑶光:“恭贺姐姐及笄之喜,这是小妹亲手做的绢花,是我母亲宫中楚地的流行之物。虽然粗鄙,却是妹妹一片心意,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我将锦匣打开,瑶光看向匣中,眼神中闪着光,拿出那枚母亲镶缀了珍珠的绢花,赞叹道:“妹妹好巧的心思!”众贵女传看着,纷纷赞叹,向我询问这绢花的做法。   正一片热闹之际,秦衡匆匆地走回来了,凑到瑶光耳边悄声说着什么。瑶光一怔,手不自觉地踡成拳头。秦衡看向她,脸色苍白,一幅无计可施的样子。   我在众人中间瞄到这一幕,转头看了看基,他也正看向我,轻轻笑了笑,向我举起手中酒樽。我理会了他的意思,走回席上,坐到他旁边,举杯对饮。   他低声说道:“想必是他们自己没这个猫蓍草的解法。”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手中摸出他给我的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基突然微微笑道:“虽然没害到你,但毕竟想害的人是你,你想不想出这口气?”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感觉一丝酸涩,微微低语道:“你何必为我得罪了这个人……”下一句话我咽了,我还想说的是,你一个客居在此的,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回到鲁国去,因为我得罪了这些人,恐怕是没好果子吃的。   基笑着摇了摇头,低语道:“我又有何惧哉,我一个外人她能拿我如何……只是今日见得她们这般对付你的手段,真是毫无忌惮,如果不警示一下,我怕以后你还会吃亏……”   我怔怔地看着他,小声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基看着我,笑道:“莫要担心,我点到为止,况且子烨虽然调皮,却也是无辜。”   伸手摊开掌心,我迟疑了一下,选择了相信,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他。   瑶光的眼风不停地向这边瞟过来,看到我和基一幅亲密的样子,起身走了过来,笑吟吟地举起酒樽,转向基道:“公子有心,能来参加本公主的及笄之宴,荣幸之至。”   基看了看季连,季连己被连连灌了几怀,微有酒意,醺醺地傻笑。   基长身而起,也举起酒樽,微微一笑道:“公主过谦了。基还有一份贺礼相送。”   瑶光有点意外,抿着嘴儿歪头甜笑道:“哦,公子何必如此多礼呢……真是有心了……”   基笑笑,自袖中掏出那个盒子,举到瑶光面前道:“想必公主正为公子子烨的猫蓍草之痒发愁,这个是在下自制的解药,便送与公主,以解燃眉之急吧。”   瑶光的笑容凝固在唇边,神情复杂,眼睛直直地盯着基,半晌又看向我,一语不发,伸手拿过解药,转身走到秦衡面前,低语了几句,秦衡点着头,接过盒子又转身匆匆而去。   亭中宗族贵女们都嗡地一声开始议论开来,瑶光从容地转过身来,脸上又带着盈盈笑意道:“多谢众位姐妹今日前来,瑶光十分荣幸,请诸位满饮此杯!”   众女举杯纷纷附和着。   我也满脸笑意地举杯相贺,瑶光一道目光扫了过来,目光锐利,看着我,恨恨地一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这中间,秦衡去了不久便匆匆返回,瑶光看她回来,似是松了口气,想来那个子烨必是没事了。   一个下午,季连被宗族贵女包围着,喝的不知东南西北。   席上气氛很畅快,有人猜迷,有人斗酒,席上乱哄哄的一片。   借了瑶光的酒,我和基喝的也是十分尽兴。直到月上柳梢头,饮宴结束,众人方才告退。   季连已经喝醉,瑶光命宫人送他回去,我和基也一块陪着。   到季连宫中安顿妥当,见他无事,我便告辞回去。   基从后面追上来,目光灼灼:“夜深了,还是我送公主回去吧。”   不知是夜色还是酒气,我竟然脸红了。   慢慢地走到揽月宫门前的湖边,嘎嘎已经在巨石旁的草地上盘颈安睡。月色朦胧,基突然停住脚步,低低地说:“基有几句话,可否说给公主一听?”   我脸上发烧,忍不住伸手摸摸发烫的脸颊。   小雀儿一听,很识相地远远走开。   基凝视着我,缓缓开口:“阿九,下月我将返国,此去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我的酒意醒了一半,吃惊地抬起了头:“你下个月便要回去?”   基点点头,眸色深深地看着我。   “基已经年过十五,明年便可使人来提亲,阿九意下如何?”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前世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一段!   这该如何是好   我愣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   基见我不语,继续软言说道:“我知道阿九年方十岁,还未及笄,但基愿意等。基返国之后,便会先禀报君父,言明心意……”   我十岁的身体里承载着十五岁的心,此刻心中除了意外,也有怀春少女的羞涩。   基见我一直不语,只是看着他,有些慌乱:“我知最初你对我的印象并不够好,几次撞见都……”   我突然开口打断他:“不知基喜欢我什么?”   基十分认真地回答:“阿九是最真的女子,在我面前从不作态,一派赤子之真。”   我扭过身去,低低地说:“可我不想嫁人。”   基奇怪地说道:“为何,这世上哪个女子不须嫁人?何况你还是王女,将来定会被指给哪个诸侯的。”   想起上辈子因逃婚而死,心中很赞同他的话,我低声说道:“我知道。”   基微微地笑了,月光下笑容温煦:“与其被陛下指婚,莫若我上门求娶,况且鲁国也算富庶,必不会委屈了你。我是国中太子,将来继了君位,你便是夫人,有何不好?”   我想起了父皇宫中的三夫人四十三姬的明争暗斗,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想与那么多的女人争一个男人。”   基嘴角勾起,微微地抽笑着,越来越抑制不住,竟笑出了声来。   我气恼地抬头看着他,又羞又臊,虽然活了两世,我也没和男子面对面讨论过这种事,转身拔腿就走。   基脸色一变,急忙伸出手来拉住我,说道:“且慢!我话未说完。”   我皱着眉,看着他道:“如果娶我,就不能接收其它的女人,你可愿意?先说这一条,做不到便不必再谈。”   基敛了笑,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有何不可。基也只愿意和你一个人朝夕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闷骚却只对一个人骚情的基……菇凉们喜欢不~~喜欢就给留个言吧~~~~~   第54章 雪在烧(九)   54、   时间过的有时很快,有时也很慢。基已经离开了许久。除了刚回到鲁国后,托人送来了一块龙形玉佩,便再无音讯。我将那块玉挂在颈中,无数个夜晚睡不着,便去湖边的巨石上坐着,看着满天的星斗,想着基……   当冬天到来的时候,母亲顺利诞下两个公子,一卵双生,母子平安。宫中大摆宴席,父皇在宫中醉了三日三夜。镐京大赦,天下都在谈论着大周宫中的瑞相及父皇的仁慈。   母亲在月子中便被封为庄惠夫人,双生子带来的荣耀也惠及到我身上,做为一母同出的长姐,我在及笄前便有了名字,慕青。人称慕青公主,一时间,揽月宫风头无二。我知道,这一世,母亲在这宫中无虞了,这对双生子长大,足以成为母亲的倚仗。揽月宫上下,骤添了很多人手,父皇赏赐的各色珍宝,也流水般地送了进来……   双生儿的出生令揽月宫热闹非凡,我也暂且忘掉了基的事。打起精神来帮手母亲照料双生子。日子久了,我竟然忘了基长的是什么模样……   两年后。   陈国的使团进入镐京,使团中,有一个美人,艳惊四座,父皇当即将她收入后宫。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再平常不过,父皇的宫中,永远不缺美人。   我又想起了那个基,那个承诺除了我不会再要其它人的基。   龙形玉仍然挂在我脖颈上,贴身温暖着我。总有一天,我要当面问问他。   仲德在冰雪消融的时候离开了,临行前来找我。   坐在湖边的大石上,如同重生的第二日,我便坐在那里一样。   仲德沉默着,用手摸着嘎嘎的颈。   我问他:“此次要去哪里?”   仲德答道:“回我师父那里看看。”   我惊讶道:“你师父不是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吗?”   仲德眯着眼睛,看着春日里荡漾的湖水,及远处岸边还未全融掉的积雪,说道:“想他老人家了,去故地看看。”   我点点头,大周早就立了太子,父皇还正值盛年,除了一个大行人,他也不过是宫中一个碌碌的公子。   我转过头来又问道:“你的大行人不做了?”   他点点头,笑道:“季连比我更适合……他还是一腔热血,很想做些事的。”   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见我一脸忧郁的样子,笑着拍拍我的脑袋:“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早就不适合呆在宫中了,这里让我拘束,我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我更习惯那里……”   我点点头,叹道:“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转过头来,认真地问道:“基……还是没有给你消息吗?”   我苦笑道:“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反正我也还小,尚未及笄,要娶我,也要等上很多年。……也许他也只是一句儿戏,并未当真。”   仲德欲言又止,我看着他,也不说话。   最终仲德抬眼看着我,眸光清澈的如同这眼前一池春水,慢慢地说道:“不必再等他,他未必是阿九的良人……”   我手慢慢抚上了衣领,问道:“阿兄可是听说了什么……”   他顿了顿说道:“不曾。两年之前夫人诞下双生儿时,鲁国遣使来贺,我私下问了几句,来君说基回去仍被立为国本。”   我心中掠过一丝失望。仲德凝视着我,再次慢慢地说:“阿九莫要再牵挂他了。”   我点点头。眼中已经浮起一层薄薄的泪。   转过头去,看着嘎嘎,轻轻拭掉泪珠,笑道:“阿兄将这嘎嘎的禁锢解了吧,如今我也很少来这湖边了,让嘎嘎去它们想去的地方。”   仲德看着我,微微一笑,点头道:“阿九也长大了,一切都已不同。”   并肩站在湖边,我已经到了仲德的肩膀,还是不够高,遗憾地伸出手比着,仲德忍不住笑了:揉揉我的头:“不急,阿九才十三岁,下次再见,你一定能赶上我了。”   清澈的湖面上,春风拂过,鹅黄的柳枝随风起舞。   嘎嘎在春水中欢快地向远处游去……   十三岁的生辰当晚,揽月宫大摆筵席,后宫中人都送礼相贺,太后赏了我一只价值连城的红玉手镯。   当晚,父皇留宿在揽月宫。   夜半的时候,我悄悄起身,收拾了几件衣服,挑了些值钱的首饰带走。太后的赏赐放在匣中,摆在妆台上。想了想,又拿起了小时候带的那只银镶玉的小手镯放进包袱里。   穿上了夜行衣,蒙了面,推开了宫门。   月色如水,回望揽月宫静悄悄的大门,我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也许我会再回来,也许,我便和仲德一样,找个喜欢的地方呆下去。   但是,首先,我要去鲁国,找基问个清楚。   宫门,护城墙,已经拦不住我,在此之前,我做了万全的准备,偷拿了季连的大行人的腰牌,夜里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顺利出了镐京……   两个月后,我抵达了鲁国的都城曲阜。沿途风餐露宿,一路跋涉,满身污垢,我看起来和乞儿没什么两样。   将夜,暮色渐深,找了家客栈,要了热水,好好地清洗了一番。心中思忖着,要怎样找能见到基。   店家送了吃食进来,我叫住他,递过几枚小钱,问道:“借问,如今鲁国的太子是谁?”   店家笑道:“太子便是只有一个,从来没变过的,太子基是也。”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又问道:“太子可是住在宫中?”   店家奇怪地看着我,说道:“自然是住在宫中,不然还会在哪里?”   我张了张嘴,又自怀中摸了几枚钱递给他,问道:“我想进宫见太子,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店家笑眯眯地将钱纳入袖中道:“小哥你运气好,想见太子,不必进宫,明日你便可见到~”   我惊讶地睁大眼,问道:“不知是在何处可见太子?”   店家笑吟吟地:“明日便是太子迎娶秦国太子妃的吉日,迎亲的车马便会打这街边过,小哥只需早早占住前边的位置,自然可以见到太子了。”   这几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我顿时呆住,哑然定定地看着他。   店家见我不说话,便转身出去了。   倒在床榻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默默地流下泪,不知如何是好。   一腔心事,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左思右想,一片混沌。   基,你就这般容易将我忘了……   你还记得湖边说的话么……   不知是何时了,窗外弦月冷清清地挂在天上,我醒过来,坐了起来。   望着案几上早已凉透的饭食,又想起了店家的话。   起身收拾,依然是一身的男装。背上了包袱,我便推开门,来到街上。   大街上空无一人,我便靠在街边的墙壁坐下,昏昏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被人声吵醒,揉揉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呆呆地看着各色卖吃食的摊位,肚子咕噜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不曾进食。   远处一阵喧哗传来,有兵士前来清路,大声叫嚷着,喝令路上的小摊收起。   这些卖小食的商贾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收了,靠后站着,一同等着看热闹。   我发呆地看着对面高低错落的屋顶,目光游离,感觉十分疲惫。   见到又如何,可能改变什么?我在心里问自己。   就算不能改变什么,也要问一个清楚。另一个声音说道。   喧嚣的迎亲队伍过来了。围观的百姓们都笑逐颜开地议论着:“据说秦国太子妃美的如仙人一般……真是我鲁国之幸!”   “太子基也是神仙般的人物,进宫的女子长得不美又如何能做太子妃……”另一个声音骄傲地说道。   “仅美还不行,须得要贤,太子妃年少即有贤名,又知书达礼,正可主这后宫……”另一个人摇头晃脑地说着。   “我听说,太子基在镐京曾喜欢上一位公主,但夫人不同意,以死相逼,太子方才作罢……”一个声音压的低低的说。   “啊……”周围许多人都立刻凑过来听着。“为何夫人不同意……”一人问道。   那人故作神秘地说道:“听说……那公主十分骄纵,不准太子基纳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美人入宫……”   “噢……”人群嗡嗡作响,炸开了锅似地议论。   “此乃妒妇……”   “如此妒妇,焉能主管后宫,这般女子,确实是不能娶……夫人做的对……”   “太子基仁孝,必不会违抗母命……”   我再也站不住了,靠在墙上,汗水涔涔而下。   旁边一个老妪关切地问着:“你无事吧?不如坐下来等等?”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被远处传来喧闹吸引过去。   我也张大了眼睛看去,远远的,一队红彤彤的车马远远行了过来。   越走越近,心中如擂重鼓。我的耳朵几乎被周围人的尖叫声震穿。   前方一个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神情肃穆的基。   两年未见,基的身材似乎变得高大,一双剑眉紧紧地锁着,面无表情,薄唇紧抿。身着绛红色的深衣,头戴玉冠,身上斜披着一条红色的锦带。   那马儿踢踢踏踏地行了过来,距离两三步远的时候,我感觉天旋地转,终于撑不下去了,闭了眼,倒下去。   旁边那老妪被我碰到,转过头来,大骇地问道:“你怎么啦,快醒醒,快醒醒。”周围的人转过头来看着,在仅有一丝清明消失之前,我看到了那匹马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顿住,基下马,向我走来。   ……   我在基的怀抱中,被带进了鲁宫。   婚礼仪式暂时中断,在众人的一片诧异目光中,基将我抱进房中,关了门,不准任何人进去。   他握着我的头,跪在榻前,头抵在床沿上,一语不发。   我已经泣不成声。   “你不是说要娶我的么……怎么连句话也没有了……”   基起身,紧紧地抱着我,碎碎的吻落在我发间,眼泪温热湿润:“是我对不住你……母亲以死相逼,我无法……”   那一刻肝肠寸断,我痛苦地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嘶声叫着:“为什么……”   目光所到之处,泪水朦胧中,那一身绛红的深衣刺痛了我,我只是一直地哭着。   基守着我,哪里也不肯去。   鲁国夫人亲自前来,使人打开了房门,在一旁苦劝。   基只是凝望着我,不理旁人半分。   第二日,我醒了过来,基伏在榻边酣睡,我凝视着这张脸,黝黑英俊,长睫轻颤,似在梦中。   我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脖颈中的那块玉佩。轻轻地摘下来,放到枕边。   看了好久,想起那些湖边聊天的时光,在镐京宫中相遇相处的一幕幕……心中钝痛。   咬了咬牙,轻轻地从床榻上起身。   走到门外,鲁国夫人便站在门口。   见到我,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十分平静地向我施礼。   坐上她为我准备好的马车,车轮磷磷,驶离了宫中。   去哪里?   天下之大,我却不知要去哪里?   擦干了泪水,想起了母亲的母国,楚。上辈子我便差点嫁到楚地。   便去楚国吧。   御人扬鞭,鞭声在风中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初雪的番外完结了,谢谢各位。   下一章继续回到楚国。   ~~~~~~~~~~~~~~~~~~~~~~~~~~~~~~~~~~~   第55章 秦美人   三年后。   楚宫中柳绿花红,又是一年炎炎的盛夏。庭院里蝉声嘶鸣着,院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宫人们都到荫凉处躲凉快。   流观阁里,允儿只着一件薄衫,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斜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齐奚在旁边打着扇,轻声地说着今日上午秦国遣使来楚之事。   “秦使此次带了金千两,璧玉一双,美人两位,来贺大王寿诞。”   允儿睁开眼,皱了皱眉:“如此重礼,却不似从前秦君与大王的交情。”   齐奚轻轻打着扇儿,也轻声地附和着:“奴婢也觉奇怪,秦人骄纵,这般重礼向大王示好,不知有何图谋?”   允儿问道:“那美人现在安置在何处了?”   齐奚道:“玉秀阁已是满了,奴婢将这两位美人安置在别馆之中。”   别馆与玉秀阁并不远,都是用来安置各地做为贡品或礼物而送来的美人。   允儿点点头:“明日请她两位来一趟吧,秦侯送来的人,我还是要见见的。”   齐奚答应着。   楚宫之中也有秦姬,秦侯素来有送美人的习惯,而且,是一送便送几个。据说秦国女君出嫁齐国的时候,秦侯一下子给她随媵了十个秦女,齐侯汗,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秦女,秦侯却不以为然:“媵的少了,齐侯哪里有面子,显得我大秦不够重视齐侯。”   齐奚悄笑道:“传闻果然不虚,大王仅是做寿秦侯也送来美人,秦侯这般送礼,不知秦国内的美人是否够用。”   允儿微微皱眉道:“玉秀阁中原来便有六位秦女,再加上这两个,大王倒是白白替秦侯养了这许多人。”   齐奚悄声道:“大王当政己有八年,这些年宫中也收了不少的美人进来,每日吃穿用度流水般地开销着,这些美人无所事事,夫人也该想想法子才是……”   允儿沉思着,点头道:“且莫急,我自有道理。”   楚王处理完朝政,便起驾往流观阁而来。允儿携五岁的太子商和三岁的公主炎铮,早早地立在宫门口迎接楚王,楚王下了车辇,众人行礼问安。楚王笑着扶起允儿,躬身抱起炎铮,牵着商的小手走进中庭。   三年的岁月未在楚王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楚王依然英姿勃发,方方的脸膛,一双浓密的长眉之下双目炯炯,公子商的神情酷肖其父,小小年纪平日里不苟言笑,举止端庄进退有礼,臣子皆言太子有仪,堪为国本。   只有在面对自己三岁的妹妹炎铮时,这个小大人儿才会露出调皮的一面。而此时,太子商正立在楚王身旁,看着妹妹炎铮正在努力向楚王游说。   一袭红衫,称的娇颜如玉唇红齿白的三岁炎铮坐在楚王膝头,正在向楚王撒娇。   “父王,好父王,带上我嘛,炎儿也要去嘛!”   一双小手搂着楚王的脖颈,小脸儿主动地贴上来,在楚王脸上清脆地印了个“叭”!楚王哈哈大笑起来,用手刮着炎铮的小鼻子,炎铮微微皱起鼻头,随即又笑眯眯地说道:“炎儿会替父王好好照顾母亲的,当父王在外行猎的时候,炎儿便陪着母亲,母亲也不会寂寞了。”   允儿正带着齐奚指挥宫人摆膳,见状只是摇头微微地笑着,并不干涉。   楚王笑着看向旁边站着的太子商,问道:“商儿怎么看,商儿也同意带上炎儿吗?”   他们正在说的,便是三日后要去大泽行猎之事。楚王好早便和太子商说过了,要带上他去大泽试试他的新弓,太子商早就跃跃欲试,私下里和炎铮炫耀过好多回,惹的炎铮羡慕不己,不管不顾地缠着楚王要带她也去。   膳食摆好,允儿走过来,将炎铮从楚王怀中抱起,笑道:“打打杀杀哪里是女孩儿家该干的事,炎铮就留在宫中陪着母亲,哪儿也不去。”   炎铮一听,眼睛瞪的溜圆,撅起嘴巴道:“不,我就要去!父王偏心,只带阿兄!”一边又揪着允儿的衣袖,纠缠道:“好母亲,便带炎儿去吧,你也一块去吧!”允儿无奈地看着楚王,等着他发话。   楚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撅嘴坐在席上的炎铮,又看看允儿,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同去!夫人带上炎铮,也和我们一道去!”   炎铮一听,兴奋的从席上蹦起来,嘴里大叫着:“父王英明!还是父王好~”   公子商也松了口气,抿着嘴笑着看炎铮,两个小人儿相视而笑,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允儿看向楚王,迟疑道:“我等都去,这,合适吗?炎儿尚小,行猎凶险……”   楚王拉她坐下,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不妨事,其实寡人早有此意,我与夫人在大泽途中相识,一晃五年过去,寡人也很想再与夫人故地重游,如今一家人同去,岂不更妙?途中路过申县,夫人也正好可带商儿炎儿见见外父外母……”   允儿眼前一亮,自己己经好久没回过家了,见楚王如此体贴,允儿心中感动,便含笑答应。   第二日,允儿使齐奚去请越夫人前来,因此番离宫日久,来回长达月余的时候,宫中之事便交于越夫人裁处。越夫人便是芷公主生母,为人生性淡淡,贤淑安静,并不多事,太后在世时便甚为太后所喜,自从太后离世,这三年以来,越夫人便成了襄夫人允儿的左膀右臂,协理宫事,允儿有孕及生产期间,便是越夫人协理宫中大小事宜,并无二心,楚王见她从不居功,又谨言慎行,便晋她为越夫人。   越夫人很快便来到流观阁。允儿将自己要陪伴楚王去大泽行猎之事说与她知,又将裁决宫事的玉印交由她保管。允儿含笑道:“妹妹离宫的这段日子,便一切有劳姐姐了。”   越夫人年长允儿五岁,入宫比允儿早,允儿一直以姐妹与之相称。   越夫人微微笑道:“夫人如此说,真是折煞妾身了,夫人陪伴大王左右,辛苦的是夫人才是,妾身才浅学疏,力所不逮之处,还望夫人恕罪。”   允儿在越夫人面前,从不摆襄夫人的架子,她越是对越夫人有礼,越夫人越如履薄冰,愈发地谦卑。   允儿拉着越夫人的手叹道:“姐姐何必过谦,姐姐在这宫中的日子比妹妹长,将这宫事交给姐姐,妹妹极为放心。只是,近来有一事,总是让我忧心……”   越夫人奇道:“不知何事使夫人烦心?”   允儿起身,慢慢在室中踱着步,沉吟道:“姐姐也知道,大王即位这些年来,各地流水般地送美人进来,不光是诸侯,还有宫室宗女,这些美人在宫中白白耗了大量的用度,且年华渐老,也颇有怨言……”   越夫人心中一转,己知襄夫人要说什么。   允儿转过头来,看着越夫人,问道:“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越夫人知道,如今她抛出上半句话,这下半句话,需得由自己来说了。   想了想,诚恳道:“妾身也觉得,宫中白白养着这些人确实无益。大王连年征战在外,如今宫中也有了太子,这些美人,留着也是虚耗,不如妾身前去清点一番,看看众人的意思,如果有想出宫去的,便两下相宜,正好了。”   允儿喜道:“姐姐果然聪明,此计甚好,只是……需得慢慢放出风去,勿使人怨恨我等,或怨恨大王才是。”   越夫人敬诺。   允儿笑着点点头道:“此事便交给姐姐了,妹妹不在宫中的这一个月,便劳烦姐姐,看看众人的意愿,只是一点……莫要操之过急……一切等我回来定夺。”   越夫人点头称是。   待她走后,齐奚问道:“夫人为何交与她来处置此事?夫人为何不亲自处置?”   允儿轻轻摇扇,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涉及诸侯以及宗亲贵族,处置不当会有损名声,越夫人在这宫中性情恬淡,平日里人缘甚好,由她去问,众人会少几分戒心,易说真话……而我去问,只怕众人惧我夫人之威,反而弄巧成拙。”   齐奚点头,又问道:“如果有不愿意走的呢?”   允儿微微一笑道:“在这宫中锦衣玉食地养着,出宫后如果没有好的生活,我想没有几个会愿意离去,所以,此事的重点之处在于:离宫的人将如何安置,条件越好,自然愿意出去的人越多。越夫人先去吹好了风,往下的事便容易办的多。”   停顿了一下,又喃喃道:“当然,此事必得大王同意才行……”   望向窗外,己近近午,问齐奚道:“那两个秦女为何还没有来?”   齐奚恭敬地回道:“二人已经在前面候着,正等夫人召见。”   允儿点点头道:“令她二人进来吧。”   齐奚领命而去。   不多时,二秦女姗姗而来,乃是一对双生姐妹,二人身量纤柔软,白衣胜雪,清丽如鹤。见到允儿,便双双下拜,口中沥沥,婉转动人。   允儿端坐看着,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赞叹双姝的好颜色。   蔼声开口问道:“你二人有何技能?平时都学些什么?”   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个恭敬地开口道:“回夫人,奴婢如玉善舞,奴婢的妹妹银雪善吹、萧。”   允儿微笑着问道:“尔等可是在秦国宫内长大的?”   如玉犹豫了一下,回道:“奴婢并非在秦宫内长大,奴婢自小因家境贫寒,被卖入长乐伎馆,后被秦太子带入宫中献于秦侯,为贺大王寿辰,方才来到楚国。”   允儿打量着二人,二女平静地半垂着眼帘,气度从容。   允儿心中有一丝奇异的感觉,细想想,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便点点头,蔼声道:“你二人且在宫中安住,往后若有什么需要,便过来找齐奚便是。”   二人称是,齐齐再拜,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会制熊掌的厨子   楚王下朝,来到流观阁,眉间一抹疲色。允儿迎上前,见他神色劳累,命侍姆将公子商和炎铮带下去玩。齐奚去张罗晚膳,允儿亲为楚王更衣,携他在榻上坐下,以指按压头顶穴位。过了半晌,楚王轻出一口气,睁开眼,眉宇间轻松了不少。   允儿轻声细语的地问道:“大王,可好些了?”楚王点点头,拉着允儿的手,轻轻摸挲着。允儿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多问,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齐奚进来躬身禀道:“夫人,膳食已备好。”允儿点点头,转向楚王笑道:“大王,先进食吧,今晚妾身令庖厨特意为大王烹制了一道美食,请大王品尝。”   楚王起身,二人携手出去。   楚王坐定,侍人将其面前案几上的食盒盖子打开,一股氤氲的香气扑面而来,引得楚王口中生津,精神一振,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色泽浓赤,汁香肉软的炖熊掌。那肉块赤香润泽,晶莹轻颤,旁边点缀着些碧绿的芫荽,十分悦目。   楚王一下子胃口大开,食指大动,拿起箸,径直挟向那熊掌。   边吃边赞:“果然口味甚佳,不知夫人从何处找来的庖厨?”   允儿笑道:“月余前司宫来禀报,说是出宫采买菜蔬的时候,发现一处新开的食肆生意极好,一打听,原来是秦地新来了一个庖厨,刀功不错,又擅长烹制,风味与本地不同,每日都有极好口味的不同菜品。郢都许多显贵都在此预订宴席,却是要提前几日才订的到。妾身一听之下,便将他召入宫来,为大王烹制这道熊掌。”   这道熊掌筋滑肉嫩,香味入木三分,楚王吃的十分酣畅,微微出了一身的汗,一扫方才心头积压的阴霾。放下箸筷,心满意足地说道:“果然不错!让那厨子上来,寡人见见。”   允儿便使人去唤。   片刻,那庖厨走了进来。只见此人身材均匀,生的十分端正,气度不凡,葛衣芒鞋,十分简朴。庖厨行礼,楚王问道:“你叫何名字?厨技师从何人?”   那人恭敬地回道:“小人名叫冉,人称庖冉,是墨族人氏。小人的手艺是跟族中长兄所学。”   楚王眼中若有所思,问道:“你是秦人?”   庖冉点头回道:“确是秦人。”   楚王望着他,脸色沉了几分:“你为何会来楚国?”   庖冉坦然地看着楚王,回道:“小人的长兄屈被秦王所杀,小人欲杀秦王为长兄报仇,被族长所阻,小人一气之下便出秦游历,路经楚国,生了一场病,被楚女所救,因恩人家中贫寒,小人为报救命之恩,便在此落下脚来,想攒些钱财送给恩公。”   楚王哦然,展眉笑道:“你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来人,赏金十两。”   庖冉拜谢。   楚王饶有兴趣地问道:“方才你说,被楚女所救?此女现在何处?”   庖冉面色一红,小声嚅嗫道:“尚在家中,小人受夫人所召,在宫中呆了一天,做好了这道菜,小人便回去了。”   楚王望着他,沉思道:“你可愿留在寡人宫中,专为寡人烹制?”   庖冉面有难色:“冉十分愿意为大王司食,只是恩人行动不便,需要冉照顾。”   楚王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你将她接进宫来与你一道便可。”   庖冉大喜,再拜而谢退下。   楚王再次陷入了沉思。允儿温言问道:“大王,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楚王点头起身,二人回到寝宫。   楚王吩咐寺人观,前去找集尹,速速查清这个庖冉的来历。   允儿叫人送来热水与楚王盥洗,二人收拾完毕,便坐下来闲聊。   允儿梳理着一头长发,坐在铜镜前,看着楚王眼睛盯着帐顶,若有所思的样子。   便笑问道:“大王今日有何烦心事?妾身见大王自从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   楚王以手支头,侧身靠在榻垫上,看着允儿,问道:“允儿,若你长兄杳无音信十年之久,又突然回来了,你心中会怎么想?会做何打算?”   允儿一怔,手在发间顿住,慢慢将梳子放在妆台上,走向楚王,坐在下首,沉思道:“妾身必会先问清楚,长兄当初为何离去,本次回来,有何打算,如妾身有能力帮他,妾身便会帮他安置下来……”   停顿了一下,又道:“但……”   楚王见她欲言又止,笑道:“夫人但说无妨。”   允儿看着他,沉吟道:“离开十年,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事,却无从得知……妾身一个妇道人家,长兄归来也无甚所图,但若换成是兄弟之间,便难测人心……助其落脚,无可推辞,但却不可心无戒备,以防……”   楚王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膝头,亲亲亲吻着允儿的鬓发,叹道:“允儿知我心矣。”   允儿看着楚王近在咫尺的脸,一脸倦色,伸手抚着楚王脸颊,轻声问道:“大王所忧何事?”   楚王看着摇曳的灯火,淡淡开口:“寡人的兄长无毒回来了。”   允儿惊诧地抬眼看着他:“可是先君的娡夫人所出的无毒公子?”   楚王点头道:“正是。”   这是多年前宫中的一桩密辛,里面涉及楚宫中沉寂多年的王嗣血案。允儿不便再问下去,便沉默地坐着。   楚王见她沉默不语,便笑道:“夫人忙碌了一天,也辛苦了,便歇下来睡吧。”   允儿口中答应,想放松一下楚王的情绪,便玩笑道:“后日便要出发了,这宫中的美人,不知大王还想带哪个同去?”   楚王笑着捏了捏她的俏鼻道:“带上你和炎铮两个美人便够了。还需要带上哪个?”   允儿戏笑道:“那秦使也同去,大王不带上秦使送来的两个美人吗?”   大泽过去,便是秦国,此番楚王邀秦使一同去大泽观猎,秦使正好顺路回秦国复命。   允儿正伸手给楚王宽衣,楚王听着她的话,顺嘴说道:“带上也无妨。此事夫人安排即可。”   允儿一怔,手上便慢了下来,本是句玩笑话,不想楚王会答应。   楚王躺□来,允儿熄了灯,一双胳膊伸过来环住她的腰。   第二日,便是出发的前一日,宫中众人忙忙碌碌地打点着行装,井然有序。   允儿令齐奚去传旨意,明日一早,秦女如玉和银雪跟随她一同出发。   齐奚吃了一惊,迟疑地问道:“夫人为何要带上这二人?”   允儿笑笑:“秦使也同去,大王想必是要给秦侯个面子。莫要担心,两个舞姬而己。”   又想起一事,吩咐道:“昨日那个庖冉,也令他一同前去。”   齐奚点头笑道:“庖冉今日一大早便已将他的恩人接进宫来了。”   允儿哦然,问道:“庖冉的恩人,那是何样人物?”   齐奚笑道:“此女名唤英姑,竟是个盲女,据司宫说,庖冉对英姑十分体贴,他看着,英姑并非只是庖冉的恩人那般简单。”   允儿面前又浮现起昨夜庖冉的面庞,沉思道:“……这是好事,昨夜庖冉被大王赏金十两,十两金可在郢都买豪宅一座,庖冉接赏却并未喜形于色,可见此人并没那么简单,墨族人崇尚节俭不爱财帛,他却毫无推辞地接过,这也是蹊跷,他能在郢都开得起食肆,想来是不缺钱财。我听说……墨族人是与世无争的,但组织严密,并负有对组织负有供养之责……墨人重义,有这个英姑,对他倒是有一份牵制。”   吩咐着齐奚:“好生照料着那个英姑……”   齐奚看着她的眼睛,理会了她的意思。疑问道:“夫人既然怀疑庖冉,为何还要将他引荐给大王?”   允儿叹道:“引荐他给大王烹制美食,这确是我本意。本以为他只是一个乡野的厨子,但经过这一接触,我才对他的来历有所怀疑。”   “大王已经令他入宫了,我也不好再阻拦。现在想想他特意将食肆开在郢都,又特意引起司宫采买的注意,不就是为了入宫么,与其等他找到其它途径进来,更是防不胜防,倒不如放在我眼皮底下,还好控制。”   齐奚领命而去。   次日清早,各部车马整肃,集于昭阳大殿之前,等候着楚王的驾临。   早上的风已经微微有丝凉意,太子商和公主炎铮尚在沉睡,被乳母抱着,送上车。兄妹二人与允儿同坐。允儿的车马乃是夫人专用的制式,车体外涂金黄色,四壁由青铜浇铸,十分坚固,四柱饰以金色流苏,车厢里十分宽敞,可坐三五人,为了沿途的舒适,允儿特命匠人将里面的座位改成了一张宽敞的床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鹅毛软垫,壁间还挂着一盏明灯。允儿将二子安置好,兄妹二人刚睁开眼又沉沉地睡去。齐奚在车厢里给兄妹二人打着扇,允儿推开格窗向外看去,天边的弦月正慢慢隐去,己近寅时。   此次出宫因太子公主年幼,允儿便将揽月宫人手悉数带上,只留撷英带着一众小宫人看家。允儿车后,便是招月浣纱与两名侍母共乘一车,两名秦女的车则跟在后头。   楚王英姿勃发地骑在马上,挥鞭示意出发。御人们扬鞭,啪啪的长鞭之声响彻天空,在雄壮的宫宇之间回荡。   一轮金色的朝阳冉冉升起,车队的声音惊起飞鸟,成群结队地在红彤彤的朝霞中箭一般地掠过,向远处飞去。   今日是个好天气!   第57章 天眼玉纹石   队伍在临近申县的渚月行宫旁扎营。楚王一行人入住渚月宫,是夜,宫中摆了宴席招待秦使及公子无毒,随行的庖冉又小露一手,烹制了不常见的美味,众人赞叹不己。   允儿坐在楚王身边,早己看见了那位无毒公子。其人中等身量,细眼狭长,鹰鼻薄唇,肤色黎黑,似乎不太爱笑,神色冷清。一见之下,便觉此人不好相与。   酒过三巡,秦使向楚王笑道:“君侯赠送大王的美人善舞,大王何不使二姝出来献舞。”   楚王抚掌,转头向允儿笑道:“有劳夫人安排。”   允儿点头欠身微笑道:“妾身早己安排妥当。”伸出玉手,相击三声。   稍顷,听得一声悠悠的箫音传来,清越悠扬,令人迷醉。众人引颈看去,只见二姝白衣胜雪,翩然来到堂中。   如玉身量修长,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含情脉脉,顾盼生辉。身姿妖娆,轻盈如鹤,一双广袖上抛下甩左缠右绕,说不尽的意态风流。众人看得十分迷醉。   萧音一转,音色清越直直而上,如玉的眉毛一挑,长袖挑起,覆于额前,小步趋至楚王前,轻轻地放下,便与楚王正正的对视了一眼,一张玉面红润娇艳,眼睛眨了几眨,又含羞带怯地低了头,风情无限。   众人的眼光都聚在如玉身上。允儿无意中瞥了一眼公子无毒,他端着酒盏,遮了大半个脸,默默地浅啜着,一双眼睛却盯在吹萧的银雪身上。   银雪手持玉萧,垂着眼帘,立于一旁,敛心静气地吹箫。   萧音渺渺,一曲终结,如玉翘首扬姿,红唇嫣然,似是飞仙。收势一拜,面上尽显潮红,星眸灿灿,香汗津津。   众人哄然叫好,楚王也微微笑着。二人上前再拜,楚王令人赐酒,二姝饮尽退下。   允儿注意到,无毒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不离银雪。   第二日清早,队伍继续上路。沿途大河山川,风光无限,美不胜收。公子商不耐烦从车厢的窗格内向外看,叫着要去骑马,楚王令寺人观去接了公子商,抱在马上,共骑一乘。   允儿自窗格处向外看去,楚王与无毒并辔而行,二人说说笑笑,似是十分融洽。   轻吁了一声,将炎铮抱在怀中,靠在垫子上沉思。   上一世也记得有这么个人,刚回来的时候,楚王在章华阁设宴款待无毒。自己那时己不受宠,只是听得蔡姬回来后,带着酒意向她炫耀。并拿出无毒带来的礼物,似是一颗带着红纹的玉珠,说当晚出席宴饮的姬妾们,均得到了他的礼物。   带着红纹的玉珠……   时值正午,大队到了申县,申县县尹子离,率众早早在城门迎候。   楚王将甲士留在城外,带着允儿一行进了城。   允儿手携公子商,齐奚抱着炎铮,跟在楚王身后,走进了县尹府。   子离在前面引路,神色平静,并不曾看允儿一眼。   女眷们安置在府内后堂之中,允儿松了口气,坐了下来。立既有使女上来奉茶。一个稍有些年纪的妇人头簪珠翠,神情恭敬地上前行礼:“民妇参见夫人。”   允儿和蔼地让她起身,见她的头面,应该是这后堂中主事的人。便问道:“县尹夫人在何处,何不出来一见”   那妇人一楞,笑着回道:“回夫人的话,县尹大人至今未娶,因此府上并没有县尹夫人。民妇乃是县尹之伯母,早年见过夫人,那时夫人还并未入宫……”   一边说,一边将眼睛偷偷地瞄向允儿……   允儿浅浅地啜着茶水,脑中想起了这个人。那时子离非她不娶,当时的县尹便携夫人一块来家中相看过她……   心中了然,面上并不露半点神色,笑笑:“给夫人看座。”那妇人急忙欠身称谢道:“不敢,不敢。”   允儿微微笑着:“坐吧,当时与你也有一面之缘,不知我父母如今何在”   那妇人连声地回道:“就在隔壁等候。民妇立刻去请。”   允儿向门口望去,母亲和长嫂跟在那妇人身后,走了进来。   允儿急忙起身上前,扶起拜伏在地的二人,眼泪珍珠般地落了下来,公子商和炎铮看见母亲哭,也哇哇地哭作一团,上前搂着允儿。   允儿拭了泪,令两个娃娃拜见外母。   一别六载,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允儿细细问了父亲和长兄的情况,得知在子离的照拂下,父母一家在申县过的十分滋润。长兄主管这一县的赋税,官俸也拿得不少,母亲和长嫂如今也买了几个使女,不必再做活计贴补家用。母亲说着,脸上浮现满足的神色。   又拭泪道:“只是惦记着你……不知你在宫里过的好不好。……上次子离去郢都,本想托他捎个信给你,又不曾见到你面……如今见你这般,我也就放心了……”   见这堂上闲杂人等,允儿欲言又止,只是微笑:“女儿一切都好,母亲放心。”   闲叙片刻,子离伯母使人端上饭食,伺候着允儿用膳。   如玉和银雪垂手立于允儿身后,见饭食端上来,便上前帮手。   三岁的公主炎铮挣开允母的怀抱,走到案几前去看那食盒,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眼见着头往后便要磕在案几上的翅翘的铜灯之上!   炎铮不由自主地“啊”地大叫一声!乳母转头看到,也尖叫起来!   允儿正与母亲谈笑,转头之间听到乳母的惊呼,看见这一幕,惊呼着扑过来。   眼见是要来不及。   忽然一个雪白的身影掠过,瞬间挽起倾倒的炎铮,又轻轻地放下,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允儿惊魂未定,扑上前搂住脸色惨白的炎铮,炎铮回过神来,哇哇大哭。   乳母也吓得面无颜色,不住地叩头请罪。允母也吓的不轻,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长嫂急忙上前将允母扶起。   允儿看向出手之人,正是银雪!   抚慰着哭泣的炎铮,边向银雪说道:“方才多亏了你……炎铮,莫要哭了,若不是银雪,你今日可要吃苦头了。”银雪只是淡淡一笑:“夫人莫要在意,正巧奴婢离公主最近,举手之劳而己。”   慢慢平息了下来,乳母喂着炎铮进食,如玉和银雪与其它侍人告退到隔壁厢房用食,允儿吩咐着齐奚将她面前的鱼羹赏给银雪。齐奚应着,端鱼出去。   允母看着齐奚离去,悄声说道:“我瞧着那个白衣的姑娘,像是会功夫的。”   允儿惊奇地抬起头,看向允母。   允母略略沉思,说道:“习武之人反应快于常人,子离习武,上次来家中坐客,虎儿不小心弄掉了茶盏,子离也是这般接住的。我当时还笑问他反应怎么会这般快,子离说快乃习武第一要练的,不快便躲不过攻击……”   长嫂也附和地点着头:“确实是,那次子离接盏那般样子,像极了刚才。”   允母忧心地说道:“女儿啊,这般漂亮的人儿放在你身边,又会功夫,你可要小心啊……”   允儿微微一笑,未及回答,齐奚回来了,手中还托着那盘鱼,回禀道:“夫人,那个银雪却是食素的,不食荤腥,奴婢便将鱼带回来了。”   允儿凝视着这盘鱼,若有所思。   楚王在申县只略作停留,便又出发上路。   允儿强笑着,拜别父母,携一双儿女登车而去。   子离从头到尾中规中矩地向楚王夫人行礼,连目光对视也没有一眼。允儿心中知道上次西苑门蔡姬设计一事,子离必己明白是计,因担忧着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便做出这般疏离的态度,想必是不愿再给自己惹上麻烦。方才告别的时候,允儿特意对允母悄声嘱咐着:“母亲转告子离吧,女儿不可能再回来了,让子离早日娶妻,莫要再等我。”   允母叹息着:“谁也说不动他,他倒是一腔痴情……”   楚王一行,在城门处与甲士汇合,继续往大泽之路行去。   允儿靠在软垫上,随着马车行驶的颠簸,闭上眼睛,想着银雪的事,头脑中有许多思绪牵连着,一时又理不清楚,昏昏欲睡。   齐奚悄悄凑过来,低声在允儿耳边说道:“方才县尹堂中的管事妇人,在夫人登车时,急匆匆赶出来,将此物递给奴婢,不知是不是夫人掉落的,不敢私藏,特让奴婢交给夫人。”   允儿睁开眼,齐奚手中,托着一串缀有几颗红纹的玉珠手串!   红纹珠玉,在齐奚的手里,流动着一种暗暗的红流。   允儿慢慢地伸手接过来,对着窗棂处照进来的阳光举起,那每一颗红纹玉珠的中间,都出现了一颗眼睛形状的纹路……   允儿似乎听到了当年蔡姬咯咯笑着炫耀的声音:“这可是好东西,是无毒公子特意送与我的呢,每一颗玉珠中间,都有一颗天眼……”   允儿将这串玉珠紧紧地攒在掌心,不论初雪是敌是友,都必与公子无毒有牵连!   向齐奚吩咐道:“莫要和任何人泄露此事。派人盯着如玉银雪,如有异常,即刻来报!”   齐奚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收藏我吧!诚意求收藏!这是某香写下去的动力啊!   ~~~~~~~~~~~~~~~~~~~~~   第58章 猎鳄   58、   艳若锦缎般的晚霞将半边天空布满,浅浅的水蓝色的天空中星子隐现,九重之上白纱般的云朵弥漫着,轻灵地将天边的一轮弦月遮掩。   已是日暮,大泽上氤氲的水气弥漫着,远远近近的芦塘中白色的苇叶迎风微摆,如梦如幻。远远望去,大泽中水草丰茂,鸥鹭齐飞,天边翩飞的鸟阵似一根黑黑的线,迎着晚霞飞去。   大泽美景,时隔六年,再次出现在眼前,允儿下了车辇,迎面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片仙境,轻轻地呼吸,采纳着这日月交替,水陆交汇处的精华。   众人都被这美景所吸引,就连三岁的公主炎铮,都睁圆了双眼,张开小嘴惊叹道:“好美好美喔!”   楚王微微一笑,抱起炎铮,对着公子商和炎铮笑道:“好好学本事,将来你们便可自己来此行猎!”   公子商一听,十分雀跃,转向允儿道:“母亲,你听到了吗?等我学好了本事,父王便可准我自己来此行猎了!”   炎铮在楚王怀里,奶声奶气地加了一句:“还有我。”   允儿笑着摸摸商的小脑袋,向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点头应好。   转头看向楚王,日暮中楚王的身姿雄伟挺拔,披风在晚风中猎猎飘起,年轻孤傲的一张脸此刻在斜阳的余晖下,点染了几分柔和的颜色,英俊如神祇。允儿忍不住上前一步,携住楚王的手,将头轻轻靠在楚王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公子无毒也临水而立。鹰隼般的双目闪闪发亮,一双手掌在袖中紧紧蜷起,脸上的咬肌隐隐抖动着。   秦使站在楚王身后,遥望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泽,暗自垂涎惊叹,楚地美景如斯,地域辽阔,如果秦国能拥有这些土地该有多好。   楚王转头看到秦使的讶色和那一抹贪婪,不由得嘴角勾起,心中暗自冷笑,抱着炎铮,往岸上一处不远的行宫而去。   这处行宫乃是专为此次行猎而建。六年前允儿初随楚王来到此地,住的是扎营的帐篷。楚王熊恽早在一年前,便使人建了此处,以备使用。   馆阁不大,只有几处住所,众人安顿下来,天色已晚,甲士点起火把,在行宫周围安营扎寨。   商和炎铮正嚷嚷饿的时候,庖厨便送来了吃食,乃是乳白色的鱼羹和包裹烤熟的螺蛤,还有用楚葵炒的腊肉,配上香喷喷的谷米饭,香味四溢。商和炎铮都不再说话了,一味地埋头苦吃着。   楚王笑道:“这个庖冉手脚却是利落,这种鲫便是这泽之中物,螺蛤想必是也是刚刚捞出来的,这片刻的功夫便可烹制成肴,确实难得。”   见商的嘴角沾着饭粒,笑着帮他摘掉,问道:“吾儿,可美味?”   商点着头,用力将嘴巴里的饭食咽下,回道:“一则是儿臣饥不择食,二则,这鱼汤确实鲜美。”   楚王被他逗笑,舀了一勺汤倒进商的饭里,又挟起一块鱼肉给他,说道:“明日父王便会去这大泽中,给你猎一条鳄来尝尝!”   商惊讶地抬起头问道:“大泽中有鳄?”   楚王笑道:“当然,不光有鳄,还有大龟、鲤、鲫、鸹、鸿、凫、鹑、鹜……”掰着手指数了半天,商激动的目光闪闪,问道:“父王,能带我去吗?”   未等楚王回答,允儿急忙出声阻止:“不可,行猎凶险,你父王带上你还要分神照顾你,你且与炎铮呆在这里。”   允儿是见识过那杀声震天的围猎,与打仗几无两样,任凭商怎么央求,允儿就是不准。这一次,楚王也同意了允儿的作法,笑眯眯地对商承诺着,等水中行猎结束了,一定带着他到岸上射几只水鸟过过瘾。   商撅着嘴巴继续地扒着饭,恹恹地爬上床榻,不一会儿竟然酣睡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楚王很早便起来了,召集甲士,点齐人马,便登舟往大泽深处驶去。   楚王乘坐在一艘大舟之上,舟上挑着一杆红色令旗。上得舟来,集尹子由摘下令旗,握于手中,一手扶旗杆,立在舟舷边上,听楚王调遣。   楚王一声令下,子由挥动令旗,数十艘朦舟拥簇着王舟,哗哗地在水中轻快地前进。   秦使手扶着舟舷,手搭凉棚,眯眼看向大泽深处。   楚王离去不久,乳母惊惶来报与允儿,说公子商不见了,四处寻找都不曾找到。允儿如五雷轰顶,顾不上责罚乳母,先急急地使人去行宫内四处寻找,宫人们将行宫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找到公子商。   允儿又气又怒又怕,几乎要惊厥过去,乳母早就吓得瘫软在地。正人仰马翻欲哭无泪之际,银雪赶了回来,一双绣鞋湿漉漉的,头发也被露水打湿,黑黑地发亮。   银雪急急地禀道:“奴婢在泽边发现了公子的脚印,请夫人与奴婢前去看看。”   允儿心中有疑,但寻儿心切,拔脚便带人前去泽边。   一条被明显踩倒的草径,自公子商住所的窗棂下蜿蜒地伸向远处的大泽。   便在楚王登舟的地方,松软的黑色滩涂之上,几个清晰的小脚丫印在上面。   银雪指着这几个脚印道:“早上王舟便停在此处,想必是公子趁人不备,上了大舟。”   允儿望着茫茫的大泽气的跺脚,却又无计可施,楚王早就出发了半天,大泽茫茫,又上哪里寻得踪迹。   无奈只得返回行宫,担心吊胆地等着楚王将商带回来。   大舟行进很快,行驶了半天的功夫,便到了一处芦苇荡中。此处吃水较浅,大舟无法上前,楚王换上了一身短打扮,手执长剑,登上了朦舟,秦使与公子无毒便留在大舟之上。   朦舟悄悄进发,转瞬便将这一处苇荡团团围住。   楚王手执长剑,目光如炬,盯着舟下的水波。甲士将一只活鸡抛进水中,那只鸡在水中不住地扑腾着,很快便要沉下去。   只见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涌起了阵阵的暗纹,一条条地径直向那活鸡而去。   楚王暗道:“来了!”   转眼向子由递了个眼色,子由会意,举起令旗盘旋摇动着,朦舟轻轻地围上前去,甲士们举起手中的叉戟,有的手拿粗绳鱼网,都齐齐盯着水中泛起的涟漪处。   水面上的暗纹越集越多,转眼便混沌一片地搅动着,楚王高高举起手中长剑,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只听着“哗啦”一声,一只巨鳄穿出水面,尖尖的鳄吻将那只湿漉漉的鸡高高顶起!那只巨鳄离楚王的朦舟距离不到半人,楚王手中锐利的长剑闪电般落下,瞬间深深地砍进了巨鳄的脖颈,千钧之力,几乎削断了巨鳄的半个脖颈,巨鳄瞬间便软了下来,沉沉地坠入水中,几枚粗大的鱼叉随即扎进鳄肉之中,朦舟上的甲士合力将巨鳄拉了上来。   初战告捷,甲士们在舟上热血沸腾地吼着:“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楚王脚踏舟舷,扬起利剑,向甲士示意。   甲士的朦舟在鳄群中穿梭着,找准机会便用力叉下去,一条又一条巨鳄被拖上朦舟。甲士们在湖上面大声叫喊着,声音震天,子由的令旗挥动着,朦舟训练有素地切割着,包抄着鳄群,水面上殷红的血色泛上来,染红了这一片湖面。