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8402206)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重生之良人》 作者:暖荷   晋江金牌推荐VIP2014-08-23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371942   总书评数:785 当前被收藏数:5489 文章积分:45,360,124   文案:   眼睛都闭上了,才知道这辈子的丈夫竟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大丈夫。   女人于他来说,只有两种作用——有用的工具,和没用的工具。   睁开眼睛后,魂魄竟飘飘荡荡的回到了自己及笄之前、还没同上辈子的丈夫私定终生前。   韩筃长松了口气,只要不再嫁给那人,这辈子就算抱着公鸡嫁给个死人,也强过再过上一回那种日子不是?   可谁成想,天降的良人、天降的良缘,就这么拍到了她的面前来了。   第一章 庄周梦蝶   宋府上下,素白一片,由上到下不论男女,全都面带悲色身着丧服。宋家夫人韩氏,嫁入宋家匆匆十载,不过年刚刚二十有六,便留下一双年幼儿女撒手人寰的去了。   偏此时又正值京中动荡,皇帝身体不适,大千岁趁五殿下离京办事之际入了皇宫便再没出来,这几日又从宫中频频传出旨意,皆是针对亲近五殿下的那些臣子们来的。韩家同五殿下那里颇有些瓜葛,向来是那一边儿的,故此这回宋韩氏去了,竟不见什么以往交好的亲友登门。   真真是树还没倒,猢狲便要散尽了。可此事于宋家,却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毕竟,跟五殿下那里更为亲近的可是韩府呢……要真是大皇子上台,那宋家反倒能借着死了妻子一事躲过这一回了呢。   一个四五岁的幼小男童身着重孝跪在灵堂前,一面哭着揉眼睛,一面直打嗝。   边上还跪着几个身穿素服、妇人打扮手中拿着帕子掩面缀泣的年轻女子。   外面天色渐沉,一名三十左右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分明一身丧服麻衣,穿在他那欣长的身子之上,倒显得别有一份风流韵味。五观俊朗,温润如玉,连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三分洒脱,叫人观之心向。   这便是当年的探花郎,去了的韩氏的丈夫,宋裕慈。   入了灵堂,先面带哀色的看着棺木叹了口气,走到那男孩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冲他身后的奶妈道:“把珍哥儿抱下去洗漱一下,让他用些暖汤再歇下。”   身后那奶妈恭敬退下,那几个跪在棺材边上的妾氏见他过来,一个个更是梨花带雨,唱曲一般,声音哭得婉转动听,口中直呼“姐姐”。   一个鹅蛋脸庞,眼圈儿通红的女子由丫鬟扶了起来,袅袅走到宋裕慈身边,福了一福:“相公也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的呢。若是累着了相公,姐姐在底下心到底不安。”   再给棺前上了柱香,宋裕慈方点了点头,又看了会儿棺木,这才吩咐让这几个跪了一日的妾也下去歇息,方负手退出。   飘飘荡荡,一抹人眼不见的幽白飞出了灵堂,微一迟疑,便随着那男子飘向前书房的所在。   入门之后,那宋裕慈神色放缓,吐了口气出来。里面此时已坐了一人,见他进来,忙笑着起身:“公子今日辛苦了。”   宋裕慈缓缓摇头,唇边挑了一抹淡笑出来:“不过忙过这几日罢了。”   屋里那人看着三四十岁的模样,外貌形容上有些个猥琐。比起这位翩翩宋公子个子要矮上一头,佝偻个身子,嘴角总是朝上扬着,不笑也有三分笑意,只比不笑更要难看三分:“如此一来,倒是可缓过这次的事了。”   宋裕慈面似不在意,口中却叹了声:“唉,只是可惜了夫人。”   那人微微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又何患无妻?”说罢,朝身后门外左右看看,随手把门闭了,“黄老大人听说不日就要问斩,大殿下趁五殿下出京这阵也不知在宫中是如何对陛下说的……”   “陛下身子一向不大好……”   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中晦暗不明。   那人又道:“韩府四小姐、敬王府的三小姐那里……”   宋裕慈淡然一笑,自信之色自浮,眼角扫了那人一眼,只这翻作派,就足以叫人失神:“自然妥当。”说罢,顿了顿,“四姐儿那日出了灵堂便拦着我,就要去同她母亲说替亡姐嫁来照看珍哥儿、蕊姐儿的话。”   那人失笑出来,连连摇头:“你的手段我自是清楚的,就是那敬王爷家的那位也是一般倾心于你……哎,要是早知道敬王爷和大皇子能成事,当初你也不必非韩家女不可……”   宋裕慈又是淡然一笑:“无非是压宝罢了,世间女子又能有多大差别?且此事还要再瞧,若是五殿下回京后又有了变化……”   “能趁机娶了小姨子进来,自然是大善的,便是外头说起来也好听几分,敬王爷家的毕竟是位嫡女,续弦的话有些个太显眼了……”   外面忽有脚步声传来,二人皆住了口,只听外头报:“杨姨娘送了汤水过来,老爷可要用些?”   宋裕慈眉头微皱,淡淡道了声:“先收下,一会儿再说吧。”   “是。”   那人低笑了声,就见那宋裕慈转过头来,只冷冷道了声:“蠢妇……”   半空中那丝淡白的影子晃了一晃,宋裕慈忽觉颈后有些发寒仿佛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再支起耳朵来细听时,耳边仿佛似有若无的传来一声低语,恍若是——“宋郎,你可敢告诉我,我究竟是如何死的么?”   心中猛的一颤,好似有股寒风吹来一般,让他忽的从椅中站了起来。那年老的愣了下,疑道:“公子怎么了?可是有事忘了?”   宋裕慈僵硬一笑,再细听时,又半声不闻:“无事,只是觉着……有点儿冷。”   疑惑看了看窗外,又听了听知了声声,那人疑惑的点点头,没再深问。   两点不起眼的淡白从那团白雾中滑落,悄然落向地面,如水滴击打入地,不见踪影。再观那团原本浮在上面极浅的淡白时,已经再无踪影可寻。   ——————————   眼皮发沉,费了好大的力气,韩筃才勉强睁开了眼睛。面前情形一片恍惚,只觉着头顶不远处一片的嫣红,就着窗外的光显得分外美丽,恍惚间竟又似回到了还没出嫁的那会儿似的……   那时,在自己的闺房之中,母亲最爱用那宫里赏赐出来的颜色嫣红薄如蚕翼的轻纱给自己做帐子,上头绣着十里桃红的江南景致,到了夏日,远远看去就似拿烟霞裹笼着的一般。   “小姐?!小姐醒了!”耳边忽的传来一声惊叫,让韩筃不由觉得有两分头痛,不知是哪个丫鬟这般没规矩的乱叫。再皱了皱眉头,心里除了依旧失望记恨的丈夫之外,所思所想的也唯有自己那一双儿女了。   费力张了张嘴:“珍哥儿……”   床边脚步声匆匆,似有人出门儿一般,又听另一声熟悉十分的、略有些年纪的女子在自己的耳边诧异问道:“姑娘可是想见筝少爷?”   韩筃又是愣了愣,这才看清床边问自己话的人,那女子四十来岁的模样,梳着妇人头,身上衣着甚是干净肃静,只戴着两只金簪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这不是自己的奶妈钱妈妈么?前几年她因年岁有些个大了,已经被儿子接出府去荣养了,自己这两日还在自己的灵堂上见她回来吊唁……   等等,灵堂呢?!这里又是何处?!   心中打了个突,眼前原本有些模糊的景致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韩筃胳膊上用力,支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头顶入眼的就是那顶嫣红的帐子,罩在拔步床四周,屋子里头摆设陈列皆是新巧娇艳的,哪一处、哪一件,哪里像是灵堂上摆放的东西?!   可这些却又偏偏那么的眼熟,就像自己还没出嫁时的闺房之中……   韩筃在这里正愣着,身边儿的钱妈妈同几个丫鬟都吓坏了,二姑娘落水之后睡了两天多,直到这会儿才刚醒过来,可她眼睛是直的,模样也显是被吓着了似的,这要是真惊出些什么毛病……   “筃姐儿醒了?!”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珠帘被人匆匆从外面挑开。   韩筃愕然看见年轻了十岁的母亲一脸焦急的走了进来,而她身后跟着的,不正是自己身边儿几年前小产去了的那个丫鬟夏蝉么?!   心中猛的一抖,韩筃忙又扭头朝边上看去,只见钱妈妈身后着的,同样一脸焦急的那个丫鬟,正是还梳着丫鬟头的夏荷!   “……这是怎么了?”眼前黑了一黑,还没等韩筃再晕过去,就被母亲一把抱到了怀里,鼻中闻到了一股佛香味儿。   “筃儿,筃儿?怎么了?可还记得娘?!”见女儿两眼发直的左右打量,姜氏吓得心里直发慌,手不停的在她的背上顺着,生怕女儿出点子什么事儿。   听了母亲的声音,又想起灵堂上看到母亲哭晕过去的模样,韩筃悲从心头起,反手抱住了母亲的身子,肆无忌惮的大哭了起来。   韩府二小姐、三小姐在花园里头闲逛的时候,在水上回廊上玩耍之时双双落水。明明不深的水洼子,竟叫二小姐睡了两日才醒,三小姐直到第三日早上才幽幽转醒过来。   一时间,韩府人人低声敛气,不敢做声,只怕惹恼了主子,再被牵连了不是。   看着铜镜之中正值豆蔻年华的那张面孔,就是再怎么不敢置信,却也深深明了,自己,竟又回到了十年之前。   韩筃缓缓合上双眼,上一世,她直到死,都不知丈夫竟是个成大事者不据小节的。更不知道,儿女情长于他,竟不过是工具罢了。   生前那百般恩爱,在嫁于他那十年之中,更是没一日断过。就是自己生了蕊姐儿后缠绵病榻之际,他也会日日过来看望自己。哪想到,直到自己死了之后、直到自己这缕幽魂飘荡在宋府之际,无意见听了他同那幕僚之言,才愕然发现,自己的丈夫竟从来没真心待过自己。   他竟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杨姨娘送与自己所用药物相冲的汤水冷眼旁观,只因大皇子眼见着就要占了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韩家,不光于他再无用处,反为拖累……   恨,要恨谁去?怪?又能怪得谁来?   若非当日自己一心要嫁于他;若非当日自己还当二人是两相情愿才私定了终身;若非当日不听母亲劝告,只当他是寒门书生更重情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若非自己回来了,上一世中,等宫中大皇子一系坐上了那个大位,接下来要伤心绝望的怕就是一心相托的小妹了吧?   再睁开眼睛,看着铜镜之中那依旧稚嫩青涩、却又初展颜色的面孔,那原本应满是朝气、还带着于日后憧憬的眸子,却显得深邃暗然。   不管那是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苍天既然给了她这一世的机会,就算削发为尼此生不嫁,也绝不再做那斯文禽兽的踏脚石!   第二章 再遇故人   马蹄声声,车上颇有些安静。   韩筃低头静静坐在车中,宛若化成了这车中的一景一般。她死而复生了,且这一生,竟就生回了十余年之前。   这几日人在家中,闲着无事之时便细细的观察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自己屋子里的摆设陈列。没出嫁前,哪个女儿也不知未出嫁前的日子竟是如此舒畅的。千金、千金,说的便是女儿出家前,这一家之人于己的疼爱怜惜。   桌上摆的一瓶一盏,都是母亲细心挑选出来的。房中放着的一纸一笔,都是老父在外头得了好的,给自己姐妹们带回来的。还有兄长送的小玩意儿、弟弟妹妹们寻来的小物件。细细的看着这些,时候稍一久些,就觉着眼圈儿有些发烫发热。   宋家规矩极大,倒不是说宋家家世悠久才有这许多的规矩,论起家世,韩家本就是勋贵之家,从本朝初起、直至今日,这二百来年间代代都有当官为宦的。再说母亲娘家姜家一族,更是从前朝起便是世家大族,规矩自然是极好的。   可宋家却不同,宋家本是寒门,当年宋裕慈的父亲书读到死也不过是一届秀才,其母更不是过是穷儒家的女儿。倒是宋裕慈为人聪慧,十二三岁时便跑到当地一户清流人家拜师求艺的不肯走,那位当世名儒见他倒也聪明灵秀,便收他为徒。   果然,数年后下场一考确是妙笔生花,又因他人品俊秀,便被当今点为探花郎。   宋母由乡下的穷儒之女、书生之妻,一下子跃为探花郎之母,被其子接到京中赡养,又和韩家连了姻亲,知道韩家的尊贵,再想着万不能在京中高门大户间落了己家的面子,紧赶慢赶的在成亲之前就把二十余条的家规家训鼓捣了出来。   韩筃嫁过去之后日日立规矩不说,还要端茶送水早晚伺候亲手下厨,直闹得头一个哥儿生生被婆母折腾的小产了,这才略收敛些。   后头家中又有宋母时不时赐下来的小妾、宋裕慈上峰送来的妾氏、自己被其说动主动为他纳回家颇有些家产的良妾……   那会儿人在宋家,日日被宋母念着“贤惠”二字、对着宋裕慈的温柔体贴时还不觉着,如今人回到家中才愕然觉——自己父亲官居从二品,这些年来,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见过的、走了的、还留着的,有名有姓的加在一起数上一数,家中的小妾总共也不过五六个,怎么那宋裕慈的后院竟比父亲的还多还乱?   心中虽百般的转着这些事,耳听得那边母亲笑道:“一会儿到了长公主家中,莫光顾着同那些小姐妹说话,可要看好了你妹妹,仔细她淘气。”   韩筃这时方笑着抬头看向母亲,拿起帕子掩口:“母亲只管同人说话儿,就是她身上生了翅膀也无妨,姑姑那里有网子,叫他们把她网下来就是了。”   死后在灵堂之中见着四妹妹泪眼汪汪的拉着宋裕慈的袖子,自言要为亡姐嫁到宋家照料自己留下来的一双儿女。睁开眼睛后,再在家中见到刚刚六岁的小妹时,心中一时酸甜苦辣的难以言表,着实的别扭了几日。   缓过前两日的酸楚,韩筃这几日方想明白了——若不是上辈子自己出门子前为了宋裕慈的事和母亲闹了一场。嫁人之后,二人为缓和一二、也因为宋母不肯让自己时常出门走动,便时常打着幌子,接小妹到自己家中玩耍。   宋裕慈人生得仪表堂堂,若他认真的小意逢迎起来,便是公主也难招架,何况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儿?   小妹之错,错在自己。照看不周,还时常把她推到狼窝边上。如今既然能重来一回,自己已不愿再入宋家门,有自己和母亲照看着,哪里会再让她做出糊涂事来?   见二姐姐脸上带笑说着这话,筌姐儿憋了几的闷这才全散了,拉着筃姐的袖子不依。她人虽小,却聪明机灵,往日同筃姐儿就是最要好的,时常总缠着她玩耍,这几日姐姐落水生病不大爱跟自己说话,小小的人儿虽不知为什么,却也一下子就觉出来了。   姜氏见小女儿绕过自己,又扒到了筃姐儿的身边儿去闹她,脸上这才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抬起眼来,同姜妈妈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韩筃自落水再醒来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也不大爱说话了,人也静得多了。虽说女儿家长大之后都会渐渐收敛性子,可也没有一日之间突然变过来的啊?   姜氏只怕是她惊了水,再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几日把花园西北角封了不说,还每日三回的拜佛烧香。前一日还同陪房姜妈妈商量,要是还不行的话,要不要再请师父来做做法事?   如今看见筃姐儿似是转过来了,二人心中的一块大石自然落到了地上。再看那边的三女筣姐儿,虽也沉默不语,只歪头看着那边姐妹二人说笑,可她因自幼就知道自己是姨娘养的,向来谨小慎微,这回又有筃姐儿在一旁比着,倒是不显。   每年五月二十日这一日,京中长公主府门口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这自是因着当今皇帝的姐姐、原嫡太后所出唯一公主、如今的长公主家办花会的缘故。   韩家与公主府有姻亲,素来相交深厚,姜氏这日一早就带着三个女儿乘马车齐齐去往公主府。   不多时,众人到了仪门之前,下了车,长公主的两个儿媳妇便带着仆妇笑迎了过来。   韩筃眼睛先在后一步的大着肚子的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心才定了下来——长公主家有两个儿子,长子之妻是梅氏,次子之妻,娶的便是韩筃的小姑姑。   韩家祖父祖母皆在祖籍居住,与韩朴(韩筃父亲)的长兄一支留在老家。韩家乃是钟鼎之家,长子要席族长一职,并未出仕。韩朴为次子,自幼喜好读书,便走的科举一途,入朝为官,分出祖籍,一家人住在京中。   故此,当年赵韩氏出嫁之时,就是由韩朴家出的嫁,姜氏与其姑嫂相宜、感情深厚,这些年来两家的交情从没断过。   见姑姑还是大着肚子的,韩筃暗暗松了口气。死而复生,有些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的,特别是出嫁前的这些日子,细微之处记不太清,便总想找着那熟悉的、印象深刻之事来应证,好来安自己的心。   记得上一世正是这会儿,来长公主家之时姑姑便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再过几个月,就该添了个小表妹出来,正好同已年满四岁的小表弟成了一个“好”字。   两边行罢了礼,赵梅氏就笑着对赵韩氏道:“快带着你娘家嫂子去母亲那里吧,你也趁机歇歇。”说着,又看向姜氏,“你家这个小姑子啊,非要把你们亲接回去,公主劝她她都不舍得呢。”   姜氏笑道:“她这是惦记着我家里的好酒了!”指着赵韩氏笑道,“那酒就是再不上头,你这会儿也喝不得呢。”   “还不兴我放到年后再喝了?”赵韩氏笑着扶过姜氏的胳膊,同她往里面走着,边走边笑道,“嫂嫂只管把我大嫂的那份儿一并送到我这处就是了,我代她收到我肚子里面就是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   姜家有一果酒,味道香甜最不上头,于官宦世家之中颇有几分名气,尤其得女眷所喜。只这一招除了姜家姑娘外再没别家会的,能喝上自然只能想法子从姜家女眷处打主意了。   一行人进了院子,赵韩氏转头招手叫过韩筃和韩筣,细看了两个侄女几眼,这才松了口气:“那日听说,可吓死我了!偏你们当日还不肯告诉我,等她二人醒了之后才派人过来的!”   韩筃笑道:“要是让我们姐妹的事情惊到了姑姑才是我们的不是呢,都是我们淘气,才累得长辈们操心。”   姜氏也道:“你还怀着身子,她们小孩子玩闹,哪敢吓着你?”   那边半晌没吭声的韩筣也低声道:“姑姑自己还有着身子,竟叫您给我们操心,实是我们的不是。”   赵韩氏笑着拿帕子掩口,点了点两个侄女的额头:“这会儿看着倒是大家闺秀了,竟是一个比一个淘气!罢了,一会儿见过长公主后,你们只管到后头花园子里去,一会儿往日的那些小姐妹们就过来了,只记得,千万莫要去湖东那处,大伯和你们姑父在那里与一些公子们办诗会呢,莫要冲撞了。”   一路上,繁华若锦,彩蝶纷飞,真是看不尽的景致,瞧不完的繁华。   前面赵韩氏搀着姜氏,姑嫂两个低声说着话儿。   “听说白家已送信过来,不日就要进京了?”   姜氏笑着点点头,又叹了声气:“一转眼,儿女们都大了……”   韩氏也叹了一声:“白家家世最是端正的,筃姐儿进了门,只有享福的,嫂子很不必担心。”随即又道,“白家二夫人同您一向交好,筃姐儿过去只有多个母亲的,怕是连规矩也不必叫她立了呢。”   “你们这话我很该一会儿问问公主去,莫非她叫你们日日在跟前立规矩了,竟有这么多牢骚?”   见姜氏打趣,赵韩氏笑了起来:“连我们家这样的都不必日日去立规矩,何况白家了?”   前面声音有些大了,后面跟着的三个姐妹正听了个正着,韩筃愣了愣,见两个妹妹都眼中含笑的偷看自己,心中这才恍惚的回过神来——白家……她几乎都忘了,她本是应该嫁入白家的!   一口气回到十几年前,许多事都记不大起,更何况自己当年一心一意的想着宋裕慈,向来不爱听人提起白家之事,哪个敢在她面前多嘴?   早在自己年幼时,同母亲交好的白家二太太便说过,只等两个孩子长大,便要正经定下姻缘一事。   若不是当年本应和自己定亲的那位少年意外离世,自己就是心中再恋慕着宋裕慈,也决计不能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心中先是紧了一阵,随即忽的又松了开来,白家……还有白家在……虽说自己如此做想,颇有些对不住那位短命的白家二郎,可此时韩筃真心觉着——就是抱着公鸡嫁入白家、当那望门寡,也决计不想再同那宋家有半点干系!   只是……那位白家二郎究竟是哪一日去的来着?   正想着,这边女客入府,那边还有男客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引着几位年轻公子刚刚拜见完了长公主出来,两波人正好遇上。   韩筃这一抬头,正将那边来人看了个正着——那青杉儒服,风度翩翩,面含浅笑,眼目流光,宛若谪仙一般的人物,不是宋裕慈又是哪个?!   浑没想到,竟在这会儿就与他遇着了!   韩筃身上一僵,神色立时就变了。   第三章 白家入京   宋裕慈乃是两年前那一科的探花郎,今年满刚十九,尚未及冠。人生得风流倜傥,晃若谪仙。听说当年骑马游街之时,险些被那手帕鲜花活生生把他淹了。   再加上他尚未娶亲,人又生得一表人才,学问也好,前程自是无量,本应是京中贵女夫婿的首选之人。奈何,其人家世寻常,家中只有一寡母,一年前刚刚被其接到京中赡养,且虽说三元之才少得,可婚姻大事,本就讲就个门当户对,宋裕慈虽是探花,可这探花谁都知道皇上多是看哪个品貌生得好、学识尚可,才会特意点出来。   未来前程如何,一时尚无法得知。便是有那存心欲舍个庶女拉拢的,可这一年多中托人与其说合,都被其以“此事还需家母做主”暂且搪塞住了。   再世为人,上一世自己爱之深则恨之愈深之人就在眼前。韩筃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此时却只觉得手脚冰冷,身子发僵,半天没回过神来。   两边人相见,几个并宋裕慈一起的同年都一齐给姜氏、韩氏行礼,并不敢向她二人身后的几个女子多看。韩筃尚且发愣之际,胳膊被跟着伺候的夏荷碰了一碰,这才猛然回神,垂下眼睛,跟上母亲向前走去。   “平善兄在瞧什么?”待姜氏几个离去后,一个素来交好之人轻声向身边的宋裕慈问道。   宋裕慈笑道:“韩尚书夫人倒似是个和善之人。”说着,早把盯在那两个并肩走着的年轻女子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   他知道,以他的家世想娶这些世家大族的嫡女若走寻常之路决计不成。可要让他娶个不受宠的庶女回来,却又心有不甘。寻常的不行,若是不寻常的……呢?   ————————   “小姐,可是热着了?略歇一歇吧。”见韩筃脸色并不大好,夏荷低声劝道。   “无妨。”韩筃深吸了口气,抬头冲她笑笑,早把心中原本的那翻起伏强压了下去。   明知今日花会他也会来,却没想到,竟就这么跟他遇上了。之前只记得上一世时,自己人在花园中行走之时,跟他偶遇了一回,叫他拿了帕子去。如今重来一回却早已忘了,在花园之前,二人在拜见长公主之前还先见过一面呢!   只上一世时,自己因害羞垂头,却仍忍不住偷眼打量他。而这一世,则因为惊讶太过,生怕叫人看来出,反倒不敢去瞧他了。   嘴角扬出一丝酸涩的笑意,上辈子直到死时都当自己是这世上命最好的女人,死后,才被人活生生的把皮相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肮脏龌龊丢到眼前。   夏荷那里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见左右都是长公主府的下人,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二姐姐。”见过长公主后,几个女孩子到偏厅稍作歇息,韩筌适才叫几位夫人拉着说话儿,这会才过来找两位姐姐,并没见着韩筃之前的脸色,这会儿笑兮兮的凑了过来。   “得了什么好东西?”见她脸上带着笑意,韩筃不由得缓了脸色,拉着她的手问道。   “得了几位夫人赏的东西呢。”韩筌的心思并没在那个上面,趁着夏荷并自己的丫鬟冬雪两人去端茶水消渴,拉着韩筃的袖子低声问道,“刚才在外头遇上的那几个公子姐姐可识得?”   韩筃心中一突,脸上的笑意淡了二分:“怎么?”   “当中那个个子高高的,生得最好看的也不知是哪个?”韩筌歪着脑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浑没看出韩筃眼中的异色。   盯着韩筌的眼睛细看了一会儿,实是看不出她有何心思……话说回来,这孩子小小的年岁,哪里真能对个外男就生出爱慕之情来?她现在这样子,倒更像是看到了漂亮的花儿、朵儿的,心下欢喜,才要问问。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点着她的鼻子缓声道:“你个小丫头,打听个外男的事,叫人知道了,还不要笑死你!”   韩筌皱了皱鼻子,拉扯着韩筃的袖子撒娇:“姐姐就知道训我,不过白问问,你也不知道就来唬我了!”   那边两个丫鬟已回转了回来,见这姐妹二人斯闹着,只当她二人闹着玩儿,笑着把茶给二人上上,便立在一边候着。   韩筣正带着丫鬟秋月进来,走到二人身边,冲韩筃涩然一笑:“才刚到人家家里,倒先把自个儿的衣裳给弄脏了,耽搁姐姐妹妹的时候了。”   “这有何妨?不过是坐着罢了。”见筣姐儿换衣裳回来了,韩筃站了起来,一手拉着小妹的手,带着二人并随身的丫鬟出了花厅,往水榭那边走去。   ————————   进京的官道之上,车轮滚滚,带起黄土阵阵。   一少年生得目若星辰,剑眉高挑入鬓,神采飞扬,脸庞刀削般的洒脱俊朗,此时正面带微笑,纵马奔向一列车队。一人一马到了之后,就见当中最大的那辆车上的帘子挑开,一中年夫人脸带嗔怪,手上拿着帕子递了出来:“瞧瞧你这样子,一上了马背,再见不着你的影子了!”   少年又是一笑,面上肆意着一派洒脱,冲车里面道:“这些日子为着来年的科考,儿子哪能摸上几回马?这回进京路上又坐了那一路的船,母亲全当是心疼儿子吧!”   那妇人却仍是连连叹气,叫人把前面帘子打开,只叫着自家儿子上车:“咱们可是书香门第,怎么就得了你跟你大哥这两个叫人不省心的?你好歹还肯用功读书,可你大哥竟背着我同你父亲从军去了!他这二年只管躲着我,看年底他入京之时不好生收拾他的!”   少年无法,只好钻进车中,听着这话又失笑了起来,随意用帕子抹了一把汗,又递给了丫鬟,才盘膝坐到母亲面前,撒娇道:“儿子哪像大哥那般厉害?不过爱骑个马,爱跟师父出去游历罢了……”   “还说游历!”妇人抬手戳了少年的额头一下子,“瞧瞧我家原本那俊秀如玉的儿子,这会儿都变成黑炭了!”   边上一位妈妈听了笑着劝道:“夫人这话说的,老婆子可要不依了,若是二少爷都成了黑炭,那老婆子家的三小子可成什么了?”   车上众人一听,都撑不住的笑了起来,这刘妈妈家的三儿子在府上可最是有名,打从生下来皮肤就黑,任怎么打理也再白不起来。   “倒是我说错了。”白夫人撑着笑了会儿,才又看向自家二儿子,拉过他的手又拍了拍,“你呀,这回回京后可得好好在家里养养,上回你跟你师父一走二年,再回来时母亲险些都要认不出你来了!你要是成婚前不养回来,到时再吓着新娘子可如何是好?”   白家二爷也再撑不住,脸上一红:“母亲……”   “还害羞了。”白夫人再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我同韩夫人自幼交好,既是她调|教出来的姑娘,母亲也信得过。我们在信里说过了,这回回去,便挑上一日,打着上山进香的个功夫,也叫你们两个小人儿见上一面,可不可心的只管告诉母亲……”   白家二爷再撑不住,忙抽手回来,只道了句“儿子还想再骑会儿马……”人就钻出车厢落荒而逃了。   里面,白夫人又同刘妈妈抚掌大笑了好一会儿,这才细细的说起话来,又叹道:“本来还想着,早些日子出门,入京后还能赶上长公主的花会,谁知又让二房那里的事给耽搁了……”   刘妈妈笑着劝道:“这一回京,他们再扰不着咱们了,不过是咱家老爷的亲弟弟,偶尔伸伸手是应该,傍的……”说着,凑到白夫人耳边低声道,“过得去就是了!”   白夫人也笑了起来,转而说起要预备着入京后的各家往来人情之事不提。   ————————   长公主好热闹,且京中也没哪个能有她的身份尊贵,故此,长公主家的花卉但凡一开,无论远的近的,能来的那才是体面。   路上左右的景致瞧在眼中,只带起心中一片惆怅怀念。上一世里,便是宋家婆母那般的刁难苛刻,可但凡遇着长公主家的花卉,也不敢不叫自己出门儿。可明明能松快些的时候,却还要为了敬重婆母、伺候婆母一同前来,在她身边立规矩,想同人说几句私密话都得不着功夫。   那会儿,就连在长公主的眼中,都能看出几分于自己的同情之意。只当时自己还当嫁了这世上最好的人,便是为了他吃些苦、受些累也是甘之如饴的。   “……大公子同二公子在东边那处招待男宾,女客都请到了水榭那面。”带路的小丫头一路说着,一路走着。   夏荷听了便笑着对秋月、冬雪道:“咱们一会儿小心些,莫要让小姐们被人冲撞了。”   水榭处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有些年岁的、已为人妇的都留在长公主处的花厅那边,这边水榭里的都是些尚未出阁的年轻姑娘。   “去吧。”看见几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过来冲自己几人行礼打招呼,韩筃便笑着让韩筌陪她们一处玩耍去了。   筌姐儿笑嘻嘻的回身儿冲两个姐姐福了一福,便转身同几个小姐妹一并走了。   留在身边的筣姐儿刚开口道了声“姐姐……”就听身边忽有一个声音,带着二分高傲的道:“听说你们前些日子病了?”   第四章 绕路   韩筃二人闻声转身,见是敬王爷府上的二小姐——县主赵茹岚,并几个年岁相当的年轻女子,就站在不远处。   韩筃脸带淡笑,微微福身行礼,口称:“见过县主。”行罢了礼起身才道,“劳县主惦记,已大好了。”   赵茹岚似有些诧异的挑挑眉,原本想说的话倒一下子给堵了回去,抬着稍有些尖细的下巴:“瞧你的气色倒是不错,想是已大好了。”说罢,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刚刚被打断的韩筣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闭上,没再做声。   赵茹岚从不知客气为何物,前世自己年幼之时心中还颇为不喜,面上虽不显,可言语中也总会偶尔顶她一顶,二人相见时,总会对上几句。   可再世为人,又深知她因连定了三回亲事,结果接连三个未婚夫婿竟都意外离世。虽有县主之尊、父亲又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可一个“克夫”之名,就把这大好的年华虚度,最后足足等到了二十有一,才勉强下嫁了出去。这回再见着她,韩筃心中竟再生不出半分欲和她志气的意思来了。   “瞧她那样子,下巴都要仰到天上去了。”身边忽的又传过来一个声音,转头看见那人,韩筃心中满是诧异激动,人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那女子生得眼睛圆圆、眉毛弯弯,虽不甚美,瞧着却圆润可爱,忙诧异的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又转身朝跟在身边儿的丫鬟疑道,“我身上可有哪里不妥当么?”   那丫鬟忍笑道:“小姐,您招呼不打一个,倒吓着韩二小姐了呢。”   “你可是病还没养好?”那女子这才又转了回来,一脸关切的拉着韩筃的手。   忍下了心中的酸甜苦辣,心中带起颇多感慨激动之意,韩筃反手握住她的手:“这话说的,就是没病也能叫你吓出病来!”   那女子才又笑道:“吓得可不就是你?谁叫你前些日子病了,我都没处找人玩了呢!”   韩筃又是一笑:“到那边坐着说话儿,站在这处倒跟门个神似的了。”说着,牵着那女子的手,耳中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这几日的新鲜事儿,脑子不由自主的又出了神。   李家与韩家乃是世交,其父李子诚与父亲同朝为官,又是同科,私交极好,自己同李芸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最喜她的娇憨性子。前一世中,记得她嫁的乃是外省的官宦之家,自二人各自出门之后,除偶有信件往来,直到自己离世前竟再没见过一回,这会儿忽然一见,心中感慨自然极多。   花厅之中,往来的女客都前来拜见过长公主,再各自落坐说话。   长公主已是将至知天命之年,却丝毫不显老态。其身份尊贵,这花会也是年年常开的,并不必非要久坐陪着众人。同众人略见了见,就让两个媳妇待客,自己则拉上几位亲密友人,到里面小厅之中说话,外面酒水果子点心样样精美,再叫来女先儿说新出的本子给大家说话玩乐不提。   姜氏同几位交好的夫人一起进了里面小厅,同长公主几人坐在一处说话儿。一时提到各家儿女,长公主转头向姜氏笑道:“说起来,你家两个姑娘都到了及笄之年了,这一二年就快要出门子了吧?”   姜氏笑叹道:“小时候,只盼着她们快些长大才好省心。现在眼看着就快到了年岁了,却又舍不得了!尤其这一走就要是两个呢!”   “可不是?”长公主也叹了一声,“我没女儿,只两个儿子,以往只羡慕你们这些家里有女儿的,如今看来,倒是我有福气呢!”   众人听了,都笑道:“谁能进了公主家的门儿当媳妇,才是享福呢。”   说笑了一会儿,长公主又向姜氏问道:“说听白大人今年年底就要回京述职,白家夫人这几日就快到了吧?”   姜氏也笑道:“可不是?前几日才得了消息,船都到了肃州,不过这几日就要改坐马车进京了呢。”   “可是他家二儿子陪着母亲进京的?”长公主斜着眼睛笑看着姜氏。   姜氏含笑点了点头:“那孩子还是二三岁那会儿见过一回呢,也不知如今怎样,只看白大人同白夫人的模样就知差不了。”   “那是定然!”长公主说着,声音低了几分,“不说傍的,只他家敬重嫡妻,不许子弟纳妾之事,便是极好的,筃姐儿到时过去也受不着那些个委屈!”   这话说得姜氏心里熨贴,当初定下白家,一是自己同白甘氏自幼便是手帕交,熟知她的性子,自己闺女嫁过去,绝不会受了委屈。二一个,也是白家家风极好,几辈人了,除了偶有一二因嫡妻实不能生养的,才纳妾回来生子,却也是去母留子的。   长公主又叹了一声:“我向来看筃姐儿是个极好的,还想着吃你家一回媒人酒,可惜呀,下手晚了。”   这话一出,众夫人皆眼露羡慕,纷纷追问长公主要说的是哪一家,长公主却只笑而不语。几位夫人只好又说了回来,打趣道:“白家离京这些年,也不是没人盯着他们家,盯上你家的人只有更多!长公主这不就是?哪知道,他家早早就先定好了你家的!”   姜氏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事现下可说不得准呢。”   虽说还没下定过明路,可在坐的都心知,这一回白家夫人回京,一是提前回来收拾屋子——这回白大人回京,十有八|九便会留在京中了。二来,便是回来同韩家相看商讨婚事。三来,也是重中之重——来年正值大比之年,白家次子白安珩已过了县试,正欲回京备考。   水尚书夫人笑着叉开:“可惜他家大姑娘今日来不得了。”   “听说才刚三个月?”   “可不是呢,那是个有大福气的,这已是第三胎了吧……”   正说着,外头忽有人来报:“大皇子妃到了。”   大长公主眉头一挑,嘀咕了句:“她怎么过来了?”随即一抬手,“请。”   ————————   “你家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比之前还寡言?”坐在水榭一角的凳子上,李芸忽然低声向韩筃问道。   韩筃愣了一愣,扭头向正朝水榭外面湖上鸭子看着的韩筣瞧了两眼。这几日因自己是突然回来的,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并没大注意身边的人。又因自己这三妹妹虽说从小是一处长大的,可到底是庶出,并没韩荃亲近,再加上她性子沉闷,虽是同岁,可二人间并没多少话说。   细想想……怕确是有些个更加寡言了?可上辈子自己出嫁后不方便出门走动,韩筌嫁的也不过是京中小吏,两家除了年节之外再无往来,竟比旁人更生疏了一些,这会儿韩筃哪里一时想得起来她寻常是如何行事的?   只得笑道:“许是惊水之后性子定了些吧。”   李芸恍然点头,笑道:“可说呢!连你也一并变老实了不少,可见那水啊,也不全是坏处!”   听她一说,韩筃忍不住去掐她的脸颊:“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把你丢下去,也让你泡泡水,许这嘴巴就能老实些了!”   两位小姐在这里说笑打闹,夏荷在边上看着,长松了一口气。   李芸的丫鬟露珠儿疑道:“怎么这副模样?之前瞧着你就像是有心事似的呢。”   夏荷转头看着露珠,低声道:“你不知道,自我家小姐那日冒水过后,人就变得不爱说笑了,我们几个日日担心,生怕她心里存下了事呢。还得说是你家小姐有本事,才两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人又变回去了。”   “那是,你可得多谢我了!”   夏荷奇道:“我谢你家小姐,又干你何事了?”   露珠儿一仰下巴,摇头晃脑道:“要不是我把我家小姐伺候的这么好,她哪里又能把你家小姐劝好呢?”   “好个没脸没皮的丫头!”   说笑了一会儿,李家夫人来人叫李芸过去说话儿,她人还没回来,便有公主府的人过来传话道:“公主将饭摆在玲珑阁了,午时开席。”众女子纷纷起身,几个一起的说笑着往玲珑阁前去。   心中默默算了一回,韩筃笑着对夏荷道:“又不是立时就要开席的,这许多的人,没的同她们一路挤着走。”   夏荷见她脸上没有不愉之色,这才点了点头,这长公主府韩家人倒是时常来的,便是单独过去也不怕走迷了路。   略等了等,估摸应避开上回同宋裕慈相遇的时候了,韩筃这才扶着夏荷的手一处走了出去。   “筌儿和筣儿呢?”   “四小姐同王御史家的二小姐几个一处走的,三小姐是自己带着秋月先走的。”   韩筣与自己同年,这公主府也是常来往的,那又是个向来稳妥的性子,韩筃听了便没再多想,带着夏荷走到一处叉口处,略想了想,选了条同上世不同的小路来走。   公主府的后花园几乎是一步一景,驸马同长公主向来恩爱,又好风雅,在外头遇上好山石、见着好景致,便着人回来在自家园子里面修上,弄得个公主府上美轮美奂不说,每隔上一阵再来时,说不准就又会变换一番景致。   如现下这般,分明左右便有几条挨得近些的小路,可同间山石花木隔着,竟叫人根本看不出来。   走了一会儿,忽听一声极熟的声音在隔着的山石对面传来:“——平善见过韩三小姐。”   抬起的脚步便这么顿在半空中,韩筃缓缓转头,向由山石花木隔着的另一条路看过去——宋裕慈,字平善。   在花草间隙,又看见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今日第二回见他,之前心中那起伏愤恨竟忽的全然不见了,就这么静静站在这处,仿佛在看根本与己无关之人一般。   夏荷脸色有些难看,略带焦急的看了看假山那边,又看了看自己扶着的二小姐,再左右张望着,生怕再遇上什么人——日日贴身伺候着的小姐,有些心事旁人不知,她却能看出个一二分来。   自从二年前小姐同几位闺阁好友相邀去看那三元策马游街之后,但凡有人提起宋探花来,小姐的眼睛就亮得吓人!家中再有人略提一提白家的事,小姐就如被霜打了一般,一闷就是半日。   这事她看得,却说不得。毕竟是闺中小姐,若真叫第三个人知道了,但凡传出去点儿什么,那谁也活不了!又怕告诉夫人后,夫人惊怒之下再把小姐关了起来,那岂不是就得要了她半条命?!   因此,只能暗地里盼着白家人能快些回京,真嫁入了白家,这事便过去了——不过是一时的儿女情长、羡慕少年风姿罢了。可如今……偏偏那边同他说话的还是三小姐!   第五章 宴席   虽隔着道假山花木,可韩筃在的地方正侧对着那边二人,看不清韩筣脸上的表情,倒是能把宋裕慈的模样看个一清二楚。   他身着儒杉,唇上挑着三分笑,虽恭恭敬敬的站在两步之外揖礼说话,可那双眼睛却正含笑看向对面女子。清清亮亮的一双眸子,眼中含着似语非语的脉脉温情,又带有两分拘谨、两分惊喜,里面的情意任凭哪个见了,都会让人脸红心跳。   韩筃看清了他的模样,愕然了半晌,忽的,无声咧嘴笑了起来——那眼神、那模样、那情意,与前世他对着自己时几乎一模一样!   那边的韩筣似乎愣住了,秋月不住偷偷摇晃着她的胳膊,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惊喜,脸上还有些红晕。半天,才见韩筣略退半步,稍稍行礼道了声:“宋公子。”   宋裕慈眼中似又多了一分惆怅,拱手行礼道:“不想,竟与韩三小姐有此一遇。”人腰虽躬下,眼睛却仍盯着韩筣,那里的欲语还休,看得假山这边的夏荷都红了脸。一时恨不得赶紧把二小姐拉走,一时却又隐隐盼着那边二人真有个什么情意,也能让二小姐彻底死了心,安心嫁进白家便好了。   韩筣的声音有些发沉,略带一丝冷意:“长公主的宴席将开,怕母亲、姐妹们担心,我这里便先告退了。”   宋裕慈愣了一愣,上一回在将军府上与韩家二、三小姐相遇时,还非是这番情形……虽这位三小姐看着腼腆,却仍会红着脸低头偷偷打量自己,与自己对视上时方忙忙遮掩转头。   刚才自己在园中行走时,因为韩家二、三两位小姐的打扮几乎一般无二,这才错把这位三小姐当成了二小姐。可到底单独遇上了,不下些功夫到底不甘——虽是庶女,可韩尚书家的庶女也要比旁人家的尊贵许多!   大殿下同五殿下这会儿看起来旗鼓相当,自己心中更倾向嫡出的五皇子,要是能和韩家联姻,岂不便宜?   如今……这是怎么了?   脑中一时转过许多,宋裕慈脸上、嘴上却没半分耽搁,忙换上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又作了一回揖,语气失落的道:“倒是在下唐突佳人了,是平善的不是,还望三小姐莫怪,平善这便告退。”说罢,抬眼看向韩筣,见她没有分毫挽留自己的模样,这才心有不甘的离了开去。   如此一去,要是她同她姐姐说起这事……   宋裕慈心又沉了下去,若这对姐妹感情寻常倒也罢了,可要真真好成一个人似的,今日这事倒是自己失策了。不过还好,自己又非只有韩家一家可选?只似今日这般能偶遇这些闺秀的机遇太少了些,且来年又是科举之年,自己这探花就快要过了气!   既如此,就只能……   去玲珑阁的路只那一条,这里又无法一时绕到傍的路上去,韩筣自不愿同他一路行走,便站在原地等他走远。   秋月待宋裕慈走远了,才急着跺脚道:“小姐,您怎么和宋探花这么说话……”   韩筣这时才把脸转到假山这边,一脸诧异的看着秋月:“怎么说话?”   秋月一时哑然,只得道:“小姐不是……不是……且宋探花这样的人品模样,寻常哪里见得到?”   韩筣眉毛高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秋月一回:“你在家中时,那些管家娘子也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秋月一惊,急忙跪下:“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韩筣脸色沉了下来:“起来,叫外人瞧见成什么样子?”见秋月急急忙忙的起身后,才温言道,“我们家跟他很熟吗?”   秋月愕然摇头。   “我们同他见过许多回么?”   秋月再摇头。   韩筣这才似松了口气一般的又看向宋裕慈离开的那边——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人了:“既不熟,又没见过几回,他怎么就突然说起那些话来?”说着,又瞪了秋月一眼,“他说的如此流畅利落,还指不定之前跟多少女子说过这些呢!”   “可、可万一要是宋、宋……”秋月还是心有不甘,想分辨两句。   韩筣脸色又沉了下来:“便是有心,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说罢,便起步向那边走着,“这人装的太像,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人,仗着一副好皮囊还不知骗过多少良家妇女呢。今日这事,回去不许再提!”   “是……”抬眼又看了看前面,见再见不到那人的踪影,秋月一脸失落的垂头应道。   那边主仆二人走得远了,夏荷才松了口气,偷眼瞧了瞧韩筃的神色,正想说些什么,忽见她掩口笑了起来。   “小姐?”莫不是气糊涂了?   韩筃缓缓摇头,眼中笑意不断:“还当她是个没嘴儿的葫芦,这会儿才知道,她竟才是个有大智慧的。”说罢,也不再提适才之事,带着夏荷也朝玲珑阁那边走去。   “适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   见问,赵敃转头看了看五皇子的眼睛,见他盯着的是西面的那条路,方道:“那是内子的侄女,韩尚书家的三女儿。”   “哦?竟是韩家的女儿?”五皇子含笑点了点头,“倒果是家世渊源,听如瑾说,他母亲欲给他兄弟定的就是韩家的姑娘?”   赵敃笑道:“正是,不过订的是他家二姑娘,与这位三姑娘是同岁。”   五皇子了然,向东面那条小径上的一主一仆扫了一眼,又看回西面路上:“庶女?”见赵敃点头,复笑道,“咱们也该过去了,不然姑母该念你我了。”   玲珑阁是一处四层楼阁,中间搭着戏台子。楼分东西,东面为男宾们的所在,女客都在西面。楼里建得自然是美轮美奂,中间只隔着道时隐似现的屏风,两边的热闹都是听得到的。   韩筃到时,人已到得七七八八了。见她进来,长公主笑着朝她招手道:“倒是个稳得住的,还是说路上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所在,一时又贪玩了?”   韩筃笑着行罢了礼,走到长公主身边让她拉住自己的手:“公主府上自然处处都有好景致,哪里看得够?”说着话,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长公主下手,那里打头坐着的竟是大皇子妃?   大皇子一系,同大长公主这边素来寻常,就是遇上如今日之事,多也并不会来人。倒是五皇子向来同大长公主亲厚——大皇子家同敬王爷家更为亲近些。   如今这会儿还不显,等过上了几年,皇上的身子日渐差了,几位皇子间的纷争更炙,在大长公主这边,韩茵就再没见过大皇子、敬王爷家的人。   长公主闻声大笑起来,在她手背上拍了几拍,冲姜氏打趣:“可惜我家孙子没一个合得上岁数的,不然呐,一定把她要过来,跟她姑姑日日在我跟前伺候!”   就算是上辈子已经嫁了十来年的人,可这会儿听了这话韩筃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垂下头抽回了手来,转身儿去了自家姐妹在的那一桌席面上。   “怎么才过来?”李芸随口问了一句,便指着台子上面正演的戏嘀咕了起来,“……听说火得很呢,那个唱小生的好像是附在三皇子府上的。”   韩筃抬眼看了一眼台上,那扮小生的生的风流倜傥,正跟唱小旦一应一和。这人韩筃倒是记得,倒不是这小生唱得如何叫她难忘,而是日后有一处京中八卦,便跟这小生有关系。   三皇子母族寻常,自知没那个福分坐不上那个大位,便打定主意要做个逍遥王爷,每日里斗鸡走狗、养戏子、寻瘦马、逛堂子,玩的不亦乐乎。   更是荤素不忌男女皆宜,这唱小生的便是他捧着的。后来三皇子又瞧上了个小旦,也接到府中一道风流快活,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的,这小生跟那小旦竟勾搭到了一处,一夜之间那二人竟然卷包私奔,把三皇子给闹了个没脸。   当时京中人人都在私下拿这事当做笑谈,说了足有三四个月的功夫,这才被其它新鲜事给顶了。   眼睛在席上略扫了一下,韩筣在自己之前便到了,这会儿已坐在自己下手位子上,小妹被母亲同长公主带到了另一处席上逗她说话去了。往对面上首看了一眼,心中微有些诧异,侧了侧头,向李芸问道:“怡和县主呢?”   李芸诧异的看了韩筃一眼:“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到这会儿没回来……你怎么叫起她的号来了?”李茹岚因是敬王府唯一的嫡女,向来高傲。后又因连死了三位未婚夫婿的事,为免难堪,更是故做出一副瞧不起世间众人的模样。众女子哪个不都是家里的娇客?当面许还能忍耐一二,背地里没哪个会称呼她的号,只叫她名字便罢了。   韩筃失笑,她这是上世到了后来的习惯,一时忘记了这会儿是怎么称呼赵茹岚的了,抬手指着桌上道:“今日有朱果可吃?”   “听说是前几日宫中送出来的呢,也就长公主这里有份,再想吃啊,就得入宫了呢。”李芸果被她带开,放开手去没再理会适才的事。边上韩筣诧异看了几眼韩茵指着的“朱果”直愣神。   大皇子妃人坐在上头,口中一边同长公主奉承着,眼睛一边不住的在下头未出阁的女子间打量着,左右看了看,最后落到韩筃身上的瞩目反倒比其它人要多些,不知心中在琢磨些什么。   这边众人话音刚落,那边便见有人匆匆入席。几人抬头看去,正见赵茹岚忙忙入席,脸色微红,朝着长公主的所在走过去请安说话。   韩筃几女离得远,看得不真切,长公主见了赵茹岚的神色更是一愣,眉头轻轻挑起,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儿,眼睛在她腰上别着的一块材质寻常的玉佩上多看了半眼,这才笑道:“可是找地方贪玩儿去了?”   赵茹岚脸上红晕深了一分,垂头道:“看花儿的时候一时失神倒忘了时辰,还望姑母莫要怪罪才是。”   拿手虚点了她一点,长公主笑指着她道:“你想玩儿,什么时候过来便是,今儿个人多,仔细再叫人冲撞着了。”说罢,又摇指着女儿家所在的席面上道,“快去找你那些姐妹们说话儿吧,免得老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说话吃饭都不自在。”   待赵茹岚归了座位,长公主又举杯遥敬了众人一杯酒水,才趁着自己婢女倒酒之时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那婢女只微微点头,上过酒后便悄悄退下,席上并无半人察觉。   第六章 风流   那边长公主遥举酒杯,众人忙一同举杯还礼,等长公主动了头一筷子,下面众人才敢举箸。韩筣夹了一瓣切开的朱果,放在嘴里细嚼了嚼辨别滋味,神情中微有些诧异,转头看了看韩筃,见无人理会自家姐妹,才低声向她道:“姐姐,这朱果……咱们家里平日见不着么?”   韩筃瞧了一眼那果子,红通通的,整个的也不过只有小孩儿拳头大小,里面水汪汪的,衬着青黄色的籽,甚是通透好看。细琢磨了一下,方点头道:“听说是海外来的果子呢,除非御赐,咱们家也再不见的。不过听说宫中已找地方种上了,怕是能活,或能种出来,想再过些年便能常吃上了。”   这果子后世之时韩家的庄子上头便有种的,哥哥嫂子们趁着走礼的时候一年总要给自己送上一回,可这会儿却还是身价百倍的御赐贡品。   韩筣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是觉着这酸甜滋味怕是也能入菜,就这么白切着吃怪可惜的。”   韩筃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的又看了韩筣一眼,之前李芸说她变得更寡言了,可这会儿看着,怎么似乎反倒能说了起来?心中只是这么一转,倒也没在意,只当上一世间和她交际得太少,平日里不大注意罢了:“吴妈妈怕是早把小厨房收拾出来了,只母亲怕咱们烫着熏着才不舍得叫咱们去……你若有意,回去咱们便寻母亲说说,这些虽不必学得太细,到底应该知道的。”   这些事,上辈子出嫁前除了背了些菜谱外,在家之时韩筃并没亲下过厨,可到了宋家,管你怎样?上面婆婆发了话,就是不会也要去做,偏宋母闲着没事的时候,还爱去厨房盯着,自己的头一个哥儿便是这么折腾没了的……   虽是伤心事,只上一世硬着头皮会了的,这世不如重拿起来,自己不管嫁不嫁的成,纯当是打发时间也就罢了。   ————————   玲珑阁上,东西两边都热闹得很。西边自然以长公主为首,东边的,如今来客中最尊贵的便是五皇子了。   五皇子乃是今上嫡子,幼年失母,人在宫中时长公主着实照料过他好几年,和长公主自要比别个更好些,这公主府上自然也是常来的。这会儿正坐在上首,同众人说笑聊天。至于驸马爷?先是出来举了个杯,人便到后头去了,这会儿坐陪的正是长公主的两子。   五皇子为人谦和大度,人生得也是极为风雅,虽无宋裕慈那般好相貌,可举止气度却是十个宋裕慈拍马也再赶不上的。酒过三杯,五皇子忽的转头看朝着几位年轻翰林处看来:“今日清闲,几位都是青年俊杰风采非常,何不就着这府中景致做诗一二?得了好的不妨抄录一翻,送进去也叫姑母赏玩赏玩?”   五皇子此话一出,真真是极得人心。翰林虽是清流、天子近臣,可三年一过,便有升的有降的,有法子的自要寻个外放的好去处,出去转上一圈儿也比呆在原位等发霉要强上许多。   可一届的同科有多少?更不用说翰林院中还有那些胡子都花白了、却还在位上呆着的?平日里也见不着皇帝一面,想往上走……难呐!   若没点想头,这些年轻才子们哪个会跑来捧这些官宦人家的臭脚?早就拉着二三好友出去品酒纵歌去了。如今五皇子这个台阶给得可真是好!若能得出好句,后头有尊贵至极的长公主,前面有炙手可热的五皇子,且听说虽大皇子没来,但大皇子妃却是在的,无论哪个能看中自己,平步青云的好日子可就在眼前了!   见众人摩拳擦掌,就差撸起袖子站起来拼命的架势,长公主的长子赵敀冲他二弟赵敃使了个眼色,赵敃微一点头,早有机灵的下人下去取纸笔来了。   没多会儿,便收上几十篇诗稿,五皇子含笑一一看了,挑出十份极好的,让赵敃捧在盆中送到了西面那里。   年轻的女眷们连忙起身避到屏风后头,只听见长公主在那里看一首、赞一首,最后笑道:“我看着都是极好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过略识几个字罢了,倒是敒儿可是个文武双全的,便让他评出个一二三等来,到时啊,我只管预备下赏赐便好!”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只奉承道:“谁不知长公主是当朝的才女?您若是略识几个字,我们便是那目不识丁的才对!”   屏风那头儿的女眷们的说笑声,听在男客们的耳中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尤其是那十个被选中了诗作送过去的。心中更是清楚长公主口中不说,心里也定有看得讨喜的,若能看中自己的……   诗作又被送了出来,五皇子手中拿了几篇看过,又放下,再取了几篇方叹了口气:“正如姑母说的,都是极好的,这可叫我怎么选?”最终还是取了两篇,赞了一番,指着其中一个道:“何榜眼的这篇极为工整,宋探花的这篇文采风流,竟叫人一时无法定夺了……怪道当年父皇点三元之时连连叹气,琢磨了多半日才定了下来,这会儿方知竟是如此为难之事啊。”   话一出口,宋裕慈同何敛皆面带笑意,垂手恭立。   “按说今日游园,宋探花的这篇更应景些,可既然是要呈给姑母长辈的……这回还是何榜眼的夺此桂冠吧。”   宋裕慈听了,心中半分不喜也没有,反倒笑道:“正该如此。”五皇子既然如此说,想必是他也先取中了自己的,只因何敛的榜眼是皇上亲点的,他在此不好越过皇上取了自己的。   工整又如何?不过中规中矩,唯中庸二字罢了!   果然,领了里面长公主的赏赐之后,众人散开吃酒之时,五皇子竟拿着酒杯同宋裕慈说起话来:“早知道宋探花人品极是风流的,今日见了大作,文采之风流竟也丝毫不让啊。”   宋裕慈受宠若惊,忙起身愧道:“平善哪当得五殿下如此称赞?做诗一途到底是玩物,哪里比得上经济二字?”   五皇子玩味一笑,在他肩上拍了一拍,眼睛扫到他袖口处,瞄见一抹白,上头还绣着不知是花草还是鸟兽的帕子:“一路通、则路路通,宋探花过谦了。”   ——————   几个丫鬟屏气凝神的不敢发出丝毫响动,梅氏垂头立在长公主的榻边,等着她的定夺。   “可认准了?”半晌,长公主才不抬眼皮的冷声问道。   “是,那宋裕慈也是时常出来走动交际的,大爷身边儿的几个小厮都是见过他的,那玉佩早几回都是他随身带着的,刚才在席上,媳妇叫人去寻人时,就见宋裕慈身上的玉佩已经没了。”   “哼!这等丑事,竟敢做到我公主府上来了?!”长公主眼睛猛的睁开,冷笑一声。   梅氏再低了头,见长公主欲取茶来喝,忙上前一步端了过去。“母亲莫要为了这些小事再气着自己。说到底,这事有敬王爷在呢,便是他二人真有个首尾,王爷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长公主的手顿了顿,轻叹了一声:“老七同当今是同母所出,你当他能实……”忽觉自己一时失言,忙就手喝了一口茶,又冷声道,“今日在院子里当差的人呢?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明知道今日有客在,还能叫他们二人在底下私相授受?!”把手中茶盏放回托盘里面,长公主这才坐直了身子,“预备笔墨,我要给七弟送张筏子过去。”   梅氏一愣:“母亲是想……”   “他那女儿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要是自己再不想法子,怕是这辈子再难嫁出去了,这才敢舍了脸子行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我这个当姑姑的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只有帮她一回!”帮是帮,只之后的好坏可就要由着她自己去品了!   “是……”这话声中带着冰渣滓,听得梅氏又低下头去。自己这位婆婆平日里最是和善好说话的,可谁要敢踩她的脸面、给她难堪……那就赶紧回去预备棺材吧!   ————————   大皇子府上,皇子妃回到家中梳洗完毕,才等得大皇子回府,到了后头正房说话儿。   “如何?”大皇子随手解着衣裳,脸上颇有几分疲惫之色。   皇子妃含笑接过外衣,随手递给丫头:“你说的那几个我都细瞧过了,有几个同咱们家相熟的就不必说了,倒是韩家那个二姑娘瞧着像是个性情温顺的。”   性情温顺?那便是好拿捏了。   大皇子微微点头,眉头再皱了起来:“你再找由头细看看,若是合适,年内我就向父皇提起此事。”   皇子妃疑道:“这事便是咱们自己同他家提,想他们也不会不应,皇长子的侧妃呢!哪家女儿能修来这等福气?”   大皇子瞥了她一眼,颇有些不耐之色:“这事你不懂,要不是韩家向来同长公主那里走得近,我也不会让你再细看他家女儿品性。韩朴人在吏部,那可是实差!”说罢,忍着性子没说要去其它院儿的话,还是坐了下来。   皇子妃见大皇子似是要歇在这处了,人高兴了几分,也没理会他话说的不耐:“那可得快些个同皇上提了,听说他家二姑娘六月就要及笄,这事一过,怕就会有人要同他家提亲事了!”   大皇子挑挑眉毛:“等到了那日选些东西送过去,宫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第七章 婚事   “这、这、这真能做出吃的来?!”看着小厨房里的浓烟滚滚,韩筃目瞪口呆的看着韩筣。   “能!肯定能!”韩筣面色坚毅的点点头,又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那已经看不见人影儿的厨房里面,“就是……烟大了些……吧?”   “三姐姐,这不是烟大了些,别是把屋子都给烧了吧?”韩筌一边儿颠着脚向小厨房里头张望,一边儿冲韩筣做鬼脸。   “肯定能!一定能做出来!只要她们能忍住烟味儿……”话音没断,里面几个婆子丫鬟就一边咳嗽一边摸黑跑了出来,嘴上虽然围着湿布子,可个个两眼熏得通红通红,眼泪不住的哗哗的往下流着。   “二小姐、三、三小姐、四小姐,做、做出来了……”一个婆子双手打着颤的递过来一个盘子,见韩筣两眼冒光的就要去试那菜,忙嘱咐了一句,“就是屋里烟太大!熟没熟的……奴婢……不敢保。”   “没事没事。”韩筣举箸就冲着那盘鲜红鲜红的“菜”伸了过去,一筷子东西送进了口里,没一会儿,就一边吸着气、冒着眼泪的冲着嘴吧直挥手,“辣、辣、真辣!水,快拿水!”   韩筃拉着韩筌目瞪口呆的缩在一边,半天回不过神来,就见韩筣几口就喝干了四五盏的凉茶,这才扭头看向自己二人:“咦?二姐姐、小妹,你们怎么不试试?可好吃了。”   好吃?!你先把你脸上的泪擦干再说吧!   “这是怎么了?!”一声惊怒之声传来,三人转过身去,就见正在家休沐的韩大人黑着张脸朝这边大步走来,姜氏也急得满头是汗,手直发抖的指着还冒着黑烟的小厨房道:“快!快!先把火灭了再说!”   几个厨娘陪笑道:“并没有走水,只是烟大了些……”   大了些?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后面忙忙赶到的二少爷过来后找先找下人打听了一句,便摇头晃脑的笑道:“我正在书房跟父亲母亲给大哥写家书呢,今日这事,正好上书一表,也让大哥在任上跟嫂子开怀一翻。”   韩筃抿了抿唇,瞪了他一眼,又回头见韩筣正在灌第六盏茶下肚实在没嘴说话,还是自己开口笑道:“让父亲母亲受惊了,我们姐妹也是得了新鲜的东西想试着做做,不成想………………烟有些大。”   “何止有些?”韩大人头痛的扶了扶额角,叹了一声,“在家也就罢了,真出了门子,你们就……还不把丈夫婆婆吓出个好歹?!”说着,又瞪了一眼那几个厨娘,“什么古怪材料?竟能冒出这许多烟来?可是丢进火里去烧的不成?”   厨娘们忙再陪笑道:“是二少爷上回上街买回来的,红红的一大串,还当是挂着看的玩意儿,结果……”结果三小姐看了,非说这东西能吃,于是就……冒烟了。   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韩笙一下子傻了眼,他头一日出去赴约,路上看见有人在卖这个,红红的一大串,一时兴起便买回来送给妹妹们让她们挂着玩儿,谁知竟让她们玩儿到厨房里头去了?!   见韩笙扭头想跑,韩筌指着他颠脚道:“二哥哥要去哪里?可是去瞧给新嫂子预备的新房?”   韩大人黑着脸冲韩笙一甩袖子:“要跑到哪里去?!还不同我回书房!”韩笙这才死了心,垂头跟到韩大人身后一路向外走去,走时还不忘同四妹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姜氏送走儿子丈夫,又让厨娘丫鬟们收拾小厨房,还没等带着三个女儿离开,就见那边一个丫头探头探脑的过来打探,脸色微沉,叫过那丫头来问道:“怎么不好生伺候你姨娘?”   那丫头没成想夫人已经在这里了,忙笑道:“适才听着些动静,这才过来瞧瞧……”那么大的烟,两位姨娘的丫鬟在小院儿里都看见了,生怕是走了水,不打听清楚,万一起了火没人来报,丢了性命怎么办?!   姜氏淡淡道:“不过是烟大些,并无事,让李姨娘安心呆着吧。”   “是。”那丫鬟忙低头应声的退了回去。   韩筃扫了那丫鬟一眼,李姨娘是早年前父亲原本的上峰赐的,母亲待她不能与家中一般小妾相仿自在,好在那李姨娘年纪日渐大了,这几年早已不如刚入府时那般张扬了。   转身自己拉着三个女儿回了二女儿的小院儿,这才挨个点着三个的脑门恨恨道:“真是越玩越出圈儿!那日回来说想要小厨房学手艺,还当你们两个真想安下心来呢,这才一个眼见不错的就要把房子给点了?”   三人忙垂首听训,等她说罢了,韩筌才拉扯着姜氏的袖子:“母亲,姐姐们也是想做些好吃的,好孝敬您二老不是?”   这丫头鬼机灵得很,一句话就把自己给摘了,倒也是,她虽也是跟着凑热闹的,可真正动口的是筣姐儿,下令说可以试试的是筃姐儿,至于她……听着新鲜,又见那红红尖尖的东西好看,馋了,才非要跟过来的。   姜氏自然听出来了,在她头上轻轻一拍,抬头看向两个大的,倒也好,这两个丫头这些日子倒是又活泼了起来,比总前些日子沉默得让人揪心要强得很。“你们两个想学做菜这很好,回头让厨娘们把咱们家家常吃的、待客用的几个大菜说给你们听。也不必亲自动手,只管在一边看着她们做就是,记得先放什么、后放什么就成。没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亲自动手择菜切菜的,便是将来出了门子也没那个规矩。”   听着这话,韩筃含笑不语,大户人家自然没有,可要是如自己上一世似的,婆婆闲了亲跑到厨房里头盯着,自己要是敢不动手、只让下人们去做,那话可就要带着阴风飘过来了。   说着,又叹了一声:“一年大二年小的,连敬王爷家的怡和县主都已经定下日子了,你们的二嫂子不日也要进门了,你们两个这些日子好生学学倒也应该……都是我前几年心疼你们,针线不敢叫你们拿,厨房也不敢……”   韩筃听得一愣,后头的话都丢到了一边,诧异抬头道:“谁?谁定下来了?!”   姜氏掩口一笑:“还能有谁?敬王爷家的嫡出二姑娘,比你们两个大上一岁的怡和县主啊。”   韩筃两眼瞪得浑圆,张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来,姜氏见了,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不是前几日在长公主家花会上还没听说这事么?”上辈子,赵茹岚直到二十有一才出的门子,这还是因为她下面的庶妹都十三了,再不说人家预备婚事便有些晚了,才随便找了个敢娶这位“克夫”命的小吏打发出嫁。   怎么自己这一回来,她……她竟突然要嫁人了?上一世里可没这么一出啊!   “是同哪户人家的公子?”韩筣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说起来你们也见过,早年他们三元及第胯马游街的时候,你们两个不还出去看过?”姜氏想了一想,又笑道,“上回在长公主府上也是见过一回的……”   “您说的可是宋……宋探花?!”这一回,韩筃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到了,赵茹岚早嫁之事,本觉着同自己没甚干系,这才觉得诧异。如今听到欲娶她之人竟是宋裕慈……怪道呢,自己这一回没同他在长公主府上碰上,三妹又干利落的回绝了他……可他又是怎么同赵茹岚订下的这场婚事??   “正是那位探花。”姜氏说到此时,笑意淡了两分,叹了一声,“这人虽生得尚可,可……”说着,抬眼在两个年长的女儿脸上扫了一眼,见她们除了惊诧之外再无异色,这才安心道,“到底年轻,略轻佻些,外头的风流名声也……只怕非是良配。”   说罢,便不愿再提外男之事。   韩筃有心多问上两句,因前一世中母亲便对宋裕慈观感不佳,自己还当是她心有偏见。如今看来,到底是母亲年长,看人果是准的!   略过此事,姜氏又看着韩筃笑道:“下月初一,母亲要上山进香,这一回只筃姐同我一起过去……”   一语未尽,韩筌又拉着姜氏撒娇道:“母亲好生偏心,怎么只带着姐姐?我同三姐姐也想出去玩儿呢!”   拍拍韩筌的手,姜氏又看了韩筃一眼:“你怕是只惦记着玩儿呢吧?这回啊,是你二姐姐的事儿,你们两个再不必跟着,等过你二姐姐的笄礼得了闲儿,母亲再带你们出去。”说罢,又冲着韩筃道,“明日白家便入京了,只怕会派仆妇过来,到时你们三个同母亲一起见见。”   韩筃这才心中了然,忙低了头,轻点了一下,起身进了里屋。   姜氏还当是她羞了,又笑着拉着三女儿、小女儿说话儿不提。   韩筃进了里头,却对着菱花儿镜子发起了愣来——白家……要进京了?下月初一……不就是六月初一?是了,白家二郎便是在自己及笄之前没的,不正是初一那日上山时出的事?这么说来……   猛的抬起了头来,韩筃复转身又走了出来,见母亲正在同两个妹妹说笑,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   第八章 失策   见韩筃神色有异,姜氏便让两个女儿各自回去,才问向韩筃:“这是怎么了?”   低头咬唇,想了半晌,韩筃才抬头强笑道:“母亲,可好换上一日?女儿怕……女儿怕……那两日身上不适,面色不好,再让……”   姜氏听了,笑着把她拉到身边儿,细细劝道:“白夫人这回进京,一是为了他们家的二公子科考之事,二一个,可不就是来见你的?让你陪母亲上山,也是借着人在外面之际,让你们两个见上一面,要是真不合适,只管同母亲说,咱们也不是非白家不可。”说罢,想了想,又道,“若那两日真不想去也能晚上一两天,白夫人三十那日就要上山,在庙中小住个三五日还愿……”   “三十?!”韩筃一愣,忙问道,“那白家二郎呢?”   姜氏一愣,她本以为自己女儿有些不喜白家二公子,这才欲往后躲上一躲,可现在看来……似又不是?“你问的是谁?”   只一句话,韩筃脸上立时红了,她本就面薄,最经不起逗闹,上一世时宋裕慈似就最喜这点。“母亲……知道的。”   见她脸红了,姜氏这才彻底安了心,低声道:“白家二郎自然也要侍奉母亲上山,不管是初一还是后两日,总要让你们见着的不是?”   “可……可能让他们过几日再去?”   “白夫人是去还愿的,早就同那寺中长老说好,哪能轻易换日子的?你到底是怎的了?”姜氏不由得奇道。   韩筃嘴唇抖了几抖,终没说话,只道:“只是有些……怕……”   姜氏笑着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姑娘家早晚要有这一日的,这位白家大太太同母亲自幼相熟,最是要好的。只这几年她不在京中……说回来,你小时候她还抱过呢……”以前这话不好说,韩筃也不爱听,姜氏便一直没同她提过,如今见女儿对这庄婚事并不反感,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韩筃靠在母亲怀里,心不在焉的听着,只偶尔应上一两声,心却往下沉着。白家……虽自己并不在意,也想着宁可守寡独过一世的主意。可明知今日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再过几日就要……   闭了闭眼睛,她这会儿便是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那位白家二郎离去的日子到底是哪一日?只记得上一世时,母亲同自己提起要上山之事时,自己左找右寻了好半天,又是装病又是哭闹的,才躲了过去。   结果没两日,就听说白家二郎上山路上时遇险——没了。   当时,自己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愧疚,可心底,还是多少松了一口气。再然后……就一心一意的扑到了宋裕慈身上,过了及笄礼后,便闹着非宋郎不嫁,把母亲生生给气病了。   心中长叹了一声,若是知道是哪一日还好说,可白夫人早就定好了那几日上山……莫非是同白家夫人一起上山时出的事?!可自己隐约记得,似乎先是白家夫人上的山,后头才传来白家二郎出事的?还是说,其实是自己听差了?   心烦意乱之际,韩筃忽然两眼一亮,坐起身来同母亲打着商量:“既然要上山,母亲也可要不要住上一二日?便是不住,也要提早派人打点一二……白家刚刚入京,许多事情怕已经不大熟悉了,不如等白夫人上山那日,咱们也叫些下人跟上,一是收拾好咱们歇息的地方,二来,也是给白夫人带路帮忙安置的意思……”   姜氏挑眉看了韩筃几眼,点头含笑:“这主意,很好、很好。”   ——————   “……白夫人亲见的,说回来路上太过匆忙,这几日家中又要收拾行囊打扫房间,实是拜访不得了,回头同夫人上山小住时再细细说话儿。”几个韩家的仆妇刚刚外出回来,正跟姜氏这里回话,韩筃和韩筣对坐在里间屋子,手上拿着刺绣心不在焉的绣着,正支起耳朵听着外头的话。   “见白夫人时,白夫人请出了他家的二公子,人长得可真是精神!”   另一个笑道:“白夫人还客套呢,说他家二公子前几年一直跟着师父外出游学,三、四个月前才刚刚回来,一进门儿白夫人竟都认不出来了呢——说是生生变成黑炭了!可老婆子们看着却不觉,皮肤虽不似那些白面公子似的,反倒是看着精神呢!”   姜氏含笑点头,这事她从与白夫人的信上已经见了,并没当一回事,男儿郎本就应志在四方,皮肤黑些又怎么了?又不是靠着面皮过活的戏子,要那么白做甚?   “这便好,你们也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韩筃仍是垂头做活,听着外头与前世一般无二的话,她这才隐约想起,这些话上辈子也曾听过,当时见过了宋裕慈那神仙般的风姿模样,眼中哪里还看得进旁人?听说那人长的黑,就真觉着白二郎合该改个名字叫做“黑二郎”才对。   “姐姐可要出去再细问问母亲?”   听着韩筣揶揄的打趣,韩筃挑眼瞪了她一眼:“再笑?过些日子就是你了!”韩筣与自己同岁,只是要小上四个月的生日。姜氏从不苛待庶女……话说回来,韩家就只韩筣一个庶出的孩子,姜氏便干脆当成亲生的来养了,自不必苛待。   上一世中她嫁妆等物虽没自己的丰厚,可比起其它府里的庶出女儿还是要多上不少,嫁的人品级虽低,却也是个老实肯干的,再没什么不好。   韩筣听了这话,笑着摇头道:“我是不怕的,反正要在你后面呢!”自那日从长公主府上回来,韩筣倒是比以往爱说爱笑了,早就没了当日那寡言的模样,韩筃觉着,当叫她话唠才是!   二人说笑着,果然,外面姜氏叫了韩筃说话儿。   屋里只余下韩筣主仆二人,见韩筣面上带笑的垂头做活儿,大丫鬟秋月心中微微有些发急,向门口张望了两眼,见一时不会有人进来,才低声道:“小姐,您好歹上上心,只同二小姐一起说话做活又有什么用?不如多到夫人面前尽尽孝心!”   韩筣抬头奇道:“这会儿你我可不就在母亲屋中?”   “我是说……”秋月张了张嘴巴,泄气道,“就是不能说个白家那等家世的,可要是能有如宋探花那样的人品……怡和县主真真是好命,竟能……”   闻声,韩筣停了手中的活计,抬眼看着秋月,一言不发。   那眼神看得秋月心中有些发毛,自己明明没说错啊?那般的模样,学问又好,现在已经入朝为官了,他又年轻,以后必有大好的前程!小姐明明之前对宋探花……   “我上回画好的那个花样子是不是落到了房里了?你回去看看取了过来,一会儿拿给母亲和姐姐看看。”   见韩筣只瞧了自己几眼就如此吩咐,秋月这才松了口气,还当是她想明白了,想拿新鲜弄出来的花样子来讨夫人的巧。脸上甜甜的笑了起来,应了一声便打帘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韩筃脸上微微发红的走了进来,韩筣便知道姜氏定和她又提过白家的事情——这几日早瞧出来了,这位姐姐面嫩,最不禁人戏弄。   二人各自落座,再拿起绣活,韩筃见秋月不在,疑道:“秋月呢?”   “我叫她去取东西了。”说罢,见夏荷去了外间取水果,才低声道,“姐姐,我有一事……还望姐姐帮忙。”   “什么事?”韩筃拿线正比着颜色,忽听她声音有些郑重,便放下针线也低声问道。   “我是想……秋月她们年岁也大了,下头几个小的倒也得用,不如找个机会放她们出去自嫁,免得耽搁。”   韩筃愣了愣,见韩筣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几丝不忍心,心中忽的明白了过来——那日在长公主府上时,自己曾在一旁听过这主仆二人的话。那秋月分明对宋裕慈起了女儿心思,竟一味撺掇着韩筣去迎和宋裕慈的意思。   这种丫鬟放在身边,那便是个祸害!   如今不过一届外男,就能让她撺掇着主子去接人家的话,将来就是真陪嫁出去,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忽又想到自己身边的夏荷、夏蝉等人,一样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可这两个丫鬟直到自己嫁入宋家的门儿、做主给她们开脸儿前也没有半点儿勾搭宋裕慈的意思!   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她们都是家生子,这事倒好安排,只一个——你是想放哪几个?”   韩筣张了张嘴,真正裹乱的也只有秋月一个,偶尔听见秋月跟秋菊嚼舌头,也不见那秋菊说些什么,是个闷葫芦,可做事倒是干脆利落。要是真都走了,下面的小丫鬟就未必有她们好用。想了想,只得道:“秋月到底大些……”   韩筃点了点头,还未说些什么,就见外面秋月已经取了东西兴冲冲的赶了回来。韩筃宽慰的冲韩筣笑笑,韩筣的心终落到了肚子里面,姐妹两个一齐看起花样子不提。   这日一大清早,韩家女眷便备车预备出门。头一日已派了下人,跟着白家的车子上了那白鹤山。   白鹤山上有座白鹤寺,乃是京边有名的寺院,连先皇、当年的太皇太后都曾上山敬拜过。寺里还有位颇为有名的无名和尚,说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有大神通的仙人,只可惜早已坐化不在人世了。   如今的住持虽无无名和尚那般的神通,却是位精通佛法医理的,这白鹤寺亦是京中官宦人家趋之若鹜礼佛祈愿的首选之所。   韩筃人坐在车上,心中却颇有些惴惴不安。昨天晚上,上山的仆人派了个小子回来传话儿,说白家夫人已经安置妥当了,倒是白家二爷因家中有故交相邀不得不去,在城中多留了一日,说是次日一大清早再骑马上山。   韩筃得着这个消息之时已经是今天早上了,白家二公子一早便骑马上了山,她就是再能想出法子,却也全色无计可施。莫非这冥冥之中果有天意?白家二公子的性命非是自己力所能及改变的?   第九章 山雨   “心慌了?”见女儿坐上了车子便不见笑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姜氏不由得含笑问道。   韩筃张了张嘴,不好说自己是因担心白家二公子的生死,只好低下头去装做害羞。   自嘲的涩然一笑,从今日起,怕是自己便也会有了赵茹岚那克夫的名声了吧?倒也罢,孤身一人,总好过嫁给一匹狼为妻。那白家二公子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与其再小意奉承个全然不熟的陌生人,干干净净的独自一人倒也罢了,只是可惜那年轻轻的一条性命……   姜氏怕她心慌,便拉着她说起旁事,不再提白家的人。   一时说到自家府上:“……正好苏姨娘和李姨娘身边儿都有丫头年岁大了,便也一并放了出来。秋月的母亲倒识大体,那日过来只说他家中说同另一户已说和好了亲事,只那户人家这些日了要去外地,怕以后有个长短,不如提早把秋月嫁过去,只对不住主子们。”说着,又拍拍韩筃的手,“你和三丫头做的没错,这等事情不能心软,那丫头生得本就是丫鬟中一等一的,又是从小服侍着三丫头的,若将来起了不好的心思,才是最最难缠!日后要再有这等事,不必你们自己吩咐,只管告诉母亲就是。”   韩筃点点头,这种事情,没出门前万不能由女儿家家的自己出手处置。事要是传了出去,再怎么圆也要落个“厉害”二字,一个传得歪了,这女子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姜氏又提起敬王爷府上:“……虽与敬王府上相交寻常,到时却也要过去捧场。算算日子,怡和县主的好日子在七月,你那时倒不便出去,只我带着你三妹、四妹过去也就是了。”   韩筃诧异道:“怎么定到了七月?”   赵茹岚和宋裕慈的婚事是这两日才说上的,之前根本没有半丝消息——若是有消息,上辈子哪还伦得到她入那宋家门儿?   京中官宦人家成亲,从议亲起直到女子嫁出去,时候长的托个三五年都是有的,更不用提那些从小就说好亲事预备上的。自己上一世也是等到次年才嫁给了宋裕慈。可赵茹岚呢?从传出消息、到听说正经定下的日子,怎么才两三个月的功夫?!   姜氏看了女儿一眼,微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赵茹岚感慨,还是为了别的:“这女人呐……过不过得好都要看命。生出来时,能投个好胎,落到那样金贵人家是命,之后的事……也是命。”   韩筃一肃,心中立时了然。   赵茹岚今年已过十六了,放在京中,若是父母疼爱,便是多留两年也少听说过到了十七八岁还不议亲的。可她却接连没了三个议过亲的男子。   头一个,是她六岁入宫时,太皇太后看她生得讨喜,顺口向当朝另一家大臣家的家眷说笑了一句。虽没立时定下,两家人为了奉承太皇太后的意思,却也算默认了此事,只等孩子们大些再正经提起来。可这满朝上下却几乎无人不知,跟正经定下来却也没甚区别。   可万万没想到,刘家的男孩儿直长到了十岁,竟一场风寒,就这么去了。   赵茹岚因是当朝王爷家的嫡女,掌上明珠,两个孩子年岁又小,事也没正经定下来,耳听着圈子里头已有敬王府上二小姐克夫的消息传了出来,敬王爷又干脆找了皇上为其指了一门亲事来压上一压。这一指可倒好,那家的孩子半个月之后同友人骑马出去游玩,路上惊了马,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又这么生生没了。   三年后,将军府的五公子去世,虽之前没听说过两家议亲的消息,可架不住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怡和县主“克夫”的名声便是想洗也洗不下去了。   而如今,好容易有个冤大头乐意娶这么个命硬的女子回家,可不得赶紧趁着宋裕慈还没被克死前让她过门儿?   想通了这些,韩筃无语摇头,敬王府上的事是一档子,宋家那里只怕也急着成这个亲呢。宋裕慈来年就要二十了,自己上一世过门儿时宋母就恨不能让自己当日过门便当日怀了身子。两三个月没动静,就对自己横挑鼻子坚挑眼的。   她是觉着儿子年纪大了,放在别人家里头,这个岁数早就能让她抱上孙子了!   轻轻叹了一声,把头转到窗边那里去。议亲前后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要过门?想必赵茹岚嫁过去……便是有县主之尊,也未必能比自己上一世好多少吧?   车子紧赶慢赶,出城半个时辰左右已经进了凉山之中。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儿,坐在车辕子上头的春兰挑帘探头进来:“夫人、二小姐,外头的天色看着不大好呢!怕是一会儿要变天,可要先避避?”   姜氏忙挑开帘子向窗外看了看,果见天边已经堆满了乌云,不由头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会儿倒起了黑云?这附近可有能躲的地方?”   随行跟车的韩德闻声忙笑道:“所幸前两日小的刚来过,记得那边山窝子里头有个破庙,倒是能遮风避雨的。”   姜氏这才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一行人掉头向南驶去,没一会儿赶着雷雨来前便先入了庙。除了停在外头的车子外,竟没半个人淋上雨。   韩前夫人出行,带着的男女仆人拉拉杂杂的也有二三十口子,并两辆大车,这会儿都围在庙里头低声说着话儿,伺候两位主子歇息避雨。   韩筃听着外头阵阵的雨声,心却随着那雨滴击打窗棂的声音一下下猛烈的跳动了起来——“……谁知山中竟下了一场大雨?雨天路滑,那白二郎便……”   分明一面也未曾见过,两世都只闻其名未见人的人,此时怎么就能心慌成这样?   “筃儿?”姜氏见韩筃面色有些发白,忙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儿,抬手往她额上摸去,“可是哪里不舒坦?”   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长姐年幼时便没了,自从母亲有了自己,便一心扑到了自己身上,倒把两个哥哥退一射地。便是后头又有了小妹,也并没有像当年疼爱自己时那般模样。自己上辈子……怕是真真伤了母亲的心吧?   “这雨……还得下多久?”   姜氏一愣,忙招手叫过陪着同来的姜妈妈,姜妈妈听了便笑道:“这是雷雨,且山中的雨怕是下不久的,莫看着这会儿好似很大似的,只半连半个时辰也下不过呢。”   “母亲,咱们被雨拦在半路上,只怕白夫人在上头等着不得消息……怕也不好吧?”自己不知道那白家二郎到底是由哪一处山崖跌落的,怎么叫人去找?更不用说,她是直到到了这个庙中,才隐约想起了上一世那早就忘掉的记忆。含糊想起,白家二郎似是在雨天跌到山谷中……才没了性命的。   果不多时,外面的天没多会儿便放晴了。山谷中花草树木被雨水刷洗一新,山风一起,便能闻到泥土夹杂着青草香气,一阵阵的扑面而来。   那天空一时变得湛蓝湛蓝的,原本头顶上的乌云也不见了,还有少许的云彩正被风吹着,朝着远处的山边飘去,不多时,就让山掩住了,只能看到那碧蓝如洗的天。   ————————   死拉着手中的缰绳,白安珩只觉着双手发僵,人,已经脱力得快支撑不住了。   “侍砚,松手吧……”那血水和着泥水,顺着马鞭子流了下来,血色几乎快要沁到了皮子里头。   “爷、再、再忍忍!奴、奴才、还能撑……”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把自己卡在一块大石头跟一棵大树的缝之间,胳膊、手肘、膝盖上面的衣裳全都摩破了。更不用提刚刚下过的大雨,把他给浇了个透心凉。   闭了闭眼睛,俊逸的面庞上的星目几乎失去了光泽,上山之后便遇到了大雨,本欲赶到凉亭里头略避一避雨,哪成想马竟突然惊了?还好侍砚机灵,一把拉住了自己手中的鞭子。   那鞭子便套在自己的手腕上,用的是哥哥教给自己的法子,便是松了手,一时也掉不下去。   结果那马冲出了崖只带走了自己一只鞋,人,却好歹挂在了这处边儿上。   早知道……便不应承那约请,跟母亲头两一日一同上山就是了。偏偏自己出惯了门儿,只带着侍砚一个就打马上山,竟没再多带着两个人跟着……   这处更是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又刚刚下过雨,自己竟半处能接力的地方都没有!空学了那许多年的剑术骑术,到了这会儿全然成了摆设!   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泄气。   “爷、再忍忍……”那声音是打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听得白安珩眼圈儿忽然有些发热。母亲还在山上盼着自己快些过去!还有……韩家今日也会上山进香……   深吸了一口气,白安珩心中生出一丝不甘,几声连着喊了出去——“救人!”   ————————   “夫人,路上有些滑,若走的太快只怕不妥当,咱们已经叫人上山报信去了,怕是到不得太早呢。”   “无防,慢慢走便是。”   耳听着母亲的话,韩筃心不在焉看着窗子外头两边带挂着雨水的树木。若真是大雨时出的事,只怕他现在已经……   山路越走越高、越走越弯。这凉山上头的路修得再好,这会儿下过雨也好走不到哪儿去,便是雨下得不久,这会儿马儿也早就满蹄子泥泞,时不时的打着滑。   韩筃正在车里坐着,只觉着愈发的心神不宁,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姜氏接过春兰递上的茶刚饮了一口,抬头瞧见,心中疑惑正要问,便见韩筃忽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凝神向外听着什么。   “怎么……”   “母亲,外头似有人呼救?!”隐隐的,似乎听着什么人在喊着“救人”,韩筃只觉着心都快跳出喉咙来了,忙一把拉了姜氏的手背,茶水泼了自己一手都没觉出来。   春兰一见吓了一大跳,忙拿帕子去擦。   姜氏也唬了一跳,细心听去,却半声不闻:“有么?”   韩筃忽又脸色一变:“母亲,我又听见了!”   第十章 相见   小姐说听见有人喊救命,下人们就是再不乐意在泥地上行走找寻,却也要去打探清楚,得个结果回来才行,五六个小子四散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四个,都说没找着人,更没听见动静。   韩筃无意识扯着手中的帕子,莫非……真是自己听错了?刚刚一叫人出去寻找,那呼救声就再听不到了,要真是有人已经落了难……   “虽是上山的路,这条道却宽得很呢,前头又是一处山坡,好大的地方,便是有人刚刚遇着雨了,也有凉亭可躲……小姐怕是一时听错也是有的。”韩德在外头点头哈腰的笑道。   “有没有的,若是真有出事的,顺手救上一救,也是善事一件。”姜氏听闻,隔着帘子嘱咐道。   “夫人说的是,打从几天前这些小子就盼着上山来玩儿呢,这会儿得了机会,他们一个个都乐得很呢。”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虽说都觉着二小姐这怕是听差了音儿,可毕竟是件善事,众人又是上山拜佛去的,有此善心想必菩萨也会保佑。   正说笑着,那边一个叫钱来的小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就叫了起来:“那边儿、亭子北边儿,有人挂到悬崖边儿上了!孙兴正在那边儿帮人拉着绳子呢!”   先是愣了一愣,韩德回过神来立马叫了几个力气大的同人赶了过去,众女眷面面相觑,谁也没成想,竟……真有人落崖了?!   韩筃一下子瘫倒到身后的软垫上,那颗跳了半晌的心,这会儿竟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平息了下来。   莫非……真是他?!   男仆们去了约么小一刻钟,才远远的半抬半扶的搀了两个人过来。一主、一仆,身上都是狼狈不堪,除了泥泞之外还有血水。   韩家这边主事的两位都是女子,自然不便出门相见,远远的听说人过来了,就放了帘子等在路边。那边过去看情形的韩德这会儿一脸莫名神色的了跑了回来,冲着帘子里头打了个千儿,颤声道:“夫人,救上来的是白家二公子!”   姜氏并众人都是一愣,忙道:“快!快!人怎么样了?!”   脚下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白安珩暗自苦笑了一声,当年跟着师父外出游历之时自以为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看遍了天下的心酸。如今方知,自己不过一届微弱文人,稍稍遇险竟就狼狈至此?   前面跑过去报信的韩家管事又跑了回来,弯腰向后面一辆车子让道:“今日夫人带着小姐上山,只预备了两架车,这会儿已把后一辆清了出来,委屈白二公子先将就一下。”   白安珩飒然一笑,拱手客气道:“救命之恩在前,安珩哪还有什么委屈?韩夫人太过客气了。”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被几个人架着的侍砚,“我倒无妨,不过身上蹭破了一些皮肉,我这小厮……”   韩德忙道:“车上草药不多,倒好歹能应应急,好在白鹤寺中僧人医术亦是颇为有名……”   白安珩再行谢过,复道:“如今如此狼狈姿态,本不应唐突了韩夫人,不过两家本就是世家,如今又救得安珩性命,若不先行谢过,实是心中难安。”   两家本就是世交,这回上山为得什么,两边更是心知肚明。   姜氏并没在车上隔着帘子说话,而是亲下了车子,一看白安珩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处并身上的狼狈模样就先唬了一大跳,忙叫下人预备衣裳,又让人用车上带着的小泥炉子勉强做些汤水,转过身去才一脸担忧的道:“实没想着竟出了这等事情,我与你母亲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你小时候我也亲抱过,万不必同我客套。快些上后头车上歇息,让我他们把车子行得稳稳的,咱们快些上山医治便是。”   白安珩谢过,同着侍砚一起上了后头车子。   隔着帘子,韩筃从车上已经看到了那白家二郎的模样,心中不由微微有些讶意。只见他身上衣裳满是泥泞,头上原本的冠巾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这会儿拿了个不知是树枝还是什么的把头发勉强挽住。   分明是一脸疲惫并劫后余生的模样,可人却沉稳自若,行举利落有礼,虽真心道谢,亦是不卑不亢的大家风范,倒不似这般年轻人能沉稳得住的。人的模样生得好坏,离得远、且脸上又有些泥泞,倒看不太清。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宛若星辰一般,炯炯有神。   前后两辆车子再行了起来,没一小会儿,一个男仆小跑着到了前头的车子,爬上辕子上面隔着帘子禀话。   原来白家二公子同小厮侍砚是刚起了大雨时早就过了半山腰,见风雨太大,怕雨天赶路不妥当,这才又折了回来,却不想人到了亭子边儿上却突然惊了马,白安珩的马一下子滑到了山崖下边,把他人也带了下去,所幸侍砚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白安珩甩上来的鞭子,生生在那里挂了小一个时辰。   “那个小厮的手……”外头回话的顿了顿,似是想起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来,“怕是不中用了,还得等上山之后请寺里的师父们看看。”   姜氏心揪了揪,叹息一声:“好好伺候着那二位,咱们虽要快,却也要走稳了。”   坐在车中,白安珩眼带不忍的看了看侍砚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手,一时竟说不出来什么话来,叹息一声,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点点头。救命之恩,虽他是自家的家生子、仆人,从今后也可当成兄弟来看了。   身上湿着的衣裳已经换了下来,虽穿的是韩家下人的衣裳,这会儿却顾不得什么了。若是这一回没遇上韩家,自己只怕已经……   正想着,忽隐约听到外面跟车小跑的几个小厮低声聊天。他们隔的车子远了些,可白安珩自幼跟着长兄练身手,又同师父外出游历了小几年的功夫,那耳朵却比常人要听得远上不少。   只听一个奇道:“真真怪了?刚刚那许多人,除了二小姐外竟没半个人听见白家公子的叫声,怎么偏偏就叫二小姐听见了?”   另一个也纳闷:“可不是?那凉亭虽在官道就能看见,可到底离得远了,就是打从边儿上走过去也瞧不见出事的那地方啊。若不是二小姐说听见呼叫声,夫人心善的非叫人去寻寻看,哪里就能找着他们?”   “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也不一定呢,咱们这回上山不就是夫人要去寻白夫人说话儿?怕是家中好事将近……”这个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人兜头拍了一巴掌,训了几个小子几句:“这话也好胡说的?!嚼主家的舌头,仔细叫管家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毕,几个小子吐了吐舌头,便再不敢言语。车里头,白安珩愣愣盯着车中小几出神,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白鹤寺门口儿,白夫人不急同姜氏叙旧情,匆匆行了礼,便叫人带着白二公子同那小厮到早就预备好的禅房,请在那里的和尚帮着看看伤势。   白家长媳王氏带着刚六岁的儿子砇哥儿过来,向姜氏歉道:“母亲猛听此事,着实担心二弟,倒慢待韩夫人了。”   姜氏见王氏生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人生得温婉顺和,倒像是个好相处的,笑道:“我与你母亲自幼相交,她才会在我面前如此,并没有什么慢待不慢待的。”说着,又笑着看向白砇,“这便是砇哥儿吧?几岁了?”   姜氏这里让人拿过见面的仪表给了白砇,白夫人这才抽出空转了回来,拉着姜氏的手,满眼都是泪:“若不是姐姐,如今我该怎生是好?才入了京,竟就遇上这等事情,刚刚接到了信儿,我这颗心惊得几要跳出喉咙来了!”   姜氏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这回事过了,将来珩哥儿必会事事顺心。回头我们好好给这里的菩萨上上几柱香,我们能巧遇上这事,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菩萨保佑的也说不定呢。”   白夫人这才收了收泪,仍不禁叹息了几声:“他大哥是那个性子,他前几年跟着师父不着家,若再出个好歹……”   二人正叙着,只听那边有人过来,原是再换过衣裳、上过伤药的白安珩走了回来,向二人行礼,被白夫人一把抱到了怀里,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才红着眼睛点点头:“无事就好,不过是些小伤……”便是小伤,看在母亲眼里也叫人心疼不已。   白安珩见姜氏也在屋里,被母亲如此紧张,不自在的笑了一笑,只得道:“小时儿子淘气,身上挂采之时,母亲倒没这会儿心疼儿子了。”   听了这话,白夫人这才失笑了出来,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又道:“侍砚如何了?”   白安珩也收了笑意,叹道:“大师给他瞧了,手上的筋断了几根,说……就是养好,只怕也不大中用了。”大师说过,莫说说写字画画了,连筷子都未必能使唤得利索。“右腿、左臂也脱臼了,好在骨头没开裂,大师已经给接好了。”   分明是自己落崖,可侍砚为救自己,真真险些搭上了一条性命。   白夫人眼中带着不忍之色叹息了一声:“侍砚是个好孩子,他们四个从小伺候你这么些年,让他只管好好养伤,我白家绝不会辜负了他!”   房间中人叹息了一会儿,因这会儿太过匆忙,只白安珩再向姜氏正经行礼相认,便先各自回到客房之中略做歇息,等晚斋前后再正经相见。姜氏回去后,把那名为侍砚的小厮伤势同韩筃又提了一回。   连韩筃也并不清楚,上一世中,白安珩最后到底跌到悬崖下面去了,那侍砚连手指头上的骨头都断了两根也没能把人拉上来。本想就这么跳下山崖殉主而去的,可想到白夫人还在山上毫不知情,才一瘸一拐的上了山,把事情交割清楚,便一头碰死在了白鹤寺外面的一块大石头上……   第十一章 意动   换好了衣裳,歇息压惊,直到快用斋饭之时,姜氏才带着韩筃出了小院儿,朝大殿那边走去,正在另一处园子里面歇息的白夫人也带着白安珩再走了出来。伤势已然收拾好了,虽儿子身上带了伤,可再狼狈的模样姜氏也已见过,两家又素来亲厚,若是此事都能招人嫌弃,那后事便不提也罢,白夫人此时只管带着他一并相见。   两边之人相互见礼,白夫人那里打量着韩筃,见她半垂着眼睛,举止大方有度,且人生得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又并没因着早上那事面带异色,行事得体,喜得拉了过来,冲姜氏道:“可比你年轻那时还要俏上几分呢,上回还在信里好意思的跟我说你家二丫头生得似你?”   姜氏也笑指着白安珩道:“又是哪个说你家二公子长得似黑炭了?适才身上又是泥又是雨的,也没见着哪里黑过煤炭,何况如今?”   听两位夫人相互打趣,两个小的都垂着头,甘氏在一旁只含笑站着。   刚刚在车中之时韩筃并没看清白安珩的模样,见白夫人同母亲说笑,才偷空抬眼向那人看了一眼,却不想,正跟一双黑亮亮、极有神采的眸子对了个正着,心中一愣之际,忙低下头去,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便是上辈子嫁了人后,却也是极少见得外男的……就是家中的陪房管事,也都是隔着帘子、屏风见的,自己哪叫人这般直直的打量过?   似是唐突了佳人,白安珩心中亦是一阵尴尬,忙也垂头收眼回来。他只是好奇,路上听说,正是这位白二小姐……也就是母亲欲给自己定下亲事的这位女子——竟是她听着自己呼救声的?侍砚拉着鞭子要使力气,叫不出声,自己自从落下崖后便时不时的呼救上几声,可等那雨都停了、力气也快用尽之时,还没见着得救的希望。   最后那几声,自己嗓子都略有些发哑,力气也没多少,他们隔的那么远,她……居然听见了?莫非这世上,真能有如此缘分?   想着,又抬眼朝她看去,只见那女子俏生生的立在母亲身边,身上穿着条鹅黄色的裙子,上头是白底撒花洋红色褙子,头上简单别着拆环,乌黑的头发如墨,五观秀美柔和,白净的一双柔荑正被母亲拉在手中。   难怪母亲说姜夫人年轻时便是位美人儿,若这韩家二小姐能似其五分,便是错不了的……   正想着,那边的女子微微侧过头来,乌黑的眼睛宛若不经意般向自己再扫过来,四目一对上,更似受惊的小兽一般“嗖”的把头又转了回去。   心中不知怎么的,忽的冒出一股暖意,嘴角刚扬起了一丁点儿,就见母亲似笑非笑眼带戏谑的朝自己看了过来,忙又用力向下拉着嘴角,装做不经意般的背着手硬转到另一边儿去。却不知自己这模样落到两边的夫人眼中,换得那二人相视一笑,趁着两个小的低头不语之时换了个眼神,各自点了点头。   给寺里神佛上香之事多是在早上,这会儿晚饭用毕,两边的人便各自回去歇息,相约次日辰时一并去好好上上几柱香。   韩筃服侍母亲回屋后,见母亲挥手命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便心知她要问些什么。   “真没想到,今日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姜氏先叹了一声,女儿面上不显,可到底怕她因今日见了人家白二公子的狼狈落魄模样,心中再生出什么不大好的心思来,“都道是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白家二公子的模样作派就不必说了,只说今日这事,就是换做你大哥二哥遇上了,怕也一时回不过来神呢,他倒颇有几分处事不惊的气度。”   姜氏今日心中自是满意的,人的心性好赖,有时若不长久相处,只见上一面半面的根本说不好。所以要说儿女亲家时,多是找那家世相当的——两家家世相当,再观其父母、下人的举止行动,孩子们的品性就好揣度了。   今日这事可是生死攸关的,那白安珩才被人救上来,就能立时收拾妥当心思,过来同自己说话时也是举止有度,可见其家教、心性如何。   姜氏的话韩筃倒也认同,细想想,她上辈子跟那宋裕慈过了十来年的功夫,竟从没见过他遇上什么大事后的模样。可只从宫中传出大皇子怕是要登基上位的消息后,他竟默许小妾把自己害死一事来说,但凡换个能稳得住的人,哪能做出此等事来?   能多活一世,本就是上天给予的莫大幸事,韩筃连嫁不嫁人都颇有些无所谓的意思,何况父母早就对白家十分满意?因此,只微微抬头,扫了姜氏一眼,低声道了句:“全凭母亲做主……”   姜氏松了口气,这孩子虽向来听话,偶尔却会有些佐性,自己只怕她要是心里有个什么结倒难办了。如今看来,应是没什么意见,倒也是,白家那二公子人生得极是精神,比寻常的读书人更显得英姿飒爽,颇有几份侠气的意思,女儿怎会看不中他?   白鹤寺中为招待各府的家眷前来进香,颇建了不少的院落房屋,六月初一这一日,本正应多有人上山进香的,可偏偏早上的一场雨,闹得山路难行,直到过了晌午才有人陆续上山。似韩家这般上午就到的实是少数。   倒是有些如白夫人一般,提早个一日半日便带着家中女眷上山进香的,韩家到了后便听说左右院子里面有几家相熟的夫人带着各家的小姐也在,忙遣人过去问好,只道今日匆忙,次日再聚。   韩筃用过晚饭便回屋歇息去了,他们在的这处东边儿小院儿,是前两日就遣下人过来打扫过了的,虽简陋些,却干净得紧。   夏蝉忙里忙外的张罗用水,夏荷命小丫头们把小姐的家什摆好——虽只小住一两日,也决计不能委屈了主子们。   “行了,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再收拾也不能收拾成家里一般模样,你们两个也歇歇,明日得了空儿,出去逛逛也好。”见她们几个燃好了驱蚊虫的香,又要去翻药饼洒到墙角,韩筃都替她们累得慌。   夏荷翻着包裹,头不抬的道:“旁的还好说,这药饼可不能不备,若真有虫蛇什么的可了不得!今日上来晚了,又乱,不然早预备好了,小姐只管歇……找着了!小萤,拿这个掰碎了放到墙角去。”   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应了一声儿,忙拿着那药饼跑到屋里墙角处。   好半天才完了事,六月的天,这会儿也暗了下来,屋子里头燃着熏香,韩筃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便同两个在榻上歇息的丫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了天。   先说了说路上、寺中的景致,后又提起了白里的那场雨,自然便说到了白家二公子。   夏蝉的声音向上挑着,显是乐得很:“……在车里偷偷看时没瞧清楚,刚才在外面同小姐夫人见面时奴婢可是瞧见了,他直着眼睛直看小姐呢!”   韩筃一愣,随即脸上通红,斥了声:“少混说!”   “哪里有混说?不信您问夏荷?”说着,便拿胳膊去戳夏荷的肩。   夏荷面带无奈,心里却也高兴:“要我说,这位白二公子倒是不错,白日里出了那事,他还能行得稳、走得正,可见是个能担风雨的,比那些白面风流书生可要强得多了!”   这话韩筃总觉得她是意有所指,狐疑道:“这话说的是谁?”说起风流,只记得上一世出了门子后外出应承时,别家的夫人都说宋裕慈人品“风流”。可韩筃被婆婆看得死死的,外头的小子们也都只跟着宋裕慈,自己也从不打听他在外头的事,于外面几乎是一无所知,接触的女眷们也不会正经提及这些,竟丝毫不知那个“风流”二字是如何来的?   还当是他模样生得风流倜傥才落了这么个名声呢!   夏荷见问,又知道跟白家这事算是*不离十了,再一个,小姐将来总是要出门的,这些不好听的,就是知道了,应也无妨吧?   正想着,夏蝉却掩口笑道:“还能有谁?那位风流探花郎呗!”   韩筃更是愕然,怎么她二人都知道这些?!   “到底是怎么个风流法儿?”韩筃半支起身子靠在竹枕上疑道。   “听说他中了探花之后胯马游街之时,许多的……风流女子险些拿鲜花手帕把他给淹了不说,事后文人相邀……”夏荷说到一半儿,后头的话有些不大好出口,还没说出来,自己便先脸红了。   “这个我知道!”夏蝉笑得更欢了,“听说京中有名的风尘女子,都以伺候过探花郎为荣呢!他哪天去了哪一家,次日不到就能传遍京城!红颜知己多如过江之鲫!”   韩筃这回算是彻底呆住了,这些事……她竟全然不知!!   第十二章 因果   这风流名声一事,说不知,倒也不全是,自从前世韩筃过门之后,自然也知他应酬事颇多,只一个,他若是出去应酬,回来后要是醉酒也只歇到外书房,就是回后头去多也是先洗漱过才回去。自己虽偶疑心他是去了那些风月场,也当如他所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便从未多想过。   黑暗之中看向那两个丫鬟睡着的小榻,韩筃心中再冒出一丝疑虑——她们分明早就知道这些,却为何从不肯告诉自己?   合了合眼睛,慢慢的理着思绪,她们上一世中……莫非是因看着自己一心想嫁于宋裕慈,才不好说这些吧?就是说,指不定自己也会当成是母亲故意让她们如此这般说的,好让自己死心……凭自己当日那左性,就是明知有这回事,也会当他那风流是他的本事,并不以为意。看来,真正傻的,从头到尾,果真只有自己一个人!   “小姐?小姐?”夏蝉还当韩筃已经睡了,叫了两声,忽听床上应了一声,忙道,“小姐可是困了?我们再不说话……”   “不必,只是一时想事走神罢了。”韩筃顿了顿,忽道,“你们将来可有什么想头?”见那两个丫鬟似是一时愣住了,复笑道,“若是有,不妨悄悄告诉了我,自有我给你们做主,省得到时再乱拆了鸳鸯,倒叫你们伤心难过。”   两个丫鬟一时都红了脸,喏喏了一会儿,许是因为这会儿天黑着,屋里又没点灯,说话的胆子都大了不少。   夏蝉拿胳膊又碰了碰夏荷的胳膊,叫她先说。夏荷红着脸,想了想,干脆咬牙开口道:“奴婢们自幼便伺候小姐,将来是打定主意要伺候小姐一辈子的!”说着,声音低了几分,略带羞意道,“奴婢也没别的想头,就是……就是……将来若能做个管家娘子,也好为小姐分忧……”   那边夏蝉也笑道:“奴婢同夏荷妹妹也是一般的!管家娘子有多威风?”   “这会儿就叫上妹妹了?刚才怎么还鼓捣我?”   两个丫鬟笑闹了起来,韩筃在床上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眼睛合了上来。怪道呢,上一世时自己为了拉拢住宋裕慈,要给两个丫鬟开脸时,二人颇有些不情愿……能做个威风得用的管家娘子,谁乐意给人做小?何况她们对那人原本就有心结?只自己傻,把个宋裕慈当成了天下少有的好男子,把丫鬟们当成了自己如何想、她们便如何做的木头疙瘩。   “这便好,日后若是遇上了合意的,只管告诉我,定能为你们做了主。”一个,上世因小产而死,一个,自己死后忠心伺候自己留下的幼子……前世因、今生果,这两个丫鬟如此忠心,自己今生绝不会再负了她们!   ————————   “你觉着韩家的二姑娘如何?”靠在竹夫人上,白夫人向坐在侧面的长子媳妇王氏问道。   王氏笑道:“母亲经过见过的,什么看不出来?媳妇见识虽浅,却也觉着这位韩二姑娘是个好的,模样不说,行事也颇有大家子的风范。”   白夫人欣然点头,脸上的笑意不止:“这事还需回去再给老爷写信商议,先把定礼给过了……若将来在一处,还要你们两个长久相处呢。”   王氏拿起帕子掩口笑道:“不是能不能同媳妇相处,要看的是能不能同二叔处呢!”   二人笑了一回,白夫人颇为感慨的看向窗外二儿子卧房的方向:“今日这事……多亏了韩家呢。”   王氏知她心中多少也有点子担心,怕韩家有人生出挟恩图报的意思来,更知这位婆婆对这门亲事素来热心,便道:“这便是缘分了,不然,怎么就是今日?就是上山进香时才生出这番事来?又叫韩家人遇上了?可见,正是天意呢。”   白夫人缓缓点头,韩家、姜家,家风自不必提,这等事情自然会管束好家中下人不叫人乱说,只要儿女间莫因此生出嫌隙来,这倒真真可谓是天作之合了!   王氏又顺着白夫的意道:“看样子,二叔也是满意的。”白夫人又笑了起来:“今日惊着他了,明日再让他们处处,就更好了!”   ——————   韩家前院,韩朴正头疼的指着二儿子:“还指望你来年下个场,能给我考个贡士回来,看看你写的这狗屁不通的东西!”   韩笙垂着头听训,见老父骂起人来,眨眨眼睛,抬起头来,舔着脸笑了笑:“不过是写给哥哥的家书,父亲平日的教诲,不是说家书家书,以情意为重么?儿子是觉着如此写来才显得同哥哥亲近……”   这话气得韩朴气息连堵了三四回,拿起书信抖了抖,想干脆丢他脸上算了,可看他这副惫懒模样又叫人哭笑不得,挥了挥手:“罢罢罢,我管不了你了。到时若中不了,我看干脆先给你谋个差事做做,就你这性子,要是能中了,只怕是老天爷打瞌睡!”   韩笙再厚着脸皮笑道:“有几个能跟大哥似的?儿子近日也是日日苦读,好歹也不能丢了父亲的脸不是?”   韩朴冷笑一声:“来年可就是你的喜事,仔细考得太差,让你媳妇再瞧不起你!”   前头说那许多都不及这一句来得狠,只说得韩笙哑口无言。韩朴正欲笑他,忽听外头有人过来,便止了声,叫那人进来。   一个小厮进来禀道:“老爷,后头李姨娘的丫头过来,说李姨娘似是……有些个不好。”   韩朴面色沉了沉,冷声音道:“怎么回事?”   “说是先叫着头疼,然后人就晕了过去,这会儿还没醒来,想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呢。”近几年,韩朴年岁愈大,于这些事上便愈发没什么兴致,一个月里去后院的时日也不过二三回,平素就是歇在夫人屋里,说正事的情形也极多,后院那两个妾一个月能轮上一两回就要烧高香了。   要不是那个李姨娘年岁尚轻,之前又是人送来的,老爷夫人不好落她的面子,这会儿下人们也不敢在二少爷还在的时候便进来传话。   韩朴皱了皱眉头,不在意的挥手道:“叫他们去请张大夫过来,到后院吱会一声,让三小姐看好了四小姐,莫要冲撞了。”   “是。”那下人应了一声,见再没别的吩咐忙退出去请人。   韩笙也告退道:“父亲还有事情,那儿子便先去了。”   次日清早,两家人相邀一并去庙中,拜神佛进香许愿,韩筃并白王氏各自扶着两位夫人,后有白安珩一路陪着。进过香后,便又到后山游玩,有两边长辈看着,两家又素来相交深厚、颇有通家之谊,且二人的婚事尚未挑明,自不必刻意避讳,也算是再相处相看的相看的意思。   头一日因雨之故,许多人家未难赶上山来,倒是都趁着初二这日上山来了。   刚逛了一小会儿,远远的便遇上一行人。   姜氏诧异道:“那不是敬王妃么?她家今日也上山来了?”   白夫人只刚离京那两年见过敬王妃一两面,因两家并不熟悉,几乎印象全无,这会儿听了,挑眉向那边看去:“既见着了,倒不好不打声招呼。”   姜氏也微微点头,便带人迎了过去。那边自也早见着了这一大伙子人。   韩筃跟在母亲身后,向敬王妃身后看去,正见着一脸娇羞满是喜意的赵茹岚,心中恍然——应是她亲事已定下来了,趁着好日子将进之际,先到庙中许愿。   敬王妃含笑请二位夫人平身,又眼带诧异的朝白安珩看了几眼,赞道:“真真是龙中人凤,这几年你们不在京中,竟不知你家有如此好儿郎呢。”说罢,又朝韩筃那里扫了两眼。   韩家同白家的这事,京中只有几家相交甚好的人家才知道,如今敬王妃在此处看见韩家只带了二女儿出来,又如何猜不出这两家之意?心中暗自诧异——先前大皇子妃说的那事……这回怕是要不成了?!   韩家、白家,同敬王一系本就没有深交,倒是同长公主处相熟,这会儿只客气了两句,便各自去了。   夏蝉见敬王妃带人走得远了,才低声诧异道:“今日县主怎么都跟平日不一样了?”   韩筃一笑,她也看见了,赵茹岚这会儿倒真真和那将出门子的大家闺秀一般,跟在王妃后头不言不语的,连头都不带抬的。“她好日子将近,自然不同以往。”   夏蝉掩口抬眼朝前头走着的白安珩看去,笑道:“那小姐也合该如她一般呢……”   “只知混说!下回再不带你出来!”这里前后都是人,这丫头又是个口没遮拦的,韩筃忙叱道,抬眼向白安珩那里看去,却见那人似有所觉一般,正好回头看来……   在白鹤寺住到了初三那日,两家人方先后下山归家。   进了白府,姜氏心中颇为满意的只想着等老爷回来后细细同他说说白家二公子的事,没承想,人才刚回来,就得了两个消息。   “还烧着没起?”挑挑眉毛,姜氏一脸疑惑的向吴妈妈看去。   第十三章 三处   “可不是呢!”吴妈妈也皱着眉头,眼见就是二小姐及笄的好日子了,李姨娘早不病晚不病的,竟偏偏赶到这日子病!这要是人嘎嘣一下子没了,多晦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日她那贴身丫头来报,说先是叫着头疼,然后人就背过去了,请示了老爷找了大夫回来瞧,却一直瞧到今日也没个结果!”   说罢,又凑到姜氏身边低声道:“夫人,要不要回头请位师父回家来看看?”   姜氏心里也是一突,先是两个女儿,现在又是李姨娘,要说没干系,为何都是一睡好几日的?要说有干系,上回是二人齐落水,这回又是莫名之故……   “先叫人看着……不成的话,回头请秋露庵的姑子过来念念经。”白鹤寺虽更有名些,可到底都是僧人,出入大户人家的后院很是不便。秋露庵在京南,离得京城更近一些,也时常在大户人家的后院行走,虽不比白鹤寺,倒也有些名声,尤其于这类事情,更较白鹤寺应承得要多些。   说到此时,姜氏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把三个女儿都带上山的,请位白鹤寺的师父帮着看看才是!   “再一个,昨日老爷收着汾安老家的信了,收着后便叫人收拾出一处小院儿来,怕是老家有人要过来小住?”   姜氏又是一愣,眉头再皱了起来:“汾安来人?也不知是什么人要过来……罢了,先按着老爷说的收拾出来,家什摆设先不必弄,想必还得几日,待我晚上问过再说。”   韩筃回了自己房中,钱妈妈过来伺候时也把这两件事一前一后说了。李姨娘的病合府皆知,她又是个老姨娘了,虽没所出,同韩筃却也算常见,没什么可避讳的。后一个事,钱妈妈说罢,韩筃就愣了一愣。   “汾安来人?”   “是啊,这几年间除了年节走礼再怎么来往过,今年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上山一回,救了白家二公子后才舒缓了些的心思这会儿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可这话却不好直说,想了想方道:“来年就是大笔之年,今年年末入京的人怕是少不了,或许与此有些干系也未可知。”   钱妈妈听后拍手笑道:“还得说是小姐脑子转得快,老奴只当是寻常亲戚家的往来,竟忘了这事!说起来咱们家的二爷,白家二爷,可不都是来年要下场的?”说罢,还冲韩筃挤了挤眼睛。   韩筃只得笑笑,没再出声,换过了衣裳便要歪着。