甲士们欢腾着,几乎每只朦舟上都载着一两条巨鳄。   秦使在王舟上看得暗自惊心!转头看到无毒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见左右四下无人,便奸笑着凑上来,问道:“无毒公子,楚宫中有这般威武的人物,公子可还有胜算?纵然楚地千里,可还会有公子的落脚之地吗?”   无毒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答道:“楚王武威,乃楚之幸也!”   秦使看着远处甲士们忙碌着收割巨鳄,咬牙道:“公子莫要失了信心,否则便白白浪费了君侯收留公子在秦十年的一片心意了。”   无毒转过头来,淡淡的水色在脸上投下一片光影,嘴边涌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秦使何必如此着急,无毒刚刚回来,立足未稳,纵然要杀了他,也须得相机行事,秦使不会忍心看着无毒白白送死吧?”   秦使压低声音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动手?君侯可等候着你的消息呢!照我看,还要等什么立足站稳?公子只需杀了楚王,君侯得了消息便会立刻发兵前来,到时里应外合,还怕公子不能上位?!”   无毒转过身去,看着子由打着令旗,朦舟满载而归,转过舟头,正向这边回来。   秦使又恶狠狠地逼问一句:“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无毒骤然转过身来,直视秦使,鹰隼般犀利的眼中,一道冷冷的光射过来,竟看得秦使倒退两步,哑了声,拂袖转身走回舟舱之内。   大舟上再无动静,只听到舟外的水声哗哗地拍击着舟舷,以及远处朦舟渐渐而来的喧哗声。   大舟边的一侧,一块木板轻轻顶起,一双小眼睛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睡觉去~~~~好姑娘,莫要霸王我,收藏我吧!跪求收藏!   ~~~~~~~~~~~~~~~~~~~~~~~~~~   第59章 骤变   允儿在行宫中水米不进,坐立不安地呆了一整天,齐奚等人从旁劝慰道:“只要小公子上了王舟,就不会有事。”   “大王就在王舟之上,公子贪玩,只是为躲避夫人才偷偷跑出去的,见到大王便没事了。”   允儿的指甲将手心都掐红了,看看天色,便带着众人早早去滩涂上迎候。   大泽中的日头特别烤人,楚王登上大舟,衣衫尽湿,宝剑上还滴滴达达地淌着着巨鳄的血水。秦使急忙迎上去,笑道:“大王勇力过人,实是罕见!”楚王呵呵笑着,侍人拿来衣衫,楚王换下尽染了血水的衣衫,又拿起巾帕细细地擦拭着宝剑,笑问道:“秦使可曾见过这般狩猎?”   秦使急忙摇头笑道:“不曾,不曾,我秦国境内并没有这等大泽,这般巨兽,也是第一次见到。”   望着大舟甲板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巨鳄,心中暗寒,由衷地赞叹道:“楚地千里,宝藏丰富,着实是令人羡慕啊!”   楚王斜目瞥他一眼,冷冷一笑道:“秦使看寡人今日猎兽阵法如何?”   秦使躬身答道:“进退皆有章法,甲士训练有素。配合得当,严丝合缝。”   楚王仰面哈哈大笑道:“猎兽如同猎人,这种阵法,亦适合陆地作战,切割大队而围剿之。”   秦使点头称是,暗暗用袖袍擦着额上的汗珠。   公子无毒却是靠在舟舷上,手持酒壶,一口口饮着香茅酒,始终一语不发。   楚王走过去,拍拍无毒的肩膀,笑问道:“兄长以为如何?”   公子无毒淡淡地答道:“我记得十岁的时候,先君曾带我来此围猎过。那时我手扶舟舷,便立在这里看着先君带人猎鳄。不想这许多年过去,大泽中的巨鳄还是这般多……”   楚王目光如矩,炯炯地看向无毒道:“兄长可想下舟一试?”   无毒转过头来,与楚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深意,楚王看着无毒,嘴角微微勾起,一双眼睛眯着,瞳仁渐渐缩小。无毒平静地看着楚王,眸光闪了闪,又转回去看着泽中美景,复抿了一大口酒,说道:“昔年先君带我来时,我因畏惧巨鳄,不曾下舟,如今便更不必了。这等事以我的性情观赏便罢了,如果为求其乐而身涉其险,未必为美,也不是无毒所愿。”   楚王笑了笑,拿过无毒手中的酒壶,痛饮一大口,笑道:“今晚寡人请兄长吃巨鳄肉,我宫中新来的厨子,十分擅长烹制肉食。”   无毒笑道:“甚好,我最爱的便是美食美酒与美人。”   楚王哈哈大笑起来。   正谈笑间,听得舟上咕咚一声,又有一声哎哟传来。   众人诧异地转头看去,侍人上前,掀起一块木板,惊讶地叫起来:“公子商!”   楚王一楞,急忙走了过去,从侍人手中接过睡意迷离地公子商。   秦使和无毒面色骤变,极快地对视一眼,不知刚才二人的话商听进去多少。   无毒眼中杀机隐现,看着抱着公子商的楚王,正背对着自己,手向腰间的短剑悄悄摸去。   只见公子商软软地靠在楚王肩头,迷迷糊糊地问道:“父王,这是哪里?”   楚王笑道:“你这个小调皮,寡人都已猎完了巨鳄,正在返程途中。”   公子商瞪起了眼睛,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可我,可我还没有看到……今日起的太早,躲在里面竟然睡到现在……”   楚王好笑地连连哄慰着:“莫要哭了,晚上有鳄肉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你母亲交待吧。”   公子商瘪着嘴,无精打采地坐下来。   无毒神色恢复了常态,笑着指着下层甲板上堆积的大鳄,对公子商说道:“贤侄,你看下面,这种大鳄你可见过?都是你父王猎来的。”   公子商闻言向甲板探头看去,惊喜地大叫着:“哇!好大的大鳄!”   无毒笑眯眯伸出手,对商道:“走,伯父带你下去看看?”   那只手便伸在公子商的面前,公子商眼睛看着那只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转头向楚王笑道:“父王,我跟伯父下去玩啦。”秦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公子商,见他握住无毒的手,轻轻吁了一口气。   楚王笑着点头,挥挥手。   秦使走过来,坐于楚王下首,拱手道:“小臣来此已耽搁数日,感谢大王盛情款待,明日小臣便将返回秦国。”   楚王笑道:“也好,寡人身在行宫,并无什么宝贝赠与秦侯,便赠条大鳄交与秦使带回去吧。”   秦使一咧嘴,却十分为难:“此去路途需得三五日,天气尚且炎热,小臣怕鳄肉在途中腐烂,反而拂了大王一番美意。”   楚王笑道:“这有何难,将此鳄肉制成肉脯给秦侯带回去,便不会腐烂,鳄肉难得,也是我楚地风味。”   秦使哭笑不得,却之不恭,便躬身相谢。   允儿带着众人立在滩头,焦急地张望着。   远远望见天水一线,金黄色的大舟驶来,齐奚等人跳起来拍着手道:“回来了回来了!”允儿不确定商是否在舟上,只是紧紧地抿着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王舟。   越来越近了,眼见得楚王抱着商立在舟头向允儿招手。   允儿紧张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脚一软,靠在齐奚怀中。   齐奚见公子无恙,也激动地抹着眼泪。   楚王下了大舟,直接将公子商丢给允儿道:“这小子偷偷跑上来,藏在大舟中,交给你随意处罚。”   公子商撅着嘴,一幅十分害怕的样子,允儿看得又气又笑,揪了揪他的耳朵,说道:“从现在起,你须得时刻跟着我,哪都不准去。”   公子商听话地点点头,乖乖地立在允儿身边。   是夜,庖冉烹制了新鲜的鳄肉,红烧,蒸卤,包裹烧烤,整个宫中飘荡着诱人的肉香。楚王与无毒开怀畅饮着,共叙兄弟之情。   夜深了,允儿带着商与炎铮先行一步回到寝宫。   入睡前,商躺在榻上,睁着眼睛问允儿道:“母亲,伯伯会杀了父王吗?”   允儿手中一震,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商儿为何这样说伯父为何要杀父王?”   公子商将身子扭了几扭,嘟喃着:“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大舟上听到,那个秦使好像是逼着伯伯杀父王。”   允儿眼睛大睁,心中骇然,急声问道:“这是你偷听到的?他们还说了什么?”   公子商仔细想了想:“伯伯说现在不能动手……”   允儿心中十分后怕,问道:“你在旁边偷听,可有被他二人知晓?”   公子商说道:“我听了很害怕,不敢动,就呆在里面不出来,慢慢就睡着了,后来醒了,父王便发现了我。”   允儿松了口气。回想方才席间一团和乐的样子,料想楚王还不知道二人的密谋。   叫来齐奚,细细附耳吩咐一番,齐奚立即领命而去。   寝帐后面,一个身影隐蔽地躲在暗处,听到公子商与允儿的对话,也悄悄地溜了出去。   宴席还在继续着,齐奚端着一个小鼎走到楚王身边,掀开鼎盖,袅袅的香气飘出,遮掩了齐奚的动作。齐奚附耳楚王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楚王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块符递给齐奚,齐奚躬身退下。   出得门来,齐奚即刻将手中托盘递给门口的小宫人,飞奔着去找集尹子由。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悄悄靠近宴席大殿,递给秦使随从一物。   随从匆匆进殿,悄悄呈给秦使。   秦使面色一变,随即起身,向楚王告罪,佯装酒醉,跌跌撞撞地出去更衣。   楚王笑着挥挥手。秦使踉跄着走出门。   子由得了虎符之令,立刻率兵将行宫包围的水泄不通。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秦使出了门,立刻趁黑摸到马厩,哆嗦着解开一匹马, 翻身上马便拼命地抽打着马臀。   还未奔出行营大门,黑暗中一根绊马索,便轰然将马绊倒在地,秦使狠狠地摔出丈外,脖子几乎要扭断,艰难地在地上挣扎着,一个小校走过来,一挥手,几名甲士上前,捋胳膊抺肩膀,直接将秦使捆成了肉粽。   宴席上,楚王笑着看向无毒,问道:“阿兄这十年,不知在何处?阿兄回来这么久,我们兄弟二人还没有好好叙过话。”   无毒转着酒樽,也略有醉意,大着舌头道:“十年了,我整日东躲西藏,就是为了躲避莫敖的追杀。当年……当年如果不是他在先君面前进我谄言,我又何至于被先君赶出郢都,飘流在外……”   楚王点头概叹道:“当初阿兄也不过说了他几句,莫敖便这般赶尽杀绝,也太狠了些。”   无毒激动地点着头,不断地叫着:“好,好,他本想将我赶了出去,便会稳稳地登上这君位,不想到先君根本不信他,却将王位传给你……”   激动地仰天长笑着:“人算不如天算啊!果然报应……”   楚王微微一笑道:“不知此次阿兄回来,以后有何打算?”   无毒望着殿外台阶上涌上来的森森甲士,聚集的火把,嘴角勾起一抺笑意,对楚王说道:“我带回来了一件宝贝,想和大王换个封地,过个妥当的余生,不知大王是否愿意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二更,祝周末愉快!喜欢的请收藏,谢谢!   ~~~~~~~~~~~~~~~~~~~~~~~~~~~~~   第60章 暗计   公子无毒慢悠悠地把话说完,便不再看着楚王,只是低头慢慢的呷着杯中的酒。   楚王眼睛一亮,心中隐隐猜到几分,抵制着激动,盯着无毒看了片刻,笑道:“不知兄长想要多大的封地?”   无毒抬眼看着楚王,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如同刚才二人探讨鳄鱼肉哪种做法最好吃一般自然:“不必太大,弦黄二县加起来那么大就可以了。”   楚王心中暗自咬牙骂着竖子!这分明是做足了功夫而来的!弦黄二县加起来地域上千里,有上万百姓,与秦接壤,这样丰肥富有又扼守边隘的险地,焉能给他?!无毒要的是秦边境的地,弦黄二县一旦给了他,落入谁手中还不一定!如果秦与无毒有沟连,那么弦黄落在无毒的手中,便是给秦打开了门户!   这个交易的筹码,却也让楚王笃定了心中猜测。脑中转了几转,笑道:“原来和氏璧真的在阿兄手里。”   无毒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楚王又道:“这般重大的事,寡人还是要与宗族商议商议才行。你也知道……”话未说完,无毒便笑着开口打断他:“大王,得和氏璧者得天下,大王不会不记得先君说过的话吧?人人都知和氏璧在大王手中,先君将宝物传给了大王,大王才坐了这江山。如果族人得知,大王手中的是假璧,又会做何感想呢?”   “我要的只是两座城池,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而己……”   楚王看着他,一言不发。   无毒悠然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细细地嗅着茅谷酒的香气,微微笑道:“大王,你说他们会不会相信,当年先君要传位的人是我,是你将我逼走,我不得己带着玉璧远走它乡……”   低低的声音如同温柔的耳语,却令楚王身上一僵。和氏璧不在宫中,这确实是先君死时最大的秘密。   当年莫敖与无毒二人为太子之位相争,莫熬买通臣子,在先君面前进了无毒的谗言,无毒一怒之下使人放火,将莫敖烧成了残废。无毒趁乱溜入先君宫中,偷走了和氏璧,从此远走天涯。莫敖在这一场灾祸之中渺了一目,先君痛恨二子骨肉相争,莫敖又是挑起事端之人,心中生厌,便废了莫敖太子之位,立了幼子楚王为君。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楚王无疑是渔翁得利。但这个大王做的却不安稳,因为,和氏璧并不在宫中。这个秘密,只有先君和他才知道。   ……   等了这许久,这传世之玉,终于要现身了!楚王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面上平静无波。   “阿兄如今在我手上,就不怕我立刻将你囚禁了起来?”   无毒耸了耸肩,仍然是一幅笑笑的表情道:“无妨。我既然想回来,便没想着要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和氏璧并没在我身上,大王若杀了我,这辈子,恐怕再难有缘见到这传世之宝了……”   楚王猛地起身抽剑,剑方出鞘一半,便清醒了过来。挥挥手,对带着甲士涌上殿来的子由道:“将此人捆了,嘴巴封好关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子由得令,带人上前将公子无毒捆了个结实,拖下殿。   事发突然,楚王命人收拾了眼前残局,摒退左右,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殿中,慢慢地自斟自酌。   不知过了多久,允儿走进殿中,轻轻地来到楚王身边,手抚楚王肩膀,轻轻唤着:“大王,夜深了,该回宫安寝了。”   楚王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允儿,笑道:“夫人……夫人,寡人今天高兴……”   允儿一怔,不知所指。只得笑道:“大王醉了,今天猎鳄也累了,妾身扶大王回去吧。”   楚王痴痴地望着允儿笑道:“夫人,你可知道,你在寡人心中,是什么?”   允儿哭笑不得,知他酒醉,看楚王一幅憨态可拘的样子,一股爱意涌上心头,伸出手点点楚王的鼻子笑道:“妾身是商儿和炎铮的娘,可对?”   楚王抓过允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嘻嘻地说:“青鸾……你在寡人心中,便是一只祥瑞的青鸾鸟儿……每次替寡人挡掉灾祸……化险为夷……”   允儿若有所思,心中算是明白了此前身为庶夫人时,为何会取号青鸾。笑道:“妾身愿意为大王挡住所有灾祸,愿神灵护佑大王千秋百代,基业永固。”   楚王大着舌头,坐在地上,伸手将允儿抱在膝头,醉醺醺地笑着:“自打夫人入宫,寡人便再没有宠幸过这宫中别的女人……夫人可知是为什么?”   允儿哭笑不得,笑着逗楚王道:“想必是妾身比其它人美些?”   楚王握着允儿的一双玉手,深深地一嗅,抬起头慢慢地说道:“寡人小的时候,太后给寡人讲过,青鸾鸟一生只有一个恋偶,夫人既是青鸾,寡人便应该是夫人的那只独偶……寡人愿与夫人一世一生一双人,便像先君和太后那般……”   允儿怔住了,脸上发烫,伸手轻轻抚上楚王脸颊,问道:“大王说的可是真的?”   楚王一咧嘴,眸色深深,笑道:“君无戏言。”   允儿百感交集,伸手搂住楚王脖颈,将脸颊轻轻靠在楚王肩上。   一夜,楚王睡的很不踏实,不停地喃喃着:“鱼比……无毒……父王……”允儿心中有事,也不曾睡好,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字眼,心中狐疑。昨晚齐奚匆忙去报信,自己料想楚王必会一怒之下斩了无毒,然而大王却只是将他收在监中,思来想去,此中必有隐情。又想到了那个银雪……   大泽之行因此事而匆匆结束,楚王将无毒蒙着面,塞在青铜筑成的车厢里,押回郢都。队伍返回宫中,无毒便被秘密囚在宫中的地牢里,钥匙由楚王和集尹掌管。这件事十分机密,对外只宣称无毒与秦使一道去了秦国。   那个倒霉的秦使,亦被楚王遣返回秦,楚王只字未提秦国与无毒勾连之事,只是送了两筐新鲜的鳄肉放在车上,令押车的甲士务要送到秦国宫中。   秦使险些被两筐发臭的鳄肉熏死,一路骂声不停地回到秦地。   秦侯听得秦使回来禀报,知事情败漏,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忍着羞辱,将那两大筐巨山一样的落满了苍蝇的臭肉埋掉。   秋风一日日刮的紧了。自行宫回来后,允儿使再没见过无毒。这件事不过是宫廷之中的一个小旋涡,谁会在意一个过气的公子呢。   自行宫回来后,允儿总是感觉危机四伏,便与楚王商议道:“大王威加四海,收服了众多土地,这些土地上的人难免会仇视大王,秦使之事,便是前车之鉴,宫中应加多巡逻的郎卫,大王与妾身身边的人,也要清理一番,以防有细作。”   楚王深以为然。于是宫中郎卫又增加了许多人。允儿宫中,也布置了许多暗卫高手。   允儿心中清楚,自己要防的,其实是银雪。   无毒下落不明,银雪如与无毒勾结,必会四处寻找。白日里人多,不好行动,晚上便会是银雪出动的好时机。   有几次,暗卫来报,银雪房中半夜有黑衣人闪出现,天亮时分又悄悄溜回房中。   每每允儿便会在第二日叫银雪前来,支使她做些事情,眼见她神色疲惫,一日比一日憔悴,可见她找无毒找的十分辛苦。   无毒关押在哪里,允儿其实也并不知道。   允儿心中更加警惕起来,命人日夜严守着公子和公主,守护的人轮流值班,如有打盹之人立斩无赦。   大王到底在等什么?   为什么不立即杀了无毒?   允儿心中狐疑,难道是以无毒为质,诱秦侯使人来救?   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去问,便只能等。   等着银雪自己露出马脚。   十几天过去,一日,允儿携齐奚踏出宫门,走到院中,小声对齐奚说着什么,银雪自窗棂处悄悄看去,只听得几个字眼飘过来:“芦席……秋凉……公子……”银雪身子一僵,消瘦的脸上眸光闪闪,见二人踏出门去,并未带许多随从,暗道好时机。并未多加细想,悄悄地跟上去。   允儿携齐奚挑着偏远的甬路慢慢地走着,走到一棵粗大的桂树之下,只听得树上两声咕咕的鸟叫传来,允儿点点头,与齐奚迅速闪身到树后的巨石旁。   银雪悄悄地跟着,走到桂树下,便再找不到二人的踪迹。   等了这许多天,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断了。银雪恨的要咬碎银牙,正暗自气恼之际。两个暗卫从树上跃下,欲将她擒住!   银雪瞬间几个躲闪,便躲开了暗卫的招术,暗道不好,中了允儿的计,气息一提,身子往后一飘,不想被一张兜头扑过来的网网住,几番挣扎,还是落入网中。   允儿和齐奚自石后转出来,看着还在网中挣扎的银雪,冷冷开口:“你跟着我作甚?可是要救那个逆贼?”   暗卫拿住银雪,银雪伏地低了头,扭向一边,不看允儿。   允儿慢慢走了过来,自袖中掏出一物,递到银雪面前,问道:“此物可是你的?便是那逆贼送于你的吧?”   银雪定晴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串玉纹石。抬头看向允儿,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了,眼中涌着怒意,十分不甘,忿恨地看着允儿。   允儿直起身,淡淡地说道:“你若说实话,我也许会去求大王,放了你。若是不说实话,便送你和那逆贼一道在地牢中受苦吧。”   银雪冷冷一笑,开口道:“公子不是逆贼,公子不过是被流放之人,想回到楚国,有何过错?”   允儿扬眉奇道:“你难道不知无毒欲杀大王取而代之吗?这等乱臣贼子,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银雪将头一扭,冷笑道:“取而代之的,未必是公子,恐怕是楚王!”   允儿见她话中有话,似牵连到前朝的宫中秘辛,便令侍卫将银雪押回去,慢慢细审。   手中捏着那串红玉石串,允儿静静地沉思着,这件事,恐怕大有文章,还是要问问楚王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收藏我吧!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泣血求收藏~~~~~~~~~~~~~~~~~~~~~~~~~~~~~   第61章 顺藤摸瓜   楚王手拿着那串红纹玉石,看着跪在下首的银雪,问道:“你是无毒的人?”   银雪跪地,咬牙一声不吭。   楚王慢慢踱着步,说道:“你想救他倒也不难,他可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   银雪闭了闭眼睛,手指轻轻地捏握成拳,始终不吭一声。   楚王伏□来,看着银雪苍白的脸颊,微微一笑道:“东西交出来,寡人便放你们走。”   银雪哑着嗓音说道:“我不明白大王在说什么。”   楚王嘴唇敛了笑意,手指轻轻拂上剑鞘,慢慢说道:“他若是见你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到牢里陪着他,想必也不会领你情,没准还会更恨你。”   银雪偏过头去,闭了眼睛,再不说话。   楚王挥挥手,侍人将银雪带下去。   允儿坐在一旁,听的十分不解。开口问道:“大王在找什么东西可是无毒拿走的?”   楚王转头看看窗外,叹了口气,对允儿说:“夫人,可愿陪寡人出去走走?”   允儿点头。   沿着甬路走了很久,渐渐从开阔的宫殿处,走到了人烟稀少的东林苑。这里人际罕至,两旁的杂草约有人高,是宫中圈养猛兽的地方。树荫蔽天,林木茂密,偶有猛兽呜咽地吼着,十分渗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楚王辨了辨方向,沿着一条几不可见的小路,举步向前走去。   允儿心中十分纳罕,见楚王不想说话,便将到嘴边的问话咽了下去。   复行数十步,前方,出现了一处小院。小院里黑沉沉的,并无半点动静。   楚王止步,将一众侍人留在院外,令寺人观点起灯火推门进去。   允儿有些紧张,手心出了汗,紧紧地跟着楚王,迈进门去。   寺人观点着灯,引着楚王和允儿进门,室里光线昏暗,冷不丁角落里传来一声桀桀的怪笑,吓的允儿一下子扑到楚王身上,双手紧紧抓住楚王的手臂!   楚王伸手握住允儿手掌,示意她莫要惊惶。允儿自楚王身后向发声之处看去,竟是一个渺目的男人,脸上伤痕累累,疤结纵横,十分可怖。允儿咬了咬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那怪人坐在角落里,见有人进来,便斜过头来看,嘿嘿地发笑。十只脏污的手指刮着墙上的泥,一块块的放入嘴巴里咯崩咯崩地嚼着。   楚王挥手,寺人观将灯放下,便退了出去。   楚王在边上蹲下来,叹口气,对那怪人说道:“阿兄,你的死对头无毒回来了,寡人不知该拿他如何你若不疯,便可帮寡人想想对策。”   那怪人起初只是嘿嘿地笑着,听到“无毒”这个名字,竟然怔了怔。   楚王无奈地一笑:“阿兄都这般样子了,居然还对他念念无忘。”   怪人突然激动起来,喉中清晰地嘶吼着:“无毒,我要杀了你,我要将你撕成碎片!”双手在空中乱抓着,仅余的那一只好眼瞪的巨大,眦目欲裂!   铁链哗哗地响着,允儿这才看清楚,原来怪人腰中被一根锁链锁在墙角。   楚王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怪人安静下来。楚王又说道:“阿兄,果然是无毒将和氏玉璧偷走了,这么多年,先君错怪你了。寡人代先君向阿兄道个歉吧。”   那怪人怔怔地听着,半晌,眼眶中竟然流下泪来。   楚王面有不忍,起身转过去,在墙壁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背转过去,声音略有沙哑地说道:“阿兄放心,寡人一定将和氏璧找回来,给阿兄正名雪耻。”   怪人只是怔怔地不语。   楚王抓紧起允儿的手,走了出去。   寺人观躬身立在门口,楚王吩咐着:“明日使人将此处打扫干净,房屋好好修膳一番,一日三餐,精细服侍,莫要短了饮食。”   寺人观躬身应诺。   想了想,楚王又道:“将那锁链去了吧。”   转身大踏步离去。   允儿心中早己明白了这是何人,这两世加起来二十年,都不曾知道楚王心中埋藏了这许多年的巨大秘密!   紧紧跟随在后,回望那隐藏在高草之中的黑黑小屋,隐隐透出一点点光亮,心中不再惧怕,而是充满了震惊和怜悯。   回到流观阁,楚王一语不发,以手支额,坐着不说话。允儿摒退左右,上前搂着楚王,楚王伸出手臂,紧紧环住允儿的腰,将脸埋在允儿胸前,一动不动。   允儿渐渐感觉到胸前隐隐温热,心中一震,手臂却更紧地搂着楚王,轻声地说道:“大王想哭就哭吧,允儿一定帮大王把和氏璧找出来!”   楚王不语,二人就这样抱在一起,静静地坐了许久。   第二日,允儿起身的时候,楚王早己上朝去了。   梳洗用膳过后,允儿令齐奚将如玉带来。   如玉也消瘦了一大圈,白衣不知在何处染了脏污,灰一块花一块。头发蓬乱着,进门便跪下哭求:“夫人请饶过奴婢的妹妹吧,我姐妹二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公子无毒的阴谋。”   允儿静静地看着如玉,这一张梨花带玉的娇颜,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却只是凛然的表情。   慢慢开口道:“说吧,你们姐妹二人,究竟是何来历?”   如玉不敢再隐瞒,抽泣道:“奴婢乃是大秦将门之后,先父便是孟起,因当年与楚国在荆玉关战败,被秦侯所疑先父与楚王勾连,奴婢全家被抄,我姐妹二人被充入宫为婢。”   “一次,宫里的奴才欲对奴婢妹妹银雪不轨,为银雪所杀,秦侯便要将银雪杖毙,被客居宫中的无毒公子说情,秦侯便饶过银雪一命,奴婢姐妹二人,都十分感激无毒的救命之恩。”   “这一次,无毒公子返楚,秦侯点名将奴婢姐妹二人送给大王,临走前叮嘱我等,务必要装作不认识无毒。至于无毒公子回来要做什么,奴婢姐妹二人真的不知情啊!”   如玉连连叩首,泪如雨下,口中求着饶。   允儿拨弄着指甲,叹了口气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也救不了你。秦侯派你姐妹二人来楚,便真是只是送美人这么简单吗?”   如玉哽咽着,又小声说道:“秦侯令奴婢留意着大王的举动,如有消息,便传信给他。”   允儿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早点说实话,我也可早点向大王求情,放银雪出来。那你说来听听,你是如何给秦侯报信的?”   如玉怯怯地抬头,小声说道:“奴婢若有信要传,便将消息放在西苑黄石山附近的一个小洞里,自会有人来取走。”   允儿向齐奚递了个眼色,齐奚理会转身出去。允儿又问道:“前来接应的是何人?”   如玉摇头道:“这却不知,奴婢并未与此人碰面。”   允儿看着她,冷冷地问道:“最近一次,你放了什么消息出去??”   如玉抿抿嘴角,胆怯地小声说道:“便是前日妹妹银雪被夫人囚禁。”   允儿心中算了算,又问道:“接应的人一般何时来取信?”   如玉老实回道:“一般三五天内便会有人来取走,同时会放秦侯的指令于洞中。”   允儿笑笑,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抿,问道:“秦侯给过你什么指令?”   如玉脸上一红,声如蚊蚋,回道:“秦侯催奴婢去色诱大王。”   允儿笑笑,凝视着这张娇颜,问道:“那你可曾去了?”   如玉摇摇头,声音越来越小:“大王一直是歇在流观阁的,奴婢……奴婢不曾找到机会……”   室内除了允儿和如玉,再无旁人,允儿起身,走到如玉面前问道:“你可知无毒可有什么贴身之物,交与银雪保管的?”   如玉仔细想了想,回道:“并无。我姐妹二人自入宫后便与无毒公子再无联络。”   允儿点点头,蔼声说道:“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再想起什么,便立刻来报我。我知你姐妹情深,明日我便让齐奚送你去见见银雪。你也好生劝劝她。”   如玉大喜,连连叩首:“多谢夫人,奴婢一定好好劝说妹妹,如她有什么知道的,便来报与夫人。”   允儿笑着点点头。   齐奚回来,向允儿禀报着:“奴婢前去查看,确实黄石山下有一处小洞,里面如玉放的消息已经被人取走,洞中空无一物。”   允儿沉思着,问道:“可曾看到其它的异样?”   齐奚伸出手,手中绢帕上托着一块泥巴,说道:“奴婢在小洞附近的石级上,看到了一个脚印,脚印中间,粘着这块泥巴,奴婢见其与黄石山附近的泥土并不相同,便抠了回来。”   允儿细细地看着,对齐奚说道:“且悄悄地去查,莫要打草惊蛇。”   齐奚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睡去,亲们晚安!躹躬!喜欢就收藏可好?~~~~~~~~~~~~~~~~~~~   第62章 寻璧   传世玉璧不在宫中,这是个惊天的秘密,楚王那日带了允儿见到了莫敖,允儿便知,自己是楚王真正信赖的人。正因如此,才感觉到肩上的责任有多重。暂时无法撬开无毒和银雪二人的嘴巴,便要想想别的招,二人会将玉璧藏在何处呢,允儿沉思着。   流观阁丢了件宝贝,楚王赏给襄夫人的绝世东珠不见了!齐奚浣纱等人都被责罚,在流观阁庭院中跪了一溜,襄夫人大发雷霆发了话,令司宫搜宫,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东珠找回来!整宫震动,宫人们都在悄悄地议论这件事,谁敢去偷襄夫人的东西,真是胆子太肥了,况且那是襄夫人最爱之物,难怪平日里从不苛责下人的襄夫人会如此震怒!   宫中于是真的挖地三尺,环列之尹也带着郎卫在宫中细细地搜察着,就连老鼠洞都不放过,宫中一时人人自危,各自翻检着自己的物品,生怕一时被谁嫁祸。   流观阁内,齐奚浣纱等人跪了小半日,允儿便令她几人进来。   见齐奚脸上渗出的细密汗水和晒的略略发红的脸,允儿暗暗心疼。   浣纱进门便跪在地上,哭道:“求夫人饶命,奴婢确实没有见到那东珠,奴婢所有的东西都在厢屋里,请夫人明察。”齐奚不语,只是低着头。   允儿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尔等都是我贴身的忠仆,我自是相信你们,但东西不见了,你们几个必定是难辞其咎的,尔等先回房去吧,这几日好好歇歇,我定有定夺。”   几人听得这几句话,松了口气,料想纵然宝物丢失,夫人也是相信自己的。便互相搀扶着告退。   屋内只剩下了允儿一个人,允儿走到榻前,踮起脚尖去掀开绡帐的一角,横梁上赫然放着那颗镶了东珠的玉笄!轻轻取下来,在手中把玩着。   ……不如此,便不能名正言顺地搜宫,……不搜宫,便无法确认玉璧是否在宫中。   叹了口气,要是在这宫中寻找一块四寸见方的玉璧,如同大海捞针。但是不如此,则更是希望渺茫。不到万不得己,楚王不欲对无毒用刑。如果再找不到,便只有对银雪……   长叹一声,心中也着实不愿对这个女子用刑。大泽行宫一路,银雪出手相助的几件事,还是让允儿心中感激的。只是在这玉璧的事情上,如果她坚持替无毒隐瞒,便也是死罪难逃了。   找了三日,一无所获。自从襄夫人晋为正夫人以来,在越夫人的协理之下,后宫秩序井然,宫纪整肃,并未有作奸犯科之事。越夫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襄夫人如此大发脾气,本打算将上次所说的宫人盘点之事禀报襄夫人定夺,看如今之势,暗想再等等也好。   如玉去牢中见过了银雪,虽未动刑,但银雪却病的厉害。在狱中高烧不止。   神志不清之时,见如玉走进来,银雪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干干的嘴唇一张一合着,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如玉见她几日不见便瘦成了一把柴,心疼地扑过来,接触到肌肤之时,觉得她遍体发烫,立刻去叫狱卒,央求着给点水。狱卒不耐烦地喝道:“今日己经给过水了,如何这般罗嗦。”   如玉无奈,褪下手上的镯子递于狱卒,再度央求着。狱座掂了掂镯子,满意地放入怀中,顺手抄起一瓮水丢给如玉,口中仍然不耐烦地催道:“快些快些。”   如玉含泪给银雪喂着水,银雪口干至极,摸到了水便大口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一口气饮尽了这一瓮水。   神思清明了点。如玉眼中落下泪来说道:“你这是何苦,那个无毒,至于你这般为他?”银雪凝视着如玉,长叹一声:“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姐姐。”   如玉拭着眼泪,劝道:“莫要再执拗了,那个无毒是否有东西交给你藏起来了?快交出来吧,夫人心肠好,必定会放了你的。”   银雪望着她半晌,摇头道:“不曾有。姐姐莫要再问我了。”   如玉又气又怒,看着银雪消瘦苍白的脸颊道:“你我父母早就不在了,这世上只剩下你我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你不顾惜自己,也不要拖我下水,你一句不曾有,我却如何向夫人复命?”   银雪心中如同针扎一般凉透,嘴上微微笑着:“是我拖累了姐姐,银雪对不住你,你且回去向夫人复命,说我并不知无毒之事,也没有帮他收藏任何东西。姐姐若恨我,……便……权当没有我这个妹妹吧,生死由我,……姐姐今后也不要再来了……”说着,脸儿别过去,不再看如玉。   如玉起身,跺着脚恨道:“你呀你,怎得这般糊涂……”   允儿听了如玉的回报,又陷入了沉思,银雪不愧是将门之后,一身傲骨。但这玉璧迟迟找不到,恐夜长梦多,如今还不知秦侯是否知道无毒手中有这玉璧,时间长了,恐怕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楚王下朝来,允儿摒退左右,细细地将这几日的进展禀报着。楚王皱眉问道:“夫人对此事怎么看?”   允儿迟疑着说道:“妾身怀疑银雪是知道无毒将玉璧藏在何处的。只是她对无毒太过忠心,无法撬开她的嘴巴。妾身将她拘在牢中,虽然不曾用刑,但她染疾,又无人照料,这等情况下,仍不开口,妾身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现在用刑,轻了只怕她不会开口,重了万一死在牢中,妾身担心这玉璧再难现世了。”   楚王点头,沉思着:“无毒更是什么都不肯说,寡人也头疼的很。为了找出玉璧而对王兄用刑,这个罪名只怕将来流传出去,宗族人会诟病寡人。”   允儿蹙着眉,问道:“大王,何不先答应了无毒,许他二座城池,换回玉璧?”   楚王深深叹了口气道:“只怕没那么简单。无毒在秦国藏了十年,秦侯肯收留他,岂会毫无条件?绝对不会只要两个城池那般简单。”   “无毒一旦接管了弦黄二地,与昔日臣子勾连上,就会在朝堂上有所影响,到时再有秦侯在背后支持,里应外合,只怕会有无限的麻烦。”   ……   左也不行,右也不好。允儿一时语塞,不知再该说什么。   楚王叹道:“寡人最担心的是夜长梦多,现在僵在这里,如果秦侯知道无毒怀璧其事,这时便该有所动作了……”   允儿见他忧心仲仲的样子,便微笑着安慰道:“大王莫急,眼下宗族尚不知玉璧之事,上万甲士又只听大王调遣,暂时还未到千钧一发的时刻。妾身明日去荆山浮屠塔祭拜仙人,求仙人早日助大王找到玉璧。”   楚王握着允儿的手,点头道:“有劳夫人了。”   第二日,允儿便动身前去荆山,临出发之前,犹豫了一下,令医人前去狱中给银雪诊治。如玉感激的涕泪纵横,连连叩首。允儿看着她,并未说话,转身登车而去。   荆山秋色正浓,万里层林尽染,远处山峰上流水如白练般悬挂在山壁上,雾气浮动,宛如青纱。红黄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将整个荆山装点的缤纷斑斓。景色依旧,却物是人非。   山中的清风吹来,吹动着允儿头上戴的幕篱面纱。   允儿下了车辇,照旧自山脚与众人拾级而上。   慢慢地走了半日,便到达了上次与射父相遇的巨石台边。允儿走过去,在巨石上坐下歇息,手抚石台,想起了初雪。   初雪,秋夔二人离去已经有三年。还记得初雪临走时带走了灵耳,言之凿凿地说道一定会回来。如今却也不见她传个信回来。允儿心中暗暗怅然,若有一天再见面,一定狠狠地揪揪她的耳朵!   秋夔倒是常寄信来,如今在晋国锦衣玉食,一年前诞下了小公子,这是坚的独子,也是嫡长子,秋夔在宫中是正夫人,坚对秋夔极好,继位后也并没有纳新人入宫。诸侯国之间,晋楚二位夫人的交情最好,也都是国君独宠。晋侯与楚王,又是诸侯中年青有为,英俊不凡的人物。是多少女人春闺梦里的夫君。这等高冷又钟情独宠的夫君,也只能思而兴叹了,普天之下谁会有这样的好命呢,也只有襄夫人和夔夫人而己。   想到二人,又想起了那个妸姒,以及银雪,二女也都是为了男子而赴汤蹈火之人,然而因所托非人,便落得如此地步。心中感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找个良人,无论贫贱,相依相靠,才是此生幸事!   山风微微拂过,允儿起身,对齐奚说道:“走吧”。齐奚上前搀扶着,众人继续拾级而上。   到了山顶的浮屠塔,早有一童子立在塔前等候。见到允儿,上前行礼道:“贵人前来,有失远迎,家师射父今日闭关,特嘱咐小人在此迎候夫人。”   允儿心中有些失望,问了问射父的情况,才知射父在三日前便己闭关。童子引允儿前去塔中拜祭一番,允儿静下心来,闭了眼,默默祈祷太一之神能保佑楚王早日找到和氏玉璧,天下太平。   拜祭过后,允儿走出大殿,望着位于荆山脚下的郢都,昨夜的一场大雨,将连日秋燥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郢都的天空呈现出碧蓝的色彩,十分悦目,望着脚下的城镇,允儿心中茫然,和氏璧,到底藏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了,免得亲们等,周三愉快!   亲们,爱看的请收藏!深鞠躬~!   ~~~~~~~~~~~~~~~~~~~   第63章 不为瓦全   立在荆山上向下看,郢都在碧透的天空下,街井一片繁华,似一幅流动又无声的画,静谧着,涌动着着勃勃生机。看了半晌,齐奚上前劝道:“夫人,山上风大,时候不早,还是下山去吧。”允儿点点头,转身正待下山,忽然听得背后一个声音,清清淡淡地叫着:“夫人,别来无恙?”   允儿吃了一惊,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身量窈窕,衣饰平常,头戴着幕篱缓缓地自石级上走下来。转眼走到眼前,齐奚戒备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缓缓地摘下幕篱,一张熟悉的脸儿露了出来。嘴边一点晶莹的红痣,眉眼仍旧是那双眉眼,却没有描画,一张雪白的脸上干净清爽,正是妸姒。   一别五年,妸姒再度现身,允儿看着她,心中惊诧,脸上微微笑着:“太后当年有旨,你们兄妹二人均是楚国不受欢迎的人,君女今日违了太后的旨意再度现身,不知所为何事?”   妸姒上前躬身微微一礼,抬头平静地看着允儿道:“妸姒听闻姑母过世,心中难过,此次前来,一为祭拜姑母,二为报恩。”   报恩?允儿闻言心中一怔。   妸姒对望着允儿,说道:“妸姒此次来楚,只待三日便会离去,夫人如有事需要妸姒,尽管开口,妸姒必当尽全力,以报当日夫人不杀之恩。”   允儿心中一动,莫不成她知道玉璧的事?   此处人多,不便深谈,便岔开话题,笑笑:“怎么没见御寇公子?单是你一个人回来?”   妸姒微微一笑:“如今我们兄妹二人已经分道扬镳,他去了何处,我也不知。”   允儿点点头:“如此。”   一阵山风吹过来,妸姒头上包的巾帕掀起一角,吹动起缕缕发丝。齐奚在旁边看着,眼中闪过一道讶色。   妸姒再行一礼,拜别允儿:“我在西南街市的一间客栈落脚,夫人若想寻我,便可以使人到那里找我。”说罢,莲步姗姗,转身走下山去。   回到宫中,齐奚上前对允儿悄悄说道:“夫人可曾见那妸姒公女的头发,那巾帕之下,竟然缕缕白发!”允儿点头,叹道:“以当年她那时惨境,灵通不曾实现,反而被蛊虫所伤,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这几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齐奚帮允儿换了衣衫,搭在楹轩上,又转过头来说道:“不知她次此回来,到底要做什么,当年便是她要害夫人,如今又口口声声说报恩,让人不解。”   允儿心中有事,只觉得疑窦重重,头脑中涌出很多的线头,但混乱无章,不知该从何处理起。慢慢靠在榻上,闭上眼睛,一时竟睡着了。   齐奚为她轻轻拉过薄衾盖上,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一个午后,自酣甜的香梦中睡起,允儿睁开眼睛,怔仲地看着窗外,飒飒的秋风拂过院中的桂树,树叶沙沙做响,一时恍忽,不知身在何处。   上一世,并没有关于和氏璧的半点传闻。太后去后,便是江华独掌后宫,鱼肉诸姬。而和氏璧,却从来没在后宫中被谈论过,直到自己饮下毒酒,也不曾听过半点风声。又在脑中细细梳理了一遍,心中有了底,无毒上一世在宫中现身,后来去了秦国,那么和氏璧有可能真的被他带回来。而上一世宫中寂静,从他来到他走,都没有半点玉璧的消息漏出来,那也相当的有可能是楚王悄无声息地找到了玉璧。   想到这里,允儿心中又暗暗鼓舞起来。   坐起身来,唤齐奚进来。简单地梳妆了一下,理了理思绪,便传医人前来。   医人跪在地上,允儿问道:“不知银雪情况如何?”   医人禀道:“回夫人,那女子气血两亏,眼下又怀着胎儿,恐怕长期放在那牢中,性命不保……”   允儿一道寒光扫了过来,医人跪伏在地,噤声不敢再言。   “你说她有孕在身?”起身慢慢走下来,允儿缓缓地开口。   医人点着头,心中也不知那狱中女人是何人,昨日夫人亲自叫了自己去诊治,还以为此女是夫人看重的,因此多说了几句……心中正忐忑着。   只听着头顶的声音说道:“你且起来吧。我会将她从狱中挪出来,此人便交给你,连她腹中的胎儿,一并好好地保着。你可听清了?”   医人惊诧地抬起头,瞬间又伏下去:“诺。”   第二日午后,一辆马车悄悄地停在流观阁门前。齐奚上前,车内跳下两名狱卒,押着一名被蒙了头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齐奚引着走进一处偏殿后,便迅速走开了。   两名狱卒摘掉男子头上的布套,将他向殿门中一堆,随即吱呀一声,关了殿门,守在了外面。   无毒蓬头垢面,双眼被光线刺的睁不开,下意识伸手去遮挡,手腕处的锁链哗哗地一阵响。殿中十分寂静,光线自窗格照进来,只见灰尘上下轻浮着,一丝人影也没有。   无毒闭目适应了好一会,慢慢睁开眼睛,转过身去,看看已经关闭的殿门,干裂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慢慢挪着沉重的步子向殿中走去。每走一步,便哗啦哗啦地响着,锁链拖在青砖地上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着,十分刺耳。   白色的绡帐后面,有一张榻。榻上似乎卧了一个人。那个人静静地睡着,被这刺耳的声音吵醒,咳嗽着抬起身来。   无毒走到绡帐前,停顿了一下,又伸手将绡帐拉开。二人四目相对,同时叫道:“是你?”   而后便是一片寂静无声。无毒看着榻上躺着的气若游丝的银雪,苦笑道:“姑娘为何在此?是专程等候在下的?”   银雪气喘着,自榻上支起了身子,低低地嘶哑着说道:“好久不曾见到公子,公子可还好?”无毒抬起双手,示意银雪看着双手上的锁链,微微笑着:“尚好。”走了过去,靠在榻边坐在青砖地上,阳光照在脸上,无毒闭了眼睛,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温暖寂静。   一个午后,静静地过去,二人相对不语,一个卧着,一个坐着,都似入定了一般。   天色黑了下来,允儿在帐后看着殿中二人情形,叹了口气,轻轻地挥了挥手。   狱卒打开殿门,将无毒从地上拖起,押着向殿外走去。   银雪怔怔地坐在榻上,看着无毒。无毒一直面无表情,突然回头,微微一笑,憔悴的脸上瞬间神彩飞扬。大滴的泪珠儿自银雪的眼中滚落了下来。银雪向无毒伸出手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厚重的殿门吱呀地关上。允儿起身,齐奚掌着灯,二人走到银雪面前。   银雪挣扎着起身,允儿上前温然开口:“你为何不告诉他,你已有孕?”银雪咬了咬牙,低下头去不语。允儿轻叹一声:“不想你们最后的一面,竟没有别的话。”   银雪听得这话,一惊,抬起头来,泪珠儿滚滚而落,口中喃喃道:“最后一面?”   允儿点点头,转过身来望着她,轻叹着:“我本念着你救过炎儿,又是良善之人,求了大王,让你和他再见上一面……”   银雪失神地呆怔着,脑中满满的都是无毒最后转身一笑的面容。突然嘶喊着:“不……不!”垂下头去,撕心裂肺般地伏身哭泣着。   允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待她哭够了,倒在榻上,眼睛空洞着看着某处。   允儿轻轻开口:“你不想为他留个后么?”   银雪仍然不语,允儿也不勉强,温言道:“你且再想想吧,……人不在了,要玉有何用……”   殿门打开,允儿走了出去,端着食盒的侍婢躬身在门边行礼。   允儿在门边略略停步,示意侍婢将食盒捧进去。侍婢细细的声音传到门口:“姑娘,起来吃点吧。”银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愣愣地呆着。   侍婢将食物摆在漆案上,便立在一旁。   银雪忽然开口道:“扶我起来。”侍婢急忙上前,将银雪从榻上搀起靠坐着,又将漆案端了过来,放在银雪面前。   银雪拿着竹箸,颤抖地抬手挟了几片菜叶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那侍婢见她肯吃东西了,高兴地笑道:“姑娘且慢用,用完了唤奴婢便是。”   转身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复命。允儿听了也松口气,想吃,便说明不想死,只要不想死,便会有办法。打赏了那个小侍婢,嘱咐着她务必要好生看护,不得出任何差错。小侍婢高兴地应着离去。   那侍婢出去了,殿中一片寂静,窗外偶有几丝秋风呜咽地吹过,残灯如豆,明明灭灭。银雪四下瞥着,见再无一人,便放下手中箸,自袖中掏出一片巾布,向灯下看去,只见那布纹稀薄,毛边卷着,似乎是从一片衣角上扯下来的。颤抖着打开,上面两个暗红的字映入眼帘:玉碎!   最后一划那腥红的颜色竟是深深凝在布纹之中。   银雪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一划,痴恋地看着,一行清泪,又缓缓地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喜欢请收藏,深深鞠躬!谢谢!~~~~~~~~~~~~~~~   第64章 定陶黄土   和氏璧下落不明。   宫中找了近月余,并无半点收获。无毒被收治在隐秘的地牢中,不见天日,却半个字都不吐。银雪怀着身孕被软禁在流观阁旁的夏室中,好吃好喝地养着。寻璧的事情到了现在再无突破,处于胶着僵持状态。   这一日,秋风飒飒中,一只鸽子自郢都的天空中飞过,径直穿过库门,又飞过了雉门,落在内朝路寝的窗棂上,歪着头,咕咕地打量着一殿议事的楚王和臣子。   环列之尹立刻使郎卫上前,要去擒这只羽毛凌乱的信鸽,楚王却微微一笑,伸出手来,那鸽子立刻扑腾着跳到楚王指间上。   下了朝,楚王径直往流观阁而去。   楚王入内,直接挥手令众人退下。允儿见他深蹙着眉头,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卷的一段白帛,展开,竟是初雪的字迹。   允儿看完,暗暗心惊,秦侯果然阴险!初雪来信中,提醒楚王防范秦侯,说大周天子收到秦侯密报,说楚王无视礼法,囚禁长兄,无毒自秦国归楚后,便再无踪迹,似是己被楚王所杀,周天子欲问罪于楚。   允儿台头看向楚王,楚王脸色阴沉的要滴下水来,拳头重重地捶在案几上:“秦侯阴鄙!无毒乃是罪臣,被父王流放出楚之人,秦侯却与我楚国做对,收留无毒,寡人还没追究过往之事,如今又向天子进这等谄言,着实可恨!”   允儿劝道:“大王不必为此事纠结,那无毒尚在狱中,秦侯的进言,不足为虑,便是天子问罪也无妨。”   “只是这传世璧一日没有找到,便一日不能安寝。尽快找到和氏璧,才能扳回劣势,堵住天下人攸攸之口。大王应赶在周天子下旨之前,修书一封陈述无毒当年劣迹,以及与秦侯勾连之事。”   楚王眉头紧皱:“寡人何尝不知,要尽快找到传世璧,只是无毒在地牢中不肯吐口,寡人又不能用刑于他,着实难做。”   允儿见他烦恼,自去酌了一觞柘浆,递于楚王,温言劝慰道:“大王莫要烦恼,妾身想,无毒必不肯将玉璧交了秦侯,无毒在秦十年,必有所持,秦侯方能留他。只要玉璧不在秦国,便好说。”   楚王轻轻浅啜一口甘甜冰凉的柘浆,顿感一股凉意。便仰头饮尽。   允儿慢慢说道:“无毒此人心机之深,不肯轻信。而银雪以身相许,对他又死心踏地,相较它人,无毒必是更信银雪。银雪必知玉璧所在,寻找玉璧,突破口必然在银雪身上。妾身如今己告之银雪无毒死讯,银雪有孕,眼下看起来颇为平静,想必是要为无毒留下这个孩子,待生完孩子后,再行打算。”   楚王望着允儿,慢慢开口:“留子或献玉,让她任选其一。”   允儿听着,一颗心渐渐地坠到深渊里,眼前浮现出银雪那哀恸的面庞,心中怜悯。   “大王,这宫中已经翻了个遍,不如将搜索范围再扩大些?”允儿看着楚王,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楚王摇头道:“不妥,盲目地搜索,且不论找到有胜算有几分,单是侵扰百姓,便可引起恐慌。王都万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允儿一时又没了头绪。   此事机密,只有二人商议,朝中再无一人知晓,允儿心中焦灼,几次想让楚王问问令尹斗子文的主意,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夜深,窗外一片寂静,纱窗外偶有几声秋虫鸣叫着,允儿浅眠。听着旁边楚王微鼾,心里想着,明日是否应该去找找那个妸姒。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妸姒出现,必定大有深意,……而自己以身犯险,又是否值得……思来想去,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夜,也有人不曾入睡,庖厨的偏厦里隐隐透出灯光。庖冉坐在案前,凝视着案几上的一只黄土原胚色大肚细颈觚。就这样坐了很久,自怀中掏出了一盒黑漆,扯下了一幅衣襟,团成一把,沾了那黑漆,向那花觚涂去……   次日一早,齐奚自门外匆匆而入,难掩喜色,附耳密语,允儿也惊喜地站起来道:“快去,即刻便去!”   顾不得用膳,匆匆备了轩车,连声催促着御人,御人扬鞭径直向宫中的都房驶去。   一大清早,都房门口几个洒扫的侍人,见了允儿的车驾,忙跪下行礼。都房的管事得了信急急地出来迎接,允儿劈头问道:“郁翁何在?”   管事摸不着头脑,楞楞地回答道:“禀夫人,郁翁在温室内侍弄花草。”   允儿一点头,扬声说道:“前头带路。”管事连声应着,躬身引着允儿前去。   都房内沿途芳香馥郁,花团锦簇,各色甘草香木郁郁葱葱,满目春意,竟然不似是在深秋时节。允儿心中急切,顾不上赏玩,只连声催促着管事。   管事不知何事,心中惊惶,暗想着这个郁翁不知何事得罪了夫人,一路简直要小跑着前去。   在一处偏僻的小屋里,郁翁,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叟,白发苍苍,正蹲在地上,精心地挑着育土的花泥。几人入内,竟丝毫未有觉察。管事上前,喝道:“郁翁,还不拜见夫人。”郁翁一个哆嗦,抬起头来,见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年轻贵妇,在管事的陪同之下,正站在门口。   管事谄笑着请允儿上坐奉茶。允儿摆摆手,对管事说道:“我有话要问郁翁,你且出去。”管事点头哈腰地遵命,暗暗给郁翁了好几个眼色,方才关上门出去了。   允儿示意齐奚,齐奚上前一步,伸出手帕中的那一点变硬的黄土给郁翁看。允儿蔼声开口道:“听闻你识得此土,不知此土是何产地?”   郁翁听得夫人发问,闻眼伸长脖子向帕中看去,那指甲大小的黄土己硬,郁翁伸出手在唇边一舔,沾了些口水,轻轻地在那硬土上抹了两下,又凑到鼻前轻轻地嗅着,点着头,嘶嘶地开口道:“定陶黄土,种芙蓉花的好土啊。”   允儿心中一松,似是见到了光明,微笑着问道:“郁公可能确定? ”   郁翁一听,梗了梗脖颈傲然道:“小的自先君在时,便在这宫中伺弄花草,如今已经有七十余载,什么土没见过。”   齐奚见他言语不敬,正要喝斥,允儿摆手,又继续温言问道:“不知此土产自何处?”   郁翁伸出枯指,向西南一指道:“出宫五百里的定陶山便是。”   允儿点头,又问道:“不知宫中除了都房,还有何处有用定陶之土?”   郁翁想了想说道:“除了小老儿这里,其它处并无未听说有用此土的。”   允儿心中一沉,沉思着,宫中如果没有,便只有派人前去定陶山查看了。   见再问不出来什么,便点头起身,齐奚掏出几枚币递给郁翁。郁翁直接在衣襟上擦了擦沾了花泥的脏手,接过贝币,笑呵呵地谢恩。   允儿起身,转身正欲离去,郁翁忽然开口:“对了,小老儿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庖厨曾经有人来都房,和小老儿要了一些定陶土,说是要拿来做炙鸹。”   允儿猛然转身,问道:“此人是何模样,你可认得?”   郁翁嘿嘿笑了两声道:“那人面生的很,小老儿从前不曾见过,似是新入宫的。小老儿当时还觉得的奇怪,定陶土一般都是拿来养花或做陶器,没听说还可以拿来炙鸹的。”又嘟嘟哝哝道:“那小子拿了小老儿的土,却也没送点他做的炙物给小老儿尝尝,太不地道……”   允儿听着他的话儿,心中豁然闪过一个人。点了点头,立刻拔脚回宫。   轩车在宫中甬路上轻快地驶过,马蹄得得的声音清脆地敲击着青砖,允儿坐在车中沉思着,眼前出现了那个沉稳内敛的厨子……原来是他,好一个兄长被秦侯所杀,原来竟和无毒是一伙的!允儿几乎要咬碎银牙,只可惜,从今往后,大王难再吃到那么鲜美的熊掌了!   轩车径直来到庖厨。庖厨低矮,却收拾的十分整洁,隐隐地有肉香从屋内飘出来,里面却静静的,并无一丝声音。   允儿下了车,直接走进庖厨。   庖冉坐在灶台边上,正向灶坑内添加着桂木,一屋子弥漫着桂木的清香和肉食的醇香。允儿立在门口,庖冉抬起头向允儿看去,微微笑道:“夫人来了。”   允儿见他一反常态,心中戒备,转头向齐奚小声吩咐着,齐奚立刻转身出去。   允儿直接开口道:“说吧,你将玉璧藏在何处了?交出来,便免你一死。”   庖冉盯着灶上微微升腾的热气,微微笑道:“夫人在找玉璧?夫人怎知玉璧在我这里”   允儿冷冷地看着他道:“不必废话,巨石上的脚印便是你留的,秦侯使人接应银雪的人,便是你,是也不是?”   门外台阶上涌来许多的脚步声,宫中守卫迅速地包抄了庖厨。   庖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允儿道:“夫人果然明断。在下便是秦侯插进来的传信之人。不知夫人是否后悔,当初仅因口福便轻率地让在下入宫呢?”   允儿冷笑道:“不想墨家里竟出了个秦人的走卒,还满口瞎话地编个凄凉的身世。那么英姑呢?想必英姑也不是盲的吧?你甘为秦人驱使,这个救命恩人你也不顾了?”   庖冉摇头微微一笑道:“夫人说的都对。只是英姑并非在下的救命恩人,英姑只是收了在下的钱财,配合在下演这一出戏。这几日,那英姑听得夫人在查黄土之事,欲要揭发在下,让在下好生伤心。”   边说,边从灶旁站起,守卫哗的一下子涌上来,允儿看着他,戒备地退了一步。   庖冉摊摊手,邪邪一笑道:“夫人不必惊惶,在下并无害夫人之意,夫人对在下照顾有加,夫人才是在下的恩人。”   一边慢慢揭开灶上的竹篾盖子,一边笑着说道:“夫人请看,英姑在此。”   盖子打开,一团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只见大锅内咕咚咕咚地泛起白泡,一只人形的手掌在锅中载沉载浮!   允儿惊骇地几乎要晕倒,手指颤颤地指着庖冉道:“拿下!速将他拿下!”   守卫一拥而上,庖冉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迅猛地攻向守卫,守卫倒退几步,在满屋的雾气中,庖冉桀桀地笑着,转眼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的收藏啊!真是惨不忍睹,少得可怜的评论及收藏,亲们,真的很虐啊,真的不能给点动力吗……   ~~~~~~~~~~~~~~~~~   第65章 惑   小小的庖厨内被翻了个底朝天,旁边庖冉与英姑的住处更是重点被搜查了一番。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毫无疑问,这是除银雪之外的第二个无毒的爪牙,庖冉知道玉璧,或者说,他甚至有可能便是替无毒收藏玉璧的那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厨子,是多么容易有机会动手脚,允儿站在凌乱的屋里,看着这一室的狼藉,心中暗恨,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让这么个人物进了宫。   所幸的是,楚王日日做他吃的膳食竟然无事。庖冉,想必是还没有得到指令做些什么,事情便败露了。允儿想到这里,背后立刻惊起了一层薄汗!   事到如今,便只有去请罪了。允儿脸色苍白,轻轻握紧了拳头。   上了轩车,径直去了章华台。楚王还没下朝,内朝路寝里隐隐议政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允儿便伏跪于内朝门口,等待楚王下朝。   刚跪了不到片刻,楚王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见到允儿,赶紧扶起,问道:“发生了何事,夫人竟然这般举动?”   内朝的侍人见到襄夫人径直跪在宫门,不敢怠慢,立刻去禀报了楚王。允儿见他神情关切,一时百感交集,眼中含泪,说道:“妾身思虑不周,差点致大王于险境,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楚王执起允儿的手,携她走入内朝的偏殿坐下,宫人送上香茶,允儿便将这庖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又想到楚王的饮食竟然一直由这个庖冉伺弄的,允儿再次不寒而栗,再次起身请罪。楚王按住允儿肩头,蹙着眉头,说道:“这不怪你。他若有心入宫来,你防也防不住的。寡人无事,寡人……只是……”正说着,突然感觉一阵天眩地转,楚王竟然直直地向后栽去!   允儿惊叫着,来不及抓住楚王,楚王竟直直地躺到了茵席上!   一时偏殿之中乱了起来,内侍们惊叫着,纷纷向后退去,只有寺人观上前,扶起楚王。只见楚王脸色煞白,嘴角紧抿,浑身僵硬,手指关节处紧紧握着,青筋暴露,没有半分血色。   允儿也被这意外的情况惊呆了,一时慌乱,惊叫一声,扑到楚王身边。眼见着宫人们四处奔走着,叫喊着,又回过神来,起身大吼一声:“都站住,不准乱,谁再乱叫立刻拖出去打死!”   内侍们安静下来,惊惶地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允儿立刻着人前去宣医人进殿。又使寺人观进去内朝请令尹斗子文过来。关闭殿门,将刚才殿内所有的内侍统统拘起来,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令尹斗子文急急迈进殿来,上前查看着楚王的情况,焦急地低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会这样?”   允儿泪水婆娑地哭道:“不知……刚刚大王正与妾身说着话,便突然向后仰过去……”   齐奚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夫人,医人来了。”   允儿急忙拭了拭泪水道:“快宣进来。”   医人探向楚王的手腕,细细地察看着楚王的脸色,翻开楚王的眼睑,有此迟疑地说道:“大王脉像平稳,并无异样,小臣看大王这样子,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邪……”   话甫一说出口,允儿和斗子文都齐齐吃了一惊,对视了一眼,令尹子文喝道:“莫要胡说!且退到一边去!”医人惊惶地爬到殿边跪好。   允儿心中迟疑,想了想,再宣一名医人进殿。医人手法与前位相同,查验一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允儿呆坐着,神情怔怔,泪水沿脸颊流下来。   转头看向斗子文,斗子文汗水浸湿了发际,慢慢开口:“医人无计可施,便只有请巫觋前来了。”   楚王被移进章华台寝殿内,直直地躺在象牙床上,双目紧闭,牙关紧锁,竟似睡着了一般,允儿摸着他的手,十分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国中最好的医人都来看过,跪了一地,都束手无策。   万一楚王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孤儿寡母……允儿不敢往深处想,不由得悲从中来,抽泣着,泪水汹涌而出。齐奚从旁劝慰着:“夫人莫急,令尹己前去太室延请大巫了,大王这么年青,必不会有事……”   允儿强打精神,吩咐道:“大王晕阙之事,不准走漏半点风声,章华台的人只准进不准出,大王醒过来之前,不准放人出去,谁传了消息出去,即刻杖毙!”   齐奚领命,传谕宫侍,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言声。   大巫在令尹的引领下,踏进殿来,宫人掀起一道道罗帱,引着大巫走到楚王榻前,齐奚打开翡帷翠帐,大巫上前跪在榻前,闭上眼睛,伸出细细的枯手轻拂楚王的身体,口中喃喃轻唱,偶尔侧耳细听,又继续吟唱。   允儿坐于一旁,拭着泪,看着大巫。这是她第二次见大巫,上一次,还是在祭祀的大典上,大巫一直居于明堂太室,非重要的事,轻易不会出来,允儿见大巫神色凝重,心中七上八下地纠结着。   大巫起身,转向允儿,喃喃说道:“夫人,我在大王身上看到了先君的神魄,他向我诉说着,他因一事,为大王忧虑,因而不愿离去。”大巫的眼神空洞着,毫无表情地将话说完。允儿心中一惊,泣道:“先君爱大王之深,着实令人感动,但眼下,该如何是好……”   大巫点头,头上装饰的艳丽长羽微微地抖动着,“祝由说病,移精变气,不劳针石,我自会使人在太室安排供神祭祀等物,然后再为大王驱邪。”   允儿点头道:“有劳大巫。”   须臾的功夫,明堂太室中便供起了神龛,摆起蕙肴,糈藉,巫灵们在章华台前殿翩翩起舞,大巫穿上火红的长衣,手执鸟杖,在楚王床榻前施术祈禳。   允儿守在楚王床边,坐在茵席上,看着双目紧闭的楚王,心中翻腾着,庖冉刚刚现身,楚王便急发此症,大巫虽然说了是与先君有关,但心中还是猜疑,会不会是庖冉动了什么手脚。   微微发怔,隔着罗帱,看着巫灵们舞动的身影,听着钟鼓磬瑟的奏鸣的音声,允儿头痛欲裂,齐奚见她脸色极不好看,轻声劝着:“夫人且去歇歇吧,这样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待大王醒来,看到夫人又生了白发,便会心痛了。”   允儿怔怔地转过头看着齐奚,突然脑中一个念头倏然闪过,想要抓住,又如游丝般飘走,急急地开口问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齐奚楞了,又小声说了一遍,解释道:“奴婢是担心夫人操劳……”   白发……   一瞬间,允儿心中闪过那个鹤发童颜的身影……   转头看着窗格处渐暗的天色,拉着齐奚,急急地说道:“今天是从荆山回来的第几日?”   齐奚莫名其妙,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回夫人,是第三日……”   允儿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在齐奚耳边悄悄说道:“速去城中西南客栈,寻了那妸姒即刻带她入宫!”   齐奚瞪大了眼睛,允儿见她楞住,蹙眉道:“看我作甚,快去!你乘我的马车去,持令牌火速出宫!莫要耽搁!”   齐奚反应过来,领命转身匆匆出殿。   允儿一颗心狂跳的厉害,突然感觉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着莫大的关联。妸姒不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无缘无故地再次来郢都,自己前脚刚刚揭破了庖冉的阴谋,大王便不知原因地昏阙,如今和氏玉璧下落不明,这一切都让人烦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搅动着,似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允儿脑中盘旋,眼前大巫的祝祷之声,似一声声催命的符咒,喃喃地飘进允儿的耳朵,一阵阵晕眩,允儿强撑着,用手紧紧揪住胸前交衽的衣领,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令尹斗子文一眼瞥见允儿身形摇摇欲坠,大惊之下,立刻跪行了过来,左右一看,找不到齐奚,咬咬牙,顾不得了,伸出手臂挽住允儿,在允儿耳边低语道:“夫人,夫人,快醒醒!”允儿慢慢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恍惚,似乎想不起来此人是谁,轻轻开口,迟疑地唤道:“子离?你为何在此?”   斗子文一怔,摇头道:“吾乃令尹,夫人认错人了。”   允儿清醒过来,见自己软绵绵地靠在斗子文怀里,急忙挣扎着坐起来,转头看向床榻上,楚王仍然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意思,仍然双目紧闭。   斗子文看着她略显潮红脸颊,慢慢开口问道:“夫人刚才唤在下子离,不知子离却是何人?”   允儿一惊,不想他会直接发问,脸色越发涨红,低了声音说道:“子离乃是妾身家乡故人,令尹之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故而认错了人。”   斗子文哦然。   允儿张了张口,欲再辩几句,又觉不妥,索性不说话。   转过去看着楚王,想了想,又转过头来,正迎上斗子文的目光,两方都怔了怔,立刻齐齐撇开头去。   允儿咬着嘴唇,脸色涨红,想着斗子文终归是楚王肱骨之臣,楚王若是醒来,得知此事……还是再嘱咐几句为好。   前思后想,终于开口:“令尹,且莫将此事告之大王……”   不知接下来怎么说的时候,斗子文已点了头:“诺。”神色如常,再没有看她。   允儿将口中的下半截话儿咽下,索性闭上眼睛,定下心来,静静地沉思。   半晌,殿门打开,齐奚的嗒嗒木屐声传来,允儿睁开眼,转头看向罗帱外来人的方向。   齐奚引着一女快步走进来,此女进来参拜允儿。允儿急命她起身,勉强笑道:“不想你来的这样快。”   妸姒明快地一笑:“我早就说过,此次特为报恩而来,我在馆中等了三天,料到今日夫人必会前来寻我,便早早在雉门等候,齐奚姑娘到时,我已等候多时了。”   允儿心中,不知怎么突然一松,看到妸姒的神色,似乎心中有了一丝亮光。   妸姒转过身去,冲斗子文一礼。斗子文看看妸姒,又转头看看允儿。允儿点点头道:“是妾身请她来的。”   斗子文轻哼一声道:“又是你?”   妸姒嫣然一笑:“这次却不是我做的,令尹莫要误会了小女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泣血求收藏!   ~~~~~~~~~~~~~~~~~~~~~~~~~~~~~~~~~~   第66章 一物降一物   庭中巫灵们继续施着术,大巫高高低低地吟唱着。罗帱将这一切隔在了外面,允儿掀开翡羽纱帐,示意妸姒上前。   妸姒告罪,扶起楚王,手指在楚王脑后枕穴上按了按,里面竟然弹跳着,瞬间顶起了个包。妸姒自袖中取出一块黑石,盘坐于楚王身后,将黑石托于掌心,冲着楚王后脑,闭了眼默默地催动着。片刻,只见黑石隐隐发光,里面有红光透出。妸姒睁开双眼,双目精光湛湛,口中疾呼道:“破!”   楚王噗的一声,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那鲜血一口喷到了地上,突然银光一闪,一道细细的光影转眼消逝不见。   楚王大口喘着气,慢慢地睁开了眼,口中喊着:“拿水来!水!”允儿急忙上前扶住,又使人拿了热热的水,给楚王喝下去。楚王咕咚咕咚地牛饮三大盏,方才停住。额头上冒出一串串的汗珠儿下来,面上苍白死灰的颜色渐渐转成了红润。   在场的人无不欣喜若狂!允儿泣道:“大王可算醒过来了,吓死妾身了。”   楚王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转头看到盘坐在身后的妸姒。皱了皱眉,允儿急忙说道:“公女是妾身请来的,大王勿要怪她,方才便是公女救了大王一命。”   妸姒仍然闭着眼睛,急急地催动着那块黑石,那黑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透着淡淡的红光,笼罩了这一室。似有生命般,那团红光变幻着形状,在这屋子里四处快速地搜寻着。盏茶的工夫,妸姒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允儿担心地看着她,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众人屏息地看着,罗帱外喧闹的声音好像离的很远很远,似从天外传来。忽然听得“咝”的一声,一个细细的声音自梁上传来,妸姒立刻睁开了眼,左手将黑石向那个方向举起,右手捻了个诀,口中细细地喝道:“收!”   红色的光雾骤涨,自黑石中暴涨而出,箭一般蹿上房梁,梁上一声凄厉的嘶声传来,转眼戛然止住。那黑石中的雾气也骤然消失,没了踪迹。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妸姒慢慢睁开眼,神情疲惫不堪。勉强起身,允儿亲自上前扶住,谢道:“多谢公女救命之恩!”   妸姒开口说道:“此蛊已被我收入石中,下蛊之人不日必会七窍流血而死,夫人不必再担心有后顾之忧。”允儿问道:“不知此蛊是通过什么法子进入到大王体内的?”   妸姒道:“此蛊乃是食蛊的一种,蛊种极细,进入人体内,便需要精食饲养,慢慢在体内长大,多盘踞于宿主后脑。目前己有寸长,再过些时日,便是我师傅亲自前来,也没办法了。”   允儿倒抽一口冷气,那庖冉才来有两个月,蛊虫便长了寸长,幸亏妸姒来到楚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中有疑,又问道:“那日在荆山上,公女便已经知晓大王身中蛊毒?不知公女是如何得知大王中了蛊毒?”   妸姒微微笑道:“我身上这件黑石,可感应到方圆几百里内的蛊。这种成蛊更是不易藏匿,易于发现。”   允儿心中疑惑着,墨家的弟子,为何要去学这施蛊之术。妸姒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近来西南动荡,许多蛊人出山,大王也要防着鬼方之国。……蛊毒需要自小养熟才能使用,但现在鬼方之人有一种巫术传出,半路修习这种巫术者也可下蛊,只是这种成蛊易反噬,风险极大,适合于火拼的仇家,怀揣必死之心复仇的,便多用此法。”   “种蛊之人死后,身体溃烂,有浓烈恶臭发出,几日不散,切记不可碰触,应当就地掩埋,埋的越深越好,否则接触之处便会染上这种溃烂。无药可医,终生不得痊愈。切记。”   一众人听得这般奇闻,都惊诧不己。   楚王神色渐渐平静,开口道:“你救了寡人,欲要何赏赐,尽管开口。”   妸姒似乎站立不稳,苦笑道:“妸姒本为报恩而来,当初谢夫人不杀之恩,又蒙财宝相赠,妸姒才能苟活这五年,如今大事己了,请大王安排车马一辆,我马上便要离开楚境,前往陈国。”   允儿轻蹙眉尖道:“看你疲惫不堪,不如歇下几日养养再走。”   妸姒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时日不多了,妸姒必须即刻上路,方能赶得上新君继位。”   一室的人都安静了。半晌,允儿点头道:“即如此,便不再留你。往后若有难处,便来楚国,毕竟你与大王乃是同宗骨肉。”   妸姒谢过。姗姗往门外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允儿心中百味杂陈,此女长着一张绝世的容颜,却为御寇所惑,为了助御寇达到目标,她作恶多端,放浪轻佻,成为御寇的棋子和刀,今日看来,她何尝不是个有恩必报的性情中人。   允儿轻轻靠着楚王,问道:“御寇继位,可还会待妸姒如从前?”   楚王摇头叹道:“御寇是由秦侯捧上位的,据说秦侯将最受宠的长乐公女嫁于御寇,母国势壮,御寇那般小人,屈于秦侯威力,又焉会念什么旧情。”   允儿叹道:“毕竟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想必留一席栖身之地,还是能给的。”   楚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看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三日后,郢都东北角街市旁的一处茅屋内,散发出阵阵恶臭,臭气渐渐蔓沿了整个街市,宫中听闻便立刻来人查验,检验后令甲士就地执长戟掩埋,坑深八尺,连夜葬了这一堆令人作呕的腐尸。   允儿踏进了厦室。屋里静悄悄地,清脆的木屐声踏碎了这一室的宁静。   深秋的阳光照进窗棂,空气中的浮灰上下飘荡着。洁白的帷帐静静地垂着,遮住来人影影绰绰的风姿。   银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影,又回想起那个下午,与无毒相见的最后一次。   伸手抚向略有凸起的小腹,苦笑着,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欲死,无毒便此生连个后人都没有:欲生,这个孩子有个罪臣的爹,一出生便戴着骂名,今后的路该会有多么的苦。   思前想后,可怜无毒一生,纵然没有机会做太子,也可平平静静地做个太平公子,一辈锦衣玉食。因被权谋遮了眼,流落异乡十年,受尽苦楚,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人,究竟是不是比玉更重要?   王权,究竟是不是贵重过亲人的性命?   转过头去,看着案几上的花瓶发楞。   齐奚打起了洁白的罗帱,允儿缓缓踏了进来。   银雪抬起头看着她,并不作声。允儿微微一笑,坐在案几前,凝视着银雪,开口说道:“今日看着气色好些了。几日没来看你,不知感觉如何?”   一边说,一边闲闲地拨弄着案几上大肚细颈觚中的雏菊。那几朵雏菊开的十分娇嫩,伸展着金色的花瓣,引人怜惜。允儿凑上去轻轻一嗅,一股清香袭来,允儿笑道:“这样很好,你既然有心弄这些花花草草,必然对肚中之子也颇为在意。我们女人,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有男人才会为了江山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女人的命!”   银雪看着允儿的手指,轻轻地将眼睑垂下,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开口说道:“夫人这几日没来,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允儿转过头来,看着银雪,笑笑:“庖冉死了。”   银雪一怔,浑身僵住,楞楞地看着允儿。   允儿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指甲抚摸着银雪的发丝,温然说道:“你认识庖冉,可对?”   银雪慌乱地摇着头:“奴婢并不认识他。”   允儿一笑,直起身,长长拖曳在地的双凤穿云锦锻上金丝闪闪,晃得银雪睁不开眼,黯然垂了头。   “不认识也无妨,想必你也没见过他,可他却知道你。你还不明白他是何人么?”   “他便是你放在巨石洞里消息的接应人。”允儿转过身来,附在银雪耳边,呵气如兰,轻声地说着。   银雪脸色苍白着,抬起眼眸看向允儿,眸中深深的那抹绝望,令允儿驻足。   允儿叹了口气,又坐在案几旁,轻声说道:“我知你有孕,本不该说这些再刺激你。那庖冉欲加害大王,反而被自己下的蛊所噬,现在已经成了一滩臭泥烂地,尸骨埋在了八尺深的土里,永不能再见天日……”   银雪听闻此话,几欲呕吐出来!   允儿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你们三人,心怀不轨,来到楚国,设了这一层层的局,不过是为了大王之位。可是,天命就是天命!无毒若有这个命,便不会漂零异乡十年!也不会连带了你!以及你的骨肉!……如今一切已经成空,你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玉在你手里,可是无毒已死,你要那玉,还有何用?!你想清楚,是玉重要,还是你肚中的骨肉重要!”   “如今人一个个地去了,只剩下你和你腹中骨肉,献出玉璧,可保你母子性命乃及今后荣华……就算你不说,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找那玉,到时,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大王有旨,留子或留玉,你自己选。”   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着,深深地击溃了银雪的心,银雪伏身痛哭起来。   允儿看着银雪,深深地叹息,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收藏!亲们,收藏吧,看在我日更的份上,坚持下去不容易,亲们给来点动力吧!   ~~~~~~~~~~~~~~~~~~~~~~小剧场:   银雪:妸姒你太傻了,御寇都不要你了,你还回去干哈?   妸姒:嘿嘿,你才傻,无毒利用你你没看出来,还给他生孩子,要不孩子生下来交给我吧,我教他学下蛊,学会了替你报仇,整死无毒这个二球……   银雪伤感:无毒已经死了……再整他也没用了,我决定把孩子拿去给楚王换个夫人当当。   允儿:边去,不缺孩子,要孩子老娘会自己生,你还是乖乖地把玉交出来吧……   第67章 觚瓶   和氏璧还没有下落,秦使却来问罪了。   那个獐头鼠目的秦使,上次被那山一样的腐烂鳄肉熏着回了秦国,三天三夜身上不能去其臭味,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报这羞辱之仇。   这一次,他趾高气昂地站在章华台殿中,问楚王问罪。   “无毒公子蒙我秦君收留,早与秦君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因无毒公子思念故土,以至日夜泣血,秦侯方才送他返楚,不想回来不到月余,竟为尔等杀害!无毒公子性情纯善,与世无争,竟落到如此下场,令人扼腕,尔等行径,令人发指!”   秦使站在大殿中,一脸沉痛地指责着楚王。   楚王懒懒在靠在玉座上,以手支颐,看着秦使上窜下跳地表演着。   大殿中一片寂静,秦使很满意,他的声音还回荡在宽敞的大殿中,嗡嗡作响。楚臣们心中都为秦使暗暗捏着一把汗,他们深知楚王是何等性情,眼下他一脸懒惫的样子,像极了吃饱晒太阳的猛虎,玩味地看着下一个猎物。   令尹斗子文出列,开口说道:“你是何人物,也敢对我楚国王室指手划脚?无毒乃是被先君驱赶之人,永世不得回到楚国,大王肯让他回来看上一眼,己然是相当优待了!尔等小丑,还不快滚!”   秦使眼睛一瞪,喝道:“我奉天子之令,前来彻查此事,天子以仁孝治天下,断不能见此等骨肉相残之事,今日尔等务必要将无毒公子交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嚎啕大哭起来,跌坐在地上,以袖抹泪,大声哭道:“公子,你死得惨!竟被亲生兄弟害死,如此不仁之君,又如何配坐这君位啊!”   令尹拔剑上前喝道:“放肆!尔敢讥讽大王,想是活腻了,跑楚国找死来了!”剑锋森森地指向秦使喉咙,秦使一怔,早闻楚人强悍,做事不循规蹈矩,这剑离的这般近,不会真的砍下来吧,也有些怕了,想着自己手执天子之命,又壮了壮胆,犹自挺着脖子叫嚣道:“竖子,来砍呀!来砍!”   楚臣们都看出秦使惧意,都小声嗤笑起来,都斜睨着楚臣,眼露不屑议论纷纷。   楚王抬了抬手,咳嗽一声,顿时声音平息了,臣子们安静下来。   楚王看着秦使,慢慢开口道:“你家秦君从何处听得无毒的死讯?”   秦使一楞,说道:“此等不平之事,自然有人密报我家秦君。”   楚王笑笑,又问道:“以秦使之见,寡人为何要杀无毒?”   秦使冷哼一声,捻着稀疏的胡须,眼睛转了一转,说道:“大王为何要杀公子,难道非要在下说出来么?”   楚王闻言,将手一摊,笑道:“秦使不妨直言,寡人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使高傲地昂起了头,迈了两步,底气十足地说道:“因为无毒执有楚国先君遗命!”   此语一出,满殿的臣子们都惊呆了。   寂静了片刻,殿中哗然!   令尹斗子文转过身来,满面冷峻地扫视了一圈,众臣都住了嘴。   楚王微微一笑:“哦,不知是何遗命?劳烦秦使说说。”   秦使不想楚王竟这般镇定,冷哼道:“无毒公子执有楚国先君传给他的传世玉璧,执璧者为王,这是贵国先君定下的规矩,大王你不会不知道吧?”   未等楚王开口,朝中老臣们便纷纷叫了起来:“竖子!一派胡言!”   “当时先君明明传位给大王的!”   “就是……”   “谁不知无毒是被先君赶出去……”   “杀了他!”   不知谁喊了一声,满殿的人都附和着:“对,杀了他!杀了这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秦使气的大叫道:“尔等莫要嚣张,请楚王拿出玉璧便是!拿不出来,他便不是楚国先君真正传位之人!”   楚王看着微微笑道:“这么说,秦君知道和氏璧在无毒手上?”   秦使得意地接口道:“那当然,我家秦侯如果不知晓,又焉能收留无毒公子十年!”   话语一出,满殿哗声更大!   有人站起来,揪着秦使挥拳便要打:“尔等小人,包藏祸心,竟敢插手楚国国是!”   “打死他,秦侯养着无毒十年,便是为了要胁大王!”   “杀了他……”   秦使被推搡着,头上高冠也被抓了下来,一边扶着冠,一边狼狈地躲闪着,拔出佩剑叫道:“我奉王命而来,谁敢无礼!”   楚王抬手,止住了纷扰,眯着眼睛看向秦使。   ~~~~~~~~~~~~~~~~~~~~~~~~~~~~~~~~~~~~~~~~~~~~~~~~~~~~~~~~清晨,允儿醒来,窗外天色渐亮,淡淡的微光自窗棂处照进来。齐奚自外面走进来,手里抱着几枝淡粉色的芙蓉,花瓣上还沾着露珠,笑着向允儿说道:“夫人请看,这花可好看?”   允儿瞥眼过去,微微一笑:“如此水灵,确实好看。”   撷英上前给允儿梳妆,允儿坐在镜前,看着齐奚将芙蓉花儿插/进流云纹觚瓶中,脑中突然闪过那几朵黄色的小雏菊。   想了想开口道:“一会给银雪那里也送几枝去。”   齐奚笑道:“夫人真是好心肠,遵命。”   允儿摆弄着妆台上的玉笄,叹道:“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让她好好活下去吧……”   心中却有半截话没有说出来,她若是死了,那玉璧便永远找不到了。   正说话间,门口有人来报:“夫人,抱厦里伺候银雪的惊云来了。”   允儿一怔,开口道:“传。”   惊云怯怯地走进来行礼。允儿问道:“这么一大早银雪便差你前来,有何要事?”   惊云小声地说道:“夫人,不是银雪姑娘差奴婢来的,昨夜姑娘身子发烫,到今早还在烧着,奴婢害怕,便来禀报夫人……”   允儿听了,责备道:“昨夜怎么不来回我?齐奚,快去传医人去给银雪看看。”   齐奚应声。   惊云见允儿答应了,便一礼告退。   齐奚突然唤住惊云,自案上拿起几枝剩下的芙蓉花递给她,说道:“你顺便把这几枝芙蓉拿回房去插上吧。这是夫人赏银雪姑娘的。”   惊云嘴角微微一咧道:“夫人,银雪姑娘不准奴婢动那觚瓶,那几朵雏菊都蔫了,也不准奴婢碰一下。”   允儿一怔,奇道:“那是为何?”   惊云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那觚瓶拿回来的那日起,姑娘就一直十分的宝贝,我见上面落了灰,擦了下,她都像掉了魂似地止住奴婢。”   允儿瞬间脸色变了几变,急忙问道:“那觚瓶是何人送的?”   惊云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便是那厨子离开的前一天。奴婢去庖厨提姑娘的膳食,那厨子交给奴婢带回来的,说是食蟹要配着赏菊才雅致。不想那厨子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说是回了老家了……”   允儿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玉笄叮的一声,掉在地上,断为两截。   惊云吓的伏在地上,齐奚急忙上前捡起碎玉,伏身小声叫道:“夫人息怒!”   允儿顾不得说话,拔脚便急急地向报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么,亲们收藏嘛!么么么,藏一个嘛!奴家给亲们跳个舞!亲们想看啥样滴……   第68章 玉现   抱厦里静悄悄的,允儿走进来,软锻的薄底金丝履踩在青砖上,悄无声息。   隔着几道罗帱,齐奚跟了上来,允儿一步步走进来,心中狂跳着,脚步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慢。齐奚打起罗帱,允儿迈步走进来,心中被一种越来越重的狂喜填充着,喉咙干干的,手心冒出了汗。   最后一道罗帱掀起,明亮的抱厦小屋,便一览无余。银雪仍躺在茭席上睡着,允儿一眼扫过去,案几上,那黑漆白丝细颈觚瓶中,插着几朵残败的雏菊,静静地沐浴在晨光里。   允儿轻轻地走上前,慢慢地伸出手,触碰着这个觚瓶,慢慢地拔出了那几朵残花,拿起觚瓶,细细地翻转着看。   大肚小颈,掂在手上沉甸甸的,十分有份量。   允儿凝视着这个觚瓶,凑着天光,向觚底看去,只见微微的白光,自觚底传来。   大殿中嘈杂的声音中,秦使又提着嗓子叫着:“无毒公子是不是先君指定的继君,就看大王能不能拿出玉璧了!”   见楚王不说话,只是摸着下巴看着自己,便得意洋洋地说道:“想来大王是拿不出玉璧的,既然拿不出来,大王便更有理由杀无毒公子了。”   楚王眯了眯眼,强压着心头怒火,仍然微笑着问道:“秦使这么肯定,那么无毒此次回来便是秦侯授意,回来和寡人要这君位的了?”   令尹斗子文喝道:“玉璧乃我楚国传国之宝,焉能给你这个无名小卒看!秦侯用心叵测,敢插手楚国国是,着实可恶!是觉得我楚国没人吗?!”   秦使脖子一梗,冷笑道:“令尹大人可是忘了,本使此次是奉了天子之命,受秦侯所托,特来彻查此事的,今天楚王必要给在下一个交待才行。”   楚王抠在玉座上的手指捏了又捏,很想立刻拔剑杀了秦使而后快,忍了再忍,正欲发作,忽然寺人观悄悄凑过来,附耳说道:“大王,襄夫人有要事求见,此刻在内堂等候。”   楚王一怔,转头向后堂望去,允儿立在屏风之后,看到楚王,嘴角弯弯,抑制着笑意。   楚王走下玉座,转向后堂,问道:“夫人有何要事?”   允儿刚才在后堂已经听到了秦使之言,知他心情极为糟糕,只是微笑着说道:“这个秦使如此讨人厌烦,大王何不赏他一百鞭?”   楚王烦燥地说道:“寡人杀了他的心都有,只是……”   允儿嫣然一笑,齐奚递过一个锦缎包裹之物,允儿抬手接过,层层打开,笑道:“既然大王想,那就去做吧……”   楚王惊讶地看去,淡淡的天光中,一枚四寸见方的白润玉璧,霍然出现在眼前,散发出微微的玉光,皎洁无瑕,温润浸人,正是那方丢失了十余年的和氏玉璧!楚王目不暂舍,被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允儿一双玉手托着这玉璧,慢慢地送到楚王眼前,楚王轻颤着伸出手,接过玉璧,低声开口道:“不想寡人有生之年,还有重见这玉璧的一天……”   允儿眉眼弯弯,笑道:“大王福泽广被,乃是一代贤君,此玉现世,顺应天意。此乃大王之福,也是楚国百姓之福!”   楚王手抚玉璧,痴迷地看着,忽然抬头对上允儿的笑眼,郑重地说道:“夫人寻回此玉,此番功劳甚大,寡人铭记在心,必当重谢夫人!”   允儿羞涩一笑,“我与大王夫妻一体,休戚与共,大王何必言谢。”   忽听得朝堂上,楚使的声音又尖锐了起来,臣子们纷纷喝骂着楚使的无礼,争吵不休,殿上一片嘈杂之声。   允儿转头看着,笑道:“大王快去吧!”   楚王点点头,突然伸颈在允儿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说道:“寡人下朝便来流观阁,夫人等我。”   允儿脸色绯红,羞涩地低了头,抬眼娇嗔道:“妾身恭送大王。”   楚王上殿,秦使兀自叫嚣着:“……将玉璧拿出来看看……”   楚王端坐好,笑着开口道:“秦使既然这么笃定寡人拿不出这玉来,不如秦使与寡人打个赌,秦使可敢?”   秦使阴阴地笑着:“楚王难不成是与在下赌能不能拿得出那玉璧来?”   楚王笑道:“秦使果然聪明!”   秦使眼珠一转,笑道:“楚王可莫要拿个假璧来哄骗在下,在下奉天之命而来,楚王想必不愿被天下人耻笑吧?”   楚王坦然地看着满殿的臣子,郑重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朝中的老臣,都追随过先君,见过这玉璧,寡人焉能做假?况且,寡人岂能当着众臣的面说谎?”   秦使踏前一步,说道:“好,怎么个赌法”   楚王笑眯眯地开口:“如果寡人拿得玉璧,秦使便接下一百鞭子。”   秦使咬了咬牙,想起离开秦国前秦侯阴鸷的表情及肯定的话语,犹豫了一下,问道:“倘若大王拿不出来呢?”   楚王笑着说道:“那寡人便修书一封,向天子请罪!凭天子惩处!”   秦使心中急速地转着弯,料想楚王只是想拿这一百鞭子来吓唬自己罢了。   冷冷一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楚王可不要耍赖。”   楚王走下玉座,伸出手来,笑道:“寡人与秦使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楚王挥手,寺人观手持漆盘,托出来了传世之宝——和氏璧。   ……   秦使不折不扣地挨了一百鞭,玉璧现世,引起大殿中一片欢呼,臣子们山呼海啸地跪拜在地上,秦使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楚王笑眯眯地看着秦使说道:“秦使可识得此物,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好好回去告诉秦侯,和氏玉璧,就在寡人手上。”一挥手,甲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秦使扎实地捆在殿中的柱子上。令尹子文自告奋勇,亲自上前行刑,一百鞭抽完,秦使昏死过去。   楚王朗声说道:“寡人是先君亲封的继位之君,玉璧为证,谁还有疑问?!”   众臣再次拜伏,不复有猜疑!   银雪悠悠地从梦中转醒,醒过来,眼角一滴泪水静静滑落。   睁开眼,便看到头上的帩帐。   “你醒了?感觉可好些?”一个声音响起。   银雪转头望去,原来是襄夫人正端坐在一旁。   银雪挣扎着想起身,允儿开口说道:“莫动,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医人好不容易才将你的烧退了下来。”   银雪一怔,头晕晕的,才知道自己生了病,立刻伸手摸到肚子,还是圆滚滚的,松了一口气。   允儿细细地看着她举动,笑道:“莫要担心,大王说了,要宫中最好的医人,全力保住你腹中之子,如有闪失,便要了这些医人的大好头颅!”   惊云捧着药盏,上前细声细气地说道:“夫人,银雪姑娘该进药了。”   允儿点点头,笑道:“且好生伺侯着姑娘。”   惊云应道:“诺。”   上前扶起银雪,银雪挣扎着坐起来,惊云慢慢地喂她喝着药。   银雪喝了几口,喘息地说道:“多谢夫人,奴婢无能,不知夫人为何对奴婢这般好。”   允儿咯咯一笑,轻轻地拂了衣襟两下,又抬起双眸,带着笑意起身,走了两步,说道:“因为你献玉有功呀!”   银雪一怔,立刻向案几上看去,刚刚案几被允儿身子遮住不得见,如今她起身,便看了个清楚!   案几上空空如也!   银雪脑中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惊云又递了一勺药到唇边。   银雪木然不动,惊云为难地转头看了看允儿,又看看了银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细细地劝着:“姑娘再喝一口吧,喝了药早日好起来。”   银雪突然猛地一推惊云,吼道:“滚,给我滚开!”   惊云一不防备,直接被银雪推到在地上,药盏脱手而出,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惊云扎着手从地上坐起,看看允儿,吓的伏在地上哭着。   允儿走过去,示意齐奚扶起惊云。嘴里啧啧地叹道:“你又何必为难一个婢子呢。”   对惊云和蔼地说道:“别哭了,再去给姑娘端一盏来。”   惊云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   允儿坐下,手肘支在案几上,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银雪。   “你怀着无毒之子,手里藏着楚君的玉璧,你是想谋反么?”   银雪空洞地望着虚空,默然无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懂此中的道理么?”   “我替你献了玉璧,从此,你便可以安安稳稳地生下肚中的孩子,为他养大后人,这不正是你所愿?”   “我们都是女人,我也是个母亲,我了解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在母亲心中的份量,是任何东西都抵不过的。”   “方才从你睁开眼睛开始,你先摸摸肚子,看看孩子在不在,而没有去看看,那个觚瓶还在不,其实舍玉还是舍子,你早就有了论断,是不是?”   “而我,只是帮你做了该做的事。”   声音在小小的抱厦室里飘荡着,允儿凝视着这个女人。   惊云捧着药盏匆匆地回来,见到气氛冷凝,犹豫着不知要不要上前。   允儿转过头,开口道:“将药盏递给银雪姑娘,让她自己喝。”   惊云依言,将药盏递到银雪眼前,银雪慢慢低头看着药盏,伸手接过,慢慢浅啜着这苦不堪言的药,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喜欢就收藏啊!奴家来跳个哪啥舞给各位看吧……涨十个收,脱一件……说话算数滴……   秦使:你妹!你个坑爹的秦侯,说好玉璧呢?怎么会在楚王手里?你害我挨了一百鞭子!   秦侯(手一摊,无奈):我哪知道,无毒那孙子也太不靠谱了,把老子也给耍了!老子还不知道怎么向天子交待呢!   楚王笑眯眯:“都别吵,来,祝寡人登基愉快!如今有玉又有权,生活乐无边~”   ~~~~~~~~~~~~~~~~~~~~~~~~~~~~~~~~~~   第69章 阴阳树(复仇)   天渐黄昏,西落的金乌将余晖遍撒人间,允儿站在章华阁的台阶上,眺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静静地站立着。   楚宫内高低错落的亭台楼榭,金瓦上都染上金灿灿的颜色,在夕阳下反射着一点一点的光。远处郢都内炊烟袅袅,荆山上雾气如纱,氤氲地遮在半山腰。天地静谧,心情从未如此放松过。   商儿被立为太子,自己身为楚国正夫人,楚王的王后,又找回了玉璧,从此,在这楚王的后宫之中,再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今夜,终能够睡上一个踏实的好觉了。   那日下了朝,楚王携允儿在太庙少室祭拜了先君和己逝的太后。玉璧寻回,终于可以告慰先王在天之灵,楚王特意在祭拜的时候,叙说了允儿之功,并在先君神位之前,立公子商为太子,择日便举行大典。   了却了一件大事,对天下人秘而不宣,这便成了楚王和允儿之间的秘密,因从头到尾,这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晓,二人便形成了的同盟,这种紧密的联系,使楚王和允儿之间,有了更深的联结。这个秘密,将永远地埋在二人心底,一直带入到坟墓中去。   在猎鳄的大舟上,公子商发现了无毒和秦使的秘密,告之母亲允儿,允儿助楚王一步步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丢失十年的玉璧,并在最后一刻令楚王摆脱秦使的要胁,戳破了秦使的阴谋。   襄者,助也。   流观阁内,楚王再次感慨地回忆起初见允儿前夜的那个梦,太子商靠在楚王怀中,楚王一手拉起允儿的手:“得夫人者,如得神鸟相助,万事顺心。寡人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将夫人从申县带回宫来,这几年,是夫人助寡人收弦黄,寻玉璧,生太子,理后宫……”   允儿抿嘴一笑,清潋的眼眸一如继往地善解人意:“大王过誉了,妾身是大王身边的丝藤,若不是得遇大王,妾身又如何能有这些际遇。”   楚王转头看向太子商,教导着:“寡人百年之后,楚国大业便是商儿的,商儿既要做个守成的君王,守住先君和寡人为你打下的江山……也要做个开疆拓土的君王,秦国齐国等环伺,虎视耽耽,皆是楚国的强敌啊。”   太子商点点头,响亮地回答道:“儿臣一定不辜负父君的教导,努力做个好太子。”   楚王欣慰地点头:“有夫人这个好母亲教导,太子定成大器。”   ……   站在章华阁的高台上,阵阵秋风吹过,吹动着允儿蟠龙飞凤的金丝博袍,五彩的绳结着玉璜,串系成一串青碧玉组,在胸前轻轻地叮噹作响,齐奚上前道:“夫人,晚宴准备妥当了。”   允儿点点头,细细勾勒的清澈美目闪动,抬眼看看远处静美的枫林,霜叶似火,这些叶子燃尽了最后的生命,绽放在枝头。   今夜,有的人,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深深吸了一口晚秋的清凉空气,抿了抿艳丽的薄唇,转身道:“去吧。”   厅堂中丝竹悠扬,伶人们身着五彩罗衣,翩翩地起舞。厅堂中巨大的人高灯台,将厅堂照的无比明亮,阵阵菊香扑鼻,红帩罗帱在微风中微微轻摆。   寺人们川流不息地送上佳肴美酒,食物的香气和美酒的香气交织,美人的舞姿和伶人清越的歌声相配,厅堂上呈现出一股令人沉醉的温柔之乡的景色。   今天的晚宴上,只有几个奇怪的客人。   一个渺目疯癫,满脸疤痕,一个背负鞭伤趴在席上,一个面庞清矍,脸色苍白,瘦的只剩下一付骨头,却手脚被重重的链条锁住。   楚王坐在上首,非常满意地看着下首的三个人。   允儿匆匆赶来,楚王拉过允儿的手,贴心地问着冷暖,允儿悄悄附耳说道:“都按大王的意思准备好了,妾身亲自前去布置的。”   楚王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又转过去看着厅堂中的三个客人。   秦使和无毒从走进厅堂中碰到的那一刻起,便目光闪烁,出奇一致地躲避着楚王扫过来的眼光。   楚王哈哈一笑,示意侍人将各人的酒樽加满。   佳酿琼浆的香气扑面而来,秦使无毒二人都垂着头,偶尔飘过的眼光对上,又倏地分开,齐齐转过头去。   楚王举起酒樽,笑道:“今日是寡人家宴,寡人的两位至亲兄长,十年不见,今日相聚,乃是大喜之事!寡人特邀秦使做陪,也顺道做个证,等鞭伤好了,便回去向天子和秦侯细细回禀,看寡人是如何不计前嫌,善待妄图谋逆的兄长!……来,来,来,诸位请尽饮此杯!”   无毒垂着头,抓起酒樽,手指紧紧捏着,微微地颤抖着,凑到嘴边仰头饮尽。   秦使不敢多话,寺人将酒杯递过来,秦使伸手接过,歪着头,以袖遮唇尽饮。   那渺目疯癫的怪人,自入席以来就一直口中喃喃自语,侍人呈上了饭食,便用手去抓,各色肉食胡乱塞在口中,并不看他人。   听得楚王此话,怔了怔,手上动作慢慢停住,仅余的一只好眼斜睨着向对面看去。   眼中怔仲,似有所忆。楚王自一饮而尽,笑着看向渺目怪人,问道:“长兄为何不饮?这可是寡人宫中最好的青茅酒。今日我等兄弟三人重逢,长兄饮一杯如何?”   那怪人一直凝视着无毒,突然口中嘶嘶有声,起身竟然直直地向对面扑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莫敖动作停在半空中,众人这才看清楚,一条粗大的锁链拴在莫敖腰间,另一条则缠绕在殿中的朱红色巨柱上!   莫敖一阻,身形顿时栽倒在茵席上,口中兀自骂道:“无毒,你这贼子!我要剥你皮,啖你肉!”   无毒脸色苍白地看着怪人,吃惊不小。见莫敖被锁链拴住,回过神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向莫敖“呸”了一声。   楚王笑着对无毒说道:“阿兄不能怪长兄,当初如果不是你偷了玉璧,又放火将他烧成这般模样,今日在寡人这位子上坐的,便是长兄了。你将他前程尽毁,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焉能不恨你!”   无毒撇过头去,不发一语,手指关节处捏得咔咔作响,抓起酒杯,连饮三杯。   楚王看着他的动作,轻笑着:“阿兄可是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几杯酒下肚,顿时一股热火窜在胃里,热腾腾地烧了起来,无毒强压着这股烧痛,冷笑道:“大王也莫要得意,我二人相争,倒是便宜了你,不过你这王位想必也坐的不踏实,没了玉璧,你便不是名正言顺的楚君!”   楚王抚掌笑道:“兄长竟如此糊涂,难怪先君根本看不上你,要将你驱出楚地。兄长难道不知,那玉璧,如今就供在太庙少室中?十年了,寡人总算能将玉璧回归原处,告慰先君在天之灵了。”   又举起酒杯,嘻笑着劝道:“还要多谢兄长成全,将玉璧带回来!”   胃部灼热的似火一般,无毒又痛又气,大滴的汗水沿着额头淌下来,怒瞪着楚王,叫道:“不可能!……这个贱妇,安敢让玉璧落到你的手中……”   一手捂住胃,一手指着楚王,瞪着眼睛叫道:“……不可能!”   慢慢地倒在席上,喘息不止。   楚王敛了笑,冷冷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你残害骨肉,又偷走镇国之宝,寡人焉能饶过你!