丫鬟们只当她是累了,便退了下去不再打扰。   拿手支着头,歪在床上发着呆,李姨娘的病,她全无头绪,倒是汾安来人之事倒是一清二楚。   若她没记错,这回来的应是两人,一个是大伯家的四子,年方十七,和二哥同岁,一个是大伯的长子长孙,年方十五。这两人入京倒确是要下场的,只可惜,那个当小叔叔的还不如个侄儿!连考连不中不说,还是个惫懒人物,成日家打着韩家的旗号混吃混吃,斗鸡走狗寻花问柳无所不做!   上一世里自己出嫁后还时常听闻此人之事,有如此人物当自家的亲戚,直让人抬不起头来。可惜父亲为着大伯的面子,管又不好管,说又说不服他,竟拿他半丝法子没有!   “唉……”轻叹了一声,这人要是来了,可怎么办是好?韩家的名声只怕到时可要全都让这人给折腾净了!   ——————   皇宫中,皇帝下了早朝便到太后处请安,说过几句话,见长公主也在,忽想起一事向二人叹道:“五哥儿的媳妇过世了这几年,朕一直想为他续弦,却又一时拿不准主意……他府里还有两个孩子……”   又不想给儿子续妻的夫人家世太低,又怕娶回来的待子女严苛,皇帝心中竟一时纠结起来。   长公主微微一笑,眼角扫了一眼皇贵妃、并坐在她下手的安嫔:“皇上瞧中谁家的姑娘了只管开口便是,五哥儿那般好的人品模样,谁家不会喜欢?”   皇贵妃手中捏着帕子,掩到口边,声音清脆,听着哪似年近三十的妇人?“长公主说得很是,皇上慧眼识来的,自要比我等妇道人家看中的强上许多呢。”   “哪里这般容易……”皇上笑着摇头,抬手接过太监手中递来的茶饮了一口,皇五子虽排行在五,却是皇后唯一的血脉,莫说头一个妻子了,便是续娶的,也应门第能及得上才是。   长公主忽然心中一动,正欲说话,却见对面安嫔眼珠子直转的模样,把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盈盈坐在一边不吭声了。   直到出了太后宫中,长公主在宫里转了一圈儿后,才到了皇上在的西阁间儿。   “姐姐怎么过来了?”才刚在太后处见了,皇上奇道,转念一想,只当她是有何事所求。   长公主坐到下手处:“我正预备回府的,忽想起个事,不如说了再走,省得回头忘了。”   皇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她坐下,静等长公主开口。   “五哥儿年已二十了,他那府上没个女人确是不成。皇上既想不准,不如干脆问问他的意思?若是那家人皇上觉着也堪配得上咱们皇家,倒不是随了他的意思,岂不两全?”   皇上眉头一挑,点头含笑道:“倒也不错。”就是配不上,委屈儿子一下,指成侧妃也是不错。   “之前我倒是看中一家女儿,只可惜细一打听,人家从小便定好了,只是等孩子们大了再提……”   皇上心中一动,忙问道:“是哪家的?”   长公主翻翻眼睛:“快歇了吧,人家这几日已在相看了,两家儿女都见过面了呢,您若是早说半个月,拉下脸来,指不定还能给人家抢过来!”   皇上失笑摇头道:“罢罢,既是早就定好了,朕也断没夺人姻缘的,不过白问问,知道是哪一家的便是了。”   长公主想想,复笑道:“说起来皇上自是清楚的——吏部尚书韩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年刚到十五的便是。”   皇上恍然点头:“怪道呢,原是他家?他们韩家几世勋贵,家教向来不错。”说罢,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年纪合适,家世也合适,只可惜人家早就定出去了。   “可惜什么?说回来,五哥儿呢?”   “哦。”皇上回神,笑道,“他这两日说要去白鹤寺为朕和太后祈福,今日一早上山去了。”   长公主奇道:“他竟有这份闲心上山去?别是你差事给他派得太多了,叫他跑出京去躲懒去了吧?”   ——————   “明日一早就叫人把这信给你父亲送过去。”白夫人又从头看了一便,笑着把信装好,放到白安珩手中,笑着冲他问道,“可安心了?”   白安珩脸上一红,只道:“天色晚了,母亲也该歇息了。”   “你呀。”白夫人拍拍儿子的胳膊,叫他坐下,“这事有你父亲同我做主,你很不必过虑,只管安下心来,好生备考。你的本事我同你父亲是知道的,来年只管安心去,消停这半年,等来年考罢了再乐意去疯,我同你父亲再不管你!”说罢,又拿手戳着他额头,“到时叫你媳妇来管你!”   白安珩越呆越不自在,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儿子把信封了,到外头叫人送信去。”   “急什么?这会儿城门都闭了,谁能出的去城?”说着,白夫人又叹了一声,“这些日的应酬交情你一概不必理会,只过两日,等你韩家伯父休沐之时,你亲去请个安。咱们虽还没明着定下来,却也应该亲去见见。”   “是。”恭恭敬敬的应了,见母亲总算再不唠叨,白安珩方退了出来,出了正房门口儿,才长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这副模样正让过来的王氏看了个正眼。   “请叔叔安。”   “嫂子要见母亲?母亲正在等着。”忙说罢了这话,白安珩低头连忙跑了,还能听见后头几个小丫头的笑声,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分明自己一向学着大哥那样板着脸孔的,今日全丢到八百里外去了!   王氏看着小叔落荒而逃的模样,先是含笑看着院门口,随即又想起才新婚三个月便又回军中的夫君,心中一时酸痛之意冒了出来。   “母亲。”白砇拉拉王氏的衣袖,不解的扬着小脸儿看着母亲。   摸摸儿子的头,王氏忽然心中一阵茫然——已有六年不曾见到丈夫的模样了,自己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儿子生的到底与他有几分相似?他又与小叔、公公有几分相似?   ——————   韩家正房院中,姜氏正同丈夫说着白家的二公子——“……你是没瞧见,真真是个能担得住事的,莫看他年纪轻,换个大他一旬的也未必能如他一般!”   韩朴点头摸着美须:“白家离京时,他年纪尚小,倒看不出好歹,只看他兄长、父亲为人,便能知他家教好歹。白家大公子人在军中,竟是个实打实一层层用军功爬上去的,大不似那些勋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他家老二的师父也是当世名儒,从不出士,却在清流中极有名气,肯降尊教他,就知此子天赋必是不错,只怕咱家老二拍马也及不上人家。”   姜氏笑着抱怨道:“还没见面就夸成这样,等回头见了,你若不满意,回头可莫要找我说道!咱们二郎虽有些不够稳重,只怕聪明并不在学问上头,将来也未必没出息呢!”   第十四章 多事之日   韩朴自然清楚自家儿子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个笨的,虽也认同姜氏之话,到底笑着摇头:“再看看吧。”忽的话风一转,“说起春围,倒险些忘了,头一日收着汾安的来信,大哥说他家老四和他长孙过些日子要进京来,为的就是来年的科考一事,我已吩咐下去了安排他们住到东边的小院儿,你回头看着他们收拾了。”   姜氏忙道:“四儿子?是哪一个?几岁了?他家长孙又才多大?怎么来年就要考了?”   韩朴叹了一声:“你不知道,当年大哥一是不喜读书,二也是家中颇有资材,三一个……他小时候淘气,爬树时把脚摔跛了,出不得仕,这些年来颇以为恨事。如今听说他家大孙子于读书一事上很有些天赋,又怕汾安那边读书不及京中,才要送进京来,让我代为照看一二。至于他那四儿子……”   说着,便又叹了一声:“他家只有老大、老二是正妻所出,这个老四是个庶出,不过极得母亲喜爱,从小养在身边。傍的倒不知好歹,只等这回回来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含糊,姜氏却也听出几分来,只怕不是个好读书的,羡慕京中繁华,又是个庶子,这才想到京中谋个出路——族长一职板上定钉的必是长子长孙的,这么个小庶子,就是再得宠也要想法子另谋出路。   次日一早,姜氏忙着叫人收拾出东小院儿,预备亲戚家的两个男孩子住着。既然两个都是少爷,又是为了科考而来的,便只派了数个细心小厮在那预备着,同自家的二儿子一般对待。   只来的这两人,一个虽是庶出,却是极得婆婆喜欢的。另一个年纪小不说,还是韩家的长子长孙,如何处置,着实让姜氏头疼了一番。   后院中,韩筃因婚事已订下来了七八成,原本因莫名回来带来的忐忑这会儿大多散了许多,正和小妹在屋里弄针线。   夏荷打帘回来,向韩筃道:“二小姐,三小姐并不在房中。”   “不在?她又去哪儿了?”韩筃奇道,本是叫人约了韩筣过来,三人一处做活儿说话的,这会儿她竟不在?“莫非是去她姨娘那里了?”   “不是,听说去了小厨房,奴婢已叫人去寻了。”   夏荷的话刚说毕,韩荃忽然一脸菜色的坐床上跳了下来,直拉着韩筃的胳膊:“二姐姐、二姐姐,咱们快跑吧!”   “跑什么?”   韩筃不解,正欲再问她,忽听外面院中传来说话儿声,听着就是韩筣的声音,韩荃直跺着脚:“晚了晚了!”   “到底怎么了?”   韩筣见显是跑不了了,这才泄气坐回床边儿:“三姐姐这两日疯魔了!昨天做出了个怪东西,还让我试!我看那行子红红的一大碗,就跟、就跟……上回那个会冒烟的东西似的!就没敢吃,只让冬雪试了一筷子,结果她直到现在都没爬起来呢!”   “啊?!”韩筃唬了一大跳,见这会儿跟着韩筣过来的果是冬梅,并不见冬雪,正欲再问些什么,忽想起这个小妹最是个机灵鬼儿,就是有三分的也能让她说成十成,还待细问,就见韩筣已经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东西:“谁说她是吃了我的东西才起不来的?刚才我过来时还见她在你院子里帮你晾被子呢,可是昨晚又弄湿了床?”   韩筌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又跳起来要去扯韩筣的胳膊耍赖,韩筃这才松了口气,一眼看到那碗里红红的、油油的东西,脸色也变了几变,指着那东西道:“这又是什么?”   “好吃的!昨儿刚做出来的,姐姐尝尝可好?”韩筣眨着眼睛,一脸的期待,险些就把那脸贴到韩筃脸上去了。   往后错了错,离那碗远了些,韩筃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可是上回二哥哥买回来的那个?”   “姐姐,这个真能吃!”韩筣急得直跺脚,指着那东西,“辣是辣点儿,可拿这个沾着烤馒头片儿、就着白米饭吃都好!试上一回,保准你下回离不开!”   韩筃再往后错了错,见她一脸的焦急神色,到底不忍落了她的面子,柔声劝道:“既是就着那些吃的,不如先放着,等到了晌午咱们一处用饭时再试?你现在巴巴的拿过来,可算是吃饭呢?还是点心呢?”   还是这话合理又熨贴,韩筣两眼一亮,连连点头,指着夏荷道:“快些收好,晌午我同小妹就在二姐姐这儿用了!”   得,看来中午不吃上一点子,她必是誓不罢休的。   头疼的摇摇头,忙按下了韩筣:“上回你说的那个花样子,这两日我闲来无事做了一半儿出来,你且瞧瞧如何?”   “还是姐姐活计好呢,我那针角不匀不说,分线分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可你画出来的样子好,是我不能及的。”   见二人再不说那古怪食物,韩筌这才贴了过来,凑头看着韩筃的绣活儿,睁大了眼睛叹道:“二姐姐,你现在这活做的比之前请的那苏州绣娘都不差呢!”   韩筃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这后活计竟也是从上一世带回来的,出嫁前虽也学了些,却不过是做个荷包、绣个鞋面儿便算,哪似后来……   正想着,窗外隐约听见有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儿,韩筣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又出事?”韩筃不解道。   “前几日时李姨娘晕倒了,园子里乱过一回,说是有大夫要进来,叫丫鬟们回避。”说着,韩筣叫了个丫鬟出去打听,没一会儿小丫头进来回话道:“并没什么,说是李姨娘醒了。”   三人松了口气,韩筣转头看向韩筃:“咱们可要去瞧瞧?”   韩筃想了想,点头道:“是要去,不过这会儿她人才刚醒,怕还不大方便,咱们略晚一会儿,打听清楚了再过去吧。”   那李姨娘在自己年岁尚小的时候,仗着还算得父亲的眼,倒是张扬过一阵,母亲于这般不老实的着实不喜,可偏又不能拿她怎着,如今去是该去,却很不必去触眉头。   没过一会儿,夏蝉亲去打听过了,进屋后一脸异色的向三位小姐道:“李姨娘醒是醒了,大夫看着也没事了,可奇的是……她竟连一个人都不识得了!小姐们这会儿可去不得,她口里只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胡话,连她身边儿的杜鹃都吓哭了!”   三人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听韩筣声音有些发颤的问了声:“失……失忆了?!”   ————————   宝像庄严,五皇子静静立于佛前,许久,方轻叹一声,转身笑着对方丈笑道:“这两日叨扰大师了。”   方丈微笑合什:“五殿下哪里的话,五殿下精通佛法,与君一谈,于老纳亦有醍醐之味。”   五皇子微微摇头,仍笑着说道:“大师过誉,隆敒愧不敢当。”   “阿弥陀佛,见五殿下如见当年的圣上,老僧并无过誉之言。”   出佛堂,身边一小厮跑来,跟在五皇子斜后面,低声道:“小的打听清楚了,韩家是一日那日上的山,路上偶尔救了险些落山的白家二公子,三日那天一早就回京了。”   五皇子眉头一挑,失笑道:“竟是错过了?”   那小厮再一低头:“听说韩家夫人只带了二小姐上山,白家倒是连同长媳、长孙,二公子都上山了。”   抬手敲敲额,五皇子摇头道:“可不是糊涂了?”说罢,又皱起了眉头,“如瑾的儿子?如今多大了?”   那小厮再道:“说是……快六岁了?”   “可不是,他成亲也六年多了……”遥遥看向北面,五皇子声音微顿,眉头皱了起来,之前同方丈的一席话便在脑海之中——皇上年事已高,身子骨又颇有些不大好……“他那弟弟来年是要下场的,年内怕都不便外出应酬……回去后预备我的贴子,给白家送去,邀他过府一叙。”   “是。”   “问起便说,我同如瑾数年不见,颇为思念宫中一同读书之日,请他兄弟过来问问如瑾近年状况,且府上有几位交好的文士常来常往,若众人一叙能加些进益,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是。”   ——————   韩筣回到自己房中,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新提成大丫鬟的秋谷看了看她,笑着对秋菊道:“小姐做的那个辣酱,先时二小姐四小姐还不肯吃呢,见小姐吃了她们才试了一丁点儿,四小姐倒罢了,怕是受不得那个味儿,二小姐却是喜欢得很,讨了一罐子不说,还叫人记下了做法儿!”   秋菊只一笑,并没接话。   秋谷心中无奈,只得又向韩筣道:“三小姐可要用些点心?”   “不必。”说罢,韩筣忽的站起了身,向外走到,“去姨娘那里看看。”   秋谷一愣之际,就见秋菊已转身又去拿了团扇子香囊等物,忙了声:“是。”忙也凑了过去,再把这些给韩筣系上。   第十五章 妖人   韩朴的姨娘并不多,便是早些年间也最多不过只有几个通房,并无正经的妾。韩筣的母亲苏氏是因有了韩筣才提成了正经的妾。李氏则因是早年前上峰送的,一入府就是名正言顺的妾。   除此之外的通房之流,因年纪渐大,韩朴又于女色上寻常,这些年间趁着她们还算年轻,便陆续打法出去嫁的嫁、走的走,省得耽误了她们的青春。   到了西跨院儿,远远的就听见东边儿屋子传来隐隐的缀泣声,声音不大,可听着却叫人觉着直窝心。   韩筣皱了皱眉头,紧了紧手中的团扇,转身儿向北面屋子走了进去。   见女儿来了,苏氏唬了一跳,忙起身让她坐下,又叫人给跟着的两个丫鬟拿果子,自己则进了里屋,跟女儿说话。   “怎么过来了?”   抬眼看了苏氏一眼,韩筣有些不自在的道:“昨儿个做出了点子就着馒头、米饭吃的辣酱,我同二姐姐吃着都觉着好,就给姨娘送些来。”   苏姨娘宽慰的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便现了出来:“有这些,不如拿去给老爷试试,我这里不值什么。”说罢,才又忙加了一句,“还有夫人那里,也很该送的。”   韩筣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只“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又道:“那边儿……是怎么一会回事?刚才进来时似是听见有人在哭?”   苏姨娘叹了一声,愁眉苦脸的看向东边:“谁知道……好端端的人就晕了……好端端的人就傻了……”忽惊觉的捂了口,忙朝门口儿看去——见没人在,丫鬟们都在对面儿的小角房里说话吃点心,这才又松了口气,“说是发烧,脑子怕是烧坏了。”   韩筣抬头,盯着苏姨娘的眼睛问道:“听说她不记事、也不认人了?”   “可不是!”苏姨娘声音重了二分,又忙轻下去,“有听说烧坏了脑子变傻了的,可虽说她不记事,人也不认,说话做事却跟个好人无二……我总觉着……觉着……”   “觉着什么?!”韩筣心中紧张,手不自觉的抓住苏姨娘的手。   苏姨娘咽了咽口水,凑到韩筣儿耳,极低声的道:“我觉着就跟那撞克着的……你不知道,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怕是……被什么脏东西给……你小,没经过,我小时候在村中时就见过,人跟换了个魂儿似的,说的、做的,都跟常人不一样!后来村长出门,请来大仙,说是被脏东西给……后来把那人活活烧了,就好了……”   韩筣心中猛颤了几颤,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还好、还好……幸亏、幸亏……   “姨娘这话别乱说……你自己也小心些,平日莫要理会她就是了。”半天,才干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   苏姨娘忙点了点头,又一脸关切道:“你没事可别往我这边跑了,我若有什么就去园子里面找你去,还能顺路逛逛呢……”说着,又轻指了一下东面屋子,“不干净,省得你遇上什么。”   韩筣重重点了点头,看着苏姨娘额头上细细的抬头纹,把袖子里的一个荷包掏了出来,塞到她手中,不等她说话就嘱咐道:“这是你上回塞到我枕头下的,这东西我用不着。”说着,按住她要推让的手,“我是大家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是什么规矩姨娘自然清楚,轻易用不着这些东西,倒是姨娘在这院子里住着,平日万一有个不称手的时候倒能使得上银子。”   说着,见她脸上尤有不安心之色,再劝道:“姨娘过得舒坦了,我就能安心,就是将来……也能过得安心些。在咱们这样的家里,只要咱们守着规矩,就没苦日子过,我同二姐姐样样事事都是一样的,姨娘若再这样,倒叫我心难安。”   张张嘴,话没说出来,眼圈儿倒红了,苏姨娘到底没再推辞那荷包,叹了一声:“你啊……倒似一日间就懂事起来了呢……”   韩筣心中一颤,见她神色间只有宽慰,并无疑惑,这才安了心,笑道:“不光是我,前几日母亲还夸二姐姐越发的懂事了,连四妹妹也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呢。”说罢才起身道,“我不久坐了,不然不去那边看看,总是不好……”   “不必去!不必去!”苏姨娘忙也跟着起身道:“连夫人都发话了,她脑子有些个不明白,这几日谁都不必过去看望!”   韩筣再点点头,这才出门回了园子中。   ————————   快马加鞭,书信终于在月中之前送到了南淮布政使白大人府中。   手中捻着下颚处一缕美髯,将手中书信再从头至尾看过一回,方笑着对静立在一旁的小大人儿道:“你二哥哥就快娶嫂子了,珣哥儿可替你二哥哥高兴?”   小脸儿微圆,表情肃穆,刚八岁的孩子却不似同龄少年那般的活泼好动,闻声端端正正的拱手冲白大人先道了声:“恭喜父亲,儿子这便去亲手书信,向二哥哥贺喜。”   白大人笑着再点了点头:“这件事有你母亲在,我很放心,韩家的女儿家教自然不差。”说着,又叹了一声,“今年年底兵部调动,只盼你大哥哥也能回来,咱们一家人在京中就能团聚了。”   小大人儿又恭道:“大哥哥口上不说,心里必也是惦记父母的,就是大哥哥再有什么差事不能侍奉双亲,儿子和二哥哥替大哥哥孝敬父亲、母亲,也是一般。”   “珣哥儿如此懂事,倒叫为父老怀宽慰。”说着,就想拿手在白安珣头上摸摸,却见这小大人儿的小脸儿皱了一皱,正儿八经的再拱手道:“师父说,长辈最爱摸小孩子的头,儿子已经是大人了。”   白大人手一顿,心中颇有些夫人平日里那哭笑不得之意,只好转而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倒是父亲一时忘了。”不能摸头了……真可惜啊……更可惜的是砇哥儿不在,没个能替代他的了……   ——————   过了月中,韩府上愈加忙碌起来,韩家二小姐的笄礼就在十七那日,亲朋好友早就通知了个遍,家中上下仆人们忙里忙外——这可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过了这一日,只怕二小姐能留在韩家的日子就一日少似一日了。   府里正乱着,一驾马车进了城,向韩府在的长乐街驶来,几个韩府下人正站在门口处伸头扒脸儿的张望着,远远看着那车上挂着的“姜”字牌,几个跑着迎了过去,几个扭头就往府里面跑去,边跑边叫道:“来了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韩笙闻声迎了出来,那车上之人正好打开帘子探出了个头,被韩笙一把抱了个正着:“好小子,都玩儿疯了了吧?还知道回家?!”   韩筝咯咯笑着,在二哥怀里活鱼似的扭着,韩笙在手中颠了颠,复笑道:“沉了,外祖父每日里都给你吃了些什么?怎么重了这许多?”   车中另一人抬手打帘,白玉似的手趁着那藏青色的帘子,更显得那手细白如玉,半细瑕疵皆无。   见那人含笑出车,韩筝这时才看清来人,一惊,手中抱着的韩筝都险些叫他给摔到地上:“你怎么来了?!”   “怎么?表妹的大礼,我莫非来不成?”那人似笑非笑的斜了韩笙一眼,并不用脚凳,便这么跳了下来。   看着那双狭长如水的桃花眼、比女人还似女人的面孔,韩笙面皮抽了几抽,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前日来信时同姑父在信中说了。”那人轻笑一声,上前一步,腰半弯着凑了过去:“怎么?莫非二表弟就如此厌恶为兄?”   韩笙身上打了个寒战,抱着韩筝扭头便跑:“我先把他带回去给母亲瞧瞧!”   后头跟着的小厮见自家少爷笑得欢畅,苦笑着劝道:“少爷,何苦戏弄二表少爷?”今日过来时还故意不肯骑马,非要跟韩三少爷一起坐马车,可见就是打着吓唬韩二少爷的主意呢!   “唰”的一声,折扇张开后在胸前摇了两摇,那人摇头晃脑道:“谁叫吓他最是好玩的呢?”说罢便抬腿走进韩家大门,倒叫几个过往行人看直了眼——这莫不是个女扮男装的?要不男人怎能生得如此好看?!   姜氏这两日忙得头发晕,可心里却高兴得很,这会儿是二女儿,十月那会儿便是三闺女及笄,再有这两个孩子的亲事……二女儿的算是已经定好了,三女儿那里丈夫瞧好了几家子弟,回头还要再好好相看相看,虽是庶女,却也绝不能让她嫁过去就受了委屈……   正指挥婆子们在库房搬东西,就听后面刚有人报了声:“夫人,三少爷回府了!”接着就再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踩得地面咯噔直响,一个小肉包子一头扑到自己怀里叫着:“母亲,我可想死你啦!”   刚应了两声,还没等看清自家三儿子是胖了瘦了?高了没?就又见后头二儿子黑着脸气冲冲的跟了进来,冲着自己直抱怨:“那妖人姜哲竟也来了!母亲,怎么就叫他跟过来了?!”   第十六章 访客   听二儿子在那胡乱打岔,姜氏这会儿更是头疼了,先一把抱起又重了不知几斤的小儿子,指着二儿子没好气的道:“有这么称呼你表哥的?你若不这样,他用的着没事总逗你玩儿?他怎么跟你大哥、三弟,几个妹妹都好得很?可见就是你捉妖!”   “三表哥最好了!还给我买蛐蛐!”韩筝把头从姜氏脖子边儿钻了出来,跟自家二哥抗议。   “你个小叛徒!一笼子蛐蛐就把你收买了?回头我给你弄一屋子回来!”   “一屋子、一屋子!”   “哎呀,可要乱死我了!”姜氏气不打一处来,把韩筝一把塞进韩笙怀里,“你带他先出去,在这里再磕着碰着了?”   “不去!我不见那妖人!”韩笙梗着脖子只做不肯。   姜氏抬手冲外一指:“那也得去!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你不招待谁招待?!等我腾出空来再去见他!”说完,就让丫头婆子把这两个裹乱的给赶出去了。   韩笙一脸愁苦的抱着重得如小牛一般且还不肯老实的韩筝站在库房外头发愣,就见怀里那小子还不老实:“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呢?”   “对啊!叫她们去!”韩笙一拍大腿,也不顾怀里那小牛有多重了,抱着他撒腿就往后花园里面跑去,引得怀中的小家伙又咯咯笑了起来。   韩筃一脸的无奈,韩筣一脸的好奇,韩筌一脸的兴奋,姐妹三人穿着同一款式、只大小不等的罗裙,韩筃再拉着一蹦一跳的韩筝,正往正房里那走去。   刚才韩笙把这头小牛塞到二妹妹怀里,只交代了句“姜哲人在前头,这小子也算是家里的男主人了,你们去陪陪吧!”说罢,就头也不回的从园子角门跑了出去,再不回头了。   进了正门屋,就见一人立在屋中,正负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闻声转了过来。   美人如玉,如玉美人,姜哲就似那画卷中走出来的美人儿一般,行动间风情无数,偏又有股男子的洒脱之意。含笑回头,见是三位表妹,又是一笑:“我就说那小子哪会这么快回来的?”说罢,眼睛在小韩筝身上看了一眼,点点头,“他逃出府去了?”   韩筃无奈苦笑,行罢了礼方道:“从后花园角门儿跑出去了。”   “呵,他能找得着钥匙?”姜哲笑着摇头,韩家三位小姐住在花园中,那角门平时再不能开的。   “这两日府里要买送东西,今日倒是临时开了一日。”掩口笑罢,韩筃请三表哥坐下,又问道,“表哥能赏光,正是妹妹的幸事,妹妹在此谢过了。”   姜哲摆手道:“不值什么,爷爷听着高兴,说过两日也要亲来的,到时大嫂子、二嫂子陪着一同过来,只可惜我父亲、大伯、两个哥哥都在任上,不及过来。”   “哪能为着我们小辈的事劳累到长辈?”韩筃心中忐忑,她可记得上一世时外祖父并未亲至啊?   姜哲笑道:“老爷子在家里呆着也是闲着,前些日子有筝哥儿陪着倒也罢了,如今他一走,老爷子嫌我们几个无趣,便想着来你家转转,也好访访京中旧友。”   “那可是有的热闹了。”不管上一世如何,外祖父乐意过来,都是于自己的疼惜之情,“那三表哥呢?是过几日便回去,还是在京中小住?”   姜哲歪头想了想:“我倒无事,怕是要在京中住上一阵了。”   这位三表哥倒也是位奇人,他人生得极美,便是寻常女子也不及,更奇的是,他二十七八的年纪竟至今未娶,家中大舅舅二舅舅打骂了多少回,说也说不过他,干脆不管便是。又有人传,说他有龙阳之好,可偏偏的,虽偶尔有影儿,说他同哪个哪个相好,可到底没一个真正听着过实信儿的。   他文采极好,做出的诗篇连皇上都赞了又赞,可却偏偏不喜仕途。说他是清流一脉吧?他却又从不理会文人聚会之事。可说他愤世嫉俗不爱俗事,他名下一处商行倒遍布南北,生意直做到了西域、海外去了。   上一世里,直到韩筃死时,都不知这位三表哥到底是怎生一个人,更不知他喜欢的到底是男是女,可这人性子极好,又爱说笑,同自己几个女儿家干系倒是极亲近的。   说罢,姜哲便从怀里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放到桌上,冲韩筃笑道:“不值什么,倒是个稀罕物儿,你拿着玩儿吧。”   韩筃连忙谢过,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一串禁步,起头是一块玉佩,下面坠着三条由各色小珠子串成的坠子,拿青色丝绦串着,最下面打着穗子。   “这是什么石头?怎么这么亮?”韩筃捧着那禁步,指着下头坠着的小珠子问道,说是玛瑙却又比玛瑙闪亮,更不像蜜蜡等物,倒像是珠宝,可分明又不是红宝蓝宝。   “这是海外进来的石头,听说是西南边的一个岛上产的,那里遍地都是,只图个稀罕,这种颜色样式你们年轻女儿家用着正好。”姜哲笑着冲那串禁步指了指。   韩筌看得眼馋,眼巴巴的抬头看着姜哲,也不说话儿,就这么看着他眨眼睛。姜哲只做不知,好半天,韩筌再禁不住了,干脆跑过去拉着他耍赖起来:“三表哥,等妹妹及笄还要好多年呢……”   姜哲这才挑眉向她笑道:“放心,表哥那里给你存着呢。”   “若是旧了岂不就不好看了?不如先给了我,到时便不找三表哥要了!”   姜哲一边大笑,一边又掏出两个小荷包,递给了韩筌一个,又把另一个送给韩筣:“先给你们个小的戴着玩儿,等到了日子表哥再补一份更新鲜的岂不更好?”   那两个荷包里装的都是由那种珠子串的、闪亮亮的两串手串,倒是好看得紧。   这等珠子值不值什么韩筃不知道,倒是自己那串禁步上头的玉佩成色极好,通透之中半丝瑕疵皆无,端是上好的东西。想必这块玉佩才他寻来做表礼的,下头的小珠子只是新意的意思。   不多时,忙罢了的姜氏匆匆回来,跟姜哲略说了几句话,就要张罗让人收拾出屋子留他住下。姜哲笑着推却:“回来前,已叫人把京中老宅收拾出来了,姑母这里事多且忙,就不叨扰了。”   “哪里的话?你能过来,我高兴还来不急呢,如何会觉麻烦?你一个男人家家的住在外头,那老宅子多年未修,又没几个下人,哪里住得舒坦?”姜氏劝着,姜哲却只笑而不语,必不肯留下,又道:“我若留下,只怕二表弟睡觉都要睁着眼睛,到时熬得眼圈黑了,岂不是侄儿的罪过?”   话音刚落,又听前面来报:“汾安老家的四少爷、孙少爷来了!”   姜氏一愣,抬手按按太阳:“怎么都赶到今儿了?”   姜哲笑着告辞:“姑母正忙,侄儿就先行告辞了。”   “哪里就要赶你走了?留下一道用膳吧?”   “今日回来还有故人要访,便不叨扰了。”   这里姜哲前脚走,后脚那边汾安的叔侄二人已经到了大门口儿,下马入府。姜氏黑着脸叫来韩笙身边儿的小厮:“把你家二爷给我请回来!这大忙忙的日子,他又疯到哪儿去了?!”   那小厮连忙陪笑跑了出去,满京城的去抓韩家二少爷去了。   屋里韩筃知道是那位堂兄堂侄来了,心中不喜,却知今天怎么也要见上一面,只得起身道:“咱们先避到里面去吧,怕是一会儿还要见见呢。”   姜筝听说又有人来,早就叫人抱着他跟上姜氏迎了出去,韩筣韩筌跟在韩筃身边儿一起转到了隔间儿里头。   前面人一时还没迎回来,韩筣偷偷拉了拉韩筃的袖子,低声道:“刚才那……”话没说完,忽见韩筌在一边儿仰着脸看着自己二人,忙猛的止住了话头说着,眨了眨眼睛,转而问道,“今日倒热闹,只这汾安老家的,咱们以前从没见过吧。”   韩筃微微点头,耳朵竖着听着外头的动静:“往年只走四节的节礼,倒确是没见过。今儿个这位四堂兄跟咱们二哥哥一般年岁……”有些话,到底没法现下就说,只得道,“到底是外男,年节中见一下也就罢了。”   韩筣眨了眨眼睛,脑中转了几转,到底没忍住,又低声问道:“姐姐说,三表哥住在外头……可有人照料没有?”   韩筃一愣:“虽姜家老宅处下人不多,倒也是有人打理的,他既然要进京来,想必早叫人收拾出来了。”   韩筣见她没理会自己的意思,咬咬下唇,贴到韩筃耳边问了句什么,韩筃脸上忽一下子红了起来,反手去掐她的胳膊:“要作死了?!这话也是你问的?”   正玩着手串儿的韩筌见两个姐姐说小话儿,嘴巴撅了起来:“你们两个又不理我!”   二人忙去哄她,过了一小会儿,韩筃忽的一笑,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就是有……也是未尝可知的。”   第十七章 及笄   姜氏上下打量了这两位少年一番,年岁都不大,大的那个刚刚十七,小的那个才满十五,尚在变声,这会儿不大爱说话。倒是这二人都生了一副好皮相,只是大的那个脚步有些轻浮,面色苍白——他可不似姜哲那通透白皙的模样。   姜哲白虽白,血气却足,任谁一看都知他这是这本来天生的肤色。可这名唤韩笵、大房家的四子,这白,看着就知不是什么好白,再加上那双眼珠子四下乱转的模样,看得叫人实难喜欢得起来。   转而又看向那大房长子韩池,这少年长得倒是文质彬彬,举止得体,学问上虽不清楚,可想想也知,应并不会辱没韩家长房长孙的名头。   心中暗暗点头,姜氏心中已改了主意,笑着向二人道:“你二人路途遥远,一路上辛苦得很,我已叫人收拾出两处小院儿,正好让你们平日读书备考之用。”说着,又笑道,“我那二儿子,来年也是要下场的,平日里可在一处读书学习,也添些进益。”   韩池恭恭敬敬的行礼谢道:“多谢叔祖母体贴安置。”   那韩笵也笑应道:“劳婶婶费心。”说着,顿了顿,“在家便听说与二堂弟同岁,正想着到京中得以做伴,也好引我们熟悉京中事物。”   姜氏含笑道:“他今日一早就去他先生处了,怕是已快回了,我这便让人先引你们下去歇息,等收拾妥当了再见不迟。”说罢,冲吴妈妈使了个眼色,叫人把这二人引了下去,低声吩咐道:“东小院儿后头的那处让池哥儿住下。”   吴妈妈心中虽是不解,却也点头应声,忙退下去安置不提。   三个女孩儿在后头等了半天,也不见叫自己三人出去相见,直到外头人都走了,姜氏才唤她们出来。   韩筝今日赶了一早上的路,刚才又疯跑了这半天,这会儿早禁不住困了,趴在奶妈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   姜氏低声吩咐:“把筝哥儿抱回去先睡着,晌午叫他起来,少用一点儿就好,实在吃不下就算了。”这才转头向三个女儿笑道,“这几日人多也忙乱,刚才那两个虽是你们的堂兄、堂侄,到底是外男,等你们父兄回来再见不迟。”   韩筃心中恍然,母亲怕是觉着那位堂兄不靠谱,这会儿不乐意自己三人同他相见罢了,倒也省心。   到了晚上,韩朴回府,说起那两个汾安来的侄子、侄孙,姜氏低声道:“……我想着两个凑在一起,倒怕起了玩心,反而无心向上,不如叫他们分着住。反正挨得又近,就是学问上有什么要商讨的,不过抬脚就到。且哲哥儿又不在咱们府上住,那间院子又早收拾出来了,不如先给了池哥儿。”   .韩朴听了深以为然:“一会儿我叫他们去书房,问问他们的学识。我头几日已同刘先生说了,笙儿来年下场,如今不用他教,本就预备让他今年底来年初的给筝哥儿启蒙的,自然清闲,让他偶尔帮那两个孩子看看文章倒也使得。”   姜氏疑道:“老爷不准备让他们跟笙哥儿一起去拜访那几位翰林?”   韩朴笑着摇了摇头:“那也要我先看过了他们的功课,不然若是那学问连我都看不过眼,送过去岂不丢人?”说着,又低声叹道,“大哥家的老大早日来信道,池哥儿学问尚可,只太年轻,学不扎实还需历练。汾安那边先生学问虽不错,可于仕途经济一脉上就差了许多,这回让他上京,也是让我照看引路之意。至于那韩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哥同母亲倒是觉着这孩子极聪慧,早晚必有大出息的,他家老大……等我见过再说吧。”   一转身儿,见姜氏笑而不语,疑道:“今日你见了这两个孩子觉着如何?”   姜氏冲他笑笑:“老爷眼光可比我个妇道人家厉害多了,我只觉着这两个孩子生的都不错。”   韩朴略带疑惑的点了点头,起身到外书房去了。   韩家这几日忙得很,又是二小姐及笄礼,又是远亲上门。直到了十七正日子,又是宾客盈门,有亲来的,也有只送了礼来的,车子直把这长乐街都快挤满了。   韩筃一大清早就沐浴更衣,这会儿身着采衣坐在屋中,只恨屋里的冰盆太少、围着的人太多。   李芸一双圆眼这会儿都快眯成了一丝,歪看着动也不敢多动、正由人梳洗打理的韩筃,指着她冲身边儿几个好友笑道:“瞧瞧瞧瞧!都快僵成木头人儿了。”   韩筃端坐在原处,只眼睛向她看来:“你且等着,来年可就是你了。”   李芸摇头晃脑的只顾看着热闹:“来年事来年说~倒是你,指不定到时要有更累的事儿等着呢也说不定呢!”   水尚书家的女儿疑道:“什么更要紧的事儿?”   王御史家的二女儿正跟韩筌一处说话儿,听见人说,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怕是韩家二姐姐要出门子了呢!”   脸上扫的胭脂好似一时间重了五分,韩筃瞪了一眼正在一边偷笑的四妹,抿着嘴唇不理会这几个笑闹的女孩儿。   正闹着,外头姜氏并几位年长的夫人过来了,里头还有白家夫人同长媳王氏,就连长公主竟也赏光过来了。   姜氏过来按住韩筃不叫她乱动,上下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转身接过丫鬟捧着的个盒子,从里头取了一只簪子出来。那簪子模样古朴,玉质细润,韩筃心中颤了颤,她知道,这是姜家从前朝便传下来的古簪,放到如今或许做工不如这会儿繁复华美,玉质也非最上乘的,却是久经历代的家传之物,留到今日实属不易。   上辈子,这只簪子跟着自己到了宋家,却……被打碎了……   闭了闭眼睛,这会儿母亲说的,同上一世所出无二,便是连之后出去行的初加、再加、三加之礼,都如过眼云烟一般,恍恍惚惚,宛若梦境。心中忽然一悸,若这真是场梦、自己并没回来……那可如何是好?!自己现下到底是生、是死?!   心中忽的慌乱起来,眼睛不自由的向四周扫去——母亲、父亲、姐妹……那些熟悉的亲友,总觉着就如上一世般一模一样的围在四周,冲着自己笑。   心中的不安感越发重了起来,韩筃只觉着呼吸艰难、猛的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心中愈发的惶恐不安,忽然,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和自己对上,那眼中含笑,还有几分惊艳欣喜之色。   韩筃心中一愣,只觉着四周那正在远离的声音又渐渐恢复清明,听着不再似梦中那般朦胧遥远,就好像那双眼睛带得这整个园子都鲜活了起来了一般。   原本飞跳起来的心,也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是呀,还有许多不同、与上一世的不同。   长公主、外祖父,甚至还有大皇子妃,他们上一世虽都没来自己的笄礼,却早就识得,可适才就是见了,却还是觉着有种真假莫变之感。唯独他……唯独上一世从没见过的那人,只有他在这儿,仿佛这所有才变得真实了起来一般。   “得见佳人,二郎莫不是看得出神了?”   听闻身边人打趣,白安珩脸上一红,忙收回眼神,拱手笑道:“五殿下说笑了。”   五皇子摇着手中折扇,向当中那已回复平静的女子看了一眼,又朝女眷那边坐着的一抹身影看去:“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何况你们两家之事,已是*不离十了。”   白安珩这会儿方恢复了早先的平静,把心中的诧异按了下去——刚刚她看向自己之时,总觉着似是看到了溺水中的一只小兽一般,叫人心生怜悯惊悸之意,又一会儿,才好像那落水的小兽便爬到了岸边,变得宁静了起来。“此事还要等父亲的定夺。”   “不过是再过几日的事罢了。”五皇子笑笑。   那边几人见五皇子竟亲至了,不由得纷纷称奇,低声聊着:“怎么五皇子今日竟过来了?”   “长公主来了尚可——这两家有姻亲的,这五皇子……”   “五皇子素来同长公主亲近。”   “可也没听说同韩家亲近呐?”   “今日可是韩家二小姐笄礼!”   “你是说……不对啊?我怎么听说韩家二小姐早就订过亲事了?”   “那订的是哪一家?”   “这……”   “这不就是了?这会儿还没说,指不定就是幌子呢……”   “那边的不是大皇子妃?”   “果然韩家家世非常,竟能引得这两位亲至!”   韩笵人站在一边儿,眼睛却滴溜溜的在女眷中一气乱转,最后看向已换过大红礼衣、刚刚三加完毕的韩筃,颇为遗憾的撇撇嘴,一转头时,无意间撇到含笑站在一侧,正同低声人说话的姜哲,人立时就呆住了。   好半响,忙就手拉过一个正在行走倒茶的下人,指着姜哲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第十八章 挨打   那个被拉住的下人忙朝另一边儿看去,扭过头来疑惑道:“回四爷的话,那位是我们夫人的娘家侄少爷……”一句话未说完,韩笵便丢下那下人,几步跑了过去凑近乎去了,直把那下人、并同处坐着的韩池看愣了。   转头见自己的小叔叔正舔着脸、一副巴结模样的跟那面貌堪比女子的姜家少爷说话,又见那一处的人,人人脸上都略带惊愕,诧异瞧着自家小叔叔。韩池面色微苦,恨不能拿手中的扇子把自己的脸给遮住,又或找个地方藏起来才好——这才刚来了没几日?就在亲戚家丢起了脸来,简直……真真恨不能把他塞到行礼包中送回老家去!   一整日,人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别人摆到哪里,韩筃就杵到哪里,直僵了一整日,等客人纷纷离去,这才松快了下来。   今日之事,虽与前世相似,可这些大礼仪处若是不像才不对了呢。   行礼之时,长公主赐了个字,名曰“纹慧”,还笑道:“你的手越发巧了,上回拿去的那个荷包上头的花儿都叫你绣活了呢,这两字放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这一事,同上一世又有不同,只因韩筃上一世的字为“谨贤”……   卸去了大衣裳,梳洗过后,夏荷方扶着韩筃到了母亲房中,陪着她一并看那些礼品单子——这些单子有早几日就送过来的,也有今日当天送过来的。   让韩筃坐到自己身边儿,姜氏先叹了口气:“本想慢慢教你的,却好似一转眼儿的功夫你就长的这么大了,又觉着时候不大够用了呢!”   韩筃心中恍然,合着母亲叫自己过来,是叫自己学习打理家事的,笑着凑到母亲怀里:“既这么着,不如叫三妹、四妹一起过来?省得母亲到时又说晚了。”   姜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戳:“已叫人去叫你三妹妹过来了,你两个一般大,这些她也应该学着些。四丫头就算了,她来了还不够她裹乱的呢!”   果然,一语未闭,外面就传来人声,有丫鬟道:“三小姐来了。”   二人凑在炕桌上面,就着灯火一起读着礼品单子,自有下人一样样呈过来给三人细看。   一时读罢了长公主府的,后头一个却是五皇子府上的——几位年长的皇子虽已出宫,但皇上却没给哪怕大皇子在内的皇子们加封头衔。   下头有臣子暗中琢磨,觉着这是皇上还没打定主意要立哪个当储君?又或是已打好了主意,怕其它兄弟坐大,反而让储君难做,这才按着不动。   二人读罢,姜氏又把那贴子接了过去,自己细看了一回,声中也略有疑惑:“这礼……却有些厚了?”   吴妈妈在下面笑道:“老奴听说,今儿个五殿下是同白家二爷一并过来的。”   姜氏这才恍然,冲二女笑道:“白家大爷是五殿下自幼的伴读,说是一处长大的也不为过。这只怕是看着白家的面子呢。”   这话说得韩筃不得不低头下去,不能接声。   姜氏又叹了一声:“五殿下的王妃几年前去了,一直没续房,也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还要打点这些事情。”   两女皆不好接话,等着姜氏说完。   把五皇子府上的礼单放下,又指着下一张道:“这是哪家的?”   韩筣忙取了起来看了一眼:“是敬王府上的。”   姜氏点了一点头,向二女嘱咐道:“咱们家虽同敬王家寻常,平时如今天这般的大日子,却也要走礼的。只不必非要人亲至就是了。”说罢,又细细嘱咐着,“下个月就是和怡县主的好日子,你们虽不亲近,平日里却也有些交际。到那一日,你们父亲虽不必过去,你们二哥哥倒要带着咱们过去一回,以示尊敬。”说罢,又看了韩筃一眼。   要是那日之前,同白家之事就已定了下来,筃儿说不准那日就不必过去了。   “这一份……”姜氏眉头微皱,看着后头的另一礼单,心中颇有些古怪。   韩筣把头伸了过去,也疑惑道:“这是大皇子府上的,母亲,咱家不是……怎么今日连大皇子妃都亲至了?”   大皇子妃今日不单来了,且说话时还颇为客套熟落,叫几个跟韩家向来交好的夫人心中都纳罕不已。且她又就着自己家的二女儿夸了又夸,今日这礼送得虽比不上五皇子的,却也比平时送来的要更重了二分,怎能不叫人心中纳罕?   见两个都仰脸等着自己,姜氏忙收了心中疑虑,笑道:“许是大皇子妃起了出来游玩的心思吧。”说着,便把那张单子放到了一旁,预备晚上等老爷回到后头来时再细细同他商议。   又说了一会儿话,喝茶的个功夫,外面有人匆匆进了院子,急急忙忙的跑到正房门口儿。   姜氏皱了皱眉头,扬声问:“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外面回话的小厮在门外磕头道:“回夫人的话,二少爷刚才叫人进来吩咐,说堂四少爷在外头叫人给打了!”   姜氏闻讯人愣了一愣,忙站了起来:“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那小厮这才被人引到外间屋子,隔着珠帘、屏风,站在外头回道:“说是吃多了酒,人在西面儿的小道儿上叫人盖着麻袋蒙头打了一顿……”   屋子里外一时寂静无声,人人面上表情古怪,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来,想怒,可打到底没多亲近,哪能真怒得起来?   姜氏脸上扭了几扭,到底没能做出一副气怒之色,只皱眉道:“老爷可知道了?”   “二少爷已叫人去请老爷了,小的是过来同夫人回话的。二少爷说了,看夫人要不要叫人送些药过去?二少爷已经去叫大夫了。”   都去请大夫了,哪用的着到自己这里来讨药?   姜氏缓了缓神色:“知道了,叫人好生照料,若用什么药,一时不得买的,叫人到后面取来。”   那小厮应声退下,姜氏这才转头看向吴妈妈:“叫人过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眉头又皱了起来,“今日这宴是摆在家中的,他们住的也并不偏远,人怎么就出了府去了?!”   出府了不说,还叫人蒙头打了一顿,这可算得什么?!要是叫汾安老家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想自己夫妻呢!   吴妈妈忙转身出去叫人打听去了不提。   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里面母女三人也不好再看礼单,叫人把东西、单子都拿了下去,回头得了空再慢慢看来。   东边儿头一间院儿中灯火通明,韩池垂着头,向韩朴恭敬道:“四叔在姑姑的大礼上起先还同孙儿在一处的,后来人便不在了。孙儿见叔叔同几位叔伯们说话儿,便没跟着打扰,后头席上也并不在同一桌,不知他何时出的府……”说罢,抬头自责道,“都是孙儿的不是,没看住叔叔,父亲当日还说要我同叔叔一处看顾着些,没成想……”   韩朴哪会为难个小孩子?在他肩上拍拍:“这事并不怪你,许是他吃多了酒,一时走差了遇上歹人也不一定。你先回去歇息吧,你叔叔并无大事,不过是一些皮肉之伤。”   韩池点点头,老实跟在下人身后出了院子,直到出了院子后,心中方松了一口气——被打了?呵呵……这下能安生几日了。   叫人带着韩池去后头歇息,韩朴这才黑着张脸孔进了韩笵的屋子。   原本在床上大喊大叫只嚷嚷着疼的韩笵,一眼看见了韩朴,声音立时就低了下去。   韩笙正忙前忙后,手里亲拿着个药瓶子,一脸兴奋的围着床铺直打转,眼见着就要上手去给他抹药,嘴里还道:“堂兄快些躺好,下人们不知轻重,还是我来才稳妥!”说着,满手的油就冲着韩笵脸上的乌青抓了过去,让韩笵立时就抽了口冷气——刚才叫唤是有几分故意的,疼是有些,可更多的还是心里有火,不叫出声来实是出不了一口气啊。   可现在这是真疼!什么下人不知轻重?!自己这位表弟手更重!   韩朴眼见着儿子是哪疼就往堂侄的哪里抓,要说那打人的手也真黑,别人打人,都是往身上打、哪儿疼打哪儿。可打韩笵的却不是,专打脸面!却又不往脑袋、脖子这等不耐打的地方招呼,显是要给他个教训。   原本听说韩笵被打,还当是有人要下自家的面子,就算韩笵是自己不知好歹撞上去的,可怎么说也不能轻易放过。   可亲见了他这伤,韩朴原本恼着的气倒消下去了些,心中也冷静了几分。琢磨此事的功夫,眼见着自家儿子都快把他堂兄给折腾的背过气去了,这才冷声道:“老二罢手!你哪会做这些事?叫下人们来弄!”说罢,没好气的瞪了韩笙一眼,“下去洗手!书房里等我。”又向着韩笵道,“可疼的厉害?已叫人按着大夫的方子熬药了,若是哪里不适只管告诉二叔。”   宽慰了他半晌,又问起他被打之事,见他吱吱呜呜一脸躲闪的模样,只叫着自己给他报仇,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韩朴心中有了数,知道这定是不知惹了什么人,又不敢直说,才叫人暗中下了黑手。   第十九章 提亲   韩朴沉着脸,出了韩笵的屋子。他们叔侄二人入京才多长的功夫?这几日家中忙碌,连韩笙都不得功夫出门,根本没人带他们二人出去游玩,哪里就能惹得到什么人?想必必是今日人在家中之时,酒席上他不知轻重的招惹到什么人了!   今日登门来的可都是韩家的亲友,若不是真惹恼了人家,知道他是自家堂侄,哪个会同他真计较这些?   想着,人便到了书房,见韩笙脸上坏笑不止的立在那里,气得韩朴抄起一本书来兜头就往他脸上摔去:“这事可是你闹的鬼?!”   韩笙忙神情一肃,举手发誓道:“这可不关儿子的事!儿子哪里知知道他惹了什么人?”   “哦?惹了什么人?”韩朴一挑眉毛,这会儿倒是一副好整以暇模样,缓步走到太师椅旁撩起下摆,坐了下来,“他才来几日?你怎么就知他惹了人?”   韩笙立时哑然,张了张嘴,半晌才笑着凑了过去:“父亲明见,这位四堂兄……”说着,偷眼看了韩朴一眼,见他神色莫变,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才有些泄气的老实说道,“他从头一日在父亲书房里见了儿子,才一出院门口就拉着我问东问西,说,京中可有……可有好玩儿的地方……”   “好玩儿的地方?”韩朴就手端起一杯茶来,眉眼不抬的边饮边问。   韩笙撇了撇嘴:“儿子不解,也去问表哥,结果他说的是……青楼楚馆、相公堂子、赌场之流……”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韩朴那里一把摔了手中茶碗,惊得韩笙一下跪倒,忙道:“儿子从没去过那些所在!”   韩朴喘了几回大气,才止住胸中怒火,见二儿子一脸惊恐的跪在地上,抬手道:“起来,不是冲你。”跟在儿子、女儿身边儿的下人都是家中老仆后人,他们知道韩家家风,更知道自己脾性,万不敢勾引坏了主子们。   韩笙年纪尚轻,性子跳脱,自己尤其担心,他身边的人也是自己细心安排的,有无此事,韩朴自然清楚。   可他气的是韩笵其人!   早就听说老家的老太太早把这个小孙子捧在手心儿里,生怕有个好歹,家里从小就丫鬟婆子的一大堆,他屋里的丫鬟个顶个儿的都非是寻常颜色。   大哥自己立身本就不正,哪会好好教养幼子?这小儿子往母亲院子里一丢,就再不管了。至于大嫂就更不用提了,这么个从小妾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她哪里会放在眼前管教?   其生母无甚见识,只知以色侍人,其父寻常不予理会,又有老太太溺爱,这孩子又哪里教养得好?当年走礼时下人们就常听说这位韩家四爷的纨绔名声。   这回这叔侄二人到了自己亲见后方知,大哥家老大家的这个哥儿倒是个能调|教的,人知上进,也肯用功读书,且岁数尚小,细心教导终能教出来。可这个老四却面色虚白,脚步轻浮,一看就是被酒色迷住了的。   几句话下来就知学问不过尔尔,书读的怕是连自家的三个女儿都不及,莫说来年科考,就是自己出题让他们叔侄二人应答,都能急出他一头汗来!   至于今日……   想罢,又瞪了一眼低头立在边儿上的二儿子:“今日他招惹过谁,你真能不知道?”   韩笙张了张嘴,这才不情愿的道:“他在二妹妹笄礼上就凑到姜妖……姜慧通身边儿说话去了。之后的事儿子倒不知道了。”   韩朴叹了一声,无奈摇头道:“那是你二表哥!哪有这么称呼人家的?”想了想,他到底没敢当着自己的面儿叫出“妖人”二字来,还算知道几分规矩,挥手命他下去,“行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韩笙如临大赦,忙一低头溜了出去。   韩朴这才叫吴管家进来,吴管家同吴妈妈早就问过席上伺候的丫头小厮,这会儿已打听出了七八分来。   吴管家忙道:“听说是四爷凑过去的……”说着,抬眼看了韩朴一眼,复道,“当时姜三爷正同几个姜府较好的说话……”说着,顿了顿,轻声道,“有几位是武官,还有几位清流才子。”   说毕,声音又升回了原本的调儿:“说了没几句,就跟姜二爷套近乎,要勾肩搭背的,被赵统领从旁拦了,当时姜三爷……脸色也很有些不好看。后来吃酒时,四少爷不知是不是醉了,一个劲儿的往姜三爷身上凑,听说姜三爷险些翻了脸,席没吃完,人就离开了。再之后四爷就出府去了,小的们要跟着,被四爷给呵斥了。几个机灵的到底远远的跟着,只一个没看见,就被人拉到边儿上的小胡同里,兜头打了一顿,看见咱们的人去了这才离开。”   头疼的叹了一声,韩朴皱眉道:“可有识得的?”   “听说……”吴关键声音又低了几分,“有人见赵统领远远的站着。”   抬手在额上按了按,若是赵翰打的人,那倒不用操心了。当年姜家祖上受圣命放外任为一方为官之时,赵家先祖正是那处的兵马司都钤辖。外敌来犯之际,两边相合,一同御敌,倒是打出来的交情,这些年间也没断过。   姜哲更是同那赵翰一处长大的,这会儿为他出头,再正当也不过。且既然是出了府再打的,那赵翰便是给了韩家的面子,他又正好管着这一片的巡查,自能收拾得干净首尾。   至于那韩笵……亲戚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说重了只怕家中老母知道,再把她老人家气个好歹。说轻了,估摸着他也是过耳就忘,这顿打能叫他一两个月出不得门,只当让他吃回教训罢了……   大皇子恭身站在一处,脸上含笑,抬眼打量着皇上的脸色。   皇上神色淡漠,仿佛没听见他之前的话似的。可自从皇上当了皇上之后,心中所想的,没哪个再能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来。尤其是这一二年间,皇上年岁渐长,身子骨时常有些个不大爽利……   “这事朕知道了,待朕再琢磨琢磨。”   见皇上说话时手指在自己刚刚呈上的那张单子上敲了几敲,大皇子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起身恭敬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等大皇子退了下去,身边儿的大太监李公公轻手轻脚的上前上茶,退下去时,眼角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那张单子——数位朝中大臣的名字,及……   “哼。”眼神落到韩朴二字上头,在后面跟着的小字上扫了两眼,眯了眯眼睛,既然如此,不如……   先是韩筃的笄礼,后又出了韩笵被打之事,韩家一时乱忙忙的。韩筃带着两个妹妹日日一处,要么去母亲那里帮忙学着理理家务,要么三人回去或刺绣做伴,或教筌姐儿读书写字。   这日早上,三姐妹正坐在家中说话儿看书呢,夏蝉端着盘子新鲜果子走了进来,笑嘻嘻的摆到炕桌上,笑道:“今儿个可不巧,去的晚了,果子是拿回来了,点心还要等会儿呢。”   韩筃奇道:“怎么点心还要等?难不成还有人跟你抢不成?”家中人口又不多,上头主子也有限,这些东西每日都是按份例做出来的,哪会少了哪一处的?   夏蝉扬扬脑袋:“可不是么?听说前头来人了,老爷夫人正招待客人呢,就紧着前面送去了,到了咱们这儿可不就得等了?”   “什么客人,难不成还惹到了你?”韩筣在一旁笑道。   “倒是没惹到我,只怕以后呐,要惹到小姐也不一定。”说着,便拿眼睛笑看向韩筃。   那边夏荷过来,在她胳膊上拍了一拍,瞪了她一眼,转头冲韩筃笑道:“小姐大喜呢,白家夫人带着二公子来提亲了。”   韩筃愣愣的坐在原处,动也没动半下,身边两个妹妹、几个丫鬟婆子们都围上来道喜,乱喳喳的,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韩筣见她神色有异轻推了她两下,低声道:“这是怎么了?”看着也不像太过害羞啊?   “谁、谁家?”韩筃忙回过神来,又冲夏荷问道。   外头钱妈妈笑着进来道:“都围着这里做什么?二小姐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禁得住你们打趣?”等人都散了,才笑着过来道,“小姐大喜,白家夫人带着二少爷亲来的,说是收着白家老爷的信了,过来亲自提亲。夫人已经让人把小姐的八字送到前头去了。”   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看着自己的奶娘忽然心里冒出一股酸意来。前世的种种、死后的所闻所见又冒了出来——这是总算和上辈子不同了不是吗?白家二郎没死、白家过来议亲……可白家二郎是好是坏,又到底是个什么品性?   上辈子和宋裕慈过了十来年她都没能看清这个人,这辈子,不过和那人见了这么两面,她哪能真真看得清楚?若再遇上一个城府深的、算计足的,她后半辈子可要怎么过?!   “小姐?小姐?”钱妈妈见韩筃神色不对,连眼圈儿都红了,忙上前两步,就见她扑到了自己怀里,只好抬手轻拍着她的背,徐徐安慰着。   第二十章 细语   韩筣见韩筃情绪不大对头,知道自己不好劝,连忙带着韩筌出了门儿。   韩筌浑然不解,抬头看着三姐问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嫁人,是好事么?”   韩筣笑着低头看向她:“二姐姐这是有些个担心呢,你想啊?这就要离开家了,以后要跟之前不大认识的人过上一辈子,二姐姐不过是有些害怕,让钱妈妈劝劝就好了。”   韩筌依旧不懂,她只觉着嫁人就跟去外祖父家里头、去哪家亲戚家住上几日似的,并不会害怕啊?不是比在家里更得别人照看?韩筣又答了几句,这才转回头去,看着已经走远了的韩筃院子的花墙轻叹了一声——自己只比她小几个月,姜氏近日也常带着自己出门儿见亲戚,只等韩筃的婚事正经定下,想必自己离这日也不远了吧?   送了韩筌回了她的小院儿,韩筣转身带着几个丫鬟要回自己的居所,走了几步,见几只蝴蝶正在花木中间飞舞,一时兴起,笑着对秋菊道:“这会儿回去也没事做,不如走走?”   秋菊只老实点头应了声“是”,便扶着韩筣顺着小道溜达着,走了没几步,远远的见前头有人正在凉亭那边争执。韩筣一愣,疑道:“那是谁?”   秋菊细看了一眼侧对着这边的丫鬟,又看了看旁边坐着背冲着二人的那个女子:“怕是李姨娘,我看着那丫鬟像是小兰。”   韩筣一愣:“她的病好了?”不是说不让她出门么?且……她不是“失忆”了?   “没听说。”秋菊眉头一皱,转身儿冲后头跟着的小丫头道:“去请姜妈妈过来,说李姨娘在园子里。”   那小丫头机灵得一点头,转身儿就朝前面儿跑去。   韩筣心底犹豫了一番:“我们绕……”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那李姨娘“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指着那个叫小兰的道:“这大好的春光,你就知道叫我在那屋子里头闷着!是要我长了白毛儿等你来择?!”   那小兰已经哭了起来,拿手抹着眼睛:“姨娘也可怜可怜我?张妈妈她们回去要是见您没了踪影,非打死我不可!”   “你死你活干我何事?主子要做的事你推三阻四的,你这种奴才要来也没用!”说着,一甩袖子扭头便走。出了凉亭,一眼看见韩筣主仆,李姨娘愣了愣,嘴巴动了几动,不知要说什么,还是后头的小兰赶了过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冲二人弯膝道:“见过三小姐。”说罢,见李姨娘还愣着,忙又冲二人解释道,“李姨娘她不大记得事了……”   韩筣抿着嘴唇勉强弯弯嘴角,见李姨娘还愣愣的看着自己二人,那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不知又要说些什么,忙拉着秋菊欲向另一处走过去:“那你便应好好照料着,园子里头太阳大,莫要再晒坏了。”说罢,冲二人一点头,转向另一处去了。   二人刚转过去时还听后头那李姨娘愣愣的问:“刚才那人是谁?”   一句话,听得连秋菊这个平日里最老实不嚼舌头的都皱起了眉头:“这哪是忘了?倒像是疯……”   疯了……可不,这话就同疯了也没两样了。   韩筣轻叹一声,微微摇头,打另一处绕道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那边跑去小人的小丫头还没到太太正房门口儿,就先遇着发现李姨娘不见了的李妈妈,见李姨娘不见了,李妈妈吓得脸色惨白,正慌慌张张的出来问人呢,一听说她竟跑到园子里去了?这边一抡袖子,立马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连忙冲了进去,恨不能一时就把人拿回去看好。   韩筃扑在钱妈妈怀里哭了一小会儿,人才缓了过来,忙叫人递帕子净面,心中泛起阵阵愧意——这没头没脑的就哭了起来,叫不知道的人看了,还当自己多不愿意嫁去白家呢。   白家……   轻叹一声,上一世里,十六岁嫁人、二十六岁被人害死……她是真的怕了。要是能够,她宁可不嫁,可又知道要想不嫁人,那白家二郎怕就真的必死无疑,却又忍不下这个心来。如今,她更没任何道理反对这门婚事。   钱妈妈坐在韩筃的侧面儿,见她净了脸面,这才笑搂着她低声道:“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有什么心事、为难事,只管同老婆子说,虽没什么学问,到底多活了几年。”   韩筃抬头看了看钱妈妈,心里那话堵在的胸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钱妈妈低声道:“小姐可是怕?”说着,又忽的笑了起来,心疼的抬手把她有些散乱的头发抿到了后头,“当年我那女儿出嫁前,也哭的泪人儿似的。”说着,又细盯着她的脸看着,轻叹一声,“小姐莫怕,老奴是必要跟着小姐一处过去的,就是有了什么、遇了什么,老奴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小姐打算。”   见她心绪略定了下来,这才拉着她的手细细说道:“要说这白家,倒真真是一等一的人家。他们家这些年不在京中,故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咱们且不必说那家世渊源——夫人和老爷亲选的,定是家世比肩的。只说那白家家风……”说着,便凑到韩筃的耳边低声道,“他家是不兴纳妾的。”   韩筃一愣,她的心思倒从没往这头上转过。男人么,管他是个什么人,哪有不喜欢这些的?当年宋裕慈后院儿里头良妾贱妾,放到一处排一排,走出去都能晃花了人的眼睛!   心里不是没有怨过、更不是没有酸过。可夫就是天,为相公纳妾那是贤良大度,更不用提上头的那位婆婆,要是自己敢不主动为夫纳妾,她就能做出四处张罗散风声败坏自己名声的事来!   白家同是钟鼎之家,这类人家虽必不会如宋家当初穷人炸富的模样,可有一二通房、自己过门后再有几房小妾也是正当的。韩筃不求别的,那妾要是能同自己家中父亲后院中的差不多,她就能省了好大的心事——至少不必再被小妾害死一回了。   眼中略带诧异,不解的看着钱妈妈:“这是怎么话说?怎会有这种规矩?”   钱妈妈见她肯出声问话了,知道她是过了刚才的那个劲儿,忙笑道:“那有什么不能的?”说着,歪头想了想,道,“这是从哪个年月传下来的老奴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往上数个四五代就是这样的。听说他们白家除了前两代的一处堂族中有过嫡妻实在无出、这才纳了个好生养的回来——也是等得了孩子,便把那小妾打发了。   “到了如今,就是同夫人自幼交好的这位甘家姑奶奶也是一般,过了门儿后后院里面干干净净的!她也是个福大命好的,同咱们夫人相仿,已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呢!”   说罢,又低声道:“就是少年人不稳重、一时失度也不怕,看看咱们家?夫人性子好,手底下管的也松,可如今后头不也只那两位姨娘么?苏姨娘就不必说了,得了三小姐,给她个姨娘份例也是应该。李姨娘那是不好处置,就在那放着罢了。   “其实这男人呐,就是新鲜一二,等过了那个劲儿了,他再不放在心上了,不就是随主母处置?到时打发出去就是了。像咱们家老爷,官坐到如今从二品,日日朝上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又加上有些年岁……主母不提,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到后头去!”   去,也就是偶尔松快松快,拿那些个小老婆当个乐子,只这话不好这会儿就同小姐提。   愣愣的坐在床边儿,这些话……钱妈妈上一世时也同自己说过,只没这么早罢了。想必当年自己心里眼里都是那宋裕慈,钱妈妈不好给自己泼凉水,直到过了门,老夫人把四个颜色正艳的丫头送了过来……她才同自己的说了这些——倒没说过白家如何。   可到底,上头有个蛮不讲理的婆婆压着,她送过来的丫头自己哪能轻易处置?只好就这么供着了。   白家上门提亲,韩家小姐的八字已经送过去的消息,一下子阖府皆知,人人脸上带着喜气,遇上二小姐身边的人,都笑着过来道贺。   姜氏等白家人去了,也忙把韩筃接了过去,拉着自己的闺女瞧了又瞧,叹了声:“等合过八字,就该下定了……咱们两边早就相看过了,自是中意。”说着,又低声道,“听说你哭过了?”   韩筃脸上一红,那哭……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怕、怕再遇上与上一世相同之事。那些年真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是心里有苦有难,也不敢回家同父母兄弟们说。   “不怕,那白安珩要是真敢欺负我闺女,我叫你三个兄弟上门揍他去!”姜氏忽一瞪眼,倒把韩筃吓了一大跳,就见姜氏眼圈儿一红,把韩筃一把拉进了怀里,叹道,“母亲想多留你两年,只白家二郎也到了下场的年岁,来年春围过了,怕是就要出仕的。家里没个主母照应,到底不够周到……”   母亲抱着自己一哭,倒让韩筃一时手足无措,只得反搂着母亲,想要安慰一二。   第二十一章 赐婚   “这是怎么了?”韩朴进了门儿,就见这母女抱在一处竟哭成了个泪人,一时闹得哭笑不得起来。   姜氏忙松了手,接过丫鬟们早预备好的帕子净面,这才嗔了他一眼:“悄没声的就进门儿了,也不怕吓着人!”   韩朴摇了摇头,这女人不讲起理来,那就真是不讲理了。忙看向女儿——还好,虽也掉了几粒金豆子,到底不像她母亲似的哭得不成样子。   “你这几日……”一句话没说毕,外头忽有人过来,见韩朴人在里头,被丫头暂时一拦。   女儿毕竟不比儿子,有些个话也不是父亲该当面说的,转头看向门口,皱眉道:“什么事?”   那人忙报道:“西跨院儿的李妈妈叫人来报一声儿,说李姨娘已被带回去了。”   “李姨娘?”韩朴眉头一皱,“她又闹什么事?什么带回不带回去的?”他知道那李姨娘疯了,似是脑子有些个不大着调,这才叫人看着,怕她出来再惊着什么人。   姜氏听了忙起身道:“刚才招待白夫人时得着的信儿,说是李姨娘趁着看着她的人去方便,跑到后花园子里头去了,还跟小丫头大吵了一气,险些惊着了筣姐儿,我叫李妈妈她们看管好她。”说着,就把人叫了进来。   那人学了一气园子中的事儿,抬眼偷看了韩朴一眼,见他黑沉着个脸站在一边儿,吓得又把头低了下去。   “真是越发的不省事了!”韩朴脸色一黑,立时就想发落。   姜氏忙拦了下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不过一时病了——张大夫不也说了?她身上没事,只是脑子一时蒙了,叫人引着她想起平日里的旧事怕就能好?”那大夫还说,请个道姑尼姑的过来驱驱也好,这事怕是有点子邪呢。   “那也没个为了她,再搅的家宅不宁的道理!”   见韩朴肃着张脸,把对着下官们的脸子摆了出来,姜氏“扑哧”一笑,走到他身边儿给他整衣裳,低声道:“又不是个没名没姓的——外头知道的人多着呢。这要是忽一打发,知道的是她真病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不容人呢。”   韩朴脸上略一尴尬,见女儿还在一边低头装做没听见二人说些什么的模样,抬手放到口边咳嗽了一声,转身边走边说道:“由你吧。”人就出门儿去前院儿了。   姜氏笑着送走了韩朴,转头低声嘱咐了那过来报信儿的婆子几句,这才又转身回去跟女儿细细说话。   同韩家的婚事一事,白家人自然也急,两边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事一日没定下来,就一日不能彻底安心——盯着两家儿女的人家可也不少呢。   白家次日就叫人把八字拿出去测算了,结果回来,自是再合适不过。白家夫人心中高兴,便叫人去韩家报信,送信的人没多会儿便回了白家,向主子回话。   “进宫了?!”白夫人一愣。   下人点头道:“正是,听说一早就去了。”   “是宫里哪位贵人宣的?”白夫人忙问道。   “是太后娘娘。”   白夫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微沉了沉:“可是只韩夫人过去了?几位小姐呢?”   “听说是韩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入了宫。”   “……下去吧。”   刘妈妈忙上来低声疑道:“夫人?”   白夫人皱眉摇了摇头:“这事不好说……我只是怕……”宫中大皇子听说似要纳侧妃,三皇子本就是个风流的,家中美色不少,倒是不像。可五皇子的正妃早亡,这几年也没见皇上定夺正妃之事……   韩家的家世、家风、教养都不必说,女儿也是一等一的,这非年非节忽然冷不丁的叫她们一家人进宫去……   白夫人只觉着胸口有些发闷,这京中贵女不少,但能似韩筃那般叫自己看着顺眼、叫儿子看着也舒心,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的,怕也不好找。心中不由得有些个埋怨那路上送信的——要是早送上几天,怕定礼都已经过了!那会儿就是皇上亲来,也没道理抢走自己的儿媳妇!   ————————   坐着车子到了宫门口,三人便下车步行,向里头走去。   韩筃韩筣一边一个,左右扶着姜氏,下人们只能等在外头,不能跟到后宫之中。   宫中的路极长、极宽,两边就是有侍卫、太监站着、立着,也半丝声响不闻。   韩筃只觉得自己已久没进过皇宫了。出嫁之前,跟着父母还有能进宫的机会,一年间总有那么一两回。等进了宋家,宋裕慈品级不够,连他自己轻易都见不着皇上的面,何况自己?   入宫是件体面事,但这会儿,韩家母女三人都不知为何冷不丁的、太后怎么就召见自己三人入宫了?原本那份体面早就变成担心忐忑,让人心中着实难安。   左走、右走,一路垂眼敛气的跟在引路的宫人身后,好半天,才总算是到了太后的宫所。   入了正殿,三人跪下行礼,韩筃拿眼角看去,就见长公主也侧坐在列,心才略安了安。   姜氏起身,太后笑着赐坐,又叫人把韩筃韩筣引了上去,长公主在边上笑道:“我说的如何?”   太后戴着玳瑁镜子,细看了看韩家姊妹二人长相模样,冲长公主道:“自然是极好的,这些年间我也不得细看你家的孩子,寻常怎么也不带着她们进来玩玩儿?”后头这话自然是同韩姜氏说的了。   姜氏起身笑应道:“她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规矩,只怕倒让太后笑话呢。”姜氏看得分明,这里坐的只有太后、长公主,并几位无所出、平日陪着太后说话的太妃在,并没哪位妃子,原本提着的心,这会儿才稍稍安了一些。   “你家的规矩,我自是信得过的。”太后说着,又冲二人道,“日后只管来玩儿,我整日家闲着,就喜欢看这些年颜色鲜艳的小姑娘,多舒心呐。”说罢又拉着二女只问道,“多大了?几月的生日?”   见问到这里,姜氏就预备着一会趁机说了韩筃的婚事——虽还没彻底下定,到底白家已经提过亲事了。   可还没等说到,外面忽报:“皇上到——”   韩筃和韩筣忙跪到一边,头不敢抬头,姜氏也是一般模样,长公主站了起来,太后还坐在原处笑道:“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前头完忙事了?”   韩筃只见一双厚底绣着金银双线的云龙纹靴子从面前走过,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处响起:“过来看看太后——不想太后这里有客。”   说罢,转过头来向姜氏看来:“这便是韩素实的夫人吧?”说着,点头道,“你持家有道,哺育有功,是个有福气的。”   长公主在一旁笑道:“可不是?人家家里现在三子三女,都是极好的呢。”   皇上命几人起身,眼睛在两个女孩儿身上扫过,笑道:“大多了?在家中读些什么书?”   韩筃定了定,垂首应了,皇上又提了几句书上的典故叫两个女孩子各自应答,直问得二人冷汗津津,方含笑点头。长公主在一旁笑道:“又不是要考状元?这会儿竟问起女儿家的诗书来了,莫不是朝中真要考女状元了?要我说啊,就是考也要考她们的绣工才是!”   上头至尊三人正在说话,下面姜氏心肝颤个不停,今日这事处处透着古怪,让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可恨的是,家中丈夫竟也提前不知道半丝消息,不然他早就会同自己说了!   这档子事,上辈子可从没生出来过,韩筃只觉着一头雾水,心中惴惴难安。莫非自己不想嫁给宋裕慈后,还能莫名引出这么一档子事来?!进不进宋家门儿,跟皇上有何干系?!   正说着,皇上忽的转头向姜氏问道:“听说你家二姑娘正同白家议亲呢?”   姜氏一愣,忙跪地应道:“确有此事。”   皇上点了点头,眼睛在二女身上看了看,转头冲太后笑道:“太后看着如何?”   “白家也是有眼光的。听老五说,如瑾他那个兄弟也是很有才学的,来年就要下场了呢。”   皇上抚掌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太后也做一回红娘如何?”   太后笑着看向姜氏:“倒也是一桩美谈。我在宫中闲着也是闲着,就乐意看这些晚辈们的喜事,心里头高兴!”   下面三人都是一愣,莫名其妙进了一回宫,怎么就讨了个赐婚的旨意?!   接着又听太后叹道:“别说这个丫头,另一个也是极好的,听说你一直养在身边儿?”   长公主笑着接口:“可不是呢?哪回出门都是两个一般模样一般打扮的带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子呢!要细看过才知晓。”   姜氏先是一愣,心中光过了一丝明悟,忙笑道:“可不是一般的?她们姐妹二人自幼一同长大,都是养在妾的身边,与妾自己所出无二。”   第二十二章 失心疯   不多会儿,天使带着两道旨意赐到了白、韩两家。之前有那消息灵通的,打听着了太后宣韩家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入宫的消息,还当不是皇上要选、就是给哪位皇子相看的,如今旨意一下,众人心中皆恍然——白大人乃是一方大员,皇上极为看重。想必今年年底回京述职,皇上必有高位以待,如今指婚,便是皇上先予其的好处了吧?   “把她过继到你名下?”韩家正房之中,韩朴刚接着妻女回家,听姜氏说的话后就是一愣,颇有些不解的看着姜氏。   姜氏点了点头,长吐出一口气来,皱眉低声道:“老爷不是说,白家进京后,他家二公子似从没得召陛下亲见?虽同五皇子交好,可到底要预备科考之事,并没如何走动,哪里就有那贤名叫陛下闻听?今日在宫里,太后跟长公主那话……我总觉着有这么个意思。”   韩朴沉思着,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就算是有,可要不是……只怕委屈了你……”   姜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斜着眼睛看着韩朴:“她是个女儿,本就自幼养在我身边,哪里就能委屈着了?这孩子又素来听话懂事,就算没那个意思,过到我名下,日后给她说起亲事来也好听……只是……万一要真是……可真是委屈她了,我倒有些不舍……”   韩朴轻叹一声,在她肩上拍了拍:“若上头真有此意,就是再委屈也是不成的。这也是她的命。”忽又想到上头那几位,若妻子所焦之事为真,天知道是要入哪一家的门?   ——————   大皇子府上,大皇子妃愣愣的听着下人所报之事,半晌没出声。   “主子?”宫女在一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大皇子妃才匆匆回神,“哦”了一声,冲那报信的人道:“下去吧。”   待人走后,眉头便紧锁了起来,不住的拿手去扯着手中衣角。   宫女在一边垂头,只用眼儿扫着,见那袖子没一会儿就毛了边儿,心中轻叹一声——又毁了一件,再不能穿了。   直等到了傍晚,大皇子办差完毕,回到府中。皇子妃在屋中转着磨,好容易等大皇子进来了,才强笑着迎了这去:“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谁知道今天圣上就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大皇子神色顿了一顿,略带不悦道:“听说那白家同韩家早年间就已经议亲了,不过是怕两边孩子太小才没放到明处。父皇今日叫我进去,说这事他也是问过姑母才知道的……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又不是什么绝色天仙,只可惜了韩家……”   听到“绝色天仙”四字,大皇子妃脸上难看了二分,忙接过扇子等物,递给边儿上的宫女:“韩家还有一个三女儿,跟那个二女儿是同岁……”   “我打听过了,那是个庶女,不提也罢。再看看其它几家再说。”大皇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皱眉斜了大皇子妃一眼,“不必忙了,今天我去东院儿。”   大皇子妃手僵在半空中,还没等她强摆出个笑脸来,大皇子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   长公主侧靠在榻上,宫女拿着布锤,一下下给她敲着腿。   “已经过继了?”   韩氏的肚子这会儿已变得又圆又大,就跟带了个圆球儿似的,人也越发富态起来,见问,笑道:“可不是?虽只请了些亲朋过去,到底摆了酒呢,媳妇不能吃,只能闻着那味儿,怪馋的。”   长公主笑指着她道:“瞧你馋的这个样儿?回头叫你嫂子送几十坛子过来,仔细你吃多了,叫老二儿还没进门儿就熏晕在门口呢!”   说笑了一会儿,长公主才又叹道:“你那嫂子可是个精明人,看看她选的那女婿家里?再看看这回……话不必说透,她就吃进去八分。”   “若不是您在旁提点着,便是我嫂子也是闹不清楚的……”说罢,韩氏低声问道,“这事……可是真的?怎么觉着不大能够?”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韩氏:“真的假的,到时不就知道了?不过上头太后怕是还要再看几家,你先别露风,只等着吧!”   韩家六月中是极热闹的,又是来人,又是笄礼,又是赐婚,又是庶女成正。等韩家的热闹事过了,便又到了七月——敬王爷家的嫡女出嫁。   每年到了天热时,喜庆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尤其今年的好日子都凑到了夏日,天就是再热,也挡不住嫁人娶亲的好事情。   虽敬王爷家的这档子婚事有不少值得人暗中嚼舌头之处,可到底是一大喜事,又是皇上御弟家的好事,谁能不往前凑和?   就是韩家,姜氏也早早的就预备上了送去敬王府上的东西,准备到了正日子过去凑趣便是了。   “母亲母亲,那日怎么只让我跟着啊?”韩筌拉扯着姜氏的袖子,摇啊摇。   姜氏摸摸她的头顶,抬眼看了看两个大些的女儿,笑道:“因为你二姐姐要绣嫁妆啊。”皇上御旨一赐,白家把早就预备好的定礼便送了过来。两家合计了一翻,干脆把好日子定到了来年的八月——那会儿天气也凉了,白安珩的仕途到底如何也能定下来了,两家自能腾出功夫来预备婚事。   且那会儿韩筃也满了十六,再过门,姜氏好歹也能放心一二。   “可三姐姐为何也不过去?”韩家跟敬王府上交情寻常,韩筌虽爱出门交际,可也知到了那日怕是难玩得痛快的。   “因为你三姐姐要帮着二姐姐啊。”   入宫那一回,姜氏和韩朴的猜测没跟两个女儿说。韩筃虽说重活一世,可她跟韩筣到底年轻,又不大知道外头、朝中的事。还真当这回入宫,是皇上看在两家父亲面上赐婚的意思。   几人出了姜氏这里,便去了韩筃的小院儿,傍的不说,既然已经定下亲事来了,有些绣活就真该做起来了。给公婆的鞋、给白安珩绣的一些小玩意儿,再加上嫁衣虽不必韩筃自己一针一线的做,到底要绣上几针才像话。   韩筣虽刺绣寻常,可画出来的花样子却是极新鲜精巧的,拿来做做手帕、衣裳,都好。连姜氏都意外发现,自家二女儿的绣活越发进益了、三女儿的画儿画得越发好了。   两人凑在一处一边低声说话聊天,一边做着活,忙到晌午过后,看看外头天色,韩筃提议道:“不如去看看姨娘吧?”   自从韩筣正经过到姜氏名下,平日里便总想着去看看苏姨娘。可一来同院儿还有个病着的,二来又怕总去让人知道了不大好。可不去,又深觉不够安心。韩筃得知后,便时不时的邀着她一同过去,姜氏那里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管怎么说,再过个一两年都是要出门子的,这会儿可真真是见一回少一回了。   二人结伴到了西面跨院儿,人还没进去,就闻着一股子香味儿,二人诧异对视了一眼——这味儿倒像是佛香,可姜氏的小佛堂并不在这附近啊?莫非是哪位姨娘最近信起神佛来了?   进了院子,几个丫鬟婆子正拿着大扫帚扫地,见了两位小姐进来,都唬了一大跳,忙停了下来,生怕把灰土溅到二人身上。   匆匆进了苏姨娘屋里,苏姨娘见二人过来了,也吓了一跳,在屋里转悠着一时找掸子、又一时要去倒茶。   “外头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一地的香灰纸灰?”韩筣按着苏姨娘坐下,不叫她折腾,外头院子里那地面,看着倒不像是姨娘住的地方了,反到跟专门做法事人住的院子似的!   苏姨娘张了张嘴,眼睛不由向韩筃扫了一眼,韩筃知她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话,笑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就见韩筣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娘也跟我们说一声,省得我们回去不知道瞎问,不是更不好?”   苏姨娘这才忙起了身,叹着气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这才低声冲二人道:“昨天晚上,老爷过来看了看……说是听说李姨娘病着,要看一眼……”说着,不由得又扫了韩筃一眼,才又道,“进去不过一息功夫,就气冲冲的出来了,里头只见着李姨娘的哭声……今天早上夫人又请了秋露庵的姑子过来,做了一回法事。”   前几日已经请过一回了,那一回韩筃她们倒是知道。说是李姨娘怕有些惊着了,请位师父回来给她压压心神。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又请了一回?且这一回的法事,只怕没那么小了。   韩筃韩筣二人面面相觑,韩筣皱着眉头又问道:“父亲去过后她才闹起来的?!”见苏姨娘点头,不知韩筣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一变,气得跺了下脚,转身就想出去,跟来的秋谷急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说说她去!”韩筣皱着眉头盯着东边屋子。   屋里几人唬了一跳,忙拦的拦,劝的劝,韩筃拉她进去,按到炕上低声道:“这事哪是你我能说得的?她那也病……只怕人也未必识得,你就是说了,她听不听得进还是两说……”   苏姨娘急得眼圈儿都红了,不好这会儿拉着韩筣的手,只急道:“她但凡是个能听得进去的,夫人也不必拘着她,更不会连老爷都给气走了!你不知,她……她……只怕真是失心疯了,前两日我还隐约听见,她闹着要出府……想寻个人家呢!”   这下子,韩筃韩筣都彻底愣了。姨娘有被主母打发出去再嫁的,可就是嫁,也多是被人家买回去当妾使唤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妾并通房丫头,倒是偏有那人家爱买回去的,多也是做妾,也有能嫁入百姓家里当妻的,到底并不是完全没个出路。   可姨娘能被打发出去嫁人是一回事,却从没听说哪个姨娘自己闹着要出去的!   这李姨娘一病之后竟能说出这等话来,可见,是真真疯了……   第二十三章 笑话   韩筃垂头,沉思了一会儿,扯了扯韩筣的胳膊,低声劝道:“竟闹成这样,已不是你我能说得上话的了,只盼着……”顿了顿,看了苏姨娘一眼,“咱们先商量商量,很该给姨娘换个院子住才是。”   韩筣心中也是如此想的,这院子里也太不成话了,且那李姨娘又显是再正经不回来了的,成日家这么住着,好人都得让她给折腾病了。   苏姨娘见韩筃如此说,唬了一大跳,忙劝道:“很不必如此,哪有为了我的事让小姐们跑的?这里很是宽敞了,再不能劳烦夫人……”   韩筃笑笑:“便是我们不说,怕父亲母亲也要琢磨着的呢,总归是病了,不能叫她过了病气不是?”李姨娘竟能连韩朴都给气着了,可见她这疯是真疯,便是韩筃不提,只怕姜氏也会想着给她挪个院子。只是苏姨娘这里就未必能照看得稳妥了,要是再把她也一并挪过去,韩筣想见她可就要更难了。   二人好歹劝下了苏姨娘,这才出了房门,从院子里走过时,猛听得那边东边传来一阵哭闹声,二人对视了一眼,忙带着下人匆匆离开。   苏姨娘到底没搬出西跨院儿,李姨娘倒是换了处住所,住到了韩家最偏的一处院子,几个婆子把大门一锁,白天晚上的轮着看守,轻易不许人进出。   苏姨娘处这回到是安生了不少,这会儿家里正经姨娘就她一个,且她出的三姑娘也计到了夫人名下,下人们虽知老爷恩宠虽不在,可到底没人敢轻慢作践于她。   七月初,天色日渐炎热,除了敬王府上县主的好事将近外,京中又传来了另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大皇子纳了将军府嫡出三姑娘为侧妃,这几日正忙着这件事呢。   韩家同大皇子府、将军府都无甚交情,韩筃听说后也只是了然一笑——这同上一世无甚差别,足可见,除了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之外,他人家中的事还都同上世无二呢。   等到了十六这一日,姜氏果只带着小女儿筌姐儿一并到了敬王府上观礼。   韩筃则在水榭窗边,就着清光的湖水,正低头刺绣——手中这个扇子套儿,上头的花样十分新巧,正是韩筣前几日刚琢磨出来的。除了这个扇子套外,还有一双男鞋,夏蝉正坐在边上帮着纳底子,这两样儿,都是回头要送去白家的。   自从两家过定之后,趁着走礼之时,白家送来的还有男鞋、男服的尺寸,姜氏含笑递给了韩筃,韩筃自然立时明白,这些东西都是要做给白安珩的。   有上一世的底子放在这里,这世的针线不知要快上多少。且如今这事又是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韩筃心里着实没底,要是手里不忙些什么,心里便总是烦闷的胡思乱想。   这里手不停的忙着,那边韩筣不知打哪儿过来,后头跟着三五个丫头,一人手里托了个盘子:“总做这些,仔细眼睛,姐姐且尝尝我刚琢磨出来的点心?”   抬眼含笑的看着她,二人间似是愈发的熟悉了,韩筣在自己面前嘴巴越发能说起来,只一个不注意,她就不知又跑去琢磨些什么回来。   听说三小姐又做了点心出来,夏蝉头一个放了手中的活儿,忙迎了起来:“今儿个夏荷没在跟前儿,她可没口福了!”   “你仔细些,别不小心又吃下她埋下的什么古怪东西,到时吃不消可别来抱怨。”韩筃含笑提醒道,韩筣近日愈发喜欢琢磨吃食出来,可做出来的东西有些个好吃,有些个……就实在不能让人恭维了,口味古怪得很。   “放心,这回我都是亲尝过的,再没什么不能吃的!”说着,便命人把一个碟子摆到韩筃面前,笑道,“今儿个也没弄什么,只弄了个杏仁豆腐出来。”说着,便笑盈盈的看着韩筃。   韩筃挑挑眉,接过来一小盅,这杏仁豆腐倒是家中就常做的,可见她笑成这样,便知这东西不知被她又怎么鼓捣过了?   白嫩嫩的奶豆腐上头浇着红的、黄的、绿的三色酱汁,再点了用葡萄切开的果肉放在上头,看着就让人心中喜欢。   拿着勺子乘起了一勺送进口中,还带着刚刚用冰拜过的凉意,让人心中顺时舒爽出来了:“这行子好,这上头浇的酱是你弄出来的?”豆腐还是那个味儿,只上头的酱汁尝着和平日里用的大不相同。   果然,韩筣听了,颇感慨出了知己,忙忙的坐到她身边儿来,一股脑的就把方子从头说到了尾,原来竟是拿几种果子合在一处做出来的,难怪这个味儿平日里从没吃过?   韩筃含笑拿勺子点着她:“你倒是嘴快,既有这些个,不如琢磨出几个自己知道的方子,回头等出了门子倒也让人高看一眼呢。”   “这有什么?不过改改先前的法子呢,我琢磨出来的东西可多了。”韩筣仰仰下巴,随即轻叹了一声,低声朝韩筃问道,“二姐姐……咱们将来……能有自己的铺子么?”   韩筃疑道:“有是有,你问这个做甚?难不成还想自己开铺去?”话说出口,见她一脸难色,愣了愣,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小盅,诧异道,“你还真想自己打点铺子不成?!”   韩筣忙拉着韩筃的手摇了摇,她也不知这事能不能行得通,可除了韩筃之外,她也不知该项问谁去了:“就是想弄,也是将来的事……不想回头没点进益……腰杆不直罢了。”   韩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抬手去戳她的额头:“就你有这些鬼点子!”说罢,倒真个歪头想了想,方道,“这些东西,多少必是会有些个的,只咱们女儿家,将来就是……多也只是有庄子上的出息罢了,这些铺子除了找着好进项的,再就是搭着哪些路子才能多赚些,并不能大指望着这些。”   女人家做生意总归不像,虽说女人出嫁之时,都有家中的陪嫁,但这些个陪嫁的铺子也都要仰仗着丈夫的身份才能弄得起来。再一个,有些人家男子入朝为官的,自己名下弄太多这些个进益看着也不像,就把一些个或挂到门下仆人、或挂到妻子仆人名下。   真正为人妻子的,没哪个能正经管得了这些,不过是让自己的陪房去打理、自己或一个月、或二三个月听上一回账就罢了。   韩筣或是想自己弄铺子,除非她能嫁的人家能撑得起架子,要么就同那些京中贵胄搭上线。不然,若真是进益高得让人眼红,若只凭她上世嫁过去的人家,是万万保不住的。   见她眼中带着些许期待向往,韩筃不好泼她冷水,只道:“这些事等到时再说也不迟,你不如想想要做什么?等回头再同母亲、哥哥他们商量商量,有些个事毕竟咱们自己弄不起来的。”   韩筣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微红,笑道:“我只怕人笑话,不敢同母亲说呢。”   “这有什么?母亲也是成日家理事管账的,这些事只怕比父亲还要清楚些呢,等她们回来了我同你一起去问可好?”   二人正说着,那边几个丫鬟说笑着过来,其中便有韩筃身边的夏荷,并韩筣身边的秋谷。进了水榭秋谷就笑道:“刚刚传回来的好笑话呢!”   “什么事?”   “刚才听二门上的小丫头子们说,今天不是敬王府和怡县主的好日子?听说县主的轿子才进了宋家的门儿,宋家的那位老太太就背过气去了呢!”   新娘子刚进门,婆婆就晕过去了,水榭中众人立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看着秋谷,只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能同敬王相交的人家,都非是一般二般的,就是有那没眼色、不会说话的,也万不敢在这一日里说些什么不防头的话,打主家的脸子。   可宋家就不同了。   宋裕慈虽是新科的探花,可他的品级放在那里,相交之人也多同是翰林院的,其中既有那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有贫寒人家出来的。他虽力挣交友,可奈何自己本就是贫寒出身,官宦子弟虽喜他的才情,却到底不是一路的,终还是贫寒出身的友人多些。   到了这日正日子,这些人家的家眷自要过来相交一番,有那真心相帮凑热闹的、也有那打着想跟敬王府牵连上线的、更有那眼气嘴毒的。   宋家老太太本自以为能娶个王爷家的小姐当媳妇,日后的日子还是想怎么摆就怎么摆?使唤这样的儿媳妇,她也算是能熬出头来了!   有那心气眼红的,见她端着个架子,胳膊腿儿都不知怎么摆了,偏还要仰着个头,做出一副藐视众人的模样来,就撇着嘴巴,“好心”叹道:“唉,这儿媳妇进门就是二品呢,比探花郎还要高上好几头呢!说是娶媳妇,怎么我觉着跟抬了个奶奶似的?这样的媳妇进了门,谁家敢使唤啊!”   宋裕慈才入翰林,虽探花之名好听,可再怎么也不过是个七品虚衔,宋母母从子贵,也是个七品的头衔,如今跟这位新进门儿的有实禄的二品县主儿媳妇一比……可不是得她坐着,自己站着,见了她莫不成还要行礼?!   第二十四章 李姨娘   听到这里,宋母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更有那打着看热闹说嘴的添了一把火,把赵茹岚先前“克”死的几个“未婚夫”的事儿,一一抖落了出来。最后还有那嘴欠的加了一句:“也不知探花郎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男儿郎,便是公主也娶得,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扫把星回来?也不怕被她给克死……”   就这一句话,让本端着架子想好好挣一回脸子的宋母一下子晕了过去。   好端端的一场喜事,竟成了闹剧。再加上这回的婚事成得快且急,就有那不三不四的人嘴里再没说出好听的来,什么私定终生、未嫁先孕的话都冒了出来,又在京中热热闹闹的传了出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姜氏带着韩筌回到家中,让两个过来请安的女儿带着小女儿褪了下去,直到韩朴回来,才拉着他唠叨着:“你说说今天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婚事,连大礼都差点没成!”   宋家老太太一时晕了过去,醒后就不大乐意让新人给她行礼了。   奈何,这可是王府家的嫡出姑娘!王府长吏亲至,同几个宫里出来的太监笑眯眯的往两排一站,宋母只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坐在主位上看着一对新人朝自己磕头行礼的,脸色僵得极其难看。   这婚刚结成,仇就也顺道结下来了。   韩朴笑着摇了摇头:“那宋平善是个玲珑人,最善经营的,只看他家这回请的那些个人,有的没的、不都是这二年间他交际来的?想来这些事情也为难不住他吧。”   “可惜和怡县主了,年轻轻的一个小姑娘,水葱似的……她那婆婆看来已记恨上了她呢!”姜氏感叹着摇头,“看着就不是个和善人,大喜的日子,穿的那竟不知是几年前的旧衣裳了,当众训新人时说的都是什么简朴、杜奢侈、清贵等话,不是个好相与的。”   韩朴再笑了起来:“我给三丫头相看人家时,早前也看过宋家,可他家世实在不行,人又太过爱钻营了些——说是贫寒子,可家中寡母尚在,又一向拮据刻薄,说得好听了,是清贫,难听了就是穷人炸富,只之前那点儿富贵还不知他们受不受得住呢。这回他能娶了县主回去,可见不是什么安分人。”   姜氏亦笑了起来:“这种人家,我可是断断不许自己的闺女嫁过去的!别说二丫头了,就算是三丫头也不成!”   ————————   手中的扇套上绣着几杆精致的翠竹,上头一只不过指肚大小的雄鹰英姿勃发的展翼遨游。那鹰虽小,可却绣得极为精致,眼、抓、羽、尾,处处纤毛可见,宛若真物。   这扇套画得巧妙,可绣工更为精湛,竟能把原本的死物生生给绣活了。   白安珩嘴角含笑,一手还拿着一卷书,另一只手上就持着这个新拿回来的扇套。没想到,她的绣工竟如此精湛,上回韩家带过来的那双鞋让母亲看后,嘴巴足足笑了三五天都没合上呢……   洗笔悄然进屋上茶,挑眼扫了一眼自家二爷,见他还拿着那个扇套出神傻笑呢,忙把脚步放的恨不能再轻上二分,轻轻的从书房里头蹭出来了。   二爷读书时不喜欢叫人打扰,说是一个人读着能更静心些,书上的道理也能看得更通。可二爷这会儿只拿着韩家二小姐送来的扇套……这也能算是用功?   出了门儿,展纸跟奉墨也凑了过来,两个一起冲洗笔挤着眼睛:“爷这回还在发呆呢?”   洗笔抬手给这两个脑袋上面一人一下子:“什么呆不呆的?少爷在读书,懂不懂啊!”   展纸翻翻眼睛:“切,跟了爷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懂啊?”   奉墨笑得有些发贼:“上回二少爷对着那双鞋发了半日的呆,不知这回又能有多久?”   那边传来一声咳嗽,三个人忙肃穆立好,等抬头去看时,才见是侍砚,不由得齐齐鼓了一回气:“你个小子,就知道弄鬼!”   侍砚的手如今使不上力气,以前伺候笔墨上茶倒水的活也就不再跟这三个轮了,专做些打理少爷日常出门之事。展纸三个生怕他不自在,仍同以前一般的与他说笑玩闹,侍砚也没那仗着救过主家自傲的心思,四个间并没半点生分。   四个正说笑间,外头管家进来,要见二少爷。   “老爷来的书信?”白安珩忙站了起来,双手恭敬接过信来,起身出门,朝正屋方向走去。   白夫人同王氏,并白砇都到了之后,白安珩方恭敬打开那书信,照着上头所书一字一句读来。信中白錾先道了平安,并一二家事,后又提及长子白安玙——“……军中公事甚忙,圣上已有旨意,恐玙儿年底不能归京……”   “什么?!又不能回来!”白夫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胸口起伏直喘着大气,“忙、忙!偏他忙!也不知是真忙还是躲着我同你父亲呢!莫非他回来我们还真能让他在家里老实受训不成?!”   “母亲。”白安珩朝大嫂那里匆匆扫了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忙拉了拉白夫人的袖子。   白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后悔,朝王氏叹道:“好孩子,都是我们没养好这个儿子,委屈你了……”   王氏忙强笑着起身:“母亲哪里的话?母亲同父亲待我向来如亲生女儿一般,再没有不知福的。倒是夫君……人在军中,自要听从军中调令,哪能擅自行事?只怕是真有什么大事也不一定,妾虽无知,却也知国事为重。”   白夫人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口来,小夫妻相处,连三个月都没足就分为两地,足足六年了,都没再得见一面。如今难得老爷找了路子,要把他调回京中,可这会儿才得了这个信,可见就是那个不孝之子自己不想回来,才故意推脱!   王氏并小叔白安珩又宽慰了白氏半晌,才带了儿子回到东院儿,进了正房屋门,茶也不吃,衣裳也懒得换,让人带着砇哥儿下去读书写字,自己就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刚进门那两年,想起丈夫来,偶尔还会偷偷抹抹眼泪,可近这二年,越发想不起丈夫的面貌来了,眼泪也渐渐没了。今日这事,虽感诧异失落,心中竟半点恨意、难过都没了。   他不回来,莫不是不想见自己?   愣愣抬头,看着窗外的一棵芭蕉叶子,王氏抬手轻轻按到脸上,到了这会儿,她几乎忘了同他相处三个月间的点滴。他当时,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庄子上的果子、螃蟹都已经送进来了,明儿个把园子里头略收拾收拾,咱们在秋趣阁摆上一席……”正赶上中秋将至,姜氏带着两个女儿学办家事,手里头拿着册子,正指点着如中秋这日子要如何打理之事。   韩筃韩筣两个仔细听着,不时点点头,韩筌年纪尚小,精神也短,这会儿正歇晌呢。   “咱们家里不用请席么?”韩筣疑道,虽中秋这日必是自家过自家的,可十六、十七,甚至之前十四这几日,倒是有不少人家会宴请亲朋热闹热闹的。   姜氏笑道:“请是要请的,只十六那日摆些酒水,请你们父亲朝中一二好友略凑在一处小聚,傍的便不必了。咱们家里只有咱们一房人在京中,又没个上年岁的老人,很不必闹那些个,若有亲朋家中摆宴,倒应过去映映景。”说罢,又笑道,“知道你们两个这些日子拘在家里烦了,十六那日长公主府上有赏月宴,到时我带你们两个过去乐乐。”   “不防事么?”韩筃疑惑问道,长公主素来爱热闹,哪回不是一请一片的人?白家人不会过去?   姜氏笑着摇头道:“不防事,这回长公主只请了占亲的几家,十七那日才是大请呢。”   二人这才恍然点头,韩筣正笑着想说什么,忽听外头一阵杂乱,一个人没头没脑的冲了进来。   “李姨娘?!”姜氏愕然看着那个冲了进来、钗环皆乱的女子,她不是被关到后头小院儿了么?这是怎么出来的?!   见屋子只坐着这母女三个,其它丫鬟婆子都惊得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李姨娘一仰脖子,直直看着姜氏,也不行礼,就要朝三人处走过来,几个回过神来的丫鬟婆子忙把她拦了下来,后头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婆子们这才到了正院,脸色惨白的想进来拉出她去。   “你来做什么?”姜氏皱着眉头看着李姨娘。之前大夫虽说她疯了,可自己亲眼见了,除了不记事、不认人外,似也没什么大碍,又做过几回法事,这才懒得把她打发出去被不知情的外人嚼舌头。可如今她这又是闹什么呢?莫非真是失心疯了?   李姨娘见再上不了前,一脸不耐烦的想挥开几个压着自己背的婆子,可到底没她们力气大,只尖着嗓子道:“我同夫人有话说!”   丫头婆子哪里听她的?她如今这么冲进来,已惊着了太太小姐,自己没看住院子便是大罪!几个随手抽过抹布就要往她嘴里面塞。   第二十五章 升官   “让她说!”姜氏心中纳闷:她这个样子又或是真有什么事?莫非她已想起来了什么?还是说有傍的什么要紧事?   韩筃韩筣见状,情知自己二人不应在这儿呆着,便起身告退,刚走到门口儿,就听后头李姨娘高声道:“我是来求夫人放我出去的!”   众人皆是一愣,一个没注意,就让她挣脱开来,好在李姨娘也没往姜氏那里扑去,站直了身子,正色轻了轻嗓子,一本正经道:“夫人跟老爷情深意重,二人之间哪容得下第三人?我自请出府离去,再不会打扰夫人同老爷的生活!”   姜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姨娘,半天嘴巴都没能合上,屋里众人也全然反应不过来了,这李姨娘……在说什么呢??   韩筃一脸诧异的看看屋子里头,又转头看向韩筣,二人正愣着,忽听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个人黑着脸进来,冷声道:“你说你要出府?!”   韩朴今日正在家中,人在前头书房,就听到后人来报,说李姨娘跑出来了,竟冲到夫人正房去了。   李姨娘一愣,扭头看到韩朴,她也不知害怕,又一梗脖子:“不错!”说着,见韩朴脸色黑得惊人,又忙强道,“老爷难道是个好色人?不然留我一个年轻姨娘在家、把年老色衰的太太丢在一边算什么事?”   这话就如惊雷一般,让众人身上都不禁抖了抖、又缩了缩脖子,恨不能从没听过这番话才是。   韩筃也是惊得脸上一红,脚步一踉跄,忙拉着韩筣出了屋子,匆匆朝院外快步走去。几个丫鬟这才回过神来,都低着脑袋小跑着跟了出去。   正房屋里,韩朴怒极而笑,缓缓点头:“上回还当你是病得说上胡话了,现在方知,你,果然是失心疯了。”说罢,咬牙切齿道,“来人,把她压到庄子上去!”   几个手里拿着帕子、抹布的婆子忙把李姨娘的嘴巴塞住,连拉带架的把李姨娘弄了出去。   姜氏这才回过神来,冷声冲下人们道:“李姨娘疯了,她那疯话今后要是哪个敢提半字——”众人忙低头的低头、福身的福身。   姜妈妈陪笑道:“李姨娘自然是真疯了的,哪个要是学疯子说的话自然也就疯了……”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被对头得去,只怕韩朴的官也快做到头了。男子好风流,还算是赞美之词,可好色二字……却截然不同。再有,内院不修、家事不宁,让御史参上一本,韩家这一系就算彻底完蛋了。   韩朴脸色这才略好了二分,只冷哼一声,也不同姜氏说话,背着手又走了出去。   “夫人,老爷他……”韩朴的脸色着实难看,姜妈妈心里惴惴难安。   姜氏缓缓摇头,姜妈妈这才不敢再提。姜氏知道,这一回李姨娘出去,就真再也活不成了。   中秋宴上,因头一日的事,虽众人装着没事一般,韩家之中到底大热闹不起来。姜氏带着几个女儿在后头说话儿听曲儿还算好些,可前头跟着韩朴一起吃酒的席面上就难过不少了。   彼时,韩笵脸上的伤刚刚养好了八、九分,只额角还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伤,不仔细看时倒也不显。在家中憋了这一两个月,险些把他憋出毛病来,这会儿明明是在吃席,却仍以他“病”还没大好,不许也沾酒,人在席上,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意思。   东瞅瞅、西看看,又向台子上唱曲的看了几眼,见都是颜色寻常没半点风流作态的,心中不屑的撇撇嘴巴,拿眼睛偷看仍沉着脸孔的韩朴,低声向韩笙问道:“你家吃酒听曲,都这么没意思?”   韩笙暗里翻翻眼皮,笑眯眯的看着韩笵:“可不都是?难道戏还有更好看的不成?”   “那是!”韩笵低声“切”了一声,才略带得意的道,“你是不知道门路,可有那好看的呢……回头哥哥带着你出去好生玩玩儿,这偌大的京城,我就不信还不如咱们汾安?!”   “那是怎么个有趣儿法?”   韩笙这一问,算是勾起了韩笵的瘾头,一边咋巴着嘴,一边低声滔滔不绝:“戏子也有男女之分,我说的那等趣处,女戏子最媚、男戏子最会来活儿,保管你去了一次还想二次……”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着,韩笙在那边一面听,一面连连点头,还时不时的插上一句半句的嘴,就真个读书读呆了的似的。   韩笵心里得意着——别看他生长在京中,论起玩乐来,哪里能比得上自己?!   一通酒席下来,二人相约着,说是次一日就偷偷一并出去,专找那有暗门子的地方玩乐。   结果到了十六这日早上,本应在家中宴请宾客不及理会两个小的的韩朴,忽一大早就把三人叫到书房:“今日来的有几位翰林学士,最是有学问不过的,你们三个跟在我身边也好生请教请教,若能得一二教义,于你们大有好处。”说罢,瞪了一眼低头偷笑不已的韩笙。   按韩笙原本的意思,最好是父亲能趁着韩笵进了那些肮脏处之后,再把他拿回家里最好。可老父太在意长兄的面子,宁可一开始就把那小子栓在身边儿。想着,不由得咂巴了两下嘴——不急,以他的性子,估计明日不到,就又会琢磨着出去了,到时再折腾他不迟。   矮上二人一头的韩池老实的跟两位叔叔一同点头应声,跟在韩朴身后走了出去,出去前,还不忘满是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己那垂头丧气的四叔——望,节哀。   ——————   姑姑的肚子已经大得吓人了,韩筃韩筣再加上韩筌三个看着,都不敢上前、离得她太近了,生怕离得近了,万一说话声儿一大,再惊着肚子里头的小家伙呢?   韩氏这会儿人显得格外富态,正拉着姜氏抱怨着:“……身上都是肿的,按一下一个坑!晚上睡觉时也不安生,时不时的就踢我几脚!”   姜氏笑道:“这么闹?怕又是个小子吧?”   韩氏笑道:“问哲哥儿,是弟弟啊?还是妹妹啊?他指着我的肚子就叫妹妹呢!”   边上韩氏的大丫鬟腊梅也笑道:“底下丫头婆子都教他说‘弟弟’,学的好好的,偏一见了夫人就指着肚子叫妹妹呢,可见真是个小姐也不一定。”   “女儿好!”姜氏笑指着那边打扮模样如出一辙的三个女儿笑道,“这三个,越发的懂事了,如今两个大的也知道帮我理事管家……”   韩筌忙贴了过去,直晃荡着姜氏的胳膊,让她再夸自己两句。姜氏笑着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就这小的缠人!”   “缠人好啊。”韩氏笑点着头,“我也乐意要个闺女呢,哲哥儿这会儿东跑西跑,没半分消停的时候……说起来,怎么没带着筝哥儿过来?”   “他父亲叫他留下了,说是让他跟着哥们一并见见客。”   “他才多大?让他过来同哲哥儿一处玩儿岂不好?要说二哥也真是的,把个才四五岁的孩子竟当大人使唤了呢。”   一时,长公主那里请姜氏过去,韩氏才笑着送人道:“我这月分大了,左右不过这一、半个月的功夫,我们婆婆疼我,就不跟过去了。”   “你歇着吧。”   没多会儿,到了长公主宴客的正厅,见姜氏到了,笑指着她道:“他们姑嫂两个一见面,说起话来就没完,这会儿叫她过来吃饭了,不然只怕她们连饭都能忘到脑后去了!”   姜氏笑着请罪,坐下后方道:“还得说是公主疼人,要我说,她这会儿多走动走动,倒也好。”   “倒不是怕她动弹,实在是她那馋嘴的模样,过来后又不敢叫她吃螃蟹,又该同我抱怨馋着她了。”   说笑间,众人纷纷落坐。   依旧是前后两处宴席,男女宾客分开两坐,不多时,赵敀、赵敃,协同五皇子等人进来敬酒,韩筃几个年轻女子便要起身避开。   长公主笑着止道:“今日没有外客,倒不必避了,都是亲戚。”众人这才留下。   却见,众人敬罢了长公主后,又到女眷在的桌上敬酒,后来竟又到了韩筃她们在的桌上,惊得众人连忙起身。   “众位姐妹们能伴母亲开怀,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自也当敬姐妹们一杯才是。”赵敀含笑冲席上众人示意道。   女子们也只得举杯回礼。   赵敀兄弟二人过来倒还好说,只同来的竟还有五皇子。韩筃不由得朝他那边略扫了一眼,见他也含笑举杯,竟也朝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看来,忙垂下眼去,心中诧异不止不敢再看。   ————————   白、韩两家的婚事,早在皇上太后亲自赐婚后,便立时放定了。还没进九年月,白家便把彩礼单子送了过来,两边商议了些时日,终在九月中旬定下,由白家一一备妥,热热闹闹的抬到进了韩家大门。   另一面又有韩家人过去丈量房子,至于那家具所需所用的木料,都是姜氏早年间就陆续给自家女儿留的上好的,这会儿也一并打了起来。   正忙着,忽又传来消息——韩朴被皇上点为副相、监管吏部诸事。韩家人先是呆愣了半晌,方忙忙的准备了起来,焚香接旨,并姜氏还要入宫给皇太后请安谢恩。   第二十六章 头绪全无   “姐姐想什么呢?”见韩筃呆愣着出神,韩筣不由好奇问道。   韩筃忙笑着摇头:“父亲又进了一层,怕这回母亲也要更忙了呢。”莫看是打从二品进到了二品,朝中丞相、副相也不止一两位,可韩朴能得此进益,可见是得了皇上的青眼!韩朴此时还没到五十,只怕将来的能为,必非止步于此啊!   那些原本就相厚的,自然会派人前来道贺,更不用提那些走门路的、想讨好巴结的了。   韩筣边笑边道:“朝中听说丞相就一共有四位呢,副丞更多,要是父亲将来能更进一步,家里的大门还不得让他们挤破了?”   韩筃只是一笑:“不过这会儿罢了,以父亲的脾性,只怕那些登门的人会碰上一鼻子灰呢。”   韩朴素性谨慎,在原先的位子上面,就除了自家亲友外,少同那些来寻门路的人打交道,何况如今?   韩筃这会儿心中装着的事也并不是这些,而是——上一世中,父亲韩朴顶头也只在从二品呆着,并没像如今似的,这会儿就又进了半级!   这回这事,多少必同自己有些许干系,可任韩筃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会到了如今的境界?莫非见自己不乐意嫁宋裕慈、能让和怡县主顺利嫁进宋家门儿,皇上一时高兴,就让自家老父进了半级?!这怎有可能!   抬手按按转得有些发晕的脑袋,韩筃轻摇了摇头,上一世中,人在家中当女儿之时,父母不会拿朝中之事同自己说。后来在宋家,宋裕慈更是从不会同自己说这些,只偶尔要自己出去交际时,才提提要和什么人更亲近些,有些人不必理会之语。   这会儿让她想这些个,着实有些个为难了。可细想想,她前世之所以入了宋家门、之所以会身死回魂,倒是同这国家大事有着切身的干系。   可如今看来,自己重来一回,竟有许多事同上辈子不再一样。父亲身在朝中,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是谁,于他必有很大干系。但韩筃便是多活了十年,也只听宋裕慈说过少许、死后在他的书房里听过他同那位师爷说过些个时事。   她只知道——当今年岁日渐大了,身子也一日差似一日。   ——大皇子入了宫,皇宫闭门,传出来的消息却是打击五皇子一脉的。   ——五皇子外出办差,人不在京中,听说京是兵足调动频繁,又有御旨送了出去,说是要传五皇子回宫听训。   似乎,当日是大皇子占了天时地利,只差算计掉五皇子就能顺利登基上位了,可韩家却素来同长公主府交情深厚,连同五皇子府上也是更为亲近,倒是大皇子那里,几乎没什么交际。   可要是只因为这些事情就要韩家去倒贴大皇子一系?   韩筃心中轻叹了一声,上辈子,她到底没看到最后,且话说回来,近哪个、远哪个,都不是她一人之力所能为的。韩家人从没盘算过从龙之功,虽新皇登基,可家中父、兄,只要涉事不深,想必也不会有大碍。   就连当日自己死后,宋裕慈所说的,也并没提韩家和五皇子之间有过什么大事。不过是他想要那从龙之功,却发现大皇子一系占优才想舍了自己罢了。   ——————   姜氏换好了衣裳,洗干净了脸孔这才松了口气:“老爷呢?”   春雨在背后一边通着她的头发,一边应道:“老爷还在前头同二少爷说话呢,怕是就快回来了。”   姜氏合上眼睛,缓缓吐了一口气,把今日入宫时同太后说过的话又在心里慢慢转了两回。   一时,头梳毕了,外头也传了些声响进来,是韩朴回来了。   “今日入宫可有什么事?”   见问,姜氏忙挥手屏退丫鬟们,自己上前接过他的外衣,又递上巾帕,低声道:“老爷,只怕之前咱们猜测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准的。”   韩朴眉头微微一挑:“太后娘娘怎么说?”   姜氏抬眼看了看他,心中带着些许愁色:“提了提老爷您,说您奉公体国,皇上也是十分看重的。又同妾话了话家常,之后又问到咱们家三个女儿……”说罢,声音又压低了三分,“还说让过些日子带进去说话儿。”   韩朴皱着眉头沉思着,顺手接过姜氏递来的茶汤,也不用,只拿盖子抿着上头的浮沫,许久方道:“按说,若是真想叫三丫头入宫、或是去哪位皇子府上,也不必非提我的位子不可……”   姜氏心里一突:“或许……这两件事上没干系?”   韩朴依旧皱着眉头,转身缓缓坐到炕上:“我如今的位子,本已算是到了头了,只要办事无甚差错,就是一辈子都在这个位子上面也没什么可怪的。可皇上却提了我半级……”说罢,抬头看着姜氏,“若是真要她入宫当个贵人,或是去哪位皇子府上做侧妃、妾氏,既然是皇上、太后的意思,也不容咱们多做什么。你看管好她们几个,是或不是,估摸不过一年半载就能得着准信儿了。”   姜氏眼圈一红,轻叹一声,点点头:“她毕竟是养在我身边的,这十几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能给捂热乎了。这孩子早年间嘴笨,这半年来倒是越发的懂事起来,同筃姐儿她们也要好。把她送进那地方去,想想真是……”   韩朴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你待她很好,我都看在眼里的。