此番放你入楚,你以为寡人是惧怕那秦侯么?……寡人是为了拿回玉璧!”   洪亮激愤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先君最钟爱的儿子被你害成这样,我最敬重的长兄被你烧成残废,和氏玉璧被你偷走消失十年,你竟与秦贼勾结,意欲图君位!……楚国焉能放过你!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无毒脸色苍白,汗水汩汩而下,抬眼惊恐地看着咆哮的楚王。   楚王起身,拔出长剑,一步步地走到莫敖身边。莫敖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无毒,几欲滴下血来,嘴里的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楚王挥剑砍去,莫敖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楚王大笑着:“去吧,去为自己报仇吧!剥他的皮,啖他的肉……”   桀桀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夹杂着莫敖恐怖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寺人们跪伏着,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在楚王的笑声中,莫敖再次迅猛无比地起身扑了过去,死死地压住无毒,一口咬下去,猛地一扬头,竟然生生地扯下了一块皮肉,无毒惨叫连连,大殿上一片死寂,只有无毒的惨叫声和牙齿撕扯皮肉的咯吱声……   允儿浑身冒出冷汗,转过头去,闭了眼睛。秦使趴在茵席上,头埋在胳膊中,一动不动地装死。   只一小会儿,无毒的一张脸便己面目全非,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楚王挥挥手,殿下的甲士上前,将莫敖拉开,拖到了一边。   莫敖的牙齿中染着血,嚼了几下,扑地一声,将一口撕扯下来的皮肉吐在奄奄一息的无毒身上。   楚王上前,蹲下了身子,看着无毒,无毒口中嗬嗬地咝叫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虚空,楚王轻轻开口道:“你去吧,这是你欠的,你该还他。……再告诉你个消息,你有后了,银雪肚子里怀着你的种,寡人定会将他抚养大,给他块封地……”   无毒眼睛黯淡了下去,一滴泪水,自眼边滚落。   楚王伸出手掌,合上了他兀自大张的双目。   楚王挥挥手,甲士将无毒的尸体拖了下去。楚王走到莫敖身边,伸手替他掠了掠散乱的额发,又用长袖擦了擦他头上的点点血迹,说道:“寡人做主,就将这贼子葬在长兄门前的大槐树下,如何?”   不待莫敖回答,楚王又自言自语道:“槐树,先君怎么会想着为刚刚出世的儿子种一棵槐树?……命啊,这都是命啊……曾经太后告诉寡人,无毒刚刚出世时,先君便命人在西苑种下这棵大槐树,如今,这便成了他栖身的地方……”   转头看着莫敖,微笑着说道:“我记得长兄在西苑中的命树,是一棵大青杨,你兄弟二人,一阴一阳,难怪会此生相克。”   “便让他留在你门前,陪着你,可好……”   莫敖默然不语,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上恐怖的突出的疤痕。   楚王抬抬下巴,甲士将秦使拖到面前,楚王笑道:“秦使可知道了,该怎么回去禀报天子以及你家秦侯?”   秦使趴在地上,不停地以头抢地,哭号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知道,小的明白……”   楚王自斟了一杯,酒香清冽扑鼻,楚王轻呷了一口,眯了眯眼,笑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秦使的额头绽出血迹,急急地说道:“无毒妄图谋逆,事情败露便畏罪自尽了……”   楚王手掌击在案几上,大笑道:“果然聪明!赏酒!”   笑声在殿中回荡,远远地传了出去,传到了高低错落的宫舍,传到了晚霞尽染的天空,传到了暮色苍茫的辽阔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周一啦,今天磨叽一天,整出这三千字,突然想起来没去交宽带费,明天再不交就要停网了!我的磨叽拖延症啥时能好。不过在更文这件事上,绝对不会让亲们失望,收藏我吧!   感谢一直以来支持和爱护我的亲们!   ~~~~~~~~~~~~~~~~~~~~~~~   第70章 有情人   流观阁内,越夫人立在堂中,向襄夫人禀报着此次楚王大赦,宫中放归的宫人们的情况。   “妾身按着夫人的旨意晓谕后宫,宫内诸姬凡是尚无子息之人,皆可自愿离去。”   允儿搂着炎铮,听着越夫人的禀报,笑着问道:“让我来猜猜,想必是愿意离去的人多?”   越夫人微微倾身向前,笑道:“夫人明断,果然是愿意离去的人多。那些没有子息的,在这宫中无依无靠,想着还年青,不如出宫后寻个良人。如今这后宫中己走了大半,妾身按夫人的吩咐每人都发了盘缠,各自回乡去了。”   炎铮听着不解,奇怪地问道:“母亲,她们为什么要走在宫中住着不好好的么?”   允儿低下头去,轻轻捏了捏炎铮红润的小脸蛋,笑道:“她们要回家去寻她们的家人,在这宫里孤孤单单,无亲无靠,多可怜。”   炎铮似懂非懂地看着允儿。   越夫人又继续禀报道:“玉秀阁和别馆中的秦女走了个精光,只……剩下了银雪……”   允儿直起了身,看着越夫人。   越夫人沉吟道:“银雪的肚子眼看着大了,妾身看着,发动便是近日的事了,不知夫人欲如何处置……”   允儿微微一笑:“大王不是说了么,她肚中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在楚宫中好好养大。且让她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吧,早些备了产婆,好好伺候着,她这一胎,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   越夫人敬诺。   允儿若有所思,突然弯下腰,对着炎铮笑道:“炎儿,你陪母亲去看一个人,可好?”   炎铮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母亲要带炎儿去看谁呀?”   允儿用指头轻轻刮了一下炎铮俏俏的鼻头,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银雪挺着如萝的大肚,正在室内慢慢地来回走动着。惊云在一旁扶着,轻声劝道:“姑娘慢些,还是歇息下吧,这才刚好,小心莫要再累着。”   “你这丫头,好不知礼,怎么还叫姑娘,大王不已经敕封银雪为玉夫人了么?”一个声音清脆婉转地传来,虽是责怪,语调中却隐隐含着笑意。   齐奚打起洁白的罗帱,允儿携着公主炎铮的手走了进来。   惊云吓的立刻跪下,口中叫着:“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允儿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一双凤目却如秋水般清冽,湛湛地看向银雪,开口嗔道:“玉夫人也太仁慈了些,身边的婢子这般轻视你,你也不管、教一二。”   银雪扶着腰,低头看着嗑头不止的惊云,心中明白襄夫人不过是嘴上责备几句,并不是真的在意此事,苦笑道:“奴婢心中清楚,奴婢是一介罪妇,大王看在夫君的份上,能饶奴婢不死,奴婢已经是十分感激了,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夫人。”   允儿一探之下,见她知礼,便笑着走到堂中茵席上坐下,转头又向惊云问道:“玉夫人近日如何?胃口可好?”   惊云急忙回道:“禀夫人,玉夫人近日进食较从前略多,尤爱嗜酸,奴婢能找得到的青梅浆汁,全都被玉夫人饮尽了。”   允儿笑着点点头:“嗜酸,想必怀的是公子,当年本宫怀太子的时候,也是这般。”   银雪跽坐在允儿对面,脸上一红,伸手轻轻地抚着肚子道:“让夫人见笑了。”   允儿笑道:“无妨,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玉夫人爱吃酸,那便令庖厨多制些青梅进给玉夫人。”   惊云立刻欢喜地应道:“诺。”   允儿招招手,拉过炎铮,微笑地问道:“你来说说,玉夫人肚中的,是位公子还是位公女?”   炎铮歪着头打量着银雪,银雪被她看的垂下头去,炎铮笑嘻嘻地将手指含在嘴里,沉思片刻道:“我猜,一定是个弟弟啦!”   允儿笑着将女儿拥在怀中,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身怀太子的时候,在太后的福寿宫中,芷公主便是如炎铮一般,说自己肚中是个公子。   时光过的真是快呀……允儿一瞬间有些失神。   室中一片安静,银雪见襄夫人不语,鼓足勇气说道:“夫人,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允儿回过神来,凝视着银雪,微微笑着:“你且说无妨。”   银雪低低地说道:“不知公子埋在何处?奴婢想去祭拜一下。”   允儿清冷的眼神瞥了过来,室中的人都神色一凛,不敢出声。   银雪哽咽着:“求夫人开恩,公子有错,但人已经死了,奴婢与他夫妻一场,又怀了他的孩子,只想去看看他……”   允儿面色不忍,长叹一声:“真是个痴心的人,大王封你为玉夫人,便不再想让你肚子的孩子顶着罪臣之命出世,你却为了一个情字,如此糊涂……等你生下了孩子,再去祭拜吧。”   漱漱的泪水自眼眶中滚落,银雪抽泣着,又继续说道:“多谢大王和夫人为公子留后,奴婢今后一定好好教导生下来的孩子,让他不再误入歧途。长大后好好孝顺大王和夫人。”   允儿看着她,颇为动容,点头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我和大王所愿。”   一个月后,银雪诞下一位公子,楚王亲为之起名:正儿。   银雪抱着公子正,在槐树下祭拜无毒之墓,并请求楚王,让她和正儿住在槐树对面的小屋里,与无毒朝夕相伴。   恳求再三,楚王为之侧目,赞叹银雪的一片情深。   ******************************************   三年后,楚王宫。   西苑遮天蔽日的林木,掩映着一条窄窄的甬路。甬路的尽头,是一棵略粗的槐树,枝干斜斜伸展着,绿叶葱茏。   树下,便是一处小小的宫室,只有两间屋子,却是各开各的门,小小的院落中间筑了一道泥墙隔开。   小木门吱呀地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白衣女子,面容清秀,身量单薄。右手牵了一个一岁多的稚童,那小公子穿着一袭红袍,一张白嫩的小脸上目若点漆。只是嘴唇较他这个年龄略显苍白。乌黑的头发挽起一半,在脑后梳了个鬏,剩下的散发便披在肩上。   走到树下,小公子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嘴里叫着:“母亲,好香啊!”   那白衣女子轻咳了两声,抬头看着绿荫荫的树冠上,一串串素洁的小槐花花开正艳,香气袭人。一阵风儿吹来,树上便有辞枝的小花朵飘然落下,落在这对母子的身上。   那女子伸出指尖,捻起胸前花蕊,怅然若失。   记得那一年在秦国雍城郊外的白起河畔相遇,也是槐花正开的季节。河水湛湛,水波在阳光的折射下,几乎晃花了人的眼。无毒一袭玄衣,嘴角微微噙着笑,走了过来……   小公子见母亲楞神,拉着银雪的衣袖叫着:“母亲,母亲……”   银雪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蹲□来,对小公子笑道:“正儿,我们将这些花儿捡起来,放在你父亲坟前可好?你父亲以前最爱这种小花的香味了……”   正儿大睁着明眸,点头依言,蹲身弯腰用胖胖的小手拾着地上的落花,用衣襟兜起,走到槐树不远的一处石碑处,将花朵尽数洒下,嘴中念叨着:“父亲大人,母亲说你喜欢这种花,正儿送给你,你喜欢么?”   银雪站在正儿身后,听着稚子之言,看着墓碑,心中默默地念着:“你且放心地去吧,我会将正儿养大成人。我会教他远离朝堂,常正己身,做个安安稳稳的闲人,不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无灾无难地过这一生。”   一阵风吹过,银雪似乎弱不禁风,用绢帕捂了嘴,又轻咳了几声,正儿担心地问着:“母亲,你又不舒服了么?”   银雪摇摇头,拉了正儿的手,温柔地说道:“母亲没事,我们走吧,再不走该迟了。”   正儿直起身,拉着银雪的手,一路小嘴叽叽呱呱地说着话,风儿吹过,偶尔几句稚嫩的童声传来:“母亲,太子哥哥会喜欢我吗……”   “正儿不想读书,正儿想做个医人,给母亲治病……”   这对母子走远了,声音还远远地飘过来,隔壁的木门轻轻地被推开,一个脸戴银色面具的男人,拄着一根木杖,跛着脚走了出来,目送那对母子远去。   男人转身来到无毒坟前,靠着槐树的树干坐下,抬首看着头顶的一树白花,香气沁人,阳光自枝丫间漏出斑斑驳驳的光,照在那张银色的面具上。   男人伸手自腰间拽下了个葫芦,拔了塞子,对着嘴灌了几口,对着那小小的墓碑喃喃自语:“你我都是傻子,为了一块玉,为了那个位置,到死还都在自相残杀……”   “你且睁开眼,看看你的妻子,你要是活着,一定会很开心……”   “不,你不会开心的,你想不开,你的眼里只有那个王位……”   “我如今想开了,我变成了这样,只能残度余生,我会好好照看你的儿子,让他莫要再误入歧途……”   “想我们二人小的时候,便在这树下玩耍,天黑就躲在树上不回去……急的满宫的人四处寻找……”   莫敖一口酒一句话,渐渐地有些醉了,头靠在树干上沉沉地睡去。   风抖落了一树的花儿,串串如雪的素蕊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在莫敖身上,也覆盖在那块静静矗立的墓碑上。   <阳阴树>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竟然有几丝惆怅……问世间情为何物……   文章整体内容已经写了三分之二了,时隔四年,再次动笔,仍然算是青涩的新人,喜欢我的亲们,请收藏我吧,请鼓励我,鞭策我,让我充满力量完成这个故事!   最深的爱送给诸君!   **********************************************   第71章 小毛贼   又是一年春天,郢都郊外的柳树抽出嫩黄的绒芽,初初融化的冰水在护城河里潺潺地流淌,透明的薄冰在水中载沉载浮,远处农人们开始在方田上忙碌,地上残留着点点白雪,在越来越暖的春光中悄然融化。   一架老旧的牛车自黄土路上吱吱呀呀地走来。牛车上一老一少,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少年拿起水囊,浅浅地喝了一口,兴奋地指着郢都肃穆威严的高大城阙叫道:“阿祖,你看,那上面有兽头!哇,好威风啊~”   老者赶着牛车,捋须笑道:“终于到了。这一路,阿青可受累了。”   驾辕的大青牛打了个响鼻,缓慢地回头,极通人性地“哞”了一声。   老者笑眯眯地说:“等进了城,寻家好的客栈,好好地喂你吃些草料。”   大青牛摇头晃脑地甩甩尾巴,走的愈发起劲。   踏上护城河板,少年仰头看着头顶厚厚的城墙,惊叹不己,老者摸出一个酒葫芦,往嘴巴里倒了几口,笑道:“这算什么,等下到了大夫府,恐你看不过来了。”   进了城,果然熙熙攘攘,少年的眼睛东瞅西望,何曾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正值集市最热闹的时间,人群接踵摩肩,挤挤嚓嚓。街贩们大声地吆喝着,招幌下的竹笼中肉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少年伸手摸摸包袱里干硬的糗粮,咽了咽口水。老者转过头,看着少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肉馍上移开,笑了笑,吁地一声,勒住了牛车,跳下车辕,问了价,自怀中掏出几枚蚁币,接过了荷叶托着三个白花花的肉馍,递给少年,慈爱地说道:“趁热吃吧,等下到了大夫府,可不能这般傻气。”   少年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拿起一个肉馍又递给老者,老者笑道:“阿旬吃吧,阿祖还不饿呢。”阿旬摇头摇坚决地说道:“阿祖说谎,阿祖若不吃,我也不吃了。”   老者无奈地笑着接过。   老者望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小楼,叹道:“郢都变了太多,一别十载,老叟我都找不着路了。”牵了大青牛,到街边一个小摊上打听着大夫府的所在。   问清楚了,转头便看着角落里摇耆打卦的瞎叟正对着阿旬在说着什么,阿旬摇头咧嘴笑笑,转过身走回来。   老者问他:“那人和你说什么了?”   阿旬嘻嘻一笑道:“他说一会有人会给我钱。”   老者晒然,祖孙两都没有当真,上了牛车,朝大夫府行去。   牛车刚刚行了不到十几步,突然前方不远处一片喧哗,阿旬立刻戒备地从牛车上站起,向前张望。远远的一个玄衣劲装个头较小的人,踩着街市上拥挤的人群的肩膀,快速地破空而来!   只听着后面有人叫喊着:“抓住那个贼子,他偷了我的钱!”   街人感觉似有一阵风自肩头刮过,回过神来,肩膀的部位已经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众人咒骂着,呼喝声此起彼伏:“抓住他,抓住他。”   转眼那个小贼便到了眼前,阿旬眸中突然精光暴起,迅猛无比地自腰中抽出一把短刀,在牛车上一跃而起,截向那个小贼,口中喝道:“站住!”   这一招十分凌厉地攻来,小贼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差点撞到白森森的刀口上,情急之下双膝一跪,堪堪地擦过刀锋,脸上的面巾被刀锋削掉,飘了下来,一张白净儿的俊颜露了出来!   阿旬一怔,嘴上迟疑地叫着:“你,你……”   话没说完,那小贼已经掉落到地上,一个骨碌自地上站起身,见后面的人追的越来越近了,一双黑白分明银水丸似大眼睛狡黠地转了几下,见今日是跑不掉了,当机立断,伸手自怀中掏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劈手丢给阿旬,笑嘻嘻地说道:“你什么你,送给你啦!”   小布包直直地砸向面门,阿旬舒臂接过布包,撞击之下十分硌手,眼见着那小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后面的失主追了过来,见阿旬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还托着自己的布包,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感激地向阿旬道谢。   阿旬憨憨地摆着手,祖孙二人上了牛车,又继续向前行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人流渐渐稀少,终于看到了大夫府那红瓦高檐了。老者松了口气,抬手用鞭子指着那一处朱红色的大门,笑道:“阿旬,终于到了。”   阿旬楞了楞,脑海中还映着那个乌溜溜的大眼睛,回过神来,牛车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阿旬仰头看着,心中暗暗赞叹,真是气派呀!   朱红色的大门前,是一排高高的石级,中间的大门紧闭,两侧的小门敞着,门上高高地挑着两盏朱红的灯笼,屋檐上铺着墨绿色的瓦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鲜红的瓦当上雕绘着华丽的云纹老者下了牛车,阿旬拉住牛缰绳将青牛拴在大门旁边的一树拴马桩上。立刻自敞开的侧门处,有家仆探出头来,老者上前一礼,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琮,恭敬地交给家仆,说道:“闵基之子求见屈完大夫,烦请通报。”又自顺便递过去几枚贝币。家仆见这貌不惊人的老者粗布葛衣,居然伸手便是一枚玉琮,想必大有来头,不敢怠慢,便迅速将贝币没入袖中,点点头道:“你们二人进来吧”   指点着边厢铺的茵席,笑道:“我去去就回,你二人先在这里等候。”   老者和少年在茵席上跽坐了下来。边厢中清风习习,阿旬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壁影照人花木扶苏的偌大庭院。   忽然,一道黑影自高墙处翻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快速地向院里的楼阁跑去。院中的家仆们视若无睹,仍旧各自干着各自的事。   阿旬张大了嘴巴,轻轻地捅了捅老者,问道:“阿祖,你可看到了刚才那人?”   老者正襟危坐,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莫要多事,且安静坐好。”   阿旬闭了口,眼光不甘地向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看去,脑中疑惑着,大白天的就敢翻墙进院,郢都人果然太不警觉,这如果放在军营里,众人早便一哄而上,将这贼人擒住。   刚刚坐好,忽然远远地听得一个声音传来,略带哭腔地喊着:“贤侄啊,老夫可算把你盼来了!”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身量清瘦,头束小玉冠,趿着木屐,踉踉跄跄地飞跑过来。   那个前去通报的家仆小跑着跟在身后,唬的院中一众家仆连忙纷纷避让。   阿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男子飞奔到眼前,那男子打量了两眼二人,急切地问道:“哪位是闵基之子。”   老者翻了翻白眼,甚为不满地看了那男子一眼。   阿旬急忙起身道:“是我。”   那男子上前,执起阿旬之手,细细地打量着,见这小少年虽然眉眼稚嫩,却一脸英气,轮廓像极了闵基,顿时眼眶泛红,哽咽着说道:“贤侄啊,老夫可把你盼来了。”将阿旬一把拥入怀中,眼泪纷纷滚落。   老者无奈地起身,对男子一礼,道:“此处人多,大夫可否移步到堂中说话。”   那男子如梦初醒,松开手,转过头来拱手一礼,恭敬地问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者道:“大夫不必多礼,闵大人乃在下旧主,在下是葛离。”   屈完在前引路,三人行至堂中,屈完命下人奉柘浆小食上来,刚分主宾坐定,便听得堂后一妇人隐隐的惊呼,片刻便有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过来,对屈完言道:“夫人有请。”   屈完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请二人先歇息片刻,他自去去就来。   堂上一片寂静。阿旬觉得十分疑惑,转过头对老者悄语道:“阿祖,这个大夫府怎得这般古怪……”   老者打断他的话,眼睛瞥着堂下青柳,不屑地小声说道:“文人嘛,……大夫一向如此,且莫多言,等回去我再细细说与你知。”   片刻屈完去而复返,歉意地说:“贤侄莫怪,刚才夫人确有急事,家中小女……罢了,这个且不说了。……贤侄一路辛苦了,老夫的信发出有月余,贤侄才到郢都,不知边境情况如何?”   阿旬见屈完问向自己,结巴着说道:“边境一切都好,接到世伯的信,我便和阿祖上路了,阿祖年纪大,骑不得马,我们便坐牛车过来……”   老者叹了口气,补充道:“边境目前有符融将军守着,近日宋国边境增兵,似乎要与我楚国开战了。”   屈完点点头道:“老夫将贤侄叫回郢都,便也是这个意思,可怜闵大人为国尽忠,却只有一个幼子孤身在外,六亲无靠。”   阿旬见老者又在翻着白眼,咳咳地打断道:“那个,世伯,我是一直跟着阿祖长大的。”   屈完连连点头道:“在下需得替闵兄多谢葛老抚育贤侄,葛老也莫要再回去了,便在在下府中颐养天年吧。”   言辞诚恳,少年眼神欣喜,憨憨地笑着。   葛离却傲然拒绝了屈完的好意:“阿旬已经大了,老叟今日就将他交到大夫手里,这也是我家先主遗愿,阿旬要好好听大夫的教诲,也像主君一般做个伟男人才是。”   阿旬脸色变了几变,屈完叹口气,挽留道:“先生住些日子再走吧,阿旬也舍不得你。况且,大王吩咐,务必要在下带阿旬去与大王一见,葛先生陪同前去才好……”   葛离刚要张嘴,突然听得一个脆声声地娇声传来:“这老头如此倔犟,我阿爹好心留你,你留下又如何,难道要我阿爹向你行大礼相求才肯答应么?”   一个俏立粉嫩的少女,亭亭地从屏风后转过来,笑盈盈地对上了闵旬的眼睛,阿旬惊喜地叫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醉春风>开篇啦!   皇二代们登场!   *********************************************   第72章 绝代双姝   阿旬惊喜地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一身明艳的罗裙,头上梳着两个小巧的螺髻,上满缀满了明珠,粉面琼鼻,巧笑俏兮,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眸带着笑意看过来,不正是刚才在集市上被自己截下的小贼么!   他脱口而出:“是你!”   少女脸色一变,立刻冲他使劲地递眼色,背对着屈完,呶着嘴巴微微地摇头。阿旬机警,立刻闭了口,听得屈完随即轻声喝道:“放肆,这么大了,还如此不知礼数!”   少女冲阿旬眨了眨眼,耸了耸肩。屈完躬身向葛离罗唆着陪不是,葛离左躲右避地闪着,二人纠缠成一团。   少女走到阿旬面前,一股淡淡的馨香飘过来,少女抬起下巴看着阿旬,阿旬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也低头看着她,一眼之间,阿旬的脸竟然红了。少女看着阿旬扭过头去,脸色绯红地不敢再看她。抿嘴轻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方才好快的身手!”   阿旬飞快地闪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老老实实地说道:“闵旬,我叫闵旬。”   那少女娇声一笑:“什么闵旬,我看你倒像木头。”   听着那少女的嬉笑,阿旬又羞又囧,竟然连脖子也都一块红了。   这一边,屈完终于赔完了不是,葛离再次领教了屈完的纠缠,及时识时务地表示了接受屈大夫的赔礼,屈大夫这才作罢,转头看到自家女儿正与闵旬有说有笑,也并未觉不妥。开口说道:“文珠,过来见过葛老先生,这是你世伯的至交,葛老德高望众……”   又来了,葛离摇头叹道:“不敢,不敢……”   文珠上前一拜,眼珠一转,笑问道:“葛老伯,阿旬的武艺是你教的么……”   葛离点点头,又摇摇头,傲然道:“阿旬的武艺可不完全是老夫所授,阿旬长在边关十四载,曾随其父冲锋陷阵,不知俘获了多少宋人的脑袋……”   屈完又在一边长吁短叹着:“将门虎子,可惜我那贤兄沙场捐躯,英年早逝……”   少女见阿旬伸手略略挠头,扑哧一笑,一个眼神递过去,做了个口型:“来。”   阿旬抬头看着葛离,葛离耳聪目明,对这些小把戏自然心明眼亮。   刚好他有话要对屈完说,便耷拉着眼角,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文珠引着阿旬来到后院中,时节尚早,有一棵靠墙的粗大桂树还光秃地露着枝干,阿旬默不作声地跟在文珠后头,文珠来到树下,笑问道:“你可爬得上去?”   阿旬仰头看看这丈许高的树,也不说话,走上前去,手一搭,足尖轻点,几下便攀了上去。文珠眼睛一亮,微微一笑,解□上束的绶带,一头攥在手中,另一头向阿旬抛去:“接着!”阿旬一提气,直接将文珠拉上树来。   春日里正午的阳光暖暖的,大夫府周边的景色尽收眼底,一阵春风吹来,夹杂着芳草的气息,阿旬觉得无比清爽,嘴角绽开一丝憨憨的笑容。   文珠与他并肩坐着,裙摆在春风中轻荡,歪头打量他,见他一幅憨态,抿嘴一笑。   阿旬突然想起来集市上的事,开口问道:“你的武艺是和谁学的?”   文珠好看的眉毛一挑,得意地说道:“说出来吓死你,我的功夫可是太子哥哥亲授的!”   阿旬眉间毫不掩饰地一片讶色,想笑又不敢,憋了半天,涨红了脸。   文珠看他神情古怪,冷哼一声:“你笑什么?别看我打不过你,太子哥哥可厉害的多,你才不是他对手!”   阿旬挠挠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太子教你学武艺,你竟然去偷盗……你这么做,你爹知道么,太子知道么……”   文珠登时变了脸色,撅嘴娇喝道:“要你管!”   话音未落便飞身一跃下树,阿旬一楞,文珠又立在树下,仰头喝道:“……这事不准让旁人知晓,否则有你好看!”   一转身,拔足飞跑不见了。   女孩不见了足迹,阿旬坐在树上,兀自回味着,微微地傻笑。   再过几日,便是太子商的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越夫人便来流观阁伺候着,禀报着太子寿宴的准备情况。   襄夫人允儿坐在榻上,打量着越夫人,越夫人身着青色的曲裾深衣,交衽和宽大的袖子上都镶着绛红色的宽边,腰身苗条,脚着一双翘头方履,四十岁的人,保养得宜,圆圆的光洁的额头没有一丝皱纹,眼帘低垂着,饱满的红唇一翕一合地禀报着太子宴席上准备的佳肴。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苦若,陈吴羹些……”   “腼鳖炮羔,有柘奖些……”   “鹄酸稠凫,煎鸿鸧些……”   “露鸡煨龟,厉而不爽些……”   “鲜羹甘鸡,和楚酪只……”   “吴酸蒿蒌,不沾薄只……”   ……   越夫人报完了宴席上的主菜,又接着念着主食,有菰粱香蒸,八珍等。   允儿点点头,问道:“这次来的都是宗室的公子贵女的,这个年纪都是爱食甜的,可准备了甜点小食?”   越夫人合了册子,双手交叠敛于身前,恭敬地笑道:“夫人果然想的周到,妾身只准备了茡荠蜜糗和棘糗,不知再加点什么甜食合适?”   允儿想了想,说道:“前日里庖厨进的膏环饵不错,甜又不腻,加上吧。入席前再备些糕饴糖,……焙炷的幞足蛋饼也给孩子们准备些。”   越夫人弯腰盈盈一礼:“诺。”   又细细地说道:“妾身准备了青茅酒、香茅酒,桂酒,椒浆,伏汁酒……并令人自地宫内取出冰块,放在鉴方器中镇酒做清凉饮……”   允儿听了,点点头道:“皆不是烈酒,尚可。”   想了想又说道:“且把少阳宫两侧的轩室收拾出来几间,供有酒醉的客人歇息。”   越夫人笑眯眯地回道:“夫人放心,妾身早己安排妥当了,昨日便已使人清扫干净,所有轩房都更换了一应寝具。妾身恐其春寒回潮,还特意使人用火笼子熏了熏。”   允儿点头微笑着赞道:“越夫人行事果然周到。”   越夫人微微屈膝道:“承夫人指教,这些年,妾身跟在夫人身边,也学了一二,但和夫人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允儿摆摆手,微微一笑,想起来一事,蔼声问道:“芷公主下月归宁,便也早些准备吧。一应吃喝用度安排,不必来问本宫,你自己做主便是。”   越夫人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谢。   允儿笑着令齐奚扶起她,感叹道:“都是做母亲的,有朝一日若是炎铮远嫁了归宁回来,本宫不知会有多开心。”   “母亲又在说我什么呢……”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传来,小宫人打起了帘儿,一个明丽的宫装少女迈步走了进来。十四岁的炎铮,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袭鹅黄色的绣绢绵袍束的腰身窈窕有致,乌发垂髫,镶缀着细细的珍珠链,耳中塞着对称的明月珠珰,皎洁如玉的脸庞像极了初入宫时的允儿,修眉长目却又极像楚王,一双博袖,行动时摇摇摆摆,越发显的身姿亭亭。望之美人一个,莲步姗姗,香风袅袅,环佩叮当,中规中矩地拜见过允儿,又向越夫人行了礼,笑道:“芷姐姐要回来了,可会带小甥婿回来?”   越夫人慈爱地看着炎铮,笑道:“芷儿说了,怕小公子耐不得这春寒,恐怕这次是不能带回来了。”   炎铮走到母亲下首跽坐下,笑着转向允儿说道:“真是憾事,我还和文珠打赌,看小甥婿长的会像谁呢。”   允儿宠溺地看着炎铮笑道:“你怎知芷儿驸马的长相?”   炎铮睁大了眼睛,一双清澈的笑眼弯弯:“母亲不知,父王召见芷姊夫那日,我和文珠阿茉在堂后帘中偷看,那长相,确实是万中无一的。”   话一出口,堂中静了静。   随即,越夫人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允儿直接笑得眼泪迸了出来,齐奚也转过身去悄悄地掩口而笑,炎铮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登时涨红了俏脸,见着允儿掩口笑个不止,又羞又悔,将头埋在允儿膝上,撒娇着:“母亲莫要再笑了,再笑我便要恼了。”   允儿好容易敛住了笑,拿巾帕按了按眼角,轻笑着打趣道:“我的炎铮长大了,再过一年及笄,母亲便给你物色佳婿,如何?”   炎铮抬起头,撒娇道:“母亲还是先把芊姐姐嫁出去再说我吧。”   话甫一出口,允儿的神色黯了黯。越夫人也默默无语。   允儿转头看到越夫人道:“此次商儿寿辰,也会请些在郢的质子及各府的公子前来,你且帮我好生留意,看看可有品性温厚之人,长相和家世都不打紧,只要为人宽和就好。阿芊已近双十,也不能一辈子留在宫中做个老公主。”   越夫人恭敬应诺。   允儿叹道:“这个孩子……我最头疼的便是她了。”   炎铮见母亲又叹起气来,笑着打岔道:“母亲,我想留文珠在宫中多住几日,母亲可应允?”   允儿伸指点点她俏俏的琼鼻,笑道:“只要炎儿高兴,母亲依你便是。”   炎铮十分高兴地枕到允儿的膝盖上,甜笑着:“还是母亲最疼我了。”   允儿轻轻抚摸着炎铮的秀发,心中感慨着,这一世,果然是来弥补上世的缺憾,上天厚待,如今自己儿女双全,儿子又是当朝太子,自己在楚王宫中独宠十八年,风光无两,天下谁人不识楚地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上图推啦,感谢亲们一直的支持!深深鞠躬!我爱乃们!   请收藏!   ***************************************************************   第七十三章   楚王传旨,召见闵基遗孤闵旬,宣葛离陪同一道入宫。   葛离本打算将闵旬交给屈完就悄悄溜回去,没想到楚王的旨意快过大青牛,葛离乘着牛车正晃晃悠悠地穿过集市,快到走到城门了,大夫府一匹快马追了上来,传旨的侍人毫不罗唆,当场宣读了楚王的口谕,荀离只好唉声叹气地调转了牛车,又回到大夫府等待召见。   闵旬见葛离去而复返,十分开心。葛离知道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拍了拍茵席,让闵旬坐下,严肃地问道:“阿旬,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入宫是为什么?还有,我为何要将你带回郢都,送到屈完大夫府上?”   闵旬一楞,脱口而出:“入宫是为了见大王,大王因我爹战死沙场有功,抚恤遗孤,以慰将士之心……送到屈大夫府上,是因为屈大夫与我爹是生死之交……”   闵旬点点头,说道:“对则对矣,那今后阿旬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这个还用问么,不是说来郢都看看就回赤塘关的吗?现在又问今后的打算?闵旬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文珠那张娇嗔的面孔。   葛离见他走神,啪的一下将骨扇敲在阿旬头上!   阿旬吃了痛,立刻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听葛老儿训话。   葛离叹气道:“你记着,如果大王留你,你便听凭大王安排。”   阿旬叫起来,“我不要留下来,我还要回赤塘关去,我阿爹临死前让我守在赤塘关的。”   葛离立刻拿手掩了阿旬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见无人方松了手,小声喝道:“你不要命啦,敢在这里说这个……听我的,准保没错!”   阿旬垂了头,不说话。   葛离叹了口气,神情缓和了许多,拍拍这个半大孩子的肩膀道:“你且在这里安心呆上两年,老夫迟早会想办法把你再弄回去,只是你若现在就回去,只怕小命不保……”   阿旬惊异地抬起头来,认真地听着,这些话,葛离从来没对他说过。   葛离压低了声音:“你道那符融为何会来?赤塘关打你父亲去后,便一直由葛青和闵家军把守,并没有出过差错,此番大王特意派符融过来,又调你我入郢,想必是有所猜疑……”   阿旬惊诧地张大了嘴。   葛离看他一幅呆傻的样子,恨得立刻又用骨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阿旬闭了嘴,突然梦醒般发问:“所以你就跑了,把我留下来当质?”   葛离老脸一红,想了想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先走是对的,我如果走了,过两年大王不再怀疑了,老夫便有可能再把你弄回去,不过……阿旬啊,眼看着楚宋将有大仗要打,你留在边关,也不安全啊,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老夫也得要保全你,为你爹留后啊……”   阿旬哭笑不得,扬着手叫道:“得了得了,莫要再说,先把眼下度过去再说了。”   葛离勾勾手指,对阿旬道:“附耳过来,你要……”   如此这般地说了半天。又补充了一句:“如在宫中有事便去找令尹子文,他对你爹颇有几分赏识的,也是大王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人。凡事需忍,莫要惹祸,……老夫是觉得,大王有可能会留你在宫中,如果留在宫中,能伴在太子身边最好,太子仁厚……”   阿旬只是楞楞地听着,本来葛离只是说带他来郢都看看,见见世面,没想到现在竟要留在这里,而且是一个人,阿旬有点转不过弯。左思右想,直觉中了葛离的计了……   正想着说服葛离带自己一同回去,忽然听得屋外有声音问道:“公子在否?夫人派人前来给闵公子送入宫衣物。”   葛离起身,拉开房门,见一个伶俐的小侍人托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两套青玄二色曲裾深衣,小侍人进门呈给阿旬,敛手说道:“是我家夫人命小的给公子送来的,后日便要入宫了,我家主公说公子换上这个去。”   阿旬张了张嘴,问道:“为何不能穿我自己的衣服”   小侍人挠挠头,想了想说:“据说后日还是太子的寿辰,大夫说公子也要出席,故而公子还是换上的好。”   葛离无奈地看着阿旬,这么个呆呆的孩子,放在宫里,活得下去么。   入宫的天气倒是十分晴朗。   大夫府入宫的车马排成了一串,阿旬和屈荆一同骑马,跟在屈完和葛离的身后。后面有几辆髹漆薄板为藩蔽的轩车,垂着帷幔,遮挡地严严实实,阿旬上马前看了几眼,其中有一辆小巧华丽,左右轩窗画缋文采,刻着云纹雕花,引人注目。阿旬心中暗自思忖着,想必这便是文珠的车驾。屈荆年纪不大,心眼却很多。从旁看到阿旬的神情,故意说道:“这是我阿姐的轩车,漂亮吧?”   阿旬有点慌乱地回答:“甚美。”   屈荆又得意地补充了一句道:“这可是太子哥哥特意为我阿姐定制的,郢都内绝无第二辆!”   阿旬默默地转过头去,屈完听到,转过头来,冲着屈荆瞪了眼:“说你多少次了,休得这般倨傲张扬。”   屈荆眨了眨眼睛,戏谑地地笑了一句:“是,阿爹大人。”   屈完转过头去,继续目不斜视地前行。   旁边的葛离,看着阿旬失落的神色,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小巧的轩车里,文珠严妆而坐,回想着昨晚母亲对她说的话:“襄夫人使人来传话,此次让你多去住些时日,陪陪炎铮。炎铮再过一年便要及笄了,你与炎铮同岁,明年也该到了论嫁的年龄,我看着……襄夫人倒是有意将你纳进宫去……”   话没说完,文珠便蹙着秀眉,直言道:“我可不想给太子哥哥做妾……好好的一块长大,最后倒是中间隔了个旁人,女儿觉得别扭。”   屈夫人有些意外,楞了下,连忙说道:“也未必就是做妾,你爹爹是楚国大夫,焉能让女儿入宫为侧室。”   屈完坐在一旁不语。文珠冰雪聪明,见屈完不说话,便更加撅着嘴巴道:“爹爹,女儿不愿当太子哥哥的侧室。”   屈夫人见屈完闷闷地不语,文珠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急的用手推了他一下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屈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文珠嫁入宫中,太子妃之位,一直是各国的诸侯之女或是王姬才行,文珠嫁进去,恐怕最多也是个侧夫人而己,纵然襄夫人和太子宠爱,也终是要屈居人下的。老夫岂能让爱女去受别人的气……”   屈夫人跺脚道:“谁让你说这些!照我看,襄夫人便不是出身公女公主,不也照样独霸大王后宫十几年!只要太子有心,难说这太子妃之位不是咱们文珠的……”   屈完眼一立,拂袖起身,甩了一句:“妇人之见!这话莫要乱说,传出去是要惹祸上身的!此事且从长计议!莫要再说!”说完,不顾屈夫的颜色,转身走了出去。   文珠见屈完出去了,神情顿时轻松了很多。屈夫人只顾着愁眉苦脸地想着文珠的婚事,不曾留意文珠也悄悄起身。忽听得旁边的侍人推开窗棂的声音,一个转头,看到文珠又已穿窗而出。   屈夫人又气又恼,扬声叫道:“第几次了!说你第多少次了!有门莫要走窗!你给我回来!你明天穿什么,可有给太子预备好贺寿的礼物?!”   身边伺候的侍人菊悄悄提醒道:“夫人且小声些吧,前院里还住着那个闵公子,这般传出去对小姐的声誉不好……”   文珠早己不见了踪影,屈夫人气恼地坐下,恨恨道:“老的没打算,小的净会骗我,什么不想当侧室,我看文珠就是不想嫁人罢了!堂堂的大夫府,竟然养出个会穿窗的贵女!”手一摊,看着侍人菊:“……这里里外外就耍我一个人了!”   侍人菊笑着劝道:“小姐的性情,倒是不好惹的。奴婢也看着,小姐是不想嫁人的,先前那些,不过是托辞罢了。”   一阵风吹来,早春的天气颇有几丝凉意,侍人菊急忙使眼色令人将窗关上,屈夫人喃喃道:“嫁入宫中有何不好,太子温文尔雅,又对文珠自小便十分眷顾,襄夫人也瞩意文珠,只要太子有意,太子妃又何愁不是文珠的……”   侍人菊见屈夫人自苦,说个不停,便上前打岔,问道:“不知小姐明日入宫,带什么贺礼好呢?”   屈夫人立刻停止了唠叨,笑道:“我早便想好了,你且去取我的朱红色妆奁来。”   侍人菊心中一惊,立刻又恢复了神情,转身去取。   屈夫人接过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熠熠生辉的江汉明珠!   屈夫人伸手拿起其中的一颗,明珠在淡淡的天光下,仍然有丝丝温润的光照出来。映得屈夫人肤白胜雪,秋波闪闪。   轩车里,文珠自锦盒内取出这颗明珠,想了想,将明珠取出来,塞入随身带的荷包里。又从荷包里,取出两粒乌黑的小药丸,放到锦盒中……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亲们!愿大家合家欢乐,花好月圆!   第七十四章   楚宫中,大槐树下依然是两间小小的屋子,中间相隔的篱笆墙上,挂着去年藤蔓的枯枝。一个中年女人,微微弯着身子,正在清理着墙上的藤蔓枯枝。不时地轻咳着,似乎是禁不得这三月里的乍暖还寒的春风。   门吱呀地打开,走进来一个单薄的少年。眉眼清秀,嘴唇略为苍白,正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公子正,如今己与银雪一般高了。   见母亲躬身劳作,又弱不禁风的样子,公子正疾步上前,搀扶着银雪,略有责备的语气说道:“母亲为何又亲自做这些事,等正儿回来做便好了,再若累着了,正儿可如何是好?”   银雪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笑道:“不妨事,整日闷在这屋子里头,母亲也想舒舒筋骨。饿了吧,母亲做了你最爱吃的鱼羹,快随我进去。”   母子二人走进屋去,惊云早己将饭食摆好,银雪吩咐着:“正儿,去送一些给你莫敖伯伯,今日的鱼羹甚是鲜美,乃是怡湖中新捞上来的鲋鱼……”   惊云早将一个圆圆的小铜簋递了过来,公子正揭开盖子,奶白色的鱼羹嫩滑浅漾着,一股浓浓的鱼香扑面而来。公子正嘱咐道:“母亲先食,孩儿去去便来。”   望着公子正离去的背影,银雪恍惚地出着神,这个清竹般俊隽的背影,酷似了那个人,在那个晴朗的午后,淡白的天光之下,转过身来回眸微微一笑……   夜晚,天外星子眨着眼,屋里母子相对而坐,公子正和母亲说着今日去少阳宫向学的事情,又道:“太子哥哥下了贴子,邀请所有少阳宫向学的人都去参加他的寿宴。”   银雪微微笑着,“那好啊,母亲帮你准备些贺礼。”   公子正转过头去,看着屋角一隅,说道:“可是,孩儿不想去……”   银雪奇怪地问道:“为何,正儿不是一向很喜欢太子的吗?”   公子正避而不答,神色迟疑,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母亲,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银雪心头一窒,立刻厉声追问道:“你为何要问这个?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公子正见银雪神色急切,料想传言不假,一股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眼前的母亲竟然有点陌生,开口轻声说道:“他确实是被楚王杀死的,是么?”   银雪慌乱地分辩着:“不是的,不是的……是你父亲误食了药,生病而死……”   公子正眼中渐渐蓄起了泪水,突然大吼一声:“不可能!你还要骗我到何时!你被大王封为玉夫人,难道不是你为了讨好楚王,献了玉,害的我父亲无路可走,自刎而死?!”   银雪惊慌地说道:“正儿!你从何处听来的混话!你父亲哪里有什么玉……我们母子二人受大王夫人恩惠,得这一个栖身之所,衣食无忧,你可千万莫要恩将仇报啊!”   公子正泪水喷薄而出,狂乱地摇着头道:“我不听!我整日在东阳宫受人欺负,只有太子护着我,旁的人都戏弄我,说我是野种!说我爹是罪臣!”   银雪心如刀绞,苦心维护了十几年的秘密,正在被亲生的儿子一点点揭开,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事情,看着公子正痛苦的样子,想着这孩子平日里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看不出一丝忧愁,不想却忍受着这么多的苦楚,悲上心头,扑上去搂住公子正削瘦的肩膀,抽泣道:“正儿!莫要相信这些话!你是大王之兄的儿子!莫要相信那些旁人的碎语……正儿,母亲求求你了……”   公子正抬起头来,眼神中清冽的神情令银雪心头升起一丝寒意,公子正逼问道:“母亲,父亲是不是你害死的?”   银雪眼中慢慢溢出了泪来,巨大的悲痛,将她淹没,几乎不能说出话来,伏在地上哀哀而哭。惊云扶着银雪,气愤地斥责着:“公子,你还有良心么?夫人含辛茹苦这许多年将你养大成人,你在外面听了几句闲话便回来指责她,你还配当她的儿子吗?”   公子正转过头去,沉默地看着暗沉的角落不语。   第二日,初升的朝阳,将东阳宫的书香殿照的一片金灿,书声朗朗,向学的宗室弟子们都坐满了,正在晨读。   太子几次转回头,向熊正的座位看去,那个位子还是空的。正和幼弟公子职怯怯的眼光碰上,太子商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再也坐不安稳,站起身来走出去,正和前来教授的保申撞了个正着。   保申乃是楚国三朝臣子,忠心耿耿。楚王幼时便是保申教授课业,如今又被楚王派来东宫教太子及一干宗中公子们。   太子商恭敬地向保申行礼,保申捋着胡须问道:“太子不在屋内温书,却要去往何处?”   太子沉吟一下,答道:“我见正儿尚未前来,担心他有什么事,想前去看看。”   保申点点头,微微笑道:“太子仁爱,善待幼弟,即如此,便快去快回吧。”   太子再礼而去。   槐树下的小院隐隐飘出药的苦气。   太子轻轻叩门,无人应答,便举手推门进去。   惊云正在院中熬药,见太子进来,忙敛身行礼。太子问道:“这药是给谁煎的?正儿今日没来东宫上学,可是病了?”   惊云眼神闪了几闪,又垂了头道:“公子一早便走了,……这药,是给玉夫人熬的。”   太子眉目间闪过一丝讶色:“玉夫人病了?可请过医人前来诊治”   惊云摇头道:“不曾,夫人吩咐莫要惊动他人,只令奴婢找了去岁剩下的药拿出来煎了。”   太子摇头急道:“怎么可以这样,夫人眼下如何?”   惊云答道:“夫人昨夜不曾睡着,天亮时才刚刚睡下……”   太子想了想,吩咐道:“你速去我母亲宫中如实禀报玉夫人之事,寻个医人来看,莫要大意了。”   惊云面色顿时放松了下来,行礼应诺。   太子顺着原路返回,心中思忖着,公子正从来没有迟到过,今日不来上学,必和昨日公子职和几个宗族少年取笑他有关。这个正儿,一直少言寡语,从不与人争辩,但昨日职儿几个人逗弄他,说他父亲是罪臣的时候,正儿却发了火,摔倒了职儿,并砸了职儿的笔砚。   这些,都与那个传闻有关……   那个传闻,宫中一直晦莫如深,母亲也从来都不准他问,也不知职儿是从哪里听到的,如果玉夫人生病也与此有关,那么职儿将难逃一顿好打。   太子商隐隐觉得不妙,心中焦急起来,要赶紧找到正儿才是。   一大清早,公子正便背着书袋在宫中的甬路上闲逛。他眼袋下一片青黑,昨晚也是翻来覆去地没睡好,快到天亮的时候,做了个梦,梦中公子职与那几个可恶的小子冲他怪声怪气辱骂着,母亲瑟缩在角落里,莫敖伯父的面具掉了下来,竟然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剩下一张嘴,一张一合地开口喃喃地说着话,公子正惊惧地坐在地上,向后退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看上去,竟是太子,太子神秘莫测地低头冲他笑着,慢慢地伸出了手来……   公子正一个激凌,被吓醒了过来,窗外还是蛋青色的曙光,母亲和惊云在隔壁房中,静静无声。公子正心中有事,再也睡不着了,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了想,拎起书袋便悄悄溜出家门。   晨色蒙蒙中,这个半大的孩子走到大槐树下,看着己成平地的坟。想起了昨日在东阳宫中所受的辱骂,心中一阵酸。靠着墓碑坐下来,喃喃地说道:“父亲,你要是活着该多好……”   靠坐在墓碑上,竟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公子正被母亲院中传来的声音惊醒,立刻跳起来,拎着书包,逃也似地飞快离去。   和所有逃学的孩子一样,不知该去哪里。公子正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知不觉,来到了宫中西南囿苑。   春三月,这里的巨树还未发出绿叶,干干的黑色枝干纵横交错,直指着天空。不知何处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偶尔一声猛禽发出的清啸,吓了公子正一跳。   这里是楚宫中絭养珍禽异兽的地方。   公子正神色一振,他在很小的时候,曾随楚王来过一次,而后便再没来过。四处望了望,枯树之间漏出点点清冷的日光,照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公子正低头看着自己脚,想着天色尚早,反正今日也不想去上学了,被先生告了状,罚便罚吧,那也是明日的事,今日思绪繁乱,什么都不想理会,便好好玩上一天罢了。   