教养出来的庶女都能让宫中贵人看上,可见咱们家的家教入了贵人们的眼。她如今既然到了你的名下,说不得,日后有了好歹,也都在你我的身上。”   姜氏点头:“我省得,咱们家从没那卖女求荣的意思,日后必不会叫她为难。这事我已暗中准备下去了,到时虽不能热热闹闹的预备那些家什物件,可银钱票据已备下了,只等下头旨意一下,就能稳妥的叫她带上。”   韩朴素知姜氏为人细致,做这些必不会出什么过错,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宫中万岁的年岁渐大,身上也渐渐露出老态来了,宫中这几年没再进过什么新人,就是偶有一二,也都是颜色正胜、家世全无,只为哄着皇上玩儿的年轻女子。   故此,就算筣姐儿被看中,也必不会是入万岁的后宫中充当嫔妃。   原本韩朴只怕筣姐儿是要被指到大皇子府上的,可前几日大皇子那里刚刚纳了一位侧妃回去,这会儿哪里能让他再抬个二品大员家中的女儿过去做妾?他不是皇上,就算是个庶女也不能让他一年之内连娶两位!   可后头的三皇子府上虽还有侧妃之位,奈何,这位是个最贪花好色的,府里、府外养的优伶名妓排出去都能站满一条街!更不必说被他一眼看中抬回家的小老婆?真要是让筣姐儿入了三皇子的府上,想想都让韩朴觉着窝心。   再之后的五皇子倒是个好的,府上这会儿正妃没了,只有一位侧妃,后院中的妻妾也没几个,可五皇子乃是已故去了的先皇后的嫡子,做正妃……怎么说筣姐儿也只不过是个庶女,只怕皇上未必愿意吧?   再之后的皇子年岁尚轻,还不到时候。韩朴琢磨了一圈儿,觉着要是皇上真有那个意思,也只有五皇子的府上合适,可想想,五皇子这会儿正妃故去,还没再继娶,只怕会等先点了正妃,再提筣姐的事?又或是,真要把自家的丫头塞到三皇子那个粉红窟去?给自己提的这半级,是皇上为了安抚自己才提的?   这许多烦心的事儿韩朴不愿意再同姜氏提,省得她还要一般的费心难过。再者说,皇上、太后那边虽有表示,却无明示,指不定还要再看看,若不合适,许就换成别家了呢?   这边二人换过衣裳预备用晚膳,外头一个婆子进来传话,道:“禀老爷、太太,城南庄子上来人报信,说李姨娘到了之后先是生了场病,请人看了半个月的病,前儿晚上没了。”   姜氏一愣,向韩朴看去,韩朴只再皱了皱眉头:“叫人把她埋了吧,莫停理久了,再让病气过人。”   姜氏只得道:“领二十两银子去,送到庄子上面,叫人好生安葬吧。”   那李姨娘早就疯了,说的话、做的事,但凡叫外人听去,指不定全会给韩家招来一场大祸。似她那般疯疯颠颠的活着,倒不如这般去了,两两干净。   ——————————   韩筃斜靠在大迎枕上,手中持着一卷书,正看得打瞌睡。   旁边小几上,韩筝正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手中紧紧抓着一只毛笔,一横一竖的认真写着大字。   “二姐姐、二姐姐,写好了!”   听见声音,韩筃忙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朝几上那篇大字看去。   别看韩筝小小的人儿才刚四岁,韩家就让他随着夫子读书去了。也不知是那位先生怕事情少了再没了差事?还是韩朴觉着这孩子天资聪慧值得早教?又或是姜氏闲他成日家闹腾的人头疼?总之,韩筝这会儿便已经启蒙,由韩家请的那位刘先生教导。   只韩筝岁数实在太小,这会儿也不过正在背三百千千,写的也只是上大人孔乙己。   第二十七章 果酒   拿起韩筝刚刚写好的那张字,韩筃依次看去,含笑点头道:“有点样子了,等晚上父亲回来后给父亲瞧瞧,明日再听先生给你说说。”   筝哥儿年岁实在小些,故此每日只上半日,歇完了晌,就由他自己写写画画,再想去哪里游玩也是随他。   这日正遇上故交家中有人做寿,姜氏便只带着韩筣和韩筌一起出去了,留下韩筃照料韩筝。   听见姐姐夸赞,韩筝脸上笑得不见牙,圆圆的小脸儿高仰着,一副得意的模样:“先生教的书,我今儿个都背下来了呢!”   姐弟两个正在说话,外头管事妈妈吴妈妈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许为难神色,冲韩筃使了个眼色。   “让小香小秀陪你到园子里头逛逛,不许去水边玩儿。”打发了韩筝,韩筃忙请吴妈妈坐下,才笑着问道,“妈妈过来有何事?”   韩大人正在当班,姜氏又有事出门儿去了,家里的事这会儿只能请示二小姐,吴妈妈见问,垂头道:“跟小姐说一声儿,堂四少爷刚才带人出去了。”   韩筃眉头一跳:“二哥哥呢?”   “二少爷今日约好去吴学士家中,已走小半个时辰。”   韩筃脸色微沉:“刘先生那里怎么说?”   吴妈妈微微抬眼偷看了韩筃一眼,心中略有些诧异,不及多想,只如实道来:“上过早上的课,四少爷便说身上不舒坦……下午就……”   身上不舒坦,上不得课,却出得了门。   韩筃脸色又沉了二分,眼见年底日近,还有不到半年的功夫就要下场考试了。韩笵这会儿竟连个样子也不肯装的就跑出去逛,叫父亲知道了,又是一顿气——偏还不能说教他!   “多叫几个人跟着,若有什么,先把人想法子请回来,再论其它。等父亲回府后告诉父亲。”自己还是个未出门子的姑娘家,又是妹妹,没法儿去管束堂兄,只好把这事交给父亲。   可父亲那性子……若是能真管得了,前一世,也不会让他在京中闹得连带着韩家都觉着没脸呢。   吴妈妈出了二小姐的院门,这才微松了口气,心中这会儿才来得急转回念头来。二小姐是这几个月才跟着夫人学管家事的。可本来一个腼腆小姐,再怎么聪明、厉害,也不会厉害到哪儿去。   可刚才她那脸色一沉,就叫自己这心砰砰直跳,倒觉着跟夫人心中不悦时的那气度似的。   又摇了摇头,今日这事,不过是因为老爷夫人都极为上心,才在堂少爷出府后到小姐这里来报备一声的,没成想……二小姐跟堂少爷不熟,竟多少知道了那人的性子?倒也是,怕是夫人也交代过了呢。   韩池上过课,先同刘先生告辞恭送,这才收拾笔墨亲自捧着,起身出了屋子,朝自己的小院儿处走去。   上京之前,本来怕叔祖父一家会把自己同四叔安排到同一处院子里面,心里还颇有些为难呢。倒没想到,叔祖父却给自己二人各安排了一处小院,下人虽不多,却个个顶用,倒是能叫人安心向学,不会打扰。   轻嘘了口气,回到房中,换过衣裳、摆好书本,略过一会儿,就听前头来叫,忙再收拾妥当走了出去。   家中饭菜早已备好,韩朴、姜氏都已回来,韩朴带着两个儿子同韩池两个一起用膳,姜氏自带着女儿在里头用膳。   坐到正座,韩朴扫一眼座位,眉头一挑:“笵哥儿呢?”   韩池抬抬眼皮,他从进来就见自己的好四叔还没到呢,心中就打起了鼓,这会儿见问,只得起身恭敬道:“四叔今日晌午说身体不适,下午便没去先生那里……”至于下午?他严重怀疑自己的好四叔别是翻墙逃出去玩儿了吧?   反正在汾安老家时,就没见他在家中老实连续呆够五日以上。   韩朴的面色黑了下去,他是一进家门就听下人来报,说韩笵谎称病逃学,下午却非要出去游逛。本想留到饭后再叫他去书房说教的,却不成想——他竟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跟着的人呢?!带人出去瞧瞧,请四少爷回府!”家中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加在一起都没怎么让韩朴动过真气,可这会儿,为了个堂侄竟让他上起火来。   那是自己大哥送过来、老太太交代过的宝贝疙瘩,放在家里都怕他出点什么事,不好交代。这行动就要出去闹去、逛去,真再惹个什么麻烦,恐怕就不是在家再养上一半个月的事了!   下人闻声,连忙出去寻找。一顿饭吃得众人连高声出气都不敢,这边饭才刚塞进嘴里,那边就听着下人过来报信道:“堂少爷——丢了。”   丢是不可能丢的,不过貌似是韩笵嫌跟着的人多,半路专往那人多的地方钻,几个拐弯就把后头跟着的小厮下人们甩了个干净。好歹有两个跟上的,却被他留到了一处吆五喝六的门厅里头,自己进去乐去了。   两人眼见着时候不早了,再想请这位四少爷回家,才傻眼了——人呢?怎么没见出来人就找不着了?!   直等到月上柳梢头,韩朴强忍着找京中防卫帮着寻人的念头,这才等来了一张借条——韩家大房的四少爷竟被压在了风雅堂中!   韩筃几个是姑娘家,外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细听,却也多少打听出了一些——说是赌输了,叫人给扣下了。   只韩筃,因为活过一回,知道那风雅堂是京中青楼的翘楚,上辈子那韩笵头一回惹出事来也是在那处,且比这一世还要早上一两个月呢!让她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叹——真是天道好轮回,他竟又撞到那处去了!   韩朴在前头生了大气,把人弄出来后便压在了小院儿中,叫几个学过些身手的仆人守在那里,说是下场之前都不许那韩笵再出院门半步。   等这事消停了一些,姐妹们才有空说别的话,韩筣拿着新画好的荷包样子边往布上拓,边跟韩筃道:“这回去王家时遇上那位刚出门子没多久的和怡县主了呢。”   韩筃愣了愣,挑眼看向她:“她怎么样?”   韩筣头不抬的说着闲话:“她……倒还好,只是觉着人似是瘦了点?不光看见她了,还见着她的那位婆婆——宋夫人了。”说着,韩筣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丝不怀好意的诡笑,“那位老太太腰背板的直直的,人板着张脸,架子拿的比长公主还大!”说罢,才又笑着低下了头,“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不不是个好相与的?   韩筃苦笑了一下,这还是在外头,要是跟她在同一屋檐下面,那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昨儿还遇着李芸了,她没见着你,拉着我指着和怡县主笑了好半天……还说过几天要来咱们家里寻你来顽。”   韩筃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接过韩筣刚画完的布料,看了看,就飞针走线了起来。   ————————   白家正房之中,白安珩正立在房中,拿着一纸家书读着。   白夫人脸上带起几分喜色,笑道:“这么快就要回来了?可得干净收拾出房间来,也不知你三弟长高没有、是胖了瘦了,衣裳也该裁剪起来了……”   白安珩笑着宽慰道:“父亲只说十月十六启程,他们东西又多,路上可有的磨了,十一月间能到便是好的了。”   “那也是一转眼的功夫!”白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忽又笑了起来,“是该早点回来,这回是皇恩浩荡,许你父亲早些进京,不然十一月间再启程,只怕进了京能不能赶上过年都不好说!”说罢,又轻叹了一声,朝王氏那里看了一眼——若不是长子那里事情有变,今年这年,便能一家团圆了。   王氏含笑端庄坐在位上,一副浑然没发觉婆婆眼中的神色一般,安然如初。   白夫人忙又道:“记得韩家三姑娘是这个月的笄礼吧?礼可备好了?”   王氏点头道:“是这个月二十一日呢,单子预备好了,一会儿呈给母亲瞧瞧,可还妥当?”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得很!”   ——————   一张八仙桌子当中放着一口大坛子,韩筃、韩筣两人围在桌边儿,都两眼亮亮的看着那口坛子,恨不能马上就打开来瞧瞧。   姜氏忍着笑意,指着那口坛子对身边儿的春雨道:“快些打开给这两个馋猫瞧瞧,不然口水都要滴一桌子了呢!”   韩筃不禁脸上微红,抱怨道:“母亲就会打趣女儿们,分明知道我们心急的不是这个!”   这坛果子酒可不是往年姜氏看顾做的,而是把法子交给了两个女儿,头回教她们两个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   果酒不比黄酒、米酒这些陈酿,虽有些许熏意,却是给妇人、孩童们喝的,便是半坛子下去,也不过微微上头罢了。因此,入坛后不过个把月便能饮了,若是久放上些年虽会醇些,却也要比寻常的酒品香甜清淡些。   第二十八章 玉如意   打开上头的泥封,拿竹制打酒勺子乘了一勺出来,倒进一只琉璃杯子之中,姜氏在两个女儿满是期待的注目下,神态安然的端起那只杯子,拿在手中先观酒色,再闻酒香,最后,才放到唇边轻抿了一点。闭着眼睛品了品滋味,复又饮了一口。   细尝过了滋味,这才缓缓把那杯子放下,接过春兰递来的茶水:“有几分意思了。”   说罢,就见那两个丫头的眼睛“忽”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由得好笑道:“这回是我盯着你们两个做的,明儿个你们再分头各盯着下人酿上几坛,若是好,今年过年时送亲友家的年礼便都着在你们两个身上了。”   做这果酒并不太难,虽层层下来也不比酿那米酒容易,可到底不必她们亲自动手,只记着依次的顺序,看着下人们动手就是了。说起来简单,可到底也是有门道的,不然任谁猜着、蒙着,不都能回家自己弄出来了?   姜氏的这品果酒,极最为机密之处,便是在酒曲之上。这等酒曲只能放在果酒之中,且不掩果子的香甜。再一个,这等酒曲放在酒中,能叫人明明品得出酒香来,却又偏偏不上头,可不是别人想学就能学去的。   做这酒之前,光这酒曲这就足足叫两个丫头学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后头酿酒这一步反倒容易得很。   这酿酒一道,韩筃上一世中出门子前就没学成。倒不是姜氏藏私、不舍得教她,而是因为——上一世里,为了那婚事,自己跟母亲闹起气来。等真的随了自己的心意后,自己又忙忙的做起针线、又想着那宋裕慈是个探花郎,学问必是极好的,宁可窝在绣房多读几本子诗书,好过去后能红袖天香,也没理会这酿酒一道。   再加上当时姜氏心里堵着口气,直到女儿快出门子时才想起这事,可那会儿早就没了机会——酿这果酒,可是要用新鲜果子的。姜氏用的多是秋日里的果品,韩筃出门子的那会儿哪里去寻?   看着两个女儿一脸喜色的模样,姜氏心中又是安心,又是伤怀。安心的是,年底下,别处不必说,头一个,白家那里走的礼就能拿出女儿亲酿出的酒来了。若是筣姐儿的婚事到时能得个结果的话,自然也有了准备。   伤怀的则是——学会了自己压箱底的这一手,两个孩子再在家中的日子更是一日少似一日了……   姜氏正在这里感怀着呢,想叫两个女儿过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拉在身边儿叙叙母女情深时,就听那边韩筣两眼发亮的拉着韩筃嘀咕:“二姐姐你说,我做的那个辣椒酱可能不能当成礼一并送出去?”   韩筃一愣,随即眼睛也亮了起来:“这行子可是别人家里从没见过的,就是说出去也没人知道是怎么来的,且口味独特,若是当走礼来使,可是别人家再没有的!”   “可不是?!这辣椒酱以后可是咱们韩家外再没的了!”   姜氏原本的一腔母爱之情全被这两个丫头的一应一答给搅合没了,抬手按按额角:“那行子实在太辣!像我这样的,哪里吃的了?你们送出门去,再把人家给吃出个好歹来?”   二女对视一眼,韩筃道:“真就没法子弄的轻些了?”   韩筣先是皱着眉头道:“轻了可就没那好滋味了。”随即,又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能,里头能放些山货蘑菇、落花生什么的,便能弄的不那么辣了……可那也太不过瘾了吧……”   “能加那些个?怎么不早说?不如一会儿试试吧。”   “你说说她们……”姜氏一脸无语的指着那两个商讨完毕、道了辛苦,就手拉着手的往厨房跑去的女儿,扭头冲一边捂嘴偷笑的姜妈妈。   姜妈妈忙道:“这还不好?夫人受不了那辣味儿,三小姐口味又太重,这会儿让二小姐帮着,也好帮你添个菜不是?”   “我又没说这个!”再抱怨了声,姜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罢罢,让她们琢磨去吧,真琢磨了出来,也算是给咱们韩家又添了个新鲜玩意儿,真有那不大辣的,回头等过了年呐,就加进礼单子中去!”   一转眼,韩府今年第二回的及笄礼又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   韩筃看着坐在当中正由母亲亲手一下下梳理着头发的韩筣心中有些晃神——这依旧是上辈子没见过的情形。因为上辈子里,韩筣并没过到母亲名下。   这些日子过得实在让人如在梦中,以至于韩筃险些忘掉了之前的种种。躲过了前世的债,同母亲感情如昔,跟姐妹们整日说笑玩闹,是许久不曾得过的宁静祥和。她宁可前世那种种都是梦幻,只这一世才是真的……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妹妹的一加已毕,正下去换过衣裳,预备二加之礼。   身边李芸长长的叹了一声:“……真可惜,她今儿个没能来呢。”   韩筃挑挑眉,含笑转头看向李芸:“以往也没见你同她有多交好啊?怎么,她这一出门子,你倒想起她来了?”   李芸脸上一红,先是挑挑眉毛,似是想顶上一句半句的,却又消沉了下来,叹气似的笑了一声儿:“以前那么张狂的个人……筃姐儿,我有些……怕……”   “怕?怕什么?”韩筃凑了过去,低声问道。见她脸上果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   “怕……也遇上……宋家那么一位……”李芸低着头,脸上有些微红。   韩筃知她的婚事前不久刚刚说定,正是上一世嫁的那家,合府都在外省任上呢。   听她如此说话,韩筃苦笑一声:“谁家还没点子锅碗碰瓢盆的事?只寻常人家的……不会像她家的那位似的,那么的……严苛。”   二人说的正是赵茹岚同宋家的那位老太太。上一回相见时,韩筃并没跟着,虽不知到底生了何事出来,可以她前世同那位宋老太太相处看来,也能猜出一二分。   韩筣当时没细说,李芸这回过来,倒是把上回遇上赵茹岚时的事情都细细说了“她坐着,就让赵茹岚那么站在身边儿。有以前同她交好的想跟她说两句话,那老太太就眼睛一瞪,鼻子里头一哼,赵茹岚竟连半点儿笑意都不敢给人家!只低着头当成没听见的!……遇上敬王妃了,那老婆子也端着个架子拿捏着,敬王妃脸色都变了,当时就想说话,结果那赵茹岚竟还拦着自己母亲,不叫她说重话出来!可见在宋家被她给训成什么样儿了,也亏她能忍得下去!”   韩筃低低叹息着——又是一个痴的,想她是新妇,本就脸皮薄。宋母又知道她以前“克”死过三位未婚夫的事儿,怕是拿捏住了。不然,以赵茹岚那脾气定是不能忍的。   小姐妹间低语了半晌,李芸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一会儿就把这份烦恼抛到一边儿去了。那边,换过衣裳的韩筣再次出来,二加、三加,礼成。   送走宾客,众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之后只要再预备年底的节日就好。   姜氏回到屋中,脸上的笑意这才停住,眉头紧锁着:“把今日的礼单拿来。”   春雨疑道:“夫人不等两位小姐过来一起看了?”虽口上问着,却还是差人去取了过来。   “我先看过再说。”姜氏嘴角抽了一下,说是笑,又不大像。   今儿个三女儿及笄,亲友都到了场,这不必说,可五皇子竟又亲至了!   上一回过来,还可说是因着长公主同白家的几分交情,兼着五皇子怕是又得了闲儿,方过来凑凑热闹。可今天不过是个庶女——虽过在自己名下,可自己女儿多,他们这些皇子们哪能回回亲至?   这事儿姜氏想不通,若说今天筣姐儿的笄礼,圣上真有意思把筣给谁做妾、侧妃,只要礼到便可,没个让五皇子亲至的到底,可今天……   正想着,那边几个下人已经把礼单呈了过来,便守在屋外听夫人的吩咐。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姜氏声音有些发颤的道:“把长公主、五皇子送的礼取来……”   一柄雪白通透的玉如意,通体晶莹剔透、浑然没有半丝杂色,放在紫檀架子上面,散着盈盈的光华。   “老爷,这……”姜氏声音有些发颤,转头看向韩朴。   从单子上头看到五皇子竟送了柄玉如意来,就已经唬了姜氏一大跳,现下看到了实物,她的手就没止过抖。   韩朴皱了半晌的眉头,轻叹一声:“都收拾下去吧,把长公主、五皇子的这两份礼单给三丫头送去。”   下人们闻声行动,都退下之后姜氏才靠到韩朴身边儿,止不住心里扑腾扑腾的直跳:“你说这真是……可……怎么可能?”   韩朴也缓缓摇头:“我本也觉着不大可能……不过是份礼,虽贵重些,也不好先传出消息去,要万一不是,省得再招惹麻烦。”   “这个我自然省得。”姜氏连忙点头,可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不是我看轻三丫头——她性子好,也聪敏,可外头却没几个知道的。这事要是落在二丫头、四丫头身上还好说,可她到底……”   第二十九章 又一道圣旨   当日太后那话,叫把三丫头过到自己名下的意思,姜氏还当皇家是想提个家世高、出身却不必太高的进宫给哪位皇子当妾去。可现在这一柄玉如意,却着实吓着姜氏了。   韩朴叹了一声,只觉有些头疼:“倒也不是不能……毕竟前一位五皇子妃是留下一女的,后娶的若是身份高过前一位到底不好。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圣上再重用我、我死前能做到一品大员,三丫头是个庶女,只这一点也不会超过前一位去。”   姜氏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缓过来了一些:“这就好、这就好……”能做正妻,谁乐意自己家的女儿去给人当小老婆?之前不过是没法子了,现在既然有个希望,姜氏自然是盼着筣姐儿能有个好结果。   韩朴则摇头道:“不尽然。”   “老爷这是怎么说?”   扫了姜氏一眼,韩朴朝门外头看了看,见无人在,方低声道:“皇上年事已高……虽咱们家同长公主府更近一些,可却从没起过从龙之意……如今,三丫头若是……到时,可就不由你我了。”   姜氏定了定神,转头看向韩朴,皱着眉头道:“若这事是真,便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皇上要把咱们推到那边去的意思,更不必说咱们之前就同那边亲近了?再说……”伸了个“五”出来,“是嫡出,那一位……”说着,缓缓摇了摇头。   “皇家之事,谁也说不好。”虽韩朴心中也更认同五皇子的为人,可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连女婿都能抢了老丈人的皇帝位子来坐,何况都一般是皇帝的儿子?一步为天、一步为臣,又不是同母生的,谁乐意当被踩在下头的那个?   看着送过来的几件礼物,韩筣站在那架玉如意边上,低头琢磨着。几个丫鬟只当小姐正在欣赏那玉意呢,并不敢过来打扰,哪知,她心中此时正想着——没瑕疵、无裂纹,这么一柄白玉如意,得能值多少钱?!   ————————   路上尘土阵阵,一列车马朝着京中西门飞驰而去。   远远的看见车上的“白”字,白安珩两眼一亮,几步走到亭子边儿上,朝那当头的车子迎了过去。   车马停稳,一五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见到来接自己的儿子,笑着抬手捻着胡须,点头道:“果然白回去了。”   白安珩一个脚步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一脸的绛红色,冲父亲作揖道:“父亲路上辛苦,家中母亲、嫂子已经备好家宴,正等着父亲回府呢。”   “二哥哥。”后头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刚刚爬下车,走到二人身边,一本正经的冲着白安珩作揖行礼,姿势比白安珩的看上去还标准板生一些。   “高了。”白安珩笑着抬手想去摸小弟的头,却见白安珣皱皱小鼻子,一脸端正的道:“父亲没摸哥哥的头,哥哥也不要摸我的头,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手僵在半空中,白安珩僵笑两声,抬头看向父亲,正见那捏着美髯的中年帅大叔正带着一脸揶揄的笑意,得意非凡的摇头晃脑——他到底在乐些什么??   “我要先入了宫,面过圣后才能回去的,你先带着你三弟并这些家什回去,我坐着那车进城便可。”   说是如此说,白安珩还是一路先送父亲到了驿馆,见他进去洗漱、换官服,安置妥当,这才带着人回了白家准备不提。   天色渐暗之时,白錾才面圣完毕,回了白家老宅,进了门,见过乐意让他摸脑袋的长孙,笑着一把抱了起来,对满脸笑意的白甘氏道:“走,进去再说。”   白家人叙着离别后的种种,又提起白安珩的婚事,都小心避过长子不能归来之事,正说着,忽听外头下人来报喜。   “怎么了?”这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消息?白夫人疑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叫人进来问话。   “刚刚听说,宫里的天使出宫,到了韩家。”那人跪在地上,一脸惊喜之色,“说是封韩家三小姐为五皇子妃,来年成礼!”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半晌,白錾方抬手捻了捻胡须,缓缓点头:“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派人过韩家道喜去。”说罢,又轻叹了一声,“一别多年,同素实兄已是多年未见了。”   听闻这个消息,韩家人一时也都愣住了。姜氏和韩朴之前虽猜出了几分,却也不敢断定,可好歹算是回神早的了。   忙命人取给天使们的红封,并吩咐下人撤香炉,收拾院子,预备明日入宫谢恩之事。   韩筃、韩筣也双双愣在当场,好半晌,韩筃才笑着转头看向韩筣:“这回可要道一声恭喜了。”   真真是怪了,难怪这回韩筣及笄后,家中并没听说姜氏、韩朴去相看上一世那户人家的事呢,竟应在这上面了?   可别的事能算到自己回来的身上,这回这事……韩筃真真想不明白,自己回来后到底做过些什么?竟能让自己的三妹妹嫁进五皇子府上?!莫非只自己不嫁宋裕慈了就能引出这许多变故?!   韩筣那边也是愣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脑中只在转着——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啊?!她怎么记得她同那五皇子连面都没见过一两回、连皇宫都没入过几回,怎么就要嫁给他了?!这老皇帝也太乱点鸳鸯谱了吧!!   “听说……五皇子府上……有几个儿女?”等人都忙了起来,韩筣只拉着韩筃不松手,韩筃还当她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呢,却不成想竟是这个?   韩筃失笑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前皇子妃留了一位小姐,似才刚三岁,另还有一个一岁的哥儿,是妾出的。”   韩筣脸色有些发白,她记得在姐姐的及笄礼上见过一回五皇子,只是当时男宾席离得远些,她也没看太清,只记得是位二十岁左右模样的年轻人,长的嘛……不记得了。这回自己的及笄礼上,自己光顾着行礼之事,生怕出什么差错了,谁会去看那些男宾都长成什么模样?!   跺了跺脚,声音里都带出哭呛来了:“姐姐……我真不想入皇家啊!”   韩筃一惊,忙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胡说的什么!”   咬咬嘴唇,她也知这话说不得,且圣旨都下了,更不容自己悔改了,垂下脑袋,没精打采的道:“一入了那门……怕是日后都再自在不得了。做继母,哪怕委屈死自己也不能亏了、委屈了孩子!做皇家的媳妇,更要贤良、大度……我宁可跟姐姐似的,能找一个没那些糟心事儿的人家,哪怕门小门户、一辈子都爬不上高位,只要没那些乱七八糟糟心事儿的人家就好……”   谁乐意进皇家门儿?谁乐意当那贤良大度的王妃?就算他将来能做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自己也宁愿当个小门小户、能过上快快乐乐的日子的小媳妇!   这话只听得韩筃一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哪个女儿心中不做此想?可如今,谁都不敢,谁都不能……   眼神复杂的看着一脸悲苦神色的韩筣,想起前世种种,韩筃这才切身明了了韩筣此时所言中的意思。   原本一直觉着,为人妻者,便当大度。   嫁给宋裕慈后,自己便一直照着这个念头行着、做着、走着。   到了如今,和白家定下亲事后,虽知道他家有个不纳妾的规矩,心中虽觉着有些心喜,却也没太深想。如今才被韩筣点醒——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自己心底不也是如此期盼的么?   自己唾手可得的,正是她所期盼羡慕的,而自己之前竟一直浑不在意的,却是别人眼中弥足珍贵的……如白家那样的人家,如今哪里还轻易找得到?!   忽又想起了韩筣上一世所嫁的人家,虽小门小户的,却似真没听过家中有通房小妾之说……   眼中带出一丝诧异,看着这位与印象中越发不同的三妹,韩筃心底闪出一个诡意的念头来——莫非她……也是回来了的不成?!不然,这么   大的孩子,有谁能想得通这些?看得透这些?!   “姐姐……我该怎么办?”忽的,耳边的声音把韩筃唤回了魂儿。看着韩筣那一脸焦躁忐忑,心中忽一下子软了下来,拉过她的手,却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声才是。   她的心思,自己懂了,可既然入了皇家的门,就不能再和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过活。有些规矩,能和普通人家、乃至官宦人家讲,可于皇家——那是天底下最没规矩的地方。   ——————   “老爷一路辛苦了。”白夫人站在白錾身后,用手给他捏着肩膀。   白錾合着双眼,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半晌,白夫人险些以为他就这么睡着了时,才忽见他开口低声说道:“万岁……老了。”   白夫人愣了愣,忙朝门口、窗边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就见白大人又轻叹了口气,再睁开了眼睛:“这回回来,见过万岁之后,我本想着,就算万岁身子就快不济了,我是老臣,不管哪个上去,看在万岁的面子上,都不会拿我如何。老大人在外头,倒正好躲开这些有的没的。等老二明年过了春围,在翰林里面呆上三年后,再想想法子,给他调到外头去,正避过这些有的没的。却不曾想,韩家的女儿,竟被点为五皇子妃了。”   第三十章 解闷   听丈夫说罢,白夫人倒抽了口气,低声道:“许这事没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白大人缓缓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莫忘了,这几年在任上时……”说着,伸了一个手指头出来,“这位的手,伸的可是长呢。”   白夫人眉头再皱:“他居长,要是皇上有了明示……”   白大人再摇了摇头,又伸了一个巴掌出来:“说起哪个更有资格,只怕这位比那位还要名正言顺些。我看皇上这些年也颇有些摇摆不定,又不忍心下头相斗,又怕提前提出来倒养大了孩子们的心的、激出来旁人的不甘。可不知,这等事越是犹豫不定,将来只怕就会越发混杂难安。”   说罢,又轻叹一声:“原本想的好好的,我留在京中观形待定,让两个小子出去闯荡。等他们阅历也有了,京中也稳妥了。可偏偏又……”   “说不定皇上这回的指婚便是……”   白夫人的话没说完,白大人又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别忘了,先前大皇子才刚刚纳了位侧妃,那位的家世可也不是寻常人家呢。他这是心疼孩子,却又不想反倒把那些人的胃口养得更大。”   白夫人一时张口结舌,眉头锁了起来:“可五皇子一向同长公主交好,韩家同长公主家也有姻亲……”   “那也是隔了一道的,只要韩家不参合,自能不用卷进那些事情里面……”说罢,白錾轻摇了摇头,叹道,“圣上准了我几日的假,等回头我亲上韩府去一趟,我同素实也是多年未见了。”亲家间,也要好好合计合计才好。   ——————   圣上旨意一下,次日起,韩家门口儿又叫那车水马龙给将将赌了个半死。   宫中派出几位女史入了韩家,住到了韩筣所在的小院儿,整日家教习规矩,在一边指点行、动、坐等规矩,看得韩筌回来后偷偷的冲韩筃直吐舌头:“三姐姐好——可怜!”   抬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少胡说。”就是看着可怜,这话也不能说得这么大声。   抬眼看看那边僵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韩筣,又想起头天晚上她拉着自己时问的那话,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若遇上这等事情,到底要怎生办才好?   韩筃想了半日,也没能得出个结果。韩筣想要的,都是同皇宫、王府规矩所相背的。可如今,万岁一纸下来,就把她原本的想法、念头通通打散,硬让她从梦中醒来面对现实。   韩筃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没能回来呢?   若是回不来,自己就那么死了,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可要是回来时自己已经嫁进了宋家门呢?!   想到这里,韩筃身上猛的颤了一颤,要是回来时、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到了宋家、做了宋家妇,重来一回,她到底还能不能活过那一次的算计?!   那样刁难苛责的婆母、那样笑面虎般的丈夫、那一群心比天高的妾氏,到底是宋家更为艰险些?还是王府中更甚?   虽王府中没有婆母在,可要孝敬的人却都在宫中,入了宫后,一行一动都要合乎规矩,不能有半丝逾越。家中的妾氏也多是皇上、宫中贵人所赐的,她们的依仗,比宋家妾更为强硬。再一个,虽不知五皇子同宋裕慈相比起来哪个心更黑些,可只想想上一世自己临死前大皇子已经入了宫预备夺取天下,而五皇子还在回京路上,就只怕前途堪忧。   回京后,圈禁,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后院的那些女眷,能不能活着见到回京后的五皇子还是两知。   这二者想比哪个更好些?叹一口气——韩筃实是想不出结果来。   ——————   一直忙乱了两日,家中方才清净了一些,还没等回过气来,就听前面来报——白家白大人带着二公子登门了。   韩筃愣了半晌,才见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个没意思,起身道:“我去三妹妹那里看看。”虽要天天学规矩,可这会儿想来应已到了歇息的时候了吧?   韩筣的小院儿半丝声音都听不到,远远的见韩筃来了,几个小丫头连忙打开门,福礼的福礼、进去报信的报信。   不多时,一位宫中的女史出来迎道:“三小姐请二小姐进去说话。”   韩筃冲那位女史点头行礼,这才进了韩筣的屋子。   进了门儿,就见坐在椅边的韩筣两亮带着一丝亮意,正向自己看来。可她那脸色却颇有些不好,惨白苍白的。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心中一惊,见屋中还有两位女史在,韩筃只得压下心中冲动,冲那几位女史含笑道:“辛苦几位姑姑了,我带了些外家送来的茶,虽不值什么,却也别有风味,请几位姑姑尝尝鲜。”   一位姓郑的姑姑谢过起身道:“常听说肃州姜家,最尊贵不过的世家了,想必茶也是极好的,我们就偏了。”   虽到韩府来教这位未来的五皇子妃规矩,理应时时跟在她身边儿盯着、看着、时时提醒着,可人家毕竟是将来的五皇子妃,且说不定将来还能……再加上韩府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家,人家小姐妹要好,该让她松快的时候,自不必去当那恶人。   见几个姑姑们识趣的离了这屋子,那边韩筣才长松了一口气,几步站了起来,拉过韩筃的手:“她们不许我吃辣椒酱!”   ……   这会儿是应该说这个的时候么?   韩筃眨眨眼睛,强忍着没笑出来,反手握着她的手一起朝里屋走去:“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不好,可是累着了?”哪有训王妃往病里训的?再累出个好歹怎么办?那几位女史也不似这么不知深浅的人啊!   那边跟着的秋谷气道:“一站就是一早上,头上还要顶着个死沉的盘子、盘子上头还要摞书!头也不许动、脖子也不许软,小姐这两天出的汗水比以往一年的都多!”且那几位姑姑不光如此训三小姐,还连着几个要带出门子的丫头一起训!她这两日早没了当初听说能进王府当差的兴头了。   韩筣叹道:“我倒不是为这个,只是她们不许我吃想吃的东西……”说着,两眼微微有些失神。   “怎么不许?她们莫非是因没见过?”韩筃奇道。   秋谷憋了两日的怨言这会儿终找着个人能说道了:“因小姐昨儿个吃了,结果脸上起了个小疙瘩,叫她们见了,就说再不许吃呢!”   那边,秋菊悄没声息的端茶过来,又悄没声息的退到边上给韩筣预备着洗脸的家什,见几人说着正热闹,没功夫梳洗时,想了想,又悄没声息的递到韩筣手里一块温湿的帕子。   韩筃拿帕子掩口笑道:“就说你吃的口味太重了,你还不听?实在想吃的话,拿咱们前两日新做的加了花生、芝麻、蘑菇的几种来,少用一些,想也不怕再长疙瘩。”   韩筣嘴唇动了几动,低声嘀咕了句:“那也太不够味儿了……”   “是不够味儿好?还是彻底摸不着的好?”好笑的看着她,自己心里怕她憋屈难过,可没成想,她竟为了这些事情发愁呢。   韩筣再不吭声,有总比没有好,只是,果然是是皇宫中出来的,连自己想吃什么都要听“规矩”上说的,还不如个小门小户!   皇家的丈夫、皇家的妾、皇家的继子继女、皇家的下人、皇家的规矩……   韩筣垂着头,眼中闪了几闪,终于心中下定心思,再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关切笑意晏晏的韩筃,心中冒出一丝愧疚之意,咬牙笑道:“姐姐,妹妹就要……还不知外头小门小户的人家是如何过日的呢?这几日天天忙着、累着,就想听点儿解闷的,不如姐姐给我讲讲吧。”   “如何过活?”韩筃愣了一愣,不解重复道。   “我是说,大家出门儿怎么买东西啊、怎么过日子……对了,也不知寻常人家一年要花多少钱银?吃的、穿的,要去何处买?”   听韩筣一连串儿的问了这一大堆,韩筃也是怕她真个憋闷着,心里再不舒坦,便先捡着知道的一一同她说了,最后被她问得连连摇头:“这些个问我还不如问那些管事妈妈们呢。”   韩筣双掌一合:“正好!叫奶妈她们,还朋她们几个的娘也在府里当差!”   韩筣这一学规矩,连厨房都不能多跑了,得时时刻刻的在三位女史跟前儿让她们浑身的挑错儿。既然想要松快松快找人说话儿,韩筃自也不会硬拦着?   回去后,把这事跟姜氏提了提,姜氏想了想——不过是心里烦闷,想寻些人说话儿的意思,便也没当一回事儿,之后除了韩筣自己找人说话聊天外,韩筃也时常抽着韩筣不必学规矩的点儿、带过着韩筌过去陪她说话儿聊天。   ——————   后院里,小女儿们说话解闷自不必提。   前院中,白大人带着二儿子在书房里面韩朴叙了旧情,聊了一会儿,韩朴便命自家二儿子韩笙陪着白安珩出去逛逛,自己同白錾白大人自在书房里面说话。   第三十一章 妹夫的主意   韩笙比白安珩年长一岁,可人却活泼跳脱,两人站在一处高矮也相仿,倒是一眼看不出谁大谁小来。   “到园子里面传个信儿,就说我要陪白家二爷逛逛,叫人回避着些,莫要冲撞了。”   听韩笙如此吩咐,白安珩连忙劝道:“不必如此麻烦,咱们在外书房里面说说话岂不好些?”自己已同韩家定亲,那花园本和女眷们的住处挨着,自己进去了,回头再传出话来倒不好听。   韩笙冲他挤挤眼睛,低声凑到他耳边道:“放心,二妹妹这会儿正在房里绣嫁妆呢,冲撞不着。”   白安珩尴尬抬手咳嗽了一声,忙低头下去,一时竟找不着什么话来应自己这位惫懒的二舅哥。   看着白安珩连耳根子都有点儿发红,韩筝眨眨眼睛,强忍着笑想到——这竟也是个爱脸红的?这要是到了成亲那日,小两口在洞房里头,你也脸红、我也脸红,再干瞪一晚上的眼?那可辛苦了想听墙根儿的了!   身边二舅哥莫名笑了起来,直笑得白安珩身上寒毛直竖,暗中挪得离他远了半步。刚挪开,就见他又贴了过来,冲自己叹气道:“唉,也不只是因你过来的缘故,我这些日子叫人缠的,想松快松快都不成。府、府出不成——就是出了,也是去先生那里做学问。也就只能偷这么个机会到后花园里松快松快了。”   “莫非是备考太过辛苦?”白安珩不解道。   韩笙张张嘴又闭了上,带着他只管朝后头走去,等又走过两处院子,才轻叹一声:“说起来,你也不是外人……”白安珩又尴尬得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只竖着耳朵听着——不管怎么说,这句“不是外人”,听着还是颇叫他心中舒坦的。   “我家中这会儿信的不止是自己本房家人——这事你应也知道吧?”   白安珩思索了下:“记得姜府的三爷,人正在京中,学问也是颇……”   话没说完,就见韩笙脸色大变,连连摆手:“不是他、不是他!”   白安珩先是吓了一跳,虽不知为何他怎么就听不得姜三爷?只得又道:“那可是你的那位堂兄、堂侄?”   韩笙这才又叹了口气,一脸的老气横秋:“可不正是那位堂兄?”   韩笵之前闹出的那一出,虽知道的人并不多,可白安因和韩家颇有些渊源,倒是听说了一些。当时白家当家男主子就白安珩一个,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叫人把人压在了青楼,拿着压条回府赎人的,可见那位韩四爷为人是何等的……不堪。   寻常时候,虽也有哪家的少爷、主子,在这等地方手中一时不凑手打下了欠条,可却从没听说过叫人给压下的!都是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条子留下,回头再单找留条子的人去讨,真讨不回来时、两边想要撕下脸面时才会叫青楼的人闹到家里面去。   可那韩笵竟能在头一回去时,就叫人家给压下了,那得当场闹成什么样啊?!   眨眨眼睛,白安珩寻思着,这等丑事,怕是不能多问,不然也未免太过丢脸了……   可还不等他问,不拿他当外人的韩笙就冲他吐起苦水儿来了:“……被我父亲压在家里,到考前都不许出府。可这小子也太不安生了!不能出府,就在府里头找我的麻烦!一天三回的往我院子里头跑——他倒也知道不能去欺负他那个侄子,话说,那小子也是个闷坏的,老四问他什么他都在那装傻冲愣——就跑来找我。   “先是说闷了,能不能给他找些个‘好’书来看?叫我拿了一套道德经给应付过去了,后来干脆又打起别的主意来了——直问我怎么不见伺候的丫鬟?话里话外的想叫我帮他出头,要两个丫鬟来使唤!我是傻了还是疯了?把肉往那狼嘴里送?且送的还是我家的人?!”   白安珩眨了眨眼睛,头上不禁钻出几滴冷汗来,张了几回嘴也没发出声来,等韩笙一口气吐完苦水儿,才勉强道:“这也太……韩大人和韩夫人不知?”   韩笙瘪了瘪嘴,恨恨道:“我只怕告诉他们二位,再给气出个好歹来……你不知道,我们兄弟三个加在一起,这些年了,都没真正气着过父亲。为了他,竟把父亲的火都给气出来了!”   家里有这么一位,确实叫人头疼。   白安珩不由得想起留在南淮的白家二房来了,要是他们家进了京,自己那位表弟……怕也能是给父亲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吧?   “既然他是为了科考而来,好歹等来年春围过了,才能处置……”这么个性子、这么个人品,考一回许他还乐意试上一试,让他连年在守在京中、由二叔看管着读书学习,只怕他再不愿意的。   “……那要是他准备再等三年再考呢?”韩笙脸色有些发黑,他之前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思在一边儿添火呢,可没想到那小子关到家里,倒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害得这几天他连家都不敢回了!一整日一整日的窝在先生那儿!   白安珩冲他一笑:“有韩大人如此严师在座,既然是要读书科考嘛——那就日日读书好了。”   先是被他那一笑时眼中的光华闪花了眼,韩笙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这招……可是有够狠的!   “可我呢?”韩笙气不顺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这么多,其实他是被烦的,可这招于己无利啊!   白安珩又是飒然一笑,转头看着前头冬风阵阵之下,已经吹的没几片叶子了的韩家花园:“听说白二爷来年就要成亲了。”娶了亲的人,自然不能再住在那几处院子中,更不能叫新媳妇跟个外男的住处紧挨着,到时就算韩笵想去找韩笙的麻烦,也没那么容易了。   韩笙张了半天的嘴,愣愣看着这个眉清目秀颇有英气还小自己一岁的妹夫,心中不由得颤了颤——这位别才是个真·闷坏的吧?!   ——————   “这大冷的天,逛得什么花园子?”韩筃疑惑朝窗外看了看——前几日连吹了两天的凉风,怕是这几日就要下上一场雪的。“这主意谁出的?”除了二哥,只怕白家二郎也没那个兴致逛冬日里、还没下过雪的花园子吧?   夏蝉抿着嘴直笑:“小姐,可用我们送几件大衣裳去?”   刚才还没觉着,这会儿听她打趣韩筃才觉着有些个不好意思,瞪了那丫头一眼:“老实呆着,等一会儿还要去看三妹妹呢。”   “是——”拉长着音儿,夏蝉笑嘻嘻的整东整西,一时拿出个打好的扇子坠儿来,叹道,“可惜冬天了,这会儿送这个也不合适……”   “那丫头怕是饿了,你看看可有什么点心,叫她出去吃着,也好堵上她那张嘴巴。”韩筃低头又绣起一件肚兜,这是给筝哥儿做的,自己就要出门子了,想着也要给兄弟姐妹父母们留些什么,只想着多做点子活儿才好安心。   没一会儿,院中的小丫头小萤跑了回来,直道:“好了好了,二爷跟白家二爷出去了,园子里头能走动了。”   “这么快?”夏荷疑惑问道。   “这大冷的天,谁会逛花园子?别是想来个巧遇、没遇上人,这可不就回去了?”夏蝉还没学乖,在那边偷笑道。   韩筃只低着头,再不理会那多嘴的丫头。   ——————   白大人在韩家用过午饭方带着二儿子离去,韩朴亲自送到大门外,看着这父子二人上了马背、转过街去方转了回去。   一时,回到正房之中,见着了妻子方叹道:“同直秀多年未见,如今竟都是有了孙子的人了……”   姜氏笑道:“你想想,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有孙子、外孙子,不是再正当不过的?”   韩朴笑笑,坐了下来,随手取了一杯茶过来端着暖手,沉思半晌:“越发的让人看不清了。”   “什么?”姜氏没听清楚,以为他要交代什么,忙问道。   韩朴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心中默默转着今日同白錾说过的那些话……有些事,他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有些事,自己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京中一些局势,他不清楚的,自己却清楚。今日一谈,果比之前要更清楚一些。   韩家、白家,都没想过站在哪边儿、取那从龙之功,再富贵上几世。可如今既然推到了这里,自然要多做思量。   自己和白錾同是圣上臣子,可自己却同白錾不同——他年轻时,在皇上身边儿且呆了一阵,更熟悉皇上的秉性些。皇上向来是个仁人之君,念旧、又素来宽宏大量,御下如此,对待子嗣亦是如此,这才拖到了现今如此地步——不光如此,若不是圣上这个性子,二皇子、四皇子几位,能都等到快能出府自立了,才忽然没了?   轻叹一声,又睁开眼睛,看着在身边儿忙活的姜氏苦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为了家人子女,也只好争上一争了!   ————   去过了韩家一趟,入了韩府后花园,却没能得见筃姐儿的面,白安珩虽知这是应有之意,心里却多少有些遗憾。   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包袱,心中那一丝丝失落倒一下子消失了七七八八,嘴角勾了勾,坐到椅上,把那包袱一层层打开,里头,是副男子冬日里用的手捂子——这是自己和父亲临走前,韩家二爷偷偷塞给自己的。   第三十二章 小聚   看看那个极其暖和舒适的手捂子,韩笙不由心中冒出一丝甜蜜来——观其针脚,可不正是韩筃的手艺?   想想把它交给自己时、韩笙那挤眉弄眼的模样,白安珩此时不由得有些好笑,他知道,虽说是偷偷拿给自己的,也必是韩家老爷同夫人的默许之下。   摸着手捂子上头出的那两圈儿风毛儿,白安珩正出着神,外头展纸拿着一纸贴子进来道:“二爷,这是五皇子府上今日送过来的请贴。”   “哦?”忙把手捂子小心放到桌上,白安珩这才起身接过那纸贴子,打了开来,细细看过,方抬头冲展纸道,“叫他们预备下,明日我要出去一趟。”   展纸忙躬身道了声:“是。”   白安珩等他出去,才转手把那副捂子同以前从白家收的、不舍得用的那些个东西仔细放到一处,亲拿着贴子去了母亲所在的上房。   京中冬日寒风颇重,寻常百姓家里早把冬日的菜肉备好窖藏起来,等到这等日子时,能不出门儿便尽量再不出门儿了。   白安珩一早向父、母请过安,便带着小厮出了门儿,骑在高头大马上,分明今日没起什么风,却也刮得脸上有些生疼。不由得想起昨儿个新得的那副手捂子——这日子戴起来,想必定会很暖和吧?   后头跟着的奉墨低声跟洗笔道:“爷也真是的,这大冷的天,还要骑马,要真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同夫人交代?”   洗笔翻了他一眼:“得了吧,这可比当年跟着公子爷外出游学舒坦多了,才回来几个月啊?就受不得这些了?”   奉墨忙一梗脖子:“哪儿能啊?咱这不是心疼爷吗?要是真病了,心疼的就该是还没过门儿二少奶奶了……”   没多会儿,一行人便到了东十四街上,这所谓“十四”不是指第十四条街,而是说这一一代是由十四条或横或纵、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十四条街道组成的一小片儿地方。   这是京城东面的一片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上面大小店铺林立左右,更不用提到了市集那日挑着担子进城贩售的小商小贩了。   白安珩放缓马速,顺着街道小跑着,没一会儿便到了一条相对清净些的街道。这条街上他来过几回,东口处的西南角上有一家雅艺斋,在京中学子文人的口中最是有名。   这处酒楼里面常年挂着几副对子,有能对下来的学子,便由东家做主,请一桌或六两、八两、十两、十二两不等的席面。要是有那贫寒子弟到此,还会免去单子。更有琴师在顶楼操琴,虽不见其人,却能闻精妙琴音,是处极为风雅的所在。故此,极受学子们的追捧。   不过今儿个他要去的可不是这处雅艺斋,而是雅艺斋斜对面儿的永福楼。   这处永福楼也是京中有名的老字号了,进出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官宦子弟,及京中极有家资的大商贾。   下得马来,便上了三楼的天字号间儿,正见五皇子坐在当中,同几位往日常见的幕僚学士们说话,见白安珩到了,便含笑招呼他过来坐下。   “白大人前日到了?一路上可是辛苦。”   白安珩忙敬起身代家父回话,再坐下同五皇子一处说话。   入京以来,原本因为白安珩是白安玙的弟弟,又听闻是个聪慧知礼的,五皇子才请他过来见上一见,看看此子品性如何。一见之下,却见白安珩年纪虽小,却是极知进退、懂礼谦和的一位少年。又再问学文、论政见,虽因年纪尚轻,可却是个极有见解、却又没一般轻年子弟那年轻张狂不受教的劣处,五皇子倒是真心喜欢上这位伴读、兼好友的弟弟了。   白安珩也敬重五皇子的为人气度,近日往来交际之时,见其越发不避嫌的偶在自己面前同人商讨些政事,便老实在一旁坐着,从不多言,或有问时,方斟酌应对着。   他知道父亲本不欲与哪位皇子过于亲近,只想当个直臣。可一来自己长兄本就是五皇子的伴读,这个情分是分不开的。二来,自己要娶的是韩家二姑娘,五皇子则要继韩家三女为妃,这就又近一层了。   有了这两层的干系,在别人眼中,就算白家再中直,也会被烙上五皇子的印记,想脱、也脱不下去。   更还有第三层——他见过五皇子,也见过大皇子。老实说,大皇子虽也极显出与人亲近的意思,可他身上那副原本就高人一等的气势,是怎么遮、怎么装,也掩不下去的。更不用说五皇子的脾性本就合自己的性子,自然,心中就有了取舍之意。   今日出来并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年前了,等进了十二月份,宫中事多、各家各户的事情也多,五皇子怕再没个功夫同自己平日相交的人有这等机会相聚,方做上这一回东,请相熟的来聚上一聚。   午膳过后,五皇子后半日还有事要忙,便散了,众人纷纷告辞,只剩白安珩同五皇子还未离去。   “听说你昨儿同你父亲去了韩家?”   见问,白安珩脑中转了一转,琢磨着他或是想问白家三小姐的事儿?含笑道:“正是。”   五皇子略点了点头,起身同他一起出门儿,朝下楼梯处走去:“你的学识扎实,也颇有见解,倒不怕你来年落地,你的好日子是在几月来着?”   白安珩垂首道:“是次年八月。”说着,顿了顿,抬眼朝五皇子看去,“十月时,就要喝五殿下您的喜酒了。”   五皇子丝毫没像白安珩那般——被人打趣时,还有些含羞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唉,不像你,我可算是二一回了。”   白安珩心中微微一噎,可不是么?人家这是继娶呢,头回生、二回熟呗。   他心中也是疑惑,怎么皇上就指了韩家的三姑娘?京中贵女无数、有身份的、有品貌的不知多少。韩家虽好,可也不见得非要娶个庶出的姑娘回去做王妃吧?   心里转了几转,方道:“真没想到,安珩竟能和五殿下有此缘分?”   五皇子含笑点头:“正是呢,我也没想到。”   心中又是一噎,等于什么都没问出来……自己这道行,果真还是不行,回去得跟爹爹再多学学。   这边二人下楼,那边有小二引着客人上楼。在二楼拐角处一上一下两拔人正好遇上,相互一打量,白安珩诧异道:“姜世兄?”   那人闻声也朝二人看来,眉头一挑,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朝二人看了两眼,雪白的皮肤映得人眼前发花:“这不是白家二郎,同五——爷么?”   五皇子也认出了那人——这般品貌之人,只要见过一回,谁能记不住?何况自己两次去韩家,两次都遇上了他?   便也笑着点头道:“姜兄,巧遇。”   跟姜哲同来的,也是京中官宦子弟,虽多也跟姜哲似的——不喜仕途,不爱俗事。可却不是没见识的。   身上有爵位的、跟着本家父兄,多少都见过五皇子一面半面。就是没打过照面,只听姜哲不喊姓氏,只叫了声“五爷”,便猜了个七八分出来,忙停了脚步,纷纷弓身问好。   “我们正要上去小聚,五爷同二郎刚用完回去?那便不耽搁了。”姜哲自如冲二人躬身微福,算是招呼过了,便退了半步,让出下楼的路来,并没强留五皇子,更没巴结讨好多说些什么,实是识趣。   两拔人错开各自行事,等下了楼,五皇子向白安珩道:“你同那个姜三可熟?”   白安珩摇了摇头:“只见过几回面,一同吃过酒而已,倒不大熟。殿下可有何事?”   五皇子摇头失笑道:“哪有何事?只是觉着他这人倒有些意思。”   白安珩也笑了起来:“确是有些意思,是个性子极洒脱的。听韩家二公子说……”不知怎么的,忽想起头一日韩笙一提起姜哲就变脸色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是忍俊不禁。   “怎么?”   “也没什么,姜三爷性子诙谐,喜欢开玩笑,倒是时常捉弄韩家二公子。”   五皇子并不以为意,二人又略做告别,各自离去。   永福楼三层人字间里,姜哲斜靠在窗边儿,手里拿着杯酒,从窗子里头看着那一骑一轿离了这处街口,方一口饮尽杯中物。   “慧通兄,这时还不回去,莫非今年欲在京中过年?”一友人朝窗边的姜哲问道。   姜哲这才起身,离了窗边,拿着酒杯踱回桌边,靠到椅中,坐没坐像、站没站像。“不回去,大过年的,没的回去找气受。”   一人奇道:“谁还找你的气不成?”   姜哲抬手往上指指,一脸的无奈:“还能有谁?我家老爷子呗!”父亲跟大伯二人,揍自己又揍不动、骂也骂不过,早就放弃了。可家里老爷子明明都七十六了,却还中气十足,骂起人来一个时辰不带喝水的。骂上半日还能精神振奋,声音都不带低上半分,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受得了的。   第三十三章 妖人出仕   一人连忙好奇道:“可是——你的亲事?”   姜哲抬抬眼皮:“这会儿他们倒不提亲事了,换着法儿的往我屋子里头塞丫头,非要我好歹留个后,我懒得理会。进京前那回又送来了两个。我一观其作派——竟是楚馆里出来的——那家哪还能住?这才借着二表妹的生日进京,省得耳朵、眼睛清净。”   众人一听,把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   别人家是生怕自家孩子不学好,去那等下流所在,姜哲这倒好,家里老子生怕他不碰女人,竟连妓女都弄到家里去了?!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一人咳嗽了半晌,把身上的酒擦干净,笑冲着姜哲道,“不就是丫头么?你不喜女人聒噪,可不过费上几晚上的功夫,留个一男半女的,也叫你父母祖父安心呐。”   姜哲一脸的不奈:“牛不喝水,没得叫人强按头。”   另一个凑了过来,坏笑着道:“你仔细,送女人倒也罢了,下回说不准伯父、姜大人再给你屋里塞两个小倌儿进去……”   姜哲一挑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人:“小倌我不喜欢,倒是你这样有家有世有品无貌的干净合我的意,不如你我就在此处试上一回可好?”   这一席话把那人说得又是翻眼又是往后缩的,连连摆手:“得了,姜爷,算我没说、没说过啊!”众人又是一阵喷笑不已。   同旧友吃过酒水,在永福楼足足耗到了月上西楼,姜哲这才摇摇晃晃的下得楼来,背着个手,大冷的天只穿着件大毛的斗篷,头上不戴帽子的趟着八字步朝姜家老宅那里晃去。   他不爱女人,可也不爱男人。什么都不爱,就只爱个自在。   想吃什么就能吃上、想喝什么就能喝着,想几时睡就几时睡,想几时起就几时起。这等日子,才是他所钟情的。   性子要是上来了,他能日日邀人四处吃酒、斗诗、捧戏子、戏优伶。可要是一时失了兴致,任天王老子来请他,他也连门儿都不乐得出,好脸色也不给半个。   活的就是个恣意,别人看不懂,可他就这样舒坦,就爱这样过活。   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上面繁星点点。姜哲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怎么有些个憋闷?”   这些日子,虽仍是按着以往的性子来过活,可却忽然觉着无论做些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时,有些个没趣了。   想找点儿什么乐子,或还是干脆找些事忙?   “烦呐……”说出这两个字来,姜哲忽的失笑起来——烦?他姜哲竟也有觉着烦的一日?家里人唠叨他不烦,老爷子骂他他当曲子听。父亲拿板子揍自己自己就当是练筋骨了。   可如今,他竟会觉着无聊也是一种烦闷?   找乐子?他一时没想起要找什么乐子来做,可找事做?要找什么……   “前面的可是姜家三公子?”   后面传来人声,姜哲回头看去,见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冲自己恭敬问道。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又摸了摸下巴,姜哲歪着脑袋问道:“你是哪家的?”问完,才发现,不远路口处停着个轿子,周围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眨眨眼,看着那没贴名姓的灯笼,眼睛在那几个目不斜视、神情威严的“小厮”身上扫了扫,抬手一拍脑袋:“哦,走眼了,可是五爷?”   那小厮正想答呢,却见他认出来了,才含笑道:“正是。”   跟着小厮走到轿子边儿,五皇子已从轿上下来了,含笑看向姜哲:“姜三爷这么晚了,怎么不带着下人一同回去?”   他不过是办完了差事路过此处,碰巧从此经过,就见姜哲在那边发呆。知道他是韩家的亲戚,才好心停下,叫他一声——别是刚吃过酒水,再跟家丁走失了。   “哦,我向来嫌他们麻烦,今儿个出来没带人。”也不是没带,有两个远远的跟着。只姜哲性子是一时一变的,烦起来就远远的轰开,除非他在大街上睡着了,不然那两个可不敢离得太近,省得自家爷变脸责怪。   五皇子见他有几分酒意,笑着摇头:“不如叫我两个人跟你回去吧。”这大晚晚的,他又长了这么一张妖孽脸,再叫人误当成是哪家姑娘女扮男装的……怎么说也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了,哪能眼见着叫他吃了亏?   “多谢谢五殿下,这倒不必了。”说着,一指前头,“到那里,再拐上三个弯儿,就到了。”   五皇子朝那边看了看,又抬眼看看天色,他上午宴过友人,下午又忙了半日,正是头晕脑胀之时,走走倒也算是散心了?   姜家是世家大族,同姜哲相识却也没有坏处。   想罢,便道:“正巧,我也想走走,不知可耽误三公子的时候?”   耽误?倒没什么可耽误的,走着,那就走呗。   ——————   “哲儿出仕了?!”姜氏坐在屋子里,一脸的震惊,手中拿着的单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两眼直愣愣的瞪着自家老爷。   韩朴一脸的好笑,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单子扫了一眼——是送外家的年礼。“我也是今日方知,他也不算是出仕,只是做了五殿下的幕僚。”   幕僚一职,说高也高,说低也低,端看是给谁当了。   今上没立太子,所以,几位皇子家都只有幕僚,却没有正经的东宫班底。可要是哪一位上了大位,原本的幕僚可就能一步蹬天了。   想往几位皇子府上贴的人数不胜数,尤其是大皇子和五皇子。他们挑起人来便尤为谨慎,可也不知姜哲是怎么得了五殿下的眼?   “他、他那性子……”那孩子寻常时候都是极好的,尤其是跟自己、自家的几个女儿、小儿子都是极会相处的个人。可要是疯起来那就真是个疯子!尤其戏弄起人来时,那张嘴巴真真能骂死个人!“我怕他再得罪了五殿下!”   韩朴忙笑着宽慰道:“那孩子也是个心里有数的,你想想,他要是不乐意,谁还能按着他的头不成?可见五殿下是个有慧眼的,五皇子为人你也知道,若不能收服了他,以你那三外甥的性子,想必也不会乐意甘心做人家幕僚。”   幕僚终究不是臣子,除非跟着的主子抬举,不然哪能容易出仕?再一个,要是跟着的人倒了,之后也就算是彻底断了他们的路。   “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姜氏的手没地方摆没地方放的,坐在那里就跟坐到沙子地上似的,呆也呆不踏实,“不行!我得叫他过来问问!要是真心想出仕也就罢了,可别哪天忽一变脸子,扭头就走!那是五殿下,不是他的伯伯、叔叔!没人让着他!”   说着,就叫人进来稍信给姜家老宅去,让姜哲这一两天得了功夫过来一回。   “罢罢。”在她肩头拍了拍,韩朴劝道,“这事,知道的人极少。要不是那日我遇上他正跟五皇子在一处时心中疑惑,问了一声,也不知他竟去五殿下府上做了幕僚。”姜家毕竟是世族,若叫外人——如大皇子一系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还当姜家也跟五皇子绑到了一处去呢。   “这些我都不管!”姜氏翻了他一眼,“我叫我外甥过来说话儿,别人还能知道我们说什么不成?就是叫他过来打上一顿也没人能说个不字!”   韩朴哑然失笑,忙借口有事,躲到了外书房去。   不得不说,能叫那头野马收心办差,韩朴也是呆了半晌才勉强回神。再看向五殿下时,眼中不由自主的竟带出了一丝敬佩之情,同时心里也冒了一丝疑虑——别是姜哲那孩子颜正才……   五殿下可正要取自家三女儿呢!他要是跟筣姐儿的表哥真有些个什么,哪怕他是未来能上大位的那个,韩朴也决计不会甘心!   可看着五皇子同自己说话时自若坦然的神情,韩朴自认——以五皇子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来看,就是他有再深的城府,若真有那等事情,在自己面前也绝难掩饰至此。   因此,这才算是勉强放了心,回家后方告诉了姜氏,也是叫她从姜哲那头再询问询问的意思——他也奇怪,姜哲到底因何才愿意收心做人家幕僚的?   ——————   “听说今日三表哥过来?”韩筣好歹得了些功夫,身上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抱着大迎枕歪在床上,恨不能再不下地。   韩筃看看她那副懒楼儿,好笑道:“你这个样子,叫那几位姑姑看见了,只怕耳根又不清净了。”   韩筣翻翻眼睛,挥手道:“管不了那许多了……二姐姐,你说,三表哥过来,咱们能不能出去松快松快?”整日整日的学那些规矩,她都快学疯了。想想之前那些日子,自己想弄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要母亲同二姐姐点头,自己在这府里就是翻了天也没人来管!   可如今,连要怎么喝水、怎么嚼饭咽米都有人在一旁盯着,简直要了亲命了。   “三小姐,外男。”神出鬼没的秋菊的声音忽然从边儿上传了过来,吓得韩筣身上一抖,脸色变了变。   “怎么想见三表哥了?”以前也没见他们两个特别亲近啊?韩筃心中纳闷不解。   韩筣抿了抿嘴,这才凑到韩筃耳边低声道:“成天看那三位……板着个脸,跟墙上的砖似的,看看美人也好换换眼啊!”   “噗”的一声,韩筃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瞪了她一眼,在她额头上一戳:“没正行的,叫五殿下知道了,以后哪还敢叫你见外男?”   韩筣脸色僵了僵,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为他吃了这么些的苦,到现在连他长的什么样子都还不清楚呢……”   第三十四章 心意定   听了她的话,韩筃不禁心中疑惑:“以前不是见过几回?”她都记得五殿下的模样,怎么三妹妹反到想不起来了。   韩筣悠悠叹了口气:“当时不是想着,皇亲国戚的,又是皇子的,心里害怕,就没看多看么?只记得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别的……”她真心想不起来啊。   “……挺周正的个人,至于模样……”歪头想了想,五皇子模样生得不差,可也不是最好,至少比不得宋裕慈的风流,也比不上白安珩的飒爽。“很有气势的一个人。”那气势,韩筃说不大上来,应是皇家人身上才有的那种气势,有了这股子气势,直叫人能忽略掉他的模样、相貌。   凉凉的看了韩筃一眼,韩筣点点头,不说相貌,也就是说——长像一般呗。就跟向别人问某个没见过的女子长的是什么样的?要是别人说“挺可爱的”,也就是说那人长的不漂亮,也只能用“可爱”来形容了呗。   “苏姨娘来了。”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外头婢女来报。   自从圣旨下了之后,苏姨娘在自己的屋子中高兴的连哭了三个晚上,之后却不大敢跟平日似的老往韩筣的院子里面跑了——就是平日,十天里她也就敢过来一回,生怕自己来得多了,再叫夫人不待见韩筣。   而如今,韩筣的院子里面住上了三位宫里出来的女史,那可都是身上有品级的、且还是宫里出来的人!苏氏这许多天,才是第二回过来。这是生怕自己是个姨娘,再让宫中贵人们知道韩筣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而生出低视之意。   见三位女史都不在这屋,筃姐儿筣儿又忙着让茶起身,苏姨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忙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结结巴巴的道:“这几日闲着做了点儿东西,也不知您用不用得上……”   听到那个“您”字,韩筣无奈叹了口气。上一回她过来时自己就说过了,不必如此客气,她还没出门子呢,哪能叫生母这么称呼自己?   可无奈,苏氏是个最胆小谨慎的,死也改不过口来。   包袱里是一些贴身的衣裳,苏氏在那边两只眼中全是欣慰和感叹的盯在韩筣的身上:“贵人们的衣裳都是有规格的,我也不知道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就只做了些里衣……好歹针线还算能拿得出手,您别嫌弃……”   这些话听得韩筃都觉着心酸,可她跟韩筣一般,连劝都不知道要怎么劝才好。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心中叹了口气——以前苏姨娘就够战战兢兢的了,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老鼠胆。   等苏姨娘走了,韩筣才又叹了口气:“今后的日子……我自己是不怕的,可她这个性子……”她只怕自己出了府后,虽苏姨娘是自己生母,可她自己就是个死也立不起来的,再叫下人们偷偷作践了去?   韩筃笑道:“有母亲在,姨娘受不了委屈的。”姜氏不是个小气的人,以前家里的那些通房什么的她也容得下。倒是韩朴嫌乱,都陆续的打法了——韩朴不喜女人逾越。若是有什么事,都只管找夫人去说,要是合理的,姜氏自然会安排处置。   可偏有些长了许多心眼儿的,趁着自己过去时话里话外的要这要那。他平素性子不错,可就是不耐烦这些后院琐事,但凡哪个多嘴、不安份了,他也不训斥、也不应允,等出了这屋子,转头就把人打发了了事。   打发人是省事,可家中没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所以剩下的丫头们心大了后继续作,然后就继续被打发出去嫁人,再然后……家里剩下的就只有最老实的苏姨娘,和不好乱动的李姨娘了。   这会儿只剩下这一个姨娘了,又是王妃的生母,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姜氏也自然会好好把人供起来,绝不会给她半点儿委屈受。   韩筣默默看了韩筃一眼,心中颇多愧疚——她知道姜氏为人不错,对苏姨娘从不严苛,对自己也素来极好。可心中那些想头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便是白日里累了一天了,一到晚上、做梦时就会梦见以后有可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日子……   她想认命、想按着这里的规矩来、不想给韩家惹麻烦,可回回梦里都梦见自己人在皇宫,丈夫当了皇帝,左拥右抱的和妃子们取乐,把自己远远的丢在形似冷宫的地方……她怕!   ——————   韩筃穿过萧条一派的花园,回了自己的小院儿,一进门儿,就见后头又有人过来,便干脆站在院子里略等了等,就见二哥一脸兴奋的抱着一个雪白雪白的毛团儿进来,见韩筃人等在院中,笑道:“哟?怎么?知道二哥要来,到院子里来迎我?”   韩筃失笑:“哪里是特特的等你?刚才筣姐儿处过来,听见你来才略等等的,这是什么?”   韩笙一脸得意的把怀里那团东西举了起来,一只雪白雪白、毛绒的小东西被他双手抓着,从圆团变成了个长条,竟是一只一眼蓝、一眼金的大猫!   “这可是稀罕东西,叫什么波斯猫,从域外来的呢!你二哥哥给你寻了好久才弄到,可喜欢?”   韩筃两眼立时就亮了,这东西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看着似是刚刚断奶,她前一世在长公主府里见过一只,只是比这个大上许多,长公主爱得什么似的,怎么现在竟让哥哥弄了一只回来?!   “外头怪冷的,小心再冻着它?二哥也真是的,怎么就这么直直抱来了?!”韩筃想接,又怕自己不会抱,急得真叫丫鬟小心接过来送进屋去。   韩笙见她只顾着猫,都不理自己的,长叹一声:“唉,白安珩那小子也真行,竟知道弄这么个玩儿意来,这会儿连你哥哥都要退避三舍、退到猫的后头去了。”   “什么?这猫跟白家又有什么干系?”韩筃见丫鬟们把猫抱了进去,又听他如此说道,疑惑转过头来。   韩笙一捂嘴,冲她挤挤眼睛:“哎呀,说漏嘴了……算了算了,这小家伙是你那未来的相公给你弄来的,听说是从宫中弄出来的呢,稀罕得很,行了行了,我得出去给他写贴子去了,就说二妹妹有了猫儿忘了哥哥……”说罢,竟一溜烟的转身跑了。   韩筃站在院子里头直瞪眼,半晌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又是一红,忙在丫鬟们的偷笑之中回了屋子。   听说二姐夫送了二姐一只小奶猫,且还是一只眼睛一个颜色的,正在跟绣娘学绣花的韩筌丢下活计就跑来了,还带携带了一只刚从先生那里头跑出来的坏小子——韩筝。   “听说是宫里来的?”韩筌拿手去戳那只睡得四爪朝天的小家伙,眼睛都恨不得长在这小东西身上。   韩筝则干脆趴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兴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它:“它还会打呼噜!”   “别吵着了它。”别的东西尤可,因上一世经过、见过,虽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要再嫁一回,可韩筃却因为怎么说也是第二回了,并不十分期待,且心里还有些忐忑之情。   可这一回,这么个白乎乎的小东西,真真送到了她的心坎儿里面,见韩筌直捏小家伙的爪子,心里都有些不舍得,生怕她手重,再给捏坏了。   看着这只猫儿,想起自己平日给白安珩做的那些个东西……虽也用了心,可其实却并不是什么太费功夫的活计。   现在想想,以他家的规矩,怕是这辈子家中后院都只能有自己一个了,要是自己不用心、没想要真心实意的跟他过日子,以他现下对自己这般的好、对未来的经营,自己实在亏欠他许多……   看着那个小家伙,韩筃又出起了神。嫁过一回人——虽说是上辈子的事。可到了这一世,心中却总隐隐有二嫁的感觉。前一世在宋家时,听宋母请来的那些讲因果的姑子们说:这女人呐,一辈子就只能跟一个男人,不然到了阴私地狱中,会被娶过她的男人们人割开了分!死后会受无尽的苦楚!   这话虽从没在哪本经书上见过,却印到了她的心中。等到了这一世时,她是真心打着自己独活一世的想头。   就是后来有了白家的事,也只隐隐的抱着应付的心思,没真心期待过将来的日子,且还有些暗自抗拒。   可几次见到那人时,他的眼睛、他看自己时的眼神,却又在午夜梦回之时,时常出现。叫韩筃心中纠结万份。   直到这会儿、看着这只软乎乎的小东西,方心中隐约想明白了——自己已经重活了一世。要是一直背着上一世的种种,不光对不起家里人、白家人,更对不住自己才是!   日子,都是经营出来的。有什么样的因,便有什么样的果。   想想前一世中,若不是自己从没真心想了解过宋裕慈,时时刻刻拿着宋母所念的“宽容、大度”为己任,从不闻不问他在外头的事,对待家中的姨娘也只是她们不犯我,我便不去理会她们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又怎会闹到最后那般地步?   前世之事,虽错多在宋裕慈身上,可自己却也不是全然无错——被人所骗,是自己识人不明。不知丈夫所思所想,是自己关心错了地方。被姨娘所害,是自己太过天真,当世上人都与自己一般,能各司其位。   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有错不怕,怕的是不知错、又或是知错不改。   上一世找错了方向,既然这会儿想通了、既然能有一世让自己重活,那边好生经营着吧。自己的夫,从这一世一睁眼起,就再也不是宋裕慈了,而是白安珩!   第三十五章 绣猫   “……二姐姐、二姐姐?”   韩筃忙回了神,看向正嘟着嘴巴的韩筌:“怎么?”   “我是说,怎么从宫里出来的,三姐姐没得?二姐姐倒有了?”   韩筃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也是不由得有些忐忑。自己同韩筣感情愈发深厚了,可要是因为这事,再叫他们二人间起了什么间隙,那可怎么是好?   韩筣日这会儿已经对做王妃的事儿心中烦闷呢,要是再有了这么一出……   “这件事……”韩筃心中犹豫起来,似乎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有些不妥当。且这个小东西是白安珩送给自己的,自己没的把它拿来卖人情的,且自己也舍不得。二哥哥又是当众说这东西是白安珩从宫里弄出来的,下人们怕都已经传开了,韩筣那里知道只是早晚的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不说!”韩筌两眼发亮,高举着小手颠着脚,韩筝也扬起脑袋来:“不说、不说!”   那小猫睡得正香,听见周围有人在吵也不睁眼,抽抽小鼻子、咂吧咂吧小嘴,再抖抖小耳朵,脑袋朝另一边儿歪了歪,继续睡。   摸摸弟弟、妹妹的头,韩筃苦笑了一下,这不是说不说的事儿,她们不说,也有别人说,只是……   这心,就一直担到了次日。因要学规矩,这几日韩筣日的饭都是在自己房中用的,听说头天晚上有鱼,韩筣怕是又要辛苦了。   直到次日上午,快到了自己平时过去找韩筣说话的时候,忽听外头丫鬟们来传信道:“听说五皇子亲来了呢!”   韩筃眨眨眼睛,心中又是有些奇怪、又是有些隐约的期待。五皇子既然来了,韩筃便没马上过去韩筣那儿,直到快用午膳的时候才听说——五皇子不光是自己来的,还带了只白乎乎的小奶猫过来,那猫跟头天白家送来的一个样儿,都是一眼蓝一眼绿的,只是两只眼睛的颜色调了个个儿,稀罕得很呢!   看看正在炕上四脚朝天的抱着个小绣球不松爪的小家伙,韩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之前都担得些什么心呢?白家同宫中关系最近的怕就是五皇子了,那猫不是从五皇子那里弄出来的又是从哪儿弄来的?就算不是从五皇子那里弄出来的,可连白家都能得的东西,五皇子又哪里会要不到?   知道白安珩要把猫儿送到韩家来,五皇子哪会出这种差错?这婚,就算只是圣上指的、就算再不合他的心思,为了面子,他也必会把事情圆圆满满的做下来。   等到了韩筣处,果见一只白乎乎的、跟韩筃那只长得极像的小猫正在床上支着身子想往小几上跳呢。   “姐姐来了?”正在炕上逗猫的韩筣日闻声转身,笑嘻嘻的指着那个小家伙,“正好想出几个新样子来,还要烦姐姐回头绣出来呢。”   “要绣猫?”韩筃眼睛一亮,她也正有此想呢,只她于画之一道十分寻常,描样子还好说,可想新样子就为难她了。   “是呢……对了,听说姐姐那儿也有一只?是昨儿个白家送来的?”   听韩筣说,韩筃才知道,合着,这一回是有人域外之人进献了一对儿波斯猫,母的那只怀上了,生了一窝,一共得了五只。因此事正巧是白大人经手引荐的,皇上便特意开恩给白家留了一只,剩下的,长公主府得了一只,皇贵妃处得了一只,五皇子也讨了一只回去,想要送给韩筣,剩下的一并留在了太后处,又由太后做主,自己留下了那对大的,小的给了一直养在身边的三公主。   一窝猫,就这么分巴分巴的散了出去,韩筣日悄声同韩筃道:“太后娘娘留下那两只大的,怕是想等回头再生了小猫,再拿去送人吧?”   这笔买卖多划算?猫不比别的,一年至少要生三回,这又是从国外来的种,拿出去做人情可比别的东西稀罕多了!   “你那只是公是母?若是一对儿的话,不如等它们长大了,也凑一出,生出来拿去送人可好?!”   韩筃拿手指着她,只笑得说不出话来。可见她是憋得久了,连这话都敢乱说了!   不出三天的功夫,韩筃那里就收着了韩筣日处送来的十七八张新花样。拿在手里翻了翻,转头向送样子过来的秋谷道:“这些都是你们小姐这两日画出来的?”   秋谷忙忙的点头:“可不是么!小姐只一得了功夫就拿笔琢磨样子,要么就跟雪球玩儿。”雪球和雪团是头一日姐妹两个给两只小猫取的,正好一对儿。   韩筣这几日算是辛苦了,这会儿让她换换脑子,少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倒也好。可见,五皇子这猫送得很及时。   韩筃抿着嘴笑了起来:“这许多,让我一时哪做的出来?回去告诉她去,让她悠着点儿画,我这针线可不比她的笔,没她手快。”   秋谷连连点头:“二小姐说的是,回去我们就劝着她,哪怕多和雪球玩会儿呢?”   ——————   眼见着就到了年底,各家各户除了预备过年时节的东西外,还要准备走礼的。因进了正月便不能动针线,韩筃年前倒真真忙了一阵。   白安珩拿着手中的那方帕子直愣神,帕子是青色的,并不起眼,可上头却绣着只用银、白二色的丝线勾勒出的小白猫。   那小猫倒仰着,怀里抱着个大绣球,显是玩的正乐着。可又似乎觉着人有在远远看着它,便半支起小脑袋来,两只眼睛一蓝一金,直愣愣的看向手帕外的人。   自从定亲以来,白安珩收着过韩府送过来的、韩筃亲手绣的绣品并不算少,至少每月都能有一件半件的。可从没哪件,有这件绣得精细。   那一根根的白毛、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肉乎乎的小爪子,看着这方帕子,就好像画上的小猫都要跳出来似的。   活了!   再眨眨眼睛,看那帕子还是帕子,那小猫还是仰在里面愣愣看着自己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又扬了起来,心中忽然变得越发柔软、越发期待起来了——这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得此一方帕子?   不过寸大的地方,竟能让她巧手绣成这般。   想着她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勾着银丝线的模样,心竟莫名跳得有些急切。之前拿到她亲手做的东西也很好,可显都没有这件更上心。怕是,她那里对自己也是越发上心了吧?   送的东西讨得意中人的意,白安珩细心把那方帕子随身收好,连走路时的脚步都又轻快了几分。看得洗笔几个小厮连连偷偷换起了眼色——傻了、傻了!公子愈发变得傻了!   眼见着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庄子上的收益早就送进府里安置好了,不过汾安老家的年礼这会儿才刚刚送到。   同来的还有老家的几位下人,韩朴看着其中一位疑道:“怎么今年是你跟着过来的?”   刘三点头哈腰的冲韩朴跪下行礼,笑道:“多年没见二爷,小的心里想得很呢,便向老爷、老太太讨了这回的差事。”   刘三乃是大管家,往日再不管出远门这些事的。韩朴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心中转了几转,一时没能猜测出来到底因着什么。   等见过自家二儿子、并韩笵、韩池后,韩朴这才知道他这回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长子长孙在此,外加老太太的心肝一并都在京城,不派个重些的人过来怎能放心?   前头来的是大管家,后头姜氏也接待着了管家娘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竟还要跟着小子、媳妇子们往北跑这一趟,真真是……让夫妻二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家中经年的老管家,韩朴夫妇自然要很给面子的,礼也不敢让他们行全了,还拉着几个儿子女儿出来,再立着听他们二人交代老家老太太的话……   “你说多少?!”姜氏瞪大了眼睛看着韩朴,一时不信自己的耳朵。   “三千两的银票。”韩朴脸色有些发黑,把大衣裳随手丢到椅子上,一屁股坐到炕上,热烘烘的炕只烤得他火气倒更旺了,“过了年才十八岁,老太太竟一出手就给了他三千两!也不怕他小孩子家家的拿了银子再出去祸害?!”   “这……这也太……”自家二儿子一个月才五两月钱!朝廷官宦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这三千两,都够自家富富裕裕的过上小二年了!“是只笵哥儿有,还是池哥儿也是如此?”   若真是叔侄二人都有这许多银子,自己夫妻哪敢叫他们二人再在府上住着?老家的老太太到底什么意思?!   说到池哥儿,韩朴的脸色才略好看了些:“刘三是当面同他两人说的话,事后才偷偷寻了笵哥儿,银票也是他偷偷交给他的。是小厮帮他收拾东西时无意间看见,这才报到我这这来的。”   早就听说家中老太太偏爱这个孙子,之前只当是一般的溺爱、手松些,却没想到……这可真见是怕他受委屈了啊!   “这事,只做你我不知道,反正春围前我不是准他再出门的,就是有再多银子,没处花,也惹不出事来!”   叫孩子上京是来备考的,又有嫡亲叔叔看顾,哪里委屈得着他?老太太这是怕自己夫妇虐待他不成?且那刘三显是老太太派来的,放着长子长孙不理会,倒如此偏心一个庶出的孙子,这又算是什么?好在,到底是大房那边儿的事,与自己这边无关。   第三十六章 宋家妇   想明白干系之后,姜氏心里虽还是存了些气,却还是点点头,没吭声的应了下来。不过细想想倒还好,至少,自己过门后便同丈夫在京中、任上同住,老家里的老太太,自己除了新婚那阵,这些年间也没正经伺候过。   不像家中大嫂,想必平时这日子定不会太过好过。   那边韩笵得了银票尚不知足,拉着刘三本想跟他念叨念叨二叔对他的“虐待”,可又一想,之前在老家时,这位刘三就跟嫡母一个鼻孔出气,总时不时的“规劝”自己几句,以显他自己在韩家多有地位,连主子爷都能说道。   如今,那银票是老太太交代的,他不敢不交给自己。但自己若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哪能真一字不差的传给老太太听?   因此便道:“你且等两日,我有家书要给老太太请安,你走时一并带着,务必要亲手交到祖母手中!”   写封家书要用两天么?   刘三笑一副眯眯的模样点头应了声“是”。反正这位四爷是个什么德性这些年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二老爷的性子——早年间伺候过,自然也是清楚的。写信?只怕是要回去给老太太报委屈去吧?反正上头主子们有什么不合,跟他们这些下人又有什么干系?   等过些年老太太一闭眼,倒要看看到时这位四爷,还会有谁搭理?   韩家祖籍在汾安,就中这里没有牌位等物,过年时只遥遥在主宅院中冲着汾安老家的方向磕个头,便算是祭过祖宗了。   之后便是放炮、散钱、守岁等等,不必细说。   转过头来便是大年初一,宫中摆宴,大宴群臣。韩朴、姜氏,自然在列,连韩筃和韩筣两个也被太后亲口点到,命她们一并入宫,拜见太后等宫中贵人。倒是韩笙,因为尚未入朝为宫,身上无事一身轻,用不着进宫受那个罪去。   不光是韩家,白家也是如此,因此宴席之上韩筃自然又见着了白家夫人。   若是平日里,有白夫人到的地方,韩筃自然要避开一些,可现在这宫宴之上,便不能顾及那些规矩了。   见着韩筃韩筣日两个,白夫人先笑着拉过韩筣来细看了看,冲姜氏道:“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养出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好,倒是我运到好,先抢了一个回去。”   两人说笑了几句,就听白夫人又道:“唉,说起我那二儿子,连大过年的都不受出书房,成日家不是抱着书本看,就是盯着帕子发呆。”   听到帕子二字,又见白夫人含笑看向自己,韩筃不由得脸上发烫,再垂下头来。年前送过去的那条帕子,确是自己精心之作,光画样子就磨着韩筣改了好几回,才选中了那一张,又足足绣了小半个月,才算满意。   虽看上去只有银色、白色二色丝线似的,可天知道,光白之一色,她就选了深浅不下十几种,才把那猫儿绣得活灵活现的!让帮她分线的几个丫头都直嘀咕,说眼睛都快挑花了。   不过寸大的一只小猫,花的心血功夫比之前送过去的那些不知多了多少。   自己是绝意定下心来,才愿意花这翻功夫的,就如她看到了白安珩愿意在自己身上花的心血与期待一般。   ——————   在宫中较偏的位置坐下,韩筃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以她的身份本是进不得这等宫宴的,她不比韩筣,怎么说韩筣也算是预定的皇子妃了,坐在这里还算有资格,自己呢?则是仗着被太后赐过婚的便宜才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上面太后示意过后,下面众人方能动筷,韩筃这才有功夫抬头四处打量,除宫中贵人们之外,还有已出宫嫁人的公主们在太后身边作陪,更有如长公主这般的圣上姐妹在坐。   再一转头,见前面一桌上坐着和怡县主,先愣了愣,才恍然——虽宋裕慈的品级不够,他和宋母都不能入宫,可和怡县主身上的品级却是实打实的!不似自己上一世时,因自己嫁夫随夫,自然也没资格入宫。   这还是自赵茹岚嫁入宋家之后,自己头一回同她相见呢,韩筃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好奇,远远打量着她的脸色。离得远些,看不大清楚,不过比起以往,她脸上的笑意倒是多了几分,只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她脸上的笑有些勉强。   不多时,上面太后似是累了,便倒后头歇息去了,其余的人便不像之前板生生的坐在原处。有些原本相识的,便趁这个机会起身走动,寻平日相熟的人说话不提。   韩筃正同韩筣低声说着话,身边不知何时坐下了个人,一转头,见竟是赵茹岚?   “见过县主。”韩筃忙起身行礼,再抬起头来时,这才发现——赵茹岚的脸上扑着一层厚厚的粉。   不过只比自己年长一岁,如今也才刚满十八岁,怎么就要用这许多的粉?   韩筃心上疑惑,想了想,怕是她原本脸色不大好还是怎么着?   赵茹岚脸上笑得勉强,看了看韩筃又看了看韩筣,叹了口气:“听说你们的好日子就在来年?倒要恭喜了。”   “多谢先祖挂怀。”忙压下心中疑问,韩筃垂首应道。   就听她又开口叹了一声:“以前还是年轻气盛……若有不当之处……你们……”似是不惯说这些软话,赵茹岚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哪里的话?往日倒是我们说话没轻没重的,县主不怪已是大度了。”韩筃心下越发奇怪,连忙应道,边说着,便偷偷再往席上打量了一番,想了想,心中略有了些定论。   今日来的人中,多是达官贵人的家眷,虽多同赵茹岚相识,可往日和她较好的那些女孩子们,却一个都没有。自己同韩筣虽平时和她没甚交情、还略有些分歧,可若论相熟,倒还是同自己二人更熟一些,也难怪她会跑过来跟自己二人说话。   这话头略了过去,便又聊起其它,应景说了几句宫中宫宴的气派、太后娘娘气色大好等话,那边赵茹岚又一转话头,眼中略带期待的同韩筃道:“来年你的婚事,我可能过去贺喜?”   韩筃一顿,含笑点头:“那就等着你的大驾光临,到时我送贴子过去。”听了这话,赵茹岚果然一副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太后换过衣裳回了前头,赵茹岚方依依不舍的起身回了自己桌上。   韩筣这才偷偷拉了拉韩筃的袖子:“姐姐,她怎么……”   之前虽就瞧出赵茹岚婚后的日子怕不大好过,可她竟巴巴的要想在韩筃的婚礼上过来贺喜?往日两边也没那么熟吧!   韩筃远远的看了赵茹岚一眼,见她还在强笑着同她身边的一位夫人说着什么,轻叹了一声:“到时便让她出来散散心吧。”不过一张贴子的事,宋老太太那脾气,只怕把她拘得够呛。那样一个恣意要强的女子,一日为了宋家妇,再多的苦水,也要自己和泪咽。   若是她嫁的是其它人家,受了婆婆的制,韩筃还会觉着是她往日里太过恣意了,也该叫人管上一管,可宋家那位老太太……那可是自己亲身伺候了十年的主儿,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待宴席尽,各个家眷便都退了出来,前面同皇上一同用膳的男人们,和后头与太后一处用膳的女子们,都在宫门口处相汇,再一同各归各宅。   赵茹岚脚步缓慢,一步步的挨向宫门口,脸上有些迷茫、有些沉重。扶着她的丫鬟轻声道:“县主,再不走,只怕宫中要上锁了。”说着,见她脸上还是那副愣愣的模样,轻叹一声,“爷怕是还在前面等着咱们呢!”   听到宋裕慈,赵茹岚的眼睛亮了亮,“嗯”了一声,脚步也快了起来。   虽然宋裕慈不能入宫,却温柔体贴的说好要在宫门口等着自己。可明日一早……明日一早……   手,轻轻的扶到小腹上,赵茹岚缓缓闭了闭眼睛,还差几日,自己才算坐完这回的小月子。原本她不应该来这回的宫宴的,可她不绝不能让人看轻、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在宋家受婆婆刁难!   那样好的丈夫,虽婆婆难相与,可怎么说也是自己选出来的!那又是位寡母,小门小户的,待自己严苛一些也是有的……就像李妈妈说的,她都多大年纪了?等熬死了她,自己不就活出头来了?   一时,又想起借口自己小月不能伺候丈夫、又被那老太婆塞进来的几个丫鬟,赵茹岚暗暗咬了咬牙,忍忍……再忍忍……再过一两个月,等自己的身子大好了,再怀上个哥儿,到时看那老太婆可还看像上回一般的折腾自己?!   ——————   自家摆宴、外出赴宴,姜氏带着小女儿、小儿子忙忙的这奔、那跑的。倒是两个待嫁的女儿乐得在家中老实呆着,反倒清净了许多。   不过,韩筣那里,几位宫中的女史又加起了课,讲的都是宫中过年时的种种规矩、王妃过年时应遵守的规矩。还拿上回韩筣参加宫宴的事情当例子,念叨的韩筣脑袋都快炸了。   所以,韩家中最清闲的莫过于韩筃了。   第三十七章 春围   韩筃歪在火炕上,捏着怀中雪团儿肉乎乎的小肉垫,难得不用动针线的日子,还好家里有这么个小家伙给自己解闷。   想想小妹这回过年就七岁了,前几日嚷嚷着不许自己再捏她的脸,小弟又因是个男孩子,时常不在后院晃荡……   正想着,心里忽又冒出了前世自己的那两个孩子……心中仿佛针扎一般的疼了一下,忙闭上了眼睛。   自回来之后,除了头几日外,她再没想过那两个孩子。   不是真不想,而是不敢想……   自己已经回来了,他们则留在了上辈子。没了亲娘的孩子会怎样?韩筃不敢想。而这辈子会不会能生出他们两个来?韩筃更不知道。   可要是等自己过门之后,再得了孩子,把这辈子的孩子完全当成上辈子的孩子来养活,对于这辈子的孩子来说,却又似是不公平的。就像这辈子自己要嫁给白安珩的话,绝不能抱着同对宋裕慈一般的心思想他,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毛茸茸的尾巴在自己手心儿里一甩一甩的,雪团儿跟韩筣那里的雪球不同,雪团儿懒,最爱四脚朝天的躺着,有时犯起懒来时,它能仰躺在炕上,从西边儿蹭到东边儿、再从东边儿蹭到西边儿。   之前有一回,它还险些就这么四脚朝天的蹭到地上去,让眼急手快的夏蝉一把抱住了,可把众人吓了一大跳——那么高的地方,再把它脑袋磕坏了?   韩筣那边的雪球则正相反,最爱动,不管看见什么都要过去扒拉扒拉,韩筃每回去韩筣日那里的时候,都听她抱怨说“今天雪球又把什么什么给打了”的话。   夏蝉跟秋谷说笑时还道:“还好你家小姐嫁的是位王爷,家里好东西多的是,倒不怕打,要放在寻常人家,只怕好东西都不敢摆了呢。”   嘴角勾了勾,任脑子飞到那不着边际的所在,不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   忽听外面有人说话,没一会儿便进来报道:“白家二爷亲来的,送了小姐几支梅花过来。”   几枝刚剪下来的腊梅,上头或含苞待放,或迎雪怒绽,把屋中装点得鲜活了起来。   夏荷夏蝉几个笑得合不拢嘴,不等韩筃开口说话,就先给抬花儿的小子们打赏了一大串钱。   钱妈妈笑道:“这还没出正月呢,就惦记上了,还有六七个月的功夫,也不知要怎么熬过去呢!”   韩筃这几个月都叫她们打趣的脸皮厚了起来,听了这话也不理会,只叫人拿瓶子插好,自己这里留了一红、一黄,剩下的几盆分别送到了母亲房中一盆、两个妹妹处各一盆。   看着这两盆梅花再出起神来——来年二月就要下场了,可要给他预备些什么好呢?   ——————   转眼寒意尽去、春暖花开,二月间正是乍暖还寒的日子。   韩笙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跟着黑着一张脸孔的韩笵,朝着会场而去。   下了马,取好自己的东西,整整衣帽,便准备入场。一转头,正看见白家的人也到了,两边远远的打了声招呼,韩笙便凑了过去。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拉过白安珩手里提着的东西左看右看,一脸叹息之色的又塞回了他的怀中,冲着一脸纳闷的白安珩长叹一声:“唉,还没出门子就已经把我搁到了天边儿去了,可见就快不是我家人了!”   原本被他闹的有些莫名奇妙,这会儿听到他如此说,白安珩方明白了过来,含笑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又扫了一眼韩笙拿着的那些。   二人用的是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家什,那装笔墨的袋子、抱着吃食的兜子,都长得极像。可只要细看来,便能看出——阵脚疏密上面却有些不同。   自己的精细得很,韩笙的那个就略粗糙一些了。可那要看是跟谁的比,反正比一般人做出来的是不差的,可跟自己这个嘛……   把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韩世兄,请。”   翻翻眼睛,把心里的无奈不爽咽了回去,二人一先一后的进了考场。   九日后,多少竖着进去的,这会儿全都横着出来了?   韩家的家仆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车子正好跟白家的在一处,两辆车上的主子这会儿也正站在一起说话。   韩筝一脸的好奇,一边扶着车上的门框子颠着脚一边向身边人问道:“我二哥怎么还没出来?你看见你二哥了吗?”   白安珣板着张小脸,双手背在身后,努力做成一副沉稳像的看着前面仿佛逃难的那些考生们:“还没,想必就快了。”   “你说,你二哥会不会跟我二哥约着一起出来啊?”   白安珣歪头想了想,点点小脑袋,依旧板着张小脸道:“也有可能。”   以为会约好一同出来的二人并没有一起出来,先走出来的是白安珩,他在的位子离门这里稍近一些,再加上他平日里会习些武,走出来时不过比平时稍疲惫了些,并无大碍。   见到二哥出来,再装老成的小豆丁也老成不下去了,蹲下身子、扶着车辕子就要下去,被跟出来的下人们看见了,忙把他抱了下去。这会儿心里着急,也没顾上说什么“爷是大人了,不要人抱,拿个凳子我踩着”的话,人落了地,想跑又不敢跑,急急的往前冲着。   还没等他冲到白安珩身边儿,就见听身后一个声音尖着嗓子叫着“二哥!二哥!”然后,炮弹似的冲过了自己身边,冲向自家二哥身后不远处的韩笙。   于是,小大人再也装不下去了,几步小跑了过去,被早就看见了的白安珩掐腰一把抱了起来:“可等急了?”   小脸微微有些发红,到底点了点头:“二哥可累着了?父亲母亲正在家中等着呢,咱们先上车吧。”   后面不远处,韩笙被撞进怀里的小肉弹撞得直翻白眼,随后跟过来的下人们忍着笑把韩筝抱了过来,道:“三爷,二爷累着呢,小的抱着您走可好?”   肉弹出了怀,韩笙这才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气,挥手道:“上车上车,可有水?唉……我的位置正下风口,恭桶那个味儿啊……赶紧回家,我要沐浴!”好在,不是离的最近的,听说后头那一排的,前几天就熏晕了几个,被抬出去了。   “有有、有水。”下人应罢,又干笑道,“不过,二爷,咱们还得等等四爷。”   韩笙一拍脑袋,可不是么?这回自家来的可不止自己一个啊。   “那行,先上车吧。”   一直等到人都快散尽了,才迎着了韩笵韩大人——这位爷是被抬出来的。   原本就煞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没人样儿了,睁开眼皮看看来接自己的下人,这位大哥干脆闭上眼睛直接呼噜过去了。   远远的,韩笙就闻见韩笵身上的那股子馊味儿了,比自己身上的重了不知多少倍,他都怀疑,是不是这位干脆掉到茅房里去了?还好,韩家这回来的是两辆车,这哥俩正好一人一辆,不至于恶心到韩笙二人。   回了韩家,韩笙痛快洗了个澡出来,跟父母、妹妹弟弟们还吃了顿饭,这才回去一觉睡到了次日下午。等他醒来后,听说韩笵那边还没醒呢。直到后日上午,韩笵那里才醒了过来。   不过,人虽醒了,却又大病了一场。韩朴忙干脆请了位太医过来给自家这位娇气的大爷侄儿看病,足足调理到放榜的那日,才勉强下得了床。   韩筃、韩筣、韩筌,再加上瞪着一对圆圆大眼睛、一脸好奇的韩筝,全都坐在屋子里面,大眼等小眼的等消息。   韩朴虽人在朝中,能提前跟同僚处打探着消息,可细想了想,却并没这么做——自家二儿子那个不着调的劲儿,要是真没考上,自己提前打听反倒怪没脸的。   韩朴和姜氏这会儿也全都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时不时的便要抬头向大门口那里看看。   韩笙一脸的不自在,恨不能干脆回自己的屋里去窝着去,也不再受现在这股子诡异气氛。原本刚考完的时候,他并没太在意自己考不考得上,又考得如何。可到了这会儿,就是自己再不在意,让他们闹得也在意起来了。   “两个要不要叫笵哥儿他们……”姜氏一语未闭,就听外面传来鞭炮声,吓得一哆嗦,指着门口道,“听听,是哪一家?!”   下人们连忙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是西面许府。”   于是,众人泄气一般的又坐了回去。   韩笙实在受不了了,皱眉道:“不过就是一场科举,那七老八十的还有考不过的呢,何必自找罪受?”   “就是不听听你的,我还要听听我姑爷考得如何呢!”韩朴正想拍桌子话说,就听姜氏如此说道,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只瞪了韩笙一眼。   韩笙翻翻眼睛,又想再说什么,就听外面一连串儿的叫声传了进来:“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呼啦啦一下子,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第几?中了第几?!”   那下人跑了进来,喜笑颜开的报喜道:“恭喜老爷、夫人、二少爷中了第五十五名!”   “赏!赏!”韩朴长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连声吩咐道。   那人忙磕了个头,又笑道:“还要给二小姐道喜呢。”   第三十八章 出门   “白家二郎考了第几?”姜氏两眼一亮,连忙问道。   “白家二公子考了第三名!”自家二公子被别人家的二公子比下去了,这事原本似乎不应该让人这么高兴,可考得好的那位却是自家未来的女婿,那自然就是不同的了。   “再赏!赏三倍月钱!”姜氏继韩朴之后,又挥了一次手,下人们脸上笑得更欢实了,连忙上来道喜。   等众人乐够了、笑够了,这才有空去想别的事,姜氏疑道:“可有看到四爷的名字?”   那下人脸上僵了僵,忙道:“小的一时没看到呢,先看见二爷、跟白家二爷的名字就先回来报喜了,后头还有人看着,许靠后了些,一时没看见也是有的。”   “行了,你先下去吧。”韩朴又挥了挥手,命人准备宴席、并送到白家贺礼。   头三名的名字在榜尾,五十五名的名次则在正当中,下人们无论是从头往后看、还是从后往前看,怎么可能找不着韩笵的名字呢?   这话韩朴都不必问,必是没中,只下人们怕看漏了,才要再细找找。   不多时,报喜的官差上门了,果然韩笙中了五十五名,至于韩笵那里,直等到天黑下来了,还没看见报信的。下人们倒是都回来了,只说没看见四爷的名字。   韩朴心里清楚,乡试时,听说是大哥托了托人,才勉强挤了进去,可在京的会试就没那么容易了,没有真凭实学,怎有可能会考得中?   不过见了韩笵自然不能如此说,韩朴略安慰了几句,道:“头回下场,难免有一二失利,不过再等三年便能又下场了,这三年间你潜下心来再好生读书,自然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   韩笵的脸色依旧没养回去,还是煞白煞白的,听他这么说,先是打了个哆嗦,干笑道:“二叔说得是,这回运气不好……身上有些不适……下回就好了、下回就好了。”可一想起那几天几夜在里头熬着,吃的、喝的都比不得家中。炉中的炭火灭了,竟不知怎么才能再把炭点着?又有那倒春寒的小风一吹……这日子哪是人过的?!   自己怎么就不是长子呢?!要不然,身上就算没有功名好歹还能继承家业呢!不过,身为世家大族的子弟,就是不读书又能如何?拿钱捐个小官不也是一样么?只家里老爷子不与理会,不肯花钱,老太太虽肯,到底年岁大了、又是个妇道人家,无人可用,自己又找不着门路!   想着,眼珠转了几转,见韩朴还板着张脸念叨着上进的话,不由得有些头疼,忙按着脑袋,叹了口气道:“二叔,头疼的厉害。”   被生生打断了话,韩朴运了运气,板着脸哼了一声:“好生养着吧,我先去前头了。”说罢,便出了门。   后面韩笵方松了口气,眼珠又转了起来。钱,有祖母给的三千两……话说,自己进京后,竟还没找着地方把这些钱给花出去,可见是那二叔管得太宽了些!他又不是自己的亲爹,何必如此严苛?   自己分明是个男子,他却跟养闺女似的把自己关在家里,又算怎么一回事?   磨了磨牙,上一回写信回去跟老太太诉苦,她只让自己安心读书,只怕是自己那个嫡母又在她耳边下药了。现在自己没考成,只怕更会嚼舌头了……   对了!   两眼一亮,韩笵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回不是没考好么?!不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就说二叔为了不让自己考过他自家的儿子才关着自己,不叫自己出去找有名望的大儒交际,这才失利的!让祖母做主,说叫自己搬出韩府不就成了?!   想罢,忙坐到桌子边儿上,拿出许久没动过的砚台墨条狠命磨了起来,心中琢磨措辞,势要写上一封让祖母看了就定为自己做主的绝妙文章来!   韩筃含笑坐在炕上,就着窗外的亮光低头绣着一双鞋面,花样沉稳、颜色也不打眼,却依旧精致无比。这是她自一个月前就开使绣的了,想预备着给白安珩在殿试那日穿的。每天得了功夫便要绣上几针,定要在四月二十一日前弄出来才行。   自己的嫁妆霞帔早就绣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再过几个月,看自己会不会再高了,才最后封针——那个倒不必自己弄,自有家中下人来做。   韩家的菜谱她也全都背了下来——因上辈子背过、过门后也做过,所以倒是简单得很。再加上和韩筣又一起琢磨出来的一些新菜的菜谱也依次添加了进去,倒是更新鲜有趣一些……   “咪、咪”两声,雪团儿刚吃饱了食儿,伸了个懒腰,几步跃到炕上,钻到韩筃怀里,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仰倒在她腿上,打着哈欠盯着韩筃穿针引线的手看个不停。也就是它,要是换成韩筣的那只……   听说那三位女史现在只要是该韩筣“上课”的时候,就一定命人把那个雪球儿抱走,不然,它必然会从头裹乱到尾,谁也别想安生。好在,因为这位小祖宗可是五皇子殿下送来的宝贝,谁也不敢轻慢了它就是了。   脑中刚想到韩筣,就见韩筣竟然过来了,进了屋,见韩筃正在绣鞋,而雪团则在她的怀里,韩筣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儿,去戳小雪团儿:“还是你的这只老实,我的那个昨天都爬到房顶子上去了!”   “你不日日都拿绳子逗它玩儿么?怎么这会儿倒嫌它烦了?”韩筃只笑着,手上依旧不停。   “闲的时候它折腾也就罢了,我累的时候它也闹我呢。”说着,头伸了过来,看向韩筃手中的那只鞋面儿,眨眨眼睛,“二姐姐,这鞋要是给我绣,非得把我绣瞎了不可!”   “少混说,哪里就瞎了?”说着,依旧看也没看她,细细的把一处花蕊绣罢,放问道,“怎么有功夫过来了?”   “几位大人开恩,说明儿许歇上一日,我想着,在家里都快憋出病来了,明天倒想上街上逛逛。”说着,轻轻摇晃着韩筃道,“好姐姐,可好陪我出去一趟?”   无奈抬眼看了她一眼:“十日前不是刚出过一回门?”   “我怕以后更没日子出去了呢。”韩筣忙冲她直眨着眼睛。   看她说得可怜,韩筃这才叹道:“罢罢,就当是累上一日吧,谁让我比你大上几个月的功夫?你这姐姐,可是不好当。”   韩家两位小姐要出门,打过招呼后,马车皆准备妥当,只等着次日送二位出门。   就算是大家闺秀,也不是真都日日死闷在家中,哪儿也不许去的。二人虽在备嫁,可要是想着松快松快,去一些闺阁女子们常去的地方,只要带齐了下人,父母自然不会死按着不许孩子出门。   韩笙虽在备考殿试,按理说这些天应或在家中好好读书,或去拜访京中名儒讨教学问。可按韩家二爷的话说——能学的会的早就学会了,要是想不通的,就是这些日子日日扎在书堆儿中,也学不出个状元来。故此,一听说两位姐姐要出门,立时拍着胸脯护送二人出了家门。   能春围能考中的,后头的殿试上再怎么也不会真个落选,不过二甲三甲之分罢了,反正韩朴是不指望自家这个二儿子能给自己挣个一甲前三,也就任他去了。   前面韩笙骑着高头大马,外面小厮婆子丫鬟们护送着车马,两位小姐带贴身丫鬟一路说笑的指点着外面街道上的玩意儿,不时有小厮飞快跑去,把小姐们指出来的东西买到车上。   看着热闹繁华的街市,韩筣忽然轻叹了一声:“以后,怕是想再这么出来,都不容易了吧?”   做姑娘时,没有家中兄弟、长辈陪同是不大好出门的。可就是嫁了人,除了走亲戚串门之外,家中的锁事就能把人活活缠住,虽出门比当姑娘时容易些个,可又哪有那些功夫?   韩筃笑笑:“到时会有其它事要忙的,只看你懒不懒得出门了。要是真想出来转转,却比现在便宜得多。”——只要不是宋家妇,没那么严苛刁难的婆婆在上,想出门,倒还真不是太难。   “可我……”抿了抿唇,韩筣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她要嫁的人是王爷,还没嫁进去呢,就日日学规矩学得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真要嫁过去了,她只怕会把自己生生憋闷疯了。   “只怕你到时更要忙呢。”韩筃宽慰着道,她知道,这些日子是因为忙,韩筣才没有前些日子刚得知自己会嫁进王府时的惶恐,可如今一静下来了,就忍不住的会去想。这种事,越去钻牛角尖就越走不出来,“你要请安的,可都在宫里呢。”   三位年长的皇子都已经出宫立府了,虽五皇子没有了亲生母亲,但身为皇子妃,还是要隔几日进宫请上一回安的,等到了年节之时,更是不能落下。   韩筣先是苦涩一笑,忽又道:“咱们平常出来都有这许多人跟着,若是路窄些,岂不是只有自家人就能把整条街给堵了?”   韩筃失笑道:“若真有这么窄的路,事先知道,又哪里会走?”   韩筣挑挑眉毛,掩住心中的失落:“是啊……”大家小姐出门,跟着的人又怎么能少得了?   第三十九章 开怀   没一会儿,车便停了下来,外头韩笙冲着帘子处道了声:“到了。”   丫鬟们忙服侍小姐们戴上围帷、摆好脚凳,扶着二人从车中走了下来。   几人今日并没出去踏青,而是到了东十四街的一处专卖胭脂水粉的店门口。这里面有南来北往的新鲜货色,里面卖东西的也有几位是专门接待女客的妇人。   除了这家店外,还有几家卖布匹、首饰、定制衣裳的店,也都多是接待女客的。   平日里来这儿的多是些大户人家的奶妈、丫鬟,不过也时常有些小姐们约上小姐妹出来逛逛。街上不能随意乱走,进这些店铺中谁还会管着?   左右转了转,买了些新鲜的玩意儿叫人拿到车上,再出来时,韩笙笑指着不远处道:“可要去歇歇脚?”   从围帷中看向韩笙指的永福楼,韩筃点了点头——以前外出时,也曾去过两回,里面雅间极是清净,饮食也是不错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永福楼底下,要了间二层的雅间,进了屋子,这才摘了帽子,左右看了看,这才坐下朝窗外张望了一眼——窗子正对着对面的雅艺斋。   韩筣先看了看雅间中的装点,随意走到了窗边,不知看见了什么,一脸的好奇,冲韩筃挥了挥手:“二姐姐,他们在做什么?”   外头雅艺斋的大门口人头涌动,几个店中小二正站在台阶上头不知摆弄着什么,韩筃也一时没看明白,韩笙凑过来朝外头张望了一眼:“哦,怕是有人对出了对子,又或是有人斗诗得了什么贵人的青眼,正往外挂呢。”   “对子?”   “斗诗?”   韩筃和韩筣两人同时开口疑道。   “对子,就是对出了雅艺斋店中出的上联,赢了请席。斗诗,就是不知道哪几个喝高了的又在里头做出什么诗来,正好有哪位贵人过去,听了喜欢,便把那做出诗来的一席请了,再叫人把做出的大作挂出来。”说罢,韩笙便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要不刚头我怎么不说带着你们去那边歇息呢?那雅艺斋白白起了个好名字,可里头几层楼却全都是打通了隔板的,一群酸书生在里头之乎者也,声音大的烦死个人,倒不如这永福楼里清净自在。”   带着女眷去雅艺斋?除非韩笙想回去吃板子,那里头坐的可都是些穷酸书生,虽不会调戏动手,可要是哪几个吃多了酒,胡言乱语起来,那被说到的小姐名声可就被毁了。   之前便出过一回事,有那不知深浅的大家小姐心中好奇,缠着自家兄弟非带着去雅艺斋里见识见识。   本来这位小姐是想去瞧瞧才子的,没想到,进去后自己的模样反被人瞧了去。有几个喝高了的,兴致大发的做出诗来,把那家的小姐的品貌赞了又赞。偏诗中又有股子风流意,把这位原本品貌中上的小姐硬是传成了倾国倾城,又有许多好事的人弄出了些个香艳的角本出来,害得那些体面人家都当是这家的小姐不守规矩、私会外男、没有妇德。   最后,毁了名声的小姐只得带发出家,住到了自家的家庙中,终生青灯古佛才算罢休。   有这一事之后,那雅艺斋中便也安排了几个雅间,便是专门为了应付这些事的,再有那些不愿意露面,却喜欢听外头书生张狂的达官贵人们,偶尔也会坐到那些雅间之中隔着门板听动静。   反到是这永福楼,因里面出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相互间知道深浅,便是真遇上了哪家的小姐夫人也会依礼行事,并不逾越。就是有那些浪荡风流的纨绔,却也知道深浅,并不敢在这里惹事。   只略瞧了瞧,见对面雅艺斋门口果挂出了一副对子,韩筃二人便知,这是有人对出了里面出的对子来了,便不再瞧,回到桌边,兄妹三人用起了吃食,外带说起话来。   没一会儿,外面跟着韩笙的小厮来报:“二爷,孙府的三爷、李府的大少爷刚进了隔壁间呢,知道您在这里,请您过去说话。”   