如此一想,便轻松了很多,迈开步子,走向密林之中。   林中珍禽异兽,令公子正流连忘返,抛开了烦扰自己一夜的愁事,睁大了眼睛四处看了起来。   逛着逛着,不觉肚子咕噜了一声。才想起来自起来便没有吃过东西,这一想起来,便觉得饥渴难耐。   可这林苑之中,哪里有吃的。   正走到一处朱红色楼榭下面,一株人高的芡实树上,还挂着两颗隔年的秋果。公子正伸手摸向那干瘪的果实,摘了下来,看了看,觉得尚能入口,举起来便要送入嘴中……   忽然一个声音自上面朱红楼榭处传来:“那个不能吃。你饿了吧,上来,我有吃的。”   公子正唬了一跳,下意识地立刻藏到树后,偷偷向高亭中瞄去。三月的春光中,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迎风站在亭台上,神情淡淡地看向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更新要趁早……   第七十五章   公子正磨磨蹭蹭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寻到了台级,走进了亭榭。   那女子看他走上来,淡淡一笑,靠在阑干处坐下,指了指亭台石桌上的布包。公子正走上前去,那布包半散开着,里面露出金黄的糗粮。   女子随意地指了指那些糗粮,熊正饥饿难耐,伸手拿起一块便吃,入口时感觉粗砺,细嚼却有一股籼粳的清香。   那女子打量着他,也伸手拿了一块,掰碎了,便扭过头去,投到所坐阑干处那一侧下面。公子正看着她的动作,停止了咀嚼,眨了眨眼问道:“你为何不食,却将这糗粮丢掉?”   女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招招手说道:“你过来,看这下面是什么?”   熊正走过去,探头一望,立刻呆住了。这楼台架在半空之中,下面是一片大的平地,几只孔雀正悠闲地走来走去,争抢着女子扔下去的糗粮。   熊正举起手中的半块吃食,似乎是难以致信地问道:“这是你拿来喂牲畜的?”   女子满不在乎地回答:“是啊。……不过人也可以吃的,人和牲畜没有什么区别的。”   熊正张大了嘴巴,塞在嘴中的食屑掉了下来。   女子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还算幸运,未闯到圈禁那些猛兽的地方。”   熊正悄悄将嘴里剩下的糗粮吐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转过头来:“我叫芊。你呢?”   熊正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正。”   那女子若有所思,细细地打量着熊正的眉眼,哦然点点头道:“你母亲便是那个献玉夫人?”   熊正一下子张大了眼,急问道:“你知道我母亲?我母亲真的献了玉?”   熊芊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这件事,你母亲却没有告诉过你么?”   熊正踏前一步,急切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部都告诉我!”   熊芊似笑非笑地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熊正眼中涌出一种偏执的神情,咬着牙说道:“全部!关于我父亲母亲的全部!”   熊芊微微笑道:“我也只是听来的,……不过,这是宫中禁忌,如果让父王知道了我和你谈论这些,我可没好果子吃。”   熊正哀哀地求道:“求你……”   熊芊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当真这么想知道?那我冒着被父王责罚的危险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熊正咬了咬牙道:“我也可以为你做一件事,绝不反悔。”   熊芊咯咯地笑了起来:“难得有人如此爽快,成交!……不过我还没想到眼下你有何用处,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说,可还算数”   熊正郑重地点了点头。   ……   三月的春风穿林而过,熊正呆呆地看着那孔雀一身碧翠的羽毛在风中微微地拂动着。   熊芊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撕碎了这宫里所有人脉脉温情的面纱。不曾想父亲的死,曾如此惨烈。母亲……他突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任何一个人,知道了父亲的这般下场,都不会善罢甘休,母亲,是怕自己去报仇吧……   太子……太子对自己平日里那般维护,想必是可怜自己?想要弥补楚王对自己父亲的伤害?   那个职,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原来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全部瞒着自己一个人!   而这杀父的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熊正沉思着,脸色苍白,神色恍惚。   芊打量着熊正的神色,这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突然听到父亲这般下场,自然是一时难以接受。也觉不忍,劝了两句:“你也莫要怪你母亲瞒着你,她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在这宫中也十分不易……母亲,总是为了儿女打算的……”长叹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几棵树木晃动的枝丫。   熊正沉静了下来,似乎一下子长大了。端正一礼肃然道:“多谢贵女告诉我这些,不知我该如何称呼贵女?”   芊有些讶异地看着熊正,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算是你的堂姊吧,我是芊公主。”   熊正从不曾见过芊,也终日在家中和少阳宫流连,并不知道宫中的事情,想了想,又问道:“芊姐姐,你是哪一宫的? ”   芊楞了一下,眼中一丝复杂的神情闪过,转过头去,轻轻地说:“我母亲,早就故去了……”   熊正十分同情地说:“不想堂姊也是可怜之人。”   芊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抑制着这一闪念,关切地问道:“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熊正摇摇头,眼神中飘出一丝狠决,随即又平淡地说:“我还需回去好好想想。”   芊赞许地看着熊正,嫣然一笑:“你若有事想与人相商,便可来此找我。今天的事,莫要再和别人说起了。”   熊正点头:“正儿省得。这件事,也只有堂姊可以相商了。”   春光中,芊嘴角噙笑,颇有深意。   允儿得知玉夫人重病,急忙请宫中最好的医人前去治疾。又细细叫来惊云问了生病的缘由,惊云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熊正散学回来后的事情讲给了允儿听。   一听之下,允儿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急问熊正何在,惊云说着一早熊正便出去了,却并未去东宫上学,因此太子商便寻去了槐馆。允儿想了想,令惊云先回去好生照料银雪,一边又命人去寻太子商前来。   宫人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太子。太子在槐馆方圆几里内都遣人寻了一遍,没有寻到熊正,心中越发地忐忑,当下来流观阁禀告允儿。   允儿听了太子的陈述,想了想问道:“他一个小孩子,走不远的,左右都是在这宫中,既然周遭都寻不到,不如再派人回东宫看看,或许走累了,便回去了?”太子商敛了心神,立即使人回东宫看看。   堂中只剩下娘俩二人。允儿叹道:“十年了,简直是养虎为患,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该留下这母子二人。”   太子商劝慰道:“母亲莫急,正儿品性憨厚纯良,凭是谁,乍一听得这个消息,都会是这般反应。且等找到了正儿,孩儿再慢慢开导他。”   允儿点点头:“当初之事,也是迫不得己,无毒和秦侯联手,要逼你父王让位,无毒以手中玉璧要胁,实是死有余辜!留下这母子二人,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太子商沉默了一瞬,十分肯定地说道:“正儿只是受人挑拔,如果知道了真相,必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正说着,外面宫人进来禀报,公子正确实是早己回到了东宫,此时正在流观阁殿外等候。   允儿点头传召。   太子商小声急急地说道:“母后,如果正儿有言词激愤之处,还望母亲念他年纪尚小,恕罪一二。”   允儿叹道:“便依你吧,只是商儿你今后便要费心了。”   太子商郑重地点头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定好好地和正儿说清楚。”   熊正走上殿来,太子商抬头看着他,笑道:“正儿,一早不见你来东宫,去了何处?”   熊正微微一笑,中规中矩地向襄夫人,太子分别行过礼之后,才正色回道:“母亲身体不适,正儿方才是去太庙少室向祖宗祷告,为母亲祈福,回来时因迷了路,误了去东宫的时间,让太子哥哥担心了。”   太子商松了一口气,看向襄夫人,笑道“正弟果然仁孝,既无事,孩儿便带正儿回东宫了。”   允儿面上无波,点点头,看着兄弟二人携着手,亲密地走下丹陛。   刚刚走下丹陛,忽然齐奚自后面追上来,口中叫道“太子……太子,您忘了夫人给申保大人的礼物。”   太子商一楞,随即转头对熊正说道:“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熊正微笑地点点头,恭敬地说道:“太子请去。”   太子转身随齐奚回流观阁,心中觉得十分蹊跷,方才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要给申保大人带礼物。难道……   允儿立在堂中,见太子转回来,沉声直接说道:“正儿有诈!大巫昨日刚和我说过,今日要准备春祭之礼,少室将闭门一日!他到底去了哪里?却不敢说?”   太子一怔,一时语塞:“这……”   允儿盯着他,一双凤目透出了杀伐狠绝之色:“熊正必定另有居心!我自会派人前去彻查,他今日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何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过半日的时间,便转变的如此之快,必有蹊跷!”   太子商一点便透,但仍为熊正辩解着:“母亲言之有理,可是正儿平素少言寡语,就算是一时想不开,也必定是受奸人挑拔……”   允儿长叹一声,沉痛地说道:“商儿,母亲知道你心善,可怕的就是他受奸人挑拔而你还蒙在鼓里尚不自知,母亲见多了背后捅刀子的事啊!”   不等太子商再说,允儿果决地说道:“你莫要再说了,自今日起,你要派人在东宫,槐馆多布眼线,盯着熊正,我不能让当年无毒和莫敖的惨事,再在你和熊正的身上重演!”   转过头来,盯着熊商,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太子!你是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如果有人要这么做,那么,我一定要他死!”   太子商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熊正正立在丹陛之下,看着晴空中的飞鸟,听到太子脚步,转过身来的刹那,满脸绽开温煦的微笑,掩盖了刚才冰冷的脸上那令人心寒的阴沉和戾色。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中秋人月两团圆~~!   第76章 冤家(一更)   太子的寿宴这一天,宫中很是热闹。   太子平日在东宫中便是宗族公子之首,因其性情仁厚,宽以待人,人缘颇好。一大早,来贺寿的少年们或骑马或乘轿地入了宫来,少阳宫的门前人流如织,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太子穿戴一新,绛衣博袍,发束琼弁,人如温玉,端坐堂中,微笑地接待着前来贺寿的宗人。   文珠应炎铮之邀,早早地就来了,入宫后先去找了炎铮,二人有日子不见,拉着手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文珠性子活泼跳脱,时常入宫说给炎铮许多新鲜事,这一次,她正笑嘻嘻地说着那个木头,闵旬。   一个来自大漠关边的同龄少年,沉默寡言,自小就浴血沙场,身手不凡,在集市中一招便将自己逼倒在地,迫不得己拱手让出了囊中之物……   炎铮听到闵旬在集市中拦下了文珠那一段时,顿时顾不上责怪文珠又去偷偷找这种乐子,一颗芳心便被这个与众不同身手不凡的凌厉少年吸引住了。楚国宗室少年多好细腰,崇尚斯文有礼,贵族中人的武风较楚王那个年代,已经不复兴盛。文珠口中这个冷峻少年,在炎铮心中掀起了一丝悸动,炎铮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果真竟有这么快的身手!上一次你在宫中与哥哥比试,太子哥哥都拦不住你的!”   文珠摆摆手,笑道:“那是太子哥哥让着我。如果这二人碰到一处,应该也是难分高下的。”   炎铮双手托腮,眼神中闪过一丝梦幻般的神色:“真的有这么厉害么……哪日你带他进宫来,让太子哥哥看看……”   文珠看着炎铮向往的眼神,促狭一笑,伸手捏了捏炎铮的桃腮,说道:“小妮子,恐怕不是让太子哥哥看看,是你要看吧……”   炎铮羞了,脸上绯红,立刻伸出手指去挠文珠的痒痒:“你坏死了,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文珠笑着躲开,摇着手笑道:“你想见他?只怕今后你见他,比我见他还要容易些。”   炎铮停了手,怔住了,问道:“这是为何?”   文珠笑道:“如今他人就在宫里,大王常识他的勇武过人,让他留在宫中卫戍,如今归环列之尹调遣。”   炎铮哦然,见文珠又一脸坏笑地望着她,脸上一红,飞了文珠一眼道:“不知太子哥哥知道你专爱去集市上……不知该怎么想呢。”   文珠执了她的手,笑道:“好啦,如今扯平了,你莫要说我的事,我也不说你的小心思……”   炎铮故作愤怒地地盯着她,二人相对扑哧一笑,感觉越发地亲密。   上一次闵旬受楚王召见入宫奏对,玄衣皮牟,宽肩阔背,英武有加,颇得楚王赏识。楚王十分喜爱这个憨厚少年,拉起闵旬的手,看到掌中全是粗粝的黄茧,又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闵旬厚实的肩膀,闵旬不动如山。楚王哈哈一笑:“阿旬颇有乃父之风,虎将也!”   当即宣布,闵旬留在宫中效力,加入内城的军务防守,归环列之尹管。   闵旬在葛老儿不断抛过来的眼风儿里,不得己,接下了这个差事。   今日是太子的大日子,宫中的郎卫们加派了人手,一大早便在宫中四处巡视。   闵旬身姿健硕,腰间佩着长剑,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劲装,头束皮牟,手执铜戈,被派到太子宫守卫。   立在宫门口,表情相当严肃地看着太子宫前前来贺寿的楚宫宗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闵旬啊闵旬,父亲教了你一身的武艺,如今却要在这宫里看大门,不知父亲黄泉之下可会安心,也不知边关同伴知道了会不会耻笑自己。   心里又暗暗怪起了葛离老儿,将自己骗到郢都,自己却溜之大吉。   正想着,突然一块小石子破空而来,闵旬神色一冷,抬起铜戈,轻轻一挥,叮的一声,那石子被磕飞了出去。   顺着石子来处看去,两个娇艳的宫装少女,被一群宫人拥簇着,两人相着,款款地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个,扬着明艳的笑脸,径直向自己看来。   闵旬突然觉得眼睛被晃花了,心里知道了这必是文珠作为,便转了头不再看。   那两个少女相视一眼,文珠扑哧一笑,开口道:“木头,今天真威风,此乃炎铮公主,你还不快快下马大礼参见?”   炎铮红了脸,轻轻扯了扯文珠的衣袖道:“不必了……”   闵旬神色冷冷,收了铜戈,拱手一礼道:“在下公务在身,不便叙旧,公主贵女请自便,告辞。”   调转了马头,踢了踢马肚,目不斜视地离去了。   炎铮一颗芳心乱跳,看着闵旬跨坐在马上的英挺身姿,竟是怔怔地痴了。   文珠却将方才闵旬脸上的红晕看了个仔细,抿嘴一笑,转过头来正待与炎铮取笑一番,却见炎铮魂不守舍的样子,楞了下,轻轻拍了一下炎铮:“小妮子,不会真的看上这块木头了吧?”   炎铮回过神来,羞涩地一笑,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和文珠斗嘴。   ……   太子宫中的鼓乐琴瑟之声,隐隐地传来,槐馆内的熊正再一次整了整衣冠,对榻上躺着的银雪说道:“母亲,看孩儿可熨帖?”   银雪微微笑着,坐了起来,靠在榻上,一恍十几年过去,当初襁褓中的那个粉嫩的婴儿,己经长大。   眼前的公子己是半大的少年,那一日熊正回来,又如同往日一样,恭敬孝顺。惊云煎了药,熊正亲自为银雪尝药,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簋蜜桔浆,在银雪喝了药后,取出一勺,体贴地让银雪甜甜口。   银雪几次三番地想找机会将从前的事,告诉熊正。每每银雪想开口的时候,熊正总是十分温和对银雪说:“母亲养病要紧,从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正儿只想今后好好与母亲在一起,其它的对孩儿来说,都不重要。”   银雪心中虽然也会感觉一丝异样,但听到熊正的话,欣慰更甚,心中安慰着自己,或许正儿他自己转过弯了,自己也不必再多说。慢慢的,见熊正并无异常,这颗心也就放回了原处。   惊云从旁赞道:“公子真是一表人材,堪称人中龙凤。”   熊正微微一笑,转头笑道:“惊云姑姑谬赞了。”   银雪微笑着吩咐道:“去吧,今天好好放松一天,太子的好日子,正儿须多敬太子几杯才是。”   熊正恭敬一礼道:“孩儿敬诺。”   出了小院的门,熊正转过头去,看着隔壁的小木门,紧紧地闭着。想了想,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莫敖如老僧入定般,坐在茵席上,静静地听着外面传来的鼓乐之声。   见熊正进来,莫敖转过头来,没有戴面具的脸上,沟壑纵横,疤痕隆起如红丘般的可怖。见到熊正,莫敖竟有一丝窘迫,立刻转过了脸去,急急地抓起案几上的银色面具,扣在脸上,情急之下,手拂落了案几上的铜丝灯台。   那铜丝灯台滚了几滚,停在了熊正的脚下。   莫敖开口,嘶哑的声调中有一丝温情:“正儿来啦!”边说边轻咳了几声。   熊正微微弯腰,伸手拾起脚边的铜丝灯台,抬手放在案几上,轻轻地摸娑几下案几,上面刀刻的“正”字还清晰可辨。听得莫敖低低的咳声,熊正拿起案几上的木制漆耳杯,提起了蟠螭纹铜壶,晃了几晃,倒了些水出来,转过身来,奉给莫敖。   莫敖张口喝下,笑着打量着熊正道:“正儿今日穿了新衣啊,看起来颇有威仪,只是腰间还差一柄长剑,等你加了冠,伯父要送把好剑给你。”   熊正微微一笑,开口道:“今天是太子哥哥的寿辰,正儿要去给他拜寿。走前特来看看伯父,有没有什么要对正儿说的。”   莫敖点点头:“原来是太子做寿,难怪如此热闹。……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宴会,你也不妨多喝两杯,玩个痛快。”   熊正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伯父疼我,小的时候,伯父就最疼我。记得太子哥哥也来看过伯父,被伯父却直接轰了出去。……伯父却从来不这般对待正儿,正儿就算再淘气,伯父也没有骂过我。”   低了头,手指轻轻地抚着案几上那个正字的沟壑,轻轻地说道:“记得有一次,伯父在睡觉,正儿悄悄溜进来,将伯父的面具藏了起来,伯父醒来,寻不着了,也不急,只是掩了面,问正儿害不害怕?”   “正儿当时怕的不是伯父的这张脸,正儿怕的,却是伯父会责骂我。从那以后,正儿心中,便只有母亲和伯父……”   熊正絮絮地说着,莫敖心中感觉异样,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语不发。   熊正似乎沉浸到了往事中,眼神温情地看着莫敖:“自小宫里的其它人说你是怪人的时候,我就会冲上去打他们,多少次打架,都是为了帮伯父出气……”   “直到有一天,有人问我,你这个傻小子,可知道莫敖那个怪人,为何只对你一个人好?”   莫敖抬起头来,看着熊正,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静静地等待着他说下去。……这件事情,熊正却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   熊正微微地笑着,清亮的眼神看着莫敖仅存的那只好眼,面具后的那只眼睛,和蔼地关注了自己十三年,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忐忑不安地更了,不知入V之后会怎样……亲们,千万别放弃我……   第77章 面具(二更)   “有人说,我父亲,是你杀的……”熊正毫无意外地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   莫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铮”的一声断了,一阵头昏眼花,又低低地咳嗽了起来,一咳便咳个不止。熊正看了看他,又伸手自案几上拿起双耳杯,在手中把玩了两下,拎起铜壶,倒了些水,递与莫敖,莫敖张了嘴,一口气喝下。   熊正转过身来,又端正地跽坐在茵席上,将眼光从莫敖身上挪开,语言中没有丝毫温度,仍然轻轻地继续说下去:“那时我是不信的。在我心里,你便是天一样的人。而父亲,却是个模糊的影子……”   莫敖止住了咳,手撑着席沿,低低地喘着气。   熊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古怪沁人的笑意:“还有人说,你是看上了我母亲,所以才对我好……”   “这些我都不信,你就是我的伯父,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便唯一一个疼爱我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今日,我最爱的伯父,你能否对正儿说句实话,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莫敖慢慢地抬起头来,失神的眼中,隐隐地闪过一颗泪珠,转眼消失在面具之后。   坐起了身体,莫敖恢复了平静,抬手摘掉了面具,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抛了出去。   “我为你戴着这面具十几年,是因为怕你见到我这张脸害怕。如今你不怕了,我也不必再戴了,真是舒服啊。”   莫敖凝视着熊正,熊正转过视线,垂了头看向陈席上纵横的纹路。莫敖微微一笑:“你父亲确实是我杀的。但他死有余辜,他害我当不成太子,害我这一张脸烧成了疤,害我成了废人,害我终日躲在这屋子里等死,这些理由……够不够?”   莫敖盯着熊正看着,一字一句地问道:“正儿,无毒做下了这许多歹毒的事情,我该不该报仇?”   熊正不语,只是看着莫敖。   莫敖叹了口气,一头花白的头发篷松着,神情哀戚,似乎老了十岁。   “如果是这样,那我父亲确实是该死。”熊正咧嘴一笑。   莫敖松了口气,伸手抚向熊正的手臂,“孩子,你莫要恨我,这都是当年的恩恩怨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熊正反手握住莫敖的手,一本正经地问道:“伯父,既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我父亲被你害死了,正儿该不该报仇呢?”   莫敖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熊正,良久不语,苦笑道:“我悉心教导你十三年,要仁义,要纯良,要孝顺……不想到头来还是会有这么一天。”   熊正凝视着莫敖,似是私语一般说道:“由杀父仇人来教导我这些,是不是太滑稽了些?”   手一甩,莫敖伏跌在茵席上,低低地咳着,似乎心力交悴。   熊正轻蔑地一笑道:“如今你己老朽,不堪一击,也不配我动手,我只是想再听一次你的教诲,你告诉我,有你这种伯父珠玉在前,我该如何和楚王的儿子们相处?”   室内一片寂静,远远的丝竹之声渺渺地飘来,如梦似幻。   “我要不要,也让楚王的儿子们,做不成太子呢?”熊正微微一笑,低语着。   莫敖吃了一惊道:“正儿!你莫要做傻事!你父亲的死,与他们无关!”   熊正听得清楚,莫敖在意着楚王,也在意着太子,对于自己的父亲,却终是薄情。慢慢起身,薄薄的肩膀挺的笔直,转过身去,轻轻笑语:“正儿不傻,傻的是你。您好好歇着吧,我的伯父。”   望着熊正迈步出门,莫敖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痛,伏在茵席上,伸着手,嘶吼了一声:“正儿!”   熊正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停留,甩袖离去。   ……   前来贺寿的人很多,几乎王室中的宗族少年都来了,一个个穿着簇新的博袍,喜气洋洋地向太子恭贺着。太子微笑着一一还礼,眉眼中却有一丝焦灼。   东阳宫中少年们三三两两地相聚着,说笑着。   公子职跑了过来,见太子立在门口,向外张望着,问道:“阿兄,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为何还不去章华殿?”   太子商看了看他,沉声说道:“正儿还没有来。”   公子职一撇嘴,不屑地说道:“又是他!每次都是他,扮出一幅楚楚可怜,恭俭柔顺的样子,让人怜悯,真是恶心!”   太子商转过头来,看着他,怒喝一声:“职儿!”   公子职撇了撇嘴,声音低了下来,无奈地说道:“好了,职儿错了,阿兄莫要生气了。”   炎铮和文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小声劝道:“阿兄,还是先去章华殿吧,一会大王和夫人也要过去,莫误了吉时,留个人在这里等着正儿一块过去便是。”   太子商瞪了公子职一眼,点头道:“也罢,我等先过去吧。职儿……你留下来等正儿。”   公子职叫了起来:“我才不要……”   文珠摆摆手笑道:“太子哥哥莫要为难他了,前几日二人还斗得像乌眼鸡,眼下你让职儿等他,再莫整出什么事来,且留我家阿荆在此等候吧。”   公子职望着文珠笑道:“还是文珠姐姐待我好~”   文珠笑道:“快去吧,今天是太子哥哥的好日子,可莫要再惹他生气了。”   公子职依言,转身离去。   太子商望着文珠,眸中一片温柔之色。   章华殿的路寝之中,早己摆好了茵席,楚宫中宗族翘楚,青年一代,跟随着太子商,迈入了这座空旷宽敞又华丽恢宏的殿堂。   八根粗大的铜柱上,雕着蟠龙彩凤,凤鸟形态昂首雄立,展翅欲飞,凤身朱红,气宇非凡,有的凤背上插有鹿角,乃是龙凤共身之相。八根巨柱上,龙凤相配共有十六组,望之绚丽非凡。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颛顼大君以凤鸟为图腾,眼前的大殿上,雕龙画凤,巨柱撑起这座可容纳百人的大殿,望之空阔而宽遂,庄严肃穆。   众位宗族少年跟随着太子,鱼贯而入,立刻被这夺人的气势,镇的安静下来。   大殿中心,立着一座高丈许的九龙之钟,龙头奋起,身躯蜿蜒苍劲,九龙均一足踏地,龙嘴直冲云天。少年们转头打量着这恢宏的大殿,看着这楚国的心脏中安放着大鼎重器,心中被一股热血鼓舞着,血脉贲张。   突然一声低低的鼓声响了起来,悠扬的竽、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大殿上顿时奏响起了郑卫之地婉转轻快的曲风。   少年们兴奋地纷纷转头看着,大殿四周空旷如也,并不见乐器及演奏的伶人。清脆的乐声在大殿上回荡着,欢快的曲调顿时冲淡了方才的肃穆和拘谨。   少年们开心地笑了起来,引颈交谈着,有几个眼尖的,便发现了大殿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座地宫,乐声便是从地宫中传来的!   一瞬间,趁着宴席还未开始,少年们纷纷涌到地宫入口处,凭栏望着下面宽大的地室。地室呈圆形,沿阶而上,通到上面的大殿,建鼓、悬鼓,琴,瑟,编磬,王孙浩钟等大的组器,置于地宫中心,环绕排列着,几十名乐人,正有序地击鼓鸣钟,鼓瑟吹笙。五个歌伶和歌巫正以人声相伴,歌声婉转悠扬,曲调十分欢快。   文珠细细地听着,悄悄在炎铮耳边说道:“这是首情歌哩,前几日我在郊野还听人唱过。唱的是思慕王子的故事。”   伶人们清越地唱着: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婉转惆怅又带着丝丝渴慕的情歌,调动起了少年们的情绪,少年们有几个大胆地叫着好,嬉笑着,以手击节,唱而相和。   炎铮睁大了双眼,羡慕地看着文珠轻轻地附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文珠感觉到一道目光看过来,抬眼迎上,太子商嘴角噙笑,眼中流露出一片情意。文珠脸儿羞红了,低了头去。   一曲终了,地宫中一曲箫声陡然而起,曲调自宫声由商而争上,四清声焉,袅袅遏云,伶人们奏响了激昂的《阳阿》之曲。伶人口中吟唱着,少年们热血沸腾起来,以手相击,敲击着节拍,唱着相和。歌声在大殿中回荡着,音声整齐肃穆,鼓舞人心。   太子看着眼前的宗室子弟们,在这片雄壮的歌声中,少年人都骄傲地挺起了脊梁,脸上染着兴奋和激昂的神色,太子心中激荡着,这些人,便是他未来并肩的臣子,这些楚国的翘楚青年,将在未来伴随他实现楚国问鼎中原的宏愿雄心!   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张淡漠的脸,熊正低头看着地宫中演奏的伶人,紧闭着嘴唇,面无表情,即使周遭弥漫着热烈的气息,太子商也感觉到了熊正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78章 角抵(三更)   楚王和襄夫人,就在这一片声遏行云的激昂歌声中入席。   一曲终了,寺人观立在朝堂上,清脆的一嗓子:“大王夫人驾到!”   众人立刻转过身来,拜伏于地,山呼着万岁。   楚王正值盛年,身姿雄伟,眉目广遂,鲜冠组缨,绛衣博袍。端坐上首。   襄夫人一袭龙凤相蟠的绛红曲裾,玉颈中悬金缕玉璜,身坠缤纷繁饰,纫秋兰香草为佩,头梳椎髻,上簪随、和明月垂珠善珥,明珠熠熠,称得襄夫人美颜如玉。   堂中众人莫不肃然,看着这对楚国至高之处的大王与王妇。   楚王心情大好,看着济济一堂的青年一代,十分感慨,洪声说道:“昔我先王楚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今我楚国地方千里,带甲百万,南卷沅湘,北绕颖泗,西包巴蜀,东裹郯邳!诸位皆乃我楚国明珠,人中翘楚,我雄楚问鼎中原,指日可待!”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少年们心中的一腔热情被点燃,挥拳整齐并激奋地呼喊着:“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震响着,众人仰望着楚王,心中充满着无限敬意与爱戴之情。眼前这个人,便是楚国的灵魂,他带领着楚国将士,餐风露宿,千里征伐,开疆拓土,使得楚国日渐富庶和强大。   少年们狂热地看着楚王,贪婪地看着楚王的一举一动,渴望着从这个楚国至高之人的身上,吸取着更多的力量。   允儿微笑地注视着大殿中的少年们,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随即怔了一下。   公子正疏离地站在人群的最外面,淡漠地看着前面的人群,偶尔抬眼看一眼楚王,眼神中的阴鸷和冰冷像极了一个人。   允儿忽然觉得浑身冷冰。   宴席开始了。越夫人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装在龙凤纹的彩色漆盘中,端了上来。满殿飘香,少年们惊叹着美味的佳肴,沉浸在美酒的芳香之中。   酒过三巡,席上众人皆略有醉意。   忽然一通隆隆的鼓声响起,众人都放下手中酒樽和竹箸,引颈向堂中看去。   自地宫旋转的台阶中,一队年约十三四岁的男女成童,头戴端冕皮牟,身着素裘,外罩绵斓锡衣,腰束绅带,蜿蜒舞蹈而出。   这百二十个童子转眼便舞至堂中,容貌秀丽,踏节而舞,舞步娴熟,身段优美地旋转着,步法与节拍应和着,身上悬挂的珠玉相互撞击,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   百二十个美少年翩翩起舞,边舞口中边唱着:“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楚王满面微笑地看着堂中之舞,转过头来对允儿笑道:“夫人巧思,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排这支童子舞?”   允儿掩嘴悄悄笑道:“妾身可不敢擅自居功,这是郑地最有名的女胥编的舞。”   楚王微微扬眉,哦然笑道:“郑卫之风,果然美妙。夫人又从何处寻来的这郑女胥?”   允儿笑道:“还能有谁,却是一个故人,知道商儿的寿辰,特地送了这个女胥,做为给商儿的贺礼。大王且猜猜,她是谁?”   楚王捻须看着允儿笑道:“莫不是那晋夫人秋夔?”   允儿摇头笑道:“大王再猜。”   楚王惊讶地开口:“莫不是初雪?”   允儿点头笑道:“大王明断,此人便是初雪。”   楚王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个鬼丫头能想出这种贺礼了。她如今人在何处?过的可好?当初拐了寡人的信鸽,便再不见了踪影。”   允儿笑道:“那一年她来宫中,只有十岁景,如今十几年过去,初雪己是蔡国的夫人了。前几日传书于妾身,并遣使送了这女胥,说是一切都好,让我们勿要担心。”   夫妇二人转头看着堂中曼妙的众舞,席中少年们都看得如痴如醉。鼓声渐歇,领舞的两个少年,雌雄莫分辨,踏着最后的节拍,来到了太子商眼前,将两串嫩黄的迎春花环,挂在了太子商的脖颈上。   太子商抬头看向楚王,楚王心情大好,击掌而笑道:“好舞,有赏!”   一曲清丽整齐的众舞结束,少年们再次纷纷举杯,共贺太子。   几轮下来,太子商已是面有酡色,颇有醉意,文珠看着太子酒醉,略有些心疼,但楚王和夫人坐在上首尚未发话,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悄悄央了自家的弟弟屈荆,去劝少年们莫要再让太子多喝。   太子商感觉晕眩,向楚王告了醉,离席出去透透气。   侍人们跟了上来,太子商摆摆手,一个人走了出来。   文珠见太子起身离席,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花木之间掩映的石台中,太子沉沉地伏案小寐。文珠轻轻地走上前去,推推太子,唤道:“太子哥哥,快醒醒。”   太子睁开了眼,一张清丽的面孔映入眼帘,正是自己心中牵挂的那个佳人。借着酒意,太子伸手,将文珠搂入怀中,低头寻找着那张樱唇,轻轻地浅啜着。   文珠紧紧地抓住太子的衣衫,一阵晕眩,软软地跌在太子怀中。   忽然听到一声枯枝咯吱折断的声音,文珠和太子都是习武之人,立刻清醒了过来,文珠快速地从太子怀中翻身坐起,太子喝问道:“谁?”   花木后面再无声息,文珠起身走过去,只见地上掉落着一块巾帕,拾起来,惊讶地发现,竟是自己那日在集市中,被阿旬一剑削掉的面巾。   心中了然,想必刚才树后的便是他,将这半幅巾帕收入怀中,头一次与太子有这么亲密的关系,却被这个木头撞见,文珠又羞又气,心中暗暗地气恼这个木头,居然看不出来,还是个爱听墙角的,当下也不想再见到太子,转身飞奔回到大殿上。   太子商被风一吹,身上渐渐散了热,酒醒了大半,迟迟不见文珠回来,思忖着必是羞恼回去,便也起身回去。   酒宴上歌舞正酣,这些宗室少年平日里被管束的十分严格,今天借着太子宴席的酒,都撒开了欢地哄闹着。   楚王与允儿在童子舞后便退了席,留下这群少年饮宴。   太子商回到大殿中,侍人正急的团团转,看到太子商方才松了口气。小声禀报了太子,大王和夫人已经离去产,让太子约束着众人,莫要闹的太厉害。太子心中惭愧,自己的寿宴,反倒自己先被人喝倒,快步走进殿中,看到众人离席,正在殿前围成了一圈,不断地哄然叫好。   太子商坐回到茵席上,文珠遥遥地抬起了头,对太子对视一眼,又红了脸儿低下头去。太子商用手指轻轻拂过刚才的吻过文珠的嘴唇,心中如饮蜜水般甜。   屈荆笑着跑过来说道:“太子哥哥,方才你没看到好劝,阿职一下子把阿正摔倒了呢……”   太子商正伸手拿起一杯清茶凑到嘴边,含了半口的水,一听之下,噗地一声全部喷了出去,转头看着屈荆,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大殿上丝乐声声,加上一众少年的哄闹声,屈荆凑到太子商耳边,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说呀,阿正根本不是阿职的对手,还要挑战阿职,已经被阿职摔倒了好多次了。”   指指那个圈子,太子忽地站了起来,伸手分开众人,看到了圈中二人,正扭成一团,打的难解难分。   太子怒吼一声:“够了,住手!”   众人不解,屈荆跟在后面疑惑地说道:“太子哥哥,为何要停下来,他们二人方才当众击掌为誓,今日武嬉角抵,直到有一方认输为止的。”   侍人得令上前,想要分开紧紧地扭在一起的二人,却怎么拖也拖不动。   公子职紧紧地压在熊正的身上,双腿骑住熊正的腰,一肘压在熊正的咽喉处,头发散乱,皮牟早不知丢在何处了,腰上的束带也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袴衣,太子商吼道:“快松手,成何体统!”   公子职不理会,只是红了眼冲着身下的熊正嘶吼着:“你服不服?!”   熊正一声不吭,一只眼睛早被打成了乌眼青,嘴角也绽开了血迹。脸色憋的通红,一只手被公子职压在身底下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紧紧扯着公子职的头发,眼神狰狞,似乎要将公子职生吞活剥掉!   众人先是起哄嬉闹,渐渐发现情况不对,这二人竟似拼命要置对方于死地一般!   便开始上前七手八脚地拉扯着二人,欲将二人分开,却怎么拉也拉不动。   太子商阴沉着脸上前,左右为难,二人此刻势均力敌,互成抵角,谁也不肯松手,硬上前去拉,必会伤到另外一个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再不松手,就这般将你二人抬着送到父王面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啦!呜啦!   第79章 征服天下只为爱你   从小,我就是被锦衣玉食养大的,身边奴婢如云,仆从环绕。在这深宫里,父王最疼爱的就是我,因为,我长的和他最像。   父王有无数的女人,母亲,只是他众多妻妾中的一个。母亲早逝,父王没过多久就忘了她。我,也记不清母亲长的什么样了。   父王对我十分栽培。自小我便沉默寡言,我最爱的东西,便是父王在我七岁时送我的一把长剑,青阿。   青阿剑是剑中上品,宫中的兄弟们有人因此嫉妒。我却十分开心,每日抱着青阿剑一同睡觉,一处坐卧,在父王的严格教导之下,终于有一天,我成了兄弟中最强的人,我手执青阿,打败了其它人的挑战,登上了他留给我的君位。   自荆山深处走出来的父王曾教导过我,男人,应靠实力铁血征天下。只要够强大,我就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财富,地位,女人。   我十六岁的时候,承父王的庇佑,我便已经拥有了这些。   在我弱冠的那一天,我得到了一个美人。那个来自郑地的美人,训练有素,她教导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满屋阳光明媚,我推开怀中尚在酣睡的美人,赤着脚下了榻,感觉神清气爽,我第一次尝到了征服的滋味。   此后,我便和父王一样,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后宫。各地的美人流水般的进献而来,或鲜妍明媚,或活泼多姿,或婉约可人,她们无一不对我低眉顺眼,伏贴恭敬,我是她们的王,我是她们的天。而她们对我来说,却是一样的,不过是我泄欲的工具。时间久了,如云的美人们在我眼里,便没了差别。   我一直没有立后,望着这些莺莺燕燕的美人们,我一直感觉缺了点什么,至于缺了什么,我也说不好,没人能解答,我到底想要什么。   此后的很多年,我按着父王的教导,提着三尺青阿剑,纵马率领着楚国精锐的甲士,冲杀疆场,征战千里,随着楚国的疆域在不断地扩大,我的后宫数量急剧增长,庞大的令人咋舌,很多女人,我见都没有见过。我的名声也随之在诸侯间远扬:残暴,好色。   我征服了天下,却仍然满足不了心中的那一点渴望。   越索求,越渴望。   我到底要什么?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很长时间陷入这种思索。我征服了天下,却仍觉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缺憾。   有一天,大军征伐,我路过蔡国。蔡国乃是弱国,一直在我强楚的庇护之下生存。   蔡侯殷勤接待,并挑了三个美人来服伺我。我望着堂下的庸脂俗粉,顿觉兴味索然。   蔡侯见我不为所动的样子,咂巴着嘴巴谄笑道:“大王果然有品。绝色不易得啊,在下生平仅见过一个绝色,只可惜,上月已经嫁为人妇了。”   我喝多了,头晕晕的,坐在席上,一手把玩着螭纹精樽,一手拄案,斜睨着他:“果真绝色?”   蔡侯点头哈腰地说道:“确实绝色。”   我不屑地看着他一幅猥琐的样子,微笑地问他:“人在哪里?”   他却迟疑了一下:“这……”   我微微笑着:“这有何难以回答的?寡人又没有要你去抢,你只需告诉寡人,人在哪里便是。”   蔡侯嘿嘿一笑,以手挡着唇,侧过身来,往后堂瞥了瞥,方才小声说道:“此女便是在下的姨妹息妫,……上月刚刚嫁给了息侯。”   我讶异地望着他,心中感觉十分有趣:“她是你姨妹?你夫人的亲妹妹?”   蔡侯十分感叹地笑道:“确实。在下当年迎娶夫人之时,在陈国有缘见过一次,在下当时惊为天人,确实是人间绝色!世上难觅呀!”   我突然感觉热血沸腾,轻薄地一笑:“不知蔡侯夫人长像如何?”   蔡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不敢得罪我,滑头地嘿然笑道:“若与姨妹比起来,贱内的姿色自然是远远不及。但如果放在在下的后宫之中,还是要拔个头筹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吹牛皮吧?你可知道骗了我,会有什么下场的。”   蔡侯慌乱地摆着手道:“在下绝不敢欺瞒大王,在下当时虽然酒醉,但后来……在下又特意验看了一次……”   “嗯?”我拖着长腔看着他,“如何验看的?你不会是溜到你姨妹的卧房里了吧?”   蔡侯又嘿嘿地笑了起来:“在下这还不是为了向大王证明,我这姨妹确实是绝色么……”   看着他橘黄的面皮,那小小的三角眼中射出垂涎的目光,我突然感觉很恶心,“好一个姐夫……陈君怎么能将女儿嫁于你这样的登徒子!”   蔡侯并不羞恼,仍然厚脸皮地嘿嘿笑道:“大王莫恼,大王如果想见此女也容易,此刻,她正在息国宫中,大王下一站,取道息国便是……”   我微微一笑,举起手中酒樽:“倒酒!”   第三日,我便来到了息国。   并不是我急色,只是蔡侯的一番话,撩起了我的好奇心,在这个老色鬼的眼中,惊为天人的美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息国宫中四处张灯结彩,还残留着国君娶妇办喜事的气氛。年轻的息侯容光焕发,嘴色噙着淡淡的笑意,十分殷勤地招待了我。   酒过三巡,我借着醉意,笑着问道:“听闻息侯刚刚娶了佳妇,何不让夫人出为为寡人倒酒?”   我孟浪的神色,让息侯脸色变了变。在座陪席之臣的脸色也闻之变色,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在席间发出。   我伸手拔出了青阿剑,哐啷一声,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又旁若无人地痛饮了一口美酒,斜睨着息侯,笑道:“怎么,息侯不愿意吗?”   随行的闵基等大将都哈哈狂放地笑出声来。   息侯神色隐忍,牙关处咬了又咬,额头上绽出了隐隐筋包,低了头道:“大王稍坐片刻,在下立刻去请夫人前来。”   ……其实我只是好奇,好奇那个美人到底有多美。   门开了,远远的一个红衣丽人,慢慢地走上堂来。我的注意立刻全部被吸引过去,收敛了全身的狂放和孟浪,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天地间,那一刻,便只剩下了她。   她如惊鸿般翩翩地走上前来,皎洁如月,美艳瞬间将殿堂照亮。只是一袭红衣,再无娇饰。眉头微蹙,额上一朵粉盈盈的桃花,静静地开着,她清澈的眼神掠过来,我忽然不能呼吸,只是这么贪婪地看着,恨不得将她的全部样子,看到眼里,装进心里。   息妫神情似万年寒冰,冷冷地向我一礼,红袖下伸出来一双洁白的手,轻轻执起酒壶,将我案几上的酒樽斟满。   近在咫尺的一张玉颜,我屏住了呼吸。   她并不看我,低垂着眼帘,微翘的睫毛轻颤。   倒完了酒,退后几步,转身走了下去,在息侯身边停了一下,轻声地不知说了句什么,息侯脸上神色微微赮然。   她走出去了。我兀自楞楞,犹在梦中。   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她。   只有她,才堪配站在我的身旁,与我共享千里沃土,万里江山。   一念起,百念生。这种瞬间而生的巨大渴望,立刻将我深深攫住。我强自按捺住心中涌起的万丈波澜,转过头去,对闵基递了一个凌厉的眼色!   闵基瞬间领会了我的意思,他明白我要干什么,无数次的沙汤浴血,我们之间有着深深的默契。   息侯转眼被拿下。   我灭了息。   大军回到楚国,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她为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向天下昭告,妫从此是我的夫人!   我为她筑金屋,盖椒房,天下的好东西,流水般地送入她的宫中。   我的热情燃烧着,视她如珍如宝。而她却始终冷冷地待我。   新婚之夜,我怀着巨大的渴望,战栗的激情进入了她,她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不反抗,也不拒绝。   我进入着这温暖的身体里,开心的很想哭,我抱着她柔软芳香的躯体,抑制不住地疯狂冲动,这是天下最美的人,她让我平生第一次对女人有了悸动!第一次,我对人间欢爱有了向往,我爱这个女人,每个夜里,我都要抱着她,都要进入她!都要将全身的激情和悸动,如狂风暴雨般倾注在她身上。   而她,从头到尾,都任凭我冲动爱抚,面无表情。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对她的宠爱,没人敢对她有半点不恭敬。但风总是会吹过漏缝的篱笆。就像有些话,总会传到她耳边。   有一次,我拉着她去宫中囿苑赏玩。为了让她玩的开心自在,我只带了一个贴身寺人,握着她柔软的手掌,拉着她到园苑的深处看巨象。看着母象带着小象在面前甩着尾巴悠然走过,她似乎神色柔和了很多。我高兴地看着她,轻轻地凑过去在她脸上一吻。   她转过头去,脸上飞红。   我更加狂喜,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抑制不住冲动,将她拉进怀中,靠坐在我身上。   她微微闭了眼,天光下,娇颜动人。我正要深深地吻下去,忽然不远处隐隐传来了几声轻笑:“新来的夫人好手段,听说夜夜承欢呢……”   “呸,妖颜惑主,一个害得自己夫君灭国的女人,也有脸活下去……”   “听说她初生之时,陈国桃花一夜盛开,绰号桃花夫人,此乃灭国丧邦之兆……”   怀中的妫突然浑身僵硬,瞬间张开了眼睛,羞愤地猛然推开我,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别过脸去,再不肯看我一眼。   那两个宫人被我割了舌头,缚了臂膀,丢在后宫门口,往来的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在宫中议论。   宫中从此禁用“桃”字,我使人砍掉了宫中能找得到的桃树。   妫仍然冷冷地对我。   有一天,繁乱的朝政搅得我身心俱疲,大臣们的争吵让我头痛欲裂,我下了朝,便来到她宫中。   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一堆的美人跪在她宫门口。   我皱眉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回过头来,领头跪着的是我曾经宠爱的郑姬。她哭的梨花带雨,见到我,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哀哀地哭道:“大王,求大王莫要赶我们走……妾身不想走,妾身早就没有家了,求大王将我等留下来……”   我惊讶地看着她:“谁要赶你走?”   郑姬转头看看了紧闭的宫门,闭了嘴不说话。   周围的众人突然暴发出一阵更大的哭声,七嘴八舌地哭诉着:“大王,夫人好狠的心啊,天寒地冻的,妾身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啊,妾身出去,便是要冻死啊……”   “大王,自从夫人入宫,大王便再没理会过我们,妾身好久没见到大王了,大王发发慈心,留下我们吧……”   门开了,她仍然一袭红衣,冷冷地站在那里,眼中是浓浓的不屑和挑衅:“既然大王不舍得她们走,那我走便是了。”   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声调却好听的如同黄鹂鸟般地婉转。我听的痴了,突然意识到,从初见到今日,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走上前去,轻轻握起她冰冷的手,微笑着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   她怔住了,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迷惑不解,又有一丝惊异。   我依然宠她一如从前,自从她来到我身边,我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征战有了意义,勤政有了意义,欢爱有了意义,每晚将头埋在她芳香的胸中,这便是一切的意义。   两年后,她生下了我的儿子。她温柔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眉目之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似水。