韩笙略点了点头,冲二女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先用着,有事派人过去叫我。”   他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要是只陪妹妹们一阵、说说话儿什么的还成。可要是一整天就只陪着她们两个,多少也是有些无趣的。这会儿得了人请,自然立马出去先应酬了再说——不是这个机会,这两天父亲还要拘着他不许他出门乱走动呢!   那边韩笙出了门,这边韩筃二人便命人取了几件今天新买回来的东西拿出来瞧了起来,更有几匹布,是京中还没见过的新鲜样子,这会儿姐妹二人正拿在手中,琢磨着做成什么更合适些。   “这匹给母亲做个褙子倒合适,颜色也压得住。”   “这个花样儿倒是新鲜,以前再没见过的。”   韩筣拿起了一匹上头印着翠鸟的图样看了看,忽轻叹一声:“可惜,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就是被封在布中的,哪里飞得起来?”   心中一动,抬头看看脸上挂着萧条的韩筣,韩筃沉吟了一会儿,见左右丫鬟都没死围着二人,复低下头去:“这些日子,我总在想……”   见她只说了半句,韩筣不由得好奇的抬头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那日你问我的,之后该怎么办的话。”说着,抬头冲韩筣一笑。见她一脸的惊诧,显是没想到自己忽然说到这上头来了。   顿了顿,韩筃抬头看向那边窗外,雅艺斋的二层的一处窗户口,由上到下已经挂出一个大红灯笼,灯笼下头还挂着一幅长长的红布,上头用墨笔写着今日新出的对子上帘,原本的那副因被对出来了,所以这会儿已经取了下去。   “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种什么样的因,就能结什么样的果。”上一世,自己宁可违抗父母之命,也要嫁进宋家门,后头得的果,都是因自己的识人不明而起。   说罢,笑着又看向韩筣:“我虽不知道皇家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如何过才能顺心舒适,却知道,不管是进了哪家的门,只要心中存了不平、藏了怯意,那便是由根上怕了,一旦真怕了,就再难过得顺当了。”   韩筣愣了半晌,两眼直愣愣的看着韩筃,这位二姐姐平素行事沉稳,虽也时常有小女儿作态,却轻易不会妄言。今日她同自己说的这些话,是平素再没从她嘴里听过的。道理,自己也是明白的,可因为……之前的种种,让自己一听“皇家”二字,就先厌恶了起来,只想躲得远远的,恨不能干脆拎起包袱彻底逃出去才好!   所以,她才时常向家中下人打听外面人家的生活,所以,她才巴巴的点起了自己屋里值钱的东西。可在心底,她却清楚,任何的不合时宜,都极有可能让她最终和那位想要出府再嫁的李姨娘似的,连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虽她是位小姐,还是被记到了夫人名下的、正准备要嫁给当朝嫡出五皇子的小姐。但要是她真敢露出一二分来,最终能落得个青灯古佛便是最大的造化了!   因此,虽有那些个想法,却也只敢在脑中转转,没敢露出来叫人知道。但心底的不平,却让她但凡能找着机会,就总想一次、又一次的出府来瞧瞧、逛逛。   而如今,她能听得出来,韩筃所说的,都是贴心的话。家中的姜氏虽不是亲生母亲,却待自己比最早知道自己是庶出时所担心会遇到的那种家中主母要好出太多太多!韩朴虽不常同自己单独说话,却也从没露出过嫌弃、不喜的模样。   更不用说苏姨娘……她全身全心的,都只有自己一个!只要自己能好好的,就是她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她也能忍下去!何况如今因为自己在,她在府中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太多太多。   日子,可不就是自己一步一步过出来的?   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她知道,她清楚,就算是回到以前,想要找个真正贴心的人,也是难上难,何况这里?   “姐姐……我知道了。”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闷意,“谢谢。”   韩筃不解的看着她,不知她忽然谢个什么。这些事,也是她从白安珩对自己的态度、由自己身上思己推人才想通的。不然,心中时时抱着前世的种种,她就算嫁到了白家,只怕对着白安珩那一腔付出,也只能还他个相敬如宾吧。   虽说这世上还有许多人的付出了太多,却没得到应得结果的事,但真心努力过,总比打头就不抱半丝希望的要好得太多了吧?   韩笙再回来时,就见自家两个妹妹正靠在一处,拿着小二儿不知什么时候取过来的笔墨正商量着什么呢。   “……位置又好,这许多年了,早有了口碑,等做出来后,叫掌柜的先搭着送熟客一些,再叫店上摆出来……就一瓶瓶交叉着摆着,让人看着别叫人给碰倒了……”   第二十章 跨马游街(上)   听罢韩筣的话,那边韩筃点点头:“不如让他们烧成一色素白的小瓷瓶子,只上头的花色不同,哪个颜色的花色,就用来装哪个颜色的果子酱?”说罢,又疑问道,“先时搭着卖自然好,可之后呢?你不如自己开个店,专门用来卖这个?”   韩筣连连挥手:“那行子哪里做得出那许多?我是叫她们好几种果子混着做的,这东西又放不了太久,少做一点子新鲜新鲜还成,做得多了,只怕连两日都放不住!只等到时这果子酱的收益,算我两成就好!”   韩筃笑道:“随你,只这上头的花样儿可要你来画,我可不行。叫外头的匠人们画,又怕带着匠气,倒不好。”   韩笙扭头看看门外,又再转过头来看着屋里跟着的几个丫头,抬手搔搔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怎么自己才出去了这么一会儿,两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就要改当商贾人家的千金了不成?   好不容易才把两个逛街逛起了做生意兴致的妹妹劝起了身,韩笙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一打听方知,合着因为姜氏已经把预备要给两个女儿做陪嫁的店铺都提前交到她们手里了,今天逛了几家店后,她们竟起兴要打点打点生意了。   “我说,你们两个至于如此?还怕以后过日子艰难不成?”韩笙忍不住嘴贱的问道。一个,要嫁进皇帝重臣家当儿媳妇,一个,要嫁给实打实的王爷,难道还怕家资不够花的不成?   “打发时间罢了。”   “解闷嘛。”   韩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反正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解闷了是吧?   几人出了雅间大门,韩笙忽见前面不远处一个人有些眼熟,愣了愣,忙迎了过去,抱拳笑道:“这不是郑长史?怎么,莫非五殿下……”   那郑长史见韩笙几个过来,脸也是堆起了笑来,客气道:“果是韩二公子,我说刚才见着那几个小厮眼熟呢,您这是……”   “陪着两位妹妹出来买些东西。”说着,便朝后让了一让,见后面两个由丫鬟扶着冲自己微微福礼、带着围帷的两个姑娘,政长史心中了然——这二位中应有一位是自家未来的女主子。   正说着,楼上传来脚步声,就见五皇子已下楼而来。   出门在外,尤其是五皇子正是鱼龙白服,不必当众行礼,更不用在这里一跪跪上一地。   韩笙低头作揖,心里面不由得琢磨了起来,要是偶遇郑长史倒还说得过去,现在五皇子自己一个人跑下来……怕是听说了自己带着三妹在这里?   五皇子含笑冲韩笙点头,叫他起来,眼睛朝后面那两人看了过去,隔着围帷,也不知哪个是哪个——毕竟,这姐妹二人身量相仿,又穿着一般模样,让人一眼认不出来也是有的。   稍说了几句话,五皇子转头冲政长史交代了两句,方含笑冲几人道:“街市喧闹,刚刚雅艺斋中又出了大作,引得京中学子前来欣赏,只怕出行不易。不如叫郑德带人随行,路上也好护着些。”   韩筃暗中含笑的推了韩筣一把,韩筣只好低着头,心中也冒起了不大好意思来。或是客套,或是怕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冲撞。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会儿他过来安排人随行护着,也是一番好意,更是一番用心。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用没用心过,得出的果,怎么可能相同?   韩筣这会儿方再抬起头来,朝五皇子看去。相貌虽不十分出挑,可蕴着身上那气度、仪态,却是十成十的男儿郎。他身上带着唯有上位者方有的气势,可那气势却没有高高在上的藐视,反而给人一种平易近人感觉。   观感不差,虽然他家里有儿女有小妾……不过,放在当下,倒也不是不能和他将就着、试着过过日子!   出了这一回门后,韩筣变得格外老实了起来,之后再没说过要再出去转转的话。连姜氏说要在五月初一那日,想带着三个女儿去秋露庵上香散心的事都懒得去。   韩筣不去,韩筃也不想出门,两个姐妹这几日除了预备要绣的嫁妆外,还整日家琢磨起了几个要带走的铺子要如何改、添东西的事来。   姜氏哭得不得的跟韩朴抱怨道:“早知道我就不先告诉她们两个要陪嫁的铺子的事儿了,她们两个竟一门心思的都钻到这上头来了!”   韩朴摸着下巴上的一缕胡子:“就当让她们散心解闷了,不过是些小东西,也不怕她们糟害,店里的那些掌柜的都是老人,不会一味由着她们胡闹的。”   四月二十一这日,韩笙一大清早便进宫去了,一众贡士列队进殿,依次坐到位子上。不多时,皇上便带着大皇子、五皇子走了进来——至于三皇子……皇上虽气他的不自爱,却也欣慰他的省心,如今日这等事情上,便也让他省心的不必跟过来了。   当众宣了题目,下面贡士们便一个个或低头沉思,或举笔琢磨,或研墨思索,不多时,便有人有了头绪,提笔书写起来。   满意的点了点头,皇上朝下方扫了一圈,在如韩笙、白安珩等年轻士子身上一一看过。这些,都是朝中臣子家的子弟,身为官宦人家的孩子,却无纨绔之风,反而一心好学,可见其家风严紧,其子好学努力。   其余的,或有某地某大儒的学生,或为某世家的子弟,大多均在科考之前便在当地小有名气,能留到如今,可见应是名不虚传的。真正的贫寒子弟自然也有不少,也多是拜了清流名师为师,认真读书读出来的。   匆匆一日过后,次一日,便是发榜之日。   韩家众人再次一心忐忑的坐在正屋,只等着宫中消息。虽知已经过了前头那一回,怎么也能得个名次,不过是二三甲之分,连韩朴看过韩笙墨出来的文章后,也并没再骂他,可见做得还是可以的,可如今一家人却如何也安不下那心来。   好容易,外头终于传进了动静来,在宫门口看榜的小厮一口气的跑回了家中,嘴巴笑得都要咧到脑后去了:“恭喜夫人、恭喜二少爷、恭喜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三少爷,咱们家二爷得了二甲第七名!”说罢,喘了一大口气,趁着姜氏还没来得急起身说赏时,又高声道:“二姑爷是今年的状元!”   听了头一句话,姜氏人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又跟着听到了第二句,愣了半天,忙声音发颤的连声道:“赏、赏、快赏!”   状元?白家二郎的文章做得好,韩朴回来后也夸过几回。可一同考试的有那许多的学子,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也未必是那最好的一个。   若是今日白安珩被点为探花,倒可能是因其相貌生得讨圣上的喜欢、且又是同拔人中模样好的人中学问最好的那个。可被点成了状元……可见必是其学识盖过了其它人!   殿试之时,都是皇上亲出的题目,同之前的会试不同,并不要人做出何等锦绣的文章来,重的却是朝中之事。   如此一来,如白安珩这等官宦人家的子弟,就占了不少便宜——尤其是家中父兄回来后会同他们说道朝堂之事的,自然比其它死读书的学子要占些优势,可要想考中状元来,仍是难得的紧。   韩笙抬手摸摸鼻子,长叹了一声:“唉,孩子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好啊……”   姜氏抬手照着他的头就是一巴掌:“都当了进士的人了,竟还这么没大没小的!”一语未落,外面敲锣打鼓的,便有官人上门报喜来了。   一甲前三虽格外抢眼,可二甲进士也不是虚的。一甲固然要三日后跨马游街,可后面的二甲三甲进士们也是要一并游街的,只是不像前面那三位似的如此抢眼罢了。   等到了次日,韩笙收拾妥当,一大早便入宫学规矩去,人到了里面,一百来口子中左右一打量,便一眼看到了白安珩,走到他身边儿后才长叹一声:“昨儿个可辛苦?我家母亲姐妹险些把我唠叨死,光这两日的衣裳就准备了足能穿上三个月的。”   白安珩先是一愣,随即失笑起来:“家慈也是一般。”拉着他又是哭又是笑,唠唠叨叨的说了半日,后又跟着父亲去祠堂祭拜了列祖列宗,更不用提这两位难兄难弟的好日子还都是在这一年之中?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禁生出些同病相连的感慨。正要再说话,就见那边的礼仪官已经走了过来,忙止了说笑的意思。   ——————   马车备好,众小厮、丫鬟、婆子跟了一大群。   姜氏带着三个女儿、小儿子,一大清早便收拾妥当,到了一处街道之中的酒楼上,进了间临窗的雅间方才松了口气。   “所幸一个月前便订好了这个位子,不然今日只怕就要同外面那些个人在下头混挤着呢。”看着下面街道两边人头攒动样子,姜氏心中颇有些心有余悸。   好在,她还记得这些年间众进士跨马游街的盛世,在京城之中,这可是除加恩外,只三年才有一回的盛事呢。   第四十一章 跨马游街(下)   “二姐姐,听说今天还有什么榜下捉婿呢,白二郎要是叫人给捉走了可怎么办呢?”韩筌仰起脸来,眯着眼睛,胳膊支在窗框边儿上,冲韩筃坏笑着。   韩筃抬手就要去掐她的脸,又听韩筣在一旁打趣到:“你当咱们这么早过来、又带着这许多下人过来是为何?还不是为了把白家二爷抢回来当女婿?”   这话捉狭得韩筃牙痒痒的,放过了韩筌又转身去搔韩筣的痒。   下头街道上面全是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家中小有家资的,大多都提前些日子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中订好了位子,更有些个这个楼那个院的姐儿们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见缝插针站在人群之中,不时嬉笑玩闹,让周围的闲汉们看直了眼。   不多时,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喊着:“来了来了!”过了一小会儿方听到乐声阵阵,等那一行人拐上这条街道,方看到官兵护送下的、当先三个骑士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打头一个,便是白安珩。果如之前家中下人、韩笙等人说的:在家中养了两三个月,人就白回去了。   星目灿然,剑眉高挑,脸上含笑,虽当先走在前面、且因他年岁最轻,路两边的花儿啊、朵儿啊的,也大多都是冲他招呼过去的,可他却似并不太过在意似的。仔细瞧时便能发现,来来往往丢过来的那些荷包、花卉、戒指、手帕什么的,都被他轻夹跨下的马匹,便一一轻松躲了过去。   虽在家备考了这许久,可但凡想起当日落岸之时的事,还是让白安珩心中难安——自己这身手若是再强一些,许那日就不会如此危险了。因此,人在家中之时,虽依旧以读书为主,却也从没落下过骑艺、身手。   下面百姓看得两眼直发亮,当先的状元,竟是位未到弱冠的翩翩少年郎君,人生得风采模样、竟比当年那位风流誉满京城的探花郎不在话下!   相比起来,后头的那位人到中年、且还微微有些发福的榜眼可就不大招人搭理了。最后的那位探花郎,人在二十五六左右,生得也是风采翩翩,可前有少年状元相比,反倒不那么引人瞩目。   榜眼骑在马上,见前面花海一片片的朝那位不过十七八岁的状元泼去,不由得苦笑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半个马身的探花身上。   那探花也是一笑,能当得探花,学问是其一,可品貌也定能入得皇上的眼,可今年这一甲一出,倒把这个例子给破了。   好在,二人年岁较大,今日游街虽是极风光的大事,却倒没有那份争强好胜的心思,也不必刻意去别那霉头。少年英才本就不凡,他们二人都是考了几回才得中的,人家一次得中,除了家世渊源之外,本人也是文采过人的,若连这些都要气,那早就能被气死个百八十回的了。   白安珩纵着跨下的马,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有些个轻的、不会伤人的花花草草,倒也不是非躲开不可,至于那些个帕子里面裹着戒指、簪子、钗环一类的“暗器”,却是能不挨上就不挨上,不然,回到家中身上指不定就会青一块紫一块了,叫母亲知道,又是一顿好说。   正走着,忽听左边高处传来一声“二姐夫”的清脆声音,叫白安珩不由得下意识转头,就见左前方的一处酒楼的二层窗户中,几个女子正站在里面,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儿高抬起手来,把个不知什么朝自己丢来。   在她身后,正站面个一脸诧异为难,想要把那小姑娘拉回去的女子,见自己向她看去,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脸上微红,垂下眼眸。   白安珩眨眨眼睛,那小姑娘的手软无力,丢的东西才刚扔出窗去,就歪歪扭扭的朝下头落去,哪里能丢到自己身上?   忽的,双腿一个用力,打马朝那窗下飞驰而去,在众人惊呼声中猛然勒住马头,抬手,轻巧接住丢下来的那张帕子——淡粉的帕子,上面绣着两只滚成一对儿毛球儿似的白色鸳鸯眼儿的小猫。怪道丢不远呢?一张轻飘飘的帕子,又是个小姑娘丢出来的,哪里丢得远?   想着,又抬起了头来,下面那倒抽冷气的闲人们这才拍起了巴掌来,还有那吹起口哨起哄的。   韩筃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特特跑过来接住了那块帕子,见他再向上面看来,匆忙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儿,却不想,又被身边的韩筣韩筌笑闹着硬往窗边推去。   心中无奈,再抬头时,就见他仰着脸,脸上肆意着笑意,把那块帕子抬手塞到了他的怀中……   见状元竟接了人家丢下来的帕子,旁人更是起哄的闹了起来,手边有的、没的,随便爪了什么都恨不得丢到状元的身上去,让他顺手接住才好。   东西少时、轻时,白安珩还能躲上一躲、挨上一挨,这会儿见人群有些个失控,不知哪里竟飞出了把鸡毛弹子,于是,身手敏捷的状元立即策马扬鞭,赶紧跑出了这条街道。   “你这丫头,哪能如此混叫?”姜氏拿手戳着韩筌的脑门,好笑道,“你姐姐这还没正经过门儿呢,让人听见了,成什么话?”说虽这么说,可今日到底不同往日,她小孩子家家的,刚才喊得那一嗓子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怕叫人听见,可规矩还是要说的。   韩筌吐吐舌头,拉着姜氏撒起娇来:“母亲,我以后再不敢了……”   “不行!回头好好学学规矩,一个月不许你出来!”   “母亲……”   几个丫鬟忽然指着下面叫了起来:“二少爷来了、二少爷来了!”   韩笙同二甲、三甲的众进士们骑马在后,这会儿才转过路口来。不过他年纪轻,又有一副好相貌,又是自幼熟悉马术的,骑在马背上,自然非是那些寻常的书呆子们可比得了的。   他人生得精神,又年轻,这会儿才游了不过一半的路,身上就落满了花花草草。   韩笙不比白安珩,白安珩是当头头一个,要是见丢过来的东西多了,还能加加马速,躲开那些“暗器”。韩笙却是混在人群中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且还都是些不大会骑马的书生,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可都得硬挨!   这会儿,连头上的帽子都歪了!身上的喜服也有几处叫不知什么花儿的花枝子、叶子给染了几大片,红的、绿的连衣裳的本色都快看不出来了。   姜氏伸头看了看,不由得失笑起来:“晚上回去好好叫他泡泡澡,还好他还算机灵,那些个朝脸上丢过来的都让他躲去了。”   韩筃几个也笑了起来,忙叫丫鬟们抬出几个篮子来——里面装的都是些鲜花儿,皆是自家园子里面一大清早采的。姜氏打着,下面连小姐带丫鬟,乘着乱,把这些花花草草都往韩笙身上尽量丢去。   韩笙那里还纳闷着呢——怎么这条街上的人手中的花儿有这许多?前面一甲过去竟没丢光么?   心中纳闷,便抬头四处张望起来,这一看一下子就把他的鼻子气歪了——自家端庄的母亲大人,正带着三个姐妹、伙同众丫鬟朝自己这边整篮整篮的泼花儿呢!且还是自家花园子里种出来的花!!   母亲大人,您果真童心未泯。   ——————   跨马游街后,众进士入宫,稍作修整,便要参加琼林宴。   白安珩整好衣物刚出来后,就见韩笙一身狼狈的走了过来,要进里头也去换身衣裳,见他连脑门上都被不知什么花汁子给染黄了一片,白安珩不由得愣了一愣:“世兄,你这是……”两人还没正经结成亲家,这会儿叫内兄不合适,二人又还没取字,只好拿世兄先将就着。   韩笙叹了一声:“唉,别提了。”家中慈母带着姐妹们一起发疯,让他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就是说了,也不过只能换回些许同情罢了。   “你……先去换换衣裳吧。”还好,因一会儿要参加宫宴,衣裳等物都是早备好的。   见韩笙走了进去,白安珩方转过身来预备要朝歇息的所在过去,同行的榜眼吴子辛疑道:“韩兄莫非是叫人榜下捉婿了?”连衣裳都颇有些凌乱的模样,说不准,还真可能被人捉了也不一定。   白安珩想了想,也一心纳闷:“韩兄家中早已定过亲事了,便在今年……”   “呵呵,如此年轻的进士,外人哪里看得出来?”吴子辛感慨的笑着摇摇头,手下意识的放到自己那个有些浑圆的肚子上,“真真是少年英才啊,若是没虚度这些年光阴……”说着,又不住的摇起头来。   白安珩含笑道:“吴兄才学扎实非凡,家父时常说我,虽有敏才,却且需捶打呢……”   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未来的女婿,韩朴眼中、心中,全是满意之色,抬眼往白錾那里看去,正见他也含笑的朝自己这边看来,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   圣上坐在首座,环视下面众位进士学子,心中自也是满意非常。   第四十二章 老太太遣人   白安珩是少年状元,来向他敬酒的人自然不少,席中又有斗诗斗词,不必一一提及。   等到了宫宴尽散坐回了马车之中,方一头滚到里面的软垫上,抬手按着额头,再也懒得起身。   跟车的侍砚忙把预备好的睡酒汤放在车上小几上,劝道:“少爷,少用点儿吧,不然一会儿再下了车一着风,头疼。”   白安珩唔了几声,直到车子走了一小段路了,方靠着车板坐了起来,接过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收拾了碗,又忙递上热乎乎的巾子,侍砚虽重活儿做不了,可这些还是能做上一二的。见白安珩擦了把脸,脸色这才略有些好转,心中方安了心,笑道:“少爷今日可是辛苦了。”   笑着摇摇头,白安珩叹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我今天换下来的那身衣裳呢?!”   “衣裳?”侍砚愣了愣,“可是您在宫里换的?”   “宫里……”白安珩心中一忽机灵,忙伸手进怀去摸索——没有?!上翻,下找,侍砚吓了一跳,以为少爷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忙问道:“少爷,可是少了什么?掉到宫里去了?”   那东西要是掉到宫里去了……那可是她的贴身之物,怎能让外人得了去?!   心中发紧,越发四处乱摸乱找了起来,忽然一时摸到袖子中,抽出一条淡粉的帕子,看到上面绣着的那对儿猫儿,这才长松了口气——是了,自己生怕丢了、忘了,换过衣裳后特特收到袖口时面,生怕一个不注意再找不见了。   淡粉色的帕子?   侍砚疑惑看了看自家少爷的脸,见他整个人浑似松快了下来似的,知道这便是他要找的东西。可……自家少爷一个爷们儿家家的,哪里会用这种颜色的帕子?这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啊!   可韩家送来的东西里面,似又没见过这个?也是,韩家送来的,可都是做给少爷、夫人、老爷的东西,就算是出自韩二小姐的手,也没有把小姐贴身之物送人的道理……   等等,今日少爷跨马游街,莫非是什么姐儿、哪家小姐丢给他的吧?!再不然就是宫里的哪位公主什么的?!看少爷这副紧张模样,莫非他也相中了人家?!可韩家小姐要怎么办才好?!   侍砚心里越发纠结了起来,他自幼忠于少爷,眼里心里就只有少爷一个主子,可他又是白家家仆,自然知道忠于少爷还不够,还不能引着少爷走上歪路。   白家家风秉正,既然与韩家小姐定了亲事,就要遵守白家规矩,哪能在外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今日既然有了影儿,自己为了少爷好,可要告诉老爷夫人去?可他是少爷的仆人啊,更应忠于少爷,而非事事都要报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可要是真让少爷在外头有了别的什么心思,便是对不起白家、对不起少爷……   侍砚越想,心里越乱、脑子越混,左思右想都没得解。咬咬牙,他不想出卖少爷,可也不能眼见着有事不劝,等少了犯了错再说可就晚了!不如,自己亲自劝劝他?想是今天吃过酒了,不知遇上了哪个,只是一时糊涂?   定下心思,就想开口问上一句,可见白安珩虽喝过了醒酒汤,却仍是一副头疼的模样,忍了忍——算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琼林宴过后,白安珩终得以入朝为官,入翰林院,授修撰。   一甲三人,皆直入翰林院,剩下的二甲赐予进士出身,三甲为同进士出身,还需再经朝考方能入翰林。   “今儿个辛苦老爷了。”姜氏脸上、眼里全是笑,服侍着韩朴更衣洗漱。   韩朴看看灯下老妻,见她脸上的笑意从刚进门儿那会儿直到现在都没消下去半分,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儿子成了进士了,还不许我美上一会儿?”在人京中,识得的官宦人家几何?可有几家的儿子有自家的争气?那些个纨绔子弟们平日里看着倒还好,真一遇到了正经事上,哪里能比得自家的?更何况,她那未来的女婿还是状元郎呢!   韩朴笑着摇了摇头,坐到床边,松了口气道:“再等上一个月来月的功夫,看看他朝考如何,要是没考上,干脆找个地方让他出京外放去得了。”   姜氏不由得瞪了韩朴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家儿子的?好歹他也是二甲第七!哪有不过之理?”   “翰林怕大考,你当你儿子那性子能老实在翰林院里呆着?”韩朴失笑摇头道,“想当初我在翰林院那三年还是如此?他要是真能忍上三年,便寻着机会赶紧把他弄出京去算了,要不然,还不如这会儿就提前做好打算呢。”   抬手在韩朴肩上揉捏着,姜氏笑道:“咱们的儿子,我哪有不不知道的?可才高兴了这几日,老爷就兜头一盆冷水下来,也不叫我多热乎热乎!”她自是清楚韩笙的性子,只怕让他老实在翰林呆上三年,非憋出毛病来不可。   韩朴摇头笑道:“你呀,我不过说句大实话,倒招来这些有的没的。”   姜氏抬手取过放在韩朴身边几上的果脯盘子,从里面捻了一片杏肉送到口中:“我也知道的老爷说的是实话,笙哥儿那性子……这事就交给老爷看着办吧,我个妇道人家,知道儿子是个有出息的就好了,才不管你们爷们儿在外面怎么着呢。”   淡黄的灯光打在脸上、手上、身上,姜氏忙了一这日子,鬓角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就挡在耳边,倒平添了一丝风韵。徐娘半老,虽生了这几个孩子,到底保养得体,此时更显得风韵犹存,又是灯下观人,倒让韩朴心头有些发热。   想想素了好长时候了,老夫老妻的,又何必客气?   忽抬手握住她的手,见姜氏诧异看向自己,握手成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天色晚了,夫人也该歇息了。”   ——————   今年这一年,韩家可谓是喜事连连,光亲事就要连办上三回。再加上二少爷中了进士、未来的二姑爷也成了状元,不可谓不热闹。   韩家上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心中那欢愉之情掩也掩不住。   又加上最近京中亲戚家中或有喜事或有丧事的,姜氏忙得人直打转,连腿都快瘦了一圈儿。等跟几个女儿说话聊天时就抱怨道:“你们大哥大嫂不在京中,我就盼着你们二哥哥快些把媳妇娶进门来,我也就能省省心了。”   正说着话,下人们来报——“汾安老家来人了。”   姜氏心中纳闷,忙请人进来说话,之前二儿子中了进士之事虽也报了过去,可算算日子,应该还没到传回信来的时候啊?   来的是老家中老太太身边儿经年的老妈妈,见了姜氏和几位孙小姐脸上笑得虽和气,却莫名带着股拿着架子的意思,更让姜氏心中疑惑不定。   一时说到韩笙考中进士,连这这个月的朝考也已经过了,留在翰林院中,那位文妈妈抬抬眼皮,要笑不笑的道:“倒真真是京中调理人呢,也多亏得二老爷在朝中识得人多,难怪二少爷能有这番能为。”   姜氏脸上的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她虽没正经伺候过那位婆婆几年,早年间却也是进过孝的,这位文妈妈是家里老太太第一得用人,本该给她几分面子的。可现在,这是在京中!在二房的府上!   科考乃是举国大事,但凡有舞弊之事,那可是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是杀头的罪过!这话在自家府上说说都生怕让人听了去,要是但凡传出去一二,便是分明没影儿的事,也能让那些捕风捉影的人听了、毁了自家老爷跟儿子一辈子的前程!   “妈妈怕是多年未在京中,有些事恐是不太清楚的。”姜氏嘴角虽还扬着,眼中却半丝笑意都没了。不知这位妈妈跟家里的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话怎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了?韩家虽不及姜家家世渊源,可也是历代为官为宦,家里老太太怎能糊涂成这样?让下人说出这种话来?!“事关一家人的前程性命,有些个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那文妈妈挑挑眼皮,也是皮笑肉不笑:“老婆子不识字,也不懂这些个规矩,怕是说的一时到不到也是有的,还望二太太担待些,性命不性命的话,老婆子可不敢当。”   这话不阴不阳,听着却叫姜氏直窝火,心中发恨,可这文妈妈是代老太太过来的,又不能当面训斥,不然自己这个媳妇也就当到头了。   强压着火,又忍了一会儿,见她开口道要见见韩笵跟韩池便也随她去了。叫三个女儿各回各处,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里直运气。   等到了晚上,韩朴回来后,听说文妈妈来了,忙请来相见。   文妈妈行过礼后,方言道:“老太太来前吩咐了奴婢,说有些要紧事要同二老爷私下说道说道。”   第四十三章 韩笵出府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小半个时辰,憋了一肚子火的姜氏这才等来了韩朴。   一看到韩朴的脸,就把姜氏吓了一大跳,忙挥退了下人,自己过去服侍:“老爷,这是怎么了?!”   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气成这番模样!之前李姨娘作死、韩笵逛青楼的事情虽也气着他了,却哪有这回厉害!   韩朴怒极而笑,站在房中一边冷笑一边哆嗦,运了好半天的气,忽一抬手,抓过桌上的一个汝窑汝窑花觚丢到地上,里面养着花的水撒了一桌一地,连那些新鲜的花卉也全都掉到了地上。   姜氏身上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几个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该不该进来伺候。   “你去、你去吩咐!”韩朴忽转过身来,指着大门外头颤声道,“他不是不乐意在我府上住着?嫌我拘着他、阻了他大好的前程么?让他滚!让他爱逛窑子逛窑子,爱赌赌、爱败败!他的亲爹娘都不乐意管他,老子又不是生来就要养他一辈子的,让他滚!!”   正房中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上半口,从没听过老爷竟如此失态的骂人,都恨不能把耳朵堵上,再听不见半丝声音才好呢。   半天,韩朴才连骂带气的把话说明白了,只把姜氏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了。   合着,自家住着的那位好侄子因被韩朴拘着,不得出去消遣,竟偷偷的把韩朴给告了一状!   家中老太太看过信后信以为真,以为韩朴是见韩笵聪慧,生怕他考过自己的儿子,才把韩笵整日家拘在家里,不让他出去同京中名士走动学习打关系,反带着自家儿子四处走动谋前程。   那文妈妈的话阴阳怪气,只道:“我们四爷是个最聪慧不过的,以前在咱们汾安老家时便是如此。老太太说了,四爷不比别家孩子,不是关在屋里死读书就能有前程的——那样读出来的不都傻了么?四爷好动,跟二老家爷的公子自然不同,二老爷虽是好心,可反到……   老太太说了,这一回春围就算了,她老人家也不计较,好在四少爷还年轻。老太太已经给四少爷安排好了住处,便不打扰二老爷了。四爷是个最有孝心的好孩子,虽二老爷法子不对,可三年后四爷得了好前程必不会忘了二老爷的,二老爷这几年便不必费心教导了。”   老太太把自己在京中的陪嫁院子收拾出来,又特特找了几个最是衷心不过的妥帖人过来服侍,再把之前在家中服侍韩笙的十来个丫鬟全都送了过来。   文妈妈提前十来天就到了,已先一步把那院子收拾出来,就是怕韩朴借口院子久不住人,还需打扫,硬压着人不放。等院子都收拾妥当了,这才带着老太太的书信亲自过来同韩朴说道的。   姜氏两眼瞪得浑圆,合着,她们还当那韩笵考不中,竟是自己家里从中作梗不成?!   愣了半天,方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老爷,这也值得气?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好了,那是个什么样子的……”想想,到底没说出难听得来,只劝道,“既然老太太都安排妥当了,咱们也没有拦着的理。”   韩朴这时气方消了些,无力坐到床边,长叹一声:“没这么简单,他到底姓韩。听过来的那些下人话的意思,老太太这回是把她以前娘家的有的关系的人都打点过了,不指望着咱们。可真要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嫡亲叔叔怎有可能不管?!”   当年,老太爷一没,韩家大房二房便分了家。可分归必,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来,且韩笵初来京中时,又是住在韩家,就算人家知道那是大房的人,有心的,也会把这事往韩家二房身上泼——谁让韩家这一支除了韩朴外便没什么在京中为官了的呢?   老家来人,打着老太太的旗号把韩朴数落了一顿,自从中年以后,除了受过皇上的气外再没怎么忍过别人气的韩朴大发了一通脾气。他不是愚教之人,于自己长兄家的这个庶出的四儿子也早就尽到了长辈的责任。   第二天一早,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韩笵的东西收拾妥当,赶早全都给送到老太太的那个宅子上去了。   韩笵自打头一天晚上见过文妈妈后,更是心里急得不行,听说二叔许自己滚蛋了,竟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带着东西就出府而去——关了他这许多日子,总算再没人拘着自己了!   等到了那处宅子,见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子,且虽修缮过一些,到底多年没人打理了,颇有些陈旧——韩家人合府都在汾安老家,谁还在京中特特留这等院子?   这处宅子是韩老太太当年随着丈夫在京为官时的陪嫁,后来离京回老家之时,别的铺子、宅子都处理掉了,这一处的院子是因着一时没找着合适的买家,方留了下来,再加上院子又小,花费不了什么,才没处置,没成想这时倒派上用场了。   撇撇嘴,拿这里跟韩家比了比——又小、又破、又旧……不过好在没人管。   又见几个伺候自己的丫鬟一个个含着眼泪迎了出来,见着自己便往怀里扑,那点子因房子太小的不快这才散了个差不多:“哭什么呢?哭什么呢?让爷瞧瞧?哎呀,这许久爷不在,都瘦了?”   拉着一群丫头回了房,把这一年来的火气用了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这才散了个差不多,躺在床上,左边怀里不知抱着哪个,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不知哪个的大腿上拍着,韩笵眯着眼睛琢磨了起来——上回那三千两还一个大子没动过呢,这回老太太给自己安置完了宅子,又带了五千两的安家费过来,这日子,总算是活出头了!   等韩笵彻底滚蛋了,那个特特留给他住的小院儿也彻底清净下来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处吃饭时,众人才愕然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可怜孩子——长房、长子、长孙,韩池是也。   公鸭嗓虽然已经变成半大男子汉的声音了,可这孩子平时还是不大爱说话,尤其又有韩笵那个招人厌的在,平日里这孩子就跟个透明的似的,时不时的就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了。而这会儿,透明人终于显出了点儿颜色。   看着被遗留在这里、被家里老太太彻底遗忘、被自己无意间忽视掉的听话乖孩子韩池,韩朴心中的慈爱之心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孩子,这些日子学的可辛苦?”   韩池今年没下场,一是因为他的年岁小了些,就是考中,也一时没合适位子。二也是因为他的身子骨还没太长成,科考时的氛围……实在是不怎么好。要是因此伤了身子怎么办?   还不如让他再长三年的身体,等十七八岁下场来得好呢。三一个,便是学问上还略差一些,虽有悟性,可能不能中还是两说,不如沉沉心,再好好读上三年的书,多跟人交际往来学学经济仕途上的事,等下一科再下场试上一试。   韩池忙起身道:“学海无崖,孙儿只嫌功夫不够用呢,哪里会觉得辛苦?”   韩朴一哂:“疏密有度,方是学问之道,你二叔这些日子得了空,让他带着你出去走动走动,京中有学识之人甚多,博众家之长、闻百家之事亦是学问之道。”   “孙儿紧记叔爷爷教诲。”   养头一个儿子时,自己还不大会父子的相处之道,算是一路摸索着过来的。等有了二儿子后,韩笙偏又是个跳脱的性子,让人头疼不止。至于三子,年纪尚小,这会儿还是吃吃睡睡,虽也要学习,却不必太重。   自己一直盼着能有个懂事好学的孩子却不得愿,这会儿看见韩池这孩子倒格外合他的心意。只因之前还有个韩笵,让他虽喜欢韩池,却也不能不带上韩笵。这喜欢、照看,也是不得不打折的。现在倒好了,既然那个碍眼的自己滚了,韩朴便干脆安心当起慈爱长辈来了。   ————————   侍砚跟在轿子旁边,等到了翰林院门口儿后,忙伸手打起帘子来,见换过翰林服的白安珩钻了出来,忙低头道:“少爷慢走,晚上奴才们再过来接少爷回去。”   “嗯。”白安珩点点头,取了自己的东西朝里面走去。   见二少爷进了大门,侍砚这才松了口气,忙招呼下人,除了留下两个在翰林院门口预备方便的,剩下的人便打道先回白府去了——还好他前几天没多那个嘴,没问少爷那块粉帕子的事儿。   那日自己进去书房伺候时,就见少爷一手拿着块青色的帕子、一手拿着那块粉帕,正坐在桌子后头傻笑呢。   趁着过去送信的个功夫瞄了一眼,这才发觉——那两块帕子上头绣的竟都是白乎乎的小猫儿,就跟前阵子送到韩府的那只长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那块粉帕子也定是韩家二小姐绣的了?虽是小姐家私物,可这未婚妻的私物跟不知哪里家的小姐私物能一样么?自己这嘴要是多了……就该掌嘴了吧?   庆幸自己总算没傻了吧唧的“劝解”自家少爷,侍砚这才彻底安了心,一路护着轿子回去不必细说。   第四十四章 长嫂归家   原本白安珩是想骑马来的,奈何,白夫人生怕他路上再出些什么事、白大人也说骑着马过去当差再跑出一身汗来有失体面,这才只好耐着性子坐着轿子来了翰林院点卯。   非翰林不入内阁,能考进翰林院的都是学子中的骄子,但也常有那进了翰林,却一辈子都混不出头的。   毕竟,科举乃是三年一回,一回就要至少进上几十上百口子,再加上又时不时的加恩加科,里面的人不可谓不少。有些人,虽逢考必过,却完然不通事世,做学问尚可,却也没有多少见解学识,便只能在翰林院里面混着,可能一辈子都只在六、七品上死呆着。   但凡有些门路的,要么是在翰林中一级级的往上爬,要么干脆寻个差事,或去六部、或干脆寻个外放。   这一批的翰林们一进来,那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翰林们看着这批新进来的进士们,心中一时酸甜苦辣咸、五味具全。   上峰们训罢了话,便让众人各司其职的自己忙的去了。   白安珩这些新来的,同原本的那些翰林们相互引荐相识之后,便到了各自的位子去忙活起来了。   刚进来的这些个翰林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编编书、理理档。   忙活了少半日,白安珩刚站起来疏散疏散筋骨,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正是一脸笑意的韩笙。   “一起去用中饭可好?”   有个熟人搭伴总比自己单着要舒坦得多,白安珩自然欣然颔首。   翰林们之间相熟的、或同乡、或同年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晌午的膳食都是由翰林院所供,虽说家在京中的能让自家里下人来送,可翰林院是最清贵的所在,哪个也不想在同僚面前那么招眼。   要知道原本就是文人相轻,更不用提勋贵同清流士子间的种种互看两厌了。   韩笙和白安珩都不是眼睛生在头顶、没脑子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行如此出格之事。   二人坐在一处,一边用着,一边聊着。   “再一个来月,咱们两家就要成一家了。”说着,韩笙抬头冲他挤挤眼睛,“大登科后小登科,如何?”   白安珩一时啼笑皆非:“说得好似你今年不会娶妻似的?”刚说毕,又一哂,“你家今年倒是热闹,两位姑娘出门子,还要再娶进一房媳妇,世伯同伯母莫要再忙坏了。”   说罢,这才想起,韩家只一房在京,恐怕没什么人手好帮忙吧?   韩笙摇摇筷子:“我大嫂这一半个月就要入京了,原本说是去年年底就要回来的,为的是你同二妹妹、还有之后我的事、三妹的事。哪成想,去年七月就接着信儿了,说大嫂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年前不好赶路,这不,等我那小侄子生出来后、又做足了月子、养好身子,才忙忙的往京里赶呢?”   “倒是喜事,这可是长孙?”   “次孙,长孙已经三岁了,也是大哥他们在任上生的,还没见过呢。”   二人这里聊着,边上还有其它人说笑聊天。见了韩笙同白安珩二人,一人笑着过来抱拳道:“韩公子、白公子。”   两人忙抬头看去,见是上科探花宋裕慈,忙笑着起身道:“原是平善兄,一时没见着你。”   此前虽二人在家备考,可应有的应酬还是要去的,同这宋慈裕也是见过几面,虽不算熟,但也算相识。   只他后来娶了敬王府家的和怡县主,两边原本就是两路的,交际愈发少了,倒不知他这会儿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宋裕慈倒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和新进的翰林们打打交道、混个脸熟罢了,毕竟,虽说原本打着那个主意,想再在翰林院中多呆几年,再朝自己看中的人处使使力气。可这会儿既然已经娶回了县主,便算是大皇子那边的人了。   从年前起,老丈人就想帮自己动动位子,只心中一时没定好盘算,直到近日才有了主意,眼见再有半个月的功夫就要走人了,走之前能多交几个朋友,于日后自然也是有进益的。   坐到一处略说了几句话,宋裕慈便告罪离开了。   走了之后,白安珩方低声道:“这就是京内文名的那位风流探花?”   “怎么?你之前不识得他?”韩笙还当这二人认识呢,刚才才耐着性子说了几句。   “只见过两面,倒没正经说过话。”白安珩心中疑惑,“你莫非同他也不熟?”   韩笙眨眨眼睛:“我还当你同他熟呢。”   二人愣了愣,方相视笑了起来。   抬手擦擦眼角,韩笙点头道:“你当初跟你父母在任上是何情形我倒是不大清楚,不过在京中……倒也遇上过不少这样儿的。”   白安珩点点头,这类人倒是有不少,都是那些出生不大好,有些途径能识得官宦人家子弟,便想结识多些门路的。只是……“这位宋探花倒是有些手段。”   同是搭话结识,却并不招人厌恶,说话时也是一派和气,叫人如沐春风。   “那是自然,风流探花之名在京中也不是白传的。”韩笙虽对那些风月场所不甚熟悉,但往日中世家好友交际时却也会接触一二,自然听过那些个姐儿们对宋探花的赞誉之言。   ——————   韩家二小姐要出门子,已经到了六月中旬了,该预备的早就预备好了。今年要一连办上三回喜事,两嫁一娶,三人的好日子挨得极近,倒是不能指望让还没进门子的二嫂子帮忙,不过好在,六月十二日,从任上急忙忙赶回来的大嫂水氏便赶到了京城。   韩筃、韩筣、韩筌三个,再加上韩筝全都陪在姜氏这里。没一会儿就听见前面报——“二爷接大奶奶回来了。”   几个小的连忙站了起来,就见一个面如玉盘体态丰盈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面还牵着个三岁大的男孩儿,后头奶妈怀里还抱着个正睡着的胖小子。   “见过母亲、妹妹们,还望母亲恕罪,媳妇来迟了。”一进门儿,水氏便笑着谢罪行礼。   姜氏忙让韩筃几个扶她起来,自己也站了起来:“你才出了月子又要往这里赶,哪里来的罪过?我还怕你自己养不好,再累着你呢。”   水氏起身笑道:“母亲瞧瞧我这样子?吃的这么壮,哪里就养不回来了?这小子可比他哥哥省心多了,没让我受多少罪呢。”   姜氏闻声连忙拉过长孙韩沣看了看,小胳膊小腿极圆润,长得也是虎头虎脑的,再接过襁褓里才刚四五个月大的小孙子,脸上笑意止也止不住,口中还埋怨道:“不是让你不必带他过来了?才几个月,路上又颠簸。”   “大爷也想让你早点儿看看他呢,还同我交代,让老爷给他取个好名字呢。”   这话说得姜氏更是止不住的笑:“听说你们又生了个儿子,他都快把那书房里的书翻烂了,选了好几个字出来。”   把婆婆哄高兴了,水氏方笑着看几韩筃几个,把两个大的一手拉了一个,叹道:“都是大姑娘了,我们走的那会儿才多高?一眨眼,你们都该出门子了。”说着,忙让身后跟着的丫鬟们取了表礼来,“等回头嫂子再给你们添妆。”   两人忙谢过:“为了我们的事儿,还要辛苦嫂子。”   “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一家人!”   说罢,又看向韩筌,笑着对姜氏道:“我怀老二的时候还盼着是个女儿呢,这会儿只好看着妹妹们解解馋了。”   姜氏抱着小孙子坐回椅子上,又叫人取点心给大孙子吃,一听这话,便又笑了起来:“你才多大的人?以后想生几个不成?多几生回,总能有个女儿的。”   韩筝跟自己的大侄子、才三岁的韩沣大不了多少,先是看着新鲜,两个小的只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还不大好意思说话儿。后来,一人给了两块儿点心,这两个小子就大的拉着小的跑到后头园子里去了。   至于最小的那个,姜氏抱了半天,在她身上留了一泡童子尿后,便被下人们连忙抱走了。   “你们的屋子收拾出来了,还是以前的那一处,看看还缺什么,只管叫人来跟我要。”换过衣裳后,姜氏才出来跟水氏交代到。   水氏跟丈夫在任上时便是独掌一府的当家太太,人也从刚过门时还略显腼腆的新妇,到现在也变得爽利能干了起来,闻声忙道:“婆婆安排的自然妥帖,这回回来,大爷还交代我带了个他们那边儿的厨子,说是叫您同父亲偶尔换换口味,也算是他的一片孝心。”   姜氏知这应是水氏他们在那边呆久了,怕是有些习惯那边的口味,才带了个厨子过来。只这话说得好听,让她心中也舒坦,点点头:“倒也好,若有什么要用到的只管叫人去买,我跟你们父亲试试——没去过那儿边,尝尝那边儿的味儿也不错,也能出去跟人说道说道了。”   有了水氏回来,姜氏身上的事儿总算是卸了一大半出来。   晚上韩朴回来,抱过两个孙子后,才把自己早先选好的那些个名字取了出来。这一代韩家子弟的名字都从水,摘摘选选了半天,因长孙名“沣”,次孙便干脆取了个“沛”字,凑成一对,意思也好。   第四十五章 备嫁抬嫁妆   要出门子嫁人的是自己,如此一来,韩筃自己倒是不必太过繁忙,只拿过贴子来,琢磨清自己到底有哪些友人要请过来。李芸几个交好的自然是要请的,以往结识的一些人家的小姐也是要请的。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叫过夏荷夏蝉帮自己想想可有疏漏的,忽的想起过年之时自己曾应过赵茹岚,说要请她过来,忙忙的加了上去。   她不想请宋家人过来,可细一想,自己一个女子,又不会跟宋裕慈相见,自然不必担忧他会不会陪着赵茹岚过来。宋家跟自家向来没有交际,自己的贴子只下给赵茹岚便好,宋母是不能硬跟过来的。   既然那位老太太不会来,请她过来,也只当是让她松快松快了。至于那个宋裕慈?都成了亲的人了,她才不信他会那么没脑子的跑到自家再勾三搭四——敬王爷便先饶不了他!   “听说和怡县主有身子了吧?”夏荷见韩筃添上了赵茹岚的名字连忙提醒道。   “有身子了?几个月了?”韩筃一愣,这才想起,之前恍惚听过这么一耳朵。   “好像是三四月间得的信,到八月那会儿应该五六个月了。”夏荷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听说她这几个月要养身子,没怎么出过门儿。”   虽韩筃因为备婚不怎么出门儿,可偶有送来的请贴什么的,还是会遣丫鬟、媳妇们过去不时回个礼什么的,夏荷几个帮着走动时从其它家相熟的丫头那里听来了一些宋家的事。   “五六个月?”韩筃先是愣了下,随即松了口气,含笑道,“她能来便来,来不了也没关系。”这是自己应过她的,且五六个月,按说应该能出门走动走动,要是在宋家太过憋屈的话,指不定赵茹岚还盼着自己请她过来呢。   不过,既然已经五六个月了,想来韩筃应该没有自己上辈子那么倒霉,还能跟自己似的硬生生的被折腾得小产,毕竟,以县主之尊,宋母就是再不乐意,也不能真拿人家当寻常人家的媳妇来待。   六月十六这一日,宋裕慈顶着大太阳,从敬王府中走了出来,上了小轿这才松了口气。   总是办妥了。   自己攀上敬王府,先前敬王对自己且有些不满——勾上和怡县主之事,多少有些见不得光。只是连宋裕慈都没想明白,敬王是怎么知道自己跟和怡县主攀上的?   他原本是想着先勾上了人,换了信物,以这些没见过世面、家中又向来娇惯的大家小姐,定会回家后先磨着母亲,只说她们自己看中了自己的品貌,才一心想要下嫁。这样,敬王爷虽会恼恨自家女儿不争气,看中了外男,却不会直接怪罪到自己身上。   之后等着他们再从女儿房中找见自己留给县主的东西,知道有了私相授受之事,为了掩住这件事、也怕自己登门让他们难看,便会应允、托媒人来提。   这般下来,就是有了不满,对外,当家的敬王爷也不会直接冲自己发火,只会当成男子好风流罢了,只是自家女儿不争气。没成想,还没等她回家闹,敬王府竟就直接找上了自己……   虽有些失控,好歹自己费了这小半年的事儿,总算是让敬王爷正眼相待了……   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好自己笼络住了县主,她年前小产那事并没让敬王府得知,不然,只怕自己这回根本没法子调动。   皇上年事已高,自己头回面圣时,看到皇上的面色,就和自己父亲当年快走时那前二年差不太多……心中便知他的天命怕是不长了。   与其在老皇帝面前挣那位子,还不如下注到某个皇子身上。   大皇子居长、五皇子居嫡。   大皇子张扬强势,五皇子温润谦和。   这两个人,原本自己不大喜欢大皇子那般的张扬性子,觉着五皇子怕更有城府,才想投奔五皇子的。可一来,自己已经牵上了大皇子这边的线——敬王府。二来,想想老皇帝颇为优柔寡断的性子,只怕大皇子那果决的性子,也未必不能成事!再一个,既然大皇子张扬霸道,便有可能不是个有谋算的,自己倒有了施展才华的余地!   明日调令便能成了,敬王爷也答应自己,说三日后要引荐自己去见大皇子……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宋裕慈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止不住的笑意来——若是好好表现,大皇子便能记下自己这个人,再多交际几番,以自己的手段、谋算,未必不能成为大皇子的智囊。   那敬王爷,除了仗着是皇上亲弟弟,脑子哪里够用?大皇子据闻又是个莽夫……   想着,嘴边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   这日一早,白安珩起身梳洗完毕,到了翰林院后,同几个相熟的打了个招呼,就到自己那处桌子边坐好,早有把今日要理的文集放到桌上摆好笔墨,略翻一翻,便接着昨日的事情继续忙了起来。   几人走到桌边,朝白安珩打招呼:“葱珮兄,今日平善兄摆酒做别,你可要一同过去?”   白安珩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因已入仕途,父亲这两日给自己取了个字“葱珮”,倒是一时听不大习惯。   忙起身笑道:“可是宋平善?摆酒做别……可是要出翰林院了?”   一个笑道:“有了个好岳丈,自然便有了好出路了,听说他要去户部,明日便要走马上任了。”   白安珩笑了起来:“同僚升迁,本不应辞,奈何这几日家中事情颇多,刚抽出空来说今日要去舅舅家,只能请二位帮忙给平善兄道声得罪了。”   去不去的,原本白安珩与宋裕慈就不熟,两人也只是随口问问,见他不去并不以为异,又说了两句这才转身离去。   都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宋裕慈此举再正当不过,白安珩并不觉得何处不对,只是有些好奇——怎么去年刚成亲那会儿没动,倒拖到了如今?   只二人又不相熟,也不过脑中一转,便丢开来去。   与翰林院中相熟的同僚摆酒做别,宋裕慈次日一早又去了户部,虽只不过是个从五品的位子,好歹也算动上一动了。   岳父本想让自己放个外任,帮大皇子笼络当地官员外加敛财。可自己清楚,老皇帝的身子怕是这几年愈发危险,相比起放外任捞上几笔,还不如留在京中,即可借此出谋划策能入了大皇子的眼,又能见机行事——便是局势真有哪里不好,自己看得出来,也能马上再做打算另谋出路。   等攀上那从龙之功后,还怕没人敢着送上那些身外之物?   忙活了一整日,便休整梳洗,今日并没去后院歇息,只在前书房休养生息,等着次日同大皇子相见之事。   ——————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等入了八月初,总算渐渐凉了下来。   姜氏掰着手指头数着天数,心里一时欢喜、一时难过。喜的是好日子在前,女儿的婚事快到了。难过的却也是好日子在前,女儿的婚事快到了……   大红的喜服早已绣好,合全府巧手绣娘们的手艺、在最重要位置上的针线却又是韩筃自己亲手绣的。   看着那一身大红,韩筃先是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站了起来,在屋里走走转转,一口气的交代下去:“我前几日做的那个肚兜给小弟送去……还有给筌姐儿绣的那个也快得了,还得几日的功夫,让她且等等……把筣姐儿的花样子都收好,放到匣子里面别混丢了……再一个,上回那双鞋底子可纳好了?等我……”   “小姐,您且坐下歇歇。”钱妈妈知道她心里头慌,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忙些什么再定不下心来,只得笑着把她按到椅子上头,挥手让几个笑嘻嘻的丫鬟把那喜服收到另一个屋去。   “小姐莫怕,妈妈明日从到头尾都跟着小姐,还有夏蝉她们呢。”   韩筃垂着头,轻点了点,心中暗恨自己没用。分明上辈子嫁过一回人的,怎么现在还能慌成这样?可见也太没用了!   “咪咪”两声,平时不是倒着、就是满床打滚的小雪团儿这会儿凑到了韩筃身边儿,早就成了半大猫的小家伙往她身边蹭了蹭,几步挪了过来,一个跟头,耍无赖似的一下子仰躺到韩筃怀里了。   手底下软软的、棉棉的,总算是把刚才提着的心放了下去,木着的脸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等到了入夜,也是怀抱着那团小东西,才睡了个安稳觉。次日一早,便是抬嫁妆了。   一大清早,院子里头的东西一件件一抬抬的往外头搬着,从马桶到被褥、从器皿到首饰,虽没真到十里红妆的地部,却也差不多了。   韩筃是韩家头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虽因白家上面还有一位嫂子在,嫁妆论理不能超过她去,所以只置办了六十四抬,可却全都是实打实的,每一抬都能压弯了抬嫁妆的杆子。   一色的黄花梨家具,上面花纹精细,虽也有雕金花饰,却新巧又耐看,并没有那等爆发之气。后头跟着的便是锅碗瓢盆、花瓶古董,连带着寿衣寿材也全都齐全,长长的队伍引得不少闲人站在路上观看,有些最爱嚼舌头的还在算计着之前抬过去了多少、后头怕还剩下多少没过。   第四十六章 出嫁   白家之中,预备给白安珩的新房也早就大开,等着家具嫁妆一件件的抬进了家门,便摆在院子当中。韩家的陪房下人有些先到了的,同白夫人请了安,便在院中安排熟悉起来,更少不得看着嫁妆的人。   大奶奶王氏含笑扶着白夫人站在院门口,看着那一件件带着大红缎子满是喜气的嫁妆进了院子,沉甸甸的蹲到地上,心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韩家同王家家世相当,只自己一支因爷爷在世并没分家,反倒看着比韩家更兴旺热闹些似的。当年自己出嫁之时,虽也是六十四抬,可同韩家这实实在在的六十四抬比起来,还是要略差一些的。   韩筃是家中头一个出嫁的女子,别看排行行二,却实实在在的是韩家的大姑娘。嫁妆厚些,也无可厚非。   若说嫉妒,自己只有一件事会多少有些醋意——白安珩人就在翰林院,等韩筃进门,小两口至少会有三年功夫相守。就算三年后白安珩外放,他也是个文官,自然能带着妻小一同赴任,哪像自己……   等嫁妆全都进了门儿,白夫人笑着让人打赏那些个抬嫁妆的,又特意嘱咐了几句,让人安顿好韩筃的那些陪房下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等着次日的正日子到来。   为了这一日,白安珩早就同朝里告了假,回家备娶,连白錾也是一般的同圣上告罪,预备回去娶儿媳妇的事。   圣上心情正好,看着两位近臣打趣起来:“明白之后,你们两个倒是成了亲家,这谢媒酒怎么也不见你们请朕吃上一杯啊?”   白錾同韩朴忙笑着请罪道:“臣等倒有心请圣上赏光,奈何,旨意乃是太后娘娘所下,若请了圣上不请太后娘娘倒是我们的不是,可太后娘娘贵人事忙,家中又乱且杂,怕惊了她老人家反而不美。”   圣上又是一阵大笑:“罢罢,等再过一个月,便是你家女儿进了朕的门儿了,赚了你家一个姑娘回来,朕便饶了你们这一回罢。”   说罢,忽又想起:“说起来,你们两个的次子这会儿都在翰林院了?”   二人忙应是。   圣上琢磨了一会儿,方又笑道:“都是好孩子,等有了功夫,圣瞧瞧他们的学问。”   每年新科进士几多?入了翰林院的又有几何之多?可有哪个能叫皇上真记住其人的?要不是韩笙跟白安珩的运气好,能有这两个近臣老子在皇上身边儿日日露面,说不定过上一两个月,皇上连他们二人的名字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人听了,忙又谢恩,只得谦虚自家孩子年岁尚轻,到时若有哪里说得不是,还望陛下见谅。   ——————   端坐在镜子前头,韩筃半垂着眼帘,任人上着妆,忍着心中的忐忑,怀里还抱着只白猫。   李芸跟韩筣几个一进屋来,看见这个景儿便笑了:“见过手里拿着喜果儿的、抱着喜服的,还没见过哪个新娘子怀里抱着猫的呢!”   听她们几个来了,韩筃这才略松了口气,要笑又不敢笑出来,压低着声音道:“别急,来年就是你了,倒要看看你那时会抱着个什么!”   “总不能是抱着李姐夫就是了!”韩筌不知打谁的身边儿钻出了个脑袋来,说完这话就就一阵风儿的蹿到韩筃身边儿,两眼睁得大大的,满眼满脸都是惊叹,“二姐姐可真好看!”   那边韩筣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粉白的一张脸孔,上面红唇、红胭脂、黑眉毛……这也能叫好看?   韩筃也是脸上一红——被粉遮着、胭脂挡着,再红也没人能瞧得出来。她自是清楚自己脸上是个什么怪模样,可人人出嫁时都这么画,就算觉着怪也没用啊!   姜氏也到了韩筃屋里,看着穿上嫁衣的女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搂着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嘱咐道:“总归不是自己家里,就算有了一时的委屈忍忍也就过去了……那小子要是敢欺负我家女儿,母亲带着你兄弟们上门揍他去!”   韩筌也在一边添乱:“还有我、还有我!”   韩筝拉着韩筌的手,一边跳一边叫着:“还有我,还有我!”   屋子里头乱糟糟一片,没多会儿,就听前面报信来说:“姑爷到大门口了!”   前面,韩笙带着一众好友等在门口儿,笑嘻嘻的看着昨日还打招呼说话、晌午还一同用膳的准妹夫,冲他抱抱拳,便朝后院里一让,并不为难。   白安珩神色间还了些许紧张,也冲韩笙含笑欠身,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傧相,一位也是这届的同科进士,姓孙名冉的,今年刚刚及冠,人也生得也算精神周正,在翰林院时倒是同韩笙白安珩都能说得上来话。   另一个名叫谷恒睿,乃是白家世交家的子弟,跟白安珩同岁,虽同是勋贵家的纨绔子弟,因是自幼相识,倒是同白安珩能聊得上来,这些年间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和韩笙也识得。   到了二门大门口,看着那紧闭着的垂花门儿,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笑声,三人相视笑一笑,便开口叫门。   今科的状元名声可不是胡来的,莫看他请的两位傧相一个不过是个只会做文章的进士,一个是最爱斗鸡走狗的纨绔,可只靠他一个人,竟连做了一二十首不带重样儿的催妆诗加应景诗,愣是以一己之力杀到了闺房大门口。   姜氏拉着女儿的手,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半天出不来一声。原本围在屋子里头的那群女孩子们,这会儿全都跑到外头去捉弄新郎倌儿了。这会儿,新郎已经到了院子门口儿,正眼巴巴等着大门打开,新娘子出门儿,便能回去拜堂成亲了。   “嫁了人,便是人家的媳妇、不再在是家中的娇客了。”好半天,姜氏才哽咽出声,“我虽同你白夫人自幼交好,你到底……”说着,又抬手擦了擦眼泪,“情份都是处出来的,不管是白家二郎,还是你公婆姑嫂,我知你稳重,可但凡上什么解不开的,就叫钱妈妈她们回来找母亲,这儿终是你的家,父亲母亲便是哪日管不了了,还有你两个哥哥……”   长公主在一边宽慰道:“还有我呢,要是咱家丫头受了气,只管来找我,我给她出头!”   含泪点点头,终于,到了今日。   ——————   伏在韩笙的背上,脸上被那大红的巾子遮着,根本看不清周围景致。韩笙虽没跟白安珩似的习过武,可马却是常骑的,算是也有把子力气,别说背着自己这才刚过十六的妹妹,就算抱着她在院子里面跑上三五圈儿的也没问题。   一边背,一边交代着:“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回头教训他去!”浑然忘了昨天还跟人家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韩筃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要是他家有谁敢欺负你……”琢磨了琢磨,虽然自己惹不起白大人跟白夫人,但还能请出自家老子出头找面子不是?“我就接你回来,咱才不受那个气呢!”   “……嗯。”   “要是……”   “二哥。”   韩筃的声音忽然打断了韩笙的唠叨,让他一愣:“啊?”   “等九月里我就回来……看着你娶嫂子。”   韩笙立时卡壳了,一直到了轿子前面儿,才想明白妹妹这是怕自己太过担心她,才找着话头不让自己乱想呢,叹了口气:“你放心,那小子跟我是同僚,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有的是整他的时候!”   原本在盖头下面含着眼泪不敢掉下来,这会儿听了他的这句话,韩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泪珠儿断了线般的连成串儿滚了下来。   对不起,上一世自己那么不争气,连带着,让你们心中也极不好受吧……   这辈子,自己过得好,家人便能安心了,那,就好好过吧。   ——————   一路上吹吹打打,引得无数路人驻足围观。韩白两家连姻,在京中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了,就是同僚们今日到两府上吃酒的也数不胜数。   尤其是韩家下个月还要发嫁一位王妃呢,韩家白家,这下子都能算做皇家的外戚了不是?   前面院中热闹的动静直传到后院里面,韩筃进了门儿、蒙头蒙脑的拜过天地,坐到床上,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提前一天过来的夏荷此时过来,进屋后先笑着冲韩筃道喜,方低声道:“这个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是夫人特意叫人收拾出来的,昨天晚上已叫他们收拾过了,今儿个就能用了,我让他们准备了些好克化的吃食,小姐可要略用一些?”这一折腾就是一天,房里没人时倒能让新娘子用些补补气力。   “等会儿吧。”从早上起就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可直到这会儿韩筃却丝毫不觉着饿。她知道,这是因为今日事太多、又太重,这才闹得没胃口,硬吃些什么反倒不好。   第四十七章 夜   夏荷怕她一天没吃东西,心里再不好受,笑劝道:“庄子上送来的朱果昨儿个已经叫人带过来了,这会儿拿冰糖在井里镇了一些,小姐可要用用?”   这朱果的种子是今年年初时从宫中传出来的,长公主知道韩家这两个丫头爱鼓捣新鲜东西,就让人给韩家送了些种子过来。再加上韩筣一听说就闹着要用这行子做新鲜吃食,韩家便让京郊的几处庄子上头都种了些,这会儿已经得了。   听说有这个东西吃,韩筃倒是点了点头,那东西酸酸甜甜的,又开胃、又好消化,又是拿井水镇过的,这会儿倒想用些。   少用了小半盘子,外头便又传来了动静,众人便知道——这是新郎倌儿来揭盖头了。   乱哄哄的一大群人进了屋子,从盖头下面看过去,韩筃只觉得满眼都是脚丫子。   一双男子的鞋朝前踉跄了两步,边上传来阵哄笑声——走过来的应该是白安珩,这鞋她记得,刚才拜堂成亲时他穿的就是这双。   看着那两只脚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儿,韩筃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一会儿,眼前的光亮逐渐扩大、再扩大,直到彻底揭开。   韩筃垂着头僵了一小会儿,才微微抬头,看向面前那人。   自去岁一见,二人这才是第三回正经见面。   屋中的烛光映得人看不太清面色,韩筃只觉得那人同之前不大相同,却又似乎没什么变化。只那双亮亮的、宛若星辰般的眸子,还是同之前一般的光亮,看着,就似能把人吸进去一般,带着一股子让人安心、又会心生期待的气息。   大红的烛光把屋内映得如同白昼一般,白安珩这会儿只觉得满眼、满心都是面前这个人。大红的衣裳,映着娇俏的佳人。虽那脸上的妆有些太重,把她原本的样貌遮了许多,却仍是自己心中记得的那个人。   脸带含羞,眼中含情,要看不看的这么半仰着头对着自己。   心中阵阵的发软,忽想起她那巧手绣出的活灵活现的猫儿、给自己做的扇套、鞋子……   眼睛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衣裳朝下看去,白玉般的手,映着盈盈的烛光,细滑得仿佛玉脂一般。心中颤了颤,只想拉过她的手细瞧瞧,为了自己做那些,可有伤着过她的手?又到底是如何一双巧手,竟能透过那针线把她的心意一针针绣给自己看?诉给自己听?   “新娘子这般美,把新郎倌儿都看呆了!”   喜娘的一声说笑,这才把白安珩的魂给唤回来,脸上一红,好在,映着那烛光倒也不大显,转过头来,正见自己母亲一脸笑意止也止不住的看着自己,连带着那些亲戚家的姑嫂们也都笑嘻嘻的,显是正拿着这对新人当热闹看呢。   等白安珩出了这屋儿,韩筃才又长松了口气,抬抬眼皮,见钱妈妈跟几个丫鬟全都笑得找不见牙了,不由得有些着恼:“打水来,我要洗把脸。”   八月初的天,白日里还热得人一身汗呢,脸上被糊了那一大堆的脂粉,再一出汗、一冒油,油腻腻的让人心里难受。还有身上的这身喜服——好看是好看,可也太重太热了!   把头上的首饰一件件摘了下来,用湿水洗过了脸、再换过衣裳,韩筃这才觉着自己又活了一回似的。   轻嘘了一口气,夏蝉正又问道“小姐可要用些什么?”时,方觉着有了点儿胃口,便点点头。   小厨房里的厨娘是家中带过来的,因为有了韩筣胡捉摸出来的一些菜谱,韩家人的口味多少都有些变化,这才特特带了厨娘过来,专门预备小姐的饭菜。这会儿,便有了用武之地了。   拿蘑菇辣酱跟泡发的山珍做了个小炒,再做了几个小菜配着梗米粥送进了新房,韩筃一见,胃口就开了。   她虽吃辣,却不像韩筣似的那么喜辣,只少少的有点儿味儿便好。跟桌子此时摆的那些大鱼大肉比起来,还是这几个小菜更合胃口。   少用了些,又漱过了口,再坐回床上时,就听前面有人扶着白安珩回来了。   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架着新郎倌儿进了新房,见白安珩连路都走不了了,韩筃吓了一大跳,忙一边预备人准备醒酒汤,一边扶着他睡到床上。   她上辈子都从没正经伺候过醉鬼!何况现在?   宋裕慈那就是个人精,应酬之时,只有他偷着灌别人的,从没真正被人灌醉过。就算酒多了,也宁可自己在前头书房里面睡,从没到后面来过,便是上辈子娶韩筃之时,也不过是六七分的醉,并不像现在白安珩似的。   前面韩笙摸摸下巴,心里有些个后悔的盯着后院大门那边。谷恒睿走到他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行呀,小舅子灌妹夫灌的够狠的啊?”   韩笙自己后悔了,还硬着脖子道:“今日本就应该灌他,谁叫你们不拦着的?”说罢,这才想起来,指着谷恒睿道,“你不是傧相么?不是应该帮他拦酒的么?”   谷恒睿拍腿大笑道:“谁说我非得帮他拦了?再者说,我看他小子不顺眼久了,就等着这日报仇了呢!”   “报仇?他怎么你了?”   见韩笙不解,谷恒睿一翻眼皮:“谁让他是今科的状元呢?因为他,我家老子一见了我就骂,说我跟他自小相识,之后书信也从没断过,怎么就不如他了?怎么就连个进士都没考中呢?我就等着这一日了呢!”说罢,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眯起了眼睛,“听说,下个月就是你的好日子了?”   韩笙打了个哆嗦,想起了他之前请的两位帮衬的好友——要是他们也临阵倒戈的话……自己岂不也是要被人抬进洞房了?!   ——————   仰头躺在床上,白安珩只觉得头痛欲裂,没一会儿,就觉着有人拿着温热的帕子在擦自己的脸。动作轻柔、小心、仔细。   自己身边儿的小厮,可从没这么手轻的啊……   昏昏沉沉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丝亮光,费力的睁开眼睛,摇曳烛光之下,一张不知何时刻到了心中的容颜便在不远处,见自己睁开看来,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转过头去,开口叫道:“夏荷,醒酒……”   话没说完,就被床上那人一把拉住了手,韩筃诧异回头,还没等看清白安珩脸上是何表情,便被一把拉到了床上,被他抱到了怀里。   夏荷应声端着醒酒汤过来,正看到小姐被姑爷抱到了床上,脸上一红,忙慌张往后退,手中不稳,醒酒汤一下子泼了她自己一身。   “怎么了?”夏蝉端着个水盆,里面是刚换好的温水,正要送进去给小姐,让她帮姑爷再擦擦脸的。   夏荷连忙慌张摇手,后面钱妈妈走了进来,见两人站在门口打哑谜,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们先下去吧,我在这里伺候着。”两个还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哪好在这时听这种墙角?还得过来人当这个差事才对。   被人拉到了怀里,韩筃只觉得心里噗通噗通直跳,分明有过一世的经验了,可这会儿还跟头回上轿子的大姑娘似的,慌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儿。   白安珩许是真醉了,把她到怀里后,便半支着身子,只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她。看着她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毛、温婉醉人的眼睛、高挺秀气的鼻子、红艳诱人的唇。   抬起手来,轻轻在她细嫩、刚刚绞过的面孔上抚摸了两下,竟有些发呆的低声叹道:“我的新娘子,果然好看。”   口中的酒气喷了过来,却不招人讨厌,韩筃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他是真醉了呢,虽说今日是……好日子……可他醉成这样,圆房的事便是往后错错也无妨,不然再伤了身子……   正想开口说话,却忽见面前那人低头压了下来。   唇贴在自己脸上,仿佛是试着自己的肌肤细腻与否一般,只轻轻的蹭来蹭去。蹭得韩筃满脸通红,抬手推了他两下,却只觉着他重得纹丝不动,把自己死死压在床跟他的中间,动弹不得。   那唇一点一点,蹭过自己脸颊,又去蹭额头、眼睛,又顺着鼻子蹭了下来,停到自己唇上时忽然顿了一顿,就见,他又抬起了头,直直的盯着韩筃半晌,忽开口道:“娘子,为夫要无礼了。”   还没等韩筃回过味儿来,就见他抬起手来,放到自己双肩上,双手一用力“嗤拉”一声,贴身的衣裳竟被他生生扯开了!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   韩筃一下子就吓傻了,宋裕慈向来温柔小意,这徒手裂衣的功夫她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人正愣着,身上就被人拉扯的七零八落,紧贴在自己身上的一处变得*了起来,把韩筃的脸吓得有些发白——要是跟他撕扯自己衣裳似的那般粗鲁,今天晚上……自己哪还活得成?   “二郎、二郎……可要喝些醒酒汤?”韩筃后悔了,她应该先喂她喝醒酒汤的,不应该先给他擦脸!   白安珩此时哪里听得清楚?只觉着身下、手中的女子娇弱无比,肌肤仿佛缎子似的滑不留手。   他不像其它人家的男子,刚知晓人事时,便有通房丫头教导人事。更不像那些纨绔子弟风流才子们似的,能和青楼女子交那鱼水之欢。家中父母管得严是一说,后又有先生管教,便是外出游历那几年也从未试过。   两日前,自己便得着母亲、好友偷偷塞给自己的春宫册子,因怕她这晚上难受,着实好生研究了两日。这会儿猛一挨着她,人就跟着了火似的。   莫说这会儿他喝多了,便是滴酒未沾,只一抱上她,便也能立时醉了。   第四十八章 见公婆   精力尽散后,俯在她身上,在她脸颊上留恋的再亲吻数十回,白安珩方见她缓缓睁开眼睛,略带迷茫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轻笑着叫了声:“娘子。”   韩筃眨眨眼,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这才回过神来——他酒醒了?!何时醒的?!!   身上轻抖了一下,脸上再烧了起来,想抽出身子缩进被子里,这时才发现——因白安珩是喝醉了叫人架进来的,所以本是横躺在床上的,自己被他拉到了床上,可不也是横着的?那被子时此时横在自己身子下头、被二人当成了褥子枕头呢!!   见她脸带娇羞的想要躲闪,白安珩不禁笑着一把把她抱住,深深吸了口气,口鼻中都是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娘子、娘子……”终于,被他娶进门儿了。   如此貌美手巧又温柔和顺的女子,竟成了自己的妻?自那回山上一见后,跟之前那回的大登科比起来,他最盼着的,其实还是这小登科。   一夜红被翻浪,数不尽的春|色都在鸳鸯帐下。   次日早起,韩筃只觉着腰腿酸软的连床都险些下不了了。偷偷抬眼看向白安珩,正见他也含笑朝自己看来,又忙低下了头,眼中忽的应入了了一片红色,愣了愣,再细看了看那块东西,韩筃一下子傻了。   “怎么了?”二人才刚起,因是头回洞房,又折腾的太晚,都没好意思叫丫鬟进来伺候。见她坐在床上发呆,白安珩忙凑了过来。   “元……帕……”韩筃一脸通红,本想掩了落在床的那块红,却又情知没有元帕不好交代,只得拿手轻轻一指,便再不敢看。   白安珩一愣,也看到了那块阴红,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头日是自己醉了,所以二人没顾得上元帕的事,可那记号却留在了……被子上,且还是正面!   大红的缎面儿被子上红了一块儿,还好因是新的,所以倒还能看出来,只是这记号没留在帕子上倒留到了这儿……   不由得尴尬抬手搔搔脸颊,弯下身去小声跟自家娘子商量:“不如……我随便弄点血滴在那帕子上?”   “那怎么行……这个……可怎么办?”崭新的被子就被染了,叫丫鬟们见了,哪个会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脸到底丢了!   两人全然没了主意,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阵儿,随即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头天因白安珩吃多了酒,二人还没正经怎么说过话呢,这会儿虽因着这份尴尬有些为难,到底把之前心中的那层生疏给撇散了开来。   白安珩换上里衣,又翻出一件女子的衣裳给韩筃披到肩上,见头天晚上她身上的衣裳已被自己撕扯的不成样子,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忙低声道:“我叫她们进来了?”   钱妈妈是个有年岁的老妈妈了,于这些事情至少比这两个才刚刚圆房的新人要强得多。   进了门儿,被韩筃偷摸的拉到了床边,见到被面上的那块血污便含笑叫人收了被子,又伺候韩筃梳洗起身。   身边儿被夏荷搀着,韩筃半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白安珩身后约半步的位置,朝正房那边走去。   虽刚起身的那时确实很不舒坦——要紧的是两腿酸痛无力。可这会儿到底好了许多,但走在半步前的白安珩并不知情,他只道自己辛苦着了自家娘子,昨天晚上也……太过孟浪了。   脚步走得那叫一个慢,且还时不时的偷偷回头,想伸手去搀扶她一并走着,又怕自己的身量太高、扶着她时让她再不舒坦,又怕她面嫩,在丫鬟下人面前如此,让她磨不开面子。又怕自己走得太快,她身上不舒坦。还怕她腿上无力,要是走不动了、或是扭着崴了脚可怎么办?   前面姑爷一步三回头,后面韩筃的头低得越发低了,到最后,都恨不能把脸蒙起来,不再受左右那些下人的打量。   “爷……我跟的上。”   后头传来低低的、柔柔的一声,让第不知多少回正偷偷侧过脸来看看她跟没跟上的白安珩愣了愣,随即不自在的“嗯”了一声,稍稍放快了脚步,走了没几步,干脆停下脚步,从夏荷手中接过韩筃的手。   不自在的看向另一边:“一同过去吧。”   本不就是一同走着的么……   眼睛落在二人握着手中,韩筃心中些许有些不自在。她倒不是生怕现下这会儿的作态让下人们嚼什么舌头,只是怕……要是一会儿让白夫人见了,再让她心里生出不自在来呢?   白夫人笑咪咪的接过了媳妇茶,这小两口还没进门儿时她就听下人来报了,说是二爷心疼媳妇,走得慢了些,还非要拉着人家的手呢。   自家二儿子好容易把媳妇娶了回来,且仕途上也相对随顺,再看看站在一起的那对金童玉女般的新人,那叫一个般配啊!让她这心里要多宽慰有多宽慰。   大儿子家的孙子已经抱上了,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刚刚成了小大人,只等二房这里再给她添个孙子孙女的,她这日子就算彻底过舒坦了。   白大人也并不为难二人,笑着接过了韩筃的茶,饮了一口,看看自家这个儿媳妇——不错,素实兄果然没吹牛,他家这个女儿确实生得很好,确是配得上自家的儿子。   虽说娶妻娶贤,可谁会怕贤良女子生得好呢?能德才貌三全了的话,哪个也不会嫌多。   韩筃之前还在担心,自己若是同白安珩显得太过亲近,会不会让婆婆心里不痛快?至少,上辈子在宋家时,那婆婆就见不得宋裕慈给自己好脸色。要是当着婆婆的面儿冲自己笑上一回,那宋老太太当面就算不说什么,可之后必要找自己的不痛快。   她以为,做婆婆的人说不定都是这般的舍不得自家儿子被媳妇占了去呢。   可这会儿见白夫人的态度,却让她心中稍安,又见坐在一边的王氏,这才转了过来——怕是因为宋家只宋裕慈一个,他是独子,又自幼没了父亲,那宋家老太太只拿他当了命根子,自然见不得媳妇同她家的儿子太亲近,才会心生嫉妒。   而如今白夫人身下足有三子一女,这会儿还有尚未长大的小儿子,连孙子、外孙女都抱上了,更便不会对哪个子女特别关切,方会如此大度吧?   想着,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母亲为自己选的这户人家,果同自己家中情形相仿,婆婆又是个心胸宽大度的,自己要是再不惜福,那才是自作孽呢。   拜过双亲,认过嫂嫂、小叔子,大侄子,韩筃忙了半日,才回了自己房中。   孙妈妈和几个丫鬟婆子心中也算是安了下来,白家人口就算是简单的了,且当家主母又很是大度,二爷这处的小院子中虽有些下人,却不过都是些粗使的,并没那些有的没的的是非人。   外头书房处虽还伸不进手去,可却也同二爷原本的身边人打了打交道,都是用惯了的家生子小厮,并没什么红袖添香的丫鬟。   孙妈妈细细查看了一回,这才算是彻底定了心——就算之前听说白家家风如何如何好,可到底没亲眼见着,且有些人家虽说不纳妾,但家里通房丫鬟却有不少,除了没有正经姨娘、不叫丫头生下孩子来,其它和寻常人家并没什么不同。   这会儿看来,这白二爷身边竟是真的干净。   韩筃在白夫人在那转了一上午,用过中饭才回到小院中,这会儿在榻上歪着,怀里抱着昨天一并送过来的小雪团儿,一个小丫头正给她锤着腿。   “把册子拿过来吧。”   见韩筃要册子,夏蝉一愣:“小姐不再歇歇?累了这半日,昨天晚上也不得闲……”   韩筃脸上发烧,抬眼瞪了那个自觉失言正吐舌头的丫头:“少混说,叫你拿就拿过来。”既已经嫁出白家门,做了白家妇,有些事便要打点起来了。   嫁妆单子自己要再看一回,让他们把东西该放的收的都清点好,还有这两日好友单独送自己的一些个东西,也要清点清楚,回头要回过礼去。再有,还要预备好来月给韩筣随的礼……早上白安珩走时,又把他自己的一些体己东西送了过来,也要理清楚……   接过了几本册子,韩筃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向夏荷问道:“昨天和怡县主没来?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事多、人多,又乱又忙,韩筃根本估不过来,这会儿才得了空问上一句。   夏荷脸上僵了僵,叹了口气道:“其实几日前就想告诉您的,只那会儿家里正忙着喜事,不好说这些才没说清楚——县主她……小产了。”   韩筃愣了愣,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小产?!几个月的时候?她都快六个月的身子了吧?!”   五个来月的身子,按说胎位已经稳了,哪能轻易小产?且五个月的孩子已经大了起来,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会伤到根基的!   第四十九章 委屈求全   钱妈妈轻叹了一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这也是命……这回出了这个事儿后众人这才闹清楚——合着,上一回宫宴前一些日子,县主就小产过一回了。   “这次县主又小产了,她家婆婆见闹得太大被外头人都知道了,生怕敬王爷责怪,竟放出话来说,是县主自己不小心,上回小产后没养好就硬要跟姑爷同房。这次的胎位从一开始就不稳……   “敬王府上的人事前竟连上一回县主小产的事情都不知道。似是这回县主小产、还有上回,都跟她家那个老婆子有什么干系,气得敬王爷叫人去宋家人要,要接姑奶奶回王府养着。被宋探花跪在地上求了半天,说县主身上弱,惊动不得,好歹等她出了小月子才能挪动,这两家正闹着呢。”   韩筃愣愣的坐在炕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上回入宫时她就已经小产了?难怪她上了那么厚的妆,这是生怕叫人看出她身上不好呢……也难怪,她竟会央着自己想来参加自己的婚事好散心。   “唉……又是一个痴的。”韩筃清楚,以宋裕慈的手段,赵茹岚只会怪婆婆不慈,却丝毫不会怀疑宋裕慈心存什么不好的念头。再加上他那一跪,只怕会博得一个孝名、一个深情之名。他心里,恐怕同上一世待自己一般,并无丝毫把那县主放在身上的意思吧。   宋裕慈只觉得头都快要炸了,他当然知晓自己的母亲一直在刁难县主的事情。这事,是他默许的。   以县主之尊下嫁于他,宋裕慈知道,就算她一直迷恋着自己,心中却也难保不会有那高自己一等的心思在,就是她没有,她身边的下人们也未必没有。他是男子,绝不愿意让自己妻子、妻子身边的人、妻子娘家人低看自己一眼。   所以,在母亲心怀不愤想要拿捏新妇的时候,他只装出副孝子的样,让母亲任意而为。   母亲是没什么见识,可婆婆管媳妇却是天经地义的,且有母亲在那边为难,妻子就只有愈发讨好自己、拉拢自己的心思,不会生出别的想头,到时自己只稍对她好上三分,她就能感恩戴德的以夫为天。   可没想到……村妇就是村妇!她拿捏儿媳妇竟拿捏掉了两个孩子!   他既想要妻族势力大些,又不喜妻子在自己面前拿大。可再怎么,为了笼络住妻族,却也应该先有嫡子,之后再说什么庶出不庶出的。女人于他,不过是工具——生育也好、理家也罢、为自己笼络住些势力也罢。他能不顾及妻子在自己家过得好不好,却不能不顾及妻族对自己的意见!   他没想到,这回妻子被自己母亲折腾得小产后,母亲竟拿出上回小产的事情来说事,说什么媳妇自己不好好养身子,刚出了小月子就勾搭自己再怀上了身子……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哪怕是官宦人家的贵女也就罢了,可那是敬王府家的闺女!是县主!!   头疼的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看面前的大皇子府的大门。   敬王爷大发雷霆,必要这几日接赵茹岚回去,赵茹岚也不省心的成日家就知道哭、哭、哭!   他才刚刚攀上敬王爷、入了大皇子的眼,这一回总不能叫自己那没见识的母亲给坏了事吧?!   既然大皇子这次叫自己过去,只怕就是要问这回的事……   心中暗暗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大皇子这回叫自己过来是福是祸?毕竟,从上回见了大皇子的面后,就再没机会面见他,没想到,次回相见,竟是因为自己内院的鸡毛蒜皮……   书房之中,大皇子并没坐在书桌后头,而是坐到了平时歇息的一张榻上。小太监给二人上过茶后,便躬身退下,把门轻轻合上——这回这事闹得可是够大,京中都传遍了,敬王爷那火气大得能把房子给烧了。   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大皇子的脸色,宋裕慈心中一惊——那表情阴晴不定,看着却像不是不善的模样!   想着,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宋裕慈上前一步,一抱拳,一脸悲哀无奈之色,配着他那张宛若谪仙的样貌,有着一种悲恸怅然之色:“殿下,臣无齐家之能,可生母自幼支身一人将臣抚养长大,实是不能不孝……县主她与臣情深伉俪,实是不能、不能……”   说着,猛一抬头,跪倒在地:“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之过错,殿下……”说着,人又伏到地上,久久哀痛不已。   敬王爷气得根本不见宋裕慈的面,今日大皇子竟然相邀请,自己绝不能放过这次的机会。   大皇子眼中闪过诧异之色,看着跪在面前的宋裕慈,他这算是至情至性,为不失孝道才如此?又因情深,不忍县主身子未愈不想她路上奔波的意思?   想了想,到底开口气:“平善起身吧。皇叔的意思是……还是要接县主回去住上一阵子,养养身子。”说着,声音压低了下去,“和怡县主毕竟是王妃所出的唯一嫡女儿。”   宋裕慈缓缓支起身,脸上悲哀之色不褪,更显哀痛难耐,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声音略带些嘶哑:“县主她……臣……遵命。”   大皇子眼睛眯了眯,忽单手托腮,饶有兴致的问道:“平善的红颜知己甚多,还当你是个最多情的呢,莫非还是个情种不成?”   宋裕慈一阵尴尬,母亲为了分赵茹岚的宠、给她下马威,前前后后这小一年的功夫就往自己屋里塞了七八个丫头,赵茹岚也给身边的三个丫头开了脸,放到自己屋里,还有同僚上峰送的……加在一起算一算,竟有十几个了。   见他神色尴尬,原本的伪装竟有一丝破裂,大皇子忽然笑了起来。   宋裕慈心中一抖,心向下深了去。他还是太轻率了……或是说,太年轻了……   心中疯狂的猛转着,适才一时失态,必要想法子圆回来,不然……   忽见大皇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自己面前。宋裕慈低着头,忽觉得自己平素一贯转得飞快的脑子竟忽然有些不够用了。要如何、如何才能把事情转回来?自己已经得罪了敬王府,要是连大皇子这里……   下巴上忽然一紧,宋裕慈愕然被搬起了头来,诧异的看着正半蹲在自己面前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大皇子。下巴上传来有些粗砾摩挲感,让宋裕慈不由得背后冒起了凉气。   见他没有躲闪,只眼中带着些许惊恐的看着自己,大皇子心中冒起的那丝诡异此时方安了些许。   他不碰朝中臣子,不为其它,只为了规避麻烦。毕竟,朝臣和那些戏子优伶不同,可不是玩玩就算的。故此,虽然见过如宋裕慈、白安珩这般的少年貌美郎君,也从不会起什么心思。   这些,是他将来的臣子,自要待之以君臣之心,省得一时传出些什么,便会招人诟病。   只这个宋裕慈……适才那番作态,确是叫他动心了。若他真是一副情深至极之人倒也罢了,毕竟是自己堂妹的丈夫,自己哪会跟自己的堂妹抢男人?可他显然不是……想往上爬,却把能给他青云路的老丈人给得罪了。之后,敬王府只要发下话来,就能生生踩死他。   这样一个人,就只能想办法攀着自己、靠着自己、讨好自己,才能在这朝堂之上活下去……   “你是个识趣的。”说着,便死盯着他的眼睛,脸、一点、一点朝他贴近。见他从一开始的惶恐,到犹豫,到最后,干脆把眼睛一闭,任自己施为。大皇子冷冷一笑——果真是个识趣的,既然如此,那便玩上一阵好了。幸亏这人的脑子还算好使,留在身边除了偶尔排解外,还能出出主意。   脚步略显蹒跚的出了大皇子府,宋裕慈善脸色阴郁。没想到,上了一回大皇子府,倒叫自己被人给上了。可现下这番情形之下,自己当时除了委屈求全外,再无他法。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宫中还有宠妃干政,何况自己是一男子?不过是委屈委屈后头,回了家中,自有被自己委屈的。男子也好、女子也罢,不过都是些个工具罢了。   既然自己已经委屈求全了,那便好好算计算计,自己要如何利用同大皇子的这份“情谊”!   ——————   三日回门时,姜氏拉着女儿的手,看了又看,直把韩筃看得抬不起头来,才低声道:“姑爷待你可好?”   韩筃时不知要如何做答,只得点点头,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见她这副模样,姜氏自然知道过得还不错。见韩筣韩筌几个过来了,便叫她们姐妹几个在一处说话,钱妈妈则跟着姜氏到了里间屋子。   “小姐这几日起的可都比平时迟些呢。”   姜氏听出了钱妈妈话中的未尽之意,轻舒了口气:“那房里……”   钱妈妈忙道:“干净得很,老奴打听过了,二少爷别说屋里人,就是以前也从没听说去过那等风月场合。”   第五十章 一波事平以波又起   姜氏虽信得过白家的门风,可到底没亲眼见着,心中难免总是有些不安,这会儿听钱妈妈如此说来,这才彻底安心。“你看着咱们姑爷对筃姐儿如何?”   “这您就放心吧。”钱妈妈笑掩着口道,“这几日早上都不是立时叫奴婢们进去伺候的,听动静两人早上都要先嘀咕一小会儿呢。从昨日起,姑爷就围着梳妆台子直打转,到底给小姐画了一回眉,今日过来前,那眉也是姑爷给画得呢。但凡出门儿,两个人一同走时就要牵着小姐的手,照老奴来看,这些年来也见过不少对儿夫妻了,可从没见过这么恩爱的呢!”   姜氏长松了一口气,又听孙妈妈道:“才一进门,白夫人就把小厨房给收拾出来了,除了伺候太太用膳时会一处用着,平时都是在小厨房里自己做的。”顿了顿又道,“姑爷成亲头一日就将自己的体己交给小姐打理,这几日有什么事也都叫外书房的小厮报到二门上,对小姐很是尊重。”   因日子短,其它的事情一时还看不出来,不过这样姜氏就已经很满意了。   点点头,嘱咐道:“今后筃姐儿就全靠着你指点了。”   钱妈妈笑道:“小姐是个最聪敏的,老奴哪里用的上指点一说?不过是看看哪里到不到的,给小姐提个醒罢了。”   小夫妻相感情相厚便好,这样便能早些听着好消息,等将来孩子生出来了,自己这心,才算是彻底安了。   韩筃在后头跟母亲姐妹们说话,前面,白安珩正一头冷汗的被老丈人、二舅子、小舅子三堂会审。   老丈人还不过说上几句勉励的话,又讲上几句夫妻间要和睦,自家女儿到底是个女儿家,偶有些小性子,让他担待担待等语。   到了韩笙那里,便见他一手摸着下巴,一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他,半天,才点头道:“你这油光水滑的,看着倒像是这几日过得挺滋润的?”   白安珩厚着脸皮没跟他呛声,只笑笑,没敢吭声,生怕他说出什么更叫人招架不住的话来。   那边,在韩筃出门儿那日就哭得稀里哗啦的韩筝,这会儿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带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怒气看着他:“你今天是来还我二姐姐的么?!”   韩笙憋着笑,身上一抽一抽的。韩朴抬手缕着下巴上的胡子——嗯,不错,手感挺好。   白安珩不敢抬手去抹冷汗,只得笑道:“你家二姐姐现已是我的妻子了,今后你就多了个姐夫疼你,可好?”   韩筝翻翻眼睛:“我不要你疼!我只要我二姐姐!”说着,小牛似的从椅子下跳了下来,指着白安珩道,“我去把二姐姐藏起来去,不许你再抢走!”   韩筃成亲那日,原本韩筝还不大明白呢,只见家里人多,还当是跟过年时似的,先头还玩儿得正欢呢。结果等看着韩笙把韩筃背到轿子里去了、后头又听人说韩筃再不是自己家人了,这小子才回过味儿来,坐到地上就大哭了起来。   这两日没见着二姐姐,跟母亲、三姐姐、韩笙那里不知折腾了多少回。   因回到这辈子前,韩筃的那个珍哥儿跟韩筝的年岁差不多,虽不敢去想上辈子的事,可韩筃还是偏疼他一些。平日里的衣裳不知给他做了多少身儿,只要他去韩筃那里,韩筃便会好好陪着他或玩儿、或教他写字读书。   这一年的功夫,在韩筝心里,韩筃的地位已经仅次于韩朴、姜氏之后了。这会儿猛的走了,可不就哭坏了这个小子?   韩筝扭身跑回后院去了,把白安珩晾在当场,那准备伸过去摸摸他头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忘了缩回来呢……家里的小弟不叫自己摸他的头,现在到了妻子娘家,这边的小弟也不让他摸。   大哥家的小子倒是不躲着自己,可家中老父只要一回家中就要霸着那小子,自己平时根本摸不着。是不是……等这回回去后,晚上再努努力,争取一年半载的让妻子怀个小子女儿,到时看谁能跟自己抢?   家中下人们都低着头,二姑爷回门,被三少爷晾到了当场。老爷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检查自己胡子的长度,二少爷却一脸贱笑的坐在旁边看好戏,下人们还能怎么着?装死呗。   没多会儿,被请过来见见堂姑父的韩池总算到了,他人一进来,屋里的诡异氛围这才一散而空。   又过了一会儿,后头姜氏差人过来——“饭摆好了。”   晾了人家一通,之后韩家爷儿几个倒也没再折腾人家新姑爷,至少,从这刚当了新郎倌儿的年轻面孔上,那略带的羞涩和不自在还是能叫人看出他心里实际上是很满意自家女儿的。   且今日女儿过来时,自家姑娘也没有受过半点委屈的意思。再稍加打听,陪房过去的几个小子中,除了留下预备自家姑奶奶出门办事的之外,有两个已经到了姑爷身边,姑爷本身也并没避讳什么,可见小夫妻间相处还是十分和谐的。   在韩家住过一晚,韩筃还是住在自己原本的屋子里面,白安珩被请到了西厢。一夜过后,次日早,夫妻两个告别娘家众亲友,乘车返回白家。   如今,白錾和韩朴二人在殿上同朝为官,二人的次子又一齐在翰林院中有同僚之谊。小儿子虽相差几岁,可已启蒙了的韩筝和白安珣也算相熟,时不时便会相约玩耍,两家间的亲戚情分一下子变得更为亲近了起来。   等次日白安珩就消假回了翰林院。去白夫人那边请过了安后,韩筃回到二房的小院中便理起了东西,叫人把预备给下个月二哥娶亲礼,及十月分三妹妹出嫁时的添箱拿了出来一一过目,又添上了白安珩的份。   钱妈妈这会儿心情正好,自家小姐嫁过来后半分委屈没受过,婆婆那里是个宽厚的,长嫂也是极为省心的性子,只等自家小姐再开了怀,这日子就更加滋润了。   刚理清了东西,叫人预备下贴子,准备下个月的喜事,忽见前面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琉璃过来相请,忙起身收拾了下,朝正房走了过去。   “琉璃姐姐辛苦,可知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么?”韩筃初到白家,自然要处处谨慎仔细,边走边含笑向琉璃打听到。   “听说是南淮二房家里送来了信呢,到底是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二奶奶到了自然便知。”   韩筃心中有了数,看来是亲戚间的往来,婆婆叫自己过去应是想叫自己学着知道这些个事情。   人进了屋中,见大嫂王氏已经到了,便先向婆婆、大嫂请安,方坐到王氏下手处。   白夫人含笑看向两个儿媳妇:“刚才收着了信,是南淮二叔家送来的,他们不日就要进京,我已吩咐人把东边的院子收拾出来了,跟你们说一声儿,到时就要两家相处,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王氏略挑了挑眼皮,笑道:“二叔一家进京自然是好事,又能合家团圆了。”侧过脸来向韩筃解释道,“二叔家有几个年岁相当的姐妹们,个个都是极好的性子,这一过来,倒是多了不少能说得上话的妹妹们呢。”   白夫人含笑点头:“正是这个理,你没见过二叔一家人,一会儿让你嫂子给你细说说。”说罢,便斜靠到身后软枕上,露出几分疲态,两个媳妇见了忙起身告罪离开了正房。   等二人出门,白夫人脸上的笑意才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刘妈妈忙过来,坐到脚榻上面,接过丫头手中的软锤,轻轻给她锤着腿:“夫人,既然他们已经启程了,这事,就只能往后做打算了。”   白夫人长长的吸进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眼睛中尽是无奈气恼,等几个小丫头识趣的出了门儿,才同刘妈妈抱怨道:“你说说,咱们家是欠他们的还是该他们的?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刘妈妈也叹了一声,苦笑道:“这事……夫人也想想,就二老爷那个性子、那个能耐,好好的官都让他自己给折腾丢了,要不是咱们大爷在,说不定二老爷这会儿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   白夫人拿拳头锤了下床:“要不是早分了家,他治下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早就连累到老爷身上去了!没想到他这会儿竟还巴巴的往上贴,真真是……”   刘妈妈忙劝道:“夫人仔细手疼。”说着,又细细劝道:“把东面的那个院子让给他家,到时两边下人互不相混,咱们提前把院门一锁,有什么事儿都让他们打正门进出省得事多。再一个,他家那大少爷……”说着,低声道,“二爷已经出仕了,他们再想巴着也巴不上。至于三爷,前两天老爷不是说,想叫三爷和大少爷跟韩家三爷一处读书么?”   白家原本在南淮时,当地的名儒正是白安珩的先生。只白家合府要入京,那位李先生并没入京的打算,且在当地也算是颇有家资,并没跟白家一同。所以白安珣虽也是他启的蒙,到了京城之后,只能另寻先生了。   第五十一章 偶遇   之前家中事忙,白錾和白安珩便轮流给白安珣、白砇看看功课,这会儿亲家提出自家请的先生正在给韩筝启蒙讲书,可让白家的两个孩子过去一处读书,又可让孩子们间搭个伴的意思,白錾便欣然同意了。   不论其它,只说韩笙便是那位刘先生教出来的,便知他的学问必是扎实的,至于之后,京中名士甚多,到时再去拜访论道便可。   提起儿子、孙子的事情,白夫人仍上方带出些许笑意来:“老爷吩咐过了,这两日备上两份修束,让老爷跟他们二哥带着他们去韩家拜访便是。”至于那二房……白夫人心中暗叹一声,那就是块狗皮膏药,贴上来就别想甩掉。   跟着大嫂进了大房的院子,屋子中的陈列摆设略扫了一眼,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虽也是多是尊贵些的器皿,可颜色却大多是青、紫、粽等色,难得见到什么鲜亮的颜色。再细看看王氏的衣着,分明不过是二十三四的人,身上也并没什么太过鲜亮的颜色,人也和这屋子中的摆设一般——颇有些死气沉沉的。   听说,白家大人自从成亲之后,只在家住了三个月不到,便离家北上,到了军中……   心中稍沉了沉,便听王氏声音和煦的向自己娓娓道来。   “二叔二婶家中,有三个姑娘,大姑娘十九了,去年我们上京之前刚刚出的门子。二姑娘今年也已十七了,和三姑娘只差了一岁,这回他家进京,咱们便能见着了。”   说罢,微顿了顿,让韩筃消化一番。   年已十九才刚出门子……而二姑娘三姑娘也早就到了出门子的时候,莫非家里还没给她们说人家么?等等,他家一共三个女儿?   正自纳闷呢,就听王氏又道:“还有个兄弟,今年刚十四岁……”说着,抬眼向韩筃看来,“是二叔二婶盼了好多几年才得的,很是疼爱。”   韩筃心中明悟,白家不许纳妾,前头连出三女,只怕二叔二婶都急了吧?换在寻常人家,只怕早就让妾氏、二房开怀了。好容易得了个儿子,这孩子……就是被宠上了天,只怕也不为过。   见韩筃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王氏笑笑:“几个妹妹都是好性子的,到时等她们上京了,咱们多在一处说笑,也能解闷。”至于那位堂弟,便不是两个嫂子轻易能见得着的,且那性子,能不见最好不见,免得麻烦。   妯娌二人一处说了会儿话,韩筃便起身告辞。回到自己房中,想了想,吩咐孙妈妈道:“二房过些日子就要进京了,到时看住咱们的人,莫要过多交际,让下人们也都管住了嘴。”   孙妈妈点点头:“今儿个我跟府上经年的婆子们打听过,那二房……不是什么太上得台面的。听说当初本寻了一处外放,结果惹了麻烦,还是大老爷给拉把出来的呢。两家原本分了家,可那二房没了进益地位,便死赖在大房这边。等大房进了京,这又巴巴的贴了过来。”   果然如此。   韩筃轻叹了一声,抬头笑道:“本觉着这日子过得平和舒坦,已是大福气了呢,哪想到……”   孙妈妈也笑了起来:“谁家还没点儿糟心事儿?好在咱们这房事情少,婆婆也温和,小姐看看咱们家里,老家那边的大房……可也不省心呢。”   ——————   白安珩忙了一整日,松着筋骨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那边韩笙过来打招呼,二人便一同收拾了朝翰林院外头走去。   “眼见就要八月十五了,过几日庄子上的螃蟹便要送过来了,回头我让他们置办好了,邀你一起……”韩笙正说着,抬头便见那边过来几个骑着马的,当头那人极是眼熟,脸色不禁瞬时大变。   那人也见了韩笙,眉毛一挑,一对桃花眼眯了起来,红唇翘起,映着雪白的肌肤极晃人眼。拉马过来,纵身跃然下:“笙哥儿,倒是巧遇啊。”   “你、你……你怎么来了这里?!”韩笙青黑着一张脸,左看、右看,见翰林院大门口四处光溜溜的没处躲没处藏,这才硬着头皮反问道。   “呀,为兄这不是来寻你的么?”说着,姜哲冲他挑挑桃花眼,就见韩笙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冷汗津津。   白安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忙给自己的小舅子解围,笑着抱拳问好:“原来是姜三表哥。”   姜哲也含笑冲白安珩道:“二妹夫好,妹妹这几日在你家可好?”   “内子温柔贤淑,父亲母亲都极喜欢她。”   “那你呢?”   见他晃着手中扇子摇头晃脑的问出这叫人难以启齿的话来,白安珩苦笑一声,心中多少了然了为何每回韩笙见他都要吓成这样了。   好在,虽姜哲爱噎人,却也并非一味的欺负弱小,见白安珩的脸上发红,便也不再逗他了,转头向韩笙处,又似笑非笑道:“来来来,你我难得一见,今儿个不醉不归。”说着,便抬手去拉韩笙的胳膊。   韩笙死命往后退着:“不去不去!死也不去!”   “死也不去?那不死可就去得了?”姜哲一边大笑,一边干脆搭上他的脖子,勒得韩笙险些翻了白眼儿,才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五皇子请酒,便小聚一下又何妨?”   韩笙愣了下,转头看向白安珩,白安珩也是一愣,想了想,抱拳道:“如此,便叨扰了。”韩笙也只得认命了,黑着张脸:“你先松开手,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爷的脖子都要被你勒断了!”   这三个在这里闹得热闹,引得左右翰林无不侧目。好在,姜哲这人长得极为显人,见过一面的人就没有记不住他的,看看被他调戏得想死的韩笙,再看看一脸无奈的白安珩,都知道这三家乃是姻亲之家,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多看两眼便没人理会了。   让门口等着的小厮回家报上一声,韩笙和白安珩便都上了白安珩的车子,扭头见姜哲也钻了进来,韩笙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怎么不骑马了?”   “唰啦”一声,姜哲甩开扇子,摇头晃脑道:“我骑马?那不是存心要引人驻足围观么?”   这话让韩笙脸皮又抽了三抽,不知是该赞他有自知之明好呢?还是该骂他顾影自怜好呢?   白安珩笑着摇头,向姜哲道:“五殿下今日请席?可有何要紧事?”他才刚入京后,便先识得了五皇子,二人间也算相熟,有些话倒能直问出口来。   “咱们就快都成了亲家了,偶尔小聚也是使得的。”姜哲依旧晃着手中那把扇子,摇头晃脑道。   “那你跟着又要做甚?”韩笙仍看姜哲不顺眼,往白安珩处靠了靠,生怕挨得这妖人太近,再把自己也给染上什么妖气。   “我?筣姐儿也是我的表妹,如何去不得?”   听着那二人斗了一路的嘴,直到到了永福楼还没止住声呢,白安珩见马车停稳,便头一个当先跳了下去。   韩笙见白安珩下了车子,忙不迭的就往下头跳,恨不能躲得离姜哲再远些才好。   三人前前后后的顺着楼梯口儿往上走,途经二层时,听见不知哪个雅间儿的门没关,里头传来大声说笑之声。   一人高声道:“韩爷,这一千两银子捧回来的小秋香,滋味可好?”   就听另一个声音笑得张狂:“自是可人意儿,莫看卸了那身行头,滋味可不比女儿差呢。”   三人一阵诧异——这声音,怎么有些个耳熟?   不由对视了一眼,见几人眼中都带着诧异之色,韩笙忙低声道:“这声音怎么听着……”   话还没说完,就听里头又笑了起来:“不如让我一晚,只不知韩爷可舍不舍得?”   那声音再道:“去,给你李爷敬上一杯,省得他再埋怨我不给他点儿甜头。”   “那可都得喝干净了!”   送菜的小二儿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转身闭门,那些声音便一下子被掩在了里头,韩笙脸色一变,一把拉住了出来的一个小二:“那屋里的韩爷是哪一位韩爷?”   白安珩跟姜哲都是一愣,京中姓韩的也不止一家,韩朴家中人口简单,也没有年岁相当的兄弟啊,里面的人难道跟韩家有何干系不成?   小二吓了一跳,忙道:“就是长乐街韩副丞相家的四公子……”   韩笙一愣,脸上又狰狞了几分:“什么韩副丞相家的四公子?韩大人家一共才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跑累了还得要人抱着呢!   姜哲眉毛一挑,抬手拍拍他正拉着那小二儿手臂:“行了,那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罢了,跑到京城里面胡攀亲戚呢。你跟个小二儿说个什么呢?”   那小二见韩笙松了手,忙低头跑了下去。   在这永福楼里用饭的,都是达官贵人,那韩笵是个脸生的,要是他自己不吹嘘,谁知道他是哪个名牌上的?可就算他说自己是韩家少爷,却也没几个真信——都是成日一处混的,谁不知道这些官宦人家的底细?只看他手里有银子,又乐意当大头,才捧着他玩儿罢了。   “他上回对你那样,你还能忍得了他?!”韩笙一脸的怒其不争,把气都冲姜哲撒了过来。   第五十二章 投诚   姜哲挑挑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爷就当他是个屁,上回若不是在你家,爷当场就能打断他的胳膊!”姜哲从不是个好性的,要不是上回是在姑母家中,他哪里会给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东西留脸面?要不是赵翰按着他,又帮他打了那小子一顿出气,那天动手的人就是姜哲自己了。   “罢罢,先上去吧,五爷还等着咱们呢。”白安珩忙劝了开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对表兄弟,哪一个的脾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进了雅间,果见五皇子已经在了,见他三人进来便笑道:“今日就咱们几个,再没外人,叙叙亲戚间的情谊。”   三人忙告罪坐下,韩笙好容易把肚子里的火给压了下去,这会儿又转起了其它——五皇子巴巴叫自己三个过来,不会是为了打听他未来王妃的脾气秉□□?不能够吧……他又不是身边没女人的愣头青小子,要是白安珩这般行事倒还可能,可五皇子……哪能够啊?   几个人吃了会儿酒,又聊了会儿天,没多久,五皇子便把话头转到其它上去了。   笑着向白安珩跟韩笙道:“你们二人都是青年俊杰,翰林院虽清贵,到底不能一展其长,不知各自家中可有何打算?”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计较。   自从知道韩家三姑娘要进五皇子府上,两家便情知,不管乐意不乐意,怕是都要绑到五皇子这条船上来了。好在,五皇子同这两家的交情素来不错,两家人也并不太觉为难,便在韩朴、白錾两个当家人的默许下,同五皇子走得更近了些。   这会儿听他问起,知道他怕是有什么打算,想启用自己两个年轻些的,安插到要紧处去。   白安珩沉吟了一会儿,方道:“父亲的意思是,好歹先在翰林院中呆上三年。一来是我的年岁尚轻,去别处恐难服众。二来也是多学学、见见的意思,等过了三年……父亲有叫臣出京外放的意思。”   五皇子点点头,又看向韩笙。   韩笙略不自在的一笑:“臣的性子跳脱——”那边姜哲拿着那半开的扇子掩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韩笙瞪了他一眼,又继道,“只怕在翰林院里也呆不得许久……父亲说了,让我先稳上一年,看看哪里合适,倒不一定是外放……”反正能让他呆得不那么难受就好,去六部也罢,当县官也成。   五皇子含笑看看二人,略一沉吟:“如今,兵部倒是有一个缺……”说着,就见韩笙两眼亮了起来,“不过只是个从六品的位子,若是韩大人使力,必能找着更好的。”   韩笙不傻,他知道五殿下这么说的意思,定是因为他需要在兵部有个人,什么时候能得他的用不知道,可必是有用的。父亲虽能给自己找着更好的,但若是接着五皇子的这个担子下来,便是同他投诚的意思了。   三妹妹虽要嫁给他,可韩家还没被绑死在五皇子的这条船上。或真想反水,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这会儿,五皇子的意思很显然——他想要韩家一个态度。   脑中转了几转,看了白安珩一眼——正自沉吟,显然他也想到了。又抬眼看看姜哲,就见他仍拿扇子挡在口鼻处,在外只留了一对桃花眼具弯成了月牙型。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咬咬牙,韩笙忽一抱拳,冲五皇子笑道:“殿下,兵部里头事儿多,看兵书也比看那些个之乎者也的更合臣的性子,不如便让给臣了吧?”五皇子、大皇子,这两个皇子……自己还是看这位五皇子更顺眼些。且那个妖人……既然他选了五皇子,说不准,这位还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五皇子一笑,抬眼朝姜哲看去,就见他已经收了那把扇子,正悠哉游哉的拿起一只酒杯,细细品着杯中物——今日这事,果如他先前所说。   韩笙那里定了下来,几人再用了几杯,吃了些许小菜,五殿下朝白安珩道:“说起来,去年如瑾没能回家,倒是耽搁你们一家团圆了。”   白安珩哂:“倒是有六七年没见大哥了,父亲母亲甚是想念。”   五皇子朝他笑笑:“不必急,怕是今年年底前便会回来了。”   白安珩一愣,抬头向五殿下看去,见他却低头夹了一只虾球送入口中,没再提这话。心中沉吟——五殿下甚少提及朝中之事,如这等事情更是头一回说起……话说回来,兄长当年为何一意孤行的要去边关?去年又为何没能赶回京中?现在,五殿下忽又说他今年能回来……莫非,长兄去边关之事,同五殿下有何干系不成?   心中存了事,再好吃的酒菜也尝不出滋味。几人各怀心思的用罢了,方告辞离去。   下得楼来,就听外面几人在楼下那里摇摇晃晃的大说大笑,皱着眉头看过去——不是韩笵他们又是何人?   韩笙眉头锁起,停下了脚步,朝那几人看去,就见韩笵搂着一个模样清秀、身态袅娜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一口朝他脸上亲去。旁边还有几个拍着巴掌大笑的。   运了运气,到底没过去触这份眉头,转头见白安珩也微皱着眉头向那边看去,知他也认出韩笵来了,不由得叹了一声:“让你见笑了。”   白安珩摇头道:“这也没什么,虽连着亲,你家到底也管不了他。”   “原先还好,他在家中住着,父亲一生起气来,把他关在自己院子里就好。现在可倒好,老家的老太太给他撑腰,让他搬了出去……”韩笙无奈摇头,“就只怕事后惹了麻烦,还得找到父亲头上去。”   白安珩苦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心中却道,要是二房家的那个弟弟跟这位遇上,到正好是一对儿——狼狈为奸,都是一个德行的!   看着下面走远的马车,五皇子方含笑走回桌边。   姜哲仍是那副浪荡模样,歪坐在椅子上,行动间都带着万种风情:“今儿个可合了你的意?”   五皇子抬头笑道:“多亏先生的主意。”   “你就不怕那小子性子没个深浅、再坏了你的事?”   五皇子摇头道:“先生的表弟是个聪明人,不然先生也不会同我提起他来,我自信他能坐得好那个位子。”   姜哲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只盼着皇上的身子骨更好些。”   五皇子眼中一沉,长兄比自己年岁大,因自己是嫡出,文臣中呼声向来很高。可大皇子的母族却在军中颇有威望……不然,如瑾也不会因此六年前执意去往边关,现在,也不必非让才刚十八岁的韩笙去兵部。   自己手中虽有不少文官,可偏偏武将这里……实是太少了!   抬手在五皇子肩上拍了一拍,姜哲笑道:“莫想那许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只想着下下个月娶我那表妹的事就好了,赶紧再生出几个嫡子嫡女来,才是现下最大的事儿。”   五皇子不由得哑然失笑:“先生只说我,如何不想着自己也尽早娶上一房妻氏?”   姜哲脸色一变:“停!我到京中,就是烦有人念我,要是这会儿连你也念叨起来,我这就出京!”   “不念、不念,只这一回,再不敢了。”五皇子连连摆手,姜哲这人,不细交时根本不知他胸中竟有如此丘壑。要不是那日自己忽然兴起的停轿同他走了一路,哪能得此帮手?   如此看来,还要多谢韩、白二家的联姻之事呢。要知道,自己身边谋士虽多,可能如姜哲这般一针见血,又无所顾及恣意直言的人,实在太太难得了!得其所助实为大幸,这才以“先生”称呼。   ——————   在一旁递过巾子,韩筃关切道:“喝了多少?胃里可难不难受?”   白安珩回来时身上就带着些酒味儿,韩筃只一想起新婚那日晚上,这时再闻了那味儿,就觉得背上有些发凉。之后这些日子,哪一日可都没有头一日那般的……肆意,自己的衣裳也没再被扯坏过。   白安珩接过巾子擦了把脸,呼了口气,倒没想跟韩筃想到一处去,把巾子递给丫鬟,笑着对韩筃道:“今儿和你二哥出来时遇上你的表哥了,我们几个同五殿下一处略用了些吃食,没吃多少酒。”   韩筃心中稍安,自己当初在家时,也从没听说韩笙哪回跟人交际后大醉过,至于姜哲跟五殿下……想必五殿下定是个稳妥的人,哪里会烂饮?   略过自己那个没谱、且时不时抽个风的表哥,韩筃接过丫鬟们递来的醒酒汤,送到白安珩面前:“好歹用点子,省得明早头疼。”   白安珩五观略扭了扭:“今儿个真没吃多少酒……”   眨眨眼睛,韩筃忽然心中冒出个想法来——他……莫非怕吃酸的?   韩家白家用的睡酒汤都是酸口的,这一碗下去,胃口且要翻腾一阵。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韩筃忍不住低头一笑。   第五十三章 怒   面前女子笑靥如花,在昏黄的灯下更显娇媚,让白安珩心中不由一荡。这几日,二人几乎夜夜恩爱,只自己不敢太过劳动她了,生怕让她次日不好起身,到底没敢太难为她。这会儿又喝过了酒,心中那股燥意哪里还忍得住?   刚想抬手去拉她的手,就见她侧转过身去,把手中的睡酒汤交给丫头,又吩咐道:“让厨房备些蜂蜜水来。”这才回过头来道,“家中父亲若是吃酒吃的不多,又怕次日起来头疼,便让人预备些蜂蜜水来,相公试试可好?”   “好。”忙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压下心低的燥意。这会儿外面天还没彻底暗下来呢……到底,不大合适。   转身坐到窗边炕上,见雪团儿又团成了一团儿,正仰着身子,怀里还抱着个不知什么做的圆滚滚的东西,白白的大毛尾巴正一甩一甩的,见自己过来,方歪着脑袋,就这么仰倒着看着自己。   白安珩不禁失笑,抬手就去摸它。雪团儿还当有人要跟自己玩儿呢,四爪松开,一把抱住白安珩的拳头,依旧仰着身子在炕上扭来扭去,就是死活不肯起身。这时方看出,它刚才抱着的原来竟是个洗干净了的桃子。   “这小家伙别是不会走吧?就懒成这样都不肯起身的?”一边拿手在它怀里抓弄着,一边看着扭得跟条活鱼、外加撒娇耍赖的小白猫,白安珩不由得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倒是三妹妹那儿的雪球好动,可每天都少不了要打些东西,桌子上都不敢摆精细的玩意儿了。我出门子前,那只猫已经上房了,轻易不乐意在屋子里面窝着。”正说着,见外头的蜂蜜水兑来了,韩筃接了过来,送到桌榻上面。   知道是蜂蜜水,白安珩方一口喝了个干净,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见手还被雪团儿抱在怀里不肯松开,又笑道:“那还是雪团这样的好,乖巧。”要是跑到房顶子上,一日一日的见不着影儿,只等着吃饭时才下来,那哪里还能给人解闷?倒成祖宗了。   “今儿母亲叫我同大嫂过去,说是不日二叔一家就要进京……”韩筃话未说完,就见白安珩抬起头来,眼中露出诧异神色,忙关切道:“怎么了?”   白安珩抿抿嘴唇,轻叹一声:“等他们来了,那几个姐妹倒还好,没事时就是一处说说话什么的也不妨。我那二婶……”抬起另一只免糟雪团毒害的手,在头上轻敲了两下,苦笑着叹了口气,“我那二婶心里眼里只有我那堂兄弟,那孩子刚十四,当年我们进京时,便已是霸王似的性子了。”   韩筃一愣,莫非,又是个韩笵那样的人物?   没想到,她这里刚想到韩笵,白安珩也想起了刚刚在酒楼下头遇上的人的事儿,本不想说,可到底是妻子家的亲戚,让她心里有个数也好,低声道:“刚才同五殿下他们一处用饭时,在酒楼那遇上了你家的那位堂兄。”   韩筃心里一跳,诧异看向白安珩——怎么这么巧?自己才刚想到,莫非那两人性子真有几分相似不成?   白安珩苦笑了一声:“你二哥气得当场就要过去动手,叫姜表哥给拦住了。”   “他……又做了什么?”   听她说了个“又”字,白安珩便知,她定是多少知道了些韩笵那人的性子,只外头的肮脏事不能拿来污了她的耳朵,只得道:“倒也没什么,只似乎到处嚷嚷的叫人知道他是韩家的人……”   韩筃苦笑一声,低头也摸着雪团儿的小脑袋,心不在焉的捏捏它的耳朵:“我那四堂兄就是那个性子,相公便是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他人在京中,这里又不像汾安老家,只怕出门在外,打的还是我父亲的幌子……”可说又不说得,骂也骂不着。   韩笵被老太太撑腰,自己单住了出去,这一下子可不就没人再拘着他了?韩朴家一系连问都不能多问一句,不然再被老太太大帽子一扣,谁吃得消?可要是韩笵真出了点什么事,老太太责问的还得是他这个二叔!   白安珩宽慰的拍拍她的肩膀:“总归会有办法的。”看他不顺眼的可不光是韩笙一个,姜家三爷也显然看他不顺眼,只一时懒得理会罢了。至于其它……若他真挑火挑到了韩家人身上,那是自己妻子外家,自己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道了几句,二人便洗漱休息下了,*几度,自不必细说。   ——————   韩筃每日里除了给婆婆请安,同长嫂说话,再就是偶尔同亲戚间的交际走礼。又有九月长兄娶妻、十月自家三妹出嫁、嫁的又是皇子,自己这边必要打点一二儿。   再有,听说白家二房家中姐妹不少,忙叫夏荷几个翻出些东西来,预备表里。   “听说那两位都是二爷的堂妹?”夏荷得先问明白了,才能去按给着晚辈的礼准备东西。   韩筃点点头,想了想道:“把给二房大爷的礼也提前预备出来,听说是独子,上头三个都是姐姐,礼怕是不能轻了……再多预备出两份来吧,免得临时有什么,倒不方便。”   家中偶有亲戚往来,若是有晚辈,这些东西最好都要提前准备好,免得到时缺了礼数。   夏荷应了一声,又多备出了两份来,拿给韩筃过目。   外头夏蝉回来,进门儿便道:“小姐,外头又出新鲜事儿了!”   “怎么了?什么事值得大呼小叫的?”韩筃点点头,让夏荷把东西拿走,才看向夏蝉。   “听说今天敬王府派车到了宋家,把县主接回去养身子了呢!”   韩筃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以宋家那位老太太的性子,敬王府这么做虽是打脸,却也真真能镇住她了。那是县主,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更不是他宋家想祸害就能祸害、想糟蹋就已能糟蹋的。更不是她宋母想休便能休得了的人。   心中刚惆怅了两分,就听夏蝉凑到自己身边儿,低声道:“小姐,还听说,宋家有两个老太太给那宋探花的妾,说是有了身子,叫今天过来的敬王府家的人过来,一碗汤药灌了下去,当时就落红了!敬王府的长史说了,我们家嫡出小姐的孩子还没下来,哪个小妇养的敢生在前头?!那宋家的老太太听了,连声儿都没敢吭出半声来,躲在屋里半丝声音都不敢出呢!”   韩筃又是一愣,诧异抬头看向夏荷,上辈子在自己生出珍哥儿前,宋家的妾可哪个都没有怀过啊,莫非是宋母看那赵茹岚太不顺眼,才偷偷让那些丫头停了药?   倒也是,赵茹岚是什么身份?且之前又有那克夫的名声在外,宋母知道了后,想要故意恶心她、让庶出的孩子先生出来也是有的。   ——————   躺在床上,赵茹岚脸若枯槁,面色蜡黄。这是她掉了的第二个孩子了……是她无能,没能保住它……自己明明已经多加小心了,吃食上头也更为细心,平时能不轻易动弹便不动弹。可哪想到,过去给那老太太请了一回安,就摔了那一脚……   敬王妃进了屋,见到的就是自家女儿直愣愣的睁着眼睛,半点活气都没有了。心中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走到床边儿坐下,也不劝她,只道:“宋裕慈那两个怀了身子的妾已收拾干净了,孩子拿掉了。”   那两个妾的事她知道,是她觉着自己有了身子,她们又是婆婆送来的,方停了她们的药,好做那贤良大度的人……   “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嫡长子还没正经落地,就叫小妾也开怀生孩子的。”不理会自家女儿的神色,敬王妃一股气的说道,“那探花郎若真是个真性情、真心疼你的,就是出于孝道,又哪会一口气收上十四五个妾、还个个都睡过?!”   赵茹岚身上一震,手,不由自主的攥了起来。   “如今虽是以仁孝治天下,可愚孝之人,就是再有本事,这辈子也没大能为。还能家中老母说什么就真听什么?要是他家那老母说皇帝不是个好的,他还敢因为老母的话去弑君不成?!”   说着,又瞪向赵茹岚,看着这会儿顺着她眼角流下来的泪,强忍着心疼,硬撑着又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咱家再看不上他那个风流浪荡子模样,你既然已经出了门子,我赵家也绝不会让你被人休弃回来!   “今儿个我们做父母的能为你出这一回头,等哪日我们闭了眼睛,你再受上天大的委屈,难道就能仗着你那些兄弟们给你出头了不成?你是县主,就是皇上恼了他宋家,也绝计不会动你半根手指头!他宋裕慈要真是爱你重你,哪会让自己母亲如此作践于你?!   “他既这般待你,你现在这自轻自贱的是贱给谁看?无非是拿刀子戳我们父亲两个的心窝子罢了!想想你以前,再看看你现在,我看你以后也别再让那宋裕慈进你的屋儿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哪里还配当个母亲?!”   第五十四章 螃蟹   听着母亲的话,赵茹岚身上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泪水越流越多,心也是越来越冷。是啊,他若是真心爱重我的话,怎么不管是从哪儿来的、由谁给的,哪怕是自己给他做主开了脸的,怎么那十几个妾他都挨个睡了个遍?!竟连个样子都不肯做!   有些事,没想明白前,心里总是抱着丝盼头。现在,这盼头的画皮被自己的母亲生生撕扯了下来,丢到她的脚边,直白让她看个清楚,便再也躲不过去了。   一边抽噎,一边窝在母亲怀里哭泣着,好半天,才哽咽道:“母亲,我知道了……”我是县主,是皇上御赐亲封的县主!便是哪一日他宋裕慈登阁拜相了,自己也是皇家的血脉,再断不得的!   ————————   站在小厨房的门口儿,韩筃指使着厨娘丫鬟们团团转,好容易得了,几个丫鬟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摆着七八个碗,送到了她的面前。   拿着勺子,接过了一个,尝了一小口,品品滋味,拿清水漱过口后又换了另一碗。   最终,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味道还可以,还有这个。这个的药味重大些,大夫也说药性更烈,等哪回爷醉得厉害再给上这个,平日里就用这个便好,时常吊着高汤备用。”   “是。”下面厨娘们齐齐应声。   头天晚上发现白安珩于那太酸的东西吃不消后,韩筃便惦记到了心里,今儿个起来忙完了旁事,便亲自盯着厨房,让他们找了十来个方子,从中选了七八个平常家里容易做的醒酒汤来,尝过味道,选出不那么难以下咽的来给他备着。   搁到以前,上辈子她是没法子了,才会下厨做饭。而这辈子,自己下厨的兴致还是被韩筣给调起来的呢。韩筣那里稀奇古怪的想头极多,但凡想起来什么,就要试着做出来。自己被她带得,也变得爱动起脑子来了。几道韩家、姜家的家常大菜,都被姐妹二人动着心眼儿改动了不少。   那些菜色的滋味不错,模样也极好。到了白家之后,每日孝敬着送到父母、长嫂那边,众人也是十分喜欢的。就连白安珩,用过之后,也时常夸赞,倒把韩筃下厨的兴致一提再提,动不动就过来看看,有了什么新主意也会叫丫鬟们记下来。   等回头韩筣那边事情结了,便把自己的一些个想出来的、试出来的新菜给她写个贴子送过去,姐妹间虽不能时常见面,用这个法子倒也断不了交情,还能打法时间解闷。   ————————   八月十五将至,桂花飘香,眼见着那螃蟹陆续下来了,虽有白家二房进京的事情梗得人难受,可白夫人的兴致还是越发的好了起来。   白家这处宅子,是早些年前白大人在京为官时便有了的。如今品级上去了些,再加上大儿子娶了媳妇、二儿子又要娶妻,便提前两年就派人回京,把周围的几户人家买了下来。如今白安珩的二房,便是原本白家西面、新买下的地打通重盖的。   韩筃在的院子虽不大,可后头的小院儿里头也弄出了些假山树木,种着满满的梨树,只是年头不长,树木还相对较细,不过听说到了初春之时,景色可是十分美的。   如今眼见着快八月十五,白夫人算了算,估摸着十五那几日,怕正是白家二房入京的时候,为了省得到时佳节过得窝心,便干脆提前些日子,让庄子上头进了几大篓子螃蟹,合家摆起了小宴。   “先舒心几日再说。”姜氏看着那几大篓的螃蟹,总算是把之前心里的那些个憋屈窝心事儿都丢到了一边儿,指着那篓子吩咐下去,“给两边儿亲家各送去两篓,给媛妃家送去一篓,剩下的拿一篓子给他们几处捡上分分,挑那大的好的咱们自家享用了就是!”   刘妈妈笑应了声:“是。”便下去吩咐了。   等到了晚上,一大家子人就聚到了一处,在后花园里的水榭处摆了一席。   白錾知道了之后只捻着胡子笑而不语,任自己妻子施为。在他心里,对他家那兄弟跟到京中,也是极不耐烦的。原因无它,只自己那兄弟给自己单独送来的那封信上透出的意思便是——人家二老爷觉着,在地方为官多有为难之处,还不如当初留在京中呢。   京官的油水虽没那么足,可胜在安稳。   安稳?那也要看是谁做京官了。   白錾自是清楚的,自家那个好弟弟,是听说自己回来又升了,这是想回来硬攀扯上,借着东风好再往上爬爬呢。只不过……   眼中闪了几闪,现在京中情势微妙,便不能怪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不地道。那个弟弟实在是个没成算的,偏又最是眼大心空,要是让他搅合进来,自己只怕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使的。   白安珩见父亲出神,左右又瞧了瞧,白安珣和砇这会儿都跑到后面母亲那里去了,只自己父子二人,方开口问道:“父亲,可是有何心事?”   白錾这才回神,看看自己这个已经长大成人、颇有男子汉风度的次子,心中极为满意,想了想,方笑道:“你二叔一家不日就要进京了。”   白安珩点点头,不知父亲要交代什么。   “唉,如今京中情势……”说罢,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不过便是如此,白安珩也已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京中大皇子、五皇子两系动作微妙,尤其大皇子处……听说最近跟将军府走得很近呐……将军府虽跟敬王爷一系似有些不和,却是大皇子的外家,且他家的女儿这会儿又做了大皇子的侧妃。   “你二叔那人,你也知道。”说着,不动声色的又看了自家二儿子一眼,忽然冲他勾勾手指,白安珩只得附耳过去。   听父亲交代了几句,白安珩不由自主的抽抽嘴角,再看看自家老父……好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这主意出的,真是……   “儿子明白了……”比心黑,他果然还是比不上自家父亲呐。这主意一出,谁能想到是自己家人的主意?就是二房再心有不甘,也决计怨不到自己家人的头上!且还能把如今炙手可热的自家在众人眼中降降温。   不过,如此一来,二房上京倒还算是帮了自家一个忙?   白安珩疑惑的盯着父亲又看了半天,莫非,二房上京之事,是父亲故意弄出来的?   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父亲,前儿个听韩二哥说,他家大房的那个四子……闹得十分不堪,连岳父在朝中之时,都有人隐隐提及?”   白錾似笑非笑的看了白安珩一眼,捻着胡子叹息道:“这也是韩兄家门不幸啊,前日还有御史参韩兄,说他管家不严,家中子弟在京中惹事生非,与人在妓院为一□□大打出手,都闹到了京都卫戍去了。”说着,还摇了摇头,“还好,后来才闹清,那并不是韩兄的儿子,而是他家大房的子侄,便是如此,也是亲戚呐。”   白安珩心中转了两转,抿着唇坐正回椅子中间,自己跟韩笙之前还在担心,生怕叫韩笵再连累到了韩家,现在想想,这不正是水满则溢么?韩家先是韩朴升官,后又同五皇子联姻,已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家了。   这会儿有个韩笵,说挨得上吧,却又早就分家了。说挨不上吧,却又是连着宗的。虽有些个恶心人,可其人的用处却也是恰到好处的吧?   也难怪自从韩笵出了韩家门,韩朴便再没管过他半根寒毛,除了真真心寒之外,只怕韩家那只老狐狸也有这个打算。   不过……   挑眼看看自己眯着眼睛举着黄酒正细细品着的父亲,人家那是不得以才顺势而为,自己家……则是这只老狐狸找来的麻烦。可见,自己果还差得远呢。   ————————   看着那一壳子的姜沫跟醋,韩筃眨眨眼睛,抬眼看向孙妈妈。   “螃蟹性寒,小姐少吃一个尝尝鲜就成了。”孙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往她面前的螃蟹壳里添了一勺子子姜沫。   这是让她吃螃蟹呢?还是让她吃姜呢?   把那入口尽是姜味儿的蟹黄吃了,韩筃拿着蟹八件,正想剥个螃蟹腿儿吃呢,就见桌子上头连半个腿儿都找不见了。   “螃蟹腿呢?”   见问,刚嘱咐小丫头们把蟹腿取走的孙妈妈又笑弯了眼睛:“小姐,蟹腿最寒,还是不吃为好。”   抬头看看那边正含饴弄孙的白夫人,再看看含笑跟身边儿的大丫鬟说话吃螃蟹的大嫂,再看看自己身边那几个如临大敌的丫鬟婆子们……   螃蟹性寒,这意思……   脸上微微一红,韩筃垂下头去,她才刚嫁过来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呢,哪里这么快就能有了?她们这也……太心急些了吧?   再说,莫非要是一直没有,自己就一直不能吃这些东西么了么?   就算韩筃心里再怎么不乐意,身边的奶妈丫鬟婆子们可不答应,看着她吃了个螃蟹壳后,就再不许她碰这些东西了。看看那边嫂子跟婆婆吃得欢喜,又给小叔子白安珣和长孙白砇剥蟹说话儿,韩筃干脆扭头看向边儿摆放的那一本本开得正艳的菊花去了——不跟他们至这口气了!   第五十五章 二房进京   白甘氏算日子算的真真半点差错都没有,她估摸着二房八月中旬进京,他家还真就在八月中旬进了京。她生怕二房会扰了自家中秋的团圆节,于是,十四那日一早,二房的车马就进了京城西口儿的门楼子。   看着二房弟妹那一脸笑得宛若自家后院盛开的菊花一般,甘氏抽抽嘴角,忙笑着迎了过去:“弟妹一路上辛苦?二叔跟侄子侄女们可好?”   “好好,哎,就是你那大侄子啊,路上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耽搁了两日,又是延医、又是问药的,要不然呐,我们还能赶上二侄子的婚事呢!”   甘氏脸上笑得得体,心中暗自感叹——还好他病了,不然只怕那婚事都能让他们搅得遭心起来。   韩筃站在甘氏身后,诧异的看着这位二婶娘。听说,二叔二婶都是不到四旬的人……可这位二婶脸上却带着不少褶子,看着怎么比自己那四十出头的婆婆年岁都大?   见二人说到自己,韩筃忙上前一步给二婶请安。   看到韩筃,二婶周氏明显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韩筃几眼,在她头上的钗环、腰间的步禁上多看了两眼,方笑着握住她的手,扶了起来:“好、好,真是好俊的模样,可有动静了?”   韩筃一愣,那边甘氏也是面皮一抽,笑着把韩筃不动声色的拉到自己的身边儿:“弟妹你也太心急了些,小两口这才刚到一块儿,连半个月的功夫都还没有呢,哪里就能有了?”   周氏忙笑着拍手道:“哎呀呀,都是我心太急了!只想着大侄子的好日子给误了,却忘了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呢!”   说话间,那边后面跟着下来了三个年轻女孩儿,也走了过来给几人请安,韩筃眼睛扫了一圈儿,见其中两个的年岁和自己相当,差不多在十六七岁间的样子,眉眼间也和周氏有三分相似。虽不是美人,却也是周正的姑娘。   可另一个看着却要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的模样,人生得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眉眼间略带一丝愁意,相貌秀美,行动间袅娜如扶柳。单论品貌,就要比前面两个女子强上五六分。再加上身上穿得极是素净,头上的钗环也多以银、珍珠为主,倒跟戴着孝似的?   甘氏眼睛在几个女孩儿身上扫了一圈儿,诧异看到向那个女子,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倒没见过的样子?”   周氏长叹一声,忙一把拉过那个女孩儿道:“这是我娘家远房的外甥女儿,生得可怜,父母双亡,又没再近的亲戚了。我见她可怜无人照看,便接到了我身边儿养活,只当是自家的姑娘一般看待。”   这会儿不光是甘氏,连问过好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氏也抬起眼来,眼中、心里,都满是诧异——这铁公鸡竟会好心收养人家孤女?   再细看看那个女儿,人身得袅娜可人,年岁又是十四五的模样,再想起二房家那个心尖尖儿独子白安珹。莫非——这是给他相中的媳妇?   可她会好心娶个孤女回来当儿媳妇?   甘氏想得比王氏要多些,孤女?绝户?   压下心中的念头,忙往里让着这一行人,想着等晚上问问自家老爷,可知道这位姑娘家的情形,她可不信二房弟妹有如此好心,会替人家白养活孩子。   前头,白鋆带着自己的儿子白安珹一齐到了白錾的外书房。   白鋆倒不像其妻似的,并不显老态。人有些中年发福,腆着个浑圆的肚子,笑眯眯的跟自己的兄长见过礼,笑道:“怎么不见二侄子?”   白錾笑让这二人坐下,方道:“他还在当差,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今儿个朝中无事,白錾倒是早早回来了,只翰林院那里要当一整日的差事,并不能和白錾他们相比。   白鋆叹了口气,一脸的羡慕:“大哥真真好福气啊,大侄子就不必说了,文武双全,在西北那满是粗鲁汉子的地方,他一个读书人竟也能混出些名堂来。二侄子又高中状元,倒让兄弟我心中羡慕啊!可惜我这儿子不争气,当日要是也能入了李先生的眼,跟在南淮那边用上几年功,如今说不得也能让我们老夫妻盼着他有入翰林院的一日呢。”   说着,便转头向自家儿子看去。   白錾笑而不语,往进门儿后问过好后、便一直垂头坐在一侧的白安珹看去。那李大儒乃是当世名儒,最清高不过的一个人了,能看中珩儿已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何况是这小子?就连自家的三儿子,李先生也不过是给他略一启蒙,听说要进京来,便决计不肯随着一同北上呢。   “前儿个已让你嫂子把东面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一会儿你们过去瞧瞧,可妥当不妥当。”   见自家大哥没接自己的话,白鋆也不觉尴尬,只又一笑:“这事多劳大哥大嫂操劳。”顿了顿,又笑道,“上回兄弟信上提的那事……不知哥哥……”   挑挑眼皮,白錾笑得一脸和煦:“你说那事啊?我才托了人,正寻门路呢。你也知道,眼见快到年底了,各处那些预备回京述职的,都在打点关系走门路,还有那考核评定一事。你之前那差事有些个麻烦,总得寻找人扫干净了才好再谋出路。”   白鋆一听,喜得眼皮直跳:“大哥现在已是出入阁拜相的人了,这些许小事哪能难为的着大哥?别人跑断了腿的事儿,在大哥这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   白安珩正闷头理着面前这堆不知哪年哪月又是哪一处的歪诗文集,就听那边忽然有人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翰林院里连忙一阵烦乱,等众人都跑到门口处去、刚依次排着站稳了脚步,便听见那边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拍着巴掌。   远远的,就见打着明黄色大伞,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跪到地上,山呼万岁,多少经年未曾得见天颜的老翰林们一个个身上紧得不住抖颤起来,强忍着心中的激荡才不至失态。   就是那些年轻的、刚不久才在御前跪谢天恩的翰林们,心中也升起了几分期待。   以往,都只有翰林学士等高职者才有机会常见陛下龙颜,如他们这般熬不出头的,只怕除了当年刚入了三甲外,就再没那个机会了。   皇上从辇御上下来,入了正堂,众翰林依次跟了进去,除能跟进去的外,外面还雁翅般的排了两排在外听候。   皇上和颜悦色的先同学士说了几句话,方宣布了数人进殿。   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白安珩先是一愣,忙垂头跟了进去,跪于当地。   前几日翰林院里加了一回朝考,题目正是时下东南于外开商通船之事。翰林们虽大多不通经济,可却也要能做得了文章才能在翰林院中再呆下去。   没成想,皇上忽兴致大发的,竟把这回的文章抽了过去审阅了一回。这一阅,便阅出了几份欣赏的文章来。   点着几个人的名字当庭问答了几个,把那话不成话、只会做文章却实在无法与人交涉的在心里先略了过去,等皇上离了这里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下了几道旨意。   几位应答得宜又颇有些见地的翰林们被选了出来,有的调去了鸿胪寺,有的选到都水监,还有的挑到了户部。   而白安珩倒没离开翰林院,品级什么的也没动,就是加了个职,加了个知制诰……   白安珩跪在地上愣了好半天,才匆忙接旨,同僚们的眼中一个个冒出来的光险些让他冒出冷汗来。   知制诰,为皇上草拟旨意、批阅往来文书旨意,简而言之,便是成日家跟在皇上身边儿的天子近臣……别人打破了头拼上半辈子想在皇上面前多露两面都未必能成,自己竟忽忽悠悠的便成了皇上身边日日得见的知制诰了?   ————————   将见面礼送到三位“妹妹”手中,那边周氏方笑着拍手道:“瞧瞧我这脑子!竟险些忘了给新媳妇的见面礼!”   甘氏笑得一脸淡定:“你才进门儿,哪里能想得如此周全?”   周氏立即顺杆爬道:“正是这个理儿,这一路上坐着晃得我头脑发晕,进了门儿见着嫂子、两个侄媳妇就什么都忘了呢!”   说着,才将身后丫鬟递来的一套首饰递进韩筃的手中:“来的匆忙,预备的不大周全,我们乡下地方的东西,哪里比得京城里面的尊贵呢?”   甘氏太阳处突突连跳了七八下,才强压了下去,只道:“既是你二婶给的,便好生收下吧。”   接着那一盘轻飘飘的首饰头面,韩筃脸上笑得温柔体贴,只应了一声“是”。自己在韩家之时,还没出门儿前白安珩送去的一些东西,听是都是打淮南那边送过来的。   那边人手巧,做出的东西也精细精致,比京城更是别有韵味。至于自己手中的这套……长者赐,不敢辞。   那边周氏笑吟吟的在自己两个女儿手上刚接过的首饰打量了一眼——翠生生的,那是上好的翡翠、金澄澄虾须镯,上头的细丝比头发丝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自己外甥女儿的那一份倒是讨不过来了……   心中暗叹了一声可惜,便不再看,又笑着同甘氏说起话来。   第五十六章   白安珹跟着自己父亲一同先到了东院儿,进了院儿门口,方打着哈欠道:“父亲,累了这一路,我想先去歇歇。”   白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才什么时候?老子还没歇着呢,你倒先想睡去了?!”   白安珹翻翻白眼:“我又没拦着你?”说着,一边伸着胳膊打着哈欠的便进了后院。只气得白鋆抬手指着垂花门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爷?”身边一个小厮低声唤了他一眼。   一甩袖子:“罢了,去问问,夫人怎么还没回来?今儿晚上怕是大哥那里要摆宴的,让她们娘儿们回来收拾收拾,省得晚上丢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打不舍得打、骂不舍得骂,只好先这么算了……   “是。”那小厮忙去找人报话不提。   等到了晚上,韩筃刚换过衣裳,正要去前院陪婆母一同摆饭,便见那边白安珩走了回来。   “回来了?已见过父亲母亲了?”打量了几眼他脸上的神色,韩筃疑惑道,“怎么这么高兴?”   今天白家二房进门,满府上下就没几个真心欢喜得起来的,怎么他倒这么高兴的模样?   接过她递来的手巾擦了把脸,白安珩方笑道:“今儿个我被皇上点为知制诰。”   韩筃两眼也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她就是再不通朝中政事,却也知道,知制诰虽与品级无关,也与俸禄无关,可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平日里都要在皇上身边当差,往来的那些文书、奏折、旨意,也全要经了他们的眼!   若非皇上信用,绝记无法轻易当得!   白安珩年岁尚轻,在皇上身边呆上几年,若得皇上信用,将来升迁可要比寻常人慢慢熬年头要来得强得多!就是一步蹬天也是可能的。   白安珩见她满眼都是惊喜之情,心中轻动,抬起手来,在她鼻上轻轻一刮:“为夫还骗你做甚?”   韩筃脸上一红,侧过头去,把他还回来的巾子交到垂头装没瞧见的夏荷手中:“今儿个二叔二婶到家了,你可见过父亲母亲了?一会儿咱们一处用饭。”   听到二房的事,白安珩轻叹了一声,伸手在她肩膀体贴拍了拍,低声道:“二婶那人的性子有些吝啬小气,寻常交际倒也还好,只做听不见的或是点点头便罢了。”他知道父亲的打算,且自己又刚刚升了一步,父亲那安排再妥当不过。   不过他们是男子,在外头,就是二叔跟堂弟有事缠过来也好推脱。倒是自己的娘子人在家中,躲没处躲、藏也不好藏的,只怕要委屈她的耳朵眼睛了。   韩筃“嗤”的一声轻笑,抬眼斜他一眼:“妇道人家在一处说话,还不就是那些?有何不能忍的?不能听的?”   见她这一撇更显得风情万种,白安珩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便想拉她到怀里温存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来报:“饭已快摆好了,请二爷二奶奶过去。”才心有不甘的松开手来。   到了吃饭这会儿,韩筃才正经见到了二房家的那个堂弟。   十四五岁的模样,声音嘶哑如破锣,相貌上倒是有几分白家人的影子,生得也算是仪表堂堂,只是说话行事的时候总有股子说傲不傲、说混不混的意思,让人看着极不舒服。   两边儿见过了礼,韩筃着丫头把自己的表礼端了过来,正想交给白安珹,忽见他虽低头冲着自己,可眼睛却不时挑起来朝自己这边看。那眼神让人看得极不舒服,心里别扭,脚步就略停了一停。   忽身边的白安珩上前一步,正站到自己身前,挡着那白安珹的眼睛,把自己手中的见面礼接了过去,冲自己笑笑,才转过身去:“这是我同你二嫂的一点意思,望你早日金榜题名,不负二叔、二婶的重望。”   白安珹忙接过了东西,一瞧,上面具是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屑,抬起眼来正想客套两句,忽见自己的二堂哥虽眯着眼睛笑得和煦,可眼中的精光却跟刀子似的,惊得他立时冒了一头的冷汗,连忙低下头去,喏喏的应着:“不敢、不敢。”   除这三人外,再没哪个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听见白安珹这里“不敢”,白鋆心中不悦:“什么不敢?你是不敢去会试?还是不敢金榜题名啊?!”   那边周氏听见自己丈夫训起自己的宝贝疙瘩来了,心中一万个不乐意,撇一撇嘴,嗤声道:“又唬的什么儿子?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就是不去考那什劳子也饿不死!还不是有个没本事的爹,连个前程都给儿子挣不来?!”   一句话说得白鋆脸色瞬时变黑,正想斥上两句,方愕然想起,这是在兄长家里,且还有两个侄媳妇在场,吵起来倒不好看,只得“哼”了两声,再不吭气。   那边男子随着白錾一同用饭,女眷都跟着甘氏到了屏风里头。   韩筃同王氏把饭摆了,方在下手坐了。   韩家人同白家人用饭时的规矩差不多,都是食不言、饭不语。可周氏自从坐到桌子边儿上嘴巴就没停过。   除了往嘴巴里面塞吃的,就是在说话,从淮南和京中饮食饭菜不一样的地方,到一路上遇见过什么、看着过什么,再到打听京中什么时候可有什么能玩儿的看的凑热闹的,说得韩筃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再看向二房家那两个姑娘,都低着头,只在她们母亲问到时才会“嗯”上一声,以做应答。那个名为周悦然的二婶外甥女则一直低着头,也是半声不出。   甘氏王氏都是一脸淡定自顾自的依次用着桌儿上摆着的饭菜,等一顿饭用毕,甘氏方一脸淡定的向周氏道:“弟妹一路辛苦,今儿个就早些歇息吧,回去后还许多事要忙呢。”   周氏舒坦的饮了一口茶,长出一口气:“可不是么?还得看着丫头们收拾屋子摆弄行李什么的。”说罢,又冲甘氏笑道,“要说还是嫂子享福,两个媳妇在身边儿伺候着,两个儿子也都出仕了,大姑娘也早早的就嫁了户好人家,哪像我?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甘氏也不接她的话,只笑笑,便命下人收拾桌上碗筷。   没多会儿,众人方散了。   周氏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外甥女儿跟自家老爷、儿子汇合了,便同自家丈夫一路走着,口中不忘抱怨:“你说说大嫂这个人,怎么连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我提起几个姑娘的事儿,她竟装听不懂的!当初咱们也是太急了,不然大姑娘哪能就在淮南那边随便嫁给了个小吏?跟着一起到京城来,凭着大老爷如今的地步,怎么也能嫁个年轻有为的官宦人家吧?”   白鋆皱起眉头来,一脸的不耐:“行了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初还不是你一直念叨着?再说,珍珍都已经十*的人了,再不嫁也不像话。”   “还不是你没本事闹的?”周氏不服气的又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冲两个女儿道:“你们父亲没本事,之后有什么样的缘法可就要看你们自己个儿的了,回头都机灵着点儿,跟着你们大伯母、两个嫂子出门儿时别畏首畏尾的跟那没见识伯小家子女儿一般!”   白玲白珠二人只低着头,跟在后头,一声不敢吭。   那边白安珹一心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我先回去睡了。”   周氏忙笑着拉过儿子的手,细细嘱咐着:“你的病还没好,一会儿回去让嫣红服侍你用了药,明儿个不必太早起来,好好歇歇……”白安珹一心不耐烦的应着,到了东院儿方各自散了。   周悦然带着贴身的两个丫头到了自己的房间,丫鬟素心进里面去铺床备水,淡妆则给自家小姐去头上的簪子,换衣物等物。   周悦然不知想起了什么,愁眉两点,静坐在镜前,对着镜中影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寄人篱下。”   淡然头不抬的应道:“小姐又上心了,不是我说,好歹咱们没风餐更没露宿的。姑太太人虽嘴碎些,可也照看着呢,就是将来……我看表少爷对您身上也算是用心了,将来总有盼头不是?”   周悦然又叹了一声,并不应话,只看着镜中那淡淡的人影,心中早不知出神出到哪里去了。   回到房中,韩笛筃正想给白安珩换衣裳解头发,忽被他握住了手,随即轻轻揽进了怀里。   紧靠着的那胸口里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这一声声,让韩筃自己的心都不禁跟着一下下跳了起来。   “怎么了?”   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白安珩忽然觉得就只这么抱着她,心中便已彻底安下心来。刚刚白安珹看她时的那个眼神……险些让自己有了上去教训他一顿的心思。虽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小小年纪便时常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留恋,但那种眼神放到她的身上,自己果还是无法忍受。   可这会儿,心却渐渐安了下来。这里是京城,这处宅子也是父亲名下的宅子,东面那处院子和这里不相干,家中丫鬟下人一大群,那白安珹已过十四了,便是想进二门母亲也绝对不会让他得来的,更何况单独见她?更何况,这是在自己家里,他但凡有心想进二门,自己决计不会放他好过!   心中渐渐安了下来,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明儿个是八月十五正日子,我同父亲都不当值,母亲已请好了戏班子,只怕要热闹上两日子。等后天,我陪着你一同去岳父岳母家里走走。”   第五十七章   因饭桌儿上的事儿,闹得韩筃已把白安珹的那点子破事儿都丢到脑后去了,听他如此说道,自己心里也喜欢起来:“下个月嫂子就要进门儿了,我虽不能,只怕还是要跑上一两遭的。”   “十月是你三妹的好日子,到时也要有得忙。”尤其还事关到五皇子,更是不能不去。说着,握着韩筃的手,拉她到了床边,揽进怀里轻笑道,“到时可要辛苦娘子了。“   夏荷站在门外头,夏蝉刚打外头回来,见她在门口儿站着,冲她挤了挤眼睛,低声道:“怎么?”   夏荷扫了她一眼,往外走了两步,脸上微红:“有可有什么要紧事?这会儿莫进去碍眼。”   两个丫鬟自从跟着自家小姐进了白家之后,也算是知道些男女间的事情,只看自家小姐跟姑爷好得只一见面就爱腻在一处,久而久之,就是再没经过这些,也多少知道何时该避开人了。   夏蝉一边摇头笑,一边握着嘴道:“我去看过那果子酒了,没什么大事儿,估摸着再过半个来月就能喝了。”   “这可是小姐嫁进来后头回酿的呢,可不能出了差错。”   “这还用你交代?”   两人在外头低声说着话儿,没过一会儿便听见里面叫水洗漱歇息,方忙忙进去伺候不提。   转过头来是八月十五,甘氏没什么兴致,虽也家常的在自家园子里面摆了一席、又请了戏子唱了一回,可到底连上次家中小聚的热闹都没有呢,便匆匆散了。倒是登门贺喜的贴子送来了不少——这些都是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白安珩被皇上亲加了知制诰后贺喜的。   十六那日,韩筃一早起来,叫家人中备好了车马,便准备回娘家去,白安珩自是骑马随行,二人先到正房处拜别甘氏,两下里说了没几句话,就听那边热热闹闹的过来了一行人。   一进门儿,周氏就笑着同甘氏问好,又似才看见的一般冲韩筃笑道:“哟,二侄媳妇这是要出门儿?”   “今儿个他们小夫妻要回一趟娘家,弟妹才过来的,可用过早饭了?”甘氏忽开口让座,又跟身边儿的大丫头琉璃道,“把上回得的那种茶叶沏些来,让二太太尝尝可合不合口?”   周氏笑道:“既是嫂子特意说的,必是极好的。”说罢,又看向韩筃,“说起来,自我进京还没跟亲家母见过呢,今儿个正巧……”   一边说着,一边就拉着自家的两个女儿往前推。那边甘氏笑着打断道:“过几日韩家二爷就要娶亲了,你们两个去了莫要给亲家母裹乱。”说罢,又笑着冲周氏道,“你是不知道,他家两个哥哥,这会儿大哥外放,就只有嫂子回家帮忙。下头小兄弟又才刚几岁大,顶不上事,一年要办三回喜事,可不都要指望着她们这个当姐姐姐夫的了?”趁着周氏发愣琢磨什么的时候,又冲二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过去?哪有让人家等着你们的?”   出了门儿,临上车时,韩筃忍不住道:“刚才那是……”   白安珩扶她上车,低声笑道:“怕是二婶娘想让咱们带着两个妹妹多见些人家。”说着,抬眼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她们的年纪……都不小了。”   这韩筃倒是看出来了,可今儿个是自己回娘家,家中也并没打算请外人,让自己带着两个妹妹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她还打着自己家里人的主意?!难怪刚才婆婆直接挑明了自己哥哥的婚事,断了她的念想!   上了车,钱妈妈跟夏荷夏蝉也跟了上来,外头白安珩骑着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上,跟车前行。   见快回韩家了,夏荷两个心中也是欢快,有一句没一句的提起回去要见哪个姐妹的话儿来。那边钱妈妈低声叹道:“这个二太太,也真够个人受的。”   前几日她还感叹白家清净呢,结果没说几天,就跳出个二房来,直让人倒胃口。   韩筃掩口笑道:“她不过是着急着自家女儿的事罢了。”   钱妈妈翻翻眼皮,叹了一声:“真上心,能等到自家女儿都这么大了才着急?”想想,又低声道,“这两日听他们家的下人说,那二太太跟二老爷只差把那位二房少爷给捧上天了。家中两个女儿连换季的衣裳首饰都时常想不起来。可但凡是那位爷要的,就没有不依的!”   说着,又低声凑到韩筃耳边道:“我见过那位珹哥儿房里的几个丫鬟……妖妖娆娆的,只怕……真是丢白家人的脸面!”   白家没有纳妾一事,可似乎这位珹爷并不在意这个。倒也是,不过是些个丫鬟,又没过明道,便是睡了用了回头一打发,外头谁知道?   韩筃心中庆幸起来——还好,白安珩非是这种人。   “这事,咱们也说不得,毕竟,他们二房就只这一个儿子,宠着些也是自然的。”家中独子,又是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盼出来的,二老爷跟二太太的年岁虽尚可,可也未必能再生了——要是生,这些年早就生出来了。   钱妈妈也是一叹:“好在那不是小姐的正经婆婆,不然……”说着,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都笑出了声来。   出了门子的女儿跟女婿回家,韩家上下自是欢迎之至。   外头白安珩跟着韩朴、韩笙在书房里面话说,说的正是等过了八月十五这两日,韩笙跟白安珩的出处之事。   “陛下有着那个打算,竟是之前同我们也并句没提过的。”说起白安珩被点成知制诰的事,韩朴越看这个女婿越顺眼,心中都恨不能干脆抢回家来当儿子得了——女婿再亲也亲不过儿子似的,哪能天天看见?   白安珩亦笑了起来,脸上笑意中带了一丝羞渐:“父亲听说后也唬了一跳,小婿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   韩朴不以为意的挥手笑道:“你的学识我是知道的,陛下既看重你,这二三年间可要仔细行事。要知道,这天子近臣可是最能练人的。”如此好事,可惜不是自家这个……不过以他的性子,就是真被陛下选中,自己还不放心呢。   好在,韩笙过了这几天节日,再回去便也要调动到兵部去了,不然韩朴还不知要再拿白安珩念自己儿子多少回呢。   白安珩虚心受教,又说到韩笙身上:“二内兄不日就要到兵部去了,说起来,也算是能独挡一面的了。”   韩朴无奈笑着摇头道:“他就是现在过去了,也不过是坐在里头翻那些个兵书、理那些个灰土埋填着的旧书文档,哪里能一时得用了?”兵部之中,除了皇上亲信之人把持着,剩下的,反到是大皇子一系的人居多。   五殿下让自家儿子过去兵部,这可是个吃力却未必能讨得了好的事。要是慢慢熬着,熬上十年八年,人若机灵点儿,倒说不定能有些个什么能为。可大皇子现下在朝中的势越发重了起来……五皇子若是真急着要做什么,只怕自家的这个傻儿子就真是白白搁到里头去了。   好在,自己身子尚健,好歹还能给他提着点儿醒。   想到这里,韩朴倒是庆幸,还好皇上没一时兴起的把自己也点了外放,不然只这小子在京,自己还真怕他出点儿什么事。   “就是看兵书也比在翰林院里成日家弄那些个之乎者也强啊。”韩笙不以为然,脸上挂上副欠被他老子教训的贱笑。一转眼,看见自家老爷子要发飙,韩笙忙一肃面孔,转头跟白安珩插开话来,“话说,前两日你家二叔一家上京了?”   ——————   “白家二房太太你可见着了?”姜氏手不停的剥开了一个橘子,送到韩筃手中,又再剥起第二儿,准备给正眼巴巴盯着自己双手的筝哥儿。   韩筃点点头,把手里的橘子分了一半儿给筝哥儿,方道:“二婶家还有两个妹妹,这回进京的还有他家一房远亲家的表姑娘。”   姜氏挑挑眼皮:“听说了。”说着,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白丝弄了干净,接过丫头递来的湿巾子略擦了擦,“听说还没出孝呢。”   “母亲是听谁说的?”韩筃不由奇道,这事连婆婆都是见了面才知道的,母亲是从哪得知的?   姜氏笑了起来:“母亲当年的陪嫁,有一个铺子就开在南淮,这回上京送东西时说起来的。”说着,叫人把韩筝带出去玩儿,放低声,“听说那是你家二房婶子堂哥家的女儿,他家人死的死、没的没,只剩下一个孤女。倒是留了七八间铺子,并好几个庄子,恁是丰厚。那周家原有不少人要开分这绝户钱,结果被他家已经嫁出去了的二婶子给接走了——这才跟着他们一家一同进的京。”   韩筃愣了愣,她虽也觉着这事有些怪,可竟想不到是这么一回事?那这位二婶娘倒真说不准是看出这个女儿的嫁妆了。   “这事……毕竟一届孤女,没个指望哪能成?”不管她家打的是什么心思,只要能善待这个姑娘就算还能依靠。   姜氏笑了笑,抬眼瞅了瞅韩筃:“这事你慢慢看着吧……”双亲具丧、近亲皆无,说得好听了,是个孤女,说难听了,就是克父克母。   韩筃不甚清楚那二房家的婶子为人,姜氏倒是早年就先从信上听甘氏偶尔抱怨过,也连年听着南淮铺子上过来人说过一些新鲜话儿,这才一听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第五十八章   想想白安珩提起那一房时的语气模样,韩筃心知——他轻易不说人短长,可就这种性子的人,提起那二房来,神色竟有颇多踌躇,可见一般。   “哥哥的好日子近了,二郎同我说了,要是有家里有什么事,叫我只管回来帮衬。”   “什么帮不帮衬的?家里还有我跟你大嫂子呢,哪用的着你过来给我添乱?只管快快给我生个外孙子出来才是正经。”姜氏翻了她一眼,倒把韩筃又闹了个红脸。   二人正说着,就听院子里头稀里哗啦一通响,又有几个小丫头的叫声。   姜氏挑挑眉毛:“可又是雪球乱跑了?”   忙进来一个丫头回道:“回夫人的话,可不正是小雪球儿?刚才忽的从房上跳下来,把两个提着东西的小丫头唬了一跳,盘子都打翻了。”   姜氏叹了口气:“罢罢,快点等那个小祖宗跟着你三妹妹嫁进五皇子府吧。”   韩筃讶道:“它竟这么淘了?”   “你不知,它……”似是因为月份大了?这两天晚上那小东西竟闹起猫来了!一晚上一晚上的满园子唱啊唱的,白天也不消停,整个院子里面就没它到不了的地方、就没它打不掉的东西,“你家那只也这么闹了吧?”   韩筃茫然摇头,雪团儿乖得很,除了抱着个什么满床打滚,平日里几乎什么东西也没打过。   “晚上也不叫?”姜氏一愣,这两只小猫明明是同时抱来的,怎么这只都闹起猫来了?   “不叫啊,乖得很。”晚上或是夏荷、或是夏蝉,总有一个抱着它睡的,除了起夜、打滚,平时从没听说它闹过、乱叫过啊。   抬手按按太阳:“可见这是将来要进皇子府邸的,脾气也不寻常啊。”   好在,这小东西闹虽闹,却是极会讨人喜欢撒娇的,打了什么,都委屈的往那儿一,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盯着你,满是无辜,让人看了都舍不得骂它。   反正这猫是五皇子送来的,将来就让他受着呗。   同母亲细说了会儿话,韩筃便起身去韩筣那里看望——没办法,离她的好日子越来越近,她这会儿更是轻易出不得门儿。   一路上走着,满眼都是园中清秋的景色。   大朵大朵盛开着的菊花,把园中小路点缀得绚烂缤纷。缤纷红叶随风四散飘荡,看得叫人不禁心旷神怡。   一路行着、看着,不多时便快到了韩筣的院子了。一抬头,却先见着了那只跟自家那只雪团儿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的小雪球。   “咪——”的一声,柔柔的、弱弱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还歪着小脑袋。只看这模样,谁知道它竟能把家里祸害成那样?闹得满园子的人都得追着它跑?   韩筃不禁一笑,冲它招手道:“又去哪逃去了?过来,我带你回去。”   看了看半弯着腰要抱自己的韩筃的双手,又抬头看看她的脸,小雪团儿极给面子的又“咪”了一声,然后,一甩尾巴,扭搭扭搭的上了小房,几个闪跃……不见了。   夏荷拿帕子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儿来,夏蝉在一旁赞道:“真不愧是打宫里出来的、又要到皇子府上去的,瞧瞧,这气势,跟别人家的猫儿都不一样!”   韩筃也不恼,这小东西就是这个性子,也就见了韩筣会主动凑过来,换成别人、除非是它饿了,不然就没见它主动亲近过哪个。   “走吧。”没当一回事儿的进了院子,便见着受苦受难、直把自己当成救命恩人的韩筣正两眼湿漉漉的、满是感激之情的看着自己呢。   “三小姐先歇息半个时辰吧。”女史体贴的退了出去,给韩筣放了半个时辰的假。   见韩筣一下子把自个儿摊到椅子上,韩筃不禁掩口笑了起来:“别说,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儿的爱物儿呢。”   韩筣抬抬眼皮:“什么爱物儿?”   见她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韩筃便不再打趣她,只捡着些姐妹间的话细细说了会儿,方起身去了前头。   在自家过了十六,同父、母、兄、弟、妹妹们好生相处了一日,至晚方归。   十七日一早,白安珩回了翰林院,韩笙那里早已打点过了,今日一早已经去了兵部那里。倒是白安珩还得回翰林院点个卯,之后方去了皇上那边。   知制诰换句后来的话儿说,那就是私人秘书。平日里处理往来一切文书、信件。同自己一处的还有几个人,可其中胡子花白者有之、人过天命者有知,只白安珩一个,连及冠之年还未到,在这里头倒极是显眼。   夫君在朝中跟皇上日日相对,虚心努力跟众多元老学着如何处置这些事宜的门道。   在家中,韩筃日日陪着婆婆、长嫂,跟二房家那个不知该说是没有没眼色?还是太有胆量了的二婶子周旋。   让韩筃最为庆幸的便是——白安珩不是长子。而长嫂虽在,但因白家大哥人不在,所以无论王氏要说什么、做事什么、想什么、用什么,全都是看着、跟着甘氏来的。   二婶那里似乎是急着要给自己两个女儿找婆家,见韩筃家里再没个合适的男子了,便把主意打到了王氏那里,成天撺掇着问王氏家里的事。而王氏那边的对应只有一个——笑。   问什么都含笑不语,或轻轻点头、或轻轻摇头,比个还没出大门子的闺女都含蓄。看得韩筃这里心中唯余敬佩二字——对上这样的亲戚,也只有这样的脾性才能磨得过她们一家吧。   时候一转,便进了九月,等韩笙的好日子到了,韩筃就是再不愿,也只得引着二房家的人到了韩家。   忙忙乱的一整日,等晚上揭了盖头见着了二嫂的模样,又见了韩笙那副呆样子,韩筃才松了一大口气的转回白家。   换过衣裳,人就懒懒的靠在床上,只觉着真真是累着了,腿也发胀,人也没精神,只想早些歇息。   外头白安珩洗漱回来,见她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忙按着她不叫她起来,自己把衣裳换过,才贴着她坐到床边:“今日可是累着你了?好好歇上几日吧。”   韩筃笑道:“我不过是一直陪着母亲招待女客罢了,怕是今儿个起的有些个早,又没歇晌,方有些困顿,明儿个多睡会儿就好了。”   “那便早早睡。”说着,吹了灯,靠在她身边儿,把她搂到了怀里,也不闹她,只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眠。   正经进了被子里面,倒一时觉不太出困顿来了。韩筃只合着眼睛,跟他低声说着话:“今儿个在外头如何?”   “今日宾客到的不少,五殿下人虽没到,礼却到了,还有你那四表哥也过来了。”五殿下那礼是姜哲送过来的。近日在朝中,偶尔只见一两声,说是姜哲媚主,勾搭了五皇子的话。   那话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虽说的人不多,还是有几句传进了白安珩的耳中,连皇上都有所耳闻了,为这个,还特意把五殿下跟姜哲都传了过去,亲见了姜哲。   说了些什么,白安珩不清楚,毕竟这等事情,除了皇上身边儿极得用的公公外,就只有他们三人清楚。可白安珩却觉着,姜哲并不是那种人,至少,虽他爱口花花、不着调的跟人开玩笑,却从不是真正轻浮的人。   而五皇子……虽看不大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本性,却也决计不是那等轻浮浪荡的人。   低头,在黑暗中看了看妻子的脸庞,这话他可不敢同她说,没的污了她的耳朵。且连自己都不信的,这等谣言,自己更没那个必要去传。   “四表哥跟我们几个都极好的,只二哥哥最是怕他……”   说到这里,白安珩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为何你二哥一见他就吓成那样?”这两人一见了面,韩笙就跟耗子看见了猫似的,怎么呆怎么难受,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可到底是因为什么?   韩筃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连我也不记得最早是因为什么了……”细想了想,方道,“只记得,那会儿我才五六岁吧,只四表哥一见了二哥哥就爱逗他、气他。二哥哥偏是个最按不住的性子,一被人撩拨就急了。   “小时候还先是拉着四表哥,非要同他比划比划。四表哥便出主意,说哪个输了,哪个就要光着屁股到街上跑一圈儿去。哥哥连输了四五回,再赖不过了,见他就躲。再后来就不打这个赌了,只说哪个输就让另一个在他脸上画人个圈儿。我记得那天晚上,二哥哥整个脸都被涂满了墨黑……”   说着,人止不住的就嗤嗤笑了起来。   觉着怀中的娇人笑得花枝乱颤,白安珩压着冒出来的想头,沉声道:“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道二哥哥从哪儿听来的,说姜表哥……”说着,自己脸上也是一红,还是道,“说姜表哥喜欢男子,他为了这个同那些说表哥坏话的人打了一架,回来后拉着表哥问。表哥就逗他玩儿……”这事儿韩筃知道的不太清楚,可也猜到了几分。以姜哲那个性子,要是韩笙真这么直问了,他肯定顺杆爬的调戏了韩笙一回,“结果就把二哥哥给彻底吓着了。”   第五十九章   这算是什么?   听了那二人交恶的事情,另白安珩不禁摇头失笑,一个拿另一个当玩意儿逗弄,另一个却当了真了?以韩笙那性子,就算事后想明白了姜哲是在开玩笑,他也定会磨不下那个脸面来跟他和好。且听筃姐儿的话,这二人之前就是打打闹闹,只一见面就会杠上,就是想合好……估计跟寻常人的“和好”也定是不同的。   还是说,其实他们早就和解了?现在只是和解后的模样?   “我瞧着他们倒还好,就是凑到一处最爱闹。今儿个你四表哥可没少灌你二哥哥酒。”不知韩笙今日会不会跟自己上个月的好日子时似的?   正想着,见怀中的韩筃不再说话了,细细一听,她的呼吸已经沉稳起来,显是已睡着了。   白安珩先是一愣,随即复苦笑了起来——刚才被她一笑闹的,下头不经意的已经抬起了头……现在,可怎么是好?   想睡,下头有些难受,可又不好闹她。自己……也不大合适……   想着,轻轻拉过她的手下,带到了下面,才隔着衣裳轻轻一碰,自己的身子就绷了起来。忙吸了口凉气,干净把她的手又放回自己的腰上不敢再招惹,闭着眼睛念起了清心咒。   自己前十七八年都这么过来了,忽一娶了她回来,这些日子晚上竟连忍都有些个忍不住了……莫非是素得太久的缘故?   一段清心咒,反复念了十一回,这才消了心火,合着眼睛睡着了。   ————————   十月十二,是韩筣出门子的正日子。   送嫁妆那日过去添罢了妆,次日一大清早,韩筃便跟大嫂王氏一起梳洗完毕,伺候着婆婆甘氏一同回到韩家,给自己的三妹妹送嫁去了。   家中嫁女儿和嫁王妃可是不大一样,嫁王妃时,要按着皇家的规格来,虽与官宦人家嫁女相仿,可那宫中往来的女史女官们宦官们则无不彰显出相同之处的不同来了。   韩筣人坐在床上,身子是板着的,脸上也是板着的,上过白粉后,更显得人有些个单薄的样子。坐在那里,整个人就跟拿什么给支起来了似的,硬生生的,多动半下也不能够。   韩筃进门时,见着的就是僵得不成话的韩筣,坐在那里任人给脸上上妆呢。   见韩筃进来,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韩筣这时方缓过来了些气,抓住了她的手,心里有话却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她要怎么做,也知道如何做或许能让自己过得好些。可知道归知道,心中却还是忐忑的。   韩筃冲她笑笑:“前些日子我又改了几个菜,写到了笺子上,等过了这一阵忙乱,便给你送过去,看看你可用得?”   韩筣愣了下,随即,慢慢的,原本紧绷着的脸渐渐松了开来,露出了一丝笑意。是啊,日子还得过。跟那人过不过得下去先放到一边,自己要学会给自己找乐子,至于其它,顺其自然就好。   姜氏忙了一大圈儿,再进来时,正见到这姐妹二人的样子,见绷了好半天的韩筣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中满意的看看韩筃,走到二人身边:“可换好衣裳了?”上下看看,见没什么差错,方道,“我叫你姨娘过来了,你们说两句话,一会儿吉时到了便要过门了。”   韩筣点点头,等了一会儿,就见苏姨娘也穿着一新的走了进来,韩筃便带着其它人退了下去,让这二人说些私密话。   人,仍有些畏首畏尾的样子,见了身着大红的衣裳的韩筣,方眼圈儿一红,快走了两步,终在一步外停了下来,满眼满心都是欣慰喜欢。   “姑娘是有大福气的……”张了半天嘴,才挤出这么一句,忙低头擦了擦眼泪,又抬起头来,“姑娘安心过去吧,五殿下是个好的……那回殿下来时,夫人特意叫我过去,从屏风后头看了一眼……那么文雅气派的一个人,比老爷当年还……”惊觉失言,忙又低下了头,“我不会说什么,只盼着姑娘过去了,好生过日子,回头再开了怀,便再没挂念了。”   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正自颤抖的手,韩筣一样不知要说些什么,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方重重的点了点头——她会过好的!   皇子娶嫁,不必亲迎,长史带着仪仗过来,这边韩筣便升舆起驾了。   换上皇妃的衣装,韩家众亲友下跪送驾,口称“王妃”。从此,本是自家女儿的人,便成了皇子的正妃,再见时,就是君臣之别。   若是韩筣的造化再大一些……连平常想见个面,都要入宫递表,方能进宫面见。   好在,皇子的正妃,并不像宫中的妃嫔似的那么不自在,想出府走访亲戚、想请人入府一聚,都是极自在的,只要避开宫中有事的那几天就好。   韩筣虽不是嫡女,但她嫁的是皇子,且还是嫡出的五皇子,就算是做继妻,韩家的嫁妆自然也不能轻省了。姜氏忙了这小一年的功夫,好歹算是把两个女儿的嫁妆全都弄整齐了。   韩筃不必提,那是自小就准备上的。到了韩筣这里,只好自己再多添些,四处置办,风风光光的置办了八十六抬,把她送进了五皇子府。   韩家前面请酒请席,中间抽了个空,姜氏借着换衣裳的空,这才缓了一口气。   韩筃跟着姜氏回到了后头,见母亲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母亲这几个月辛苦了。”   姜氏先瞪了她一眼,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罢罢,儿女都是债,你们两个已有了归宿,你们二嫂也进了门儿,等将来筝儿、筌儿也有了结果,我的日子才算熬出头了呢!”   在韩家这边折腾了半日,众人便又忙忙的赶到了五皇子府上去。   皇上依旧没给这几个成年出府的封爵设王,所以五皇子府还只是五皇子府,外头大门上也没挂着什么牌匾府邸之类的。可谁也不能说这两位殿下在皇上心里没什么地位。当今,可是十分倚重这两个已经成了年的、且有担当的儿子。   今日是五殿下继弦的日子,京中达官贵人几乎齐齐到场。   白安珩便在前面见到了大皇子、敬王的长子赵隆德也全都到了。   身边儿忽然有人拿胳膊碰了碰自己,一转见,见是之前翰林院的同僚孙冉,忙笑道:“你今儿个也过来了?”   孙冉笑笑:“今天是五殿下的好日子,有此机缘,冉岂能不至?”   白安珩知他颇有些书呆子气,只笑笑,听他又道:“你妻子是韩家的,如今倒是跟五殿下有了姻亲。”   “这等缘分,也是未曾想过的。”   孙冉又点了点头,忽道:“那边的不是宋平善?他同五殿下也素来较好不成?”   白安珩忙转头去见,便见站在大皇子身后不远处的宋裕慈。经日未见,这时见了倒觉着他……似乎比早先更俊美了些?   疑惑皱了皱眉头,白安珩还当自己久没看到这人,一时恍惚了也不一定,就听孙冉叹道:“翩若惊鸿,神采似仙,生而为男,真真可惜了。”   ……   疑惑的侧脸看了看自己这位友人,见他脸上只有赞叹,却无其它邪念,方略略安心:“这话若叫宋探花听到,人家定会恼你的。”   孙冉尴尬一笑:“一时忘情罢了,不过你我间偶一赞叹。何况葱珮兄并不输他,我心足已。”   白安珩张张嘴,很想问问他心里足的到底是些什么?可话到口边,却打死也不敢问出口来。只得暗暗甩了一把冷汗,随意找了个借口,跑去傍人处去了——虽知孙冉并无恶意,可他那没头没脑的话仍不禁让自己冷汗连连,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躲了孙冉,白安珩同几个相识的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便看见姜哲坐在一处正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呢,忙凑了过去。   刚刚落座,就见姜哲只扫了自己一眼,便眯着眼睛,用提着酒壶的壶嘴儿冲着一边儿指了指:“瞧瞧,那两个是谁?”   白安珩朝那边一看,脸色立马变得精彩纷呈,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了一处!?”   姜哲脸上笑得极为灿烂:“亏你这个当堂妹夫的、当堂兄的,你家二房那个弟弟才进京不到半个月就跟韩笵凑到了一块儿。二人一起齐酒斗骰子、逛窑子、包戏子,玩儿的可比那结拜了的兄弟还亲几分呢,你这个当哥哥、当妹夫的竟然半点儿不知?”   这话里尽是幸灾乐祸,听得白安珩脸面一阵抽似一阵,好半天,才憋出一声:“这么说,姜表哥是早就知道了。”   姜哲晃了晃脑袋:“那永福楼是五皇子的产业,好容易有个白叫我喝酒的地方,如此便宜哪有不占之理?这不,八月二十几日的时候我就遇见他们两个了。”不过他当时人在楼上,那两个色中厉鬼没瞧见他,不然估计姜大美人一发飙,这两个非要当场挂彩不可。   ————————   到了五皇子府上,韩筃便和前来观礼的婆婆甘氏凑到了一处,一同在的,还有长嫂王氏,并二房的婶子、两个堂妹。   今日人来得齐全,长公主这会儿早就已经到了,远远看到了韩筃,便笑着叫人把她带了过去。   第六十章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先上下打量了番,方揶揄道:“刚才看见你婆婆了,这些日子可好?”   韩筃见她拉着自己的手打趣,只得含笑点点头:“婆婆长嫂都是极好相处的人,能进这等人家做媳妇,是我的福气。”   长公主见她脸上的喜意非是故意装出来的,想必在白家过得应该很是不错,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今儿个是你的妹妹的好日子,这一回你母亲可就算是能彻底安心了。”   韩筃在这边同长公主说笑,二房婶娘周氏远远的眼着,见坐在那一处的人一眼看去,那通身的尊贵气派可都是打从根上散出来的,和寻常那装模作样的人家根本没可比之处,忙朝甘氏那里低声问道:“同你家二儿媳妇说话的是哪一位?”   甘氏掩着心中的不耐,只得告诉她:“那位是长公主。”   周氏两眼立时亮了起来,就想朝那边凑过去,忽听身边的甘氏道:“弟妹来瞧瞧这个,这可是宫中才有的规制东西,外头再见不着的。”   甘氏早在刚进来时便同长公主并几位贵人打过了招呼,这会儿自不能让自家这位弟妹过去扰了贵人们的兴致,便拉扯着她在这里说东说西,只不放人。   那边韩筃同几位素来见过、相亲的长辈打过招呼,转头之间,就见不远处大皇子妃正跟赵茹岚在那边说话呢。   脚下顿了顿,心中多少还是对赵茹岚关切的,尤其在听说在她掉了个五六个月的孩子之后。   心中正想着,可巧那边赵茹岚转过身儿来,远远的瞧见了她,忙跟身边的大皇子妃打过招呼,便朝她这边来了。   “上回不巧了,接了你的贴子,却没去成。”   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见她面貌还好,虽有些疲态,可远不是之前过年前后见她时的疲惫模样了。想来她回到敬王爷府上后好好休整过了。   “那有什么的?这事儿谁也没能事先想着。”韩筃客气了一句,便问道,“观你气色,身子想已大好了?”   赵茹岚含笑点头:“早就养好了,只是近日父亲为我上书奏请,预备要建县主府的事儿,咱们倒是一直没机会遇上。”说罢,看着在韩筃,眼中带了一丝期待,“等府邸建好之后,我下贴子,你们姐妹偶尔过来消遣一二可好?”   韩筃一愣,先点了点头,才问道:“不知可定好日子了?府邸选在何处?”   “就在西城那边儿,皇上已经准了,这会儿正迁着原本的住户呢,想必来年七八月份前就能得了。”说着,又轻叹一声,“当日我婚事定得太紧,这事儿倒推到后头去了。”   赵茹岚的县主封号是有实封的,虽品级不是最高的那等,却也是大婚后能建府邸的。之前没建,头一个是太急、太快,建府的时候实在赶不到婚事之前了。   二一个,成亲的前的那回事有些丢脸,敬王爷心里呕着气,便故意没给她提前请旨,也有让她吃吃亏的意思。   三一个,便是赵茹岚自己不乐意。她只觉着自己是深爱着宋裕慈的,而他又是个有大志气、极有傲骨的男子,自己要是真顶着县主的最贵过门、反让他去县主府去拜见自己,只怕会让他心中不喜。   可现在,什么喜不喜的?她是县主,从生下来就是。她的父亲是王爷、从生下来就是!   二人正说着话,又一个往日认识的过来跟二人打招呼,先是跟韩筃道喜,又向赵茹岚问道:“今日怎么没见你婆母一起过来?”   要知道,在此之前,赵茹岚要么就是不出门,在家中给婆婆进孝,要么只要出门,就必会陪在宋家老太太的身边儿,今个儿可倒奇怪,竟没见着人。   赵茹岚神色不变,笑得自若至极:“婆婆身上不舒坦,太医瞧过了,上了年纪的人、年轻时又受了太多的累,本就不宜四处辛苦的,便在家中修养身子呢。”   从她再回了宋家,便一口气把宋家老太太送来的丫鬟全打发出去了。后又把宋裕慈同僚送来的那些不清不白的小妾们扫地出门,只留了三个她自己做主开了脸的、安份随时的。   宋家老太太再提要立规矩的事,也被她身边这回带出来的、宫中出来的老嬷嬷给顶了回去,只道:县主为二品之尊,老太太您高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罢了,县主尊您为婆婆,平日里免去您应行的礼仪已是仁慈大度,您老既是探花之母、便更当惜福尊敬县主才对,怎么倒让县主给您去立规矩?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的?   只这句话,就堵得宋母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叫来儿子发脾气,才从儿子处得知——那老嬷嬷说的竟果都是真的!之前是赵茹岚孝顺,才过来给她请安,又给她做足了面子。这回回去后,敬王爷便得了皇上的令,从宫中请出了太后身边儿的嬷嬷过来伺候县主,这已是罢明了懒得再理会她的意思了。   这个憋吃得宋母再不乐意见赵茹岚的面儿,连带着连她的消息都不想知道,直到这会儿,敬王爷请建府邸的折子皇上都已经批了下来,她却还不知道,将来县主便要不再在自己家里住的事呢。   又过了一会儿,宫中皇上的赏赐、太后的赏赐、宫中贵妃等人的赏赐依次送到,又有圣旨到,封韩筣为五皇子妃。   众人又跪下行礼,待五皇子和五皇子妃接过圣旨后,方纷纷起身。   五皇子大婚,可没多少身份够的人能去灌他的酒,只各桌各处循着敬上了一杯酒便算,直到月上枝头,这场热闹方散尽。   跟甘氏汇合到了一处,和王氏一人一边扶着甘氏的胳膊,一众女宾方从内门走出去,上了各自的轿子。   门口早有京中巡卫封街,只等这些宾客散去方罢。   白安珩骑在马上,等着自家母亲、妻子的车子出来,白錾今日自然也到了,这会儿正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呢。   不多时,见车子出来了,先跟母亲打过招呼,才驾马到了后面自家妻子的车外,隔着窗子道:“等前面长公主、大皇子妃的车子过了,咱们再走。”   韩筃挑开一点帘子,看了看他的面色:“外头风大,怎么没戴帽子?”   白安珩一笑:“刚吃了两杯酒,叫风吹吹便好了。”   “吃过酒怕会出汗,叫风一吹倒怕来日头疼。”   见她眼中带着几分焦急,眉头轻皱,这关切的话语一出,白安珩只觉着比吃上什么山珍海味都叫人熨贴,笑着点点头,随手把兜帽拉到头上,笑道:“这回可放心了?”   看他那似笑非笑的得意样儿,韩筃脸上一红,又嗔了他一眼,正欲把帘子放下,忽见不远处有人骑马,到了另一辆车子跟前儿。那人的身影很是眼熟,不是宋裕慈又是哪个?   挑了挑眉毛,细看了一眼,见那马车上的灯笼上挂着个“赵”字,心知那是赵茹岚的车子,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   今日一见,她就觉出了赵茹岚跟前半年的不同之处了。前半年的那个赵茹岚,哪里还是平日的她?原本天生的一副孔雀性子,竟被生生的扭成了受尽欺负的委屈小媳妇样儿。   而今日,她虽说看着没大变化,可那精神头、说话时眼中的光泽,又让韩筃看出到了那个当日的天之骄女的影子来了。   那车上挂的灯笼是“赵”字,而非是“宋”字,她是绝意以县主之尊来活着,而不单单是那个宋家妇了。   心中稍安,方含笑把帘子放了下去——若许只有她这样的,才能在入了宋家后能真正过得痛快吧?这样也好。   ————————   隔着帘子跟赵茹岚说了几句话,宋裕慈便驾马到了车头处。   这次赵茹岚回来后的样子,彻底变了一个人,自己再温柔小意的体贴温顺,她也只是那般得体的笑着,听过自己的话后方含笑点点头:“夫君果真十分疼我呢,我自是清楚的。只我是女子,天生就好妒,原本看那些个妖妖娆娆的就不顺眼。之前是怕夫君不喜,既然现下夫君说了,只真心带我一个,那我便将她们都打发了吧。”   当时宋裕慈只觉着心底发寒,僵笑着:“有些是母亲所赐……”   “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夫君不必担心。”说罢,便又笑着叫人把自己送了出去,单独歇息了下去。   紧跟着,便又是要建县主府的消息……   冷烈的寒风吹打在脸上,刮得人脸生疼。   他之前就是怕这个,才想让母亲压压她的性子。那县主府,她本说好不想建的,就是将来建,也只建个“宋府”,而这回这事……   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冷气,再睁开眼睛,忽见不远处过去的那一排车,正是大皇子府的……   当先那驾车子的窗帘打开了一角,他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却知道那必是大皇子,只得垂头向那边远远的行礼。   大皇子是个薄情的,便是身边人,也时常换着新鲜的来,除了头半个月里,他几乎隔三差五的找自己舒缓,之后,一个月中能陪他一二回就是好的了,男的、女的、大的、小的,他身边就从没断过人……   他不嫉妒,更巴不得他想不起来找自己过去排解,可现在、至少现在,自己还没让大皇子依赖上,所以也只能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讨好他。更可恨的是,那边还没彻底巴上,自家后院又起了火,母亲……   压下眼中的怒火,宋裕慈缓缓疏解着心中的愤怒,有些事,只能徐徐图之,等赵茹岚彻底住进县主府,只怕自己就越发的被动了。   得想法子。   第六十一章 齐怀孕   见白安珩一口气的喝干净了自己特意叫人熬制出来的解酒汤,韩筃笑着接过碗,递到丫鬟手中,自己则走到他的身后,给他一下下顺着乌黑的长发。   自从自己新制出来这种睡酒汤后,再让他喝时,他再没抱怨过半句。   感觉着身后的人温柔的给自己梳理头发,白安珩嘴角微扬的含笑合着眼睛,心中满是温柔舒畅,半天,才想起来有事要交代给她:“对了,今儿在五殿下那里,遇见了你家的那个堂兄。”   “韩笵?”韩筃一愣,忙问道。   “嗯。”白安珩苦笑着叹了口气,“他跟白安珹在一处喝酒。”   顿了顿,韩筃才明白他这话中的意思,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父亲也管不了他……”这么两位凑在一起……可见是找着知己了。   “岳父跟父亲都有打算,只是……”父亲的打算他知道,至于韩家,虽韩朴可能是不得已后,才顺势而为,可怎么说也不是他愿意的。至于自己家里,父亲也是一样打算。   “相公有什么打算?”   白安珩沉吟了一会儿,抬手拉住正给自己按着头皮的小手,在掌中摩挲着,睁开眼睛仰头看着她:“这事儿也不必刻意提起,哪次遣人回你家时,同你母亲说一句便好。”之前是太忙了,两边都顾上不那两个。   白安珩自是明白父亲的意思,留着这两边儿的,为的就是给白、韩两家降温使。可那两个人要只是一味的纨绔也就算了,真要惹出些什么事,被牵连的还是自己两家。所以,还得想法子。   只这事父亲不便出头、岳父也是一般,所以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对了,还得拉上韩笙和姜哲——姜哲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让他也动弹动弹才对。   次日上午,趁着给家里送东西的机会,韩筃便叫下人把头日那事传给母亲了——因是家中嫁女,所以韩朴、姜氏几个都不能到场去五皇子那边,韩筃因是出嫁女,倒能跟过去凑凑热闹。   打发完了人,韩筃梳洗过后,便去甘氏那里请安。人到了,就见周氏正拉着甘氏,嫂子长、嫂子短的感叹着头一日的喜事儿呢。   见韩筃进来,忙又叹道:“二侄媳妇真是好命的,竟能跟皇家有了姻亲。”   韩筃脚步一顿,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在,这些日子相处的,她倒是能神色不动的听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还能含笑不失礼。   给甘氏行罢了礼,便坐到了王氏的下手——甘氏这里没那么重的规矩,更不会没事儿找儿媳妇麻烦,除了吃饭时要先端个碗、放个筷,平日并不要媳妇在身边儿立规矩。   周氏感叹完了,方把话头转到自家两个女儿身上:“真是愁死了个人,都这么大了,还没寻着个合适的人家。嫂子可知哪家有好儿郎?等得了功夫,咱们也去相看相看?”   若说这两个侄女,倒真是好的。周氏之前心心念念的都只有她家的那个独子,并无其它人。等到想起来时,才愕然发现,三个女儿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再不嫁,就要嫁不出去了!   这三个女儿倒是一个比一个的老实忠厚,甘氏心中多少还是真心喜欢的。   帮她们找人家好办,可难办的是周氏这里。   按甘氏的想法,在翰林院之类的地方,找个人品不错的进士当女婿便可。再有自家老爷的提携,总不至于将来混得太差。可问题是周氏那里。   自从知道自己家的大伯成了天子近臣,周氏的眼光就一下子高了起来。恨不能在京中二三品以上的大臣家里挑挑选选,要是能嫁入皇家那就更好了,最次,也是那些家中有着高爵的世家大族!更重要的一点是——还得是这些人家中的嫡子!   因此,甘氏就是再喜欢这两个侄女,也绝不敢帮她们拿主意,不然,将来必受埋怨。   笑笑没应她的这个话,正巧,外头婢女送进新得的点心。   甘氏笑道:“这是我二儿媳妇带来的方子做的点心,你试试可合口味?”说着,便先撵了一块儿,也不理周氏要不要吃,自己就先尝了一口,点头道,“确实甜而不腻,真跟你说的似的。”   韩筃笑了起来:“这是三妹妹想出的法子,她平时闲着没事儿就爱琢磨这个,连我也被她带的喜欢上了这些。”   说着,自己也拿了一块尝了尝:“这个馅儿的也好,等过两天拿栗子再试试……”话刚说到一半,忽觉胃口里有些翻腾,忙放了点心拿手捂嘴。   “怎么了?”甘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带出一些喜意来,莫非是……“快,请大夫来……”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的周氏也拿手捂着嘴巴,做恶心状。   甘氏的眉毛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自家儿媳妇觉得恶心难受,那有可能是害喜了,自己自然是要高兴的,可你这个当婶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心中埋怨,口上却不停:“可是今日吃的东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要不怎么会连着两人都恶心起来了?着凉生病有可能传染,害口这事儿还没听说能传人呢……   下人们忙忙的去请相熟的大夫来,甘氏又看了看大儿媳妇——还好,这个没恶心,不然真怕是什么时疫了呢。   大夫匆匆而来,给一婶、一侄媳妇枕过脉后,就报上了两个好消息——“怀孕了”。   “……怀孕?你说的是哪个怀孕了?”甘氏瞪大了眼睛,一脸差异的盯着传话回来的刘妈妈。   刘妈妈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咱们的二奶奶,跟二房太太……两人都有了身子了!”   “这事……她也能凑得了热闹?!”   说罢,又看了看刘妈妈,两人一时全都失笑了起来。   韩筃怀孕是正当的,小夫妻二人刚在一处,自家儿子又这些年间从没过女人,自然稀罕得很,就是夜夜一处都是有的,不稀奇。可二房周氏……这两口子可见也是有够闲的,这些年了都没见再开怀过,这会儿倒是又揣进去一个!   边笑边摇头道:“去,叫人给二老爷送个消息出去,再准备赏钱,府里这个月一人多加一吊钱,二房院子里面让他们好生伺候着,给他们多加两吊。”   刘妈妈忙笑应着声退了下去,消息一下,举府欢庆。想二爷跟二奶奶都正值青春,以后还有要加月钱的时候儿呢!   ——————   姜氏那边才刚接了女儿送来的自酿的果酒叫她尝尝,就又听说有白家人上门儿了。   “请进来。”说着,转头向春雨疑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又来一回人?”   春雨忙笑道:“太太又担心什么?指不定会有什么好事儿呢。”   话音未落,来人就进来报喜了。听说女儿开怀了,姜氏喜得眉眼全开,一连声儿的叫人打赏,在屋子里面转了两圈儿,抬眼看了春雨,笑指着她道,“这丫头可是喜鹊变的?说是喜事就是喜事了?来,拿着这镯子,就当是给你的喜钱了。”   春雨收了镯子,笑着行礼谢过:“那您可得打发奴婢过去给二小姐请安,奴婢可是要再多得一份赏赐的。”   “去去、一会儿你就带着人过去!等我先想想要给她送些什么去的。”   ————————   大夫枕脉时说,孩子已有了小两个月的功夫,往前一推算,可不就是刚成亲那会儿便揣上了?   韩筃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叹、又是惆怅。忙把前一世的那两个再没消息的孩子的事情压了下去不敢再想,就见甘氏一脸笑意了过来了。   按着韩筃不叫她起床行礼,甘氏直接坐到了床边儿上,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欢喜之情:“好孩子,你刚有了身子,之后便不必过来日日请安了,好好养身子就是。想吃什么、要吃什么、玩儿什么,都同母亲说,咱们家别的没有,这些还都是尽有的……”   一语未闭,那边又来人道:“韩府太太遣人来了。”   闹得这许多人来看自己,倒让韩筃怪不好意思的,直忙了一日,等到了晚上,见了白安珩,就见他也是一脸的喜意,一进门儿就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肚子,盯得韩筃把身子扭了过去不再叫他看。   从背后把她环在怀里,白安珩笑着凑到她耳边:“谁想得到?最儿晚还在里头……”   脸上猛的一红,抬手在他手臂上用力拍了一掌,却换回他吃吃笑得厉害,随后又轻叹了一声:“今儿晚上我便搬到书房里去住吧。”   韩筃心中顿了顿,心中有些愧意。才刚新婚两个多月,他就要独睡了……白家又不像别人家似的,并没有通房丫鬟什么的叫他排解……   “只要不……那个……就是睡在一处也没事的……”   见她连耳朵后头都红了起来,白安珩只觉着心中全是暖意,抱得她更用力了一些:“我怕我睡觉不老实,再压到你肚子上。”而他也知道,要是说忍,倒也不是不能忍,可美色当前,他怕万一失态呢?   韩筃没好意思的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把头贴到他的胸口,好半天才轻声道:“你离的我远了,我怕……睡不踏实。”   胸口中似被什么东西注满了,满满的,都是喜欢。白安珩捧起她的脸来,盯着那双含情的眸子,轻轻在她鼻尖儿吻了吻,方道:“那叫他们把外间屋子的炕给收拾出来,我睡在那边儿,正好,我睡的轻,晚上有什么事儿给丫鬟们更惊醒些。”   韩筃这才轻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害口   前面白錾下朝归来,就听见了这个好消息,心中全是满意,见了甘氏之后,含笑点了点头:“孩子想吃些什么、要些什么,都紧着她,别委屈了人家。”   “这还用老爷说?”甘氏嗔了他一眼,又笑道,“说起来,二叔也是好命呢,二太太又怀上了。”   白錾叹了一声:“开怀了也好,我倒盼着这一胎也是个儿子,他家那个……被宠得都上了天了,再板也板不过来,倒不如再养一个能得寄的。”   甘氏一哂,只道:“毕竟多子多福,这也是件好事。”   白錾也不愿再念叨自家二弟家的事情,只摇了摇头便罢了。   ————————   东院儿二房中,得知自家老妻老蚌怀珠,白鋆脸色古怪的盯了自家妻子的肚子一会儿,方放缓神色道:“你好好养着吧,怎么说也这么个岁数了,别到处乱走乱动,再惊着身子倒不好。”   听自家当家的话中似有责怪之处,周氏“蹭”的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眉毛倒竖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什么乱走乱动?!要不是你没本事给自家闺女定下好人家,我用的着天天跑到大房那边儿捧人家臭脚?”又指着自己肚子,“这还不是你揣进来的?!自己有本事揣,怎么这会儿倒嫌起来了?!”   见周氏连头发都晃得散了开来,白鋆不由得头疼万分,他不过是怕她天天穷折腾,再把这个老来子给折腾掉了。再说,哪个男人会嫌自己的儿子少了?这不是担心她么?怎么就又扯到那边去了?   两口子在房子里又锵锵了小半个时辰,陪尽笑脸的白鋆方转到外头去,到了外书房,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了,随手拉过了个人来:“看看,少爷呢?”   那人忙陪笑道:“回老爷话,爷还没回来呢……”   “啪嚓”一声,白鋆怒摔了个杯子,“成日家就知道出去鬼混!在南淮这样,到了京中也这样?谁跟着呢?把他给我找回来去!”   那人忙一转头的出去吩咐,心知老爷这定又是在后头夫人那里受了气,才把火都撒到这边儿来了。要不少爷哪日不出去?怎么偏就这日想起来叫他回来了?   二房那里鸡飞狗跳自不用提,白安珩这日晚上睡在外间屋子,人到了半夜,就听到里面翻来复去的,似是睡不好,忙披了衣裳起身进去看。   韩筃皱着眉头,听见他在耳边唤自己,方睁开眼来。   “怎么?梦魇了?”白安珩忙凑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韩筃脸上微红,低声道:“没事……就是睡得有些不踏实。”二人自成亲以来,几是夜夜共处,不管有没有那档子事儿也再没分开睡过。刚开始还不大习惯,可今日忽一分开,反倒觉着……自己一个人睡不踏实。   白安珩轻拉开被子一角,钻了进来:“我哄着你睡。”老实说,他一个人睡的也不踏实,要不也不至于这会儿就醒了,听她这么说,便忙把她环到怀里,小心避着她的肚子,贴在她身则躺下。   心里想着,莫要睡着、莫要睡着,不然再一不留神压着她的肚子可怎生是好?   可想归想,等一觉醒来,外头天色都隐隐发亮了起来。忙低下头,就见韩筃正靠在自己胸口处,呼吸均匀,睡得正自香甜。   脸上微微一红,忙轻轻把她的头放到枕上,想着自己先出去再装成刚起来的样子,却不想,自己这里刚一动,她就也醒了。   迷糊睁开眼睛,贴着他小腿的脚不自觉的弯了弯,在他的腿上蹭了蹭,就跟平日一样,胳膊也环在他的腰上,只觉着抱着的这个人又暖和、又舒服。抬起头来:“什么时辰了?爷可是要去当值了?”   “嗯,你再睡一会儿吧。”白安珩忙轻声安慰,抓过自己昨晚过来时披着的衣裳,让她接着睡着,自己才悄悄蹭到外间,这才敢放重了声音,让丫鬟们进来伺候洗漱,装出一副自己昨天是睡在外头的模样来。   人到朝中,跟着几位同僚审阅往来的文书,心中偶尔想起家中已有身孕的妻子,心底时不时冒出一丝甜意来。   一位姓王的同僚趁着歇息的功夫,端着一杯茶晃荡到了白安珩跟前儿:“小白大人印堂发红、面带喜色,可是有何好事?”   另一个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升官进爵际,咱们小白大人可是都占全了,可不是喜事连连?”   白安珩尴尬一笑:“几位大人见笑了。”   那位姓王的同僚笑指着桌上一堆收来的文书道:“还有一喜呢,一会儿小白大人见过便知。”   白安珩心中纳闷,等过了会儿翻到那堆书卷上头,果然心中一喜——这是西北军中的调令,里面果有自己大哥的名字!!   看罢,等到了得闲的功夫,方冲那位同僚抱拳道谢:“家母日夜所惦念的便是兄长,多谢王大人相告。”   那人忙笑道:“早晚你也会看见,不过多了句嘴罢了。”   之前,虽从五皇子处听说了自己兄长今年可能会回京之事,可到底没有明书实告,回去后虽跟父亲提了一提,二人却没敢跟甘氏直言——去年就已经有了一回了,要是今年又是个谎信儿,母亲非气坏了身子不可。   如今调令既然已下,那便是万无一失了。   ————————   韩筃本就觉得近日有些嗜睡,每回给夫人请过安后再回到后面时,都要睡上一小会儿,等过了晌午又要再歇个晌。好在她不是大房媳妇,婆婆又身子康健,每日没那许多事用她打理。如今才知,自己原是有了身子才会如此的。   等白安珩起身出去,又睡了小半个时辰,韩筃方起了身。用过早膳,就听见韩府那边打发人过来了。   来的人是母亲陪嫁姜妈妈,进了门儿,在脚踏上坐了,就笑道:“来时夫人就嘱咐了,说小姐月份尚浅,明儿回是三小姐回门的日子,有夫人、大奶奶、二奶奶跟着一同招呼着,就不叫您跑这一回了。还说,你们姐妹情深,也不在这一半日的,回头月子坐稳了,自有你们聚的时候,让你千万别再跑了!”   韩筃忙笑道:“倒是对不住三妹妹了。”她倒是真心想明天过去看看的,毕竟,韩筣出嫁前那么不安,自己不亲眼见见,总还是不大放心的。可如今这是自己的头一胎,万万不能大意了,不然不光是伤着自己的身子,也是对不起婆婆、丈夫,更对不住肚子里这个小家伙。   “哪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这都是应当的事儿。”姜妈妈一通安慰,又留下姜氏让人带过来的大包小包。   韩筃忙叫钱妈妈跟夏荷一并送出二门去。后头,又收着了甘氏打发人送过来的东西,又有大嫂亲自过来……   等人都离开了之后,韩筃这才庆幸——还好二房太太也有了身子,不然她过来一回,怕要比自己招待客人一整天都要累得慌。   一觉睡到傍晚,白安珩这会儿还没回来,韩筃起来后便觉着肚子有些饿的慌,随手拿了块摆在一边的点心刚咬了一口……然后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夏荷夏蝉几个忙忙的拿痰盂、倒清水漱口、拿巾子、左右收拾,等把胃里都给倒空了,韩筃这才觉着好受一些。   钱妈妈在一边给她顺着气,见她好容易起来了,方安慰道:“二奶奶,不妨事的,女人怀了身子都这样。”尤其自家小姐这又是头一胎,害喜重些也是常理。   韩筃点点头,口中苦涩一片,说不出话来。这些事她能不知道么?只是吐得再厉害,也绝不能真的不吃,等胃口里消停了一些,又拿清水漱了口,方道:“叫她们今儿个的做得口味重些,辣也重些。”   钱妈妈愣了愣,忙点点头,转身出去后偷偷叫了人来:“找大夫打听一下,有了身子的人可能吃得了辣?”   那行子是自家三姑娘鼓捣出来的,怕是连那些个大夫也未必知道吧?   钱妈妈心里忐忑,又怕真的会冲着,又怕小姐害口害得胃口不适再吃不下别的东西。   刚嘱咐完,就见白安珩走了回来,疑惑转身看着那个出院儿的小丫鬟,一扭头,正看见钱妈妈站在门口儿,顺口问道:“怎么了?二奶奶身上可好?”   钱妈妈忙陪笑道:“二奶奶今儿个有些害口,刚吐了,说想吃辣的,老奴不知这东西吃不吃得,叫人去找大夫去问呢。可又怕外头的大夫也没见过那行子……”   白安珩挑了挑眉,虽想马上进去看看她,可这事也耽误不得,便道:“略等一下,我一会儿写个贴子,叫人拿着去周太医那儿问问。”若是连太医们都不知道那个“辣椒”的脾性,自己怕是再不敢给她乱吃的。   钱妈妈忙一脸的喜意,一连声儿的应了下来。   白安珩转身进了里面,小丫头们挑开了帘子。   屋中刚刚吐过,这会儿夏荷几个把香炉里多加了几把与孕妇无碍的香,见白安珩进来了,忙请安让开。   第六十三章 大爷归京   白安珩连忙一路走到床边,见韩筃脸色发白的坐在那里,忙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明儿个我叫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看可有什么药得用的没有?”他虽听说过女人妊娠时有人会吐,可吐成这样怎能不心疼?   韩筃冲他笑笑:“不必去了,没的叫人家太医笑话,哪家的妇人有了身子不都是这样?”   “那也不成。”到底还是叫人来再好好看看他才能放心,抓着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听说你想吃辣的?”见她点头,方徐徐同她解释道,“那行子不知你身子受不受得住,我叫人去找周太医问问,再让他们做给你吃?”   心中虽明白,可眼中难免带出一二份委屈来。要是不能吃,她之前没诊出来时不也是吃了?可这话却不能明说,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找想,才不许自己乱吃东西。就是搁到自己家里,母亲知道了也定不会顺着自己的。   又安慰她几句,白安珩方忙忙的出来了——他可受不得她眼中的那份委屈,看着就让自己揪心难受,生怕再多呆一分便忍不住点头同意了。   出了院子,便先奔到自己的外书房去,匆匆写了个贴子,叫人赶紧送到周府上去。这才出门转身正房那边。   ————————   “这消息是真的?!”二儿媳妇有了身子固然是好事,可大儿子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这都快七年了!七年没见,甘氏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惦记着?更何况,他又不是那等合府在任上的,知道他身边儿有人照顾。他可是只身一人,在战乱不断的西北军中一呆就是七年!   白安珩连忙点头:“文书儿子已经看见了,再错不了的。”   甘氏略带忐忑的向坐在一旁的丈夫看去:“可去年不是……”   白錾笑道:“去年还没正经下文书,便又有了事情这才耽搁了,既然珩儿已经看见了文书,便再错不了的。”   甘氏这才长松一口气,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千万别再出点儿什么,叫那个不孝子平安回京……”   这话听得父子二人不由得双双失笑,估摸着等白安玙回来只怕有他受的。   “去,跟你们大奶奶说一声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也让她安安心。”甘氏转头吩咐着,就见门口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忙道,“又是什么事儿?”   那小丫头忙在门口儿道:“外头二爷身边展纸来报,说是周太医说了,辣椒并无妨碍,还开了张忌讳的单子过来,又说明日亲自上府给二奶奶看看呢。”   甘氏一愣,忙问道:“这又是怎么了?她身上可是哪儿不好了?”韩筃今儿个吐了的事儿她知道,可怀孩子就是这样,自己虽生了这一串下来,可生哪个时也没少受罪,只能让她忍忍便算了,这会儿二儿子巴巴的去找太医,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白安珩脸上一红,结结巴巴的道:“并没什么……她说想吃辣的,我怕她脾性不合,就叫人去问上一声儿可吃不吃得……”   甘氏挑挑眉毛,拿帕子掩住了口,脸上笑得揶揄,拿手指头戳了戳儿子:“去吧去吧,她身上不舒坦,这些日子除非有什么,你就在后头陪着她一处用饭,也省得你不放心。”   甘氏这话里并没什么不乐意的地方,纯是拿他打趣呢,白安珩脸上又红了二分,见父亲也叫他回去,这才匆匆行过了礼,忙回了后院。   把周太医的话交代下去,又把他开的那张忌讳的单子给了管厨房的厨娘并身边儿的妈妈、大丫头,又等了一会儿,韩筃才如愿以偿的吃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   守着自家妻子用过晚膳,又等她洗漱沐浴完毕、丫鬟们全都散了,这才偷偷趁黑摸到了里间屋子,把她往怀里一抱,方安心歇息。   黑色深沉,外头传来一声声北风吹得正紧的声音,白安珩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放下的那话,说要分开睡的事情,简直就是没事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这么冷的天,就是给她身边放再多的汤婆子,又哪及得上自己?   一夜北风过后,京中下了头一场的雪。   整个京城被妆点得素妆淡裹,白雪皑皑之下,却依旧掩不住京中原本的热闹繁华。   临近除夕,地里早就停了农活,京郊的、京中的,处处店铺红火,到处都是赶集叫卖年货的声音。   白府所在的和安街上,因住着的多是官宦人家,倒听不见那些嘈杂,可若是到了东十四街上走走逛逛,就能提早体会到那股子浓郁的年味儿了。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自那日发现自己有了身子之后,韩筃在白府好好歇了一个多月,终过了前三个多月的功夫,也不大吐了,再经周太医看顾,确认她身子好得很,很不必天天躺在床上窝着,下来走走倒也好后,便每隔三日,就去给甘氏请上一回安。   倒是那边的白二太太,别看月份跟韩筃的差不多,可到底是上了些年岁的人,平素又是不太动弹的官宦人家的太太,请来的大夫生怕担上什么责任,专捡着让她修养的话来搪塞,听说直到这会儿人还天天在床上躺着、养着呢。   这日韩筃起来后,觉着身子轻省,便洗漱过后、又用过了早饭,方扶着夏荷的手,前后跟着丫鬟婆子们呼啦啦的一行人去了前面正房处。   大嫂王氏已经到了,这会儿长孙砇哥儿,跟着三爷白安珣早就起来去了韩府,同那边的韩筝一齐在先生那里上课呢。   “这大冷的天,叫你歇着,只不听话。”口中虽埋怨,可看见儿媳妇们过来请安,甘氏心里还是欢喜的,忙差人多拿两个软垫子过来,给韩筃垫到腰处。   “我在房里也怪闷的,能过母亲这里来解解闷也是好的。”韩筃自是清楚,有了身子后修养虽是必须,但也要时常动动,不然等生的时候就该不好生了。   “外头天又阴起来了,只怕这一两日还要下雪……平日里也就罢了,若再下了雪,可不许你出来。”说着,又肃着面孔向跟在韩筃身边儿的丫鬟婆子们嘱咐道,“都仔细着些,外头路滑,多劝着你们二奶奶一些。”   众仆妇们忙笑着应声。   说了几句话后,甘氏又想起了什么,道:“前儿个五王妃送来的那些鹿茸人参都是上好的,你也不自己留些,怎么又让人拿到我这里来了?”   韩筃笑了起来:“我这会儿又不能吃,再说这本就是孝敬有年岁的,给父亲母亲不是正好?等我留到能吃的时候,还指不定要放到招了虫子呢。”   甘氏笑了起来,指着王氏打趣道:“看看,这一有了孩子,怎么连嘴巴都变得甜起来了?那我们就替你省了吧,免得再便宜给那些不知什么的虫儿!”   正说笑着,外头忽有人进来急报道:“夫人、夫人,大爷回来了!”   甘氏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左右看了看两个儿媳妇,差异道:“什么?谁回来了?”   那人忙跪到地上笑道:“夫人,是大爷回来了!听说刚进了驿所,让给家里报个信儿,得等面圣之后才能回来呢。”   “人呢?!报信的人呢?!”甘氏忙站了起来,脸上急得都发起了红来。   “是铮鼓回来报的信儿,这会儿就在外头。”   甘氏也不顾什么避不避讳的了,忙叫人把那跟在白家大爷身边儿常年伺候的小厮叫了进来。韩筃也连忙起身,向王氏看去,就见她两眼有些发直,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想是猛的听了消息,一时有些无错起来。   一手扶住甘氏,韩筃一边冲大嫂笑了笑,王氏也抬头茫然的左顾右盼起来,看到韩筃的笑,方勉强扯了扯嘴角,随即一并向门外看去。   铮鼓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厮,和白安珩身边儿展纸那四个情形相仿,也是自幼伺候在主子身边的。他是年岁最大的一个,这会儿心知定是夫人高兴过头了,才叫自己进去说话,一进了门儿,便跪在地上磕头,也不敢抬头:“回夫人的话,爷跟几位同僚是一路骑马赶回来的。西北风雪大,若等下了大雪那道就要封了,虽送了信回来,可想必那信走的还没爷们骑马来得快,才叫老爷夫人没提前收着消息。”   甘氏的声音发颤:“你们大爷怎么样了?在外头过得可辛苦?他回来路上有说要吃些什么?”说着,忽的想起还没叫人去收拾呢,忙转头冲王氏道,“叫人把梳洗沐浴的水预备下,他小时候最爱吃桂花糕,一会儿让厨房预备下……”   铮鼓跪在地上,仍没抬头向看去看,可嘴角却不由得轻轻抽了抽——大爷还是在十二三那几年爱吃那东西的吧?不过人在军中这些年,怕是回来后有什么都是极好的,夫人愿意预备……就预备吧。   王氏忙颤着声的应下,回头吩咐身边儿丫鬟回去准备。   韩筃见婆婆跟嫂子都慌得有些乱了起来,忙笑道:“母亲,也该叫砇哥儿跟三弟弟回来了吧?父亲和二爷人就在宫中,怕是能得着消息倒不急。”   “这话极是,快遣人去韩府,把大少爷跟三爷接回来!”甘氏这才想起,忙让人去接孩子。   第六十四章   甘氏留着那铮鼓足足问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想起叫他下去歇息换洗一番。转过身儿来,又一连串儿的吩咐下去,让厨房预备往日长子爱吃的一些菜肴。   韩筃知今天家中事多,又自觉身上并没哪里不好,便在这里帮着婆婆一并预备这些想得想不到的之处。   一家子的女人足足等到外面天色大暗、各处都点上了灯,又好半天,才听见前面来报——“老爷带着大爷、二爷一起回来了。”   这位大伯,韩筃此前并没见过,就是上一世也不甚了解,只听说他在西北打仗,其余的,就全然不知了。   今日,方是头一回同这位大伯相见。   个子约么比白安珩高上半头的样子,肤色黝黑,神情冷峻。分明一样长了一副白家人那和煦俊秀的面庞,却显得线条分明,周身气势凛冽。双目一扫,便叫人心中怯怯不敢直视。   好在,似乎因是回家,他身边那股子沙场之气早已收了个七七八八,便是如此,还是叫韩筃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行过了礼、问过了安,便站到了甘氏身后。   再抬起头来时,就见自家丈夫两眼发亮的看着自的大哥,眼中满是敬佩憧憬之情。   韩筃眨眨眼睛,想起每回与他说话时,但凡说到白安玙,他便口中带着几分敬佩之意的同自己滔滔不绝。想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极好,这会儿见他如此开怀,也是应有之理。   进门先跪拜过白錾同甘氏,就被甘氏边哭边拉到面前,在他背上着实拍打了几下,便抱着大儿子哭了起来。   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又无话可说,只得低着头,任母亲拿自己撒气,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当年虽是负气走的,人到了军中,也曾因水土不服、吃穿不惯心中隐隐有过悔意。可直到今日,他也没真正后悔过当日的决议。   哭骂了约么小半个时辰,甘氏方缓缓收泪,再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肿的跟对桃子似的,眯着眼睛指着自家大儿子:“这一回回来,你可还要走?!”   白錾忙咳嗽了一声,拍拍老妻的胳膊,安慰道:“皇上今儿个亲见了他,让他进了侍卫司,虽官不大,可好歹也是天子近臣。”   白家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皇帝身边儿的侍卫,一个做了知制诰,更有一个老子成天顶着个大学士的身份见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悠、出出馊主意。想必今年的年礼白家怕是要收到手抽筋了。   甘氏不管儿子的官职大小,听说他人能在京中了,这才松了口气,又瞪着那黑了不知多少、比以前粗砾了不知多少的面孔,抱怨道:“若不是皇上的旨意,只怕你连我跟你父亲的终都懒得送了吧!”   这话却是重了,白安玙忙又跪下,低头抱拳道:“儿子不孝,愿母亲责骂。”   翻来覆去只这一句,甘氏见他连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知他自幼便有些嘴拙,虽能做得出好文章来,可偏偏一到嘴上,就再说不出来。眼圈儿再一红,又拉住了他的手,这才想起周围环着的这一屋子老幼。   “你为国进忠、为圣上分忧我自不会怪你,可你也是有家小的人。”说着,抬头冲着砇哥儿招招手,“你还没听见砇哥儿叫过你父亲吧?”   见身边儿走过来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儿,白安玙慌忙抬头,就见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孩子,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几许紧张,小脸儿绷得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让身边的甘氏晃了晃他的小肩膀,才弱弱的叫了声:“父亲……”   这话甘氏教了他一下午了,可他从没见过父亲,倒是更熟悉祖父和二叔。这会儿猛的看到了白安玙,他根本不敢叫大声音。   白安玙的脸也是僵的,身子也是僵的,这会儿他还跪着,跟六七岁孩子的高矮差不多。听了这一声父亲,一时不知要站起来严厉的点点头?还是拍拍他的头?又或是就这么跪着拍拍他的肩?   白砇见自己叫过了之后,父亲就这么一直盯着自己,倒跟自己背不出书来,先生那严厉的模样极为相像,不由得退了一小步,缩在祖母的怀里,眼圈儿也发红了起来。   甘氏知他们父子众没相处过,只怕自己这个大儿子还不如二儿子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呢,忙把砇哥儿抱到怀里,又瞪了白安玙一眼:“这些年,你这家里、你这儿子,可都多亏了你媳妇!一会儿回去,可得好好给她道道辛苦!行了行了,你先去换过衣裳再回来用饭吧。”   就着,就轰着他出去。   王氏担心的看看依旧红着眼圈儿的儿子,又看看早已陌生无比的丈夫,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惊怕——要是……要是他不喜欢砇哥儿可怎么办?   毕竟,不管早年如何,现在他是一员武将,而砇原本就身子柔弱性子腼腆,他若真不喜欢……   王氏跟在白安玙身后心惊胆战的走了,韩筃忙接过温湿的帕子递给甘氏,又帮她净面梳洗。   饭菜都在厨房大锅上温着,等那边白安玙换过家常的衣裳回来,白錾、白安珩也都换好了衣裳,全都等在正室。   “今日咱们合家团聚,便不分席了。”白安玙回来的事,甘氏可没巴巴的去通知那边的二房,不过二房的太太正在养身子,二老爷直到这会儿人还没回来呢,至于他家的那个少爷,更是着三不着两的成日家在外头留宿,怕是直到这会儿还不知道白安玙回京的事呢。   白錾发话,众人便围着大八仙桌各自落座下来。   看看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并他们的媳妇,又看看长孙和自己的小儿子,白錾只觉得心中极为熨贴,含笑举起手中酒杯,众人忙亦举杯起来,共饮一盏。   韩筃没敢喝酒,杯中的也并不是茶,而是温水。用过后,等白錾举箸,众人方动筷子。   一顿饭虽仍是半声不闻,可却是人人心中欢喜舒畅。甘氏一边吃着,一边叫人不住往白安玙那里布菜,白安珩悄悄抬起眼皮,见自己大哥来者不拒的低头依次把母亲叫布过来的菜都吃下了肚,只在遇上似是不喜欢的菜色时,才微微皱一下眉头,可还是塞进口中,不由得低头暗笑了起来。   今儿个回来的路上时,大哥可没这么不爱寡言。这话似也不大对,应该说,大哥只要对上母亲,就会变成那有话说不出的了,可平时,虽不大爱言语,却也并不畏惧跟人争论。   今日回来时父子三人回来时都没骑马,三人都挤到了白錾的车中,说了一路,也谈了一路,只有些话,不必让家中母亲、妻小们知道便是了。   一顿饭用毕,甘氏又压着白安玙嘱咐唠叨了小半个时辰,才放大儿子离去。白安珩也带着韩筃过来,甘氏这才想起,脸上带着些许歉然:“今儿个辛苦你媳妇了,明日不必过来了,好好歇上几日,今儿个连晌都没叫你歇成。”   韩筃笑道:“哪里就累着了?今日大伯回来,正可不就是家中近日最大的好事了?媳妇心里高兴还来不急,又如何会累着?”   甘氏笑笑:“今儿晚上吃的不还是你最爱的那个什么辣子么?怎么那行子倒不辣,改成甜的了不成?罢罢,快些回去吧,不然老二又该心疼了。”   被婆婆打趣出来,韩筃低头跟在白安珩身边。出了正屋,白安珩便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缓缓往后头走去,低声道:“今日可累?”   韩筃微微摇头:“可巧了,今儿个晌午也不困,没睡也没妨碍的。”   白安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今日可害过口?”   “早起时胃口有些发酸,过了那会儿倒好了,晌午用饭时也没再难受过。”   “明儿我跟大哥要一起去一趟五皇子府上,你可有什么要带给五皇子妃的?”   韩筃想了想:“之前理出来的还有几张菜谱子,还有两坛子她说过的糟蘑菇……”   白安珩嘴角弯了弯,先是自家娘子查出有孕来,出不得门儿,五皇子妃虽能招待人上门去做客,却不好往外面臣子家乱跑。后来又有半个月前五皇子妃也查出有孕来了,这两个姐妹虽不能见面,却几乎隔三差五的就互换贴子送送东西。   上头写的、说的,竟以都是各种吃食为主……真不知这姐妹两个在韩家是怎么过的?莫非天天琢磨这些?这才刚一嫁出门去,就成日家再研究起来了?   “好。”一面柔声应着,一边帮把她帘子打得再高些,等她进了门儿后便吩咐人预备下明天过五皇子府要带的东西。   ————————   王氏一心忐忑的跟着白安玙回了屋,又让人预备热水、衣裳。   “面圣前梳洗过了。”   王氏的身子又一僵,垂头转过身来,低声道:“爷可要用些热汤?一路走来外头怪冷的。”   白安玙拖下外头的斗篷、大衣裳,听说皱了皱眉头:“不必。”西北那里比这边还冷,他用过晚饭心里本就燥热得很,这会儿根本不想吃什么热汤热水。   王氏的脸色更白了,仍是低着头,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谁叫他们太久没见,之前又只短短相处不过三个月的时候?   屋中一时寂静无声,竟没半个人说话。伺候着丫鬟们原本心中高兴,大爷回来了,这家也就该像个家了,可现在……   第六十五章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原本得用的、王氏身边儿的大丫头虽有心说几句话,让屋子里的氛围松快松快。可那边闭目坐在椅上的白安玙身上散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来,让丫鬟们连大声儿都不敢有半丝儿。   这,可是上过沙场的人,也是真刀真枪拼回来的人,更是手中染过无数鲜血的人……   “……爷,可要歇息了?”外头的天色早已暗了,王氏呆在这处屋中,竟忽然觉得这个住了一年多的屋子竟不像自己平时的那个“家”了,在这里,怎么呆都别扭、怎么动都难受,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丝。   她想躲、躲到砇哥儿的房里去,只有抱着那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儿子,才能觉出自己还是活着的,就跟以往一样。   没他时,砇哥儿就是自己的命。而现在他回来了,她却更加觉得只有砇哥儿才是自己的。   想当年嫁进白家之前,她就知道白家是书香门第,白家大爷也是学问极好的。可没想到,自己才刚过门,他……竟然从军去了。   莫非,他是厌恶自己,才远远的躲了开去?那三个月的日子,是不是才是把他逼得离家出走的愿因?现在自己不是更应该躲出这间屋子去?连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起远远的躲开,万万不要招了他的眼、别惹他生气……   屋中寂静无声,让白安玙呆得极不自在。