我当即将这个襁褓中将他的母亲逗笑的儿子,封为太子!   三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问我:“大王当初是从何处听说妾身的?”   我笑着问道:“你可有个姐姐嫁到蔡国?便是那蔡侯说与寡人的。”   她的眸中一瞬间竟燃起了怒火,手掌紧紧攥起,切齿道:“原来是他!”   我心中涌起了一丝异样,想起了当日蔡侯那张黄色的面皮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我顿时明白了。怒火在心中升腾,三日后,我出兵蔡国,俘了蔡侯扔到她面前,任由她处置。   蔡侯被关进地牢中,为他轻薄妫,付出了被囚禁余生七年的代价。   后来我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她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再后来,她看向我的眼中有了情义,但她从没有向我说出口。   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我曾经幻想着将来某一天,我老迈了,传位于太子,便可天天陪着她,遍览山水。   但是,一支毒箭,断送了我和她这一世的缘份。   我被抬进了寝宫,她得到了禀报,飞奔地赶了过来。伏在我榻前,握着我的手。第一次,我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和哀伤。   我喘息地看着这辈子最爱的人,伸出手抚着她的秀发,看着她依然美丽的容颜,伤感地开口:“我要走了,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   她突然放声大哭,拉着我的手,将脸埋在我的掌中。   感觉到热热的泪水,我满足地笑了:“你为我哭了,你不恨了吗?”   她突然抬起头,用拳头捶打着我的肩膀,号啕大哭道:“你不要走!我才刚刚爱上你,你就要走!这不公平!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抢走我的爱。”   我无力地垂下手臂,轻轻地说道:“这一次不能再抱你了。我说过要陪你白头到老的,欠你的,等来生再还吧。”   她怔了怔,扑了上来,疯狂地亲吻着我的脸,紧紧地将我搂在怀中。   我累了,这一世,铁血征伐,只为了能更好地爱你,终于得到了你的爱,死在你的怀中,我可以去了。   别了,吾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亲们的支持,深深地感谢!   第80章 你不懂我的心   公子职是楚王和襄夫人幼子,从小被如珠如玉地捧在手心里,形容顽劣,桀骜不驯。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般狠狠地揍过,这一次,却并没有从只大他一岁的熊正这里占到便宜,原因是,熊正是真的想给他个教训,下了狠手。   晚上回到宫中,太子商揭去熊职的衣衫替他上药,熊职嘶痛,太子商心疼地埋怨着:“还敢叫痛,动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这样今天父王没罚你们俩个算是便宜你了。”   公子职一边嘶嘶地喊痛一边梗着脖子叫道:“你当时又不在,你可知是他先挑我角抵的?这个贱人以为我不敢打他,我偏要打的他妈都不认识。”   太子商接过宫人手中的药油,轻轻地涂在公子职的青淤的臂上,一边淡淡地说:“你虽个头高过他,却未必能讨得到便宜,喏,你自己看吧。”   公子职低头察看着自己的手肘,痛骂道:“这厮疯了,我本只想警告他一下,他却将脸凑上来,激着我向他眼睛上打一拳,打完了还笑着让我接着来……”   太子商停住手中动作,怔了一下,问道:“是他主动凑上来让你打?”   公子职哼道:“可不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激我,说我胆子小,学的功夫都是花架子,我岂会让他!自然一拳打过去……”   太子商看着公子职,想起了刚才在流观阁允儿的话:“本宫看这熊正,只怕不是善类。只怕他得知无毒之死真相后,会记恨于大王和我。”   流观阁内,允儿摒退了其它人,只留齐奚伺立在一旁。   “那日他未去东阳宫,一大早不知跑去了哪里。后来惊云来报,本宫才得知他在前日晚质问银雪无毒之死,本宫本己做好了陈词,预备着等他来问本宫。不想他返回后,待银雪行事比从前更加周全,完全没有丝毫怨气的样子,本宫就觉得奇怪,如此前倨而后恭,绝对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得出来的事。他背后,定是有人指点。”   太子商有心为熊正辩解几句,听得允儿说是有人挑拔,缓缓点头道:“儿臣也这般想。正弟这个弯转的也太快,想必是背后有人出主意的。儿臣早知正儿心思没那么坏……”   话还没说完,允儿叹息道:“商儿,你没理解本宫的意思。这个熊正,肯定不是善类,就算没有人在背后指点,他也不会和你和职儿一条心。何况他又得知与你父王有杀父之仇,更不会善罢甘休。今后,你要防着他,不可对他全抛一片心。”   太子商见允儿对熊正已经做了定论,便恭敬应诺。   允儿沉思着:“当日他去了哪里,并没有人见到过,本宫令人暗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来。但他肯定是没有去过少室。”   太子商想了想道:“正儿如果在宫中游走,定会被人碰见,母亲怎么可能查不到。想必是去了什么偏僻之处。……西苑?”   “西苑!”   母子二人同时叫出了声。允儿点点头,沉声道:“想必是西苑了,除了那里,再没有人迹僻静的地方。”   转头看向齐奚道:“速派人传西苑主事前来问话。”齐奚立刻转身而去。   允儿看向太子商道:“且莫要惊动他,指点他的人,还会再和他碰面的。且暗中派人看住槐馆,如有动静,便使人跟住。”   太子商点头称诺。   太子商在灯烛下,手中拿着油膏陷入了沉思。公子职光着大腿趴在榻上,等着他来给涂药,等了半天,不见他动静,叫道:“阿兄,你想什么呢,还不快点。”   太子商俯□来,细细地与他涂完,又在那青紫的地方重重拍了一下道:“今后莫要再惹事生非,不然下次父王不责罚你,回来我也会收拾你!”   公子职哎哟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太子商不理他的怪叫,转过身去,命侍人将刚才送的油膏送一些到槐馆去。   公子职撇着嘴,十分不满地说道:“阿兄偏心,从小到大,你就一直护着他,从来都是责骂我。”   太子转过身来,静静地凝视着榻上的职,这张脸酷肖了楚王,商慢慢开口道:“职儿,你有父有母有兄,他却只有他母亲。父王留他母亲二人在这宫中,乃是因为他是无毒的遗孤,与我们身上的血有一半是一样的。”   公子职蹙着眉头看着他:“可是这种人,就算你对他好,他也不会领情,你看他整日阴沉个脸,真是太讨人嫌了。”   太子摇头道:“且莫要再有这种成见了。就算你无法接受他,至少也莫要再去惹他。”   公子职看着太子,心中嗤笑着,我会怕了这厮,等下次看小爷怎么揍他。表面上却恭顺地答道:“职儿知道了。”   第二日,熊正顶着一脸的乌青去东阳宫上学。申保看到他的脸,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正瞥了一眼公子职,后者正斜着臀跽坐着。熊正恭敬地回答道:“昨日太子寿宴,弟子多喝了两杯,与公子职角抵输了……”   申保看向公子职,捋须问道:“你却一点事儿也没有下次角抵,可莫要再下这般的重手了。”   公子职怪叫起来:“他使诈,他诱我打他门面,却在我身上下手,我的伤在暗处,老师自然是看不到了。”   熊正微微一笑,向公子职恭敬一礼道:“正儿给你道歉了。正儿虚长职儿一岁,却不懂得爱护幼弟,昨夜母亲已经责罚过我了。”   申保点头微笑道:“这才好,这才好,这才是我楚国国子应有的胸襟。”   公子职勉强道:“好吧,这次原谅你,下次你可莫要再来惹我……”皱眉冷哼道:“再有下次……哼。”   熊正却不理他,转身走回到茵席上,冲一直看着这边的太子微微一笑,端正跽坐好。   傍晚散了学,熊正向申保和太子告了辞,一个人低着头,踢踢踏踏地往回走。   正走着,突然被一个宫人迎头轻轻撞了一下,熊正一楞,正要揪住那宫人,那宫人顺手快速地塞了一个薄薄的小帛卷到熊正手中,就势跪下,口中称罪。   熊正撒开了手,装模做样地将那宫人骂了几句,又继续往回走。   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急忙闪到一处墙后,展开手中的帛条,看了几眼,又顺手收了起来。   熊正转头向庖厨的方向慢慢悠悠地走去,甬路转弯的地方,从树后一个声音轻声传来:“站着别动。”   熊正依言止步,蹲□来,装着整理云屐。   那个声音轻笑道:“傻子,你被人盯上了,知道吗?”   熊正低声回道:“那你还敢来会我。”   树后那人笑道:“就和你说两句,苦肉计好用。这满宫的人,最善的就是太子。”说完,一只手树后伸过来,丢了个小布包在地上,“这是你要的东西。每次少用点。”   一阵风儿吹过,树后的人悉悉索索地离开了。   熊正拾起布包,掖入怀中,站起身,继续向前走。来到庖厨,讨了一簋蜜汁托在手上,慢慢地走回槐馆。   银雪正立在门口张望着,见熊正回来,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熊正举了举手中沉甸甸的食簋,笑道:“母亲,我去要了新鲜的蜜来,今日母亲不必再怕那药的苦了。”   夕阳下,金灿灿的斜阳照在熊正的脸上,眉目清秀,那眼上的乌青,在余晖的照耀下隐成淡淡的痕迹。银雪心头一松,慈爱地笑着。   用过了晚食,熊正服伺着银雪吃药。   银雪靠在榻上,突然想起一事道:“你隔壁莫敖伯父病了,一会若无事,你去探望下吧,今日拿回来的蜜汁,便带些给他。”   熊正正在为她掖着被角,听得此话,转过身去,嘴里轻声说道:“母亲既然这般惦记着他,何不自己亲自去看看。”   银雪听得清清楚楚,生气又诧异地说道:“正儿!你在胡说什么?”   熊正转过头来,笑着指着自己的眼眶道:“母亲,正儿是说,正儿这幅模样,怎么能去看莫敖伯父,只怕伯父看到正儿这幅样子,会生气的。”   银雪见他改了口,便强自按捺下刚才心中的恼怒,说道:“大王都说这只是小儿之间的游戏,并没怪罪于你,你伯父又如何会怪你。”   熊正嬉笑道:“孩儿是怕莫敖伯父担心孩儿。不如等孩儿脸上好些了,再去看他。”   银雪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感觉十分陌生。   夜色如水,槐馆的窗户悄悄地推开,一个身影悄悄地溜了出去,顺着院墙,轻轻地翻进了隔壁的院子。   熊正瘦小的身体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无毒的房间。榻上无毒正在酣睡,轻轻的呼噜声在静夜里让人十分安心。   熊正停了脚步,眼睛适应了下室内的黑暗,轻轻地溜到案几边,伸出手指,在装水的铜壶长嘴口处,轻轻地抿了几抿。做完了这个,便悄悄地离去。   院中月上中天,蒙蒙地遮了一层云,似青纱般悄悄地掩了月。熊正呆呆地看了两眼,又转身顺着窗户溜进了房中。   翻身上了榻,榻板吱呀一声,熊正急忙停了动作,轻轻闭上眼。   银雪听得动静,轻轻地披衣起身,来到熊正榻前。如水的月光浴过熊正清秀的脸庞,隐隐看到无毒的样子。   银雪低头看着,面对着这个她一手养大的独子,心中思绪翻滚,竟看得怔怔了。   突然熊正睁开眼来,月光下,微笑地对银雪说道:“母亲,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有问题的小孩~~~~~心心   第81章 谁是谁非   饲养百兽的囿苑主事,经过了一般盘查,终于将结果告之了襄夫人。   吕允儿得知,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芊儿生母乃是蔡姬,蔡姬之死与自己有关。芊公主自蔡姬死后,便十分疏远自己。对于蔡姬留下的这个女儿,吕允儿真是感到头痛,平日里对她比对芷公主更关照有加,吃空用度都是宫中头一份的。就连芊公主年己十九却一直不想出嫁,几次有诸侯上门提亲,都被芊公主以死相拒,楚王无可奈何,吕允儿也一直未加斥责,任由她留在宫中,但熊芊并不领情,一直与自己很疏离。   如今她竟然和熊正勾连到了一起。这二人会搅起什么事来,还真是让吕允儿感觉头疼。   齐奚见她一直蹙眉不语,从旁细细开导道:“夫人待她不薄,这许多年,一直关爱有加,只是女大不中留,依奴婢之见,便是她再不肯嫁,夫人也不宜再将她留在宫中。”   吕允儿抬头叹道:“你说的是,从前是我过于骄宠她了,竟然让她有恃无恐,和正儿勾连到一起,她断断不能再留在宫中了,过些日子,我便和大王说此事。”   己近初夏,宫中的怡湖边上柳树葱葱荣荣地笼上了一层绿云。日日渐渐变长,到了散学的时间,日头还看起来老高。   熊正又是一个人背着书袋走回去,这一次,他挑了自怡湖旁经过。   走到湖边的时候,凉风习习,熊正看着湖水左岸凭水而立的那一片朱檐翠瓦的楼榭,远远有女子婉转的歌声传来。熊正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突然,一个石子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正砸在熊正头上,熊正哎哟一声,转过身来,看到公子职带着屈荆等几个小子,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熊正镇静地看着这几个人。熊职笑道:“你这小子,站在渚月宫门前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熊正不语,只是抿着嘴,斜睨着熊职。   熊职挑衅地推了熊正一下:“你怎么不说话?做贼心虚了?”   熊正退了一步,突然咧嘴笑道:“你要动手么?”   熊职一楞,傲慢地翻着白眼,又上前推掇着熊正道:“动手你又能拿我如何?小爷我上次吃了你的暗亏,被你这厮将身上掐的青紫一片,今日正好找补回来。”   剩下的几个人慢慢上前,将熊正团团围住。   熊正并不惧怕,微微一笑,伸手指着自己的右眼说道:“随你,照这儿打,这里的伤上次才好。”   熊职一怔,冷笑道:“你当小爷不敢打?”挥拳便是一下,正中熊正右眼。熊正顿觉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白晃晃,身子却躲都不躲。   咬牙忍了忍,咧嘴一笑道:“打的好,再打。”   熊职恨声道:“好硬的嘴,今天我就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再嘴硬。”挽着袖子冲了上来,掐住熊正的脖子,将其按倒在地。   众小子一拥上前,叫喊的,打太平拳的,好不热闹。   忽闻一声叱喝:“何人在此闹事?”   众小子抬头一看,是一队宫中戍卫,为首的人头带盔甲,罩着两只眼睛及鼻梁。熊职与熊正打的难解难分,那人上前一步喝道:“撒手!”   熊职理都不理,继续与熊正厮打着。那人弯下腰,不由分说,伸出两手,一手抓住一个,毫不费力地将二人拖开。   熊职只觉臂上一股大力将自己扯开,手臂被那人掐住的地方,阵阵疼痛,似骨头要断了一般。   挣扎着,口中叫道:“放开,放开我!”   那人不睬,众戍卫上前,接过二人,将二人挡开。   熊职哪里受过这等气,直接抡拳向那人打去,那人轻轻巧巧地躲开。   熊职头发散乱,衣襟敞开,露出腰间的胫衣,众戍卫看着他衣不蔽体,都转过身去偷笑。   熊职手一指,气哼哼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有种报给小爷知道。”   那戍卫平静地说道:“在下是宫中戍卫队的,姓闵名旬。”   躲在后面的屈荆张了张嘴。熊职哼了一声,捡起地上掉落的鞋子,嘴中骂道:“你有种,你给小爷等着。”钻出人群撒腿就跑了,后面众小子也都跟着一块跑去。   屈荆走到闵旬面前,得意地小声说道:“你有麻烦了,看你这下怎么办。嘿嘿……”转身撒丫子跑了。   闵旬目送着这群小霸王们,一语不发。   这一边熊正整理好了衣衫,冲闵旬一礼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闵旬淡淡地说道:“这是在下职责所在,公子误会了。”   手一挥,领着戍卫离开。   熊正摸着刚才被闵旬捏痛的手臂,夕阳刺目的光线下,眼睛眯了眯。   晚食时分,渚月宫中,炎铮的贴身侍女黄莺小步急急地走了进来,微微气喘地说道:“公主,不好了,方才公子职和公子正在湖边的草地上打起来了,听说是被戍卫分开了,现在公子职告到夫人眼前去了。”   炎铮听得奇怪:“这个职儿,又胡闹了,他打了别人,还有脸去母亲面前告状?”   黄莺上前附耳小声说道:“听说是因为公子正站在公主的渚月宫前偷看,被公子职抓了个正着,因此打了起来。”   炎铮扑哧一笑道:“越发地胡诌了,正儿怎么会在我门前偷看。让我猜猜,想必是职儿这个小霸王今日打架吃了亏,想去母亲面前找补回来,又拉上我……”   黄莺小声说道:“听说他二人被一个大力的戍卫给分开了,那戍卫也被夫人传去了。”   炎铮一怔,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突然有些坐不住了,放下了箸筷,吩咐道:“既如此,我便去母亲宫中看看吧。”   来到流观阁门前,天色己是暗黑,宫门口挑着巨大的宫灯,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垂手立在宫灯下。半边脸隐入黑暗之中,鼻梁挺直,眸子如寒星般闪闪发亮。   炎铮踏上台阶,正与闵旬对视,闵旬认出来炎铮,略施一礼道:“参见公主。”   炎铮皱眉问道:“是我母亲让你在门外等的?”   闵旬平静地回答道:“是大王。”   炎铮轻声说道:“你莫要怕,我会为你说情的。”   闵旬抬眼,惊讶地看着炎铮。炎铮秋波流转,看了闵旬一眼,自觉脸上发烫,拔脚急急进门去了。   闵旬一个人继续站在灯下,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心中暗叹,此番真是被那个葛离老头坑苦了,被他骗进宫来,如今在这里仰人鼻息,哪里有在边关的半点自在。   摸了摸鼻子,苦笑着。   流观阁内灯火通明。楚王和襄夫人坐在上首,熊职正带着哭腔掀开衣襟给二人看:“父王,母后,你们看,孩儿身上被那厮打的……孩儿好痛啊!”二人向他身上看去,只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两股内侧一片黑青,尤其严重,楚王微微皱了皱眉:“快把衣服穿好,不成体统!”。   允儿心痛地说道:“这个正儿,也太黑了,专挑这些地方下手……”   楚王一摆手,止住允儿,向熊职问道:“正儿伤的如何?可有你重?”   熊职的声音弱了下去,低低地回道:“孩儿打伤了他的眼睛,他身上也挨了孩儿几拳。”   楚王平静地道:“既然你二人身上各有负伤,那便扯平了,此事不必再说了。”   熊职一楞,立刻跳了起来,叫道:“这厮不怀好意思,站在阿姊的宫门前张望,必是心怀不轨……”   允儿立刻出声止住他,嗔道:“莫要乱说,莫要坏了你阿姊的清誉!”   炎铮正走到门前,笑意盈盈地说道:“……不知是谁要坏我的清誉呢?”   熊职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   炎铮走上前来,拜见过楚王夫人,笑着点点熊职的鼻子道:“你与人打架,竟拿姐姐做幌,可对得起平日姐姐我待你的一片心?”   熊职脸色涨的通红,分辩道:“阿姊,我说的是真的,那厮真的是直直地盯着渚月宫看……”   楚王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这宫中路通八方,炎铮那里又不是禁地,正儿为何去不得?”   笑着拍了拍熊职的肩膀:“你想找补回来,不是来寡人和你母后这里告状,靠自己打赢才算本事。”   允儿心中担忧,张了张嘴,又将话儿咽下。   炎铮开口道:“母后,孩儿来时在门口看到有一人,不知何事站在门口?”   楚王拍了拍脑袋,说道:“竟差点忘了,宣闵旬进来吧。”   楚王笑问道:“听说今日是你将二人拉开的”   闵旬沉声道:“正是。得罪了公子,请大王责罚。”   楚王一摆手道:“哪里,你何罪之有,王子犯错,与庶民同罪,你今日做的好,无论何人,都不可在宫中撒野闹事,下次再碰到,定要替寡人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   闵旬躬身一礼道:“属下不敢。”   楚王起身,慢慢走下来,围着闵旬转了两圈。闵旬身姿挺拔矫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王停步在闵旬面前,伸出手来,闵旬会意,也将手伸出来,二人对面,交臂而握,身子微微向下蹲,双目对视,呈角抵之状。   闵旬感觉臂间一股大力推了过来,咬了咬牙,又屈了屈膝,将身子沉下去,臂上发力,口中突然叫道:“得罪了!”   用力一推,楚王蹬蹬蹬后退三步!   允儿一见,蹭地站起身来,炎铮和熊职看的目瞪口呆,闵旬机灵,立刻拜倒在地,口中称罪。   楚王立稳,哈哈大笑道:“闵旬果然天生神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赢得了寡人,寡人重重有赏!”   允儿立刻着侍人端来十金,闵旬躬身一礼收下谢恩。   楚王看着熊职笑道:“看到没有,你碰上他,焉是他的对手你父王这双手猎过大泽中的巨鳄无数,今日却输在一个少年手里!”   熊职难掩羡慕又十分崇拜地看着闵旬。   楚王走到闵旬眼前,突然语气郑重地说道:“闵旬,寡人有一事相托。”   闵旬一喜,心中想着不会是放我回边关吧?   立刻拜下,拱手道:“属下愿为大王赴汤蹈火,请大王吩咐。”   楚王拉过熊职的手,郑重交到闵旬手中:“你可愿看护寡人这幼子,保他平安无事?”   闵旬一怔,不想楚王交给他的差事竟是看着这小子,这比当戍卫还不如……熊职却喜的眉开眼笑,紧紧拉着闵旬的手左摇右晃道:“快答应,快答应。”   闵旬心中暗叹,嘴上应道:“属下敬诺,不过……”   楚王伸手解下腰间配的一枚短匕,递给闵旬道:“此乃鱼肠,是剑中极品,今日赐于你防身。”   闵旬再推无可推,终于接下了这个差事。   楚王对闵旬说道:“熊职如有任何顽劣之处,你尽管出手教训便是,这臭小子如果再来向寡人告状,寡人便抽他二十鞭子。”   熊职偷偷扮了个鬼脸。   炎铮惊喜地看着这一幕,一颗本为闵旬担忧的芳心,终于落回到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又可恨的熊正~熊职配超级保镖了~看熊正肿么破   第82章 到底是谁设计了谁?   熊正又顶着一脸的乌青来东阳宫上学了。在一片国子的嗤笑声中,熊正镇定自若,将头扬的老高,端正地坐到自己的茵席上。   申保终于按捺不住了,摔了青简,直奔楚王的前朝路寝而去。   申保不待人报,直直地闯进殿来。   申保年逾六旬,辅佐三代楚王,又是楚国宗室长者,朝堂内外,无人不恭恭敬敬地称申保为申子。   白发苍苍的申保,手执藤杖,怒气冲冲地来到殿上。殿中当值的侍人正欲上前阻拦,楚王大手一挥道:“莫要拦他,请申子入殿。”   楚王奇怪,这个时辰,应该是东阳宫中太子公子们上学的时候,申保不在东阳宫教授国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笑着走下玉座,好脾气地向申子行礼道:“不知申子这么急着来见寡人,有何要事呢?”   申子气哼哼地偏过头去,转了身,不受楚王的礼。   满堂哗然,众臣议论纷纷。   楚王仍然保持微笑道:“可是哪个国子惹了申子生这么大的气?申子请讲,寡人定当重重地责罚!”   申保苍苍皓首之下,脸儿涨的通红,转过身来,痛心疾首地说道:“大王,让我生气的人,正是你呵!”   楚王奇怪地问:“是寡人?不知寡人何事惹申子生气了?还请申子明示。”   申保嘴中唾沫横飞,瞪着眼睛看着楚王道:“大王可看见了熊正脸上的伤?一个堂堂国子,近半年来,天天顶着一脸明晃晃的伤来上学!这可不是丢大王的脸!……大王不觉得丢脸,老夫却觉得丢脸,老夫教了这些国子要懂礼仪廉耻,兄友弟恭,老夫席中的弟子天天被人打成这样!老夫实在是没脸呐!老夫教导无方,请辞这东宫西席之位!”   楚王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事。呵呵一笑,自己本来没有上心,小孩子间打架,不算个大事,既然申保如此看重此事,自己便不能再装糊涂下去了。   大夫屈完笑道:“原来申子为了这事,国子都是半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彼此间有了口角争执,动了手也是正常的,申子何必小题大作呢。”屈完说这话是有私心的,屈完之子屈荆与公子职交好,经常在宫中做公子职的跟班,回到家里也说些东阳宫的事,屈完对熊职屈荆等人的小猫腻知道的也清楚,便和了这个稀泥,楚王若真的顺着申保追究起此事,恐怕自己的儿子也会受责。   申子听了此话,指着屈完大叫道:“糊涂!亏你还身居大夫高职,安能说出这等话来!熊正天天挨打,若传出去,是大王德行有亏,纵容溺爱幼子,不曾善待长兄遗孤!这必会遭人耻笑的!”   楚王一听,立刻清醒了过来,当今周天子以仁孝治天下,诸侯之间经常拿礼法说事做为发动战争的借口,这件事说小则小,说大的话,便是楚王虐待兄长之子,治家不严。   立刻深深一礼道:“申子所言,寡人如雷灌顶,此事确实是寡人糊涂,寡人定会严惩欺负熊正之人,以正视听。”   屈完眼珠一转,随即说道:“大王所言甚是,不过严惩的话也不妥,本来就是可大可小的事,大王若将事情搞大了,只怕传言会难听……”   申保毕竟是上了年纪了,听了一怔,立刻被屈完绕了进去,转头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屈完笑道:“大王亲自在宫内训诫闹事的这些国子一番便罢了,臣是觉得,这些国子们之所以惹事,也是都到了该委任的年纪了,有了事情做,自然不再做这些童子之间的打闹了。”   屈完这话,又是有私心的,他的儿子屈荆一直在宫中混着,如今也十五了,早就想向楚王要个差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屈完憋着暗笑,直接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申保一听,捋须沉思道:“大夫言之有理。除了公子正最小,年纪十三,公子职等人都是十五六岁了,大王也应该分派些事情与他们做。”   楚王笑道:“还是大夫有办法,看事情一针见血,此事就交给大夫去办罢了。”   屈完眼珠一转,附耳与楚王言道:“其它人都好办,留在宫中派遣了差事便是。只是公子正,臣以为……”   申保见他耳语与楚王,心中不满,口中嚷道:“屈完,就你鬼主意多,有什么想法,何不当众说来!”   屈完却不再理他,退了后,一语不发了。   楚王点点头,安抚申保说道:“此事寡人定会从长计较,申子放心,寡人一定会让申子满意,今后国子们逐个安排了差事后,继续上午在东阳宫跟随申子上学,午后到大夫处听差。”   申保点头道:“大王明断,只是公子正之事,大王还需好好想想,莫被人拿此做了把柄,当年无毒之事,周王亲自过问,大王差点因此被人诟病啊。”   楚王诚恳地点头道:“多谢申子提醒。”   楚王下朝,来到流观阁,吕允儿立于厅堂迎候。   楚王携手一同走入内室。允儿上前服侍楚王更衣。楚王说起了一件事,百越之君今日遣使来楚,百越新君即位,欲求娶一位公主。   允儿一听之下,脑中立刻闪过熊芊的面容。便细细地问了百越新君之事。   楚国西南边境,便有众多狄夷之族,这些狄夷之族在先君时便臣服于楚国,与楚相安无事,平日里还有互市交易,也时常遣使来楚纳贡。年迈的百越君去世,幼子扎哈除掉了兄长剌里,登上了君位。   为了向楚王示好,甫一上位,便急急地遣使来朝,带了重礼,并向楚王求娶公主。   允儿沉思道:“能除掉兄长上位,这个扎哈必是心狠手辣之人,这等人,大王舍得将公主嫁与他吗?”   楚王摇头笑道:“寡人却是有几分欣赏这个扎哈,百越有上百个部族,他年方二十,便能号令群越,囚禁长他八岁的刺里,必是有些本事的。自百越先君病重以来,百越内部十分动荡,能有这样的铁腕新君上位,对百越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如果扎哈不能继续登上君位,百越必会四分五裂,如此对我楚国来说,必受波及。”   允儿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扎哈也是个能人。”   楚王点头道:“百越有这样的君王管着,又肯臣服于楚,对楚来说,再好不过。”   允儿笑道:“芊儿今年也十九了,与扎哈同年,正是天作之合。”   楚王也点头说道:“夫人之言,更合寡人心意。明日寡人欲宴请百越使者,夫人也一同出席,正好细细询问一番,若能早日定下此事最好。”   楚王的一番话,真是直接说到允儿的心坎里了。上次熊正与熊芊勾连之事,虽然没有抓到证据,也不知他二人到底有多深的交往,但允儿心里清楚,这二人父母之死,均与自己有关,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终究是与自己撇不清关系的。   若这二人互相挑拔,联起手来,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先将熊芊嫁掉,自己便放了一半的心。   想到这里,允儿微笑道:“妾身敬诺,定与来使好好地了解一番,也好给芊儿个交待,找个好归宿。”   楚王又道:“今日申保闯到路寝中,当面指责寡人纵子欺人,说熊正每日顶着乌青的脸去上学,国子们议论纷纷,简直丢尽了他的脸。”   允儿见楚王脸上有几份愠色,轻声说道:“申子也太大惊小怪了些,小孩子之间胡闹,怎么扯上大王了。”   楚王长叹一声道:“当年寡人一时心软,念在银雪献玉有大功的份上,留了这个孩子,如今看来,却是棘手,如今这孩子大了,又与职儿不合,不知该如何安置他。”   当年允儿禀报楚王时,说的是银雪主动将玉璧交了出来,略过了自己发现庖冉将玉璧糊在觚瓶里这一节,也是出于一番仁心,不忍杀了银雪。   思及到这些年,银雪一直安安份份地居于槐馆,专心教养熊正,并不多事,因此这事便一直了隐瞒了多年。当下允儿也不说破,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笑对楚王说道:“大王何必发愁,妾身倒有一个好主意,既能好好地安置了正儿,大王又会有仁慈体恤的名声。”   楚王哦然道:“不知是何主意,夫人请讲?”   允儿笑道:“如今正儿也大了,何不封块地给他,派几个臣子跟随着,让他做个一地之君?”   楚王看着允儿,沉思着。   允儿又说道:“当年无毒回来,便是谋划着要拿这玉璧要胁了大王,换那玄黄的池城,那二城皆是险要位置,不能给他。而今楚国地域千里,想找个地方安置一个小君还是容易的,至于是划什么样的地给他,还不是全在大王。”   楚王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正儿不宜再养在宫中,今日在朝堂上,屈完也是这般建议寡人,如今夫人之谋与屈完不谋而合,想来这便是最好之计了。”   允儿笑道:“给块封地,限他掌兵,只做个傀儡君主,也不怕他今后谋反。”   楚王点头道:“此事便就这么定了,明日寡人再与屈完商量下,看什么地方给他合适。”   允儿又道:“这十几年来,莫敖待正儿如同亲父,大王若是定了这事,不妨问问莫敖可愿同去,也成全了他与正儿的一片父子之情。”   楚王赞许道:“夫人思虑,果然周全。”   允儿在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纠缠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今天竟一下子解决了,实在是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要说:   熊正就是个小腹黑,我天天顶着张乌青肿脸,就不信没人管,哼,有人管,小爷的计就成了~当心机芊遇上强势男,会有什么碰撞,敬请关注下一章。   第83章 阴损一家人   熊职新得了闵旬,却被楚王告诫不可借闵旬之力去欺负,熊正却不是那种老实人,私下里一直在想着怎么利用闵旬去好好治治熊正。   这天夜里,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掩,风声吹过树梢,发出鬼叫般凄厉的声音。己是三更了,熊职轻轻翻身下榻,走到门外,轻轻拍了拍睡在外面榻上的闵旬。   闵旬机警,在熊职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时,便已然睁开了眼,手中握着短匕,迅速地抵在了熊职的脖颈。熊职吓了一跳,随即又十分满意闵旬的反应。轻轻地叫道:“莫动,是我。”   闵旬坐起来,冷冷地说道:“公子不好好睡觉,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做什么?”   熊职嘿嘿地笑道:“你且起来,随小爷出去办点事。”   闵旬一怔:“去哪里?”   熊职嘿嘿一笑,轻声说道:“随小爷去看看熊正那厮。”   闵旬皱眉道:“我不去。”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一句:“你也不准去。”   熊职语塞,半晌无奈地说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闵旬向后一倒,又躺到榻上,手上霍霍地摆弄着鱼肠匕,闭着眼睛道:“现在我说了算。”   熊职立在榻前,毫无办法,悻悻地说道:“不去便不去,小爷回去睡觉去。”   闵旬不语,仍旧闭着眼。   脚步声在榻边消失了。   黑暗中,突然几乎是细不可闻的“吱呀”一声传来,闵旬一个翻身坐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口中暗暗叫道:“该死!”   随即起身,快速地套上鞋履,一阵风般地奔出门去。   熊职立在宫外,负身而立,见到闵旬出来,笑嘻嘻地说道:“你果然出来了。快走吧,一会天该亮了。”   说完,不等闵旬回话,便拔足狂奔。   闵旬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跟上。   宫中漆黑一片,只有几个宫殿前点着零零星星的灯。   不到一会,二人便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槐馆。   大槐树的茂密树冠被风吹的飒飒作声,树上不停地传来夜枭桀桀的声音。熊职胆子却大,轻手轻脚地走到槐馆后面,蹲下来贴在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闵旬默不作声地藏在距离不远的树后,看着熊职的举动。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厚厚的云层,露出了淡淡月华,也照亮了熊职的脸。   熊职得意地冲着闵旬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要戳破那层糊窗的绢纱……   突然窗子轻轻地由里向外推开,熊职吃了一惊,吓的七魂掉了三魂,嗖的一下,瞬间矮身贴着墙边蹲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   闵旬机警地闪到树后,看着穿窗而出的那个细瘦轻盈的身影,正是熊正!   只一瞬,明月转眼又被厚厚的云层覆住,黑暗中,熊正轻车熟路地摸到院中,轻轻翻过院墙,跳到了隔壁。   事发突然,闵旬觉得十分蹊跷,示意熊职呆在这里不要动,随即跟着轻轻地跃过围墙。   捻开纱窗一角,闵旬向屋内望去,熊正轻轻地打了火折子,点了灯。室内昏暗的灯光中,熊正掏出怀中之物,隐隐看去像是一个布包,用手指捻了捻,又涂抹在案几上的水瓮敞口处。   突然,榻上传来动静,一声强过一声的咳嗽传了出来,随即,床上的人坐了起来,微暗的火烛之下,闵旬睁大了眼睛!   榻上的人篷着一头乱发,脸上布满红色突起的可怖疤痕,一目紧闭,另一目微微睁着。那人将脚摸索着套进榻前的布履之中,伸着手,判断着方向,一边咳嗽,一边摸索着来到案几边上,摸到了水瓮,直接对着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几口。   此人竟是盲的!闵旬惊诧地从小孔中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熊正在案几的另一遍立着,微微笑着看着怪人喝着水。   怪人似是越喝越渴,抓水瓮竟全部饮尽,伏在地上气喘不止。   过了片刻,竟似乎是伏地睡着了,再无动静。   熊正伸出手,轻轻捻灭了灯烛,悄失在黑暗里。   闵旬抑制止心中怦怦的巨跳,快速地抢先跳过院墙,拉起还蹲在窗根底下的熊职,急促地小声说道:“快走!”   熊职被他一把拉起,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他足不沾地地扛了起来,转眼便跑出了丈许远。   回到宫中,熊职在闵旬耳边鸹躁着,问着闵旬究竟看到了什么。闵旬心中纷乱,楞楞地翻过身去,冲着榻里闭了眼。熊职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悻悻地去睡觉。   刚要走,闵旬翻起身叫住他,问道:“公子正的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熊职见问,立刻转回来殷勤地说道:“隔壁住的是他和我共同的伯父莫敖。只是那个老怪物一直宠着他,对我们其它人理也不理。”   闵旬自幼在边关长大,不曾知道这些宫中的旧事,问道:“熊正与莫敖可有仇?”   熊职一怔,说道:“怎么会有仇,倒是有亲,那老怪物视熊正为亲子,比亲爹都亲的。”   闵旬心中疑惑着,深深皱起眉头。   熊职急的抓耳挠腮,口中叫道:“你倒是快说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闵旬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我还不能判断今晚看到的事,到底是什么玄机,因此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要记住,千万要离熊正远一点,今后你不论去哪,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熊职傻怔了一下,撇嘴道:“有那么严重?”   闵旬点头道:“就这么严重。”   熊职看着这个武艺高强的严肃铁卫,第一次看到他一脸凝重的神色,心中也有了几分惧意,点点头勉强道:“好吧,我听你的。”   闵旬又道:“今夜之事,公子不可再与旁人说起,以免惹祸上身。槐馆你不能再去了,个中缘由,属下自有道理,待属下查清此事,再禀报公子。”   熊职平日里虽调皮捣蛋,无法无天,但毕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方才被熊正穿窗吓了一跳,又经闵旬这一番严厉的警告,心中也忐忑了,应了一声,垂头走进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日,东阳宫书声朗朗。   闵旬立在窗外,看着正襟危坐的熊正。熊正一如既往地恭敬认真,脸色苍白,身姿单薄,一袭洗的发灰的旧玄衣,显得少年神情肃穆,端正恭谨。   申保看着席中诸子,目光在熊正身上停留着,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闵旬想了想,转身离去,走到东阳宫外,唤住熊职的贴身小宫人成丁道:“盯着公子,我去去便回,不得让他到处乱跑。”   小宫人成丁眼巴巴地看着闵旬,咋着舌道:“小的怎么管得住公子呢,你快去快回呀。”   闵旬看着小宫人不安的神情,微笑着拍拍成丁的脑袋,说道:“知道。”   槐馆仍然像昨夜一般安静。   日头掠过树梢,在地上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树枝轻轻晃荡着,昨夜如恶梦般的槐馆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中。   闵旬远远地打量着这处低矮简陋的宫室。心中暗暗思忖着,公子正怎么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怪人紧邻。突然有些暗暗同情熊正的遭遇,贵为国子,却比自己还要清贫。   见四下无人,轻轻地摸到了墙边,听得一个侍女欢快地说道:“夫人请看,这一次襄夫人又送来了这些虎纹罗绮单衣,刚好是公子的尺寸,夫人待公子真是好。”   一个女人柔柔的声音说道:“平日里还是让正儿穿那些旧衣吧,莫要招摇。”   侍女叹道:“夫人也太过于谨慎了,公子正是爱美的年纪,天天穿那些旧衣,别人还以为大王苛待了公子。”   女人依然温柔地说道:“我和正儿本身就是罪臣之身,要时刻谨记在心才好,莫要以为大王和夫人不说,便失了分寸。谨言慎行才是第一啊。”   侍女声音低了下去,“婢子失言,请夫人恕罪。”   女人轻轻一笑:“我哪里会怪你,知道你全心地为正儿好。……你且将那一件曾青色的六彩文绣锦袍拿去洗洗吧,待有大日子的时候,便给正儿穿上。”   侍女欢快地答应了一声。   闵旬听了一会,心中暗想,原来倒也不是襄夫人苛待熊正母子。暗暗敬佩熊正的母亲,一个弱女寄人篱下却不贪慕富贵,能有此识,真是不易。   时辰不早,足尖轻轻地搭在土壁上,纵身一越,直接翻到了莫敖院中。   寻找昨夜的位置,顺着纱窗上的孔洞望去,昏暗的屋里,怪人卧在榻上,分不清是醒是睡。   闵旬敲了敲门,怪人哑着嗓子说道:“何人?”   闵旬道:“小人奉夫人之命,前来为贵人更换水瓮。”   莫敖有气无力地说道:“且进来吧。”   闵旬走了进来,屋子里扑面而来的一股浊气,十分难闻。   莫敖踞坐于榻上,问道:“夫人为何要给我换水瓮?”   闵旬道:“夫人说,贵人这里的用具都旧了,要换换新的才好。”   边说边自怀中摸出一个带盖子的铜壶。这是他临走前顺手在东阳宫拿的,边说边将铜壶放在案几上,又将瓦瓮拿起,对莫敖说道:“小的告退。”   莫敖嗯了一声,又哑着嗓子说道:“我听着你声音不熟,是新来的?”   闵旬镇静地说道:“小人入宫没多久。”   莫敖招招手,对闵旬说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闵旬将瓦瓮又放在案几上,走上前来。莫敖伸出枯瘦的柴手,搭在闵旬的臂上,突然用力捏了捏。闵旬吃痛,臂上一紧,又瞬间放松了下来。   莫敖惊异地问道:“你会功夫,你到底是何人?”   闵旬压低了声音道:“贵人莫怕,小的不是坏人,贵人记得,以后千万莫要再喝隔夜的水。”   莫敖惊异地抓紧闵旬的手臂道:“你怀疑这水中被人下了毒?”   闵旬垂了眼帘道:“小人只是猜测。”   莫敖喃喃道:“我这眼睛,一天天看不见了,老夫快要死了,还会有谁想要老夫的命呢。”   闵旬慢慢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捋平了纱窗小孔四周的卷边,掩了孔洞,又对莫敖说道:“贵人行动不便,何不向大王要个服侍之人?”   莫敖转过头去,沉默良久,说道:“老夫半生疯癫,不想拖累旁人。”   闵旬突然对这个莫敖有种特别的感觉,轻声说道:“贵人若是不嫌弃,以后小人便经常来看贵人。”   莫敖睁着空洞的眼,呆呆地望着闵旬的方向,沉默着。   闵旬再不说话,拿起案上的瓦瓮,悄悄地掩了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闵旬还是个阳光好少年的~想看炎铮和闵旬在一起的举手!   ~~~~~~~~~~~~~~~~~~~~~~~   第84章 王霸之气   为了示好,百越来使被安顿在宫中的驿馆里,已经住了两三天了。   百越使节的队伍多达四五十人,除了两个正使之外,竟然还带了仆从及舞娘,三十几个舞娘衣不敝体,艳丽夸张,鲜妍妩媚,浓妆艳抹。获楚王特许,百越使节可在宫中参观走动。   这样一个队伍走在宫中,格外引人侧耳。一行人这几日好奇地在宫道上走走停停,被楚宫中宏伟奇伟的宫殿,精巧雅致的亭台楼榭,风光秀美的怡湖夏景,及来往穿梭的清秀宫人所吸引,叽叽喳喳地惊叹地笑着说着,好不热闹。   宫人们也好奇地看着这一队从未见过的异邦人物。百越的服饰与楚国迥异,女人们的描画和打扮也与宫中完全不同,宫人们驻足停下来看着,有些心细的暗暗记下这些越人华丽繁复的打扮,回去模仿一番。   公主芊的侍女春烟一溜小跑地回到宫里,兴奋难掩地向熊芊比划着:“好一队漂亮的人哩,长的也与楚人不同,肤色黎黑,又高鼻大眼,好多女人露着胳膊哩,真是羞死了……不过那衣服,真是漂亮呀!”   公主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哦?这些漂亮的人儿,你看得倒是认真,不知他们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   春烟兴奋地说道:“听说是百越人……来干的什么,婢子倒不知道了……”声音低了下去。光顾着兴奋了,居然忘了打探重点,春烟悄悄地低了头,神色惶恐。   公主芊目光在她身上溜了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又忘记了我说过的话?”   春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公主息怒,奴婢下次不敢了。”   公方芊秀眉微蹙,慢慢叹道:“笨点不要紧,只要肯听话,改了就好。我看中的是你的一片忠心,你莫要害怕了,起来跪到后面,自己掌嘴十下吧。”   春烟立刻磕头谢恩,转到后面的幔帐处跪下,啪啪的声音传来,十分卖力。   熊芊陷入了沉思。听说这些百越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新君求娶一位公主为妻。芷已经出嫁了,这宫中的公主只剩下了自己和炎铮。自己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炎铮才十五,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这一次,自己该怎么躲过呢?   熊芊轻轻拔弄着指甲,神色渐渐冷凝,自己处心积虑地拖了这么久,迟迟不肯出嫁,只是想为母亲报仇。当年生母蔡姬之死,与当今的襄夫人吕允儿有直接的关系!   自袖中摸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还带着温热,攥在手中把玩着,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吕允儿,不报此仇我誓不离宫!你害了我母亲,我定要你偿命!你休想那么轻易地将我打发出去!”   春烟掌完了嘴,又回来规矩地站好。熊芊抬起头,满意地看着春烟的小脸上红扑扑地一片。笑道:“今日你这个样子,便也不能再出门了,好好在屋里呆着吧。□□水来伺候。”春烟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一个脸色红润笑眯眯的小侍女立刻顶了上来。   熊芊温柔地扶着春水的手,笑道:“天这么好,我们去西苑看看我养的锦斓可好?”   春水笑嘻嘻地说道:“甚好甚好,奴婢还从未去过呢,正好随公主去开开眼。”   熊芊微微一笑,主仆二人迈出门去。   兽苑中风光正好,清风习习,熊芊携了春水的手,登上了巨木制成的围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百兽,巨象悠然地甩着尾巴,长了角的犀牛两三结伴,呆立在一隅。   楚宫中的兽苑经过三代君主的修葺,规模巨大。以阁楼高台为点,阁与阁之间搭起了巨木筑成的高高围廊,供人游走,下面的各种兽禽被隔开。   熊芊顺着一段段的围廊走过去,来到了养孔雀的地方。自袋中拿出金黄的糗粮,在手中揉捏着,撒下去。   一翎华丽长羽的大孔雀奔了出来,挤开其它孔雀,抢食起来。绿油油的长羽一丝不乱,在阳光下闪着光。   熊芊满意地说道:“我的锦斓还是这么漂亮。”   忽听得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快看,那只大孔雀好漂亮!”另一个声音咯咯地笑道:“我们快下去吧,这一只应该可以交差了。”   熊芊抬头望去,对面巨木围坎处,两个明艳的少女正向这边走来,强光的照耀下,晃的眼睛看不清楚究竟是何人。   也不理会,低了头继续喂着锦斓。   等二人走的近了,那个少女笑道:“原来芊姐姐也在此。”熊芊闻声望去,原来是炎铮和文珠二人。文珠上前给能芊见礼,熊芊淡淡地说道:“不必多礼,……可真是巧了,竟在此地偶遇妹妹,妹妹也是来看孔雀的?”   炎铮心机单纯,见熊芊相问,便笑着直言道:“炎铮此来,是为了寻些翠羽,给母亲做件大氅的。母亲说,夏天的羽毛最漂亮,特来这里挑上一挑。”   熊芊微微一笑,手上不停,嘴里却说道:“妹妹果然有孝心。不知妹妹看上了哪只?”   炎铮和文珠手搭凭栏,兴致勃勃地看着。阑干下的孔雀吃完了食,悠闲地散起步来,为首的锦斓见到两个明艳的少女,转了转眼睛,竟立在众人面前刷地展开了尾巴,微微地摇晃着,每一根长羽都闪着艳丽的色泽,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炎铮高兴地跳起来,与文珠商议着:“就是这只了!”文珠也道:“看了这么久,就是这只的毛色齐整,制成大氅,定是华美非常。”   炎铮当下便使人去叫兽苑掌事过来。指着那只大锦斓吩咐道:“三日后将这只孔雀的毛收了给我送去。”   那掌事却悄悄斜睨着熊芊,心中知道这只锦斓乃是熊芊喂了很久的心头好,不敢擅自做主,又不能得罪炎铮这位正宫夫人所出的公主,一时吱唔着。   炎铮奇道:“你不愿意?”咯咯地笑着:“养的这般好,想必是不舍得了?”   掌事一个骨碌跪下道:“小人不敢,只是……”   熊芊突然问道:“不知掌事取这孔雀毛制大氅,是只剪毛还是须得剥皮?”   掌事松了口气,说道:“只取毛即可。”   熊芊道:“既然只取毛,不伤它命,有何不可,掌事答应便是。”   掌事笑道:“芊公主果然明事理,在下多谢公主成全。”   熊芊微微一笑道:“妹妹才是一片孝心,我不及妹妹,这锦斓虽然是我一直在喂养的爱物,但为了夫人,这也不算什么。”   炎铮听闻听话,哎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姐姐的爱物,那妹妹还是换一只吧,万万不敢夺姐姐所爱。”   熊芊上前,执起炎铮的手,温婉一笑诚恳地说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为母亲做点事,也正是我所愿。”   炎铮开心地说道:“那便谢谢芊姐姐了。大氅制成那一日,也有姐姐的一份心意。”   熊芊笑道:“多谢妹妹美意。”   炎铮与掌事约定着,三日后将长羽送到炎铮宫中。炎铮与文珠便向熊芊告辞而去。   掌事略有惶恐地看着熊芊,熊芊微微笑道:“既然只有三日了,那这几日我便多来看看锦斓吧。”掌事抹了抹额头的汗,口中称谢,转身退下。心中嘀咕着,都说这位芊公主脾气古怪,从来不给人好脸色的,就连夫人拿她无可奈何。不想今日炎铮公主要夺她心头所爱,芊公主竟爽快地答应了,看来传闻还是不实的。   春水在一旁忿忿不平,小声说道:“凭什么公主用心养大的孔雀,竟要被她们给拔了毛去!公主竟是太好欺负了吧。”   熊芊并未理会,看着锦斓身上五彩斑斓的漂亮羽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喃喃道:“三日,足够了。”   林中一阵风儿吹过,响起了几声清亮的鸟鸣。一个人影从巨廊后转了出来,身着楚人的上衣下裳,身上却不伦不类地挂着许多兽骨和象牙雕成的珠串。一头浓发高高地束起,耳边带着巨大的银环。皮肤黎黑,身姿矫健。一双眼睛睫毛又密又长,乌黑的眼神深遂邪魅,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那人轻盈地走了过来,在熊芊面前站定。