他习惯了在军中时,帐篷外头不时传来巡查士兵的脚步声。更不习惯这温香的屋子,和舒坦的椅子。   微微睁开一丝眼睛。王氏便垂头站在不远处,能看得见她的额头,却看不清她的面孔。可白安玙却能在她身上觉出惧怕来,就跟自己遇上敌人时从他们身上散出来的那种恐惧一般、就跟军中捕获回来的那些俘虏一般。   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妻,虽自己早就记不清她的模样。   更不必说她还给自己生过儿子……   “对你媳妇好一点儿!”这是母亲晚上用饭时戳着自己脑袋嘱咐的话。他也想对她好一点儿,可他……他也不知要怎么做啊……   刚一站起身来,就见王氏身边微微抖了一下,脚步也往后错了半错。白安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烦闷——若天天这副模样,自己回家哪里还松快得下来?   心中冒出一股气闷,催得他朝门口儿走了几步,道:“书房可收拾出来了?”   站在门口儿的一个丫头愣了愣,嘴唇打着哆嗦、眼中满是惊恐,结结巴巴的道:“回、回大爷、爷的话,还、还没……”他今日突然进京,府里又没提前得着消息,就算勉强收拾出来,可有些地方到底还是有所遗漏。尤其是书房——谁头天回家就要往书房住的?就是来客,也没赶在今天的道理啊!   白安玙看了眼那丫头吓得面孔煞白,心中更是烦闷,再一回头,就见王氏已抬起头来,脸孔同样是发白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以及一丝……绝望。   是啊,就像自己挥舞手中刀剑时,在敌人眼中看到的那种绝望……   想要走出去的脚步顿了顿,白安玙鬼使神差的转回身来,几步走到王氏身边儿。见她仍旧茫然抬头看向自己,似乎不知自己为何又回来了似的,在她还没开口前,又鬼使神差的一把拉住她的手,拽着她走进了里面卧房。   对她好一点儿?这到底要怎么做?细的他来不了、也懒得琢磨,粗的……却还是知道的。   ————————   次日一早,韩筃还是去给甘氏请安了。笑着道自己在屋里窝得身子难受,只想出来走走,甘氏这才做罢。   婆媳间说笑着,又过了一会儿,才见王氏匆匆走来请安。   韩筃诧异发现,原本一直只是静静坐着、只是带着得体的淡笑应声的王氏,今日……竟像是活了一般?   虽她步履有些缓慢,给甘氏行礼时动作也有些慢,可那脸上、身上,竟像会发光了一样!就好像一株假花儿,一夜之间竟“活”过来了一般!   韩筃眼中露出一丝惊诧,朝甘氏看去。甘氏先是愣了愣,随即拿起帕子握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坐吧坐吧,快别累着你们两个。”说罢,拿眼睛在二人身上溜来溜去,又转头跟身边儿的刘妈妈笑道,“看来啊,我以后的孙子孙女怕是要抱断我的胳膊咯!”   刘妈妈立即应声道:“那可是太太的福气呢!”   两个媳妇都垂下了头,从脸上、到脖子上,全都通红的一片,仿佛把这正堂屋都烤得比平时更热上几分。   ——————————   一大清早,白安珩就跟着长兄一早到了五皇子府上。幸好今日正是自己轮休,又恰巧皇上昨天金口玉言,叫大哥歇上几日再走马上任,这几日子可在家中好好休息,以慰天伦,这才有功夫跟他一起上五皇子府。   不过更巧的是,昨天五皇子也正在宫中,二人自是见过一面的,也是五皇子开口邀他今日过来叙叙旧情——不过白安珩觉着,头日说不定是五皇子故意在那里堵人来着。   许是头些日子往京中赶路的时候骑马骑过了头,今日白安玙对坐车出门并无反感,在车上一路闭幕养神,过了一阵儿,方听外头说了声道了。   “这便是五殿下的府邸?”打开帘子跳出车中,便抬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府邸。   白安珩恍然笑道:“大哥走时五殿下还没出宫,这正是后来建的。”   白安玙再点点头,见二弟递上贴子,那看门的忙笑着往里头请,大门大开,五皇子府的长史早就闻声出来迎接二位,一路点头哈腰的请二人进了府中。   两边相见,多年未见的二人久久相视半晌无声,白安玙只跪在地上、抬着头,心中亦是感慨万份,五皇子上前两步,拉起他的胳膊,许久,方叹了一声:“如瑾,这些年,辛苦你了……”   白安玙顺势站了起来,闻声,抱拳道:“五殿下何出此言?”说罢,抬头一笑,“入军从戎本就是我自幼所愿,五殿下何必自责?”   五皇子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一笑,便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那时,二人正是年轻气少,胸中满是凌云壮志。一个以天下大业为己任,一个想戎马征战护国保家青史留名。   白安珩垂头站在一旁并不做声,他自然知道自家长兄跟五皇子的交情,两人多年未见,何必让自己当那电灯泡?   正想着,此时外头就进来一个电灯泡儿。   “殿下,皇子妃说了,收着白二奶奶送来的东西了,让跟白二爷说一声,她那儿预备了些东西给白二奶奶,让二爷走时受累带过去,还让问白二奶奶的好。”   五皇子听了,挑眉笑道:“回去告诉皇子妃,说我知道了,走时叫白二爷稍着,还有什么东西让她慢慢想,想起来就都预备上,等晚上让白二爷他们一并带走。”   那人得了信儿忙退了下去回话不提。   这边,五皇子则一脸揶揄的冲白安珩笑道:“我不大常上你家去,不然,这送东西的活儿她就该叫我包了。”   白安珩尴尬一笑:“这是应该做的。”   “应该做什么?鸿雁传书的雁?”说得白安珩又低下头去,方对白安玙道,“你不知道,我这媳妇跟你二弟的媳妇是姐妹,二人感情极好,要不是都有了身子,只怕日日聚在一处也是有的。”   韩筣的那里弄了个大本子,里头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有给她自己铺子上想的,也有给韩筃那处铺子上想的,她嫁过来后,自己头一回看见那个本子稀奇了好半天,她还不好意思叫自己看呢,说是嫌字丑。   “一家的姐妹本应如此。”白安玙也过了初见时的模样,更显出几分少年时相处的自在来了。   “你家的还好?你那儿子我叫葱珮带来见过,是个通透的孩子。”   “昨日没细说话,等晚上回去,再叫他过来问问。”那孩子他不是不想亲近,只是时候太紧,还没机会细细说话呢。至于妻子……白安玙觉着,昨天自己似乎对她已经表现过如何“好”了来着。   “莫管的太严,不然再跟你当年似的,看你到时后不后悔?”   听五皇子打趣,白安玙眉头微抽了两下,他当年……不提也罢,现在想想,也难怪母亲生自己那么大的气呢。   三人先后落座,五皇子对下人道:“去瞧瞧姜先生可起了?若起了,请他过来一并叙叙。”   姜哲成了五皇子的幕僚,因皇子府里的酒好、菜也好,他又是座上宾,每回来了都是盛待,倒是十日有二三日是干脆住在五皇子府上的。他为人不拘小节,倒也难怪外头会传出那难听的话来。   下人闻声忙去西院看顾,没过一会儿,便见姜哲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五皇子要同白安玙细说分别后的事情,姜哲就扯着白安珩一路神聊,聊着聊着又说到了两家里面那不省心上头了。   “听说你家二叔这几日正四处钻营,到处请人吃酒?”   白安珩扭头看了看姜哲,见他斜挑着眉头,一副似笑非笑极不正经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气闷。自家老父时常道貌岸然的说些旁人家的八卦风闻,那副样子让见了的人无不以为他正说些什么家国大事。可这位内表兄则是无论说什么都跟说风月花雪似的,显又是另一种境界,自己何时能赶上他们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木准备虐王氏啊……亲们,脑洞开太大会吓到伦家滴●﹏●   第六十六章   白安珩脑子里神游着,嘴上却没停:“听说二叔这几日倒是晚归。”说着,嘴角不由得挑了挑,“二叔问过父亲,他回京打点京官的一二事。只不过……”又看向姜哲,“哎,二叔当年在任上的事情也不知被哪个抖落了出来?叫几位原本就不相合大人知道了,正拿这事做文章呢。父亲自保已是艰难,哪里还能帮他走动?”   姜哲也一仍惆怅的长叹一声:“可不是么?白大人辛苦呐……”   见他说的跟真的似的,白安珩垂下眼皮,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事,是父亲自己故意抖落出去的,成心叫那些人拿着做文章好来堵二叔的嘴,也算是给炙手可热的自家降降温。之后姜哲也不知是打哪儿听说了这事,那日还拉着自己出了一通的馊主意,这会儿就又装上了……   “前几日听说那个叫韩什么笵的,在风雅堂花了三千两银子包了个姐儿,还请成日请你家堂弟去一并吃酒寻乐。”   见他说着说着又眯起了眼睛,白安珩往后躲了躲,点头道:“是已有几日不见堂弟了。”   “哼,这两个倒是恶心人的慌。”姜哲眯起了眼睛,脑中不知又在琢磨什么,白安珩见状,也不吭声。这人肚子里的坏水比自己多,这种时候,自己就在一边看着便好。   白安珩清楚,遇着韩笙那样性子的,自己帮他出出主意没关系,可遇上姜哲这样的,只要在一边看着就好。他肚子里的坏主更意多,有些非君子之道也敢使出来,在一边看着又乐呵、又解气,比自己动脑子还要扫尾岂不更自在?   想着,便安心喝茶,支起耳朵又听着那边大哥跟五皇子说话。   五皇子在问军中的事情,白安玙到西北军中可不是白去的,他是读书人出身,偏又爱武,到了军中之后且受过一阵排挤。硬是耐着性子,熬了几年、又立了大小军功数件,才渐渐得了周围人的信任认同。   这些年步步升迁,虽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往上头爬着,却非那些过来混资历的纨绔可比得的。   非但在兵将中混得人员不错,下头兵卒们也多有心向。   问罢那些事情,五皇子缓缓点头,虽从书信上得知一二,可到底不比亲口问的明白,垂目沉思几许,复挑眉道:“之前同姜先生合计过的那事,怕是这二三年间便会出了。”   那边姜哲白安珩二人也朝这边看来。   白安玙更是一凛,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父皇有心动那边,户部近些年一直在积攒银粮……”手指在桌上一下下轻敲着,“兵部那边虽还没信儿,不过前不久韩府的老二到了兵部,他从往年的文书上查过一翻,怕是从三四年前,父皇就已经有了这心思,只是,但凡举兵,必要国库充盈方可,这几年倒是没有那天灾*的大事,只怕再攒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   屋内寂静一片,另外三人都没有出声说话。   说罢,五皇子方朝白家两位兄弟看来:“届时只怕要辛苦二位。”   白安玙一抱拳,和白安珩同道:“自当听殿下吩咐。”   看看白安玙,又看看白安珩,两人虽一个有些武人的粗砺,另一个则是一副读书人的文弱,可眼中光采却是一模一样的,果不亏是兄弟。   一只大白猫轻巧的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咪咪叫了两声,颠儿颠儿的冲五皇子跑了过来。听见声音,五皇子失笑的张开双手,就见那只在韩家成日家爬房捣乱摔东西的小家伙撒娇似的钻进了他的怀中,拿脑袋直蹭他的胸口。   “这猫……倒是跟您亲。”白安玙显是没有想到,愣了半天的神,才如此说道。   “这小家伙也就在我面前装乖,你是不知它打过多少稀罕的东西。”五皇子笑着摇了摇,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采,这小东西到家头一日,就把一个太后前年赐给自己的半人高的大花瓶子给摔了。   瓶子一摔,下头夹层里的东西就掉出来了……那是几种香料配出来的香膏,平时味道不显、那瓶子又是专用来插花儿的,又那么死沉又那么大,平时谁会琢磨它?没想到,叫这小东西一捣乱,竟在里面发现了这行子。   五皇子在府里封口,只在宫中跟皇上、太后提起时说了句,见太后神色平静,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五皇子只道那瓶身给打了,上头的口儿、下面的底儿竟都没事,只身上那缠枝花儿都碎的不成样,着实有些可惜。   那里头的香膏叫人查了一下,倒也没别的什么大事,只是会影响男子出的精,让人不易有子嗣罢了。好在,那瓶子原本就只是放在待客用的大厅上,五皇子倒没挨得太近过。   只打那日起,这猫就成了府中的小祖宗,五皇子放下话来——任他再精贵的东西也不过是个死物,这猫是太后所赐的,爱打什么就让它打着玩儿就是了。   如今,这小家伙除了韩筣跟五皇子的话之外,竟谁的也不理会,真真在府里横着走了。   白安珩见大哥看向自己,也笑道:“这猫我那儿也有一只,大哥若喜欢,等它回头生了小的,给嫂子跟砇哥儿抱过去一只。”韩筃那儿的那只是母的,前些日子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想要再找只大公猫来跟自家的小雪团儿凑个对儿呢。   本想谢绝,可忽然想起头日见着砇哥儿时他看着自己那忐忑的眼神,话到口边再出来时就变了样儿:“那就多谢你想着了。”   “你我兄弟之间,哪有那许多谢?”   一时饭毕,至晚方归。   ————————   大儿子一回家,甘氏真是身轻气爽,连走路都带着风。再折腾起过年的事儿,也更有精神。连去看那位往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弟妹时都舒心多了。   自己有了身孕,周氏就再顾及不上自家那两个大了没处嫁的女儿,只盼着再生个儿子才好,拉着甘氏的手道:“好嫂子,我这一有身子,大夫只说静养、静养,那两个孩子的事儿就只能指望嫂子了,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就成,咱不挑门第。”   这话听着倒新鲜呐!?想来她是怕自己顾不上,生个孩子可不得小一年的功夫?等到明年,怕是连书香门第的子侄都快找不上了!   甘氏到底可怜那两个女儿,心里一软,叹气道:“闺女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了。有几家能跟咱们家似的如此待儿媳妇?你托付我,我也推辞不得,只一句话得先跟你说清楚了,省得到时你心里不喜,我也空做坏人——要我说,翰林院清贵,珩哥儿在那呆过一阵子,也识得些读书上进的子弟。只一个,家世未必能合你的意。”   周氏这会儿只想着赶紧打发了两个闺女,自己好好再生个儿子才是正经,哪会不点头?何况,自家老爷自从进京后就四处打点,每回出去都碰上一鼻子灰,原本那高心气儿这会儿也全都成了不耐烦——若是儿子也罢了,她恨不能明媒正娶回来一位公主才好。可女儿嘛……赶紧打发出去,自己就能安心给大儿子相看媳妇了!   “嫂子认识的人多,也有眼光儿,我不信你又信谁?这事交给你我哪还有不放心的?”说着,脸色一变,捂着嘴就又要吐,甘氏连忙起身让开。   要说莫非真跟岁数有甘系?韩筃从前一阵起就不再害口了,在肚子也一日日圆了起来。可自己这位弟妹……都这会儿了,还害口不说,脸上的肉不见多、反而愈发见少了起来,那褶子也变得更多了。   “你先歇着吧,这事我先看着,若有何适的,再叫二叔也过过眼,若你们喜欢了,就先定下来。”   周氏只捂着嘴,连连点头,又忙着要痰盂。   出了门儿,想了想,甘氏干脆往厢房处走了一圈儿。   两个姑娘住在一屋,屋里虽有一些摆设陈列,可看着却极是寻常,别说跟白安珹那儿比,就是连大丫鬟们屋子里的也有比这强的。   两个姑娘垂着头,一副不敢多说一句、多言一字的模样,甘氏不由心底一叹,拉着她二人低声说了会儿话,走时对二人说道:“昨儿你们大堂兄回来了,你们母亲身上不舒坦,今儿晚上你们跟我过去,咱们一处吃个团圆饭。”   二女连忙起身道谢。   出了门儿,正好遇见那位寄住在这边府上的表姑娘,似是出来在院子里面透透气,一身的淡青素白,迎着风,正站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柳树下头。树上没有什么积雪,显是仆人们怕主子从这里走,再不小心掉下雪来给砸着,提前处置过。   那模样看得甘氏愣了愣,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再加上这位周姑娘本就生得柔弱,穿着这一身儿更显得似是拂风弱柳一般,也难怪自家弟妹会让她跟着她们家进京,这姑娘虽没了父母兄弟,若性子尚可,就是娶进门儿来当媳妇,也倒是比从外头相看来的要强些也不一定。   想着,虽觉着她还在孝中有些忌讳,到底也过去跟她提了一句晚上吃饭的事儿。   周悦然受宠若惊,连忙应下。   周氏那里一怀孕,连自己的儿子都快顾不上了,何况她这个么投奔来的表小姐?更再没在她跟前提过白安珹半句。   自己虽不喜这个表哥,可若姑母坚持,倒也除了入白家门外再没更好的去处了。可她一直不提……心中便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忐忑怅然。   第六十七章   “小姐,外头风大,咱们回吧。”等甘氏离开,素心方上前劝道。   周悦然愣了会儿神,方点点头,主仆二人走了两步,忽前那边儿院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迎面看见周悦然,先是一愣,随即高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副高人一等的得意样儿,要笑不笑的说:“我说是谁,原来是表小姐,今儿个这么大的风再给吹坏了,还不赶紧回去歇着?”   素心脸一沉:“嫣红姐姐可是要去忙表少爷的什么吩咐?就不留姐姐喝茶了,省得再耽搁了您的要紧事!”   嫣红脸一沉,冷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忽见那边太太身边儿的一位管事妈妈正走着,忙一脸笑的迎了过去说话儿。   “呸!狗仗人势!”素心心里恨恨,“等回头有了少奶奶,谁会留这种妖精在家?!”   周悦然就跟没听见似的,脸上仍一脸没落,只道:“省些事吧。”寄人篱下,白家二房中最尊贵的莫过于那位少爷了,他屋里的丫鬟自然也都要重上几分,别说以后如何,如今,连那两位小姐都要极给这些丫鬟面子,何况其它人?   ——————————   “有身子了?!”周氏一愣,脸色大变。   嫣红半垂着头,挑挑眼皮,装出个哭像儿来:“夫人,那丫头妖精似的人,成日家缠着少爷,要不是昨儿个她吐了、又有李大娘是个过来人,看出些端倪,今儿一早悄悄请了大夫来,怕是咱们都要让她给瞒了!”   周氏心中恨恨,拍着床棒子道:“那个丫头竟是个心大的!我也看走了眼!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白家的规矩哪能容得这等事?!”又骂了几声,才急急吩咐心腹人过来道,“这事手脚干净些,事后把她远远的发卖了了事!”   嫣红眼见着周氏做主处置了那个丫头,这才暗笑起来——她跟那丫头同屋,上个月就知道她没来红,这才得了机会挑唆着人来给她看病。大爷房中这等事自他大了之后哪年没有一两回?敢偷偷怀上主子的种儿,就别怕被夫人发落出去!   嫣红离开后,周氏叫这事闹得又吐了一回。等晚上好容易白安珹难得回一回家,这才拉着他骂了一气,道:“你也不小心仔细些?如今咱们家跟着你大伯过活,叫他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白安珹一脸的不耐烦:“不过一个丫头,打发了不就结了?”   “你出去混也就罢了,在家里也不仔细,要是等她大着肚子往你大伯大娘跟前儿一站,你还活不活了!”   白安珹自是知道自家大伯的厉害,心中也是有些惧怕,提到这事儿,忽两眼一亮,拉着母亲撒娇道:“母亲,我倒有个主意,管叫丫头们怀不了身子!”   周氏没好看的瞪着他:“你能管住自己就没这些破事儿了!”顿了顿,到底心疼儿子,“说!”   白安珹嬉皮笑脸的道:“我知道有个法子,那楼子里都拿药给姐儿们灌了才让她们出来做活儿。咱们不如从那里挑些个好的回来当丫头使?”楼子里的姑娘什么滋味?哪是家里头可比的?   白安珹平日在家中闹也不过图着个方便罢了,要是能出去,他自会找那得消遣的地方。只是日日出去总是不便,尤其是眼前这日子太冷,他实在懒得出门儿。若是家里有几个活计好的姐儿在……   “胡说八道!”周氏又怒了起来,用力一巴掌拍到儿子身上,“你混说个什么?还想把那脏东西弄到家里来?!家里这许多的丫头还不够你祸害的?!你还惦记着什么?!别说你大伯、父亲不会点头,就是我,也绝不许!!”   被周氏唬得白安珹身上一哆嗦,随即又气了起来。自己以前求母亲,不论什么她都应,怎么现在竟不成了?!   恨恨摔了个摆在多宝格上的碟子,白安珹负气道:“你不许,也成,母亲做主把父亲身边儿的尤儿给了儿子吧!”他惦记那丫头不是一两日了,是专在父亲书房里伺候的,只不敢开口讨要罢了。   周氏一愣,脸上又是一黑,那丫头妖妖娆娆的不是个东西,可到底是个丫头、又不是走了明道的通房,且又专门在书房伺候,自己插不进手不能处置了——如今竟然又勾搭上了自家儿子?!   眼珠转了转,周氏这才板着脸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与其放在老爷身边儿自己伸不了手,还不如做主给了儿子。等他新鲜劲儿过去了,还不是自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不过……   眼中闪了一闪,等儿子走后又忙叫过心腹过来,低声嘱咐:“你出去打听打听,听说那脏地方有种药,让女人吃了就不能再有身子,你去看看,能不能弄些出来。”虽然不能给他买些个窑姐儿回来当丫头使,可那药却能用在他身边的丫头身上!   那妇人一愣,忙垂头应声的退了出来。   人出来后,心里就一直哆嗦着——不行,自家女儿还在少爷身边儿当差呢,可不能让夫人连自己的闺女都给灌了那绝子绝孙的虎狼药!得提前把她弄出来才行!   ——————   早上还算有精神,等到了下午一回来,韩筃就一头睡过去了。人醒时,外面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忙问道:“什么时辰了?二爷可回来了?”   闻声,夏荷出去叫水,夏蝉忙过来服侍,嘴不停的道:“前头已经摆饭了。二爷跟大爷一起回来的,还带了一大车王妃送来的东西呢,刚才进来看过一回二奶奶,见您正睡着就没叫起,说是等您醒了就别往前头赶了,在后头用着更省心。”   说着,那边已经打好了水,又给她净面梳头。   夏荷道:“今儿厨上做的有炸鹌鹑,二奶奶可要用些?”   韩筃点点头,这个是今儿早上忽然想吃的,才让他们预备下的。   正说着话,就见前面正院来人,说是夫人看有几道跟韩筃平日吃的口味相近的菜,特意给她送过来的。   谢过来人,喝了些水,就见饭菜已经全都摆好了。   没多会儿,白安珩用过晚饭回来,见韩筃还在吃,便坐在桌边陪着她。正巧,雪团儿撒娇似的凑了过来,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腿边蹭啊蹭的,白安珩看见它,抱起来后笑道:“今儿在五殿下那边看见它兄弟了,给你表哥手上挠了两道子。”   “可重不重?”那可是韩筣的宝贝,就是不知姜哲会不会因此生气。   “无事,白白的两道,也没红肿、也没出血。你表哥说了,还好它挠的是自己的手,不然若在脸上,指不定明儿出去就有人说这是不知哪个给他挂的彩了。”姜哲说的原本是五皇子挠的,只这话却不好跟她说。   姜哲从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虽会事后报复,可平时论起来却当这些是笑话儿,从不避讳。原本就行的正,大丈夫哪会忌惮这些?   倒是五皇子听后心里多少有些惆怅,心中虽有怒意,却也不是对姜哲——而是那些堪比婆妇的长舌男。可惜,现在却不能轻举妄动。   韩筃抿嘴一笑:“就是他说了,怕也没有相信。”   白安珩一挑眉:“怎么?”   “若说他给别人脸上抓了,怕有人信,要是说别人把他给他抓了……”再说不下去,只捂着嘴巴吃吃笑了起来。   “小心噎着。”在她背上轻轻顺着,白安珩心道——这话倒也是,等哪日倒是能告诉韩笙,让他去姜哲跟前儿找回死,顺便看看姜哲听了这话后是个什么模样。   等她用完了,白安珩方一手抱着雪团儿,一手搀着她胳膊回了屋中:“母亲说过年时怕要常出去走动、家里也要预备有人过来拜年,二婶身上不好,就叫两个姐妹跟着她。”   韩筃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还问了问我可有合适的同僚。”   “哦?”韩筃一愣,忙抬头看向他,甘氏一开始可是不想管这事的,一个管不好,就要受埋怨。   白安珩叹了口气:“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姐妹,我倒也有几个同僚年岁相当,届时帮着看看问问也不是不行。”他倒是知道周氏那性子,自有了儿子后,哪还管闺女的死活?平时只当丫鬟使唤的……不对,连她身边儿得脸的大丫鬟都比那几位小姐要有脸面。   “回头你有精神时跟她们说说话儿,看她们有没有什么意思。”比如喜欢什么样儿的、爱读书的?还是爱精明的?   韩筃立时理会了,点点头。不过心里倒觉得——就算自己这个当嫂子的去问,只怕她们也不会说吧……那样的性子,拿针扎一下儿只怕都不敢喊疼。   ————————   京中又下了两三回的雪,便到了腊月底。   满接的雪白,一大清早出门都直晃人眼。   白安珩坐在车上,外头只能听见脚踩雪花的吱呀声。好半天,才晃到了宫门口儿。   今日是最后一日入宫,再来时就要等到来年了。没办法,皇上也是人,也是要歇息的,哪能不让人家过个好年?   踩着宫人们摸黑清出来的路一路走到了翰林院,先点个卯,然后转到皇上平时处置公务用的西阁间儿。和同僚们打过招呼,便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理着今日的东西。   等天大亮了,桌上的茶已换过四五回,方听到动静——皇上下朝回来了。   第六十八章   正是大冬天的,皇上身上穿得极厚,一路上叫人抬着,下舆时只觉着身上发僵发硬,连胳膊腿儿动着都有些艰难。   进了书房,叫众人平身后,方直进了里面,换过衣裳,才闭眼靠在椅背上。他老了……最近身上越发不舒坦。倒也不是哪一处的病症,而是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天一冷,胳膊酸腿疼,一觉睡醒后,连脖子都是僵的,腰也酸疼,这气色也……   想着,睁开眼睛轻叹一声,低声道:“叫白修撰过来。”   小太监应了一声,弓身退出。   白安珩人到了,跪拜行礼后,方依着皇上的吩咐走到桌边儿,拿起一份折子,给皇上念起。   太监不能识字,是怕他们跟外面私下交易什么要紧事情。皇上身边儿的这些个学士翰林们虽多,可也不是哪个都能放心使唤的。早之前,有什么要紧文书,都是皇上自己亲自过目批阅,近年来身子愈发的不好了,这才会找人过来给自己读奏折。   读奏折不过识字便可,可再怎么说人也更乐意看长得周正的人不是?宫女太监中就算有顺眼的也不能乱用。如白安珩这般,父兄都在朝中当差,又算是天子近臣,知进退、懂深潜,一家老小都在皇上手心儿里面攥着,不怕他不衷心办差,再加上颜周正,且又是知制诰中年岁最轻的一个,来办此差倒是正合适。   等他一本颂毕,皇上琢磨完那奏折上的事情,再睁开眼睛来看看他,心中可惜了一下宫里竟没个年岁相当的公主能跟这孩子匹配的,倒便宜了韩家,便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去:“下一本。”   “是。”恭敬把那本奏折放到一边,白安珩又取过了另一本来,再读了起来。   年前事情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比如皇上这里,折子虽多,但正经事情的却并不多。白安珩今天读的这些奏折之中,十之七八都是请安的奏折,也有提前给皇上献年礼讨好的。不过,虽有送礼的,却没有每年的圣寿节送的多。   听了小半日,皇上方命他可以歇歇了,不知想起了什么,转头笑着对白安珩道:“不知葱珮的骑射可好?”   白安珩忙恭敬道:“珩自幼顽劣,倒是缠着兄长学过一些。”   皇上恍然点头道:“都说你家大哥骑射极好,来年朕欲去东露山,也让这些儿郎试试身手。”   白安珩中心暗自转了一圈儿,脸上含笑道:“臣自入京后,父亲母亲便不许臣再纵马游玩了,听皇上一说,臣倒恨不能明日便能到东露山脚下才好呢。”   皇上大笑了起来,似是呛着了,笑到一半又咳嗽了起来。门口儿守着的太监连忙路了进来给他顺气,半天他才摆着手让人下去:“去请几位学士进来。”   白安珩忙闻声起身,退了出去。   分明下过雪,可宫中除了种着花草的坛子中再没什么地方能看得见雪,倒是屋顶上虽有,只是离得远了些。   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白安珩心中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东露山。   那东露山本是君主历年来狩猎的所在,好大一片的山坡草地,连着树林这么一围,再放出野物来,本就是专门供人涉猎游玩的好地方。   可自从六七年前,似是因为皇上身子不大好,便再没去过。今日这事,看来又被姜哲给言中了。   “妖人……”原本韩笙骂姜哲的这两个字分明是指他那张堪比女子的颜面,可如今看来,他妖的绝不止是他的那张脸!   出了门儿,一拐弯儿,便看到正当值的兄长穿着皮甲站在那里。见白安珩过来,只向他那边扫了一眼,也不必说话。白安珩也只是含笑一点头,便转身去了翰林院那边。   ——————   总算是到了年根儿上,前几日庄子上的进益已经都收上来了,甘氏忙成了陀螺,就连韩筃那里也收着了当初陪嫁的几处铺子、庄子上送来的东西。   打开账册翻了翻,不由得挑起了眉毛:“把头两年的册子翻出来。”   夏荷忙去开柜子找账册,这些东西在韩筃她们还没嫁的头一年就都送到了她们手中,让她们试着打理,去岁时这些铺子有多少进益她是清楚的,可这会儿看见了今年的,还是吓了一大跳。   两下一对比,韩筃便知自己果然没记错。手指在上面记着的条目上一一划过,好半晌,方失声笑了起来:“那丫头倒有个做生意的好脑子。”   “怎么了奶奶?可是赚了?”夏蝉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好奇问道。   韩筃点头笑道:“比头年多了三成。”别小看只多了三成的收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且这还只是韩筣胡琢磨时出的主意,要是认真想一想,能赚钱的门道可不止这些。   虽她没有韩筣那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但举一反三还是能够的,她又比韩筣心细,平日二人算计出来的点子,最后都是由她细细完善出来的。   琢磨了一会儿,便叫夏荷拿了纸墨过来,把想到的一一记了下来,预备过两日列出更详细的来一并送到五皇子府上去。   折腾完这些,便是要去前头的时候了。眼见着没两天就要过年了,别说韩筃这会儿身上无恙,就是有些不舒坦,好歹也是要露上一面的。   ————————   这回过去,韩筃才是自那日知道怀孕的事后,头一回见着这位二婶呢。   周氏人本就不胖,这会儿更显得要瘦上许多。两人都是四个来月的身子,韩筃只稍显有了些身子,还不算太胖,再拿冬衣一挡,更是看不太出来。可周氏那边,人虽瘦了,倒显得肚子大了许多,满脸的褶子也更重了,远远一看,就跟得了大肚子病似的。   周氏蜡黄着张脸,先看了看韩筃,笑道:“咱们俩到巧,也不知这对叔侄哪个先出来呢!”   韩筃笑笑,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应她。好在,周氏也只说了一这句,就又转过去冲甘氏笑道:“你说的那位王翰林听着不错,过几日咱们家摆席,也请来坐坐?让你二弟也过过眼?”   韩筃抬眼朝两位堂妹看去,按理来说,要给孩子说亲事,哪有正经当着孩子的面儿的?不见两位妹妹都死低着头,一声不敢吭么?   甘氏显是早就习惯了周氏的着三不着两,笑笑:“到时若二老爷在,自然是要请出来见见的。”   周氏又连忙询问那位翰林的家氏,韩筃听着实在不成话,正想起身带着两位堂妹避出去,就见那边王氏已经笑着站了起来:“我那儿有些新得来的花样子,妹妹们不如过来一起看看?”   两位堂妹连忙起身,跟在王氏后面。王氏又朝韩筃看来,见她已经扶着丫头的手站了起来,也一并走了过来:“嫂嫂又有新花样儿了?我正想着出了正月叫她们做几个新鲜的肚兜预备着,嫂子可舍得给我瞧瞧?”   “有什么不舍得的?你的绣活儿好,我还指望着你这个落了地,帮砇哥儿做个他二叔当年用过的那样儿装书的兜子呢。”   姑嫂一行人说笑着出了正屋,甘氏这才松了口气,送给周氏一对耳朵,听她喋喋不休的打听王家的事儿。她知道,只要自己点头,就得被她缠上,可奈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好孩子叫这对不着调的父母给耽搁了吧?   ————————   再进了这处院子,到了屋子里面,韩筃不由得多了几丝诧异。虽从王氏的脸上看来,她这些日子是愈发的鲜活起来,人虽样貌没大变,可身上的气质愈来愈柔和、愈来愈恬静。但进了这屋,却还是吓了她一大跳。   原本这屋子里,处处都是深得叫人心里憋屈的颜色,哪里像是个媳妇住着的?说句不好听的——寡妇家里恐怕也就如此了吧?   可现在,处处都是淡雅柔和,那桌上摆的水墨画儿烧的瓷桌屏、床上挂着的嫣红色牡丹富贵帐、地上立着的大缠枝五彩官窑敞口瓶,里头还插着几只新剪下来的腊梅红的黄的好几枝。窗边放着碧绿色低腰敞口花盆中种着几丛水仙,正半吞着蕊、开得正娇。   看了半天屋子里的摆设陈列,又朝王氏看去,如此看来……他们夫妻相处的定是很不错的。   韩筃本还有些怕白安玙那性子恐会冷落了大嫂,如今看来……二人相处的倒是极不错呢。   请二位妹妹坐下,又转身儿叫人给韩筃多摆了几个软垫,王氏方朝一边儿的柜子过去,果拿了些新鲜花样儿出来,冲韩筃笑道:“我这儿的可跟五皇子妃画出来的比不得,不光是新鲜样儿比不了,连画功也差了许多呢。”   韩筃笑道:“嫂子这儿的样子也是极新鲜的,她最爱琢磨巧的,这些大气端庄的样子倒是不喜欢呢,我若要寻,还只能找嫂子。”   二人客气了几句,便拉着两个妹妹说话,总算见她二人神情松了下去,韩筃方道:“今天怎么没见周表妹过来?”   白玲道:“她前儿咳嗽了,有些受寒,今日便没过来,怕过了病气。”   “可叫了大夫?”“之前怎么也不提一句?到底是一个人。”   说着,二人忙叫来各自的丫鬟,回去取些常用的药材,打发人送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母亲身上不舒坦,这才……”白珠这话是垂着头说的,可韩筃二人都看出来了——周氏现在只宝贝着她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剩下的空儿才顾及得上她那个宝贝儿子,别说一位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就是亲生女儿病了,怕也不过打发些药也就算了。   二人对视一眼,轻叹一声。她们妯娌二人都是家中嫡女,哪里受过如此冷落?白家二房这事也算是奇了,从来只听说过冷待庶子庶女的,还没听说过哪家嫌弃自家亲生女儿的呢。   ——————   到了晚上,众人聚在一处用饭。周氏在这边坐了一上午,午饭没吃人就回去了,后头丫头来报信道,说是回去觉着身上不舒坦,直叫大夫来,晚上便不过来吃饭了。   甘氏也不在意,只张罗着剩下的人用饭,桌儿上没了她,一群女人倒都觉着更舒坦了呢。   等到了晚上,夏荷扶着韩筃回屋,进了门儿,就见夏蝉一脸要笑不笑、要气不气的模样迎了过来。   “怎么了?又跟哪个斗嘴了?”这丫头性子急,若是哪天没有事韩筃才觉着奇怪呢。   夏蝉忙扶着韩筃坐下,伺候她换衣裳,神秘兮兮的低声道:“今儿个我去东小院儿给那位表姑娘送药去,您猜她这病是怎么得的?”   韩筃疑道:“什么怎么得的?听说是受了风?”   “哪儿啊!是叫那边那位少爷给气的!”夏蝉气得双手一叉腰,脸上的怒色止也止不住,“那位爷也不知受了哪门子的气,听说前天晚上回来,吃多了酒,大半夜的竟跑去姑娘们住的院子去了……”   韩筃一惊,那白安珹难道竟敢……就算那是他母亲给他看中的媳妇,这还没过明路、人家还没出孝呢,哪能如此?!   夏蝉气乎乎的接着道:“听说他先是要往那位小姐的屋子闯,叫丫头婆子们给劝住了,后来又硬要讨周姑娘身边儿的淡妆!”   “……讨要丫鬟?”白安珹跟身边的丫鬟不干净,这事儿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可没人能管得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他讨人都讨到自家亲戚家去了?!   脸色沉了沉,韩筃心里也有几分动气:“以后你们都不许去那边院子,有什么事叫仆妇小厮们过去。没得干干净净的丫头送到那种地方去!”   见韩筃生气了,夏荷忙帮她顺着气,瞪了夏蝉一眼:“主子双身子的人,动不得气,偏你嘴快!有的没的听了一大堆,也不知真假……”   听她说“真假”,夏蝉也负起气来,一仰脖子:“那也不能不告诉啊!这话都是素心哭着跟我说的,我看她红着眼睛,心里有气说不出的样子,缠了她半天她才说的!他们那院子,我以后可是不敢去的了,可像她们这般,便是想走,也是再走不成的……”   说到后头,两个丫头心里都有些凄凄然,自己遇上了好主子,又落到了好人家,以后自有出路。像她们那样儿,连跟着的主子都是个没根儿的,何况她们自己?   白安珩打帘进来,见屋里几人都沉着张脸孔不吭声,不由得一挑眉毛:“这是怎么了?”   韩筃忙迎了起来,闻他身上有些许酒气,便支他去梳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到东院:“听说那边周表妹病了……似是叫那边的大爷气着了?”   白安珩也知道这事,且比韩筃她们知道的要早,听她说后便叹了口气,等洗漱完了,才扶着她坐到桌边儿,等人都出去了,方低声道:“听说珹弟要二叔书房里伺候的一个丫头,二叔没给,他这才借机闹了一出,只牵扯到亲戚家去,实在不好听,父亲方叫人管了那些下人,不许出去说嘴。”   “怎么又扯上二叔的丫头了?”问完,韩筃方醒悟过来,捂着嘴道,“书房的丫头?!”书房在前头,跟后院不搭边,虽有小丫头在外守着,却轻易不会有正经大丫头伺候。可既然白安珹去讨,那定是颜色极好的大丫头啊!   白安珩见她明白了,拍拍她的手:“有些个事,确是上行下效。”   白家管自家子弟管得严,不旦不许收小妾、屋里人,连青楼等场所也不许去。自己同人交际时便一直避讳着这等场所,若有拖不过去的,便要言明自家规矩,哪怕得罪了人,也不敢轻犯。   侍候久了,身边儿的友人都知道了,也就不再难为。   可有的人能管得住自己,有的可就管不住了。   白錾一系,因是长房,自要以身作则,绝不敢犯。可二房那里,因处处比不上大哥,再加上性子懒散,那白鋆明着不敢犯,却自幼便被一二友人勾着时常去那风月场所。   一来二去,被家中长辈知道了便打一顿、关上一个月。等家中老人一走,虽不敢明目张胆的往家里弄妾,可买两个丫头做那红袖添香的风雅事儿谁又能管得了?   白安珹比其父更加目中无人,他本就是独一份儿的儿子,父亲不舍得打、母亲又极溺爱,这孩子养不歪倒有了鬼了,从来就只要是他要的,就没弄不到手的!   可这回也算是他踢到铁板上了,那个叫尤儿的丫头正是白鋆极喜欢的,要这个丫头还不如剜他一刀呢!离了她,连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好,哪能便宜给这小子?便骂了他一顿,拿板子打了他两下儿,叫他给跑出去了。   没想到灌了一肚子黄汤回来后,他竟又打起周姑娘的主意来了。   “二叔二婶没管这事?”想起今天见二婶时的样子,见她并没什么烦恼神色,只一味在问王家的事儿。   白安珩无奈看了她一眼:“那位表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能知道?再说……她住在二叔家里,怕就是给堂弟预备的……”可现在听二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在京中给白安珹看一位贵女回来,那那位周表妹可怎么办?   那二位心里是怎么想的,白安珩哪里能知道?只得劝韩筃以后少管二房那边的事——尤其是那位表姑娘跟堂弟。二人方胡乱歇息了。   三十那日,白家上下早就打扫一新,挂着大红的灯笼、贴着福字、窗花,外头鞭炮声声,年味儿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厨房里自半个月前就预备了无数山珍海味,等到了这日,厨房所在的院子里飘出的香味半个白家都能闻得到。   梳洗完毕,跟着白安珩一并到了正屋,给父母请过安,方坐到白安玙跟王氏的下手。   砇哥儿穿着大红的衣裳,小小的人儿就跟年画儿上的娃娃似的,跟那边的白安珣手拉着手站在一处,极讨人喜欢。   白安珣平日里最爱装大人,如今正硬憋着想出去玩儿的念头,一板一眼的给白安珩夫妇行过礼,拉着白砇不许他乱跑。   没多会儿,二叔一家人也到了,就连“病”了的周姑娘这会儿也跟了过来。   韩筃朝她那里多看了两眼,见她愁眉一点,低着头,身上虽还以浅淡为主,可到底也有些淡黄、浅绿的花纹,并不敢穿得太过素净过来。行过了礼,就低头坐在一旁。   见她身边儿带着的丫鬟只有素心跟着,细想了一下,那两个丫头倒是都见过,素心姿色中上,倒是那个叫鹅黄的,长得极是清秀,比这位周小姐也不在之下,难怪能被白安珹看中。   想着,便又向那位堂弟看去。   白安珹耷拉着个眼皮,黑着张脸,嘴角也往下耷拉着,一副没精神没好气的样子。要买妓子回来当丫头,母亲不许。要个丫头回来暖床吧?父亲不许。要个表妹身边儿的丫头吧,两个都不许!自己这少爷当的……怎么就越当越回去了?!   要不是因为快过年了、且白鋆又限了他的花销,不然只怕他早就出去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再说回家不回家的事了!   心里有事,让白安珹无暇去偷瞧那边的两位嫂子,从头到尾身上都带着股着不爽气息,跟在白鋆身后入了席。   今日周氏也到场了,在席上略坐了坐,就借口身上不舒坦,让丫鬟仆妇们扶着回到了东院儿。   直到了晚上,由白錾打头,一行男女到了祠堂门口,打开祠堂大门——祭祖。   女子进不得祠堂门,便只跪在外面。男人们进了里面,在祠堂中跪了一地。   白家的情形跟韩家相仿,不同的是,白安珩他们这一支入京的时候要早些,便在京中也有一个小祠堂,听说老家那里才是个大的,这里供奉的也只是白安珩他们这一支的祖先。   年夜寒冷,不多时便先罢了礼,再磕过头后,方退了出来。   转过天来是大年初一,各家各户多要在自己家中过年,再转过来之后才是依次轮下去的某某家请酒席的事情。   但凡有着姻亲的都会提前商量了好了,今儿你家请、明天就是我家请,莫要撞到同一日方好。   初一日虽说要在自家过,可宫里也是要摆席宴请群臣、宗室的。如白錾这等身份可是要入宫去的。   到了白安珩这儿,因他是皇上身边儿的近臣,倒也得了皇上的恩典,说是可以带着妻小入宫。但可巧韩筃正有了身子,这一回便不用进去了。   “我知道你想见五皇子妃,可宫中规矩大,咱们又是臣子,这一入了宫,再冻着你跟孩子。”用过了午饭,便要预备着白安珩入宫的事,生怕韩筃心里不痛快,白安珩一边穿着衣裳,一边低声劝解着。   第七十章 大礼   韩筃闻声脸上含笑,嗔了他一眼:“这我哪里不知?宫宴又不是没去过,再说了,初四那天是五皇子府上的酒席,我已同她说好了,那天若是身上无恙,可是要过去看看她的。”   两姐妹好久没见,这一回得着机会,怎么说也得看看才能放心。   白安珩这才安下心来,笑道:“今日母亲、你的母亲都会入宫,定能遇见五皇子妃的,有没有什么事她们都能亲眼看看,回来再告诉你可好?”   “知道了,时候差不多了,爷去吧。”生怕他只顾着说话再耽搁了时候,给他理好衣裳,韩筃忙朝外推着他。   ————————   韩筣扶着丫头们的手,上了一辆包裹严实的车子,里头早拿炭盆烤得暖烘烘的,不说坐的地方,连四周的车厢壁上都拿厚布贴着、软垫摞着,生怕车中人一个不稳再磕碰着。   摇摇晃晃的一路进了宫,再下车时,一手放在丫鬟手中叫人扶着,一手则下意识搭在肚子上面。她的月份虽比韩筃要浅一些,可太医诊过脉了,说很稳,只今日出来别乱吃乱用什么、别跪得太久就好,并不碍事。   一直进了太后在的宫殿,进门儿跪拜,就听上面太后笑道:“快些起来,你日子还浅呢,很不必行这大礼。”   到底把礼行罢了,这才起身。   太后身边的人不算多,看来是还没到齐,自己倒是到的早了些。   正想着,太后便招手让她过去,拉着她的手看看她的模样,方笑道:“是个好福气的,也难怪当年老五非要请旨求娶你。”   韩筣本只笑着,任她打量自己并没做声,听了这句不由得一愣,什么请旨?什么求娶?为什么他要求娶自己??   这事,五皇子从没提过,韩筣之前没想到,便也没问过。   进了他家的门儿,他除了忙前头正事,也只歇在自己房里。韩筣便一直觉得,他只是尊重嫡妻,给自己的面子。对自己还算不错,那便也报之琼瑶。怎么现在又跳出个“求娶”来呢?   心中存了事,便多少有些恍惚。没多会儿,各宫的妃嫔们都到了,大皇子妃、三皇子妃等妯娌也都陆续到了。众人凑在一起在太后面前凑趣。又好半天,前面方开宴,众人便都跟了过去。   母亲、白家的主母都见过了,好容易等到夜深宴散,回了府,听见五皇子那边已经过来了,韩筣这才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等在门口儿。   “怎么了?”一进门就见她站在门口处看着自己,五皇子一愣。   “我有话……跟你说。”   ————————   转过天来,便是自家小宴,虽并没请外人,却也叫了戏班子回来听戏热闹。再之后的请贴韩筃都看过了,因身上有孕,她不必家家亲至,只挑了如五皇子府上的席、韩家的酒席,就再不必再去别处了。   倒是白安珩要忙得多,直到正月十六、十七,还要跟同僚相聚呢。   “明儿去了可别多喝酒。”知道白安珩的席连着席,韩筃只得如此嘱咐着。   太阳上两指轻轻按压着,让人不一会儿就升起昏昏欲睡的兴致来了。白安珩低低“嗯”了一声,只合着眼睛。   “若是多吃了……我就给你换回之前的醒酒汤。”   白安珩原本都要睡着了,忽听了这句,诧异睁开眼睛,正见她抿着嘴巴坏笑的模样。   “你这丫头……”伸手去捉她的手,在她手心儿里抓痒,见她乐得更欢了,方一把抱到怀里。她身上有孕,不然可不止是挠挠她手心儿就算了的事儿。   “明天是大皇子府上的酒席,父亲母亲虽不必去,可上头好歹还有大哥顶着呢,他们哪会只灌我?话又说回来,我算是哪个牌位上的?更不会死灌,你就安心吧。”这么说不过是安慰她罢了。白安珩自己清楚,自己现在是皇上身边儿的,可并不是没人会拉拢的。   尤其大皇子那边,有几个总想着拽自己出去吃酒听戏,都叫自己给回了,明日……说不准还真会有人故意来灌自己……   想着,又不由得狐疑看向怀中的韩筃——她不会真要借机偷偷灌自己那酸汤子吧?舍得么?   次日清早,白安珩跟着大哥一并出门儿,这几天天气好,又没再下过雪,两人干脆骑着马,车子也有,只在后头跟着预备万一酒吃多了回来时再坐。二人护着王氏的车子一并出府而去。   就算跟大皇子府上的交情再寻常,今天却也不能不去打一圈儿晃。   园子里白雪映着红梅,处处的枝条上都挂着绢花、布叶儿,把个园子装点的跟冰雪水晶琉璃宫似的美轮美奂。   女客到了后面,给大皇子妃请安。   男宾则一路到了戏园子,蹬上楼去,各自落座后,便看着正当中的戏台子。   这会儿还没开戏,大皇子也还没到场。等人来得差不多齐了,大皇子跟皇子妃才姗姗来迟。   众人忙起身迎接纷纷跪地,等大皇子落座请起后方各自起身。   大皇子点了头一出,戏台子上这才热闹起来。   一时热闹到了日落西山,忽台上曲风一变,两个入台口儿入依次滑入了一群身着嫣红纱衣、甩着丝绦长袖的妙龄女子,和着那柔媚如水的曲子边吟边跳。   大皇子府上的戏台共有两处,一处是专门招待男宾用的,一处就是供女子们玩乐的。   众人诧异看看台上,又想起这档子事儿方会意的笑了起来——天黑了,大皇子这是拿出府上精致的新戏招待宾客呢。   由打这只曲子开始,后头便都是一水儿的这路戏。或吟或唱,全是歌舞,把女子姿容之美好尽显无疑。   可偏偏的,美而艳、俏且丽,却丝毫不落俗套,更没那些个不堪的东西夹杂其间。   众人不由得低声议论——“排这些舞曲的可是高人呐,把好色不淫尽显了出来!”   大皇子高坐主位,将众人的模样尽看到了眼中,暗自得意笑了一声,这才挑眼朝身边不远处的宋裕慈扫去——这人果还有些用处。   宋裕慈亦一边四处看着众人议论纷纷,亦一边分神到大皇子处,见他朝自己看来,忙恭敬冲他微微一躬身,面上倒是不惊不怖、淡然如水一般。   月上枝头之际,终到了曲终人散时。大皇子起身,又持了一杯酒水,冲众人含笑道:“今日得众位赏光,令蓬荜生辉。预备了一些小礼物还望众位莫要嫌弃啊。”   “岂敢、岂敢。”   众人忙低头谢道,心中疑惑,不知大皇子会送给自己些什么?从来都只听说客到主家送礼的,却没听说过还有拿着走的?又不是走亲戚。   等众人由府中下人牵着到了各处歇息的地方,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身份低的、不够规格的,大皇子府上送的都是由大皇子亲写的或字、或书、或画,不一而足。可身份略高些的……   “这便是大皇子送给微臣的挟礼物’?”看着眼前那位薄纱罩身,艳丽精致的女子——这不就是刚才在台子上跳舞的那些戏子么?   “正是,还望白大人不嫌。”那小厮忙谄媚笑道。人在府中,他自是知道的,这等精心调|教出来的舞女有多难得?能得着这个的可都非是寻常人呐。   白安玙一抱拳:“代我谢过大皇子的好意,此物,玙受之有亏,不能擅取。”说罢,转身便走。   那小厮跟那女子都吓了一跳,小厮忙上前一步,苦苦拦住:“白大爷,这可是大皇子的好意……”   白安玙身上忽的一下子冒出一股杀气,把他当日人在疆场上的气势尽露,让那小厮“蹬蹬蹬”的连退了三四步。   “白家家训,大皇子这等贵人怕是不清楚,奈何白某人身为长子,不敢坏了白家的规矩。如此尤物自当应由怜花惜玉之人护之,白某是个粗人,只怕带回去后一时失手或是踢死、或是拍死了也不一定,到时的罪过可就不止如此了,还望这位小哥代白某人给大皇子请个罪罢。”说罢,一抱拳,竟真真转身走出去了。   人到外头,脸色还是黑得怕人,看女子跳舞那没什么,那么多的臣子呢,她们又没光着身子跳?可要是把这种人带回家去?别说父母如何,自己便头一个不乐意!   为正家风,白家可是连自家之中也不会养戏班子的。无论男女,府中无一优伶,便是家中男女仆妇,也从不养那心大爱之攀附的。如今他就算是被皇上下了天牢,也绝计不会带那个么东西回去!   身带黑风的匆匆走到大门口儿,蹬上了马,身上寒气迸发出来依旧未曾收起,只惊得其它欲出皇子府而归家的人家纷纷绕道而行。   白安玙眼睛时不时在四处扫过,见有不少或年少有为、或家中颇有资势的,走的时候身边都会多出一顶小轿。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官场常见的馈赠吧?   白安玙不由得再皱起了眉头,忽然想起白安珩——他也被人带出去了,想来也应是如此。那小子要是敢把人带出来……   脑中正想着挥拳在大皇子府门口教训自家不成话的二弟时,就见那边白安珩走了出来,见大哥在这里,忙几步过来抱拳道:“让大哥久等了。”   见他身后没多出什么来,白安玙的脸色这才略好看些“嗯”了一声,等他上马。   后头王氏的车子也出来了,白家众人这才起步回家。   “大殿下送你的‘礼’呢?”虽不见他带人,可白安玙还是要问上一问。   第七十一章 青布小轿   白安珩闻声,不由一时失笑:“那个哪能往家带?”说着,摇头笑道,“大哥今儿怕还是头一遭遇上吧?兄弟自入京以来可是遇着不少回了。”什么戏子、优伶甚至妓女,这可不是头回有人要送他人伺候的了。   白安玙脸上一黑:“京中风气如此?”   “是啊,这都是风雅之事。”说着,白安珩笑着摇了摇头,“遇着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推脱了便是,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头一次遇着的尴尬、到后来的不动声色,也算是实践中出经验,忽的想到什么,好奇朝自家大哥问道,“大哥是怎么推脱的?”   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自己是推脱习惯了,自有一套说词,不伤两边儿的脸面。只大哥怕是头回遇着?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   白安玙忽然脸上一红,嘴唇抿得直直的,半天方憋出一句话来:“我说我拳脚重,怕带回去了一不留神再把人一拳打死……”   白安珩目瞪口呆,手中的缰绳脱手了都不知道,好半天,才艰难拐回头去,默默深吸几口气——这招……倒是极管用,只自己学不来就是了……也没必要学!   到了家中,二人先去书房跟白錾说了今日的事儿,听说大皇子送了一群舞女出来也并没什么意外——反正自家两个儿子都知道分寸,不会往家带的。   就是带回来了,自己了也有法子再给退出去,自不会让这等还不知是不是人家探子的女人入门呢。   二人离开书房,各回各屋。   那边白安玙进了门,王氏便要过来服侍他更衣沐浴,却被他反手一拉,直接带着进了卧房……   相处了这么一阵,王氏自是清楚——自家丈夫似不大习惯有什么都说出来,他更乐意用做的……只现在才到家啊?他还没梳洗呢……他身上还带着些酒气,脸上还那么红……   莫非他是吃多了酒起了兴?天啊……自己的腰天天酸痛,要是让他撒开了性子的话,明日还怎么给母亲请安去?!   ————   韩筃这边,也听白安珩说了白家大哥那个“打死”的笑话儿,靠在他怀里笑了一场,方朝他笑道:“那个姑娘可美?”   白安珩挑起她的下巴,调笑道:“不及我娘子多矣!”说罢,便低头吻了下去。   夏蝉夏荷端着醒酒汤,一个打帘一个要进,正看到那两个在榻上凑在一处正吻得天昏地暗的人,忙忙红着脸又退了出来。夏蝉胆子大,临出来时又偷看了一眼,见白安珩的手不安份的从韩筃的领口伸了进去,出来后就掩着嘴巴偷笑。   那边钱妈妈见了两个丫头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过去一人头上给了一下儿,又拉着她们到另一边儿的小屋儿去了。   “妈妈,小姐她……”笑过了,夏荷便觉着有些不妥,小姐可是双身子的人呐,受不起那个吧?   钱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傻丫头,你当老婆子跟过来是干什么的?等你们回头嫁了人、有了身子,妈妈可有的是笼络住你们丈夫的法子教给你们呢。”   一句话说得两个丫头又红了脸,夏蝉好奇道:“好妈妈,不如现在就教了我们吧?”她只是好奇、真的极好奇!   拿手指头重重戳了她脑门一下:“等你什么时候出了门子再说!哪有大姑娘现在就学起这些的?也不怕臊得慌!”   大年初三这日晚,白家两处,一边是鸳鸯帐下几番起伏春意不断。一边是五指姑娘舞姿翩翩堪比嫦娥。   次日乃是五皇子府上宴请众人,韩筃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去了正房。那边王氏也由两个丫头扶着一路赶了过来。看她的样子,倒似没睡好似的?可脸上红晕却从骨子里面透了出来,眼中也如同汪着潭秋水似的,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韩筃跟甘氏都是过来人,自是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甘氏笑道:“行了,时候差不多了,都上车吧。要是累的话,上了车略歇息一下也不打紧。”说着,便带着那止不住的笑意,手里拉着珣哥儿,珣再拉着砇哥儿,一长串儿的走了出去。   韩筃跟在王氏身后,见她脸上羞得发红,可走路时还是不时的要扶一下腰,不由得闷声笑了起来——白大哥是个武人,大嫂还真是辛苦呢。   ——————   一路无事,到五皇子府上时,正跟韩家的车队遇上。   两边听说是亲家都到了,干脆一齐下车,在仪门口儿就凑在了一起。   先拉着韩筃的手,看了看她的肚子,姜氏笑了起来,冲甘氏道:“她看着不单胖了,气色也好,多亏你照看了。”   “哪儿的话,你这女儿又聪颖又通透,我只拿她亲闺女待了,还得谢你生得好呢!”   两边老姐妹一并走着,众女眷跟在后面。男客依旧到前头去,直接去给五皇子请安。   等到了后院,给韩筣请过安后,韩筃方抬头细细打量起她来。   她的月份比自己的浅,还没到显肚子的时候,不过脸盆倒是圆了一些,这会儿人坐在上头,穿着王子妃的大衣裳,正满眼喜色的同众人说话。一时看到了韩筃,脸上的笑更大了些。等各自落座后,便干脆拉着她到了后头歇息的屋子。   “你胖的还没我厉害呢,不是说之前也害口了?怎么我这些日子害口却还瘦不下来?”   韩筃一时失笑,不由得摇头叹道:“哪有你这么着的?怀着孩子还怕胖?仔细叫母亲听见了,可该说你了!”   抬手摸摸脸,韩筣叹一声:“不过是怕生孩子时不好生么,胖成这样怕是我成日琢磨新菜琢磨的吧?”   “你想夸你自己有个好脑子就直说,很不必如此拐着弯儿的夸自己。”   说着罢,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落座之后,二人携手坐在一处,韩筣这才轻叹一声:“自从出了门子,就再没见着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你这话叫殿下听了,小心他再吃我的醋?我可不敢跟他抢。”这话说是打趣,也有试探之意,韩筃不知她婚后过得如何,只能如此问她。   就见这话问出口后,韩筣便脸红了起来,垂着眼皮,半天轻叹了一声:“我想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带着一丝甜蜜。看了她的样子,韩筃的心就放下来了。看起来过得不错,想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就是有奔头,不像之前那样的忐忑不安,这便很好。   韩筣头回主事办这等大宴,好在,皇子府上各事都是有规制的,她只要依规行事便可。再加上那脑子里时不时冒出的新鲜主意,倒把个宴席办得有趣新鲜。   虽没头天大皇子那大手笔,众宾客倒也相处和乐,后面女客那边也风评极佳。如此一来,姜氏算是彻底安心了,韩筃自也松了口气——她能撑起来这一大摊子便好。   正月里几乎日日要忙,这些日子白家众人也是今儿去这家、明儿去那家,更有那交好的几户人家都赶到了同一日,那便要分开行事。   韩筃仗着自己大着个肚子,倒是心安理得的在家歇息,只等着回头再去韩家一回、白家再宴请一回宾客便算了事。   初五是长公主府,只白安珩他们过去了一回,转过天来便是敬王爷府,白家同他家相交不过了了,便只礼到人没到。韩筃就算有心去看看赵茹岚,也决计不会选在那一日。   等到了初八,就是韩家的酒席。韩筃倒是一大清早便过去了,同两个嫂子一起陪着姜氏说话,临近晌午时,五皇子方带着韩筣回来,众人又聚了一回。   等到了初九这日,是白家出嫁的女儿所在的庄家的酒席,甘氏一早带着大儿媳妇一行人过去。白安珩等人自也陪同前往。   到了晚上,大房这边的人先回来了,不多时就听夏蝉不知打哪儿打听来的:“听说二房那边的珹少爷去了将军府,回来时还多了两顶小轿,二老爷正在那边骂他呢!”   “嗯?什么?什么小轿子?”韩筃愣了愣,随即回过神儿来,“什么样儿的轿子?停在了哪儿?”   夏蝉低声道:“就是青布小轿,看不出什么,停到了东院儿的二门口儿呢!”   青布小轿?从将军府回来的?   韩筃心中一时古怪至极,她自是清楚有时出去串门,有些人家会送一二“婢女”回来,说是伺候男主子当丫鬟的,可送来是做什么的谁心里不清楚?连前些天白安珩他们不也遇了这么一出么?就连韩家当初还有这么一位呢!   要说这个白安珹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不知道白家的规矩么?就算要收,悄悄的也就罢了,毕竟他家那边儿是个什么模样谁不知道?可这么大张旗鼓的抬回人来,要人家怎么看待白家?   ————————   两顶轿子就这么停在外头,白安珹梗着个脖子死不退让,把个白鋆气得差点翻了白眼,手指哆嗦的指着这个不孝子,只大骂着:“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子来?!”   白安珹也瞪起了眼珠子:“不就是两个丫头?人家送我那是看的起我!你厉害怎么没见人家送你?!”   白鋆又一翻白眼,他也纳闷呢,儿子怎么就得着去将军府的路子了?连自己也并没这本事啊,大哥更不用提,从没跟那边走动过……   多条门路,他不是不动心,可他郁闷的地方不是这儿啊!   第七十二章 被相中?   “你就这么招摇过市的抬回来?让你大伯知道了还不打死你?你悄悄的就不行?!”白鋆气得直哆嗦。   “我怎么悄悄的?人家送了,难道我还偷着摸着的弄回来不成?就是大伯在这儿我也不怕!哪能打人家将军府的脸面?!”   爷俩正呛着,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咳嗽声,一转头,正见白錾黑着脸站在那儿。   见白錾突然过来了,只吓得这爷俩儿一齐变了色。尤其白鋆更甚,这位大哥,可是真给自己上过板子的!自己惹了祸,连当年父亲在世时打的都没他重!   “怎么回事?”   见大伯脸色难看得紧,白安珹却见——自己父亲的脑袋低的比自己的还低?!   没办法,只得结结巴巴的把今儿晚上在将军府上的事儿又说了一回,最后哆嗦着道:“侄、侄子也不敢回了……再、再让人觉着侄子不、不给人家面、面子……”   他在家里憋的难受,想要的丫头都没得着,好容易有人送了两个新鲜的——且还是有头有脸人送的,自然乐得收下,再说,那两个丫头又生得不坏?   ————————   白錾去二房那边打了一晃回来,周氏身边儿就多了两个丫鬟。反正人家送来时不也说了么?“伺候人的”,都是伺候人,伺候儿子跟伺候母亲的也没什么差别。   “老爷,这事这么处置,可妥当?”白家上百年的清誉叫那小子胡闹一气竟就破了?说是放在他家母亲身边儿,可外头人哪知道?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牵扯到自己家可怎么办?   白錾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合上眼睛:“要是他还没把人领回来怎么都好说。他现在人都带回来了,又不是我生的儿子,两家又早就分过家,这事我一插手,便没那简单了。”   还是有些失算,本想着那小子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在跟那些京中的纨绔子弟一起招摇罢了,却没想到竟叫人给算计上了。自家的儿子是真省心,可这行子是真不省心!   见丈夫脸上隐隐有些怒色,甘氏轻叹一声,过去给他按着头皮:“二叔也真是……”   “瞻前不顾后,他们夫妻两就没一个着调的!”白錾依旧带着愠色,心中慢慢盘算了起来,“那两个丫头你仔细些,千万不许她们进咱们大房的院子,再一个,就是有过东院儿的下人说话办事也都要小心,家中大事小事半字不许多提。”   甘氏心中一紧:“老爷的意思是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你当那小子能有多的大的路数不成?才到京中多久的功夫,就有那本事攀扯上将军府?若这事只有一回也就罢了,官场上的人来往情,送什么东西的没有?怎么偏就是丫头?怎么偏就是在玙哥儿跟珩哥儿那碰了钉子后才出的这事?”说着,白錾这才睁开眼睛,向自己妻子看去,“之前你可听说过珹哥儿要去将军府赴宴的事?”   甘氏心里一紧,连忙摇头:“若是有这事,弟妹定会早早告诉我。”周氏哪里是个存得住事儿的人?若有这种事情,必会早早宣扬的两边儿院子人尽皆知。   白錾点一点头:“我刚才才问出来的,珹哥儿是前天晚上跟人喝酒时听人提起,今日是叫人带进去的,事前他还怕这事若是没成,说出来反倒丢脸,才没跟人提起呢。”   甘氏心中明了,只怕这事,还真是有人算计自家!   朝中风云变动,便是后宅妇人也不能一味的相夫教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甘氏自然清楚里头的厉害,忙问道:“这事跟玙哥儿珩哥儿他们提了么?”   “只怕他们兄弟也是能想明白的,明日我再提上一句,让他们回去跟各自媳妇说一声,大家都小心些。”   甘氏这才拍拍胸口:“还好,当初他们进京之前就叫人把偏门儿给封了。”东院儿和正院连着的地方本有个小门儿,方便往来。甘氏当日怕二房过来后再出些什么麻烦事儿,便干脆叫人给封上,如此一来,倒是省事得很,也免了许多私下里暗通曲款的机会。   出了这档子事儿,到了次日初十白家自家办的酒席上,白家众人便心中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了。   甘氏怕韩筃忙碌再动了胎气,干脆不叫她出来,让她在自家小院儿里歇息,只有一二好友人家的旧识过来时,方让人请过去说话。   前头自有甘氏、王氏招待女客,韩筃人在后头,先是母亲带着三妹妹过来,后又闻李芸到了。   李芸来年三月便要远嫁到外省,这些日子极少出来走动,只在家里备嫁。直到过年这会儿才得空出来透透气儿。   到了韩筃的住处,两个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四处打量,把正在炕上打滚的雪团儿一把抱了过来,方冲韩筃叹道:“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韩筃身上有些发懒,想是前两天出门儿太多,倒是有些累着了。正斜靠在大软枕上,身后加了两个软垫,刚剥了个桔子要吃,听见她这话,不由得笑道:“等来年就该你滋润了。”   李芸不自在的笑笑:“这谁知道呢……”说着,忽又凑到韩筃身边儿低声道,“听说你家二房家的那个儿子,昨儿晚上带了两个绝色的丫头回府?!”   桔子一下卡到喉咙里,险些噎着,好容易咽了下去,韩筃才抽出空来瞪了她一眼:“怎么才这会儿你就听说了?”   “那可不?多少人眼睛看见了?都说呢,那将军府也不怎么就看上他了?巴巴的送了他两个丫鬟?还有人说呢,指不定是看中了你家二房那位少爷的人品,想让他当女婿呢!”   这回可是真真噎着了,就白安珹?虽他长了张白家人的面孔,可那缩肩耷拉膀子的模样,哪就能入了人家的眼?!   夏荷忙过来给韩筃顺气儿,李芸也吓了一跳,忙从她手上接过那个桔子:“我又不抢你的,吃这么急做什么?”   “你、你……”说着,又咳嗽了两声,连眼泪都冒出来了,这才缓回了气,瞪了她一眼,“还不是叫你闹的?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做甚?可见你是要嫁人了,看谁都想着女婿不女婿的。”   李芸急得脸上发红:“我说的是真的呢!外头就是这么说的!刚才在前头时,我见还有人问你婆婆呢!”   不光是有人在问甘氏,今天挺着肚子出来沾光的周氏也被人问了,且还不是一个半个。先时她还纳闷呢,可后来一想——可不是么?许自家儿子真叫人家将军府给相上了!   自家那儿子、那人品、那气度,那可是连公主都娶得的!何况一个将军府上的姑娘?   心中有了准儿,周氏脸上的褶子笑得也撑开了,人也精神了,肚子挺得愈发高了起来,拉过几个眼熟的妇人打听起将军府上有几个小姐、都芳龄多少?性子如何的话来了。   甘氏忙着招待宾客,却不想才一转头的功夫,自家的妯娌弟妹就又兴过头儿了。忙过来笑着把她按到椅子上:“你说你,昨天大夫还说不叫你劳动辛苦呢,怎么又站着了?今儿个还头晕不头晕了?玉兰,过来扶你家夫人下去歇歇,才几个月的身子?哪能累着了。”   等把头晕脑涨找不着北的周氏请了下去,甘氏才欠然对众人笑道:“她啊,这一把年纪又有了身子,素日里就不是个太结实的,大夫说且得修养呢,偏她怕我累着,非要过来帮忙,我恐怕一个不仔细再让她累个好歹,那不就是罪过了么?”   众人忙道:“正是,可不是说么?很该让她回去歇着。”   周氏回了屋儿,兴奋的仍是坐不住,一叠声儿叫人去找白鋆。等把一头雾水的白鋆叫了回来,当头就问:“将军府看中咱们珹哥儿了,你可知道?!”   白鋆被她叫回来时生了一肚子气——他正跟几位大人说话儿呢!   可这会儿一听这个,满肚子的气便都烟消云散了。   “你说什么?!你听谁说的?!”   周氏得意的撇了撇嘴:“你看看你?要是人家没相中我儿子,昨天哪会巴巴的送两个丫头过来?今儿我可是听说了,昨天晚上除了咱们家珹儿,可再没哪个有这么大的脸面呢!听说昨天大将军还拉着珹哥儿说了好半天的话,直夸他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呢!你说说,这不是相中他又是如何?”   白鋆喜得在屋里连转了四五圈儿,双手用力拍着:“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周氏鼻子里喷出一声儿来:“得了,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儿子的大事还是他自己个儿挣来的呢!要依你,早饿死我们娘俩儿了!我刚才打听过了,他们府上有两个姑娘年岁倒是跟珹哥儿相当,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十四的那个虽合适,却是庶出,哪里配得上咱们珹哥儿?十二的那个倒是嫡女,只不知好歹……不行,回头我得亲眼相看相看……对了,还得找嫂子,赶紧把那两个丫头打发出门子,好腾出空儿来预备珹儿的喜事儿!”   “这些事你来办,我先出去再转一圈儿。”白鋆觉着有了这档子事儿,自己再寻门路时人家谁还不多卖自己一回面子?一个白錾不够分量,再加上个大将军府这下总成了吧?!   第七十三章 脏水?   折腾了一整日,晚上白錾进门儿时,正见甘氏在那里负气得笑了起来,脸上说怒不怒的几步走了过来:“老爷,你可听说那笑话儿了?”   白錾愣了愣:“你说的是哪个?”   “哪个?还能是哪个?就是你那好侄子!现在满京城的人都说了,人家大将军府上看中了他,要他给人家当女婿去!巴巴的送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未来的婆婆,家里的几个闺女随便他白安珹选!”   “这是哪儿来的话?!”白錾一惊,他只听说了前头的,就是白安珹被大将军府看中的话,可后头那丫头婆婆、随意选的话可是万万没有的!   甘氏深吸了口气,把那怒意按了下去:“前头是今儿个来的宾客问的。后头的……那是咱那好弟妹自己说的!”   周氏兴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终是憋不住了,特特跑来找甘氏,说是要去相看人家将军府家的闺女。   甘氏刚推脱了半句,周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人家要是没看中珹哥儿,能巴巴的送两个丫头来伺候我?那将军府上年岁相当的、身份又合适的也只有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我不得相看相看?要不将来再委屈了我们家珹哥儿可怎么办?若那个不中用,听说还有个十四的,虽身份差些,好在倒是能赶紧过门儿,给珹哥儿传宗接代。”   甘氏忍了多日的忍功险些破功,到底没给她好气儿,只道:“咱们家跟将军府上向来不熟,便是过年时节也从不走礼的。倒是珹哥儿有法子,既然都有了谱儿了,想来也是不用愁的,指不定过上一日半日的媒人就上门了,到时弟妹再去相看,岂不正合适?”说罢,直接转身儿走人,招待客人去了。   抬手敲敲脑门,白錾听甘氏说完,忽闷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咱家的脸面要往哪儿放?!”甘氏气得推了他一把。   “莫急、莫急。”白錾摇了摇头,“本我还担心昨日那事要怎么收场才能保住咱们家的名声,虽不知这档子事儿是哪个传出来的,倒是正好帮了咱们这个忙呢。”   “……老爷是说?”   白錾点点头:“他们送那两个人,就是没安好心。现在这招算是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又安慰的拍拍她的肩,“别急,这事有我,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可二房毕竟也姓白啊……   嘴巴张了张,甘氏到底没出声,她信他,信了一辈子了,便是觉着再不可能的事儿,只要他说能,那就定是能的!   ————————   五皇子府上,听了来人报的信儿,姜哲笑得险些从椅子上滚到地下。   五皇子苦笑看着他道:“先生,这大冬日的可不比平时,骨头也硬、地也硬,这一下摔下去,仔细伤筋动骨。”   姜哲摇头大喘了几口气,抬手擦擦眼泪:“无事、无事。话传话,倒真传出花儿去了。我不过是叫他们放出话去,说将军在席上夸那白安珹夸得不寻常,怕是看中了他的人品,想招他为婿呢。哪知这会儿传了一圈儿回来,竟变成这样?”   说着,又仰倒在椅背上面,长出了口气:“这下可有热闹可看了。”   ————————   一大清早,白安珩起身洗漱,跟韩筃道别后,便去正房处给父母请安外出。今儿个是十一,要紧的亲戚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可他还有同僚、上峰、座师处要走动,这也是不得不去的。   出了大门儿,那边早有身边儿的小厮备好了马,奉墨跑过来后凑到白安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白安珩弯弯嘴角,微微点头:“做的不错,回头去领二两银子,给你买果子吃。”   奉墨喜得嘴巴咧得老大:“下回爷还有这事儿可要想着小的。”   “仔细这事琢磨的多了,再变成长舌妇。”没好气的冲他挥了下手中的鞭子,见他故意缩着脖子装出躲闪的样子,方一笑上了马背。   今天早上,他过去请二叔一家过来时,正跟二叔说话呢,就见那边月亮门儿中有个婆子带着两个年轻女子走着。似自家大哥那样的性子,是最不喜欢这些事情,怕便是见着了这两人,也未必想得起之前见过。   可自己记人记事上倒颇有心得,虽打扮变了,可其中一个不就是那晚大皇子府上想要塞给自己的舞女?   至于另一个,猜也知道,怕就是当日要塞给大哥的那个。   若没亲眼见着,白安珩还不愿多做深想,可既然碰巧遇见了,就再没认不出来的道理。想来,这两个定是他们好生调|教出来的,弃之可惜,方又转了个弯儿送到了白安珹这里。   丫鬟女眷都在内院行走,便是男主子,一般也未必能常见着,何况又是分院而住的两房呢?怕是连大皇子他们都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快就认出她们来了吧?   知道人是打哪儿来的,他就再没袖手旁观的意思,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况他又不是泥捏的!反正那话是自家亲婶婶亲自说的,也是二房的下人们亲口传出去的,自己不过嘱咐奉墨,让他别管着他们二房的人,任他们乱说罢了。   这脏水,他倒要看看将军府的人要怎么收拾?难不成,还真把个闺女嫁给他白安珹?!   ——————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各色灯笼挂在白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到了傍晚时分,更有宫中赐出来的花灯送到府上,合府的人全都跪拜以谢天恩。   韩筃于诗词对联上头向来一般,若让她猜,倒还能猜出一些来,要是让她做可就不行了。   到了这日,虽不能做出什么惊天之作来,凑上一二谜语,写出来后叫人挂了,一家老小猜着玩儿倒是可以的。   叫她吃惊的并非是白安珩这位状元的才思——有状元之才自不必提,听说那日他上门求取之时,那些催妆诗全都是他当场所做,并无半公借助外人之力。   叫韩筃没想到的,是白家长子白安玙。   虽听说他在从武之前,也跟白安珩一样的读书认字,且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可毕竟他如今是个从沙场上下来的、又正在宫中皇帝身边儿当差、当的也是武职的武将。可让韩筃意外的是——他于诗词上面也是颇为大气,虽无那婉约风流之意,却有着一副恢弘大气的气势,让人看了不由得心中澎湃,脑中自会冒出那铁马铮铮来。   不光是韩筃,灯谜传到各人手中时,众人一边猜着,心中一边赞着,甘氏见大儿子的书法笔力大增、于词句上也越发的大气威武了,心中欢喜自不必提。只说那王氏,自见了白安玙做出的灯谜后,便一直在出神,细瞧时,就见她眼中闪着熠熠光辉,宛若怀春少女一般。   出了正月,外面的天气渐渐回暖,韩筃的肚子也一日日渐渐大了起来。平日里除了去甘氏那里请安,便是在自家屋子里面呆着,偶尔累了、闷了,便在小院儿跟后头的花园子里面转一转。   天气一暖,仿佛一夜之间似的,韩筃所在的小院儿中,梨花竟一夜绽放,让早起出门的白安珩都不禁愣了一愣。   转回身儿去,又进了屋中,见韩筃已经梳洗完毕,方笑拉着她的手,带她到了院子中。   那满眼的雪白芬芳,比冬日里的银白素裹不承多让,韩筃心中雀跃起来,就听白安珩在一边笑道:“当初进京时我便看中了这个院子,跟母亲磨了过来……”   原本为他娶亲时准备的是另一处院子,只他相中了这个院儿里的梨树,便知初春之时定是一景,才讨了这里。   再转回头去,看看娇妻眼中那阵阵涟漪般的如水目光,他便知自己这番用心并没白费。轻捏了捏她的手:“昨夜起了东风,这会儿便吹开了这些梨花。后面园子里虽有桃花,到底有些远了,你若累、不便远走,等晌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便叫她们推开窗,坐在临窗的炕上看看这些,眼睛也清亮。”   二人双手交握,四目相对,口鼻中满是那清淡芬芳,一时竟叫人出了神。   那边钱妈妈忍了又忍,方不得不上前一步笑道:“二爷,时辰不早了,您该……”小夫妻感情好自然不错,可也不能因此就耽搁了朝堂上的正事啊?   白安珩这才回神,忙又冲韩筃笑笑,转身儿出了院子。   用过早饭,韩筃果被外头那满树的银白吸引,坐了一会儿便再坐不住了。虽这会儿天气还冷,可多穿一些,稍走走倒也无妨。   这处小院虽不大,那些梨树也不过碗口粗细,并不是经年的老树,可一枝枝的绽放开来,竟把这院子点缀得如诗如画。   “听说后面花园里的桃花也开了呢,咱们今儿看一回梨花,明儿再去园子里面看看别的?”梨花虽好,可却是白的。夏蝉最喜热闹,听说桃花开了便想到后面去逛逛——红的可不比白的好看?   “也好。”韩筃含笑点头,“这会儿天气正好,要是再等几个月热得再厉害些,可就叫人吃不消了。”正该趁这会儿走走,等到五六月份,怕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就该出来了吧?   忽想起,自己这胎估摸着要在五六月间出来,那月子不就要坐到夏日里去了?再想起自己的生日正是在六月,母亲那会儿岂不是极辛苦的?73   第七十四章 绝不能生   韩筃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些想头,便忙道:“一会儿遣个人,把之前店上新打出来的点心一样儿包些给母亲送回家去,叫她试试,看看可合口味?”   夏蝉愣了愣,忙应了声“是”,心中只纳闷,怎么没头没脑的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小转了一转,方回去歇息,临近晌午便有甘氏那边打发过来的人道:“夫人看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想在园子里办上一桌,叫两位奶奶跟二房那边的两位小姐过都去散散心,让问问二奶奶可觉着身上还好?可能去得?”   韩筃自觉身上无恙,便应了,说是一会儿就到。   这处小院里面梨花开得虽好,到底小了些,若论起景致,自然还要说园子里的更大更好些。   白家这些年都不在京中,这处院子带的花园子也并不大,比韩家的还要略小些。可里面假山流水、回廊凉亭却该有的都有,做得也极是典雅。   甘氏今年兴致不错,几个儿子都在身边儿,大的那两个进宫当差,都是天子近臣自不必多说。丈夫那里也一向的恩爱体贴,小儿子跟长孙也极争气,跟着亲家处的先生上学,听说学得也是极扎实的。   这会儿,二儿媳妇也有了身子,大儿媳妇虽还没动静,可看他们夫妻相处的样子甘氏便知,不出一年半载,说不准也能有好消息!   这些个喜事、好事一堆,虽有外头的朝堂上的一些不甚明朗之事,却也难阻她的好心情。更有二房那位这会儿大着肚子不敢乱动、也不会添乱的,这一起了兴,自要热闹热闹。   大房那边两位堂妹也到了,见了韩筃过来,都起身垂首问好。   韩筃客套了两句,便笑道:“你们两个这些日子也不大得闲,虽要做嫁妆,到底别太累了。我那院子今儿一早梨花都开了,等明天你们过去,也散散心。”   二房婶娘自打以为自己儿子能跟将军府结亲时起,便又把这两个闺女给抛到了脑后。那日想起来时,便急急催着甘氏,要给两个女儿定下婚事来。   甘氏无法,只得先应了下来。到底还是遣人过去细细打听了对方人家,知道都是那清白家身,又有孩子也是极用功上尽的,便托白安珩去打探,倒是在二月间把这两个姑娘的喜事先后都定了下来。   一个,便是之前说的那位王翰林,另一个则是位举子,要等二年再下场的,人品模样倒也可以,以这两位姑娘的家世来说,倒也算得上是良配。   听韩筃的话,两个姑娘都红着脸谢过。她们自是清楚自家父母到底是怎么个性子。自己的婚事,还是多亏了大伯母张罗才能有个好结果。她们也不求什么名门不名门,只求人品好,别跟自家父亲、兄弟似的就是极好的了。   听说定下的都是读书人,又是肯上进的老实人,心中自愿意得很。心中更是对大伯一家亲近十分,平时有事没事,也更愿意过来这边——那边院子里头,白安珹自那两个丫头之后,又或明或暗的,由人“送”进了不少丫头之流。   再加上原本他身边儿伺候的那些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成日家拌嘴吵架,声音大得都能传进自己的闺房去了,让人想躲都没处躲。   韩筃不敢吃酒,便只陪着甘氏说话儿。王氏带着两个妹妹一处说些针线上的事情。不远处便是一大片桃花,或粉或红,正是艳丽非常的时候。   一并跟着过来的周悦然斜靠在亭柱边儿上,看着那片如艳霞一般的桃花,口中不禁默默念着几句诗句。   翠柳端着一盏温热的茶来低声道:“小姐,天气到底还有些个冷,用些茶吧。”   把那些句子咽下,周悦然接过那盏茶来,却并不吃,只拿在手中,眼睛不由自主的朝亭子里头转了过去。   看着跟两位表姐坐在一起的王氏,心中一下子冒出了一阵苦涩。   她是家中嫡女,父母尚在不说,且嫁了个丈夫又是文武双全的。虽远去多年,可身边却有幼子相伴,如今回来团聚,将来的日子自是无忧一世。   自己则自幼父母双亡,到了姑姑家,原本姑姑想要自己做儿媳妇也就罢了,可如今那边府里天天说着什么将军府的小姐,自己这个表姑娘哪里还有一寸的立足之地?   想到悲处,身上不由得微微颤了颤。   刚到京中时,见过白安珩,只觉得他文雅风度,便比那半大孩子似的白安珹强了不知几倍。后再于正月十五那日见识过那文武双全的白安玙后,心中,便时不时的总会冒出那人的影子来。   她知道,这事不应该想,也清楚白家的规矩,可这事哪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何况,想与不想,自己未来如何,还不是身不由己?   见小姐眼中又冒出了雾气,素心心中一紧,忙低声劝道:“小姐,我知淡妆去了您心里难受,可怎么说今儿也是大太太高兴的好日子,您可不能在这儿落泪啊!”   周悦然心中又是一悲……是呀,连伴着自己多年的淡妆,因年节之时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生怕连累了自己的名声,竟偷偷的吊死了……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劝,她的眼泪反到掉下来了!素心一边心急,一边悄悄给她挡着,心中又不由得想起去了的淡妆,她知道,淡妆是怕她要是不死,珹少爷万一再打着她的旗号去小姐那儿呢?那小姐将来可要怎么做人!这才一死了之……好在,小姐心里也是记着她的……   ————————   京郊一处小院儿,从外头看是白墙灰瓦,倒不是太起眼的模样,里头建得却是雕梁画栋极是精巧。   这是一处偏院,也不知是京中什么人家在这里建的。平时不见什么人使唤,可却专门拿出来招待那些在京里玩腻了的、出京寻乐子的纨绔少爷们。   里头除了打点庄院的人外,还有几个清秀俏丽的丫头,更有二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从南边儿高价寻回来的姑娘,专门在这里伺候。   地方清雅,价格自然也不低,包上一日、一人就要花销五十两银子。   这会儿阁楼里头众人或歪或斜着五六个十五六岁的男子,当中一个眯着眼睛,躺在一个女子的腿上,张着嘴巴叫她往自己口中喂酒菜。   另一个人则左手搂着一个、右手抱着一,转头看看躺在女子腿上的,笑道:“我说白大爷这是怎么了?难得出京一回,怎么累成这样?”   白安珹眼皮不动,冷哼了一声:“能怎么?我在家里就是个受气的!老子跟我母亲成日家说教。”   那人笑道:“谁家不是这样?”说着,忽想起什么,冲另外一个怀里正抱着个丫头上下其手的人道,“倒是韩四爷最是清闲,只自己人在京中,便是亲叔叔也管他不着。”   韩笵听有人说他,这才从那娇笑着的女子胸口抬起头来,挑眉道:“我这哪儿就舒坦了?再等二年,又得下一回场!要是再考不上,只怕我那二叔又要拿这来说事儿!”   “咱们这样的人家,谁还指望着那个?”白安珹一脸的不屑,一时想起自家,又恨恨道,“我家母亲也不知怎么了?原本最是疼我的,可上回我不过说多买回去两个丫头的事儿她就死不松口!”   韩笵笑着打趣道:“谁叫你娘又怀上了?”说着,往他这边凑了凑,“我跟你说,你母亲这胎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要是儿子……呵呵,只怕以后更没你的好日子过!”   白安珹一愣,忙从身后女人的腿上爬了起来:“这话怎么说?”   韩笵冲他翻翻眼皮,没好气的道:“一看你就不知道,谁叫你家里就你一个儿子呢?我家里,我是老幺,别看是个姨娘生的,可我娘是我祖母的侄孙女儿,自然偏痛一些……便是正经嫡子,家里母亲、老太太也都只爱小的。   “听说我娘还没生我时,老太太也是极疼我三哥的,可自打有了我,老太太跟前儿就再没三哥那个人了。”   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白安珹笑道:“你最好回头去庙里拜拜,求菩萨千万别让你母亲再给你生个弟弟最好。”   众人听了,都拍手大笑,又有道“我家也是这样。”“我家母亲也是有了弟弟就管我极严。”之语。   白安珹脸色立时就变了,韩笵他们这话虽是打趣说笑,可凡事都经不起琢磨。他细想想,可不就是从周氏有了身子起,父母才对自己一日严似一日?以前要什么没有?别说不过一两个丫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能变着法儿的给自己弄来,何况其它?!   又想起,自己只要去见母亲,她便唠叨起要自己上进之语,还一直念叨着要给自己添个兄弟……   心中紧了起来,随即怒气又愈发的浓重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几步到了韩笵身边儿,一把拉过他的胳膊:“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能叫人掉了胎?”   “啪嚓”那边一个人手中拿着筷子掉到了桌上,张大了嘴巴看向白安珹。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绝不能让她再给自己添个兄弟!   第七十五章 尽人事听天命   李芸三月间就要远嫁了,韩筃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虽不敢亲至道喜,到底让人送了份厚礼过去给她添妆。   这边送礼的人刚出去,那边就有姜氏派来的韩家人过来看望自己。韩筃忙把人请进来,细问了父亲母亲的身子,又问了兄弟姑嫂们的好儿,说罢了自己这边儿的事儿后,就听那人笑道:“今天刚得着的消息,说是小姐舅家的老三也当了官儿呢,做了什么御史?”   韩筃一愣,声音微微发颤:“是姜三表哥?!”姜哲?入朝?当官?还是御史?!   那仆妇连连点头:“是老爷晌午回来时说的,只怕等晚上姑爷回来的二小姐就知道了!”   姜哲当了御史?这事又是前世从没听说过的啊……   韩筃只觉着脑中有些迷糊,可自从回来后许多事多少都有些了不同,遇上的多了,便也习惯了。现在细想一想,上一世里姜哲似乎根本没去过五皇子身边儿当过什么幕僚啊!   心中轻叹一声,便又跟来人说起其它的事来,过了会儿来人告辞,自己方歪在榻上,只等晚上白安珩回来再细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正等着人,忽听外头有人忙忙的跑了进来,到门口儿不知跟夏荷低声嘱咐了些什么,没一会儿就叫夏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的走了进来:“二奶奶,夫人说今儿晚上就不必过去用饭了,让二奶奶只管好生养着身子。”   “怎么了?可出了什么事?”   夏荷看了她两眼,方低声道:“二太太……早产了。”   ——————————   白錾今日回来的早,比起自家那两个但凡当差、就要在皇上身边儿耗上一整天的儿子,这个当老子的可就轻松自在得多了。   只是人回了家,身边儿却又一如既往的围上了一只苍蝇、且这只苍蝇的个儿头还有些大……不,哪里是‘有些’?也就比头猪小些有限!   斜了那个一脸焦急神色的弟弟,白錾悠然无比的端起了一盏茶来,用盖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抿呐、抿呐、抿的,直把白鋆的火都快抿出来了,方一脸诧异无辜的道:“这事,上回正月里时你不是说不必我费事了么?”   白鋆脸上一红,肥厚的下巴颤了几颤,他当时还以为自家儿子本事大,攀扯上了人家将军府呢。既然自己大哥没本事把自己给弄回官场,那找人家将军府还不行?   可没想到,这两个月的功夫,自己不知往将军府上送了多少好东西、递了多少贴子,却全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他直到这会儿才隐隐想明白,好像、似乎、大概、可能……也不是自己之前想的那么一回事?   那人家又为什么白送自己家两个丫头呢?   可时到如今,既然人家将军府不理自己,自己便只好厚着脸皮再来磨自己哥哥了。   正欲张口再说,忽听外头杂乱一片,就见个小厮一头汗的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就道:“老爷,咱们太太、太太早产了!”   二人都是一愣,这小厮说的急,也没叫到底是几老爷,可说到早产,那就只有白鋆家的那位了?   白錾一愣,随即脸上一沉:“到底怎么回事?”这才刚六七个月的身子,怎么会早产?她不是天天在家里“修养”么?   白鋆也是一惊,忙忙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那小厮也不知是真傻假傻,哭丧着张脸道:“刚才少爷扶着太太在院子里面溜达,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少爷就推了一把,太太摔到地上,就、就要生了……”   白鋆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啊抖的,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声来:“逆子啊、逆子啊!!”   ————————   白安珹人坐在屋中,脸上一片的阴晴不定。什么下药、用香的问了一大串儿,他懒得费事、又没那个耐心法儿,想直接拿着堕胎药给自己老娘灌吧,又有些说不过去。   今儿个本只是想打着套近乎,好叫老娘不起疑的吃下自己送的加过料的点心的意思,可没想到,才几句话不到,她就又唠叨起了叫自己好好上进,以后也好让自家兄弟拿着自己当榜样的话来。   谁要上进?谁要当那不知打哪儿来的混账孩子的榜样?又不是我儿子,我管的着么?!   心里一气,就把人朝边儿上的楼梯推了过去。   他本想着,不过是摔上一下子,最多是碰了胳膊腿儿的,顶天是摔折了哪儿?最好把孩子也一齐摔掉。可哪成想,她倒下去了,下头那血也就跟着流下来了……   那一大片的鲜血,仿佛染了半个院子似的,把他吓傻在当场。   后头又听着丫鬟们尖叫、请大夫产婆,直到听说是小产要生,他才缓回来些气——小产?怎么还要生?不是流个孩子吗?那刚才那血是怎么回事?不会孩子没事儿,反倒折了自己的老娘吧?!   他虽不喜那个“弟弟”,可却真没想过要害自己的母亲!   自己房里的丫头们,有了过身子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都是被母亲一碗惯下去就没事了?前二年时,他刚能人道,有那么一两个丫头多少还上过些心。等她们被灌了药,送回各自家中后,自己也偷偷见过她们一两回。   除了人瘦了点儿、脸上颜色发黄些、显是病了一场,也并没别的。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心中正琢磨着,就见父亲脚下带风的冲了进来,两眼通红,一见自己就兜头给了一巴掌:“你这个逆子!”   白安珹被打蒙了,心里原本的悔意被打下去了一半儿,红着眼睛就要冲父亲叫嚷,就听他又道:“你这是要害死你妈啊?!”   嘴巴张张,白安珹心中一片茫然:他怎么就要害死自己的母亲了?他不过是不想那个东西生出来罢了。现在不是在生?   虽听说过女人生孩子凶险,可怎么个凶险法儿他哪知道?自他之后,他母亲再没怀过孩子。就是身边有女人怀孕,也不能让他去产房外头听着啊?   至于那些丫头们就更不用提了,灌了药后全都丢到不知哪儿的柴房一流的地方,他更不知道所谓的灌药,于那女子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形。   母亲生了四个都没事,大伯母的孩子也不比自家的少,她们不都没事么?   白鋆心中恨不能干脆这个逆子打死了事,正要转身儿要家法过来,就见自己大哥黑着脸也走了进来:“先去弟妹那里看看去,要教训儿子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这会儿!”   他妻子在床上躺着,能不能生出来还是两知呢,他还有功夫打儿子?真打死了,这唯一的儿子死了,看他到时不后悔?   白鋆傻了似的连连点头,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后房处。这边白錾才看向这个二房的侄子。   老实说,这孩子生成这样,一半儿是他自己的性子折腾的,一半是遇着那对不着调的爹娘。自己当年也想干脆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儿,让他跟着白安珩一处学习。奈何,弟妹溺爱的不成话,死活不肯,自己兄弟又一向懒得管这些事,只说到时给他捐个官也就罢了。   不成想,他们一家去别处放了几年的外任,丢了官不说,连带着这孩子就再管教不回来了。   想着,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到底是自己父母走的早,不然,若把家学办起来,在京中找稳妥的人关照着,怎能让他到如今这番地步?   “你可知你母亲怎么了?”   听见大伯的声音带冷,白安珹不由得把头再低了低:“在……在生兄弟。”   白錾缓缓摇头道:“她在鬼门关前面站着。”说罢,顿了顿,高声道,“来人。”   外头应命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白錾也不看她,指着白安珹道:“带你家大爷到夫人院儿中,什么时候你们夫人生了,什么时候他才能走!”   白錾的话,无论在白家哪一房中都是说一不二的,就是此时白安珹心中不愿,也不得不跟着那丫头到了后面院中。   才进了院子,周氏的声音就一声一声的传了出来,那声里带着疼、含着痛,一声声的,叫得白安珹头皮都发麻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听着跟被人打了一顿……不对,连被人打了一顿也不会这么叫啊?!   白鋆背着手,一圈圈儿的在产房门口直转悠,急得满头是汗,那里头的是他的正妻,肚子里的也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孩子了。虽跟妻子一吵吵了一辈子、骂了一辈子,虽她没见识,可他也没想过让她这么死在自己的跟前啊?   又转了两圈儿,这才看见站在一边儿的白安珹,看他脸惨白,嘴唇发颤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去找东西打他,再转了两圈儿,忽听里头周氏连叫声都没了,人吓了一大跳,颤着身子尖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老爷、夫人晕过去了!”产婆匆匆跑了出来,“得、得请大夫……”   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勉强请大夫进去,看了一会儿,扎了两针,那位大夫才出来擦汗道:“尊夫人年岁大了,且这一胎坐的本就不大稳当……这会儿用不得什么药,老夫只能给她扎上两针……”   “那、那孩子呢?她人可还好?”白鋆哆哆嗦嗦的问道。   那大夫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七十六章   二房那边一折腾就是一日一夜,甘氏跟白錾都没睡好,连白安玙和王氏也没睡踏实,至于白安珩院里,情形也都差不多。   韩筃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色还暗着,摸索着半坐起来问道:“东院儿那边怎么样了?”   白安珩也醒了过来,忙给她披上衣裳,劝道:“你再歪会儿,我过去看看。”   白安珩到时,东院正房院里依旧灯火通明。白安珹依旧傻站着,身上披着件不知谁给他披上的衣裳,白鋆这会儿实在抗不住了,到侧屋去小歇一会儿。   刚走过去要跟白安珹说上几句话,就听那边屋里又传来周氏的叫声,随即便听见有人高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可算出来了!”   半天,方听见一声弱弱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随即,又有丫头满脸的泪水汗水跑了出来颤声道:“夫人添了个小小姐!”   白安珹这会儿才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是个妹妹……要早知道是个妹妹,他做什么要去推她?他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为何总觉得是这孩子害得自己过不好日子?   人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背回了自己屋儿里。好容易起床,坐到桌子边儿上,才发现,自己院儿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往日最爱在自己跟前儿打转讨好儿的丫头们一个个都不见了。   愣了愣,张张嘴,想要出声叫人,却发现自己一日一夜没喝水,嗓子都干哑了。   胡乱拿了茶壶倒了口水喝,这才听见外头有了动静。   白錾在朝上忙了半日回到家中,叫人去二房看看白安珹可醒了?若是醒了,便把他叫过来。   沉着张脸,眼中神采晦暗不明。右手中无意间摸索着一块碧绿翡翠雕刻而成的葫芦手把件。   等了一会儿,就见白安珹耷拉着个脑袋,跟着人走了进来。   看了他半晌,白錾方沉声开口道:“你可知错?”   白安珹身上一抖,脸色更白了二分,半天,方憋出两个字来:“知错……”   “错在哪儿?”   又是半晌,蚊子叫似的挤出了句话:“侄儿不该去推母亲……”   白錾眼睛眯了眯,身上冒出一丝杀气来:“哦?只是如此?”   白安珹依旧低着头,今天一早回去后,便是睡时却也没睡踏实,就连梦里,仿佛也能听见那一声声的惨叫……对,就是惨叫!   身上又抖了抖,哆嗦着抬起头来,两眼无神的看着白錾:“大伯……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推我母亲……我不该恨那没出世的孩子……我是怕……怕……”   白錾一愣,挑挑眉头:“你怕?怕什么?”   “……怕父亲母亲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原本推母亲时,他脑中想的是别的说词,虽少不得挨上一顿打,却好歹能糊弄过去不是?更何况,他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总不能因为一个还没生出来的小东西就把他活活打死吧?   可到了现在,他却说不出那些话来。   白錾诧异的看着白安珹,那双极似白家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颗颗滚圆的泪珠噗噗的往下掉。   看着他这个样子,白錾只觉得心里又是气又是好笑,他……他竟因为这个就不想让那孩子生出来?竟因为这个,就去推他的母亲?!   “你……你这是打哪儿学回来的?!”   “噗通”一声,白安珹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的跪下,结巴说道:“他们都说、说家里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大的了……我、我……从母亲有了身子,就老是骂我……我想要的她都不答应了……我、我才害怕、怕他们真不疼我了……”他是真的怕了,昨天那一日一夜的叫声……不对,是惨叫!他从没想过事情竟能如此。   没亲眼见过、没亲耳听过,他真不知道事情竟能这样,跟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说着,人趴到地上,眼泪鼻涕一时全都冒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真没想、想让母亲受这种罪……”他是真的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时说的那鬼门关,就真的是鬼门关……   白錾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   出了这档子事后,知道周氏没事之后他才放了心,随即才想着要借这回的事情,干脆让二房彻底跟大房分开。   没说的,白安珹竟敢动手推搡母亲、残害手足,只这一条,就能把他逐出白家宗族。   没了他,不管是白鋆夫妇立保他、也跟着他一同离开,又或是干脆睁一眼闭一眼,这两口子便都再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可如今……他竟有些下不去手了。   今日这事,说是白安珹的错,对,就是他的错。可这事错的根上却在他父母身上。   养不教,父之过,这两口子平日是怎么待他的?他现在不过是如何回报到他们身上的。   吐了出口气出来,白錾再睁开眼睛,冷声道:“这是你头会跟我求情。”早先,他便是犯了什么错,也都是死硬到底,便是一时低头,心里也从没真心服过。   “你父亲母亲有句话说的对,像咱们家这样人家的孩子,就是一本书不读,也不愁将来没官做。可为何我会叫你大哥、二哥、三弟他们去念书、知事、懂理?”说着,也不望他一时就能明白过来,“人生在世,做什么都要问心无愧。当官为人同样如此,便是有人恨你拦路,若你得的正,他们就算想害你也只能走歪路。若你是歪的,别人只需轻轻一推,你自己就先倒了。”   “这回这事,我本想狠狠罚你,便是你父母过来求情也是无用。不过看在你似是真的知错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着,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更沉了二分,“回去后,好好孝敬你父亲母亲,这一年间禁足不许再出府。你房里的那些不清不楚的丫鬟们也都要打发了。这一年中,你只要跟以前似的再犯上一回那些个烂事儿,我,绝不姑息!”   白安珹身上不禁一抖,他自小就认识大伯,也见过他板着脸的模样,可从没在他身上见过他似现在这样说话的模样。比自己父亲生起气来要拿板子打自己时的模样更怕人。   咽了咽口水,白安珹连连点头。   挥手命他退了下去,等他出去,白錾方寒着脸叫人过来吩咐道:“把他身边儿常跟着出门儿的小厮叫过来。”他倒要问个清楚,到底是哪些混蛋竟把这个白痴勾得更混账起来?!   ————————   到了晚上,白安玙和白安珹先去了白錾的书房,听说父亲有心想要逐白安珹出族时,也都只是愣了一愣,随即便了然——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敢推,那小子确实太不成话了。   拿起茶来轻抿了一口,白錾轻叹了一声:“……他今儿哭的可怜,我便给了他一年机会。你们两个也一起盯着,他若再敢胡闹,我便带他回老家、开祠堂,逐他出族。”   他白錾今日竟然也有一时心软的时候?到底是怕自己兄弟家真的绝后?还是实在看那小子后悔了,方想再看一看他呢?   二人忙恭敬应了声“是”。父亲下的决定,必有他的思虑在内。虽说,按这兄弟两的想法来说,白安珹竟把周氏推倒、还害得亲生母亲早产,便是真把他开出宗族也不为过。周氏平日里为人便是有一万个不好,可她对她那亲生儿子却没半点的不是,生为人子,说他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可父亲必有他的考量,且再说,二房那边只他一个儿子,若真叫他出族,只怕二叔二婶也受不了。   与其等周氏缓过劲儿来再折腾,还不如父亲现在退上半步,再看看那小子到底能不能明白过来。   白安珩转回后面,韩筃这两日因婶子早产的事心中多少也是有些发慌的。见他回来,忙迎了出去。   “又迎出来做什么?”看看她的脸色,知她心中有些不安,忙扶着她的胳膊一并进屋低声道,“二叔二婶那里已经没事了,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就是,别理会那许多。”   两家隔得那么近,她怎么可能全然不上心?且又出了那么一档子大事。   “今天听母亲说,二婶醒了一回,用了些东西就又睡下了。那孩子生得也弱……”可不弱么?才六七个月,生下来时连指甲还没长全呢,小小的、皱皱巴巴的一团,哭声儿就跟猫叫似的,能不能养活还是两说。   韩筃知道的不细,毕竟她还怀着身孕,进不得产房,更见不得做月子的人,也没瞧见那个小侄女儿,别人就是看过了,也不敢跟她直说到底如何。   白安珩笑道:“父亲已经请了太医回来给二婶看脉,这回虽险,可好在已经过去了,再慢慢养着便能养回来了。咱们家中要什么没有?只怕等你这边有了动静,咱们孩子过满月时就能听见二婶那诈诈唬唬的声音了呢。”   知道他这是宽慰自己,韩筃笑了笑,心中却清楚得很,如此伤过,便是能养好,根基却也必会伤得不轻,傍人做一个月的月子就能出门儿,到了二婶那儿,只怕等自己这孩子落地也未必能缓得过来。   第七十七章   白家二房这一次的事情并没传出什么话去,白錾早在刚得着消息的时候就把两边府上全都敲打过了一便。   外头虽知周氏早产,却也没当一回事——岁数在那儿放着呢,之前过年时众人也见了,周氏身上干巴瘦的都快没肉了,只怕底子本就不太好,这回小产也并无意外。   倒是之前原本说白安珹跟将军府上的那档子事儿近日倒是不大传了,只因——出了另一件事,把之前风风火火传得正盛的话题硬是给压了下去。   “三皇子府上的两个戏子私奔了?”手里拿着一小串儿刚下的桑葚正要往口中放,手到了半路,就停在了那里。   韩筃的月份差不多了,再有一个、或是半个月……或是说,从四月底,到五月中,指不定哪日就会有动静。这几日,除了在自家院子里走走,甘氏哪儿都不许她去。   夏蝉两眼熠熠生辉:“可不是?!街上都在传呢!说是原本都是在府上伺候三皇子的,哪知道那两个竟勾搭到了一处?一个是唱小生的、一个是唱小旦的……”说着,双手一合,两眼冒着诡异的光彩,“奶奶奶奶,好像其中有一个咱们还见过呢?是哪年去哪儿看戏时看见的?”   韩筃嘴角扯了扯:“长公主府上吧……”说着,又瞪了她一眼,“你真是……就没你不打听的?”   夏蝉嬉皮笑脸的拿着绢子递到韩筃手上,又把那串捏得有些变形的桑葚接了过来:“奶奶擦手,看都染了。”说着,又俏皮一笑,“不是怕奶奶在家中闲着慌吗?这才爱打听了些。”   夏荷端着个盘子正进来,正听见这一句,没好气的道:“就是奶奶无事、不闲的慌,也少不了你乱打听的!”说罢,把那装着点心的盘子放到韩筃跟前儿的桌炕上,“这是厨房新做出来的点心,都是咸酥馅儿的,奶奶试试可合口味?”   这两日韩筃的胃口又变了,不喜吃甜腻腻的东西,就想吃些咸的,尤其是这些酥点。厨房那边忙试了七八种的馅儿出来,都做成一口大小,进了上来。   随手拿了一块儿荷花花样儿的,尝了尝:“里头用的是莲子?”   “是,拿莲子莲容酿的。”   “怎么不甜?”   “听说他们用的盐调的,也放了糖,只少放了一点,吃不太出来,奶奶吃着还好?”   韩筃闻声点了点头:“倒是怪新鲜的。”   见没人搭理自己,夏蝉气得瘪了瘪嘴,嘀咕了句:“出了这回事儿,连那边上回的事儿都给压的没声儿了。”   韩筃正喝着茶,险些喷了出来,抬头戏谑的看着她:“这么说,你还想听将军府的事儿?”   夏蝉张张嘴,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对她道:“奴婢是觉着,还是三皇子府上这回事儿听着有意思!”   能没意思么?就这么一档子事儿,上辈子时直被人念叨了四五年呢,直到自己临回来时还听人时不时提……等等,四五年?   韩筃挑了一挑眉毛,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啊?她若没记错,这事应该会再晚上几年才出闹出来的,怎么这会儿……竟提前了?!   ————————   三皇子府上,人人凝声屏气的不敢出大声儿,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叫正给撞到枪口上。   三皇子脸色难看得很,独自一人坐在书房,这会儿虽是下午,可他坐的这处却不是窗边,整个屋子里就数这里最暗,再加上他心中恨恨,周遭的气息更是阴沉了数分。   人正自生气呢,忽听那边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怒摔了个茶碗,指着来人就骂道:“谁叫你们进……”话说一半,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后头的声音再骂不出来。   “哟,爷的气性不小啊?竟拿东西摔起自家发妻来了。”三皇子妃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三皇子脸上一阵尴尬,咳嗽一声:“谁叫你进门儿时又不说一声……”   听他声音愈来愈低,三皇子妃又不禁笑了起来:“行了行了,这回是我错了。”说着,朝边儿上走了几步,坐到一把椅子上,“不过就是两个戏子,没就没了,至于让爷动这么大的气么?”   三皇子脸上腾的一红,头上青筋几乎爆了起来:“这事儿竟传的满城风雨!现在哪个不笑话你家爷?我成了给全京城的人取笑的了!”   手中的团扇晃了晃,三皇子妃浑不在意的道:“这些年被人说笑的事儿还少了?爷还怕多这一件?”   ……不是这么一回事好不好?   三皇子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的正妃,原本的怒气想发竟也找不着地方发泄出来,抬了几回手,指想着她辨别两声儿,却连力气都攒不起来,好半天,方浑身无力的道:“好歹我也是你家爷们儿,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他这些年是要执意当个逍遥风流王爷的,可逍遥风流却不是要给人当笑料的!   “妾自是盼着爷处处都好的。”说着,拿扇子挡着口,眼睛笑的如天上弯月一般。   三皇子无语摇头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过来又有什么要说的?”   三皇子妃这才放下扇子,在身上弹弹毫无踪迹的灰尘:“爷今儿晚上就歇到胡氏那儿去吧。”   三皇子一呛,手臂发颤的指着她,声儿里带哭的道:“爷又不是牲口,你、你……”   轻叹一声,三皇子妃似怨非怨的飘了他一眼,脸上一副哀愁模样:“爷,妾可是答应胡氏,要赏她一子的。要不然,等将来爷百年之后,她再没个依靠,妾哪里……”   “去去去!今儿个爷没空!”三皇子忙忙挥手,手挥到一半,见三皇子妃要变色,忙正色道,“今日没空,等爷歇上两日再去她那儿可好?”   三皇子妃嘴角这才勾起,那笑里似带着一丝警告:“那爷可万万要用记着呐,别明日出去又看中哪个戏子、哪个名角儿的,又把我们这一家子娘儿们老小的给丢到脑袋后头去了。”说着,一甩帕子,转身儿出去了。   三皇子在后头翻着白眼儿,嘴里叨叨着:“我就是个牲口……她们这是想把我炸干呐……”   等三皇子妃出去,外头的下人才敢进来,听里头三皇子那儿又不知嘀咕什么呢,就知道怕是又被三皇子妃给数落了……那人硬着头皮蹭了起来,双手捧了封信道:“爷,这是门房上送来的。”   三皇子这才回过神儿来,皱眉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不、不知道。”   “不知道?”三皇子一愣,不知道的书信他们还敢直接往自己手里递?心中疑惑,就着那人手看了一眼——哟?难怪门房不敢擅开呢?上好的撒金松花笺,还熏着檀香,只这么轻巧一封,拿在手中的分量便不轻,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用的。   打开那笺子看了两行,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看完,三皇子把那笺子往桌上一摔——“真真是我的好大哥……”   说罢,心中又担心那信上写得不实,忙传来心腹吩咐道:“你们赶紧派人出京,到西十里亭那边儿,往西面方向找找,看有没有个破庙?那庙后头有何处可被人动过土的地方,把里头埋着的东西给我挖出来!”   ——————   “先生是如何得知的?”五皇子眼中带着几丝好奇盯着姜哲。   姜哲学半眯着眼睛,手里摇着扇子,晃着脑袋,好一副悠闲模样。听五皇子如此问道,方笑道:“哲不过是交友甚广罢了。”   五皇子:“……”别人交友广,却也没人能广得能打听着这等隐秘事吧?怎么说也是杀人灭口呢,杀的那人还不太寻常——三皇子府上两个得宠的伶人。   姜哲这会儿却面露冷笑:“我本就是个怕麻烦的,哪想到竟叫人摆了一道?这些日子连一回懒觉也没睡成!”   五皇子笑而不语,端起茶来。他也没想到,那天在父皇那里,大哥也不知怎么着就非要跟自己呛上,自己又正好带着姜哲一起。   大哥反被姜哲几句话噎得接不下话去了,方讥他:“若非以色侍人,姜三郎如此学识、见地、口才,怎能不入仕为官?”   正好让父皇听见了,也赞道:“慧通果然好利的口才,入御史台倒极合适。”竟当场把他点进了御史台……   想想姜哲自从当了御史后,除了每日一封雷打不动的递给父皇的辞表外,便是上书参一切可参之人……   上到宰相学士,下到小吏门仆,也不多,每日只三封,轮上谁算谁的。不管是自己这一系的,还是大皇子那边儿的,全都被他挨个排好了依次来。   