熊芊冷冷地打量着他,一语不发。心中却暗暗有了思量。   春水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喝斥道:“你是何人,见到公主,为何不拜?”   那人嘴色勾勾,英俊的脸上荡漾着笑意。轻轻用手拔开春水,走到熊芊面前,细细打量着,熊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未动作。二人离的很近,一股男人身上的气息传来,熊芊突然脸上红了红。   男人开口道:“你是楚王的长公主?”   熊芊不语,垂下眼帘,转头去看那苑中的锦斓。   那男人温柔地开口道:“你叫芊?你喜欢孔雀?”   熊芊转过来身来,平静地开口说道:“是又如何?”   男人轻轻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露了出来:“那便随我去百越吧,百越养一千只孔雀给你可好?”   话一出口,熊芊心中便明镜似的,此人便是百越来人。   心中仍然有一丝疑问,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邪魅男主出场,心机冰山芊能否hold的住~吕允儿心中道:“快走吧,快点跟着走吧,别再留下来给我添堵了。”   蔡姬:女儿啊,这么好的女婿你就赶紧嫁了吧,别想着拿孔雀毛整事了,为娘早化灰了,不值当啊!   熊芊:看你那点出息,难怪败在吕允儿手下,看我的,……要卖也得卖个好价钱!   第85章 勇士   楚王在章华台隆重宴请了百越之使。   百越之使带来了兽皮,兽肉等礼物。楚王打量着堂下的两个使节,为首的使节身高九尺,一身古铜色,头发剃的相当的短,只贴着头皮有一层薄薄的黑发,身材健硕,裸、露的手臂上肌肉如虬龙一般,表情桀骜,双臂交叉,向楚王行着大礼,口中称道:“百越之使乌吐,拜见大王夫人。”   楚王微笑着让他起身。乌吐身后一人肤色黎黑,身量中等。一双犀利的眼睛藏在浓浓的睫毛之下,五官却十分斯文清秀,乌黑的浓发高高束起,袒露的胸臂上密布着各种符文的刺青。再后面,便是几个打扮奇特孔武有力的年轻后生,再后面,便是十分排场的舞娘队伍。乌吐简单介绍着,便呈了礼物,并说明了来意。   楚王与吕允儿高坐上首,交换了个眼神,便微笑着让使者起身。说道:“求娶公主之事,暂且不急,乌吐先与寡人说说,你家新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队人脸上皆露出了笑意。乌吐笑着看看使团众人道:“我家新王,犹如树梢上刚刚升起的太阳,为百越驱散迷雾,带来光明。又如同山林里的猛虎,护住穴中的幼崽,保百越百姓的一方安宁。新王扎哈,勇猛无敌,聪慧超群,年轻英俊,万中无一。”   使团中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众人扬起手,微笑着,齐刷刷地喊着:“扎哈图鲁母,扎哈图鲁母!”   乌吐身后的年轻人,也随之举起手臂,跟随着众人的动作,嘴巴紧抿,眼睛中却并无笑意,只是盯着王座上的二人。   允儿一眼扫过去,与那年轻人的目光正好对上,那人随即将目光调开。允儿心中一怔,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众人入座。佳肴流水般呈了上来,扑鼻的香气引得众人目放精光,一片赞叹。乌吐手持酒樽,敬向楚王道:“久慕大王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大王之光,如日月经天,我等拜伏。”   楚王哈哈一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大块头,倒是能说会道。”举了酒樽道:“干了!”   乌吐也爽朗一笑,一饮而尽。   一直微笑着坐在上首的襄夫人突然开口道:“乌吐,你方才赞美了你家新王扎哈,又赞大王,不知你家新王扎哈与大王相比如何?”   乌吐一时语塞,口中支吾,竟说不出话来。楚王听得夫人发问,放下酒樽,饶有兴味地盯着乌吐看着。   席中众人面面相觑,几番交缠之后,众人的眼神,便一致看向乌吐下首的青年。   襄夫人也看着乌吐下首的那个年青人,嘴角勾出一丝深深的笑意。突然指着他说道:“你来答。”   那青年人慢慢放下酒樽,微笑着从席中起身,拱拱手,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在大王面前,新王扎哈自然是月亮,月亮岂能夺了太阳的光辉。”   话语一出,众人都纷纷低了头。   青年微笑地看着楚王又道:“此番来楚,我等见识到了楚都的繁盛,百姓的好日子。而我百越,濮族之人,尚处于无君长统领,各邑落自居的散乱之中。新王扎哈的愿望,便是能让百越众族,也过上楚人的好日子!”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低沉又略有含混,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百越使团之人都仰慕地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敬意地看着他。   “因此,新王派我等前来,求娶公主,便是想与强楚结为姻亲,学习共融。我百越必定善待公主,尊公主为长,聆听公主教导,不负大王之恩。”   允儿看着他,笑问道:“这是你的话,还是扎哈的话?”   年青人温和地微笑道:“这是扎哈的话,也是在下的话,也是所有百越众人的话。”   乌吐急忙开口道:“我等是奉扎哈之命前来,所说的句句都是扎哈之意。”   允儿微微笑着,也不戳破。楚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眼中看着此人,慢慢凝了一层深意。   酒过三巡,百越之众似乎是禁不得这香茅之烈,酒酣脑热,开始摇头晃脑起来。乌吐向楚王笑道:“大王,我家扎哈特意命在下带来我百越的舞娘,为大王夫人献舞!”   楚王点头首肯。   乌吐举起手掌,连击三下。   堂中席上的舞娘们纷纷迅速起身,来到堂中,齐齐地向楚王和夫人行礼。   这些舞娘打扮不尽相同,或籫花或被羽,但皆是袒胸露乳,浓妆艳抹,香气袭人,众女姿态狂放,忽而如金蛇盘舞,忽而如鹤玉立亭亭,上下摆胯扭腰,甩发摇头,口中还不时地齐齐发出怪叫,婉转清啸,抑扬顿挫。赤足快速地旋转着,瀑布般的长发飞旋,众女腰肢玲珑,身上所佩的银铃铮铮,煞是清脆。   百越夷舞果然与楚地之风大不相同,更加地粗放豪迈,纵然堂中舞动的是女子,众人也感觉雄浑有力,力量十足,火辣动人。   乌吐击掌踏歌,声音浑厚,舌尖吐出一串串的颤音,堂中众人听的入神。允儿的眼神悄悄一撇,眼风扫向那个百越青年人,他眼中带着笑音,手指轻叩案几,和着节拍。   疾风般的舞步骤然停住,二三十人齐齐喝了一声,似百花盛开,定在堂中。   堂中陪同的楚人都击掌大声喝彩,楚王也笑意吟吟地命赏。   堂中气氛越来越酣畅,章华台秋风穿堂而过,却仍抵不过青茅的热烈,乌吐似乎十分开心,频频敬向楚王夫人及席中众臣。   不一会儿,便头眼昏花,大了舌头。   乌吐借着酒意,向楚王和襄夫人憨笑道:“不知大王夫人会将哪位公主许配给我家新王?”   堂中大夫屈完尚是清醒,变了变脸色,喝道:“放肆,尔等对大王夫人焉有如此唐突之问!”   楚王笑着摆摆手道:“哎,今日高兴,百越之人性情直爽,且莫要怪他。”   允儿和蔼地向乌吐笑道:“长公主芊,芳年十九,与你家扎哈正是良配。”自上次熊正与熊芊在曾苑见面之事,允儿心中就打了一个大结,如今二人都已经大了,如果起了心思勾连在一处,只怕会有麻烦。这一回,说什么也要将熊芊嫁出去了!眼下这个百越之君,正是送上门来的人选。   乌吐笑着拱手称谢道:“我家新王果然有福,居然可以娶上长公主。不知夫人可否己与长公主说过此事?”   允儿一楞,目光一冷,笑道:“不想乌吐粗中有细,喝了这许多,却也还清醒着。”   乌吐咧嘴一笑道:“在下确实是醉了,请夫人恕罪,在下是想,如果夫人已经和长公主说过了,何不请长公主出来一见,在下也好回去向新王有个交待。”   允儿缓缓地笑道:“我楚国宫中的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媚,天下无双。你既然想见,又有何难,本宫派人请公主接见尔等一面便是。”   转过头去看向楚王,楚王点头。   乌吐和众人纷纷交换着眼色,众人骚动起来,眼中充满了期盼。允儿举袖遮住酒樽浅啜一口,眼神却轻轻撇向那个席中青年,他仍然岿然不动,神色平淡。   允儿亲派了齐奚来到了熊芊宫中。   窗外暮色渐浓,秋风渐冷。   熊芊一人独坐在案几前,自怀中摸出那个不起眼的黑盒子。轻轻地揭开盖子,白色的粉末浅浅地铺在盒底。   熊芊又将盖子盖住,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母亲,我就要替你报仇了。纵然她不死也残,我要让她后半生生不如死。”   “虽然只有三日,但我会让一切发知的神不知鬼不觉。”熊芊脸上微微一笑:“纵然她再警觉,也不会怀疑到她亲生的女儿,会献一件有毒的袍子给她。”   正沉思间,春烟急急地奔了进来,福一福身道:“公主,齐姑姑来了。”   熊芊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先快速地将手中的黑色小盒收入怀中放好,方才温温地笑道:“快请她进来。”   齐奚走了进来,规矩一礼,熊芊急忙起身扶住齐奚笑道:“姑姑莫要客气,快快起来吧,不知夫人差姑姑前来,所为何事?”   齐奚打量着这个容貌秀美,身姿修长的公主,说话间的声音神色,酷肖了蔡姬。心中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   嘴上笑道:“夫人差我前来有请公主,大王在章华台宴请百越使团,命公主前去赴宴。”   熊芊转念一笑,心中明白了所为何事,嘴上却笑道:“父王宴请百越使团,却不知与我何干。”齐奚一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多年在允儿身边,早己练就如如不动的本事。   只是微微笑道:“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还请公主速做准备,便与奴婢前去吧。”   熊芊心中暗骂着,嘴上却恭敬地说道:“既如此,芊儿遵命便是,劳烦姑姑等候芊儿片刻。”   齐奚点头,立在一旁。   席中的气氛越发地热烈,乌吐喝的热血沸腾,竟起身去扳那章华台殿中放的一件三足曾纹大鼎。屈完欲上前制止,楚王以眼神制住了他。   乌吐摇摇晃晃地将手搭在鼎沿上,握紧了,摇了几摇,那鼎纹丝不动。   众人一阵哄笑。屈完口中嘲弄道:“此乃我楚国镇宫之鼎,五十人合力,方能将此鼎抬起,尔等蚁蝼之识,却不自量力,真是可笑。”乌吐乃是百越第一勇士,在百越以勇猛之力著称,听得此话,顿时涨红了脸。转过头去问向楚王:“大王,若我能以一人之力抬起此鼎,大王能否将此鼎送给我百越?”   在座楚臣一片嗤笑之声。楚王想了想,笑道:“就依你,若是你一人之力举得起此鼎,寡人便将这鼎做为公主陪嫁之物,送与百越!”   乌吐一听,眼睛发了红,呸呸地向手掌之中啐了两下,又紧了紧腰间束带,双腿微屈,身子下沉,目露精光,双脚在地上又用力的踩了踩,突然发力,大喝一声:“起!”   在众人的一片惊诧的目光中,那重逾千钧的大鼎竟然慢慢被抓起,眼看便要被他扛到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少年   殿中的乌吐用尽了全力,赤臂上的筋肉突突地跳着,汗水密密地顺着脸颊而下,一双虎目圆睁,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在众人的一片惊诧的目光中,那鼎最终缓缓地被抓起。百越之众欢呼雀跃着,击掌拍手,大声地为乌吐鼓劲喝彩。   乌吐用尽了全力,那重逾千斤的大鼎最终停留在乌吐胸前,再也无法向上挪动半寸。在百越众人的一片失望叹息之中,乌吐满面羞愧地将大鼎放回到原处。灰溜溜地回到席上。下首坐的那个青年人伸手拍拍乌吐肩膀,微笑地用百越语安慰了几句。   楚王哈哈大笑道:“乌吐能将这大鼎以独力举至胸口,己是神迹!虽然此次没有将鼎举起,但寡人还是会将此鼎做为长公主的陪嫁,送与百越。”   乌吐满面羞愧地上前致谢。   堂中楚人小声笑着:“果真是夷人,粗鲁无知,不知几斤几两便敢在此撒野……”   “是啊,举不起来还敢出来丢人……”   几句风言风语刮进了乌吐的耳朵里,乌吐本就羞愧万分,这一来终于忍不住了,当地暴喝:“有本事站出来试试!”   说话的人哑了声,虽然仗势嘀咕着过过嘴瘾,但谁也不想出来面对这山一样的壮汉。楚王微笑着,转头看着堂中众人,笑道:“谁想一试?赢了乌吐,寡人赏百金。”   堂中一片寂静,没人上前。楚王面色变了变,仍然笑道:“楚国尚武,泱泱大国,难道尔等连出来迎接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吗?”   乌吐放声大笑,哈哈的声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百越之人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议论纷纷。   楚人们面面相觑,刚才两个挑起是非的楚人低了头,不敢再作声。楚王威严的目光从大殿上扫过,正欲点人,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我愿试试。”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少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上大殿,正是闵旬。   向楚王一拱手道:“小人乃是宫中戍卫。百越使者神勇,小人十分仰慕,愿一试。”   楚王十分欣慰,心中闪过了当年那个与闵旬酷肖的面孔,百感交集,微笑地看着闵旬道:“去吧。百金在等着你。”   闵旬抬起头来,目光明净,神情期待地说道:“大王,小人不想要百金,如果我赢了,大王可否放我回边关?”   楚王一怔,脸上涌起了一丝笑意,感叹道:“有何不可,这般勇气和忠心,正该为寡人戍守关边,去吧。”   闵旬听得此话,精神一振,眼神中闪闪发光,立刻一拜道:“多谢大王恩典。”   闵旬踏着稳稳的步子走了过来,转身站到乌吐跟前。两人相对而立,孰优孰劣,高下立分。闵旬虽然在同龄人中也算健硕,但在乌吐面前,只及乌吐的肩膀,乌吐气势十足居高临下地看着闵旬,嘴角绽开一丝讥讽的笑意,:“小子,你敢站出来,算你有勇气!我敬重你这样的好汉,等下自会手下留情。”   闵旬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多谢,先管好你自己吧。”话音出口,突然伸手牢牢地抓住乌吐的两臂,左膝躬起,右腿向后一蹬,腰间一挺,借势直接将乌吐高高举起,乌吐反应不及,被他举过头顶,径直丢进了那个大鼎中!   未及出手便直接被丢了出去,乌吐错愕,坐在鼎中表情滑稽,正待翻身站起,闵旬又抓起鼎沿,暗暗运气,左足向前一踏,膝盖顶住鼎身,下一瞬,竟连人带鼎一同高高举起!   满殿的人惊诧错愕,惊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鼎少说有千斤,加上乌吐高大壮硕的身躯,至少也有二百多斤,竟然就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轻而易举地举过了头顶!   殿中再无一人说话,所有的人都张大着嘴巴,惊愕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熊芊随着齐奚正来到殿门口,站在门口处看到了这一幕,也惊呆了。   闵旬轻轻地将鼎放下,伸手拉出楞在鼎中的乌吐,微微一笑:“让你受惊了,出来吧。”   乌吐呆呆地被他拉出大鼎,突然翻身下拜道:“图鲁哈,请收我为徒!”   闵旬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游戏而己,勿要当真。”   转头面向楚王,说道:“大王,我赢了。”   楚王也从这巨大的震撼之中清醒了过来,急忙从席上起身,拉着闵旬的手,难以置信般地看着。   闵旬的一双手,布满了黄茧,与任何一个习武之人一样,并无异处。   楚王突然感觉畅快的难以自抑,仰天长笑:“闵基!你在天有灵,看看你的好儿子吧!”   闵旬不语,任由楚王拉着他的手放声大笑。笑够了,楚王在堂中众人的一片嘈杂声中问道:“闵旬,你说说吧,是如何练出这一身神力的?”   闵旬平淡无波地回答:“葛老儿在我八岁的时候,养了一头小牛,每天让我抱着牛走来走去,直到我离开边关的时候,那大青牛已经重达千斤,小人来郢都,便是那大青牛一路送我来。”   乌吐难以置信地问道:“抱牛?就是这样?”   闵旬笑笑:“就是这样。”   楚王心中喜悦,嘴角含笑地说道:“赐座。”宫人急急拿了茵席安放在楚王下首,又搬上案几,闵旬走入座位,与乌吐相对而坐。   楚人的面子在闵旬这一举之中彻底地找回来了。众人又喜气洋洋地赞颂着楚王的恩德。   一片交口称颂之中,熊芊在齐奚的引导下,走入殿中。   方才嘈杂的众人,视线立刻被长公主吸引过去了。百越众人的目光都盯在熊芊身上,这位长公主身量单薄,风姿绰约,面目清秀,中上之姿。越人相互交头接耳,口中窃窃私语着。   熊芊一袭紫衣,袅袅婷婷地下拜:“拜见父王夫人。”   允儿微笑着命侍人在自己身边加了席位。熊芊落座,感觉到一束目光一直地追随着自己。   熊芊微微一笑,抬头径自地看过,那束目光瞬时收回,若无其事地转向了别处。   席上气氛又热烈了起来,楚宫中的乐人轻奏着芦笙,曲调轻快撩人。几个百越舞娘技痒,拉着百越的后生起身到殿中对舞,身影翩翩,笑容飞扬,席上气氛越发地欢快起来。   乌吐眨了眨眼,起身离席,走到公主芊面前,诚恳地说道:“在下乃是百越之使,今日有幸得见长公主,可否请公主饮上一杯?”   允儿略带着笑意,看着熊芊。熊芊并不说话,看了乌吐两眼,又将目光投到乌吐身后那人身上。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熊芊脸上一热,伸手拿起酒樽,仰头饮尽。举了举空樽,一滴残液顺着口沿处滴了下来。   乌吐大喜,口中赞道:“长公主爽快!”说罢也一饮而尽。   熊芊微微瞥了一眼座下那人,那人又转过头去看座中歌舞。心中跳的厉害,想起昨日在兽苑中的情景。   ……   熊芊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见她发问,那人上前一步,笑道:“我便是新王扎哈,百越新君便是我。这次前来楚国专程求娶公主。”   熊芊面色一冷,如万年冰山般开口道“这宫中不止我一个公主,我也不会嫁到百越,你死了这份心吧。”   扎哈不以为意,转过身来,与熊芊并肩扶在凭栏,向下看着锦斓。微微笑道:“你不知我,我却知你。你生母是蔡姬,早年在宫中暴毙,自幼在楚王和襄夫人的庇护下长大,今年十九,以身有暗疾之故,曾拒了多位诸侯的提亲,”   熊芊面色一凛,转过头来,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扎哈耸了耸肩,嘴角勾出一抹淡笑:“想知道这些事情很容易,我还知道你平日里喜欢看孔雀,经常一个人来这兽苑独自喂食。”   熊芊看着他,突然冷冷地说道:“为何是我?”   扎哈笑笑,转过来看着她,一片浓密的睫毛显得这张年轻黎黑的面孔十分生动,扎哈轻轻地说道:“我很好奇,一个母亲死于后宫争斗的公主,为何迟迟不肯出嫁?难道她在等着什么?她应该在等什么呢……”   最后几句,如同呓语般传入耳中,熊芊身上一冷,睁大了眼睛看着扎哈,捏紧了粉拳,踉跄地后退两步,又惊又疑。   扎哈伸出手来,诚恳地说道:“跟我走吧,你喜欢孔雀,我给你养就是,孔雀算什么,在我百越,这种鸟儿和山鸡差不多。”   “我会立你为后,与你共享百越江山,你所出的儿子我会立为继君,我会尊重你,敬爱你……”   熊芊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何时离去?”   扎哈不解,但仍然如实地回答:“大约在三日后。”   熊芊微微笑道:“既然你这么知我,三日后,我便跟你走便是,不过父王能不能同意你将我带走,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扎哈张大了嘴巴,一脸吃惊地看着这个突然一口答应下来的公主,眼神转了转,微微地笑了。   当晚在驿馆中,扎哈对乌吐说道:“成了。明日你在宴会上,直接向襄夫人提出要见长公主。”   乌吐疑惑地问道:“听闻这些诸侯国可不像我们百越,喜欢了直接抢回去也行,一般人家的女儿都不见外人的,何况是长公主?”   扎哈神秘莫测地一笑道:“襄夫人恐怕十分头疼这位公主,有人上门来娶,巴不得立时嫁了出去才好,怎会不让她出来?”   乌吐敬佩地看着扎哈,又犹豫地问道:“可是长公主万一拒绝呢?上次濮君可是吃了闭门羹的。”   扎哈微笑着看着乌吐道:“这个你放心,我有把握,这个长公主只怕是要有什么举动,她盼着离开这里的心,比我还要强烈。……至于濮君,从小到大,濮君何时比我强过?他求不来的女人,此番却随我回到百越,他便得乖乖地将黎阳之地送给我。此番我赢定了,既抱了美人,又得了一大片土地,你说,我们该怎么庆祝呢?”   乌吐笑道:“这却容易,刚好回去和您长子赤珠的百日宴席一同操办了,我妹妹一定十分欢喜,她有了新的姐妹。”   扎哈微微一笑,拍了拍乌吐的肩膀,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此番回去,你妹妹那黑也一并立后,你是我的臂膀,我焉能会不重视那黑及所出之子。”   乌吐满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妹子们一直不变的支持!   第87章 深宫女儿心   流观阁内,襄夫人召见公主熊芊,将百越之使此行目的告知熊芊。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不想熊芊听完了百越君王扎哈的未婚之后,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女儿愿嫁。”   允儿一怔,将先前准备好的那一番说服之词全咽了下去。熊芊温婉地看着允儿,诚恳地说道:“女儿此前身患恶疾,厌世倦生,是夫人您为我寻遍良方,求医问药。如今恶疾已经是好了七八,身为弱女,如何报答夫人的一片恩德,思来想去便只有姻亲一事,百越为着姻亲而来,父王欲要两国交好,那么夫人要我嫁,我便嫁。”   允儿微笑地倾听着熊芊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心中暗暗惊诧,这个熊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一边了?当真是自己为她寻医弄药感化了她?   脑了转了几转,又不太可能……春烟几次来报,说熊芊每日独处的时候,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这个公主,在当年蔡姬被处死的时候,便己有七八岁,早己懂事,她那恶疾,便是蔡姬被处死那一年所得。宫中这些年来,总会有风言风语地传入熊芊的耳朵里,熊芊若有心打探,又如何不知蔡姬之死与自己有关。自己这些年来对她如视己出,便是想化解这种有可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的仇恨。   寻医问药之恩,焉能抹煞这层过往?允儿心中翻滚着。面上却微笑着恭喜熊芊:“既如此,本宫便早日为你准备嫁妆,按我楚国的习俗,择吉日让那百越扎哈前来纳采吧。”   熊芊嫣然一笑道:“非是女儿急嫁,只是此番是楚宫要嫁女,而不是要娶媳妇进来,芊儿觉得,还是按百越之俗为好,况且百越距郢都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这一来二去,芊儿又要在宫中呆上大半年……”说到此处,脸上羞红,咬了绢帕,便不肯再说下去。   允儿按捺住心中的巨大讶异,这个熊芊自十六岁便有诸侯上门求亲,都被她以死相拒,如今却选择了这一个荒蛮之地,形同流放,而且这般急切,竟似半天也不愿等,十分蹊跷。   允儿想听听她的想法,便笑着看向熊芊道:“那依你之见……”   停了下来,等待着熊芊的答话,熊芊转过身来,羞答答地说道:“夫人定是觉得女儿此次答应此事十分痛快……夫人可知,那乌吐身后的那个随从是何人?”   允儿终于惊讶地问出来了:“你知道了?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熊芊咬了咬嘴唇,面色飞红,羞涩地说道:“在此之前,女儿己与他有一面之缘。女儿觉得,此人可托付终生,所以女儿愿嫁。”   允儿一听,心中松了口气,原来此前已经见过,难怪如此肯定地答应出嫁。如此说来,倒觉顺理成章了。   笑道:“芊儿在宫中等了这许久,今日终于有可心之人,可喜可贺。”   熊芊认真地看着允儿说道:“扎哈和我说,三日后便要带上我回百越,不知夫人可同意?”   允儿笑道:“原来这是扎哈的主意,果然是百越之人,听说百越之地若男子看上女儿家,便可直接上门抢亲的。这个扎哈,三日后便要带你走,这和抢亲又有什么分别。”   熊芊羞涩地说道:“还望夫人成全……”   允儿收起了笑意,认真地说道:“本宫这却做不了主,需得报知大王定夺才是。”   熊芊起身,行了个拜礼道:“还望夫人在父王面前美言几句。”   允儿笑笑地看着熊芊,调笑着:“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本宫却从未见过芊儿这般急嫁。”   熊芊脸色羞赧,娇艳可人。   熊芊走后,齐奚与吕允儿道:“奴婢今日看着芊公主,觉得十分反常,夫人不觉得有异吗?”   允儿沉思道:“本宫乍一听她答应的痛快,便觉得不对劲。但到后面却又解释的通,她长期因病耽搁在宫中,如今病好了,年纪也大了,便想着要嫁人,倒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那个扎哈又与她之前见过,想必是对她表明了心意。芊儿在这宫中,长年不见外人,见了那个扎哈,扎哈再有几句甜言蜜语,自然便付了一片心意与他。”   齐奚点头道:“这是说的通的一面。可是还有说不通的,夫人不觉得的奇怪吗?”   允儿微微一笑,拉着齐奚的手,在茵席上坐下,说道:“你在这深宫之中陪伴本宫这十几年,早己与本宫心意相通,你有何不解之处,但说无妨。”   齐奚敬诺,说道:“芊公主此前拒婚之事,遍传诸国,年龄匹配的诸侯都知道芊公主身患恶疾,为何这个扎哈还要煞费苦心地要求娶长公主?谁人不知,炎铮公主才是大王的心头肉?这个扎哈为何绝口不提炎铮公主?”   允儿点头,欣然而笑道:“我得知,那个扎哈在百越早己是妻妾成群,只是夺了君位却并未立后而己。向我楚国求娶一位公主,不过是他与楚国交往的需要。他是弑君上位的,急需要一个靠山,而这个靠山,又不能太过于干涉他的行为。对扎哈这种人来说,娶一位楚宫中被冷落的公主,好过娶一位备受宠爱的公主,说到底,这个公主,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己。”   说到此处,略略扬头,淡然一笑道:“本宫的炎铮,一定要嫁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才行。这种棋子,我是绝对不会让炎铮去做的。正好扎哈不提,如果提了,本宫也会拒绝。”   齐奚长叹一声道:“奴婢明白了,夫人高见。只是,长公主出嫁,有那么急吗?三日后便与这些百越人直接回去,是不是不合礼法?”   允儿拍拍她的手背,说道:“这个须得问过大王再做定夺,本宫是绝对不会阻拦,在本宫心里……当然是她走的越快越好……这一年来,她的病好多了,本宫又何苦违拗她的心愿,若是再受了刺激,旧疾发作,只怕是要一辈子留在宫中,……本宫可担不起这个罪名,也不想担……”   这两日闵旬成了宫中的红人,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众人倾慕的眼光看过来。环列之尹一反板着脸的常态,轻拍着闵旬的肩膀称赞道:“听说你父亲闵将军,便是个身怀神力的绝顶人物,可惜去世的早,不曾得见。如今见你,便可想像尔父当年的威风!”   闵旬只是淡淡一笑:“大人过誉。在下五岁稚龄时,父亲便已经去世,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在下也是记得不清楚。只记得边关家中门前有个石狮,父亲每日拿其练手。”   环列之尹听了,张大了嘴巴。   熊职十分得意,仿佛是自己比试赢了一番,逢人就讲,散了学就带着闵旬往外跑,如今更是在宫中横着走,熊职张牙舞爪地走在前面,闵旬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已成一景,惹人注目。   乌吐终于说动了楚王,三日后将带着长公主一同离开。   楚王本觉得不妥,不愿这样仓促地将熊芊交给乌吐一行,但乌吐的理由很正当:此去百越山高路远,沿途要经过濮,狄等地,十分不太平,只有百越的第一勇士卫护长公主,才能让楚王放心。   楚王征求襄夫人的意见,吕允儿却并无异议,悄悄透了口风给楚王,熊芊己与扎哈私定终生,恐怕还是早日嫁出去为好。楚王倒是对那个扮做随从的扎哈,并不满意,觉得他行事鬼祟,并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过对这个女儿因了蔡姬的缘故,本就感情不深,既然她愿意,那便随她去吧。   宫中上下都忙碌了起来,从绣坊到染廊,从司锦到司宝,人人都派得了任务,长公主要远嫁,三日之内要备齐嫁妆上路。   消息传到了炎铮耳朵里,炎铮却颇为惊讶:“为何长姐要嫁的那般火急?连纳采问名都没有,便直接送了亲?传出去不怕别人说父王轻视长姐吗?”   襄夫人浅浅地叹了口气道:“这却是芊儿自己的意思,本宫想,她必是不愿意再在这宫里头呆下去了,她比不得你,已经十九了,再拖下去,便是老姑娘了,况且她那恶疾,也是时常发作,夜长梦多,再过半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既然她有心要走,本宫也只能成全她。”   炎铮呆了呆,悄悄凑到襄夫人面前问道:“母亲,长姐到底是得了什么恶疾?”   襄夫人叹道:“说来也是本宫的罪过,当年蔡姬设计陷害本宫,反被我识破,蔡姬被大王处死,从此芊儿便不能受任何惊吓,时尔抽搐昏迷,口吐白沫,很是吓人……”   炎铮惊讶地说道:“这般厉害!长姐从来不和我们说,……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襄夫人点头道:“故而这许多年,本宫一直纵容着她,只让她在宫中静养,几桩良缘,她不想嫁,本宫和大王也不曾勉强。如今这一年,却是好多了,春烟说她还经常外出走动,常到兽苑去游玩,想来是已经愈全了,这身子一好,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宫中了……”   炎铮见母亲怅然,有心为熊芊说几句好话,笑道:“其实母亲也莫要失落,长姐心中还是有母亲的,前日我与文珠去兽苑挑孔雀的翠羽,想做成大氅献与母亲,长姐得知,还特意让出了她最爱的锦斓给我,说是也算她的一份孝心。”   襄夫人淡淡地责备道:“你又何必夺她的心头好呢,她也很少喜欢个什么,莫要去拔那翠羽了,到时将这锦斓让她带上吧。”   炎铮圆睁着眼睛叫道:“可我已经……”   襄夫人摇摇头,无奈地笑道:“那便罢了,制成羽衣,你送与芊儿便是,也算是她出嫁你的一份贺礼了。”   炎铮嘴角弯弯地笑道:“还是母亲有办法,母亲的那件,女儿就先欠着吧。待寻得上好的翠羽,必定拿来孝敬母亲。”   襄夫人笑着刮了一下炎铮的俏鼻。   炎铮突然想起一事,悄悄问道:“母亲,听说那个闵旬要回边关去了?”   襄夫人微微点头:“你父王当众答应了他,焉有反悔之理。”见炎铮一脸掩饰不住的怅然,心中一动,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炎铮支吾着:“并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襄夫人看透了这些少年的情怀,瞬间明白了炎铮的心意。微微笑道:“你父王已经准备要将他封为镇关将军,让他回去镇守边关,手握虎符,带兵打仗呢。”   炎铮惊喜地问道:“可是真的?!”   襄夫人笑道:“母亲焉能骗你,闵旬的父亲闵基,原本就追随大王浴血沙场的,十几年前边关一役,闵将军和夫人,全被宋人俘虏,闵旬被军师葛离藏起,躲过一难。不久前大王得知闵旬尚在人世,便逼着葛离将闵旬送进宫来,本想在宫中给他安排个富贵闲适的人生,不想这孩子,唉,和他父亲一样,心心念念地想着回去……”   炎铮听的入了神,托腮凝思,心魂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半晌轻轻呓语着:“母亲,边关美吗……”   允儿看着女儿粉嫩娇艳的面颊,似乎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一时恍惚,笑着抚摸着她的头道:“边关很美,我大楚的江山如画,岂会不美。”   炎铮微微笑着:“有朝一日,女儿定要去边关看看……”   允儿看着炎铮憧憬的神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熊芊的病就是癫痫~不受刺激不会发作。   *****************************************************   炎铮(幸福地憧憬):整个镇守边关的将军夫人当当?   允儿:你快给我歇菜吧,那地儿危险的很,你可是公主,老娘岂会让你去冒那个险?还让我活不了?   闵旬摸摸鼻头:你不太适合……那个,文珠要去其实还是挺合适的……   文珠眼一翻:哼,人家的心上人是……你没戏!   第88章 线头   百越使团出发的前一晚,槐馆传来一个消息,莫敖死了。   每日去送饭的小宫人,这一天傍晚去敲槐馆莫敖的门,无人应答。小宫人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昏暗的光线下,莫敖伏在地上,胳膊伸的直直的,一头乱发遮掩了脸面,没有半点动静。小宫人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推了推他,并不动。伸手将他翻了过来,只见那只两只眼睛眦目欲裂,瞪的铜铃般大小。小宫人吓的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撒腿便跑。   跑到院中,大声叫道:“快来人!有人死啦!有人死啦!”   叫声立刻惊动了一墙之隔的银雪和熊正。银雪急急地扶了熊正的手,迈入隔壁的院子。邻居做了十三年,银雪却从来没有到过莫敖的屋中,一踏进去,便是一股浊气扑鼻而来,低头看着,莫敖已经僵硬的身体还仰面躺在地上,银雪看了看,便闭了眼睛,对熊正说道:“正儿,他是你的亲伯父,虽然与你父亲不睦,却对你有恩,你且在这里陪陪他,等大王派人前来安置,再送他去吧。”   熊正镇定地点头道:“孩儿省得,母亲快快回去吧,这里刚断气,腌臜的很。”   银雪疾步走了出去,回到房中,惊云见她气色虚弱,急忙将她扶到榻上,银雪躺在榻上,挥了挥手,银雪将白色的帩帐放下,淡淡的烛光下,银雪一人独卧,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滑落下来。   公子,这许多年,莫敖对正儿照拂有加,如今他也下去陪你了,你该安心了吧。   流观阁得了消息,允儿立刻将此事报与楚王,急令人封了槐馆,不得令人靠近,随即使人去请申保和宫中宗族德高望众的长者前来。   东阳宫中,太子商与熊职正对坐着,侍人将饭食取了回来,熊职的贴身小侍人鬼鬼崇崇地与熊职耳语道:“公子,那个莫敖死了,熊正正在那里哭呢。”   熊职一听,眼睛瞪的老大,连声问道:“真的?何时的事?现在人在何处?”   太子见二人密语,拿起箸筷敲了敲食簋,打断二人的话,说道:“职儿,你不好好吃饭,又在那里说什么?”   熊职转过头来,一脸惊诧地对太子说道:“阿兄,莫敖伯父死了。”   太子商一怔,急问道:“你说什么?可是真的?”   熊职转过头去看那小宫人示意道:“你来说。”   小宫人清了清嗓子,细细地说道:“小人方才去庖厨取晚膳,听到宫中议论纷纷,莫敖大人死在槐馆中,是去送膳的六儿亲眼所见,人都已经僵了,夫人命封了槐馆,众人不得入内,方才申保大人也匆匆去了槐馆,说是夫人请他前去的。”   太子商一听,急忙放下箸筷,趿了布履,便要起身。熊职急忙叫道:“哎,哎,阿兄,带上我一块去。我也要去。”   太子商扭头说道:“你便老实呆在屋里,我不回来,你哪都不准去。”又转头对杵在一旁的闵旬道:“替我看好他!”   熊职失望地看着太子商急急地走了出去,叹了口气,眼珠一转,冲着闵旬勾勾手指道:“你过来,你想不想去看看?”   闵旬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想。”   熊职大喜过望,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闵旬应了一声,麻利地自怀里掏出了一条绳索,走过来,将熊职拖起,靠在柱子上,又用绳子将熊职细细绑好。熊职拳打脚踢地挣扎着,口中大叫:“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放开我!”   闵旬抱臂微微笑道:“公子且稍安勿躁,由在下去替你看看。”叫过小寺人成丁道:“你且站在这里,认认真真地喂公子吃完这食簋里的饭,我回来前要吃完。”   成丁细细地应了。熊职在柱子上扭动着,口中大骂,“混帐!放肆,竟敢绑本公子,快放开我!”   闵旬沉了脸,对成丁说道:“我奉大王之令,保护公子,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能放开他,否则出了事,便由自己去向大王解释吧。”   成丁不敢看熊职那气歪的嘴脸,知道闵旬是楚王的红人,而熊职平日里也太不成器,总是惹事生非,大王才派了闵旬看着他的,眼下闵旬的话是相当的好使,立刻连连点头道:“不放,不放,等你回来再放。”   熊职气的险些要喷出一口血来!   闵旬黑着脸,拿起案上的食簋,塞到成丁手里,转身大步流星地出去。   熊职贴在柱子上,嘶着声喊道:“闵旬你个混蛋,放开我!”成丁开口细细地劝道:“公子省省吧,且吃一口,这晚膳还没用呐,不能因为死了人,咱们饭就不吃了啊,若是饿瘦了,夫人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熊职愤愤地看着成丁,听着他的鸹噪,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成丁举着一勺饭送到熊职口中,熊职张口接了,成丁喜笑颜开地说道:“这就对了嘛。”话音刚落,噗的一声,便被喷了个满脸的米粒,熊职大吼一声:“滚!给小爷滚开!”   楚王与宗中长老们到达的时候,熊正已经眼睛哭的如核桃一般,头发散乱着,跪在莫敖榻前,嚎啕大哭着。   见楚王到来,熊正抽泣欲绝,楚王扶起熊正,口中安慰道:“好孩子,你莫敖伯父领你的这一片心意了,且莫要再哭了。”熊正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眼一闭,软软地歪倒了下来。楚王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太子随即匆匆赶到,楚王一转眼看到了太子商,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瘦弱的熊正交到太子手上,嘱咐道:“你带着正儿回东阳宫吧,这里有我,且好生照看他。”   太子一进门便领了这个差事,怔了怔,眼睛一扫,见不大的小屋里,满满地站了申保斗子文等族中长者,自己也确实插不上手,便抱起熊正道:“孩子先告辞了,有何吩咐,父王使人到东阳宫叫孩儿便是。”   楚王点点头。   申保一向对熊正颇有好感,看到刚才的一幕,感慨地说道:“熊正仁孝,平时里从不与人较量长短,如今看他对莫敖的不舍,真乃是有情有义的孩子。大王,你可要好好安置了正儿母子啊。”   楚王听了,眼睛向申保瞥了瞥,心里想,这是说谁呢?谁人不知熊正与职儿不对付,这明显是说职儿不对了?眼下也不想和他计较,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先处置了莫敖的身后事再说。”   斗子文上前,看着榻上的莫敖建议道:“明日便是公主出嫁的吉日,不宜发丧,不如待过了明日,公主与百越之人离开之后,再宣布莫敖的死讯。”   楚王听了,点点头道:“莫敖因与无毒的事,在宫中寂寂十几年,知道的人不多。就按子文的意思来办吧,明日待送走了芊儿再处理此事。”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   楚王上前,伸手将莫敖一双大睁的双眼轻轻合上,莫敖死后,脸上的戾气竟慢慢的淡了,躺在榻上,一脸的恬静,似是睡着了。   子文突然叫道:“大王,地上有字。”   楚王起身,蹲踞下来,看着地上,有人移过灯来,只见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正”字。   申保两眼发酸,老泪纵横,哇的一声向楚王哭道:“大王,莫敖这是不放心正儿啊,正儿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大王可千万莫要让他失望啊。”   楚王看了片刻,沉默地走回榻前,对莫敖轻轻地说道:“你且放心地去吧,寡人己经决定,将郧县赐与正儿,待你入土为安后,寡人便使人护送他前去做个安稳一世的封君。”   申保感动地呜呜哭道:“大王思虑周全,对正儿的一片仁心天地可鉴 ……”   楚王转身打断他的话,皱眉说道:“天色不早了,此处且留几个宫人把守着,都先回去吧。”   众长者听从了楚王的吩咐,便纷纷告退了。   屋时一时寂静,两个负责守尸的宫人面面相觑,小屋里灯光昏暗,二人相互看了看,面露怯色,一个小声说道:“听说此人生前十分狂暴,那一脸的疤痕,是被火烧的……”   一片寂静,另一个哆嗦地说道:“且莫要说了,此人刚死,这魂儿不知还在不在呢……”   二人正互相说着泄气地话,忽听着窗外似有人轻轻叩着窗棂的声音,二人魂飞魄散,毛骨悚然,啊的一声,双双蹦了起来,夺门而出!   跑到院里,停了脚步,犹豫道:“不回去了吧,就在这院里守也是一样的。”   另一个哆嗦着道:“就是,屋里一个死人,还会长腿跑了不成?”   二人议定,便挪到靠近大门的一处角落里,相互靠着壮胆。   屋里,窗子轻轻地被推开。闵旬轻手轻脚地跳了进来,先是去榻上看看了莫敖,轻轻钳开了莫敖的嘴,借着火烛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随即转身来到案边,拿起案上的铜壶,打开盖子,轻轻嗅了嗅,又塞入怀中。   转身正欲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那个正字,神色一凝,慢慢蹲身下来仔细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的光。   东阳宫中,熊正己悠悠转醒,太子握着他的手,温然说道:“正儿莫要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若太过悲伤,莫敖伯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熊职早己被解开了绳子,凑过来阴沉地看着熊正。熊正看见他不善的目光,索性闭了眼。   太子商转过头去对熊职说道:“职儿,时辰不早了,你且去歇息吧,明日还要送芊儿出城,可莫要耽误了。”   熊正听了此话,又睁开眼,问道“太子哥哥,不知芊姐姐明日何时动身?”   太子商伸手抹去熊正眼角的泪痕,说道:“明日午时,你莫要吃心,芊儿不易,老大不小终于嫁了人,时辰不能耽误……并不是父王不重视莫敖伯父……”   熊正眼睛怔怔的,看着帐顶,默然不出声。   熊职在旁边,冷哼一声。   太子商转头过来,喝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熊职眼一翻,正要开口,突然听得宫人来报:“太子殿下,申保大人求见。”   太子商一怔,随即转过了弯,申保一直十分护着熊正,熊正最亲近的人死了,申保必是前来安慰他的。   立刻传道:“有请申保大人。”   夜己深,申保已年过六旬,一头皓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申保拉着熊正的手,安慰道:“正儿莫要难过了,你如今也大了,大王欲将郧县赐你为封县,等莫敖入土为安,便送你上任,届时老夫求了大王,随你一同前去。”   熊正热泪盈眶,挣扎着起身,向申保致谢。   屋外夜色深深,闵旬籍借黑暗,轻轻地闪进房中,拿出手中铜壶,又自梁上翻出莫敖先前用的那把长嘴蟠螭纹铜壶,两个壶嘴黑洞洞的,在灯光下闪着蓝荧荧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周末愉快的哈!   第89章 算是爱吗   闵旬看着两柄壶口闪着蓝莹莹光泽的水壶,再想着方才钳开莫敖的嘴,喉咙和牙齿上,均闪着这种颜色的光。莫敖一定是死于熊正之手,虽然自己已经提醒过莫敖不要再喝隔夜的水,但这壶口沾了毒,如果没有清洗,第二日新换的水,也一样会被染上毒,时间一久,莫敖必死无疑。   心中十分惋惜,盘算再三,自己要不要揭发熊正,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夫人和太子。方才听得申保说楚王将要把郧县之地做为封地赐给熊正,自己仅凭一次看见,能否让楚王相信自己如果楚王不信自己,自己便徒然惹祸。自己虽然不怕那熊正,但在能否回边关的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想到这里,走到榻前,和衣而卧,闭上眼睛,脑中仍翻滚不止。那个正字,字划歪扭,字迹时断时续,似是满怀愤懑,情急之下,蓄了全力而为。莫敖对熊正的一片情意,宫中谁人不知,莫敖没必要在临死前还特意用尽全身力气来写这个字,除非……他是在临死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被谁害死的!   昨晚,熊正必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时,被莫敖查察,但为时己晚,被熊正得了手,熊正离开后,莫敖在地上用劲最后的力气写了这个字,目的是要告诉楚王,害他的人是熊正……   闵旬在心中细量着,越想头脑越清楚,竟然睡不着了,翻身坐起,轻轻套上鞋履,蹑手蹑脚地来到太子寝宫。熊正正歇在太子寝宫,与太子床榻只隔一道帐幔。   闵旬立在木柱后半晌,听得二人鼻息均匀,并无异常。等了半天并无异常,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得床榻上熊正轻轻地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榻上并无动静,太子鼻息安稳,已是沉睡。   熊正悄悄地自榻上起身。闵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敏捷地套上鞋子,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   守夜的宫人提着灯笼走过,大殿上的更漏敲了三下。   熊正闪身一躲,避开了灯光,待人走远,便继续悄悄往外走,并未觉察身后竟然跟着一人。   戍宫的守卫抱着长戟在宫门口微眯着眼,打着磕睡。熊正悄悄攀上矮墙,自墙上揭起一块碎瓦,用力一掷,瓦片向门外一旁无人暗黑之处飞处,随即听到哗啦一声响,守卫立刻清醒过来,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随即二个守卫向发声之处走去,熊正身手矫健地翻过矮墙,在地上滚了两滚,躬了身沿着墙根悄悄地溜走了。   月上中天,将天地间白茫茫地披了一层朦胧的银光。闵旬一路跟着,见熊正轻车熟路地时尔伏在低草里,时尔躲在路旁的花木中,躲避着宫中守夜,似是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心中十分纳罕,这厮似乎是经常走这夜路,难不成经常夜里这般游荡?   他这到底是要去哪?   又是躲躲藏藏地走了一段路,而后便来到了一处精巧雅致的宫馆。闵旬心中豁然一惊,这不是公主芊的觅香宫吗?   熊正钻到杂草之中,悉悉索索地转到宫馆后面,踩着一处楼榭突出之处,攀援着柱子,敏捷爬了上去,径直奔着倒数第二个窗子,伸手推开,翻了进去!   闵旬在低处看着清楚,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出戏?   熊正与熊芊私通?!闵旬瞬间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这二人相差六岁,平日里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凑到一起!   闵旬轻手轻脚地摸到了熊正爬墙的位置,也轻轻攀了上去,将耳朵贴在窗棂处,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熊芊静静地坐着,早早地打发了春烟春水睡去,掌起了灯。   熊正翻窗进来,熊芊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猜你今夜就会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岂会不来送送我?”   熊正脸色沉沉,冷冷地开口:“那个蛮夷有什么好?你就那么想嫁他?”言语间一股愤恨又郁闷的情绪。   熊芊自然听出来了,掩嘴咯咯一笑道:“怎么?你妒忌了?蛮夷有什么不好?去了我便是正夫人,再也不必做任何一个诸侯的侧室或是继室,以我这双十年纪,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夫君了。”   熊正闷闷地走过去,坐在熊芊面前,诚恳地说:“你不要跟他去了,山远水迢,你孤身一个,没个照应,以后若是有人害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熊芊神色一黯,伸手轻轻抚着熊正的脸颊叹了口气道:“不去又能如何?哪里会是我的归宿?我还能真的留在宫中做一辈子的老公主不成?”眼神幽幽地望着烛光:“我的事情已成,等了这许多年,终于得到了一个良机,待到秋天,大仇就能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熊正拉了熊芊的袖子,急急地说道:“你跟着我!大王己经答应赐我封地,待莫敖安葬之后,便会送我前去封地。在我的封地上,你一样可以当夫人!没人敢忤逆你。”   熊芊看着熊正,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凄然一笑:“这世上,最不可信的话,便是男子的话,……尤其是君王的话,他们看倦了你,便会把你抛在一旁,去宠幸新鲜的美人。你小了我六岁,等我年长色衰,不知你还愿意看我一眼,我是否还能博你一笑?”   一扬手扯回了熊正手中的袖袍,低垂了头,口中低低地说道:“你走吧,从此两两相忘,这一段便永远烂在肚里,再莫要提起。”   熊正看着她,眼中涌起了热泪,哽咽着央求道:“在这宫里,连母亲都不能懂我,只有你懂我,助我实现心愿,并报杀父之仇,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今日我熊正在此发誓,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跟着我,好不好?”   熊芊眼圈也红了红,只是扭着头再不看他,一动也不动。   熊正失望至极,窗外传来更声,已经是四更了。熊正伸手自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轻轻放在案上道:“此药还剩下一些,你拿回去吧,今后各自保重。……如果,在百越受了欺侮,便来郧县找我,我随时等你回来。”   熊芊转过身来,伸手拿起案上的小荷包,轻轻塞回熊正怀中,掩了掩他的衣襟,轻轻说道:“我再用不着这个了,你留着防身吧,从今往后,天各一方,各自珍重”。   熊正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臂拥住熊芊,无语哽咽。   窗外的闵旬听到这里,慢慢缩了头,悄悄溜下了柱子。他对二人的私情并不感兴趣,熊正提到的药,却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莫敖所中之毒的来处,竟然是这个公主芊。   闵旬感觉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想像的范围,这个熊正居然还有同伙!虽然他报了杀父之仇,但下一步要做什么,还是不得而知。想了想,至少要回东阳宫和太子说明此事,太子是将来的继君,熊正心怀不轨,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   熊正顺着原路回到东阳宫,坐在榻上,心情不能平复,久久不语。   突然黑暗中亮起了烛火,太子端正地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一丝失望和陌生的意味。   熊正吓了一跳,转眼便镇定了下来。平静地说道:“这么晚了,太子哥哥怎么还不睡?”   太子商一步步走了过来,面色沉如千年寒冷,缓缓地开口道:“正儿不也没睡么,……你方才去了何处?”   能正脸色惨白,口中支吾道:“并未去何处,……正儿一直呆在这里。”   太子商微微一笑,弯腰挑起熊正榻前的鞋履,看着上面被打湿的鞋底,还沾着几丝草叶,问道:“既然不曾出去,那么此物从何而来?”   熊正平息了一下情绪,张口便说道:“正儿睡不着,出去院中走了走。”   太子商负着手,凝视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如今上面满是慌乱、欺骗、躲闪和不安。太子商将手中鞋履“啪”地丢到地上,直起身,声音冷冷:“你睡不着,是怕莫敖伯父的鬼魂找上你么?”   熊正一瞬间突然镇定了下来。抬头看着太子,一语不发。   太子商接着说道:“熊正,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天快亮了,时辰不早,你若如实说来,或许我还会考虑替你求个情。若你抵死不认,那我便只有将你交给父王母后处置了。”   熊正突然咧嘴一笑,摇了摇头道:“太子真是聪明,居然能猜到莫敖的死与我有关。其实,这宫中谁不知道,是莫敖伯父视我为己出,而我,又因他与熊职打了多少次架?”   太子看着他,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杀他?”   熊正敛了笑,平静地说道:“因为我证实了一些事……”   窗外曙光渐露,鱼肚白般的天空中飘起一丝红霞,星子渐渐隐去,天亮了。   太子穿好了衣衫,对站在一旁的闵旬和熊职说道:“你们且在此好生看着他,待我去禀报母后此事便回。”闵旬和熊职点点头。熊职自怀里掏出了昨日闵旬捆他的绳子,嘿嘿地向熊正笑道:“早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那么宠你的伯父都要杀……”   边说边麻利地将熊正捆成了个粽子。   闵旬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太子平静地看着熊职举动,并无异议,转身离去。   熊正被捆的动弹不得,却并不反抗,也不说话,一直坐在地上,垂头昏昏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鼓瑟吹笙的声音渺渺地传来。熊正抬起头,侧耳细听着。脸上似露出一丝微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小宫人成丁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公子。”   公子职不耐烦地翻翻白眼道:“何事如此慌张。”   成丁嘿嘿地笑道:“长公主出嫁,觅香宫门口正在打赏呢,宫人去道喜的都有钱拿,小的刚才还去领了五枚蚁币。”   公子职十分不满地哼道:“瞧你那点出息。跟着小爷这么久了,五枚蚁币还看在眼里。”   成丁嘿嘿地揉揉鼻头道:“这就是讨个喜嘛,讨个吉利,讨个吉利,公子勿怪。”   突然熊正低低地向熊职说道:“阿兄,我胸口痒的很,可否替我抓两下?”   熊职“啊呸”地一口啐了过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配叫我阿兄?”   熊正低了头,略带哭腔地说道:“阿兄,正儿真的很痒……”,泣不成声,呜咽不止。   成丁看着这个孱弱的苍白少年,肩头一耸一耸地哭的可怜,自己也不知熊正犯了什么事,以为和平时一样,得罪了熊职,又被熊职欺负,便凑到熊职面前说情道:“公子,要不小的替他抓抓吧,看他怪可怜的。”   熊职眼珠一转,突然转身抓起案上的水瓮,直接泼到熊正胸口,冷冷笑道:“还痒吗?这下就不痒了吧?”   熊正低了头,看着胸口正慢慢浸出蓝荧荧的光,口中微微笑道:“多谢阿兄,这下真的不痒了。”   闵旬看在眼里,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事,口中疾呼道:“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惺惺相惜,算是一种爱么?熊正还只是少年心性,熊芊却己是心机成熟的女子,在这种不平衡的关系里,熊正自然只能是牺牲品,在他执拗的心里,熊芊便是最懂他,最值得他爱的人。   第90章 一切来我背   第二日清晨,便有司宫来报,绣坊的绣娘死了两个。似是中毒而死,两只手指尖泛蓝,手指肿大,双目圆睁,眦目欲裂,除此之外,便再无异样。   公主芊的出嫁仪式要在午时前进行完,此刻正该去往少庙祭祀先祖,允儿收拾停当,正欲往外走,便被司宫拦在了宫门口。   司宫不敢耽误襄夫人的时间,却又觉得此事不得不报,便三言两语地急急说完,躬身立在一边,等候着吕允儿拿主意。   吉时是三日前大巫卜出来的,不能耽搁。司宫说的虽急切,允儿却听的一句不落。停住了脚步,仔细问道:“却是哪两个人?”   司宫躬身恭敬地答道:“正是那两个为夫人做孔雀裘衣之人。”   允儿难以置信般地问道:“什么!做裘衣的绣娘全部中毒而死?”   司宫惶恐不安地说道:“并不是,做裘衣的绣娘共是四人,只有两人中毒,另外两人并无事。”   公主炎铮陪在宫门口,听到太庙的钟声悠悠地敲起,急忙对允儿说道:“时辰要到了,不如母后先去太庙,孩儿随司宫前去看看,待仪式结束后,孩儿便前来回禀母亲。”   允儿见状,也只能如此,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莫要用手去碰那死人,你去看看便罢,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公主炎铮道:“便依母亲。”   于是各分两路前去不提。   绣坊之中,两个死去的绣娘脸上蒙着白布,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手的指尖自袖中露了出来,炎铮掩着鼻子上前查看,露出来的手指竟涨的有寻常人的三四圈大小,指尖处泛着蓝荧荧的光,竟似有点点金砂掺在里面。炎铮想了想,拔下头上的银簪,轻轻地点在那蓝光处,只一瞬,银白色的发簪便从尖到尾通体变得乌黑!   当啷一下,炎铮哆嗦着将簪子扔到地上!   司宫急忙上前,连声问道:“公主,公主可无事?”   炎铮镇定下来,摇摇头道:“我无事,此毒甚烈,且莫要使人碰到手指,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吧,门口派人把守,不得使闲杂人等进来。”   司宫连声应着。炎铮迈步走了出去,绣坊一堆的人被司宫拘在庭院中跪着,不敢乱动。见到炎铮出来,绣娘们哭喊着:“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们并没有害人,求公主放过奴婢……”   炎铮环视了一眼众人,朗声说道:“尔等且莫要急,待我细细问过之后再做定夺,若有人图谋不轨,做这种戕害人命之事,被我寻出来,必要她与这二人抵命!当然,本公主也不会随意冤枉好人,若果真与你们无关,本公主还要重赏尔等,尔等近日为长公主之事通宵忙碌,实有功劳。”   朝霞之中,炎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绣坊之中,众人被她的威慑镇住,都低了头,有几个人小声啜泣着:“公主明断,公主明断啊……”   炎铮转头对司宫说道:“且一个一个来,那两个未死的绣娘,先叫进来。”自己迈步往正堂中坐下。   司宫点头应着,扬声问道:“线娘和丝娘在何处?”   两个女人自人群中走出来,脸色煞白,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来到炎铮面前。   太子商一大早来到流观阁,却被告之襄夫人已去了太庙,太子商顿了顿脚,只得又上了车辇,奔太庙而去。   心里着急,催着御人再快点,御人“啪啪”地清脆抽了两声,马车在开阔的宫道上飞奔起来。经过一处岔路,冷不防从斜边上出现一辆安车,差点与之撞上,御人急忙用力拉起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堪堪从安车车顶擦过,车辇倾斜,太子一个骨碌自辇上掉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急忙站了起来。   御人禁住了马,急急地跳下马车伏在太子脚前请罪。太子看向安车中的人,扬声问道:“车上的人没事吧?”   那边也是惊魂未定,听得太子出声询问,炎铮掀开安车的帘子,奇问道:“阿兄,怎么是你何事如此着急,竟敢在宫中纵马狂奔?”   太子沉声道:“是无毒杀了莫敖伯父,闵旬寻到了证据。无毒已经认罪,现在被我禁在宫中。我正要前去禀报父王母后,不想他们已经去了太庙。”   炎铮瞪大了眼睛,急忙说道:“今日芊姐姐出嫁,原定这个时辰在太庙中祭祀先祖,此事非同小可,不若与我同去太庙。”   太子见炎铮盛装打扮,坐在安车上,又问道:“你为何现在才去?误了时辰,你不怕父王母后怪罪于你?”   炎铮下了车,走到太子商面前,脸色沉静如水,凝重地开口道:“阿兄,为了芊姐姐出嫁,我使人为她制了件孔雀裘衣,不想昨日裘衣刚刚制好,便有人毒害了绣娘。我怀疑有人要害芊姐姐,现在便要去太庙禀报母后,并拿回那件裘衣验看。”   太子商也被这意外的消息惊了惊:“岂有此理,宫中何人这么大胆,敢在公主出嫁之物上动手脚?”   炎铮惋惜地说道:“我已经在绣坊审了一个时辰,也未审出什么来。那件裘衣想必是不能用了,那可是上好的翠羽,原来是要进献给母后的……”   太子一楞,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炎铮眨眨眼,又重复一遍,“原本是要进献给母后的……”   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难不成,是有人想毒死母后?!”   太子急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裘衣是为了母后而准备的?”   炎铮回味过来,迟疑道:“还有文珠……是她帮我想的主意。”   突然掩口惊叫了起来:“还有熊芊!正是她献的翠羽!这翠羽便是从她所饲的锦阑身上剪下来的!”   太子眯了眯眼睛,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道狠厉:“必定是她!一定是她!她原本想借你的手献了裘衣给母后,那么母后一旦出事,便是你献的衣,下的毒,与她无关,且今日之后她便在千里之外,再难将她治罪!”   一言点醒梦中人,炎铮切齿道:“这个贱人,好狠的居心!”   太子转过身去,令驭者解下马车,翻身上马,转过头对炎铮说道:“你且去我东阳宫中,与职儿和闵旬看守好熊正,我去太庙禀报父王母后!”   炎铮应道:“诺,阿兄小心!”   兄妹二人分头匆匆而去。   ……   东阳宫中一片混乱,熊正胸口被熊职泼来的水一激,竟有股股白烟冒了出来,熊正身着的那袭白衣,在白烟之中,胸口遇水处,竟慢慢渗出了蓝荧荧的颜色。   熊正咳着,脸色痛苦而扭曲,慢慢倒了下来。   熊职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还拿着那个水瓮,回过神来,当啷一下把水瓮丢得老远。   闵旬扑了过来,掏出鱼肠短匕,三两下便割断了缚住熊正双臂的绳索,又三两下快速剥下了他的衣衫。脱掉了那件湿淋淋的长衣,贴身之处,一个蓝荧荧的小荷包啪地掉了出来,丝丝缕缕的白烟,仍袅袅不绝地从那荷包上冒出来。   熊职皱眉要凑上去看,被闵旬大喝道:“此物有毒,莫要碰它!”   熊职已经被白烟呛到,咳咳了两声,急忙后退。   熊正倒在地上喘息着,嘴角挂着冷笑,眼睛斜睨着二人。   正束手无策之际,炎铮迈步走了进来。熊正赤着上身,倒在地上,胸前泛起一片蓝荧荧的光,眼开着皮开肉绽,鲜血迸了出来,汩汩地流下。   炎铮也楞住了,那片荧蓝之色,与绣坊中死去的绣娘竟一模一样!   口中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   闵旬也无计可施,沉声道:“这东西好像遇水而融,才会发挥毒性,公子泼了水在他身上,才变成这样。”   熊正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口中轻声说着什么。   闵旬和炎铮凑过去,只见他嘴巴一翕一和,轻声地念着熊芊的名字。   二人对视了一眼,炎铮转过头去,心中惊骇。闵旬却比她先知道一步,并不诧异。   炎铮看着熊正,问道:“你究竟中了什么毒,可有解药?”   熊正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咬牙狞笑道:“此乃孔雀蓝,无解。我活够了,尔等也不必救我。”   炎铮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呼地站起来,顿着脚道:“熊正,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子不做,父王马上就要封君赐地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熊正嘴角渗出一丝血,惨笑道:“可我父亲的命,谁来抵!我不要再看到他,终日顶着一张丑陋的脸做好人!整日喊着我,正儿,正儿!他不配!正儿,本应是我父亲喊的,可是因为他,我却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他该死!该死!拼了我的命,我也要他死!”   宫中一片寂静,闵旬和炎铮都沉默不语,熊职也被熊正这激烈的真心话镇住,蹲在那里,沉着脸,看着大口喘息着的熊正。   闵旬突然走过来,低声对炎铮说道:“此药乃是长公主给熊正的,若有解药,也必定在长公主那里。……只是,那日我听长公主说,她再也用不到此药了,不知解药还会不会在她宫中……”   熊正突然嘶吼道:“此事与她无关,全是我一人的主意!”   三人看着熊正,交换了个眼神。闵旬低声道:“不能让他死。”   炎铮咬了咬牙道:“去搜她宫室,碰碰运气也好。她如今在太庙祭祀,正好使人去看看。”转头看向熊职道:“职儿,你去。”   熊职撅起嘴,皱眉道:“我不去!”   炎铮喝道:“你不去也得去,祸是你闯下的,他纵然杀了莫敖伯父,也轮不到你害他!快去!搜到了解药,留他一条命,或许父王还不会罚你。”   熊职翻了翻白眼道:“好吧。”转头又向奄奄一息的熊正啐道:“就该让你死!直接让你烂死才最好。”   炎铮怒目圆睁,喝道:“莫要罗嗦,可是讨打?快去!”   熊职见炎铮真的动了怒,不敢再顶撞,转身小跑着出去。炎铮对小宫人成丁使了眼色,成丁会意,在后面也飞跑着追了出去。   闵旬张了张嘴,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娇弱的炎铮,发起怒来竟让混世小魔王熊职害了怕,突然觉得好笑,嘴角微微勾了勾,涌起一丝笑意。   炎铮转过头来,一眼扫过闵旬唇边的笑意,突然脸色绯红,小声说道:“你笑什么,没看过别人发怒?”   闵旬无言以对,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炎铮伸手悄悄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垂了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闵旬和炎铮各自羞涩。   地上熊正半睁着眼睛,嘴里说道:“靠,真当小爷已经挂了,能不能注意点,我这里正痛得欲死欲生,你二个在我面前调情?”   第91章 反1转   太庙之中,在大巫喃喃的祝祷声中,公主熊芊款款踏上高台,亲手献上牺牲,祭祀太一及楚人先祖。楚王携夫人立在一旁陪伴着,微笑地看着她。   太子商远远地出现在门口,站在一片肃穆的人群边上,并不上前。吕允儿闪眼看到,心觉奇怪,齐奚悄无声息地走到允儿身后,附在耳边密语几句。允儿眼帘轻轻动了动,随即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仪式结束了,允儿轻轻扯了扯楚王的衣袖,楚王会意转过身来,允儿轻轻地楚王耳边说了几句话。楚王直起身来,面色不变,仍然满脸笑意,朗声说道:“芊儿乃是我楚国的长公主,此次远嫁百越,实是大楚和百越之福。大楚与百越结为姻亲,两邦今后息止刀兵,和睦相处,百姓安乐,此皆是长公主远嫁的功劳。寡人笃信,长公主必会不负众望,礼敬姑嫂,辅佐百越新君,展我大楚的公主风范!”   台下众人欢呼着,众人簇拥着长公主芊款款走下高台,熊芊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百越使团。   “芊儿……”一声呼唤,允儿止住了熊芊的脚步,允儿走过来,微笑地执起熊芊的纤纤玉手道:“芊儿,且先随本宫去流观阁,本宫还有些话要嘱咐与你。”   熊芊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迟疑道:“不是要出发了吗……”随时闭了口,转过头求助般看向扎哈,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扎哈一怔,与乌吐交换了个眼神,乌吐声如洪钟地楞楞问道:“出发的时辰快要到了,不知夫人有何要事要交待公主?”   允儿并未不悦,只微微一笑道:“使者莫急,本宫有一件宝贝,昨日忘了交给公主,方才想起来,因是女孩儿家用的物件,便只能让公主亲随本宫去流观阁,用不了多少时辰,放心,不会耽误你们上路。”   楚王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乌吐的肩膀道:“你急什么,公主铁定会随你们回去,又不会跑了!芊儿还没有正式嫁到百越呢,百越之人便如此紧张公主,真是难得!”乌吐被楚王取笑一番,只得讪讪地闭了嘴。扎哈冷眼旁观,不发一语。   转过头去对熊芊说道:“芊儿,你且先随夫人去吧,百越使者且随我去章华台稍候片刻。”   熊芊不得己,只好跟在吕允儿身后,离开太庙大殿,临走前向扎哈投去求助的一瞥。   扎哈却不动声色,若有所思。   ……   觅香宫中一片空荡,公主远嫁,祭拜仪式过后,便不会再回来了。此处便会闲置,宫人们都己经回司宫处重新分派,宫中大门虚掩着,熊职和成丁推门进去,转了几转,便直接摸到了觅香宫的内殿。   寝宫里空空荡荡,只余床榻幔帐和妆台等大件的用具。熊职心浮气躁地一通乱翻,并无所获。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榻上,口中骂道:“这个短命夭寿的,小爷我第一天见到这个衰人,就觉得丧气。这十年来每次见他都有祸事找上门来,真是天杀的克星!”   成丁一边东翻西找着,一边嘴中急道:“哎哟我的小爷,都什么时候了,这次他若翘了,你也难逃一顿好打,还是快起来找吧,时间可不多了。”   熊职呸地一声往地上啐道:“这对狗男女,没想到他二人竟然勾连在一处,这叫自作自受,要我看,拼了小爷我的一顿板子,干脆烂死他算了!”   成丁上窜下跳地翻检着,连房梁处也扒上去看上看,结果搞了一头的灰下来,灰尘扬扬洒洒地飘下来,成丁不断地打着喷嚏。熊职也跳起来,用手扇着鼻子,皱眉叫道:“轻点啊!让你找东西,又不是让你拆房子!”   成丁心中暗自恼恨,这还不是为了小爷你,不然我这么卖力作甚!嘴上却陪笑道:“公子啊,你且起来,只差这榻上,小的还没有翻上一翻。”   熊职索性四仰八叉地往床榻上一倒,骂道:“小爷一夜没睡,又累又倦,不找了,拼了这顿打,就让他痛死!”   成丁上来拉他,一边拉一边央告道:“哎哟小爷,我的祖宗,来都来了,万一真的放在这床榻下,我们不就不用挨打了么,你是拼了这顿板子有人伺候,小的可就不光是要挨板子了,若被撵出东阳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小爷了啊……”   正拉扯之际,熊职触到身下一处硬硬的东西,随手掏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主仆二人楞住,原来是一部简册。熊职随手翻翻,一惊之下,竟呼地坐了起来!口中哈哈大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嘿嘿嘿,你可知这是什么?”   成丁摸不着头脑,趁着熊职起身之际,忙手忙脚乱地爬到榻上翻检着,嘴中说道:“凭这是什么,都不是解药便罢了。”   熊职傲然一笑,嘴角勾出一丝冷意,抬起屁股起身,用简册轻敲手掌,回头说道:“蠢货!莫要再翻了,拿了这个,便有解药了,走吧。”   成丁一听,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快速地从床榻上蹦下来,点头哈腰地对熊职奉承道:“还是公子厉害,这是什么宝贝……”   熊职抬脚往门外走,看也不看他,口中轻哼:“说了你也不知道……”   ……   流观阁内。   熊芊随襄夫人迈进寝宫。齐奚递了个眼色,招月立刻将门关上。   熊芊转头一看,心中愈发地肯定,今日恐怕是难离此处了。反而镇定了下来,微微一笑道:“不知夫人将我叫来,有何事要对芊儿说?”   吕允儿看着她,轻描淡写地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正儿对莫敖下了毒,经过一夜审问,他终于供出来,说是你给他的药,本宫只是想问问,你的药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药?”   熊芊惊诧地叫道:“熊正说药是我给的?他真的这么说。”   吕允儿冷了脸,淡淡地说道:“确实如此。”   熊芊脸色苍白,心中暗恼,果然男子薄情,是最信不过的,原以为熊正万万不会将自己供出来,幸亏自己没有信他的话,答应随他去什么郧县。那些药自己全部都用在锦斓身上了,自己身上并无什么马脚。   抑制住心中翻滚的怒气,熊芊很快便镇定下来,笑道:“夫人相信吗?夫人说的是什么药?芊儿见都没见过,又怎么能给正儿什么药,况且,正儿与我平日里极少来往,又哪有什么赠药的由头?”   襄夫人手中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药是自己给熊正的。熊芊心中笃定了这一点,便打定主意咬死不认帐。   日上三竿,满室明晃晃的阳光耀眼,熊芊身着一袭绛红色的曲裾,腰身纤细,亭亭玉立,一张脸儿却透明般地苍白,眼角微微上挑,眼底游离着一丝狠绝的光。允儿看着熊芊,那一瞬间,竟似看到了当年的蔡姬,笑意宴宴地在这流观阁里,对刚入宫的允儿说道:“妹妹,姐姐擅长小食,愿意教你做些太后爱食的点心……”   转眼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怯生生的小女孩长大了,心里天然便随了蔡姬的一颗蛇蝎心肠,养在宫中,自己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竟然在最后将要离宫而去的时候,还想着要假炎铮之手害死自己!   允儿觉得一阵阵心寒和疲惫,这许多年过去了,自己重生后除掉了一个个死对头,却又新涌起一个个新的麻烦,厌倦地闭了闭眼睛。   允儿睁开眼,对齐奚道:“去,将苑囿的管事传进来。”齐奚走到门边,传了允儿的话,早己等候半天的管事走了进来。   见到允儿便扑通跪下。允儿问道:“你且好生看看,可认得眼前的人?”   管事抬头打量了熊芊几眼,又低了头回道:“这是长公主,天天到苑囿里来喂锦斓的。小人自然认得。”   允儿叹道:“你且好好说与公主听听,那日公主都与熊正说了什么,你听到的都要如实说出来,如有隐瞒,便割了你的舌头。”   管事不敢怠慢,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偷听来的话说了一遍:“……长公主亲口告诉公子正,是谁杀了公子正的父亲,无毒公子当年是怎么死的……”   管事的絮絮叨叨的话语在大殿上如同催命的咒语一般,熊芊听的摇摇欲坠,却仍然咬死不认,冷笑道:“夫人便凭这一人之言,便定了我的罪?焉知不是有人要害我,串通了此人,欲想置我于死地?!”   允儿扬起眉毛,反问道:“那你觉得又会是谁想要这般害你?你说的是本宫吗?本宫已经决定成全你,让你嫁入百越,有必要在你要离宫之前,费这么大的周章,要故意害你吗?”   熊芊汗水涔涔而下,几乎虚脱,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口中却坚定地说道:“芊儿无罪!我并没给熊正害人的药,也不曾让他去下毒。”   正在此时,大门轻轻打开一条缝,招月闪身进来,齐奚急忙走过去,招月附耳说了几句。齐奚点点,招月一礼,退出门外。   允儿抬起头,齐奚微微笑道:“夫人,炎铮公主求见。”   允儿皱眉问道:“她来何事?”   齐奚恭敬地回道:“长公主落在觅香宫一样东西,炎铮公主特意给长公主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虎亲兄弟,上阵亲母女啊!   第92章 离2宫   炎铮公主得召,急急地跨进门来。见到熊芊,眼中含泪,哀求道:“长姐,求你救正儿一命吧!”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襄夫人和熊芊都怔住了。襄夫人立刻问道:“正儿?正儿怎么了?”   炎铮转过头来,对襄夫人说道:“正儿中了孔雀蓝的毒,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熊芊听得孔雀蓝三个字,犹如一声焦雷在心头炸响,炎铮居然知道孔雀蓝的名字,……   炎铮眼含热泪,看着熊芊道:“正儿从小与我们一块长大,便如同亲弟弟一般,如今看他受苦,实在不忍,还请长姐救他一命!”   熊芊脸色苍白地瞪着炎铮,恨恨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中了毒,与我何干,你不去找医人,却来问我!实着可笑!”   炎铮无法,自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简册,呈与襄夫人道:“母亲,这是长姐遗留在觅香宫里的,上面详细记载了孔雀蓝的制法和用法,只是关于如何解毒的一段,已被涂去……”   襄夫人允儿明白了。展开简册,只见解药一处的记载,被一道浓浓的墨迹涂盖,再也看不清半个字。皱着眉头,心中想着,这可真是报应不爽,熊正昨日给别人下毒,转眼便自己着了道。   吕允儿慢慢开口问道:“这可是你干的?你真的想见死不救?”   熊芊转过头去,一语不发。   吕允儿嘴角慢慢地渗出一丝冷笑,看着熊芊道:“本宫还以为你和熊正有多大的交情呢,你都能冒着宫中禁忌,亲口将无毒之事告诉熊正,今日又不肯救他的命……难不成,你想灭他的口?”   熊芊恨恨地转过头来,眼睛里燃烧着一小簇火焰,咬牙说道:“他中了毒,与我无干,我为何要救他?”   吕允儿见她执意不肯,便转头问炎铮道:“那孔雀蓝可还有剩余的?”炎铮抽泣道:“有倒是有……正儿贴身放着,遇了水,便化了,只是那装药的荷包还在,无人敢碰。”   吕允儿手握简册,轻轻地敲着手心,轻轻一笑道:“那就只好把剩下的药也给长公主用上一用,长公主若是也中了此毒,没准就会想起解药了。”   熊芊惊惧地坐在地上向后退了退,颤声道:“你……你安敢……”   吕允儿轻蔑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宫有何不敢?为了救正儿,救无毒公子的嫡亲血脉,本宫也只好出此下策了。……至于百越,本宫另打发了族中贵女嫁过去便是,本宫会对那个藏头缩尾的百越新君扎哈说……长公主暗疾发作,暴毙了。”   熊芊看着眼前这个华贵温柔的夫人,背后窜起了一股冷意,是的,自己的小命仍然捏在她手里,无论自己怎么算计,也始终难逃她的手心,只要一日不离宫,自己便一日难保安稳,当下最明智的决定莫过于赶紧交出解药,离开楚宫。   心中想的明白了,咬了咬牙道:“只要我交了解药出来,夫人便会放我西去吗?”   吕允儿扬眉,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本宫为何不放你去呢?百越新君还在章华台等着长公主呢。”   熊芊突然多了一个主意,略一思索,坚定地说道:“我要当面见正儿,我有话问他。”   吕允儿嘴角勾了勾,微微笑道:“速送长公主前去东阳宫!”   熊芊被春烟扶起,缓缓地向门外走去,身姿摇摇欲坠,全身都靠在春烟身上。炎铮向吕允儿一礼,转身便要一同前去。吕允儿轻声唤住了她,待熊芊走下丹陛,去了远了,将目光收回,问炎铮:“你可知她为何要亲见正儿,才肯拿出解药?”   炎铮略一思索,立刻瞪大了眼睛,迟疑地问道:“难道她以为我在诓她?”   吕允儿伸手抚了抚女儿的秀发,又笑问道:“诓她什么?”   炎铮不解地说道:“当然是解药了。”   吕允儿将目光看向熊芊离去的背影,远的几乎看不见了,嘴角噙起一丝冷笑道:“此女心机颇深,她其实怀疑熊正是否真的中了毒,疑心那锦阑制成的大氅露了马脚,因此不愿将解药交出,”   炎铮脑子一转,随即明白了,口中接道:“所以她要亲眼见到熊正中了毒,才肯将解药交出来!如果是其它人中了此毒,她是万万不会给药的,女儿说的对吗?”   吕允儿笑道:“既歹且狠,正好与百越新君相配,长公主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婚配人选。你送与她的大氅,可曾嘱咐春烟收好了?”   炎铮小声道:“已经嘱咐过了。”   吕允儿点头笑道:“北风也凉了,西去路上,正好用的上。”   ……   东阳宫中,熊正倒在地上,胸前溃烂不止,血水掺杂着蓝莹莹的光将身前污的不忍直视。太子沉默地立在窗前,熊职正若无其事地与闵旬闲聊着。   “我听说你还有个别名叫木头?”   闵旬一怔,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熊职笑嘻嘻地指了指太子说:“我未来的王嫂说的。”   太子转过身来,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笑闹。”   熊职满不在乎地说着:“反正他也是死有余辜,费这么大劲救他作甚,回头禀了父王,凭他犯的事,左右也是一刀,给莫敖抵命。”   太子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糊不糊涂,他好歹也是宗族国子,事情没说清楚,哪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父王也无法向宗族交待!你闯了大祸还不自知!”   熊职被太子一顿训斥,连翻几个白眼,蔫头搭脑地嘟喃着:“谁知这厮竟把毒药贴身放着,岂不是找死,况且我不是都找回记载解药的简册了么……”   太子气的七窍生烟,实在无语,摆了摆手,不与这个顽劣的弟弟争辩。   熊芊便在这时走了进来。   太子一怔,转头看着熊芊。熊芊看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熊正身旁,再无疑虑,自怀中拿出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旋开,里面有个小间隔,一边是那浅黄的粉末,另一边便是一颗红色的小药丸。   熊正微微睁开眼睛,扯扯嘴角,强笑道:“你来了。”熊芊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将那些浅黄的粉末倒在掌心,又均匀地撒在那溃烂的创口上。熊正咬着,不吭一声。   熊芊敷完了药末,毫不停顿,又捏出那颗小小的药丸,冷冷地说道:“张嘴,把这个吃了。”   熊正气喘着:“不是只有一颗了么,你且留着吧,或者日后还有用。”   熊芊冷哼道:“何必这般苦情,救了你,夫人才肯放我上路,你还是赶紧吃了了事。”   熊正一楞,一颗眼泪静静地从眼角滚落,哑着声音说道:“为何这般对我?”   熊芊不语,转身将药交给了太子商。   太子商接过药丸,直接钳开熊正的口,将药丸塞入熊正口中。   待熊正把药咽了下去,熊芊方才转过身来,平息了怒气,对着熊正缓缓开口:“你为了自保,将我供出来,说毒死莫敖的药是我给你的,我并不怪你。原本我对你便是利用,并无半点私情之意,如此甚好,今日便正好了了此事,从此与你再无瓜葛。”   说完,再不看他,转身离去。   熊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伸了手,似要将熊芊抓住,用尽全力地喊着:“不,不,你回来,我并没有说那些话……不是我……”   熊芊头也不回地走远。一屋子人静悄悄地,任凭熊正嚎啕大哭,哭了半晌,渐渐没了动静,闭了嘴,眼睛半张着,呆楞地看着案几。闵旬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手扯下衣襟,走向熊正,用那襟布擦拭着熊正胸前的血迹。   太子侧过头来,看着闵旬动作,一言不发。   闵旬突然叫道:“快看,已经不流血了。”熊职立刻凑了上前,惊讶地咂了咂舌道:“这是什么神药,竟如此厉害!”   闵旬脱□上的衣衫,扯成几条,为熊正包裹完毕,看向太子道:“不如将他移回槐馆?”   太子阴沉地看着熊正,半晌摇摇头道:“玉夫人还不知此事,且莫要惊动了她,先将他移到榻上,你们好生看守,我前去章华台禀报此事。”   闵旬遵命。   太子又瞥了瞥熊职道:“你若再惹事,我也不管了。”冷冷地撂下这一句,便拔脚出门去了。   ……   章华宫中,百越使者见日头越升越高,都等得不耐烦了。扎哈给乌吐使了个眼色,乌吐起身道:“大王,我等该起程了,不知长公主何时回来……”   话音未落,允儿携着熊芊之手款款地走了进来。   熊芊重新上过了妆,娇艳欲滴,华贵非凡。   允儿笑吟吟地说道:“长公主,便交与尔等,路上须好生照拂,莫要出了差错。”   乌吐一见之下大喜,豪迈地拍着胸口许诺着:“大王夫人放心,长公主若是在路上少了一根毫毛,我乌吐提头来见!”   允儿向楚王笑道:“看这个浑小子,大喜的日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楚王微微一笑道:“若真少了一根毫毛,百越之君亲来抵命便是。”   一句话说的满堂众人色变噤声。楚王哈哈大笑,允儿娇嗔道:“大王还是这么爱说笑。时辰不早了,早点送芊儿启程吧。”   楚国长公主出嫁,十里红妆。郢都的百姓们看的瞠目结舌,坊间从此流传着楚王甚爱长公主的佳话。   ……   出了郢都,一路向西,秋意瑟瑟,沿途的枫叶尽染火红之色,似野火般遍烧了山峦,明净的长空,偶有玄鸟掠过。行进的马蹄声声,踩在枯枝上咯吱咯吱地响着。百越人居住在山林里,不曾见过这般壮观的山河,欣喜之下,便唱起了嘹亮的歌声。   熊芊坐在辕车中,卷起了帷帘,看着壮美的无边秋意,郢都已经看不到了,心中轻松了下来,轻轻吐了一口气。   想起今日的凶险,心中尚有余悸。按说自己在宫中私相授受,教唆并给熊正毒药,是必死无疑的罪名。不知为何襄夫人并没有任何惩罚,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给了熊正解药才放过自己?   熊芊左思右想,只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心中忽又想起一事,孔雀大氅不知制成了没有,待大氅用在夫人身上那一天,便是自己母亲蔡姬的仇得报之日!   熊芊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拢了拢身上裘衣,感觉一阵阵昏昏欲睡。   春烟见她倦了,便赶紧过来放下了帷帘。车厢里昏暗且温暖,熊芊极度疲惫之下,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车厢里昏暗地看不清,熊芊感觉胸闷的喘不过气来。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熊芊喘息着,唤着春烟:“水,快给我水。”   春烟急忙拿了水囊递给熊芊,熊芊口渴难耐,咕嘟咕嘟大口地将水囊一饮而尽。   仍然感觉胸闷如火烧一般,憋闷的透不过气来,喘息着说道:“将帷帘卷起来透透气。”   春烟燃起了灯烛,笑眯眯地说道:“外面冷了,还是不要开窗的好,公主生了病,奴婢可担待不起。”   熊芊头晕眼花,细细地喝道:“大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春烟掩嘴一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灯下秋波潋滟。   春烟咯咯笑道:“公主息怒,这都离京八百里了,公主还是莫要摆谱的好。”   熊芊手脚不听使唤,渐渐感觉口舌麻痹说不出话来。   春烟笑的越发灿烂,指着她身上,说道:“公主可认识此物离宫之时,夫人特意嘱咐奴婢带上给公主御寒呢。”   熊芊慢慢低下头,身上盖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锦阑的羽氅!   熊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襄夫人,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耳边春烟的声音似梦似幻:“为了你,白白死了两个绣娘,你是人,绣娘也是人,没什么贵贱……你好生去吧,记得这是夫人让我做的,做了鬼也莫要来找我……”   行进的队伍来到一处溪边。扎哈命令众人扎营。   辕车停了下来。扎哈亲自走到辕车旁,撩起帷帘,伸手笑道:“我的王后,下来歇歇吧。”   一只白晳的手,搭上了扎哈的手掌。   春烟在车里,露出了妩媚的笑。   扎哈脸色一变,立即甩了春烟的手,向车厢内看去!   春烟跳下车,立在车边,冷冷地笑道:“莫要再看了,她患了重疾,已经暴毙了!”   扎哈缩回了头,瞳孔骤然收紧,看着春烟,手摸向上了腰间的刀。   春烟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道:“我有几句话,不知大王肯不肯听?”   扎哈面沉如水,阴鸷地看着春烟道:“你说。”   春烟一笑,明媚地说道:“长公主在路上离奇暴毙,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若是楚王夫人知道此事,追究起来,那百越可有办法抵挡我大楚的虎狼之军?”   扎哈不语。春烟又继续说道:“这几年楚军兵强马壮,四处征伐,想要灭谁,只需要一个借口,大王愿意给楚军这个最好不过的借口吗?”   扎哈借着星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春烟又笑道:“人人都知,大王从楚宫娶走了长公主,那么跟随您回到百越的,必然是这位长公主,至于谁做这个长公主,又有何分别?”   扎哈摸刀的手慢慢放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春烟道:“你干了这件大事,却如此轻描淡写?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春烟嫣然一笑道:“大王果真是聪明人。在下一个弱女子,若无人指点,岂有这么大的胆子?”   扎哈眸光闪动,看着春烟,二人对视片刻,百越从人跑过来,请扎哈到篝火旁进食。扎哈温柔地执起春烟的手道:“夫人,且与我同去吧。”   春烟艳如春花般地笑了,转头对从人说道:“车厢里的尸首拖出去埋掉,旁边的那个大包袱不要打开,也一块埋了。”   从人惊诧地应了,低了头去办。   红红的火苗舔上了天空,百越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春烟坐在扎哈的旁边,笑容如霜花般艳丽。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春烟被熊芊罚自抽巴掌么。   熊芊明知这个丫头是吕允儿安排的眼线,但却无计可施,只能偶尔捉了错处敲打敲打。不想最终被这个卑微的小婢子,拣了个大便宜。   生活中,这种一朝小人得志,一飞冲天的事例,比比皆是。   9第93章 大结局   在宫中最有名望的申保以命作抵之下,熊正终于免于一死,被发配到楚国最偏远的一处封地。申保白发皓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他用心辅佐了三代楚君的王宫,随着熊正而去。   暮色中,寒鸦鸹噪,冷风浸人。夕阳的光撒满大地,王妇二人立在高台之上,申保告辞而去。允儿看着申保离去的背影,奇怪地问楚王道:“不知申子为何对熊正百般维护,求情也便罢了,可这一去,年逾六旬的申子恐再难回来,只怕要埋骨它乡了。”   楚王长叹一声道:“申子不说,寡人也不便说破,但愿熊正能明白申子的一片苦心。无毒当年,便深受申子所喜,只是他后来自寻死路,申子痛心疾首,很多年再不愿提起此事……”   允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申子这般维护熊正。   一阵寒风吹过,允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楚王觉察,伸出臂膀搂住允儿笑道:“回去吧,莫要再担心他们,各人的命各自修,是福是祸,由他去吧。”   ……   十年后的夏天,流观阁内,一片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今天是允儿四十五岁的寿诞,一大早,太子商和太子妃文珠便带着两个公孙来前来给祖母问安。允儿端坐着,慈爱地看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公孙。   文珠弯下腰,教导一男一女两个双生子给祖母叩头行礼,奶声奶气地贺寿。如箩的大肚十分笨重,齐奚急忙上前扶住文珠,允儿笑着让文珠坐下,双生子不认生,一番叩头之后,便到处跑着,好奇地看着大殿中物件。   越夫人笑意吟吟地说道:“不想文珠这此年,却是最让夫人省心的一个,嫁来不到三年,便已为太子开枝散叶,真是我楚宫之福啊。”   文珠羞红了脸,急忙岔开话题道:“托夫人的福,夫人为孩儿选的两个乳母,十分得力……”   越夫人越发笑的开心了:“你这孩子,你会生,生的好,跟乳母有什么关系……”   文珠越发了脸,太子商揽着文珠的肩头笑道:“庶母说的是,其实庶母应该夸的是我……”话还没说完,腰间就被文珠狠狠掐了一把。   众人都哄笑起来。允儿慈爱地看着这对小夫妻,心中却轻轻叹喟,时间过的是太快了。   越夫人也老了,一双眼角笑起来堆砌的皱纹,是厚厚的粉妆盖不住的。允儿轻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么多年保养得宜,光洁艳丽的脸上容颜不变。除了眉目之间,早己褪去青涩娇嫩,顾盼颦笑之际,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依然清澈,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呵。   允儿恍惚地看着殿中热闹的众人,从重生到现在,一路蒙太一护佑,这一世平安顺遂,两世为人,该报的恩该复的仇,所有心愿都实现了,似乎没什么再值得遗憾的。   正恍忽间,只见双生子争抢着抓着一个物件欢快地跑过来。   姐姐跑的快些,高高地举着小手来到允儿面前,撒着娇问道:“祖母,这是什么东西?送给娇娇可好?”   弟弟也跟着扑了过来,静静的偎在允儿膝头,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不说话。   允儿看着玉娇手中的东西,笑道:“这个叫铜虎,是祖母年轻时候玩的东西,如今娇娇喜欢,就送给娇娇了。”   那只小小的铜虎,当年是未入宫前与子离闲逛时看到的。子离见她喜欢,便悄悄地买了下来,后来允儿入宫了,子离便托楚王转赠与允儿,二十八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申县的一切记忆都如同过眼烟云,只剩下这只铜虎,还依然在这深宫中静静地守护她。   允儿拿起铜虎,用绢帕轻轻地擦了擦蒙尘的虎首,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递与玉娇。   玉娇伸手接过,十分开心,笑眼弯弯地向允儿施礼道:“多谢祖母!娇娇一定好好善待。”   弟弟玉宣咬着手指头,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也要,祖母,宣儿也要。”   文珠急忙使人将二子抱过来,口中哄着:“莫要贪心,你们姐弟二人一块玩便是。若是真有两只老虎,便会打架的。”   正笑闹之际,宫人前来禀报:“夫人,晋国太后驾到,前来为夫人贺寿!据报已经在城外五十里了。”   晋国太后,便是秋夔,一别二十五年,再未曾谋面!   允儿惊喜之下,直接从座而起,口中说道:“快快备辇,本宫亲去迎接!”   ……   城外斜长的草坡上,芳草青青,杨柳依依,二十五年后,故人重逢在当初送别的地方。   允儿率宫中众人隆重出城相迎三十里,翘首远眺。草坡上芳香的小花沁人心脾,让允儿突然想起送别的那个早晨,年轻的公子坚与秋夔,白衣飘飘,乌发如瀑,温婉的眉眼相对,携手归去。   远远看到一队人马过来,旌旗猎猎,上书大大的晋字。上千骑身着乌黑盔甲的护卫,簇拥着几辆马车出现在土坡下。太子商指着那处给允儿看,允儿激动地喃喃着:“来了,来了。”   一辆乌黑精钢打造的华盖马车停了下来,七彩的帷帘卷起,侍婢上前,扶出一个清雅的贵人。   秋夔依然是一袭白衣,清隽如昔,腰间束着一条金钩玉带,胸前挂着青碧玉的组佩,当年瀑布般的乌发梳成了远山髻,斜簪了三根金钗,清爽利落。   允儿迎了上去,秋夔疾走几步,二人执手相对,无语凝视,嘴角噙笑,泪珠儿潸然而下。   允儿看着秋夔,眉目依旧如画,只是脸色略为苍白,微微笑道:“这许多年不见,妹妹仍然美貌如旧……”   甫一开口,秋夔便泣不成声:“如今我成孤雁了,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姐姐,真是甚慰心怀……”   允儿也悲从中来,晋国国君两年前驾崩,秋夔之子继位,秋夔便被尊为晋国太后。虽地位尊显,新君早晚问安,但秋夔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允儿从书信中得知,便邀秋夔来楚散心。   二人正哀伤之际,一个稚嫩的声音清脆地响起:“祖母又难过了,祖母快不要哭了,哭坏了眼睛,让征儿怎么回去向父君交待呢。”   允儿止了泪,低头看去,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站在旁边,扯着秋夔的衣角,正软语温存的劝慰着。   允儿破涕而笑道:“这是……”   秋夔拭了泪,牵着小人儿的手向允儿笑道:“这是我的小公孙,名征,此番出游,他央了他父君要陪着我前来,沿途看顾着我,给我解闷。”   允儿点头叹道:“好孩子。”   拭了泪,回头召太子商公孙玉宣等人上前参拜,秋夔惊喜地笑道:“商儿都当爹了!”太子商携了文珠的手,及二个双生子一同上前行礼。   允儿感慨道:“当年太子出生产难,还多亏了你,不然哪有我们母子今日?”   秋夔转头看着眼前的青青草坡,此情此景,感慨万千。   ……   盛大的晚宴在章华台举办。地宫里音磬袅袅,大殿上锦绣花团,数十株巨大的花树栽种在两边宽敞的庑廊上,巨大的宫灯照的殿中恍如白昼。伶人轻歌曼舞,席间宗族贵妇轮流上前敬祝襄夫人福寿延绵,荣祚千秋。   楚王须发花白,身材发福,再不复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绛衣博袍,与携允儿高坐上首,眉目间一派慈爱之情,看着席间的孙辈学着大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拜礼祝寿,捋须而笑。   太子携文珠上前,手执一物,高高奉上,口中称道:“儿臣奉南山神参一棵,贺母后千秋!”   楚王和允儿都面露笑意,看着这个大子龙章凤姿,气宇轩昂,美玉一般的人物,照的堂中熠熠生辉。   楚王召手示意太子上前,笑道:“吾儿,可知你母后最爱吃什么?”   太子商一怔,随即一笑道:“这可难不到我,母亲最爱吃的,便是炖的软糯淳香的熊掌。”允儿嘴角噙笑,微微转过头来看向楚王。   楚王抚掌大笑道:“听说你府上新进了一个厨子,不知可擅长制这道美味?”   太子商看了看娇妻文珠,文珠微笑着点点了头。太子商转头笑道:“昨日孩儿便令那厨子进宫来了,此刻正在宫中庖厨烹制寿宴,今日最后的一道大菜,便是母后最爱吃的熊掌。”   允儿从旁微微笑道:“商儿,你可知本宫为何爱吃这熊掌?”   太子商笑道:“可是因它清甜甘香?”   允儿摇摇头,目光瞥向楚王,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流露中无恨情意。允儿含着笑道:“本宫爱吃,是因为随了大王的口味,当初本宫进宫时,大王赏给本宫的第一道膳食,便是这熊掌。”   襄夫人独步后宫二十八年,与楚王琴瑟和鸣,生育二子一女。这一段佳话,早在诸侯国中成了传奇。太子商自被立为太子之日起,便一直稳居东宫,这与其它同室操戈争夺王位的公子王孙相比,顺利的太多。   太子商对襄夫人这个生母,一直充满了敬畏,他明白,有了这个母亲,继位是迟早的事,他只需做好本分即可。   当最后一道肉膳呈上来的时候,殿中浓香扑鼻,众人的目光都被眼前的食物惊呆了。   每个人的案几上,都置着一方小簋,簋中所置的或大或小的一块熊掌,炖的香气四溢,筋肉颤动,色泽香浓,众人看着垂涎欲滴,几个公孙早已按捺不住,指着那肉大声吵着要食。   楚王精神大振,招呼着众人品尝。   一口清冽甘香醉人的包茅酒,再加上一口香郁化不开的熊肉,楚王吃的热汗蒸腾,畅快淋漓!   放下酒樽,楚王大赞太子的厨子。赏了厨子后,又召太子上前,笑道:“寡人欲每天都食到这道美膳,不知商儿肯割爱否?”   太子商笑道:“父王所愿,固不能辞也,今日起,那庖厨留在宫中便是。”   楚王抚掌大笑道:“善!寡人也不能白夺了你的人,寡人愿以一物相换,不能占了我儿的便宜。”   允儿心中一动,一双美目潋滟地看向楚王。   楚王微微一笑,拉起允儿的手说道:“明日起,寡人便退位,国君之位,便交给商儿!今后寡人与夫人,便一起在这宫中,安心享用这美味的熊掌,或学学晋国太后,出去游山玩水一番,享受这余下光阴!”   太子楞怔了,跪在那里不知所措。允儿微笑地提醒着:“商儿,还不谢过你父王?”   太子立刻翻身叩首道:“多谢父王,儿臣定谨尊父王旨意,像父王一样,做个有道的明君!”   席中一片鼎沸,一盏盏的美酒敬上来,章华宫中,今夜热闹非凡!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感谢亲们的一路支持!深鞠躬!剩下还有几章番外……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