这每日三封也都是有规矩在的——大皇子那系的选一个、自己这处的选一个、中间儿看不出来哪边儿的再选一个。   官职大小都差不多,今儿个全是宰相级的,说不定明儿就全都是门客级的了。   可参人归参人,到底也是有轻有浅、有真有假。反正御史都是闻风言事么,他奏他的,动不动手查人可就是皇上拍板儿的事儿了。   这会儿父皇便拿姜哲的折子当消遣乐呵着,每天不看都不行,再加上那每日一回的请辞表,比一天一个笑话都要更逗得龙颜大悦。   第七十八章   三哥府上这回这事儿,起因是那天在朝上,因为一事,自己同大哥见解有所不同,父皇便随口问了三哥一声儿。三哥便顺口说自己主意怕是好些,没想到,才两天,大哥竟就找人把三哥府上的人给弄出城去,还放出二人私奔的消息来。   “……大哥如些行事,到底意欲何为?”五皇子知道姜哲从不会在这些事上弄假,他若查着是大皇子那边做的手脚,便一定是,只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单是口舌之争如此简单么?   姜哲似笑非笑的看向五皇子:“殿下细想想,这些年来,便是皇上有时问些政见,三殿下可有哪回如此清楚明白的说他同意你的主意么?”   五皇子一愣,诧异看向姜哲:“似是没有……你是说?!”   姜哲缓缓点头:“许三皇子不过是有些动心,他虽想当个逍遥王爷,也总不希望将来的帝王跟他不对盘吧?这会儿稍微示一点儿好,之后的日子岂不好过?”   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又晃起了脑袋:“大殿下也是怕这个,这才故意干脆用了这么个法子弄臭了三殿下的名声,就是叫他缩回头去的意思。”说声着,随手拿起边儿放着的一盏茶来,“毕竟,三殿下处别的没有,银子……可是不少呢。”   三皇子母族虽不尊,却极贵,家中颇有资才,他娶的那位正妃也是极有家资的。如今,他要是只做自己的逍遥王爷,那些钱财就是几个他这一辈子花不光。可要是他倒到五皇子这里呢?大皇子是决计不会坐视的。   所以,姜哲才故意拿个没记名儿的贴子送到三哥府上。就算他猜出这事是自己叫人通报给他的,两相比较之下,只怕三哥还是会倒到自己这边的吧……   想着,五皇子朝姜哲那美得宛若仙人的面庞看去,这块宝……哪里是物超所值?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活宝贝呢。   ————————   天气愈发的热了起来,就在韩筃发愁自己今年夏日怕是不能用冰之时,便被腹中那一下一下的疼痛催到了产房里头。   五月初七这一日,白安珩人还在宫中当差,接了信儿,便硬着头皮跟皇上请假去了。   听说他要喜添贵子了,皇上也不为难这孩子,笑着挥手道:“去吧去吧,这是你头一个孩子吧?赶紧回去瞧瞧,免得在这里心神不宁的,朕给你三日假!”   白安珩这孩子乖巧又懂事,聪明又知进退,再加上长的养眼,放在身边儿很有赏心悦目的作用,皇上倒是极喜欢这孩子。这会儿一高兴,就顺口放了他的假,可等他出了门儿,皇上才回过神来——他三天不来……女人生孩子,最多明天就能下来了吧?三天……是不是放多了?   可惜,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说了三日,皇上这会儿也不好再叫他回来。不然,要改日子?那多没面子啊!再说,皇上哪能没人可用?   白安珩直接拍马回家,进了后院儿,正看见甘氏身边儿的大丫鬟在院子里头,看白安珩回来后就要往房中去,忙笑着拦道:“二爷、二爷,您可进不得!”   甘氏闻声也出来了,冲下人道:“给你们二爷预备洗脸水,看这一路上又是汗又是土的。”说着,又瞪了儿子一眼,“还早呢,晚上睡觉前能生出来就算快的。”   听听里面的动静,只能听到韩筃隐隐的哼声,白安珩心里急得有些发紧,僵笑道:“竟要……这么久?”   甘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上回你二婶花了多少功夫你又不是没见?你媳妇这里顺当得多,这便是快的了。”   二婶?她那不是早产加难产么?   白安珩眨眨眼,还没想明白呢,就被几个丫头拉到了侧屋去梳洗去了。   媳妇要生孩子,当爹的就是平日再淡定,这会儿也难静下心来。连晚饭也不过胡乱用了一些,随后就又在院子里面一圈儿又一圈儿转了起来。   听着窗子那儿边的叫声大了起来,又听见里头产婆仆妇们叫着:“使劲儿、使劲儿。”白安珩就站到了窗子外面,恨不能把那窗子盯出个洞来。   韩筃满身满头的汗水,虽疼的难受,心里竟还有功夫出神——果真这会儿生孩子受罪啊……热成这样,还出了这一身的汗,之后的月子可怎么做?   “看见头了、看见头了!奶奶,再使把子力气!”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白安珩傻愣愣的被笑着出来报喜的产婆恭喜道:“恭喜二爷、贺喜二爷,您得了个大胖小子!”   这算是自己这一房的长子了?就这么……生出来了?   身子晃了晃,白安珩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听里面再没有韩筃那声嘶力竭的叫声了,忙问道:“二奶奶呢?”   “好着呢!”韩筃这一胎极顺,产婆原本以为这是头一通胎,又是这家的年轻奶奶,只怕有的磨了,却没想到生得竟这么顺当,才三个时称不到就生出来了,且又是个大胖小子!   甘氏跟王氏自饭后也过了这边儿来,这会儿听见生了,忙张罗起来打赏、挂弓,又叫人去通知韩家。   一转头,见白安珩还傻站着,甘氏笑着拍了他一下儿,转头看向几个仆妇:“里头略收拾下,叫二爷看看小少爷。”   这孩子落了地,自家的大排行下来也正行了个“二”,二爷、二奶奶、二……少爷?   白安珩踉跄了一步进了屋子,这才看见被红布包裹着的个小东西。   那么小的一团,红巴巴的小脸儿、皱巴巴的小鼻子小眼睛。轻轻拿手碰了碰,心中微颤——这孩子脸上比当初三弟、砇哥儿小时还要嫩些?   想接过来抱抱,忽想起自己似还从没抱过襁褓中的孩子呢,不由得又把手收了回去。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儿子,现在不学,以后等他大了,再学的跟三弟似的,从小就要装个大人的样儿,自己到时岂不没的抱了?   那手,就又伸了出去。可伸了一半儿,再又想起,也不是没的可抱,自己同妻子还都年轻,再生时不就……   抱着小少爷的奶娘脸上都快笑僵了,可跟前儿的二爷的手一会儿伸、一会儿收……他到底是要抱还是不要抱?自己要不要给他啊?!   “来来,奶奶抱抱。”甘氏进去先瞧了一眼韩筃,这才转了过来,见白安珩愣着,便从中插了一脚,直接抱过小孙子。   白安珩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险些没哭出来——他的儿子……他正要抱呢!母亲,您都抱过我们兄弟几个了,这会儿怎么还要同我抢孙子??   韩筃的精神还好,至少这会儿人是醒着的。刚生过孩子后小闭了一会儿眼睛,这阵听见婆婆丈夫进来,便也睁开了眼睛,就见婆婆一脸笑意的抱着一个大红包,后头跟着一脸纠结伸着脖子往婆婆怀里直看的丈夫……对了,边上还跟着低头笑着的大嫂,外带着同样低头闷笑的奶娘、丫鬟。   这是怎么了?   韩筃眨眨眼睛,并没问出口。甘氏抱着小孙子坐到韩筃身边儿,送到她跟前儿:“瞧瞧这小子,别看这会儿红,刚生出来时越红,将来可就越白呢!这小鼻子,跟你母亲一个样儿!耳朵、眼睛倒是随你父亲呢!”   韩筃之前虽费了大力气,可这会儿见着孩子,就好像缓过来了不少似的,半坐起来,笑道:“我抱抱。”   甘氏小心递给了她,见她抱得似模似样的,这才放了心——她家中有个小妹妹、还有个才刚六岁的弟弟,估计她以前就抱过他们吧。   见儿子从母亲怀里到了妻子怀里,白安珩回过神来,忙看向韩筃,见她脸色苍白,头发塌在头上,颇有几分狼狈脱力的模样。可身上却仿佛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一般,嘴角的笑恬静而温柔,也与平时截然不同,心中不由得又有些出神——这副模样,却又与平日不同,倒显得……更美了。   “才刚生了孩子,吃些东西,一会儿好好睡上一觉。”甘氏只让她抱了一小会儿,就又把孙子接了过来,嘱咐道,“这个月内你好好在屋里养着,千万不许出屋儿!”说着,顿了顿,又低声宽慰道,“我知道这日子赶得巧,正遇上了最热的时候,可女人家坐月子绝不能轻心,不然若是坐下病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韩筃乖巧点头:“媳妇明白,母亲不必担心,家里有几位上了年岁的妈妈们陪着,不能做的事儿她们也会提点,媳妇不会糟蹋自个儿身子的。”   “这便好,你是最懂事不过的了。”甘氏放下心来,怕她精神不济,便起身带着王氏离去,走前嘱咐儿子道,“你也不许闹她,一会儿说两句话便让她好生歇着,以后有的是日子在一处说话呢。”   被母亲最后这两句说得又不由低下头去了,白安珩忙忙应着。等送走了母亲,这才又进来看韩筃。   孩子被奶娘抱到了隔间儿,白安珩这会儿就直接坐在她的床边上,拿着帕子给她轻轻擦着发髻间的汗水,柔声道:“辛苦娘子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韩筃心中也是一片柔软,他是真心疼自己。眼里、身上、手中,全都带出了细心、体贴、仔细,还有丝生怕弄痛自己、累着自己的怜惜。   第七十九章   白安珩这时的眼神、这时的语气,她再没在别人身上见过。   轻轻抬手,搭上他的手背,被他反手握住,往他怀中靠了靠,也不怕自己产头上还没彻底干下来的汗水弄湿他的衣裳:“我不怕辛苦,只要……你一直对我如此好……”   白安珩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凑到她的额上轻轻用唇碰着,一下、又一下,低声在她耳边道:“本就要对你好……从头回见你时,我心中便想着,若能娶了你,就要好好待你一辈子。”   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只觉得心里仿佛比吃了蜜还要甜上几分。知道他这话是真心的,更知道他疼自己也是由心底疼的。似乎,重活这一世,便只为了遇见他、同他相依相守一般……   ————————   三日后,看见精神焕发的白安珩,皇上原本被那老学士读书的时死板毫无起伏语调弄得头晕脑涨的脑子总算是舒服了不少。   “听说你生了个儿子?”这是听白錾说的,儿子放假回去,老子总不能也因此回家放假吧?又不是他老婆生孩子。   白安珩躬身道:“托皇上的福,是个儿子,七斤二两,起了个小名儿,叫顺哥儿。”   皇上含笑点头,胸中莫名竟也有了几分成就感——要不是他放人回家看着,许还没这么好的结果……“这名字倒好,听说你家昨日洗三没大办?”   “正是,父亲说孩子年岁太小,不宜大办,不如等到满月那日,再正经的请宾客到家,好好热闹一回。”   “嗯嗯,倒也是。”皇上摸摸胡子,点头道,“你的福气也不错,一举得男,韩家的那个姑娘也是个有福的……”说着,忽然想起这位韩家的姑娘来,她不正是自家五儿媳妇的姐姐么?五儿媳妇不也要快生了?   不知上面坐着的皇上脑子已经飞到别处去了的白安珩,依旧半弯着身子,等上面皇上训话呢。   半天,皇上方回过神来,见他还行着半礼呢,忙指着边儿上的折子道:“这几日白爱卿不在,连个读折子的人都没了。”   白安珩微微抬头,见皇上一脸期待的指着边儿上的那一大堆……真是一大堆啊……一大堆的奏折!连忙又行了个礼,走了过去,拿起一份——这些,莫非都是这三日间攒的不成??   ————————   韩筃的月子做得极顺当,一个月下来,别说身子养好了,连松下来的腰身也都收了个四五成,剩下的,只要平日多动弹动弹应该就能收回去了。   因为姑娘生了儿子,姜氏也借机往白家跑了一趟,再过来时,就正是这个外孙的满月酒了。   这会儿正是六月天,已经一个月没洗过澡、洗过头……就算再有替代的东西,韩筃也快受不了了。   满月那日,在桶里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孙妈妈抱怨着从桶里拉了出来。看看发皱的手指头,韩筃这才觉着——似乎……确实泡得久了点儿?   外头,姜氏甘氏轮着抱孩子,其它人家的来贺喜的妇人连块儿襁褓布头儿都捞不着。   今儿个家中友人几乎全都到了,只韩筣,因为身子重了,只怕就是这两个月要生了,实在没法儿过来,傍的人家已全都到了。   韩筃梳洗完毕,这才随着丫头走了出来。过去给甘氏行了礼,这才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面。外头男宾处已经开席了,里头女宾处也动了起来。   满眼都是贺喜人的笑、满耳都是道喜声,韩筃一边得体应酬着,眼睛一边不时朝自家的儿子身边飘去——小家伙这会儿还没名字,白錾说了,岁数太小,怕他压不住,叫小夫妻先起个小名儿叫着,等过了周岁再起大名。   这小子生下来时就壮,这会儿眉眼已经都长开了,小肉胳膊小肉腿儿也极有力气,正在那边儿太太怀里挣歪着呢。就是被人逗逗、戳戳小脸儿,也并不哭闹,只瞪着两个大眼睛,晃着神儿的左看右看。   因他出生时极顺当,韩筃生他时也没受多少罪,干脆小名儿就叫他顺哥儿,也有以后一生随顺的意思。   不时,外头男宾处要抱孩子出去,韩筃忙吩咐奶娘婆子们跟好、看好。小家伙出去转了一圈儿,再回来后,后面跟着几个托着盘子回来的。   奶妈笑道:“这都是外头的爷们儿给的见面礼。”说着,不由得捂嘴笑了起来,“二少爷倒是没哭没闹,就是姜三爷抱他的时候,给姜三爷留了一衣裳的‘财’。”   婴儿尿到大人身上叫“财”,这孩子……倒真会选人呐?   众妇人听了,都是先愣了一下,随后笑得前仰后合的,一个个都夸道:“二少爷打小儿眼光就好,那姜三人是何等的人品?难怪刚才咱们抱他他都不哭不闹的,如今看来,果是极有眼光的!”   白安珩守在门外,见姜哲换过衣裳出来,连忙再次欠然道:“实是孩子太小,让表哥受累了。”   姜哲一脸的淡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无妨,他母亲小时候就在我身上留过一回财了,儿子随娘么。”说着,又拍了两下,迈着八字步朝前头走去了。   白安珩愣了下,暗中算了算,韩筃今年十七,姜哲二十七……还是二十八来着?二人差了十岁,倒也有可能他小时候抱过她……等等,不对,太小的孩子不会叫个才十岁的孩子抱吧?要是大些的话,姜哲一个男孩儿,也不能让他去抱个小丫头吧?   再者说,大一些的孩子也不会轻易在人抱着的时候尿吧?等等……他不会是成心这么说,好来气自己??   猛的回过头去,却见那丢下个天雷的人已经不见了。想想他平时欺负韩笙时的模样,白安珩觉着……那人定是在拿自己逗着玩儿呢!   人到了席上,见姜哲正跟几个同是御史的同僚不知聊些什么。白安珩想了想,便没敢再去招惹他,转眼看见了韩笙,方凑了过去:“听说你家的也有了?”   韩笙这些日子人瘦了,看着倒比之前要精神一些,听他说,也笑了起来:“才刚两个来月,且得等呢。”   “你在那部里境况如何?”二人虽仍有见面,却因为两边都忙得很,少有能在一处舒心说话聊天喝酒的功夫了。这会儿白安珩已把该敬的酒都敬了一圈儿,儿子也叫众人看过了,方得出了点儿空来。   韩笙轻叹一声,挑挑眉毛:“都是些老油条啊,哪个是好说话的?一句话,非要绕八个圈儿来说。也就是我,厚着脸皮跟他们扯,这才勉强好些。”   韩笙的性子中,颇有些惫懒之处,叫他去兵部那个两块铁皮凑一处挤着的地方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以他那死皮赖脸的架势,寻常人还真架不住。刚到时他先去查看往来的文书,反正刚进去时也没人搭理他、更没人会把要紧的活儿派给他来做。   往那藏着文书的屋子里一呆就是十几日,该查的、该找的全都摸着了个遍,见要知道的都看到了,韩笙就收拾收拾,厚着脸皮贴了出去,别说,这一贴倒还真被他贴出了点儿门道。   白安珩歪头看了看他,见他脸上笑得颇有些自得,便知他也是心里有数的,心中安慰,忽想起什么,低声凑到他耳边道:“对了,有个事,一直没找着机会同你讲。”   “什么?”   “上一回,我家二婶早产的事儿,你知道吧?”   韩笙忙点点头:“不是说滑了一脚么?”   这事白家管的严,并没往外流出去,对外只说是周氏不小心,滑了一下,就早产了。   白安珩左右看了一眼,见左近没人,方低声道:“她是被白安珹推的。”   韩笙一惊,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转头愕然的看着白安珩,见他缓缓点头,咽了咽口水:“这、这还了得?”   白安珩拍拍他的肩,低声道:“这事父亲给压下来了,怎么说那也算是他们房中独一个儿了。且事后他悔的什么似的,才没往外说。”   韩笙摸摸下巴,眯着眼睛道:“怪道之后没见他再出来呢。”   “这事,中间有人挑唆。”把白安珹那事简略说了几句方道,“听说当日一同吃酒的人里,还有你家那个堂兄。”说着,看了他一眼,“这事你心里有个数就好,本以为一群纨绔在一处,不过是吃酒寻乐,可这会儿闹出这事来却有些过了。我是怕,以后再有什么不好收场的,你们也好提早打商量。”   韩笙心里一惊,忙看向白安珩,见他眼中正色,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方缓缓点头:“这事……我知道了。”   看来,是得想个法子了,不然这群小子好的学不坏,要是成天挑唆这个、挑唆那个,早晚得叫他们给惹出大事来!   ————————   白家的满月酒刚刚办完,还没等入秋呢,宫中就传出了一个消息——皇上今年要去东露山围猎!   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好事儿了?!   自打六七年前,皇上身子不大好后,便再没有过此事。再加上这些年来虽西北战事不断,可到底还算天下太平,京中子弟少有能显显身手的时候。   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尤其如此,有几个能安下心来读书写字的?又有几个敢跟白安玙似的跑到西北军中从军的?   多是那些学文不成便只以为会骑个马、拿个弓,就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只恨没仗可打,才屈了才的纨绔子弟。这会儿听说有围猎可去,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恨不能立时跳过盛夏,直达深秋。   第八十章   窗边儿吊着个篮子,韩筃坐在炕上,身上的衣裳虽还不少,可比起之前月子中已经是轻薄了许多。手中拿着个布制的大红金线鲤鱼,正坐在摇篮边儿上逗着儿子。   那对像极了白家的人的眼睛,这会儿正瞪得圆圆的、大大的,正目不转睛的死盯着那只半大的鱼,口中哇哇呜呜的不知叫些什么呢。   珠帘轻响,白安珩从外归来,见韩筃这副模样,笑着上前,弯腰看向篮子里的儿子,见他小拳头要挥不挥的正在乱动,忍不住低头下去,抓起那只小拳头送到口边,轻咬了咬。   “好嫩。”   韩筃“嗤”的一声笑出来,斜了他一眼,把那布鱼递给夏蝉,自己则起身下床,推着白安珩到了边上去洗脸:“才回来,可要先洗个澡去?”   “等晚上的,不然一会儿又是一身汗。”   洗了把脸,换过衣裳,白安珩才又坐到炕边儿上,手上端着夏荷上上来的冰碗儿,一边吃着、一边瞧着吊篮里的儿子、一边同韩筃道:“皇上下了明旨了,等八月十五过了,便要去西露山围猎。”   “相公可是要伴驾随行?”   听韩筃问,白安珩眼中颇带了几分不舍之意看向她:“可惜不能带着你过去。”   别说他还没给韩筃挣回这份体面,就是挣回来了,她才刚生了儿子,也不方便马上就出行,家里孩太小,当母亲的不在身边儿,这夫妻两个都放不下心来。   “这又有什么?”韩筃笑笑,“这回出去,不过二三个月的功夫,想想大嫂那里……兄长一去多年,回来难不成就不是夫妻了?”   白安珩不由失笑起来,把勺子放在碗儿中,抬手去捏她的鼻尖儿:“真像大哥似的一去这许多年,我哪里舍得?”   夫妻二人在这里调笑说话儿,两个丫头都老实低头,装成没听见的。吊篮里的胖小子忽“啊”的一声,伸起手来,也不知要抓些什么,把两人的眼睛又忙引过去了。   “可要吃这个?”拿着勺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白安珩眼睛笑得都弯了起来,“顺哥儿乖,叫声父亲就给你……”   韩筃拿团扇挡着半边儿脸,笑个不停,只看着这个新当了爹的在儿子面前发傻。   前头甘氏叫人送了几盘子菜来,又有王氏那边送来的。摆碗放著后,韩筃方坐下,夫妻俩对坐用饭。   ——————————————————————   白安珩、白安玙这哥儿俩,等八月节一过,就要跟着圣驾一同去西露山了。现在时候虽早,有些东西却也要提前预备起来。   韩筃之前没准备过这些,少不得要跟婆婆、嫂子打听着,要预备些什么给他带着。这回出门儿时候虽短、离京也近,可怎么说也算是离家了。   正跟甘氏、王氏一处坐着说话时,甘氏这里去二房那边看顾的人回来了。进门道:“二太太身子好些了,今儿还下地走了一圈儿,说多谢大太太送过去的药。”   “你看她脸色可好些了?”   那仆妇忙道:“看着还是有些发黄,人也瘦,可精神倒还好。”精神好,还有力气骂人呢……   两个媳妇在身边,甘氏虽看出那仆妇似有话还要说,却也没再深问。   韩筃王氏极有眼色,看出那仆妇有未尽之语,又陪着甘氏说笑了几句,便起身离去,相约到了王氏那里。   甘氏这才招手叫过那个妇人道:“到底怎么样?”   那仆妇干笑了两声儿,抬眼看看甘氏,低声道:“奴婢到的时候,二太太正骂人呢……”   “她又骂什么?”自己前几天去看过她一回,可周氏是个什么性子?甘氏这个当嫂子的可没有巴巴送上门儿去让人倒苦水儿的意思,躲还来不急呢,要不是为了两个侄女的婚事、她又实在下不得床,她哪里轻易会去二房的院子?   那仆妇又干笑了一声儿,才低声道:“二太太她……说将军府上的都没个好东西,早早说好的亲事,这会儿又不算了……”   “谁跟她说过什么亲事?!这是哪日碰头发的白日梦,现在竟当成是真的了?!”甘氏气得笑了起来,本来还说为了他家二丫头的事儿明日再过去跟周氏商量一下呢,现在可倒好,自己若去,她必又拉着自己说这回事儿!   那仆妇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二太太的话可不止这一句,别的……她可不敢学了。   想了想,甘氏问道:“他家大爷呢?”   “听说在自家院子里读书呢。”   读书未必,但肯定没出院子祸害去。   对于白安珹,白錾若还有一二份再看看的意思,甘氏这里,就只盼着他别出去祸害就成了,至于其他,她也懒得理会。   既然那小子没再捉妖,别的倒还好说。   “他家四丫头呢?”   “奶娘带着……”   “没在她跟前儿?”   见那仆妇摇头,甘氏便知这是周氏那老毛病又犯了。   她早产生下那女儿后,再正经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儿了。先骂自己儿子忤逆,之后才得知又生了个丫头。哭天喊地的骂了半日,才又想起儿子的好。   白安珹似是真吓怕了,原本那天不怕地不怕、看谁都梗着个脖子、一脸不副气的模样,这会儿竟像是吓破了胆似的。   到了周氏面前便只是哭,哭得这个当娘的一开始还拍了他两下儿,后来干脆娘儿俩抱在一起哭。   等哭完了,白安珹倒是老实回自己院子里面蹲着去了,周氏便又气了起来,横看竖看自己刚生的四丫头不顺眼——自从怀了她,周氏自觉吃了无数的苦,生她时又受了那么大的罪结果却又是个丫头?!   这会儿她也不觉着儿子推自己是不教了,心中只疑是不是被这个四丫头克的?克的自己坏了身子,克的白安珹一时糊涂做下糊涂事来?竟生出想要把那丫头扔出去的心思!   别的事尤可,这事白家哪能依她?   甘氏一听就火了,自己派了两个奶娘、两个人丫头过去,把那四丫头看了起来。   现在倒好,她竟连那丫头看都不乐意再看一眼,干脆哄到别的屋去了。   “这个当娘的,真是让她给当出花儿来了。”甘氏冷笑起来,气得眼皮直跳,遇上这么个妯娌,她上辈子也不知造过什么孽?   “这事不许传出去!”   周围的丫头婆子全都低头应是,可不是么,二太太莫非真失心疯了?连将军府都骂了起来?她不怕咱们还怕呢!   ——————————   京中有个将军府,是当朝定远将军的府邸。这位将军姓吴,如今年已五旬,二十年前便在军中,为大贺朝立下赫赫战功,打退西域来犯之敌,被当今封定远将军号,赐大将军府邸。   今日,刚刚得了密报的定远大将军,只气得脸色发黑,在家里连摔了十二个一套的十二月花卉官窑五彩杯。   “蠢妇,怎么就……怎么就也!”听着屋子里头那位老将军声带杀气的怒骂声,外头守着的下人个个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上半声。   半晌过去,方听里面高声道:“来人!”   一人进去,不时又出了屋子,拿着个贴子出府,直奔大皇子府上。   等到了傍晚,一顶不起眼儿的小轿到了将军府的侧门儿,一个男子下轿,匆匆从侧门走了进去。   正在用晚饭的完远将军得了消息,匆匆起身,朝小书房处走去,进了屋子,便见一人正冲自己拱手行礼:“平善见过大将军。”   “哼。”冷冷扫了宋裕慈一眼,吴奇然几步走到桌边坐下,这才略一抬手:“倒是辛苦你走一趟。”虽他瞧不起这些只知舞文弄墨之人,奈何,虽自家同大皇子处算是有些姻亲,可平时却也不宜走动的太过频繁——到底是侧妃。   这宋裕慈身份虽低,人却聪明,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这几个月倒混成了大皇子的心腹。他过来带话,也是算勉强够看。   宋裕慈一笑,身子躬得更低了二分:“这是平善的本份。”说罢,才贴着椅边坐下,抬首冲吴奇然笑道,“不知今日大将军说的急事是指……”   吴奇然脸上又冷了两分,抬头高声道:“来人!把张安叫来!”   一男仆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听上头主子开口吩咐道:“把和儿乐儿今儿个递出来的话再同这位宋大人说一回。”   张安忙道:“是。今日小的接着白家二房那儿送出来的消息,说是听见他们家二房太太如此说道……”   把周氏那话从头到尾学了一回,屋子里面一时安静无比。   吴将军是第二回听这些浑话了,之前京中盛传这些话时,以他原本的脾气,只怕就要立时打上白家门儿去,可却被大皇子那边给劝住了——劝的人也不并不是大皇子自己,而是大皇子身边的几个幕僚,再就是如宋裕慈这样依附过去的。   现在宋裕慈在此,这气他就直冲宋裕慈发出来了。   挥退下人,吴将军冷笑道:“宋大人,那蠢妇竟愚昧至此,如今可还要劝我那些话?!”说着,拿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我吴家好歹也算是功勋人家,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定要找他白錾讨个说法!”   宋裕慈自听了那话后脸上就僵了僵,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之前也听过几句这个蠢妇说过的话,倒跟自家母亲如同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似的,莫非二人间还有什么姻亲?   这会儿吴奇然大怒拍桌,才把他的神思一下子拍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男人不光有了孩子后会变傻的……其实一般男人在有了老婆后就会开始逐渐变傻、变幼稚……那些原本的硬派冷面型男变成撒娇耍赖的“小朋友”时,真心很幻灭滴!有即将转正成老公的男友的亲们可以提前加强一下心里建设~~~(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果然是失血过多晕头了么?==)   第八十二章   宋裕慈定定神,抱拳笑道:“吴将军息怒……”   “这事叫我怎么息怒?!当初若不是你家主子压着,这事我早找上白家去了!哪儿还等到这阵?!”当初让自己笼络那个白安珹的人是大皇子,结果自家却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可倒好,他白家竟然还敢背后如此编排自家?!   宋裕慈低声劝道:“将军此去,可是要拿什么话问白大人呢?”   吴奇然一愣:“就他家二房媳妇的话,难怪我还不该问?!”   宋裕慈抬起头来,眼光熠熠:“将军,那位白周氏听说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身大亏,一直在家修养,连自己家的院门……可都没出过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说的话,将军府里的人怎么会知道?且这话,除了将军府中,外头也并没听谁说过啊!你拿这话去问白錾,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在他家有探子么?   吴奇然一愣,张开嘴巴半天出不了声,他是气极了,又因是武将,听了这话后一时生气没想那许多,才派人去找大皇子问责的。谁叫这事当初是他们让自己如此行事的呢?   见吴奇然被问住了,宋裕慈方又劝道:“将军细想,这事无论真假,可话只要传出去了,吃亏的吃人有女儿家。府上四小姐、五小姐为避嫌,已经去了家庙中,等个一二年后,京中再没这些流言才好回来。如今您再为此事闹上白家去,不是等于……把这事又挑起来了么?”   吴奇然脸上又黑了几分,靠回椅背上去。之前闹出那些流言之后,他哪可能会真舍下一个女儿嫁给那不成气的小子?虽自家的女儿自小到大自己也没见过多少回,心中并无多少亲情。可到底也是自家的闺女,身份放在那儿呢!   一个分了家的二房,白鋆是个被抹了职的,白安珹又摆明了是个没出息的,将军府哪怕是让自家姑娘绞了头发当姑子,也决计不可能让她们嫁给那种人家!   现在不忍下这口气去……怕真是不成。   “这事,难道就让我这么忍了?”吴奇然气得牙痒痒的,上回事后他憋着火儿,想找人干脆把白安珹打断一条腿算了。可一来那会儿白安珹天天跟着一群人混在一处,不好下手。后来又遇上周氏出事,白安珹更是连家门儿都不出了。他想出气都找不着人啊!   宋裕慈再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那白家二房又是何等人家?将军何必跟他家一般见识?”吴奇然又是一噎,是呀,那可是二房!白錾那儿可什么话都没传出来呢,自己难道要拉下脸去把这事摊开了说?!也太没面子了!   不得不说,大皇子派宋裕慈过来,还真没派错人。他人生得讨人喜欢,又惯会察言观色,硬是把吴奇然说得生生憋回了这口气、有火没处撒。   辞了将军府,上轿,绕道又换过一回轿子,这才到了大皇子府上。   把事情略说了一说,大皇子见他把事情压下来了,这才满意点头,抬手勾过宋裕慈的下巴,笑道:“今儿个倒是辛苦平善了。”   宋裕慈垂着眼睛,脸上带着三分笑,也不出声,就这么坐在大皇子下手处。   见他这副模样,倒勾得大皇子心中痒痒了起来,往他耳边凑了过去,一把搂到他的脖子上:“今儿个辛苦你了,晚上便别回去了。”   睫毛微微抖了抖,等他说完后,略停了一停,方低声应了个:“是。”   相处这些时日,他方抓着了大皇子的喜好。大皇子自大自傲,虽喜聪明人,却不喜你在他跟前卖弄聪明,于男色上更是如此。又要欲拒还迎,可又不能拒过了,他性子急,稍迟疑得久了,便会立时翻脸。   可要是一直半拿不拿的话,时候久了又会不耐烦,又转成了喜欢粘着他的那种。可真粘了吧,一两回还可,多了便又腻歪了……   说实话,应付十个风月场上的那些女人都没有应付一个大皇子累的慌。好在,时候久了,他总算是摸出了些规律。   见他这会儿起了兴,可又眼见要到用膳的时候,宋裕慈清楚,这会儿要是招惹他,他说不准便会翻脸。垂头笑笑,又扯回将军府上的事去了,低声道:“今日见吴将军气得不轻,裕慈只怕……他万一一个压不住火,再跟白家顶上。”   大皇子这会儿确是没真刀真枪做什么的兴致,听他说回这事上,方松了手,斜靠到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边儿几上倒放着的个茶杯盖儿:“武夫便是武夫,没个耐性。他若是做了什么,指不定白錾那个老狐狸就会当成是我指使的……”不过是个侧妃的父亲,不过是个定远将军,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京中一二品的大员何其多?若不是自己看中他手中还有些旧部方用个侧妃的位子笼络了一下,等将来坐上大位,谁会理他?   宋裕慈不动声色的点道:“毕竟,这话是那白周氏说的……”   大皇子心中一动,随即拍腿大笑:“是了是了!白家大房二房早就分家了,这会儿虽住得近,却并不是一家!”说着,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把这话给他散出去,让他干脆陪个闺女过去便是!”   吴家大势早去,这几年又没大战事,皇上早把他架空在京,轻易动弹不得。吴家本就是泥腿子出身,根本没有根基,这会儿大皇子又已把吴家手底下的人笼络了个七八成,并不怕他家这会儿倒戈。   宋裕慈微微低头,应了声“殿下说的是”。大将军府本就没什么根基,当初大皇子舍的那个侧妃位子其实并不太值,只那会儿自己还没攀附上敬王府、大皇子府,不然倒是能出言劝上一劝。   现在吴奇然心里憋着火,又颇有几份莽夫的意思,若真是一时冲动跟白家顶上,只怕……还不如干脆舍弃来得干净。好在,吴家的势力大皇子这边已经接过了不少,剩下的要不要的便无所谓了。   抬抬眼皮,宋裕慈轻声提醒道:“吴侧妃听说近日身上不大好?”   大皇子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瞧了他半晌,方回过味儿来,挑挑眉毛,又伸手去勾他的下巴:“倒是,她身子不好,就叫她好好养病吧。”说着,朝宋裕慈那儿贴了过去,笑道,“怎么?吃她们的醋了?”   宋裕慈脸上含笑,闭目迎上。心中则泛起阵阵冷笑——蠢货。   ————————   顺哥儿的胳膊、腿儿,愈发的浑圆起来,夏日天热,胖小子的身上摸上去倒觉着凉凉的。韩筃本就喜欢逗她,自从觉出他身上摸着凉爽顺滑后,更是有事没事便捏捏胳膊捏捏腿儿什么的。   夏荷跟夏蝉坐在一边儿给韩筃打着扇子,就见她把胖小子搁在床上,让他睡着,自己却去揉捏他的小肉胳膊。   “五皇子妃的日子也快到了吧?”捏够了儿子的胳膊,见他还老实睡着,韩筃才靠到边儿上,拿起做了一半的绣活儿来。   “说就是七月里呢,不过就这两天的功夫。”夏荷见她又要绣东西,便停了手中的扇子,拿起一边的线来,“这几个颜色的快不够了?我再分些。”   夏蝉手中的扇子摇个不停,见夏荷去分线,笑道:“你倒舒坦,就着我给奶奶扇的风分线?”   夏荷抬眼瞪了她一眼:“是谁说分得眼睛疼的?这会儿说又说这便宜话?”   夏蝉忙贴过去摇晃她的胳膊:“是我们的错,好姐姐,我给你扇扇?”   “你快松开就都有了,这么热,还巴着我,要给我捂出痱子来?”   两个丫鬟斗嘴,韩筃在一边含笑听着,低头绣着小衣裳——这是要给韩筣那边预备的,顺哥儿这儿的大大小小已经做了许多,韩筣那边日子快了,指不定哪天就要用上,得提前预备好了才行。   正绣着,低头拿剪子时看见睡在窗台边儿上的雪团儿,韩筃疑道:“这两天它怎么更懒了?”   两个丫鬟顺着也一起看去,见雪团摊得平平的,正四脚朝天的睡在那里,小呼噜一个连一个的打着,都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怕是天太热的缘故吧?这几日都不见它怎么动弹。”   抬手去摸摸那摊成一张毛饼似的肚子,韩筃也笑了起来:“睡成这样,不知道的还当它是个小人儿呢……怎么好像又胖了?可见是吃的多、动的少。”摸着那有一点点凸出来的小肚子,韩筃不由得失笑了一下。   “家里头属它的日子过得最舒坦呢。”夏蝉也被引得不再缠着夏荷了,转眼看向雪团儿,笑道,“要说这猫儿也跟别人家的不一样儿,除了前一阵儿晚上出去过两回外,平时竟只在屋里窝着,连院子里头也不大去,再没听说过这样儿的。”   几人说笑着,忽听外头有声音,没一会儿白安珩便打帘进来了。   “怎么今儿个回来这么早?不是说跟我哥哥他们出去么?”韩筃忙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今儿个是白安珩休沐,早就约好跟韩笙、姜哲他们一同小聚,韩筃还以为他得晚上用过饭才回来呢,哪成想这会儿就到家了?   “不过晌午聚在一处说了会儿话罢了。”洗过了手,先去里间换着衣裳。   韩筃跟了进去,就听他道:“过几日再到我休息时,要跟他们再出去一回,不过那回要到京郊,头天去,住上一晚再回。”   “要出京?可是去谁家别院?”韩筃随口问道。   白安珩愣了下,一边系着带子一转过身儿来奇道:“你怎知是去别院?”   第八十三章   甘氏又对两个儿媳妇道:“虽说他们兄弟两个要出门儿,可八月十五不能不过。今年因有秋猎,便只热闹一日,十五正日子时,咱们两府的人都凑到一处,好生过一回节。”   说罢,又把哪里摆席、请哪儿的戏班子、庄子上送的螃蟹、菊花各有多少等事一一跟两个媳妇说着。   这些事平日都是甘氏在打理,可两个媳妇却也应该知道一二,尤其是两个儿子现在都已出仕,现在虽在京中,可过上几年谁知要去哪里?到时可就该让她们自己立起门户来了。   两个媳妇受教学着,那边两个二房的姑娘也一直低头仔细听着、记着。说罢了这些正事,娘儿几个便说起闲话来了,正聊到上回去长公主府上时看见的打海外过来的新鲜花卉,一个人进来道:“周姑娘来了。”   屋里几人都是一愣,话头便打住了。   要说之前甘氏可怜三个侄女,把她们接过来养活就当是做件好事,那两个大的心中都极承情,周氏那边也乐不得呢,甘氏这一接,算是皆大欢喜。   可甘氏能接三个嫡亲侄女过来,却不能把个本就是投奔过来、跟自家大房半点关系全无的表小姐也接过来吧?   所以,这位周姑娘就尴尬了。   二房那边,原本是打着预备着拿这个表小姐当成未来少奶奶的意思才接进了二房。可二房自一进京,周氏的心思就变了。再加上后来闹了一回将军府的事,周氏的心气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哪里还看得上这位无父无母的娘家远亲侄女?   之前,白玲白珠还在二房那边时,周悦然还有个能找人说话儿的地方——虽这两位表姐都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可那好歹也算是有人能搭理自己啊?   而现在,这两位表姐到了大房这边……虽不能见着那个人,好歹多跑跑这里,也算是有个念想吧?   等周悦然行罢了礼,屋中众人竟一时不知要说什么了。韩筃忙把话头再提起,又说起长公主府上的新鲜花卉。这位表姑娘,在二房那边地位尴尬,到了大房这里,也一样的有些尴尬——她毕竟是周氏的亲戚,同这边府里多少有些……   白玲白珠二人虽闷,却不笨,觉着周悦然在这里不大好,这时便起身,邀着这位表妹一起去看珊姐儿,三个人一并离开。   甘氏顿了顿,这才想起还有一事,忙吩咐道:“险些忘了,上回有老爷拿回来的,说是宫中的方子制出来的避蚊虫的药,我叫他们制好了,一会儿送到你们两边屋中,让他们兄弟两个出京时带上,那边又是树又是草的,保不齐的叫什么咬上一口才叫难受呢!”   二人忙又谢过,走时带着东西不提。   ——————————   请过了安,说过了话,韩筃带着人一路回了自家院中,进门儿换过衣裳梳洗完毕,这才抱过顺哥儿逗着他玩儿。   夏蝉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二房那边:“听说二太太说要叫二老爷出去换个大夫呢,说之前的药吃着身上不见好。”   韩筃低头逗用儿子,拿着个串子在他眼前哗啦啦的晃荡,引得顺哥儿瞪着两个眼睛直“啊啊”的叫着。   听她这么说,不过一笑:“是药三分毒,还是以保养要紧。”   “可不是说?”夏蝉叹了口气,忽又道:“说回来,小姐可觉出来了没?”   “什么?”   “那位周表小姐这几日过来的可勤呢。”   韩筃笑笑,抱着顺哥儿坐到床上:“三个妹妹都到了母亲身边儿,她在那边也没个人可说话,不过来只闷在那边,又有什么意思呢?”   夏蝉凑到韩筃身边儿,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可我见她老往您和大奶奶这边儿看,也不知她这是要看什么呢?”   韩筃愣了愣:“往我们这边看?”想了想,“许是咱们都在一处时,只我们两个同母亲说的话多?”那两位堂妹都是不爱言语的,可不屋里就只有自己跟大嫂陪着母亲说话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那眼神儿……”叫人有些不舒服。夏蝉撇撇嘴,不再多说。   奶娘把顺哥儿抱下去喂奶,韩筃便又忙了起来。家中果子酒又到了酿造的时候、跟韩筣那边一起又琢磨出的一些店铺花样儿、还有今天晚上要做的菜、预备给娘家那边十五的节礼。   虽不是长房长媳,可却依旧每日有忙不完的事儿。这一忙,就忙到了八月十五那日。   早早的就从清和苑请了班子新戏,在白家的花园中摆了一桌酒席,早些日子庄子上送来的螃蟹等物也全都送到了。满园满园盛开的各色菊花,一本本竞相绽放,把园中装点得绚烂无比。   王氏在园子里面看着各色点心、果盘儿依次摆好,韩筃则在厨房那边看着菜都备齐、螃蟹上笼,这才松了口气。又见那边丫头来传,说人都快到了,忙忙的略一收拾,赶紧进了园子。   周氏的身子一养就养了小五个月,这会儿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干巴瘦的一张脸、蜡黄蜡黄的,坐在那里一说一笑,声音尖得让人还没进上楼就听见了。   韩筃上楼,先给甘氏、周氏请安,这才到嫂子身边儿,向甘氏道:“螃蟹已经上屉了,媳妇叫他们一回一回送过来,免得蒸得过了再走了油不好吃。”   甘氏笑着点点头:“上回五皇子妃送来的那个新法子做出来的螃蟹吃着倒好,可预备上了?”   “预备好了,挑的都是满脂满膏的,做时叫他们从中间剁了,再下油炸,这个临吃时再让他们下锅,免得放老了就不脆了。”   “这便好。”甘氏笑着点头冲周氏道,“那个法子做出来的口味是咸辣的,你身子还不大好,只怕你吃不舒坦,一会儿可不敢太劝你。”   周氏长叹一口气,两条眉毛也耷拉着:“也不哪儿惹来的冤孽,我的身子你知道,往年什么不能吃?现在可倒好,连个螃蟹都不敢多用了。”   甘氏淡笑了笑,没接她这话。好在珊姐儿岁数还小,身子又弱,这会儿天气有些转凉,甘氏怕她受风着凉,今日便不预备叫人抱她出来。若不然,这个当母亲的见了那个小丫头,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前头白錾他们也已经到了,一并上了楼,坐到了屏风那边儿。   这个戏楼子是今年新搭的,盖它的时候韩筃正预备要生顺哥儿,这会儿还是头一回用它正经听戏。   见白錾他们到了,甘氏这里方传人上螃蟹,那边厨房里头忙把蒸好的依次送来,又有拿五皇子妃处的方子做出来的,没一会儿也呈了上来。   戏楼那边开戏,这会儿上的正是热闹戏,一群小猴子或打滚、或翻跟头闹得不亦乐乎。   没一会儿,那边由白安玙打头,带着一串儿兄弟们进来给母亲敬酒,连白錾都跟着走了进来。   韩筃几个连忙起身。   “老爷怎么进来了?”甘氏也笑着起身,“莫不是见不得我坐会儿?”   白錾摸摸胡子,抬抬下巴冲她笑道:“你辛苦了这些日子,我特来敬你,莫非夫人不肯赏光么?”   “我哪里当得了?还得是我敬老爷才对。”   二人说笑着,到底对饮了一杯,后头众儿女方依次上前敬酒。   白錾带着白鋆先出去,留下几个儿子在后头陪他们母亲说说话,再敬敬酒。   因都是自家人,故也没那许多的规矩,白安玙和白安珹便坐到甘氏下手,陪着甘氏用了些酒菜,又有白安珣带着白砇上前,两个孩子恭恭敬敬行礼,给甘氏请安。   “过来过来。”一手拉着小儿子,一手拉着大孙子,甘氏心里再无不足,又抬头道,“把顺哥儿抱来。”   今儿个过团圆节,韩筃本就让人抱着顺哥儿一起过来了,这会儿孩子正醒着,奶娘听说,忙抱着小少爷上前。   甘氏忙一把接了过来,在怀里颠着,冲白安珣道:“来,看看你小侄子,咱们珣哥儿书读得好,将来可是要教他读书的。”   珣哥恭敬鞠了一躬:“教导子侄,是儿子的本份。”   那边砇哥儿也忙前着一躬:“孙儿也要教小弟弟读书识字。”   甘氏身边儿大的小的围了一圈儿,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干脆便把两个小的都留在这边,见顺哥儿眼睛有些睁不开了似的,忙教给奶娘:“挡着风,好生抱回去,别着凉了。”   奶娘应了一声,又到了韩筃那边,韩筃点点头,让她们把儿子抱回屋去歇着。   白安玙这会儿起身道:“母亲同媳妇她们用着,儿子们便先去父亲那边了。”   “去吧去吧,别吃多了酒,仔细明天头疼。”甘氏挥手,叫他们先下去。   白安珩跟着白安玙转身正欲绕回屏风那边,忽见周悦然带着个丫头站在那里,见二人起身,忙僵笑着道:“听说两位表哥不日就要出京,妹妹做了一些小物件,许能用上,还请两位表哥莫要嫌弃。”   说罢,后头跟着的素心手中托着个盘子,死低着脑袋上前一步。   二人诧异朝那盘中看了一眼,双双回头去讨母亲眼色。   甘氏笑笑:“既然是周表妹的一片心意,你们便收着吧。”   二人这才谢了一回,各自收下。   众人再吃酒说笑看戏不提。   第八十四章   月上枝头,银盘似的挂在当空,白家众人直到夜凉如水,方才散去。   一行人回了各自院中,韩筃进门儿,白安珩帮她把身上的斗篷取了交给身后的丫头,陪她进了里间屋子。   夏荷进来道:“二爷跟二奶奶可还要用些热汤?”   入了夜之后便在那戏楼上坐着,这会儿确是觉着怕有些胃寒了。韩筃看看白安珩,见他点头,便吩咐道:“若有吊好的鸡汤拿过来些,再拿之前用过的那个银丝卷配几个小菜送上来。”   夏荷忙去吩咐。   二人换过衣裳,外头桌儿上已经都收拾好了。略用了一些正叫人收拾着,就见夏荷又回来,手上还托着个盘子:“二爷、二奶奶,这个要收拾到哪儿去?”   夏蝉一见,忙急着给她打眼色,却见她低着头,手里托着个盘子,看也没看自己。   韩筃愣了下,看了眼那个盘子里头的东西,有点儿眼生?“这是什么?”   夏荷低着头,没立时做声,白安珩也疑惑看看那东西,纳闷瞧着韩筃。夏荷略停了停,方道:“这是刚才周姑娘送给二爷的。”   …………什么叫周姑娘送给自己的?   白安珩一愣,面皮抽了抽,这才细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夏荷,又扫了一眼在那边又瞪眼睛又撵脚的夏蝉、并屋儿里一众低头装死的丫头……他这才发现,自家妻子身边儿的这群丫鬟们,都这么的……有趣?   韩筃也是先愣了下,方忍笑看向白安珩:“二爷说呢?这是周姑娘预备着送您路上用的,可要带着?”   白安珩扭头看向她,看她眼中都是揶揄之意,知道她故意当着丫头们的面儿挤兑自己呢:“爷何时用过别人的针线了?搁到一边就是。”她随手做出来的东西都是极精致的,自己又没失心疯,巴巴的用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夏荷这才低头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夏蝉也抽了个空,偷偷跑了出去,冲她直跺脚:“爷忘了你还非要往前送?再想起来可怎么办?”   夏荷翻了她一眼,在她头上戳了一下:“说你傻,就真傻上了。真惦记着,咱们再藏着掖着也没用。不惦记着,就是搁到眼前也想不起来。”   “那你还往前送?”   夏荷看着她无奈摇摇头:“不过是给小姐跟爷提个醒罢了。”这东西可是送了两位爷的,谁知道她这是冲着哪一个?她不过是点出来,让小姐心里有个数罢了。见夏蝉还一副愣愣的模样,又忍不住再戳了她一下,“也就是咱们命好,跟着小姐到了白家,要不然但凡换一下人家,成天这样,还不得急死你!”   用过晚饭,收拾梳洗罢了,二人方进了里屋,等下人们一退下,白安珩就拉住了韩筃的手,一把把她揽到怀里,抬手把她头的头发抿到耳后:“今儿晚上可是吃螃蟹时醋放多了?怎么这么大的酸味儿。”   韩筃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妾怕寒,姜吃的倒是比醋多呢。”   白安珩笑着她把带到床边儿,轻轻一推,自己也贴上去了:“到底酸不酸,叫爷尝尝就知道了。”说着,头便贴了下去,凑到她耳边一下、一下,时轻时重的吻了起来。   ——————   王氏扫了一眼那个盘子,见上头做的是个布褡裢,端盘子的丫头低着头,一声不敢吭。这事往小了说,是那周表妹在二房住着怕受人欺负,这才来讨好大房的意思,叫他们偶尔帮着出个头什么的。往大了说……那就是那位表姑娘心大了。   要不她怎么只送两位爷东西呢?平日也不见她孝敬太太、两位嫂子什么?连小的那几个兄弟子侄,也不过是之前生日时送过个荷包什么的。   “拿下去吧。”挥手命人把东西带了下去,心里堵是肯定有些的,好在白家的规矩如此,白安玙又从不在这上头上心……再者说,男子就算有了什么外心,如白家这样重规矩的,最多偷偷养在外宅,根本不会往家中带。   那位不管存的是什么心思,自己都不必理会。   刚定了定心神,正巧已经梳洗完毕的白安玙走了进来。见王氏起身迎他,反手带着她朝床边走去……见他这般一言不发的朝床边走,王氏便知其意,不由得低下了头,两颊飞上一团嫣红。   进了门儿、拉着媳妇就往床边儿上走……只这一点,这兄弟两人有时还是极像的。   ——————   八月二十,御驾浩浩荡荡的出京、向着东露山而去。京中众多官宦随行,一并出京而去,只留下满城的妇孺老少在家留守。   白錾、韩朴等数位重臣都留在京中,处置平日来往奏折等事。皇上身边儿则带着大皇子、五皇子并几位尚且年幼的皇子皇孙们一起出了京。   虽走了的人不少,可留下的人只有更多,那些没能跟去的一个个叹气连连,只怨自己运气不好。那些当家的跟着御驾出京了的妇人们,却反倒更为自在了一些。   韩筃看着手中的几张贴子,不由失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股脑儿的都送过来了?”   夏荷笑道:“许是赶巧了呢?”   “这几户听说都是家中有人跟着出京了的呢,倒也是,他们男人家出京逍遥,女人家自要寻些乐子也不一定呢!”夏蝉伸了脖子过来,笑嘻嘻的道,“奶奶,咱们也出去乐乐吧,不能到西露山去,去别家里走走转转也好啊?”   “哪能都去?还不乐疯了你?”嗔了她一眼,拿起那一摞贴子翻了翻,选了几个必去的,又分出一些可去可不去的,把剩下的放到一边,“这些还得去请示母亲的意思,这些就不必去了。”   便是京中妇人间的交际,也要看男人们朝堂上的政见,有些身份不明、又或明显只是客套才送来的,她便不必去了。至于其它交好的,能得个空出去转转,她自然愿意得很。   到了甘氏那里才知,不光自己这里收了不少请贴,甘氏这里也是一样。见二儿媳妇过来问这件事,甘氏笑着让她坐下:“刚才我同你大嫂说了,在家闲着也是无趣,这会儿正好秋高气爽的,之前夏日里头不得走动,这阵走走转转全当散心了,也省得你们在家里面怪没意思的。”   得了甘氏的话,韩筃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来第二天,便备车出门去了。   头一处去的不是哪家的办的这个会那个会的宴席,而是去五皇子府上。   自从韩筣出了月子,便要时不时入宫请安,二人之前虽见过面,但那会儿人多,姐妹间还是有许多的话要说都没得了空儿,这会儿五皇子一出京,韩筣便急急的叫她过去了。   “上回说的那个胭脂铺子、成衣铺子,我都叫人去看地方了。之前有着身子,他不叫我管这些,都没来得急去弄!”韩筣一见面儿就拉着韩筃一通抱怨,直把她给说笑了。   “人才刚走,你后头就抱怨上了,叫殿下回头知道了岂不伤心?”   韩筣自己也笑起来了,把韩筃按到椅上,自己坐到主位上,又叹一声:“本想嫁出来后就弄这些的,结果又被这事给绊住了,现在倒好,这回可算是有了空儿了。”说着,又两眼放光的道,“我让他们打听了几处店铺要出手,还想回头去看看呢。过几日你可有空儿?到时咱们一起去如何?”   韩筃不由得摇头失笑起来:“你若要看,还是等殿下回来再看的好。那铺子无非是个地界好坏、价钱高低罢了。就是你我真去了,又能看出什么来?你还懂风水不成?”   听她如此说,韩筣又泄了气,随即又不知想起什么来,两眼一亮:“开了这两个后,我还有几个主意,也不知成不成,等一会儿我写下来给你看看,帮着我琢磨琢磨。”   “你先弄好这两个再说别的吧,还有原本的那些呢。”韩筃也不知她急个什么,这两个现在连个影儿都还没有呢,就又要折腾别的了。   “吃穿住行、生老病死,这些都是最少不得的,也是最能做长稳的了。”韩筣抬起头来看着门厅外头,叹了口气,“我之前还说想弄个寿材店的,他不许……”   “越说越没个正行了,还寿材?殿下能点头才怪!”韩筃不由得翻了翻眼睛,“可见你真是闷着了,想一出是一出。”   韩筣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个实是过了,吐吐舌头,朝韩筃那儿凑了凑:“前几日他给我嫁妆里面添了几个铺子,其中有一个是个小酒楼,就在长平街上,那儿离韩家近,附近多是官宦人家。那个酒楼生意虽不是极好,却是处清雅的地方。我想着给他们那儿再添改些菜色,要跟咱们平时吃的不一样的,你帮我想想可好?”   “可有他们楼时常备着的菜单子?”说着,两人就凑到了一处,你一句我一句的胡出起了主意。   那两个预备新建的铺子,韩筣是大头,胭脂方子、成衣样子也是她出。韩筃入的股虽少,细的地方却都是她拿的主意,姐妹二人商量了一气,总算选出了两处店铺,等个一半日再叫人去当场看过便算。   这等事,两人的夫婿都不很管她们,她们爱折腾就折腾,只是问到时,他们方帮着看看、出出主意什么的。   姐妹二人久没如这般在一处过了,直呆了一日,傍晚韩筃方准备回去。   韩筣送到她了二门口:“明日让他们去看过便差不多了,后日你可能出的来?”   “倒不巧了,后日是和怡县主下的贴子,请我过府。”   韩筣愣了愣:“去宋家?”   韩筃摇头笑道:“是县主府。”   第八十五章   “这倒是了,听说建了小半年了,前几日刚妥当,她已经搬进去了?”听到韩筃的话,韩筣这才了然。   韩筃点头道:“半个月前就搬进去了,只之前事多,这几日才腾出功夫来。”   和怡县主府邸建好之后,在八月十五前便宴请过宾客了。韩筃因两边家里没什么正经交情、且那几日家中又忙,当时便推了,却也应下等白安珩他们出京之后再过去看望的事。一过了二十这日,就收着了赵茹岚送来的贴子。   说实话,韩筃心中多少还是很想过去看看的,不为其它,只为看看赵茹岚如今过得可好。   坐上车子,一路晃到了和怡县主的宅邸。因她是当朝皇上唯一嫡亲弟弟的嫡生女儿,不光诰封是实的,这宅邸修建得也是相当的精致。   似自从赵茹岚回家修养身子过后,敬王便不再生这唯一的嫡亲女儿的气了,不光为其上书请旨的修宅子,之后又给这宅子中添置了不少好东西。把个本应五月左右就能建好的宅邸硬生生拖到了七月中。   这会儿正是深秋时节,韩筃一路行着,跟着仆人一并进了园子中,大片大片的枫树种在两边,这会儿满眼都是如火一般的红叶,把这处宅邸渲染得如诗如画。   韩筃再见到赵如岚时,她正立在院子里面一处楼阁的二层,站在窗台前头,看着下面那满园的红叶。   听到声音,才转过身来。   韩筃冲她行过礼后,便听她道:“这园子里头的枫树都是父亲为我寻回来的。”敬王爷为她寻的都是三十年往上的成树,一棵棵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不知花销几何。   “敬王爷爱女之心,真叫人心生羡慕。”韩筃笑笑,也朝外头看去,入眼的,是如火般的红,绚烂无比。   转身请韩筃坐下,赵茹岚命人上茶水点心:“前几日我这里刚弄好,说请你们过来,又遇上你事忙。”   “实是过意不去,本是早就应了县主之约,可那几日到底家中事多,不敢只劳累婆婆一人。”   赵茹岚笑笑,并没在意,转而问道:“之前你家哥儿的满月酒我也没得空过去,孩子可好?如今有多重了?生得像你还是他父亲?”   见她眼带期望,声音中也有着殷切之意,韩筃便随意说了说自家的顺哥儿,又道:“等再过些日子他大些,我再带他过来给县主请安。”   赵茹岚脸上失落之意一闪而过,轻叹一声:“他还小,不必这么折腾……”说着,声音越发轻了起来。   韩筃心中一时不忍,低声道:“县主正值年少,只要养好了身子……”   话没说尽,可话中意思二人都是清楚的。赵茹岚笑笑,点了点头。   从再回宋家后,她就再没让宋裕慈进了门儿。不是她不想再要个孩子,而是一来,太医说了,她的身子亏空大了些,最好再养个一年半载的,急不得。不然就算硬要了孩子,自己的身子损伤可就更大了,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二来,她也实不愿意再跟那人虚与委蛇,至少,这阵子是懒得给他脸面。   家中的那些个由宋老太太塞给他家儿子的、外头送给宋裕慈的都打发完了后,只剩下几个老实的、由赵茹岚自己做主开了脸的丫鬟。她自己不搭理宋裕慈,却也不禁着他去那些丫头处,反正只要她们老实吃药不怀孩子便算。   可宋裕慈也并不怎么太过流连后院,也不知是给赵茹岚面子?还是叫之前敬王爷生气的事给吓着了?   这阵子赵茹岚搬出了宋家,住进了县主府,听说宋裕慈并没敢偷着往家中弄人,倒是忙得很,偶尔还有不回府过夜的事情……   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无非不就是在外头有人了呗?   外头的女人,就算有了孩子,只要不入宋家门儿,她便不于理会,要是敢带回去……他们宋家还以为自己是那软弱可欺的不成?至于之后?等上个一年半载,自己身子养好后,再叫他入县主府住上几日,等有了孩子,他宋裕慈老实也就罢了,若是真有那歪门心思,自己也决计不会给他什么面子!   至于宋家那位老太太?赵茹岚如今更是纯当没这个人了。   见赵茹岚似有些恍神,韩筃没出声叫她,抬起头来左右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入眼的,都是极精致的物件,更有一二宫中规制的东西,想必是敬王爷、又或是宫中哪位贵人的赏赐。   这里装点的十分精巧,看来这处阁楼应是赵茹岚极喜欢的一处所在了。   收回神来,赵茹岚忙又跟韩筃聊了起来。从前些日子刚入京便红极一时的新戏班子,到不久前韩筣为五皇子添了个儿子的事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两人说说笑笑,倒似早些年前便相交的好友一般,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二人几年前相见时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   “说回来,听说你家二房要跟将军府结亲?”   赵茹岚话风一转,倒叫韩筃诧异失笑:“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并没有这一回事啊?”   自家二婶在家发的牢骚哪能叫人听见?且这话之前还是过年那阵传的呢,赵茹岚这会儿才提起,倒让韩筃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赵茹岚疑道:“早还当是以讹传讹呢,这几日又听人提起,莫非真的并无此事?”   “又听人提起?”韩筃又是一愣,不解道,“并没听说啊?且我家二婶自三月里小产,便一直在家养身子,从没听说过这档子事儿。”   赵茹岚也心中纳闷,忽的一时回神,抬头看看韩筃,随即冲下人们使了个眼色,屋中的婢女便都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门后,她方低声道:“这事是我前些日子回家时,听舅母她们说的。过年时这话我也听说过,只那时……还以为是人说笑呢。这一回倒是有鼻子有眼的,听说不日就要下定了?怎么你并不知情?”   韩筃心中一紧,连忙摇头:“这事真没听过……”说着,又有两分犹豫,“二房那边到底跟我们这边早分了家,有些事情,我们也不大清楚……可下定之事却是大事,二叔不会不同公公相商。我却从没听公婆提起过,可见连他们也是不清楚的。”   赵茹岚也觉此事有异,点点头:“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这话还没从别人那里见过,许是舅母她们记差了也是有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韩筃点点头,这事听着诡异,尤其又是赵茹岚回敬王府时听说的。如此大事,事关人家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之前过年时传成那样已是不妥,现在要再有什么误传误说的,恐怕事情就大发了!   在县主府呆了半日,韩筃方告别离去。她能看得出,赵茹岚是真的闲的慌。之前在宋家时,她日日被压得动弹不得,心里有气也要憋着。这会儿倒是出来了,可猛一出来,又没傍事可以排解、又不像寻常人家的媳妇似的,每日还有那许多事情要忙,这一下子可不就闲下来了?   她若是像长公主那样的年岁、又有儿有女的,只要家中开销足够,就是日日开花卉、诗会,也使得。可她膝下空虚,宋裕慈又不常去县主府,自不能大大方方的成日家招待宾客。   人回到府中,韩筃回屋换过衣裳,本想立时去甘氏那里请安并提起在县主府时听说的事情,想了想,先叫夏荷准备笔墨,把今日这事略略书写一二,放下那书信,这才转回前面去。   给甘氏请过了安,便用眼睛示意左右。甘氏看出她似是有事要说,便遣了丫鬟,疑道:“这是怎么了?”   韩筃垂头低声道:“今日去县主府上,县主问我二房堂那边跟将军府的婚事。这事媳妇从没听说过,心中纳闷才问了两句。”说着,这才抬起头来,眼带忧虑道,“县主说是她回敬王府时,听她家舅母提起的,说是不日就要下定什么的,媳妇只怕是县主听差了也不一定?”   甘氏也是一愣,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这会儿怎么又冒出来了?   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安,眉头也皱了起来,抬头向她道:“这事我并没听说过,你是怎么同县主说的?”   “媳妇只说从没听说过,且到底是叔叔婶婶的家事,若无定数,没跟媳妇提起也是可能。可连父亲母亲都没说过,只怕是听差了也不一定。”   甘氏点了点头:“这事你做的很好,我也并没听说,这事你先不要同别人提起。”   韩筃点头,见甘氏这边再无旁事,方退了回去。   人到房中,又把那纸没写完的家书拿起,细看了一回,又添减了些话,重新誊抄一份,亲手封了,又把那废了的放到炭盆里烧了,方对夏荷道:“你到二门口,把这信亲手交给侍砚,只说有要紧事跟二爷说,他便知道了。”   夏荷忙点点头,拿了那信亲自出去,在二门上找到了侍砚,把这信交给了他。   这回白安珩随着御驾去西露山,只带了洗笔和展纸二人,家里留下了侍砚跟奉墨在家听使唤。走前便嘱咐过韩筃,若有什么紧要事,只管交代他们两个去办,有什么事要送到西露山去,也找他们两个,比家中派信怕还要快些。   听夏荷回来复命,说侍砚收了信便出去交代了,韩筃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方放了半颗。又一想到,这回随着御驾过去的还有五皇子和姜表哥,不知怎么的,另半颗心也缓缓放下了。   第八十六章   等到了白錾回府之后,甘氏抽空把这事同他提了,又道:“我今日虽没直去问二太太,却也叫他们府上伺候的人过来问过了,并没这么一出,老爷可听二叔提过?”   白錾也是纳闷,心中尤为不解:“从没听说过这事啊?之前不是过年时传过一回闲话?怎么又提起来了?”   “许是县主一时听差也是有的。”甘氏想了想,“县主之前府邸未建,她家那个婆婆又是那么个性子的……许过年时没听说过也是有的。这一回不过是白问问?”   白錾犹豫点头,可心底到底觉得有些不妥:“我叫二老去书房亲问问他再说。”若白鋆没再折腾过这事,总不能是将军府忽又想起了这档子事儿吧?他家又没失心疯?哪能巴巴的把自家闺女嫁给白安珹那小子?   白鋆被叫来时也是一头雾水,听大哥问起,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哪有这事?!大哥,自上回之后,兄弟我连将军府的大门都没摸着过,哪还会同人提起这个?”   自入京以来,想寻门路却处处碰壁,后又有老妻早产、儿子不孝等等大事小事,缠得他头晕脑胀的。再因将军府的事情碰了一鼻子的灰,在往日友人那里也抬不起头来,他方有所收敛。这些日子除了找地方借酒消愁外连跑门路的事都不去了,何况其它?   白錾也知自家这个弟弟的德行,晾他也不敢再有这些心思,冷哼一声:“不是最好,以后少惹这些口舌之祸便好。”一句话堵得白鋆头抬不起来,却呐呐说不出什么反驳。   轰走了这个不成气的兄弟,白錾心中仍有疑虑,若是听错,最好,可要是万一有人有心……   心中紧了一紧,忙提起气来,若这事是有人有心为之的话……   定了定神,这话只是和怡县主一时提起,若再没消息恐怕便是她听错了,若有消息,之后自己自然能听见动静。   ——————————   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到了西露山,等信到了白安珩的手中时,他才刚梳洗完毕,准备歇下。   拿过信来,笑着对险些跑断了气的奉墨道:“下去洗把脸,喘口气,好生歇歇。这才多远的路,就叫你跑成这样?”   奉墨长出了口气,嬉皮笑脸的对白安珩道:“不是怕耽误了二爷的功夫么?奴才骑马哪能跟大爷身边儿的铮鼓几位哥哥们比?就是侍砚当初也是奴才们几个里马骑的最好的……”可惜,现在他连重物都拿不得了……   白安珩也是眼中暗了一暗,随即叫人带他下去歇息,自己到了里面,打开那信,就着灯火一字字看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家中有急事?”姜哲打着哈欠,从西屋里面走了出来,身上只搭着衣裳,胸口处没系着,从颈部过胸口、一直到小腹上面,露出长长的一条,里面的肌肤宛若上好丝绸,看着仿佛比女子的还要柔滑几分。   白安珩看罢了信,心中琢磨着,抬眼扫了他一眼,失笑道:“你又这副模样出来,再着了凉?”   姜哲晃到椅边儿,一屁股坐下:“怕什么?这会儿又没入冬,屋子里又烧着炭,又不是个娘儿们,哪那么娇贵?”   白安珩摇了摇头,几步走到他身边,把手中书信递给姜哲。   姜哲一挑眉毛,随手接过,扫了眼上面笔迹:“表妹给你写的家书?”心中虽琢磨着,他就不怕有什么思啊、慕啊的,叫自己看了再不好意思?可既然他递给自己,恐怕就是有那些缠绵话语,也必是有什么事是叫自己帮着参谋的。   果不其然,一目十行的扫过,姜哲的眉毛挑得高高的,嘴角也扬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   白安珩坐到他身边儿的椅子上面,问道:“内子也说,不知是不是县主一时听差了……”   姜哲摇头,眼睛眯了起来,眼中闪着极有兴致的光彩:“未必,我倒不盼着她是听差了,是真的才好呢……”   “此话怎讲?”白安珩虚心求教。   姜哲依旧眯着眼睛,翘起了二郎腿,身上的褂子口儿散开到了两边儿,白生生的皮肉叫烛光渡上了一层金黄:“这话除了年后那阵子,京中便没再听说过,都叫三皇子那儿的笑话儿给顶了。这会儿突然传起,你说是为了什么?”   白安珩心中也正想着此事呢,眉头皱着:“珩觉着……若说是妇人长舌,也有可能……”   “就算长舌,传了那一阵了也就止了。”   白安珩点点头,把心中不安的那个点点了出来:“这话这阵子再没在别的地方听说过,这一回,却是打从敬王府中传出来的……”   姜哲一拍扶手:“孺子可教!”说罢,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屋中一圈圈儿的走着,“这话是从敬王府传出来的,为什么?那将军府从来都和敬王府不大相和,可偏偏又都是依附着大皇子的。这话传出,是要做什么?他们莫非不知道,人家闺阁小姐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上头了么?这话一出,他家要么嫁、要么死、要么就要出家!除非是嫁过去,不然走后头那两条路,恐怕之后他家的闺女都再好嫁不出去了!”   白安珩叫他转的头晕,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点了点头,心中不禁还是纳闷:“如此一来,岂不得罪死了将军府?”   姜哲侧目一笑,在灯下显得妖娆无比:“他就是要得罪死了——不过是想叫你白家得罪死了将军府。再让将军府跟你家对上。”   白安珩面皮抽了一抽:“这又是为何?”将军府跟自家明着对上,于大皇子那里又有什么好处?难道现在就要斗个两败具伤么?   姜哲摇摇头:“为何?只怕将军府的那点子东西,都叫大皇子捞得差不多了!”   敬王府跟将军府哪个跟大皇子更亲近?那一定是敬王府!   这会儿这个事儿从敬王府里面传出来,可跟之前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传话儿截然不同!人家那儿的分量够,听者都会信以为真!   “只怕,将军府被大皇子一系当成了弃子。”或是弃子,或是马前足,不管是哪个,只怕这一回的事出,若白家真跟将军府对上,真做了什么,大皇子那边都不会出面拉将军府一把的。   白安珩倒吸了口凉气:“若真是如此,只怕……”以吴将军那性子,只怕一被撩起火来,就真跟自家闹个鱼死网破来!到时自家就算不伤筋动骨,也要被硬咬下一块肉来了!   姜哲眉毛挑了起来,双后负于身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好,真好,明白我要回京!”   白安珩被他这突然一转闹得头晕脑胀:“你回京?回京做甚?”   姜哲翻了他一眼:“我跟那马八字相克,又不会弓、不会猎的,这回跟着来一路上晃的我腰都要散了。京中如此热闹,我不回去盯着些,你岂能放心?”   说着,又走到他身边儿,在他肩上拍拍:“安心,我这一走,不就没人跟你抢屋子住了?”   西露山这边虽有行宫,可到底多年未住人了,修缮出来的屋子本就不算太多。皇上这回出京时带着的人又多,来的又急,虽提前修过,到底房屋不够用。   白安玙因是武官,跟自家弟弟不在一处,干脆就把姜哲跟他分到一处了。   这会儿各人住所都已定好,姜哲若是临时走人,这处屋子便是空了半个,也不会再硬安排人过来,白安珩可不就住得更踏实了?   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翻了翻眼皮,正看见他那敞开的胸口对着自己,叫他那身白肉晃得眼晕,心中直纳闷——这么一身皮肉,怎么就长在个男人身上?岂不浪费?好在,自家娘子的也不比他的差……   姜哲说完,见白安珩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胸口,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他,冲他一个飞眼:“怎么?二郎莫非怕我离开寂寞?今夜可要同榻共眠?”   白安珩可不是韩笙,听他此言,抬头冲他一笑:“三哥可是要同另表妹抢夫?”趁他发愣时,猛的站起,偷笑着跑回自己房中。   姜哲磨磨牙,随即一挑眉头,又是一笑,转身儿回了自己那半边儿屋子去了。   ——————————   八月二十三,不过一天的功夫,甘氏就真听见有人向自己问起二房家白安珹的婚事了。   等送走了人,不由得又是头疼、又是心慌。这事传的诡异,之前连半点儿消息都没听说,怎么就突然传起来了?   连要哪日相看、哪日送八字、预备要哪日下定,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等到了晚上,白錾回家,同他说了,白錾听见也一时无法,只能再看看情形再说。把白鋆再一叫来,他也正一头雾水呢。   “昨儿大哥同我说了我才刚知道这事,今儿个就有人拉着我问,还说要吃喜酒……”   白錾太阳突突直跳:“那你怎么说的?”   白鋆一脸的委屈:“我说根本没这么一回事儿啊!哪还敢乱说?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连八字、下定,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换个人听了,谁不相以为真?”   只怕人家要的就是信以为真!   白錾也是无语,他虽觉得此事有异,怕跟大皇子那边脱不开干系,可到底因为什么、如何脱身,却一时没想清楚。他长了这么大的年岁,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等莫名其妙之事呢!   第八十七章   跟将军府上的这事不光是白錾跟甘氏头疼,连韩筃这里也有人问到。   二十四日上午,韩家姜氏派了妇人过来送东西,还顺道儿问了这回事。韩筃还没得着白安珩的消息,只得按着之前的法子说自己也不清楚。   等送走了人,正坐在房中逗弄着儿子出神呢,外头有人送进东西来道:“二奶奶,这是二爷送回来的信。”   韩筃忙起身接过那信,边问道:“谁送回来的?可是奉墨?”侍砚骑不得马,她自是清楚的,这回的书信是奉墨送出去的她也知道。   “不是,是姜三爷带回来的。”夏荷摇头说道,“听侍砚说,奉墨也是跟着姜三爷一路回来的。”   “表哥回来了?”韩筃愣了愣,“他不是随着御驾出京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夏荷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奴婢叫人去前头打听打听?姜三爷正在老爷书房呢。”   听说姜哲跟正在家休沐的白錾在书房说话,韩筃便道:“不急在一时,叫人在外头等着,见表哥出来了再说。”   指不定,姜哲回来就是有什么事儿要跟公公说呢,自己哪能打扰?   韩筃这边的人刚到了前头,正要通话叫人一会儿带信给姜哲。就听前头有人急匆匆来报——“吴将军已经到了府门口儿了!”   吴将军是怒气冲冲杀到了白家门口,黑着张脸冲进了白錾的书房,进了门,还没等他怒声大骂,就见迎面过来一个笑吟吟,貌美更胜女子之人……姜哲。   这位御史大人是圣上亲点的,平日三朝五班的天天见,每次见着他都没好事。早前还有人诽谤其“逞口舌之厉,肖似妇人”,又说他“以色侍人,实为佞臣”,如今,这位“以色侍人”的一上了朝,就真把他那比妇人还利的口舌使得淋漓尽致,让朝中之人见之如见洪水猛兽。   参一切可参之人,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一等境界。   原本的气,在看见姜哲时就先堵了一堵。吴将军倒不是有多怕他,只是深恨他的那张嘴巴。早先在朝上之时,就时不时的被他堵得脸上偶尔发个绿,今儿个一见,还没说话呢,就先绿了一回。   猛一甩袖子,吴奇然暗自鼓了鼓气——他今日来是问罪的,不是来跟这个妖人斗嘴的!   可还没等他张口,姜哲便笑着上前一抱拳:“恭喜吴将军、贺喜吴将军。”   吴奇然又是一愣:“我喜从何来?”   姜哲奇道:“将军此来,莫非不是同白大人商讨婚事的?”   吴奇然气得一个仰倒:“谁要同这老匹夫结为姻亲?!”   老匹夫白錾缕胡子的手顿了顿……………………嗯,继续缕。反正这妖人说这事他管了,只因为皇上不上朝,所以他近日实在太闲了。   姜哲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挥挥手:“连敬王府上都如此说了,莫非不是吴大人同白大人早商议过的?”   “谁、谁同他……”吴奇然正欲发火,忽回过神来,“什么?敬王府?!”   两个时辰后,吴将军骑马离开白府,再之后,白府派媒人上门,又从将军府上请了他家四小姐的八字回去。不出三日,京中上下皆知——将军府同白家二房已正经定下了亲事。   随后,从白家二房的后门儿,抬出了两驾不起眼的小轿、二房那边又打发了一些下人,只这些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周氏坐在房中,愣愣的出了好半天的神,半天回不过味儿来,转头冲着白鋆直抱怨道:“怎么我家儿子娶媳妇,倒不用我来忙?他大房算个什么呢?又不是他家跟将军府结亲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鋆一个茶杯摔到跟前,吓得周氏尖叫了一声。   “行了!还有完没完?!”白鋆气得太阳直跳,他今日在大门口时就见着一身杀气的吴奇然,愣是吓得他没敢上去搭话。   后来那三人在房里说的什么,他也全然不知,只知道说完了后,吴将军就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出府而去,之后才是自家大哥叫自己进去吩咐了这事……   “你以为咱家是什么人家?能娶人家将军府的闺女已是天大的福气了!这回若是没有大哥,得闹出多大的事来?!”   周氏刚嘀咕了句:“不过就是个庶女……”便又被自家丈夫瞪了一眼。心中到底不甘,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也没有咱们儿子娶媳妇,叫他们大房管的啊?”又不是还没分家?这会儿早就分了家,遇见这种便宜他们倒贴过来了!   白鋆无奈的指着周氏,手指头都是哆嗦的:“你可知道,这回的亲事都是大哥一力承担才结下来的,那天吴将军摆明是来打上门的!”   周氏脖子一梗:“结的成是咱们儿子有本事,叫人家看上了!结不成就结不成?那又有什么?”   白鋆手抖了抖,想上去扇她一耳光,可到底想到她身上还没养好,哗啦一声把桌子掀了:“你个蠢妇!你那破话传的满京城人人皆知!人家闺女若是不嫁过来,就得出家当姑子去!你当那将军府是好相与的?!人家要是折了一个姑娘,回头就能把你儿子活活打死!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谁给你的脸面!”   白鋆虽也很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他这会儿也算是好歹有了些自知之明了,自己绕不明白,那干脆别绕了。跟大哥之前同自己说的话似的——他到底不是个当官的材料,若是安心当个一方知府便能知足,大哥自会帮他想法子。可要是再想别的,还是让他自己趁早打算,他大哥可帮不了这个忙。   思来想去,自家颇有几分家资,还不如舒舒坦坦的多置上几亩田地,在京中提笼架鸟的倒也清闲。儿子的事儿大哥既然愿意揽过去,那便干脆交给他吧。   没见上回被自家大哥骂了那一回,自家儿子就老实到今日也没敢再出屋么?   又吼了周氏几句,只吓得她脸色发白,这才又交代了句让她安心养病,闲事莫管,白鋆方出了屋子到前面书房叫丫鬟过来伺候安慰他那疲惫不堪的身心去了。   周氏被吼得先是吓白了脸,好半天才缓了过来。想了想,这事虽不叫自己管,可在一边看看不也成吗?到底是自己儿子成亲,没的自己什么都不清楚的道理啊!想至此,干脆起身跑到了甘氏那里去。   这回的亲事,因怕二房出错,白錾便干脆叫甘氏打理。自从听说那日吴将军打上门来,甘氏便提着颗心。现在两边儿各退一步,也算是结了亲家,总算也是有个好结果。   正为二房那些事情忙活着呢,就听说周氏过来了……   心中长叹一声,她就知道,不管自家丈夫同二叔商量的再怎么好,周氏也是决计不会甘心在一边老实坐着的。   请周氏进门儿,让坐。她屁股还没坐稳当呢,就笑道:“要说这回这事儿啊,可要辛苦嫂子了,我家老爷怕我累着我知道,可这事哪能都叫嫂子辛苦呢?说不得,若有哪儿要我帮忙的嫂子只管说!”   这话说得甘氏嘴角直抽,你家儿子娶媳妇,你过来“帮忙”?这是在骂我呢?还是骂你自个儿呢?   甘氏喘了几回气,方把心里的火儿给压下去,皮笑肉不笑的冲她弯弯嘴角,就见周氏两眼放光的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意思,正死盯着自己手中的册子呢……   到底两房已经分家了,白鋆把白安珹婚事的事儿全都交到了自己手上,连带着银子也预备了过来,这会儿周氏过来,甘氏不怕其他,就她怕老毛病又犯。   心里转了几回,忽然想起个事儿,脸上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倒是有一事,正要请弟妹忙上一忙了。”   周氏忙道:“何事?嫂子只管说。”   甘氏坐回椅子上,先叹了口气:“珹哥儿年岁到底还轻些,才刚十五呢,这会儿就算定下婚事,却也不急在这一半年,怕是要等他十七八了再把媳妇娶过门来——将军府上也是这个意思,正那那四姑娘小珹哥儿一岁,等上二年,也好让姑娘过了笄礼。”   周氏僵笑着点点头:“这倒也是。”心中却在琢磨着,这二年间儿子身边儿没个人伺候可不委屈了他?不如再给他两个丫头……   “你家玲姐儿、珠姐儿的婚事好在已经定下来了,不过这一半年的就都出了门子。可还有位表小姐……”说罢,便不再说,只扫了她一眼,便垂着眼皮,拿帕子掩掩嘴角。   周氏面皮一抽,心中咯噔一下——坏了,怎么就忘了她了?!   那丫头原本还真是周氏给儿子相的,没别的,年纪相当不说,家中也颇有资材,人长的也好,再从小养大,不怕她跟自己不一心。   可进了京中,这事儿就被她搁到脑后去了。这会儿更是摆明了跟将军府要结亲了,这个侄女可就……   可不想叫她当儿媳妇没什么,她手中的那些庄子、铺子、银子周氏可舍不得啊!   心中转了几转,强笑道:“那丫头到底年岁还小,今年也不过十四……”   甘氏点点头:“可说呢,又在孝中,也不好议亲。”   周氏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茬儿呢,忙点头道:“可不是?她身上好像还有两年孝了吧?”   甘氏不由得瞪起了眼睛来——你问我,我问谁?又不是我娘家侄女!我哪知道她还有几年孝!   第八十八章   周氏心里不住的盘算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个小丫头家家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安排个院子,叫她先住着,等上二年再说?”   甘氏运了运气,她又不是为了二房名声如何才提的这事,她是为了自家安宁!那丫头心不小、胆子也不小,十五那日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儿给自己两个儿子送东西,媳妇们看不出来,自己还能瞧不出来她想的是什么?!   心里转着,脸上笑得便又淡了二分:“话不是这么说的,照理来说,正在孝中的姑娘平日可不能出门,更不能冲撞了喜事。再一个,到底是投奔你来的,珹哥儿自小又跟你亲近,时常去你那里。她也住在你身边儿,平时常有相见。按理来说,都是亲戚,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吴将军那人脾气直,之前又有些……只怕一时有人传了什么出去,再惹得他对珹哥儿……”   想起之前白鋆跟自己说的“活活打死”,心中不由得跳了起来,脸上颜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勉强笑了笑:“哪能有这种事儿呢?人家不过是个孤女……嫂子说的倒也是,回头我就给她单独收拾出个院儿来,叫她平日没事别出来瞎逛。”   甘氏笑得意味深长:“咱们两府离得虽近,到底中间隔着道门呢,一个小姐出门还要上街,身上又有着孝,叫人在门口遇上到底于闺誉不利。”   周氏忙不迭的点头:“正是呢、正是呢!回去我就叫她少出门儿!哪有个大姑娘家天天往外跑的道理?”她从没管过周姑娘去哪儿不去哪儿的事儿,之前是没走过脑子,现在则是生怕让将军府再知道了自己早前的打算。   被甘氏这么一通东拉西扯,周氏早就把之前过来时想要做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这会儿连忙起身出去,又回自家的院子处置周悦然的事情不提。   自家的表哥要跟将军府的姑娘定亲了,这事今日周悦然才刚听了一耳朵。还没等她找人打听呢——毕竟之前就有过这个传言。就听到二夫人那边有人过来传话儿了。   “……正收拾着呢,你们几个把表小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一会儿送过去。”那妇人说罢,也不理会从屋里走出来的周悦然,就转身儿走出去了。   周悦然愣愣的站在屋门口儿,几个丫头忙进去收拾着她的东西,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把她请到了一处偏院。   东小院儿本就不大,住上二房一家老小倒还尚可,可之前几位小姐没搬到大房那边去之前就都是跟着夫人一起住正院侧房的,这会儿哪还能有正经的小院儿、偏院儿?   周悦然现在搬到的这处院子是正房侧面隔出来的,只有一排侧房,还都不着阳,除了晌午外,平时都是阴沉沉的,连晾晒个东西都找不着地方挂。住的地方更不必提,这里平日不过是用来收放东西的屋子罢了。   这会儿,侧面的三间房中也只收拾出了一个大间,分给周悦然住,通向正院儿的更只有个上着门儿的小月亮门儿,平时只开着一半儿,等到晚上一挂锁,谁也进出不去。   心中坠坠的,一脸茫然的坐在还带着尘土味儿的屋中,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被赶到了偏屋似的?   她不羡慕那个二房长子正妻的位子,更看不上那个缩肩塌腰的白安珹,更不屑去遥想那个二房大奶奶的称呼。   她只想偶尔去大房那边坐坐,最好再能远远的看见那人一眼……就好……怎么现在竟被人当成洪水猛兽般的丢到了这里?连那人再来二房给自己的姑姑、姑父请安时,怕都听不着信儿了……   ————————   韩筃总算松了口气,家中二房那边的事情总算是定下来了,之前提着的一颗心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放下。   没经过前一世,寻常人家、一样年岁的年轻女子便是遇上这等京中谣言,也不会如她一般的提心吊胆。   好在这事有了结果。   自从二房那边跟将军府过了明路,她才敢再在给自家母亲送东西、打发人问安时让人提起这个事儿来。只说之前还没定下呢,方没同外面说,如此一来,早先那些有的没的难听的种种谣言,便也不熄自灭掉了。   跟着甘氏一起到了一家娶儿媳妇家的喜事上,座上众人又提起了档子新鲜事儿——“听说新进京便红火一时的那个戏班子的当家名角儿,又被三皇子给包下了!”   有笑话三皇子不知长进的,有说三皇子没能跟着皇上出京,便把火都撒到了这些事儿上。也有说三皇子这回听说十分紧着那个角儿,天天轿子接送,早上让下人用他自己的轿子把人送到班上,等唱过了堂会,再叫人把人好生生的拿轿子再接回去,紧张的不行,外人想多跟那个角儿说两句话,三皇子都会吃味儿。   虽说还有人时不时提之前他家私下相奔的一对戏子,可到底这个新出的事儿便把之前那档子事儿给顶下了,就是有人提起,却也不过一句半句便算了。   韩筃脸上含笑,心中却不时嘀咕——快、太快了!上辈子这档子事儿哪有这么快就没人爱传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哪里不对,才让事情走成这般模样?   韩筃在京中的小纠结,并无法影响朝堂走势,更无法涉及到西露山那一众满腔热血、恨不能把围猎场变出杀场气的一众官兵们这里。   皇上骑在一匹温顺的马上,脸上含笑的看着精神抖擞的众儿郎们,抬手一挥,众人欢呼声起,转身、策马扬鞭四散开来。   他老了,身子不济,更拉不动弓了。可他还能上得了马、还能出得了京。   含笑看向依旧呆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儿子:“还看着做甚?你们俩个也去跑上一跑吧。”   大皇子眼中带了几分兴奋,眼睛不由自主的朝自家五弟看去,笑道:“今日父皇有命,为兄可不敢谦让了。”   五皇子一笑,抬手抱拳道:“弟自知弓马不熟,便待大哥好消息了,可别叫众位将士把头采夺了去?”   大皇子冷哼一声,双手一甩缰绳:“自然不能!”说罢,双腿也一夹马腹,提缰驰向一方。   五皇子这才又朝皇上抱拳笑道:“儿虽不能,却也难得尽性跑上一回马,还请父皇保重身体,这处日头太大,莫要晒着了。”   皇上笑着又挥挥手:“去吧去吧,要是连着兔子都打不着,可不要怪到你陪着朕说话的上头来!”   见两个儿子都去了,皇上这才牵着缰绳缓缓转身,朝后面早已布置妥当、支上明黄大伞的地方慢慢骑去。   为君者,自己不必善弓、善马,只要善用会使弓马之人,足以。   亦不必善谋、善事,能用得了谋士、使得了智者即可。   小太监半跪在地上,让皇上踩在背上下得马来,有人忙上前扶着,又有的人忙把马牵走。   缓缓坐到伞下,这会儿正是秋高气爽,虽日头很大,却不必用冰盆儿,一有了阴凉立时就能凉快下来。   看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山坡下面,皇上脸上在笑,心中却也不禁起了一丝惆怅。这两个儿子各有各的好,他哪个都舍不得。可最后能为大位只有一个,他也早想好了要传给哪一个。   可……这会儿若是便说出来,只怕另一个心中若是不服,少得不又是一翻争执……却又怕若是等到自己死后才让那遗旨见光,另一个万一起兵造反,兄弟二人兵戈相见,又实非他所愿。   “唉……事上哪得双如意……”眼中带着一丝哀愁,于外,他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君主,唯独在这件事上、唯独在自己亲生儿子的事情上,他……狠不下心来。“可能有两全的法子……”   他不知道。心中泛起一丝无奈之感,缓缓合上了眼睛。   ————————   前几天最大的不安之事得以解决,日子便又回到了以往的平静。   韩筃松了口气,跟着婆婆那里忙了几日,又出了几回门,便把思念白安珩的心思稍稍放下了几分。   这日得了空闲,方悠然的在屋中抱着胖小子,拿着个前些日子韩笙送过来的波浪鼓逗他玩儿。这上头绘的是几个小猫儿,也不知是找什么人画的?看那样子倒像是出自韩筣之手,精巧新鲜得很。   逗了逗儿子,见他咿咿呀呀的张着小嘴巴,最后小嘴儿一歪哭了起来,知道他饿了,忙笑着递给奶娘。   “才刚吃过就又饿了。”   见韩筃抱怨,钱妈妈笑道:“吃的多、睡的多才长的快呢,小姐小时候也这么着呢!”   韩筃脸上一红,笑笑没吭声,转过头去一眼看见正四肢仰倒睡在炕上晒太阳的雪团儿,愣了下,走过去,手放在它的肚子上面:“怎么好像……又胖了?”   手底下的小肚子觉着比平时更圆了些,怎么几日没见,它就又……等等!“妈妈,它这不会是怀上小猫了吧?!”   钱妈妈也吓了一跳,忙过来仔细瞧瞧,那边夏蝉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一时,屋里一群丫头都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有可能可……”   小猫怀上了,可猫爹又是哪个啊?!也没见它叫过春、更没见它夜游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撒把花儿,今天是三更最后一天,明天……终于能缓口气了==+++   第八十九章   雪团儿怀了小猫,白安珩院子里面乱成一团。白安珩跟韩筃现在住的院子中的丫头,多是韩筃自己带来的陪嫁。在韩家时,韩筃养过鹦鹉、养过花儿、养过鱼,可就是没养过猫狗。   几个有些年岁的仆妇虽家中养过一些鸡鸭猫狗之类的,可这只猫却非同一般,乃是从西域来的、贡进了皇宫的、在宫中生出来又赐给了自家的。   这种爱物儿要生小崽子……哪能跟寻常人家那些散在外头抓老鼠吃的猫相比呢?肯定连生小猫都要更金贵些才对!   韩筃也是头回遇见这种事儿,虽说她觉着猫生小猫怎么也不可能比女人生孩子更凶险,可还是到甘氏那里提了一句。   “……也是头一回养活这种猫,媳妇身边的人都没见过。它平时不声不响的,这几日肚子大起来我们才看出来。到底是从宫中出来的,媳妇怕有个万一……倒不好呢。”   甘氏笑了起来:“这是珩哥儿讨来的,说起来当初这窝小猫儿也是在宫中生出来的,我回头去打听打听,看看可有知道的?回来告诉你们便是。”说罢,也奇了起来,“你屋儿里竟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这小东西老实得很呐?”   韩筃自己也纳闷:“可不是说呢?媳妇也纳闷呢,听丫头们说,只一两个月前它有两日晚上半夜出去过,可也不过二三个时辰就回来了,再没听见动静,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有了?”   “许是西域来的猫儿,跟咱们这儿的都不一样?”   一样不一样的,反正怀都已经怀上了。夏蝉这会儿正热衷于猜雪团儿肚子里的小猫会是个什么样儿的。   “听小雀儿说,以前在后花园子见过一只黄花儿的大猫,奶奶说,会不会生出那种黄花儿的来?到底是要随父亲呢!只怕再想要这种鸳鸯眼儿的不容易。”   夏荷从她身边走了过来,顺手拍了她一下,见她看来瞪了她一眼:“猜的还有没有点儿谱了?这么大的丫头,怎么什么都敢说?”   夏蝉转身又去缠着她:“什么叫都敢说?那你说,生出来的会是个什么样儿的?什么花儿的?什么眼儿的?”   韩筃笑看了两人一眼,依旧提笔在纸上书着,这是给白安珩的家书,这两日家中要给他跟白安玙送些东西过去,她又没什么急事要动用到侍砚他们,写封家书一并送过去就是了。   写罢了信,忽又觉着只这么干巴巴的一纸书信,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心中不由有点出神,转过头去,看向睡得正香的顺哥儿那里。   他这次离家,要走小两个月的功夫,十月左右方才会返京。虽只两个月,可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一日一个样儿的时候呢,他平时人在家时,日日都要抱、回来后也要先看看儿子,跟他玩会儿再歇息。如今这么久见不着……会不会想他?   出了会神,忽见那边收拾好的、给顺哥预备下的衣裳,心中一动。   两日后,白安珩收着家中送过来的包裹,并几封书信。除了父亲母亲的之外,还有自己妻子写给自己的。一边拿着信,一边弯着嘴角慢慢看着。她的字体娟秀柔和,正如她的人一般,看着便能让自己心中静下来、定下来。   翻着、看着,忽而眉头一挑,嘴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看罢,便站起向来走向那几个包袱处,打开一个紫色袱皮包着的,从里头果然翻出了两件小衣裳。   信上说,顺哥儿这几日长大了些,有早前的衣裳有的小了、不能再给他穿了的,便给白安珩寄了过来,一同寄来的,还有一件现在他正穿着的。   拿着两件衣裳在手中比着,白安珩笑得更显得仿佛发了傻似的。婴儿的衣裳做得都会大些,可之前这些已经穿小了点,可见那小子长得有多快?这回回家,只怕再抱起来便更沉手了吧?   一面想,一面拿着那两件小衣裳并书信,走到了床边,就着床边的灯看了一回又一回。   次日清早,众人一早起来,便到皇上住的行宫门口等着。   虽说是到西露山围猎,却也不是日日都要上山,出去热闹几日,还要再有几日到行宫里面处置处置政务、会见会见群臣。   前几日众人已经歇息过了,今日又是进山围猎之时。   呼啦啦一大片人再上了马,随着圣驾一并到了一处山坡上,便四散开来。   白安珩跟在五皇子后面,身下骑着的便是前两年回京前自己先生送给自己的墨云。乌黑的骏马,背上鬃毛仿佛流苏一般,带着华美光泽。   刚回来那年上山进香那一次,因自己回来路上一直骑着的就是它,白安珩怕它跑了那一路再累着,便没舍得带它上山,结果新骑的马不大受训,才出了那一回的事。   五皇子嘴角含笑,左右看看,抬手扬鞭的指着前面:“今儿个可就全凭葱珮方能挽回本王几分面子了。”   白安珩笑道:“可惜家兄被皇上亲点了,要代皇上行猎,不然殿下这边的收获必会更多三分。”   五皇子摇头叹道:“你这话可是怕一会儿猎得少了的脱词?不行,若是比上回还少,我可是不依的!”   众人皆笑了起来,前面有探路的士兵指着林子里头叫道:“有鹿!殿下有鹿!”   白安珩闻声忙策马过去,果见一头鹿在林中跳跃,忙箭搭弓弯,一箭出去,正中鹿颈,引来一阵欢呼声。   ——————   十月初八,圣驾归京,带着猎来的众多猎物,皇上做主赏赐下去,跟着同去的众人,几乎人人家中都得了不少,那些猎得多的更不用提。   白家这里,光白安玙和白安珩,就满满的带了两大车的猎物回来。忙得家中仆人团团转,把那些简单处置过的猎物再经一回手,该风干的风干,该剥皮的剥皮。   ————————   大皇子进宫请过太后并母妃的安后,方回到府中,人并没进后院,而是到了前面书房之中。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将军府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应了么?”这回同圣上出京,数他的猎物猎得多,更得了皇上几次三番的赏赐赞扬,直直把五皇子压了一头。大皇子这里正春风得意呢,可人一进门,就听说几位幕僚有事?   见大皇子眉头锁着,神色间带着不愉之色,几人心中惴惴,忙道:“正是如此,那日吴将军怒气冲冲的杀到了白家,可之后出来两家就放出要结亲的话来……”几人对视了几眼,犹豫道,“当时也并没多想,可后来这事极是顺当,两家已经定下小定的日子了,我们几个觉着……好像有些太顺了吧?”   大皇子心中正没好气,翻了他们一眼:“他们两边可有去打听这消息是从哪儿又传出来的?”   几人连忙摇头:“并没听说。”见大皇子脸色更不好看,只怕他会怪自己几人大惊小怪,忙又道,“可白家二房把那两个丫头都打发了,又处置了一些下人,有的……就是暗中给咱们透信儿的……”   大皇子毫不介意的一挥手:“只怕同那个吴奇然有干系,这事两边都没脸面,虽面上好像定得痛快,到底心中怕是都憋着一口气。那白錾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怕是没讨着什么好,才赶紧把那些丫头都打发了故意给他们没脸呢。”   这事此前明明就商议过,怎么这几个人还如此沉不住气?   冷哼一声,大皇子起身道:“可就只这么丁点儿大的屁事儿?”见那几个诺诺无言,这才又一甩脸子,转身回里面去了——都是一群废物!   待大皇子离去,那几个人才愁眉苦脸的对视起来:“这事……可要再提?”   “还怎么提?那位……能听劝么?”何况他们现在也并没得着什么真凭实据的消息?虽两家的婚事定下来了,可之后两边儿却从没正经走动过啊?就是白家,也只见白鋆带着那个无用的白安珹上过两回将军府,再没别人啊!   “哼,这话也就是咱们说得,殿下才不以为异,要是那宋探花……”一人冷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笑道:“能一样么?咱们又没张那么副好皮囊,更没长了那么个好屁股,说的出来的话,自然不同。”   几人都是一脸猥琐的笑了起来。   这几个都是大皇子早先的幕僚,本就看不惯那些后来居上的。那宋裕慈人生的好,又在大皇子这里留宿过不少回。众人既是幕僚,便知道大皇子的一二喜好——这位于男色上……跟那位三皇子果是兄弟,都是一般的性子。   这宋裕慈便是真没有那些个事,也架不住人家泼脏水啊?何况他跟大皇子又是真有事。虽没人亲眼见过,可偶尔行动间带出来两分,又或是一个眼神、一句话的语气。   这些人虽都是男子,便是再不通这些男女情|事,到底不是傻子,一次看不出,多看几回呢?一个人看不出,这么多的人呢,又不是个个都是睁眼瞎?   可惜,那宋裕慈滑不溜手的,现在大皇子正新鲜着,护着他也是有的,等以后……哼,这等奸佞之辈,靠着歪门斜道,还真当自己能青史留名不成?!   第九十章   白安珩瞪大了眼睛,看着外屋炕上的那一大三小,指着那四只白乎乎的小东西,又一脸诧异的抬头看向韩筃:“这、这、这……它是什么时候生的?!”   韩筃拿帕子挡着脸,笑得花枝乱颤:“刚生了不到十日,本想写信告诉你的,可又一想……不如等爷回来,让爷亲看看才好呢。”   她就是想吓他一跳!   白安珩伸头过去,细看看那三只偎在雪团儿怀里丁点儿大的小东西,正趴在它怀里吃奶呢。似是觉出被人看着,原本一睡半日眼皮都不再睁睁的个小东西这会儿却抬起脑袋来,眯着眼睛冲白安珩“咪”了一声。   围着炕边左右走了两步,伸了伸手,又停在半空:“可能摸摸?”那么小的猫,那么丁点儿大,也不知睁没睁眼呢?比他之前把雪团儿抱去韩家时还要小上许多呢!让他连碰都不敢碰了。   韩筃指了指,没话说儿,只含笑冲他使了个眼色。   雪团是极乖巧的,又知道哪个才是它的主子,见白安珩伸手过来轻轻摸了摸自家的三个孩子,也没闹腾,只在觉着他摸得有些久了时方又叫了两声儿。   收回手来,白安珩连叹了两声儿,忙去洗过了手,又一把接过刚吃完奶的儿子,颠了一颠道:“果然重了些。”说着,又细看看正冲自己流着口水傻笑的大胖小子,低头啃了一口,“果真长大了!”   歇息过后,二人便起人去了前面正房。今日是这两兄弟回京头的一日,家中正房处摆饭,让众人都过去热闹一回。   众人落座后,甘氏笑道:“你们哥儿俩带回来的东西不少,我叫他们都收拾着,等过两天给两边儿的亲家都送些过去。”   这一回巧的是,王家也好、韩家也罢,这都没有家中子弟跟出京去的。不过想想也是,这回去的多是武官,这两家却偏偏都是文职一系。便是白安珩,若他不是跟在皇上身边儿当那个知制诰,这回也决计出不得京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一处用了回饭,等各自回去后,白安珩方问起这些日子家中的事。   提起早先二房同将军府上的事情,白安珩问道:“上回带信给你,和怡县主那里可又走过什么消息?”   韩筃笑着摇头道:“前几日我又去过一回县主府,她并没同其它人家提起过。京里也没谁家说过这事。”   之前那个谣言,赵茹岚虽跟韩筃说过,却没再把这个事跟其它人提起,也没和人说过她已经把话跟韩筃说了。便是京中,也没人知这事最初是从敬王府里传出来的。   白安珩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眉头又皱了皱:“你可知县主同……那宋裕慈间如何?”   韩筃一愣,心中斟酌了几番方道:“县主自建府以来,听说那宋……并没去过几回。”说着,看了白安珩一眼,“县主之前同我说,她身子未愈,一年半载的并不想要孩子。”   白安珩心中松了口气,点点头。自那回事后,这夫妻两个生分也是常态,要是又好上了倒古怪。如今县主说一时半会儿不要孩子,怕是二人间连同房都没同过,这些闲七杂八的更不会提。   心里想着,不由得又挑眼看了韩筃一眼。这回出京时,那宋裕慈倒是跟着去了。可他分明是六部中人,听五皇子的暗探说,他竟时常留宿在大皇子那里……这等腌臜事倒不必跟她提及,没得脏了她的耳朵。   这回这事,就算事后那对夫妻好回去了,县主怕也再想不起这次的事情来——就算想起,宋裕慈发现哪儿不对也晚了。   累了一日,换过衣裳洗漱完毕,白安珩环着她的肩膀带她进屋,忽低声凑到她耳边道:“雪团儿的那三只小东西,我想等它们长大些个,可好给砇哥儿一只?”   韩筃笑道:“那有什么不行?”说着,歪头想了想又道,“早先我答应过三妹,许给她一只。剩下的那个不知你三弟可喜欢?”   白安珩一挑眉:“三只都给人?你可舍得?”   韩筃失笑起来:“这西域来的猫也跟咱们这儿的小猫似的,生起来快得很呢。听孙妈妈说,这是头一窝生得才少些,之后再等几个月再闹起来时,怕就不止这些个了。有什么舍不得?只怕到时养都养不过来呢。”   手原本就搭在她肩上,这会儿听她如此说,白安珩不由得贴到她耳边低声道:“猫儿一口气就能生下好几只,咱们虽不能,可也不能让顺哥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脸上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从他刚才手搂到自己肩上,韩筃心中便跳得厉害了起来,可又想着他累了这一路了,今天晚上很应该休息,便没动声色只做不知。可这会儿……   脸上的红晕朝耳上、颈上烧去,被他拉到了床边儿,两人半坐半靠在枕上,面前的人越贴越近,只觉着那温热的气息直扑到自己面上,身上也越发的变烫了起来。   脑中仿佛混沌一片,却又清醒无比,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觉出他人在哪儿、离自己的远近、他的身子、他的胳膊、还有他的……手……   ————————   次日清早,两人起身去公婆那里请安,不多时,大哥大嫂也已经到了。   白安珩给白安玙行过礼后,白安玙便冲白錾、甘氏那里道:“父亲、母亲,一会儿还要拿府上的贴子去请个相熟的大夫回来。”   甘氏一愣:“这是怎么了?!”猛见王氏那里红着脸,只低着头的模样,心中一动。   白安玙便道:“王氏怕是……让大夫来看看最好。”   不多时,相熟的大夫就到了府上,忙给王氏看了一回——果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甘氏喜得不能自以,一叠声儿的吩咐下去拿各色补品给王氏送去,又抱怨道:“你也不说!这些日子还日日过来,才三个月,也太不小心了!”   王氏低垂着头,脸上依旧发红发烫:“媳妇只怕不准,这才没敢说……”她头一个月时还有些隐隐来红,等到次月时方有所觉,可当时白安玙又不在京中,怕万一是迟了呢?这才又等了小一个月。   可昨天晚上他回来了,他那人又……总之,王氏是怕伤到了孩子,才同他说了,当时天色已晚,又怕惊动父亲母亲不安生,这才等到了一早再请大夫。   白安玙心中自是欢喜的,他回来后得了母亲的嘱咐,且心中也是觉得亏欠于她,方加倍的对她“好”。如今好出了个结果来,心中能不欢喜?   砇哥自幼便不在自己身边儿,没能尽得天伦。如今又有了一个,自己又至少这三年间不会离京,且能自在的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哪能不高兴?   只一点,她有了身子,就……咳咳,那个事儿又不是没忍过?在军中一呆就是六七年,他还不都忍过来了?大不了,搬到书房去,眼不见为净!   韩筃忙给王氏道喜,又同母亲道:“嫂子虽是二回,可有身子的人不比其它,母亲便叫嫂子多歇歇,媳妇过来给您搭下手可好?”   甘氏笑指着她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不许叫辛苦!正好叫你大嫂好好养养,省得你大哥心疼她!”   大房的热闹也传到了二房那边,周氏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暗恨自己上回没能生出个儿子。可好歹儿子的小定已经下了,跟将军府那边也定下了过门的日子——放在了二年后的四月间,天气不凉不热,又正好过了那边四小姐的笄礼。   儿媳妇快来了,孙子也就不远了,心中总算没那么酸了。   到大房那边说了会儿话,便觉着精神又不太济,忙回来歇息。   主子歇息了,下人们便也能偷着个空儿的走亲串邻的。几个丫头在院子里头说话儿聊天儿,有侧夹院儿的小丫头过来玩儿,说了半天的话儿方回到夹院儿去,跟同院儿的丫头姐妹们又聊了起来:“那边大房又出了喜事呢,听说他家大奶奶又有了身子,都三个月了!”   周悦然这会儿刚睡醒午觉,素心出来打水,刚一出门儿就听见这话,不由得变了变颜色:“说什么呢?都小着声儿些,仔细吵着小姐。”   几个小丫头低了脑袋,心中却不服,等素心过去打水时方低声啐道:“什么小姐?谁家的小姐?还当自个儿是正经主子、未来的少奶奶呢?”   说虽说,到底不敢大声,拉着交好的到了小屋儿去说话儿不提。   素心打了水回来,进门心中惴惴的看着周悦然,见她坐在床上,正盯着桌角发愣,也不知那话她到底听没听见。   别人不知,她自是清楚的,先不说白家二房这边的少奶奶什么的,只上回正月十五……   一想起来,她就头皮发麻,那事,可不是大家小姐应该做的!当初还在周家时,家里该交的规矩也都教了。   可奈何,一朝家人尽失,周氏又显不想再给小姐做主,小姐再不自己想想法子,以周氏那个脾气,小姐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小姐,水好了。”见她还是发呆,素心低声叫了一句,半天才见她回过神来,坐了起来。   把水端了过去,伺候着她洗脸,周悦然手捧的水还没凑到脸边,就是一通咳嗽。   咳的撕心裂肺,听得素心冷汗直冒:“小姐、小姐?小姐慢着点儿!”   咳了半天,素心要出去叫大夫去,被周悦然拦了:“不过是一时气叉罢了,并没什么。”   等到了晚上,让素心出去歇下,自己却坐到了床边,半开着窗子,从屋檐夹缝处看向外头晦暗不明的夜空。   他家妻氏有了身孕……自己却只能窝在这处,连门儿都出不得。   别说出门去大房那边,就算走出这个小院儿都不能够……   泪珠儿一个、一个,缓缓滑过面颊,这一坐竟就坐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微亮才转身回去歇下。   第九十一章   “听说周表妹又病了?”韩筃是几日后才在白玲白珠这里听说的,那位周表妹跟纸捏的个人儿似的,风吹吹就倒,时不时的就会病上一回,倒也不稀奇。   听说她又生病了,便转身吩咐跟在身边的夏荷,让她叫人回去准备些药材,回头打发个婆子送过去。   白玲道:“听说已有几日了,昨天我们想去看看她,母亲说她这回怕是伤寒,不叫我们过去,怕再过了病气,才没看见她。”   “倒也是,这阵子天愈发冷了,换季时一个不仔细头疼咳嗽也是有的,你们两个也小心些。”说着,又朝白玲笑道,“你的好日子也快了,更不能赶在这个时候身上不舒坦不是?”   白玲红着脸,低着头不肯吭声。那边白珠也低头掩口的笑了起来,她跟二姐的婚事挨得很近,母亲显是急不可待的想把自己二人打发出门。她们对那个家……心中早就没了期待。大房这边虽好,到底是大伯家中,这里待她们再精心仔细,她们也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   她二人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再留下去,还不知有个什么结果,能嫁出去便是最好的出路了。   听说那边的周悦然病了,韩筃跟王氏都只是打发下人过去看了一回。听说周姑娘被挪到了侧院,却也没大在意——二房那边的住处本就少,又加上要预备安置白安珹的新房,赶早把这位表姑娘挪出去才是正经。   只是听去的人回来报,说周姑娘住的地方小了些、偏了些、挤了些、阴了些,却也无可奈何。心中同情固然有之,可这事却不该她们两个当侄媳妇的多嘴。那是周氏的亲戚,人也在二房家中,自己就是有再多同情,也不过是多打发人过去看几回。更加上,自己二人同那位周小姐向来没什么交情。   白家二房家的二姑娘,在十一月里出嫁了。二房白鋆早没有了官身,除了跟白錾是嫡亲兄弟外,本身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更何况是他家的二小姐?   不过这回白玲出门子时办的倒还算热闹,只因为——据说这位二小姐和他家的三小姐,都极得甘氏喜欢,人也是打大房这边出嫁的,所以朝中同僚道贺的人才不少。   韩筃帮着甘氏一同张罗,王氏要养胎,不敢让她忙活。至于周氏那里……她身子还不好,所以这回的事情就全都托付给了甘氏,不过是在席上露了一面罢了。   二堂妹出嫁了,嫁的那王家虽不十分富裕,倒也清贵。回三的时候小夫妻特意到了大房这边相谢,在这边呆的时候比在二房那边还长。   韩筃私底下细细问过,见他们夫妻相合,倒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   一场大雪过后,京中上下满是素白一片,雪团儿生的那三只小猫这会儿已经能满炕乱爬了,这三个可比它们母亲爱动得多。雪团儿在那睡着,三个小家伙就拿雪团儿当成了山,这边儿爬过去、那边爬下来,等爬到了最高点,往往一个立足不稳还化身成球儿的从雪团儿的肚子上滚下来。   最近天冷,不爱出门儿的韩筃跟众丫头们每日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盯着这一大三小看它们耍宝。   “奶奶,真要把它们都送走?”夏蝉抬起头来,一脸舍不得的模样看着韩筃。   韩筃心中也是不舍的,可话已说出口来,且现在看着虽觉着可爱,要是但凡这三个小东西中出了一个像韩筣那儿的雪球儿似的小家伙,家中就别想好过了。   “放心吧,它以后还会生的。”这话韩筃自己也不大敢保,天知道上回雪团儿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再看看这三只小的,一个是纯白的,另一个左耳朵是黑毛儿的,另一个脑门上面有一小缕儿黑毛儿。   可这三个小家伙生的却全都是鸳鸯眼儿!这让人怎么猜出它们的爹是哪只来?!   夏蝉叹了一声,拿手去顺直打呼噜、给三个孩子当毛垫子的雪团儿:“好雪团儿,你再加把劲儿,回头再生一窝出来吧!”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连正躺在一边闭着眼睛正睡觉的顺哥儿,也莫名的在梦中“啊”了一声,不知道的还当他也听见了呢。   这年冬日雪要比前些年多些,隔三差五的便下上一回,虽不太大,可往往是上一回的还没化掉,后一回的就又下了起来。   外头地上的雪一层摞一层,街道上面满是泥泞,除了几条主道外、大户人家门口儿外,能清出来的道路少得可怜。   直到大年三十当日还下过一回雪,好在家中早有储备,地窖里面窖好了各色菜肉,取出来用时看着跟新鲜的也差不了许多。   大房正屋灯火通明,桌子上头摆满了饭菜,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   男女分坐两席,中间屏风架起,众人热热闹闹的在一处用了起来。   周悦然自入了秋,那病就一直没好起来过,就连今日也没能过来。甘氏只打发人过去送了几个菜,问问好,便再没多说什么。至于周氏……她现在还能想得起来有这么个侄女儿、不饿死她就是顶好的了。   一桌上,众人频频举杯,外头跟着白錾、白安玙他们同坐一桌的白鋆父子比起往年来说可是老实了不少。   白鋆还好,只白安珣那儿还是一副低头耷拉脑袋的模样,半点儿气提不起来。   虽这副模样让白安玙看不过眼去,可总比他之前那惹是生非的样子要强上不知多少。这才忍着心中的不舒坦,没理会他的这副样子。   相比之下,周氏的身子虽依旧不大好,可精神却显是早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坐在桌子上,脸上笑得宛若菊花盛开一般,蜡黄的一张脸孔,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家儿子二年后的那个婚事、到时要摆上多大多大的排场、弄得多好多好,就好像明日儿媳妇就能进门儿了似的。   一个桌上,只这么一位在这儿说着,众人都本着食不言的规矩,只当是边儿上有人唱戏下酒了。   正月初一,朝中高评级的官员、命妇,都得以入宫拜见宫中贵人。连韩筃这个新媳妇也顶着个六品名妇的身份陪着甘氏入了宫。   身份不同,见了自家亲妹妹抱着自家亲外甥还要行回大礼,好在她膝盖上头套着做好的垫子,倒还不大怕。   ——————————   大雪年前一直下着,年后直到初三这日,才又飘了些许小雪下来。   姜哲负着手立在门口,看着那天色越来越晴、雪花越来越小,一直眯着手眼睛的脸这才挑起一抹笑来:“可惜,雪还不够大啊。”   屋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声中带着几许笑意:“怎么连你盼着下雪,都好像跟别人不同呢?”   “扫雪煮茶?围炉夜话?”姜哲鼻中轻喷出一声嗤笑来,“如此风雅之事,自当留给那些风雅之人去做,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说着,转回身去走进了屋中。   那人坐在泥炉边上,手中正举着一杯浊酒吃着,听他这么,只抬抬眼皮扫了他一眼:“什么好话到了你口中都不中听。”说着,把那酒一口吃了,放到身边儿小几上,“真没想到,你竟有出仕的心思。”   “我不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回到京中来?”姜哲一甩身上衣裳,席地坐到那人对面。   “刚听说你留在京中时,还当那傻子把你说动了呢。”那人笑笑,抬眼看向姜哲。   姜哲一笑,眉头一挑:“就凭他?”   那人再摇头失笑:“他这些年可一直……”   “他既舍不得家中妻小、又舍不得锦绣前程。”说着,冷笑一声,“我?凭什么?”   讶然抬头看了看他:“我还当你从没动过心思呢。”   姜哲神态自若的拿起温着的酒壶,又取了个倒扣着的杯子:“若他当年真敢逃婚弃家,说不定我还能考虑考虑。现在,决计不可能。”   那人一脸诧异,定定看了他好半天,放轻叹一声:“这么说,你不是……真不乐意?”   姜哲一愣,抬头看向他:“什么乐不乐意?”   那人脸色变了几变,复笑道:“我当你因实是不喜男子,才不搭理赵翰呢。”   姜哲先是一愣,随即拍腿大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缓了好半天的气:“你问的是这个?”歪头想了想,又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再擦了擦,“这事……我也不知。”   “啊?”   再歪头想了半天,方一边往杯里倒着酒水,一边道来:“确是不知,从没想过。只觉得着怎么舒坦怎么来,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只我这人你也知道,就是有人在我跟前儿,也指不定哪日烦了,便抬腿就走。如此性子,只怕是个人就受不得,还是单着一个人就是了。”   说罢,屋内一时除了炭火燃烧之声,再没别的动静。   许久,那人方抬头看向姜哲:“我这回进京是找你来的。”   “嗯?何事?”姜哲挑挑眉毛,把杯中的酒水吃了,又倒了一杯。   “想去游历,走到哪儿算哪儿,想走走、想停停,最是逍遥自在。想起你性子最不爱安生,找你来搭个伴儿。”   姜哲失笑,抬头看向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直直看着自己,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心中不由得一阵诧异:“你……这是……”   那人再垂下眼去:“这事又不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这回入京也是散心,你忙你的,什么时候忙完了,若想去,再同我一起。”说着,把刚刚倒满的酒杯举起,冲他一举,“我、等你。”说罢,一口饮尽。   姜哲依旧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方垂下眼皮轻笑了一起:“我这边事多,还不知要忙上几年。若你不急,就等着。待我事毕,你若还在,那就一同去。”   外头雪花依旧,几片飘洒到廊下,落到廊上,反着晶莹光泽,一如那琉璃世界、白雪晶莹。   第九十二章   大年过后,白家就又忙起来了,三堂妹白珠的喜事定在二月,跟她二姐似的,一样有些急,可好歹之前办过一回这样的婚事,东西什么的都放在外头,甘氏这边吩咐下去也熟得很,白家下人也是一般,办起事来都干脆利落得紧。   韩筃这里更忙一些,除了要帮婆婆管家事,另外则还有一档子差事——韩笙的妻子也是二月左右生子。   这边白珠还没嫁出去,那边韩家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发动了。忙一边差人过去看着,一边又忙着这里置办酒席,次日听说韩笙得了个长女,又要打发车子去韩家给父亲母亲哥哥道喜。   忙了一日,晚上回来时人坐在车上,眼皮都有些睁不开。回到了屋中,胡乱收拾了下就歇息下来。   二月十二,白珠出门子,等到次日全都收拾妥当,把家中器皿一一归位、登记后,韩筃才觉着自己仿佛活回来了——还好,自己不是长媳,只用偶尔帮帮忙,不然要是日日这样,还不累死?   总算松了口气,甘氏那里也叫人过来说,让韩筃好生歇息几日,哪儿都不必去,更不用让她过去请安——甘氏也累了。   歪在炕上,抱着儿子,吃着点心,这日子总算又归于早先的宁静了。   转过头去,看看炕上的那三只大了不少的小家伙,韩筃叹了口气,转头对夏荷几个道:“明儿个一早,给砇哥儿送过去这只全白的、给珣哥儿送过这只黑耳朵的,再叫个稳妥的婆子,把这只额头有个黑点儿的送到韩家,给筌姐儿送家去。”   这几天事多,从年前听说雪团儿生了小猫后,筌姐儿就缠着自己要。过年时、年后见的这几回,每见一次便要问一次。若不是她正在家让姜氏压着学规矩、且自己也不想让她像上辈子似的老往自己家中跑,恐怕她早就要杀上门来,自己抱一只回去了吧?   有些事,不能怪韩筃小心谨慎。她信白安珩,就像上回周表姑娘送给他那个褡裢的事,她知道,就算周悦然冲的人就是他,他也决计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儿来。   可周悦然跟韩筌不同。周悦然有没有春心萌动,她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可韩筌却是自己的亲妹妹!年轻的女子,又没见过什么外男,猛的见着一个样样儿好的,再有人在一边夸上几句,说不准便会生出些什么心思来!   若如上一世一般……若跟上辈子的自己一般,那可不旦伤了父母姐妹的心,最后怕还会伤了她自己的心。因上辈子有过一回,这一世她便格外小心,为自己好,更为小妹好。让父亲母亲选个稳妥的人家,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次日一早,夏蝉主动领命回韩家,夏荷则带着人亲去把两只小猫送到了三爷、大少爷屋中。   白錾过年时提了想要办个家学的事,只这会儿才刚着手去办,正选着先生、修着屋子呢,所以白砇和白安珣还是要去韩府那边。夏荷到时,只有几个丫头在,听说是二奶奶送来的猫,一个一个喜欢的不得了,谢了又谢,又留夏荷吃茶吃点心的,好半天才回来。   夏蝉那里回来的更晚,等她回府时,天都黑了。   韩筃听见她回来了,就笑着跟夏荷道:“这丫头怕是玩儿疯了,竟还记得回来?”   夏蝉进屋,正听见这句,忙嬉皮笑脸的回话:“三小姐可喜欢了,抱着那小东西不撒手,让我回来谢奶奶,还给了我许多的赏钱让奴婢拿着买果子吃。”   “给你的你就收着。”韩筃笑笑,“今儿回去可见着谁了?”让夏蝉回去,就知道她肯定要找往日交好的说话儿,韩筃也并不拘着她去逛。   夏蝉忙又道找了哪个哪个,又说了些什么新鲜话儿,说了几句,忽两眼一亮的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咱们家夫人派人给姜三爷送东西过去,接东西的竟是个脸上好大一片伤的男子呢!”   韩筃疑道:“是哪个下人?竟伤着了脸面?”家中有仆人若伤着了脸面,就算那人有再大的功劳,家中好养好照料着是肯定的,却必不会让他出来待人接物啊?莫非当时表哥家里没什么下人好使唤,只有他出来应承?   夏蝉摇头道:“并不是下人呢,听说叫什么狄少爷的,三爷的友人,这回上京没地方住便住在他那儿了。”   脸上好大一片伤的旧友?   韩筃一肚子纳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到底是哪个,便放到了一边。等晚上白安珩回来同他提了起来,他也并不清楚。   “你三表哥往日友人极多,许那人不是京城人士?所以才没听说过吧?”   狄这一姓在京中便没听说过,更不用说脸上还有那么大的一片伤了?若谁家的公子有这么重的伤,京中必会人尽皆知,哪等得到如今才听说?   韩筃想想点头道:“倒也是。”便放到了一边不提。   ——————   白安珩在朝中的事情又忙了起来,皇上使他使唤的顺手,不光是平日读个折子写个奏章,有时连说个话儿、聊个天儿什么的也乐意叫他过来。不光是他,有时还会连守在外头的白安玙也叫进来。愣是把个白安玙一个原本守在门口儿的禁军,改成守在身边儿上的贴身侍卫了。   白家这两个儿子生得可真叫个好啊!人长的模样好不说,更是会说话儿……当然,大哥有些闷,可只要问到、逼他开口时,说起话来倒是条条是道。二儿子就更不必提了,是个当官的好料子。听说他家的三儿子人虽小,读书却也极是用功。   这么好的几个儿子,真不知白錾那老家伙是怎么生出来的?   皇上这里宠着白家这两个兄弟,大皇子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便有些发急。可再怎么急,却也没什么用啊……人就在自己父皇身边,给他们使绊子?不好下手。拉拢那二人?一个是死硬的个性子,别人说弯弯绕的,他听不懂,别人要是示意些什么,他能直接给你一拳头顶回来,莽夫!   另一个却又太过圆滑,顶着张温和谦逊的脸,问什么都能给你绕开,就跟他们家的那个老狐狸似的!   这么两个性格迥异又都讨人厌的家伙,真不知白錾那个老家伙是怎么生出来的?!   ——————   春暖花开,一转眼就是四五月间了,长公主头年身子不大好,病了两场,弄得一整年里都没办什么花会茶会。这年开春儿后,身子再无不妥,便又准备置办起这些事儿来了。   还没到五月呢,四月底就先预备了一回,贴子给白家、韩家,都发了过去,奈何,白家婆媳三位,全都去不了——王氏要生了。   王氏是长公主府办茶会的头一日发动的,原本准备过去的甘氏、韩筃,都只能留在家中,给长公主府上回了贴子谢罪。王氏这回是第二胎,便是她之前生过,却也并不容易,直费了一夜的力气,天快亮时白家大房的大孙女儿这才落地。   手中捧着孩子,白安玙浑身都是僵的,他有个儿子,今年都八岁了,可在他小的时候,白安玙都从没抱过。回来后也几乎没抱过——孩子大了,又成天跟着那个小大人儿似的珣哥混在一处,他哪还肯让人抱着?   两手发着僵,连力气都不敢使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递到奶娘怀里。走到床边,看着脸色撒白头发散乱的王氏,动动嘴唇,挤出一句:“辛苦你了。”   原本生孩子时都没哭出多少眼泪来,这会儿听到他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身边几个丫头、妈妈们连忙劝着,生怕她月子里哭,再坏了眼睛。可王氏那眼泪就是止不住。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从他走后,一开始还有眼泪,偶尔在夜里偷偷哭哭,第二天生怕让人看出来。从多久之前,就再没流过眼泪了呢?   直到,这回他回来。直到,这回又给他生了个闺女。   看着白安玙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又是着急,又是不知要说要做些什么,王氏眼中流着泪,脸上却笑着:“爷先出去吧,我并没事,生这丫头也不大累,多睡睡就好了。”   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看见他如此紧张自己,看着他疼爱砇哥儿、抱着那新生出来的丫头,王氏便觉着,前些年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罪、想他时流过的眼泪,便全都值了。   ————————   洗三那天,白錾就给这个大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白敏硃,没办法,谁叫白家这辈儿都是石字边儿的呢?中间用个敏字已经是白錾尽的最大力气了,好在硃朱同音,意思也一样,不写出来谁也不觉着难看就是了。   肚子里腹诽着家中排谱的先人,白錾脸上笑得红光满面——他孙子已经有两个了,多个孙女儿多份喜气!   谁让他家当初生了四个孩子,只一个是女儿?还早就嫁人了呢?这会儿有个小孙女儿出来让他疼疼不是正好?   韩筃看见了硃姐儿的名字,又看看还没给起名字的顺哥儿,心里好歹松了口气儿——就算再难听再难写,也好歹是个男孩儿,并不必怕名字难听,大不了,以后想法子再起个好听点儿的字就成了。   又是洗三,又是满月,好歹在五月二十日前,白家的妇人们总算腾出了空儿,坐上马车去了长公主府上。   第九十三章   甘氏坐在前头那辆车上,里面刘妈妈陪着。   二人坐在车里头聊着,刘妈妈笑道:“太太这也算是熬出来了,两个媳妇现在已经给您添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儿了,有些人家想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甘氏笑着叹了口气:“她们都是聪明孩子,我只是怕等以后万一他们兄弟到了地方上任,她们再提不起家中的那一摊子事儿可怎么办?这才紧赶慢赶的教。”   当年白安玙离家六七年,甘氏心中并不是因为孩子为了前程离家而心忧,实在是白安玙跑的地方太让这些做父母的放不下心来了。   ——边关、军中,从底下慢慢熬不说,还不能带着家人。   自己是强按着脖子才把那四个小厮给他送过去的,若不然,真按着白安玙当初的脾气,他可是一个不带都敢自己跑的。   可去边关跟在一方为任却不同,知道他们家里有人照顾,也不会有那朝不保夕、天知道哪天醒来外头就打起来的了危险。甘氏本就是官宦人家出身,哪还能不知道这些?   见甘氏脸上又带了颇多的惆怅,刘妈妈忙当说笑似的提起二房来:“那日听说咱们要去长公主那儿时,二太太那脸色……”说着,砸巴砸巴嘴,笑着看向甘氏。   甘氏也笑了起来:“真不知道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怎么?”   头一年中,周氏虽还怀着孩子,顾不太上那两个女儿,可要遇着这种能露脸的事,她肯定会硬攀着跟甘氏一起去这些达官贵人家凑凑热闹的。可奈何,人家长公主去年病了两回,只说在家中好生修养,又加上去年家里事情也多,愣是没让她蹭着什么机会!   可到了今年,他家两个姑娘都出了门子,京里头的热闹就也都一下子回来了。   甘氏之前借口周氏身子还要“修养”,且那贴子是送给甘氏几个的,哪有二房什么事?周氏这会儿又没法儿硬塞个闺女给甘氏这边让她们带着,只得心中恨恨,想去也去不得了。   车子一路轻晃的到了长公主府上,下了车子,抬头看了看那熟悉的二门门口,韩筃忙过去扶着甘氏下车。   长公主的二儿媳妇韩氏迎了出来,两边见面,韩筃刚叫了声“姑姑”便被韩氏笑着扶起,又给甘氏问好,引着一行人进里面去了。   “听说你家大嫂子才生,这回倒是不能来了。”韩氏笑道,“婆婆这几天高兴呢,今儿个从三皇子那里把那个什么婉香苑的班子叫了过来,说是要唱上一日呢!”   韩筃一愣:“可是叫了那个婉倌儿?”   韩氏脸上暧昧一笑,冲她挤挤眼睛:“可不正是?”   玲珑阁上戏台高垒,一青衣打扮的戏子缓缓上台,口中吟唱起来。那一颦一笑、一行一动,真真比个女子还像女子。   戏台上看戏的妇人女眷们个个儿都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台上那人唱着。等一出唱毕,那人下台换妆时,才纷纷笑着跟长公主打趣道:“还得说是长公主面子大,听说那婉倌儿的戏在外头也得要提前好些天才能订上一场,到时他能不能出来还是两说呢,长公主这里竟能让他过来唱上半日!”   长公主笑着叹道:“也是老三那孩子孝敬我,说这孩子声音通透,唱功跟别家不一样,我这才请他过来唱上半日。”   婉倌儿是谁?三皇子新宠是也。是那个拿着三皇子轿子日日送出请回的主儿,恐怕是之前三皇子府上跑的那两个把他给惊着了,这回这个婉倌儿他恨不能日日捧在手心儿里,到哪儿都得叫人盯着。   听长公主客套,众女眷马屁拍得更热闹了。   戏到了一半儿,姜氏才带着三女儿姗姗来迟,跟长公主道了歉,原来是车子在半路上坏了,这才迟了。   有些年纪的妇人们凑在一处,如长公主、自己的母亲姜氏、婆婆甘氏等,年轻一辈的媳妇辈们则在一块儿,由长公主的两位儿媳妇陪着,韩筃也同她们在一处。剩下的则是那些年轻的姑娘们。   韩筃她们在的这处除了两位长公主的媳妇,还有五皇子妃韩筣,两姐妹凑在一起,冲着台子上头指指点点,所说所看的也无非是那位这会儿正名动京城的婉倌儿。   “你说,他卸了妆后是什么模样的?能比得上姜表哥么?”韩筣看着台子上头两眼直发亮。   韩筃缩了缩脖子,离得她远了点儿:“要是叫表哥知道你拿他跟戏子比……”等等,若是平常人被拿来比戏子,定会生气。可要是姜哲……她可真不知道他会怎样。   韩筣不以为亦的笑笑:“他才不会生气呢,你不知道,朝上有人骂他骂的多难听,又是媚上、又是奸佞,他听了之后都当成笑话儿自己给别人说。”   韩筃挑挑眉毛:“媚上?他媚谁?”   韩筣诧异看了她一眼:“你竟不知道?!他们说他老住在我家,自然是媚我家那位了!”   ……那你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看着韩筃瞪大一双眼睛吃惊的模样,韩筣噗嗤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他……平时都是歇在我那儿的,要么就是在书房……我偶尔打发人过去,都是他自个儿歇着,并没别人。”   主要是平时姜哲来的时候,五皇子基本都是歇在韩筣那里的,而在书房伺候的人中也都没那种长得让她起疑的。再加上时不时抽冷子派个人过去送这送那,自己也偶尔过去,更从没遇上过“捉奸在床”的事儿,时候久了她也不再担心了。   韩筃无语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被你这脑子给惊着了,哪有别人编排你丈夫这些话,你还拿来给人显摆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跟姜哲倒真像是亲兄妹而不是表兄妹了。   二人从戏子的事儿一路歪到姜哲身上,然后也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家中点心铺子出的新口味上去了。   正说着,韩筌跳跳哒哒的凑了过来,先冲着韩筃甜甜一笑:“雪花儿的事儿我还没谢二姐姐呢。”   韩筃抬手去捏她脸颊:“这会儿不闹我了?那小东西可淘气?”   韩筌忙讨好笑着:“它可乖啦!我拿绳子上头吊着个球儿,它在地上两腿儿立起来满屋子去抓,可好玩儿了!”   那边韩筣也来捏她:“瞧瞧瞧瞧,二姐姐给了你好东西,你就把我丢一边儿了?平时我可少疼你了?”   韩筌冲她讨好笑着,拉着她的胳膊直晃荡:“谁叫三姐姐家的雪球儿不会生小猫的?”   韩筣又气又笑,要去掐她腰上的肉:“你叫个公猫怎么生小猫给你?”   三姐妹笑笑闹闹,闹了一气之后理理衣裳、整整头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理会自己这边儿,方松了口气。   韩筌忽指着台上那人婉倌儿道:“刚才她们跟我说那个婉倌儿卸了妆也比女人还要好看,我不信,要不咱们一会儿去后头偷偷瞧上一眼?”   韩筃韩筣对视一眼,她们心中也好奇,可这种事……   韩筌就见两个姐姐脸上的笑变得有些不同了,看着自己的眼神儿也有点儿吓人,身子缩了缩,不解看向二人。   “是谁说要去看的?”韩筃一脸温和的问道。   “是王娟她们……”其实是大家在猜,那话……是这丫头自己说的。   韩筣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你们既知他卸妆后是个男子,哪还能去偷看呢?他们戏园子里头演戏的都是些个男人,你们是大家小姐,决计不能去那种地方,知不知道?”   韩筌一缩脖子,她也知道去不得,只是心里好奇,要是能撺掇着姐姐她们去找长公主,让那个婉倌儿卸了妆之后回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更好了?   可两个姐姐现在说话的样子好吓人……闹得她连提都不敢提了。   唬住了小丫头,等她回去找那群小姐妹时,韩筃又招手叫过跟着韩筌一起来的丫头:“看住了四姐儿,别叫她偷偷跑了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母亲就是不罚你们,我们也是不答应的。”   冬雪头皮一紧,忙垂头应道:“奴婢知道分寸。几位小姐在一起说说笑笑时倒是什么都敢说,只都是大家闺秀,绝不敢真个怎样的。”   韩筃这才点了点头:“那也要看住了,不能让她离了你的眼睛,你是知道轻重的。”   冬雪是个大丫头,今年二十,比韩筃韩筣还大两三岁。放在韩筌身边就是为了照看得她妥当些的,这会儿敲打过了,韩筃这才算是放心。   韩筣也不过是坐在一边看着韩筃吩咐,并没多说什么。她也清楚,姐妹们坐在一处说笑没什么,可要是谁胆敢真去做些什么有违规则的事情,那是决计不容于世的。   韩筌太小,韩筃如此紧张也是正常,尤其是她如今也是人家的少奶奶,自然不能出半分差错。   直到离了长公主府,众人也没能看见那个只唱了半日戏、便被三皇子亲自坐着车子接回去的婉倌儿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只得徒留一肚子遗憾,各自回家了。   到了晚上,到底好奇的韩筃还是拉着白安珩问了一句。   白安珩诧异看看她,见她一脸都是好奇,忍不住抬手去捏捏她的鼻子,见她躲开,方笑道:“不及你三表哥多矣。”   韩筃疑道:“那怎么三皇子……”这么宝贝他?还是说……他有什么本事绝活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提一句,姜表哥不是弯的,亲们不必担心。   他谁也没喜欢过,男女都是。   第九十四章   白安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谁让三殿下家中刚出了那事呢?”   不再立个靶子出来,把之前的笑话儿压下去,三皇子脸上哪还挂得住?这位婉倌儿也是命好,正遇上三皇子这里急着找人压那消息的头上,这才莫名其妙被捧起来了。那位青衣自己直到现在也还战战兢兢、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讨得三皇子喜欢、就让他如此爱重了呢?   不然,那个戏子要真是三皇子心尖尖儿上的,哪有可能再让他出来唱戏?真心喜欢,早就金屋藏娇了!   放出那话去,再让他接着出来唱,再把他捧上天,之前就算有再多的笑话在,这会儿也都能被压下去!   韩筃惊得半张着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谁想得到?!   可转念一想,正因想不到,所以大家才都真心以为那位婉倌儿如何厉害,便把之前的事情丢到一边儿去了。   可这事……   “这事,相公是怎么知道的?”   白安珩笑而不语,解着身上的衣裳。   韩筃脑中又是一转,灵光乍现:“难道说他也……”说了一半,只伸了个巴掌出来——三皇子给五皇子投诚了?!所以白安珩才知道这事!   白安珩又是一笑,他知道自家娘子聪慧,这不就想到了?只三皇子玩儿的这手,还是姜哲那妖人出的主意呢,不然只凭三皇子自己,恐怕这会儿还要头疼自己被人当成京中笑料的事呢。   ————————   京郊的一处庄子上,院中装点精细,处处都透着风雅之气,可惜一处楼阁里面的靡靡之音却硬生生把这些风雅之气尽毁了。   一群不满二十的纨绔子弟正坐在上头吃酒说笑,几个年轻女子在当中或歌或舞,与下面的客官任意调笑。   这便是当初三皇子麾下的一处别院,这会儿里面这些个纨绔子弟,自然就是今日的客人了。   几人围在桌边说笑取乐,一人对身边儿一脸不愉之色的年轻男子笑道:“自从过年就再没见你怎么出来,如今这是怎么了?莫非搬出你二叔家中还有人管着你读书不成?”   韩笵嘴角一撇,叹了口气:“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家里事多罢了……”   另一个哪里会信?失笑道:“你家那院子就你一个住着,怎会事多?莫非不拿我们当朋友,搪塞我们不成?”   众人连忙起哄,非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   韩笵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肯说出实话。   有人眼珠儿转了转:“莫非是之前劳损太多,晚上怕是不行了吧?”   众人闻声哄笑起来,把韩笵气得满脸通红:“你才不行?!爷可是一夜七次都不带腿软的!”   有人压低声音怪笑道:“一夜七次?不会被上的那个吧?”   一时没听出是谁说的这句来,众人笑得更是不行。把韩笵气得两眼通红,闹着非要抓出说这话的人来,看样子就要上拳头了。   众人好劝、歹劝,才算把他按住,他这才吐了实话出来:“近日家中……祖母嫌我花销太大……”   能不大么?那老太太虽说偏疼他,可也没有说把自己棺材本儿都给了他的意思。他写个信、撒个娇,老太太这二年前前后后就从老家给他送了足有小三万两银子,搁平常人家里面,这些银子坐着花都花不完!   开销再大,也至少能顶上他这几年在京读书的钱吧?可那些银子前脚到手,后脚就让他给挥霍光了!   别人家花家,顶多也就买个前朝的碗儿、古时的玉、名人的画儿。好歹还能见着个东西,除非被人坑了,不然等用钱时还能脱手回本。可他韩四爷的钱却全都花到那些姐儿身上、戏子身上、赌场里头去了,没了就是没了,连个声儿都听不见!   他当初花了上千两银子包回去的那个戏子,前后才不过多长的时间呐?看他后来花钱花的不如早时痛快了,扭身儿就回了戏楼,鸟都不带再鸟他一眼的!   这话听得在位众都面面相觑,这……倒也难怪哈。   这些能跟韩笵混在一起的,不都是图他钱花的痛快么?要不是这回来这别院中另有冤大头做东,他们也不会叫上最近不大露面儿的韩笵了。   可这韩笵傻虽傻了点儿,到底花钱手松啊,他现在拿不着钱,不就等于众人少个人去占便宜了么?   一人忙出主意:“你京中不是还有你二叔家么?”   韩笵打了个冷战:“不行不行!找谁也不能找他家!你们是不知道,他都把我管成什么样儿了?就连大家小姐还能出个门儿、找人说说话儿透透气儿呢,我要是再回他家去,他能把我活活关死!连个丫头都不如!”   这可不行,就算到时他有钱了,也花不到自己身上呐?   众人连忙群力群策的再想主意,忽一个人眼睛一亮:“有了!这事好办呐!”   大家连忙凑了过去:“什么主意?怎么个办法儿?”   那人抬抬下巴,见众人再三追问,这才得意洋洋的道:“你家老太太不是人在老家么?又不知道京中事儿?她不给你钱,无非是怕你不知道花到哪处去,你不如这么跟她说……就说你能寻着路子,跟宫中搭上干系,只是现在没银子……”   韩笵疑道:“跟宫中搭上什么干系?就是搭上了,到时做不成官,时候久了就不顶用了啊!”   “嗨!想当官儿?这还不容易?”那人一脸鄙夷,“宫中花销多大?你就跟你家老太太说,哪回出手至少得几千两,人家才会给个面子透些消息给你呢。到时有了这些银子,随便打点个一官半职的,不又能免了下场考试,又能有钱花了?别的不好办,拿银子买个没俸禄的虚职咱们还能没路子?反正你要糊弄的是你家老太太,她又不懂这个!”   韩笵眼睛又亮了起来,双手一拍:“是啊!我家中父亲也不管这些,他也没当过官,我现在又不归我二叔管,他怕是更不知道……”   边儿上又有人笑道:“到时你再跟你祖母说,就说看中一位贵女,跟宫里头扯扯干系,再让她掏钱给你打点岂不更好?”   “是是!还能这么着……”   不得不说,这群纨绔别的主意没有,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蒙家里老太太、糊涂妇人掏钱的法子倒是一流。   说了一气,韩笵自觉得了主意,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笑道:“等银子到手时,到时必要谢谢众位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有酒有曲子听就好,你可小心些,别跟那白安珹似的,让他老子给关家里就好!”   虽然知道白家二房太太小产了,可上回那主意众人都是酒后出的,酒醒就忘,谁也没想到白安珹竟真敢去推他母亲——搁谁谁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后头听说他家母亲小产,白家消息又捂的掩饰,众人就都没敢往那上头想,这会儿也只当白安珹是被他老子、大伯给关在家里,不许他出来胡混——毕竟自从那阵不就传出白安珹要娶将军府千金的事了么?众人还以为因为这个,白家怕将军府知道他出来胡混,才管得严了起来呢——果然,之后两家的亲事不就成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顺哥儿从能勉强坐上一会儿,到这阵能爬能闹,眼见就要到抓周日了。   白安珩这几日心中高兴,又跟皇上那里报过假,儿子抓周那日,他跟他家老子都不必去宫里头应卯了。这天人一回到家中时,就让丫头们把预备着让给儿子抓周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韩筃先是在屋里梳洗,等沐浴更衣一出来,就见他叫人支起了大八仙桌子,上头到处摆着东西,正叫人把顺哥儿抱过来准备让他抓呢。   韩筃失笑道:“这是要做什么?”   白安珩见她出来,忙过来跟她笑道:“不是要学抓周么?我是想瞧瞧,他第一个抓的到底是什么?”   孩子抓周,虽说每件摆出来的东西都有吉利话儿,可为了让抓周好看,提前还是要让孩子“学”着去抓“应该”抓的东西。   眼见再过半个月就要抓了,韩筃这几日已经让人准备着,拿蜂蜜等东西抹在书啊、本啊、纸啊、笔啊的东西上头,让顺哥儿先学着去抓这些。   白安珩知道这些,他也不过是想早些知道自家儿子头一回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真抓,不是学回来的那个。   “爷小时候抓的是什么?”韩筃见他兴冲冲的,便也没拦着,让人进屋去抱儿子出来。   白安珩一愣,脸上一红,扫了她一眼:“弓。”   “弓?!”韩筃一愣,又连忙问道,“那你大哥呢?”   “……笔。”   抓笔的哥哥这会儿从军当了武将,抓了弓的弟弟却是文职,还是状元,这可真是……   韩筃拿扇子挡着嘴,连连点头:“让顺哥儿抓,到时咱们反着看就是了。”   胖小子这会儿更胖了,韩筃抱他沉手的不行,把他往桌子上头一放,见了那一桌子古怪东西,胖小子左看、右看,随即“咯咯”笑了起来,朝着当中一个花里胡哨的东西爬了过去,就想往怀里搂,可那东西有点儿重,搂不动,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桌儿上,双手抱着那东西,头就往下凑,要拿嘴去尝尝那东西是什么味儿的。   第九十五章   韩筃看到顺哥儿抱着的那个东西笑得身上直颤,看着白安珩:“爷,什么时候把我放簪子、戒指儿的匣子给放到上头来了?”   白安珩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匣子是个西洋物件儿,外头镶着红蓝宝还带鎏金雕花儿的,别说是个孩子觉着好看、晃眼,就是个大人见了,想选件儿值钱的东西怕是也会先去拿它。   “咳咳,不是凑数儿么?”白安珩眨眨眼睛,凑到韩筃耳边低声道,“看来咱们儿子同他父亲一般,也是个知道心疼妻子的。”   韩筃脸上一红,不去理他,忙叫人把那匣子拿了下来,又让顺哥儿去抓别的。   顺哥拿一件,父母俩就收一件。桌儿上的东西越来越少,顺哥儿爬的都累了,这对无良的爹娘还在一边儿拍着巴掌让他再选呢。最后,胖小子干脆往桌子上一坐,然后一歪,打起滚来——不抓了!累死了!   白安珩心满意足的拿起一本刚刚被自家儿子一脚“选”中的论语,递给身边儿的丫头,感叹道:“行了,先抱顺哥儿下去吧,明儿再让他选。”   韩筃也笑着点头,这对爹娘全都玩儿上瘾了,浑然把要“教”孩子去抓该抓之物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   ——————   直到抓周之前,天天白安珩他们院儿里都要演上一回“抓周”,一开始顺哥儿还好奇的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时候久了,把他往桌子上头一放,他就跟知道了似的,随便拿小爪子拍上离得最近的一个,然后……就死也不动了。   两口子玩儿正起兴呢,奈何自家亲儿子不配合,也只得含恨忍泪的让人收拾了,不再折腾自家儿子了,可顺哥儿也没能消停多久——父母虽不折腾他了,可过两天就是他正经抓周的日子了。   钱妈妈见都这么久了,这两口子天天只顾着“玩”了,哪里真的训过?要是抓周那天真一个没抓好,到时可怎么办?   见钱妈妈半吞半吐的道说着,韩筃恍然,笑道:“妈妈也糊涂了不成?顺哥儿这几天玩儿烦了,到时你就把他往那些书啊、本啊、弓啊、剑啊的地方放不就成了?”   钱妈妈两眼一亮,一拍手:“老婆子果真糊涂了!”可不是么?这几天似是玩烦了,顺哥儿天天只要上了桌子,就会就近胡撸一件,只要把东西都摆好,把小少爷放进“好”东西堆儿里不就结了?!   钱妈妈兴冲冲的去预备了,韩筃笑笑,浑没当一回事,不过是抓个周,就冲白安珩兄弟小时候抓的那两件东西,韩筃就知道,就算过两天自家儿子真抱着自己的那个放首饰的匣子不松口,公公婆婆也只会一笑,不会多说什么的。   ——————————   两日后,白府将亲朋友人几乎请了个遍,白府门口的车马也是川流不息,送礼道贺的人数不胜数。   胖小子这会儿正精神着,被人抱了出来,看着那前后左右一大群盯着自己两眼熠熠生辉的人也并不哭闹,随后,便被抱着自己的奶娘轻轻放到桌了去了。   耳中塞进“去、去、抓、抓、拿这个……”的话,虽然听不明白,可看着左右那被放了一整张桌子的各色小玩儿意,便是顺哥这么个还没记事儿的小孩子,却也隐隐觉着有点熟悉……   “喵……”   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在满床打滚的雪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出来了,且还跳到了桌子上头。   别的顺哥可能记不得,可家中的这只大白猫他却认识,胖小子咧嘴一乐,口水滴了下来,在桌子面爬啊爬,蹭蹭的就爬到了雪团儿身边,一把抓住它的大白尾巴,啊呜一口塞进嘴里……   众人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有些并不知道白家还养了这么只鸳鸯眼儿大猫的妇人就惊呼了起来:“别叫它挠着!”   正叫着,就见被咬了尾巴的雪团儿就着桌子一打滚,胖小子也跌到了它的怀里,然后四只爪子往上一抱……大猫四脚朝天的抱住了小男孩儿的脑袋,还伸出舌头去舔舔他的脸。   猫舌头上面有小肉刺,舔人时有些剌剌的,顺哥儿被他舔了两下,小脸儿上被舔着的地方有点点发红。   抬头看看雪团儿,正跟那对鸳鸯眼儿对上,“咯咯”一声笑了出来,整个小人儿就又冲大猫扑过去了。   甘氏笑得捂着肚子直喘:“快、快把那只小祖宗请回屋儿里去。”   白錾也一边微笑一面摸胡子,他们都知道这只猫,也见过,知道它乖,可白錾还是有些担心——别让这猫一不小心再给宝贝来上一下子?那可就要了命了!   夏荷连忙上前,把雪团儿抱了起来,奶娘过来连忙抱起顺哥儿。   猫没事,尾巴也没缺一截儿,顺哥更没事儿,被抱起来后还笑呢。可这周……还没抓呢?从没听说过抓周抓上只猫来的啊?吉利话儿再多,也没人给猫身上编过啊?   没法子,只好又把顺哥儿放了下来,眼中看不见刚才那只大白猫,顺哥儿“啊啊”叫了两声,转过头去看韩筃。   韩筃拿手指指桌子上头,口中说着:“抓一个、抓一个。”   似乎发现自家亲娘决计不会在自己没选东西前就把自己抱走了,顺哥儿再转回头来,小身子一翻,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爪子从身边儿随意扒拉过来一个东西——之前“练习抓周时”被他接连踢到边上十二回的论语。   韩筃忍着笑,拿眼睛去看白安珩,白安珩也正笑看着自家儿子,耳听着人道:“抓了论语、必跟他父亲似的,有状元之才!”心中却想起那天跟韩筃说过的话来了,转头也朝她看去。   文也好、武也罢,儿子之后不管怎么选,他们二人也不会横加阻拦。   热热闹闹的抓周过了之后,白錾当众把他早就选好的名字“砥”赐了下来,韩筃与白安珩谢过,又上族谱。   虽起了大名,可在家中还仍叫着他小顺哥儿,一来好听,二来顺口。   ————————   出了顺哥儿的抓周日,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白安珩每日忙着去朝中,韩筃担心他在朝中中暑,可又怕他人在皇上身边儿当差,让自家下人送冰过去未免不敬,正好母亲那里送了些轻薄新鲜的布来,做成衣裳倒是极凉快的,便带着丫头在家裁衣。   屋子里面众人忙着,雪团儿睡得四仰着腿儿,边儿上放着自抓周那日就死缠着雪团儿的顺哥儿,这小子也是仰倒着,只肢伸得开开的,跟雪团儿竟是一个姿势的。   手中拿着尺子、白安珩平日穿的旧衣裳正比着,耳听着门外传来匆匆脚步,一个丫头进了门儿,站在门外声音有些颤:“二、二奶奶……”   韩筃心中一颤,忙抬头向她看去:“怎么了?”   “周、周姑娘……没了。”   “啪嚓”一声,手中的尺子掉到了地上。   年方十五,连笄礼都还没过,年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没了?   心中只觉得惴惴的,韩筃忙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让丫头们拿素净衣裳过来。   虽她是晚辈,没自己这个年长的为她戴孝的道理,可毕竟要过去,且死者为大。   换过衣裳,韩筃到了甘氏那边,甘氏也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多少有些惆怅,见韩筃来了,笑着冲她招手。等站到她身边后,甘氏才吩咐道:“我让人去找你大嫂子了,一会儿你们妯娌过去看看,虽说是晚辈,跟咱们家也远些,可到底相识一场,你们过去送送。”   韩筃点头应着,这位周表妹从年前就病着,这多半年的功夫竟从没再见过她,如今没了……再想想她过来后这两年多的功夫,病着的时候比好着的时候还多,只怕真不是个有福气的。   心中轻叹,等王氏也过来了,二人才别过甘氏,朝二房那里走去。   从二房回京后,别看二房跟大房只隔着这么点儿的地方,二人竟几乎没去过几回。人进了院子,直奔周氏正房,请过了安,就要过去看看。   周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坐在床上嚎:“我那可怜的兄弟哎——!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苗哎——!怎么就也没了呢——!”一边哭,一边拿手拍着腿,头上还裹着个帕子,太阳上贴着小个儿的膏药。   二人只得先劝了她一通,直说得嗓子发干,周氏这才放人:“我这又病着,也不好过去,你们姐妹情深,去看看她,也是送送她的意思……”   二人一阵无语,低头应声的退了出去。   跟着两个婆子出了门儿就朝东拐,进了一处小侧院儿,然后……两个人就都愣了。   这侧院儿,显是平时收放东西的地方,只一条细细的小夹道儿,两边儿一面是墙,一面是存放东西的三间屋子。中间一间屋子打着门儿,里头传来燃香的味道。   进了屋,就见一口单薄寿材放在中间,前头有个小香炉子,屋中除了有些陈旧桌椅再不见其它陈设。   往里头瞧瞧,似乎还有一小间儿,仿佛有床有桌的。   丫头素心正穿着一身的孝,跪在地上哀哀不绝。   莫非……周悦然就一直住在这里?!   看着那口棺材,韩筃只觉得心里底有些发冷,她又想起上一世自己死后看到的那棺材、那灵堂……女子若落得无依无靠之后,只怕……也就只能有这等结果了吧?!   第九十六章   一口薄棺,一个丫头哭丧,连半日也没停够,更没请来和尚念经、叫来道士做法。尚未及笄的周悦然,便被匆匆下葬了。   王氏和韩筃心中都不好过,不管这位周表姑娘平日再怎么招这两位嫂子的不喜,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一个无长辈教导、年幼失怙的弱女子,行举之间就是出错,自也不必稀奇。所以王氏也好,韩筃也罢,在看出其似乎有些春心萌动的时候,虽心里不喜,却也并不十分记恨厌恶。她只是因为没有长辈教导,又无人为其将来事做主、心慌意乱之际看到让其心仪的男子,有失体统,也不是不能让人明白的。   所以二人听说周悦然被周氏禁足关到了偏院中,也就算了。可她们没想到,周氏竟会如此对她。   早看过周氏对她自己生养的几个女儿如此轻慢后,她们以为周氏对周悦然最差也就不过如此。可现在看看,莫非是她们太过高看周氏的为人了?   从二房回来后,二人向甘氏报了周悦然的事情,甘氏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冲二人点点头:“你们今日也累了,都回去好好歇息吧。”   等二人走了,甘氏才沉着脸,把今天跟着一起过去的刘妈妈叫了过来,让她细细说着二房那边的事情。   听过之后,半闭着眼睛,许久,甘氏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不过是看那周姑娘不成样子,借口让周氏把她关到了家里教养,少让她出来惹麻烦罢了。可她怎么竟把人给关死了?!   再听听那周丫头住的地方——又潮又阴、放旧东西的个破夹道儿。身边也只一个正经丫头伺候着。那是她周氏家的亲戚!是她原本想要弄回来当她家儿媳妇的侄女儿!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目光短浅之人?”哪怕她好好把周悦然养到十五六,等她出了孝,再给她说门好些的亲事,那以后也是她家二房的助力!可现在倒好,她养亲戚倒给活活养死了?!听说那周悦然病了后,二房根本就没请过几回大夫,这一病就是半年功夫,连自己跟两个儿媳妇给周悦然送过去的那些药材,听说也都到了周氏的手里,给没给她用还是两说呢!   见甘氏生气,刘妈妈低声劝道:“太太也别为她生气了,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家里事……”大房本就管不了这些,提醒还算是本分,说的再多,那位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怎么想呢。   “我知道。”轻叹了一声,这事她也有错,错在那日提醒周氏,让她把周悦然关了起来。可不关又怎么样呢?那丫头要是再跑到自己家里来恶心自己跟两个媳妇,看着她给自己的儿子送东西表心意不成?甘氏不是菩萨,她也有火。   刘妈妈看她脸上怒气依旧未消,又低声劝解:“这事也只能如此算了,怎么说那也是二太太的亲侄女,那孩子养在她身边儿,这种事……咱们家就是说了,只怕她也不会心领。”   不旦不会心领,恐怕还要落埋怨……闭闭眼,甘氏无力的挥手让人下去,自己起身去了里间屋子歪着。   ——————   面前的匣子中,放着厚厚一落纸张。周氏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有些粗重。   她不识字,所以这会儿只能让自己身边儿得用、体己的大丫头给她念着。   听听、听听!这里都是些什么?!   庄子、铺子、田地的地契!虽说都是老家那边儿的,可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算一算……至少也得有十几二十几万两!   难怪当初周悦然她父母都死了之后,自己那些堂兄堂弟堂姐妹们一个个都红眼睛的要养这周悦然呢?要不是自己觉着他们这情形不大对、要不是仗着自家丈夫是白錾的嫡亲弟弟,这才把这丫头给硬要了回来……   嫁一个闺女才给多少的陪嫁?寻常人家几千两都是极好的了,就算是自己这样儿,因为要嫁入白家二房,这才是厚嫁过来的。可厚嫁又有多少?自己当年不过是两万两银子,可这现在眼巴前儿的这些东西有多少?!足足有二十万!   周氏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变得狰狞了起来。幸亏自己当时手疾眼快,反正只要觉着有便宜能占,自己哪回都要往上巴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回竟真让她占了个大头儿!   周悦然死了,将军府的贵女再有二年又要入门了。这么大一笔银子现在都归了自己,再加上之后儿媳妇的陪嫁……虽说是庶女,可怎么说也是将军府,至少不会比自己当年差吧?   “呵呵、呵呵……”   屋里的丫头心底犯着寒,从刚才周氏从周悦然的屋子里翻出这个匣子后,周氏的模样就不对。现在念完了这些东西之后,她脸上的笑意更加诡异吓人了……   “太、太太……”一个小丫头蹭进了屋子,正听见周氏那不大正常的笑声儿,吓得站在门口儿直打哆嗦,“前、前头二老爷说要请几个客人……”   “咳、咳咳……”仿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似的,周氏低头一阵咳嗽,几个丫头连忙上前给她拍背,拍了没两下,就见周氏忽然又抬起头来,一翻白眼儿……晕过去了。   “太太、太太!”   “赶紧去找老爷!”   “到大房那边找大太太过来。”   “快请大夫啊!太太要不行了!”   ……   甘氏连小半个时辰都没躺够,就又听说二房那边出事了。   这一回,甘氏也不叫儿媳妇了,自己带着一身的怒气冲了过去。   那一地的地契、房契,那翻着白眼儿躺在床上直倒气儿的周氏,让甘氏一时连要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忍着怒气叫人收拾了那些掉在地上的地契房契,自己不过拿过来翻了两页儿,就看出这些东西应该本是周悦然的。   无比诧异的转头看向正忙着的里间屋子,甘氏运了运气,脑中忍不住想到——莫不是周氏知道周悦然的身家、现在见其做自己儿媳妇无望、又舍不得这些东西,才干脆下黑手弄死了她吧?!   周氏这会儿已经晕了,一时半会儿没法子解释给自己听。甘氏连忙叫人把东西都收拾好。这才听见外头匆匆来迟的大夫。   ——————   “中、中风?!”白鋆后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到身后椅子上面。   在屏风后面听着的甘氏也是一阵诧异——中、中风?!   大夫弓了弓腰,然后开始掉书袋。他半本儿医书还没掉完呢,白鋆就蹭的一下子又跳了起来,面目狰狞的一把拉过那大夫的衣领:“你只说还有没有救吧!”   大夫被他拉扯的咳嗽了好几声,连白眼儿都翻上了,喘了半天才道:“这个病……只怕之后都要在床上躺着了……”   下不得床、说不得话、连都都不能动一下,人也跟个傻子似的。   白鋆也是一气、随即又是一悲,再随即……心里又冒出一丝难过来。   怎么说,也是打打闹闹的过了这么些年的妻子,她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四个女儿……这比例……算了算了,那就好好养着她吧。   周氏有多给他添乱,白鋆自然知道。就拿周悦然这事来说,从年前到她死之前,自己想起来后不知提过多少回让周氏给她请个好大夫,给那孩子瞧瞧的话,可她就是不理会,只说那孩子身子本来就弱,又说她自己还病着呢,怎么没见白鋆关心云云,无理取闹得让白鋆甩手不愿再管。   现在,人家孩子死了,连个正经的丧事都没给办,自己心里不大舒服,本还想晚上回来同她说说呢,结果现在可倒好,她倒瘫了!   无奈摇了摇头,让那老大夫写了几个方子下来,送走了大夫,这才忙转身儿回来——嫂子还在这儿等着呢。   甘氏板着张脸,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本窝着的火儿、存着的怀疑,这下子全被自己这个妯娌给一下子拍没了。她可真是……从没按常理出过牌!   让丫头把那个匣子送到白鋆面前,甘氏道:“这是我刚才过来时,见掉了一地。想是弟妹之前正在看这东西,二叔自己处置吧。”   白鋆愣了愣,心中疑惑,还以为她要说些别的、比如周氏的病什么的。哪想到会拿出个匣子来呢?   打开那匣子,见里面都是房契地契,心中更是纳闷——莫非是周氏的嫁妆?可也有些太多了吧?   “嫂子,这是……”   见白鋆还没想明白这些是什么,甘氏忍着扶额的冲动,抽抽嘴角:“这东西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不如二叔问问弟妹身边儿的丫鬟们?”   白鋆忙看向其中一个,那丫头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先偷看了板着脸、抿着唇的甘氏一眼,又看了白鋆一眼,再想起里头的周氏怕是再也明白不过来了,这才咬牙道:“这是今儿个周姑娘没了之后、二太太从她屋里拿出来的!”   白鋆愣了半晌,方想明白这丫头嘴里的“她”,指的是周悦然的屋子……从周悦然的屋子里拿出来的……   猛低下头,“唰唰唰”一下下翻着那些东西,心中飞快算起了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都看了一遍,这才哆嗦着“啪”的一声合了盖子,咬牙切齿道:“蠢妇!蠢妇!”   这些东西就算换了是他,也不会不动心。可他宁可周氏用手段把这些东西从周悦然手里骗出来。毕竟,养她一场,还给她找个人家嫁出去,自家收她些好处也没什么不行的吧?就是这些好处收得“多”了些,想来周悦然也会忍气吞声的低头认了。   可她……竟然出此下策!   第九十七章   甘氏见他明白过来了,这才起身道:“弟妹病着,二叔还有事要忙,我去里面照看弟妹,二叔也要保重身子。”   听他说周氏是蠢妇,就知道他的脑子还算清楚。不管周氏原本到底是怎么想的,甘氏都得不得不庆幸——还好周氏这会儿瘫了。   周悦然这一死,周氏把丧事弄成了这样,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可万一叫人知道了……白錾的日子决计不会好过。她贪图周悦然的东西,就是现在不动手,事后也必会叫人回老家去打点一二儿,把那些周家原本的铺子、庄子出手。   周家那些亲戚甘氏虽不知都是什么品性,可只要有一二跟周氏的相仿,就算现在怕白家的势力,现在不敢跳出来说什么,将来也难说会有什么事儿。更不必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有人舍得一身寡,自家只怕就算把周氏休掉,也未必能得个好结果。   现在,同将军府联姻近在眼前,还有自家两个儿子的前程,那周姑娘当年被周氏强行带走的事情在当地也是有名的。只能说,幸好周氏瘫了……   ————————   白鋆带着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却全然无处可泄。他能怎么样?自家的妻子办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这个当丈夫的脸上也难看。   气冲冲的出了正房,奔到书房,那专在此红袖添香的尤儿忙上前,温温柔柔的给白鋆捏着肩膀、揉着脑袋,倒把他的气给捏下去了一二。   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面好半天,白鋆方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来,看着面前的俏佳人,心里原本的怒火方慢慢的减了几分、再减几分。脑子也清醒不少。   其实,她还是瘫了的好。她要是还好好的,少得不得成天给自己添乱,没的头疼。再一个,自她病了后,自己就再没去过她的屋儿。平时见她,本就没一刻不饶舌搬弄是非的,有些时候,更是有许多大哥交代下来的话,那蠢妇还非要顶上一二儿,不叫自己依着去做。   自己又不是当年那二十出头的毛小子?当年因为听她的话,跟大哥阳奉阴违的吃了多少亏?现在醒过味儿来了,结果她还是跟着添乱!   这回这样儿倒是正好,后院的事情就让几个管家婆子去弄便好。自己在书房这边起居,本就是尤儿伺候。儿子娶媳妇的事儿原本就交给了大嫂让其帮忙,这会儿更不必换人。现在想想,要是她还好好的,这些事情照样能让她给搅合成一团乱麻!   抬起手来,在尤儿手背上拍了一拍:“日后好好的,爷亏待不了你。”   尤儿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满是惊喜。匆匆掩住,轻声道:“尤儿本就是伺候爷的,哪里敢不好?”   又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白鋆脑子再转了起来,还有那些下人,这回这事……总觉得哪里不妥,明儿个不行把他们都打发了吧。   白錾人还没回来呢,刚出了宫门口儿,就从打家来接他回家的下人处听说了二太太中风的消息。来者说得不大清楚,只三两句,交代过了周悦然死了,周氏中风了的事儿,让白錾皱着眉头一路回了家中。   先见过甘氏,听她说清楚了,这才又到前书房,正好白鋆听说大哥回了,正等在那里。   “坐。”见白鋆进来,白錾冲他抬抬手。听甘氏匆匆说罢,他心里就有了数儿,这会儿等兄弟坐下,自己心中慢慢转了转,方开口道,“你家那口的病,怕是不太好治了,叫几个能干的丫头婆子好好照料着吧。”   白鋆忙半起了身儿,连连点头:“正是呢。”说着,抬头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我正想着,她这一病,之后后头……怕是也用不着这许多使唤的人,正想着明儿得了空儿裁减一二。”   白錾抬抬眼皮,心中有些诧异:“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些下人?”   白鋆忙道:“叫他们各自家去,开恩放了就是,那些一时用不到的家生子儿或送回老家看宅子去,或送去庄子上。”   白錾想了想:“这事你得细查查,你家那个病的事儿……若有知情深的,可不能如此处置,要么留在家中看着些,继续使唤也未尝不可。要么打发的庄子上,叫人看住了,老实得用也就罢了。千万不可轻易发卖。”   还有周氏这回中风也有些奇,听甘氏说,似乎是周氏在查阅周悦然留下的那些东西时突然发了病。若叫外人知道了,抱不齐会传出什么姑姑害了侄女、被侄女的魂儿给弄的中风之类的话来。那些下人必须看好!   白鋆的冷汗“唰”的一下子冒了出来,他听明白了大哥话中的意思,现在这么一看,自己之前想的……确实不妥。   见他连连点头,还拿帕子去擦汗,白錾心中暗暗点头,老实就好。“另一个,你家小子再二年就要娶媳妇了,也得有使唤的人,这些人得提前留出来,好好调教着,省得到时不得用。还有你家三姐儿呢,虽说这会儿在我这住着,将来的陪嫁什么的,少不得也得用你那儿的,你且留留心——别挑那着三不着两的!”   白錾一路吩咐,白鋆一路点头,等他都嘱咐罢了,出了那书房门儿才松了一大口气。大哥说得确实是,自己现在照着做便是。   白鋆听话,白錾心里也顺畅了。现在想想,周氏病了确实比她一死了之的要好。   白安珹同将军府上的亲事原本定的是二年后,要是周氏嘎巴一死,这事儿就又得往后推上一年左右。时候一长,指不定就又会有何变数。还是让她熬着、活着的好。   另一个,要是她死了,白鋆那儿怎么着得也续一房,到时只怕这个弟弟更难管了,二房那头儿的事儿也更乱。   至于周家姑娘那里的事……房契地契已经叫老二送过来了,自己处置便算。   现在想想,周氏病倒不能动弹说话,竟是好处多过坏处……皆大欢喜。   白錾想了半天,忽的笑了起来——只周氏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媳妇,竟叫自己都跟着头疼?也不知当年给二弟看中这门亲事的老父老母若地下有知,心中会如何做想?   ————————   周悦然的丧事,在白錾回来前就被周氏匆匆办了,现在就算想挽回也是难。只得叫人在家中给她再好生弄出个屋子,供奉数日。至于那个丫头素心也接好生看了起来,让她替她家小姐颂经守孝。   另一边儿,又叫了个人,让他回周氏老家,把周家那些人叫到一处看顾一二——一是选出一个孩子来,过继给周悦然这一支,充当她的兄弟顶立门户。二一个,也要少从那些原本的庄、铺里面拿出一些来,分给那些眼睛都绿了的亲戚。   不给人家一二好处,还指望人家事后不给自己下绊子?也就只有周氏这等蠢妇才想得出这种主意来!   只给也不能给多了,还要恩威并施,省得养出一群白眼儿狼来。这事自有白錾身边妥帖的人去办,不必细说。   周氏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不说。于白家来说,更不是太大的紧要事。有甘氏、白錾在,再怎么也出不了大乱子。   这边,刚刚去白家看顾过后的下人们回了韩府,进去给姜氏禀明此事,之后便说起闲话儿来了:“太太,刚才我们在西门儿拐角那边儿走的时候,隐约看见几个人,像是当年汾安老家来的人似的。”   姜氏疑道:“家中并没接到汾安来人的消息?你们看见的是哪几个?”   那妇人忙道:“是跟车小子认出来的,奴婢打着帘子认了一回,看那车外头跟着的下人倒像是上回跟着刘三爷爷过来的似的。”   难道是刘三回来了?   姜氏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出去不必再提。”   要说有老家来人,不来自己府上只去韩笵那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那时来的都是些不大当紧的下人,若真是刘三亲来,怎么着也得过来自己府上打个招呼才是。   不过是几个跟车的,里头坐着的倒未必是……可那韩笵又闹什么呢?听说这半年老家的老太太也并没太关照他什么,这会儿怎么又巴巴的叫人来看他了?   事情存在心里,等晚上韩朴回来才同他提了一回。夫妻二人一时都没想出又是什么了,只好先看着再说——要紧不要紧的,到时有人过来就知道了。   结果一直从盛夏等到了初秋,也没见有老家来人过来。倒是韩笙事后同姜氏说起来时诧异了半天,方道:“怪道呢,我说他这几日怎么又跳出来了。”   “什么跳出来了?”姜氏不解道。   韩笙抬手搔了搔脑袋,干笑了一声:“前几日听人说,那边儿的老四又四处请人吃酒、玩乐。之前自打过年之后他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想是银子花干净了,这会儿才又接上。”   姜氏瞪着眼睛拿手去戳他的脑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又跟着什么人出去胡闹了不成?”   韩笙连忙求饶:“不过是听人说的,谁让那小子也姓韩,还打着咱家旗号呢?”   听到这话,姜氏面上又是一沉,再瞪了韩笙一眼:“哼,以后少跟那些狐朋狗友的胡混,仔细将来教坏你家儿子!”   韩笙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儿子的儿子这会儿还没生出来呢,孙女儿倒有一个,要不我回去跟你儿媳妇商量商量?”   姜氏笑骂着抬手把这没正形的小子给拍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   韩笙很忙,非常忙,他得忙着跟兵部上下套交情、厚着脸皮这儿插一脚,那儿蹭一蹭。可这些费脑子的事情忙多了,偶尔也得要消闲一二。   他消闲的法子就是——盯盯韩笵。   没办法,谁让他看那小子不顺眼已经许久了呢?现在听说他又要折腾起来了,怎么着也得让他给自己解解闷儿吧?   拿了个小本子,叫两个在家里都快闲出毛儿来的下人,让他们平时也别干别的,就把那位去了哪儿、干了啥、花了多少银子什么的大略记一记。也不用多详细,有个大概的就行。   他也不图拿这个去找韩笵什么麻烦,纯属闲的发慌找找乐子罢了,有用没用以后再说。   刚吩咐下人去弄这个,五皇子那里便送了个条子过来,让他关注几位兵部里的大人,韩笙这里就又忙了起来。这一忙,等他再想起之前那回事儿时,都快过年了。拿过这二三个月的小本子翻了翻,只粗略估计了一下韩笵的花销,韩笙的下巴就险些掉下来。   “不能啊……莫非他去打劫谁家的商行去了?”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看着那小本上记得一条条。都是今日在某某地吃酒、明日在某某花楼包了个姐儿、后儿又在某个馆里头输了银子若干两。   这些林林总总的算一算,这才不到三月的功夫,这位小爷就已经花出去了小五千两了!   老子的月钱才多少银子?!老子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他这不是去打劫了、就是把国库给抢了吧!   心里嘀咕了半天,琢磨琢磨那韩笵的小胆子——他倒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弄这些事。再细翻了翻他常去的那些地方,眼见着几个眼熟的,两眼一亮,琢磨半晌,这才硬着头皮跑到了姜哲府上。   姜哲住的便是姜家在京中的老宅,自那年进京之后,他除了住在这里,就是住在五皇子府上。关于早先朝中对于姜哲泼的那些个脏水,虽韩笙一向看姜哲不对眼,却也不得不说——他决计不信那妖人跟五皇子有一腿。   不说姜妖人不是那脑子一热就办出糊涂事的,便是五皇子——欲成大事者,怎可能因为这些私情便给自己找麻烦呢?再说了,当年五皇子变着法儿的从自己这里打听自家三妹妹的事儿,别人不知,自己还不知道么?   到了大门口儿,叫人下去敲门,里头下人见是韩笙来了,忙进去开门,请这位爷进去稍待。   韩笙往里走着,顺口道:“你家三爷呢?”   老管家点头哈腰道:“三爷今儿个去了五皇子府上,这会儿还没回来呢,韩二爷请略等一等,我家三爷回来了就过来招待您。”   本不想进这妖人家干等这货回来,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凭着一股子好奇劲敢进他家门儿,下回……可就未必再有这胆子了。   定定神儿,刚说了句:“行,那就……”   话音未落,就看到前面正房那里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脸的伤,就像是被火烧过?不对,更像是被水烫过,红红的一大片。想起之前自家下人来这儿给姜哲送东西时的事儿,他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位,好像是姓狄……来着?   上前走了两步,心中略带诧异的冲那人抱抱拳:“在下韩笙,是姜表哥的姑家表弟,请位这位公子是……”等等,虽脸上那红红的一大片,可这个的眉眼、脸庞,怎么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人一笑,正欲开口,韩笙一个激灵:“你是钟……”   后头的话还没等说出口,就听那人一声咳嗽,韩笙忙尴尬止住。   “在下狄冉,见过韩二爷。”说着,就朝老管家笑道:“韩二爷就由在下招待吧。”   那老管家忙低头退了下去,那人这才一侧身儿,朝屋里示意道:“韩二爷,请。”   心中颇为纠集了一会儿,韩笙这才抬脚走了进去,二人分别落坐,这才忍不住:“你竟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儿。”   狄冉笑笑:“头年年底就回来了,所幸有慧通收留我,不然,只怕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韩笙瘪了瘪嘴:“你这话说得可是打我的脸呢?认识这许多年,你若来了,还能没你的住处?”说罢,又低声道,“你家……”   狄冉又笑了笑,脸上的红疤显得有些狰狞:“我现在姓狄。”   韩笙点了点头,知他不愿再提钟家之事,忙指着他的脸奇道:“你脸上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翻模样?!”   狄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半天,才抬手轻轻去揭脸上红白相间之处,指着那一点儿分开的地方道:“这是贴上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不换装进来,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事,叫人认了出来,还不得被他们压回去,让那人活活打死我?”   韩笙凑过去看了看,见果然不知是贴上的什么东西,这才翻翻眼睛:“想变个模样,怎么不行?非弄上这一脸吓人的东西。”   抱怨了两句,又叙了近况,韩笙方好奇问道:“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一个你母亲留下的小宅子?”   狄冉又是一笑:“那宅子只怕有人盯着,不便回去。倒是这儿……”说着,抬眼看了韩笙一眼,“他家清净,也没有别人。倒是你,不是从小就躲着他走?怎么这会儿倒跑来了?”他来了姜哲家已经小一年了,这还是头回见韩笙主动上门,怎么可能不好奇?   韩笙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事他最门儿清,我哪回亲来找他?倒是你,得小心着点儿,那妖人妖气太大,再仔细把你吸干净了骨头都不知道……”   “我可有哪回把你的骨头敲开来吸了?说得如此真切,要不咱们干脆试上一回?”   门口儿传来的声音让韩笙浑身一阵激灵,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就想逃,好不容易这才忍住,僵着张脸,一点一点扭到门口那边,就见那妖人背着光、负着手,悠悠闲闲宛若闲庭信步一般的跨进门来——好想跑,可还有事要问他呢……   又冲韩笙飞眼一笑,笑得韩笙身上一阵激灵,往后退了一步,便躲到狄冉身后去了。   狄冉无奈笑笑:“又吓他,人家好容易上门一回,再吓得他以后不敢来了?”   “他来不来的,又有何妨?”姜哲似笑非笑的看着狄冉身后的的韩笙——“反正我也没事去求他。”   ……   狄冉见姜哲来了,便告辞回到后头,韩笙只觉得自己不争气——小时怕他也就算了。怎么都这么大了、又同朝为官这么久、跟他私下见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为何还会怕他?   鼓鼓气,转身儿坐到一把椅子上,心中这才回过味儿来——这回不过是因为刚才背后说他坏话被他抓住了,这才心虚来着。   “韩二爷登门,可真真难得啊,可是过来看望我的?”姜哲笑眯眯的坐到主位上,一个小厮悄悄进来上茶,又悄悄退了出去。   韩笙脸上一红,这可是说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我……”   “既然是来看我的,怎么刚才进来时管家并没说有礼送进来呢?”   张口结舌的看着那个歪着头、一手托着下巴、一脸疑惑的人,韩笙运了运气,挤出了一个笑:“这不是有事要求姜四爷帮忙,才登门摆访的么?”   姜哲点点头,拿起茶杯来轻饮了一口,眉头不挑的道:“眼见就是年底了,这大冷的天儿,可不好过,御史清廉,手底下紧呐。”   韩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他这是摆明了要好处?可……可……可都是自家亲戚,自己不过是问几句话……等等,问的那事就等于是要消息了,又不是什么紧要的、跟五皇子有干系的话,他拿来卖钱实数正常。可问题是——自己没带着啊!   见他脸色变了又变,都快成变色龙了,姜哲这才不再逗他:“可是问你家那个韩什么笵的事?”   韩笙又是一愣,惊叫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姜哲翻翻眼皮:“你叫人看着他,也不知道中间换个人,也就那小子白痴似的没看出来罢了,但凡留心,谁能看不出?”   五皇子麾下的那些个产业中,但凡跟消息传递有干系的这会儿都是姜哲在管着。韩笵那人会去什么地方?不过就是那些玩乐之所。韩笙底下得使唤的也不过就那几个,遇上一回也许是碰巧、遇上两回也许是偶然,但将次次碰上……姜哲是什么人?打从第二回听下面人报说,有韩笙的人跟着那上韩笵他就猜出来七八分,还用等到现在?   韩笙脸上一红,就见姜哲站起了身,丢了句:“等着。”人便转头走了。   吃了杯茶,才见那人又施施然了回来,手里拿着二三本厚重的册子,丢到了韩笙怀里。   匆匆打开了一本扫了扫,见上头记得着的多是何时、何地,韩笵同人说的什么要紧话儿,韩笙连忙抬头问道:“这个我可能拿走?!”   姜哲挥挥手:“拿去,还有抄录下来的,这小子能有什么要紧事儿?就他那点大的屁事儿本来都懒得去记的。”   韩笙这会儿才过了被姜哲噎着的劲儿,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不姓韩。”   “他就是姓韩又能如何?”姜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就不信你没个法子治的了他。”   第九十九章   韩笙想到了什么,忙抬头笑道:“表哥不也看他不顺眼来着?怎么不见你整他?”   姜哲眯了眯眼睛,脸上笑得灿烂无比:“你可知他自进京后输了多少银子出去。”   韩笙一愣,心中冒出了个念头,还没等他说出来,就见姜哲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一万八千二百三十七两。”   “……都是你叫人弄去的?”   “那怎么叫‘弄’呢?愿赌、服输。”仅此而已。   韩笙打了个激灵,抿了抿嘴唇,把刚刚想说的话也一同咽了下去——他整起人来果然是不动声色,看起来,这些年间对自己还算是客气的了。   缓了缓气儿,这才又转到别的事儿上:“钟冉……狄冉怎么住在你这儿了?他家人没发觉他回京了吧?”   姜哲挑挑眉毛:“他说要等着我,不住我这儿等起来也不方便呐。”   韩笙一时没听明白,先是愣了小半晌,才一口气没上咳嗽了起来,直咳的满脸通红,这才颤着手,指着他:“你、你……他、他……”姜哲只眯着眼睛,无比满意的看着又被他坑吓了一回的韩笙,只有像他这样儿反应如此有趣的,逗起来才好玩儿呢。“他……你果真……不是,你答应跟他?!你不是……你到底是不是!”   “先把舌头捋顺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姜哲一副的悠然自得,混不介意韩笙是不是会被自己的话给吓死。   喘了半天的气,好容易才把气顺过来,韩笙颤着手指着那边大门口:“我是说,你真的跟他……在一块儿了?!”   姜哲“嗤”一声笑,冷眼看着他:“若是住在我这儿的便能住到我的床上去,那我这满院的男仆小厮丫头婆子,岂不个个跟我有一腿?”   韩笙翻翻眼皮:“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真的……喜欢男人?”之前是幼时被他坑过,以为他真跟外面那群纨绔说得似的,好男色、且还是被好的那个。等之后长大了才觉着倒也未必如此,可谁让这人如此恶劣,偏偏不计较这些的还自己拿自己开玩笑呢?可现在这事却万不能糊弄过去!那是钟冉,是故交!   姜哲眼皮挑挑:“爷男的女的都不爱。”   “那你……他……”韩笙噎了一噎,刚才也不知那话是谁说的?!   右腿一抬,翘起二郎腿来,姜哲歪靠在椅子把手上:“他来寻我,莫非我还把他赶出去不成?”他若有诚意邀自己一同去游山玩水,自己倒果真有几分兴致,等到五皇子定了下天,自己哪耐烦再在京中呆着?只其它的……他从没说过,自己更从没应过。   韩笙无语看着他,半天转不过弯儿来,他说的那话,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还是说他这还是拿自己寻开心逗着玩儿呢?   心里转不过来,直到被姜哲端茶送客了也还没回过味儿来。等坐上车子,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的那几本册子,脑子这才又正常了起来。   磨磨牙,韩笙笑得颇有几分阴险——别人拿我耍着玩儿,我斗不过人家,只能咽下这口气。可要是作弄你,小爷哪里还用客气?!   ————————   看一了路那些册子,韩笙挑那要紧的都记到了心里,这才眯着眼睛琢磨了半路,回到家中,就去找韩池。   韩池如今已经十七了,原本变声的嗓子早就好了,人也高了许多,虽还有些清瘦,可却精神文雅,看着已有翩翩少年的俊郎模样了。   韩池如今一半时间跟在家中和先生学做文章,或是看看小堂叔和两个堂弟的功课。剩下的一半时候,便去之前韩朴带他拜会过的那些做学问的先生大人们那里讨教功课。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便要下场了,最近这孩子更是勤勉努力,比当年的韩笙不知稳妥老实多少,叫韩朴和姜氏二人连连夸奖。   好在,韩笙从不是那等吃小辈醋的性子,并不介意这些。   韩池到后,行晚辈礼,一礼未毕,便被韩笙一把拉了起来,带着他往那边的椅子走去。早知道这位二堂叔的性子,韩池老实低头的跟在后头,浑然没有半丝被人打断的动作而生气的意思。   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跟个小先生似的老实孩子,韩笙脑中转着,要如何同他说这些话。   韩池低着头,看上去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实则额头上隐隐的冒起了虚汗——一、定、没、好、事!   果然,韩笙笑眯眯的凑了过来:“贤侄啊,近日书读得怎么样?”   “头日做了一篇文章,先生说意思虽有,却还需琢磨。”   伸手摸了摸下巴,韩笙斜着眼睛瞄着他:“虽说如此,倒也不必让自己累着。”见他点头应是,又往他那儿凑了凑,“对了,这些日子,可有跟你四叔见着?”   韩池又是头皮一紧,悄悄往椅背上靠了靠:“四叔一向忙得紧,池并没登门拜会,怕扰了四叔学业。”   “唉,听说啊,这几日老家来过几次人,可都没到咱家里来……”   韩池心里转了几转,自觉实在转不出什么来了,又看韩笙那一脸猥琐……不,是一脸的隐忍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道:“二叔有何吩咐,还请……直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韩笙两眼一亮,忙凑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嘀咕嘀咕嘀咕……   ————————   “又下雪了。”看着窗外飘撒的片片雪白,韩筃眉头微皱,转头吩咐道,“今年这雪比往年大得多,让他们小心些,虽要上房扫雪,可也不能失脚再把自己给摔坏了。”   钱妈妈闻声忙应了声“是”,又抬头道:“奶奶的那几个陪嫁的小院儿也得让他们上心照料,听说前几日水家叫雪给压塌了两处房子,还好都是没人住的。”   韩筃点点头:“正是呢,就是平日没人住,才会不大上心,更没人记得上去扫雪。”   那边夏蝉正换着屋里的炭盆儿,闻声笑道:“可这雪也是好景致呢,听说家里四小姐兴致高得很,还同几个姐妹约了要雪中赏雪做诗看梅花呢!”   韩筃闻言不禁也笑了起来:“到底还是千金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我们这样儿的,现在哪还有那等心思?”   正说着,外头几个人搬进了几盆腊梅道:“这是二爷让送回来的,说是给二奶奶看着玩儿。”   钱妈妈闻言笑着拿眼去看韩筃,韩筃也一时失笑,命人拿钱打赏。   在里屋炕上睡着的顺哥儿这会儿睡了,要奶娘抱着出来找韩筃,一眼看到了那几盆各色的腊梅,伸着肉手就要过去:“花花!花花!”   “你倒识得这是什么?”韩筃接了过来,只觉得直沉手,稍微抱了一会儿便把他放到地上,在后面虚扶着他。就见,裹的跟个球儿似的胖小子,一路咯咯笑着跌跌撞撞的奔到了那几盆腊梅边儿上。   刚才外头搬回来的,花盆还有些冰手,上头还带着些雪水,几个丫头连忙护住了,拿布子把花盆彻底擦干净,才敢让他上前去看着玩儿。   等到了傍晚白安珩回来那会儿,就见顺哥儿左手一枝黄的、右手一只粉的腊梅,正坐在桌子边儿上直晃悠两只小肉胳膊呢。见他进来,笑得口水直流的冲他晃悠着手中的两枝花儿。   在外头冻了这了路,回家一见儿子就不由得笑了起来。凑过来先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冰得顺哥儿直躲他,才忙忙的进里头换衣裳去。   韩筃跟着一起进去,见他连裤腿儿都有些湿了,忙拿过新的裤袜:“可湿了脚?一会儿好好泡泡,这大冷的天,又下这么大的雪,谁受的了?”   白发珩看着她一面笑,一面把衣裳脱了下来:“今年这就算冷了?明年只怕会更冷些。”   “为何?”韩筃不解的看着他,“莫非是司天监算出来的?”就算能算……也没听说能算到明年冬天去的啊!   “这倒不是司天监算出来的。”说着,站起了身,又把湿了的裤子脱下,“这是你家相公算出来的。”   白白的两条腿,看着修长有力,大腿、小腿肚子上面都是精健的硬肉,韩筃脸上一红,忙转过头去:“若你算得准,包不齐明年皇上一高兴,就把你调到司天监去了呢。”   匆匆换过衣裳,白安珩这才站到她身边,又把干净的上衣依次穿着系着带子,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皇上倒是要动一动我的位置,不过不是明年年底,而是这回过了年——便要放外任了。”   韩筃一愣,诧异转回头来:“才刚两年就要外放?!”   进士们入翰林院后,往往需要三年才能离开,或入六部,或外放。虽也有中间就出来的,可也要在调出来的位子上坐上三年左右。不过却也是有例外的,比如——被皇上看中。又或朝中有人的。   韩笙那样儿的,就算是朝中有人,所以能提前调到兵部,可也要先坐上三年的冷板凳,再论其本事慢慢升迁。如白安珩现在这样儿……先是成了知制诰,又这么快的要外放,还不知道要气红了多少人的眼睛呢?   第一百章   白安珩轻叹一声,环着她的肩低声道:“虽说外放是好事,又是皇上钦点的,只那地方……有些偏,顺哥儿又小,我怕你们……”他有些心疼自家娘子,不大想让她一起去。可这一走至少就是三年,后院不能没个女人打点日常锁事,且就算不管这些,三年不能见她……他也舍不得。   韩筃之前愣了一会儿,这会儿听到他的话后便回过神儿来了,偏远?按说,以他这般得皇上的喜欢,本不应去那吃力不讨好的地方才对,这个“偏远”二字可就有得琢磨了。“爷要去哪儿?”   “合县。”   韩筃心中一惊,这地方,她记得。   在回到这一世之前的上辈子里,在她离世前二年时,边关那里传来消息——突厥叩边。   原本跟塞外相交的是合县西北的德县,冲突最厉害的也是德县。可突厥骑兵竟突然绕道合县,打了大贺一个措手不及,合县管辖下的土地丧失尽半,自己便是卧病在床之时也曾听过这些消息。   那会儿能听到这些消息还是因为原本驻守的大军都在德县,结果竟给敌军给绕了过去,才在京中引起慌乱方能传到自己耳中,后又再听过一耳朵——说是五皇子被皇上给派了过去。至于后来到底如何,韩便不清楚了,一如她也不知道那大皇子到底是如何行事的,又是何时入宫□□的等等。   虽说那是几年后的事情,可如今韩筃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担忧,毕竟是上一世就出过事情的地方,那地方又颇有些苦寒,自家夫婿过去……等等,皇上为何会让他去那儿?   心中转了几转,脸上忍不住的带有一丝担忧:“爷去哪儿,我必是定要跟到哪儿的。倒是顺哥儿还小,且京中家里到底比出门在外方便些,少不得要麻烦母亲操劳了。”说着,顿了顿,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口,“听说合县就在德县东南面,离着塞外极近,这一二年若是无事也便罢了,要是有事……只怕匈奴狡诈,那地方又是地广人稀的,万一要是绕过驻兵的地方……”   白安珩心中一愣,他去合县,既是皇上的意思,也是五皇子的意思。   皇上年岁渐高,身子也不大好,如今国库还算丰盈,那匈奴又时不时的跑到边境骚扰,心中已有断定的皇帝便已决定——对契丹开战。   让白安珩到合县去却并没让他上战场的意思——白安珩是文官,去也只是当一方父母官,而非是带敌征战的大将军,就算有白家人要上战场,那也是白安玙的事。   让他过去,不过是因为合县是为德县储备粮草的地方之一、出是军马部队的必经之路,叫个稳妥的人过去看着皇上才会放心。   五皇子的主意也与皇上一般,毕竟,白安珩还太过年轻,虽有才华,这二人却没一个想让他直接去德县受苦受难的。   与契丹一战,迟早要开。白安珩心中也是清楚的,等将来大战过后,他在后方有支援之功,到时或再行调迁,或干脆回京为京官,便都有了硬底子。   可这时听到韩筃如此担心,心中也是不由有些疑虑——若真有契丹乘乱绕道呢?   心里一下下跳得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响。   韩筃见他有些出神,忙笑道:“我不过随意一说,只是担心你的意思……”那事她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发生、又会在何时发生。毕竟,上一世中那事还要等上至少五六年呢。可放到今生许多事情都变了样儿,她心里便也没了准儿。   白安珩低头冲她笑笑:“多小心些总是无过,且这回只怕必是要带你一同前去的,若我一人还好说,有了你,怎能不多加小心些?有备无患也是好的。”说着,在她肩膀上轻拍了拍,心中却依旧在转着——德县、合县,可不比大贺朝其它地方的城池挨得那么近。   几座城池之间彼此没有照应,空荡荡的大片空地一望无际。若是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便是燃起烽火,远处的援军也未必能看得见——便是看见了也未必赶得及。   如此看来,这次外放之事还要提早做些打算。   看着韩筃的脸庞,白安珩笑得愈发温柔体贴。早前在山上那回时便因有她,自己才躲过一难。自己的这位娇妻只怕对这些危险要比常人警觉一些,若是她担心的事情,自己今后都要多加小心一二。   次日清早,白安珩便先去见过父亲,二人在书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等晚上从宫中出来后,又直奔五皇子府中。   年节将至,各处来京述职的官员都入了京。朝中也把各处升迁的旨意分发出来,白安珩这里果然得到了升迁调令。   入翰林不到一年功夫就被皇上选为知制诰,翰林院还没呆够三年,就又成为一方县令。这事又红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睛。   不过好在,听说白安珩去得竟是有苦寒之疑的合县,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怕就算是皇上,也没敢太过偏心。合县虽年景一般,可之前几任的政绩也没好到哪儿去,到了那只要平平稳稳的过上三年,再找机会升上一级半级,哪怕是平调,只要调到如江南之类的地方去,白安珩的前程就升上去了。   无论外人如何猜测,白安珩年后出行的事情已定上了行程。   韩筃在家中收拾各色物品,又跟婆婆、自家母亲取经,把要备的、怕一时用到的、用不到的,统统都预备出来。   难得赶在年前回趟家,姜氏笑着同韩筃抱怨道:“本还当你至少能在京中呆上三年呢,哪想到,这还没到时候那孩子就被皇上看中放出去了。”   韩筃笑笑,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对着外人固然可以客气一二,就是面对婆婆也能有些说的。唯独这会儿对上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回来后才一二年就又嫁出去了。一朝成了他人|妻,便再难承欢膝下。如今,更是要远离家乡,到那千里之外还不知是好是歹的地方……   心中有些发酸,把头靠到姜氏怀中。姜氏失笑道:“这是怎么了?都当了母亲的人了,这会儿竟成了小孩子模样了?”   韩筃笑笑,心里依旧不舍:“女儿就要离京了,好歹让我撒上一回的娇……”   抬手在她背上拍拍,姜氏一边笑、一边叹气,口中只说着:“好、好,让你撒娇。”   好半天,母女俩才腻乎完,姜氏一通嘱咐:“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听说那边风大、冬日又冷。咱们京中像今年这样的大雪就已少见,到了那边儿只有更冷的,这些皮子你带回去,年前是不急做了,只等过了年、你们到了那儿再慢慢做着……我这儿还有两个绣娘,也给你一并带过去,那边人的手艺糙……”   韩筃哭笑不得的劝着:“女儿已经出了门子,要是叫两个嫂子知道这会儿还回家要人要东西,女儿的脸要往哪儿放?”   姜氏瞪了她一眼:“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回头等姑爷熬出这几年来,有多少好东西还能少得了我的?”   韩筃只得点头收下,其实……甘氏那里也没少给自己带这些东西。   姜氏又嘱咐道:“你们两个还年轻,钱妈妈是必要带着的,上回你生顺哥儿时用过的妈妈们最好也带着几个,省得到时万一有了身子再找不着体贴使唤的人。”   韩筃脸上又是一红,只叫了声“母亲”就不再多说。这事她确实事先没想着,连婆婆也没想起来——大儿媳妇从刚过了门儿就一直跟在甘氏自己身边,自己又才刚过门不过二年的功夫,她想不到这种事才正常。   为了预备东西、打点行程,韩筃连年都过不安心,不光是她,甘氏也是一般忙碌,之前大儿子从军是偷偷跑的,她根本没来得急给儿子预备什么,人就已经没了影子,现在二儿子这份调令虽急,却好歹有让她预备的功夫。   ——————   白安珩进了永福楼,在门口儿把靴子上的雪磕了磕,才一路上楼,朝三楼天字间儿走去。   门口几个下人见他来了,忙躬身敲了敲门,听里面让进,才打开门来,请白安珩进去。   里头姜哲正同几个人吃着酒,见白安珩进来笑着冲他招呼着:“葱珮,坐这儿来。”   白安珩上前几步,朝桌上主座一人恭敬行礼道:“珩见过吴将军。”   吴奇然原本板着张脸孔,这会儿见了白安珩方冲他笑笑:“小白大人不必客气,坐。”   白安珩落座后,姜哲手中捏着杯子,冲吴奇然笑道:“这大冷的天儿儿,还是吃锅子最好,又暖和又舒坦。听说他们今儿个一大早新杀的羊,这会儿已经做上了,吴大人可不要客气。”   吴奇然听见姜哲说笑,脸上的笑又憋了回去,冲他“哼”了一声儿,就不再多说。   白安珩似是见怪不怪,只含笑垂眼的坐在一旁。   姜哲似是觉不出自己如何招人厌一般的,笑指着坐在吴奇然下手的两人道:“这两位可都是吴大人当年的爱将啊,这回听说二妹夫要去合县,特特请来给你帮衬的。”   这事白安珩前几日已经听说了,见此,忙抱拳冲吴奇然道:“将军厚爱,珩感激不尽。”   第一百零一章   见白安珩如此识趣客套,吴奇然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冲他道:“也并没什么,我自回京后就没指望再摸过兵权。这回既然殿下开口,你去的那地方离着边关又近,他们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也没个出路……”说着,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人,眼中带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就让他们跟着你一同过去吧,还能有个盼头。”   那二人心中不知是喜是忧,都声音发颤的抱拳看向吴奇然:“将军……”皇上现明摆着已经不打算再启用吴奇然了,跟在他的身边只能如他一般被闲置一旁。   这位小白大人虽是个文臣,可却得皇上宠爱,连五皇子也视其为心腹,现在低一低头,好好帮衬上他几年,等过上三五年的自己二人说不定便能重回朝中了。可将军他……   姜哲眯着眼睛,眼中的掩着的神色谁也看不出来,这会儿忽的一笑,拿着酒杯举到面前:“既如此,咱们便先喝上一杯,也算是给三位大人送行。”说着,又冲吴奇然挑眉一笑,看着仿佛轻浮无比一般,“也祝吴大人升官发财,年年吉祥、岁岁……如、意。”   吴奇然面皮又是抽了一抽,带着几分诧异的看向姜哲。这人抽起疯来什么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做,损人时虽也会阴阳怪气的叫人心里不舒服,可有些个话,却从不会乱说。   而他如今这话……   心里“乒乒”跳得越来越响,面上却不敢乱动分毫,拿起手中的杯子朝姜哲一示意,也不说话,一口闷下。   他不是那些整日调书袋、转脑子、耍心眼儿的文臣,可自从打了胜仗回京后在官场泡了这许多年,又不是傻子,自然学会了有些事能问,有些事就要学会耐着性子的等一等。   如今既然已经上了五皇子的这条船,说不得,就得全指望他了。如今看来,这回送这两个人给白安珩果然没送错!   鞭炮声声起,一岁过、一岁又至。   韩筃头年年底忙了个头晕脑胀,直到年初这会儿才抽出心思来——不抽也不行了,过年得走亲戚,有些消息想不知道都不行。   她也是走亲戚之时才得着了另一个消息——今年的雪太大,西北德县岚州等几处,全都遭了雪灾。就连白安珩马上要去的那个合县,头年听说也冻死了不少农户家的牲口,只是没德县那边那么紧张,听说那边许多民居都塌了,死伤无数。   合县就跟德县紧挨着,韩筃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只觉着……莫非皇上是让白安珩前去赈灾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反正等出了正月,二月初一行人启程之时,白安珩除了带着自家的车队之外,真还压着一大队的粮草等物上路了。   车队在路上一排排出好长一条,韩筃偶尔挑开帘子前后望望,一眼竟都看不见头儿的。好在,这么一大队人马出京上路,就算走得路再偏远,也没人敢打这种还带着官兵的队伍的主意。   二月虽是初春,可路上却依旧冷得很。韩筃只觉着刚出京那会儿,京城的草木还没来得急发芽抽枝,可等走了多半个多后,路上这些花草树木却还是没有点变绿的意思。   车子上头就是弄得再好再舒适,车也变不成房子。每日颠簸得让人浑身都跟要散了架子似的。一开始还有心思看看车窗外头的景色,时候久了,韩筃都恨不能干脆睡上一整日,等醒来就到了晚上歇息打尖儿的时候才好呢。   白安珩每日早上都要出去跟着车队骑上一个多时辰的马,一来是溜溜坐骑,二来也是要看看车队前后可别有什么差错。跟着同行的还有几位奉命去德县等处播发粮草的官员钦差,那几位自也要一路随行护送,以防万一。   骑过了马,白安珩便回到自己车子前面,把缰绳丢给跟车的奉墨,自己则打帘钻进了车里。   车中燃着上好的银骨炭,韩筃手中正拿着个给顺哥儿做的虎头帽,这帽子刚做了一半儿,这会儿她正往上头缝眼睛鼻子呢。见白安珩进来,忙把帽子往小几上一放,自己半跪着起来去接他脱下来的斗篷。   “这一路上都是黄土,还好这会儿还没起大风,听说要是进了三月里,就算人在车里也能吃进一肚子土去。”白安珩把斗篷解下来,坐到车门儿口把靴子再脱下来。   韩筃笑着拿着块湿巾等在一旁,见他把鞋脱了,这才递过他手中:“跑了这半天,爷可热了?”   “有点儿,倒盏温茶来。”   韩筃拿起放在一边已经小放了一会儿的温茶来,前些日子刚上路时,他骑过马回来就要喝凉茶,好容易劝住了,这些日子便每每给他预备上温的,让他一回来就能喝上。   一口气喝了三杯,白安珩这才松了口气,拉了拉领口,又怕自己身上有汗再熏着她,又怕一时又有什么事叫自己出去,反倒白折腾一气。   正犹豫间,韩筃又把拧得半干的巾子拿了过来,笑道:“好歹擦擦身上,省得粘粘的怪难受的。”   车上也有屏风,个头不大,就跟炕屏似的。二人进了屏风后头,韩筃给他身上擦去汗水,白安珩这才觉着舒坦了许多。   忍不住低声抱怨了起来:“这一赶路,连澡都不得好好洗洗,等回头到了地方,可要好好泡上一日。”   韩筃失笑起来:“若泡上一日,岂不跟家里得来的那些干货似的——都发了?”   “笑你家爷变成白胖子不成?”白安珩抬手去捏她的鼻子,二人玩笑了一会儿,便干脆把她拉到怀里抱着,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又给顺哥儿做东西了?想儿子了?”   车上晃,再动针线又费眼睛、又容易伤手。自己之前说过她两回,生怕她一时再扎着手?便不许她再给自己做衣裳什么的——等到了地方,她若无事可做,再动针线也可。可这两天她又给顺哥儿做起衣裳玩意儿来了,可见,是想儿子了。   果然,韩筃脸上惆怅了几分,轻叹一声:“他跟在母亲身旁,我知道母亲定能照料得好。身上的衣裳鞋袜自不必多说,家里的绣娘也都是手艺精细的。只这些小玩意儿,我若一时想起来了,就想给他做上一半件……”   自顺哥儿落地,就从没一日离过自己的眼。韩筃虽心里想儿子,可更知道丈夫正事要紧。且京中要什么没有?家里学堂已经弄出来了,等回头给他启蒙、跟着几位叔伯、兄弟们一起念书岂不更有进益?   可想就是想,哪怕少做些什么呢?不能陪在他身边儿,已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不是了。   手在她肩膀上轻轻的拍着,白安珩低声安慰道:“那等过些日子到了地方,消停下来,再给他生个兄弟、姐妹什么的?也让他不再孤单……嘶——轻点儿掐!”   从京中往合县的路上,除了中间有一段的路满是黄土之外,两边儿竟全都是一般的泥泞不堪。没办法,头年年底、今年年初这几场大雪,把地皮盖得厚厚的。这会儿才刚到了半消半融的时候,路上没有泥水反倒不对。   白安珩也从早先的每日跑一个时辰,到后来的只出去骑马转上一小圈儿便回——人一回来,鞋都不敢往车上踩了,进车子里头之前就要换过便鞋。人进了车里,裤子、外头的大衣裳就要换过,上头可全都是泥点子。   ————————   眼见就快进城了,韩筃听前面跟车的奉墨说,外头已经能看见合县的城墙了,便悄悄打开一点帘子往外张望。   远远就是城墙,离得太远,只能看到灰白上头还盖着一层白雪——就跟这一路两边儿的荒野一般,雪还没化干净呢。   那些粮草等物,留下一部分本就是要拔给合县这边的,剩下的那些车马打尖停歇,只休息一日,明日一早还要启程继续往西北而去。   车队到了城门口儿,早有前来迎接白安珩上任的大小官员到场,一个个立在两旁,迎着白安珩的仪仗进了城。   前头、外面,自有白安珩照应,韩筃早就换过了衣裳,坐在车中等着到县衙府邸。一路上,两边道路清理得干净,这并非全是为了迎接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更因为这回奉旨赐下粮草的大军也由两位钦差大人护送而来、要在此休息一日。   来迎新县令的一省官员早就打听过了,这位白大人是这科的状元,极得皇上喜欢。这回派他前来不说,还得意让他监着粮草等物一起前来,这可以算是皇上换着法儿的给他提面子了。   皇上喜欢的臣子,下头的官员不管心里怎么想,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且众多老油条都估摸着——这位大人最多也就只会在这儿呆上三年,转一圈儿就会回去了。大家彼此你我都能过得去,你让一步、他退一步,路不就好走了?给谁面子不是给?和和气气的混上三年,彼此都好过得很呢。   第一百零二章   从二门门口下了车子,韩筃扶着孙妈妈的手,站在门口儿看向二门院门口。   这里便是合县县令要用的府邸,年前就已腾空了,这会儿知道新知府上任,提早便有人把这里打点干净。路过前头大门门口时韩筃人在车上,没敢细看,此时从二门上看着,倒是上的新漆,一眼看进去,倒也敞亮干净。   几个婆子妇人迎了出来,哗啦啦跪了一片,人不多,也不少,这些有些是自家先派过来打点收拾的,剩下的都是本地的,这些人非是一般的家中奴仆,算是帮佣,提早过来收拾府衙宅邸的。   韩筃含笑叫众人起来,这才一手扶着孙妈妈,身后跟着夏荷、夏蝉等几个大丫鬟一并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的积雪倒是清得七七八八,连屋顶上面也半丝雪水不见,院儿里面种着一些松柏等耐寒的树木,这会儿天气还冷,这些常绿的树木看上去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宅子前头便紧挨着县衙,后面的院子也不过是处三进的。紧挨着府衙的就是书房等招待男宾的院子,后头自就是内宅了。   所幸,白安珩这支的人口并不多,又只有这小夫妻两人到此,就只这些屋子还能空出许多呢。   里外转了一圈儿,这院子虽说也不小,却不能和京中白府、韩府相比,别的不说,只这处院子——没有花园,便要小上京中两处许多了。   再有那些门窗砖瓦等物,也都不极京中细致。只一点,看着,倒似粗狂豪放了许多。   命下人把东西各自归位,又看着丫头们收拾主房中的家具摆设。直忙了多半日,东西还没全都规整完毕,只是将将收拾出了主房等几间马上要用到的屋子。   “叫厨房预备好了便先做些吃的,烧些热水过来。”晃荡了这些天,身子都要散架了,不光白安珩,韩筃自己也恨不能在热水上泡上半日再说。   大桶已经放好,厨房里也烧上了热水,不光是沐浴用的,更煲上了高汤。这一路的颠簸,只怕家里两位主子都没心思去吃那些太多的花样儿,合县这么冷,做些热热的锅子、汤品才是正经。   白安珩在前头跟前来迎接自己的一众官员周旋客套着,好半天才脱了身。   众人显然对于这位没在翰林院呆够三年、极得皇上看中、跟五殿下又是连襟的这位白大人十分有兴致。   年轻不说,这位大人可是少年中的状元,这会儿还不满二十呢。只看他生的这副模样,就足叫众位迎接的官员不由得心中暗自嫉妒——年轻不怕,往不好处想想,也就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于官场之事似是精通油滑也不怕,毕竟他出自白家,本就是官宦子弟。可要是这人再生得一副好皮相……就不由得让众人连连叹气了。   这许多的好事都赶到他一个人的头上,岂不叫人嫉妒?再仔细连老天也妒忌他,早早的收走了……   周旋了一气,把自己的同僚认了个七七八八,白安珩送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今天刚到合县,众人也不难为他,更把接风宴定到了三日后,让他能缓口气休息休息。   转过身来,叫了一个下人:“叫人问下二奶奶,给几位先生预备的地方可收拾出来了?”   那下人不必回去询问,忙道:“二奶奶刚叫人来说了,西边那一串三个小院儿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虽还有些细物没打理明白,可今日歇息却已经无妨。”   白安珩这才松了口气,含笑点头,转身又回到外头,同几个跟着他一并过来的人抱拳道:“内子已收拾出了几处院子,因在这合县初来乍到,只得先委屈几位先生了。”   那几人忙说不敢,由下人引了过去。   这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就是将军府那日送来的,他们身上虽没什么实差,却暗中主管着查看合县军事、外带管着内宅护卫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个是五皇子送来的人,算是自己的智囊。又有两个是自己同父亲寻来的,说是清客,其实也算是智囊门人一类。另有一个,是皇上塞来的,送到这里是要做主簿,外加给自己帮衬的。   别看这自己家一路西来,人虽不多,可里头的门道却不少。连自己应对起来都要谨慎三分,仔细十分。毕竟,一边儿是现在的皇上人,另外一边儿是将来可能坐上大位的那位的人。好在,从这一路的交际看来,这几个人倒都是好相处的,还看不出什么事来。   没一会儿,前去安排的洗笔转了回来:“回二爷的话,那六位先生分到了三个院子里面都安歇下了。”   白安珩点点头:“跟他们说一声儿,这几人都要好生伺候着,万不能轻慢。”   洗笔连忙点头应道:“奴才已经吩咐过了,他们都仔细小心着呢。”   白安珩知他做事妥帖,这回带出来的又都是一向仔细小心的人,应不会出什么大错。   正琢磨着明后日要如何同那些官宦交际,后面侍砚赶了过来,见已没外人了,忙躬身倒:“刚才夫人身边的夏蝉过来道,已经备好了热锅,给那几位跟来的先生都送去了。又问爷何时回去?厨房已经烧好了热水。”   白安珩眉头一挑,原本的疲惫被这话扫去了三分,立刻点头道:“回!”   温热的水几乎把这些日子的疲惫都要泡下去了,韩筃人在桶中,合着眼睛,几乎舒坦的都要睡着了。水里撒了些出京前韩筣特特送来的花露,听她说是用各色鲜花几蒸几制出来的,沐浴时用上一些,味道又香又能舒缓精神,比直接撒花瓣强多了。   这会儿泡在水里头,倒真觉着比平日用过的一些店铺里买回来的强上许多,在京中跟她合开的那个胭脂水粉铺子也不知怎么样了……   “奶奶、奶奶,醒醒,可别睡着了?”   耳边传来丫鬟的叫声,韩筃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抬手去揉眼睛,却淋了自己一脸的水:“什么时辰了?二爷呢?”   “二爷已经回来了,去那边的水房了,奶奶都泡了快半个时辰了,可不能再泡了!”夏荷连忙劝着,再泡,人就真要泡发了!   韩筃连忙起身,出来穿好衣裳,让夏荷夏蝉给自己拿巾子擦头发,弄得半干了,方起身到了正屋。   屋子里面已经烧上了炭,在众人到合县之前头天晚上,便有下人过来把火炕烧了起来。毕竟这会儿这边的天还冷得很,多烧几日也是有的。   这边韩筃刚出来,那边也洗了一气澡的白安珩也走出来了。看着韩筃两腮带彩,宛若刚上过上好的胭脂一般,白安珩笑着走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带到了已经摆好的桌儿前:“头发还没干透?一会儿用完了饭我再给你擦上一回,仔细头疼。”   韩筃嗔了他一眼,给他装上饭,持箸递到了他的手中:“可要先喝些汤?”   见她这样,心中更柔软了几分,白安珩点了点头,就见那双素白细嫩的纤手,为自己装了一小碗香气四溢的浓汤。   韩筃把碗递到他手中,便觉出他不光接过碗去,还在自己的手上故意摸了一把。抬头又要去瞪他,却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已经把碗举到嘴边了——真是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   二人对坐用饭,厅中一时寂静无声,就见里屋帘子缝那钻出一个白乎乎的脑袋,雪团儿从里屋走了出来,两只爪子向前伸得挺挺的,后腿儿支起,尾巴竖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儿。   韩筃一回头时正好看见它,不由得放下碗筷失笑起来:“这一路上它就是死睡,这会儿倒知道到了地方儿、能爬起来了?”   这小东西也是她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还是带着。别看它平时跟个孩子似的,可毕竟已经是只大猫了,倒也不怕路上折腾。再一个,雪团儿可是极乖巧的,平时在家中时就从不乱行乱动。这回来时路上,专门让它住到了夏荷夏蝉的车上,又有几个小丫头一起跟着,这么多只眼睛,倒不怕它一时跑丢了。   再一个,家中婆婆也说了,这里县城府邸也不知是什么情形,但这种宅邸多是那些经年的老屋子,难保家里有个老鼠什么的。家里既然有猫,那就干脆带着,省得到时闹心,还要寻当地的土猫回来捉耗子。   就这么着,竟把这小东西就给带到了西面儿。   听见韩筃的声音,伸够了懒腰的雪团儿这才站起了身子,冲二人叫了两声儿,走到桌边儿,一个躬身儿往上一蹿,就轻巧跳到了白安珩的腿上。   白安珩笑着从碗里捞了块排骨,弄下来些肉,放到勺子上吹凉,递到雪团儿面前,就见这小东西张嘴接了,眯着眼睛舒坦的靠到白安珩的怀里一下下嚼着。   韩筃失笑道:“它都吃成什么样儿了?”   白安珩早就习惯这个惫懒的小家伙在自己怀里占便宜的事:“它也累了一路了,今儿给它吃些好的。”   “咱们吃什么它跟着吃什么?哪里会委屈了它?”摇了摇头,韩筃不再管他,只低头接着吃起自己的饭菜来。   一顿饭毕,白安珩坐在炕上,让韩筃坐在自己身前,拿着巾子帮她弄头发,一边弄,一边低声道:“今日还好,你这里没什么大事,只怕不出三日就能收着贴子了。只怕到时就不会太过清闲了。”   韩筃点点头:“这我知道,上路之前,母亲、我家母亲都嘱咐过了。我虽没经过什么,也明白小心交际的意思。”   第一百零三章   白安珩自然十分放心韩筃:“家中这些事情交给你,我自不必担心,等过几日叫人出去查看熟了之后,看看这附近可有什么好去处?也好带你去逛逛。”   以前在京中之时,能去游玩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剩下的就是这家的应酬、那家的交情,都是些人情往来,时常出门奔波也多只为了婚丧嫁娶生日年节。如今到了这合县,虽这地方偏远一些,但人情往来必然会少许多。若只让她自己在家中干坐忙碌,自己哪里放得下心来?   回头叫下面的小厮仆人出去打听打听转上一转,看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儿、又或不错的风景,好带她出去转转。   小夫妻用过了晚饭,便起身回了里屋。这一路的奔波,让人躺上就不想动弹了。韩筃合上眼睛,脑中混混沌沌的,正欲睡着之时,忽觉身边那人靠到了自己身边。   温热的气息扑到脸颊,吹得人心痒痒的,刚张开眼睛,就隐约看到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口鼻中的气息是最熟悉的那个人的,让人心里发软、发烫。一面回应着他,一面抬起手臂来,从他背后环住了他——虽然有些累了,可自从上了路之后,多是在车上过夜,二人都有些面嫩,哪好意思在车上行那些事?再加上之前正月里忙碌,本就没有几回,这一路的奔波,倒是难为他一直忍着了……   ——————   不必等上三日之后,次日便有许多人登门拜访、或是下贴子,或是什么人亲来。白安珩在前面一边忙碌着交接政务,一面应酬往来的下属、同僚。而韩筃在后头也不得闲,这边刚吩咐下去让下人们接着收拾存放东西的屋子,那边就来人来报,说是哪家哪家有女眷前来拜访。   知道了白安珩要来合县走马上任,韩筃便从他那里拿着一份这处的乡绅、氏族、大户的名单。白韩两家都是经年的官宦世家,在朝中各部、大贺之中远近姻亲甚多,就这合县之中,还有那么两家能跟二人家里牵扯上一二的呢。   今日来拜访韩筃的,便正是这两家人。   忙吩咐下人们请人进来,这里又匆匆换过衣裳出去应酬,一折腾就是数日不得闲。   有道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韩筃跟来访的冯夫人、杨夫人聊了几回,才得知合县这边因离着边疆较近,所以风俗相对开化,就是女人出门儿也没那么多的规矩。不光能光明正大的只带着几个人就能出门儿,连马也是骑得的。   那位同韩家有些绕着弯儿亲戚的杨夫人,还笑着相邀韩筃呢:“若是白夫人有兴致,我那里还有几匹温顺的小马,都是极乖巧听话的,哪日咱们相会一并出去,我虽没什么才华,可好歹还是善骑的,保管把你给教会了!”   韩筃含笑点头,京中也不是没有会骑射的女子,武将家出身的女儿们,若是得宠,还是能有自己的马骑的,韩筃自己因向来好静,这才不管是哪背子都没摸过半根马毛。   ——————   白安珩先招待了两日来客,第三天起,便出去应酬了。   这日给他接风的,乃是同僚、并当地士绅。合县这边虽挨着德县,却没德县情势那么紧张。不光有当地的士绅,有一些还是从祖辈都在德县那边的迁过来的。   席上,众人纷纷敬酒说笑,心中自也暗中打量彼此,心中分析得失利弊。   等一席过后,各自离去,便有三五成群的小聚在一处,私下说着话儿。   一处私宅之中,几人聚在一处,皱眉低声的商量道:“这位白大人……列位怎么看?”   众人都沉吟了一会儿,没谁先开口说话,当先那个似脾气稍稍急些:“几日前就接到大皇子那边的消息,这人跟五皇子那边亲近……当日咱们不好商量出个结果,可这会儿人都见了……”说着,看向其中一人,“李兄,你说呢?”   被点之人依旧先沉吟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这人年纪虽轻,却善交际,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只怕倒是难办。”   另一个姓刘的道:“虽说如此,到底年轻,听说……好像才到刚二十呢吧?”   头一个说话的连连挥手:“管他多大呢?大皇子叫咱们盯着他,能拉拢最好拉拢上,便是不能拉拢,也不能叫他坏了咱们的事儿……你们说,可怎么办才好?”   那个姓李的有几分犹豫,抬手捻着自己的胡子,低声沉吟道:“听说白家极重家规,在京中有人想同他套干系,送礼、送人,他好像都没收过……”   “只怕那是因为他家老子就在跟前儿吧?”姓刘的那个转了转眼珠,“你们也知道,那些读书人不比咱们直白性情,什么事儿都最爱拿着个架子,也不必弄什么女人往他府里塞,多请他出来几回,找几个会做诗又会唱的清高姐儿,慢慢勾着,时候久了,这事儿就是不用咱们催他也能自己上套……”   头一个说话的人连连点头,拍手叫好:“可不是么?谁能受得了家中只一个婆娘?我就不信他家带来那些丫头都是摆设!”   “刘兄弟、吴兄弟莫要着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姓李的又捻了捻胡子,摇头晃脑道,“刘兄弟所说之事倒是能做着看,不必多,一年二年的,只要有一个半个能让他动了弄回家的意思,咱们就算是在大殿下那里立了一功。就是送不成也不必急,只一件,老胡那的事儿可要千万小心,不能让他看出马脚来,只要管好这三年,三年一出,无论那事如何,大皇子必会派自己亲信过来接手合县!”   ——————   各处熟悉交接过后,白安珩到府衙走马上任。   上任头一件紧要之事,便是把带过来的那些粮食种子等物依次分发下去。   合县只是合州中的主县城,下面还有大小乡镇数十个,这里的田地不比南面,能一年两熟。只能种一回不说,头年年底还遭了灾,更死了不少牲口家畜,下面乡里的日子十分难过。   在府里跟几位带过来的师爷相商了一下——除了吴将军送来的那两个,那两位不通这些经济——便一边分头派人下去,查探各处实情,一边查过各乡送来报灾文书,一一核对之后,发放粮食。   这两件事虽是一同办的,却不能等人先回来核实再行发放。一来眼见开春,这几日土地解冻,正要破土播种,那些农民实在是等米下锅、等种子下地。二来则是众人虽是紧赶慢赶,可到这儿还是时候太过紧张,根本来不急提前查探,只能先依着他们报上来的消息发放。   白安珩先后派了两波人出去,一波是提前出去打探的,另一波则是出去运送粮食种子的。他手底下人看似不多,明着的只有第二波跟着出去送粮食人——还是一处乡镇只一二人跟着。可提前出去的那一波的人,却是五殿下暗中派到合县来的人。   其实不光是合县,连德县那边也有一些“自己人”,这些是姜哲出的主意,这会儿实到了合县这边,白安珩才方觉着人手不足使唤起来实不方便,心中自是感慨某人的算计,竟能提前先到这些?   ——————   府邸之中全都收拾出来了,不光是白安珩使唤的书房和二人住着的正房,连那些边角的房间不管住不住人的,也全都收拾干净,该装东西的装东西,该住人的住人。   韩筃这会儿坐在炕上,就着窗外的光,正查着这几日走过礼的一些人家。   夏蝉上好了茶水,笑着跟夏荷道:“本来还怕这回出来辛苦,住没住的地儿、睡没睡的地儿。没想到这地方倒敞亮?只咱一家住这个院子不说,房子也富裕,咱们两个竟能落得一人一间呢!”   夏荷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那是哪个这几天非要跑到我屋里跟我一同睡的?”   “两人一起睡不是暖和么?”夏蝉冲她挤挤眼睛,提着空了的壶几步出了屋子,留下夏荷一时哭笑不得。   韩筃含笑听了一耳朵,提笔在另一个空白册子上细细记着,还不时琢磨一二。   刚刚出去的夏蝉又几步跑了回来,一脸的喜意:“小姐,京城的家书到了!”   忙放下笔,接过那些书信,厚厚的好几封,有公公写给自己相公的,这个便放到了一边,自己不便拆阅。也有姜哲送来的,上头写得也是给自家相公的。有婆婆的、也有自己母亲的,还有一封,是韩筣送过来的。   韩筃挑捡了一下,把公公、姜哲、白安玙的书信放到一起,这些怕都是正事,自己不便看,给白安珩留下就好。剩下的由小叔白安珣代笔、替婆婆写的,想必应是家书,这个留着晚上同他一起拆看才好。   自己母亲的那封,自己可以先看,晚上同他说一声便好。最后就是韩筣的——一样,也是自己先瞧,有要紧事再同他提。   想了想,先取了姜氏的信拆看起来,上面不过说些家常,问问平安,满满的慈母关怀,倒叫韩筃又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来了。   反复看了两回,才放到了一边,再取了韩筣的信来拆看。前头先是说过平问,中间又提起了二人合股的那几间铺子的生意,最后则说到……   看着、看着,韩筃不由得诧异挑眉——这事……真的假的?!   第一百零四章   在京城、翰林院、皇帝身边办差时,白安珩需要的只是小心谨慎,外加勤勉用心。只要能应付的了皇上偶尔的提问,外带着尽快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就好。平日无论做人时、又或做事时,都需要仔细小心再小心,就算人笨些,可唯有谨慎二字是要恪守在脑中的,官就丢不了。   可到了地方上,光小心谨慎可不够用。合县这地方,不是京里,父亲就算已经当了宰相,那也是天高皇帝远——连皇帝都远了,何况父亲?   若平时什么都不敢动,只一味的小心处事,只怕自己将来这官也就当到顶了,可若行动太快进得太多,万一有个什么,自己能不能守得周全还是两说。   因此,这两日虽应付那些人时面上显得游刃有余,可白安珩走得脑子、担得心,可要比之前都多得多。   天色渐暗,前头的事情总算忙完了,叫小厮打着灯笼,穿过府衙后面的小道,到了自家正门口,抬腿迈入,一想起韩筃还在后院等着自己一同用晚饭,脚步便不由自主的轻快了起来。   一路走到内院,就见几个小丫头正守着出来守着专门给雪团儿备出来方便的小屋儿门口儿——想来猫大人正在出恭。正门门口一个眼尖的小丫头看见白安珩,忙一边打帘一边道:“二爷回来了!”   正房的窗子上,映着昏黄的灯光,让人心里暖暖的、舒畅的宛如泡在温水之中。   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几步走到房门口儿,韩筃已经迎了出来,正含笑看着自己。   便是白日里再累、再难,只要回来看见她如此惦记着自己的模样,那些就都统统不见了。   反手握住她的手,跟着她一路朝里面走去,在水盆里净了手,接过她递来的巾子,擦了把脸,似乎连身上的疲惫都少了几分。   松了口气,转头含笑看向她:“今日忙什么呢?”   “今儿收着京中来的信了,一会儿用完了饭同爷再一起看。”韩筃笑着引他走到桌边儿,把饭给他装上,这才跟他对坐下来,“五皇子妃处也来信了,一会儿我再同爷细说。”   白安珩点点头,有些事不便在饭桌上说,万一再分了心,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吃过饭,漱过口,二人就转到了里间坐到炕上,韩筃取过那几封信,白安珩一一看过。   等他全都看过之后,韩筃方拿出韩筣的那封,指着最后一页道:“她说的这个我也不知真假……这行子家里倒是吃过,可真能种到山地、荒地里头?”   白安珩看了看韩筣的那纸信,点头笑道:“这个倒是确实的。”说着,又取过姜哲的那封信来,“前两年五殿下叫人拿了些玉米种子去试,本是想试试这行子一亩能产出多少,结果看来也并不是很多,人也未必吃处惯,便没当一回事。结果头年年底,下头去田里试种的人回来说,这东西虽产量一般,可却耐旱,种到山地、沙地里也一样能活,五殿下才叫人又去试着种了一回,这会儿才得着结果。”   韩筃不明农事,从韩筣信里来看,她以前似乎不知打哪儿听说的,说这行子的收成好,才跟五殿下提了几句,没想到这东西的产量一般,却能种到那些不宜种粮食的地里。   “那这行子可是要预备在咱们这块儿种了?”韩筣来的信中没细提,不过是跟自己提了一句显摆显摆罢了。可这会儿白安珩既然拿着姜哲的信在看,莫非是五殿下准备让白安珩在合县种这种东西?   白安珩点点头:“你表哥来的信里说,皇上已经知道这回事了。这可是件好事,能在荒地里种的庄家,只要能有收成,就能在灾年里少饿死几户人。”尤其是旱灾,合县这里气候偏干,十年里至少有四五年都会干旱,剩下的那几年中雨水也不过勉强够栽种原本的作物。这个叫玉米的东西既然耐旱,怎么也比完全没有收益要强。   说着,慢慢收起姜哲的那封信:“过几日便会有五皇子处的人过来,连同的还有皇上的暗旨,叫咱们这儿开荒,先把那东西种下去,看看收成如何。”如果收成真还不错的话,这便是这两尊大佛送给自己的功绩了,三年一过,只有这一单,自己的前程便也无忧了。   虽说这事前两年里也有自己相帮——五殿下找的试种庄子就是白家的,也是白安珩联络帮看的。可得出这么个结果送到自己手上,还是让白安珩觉着受之有愧。   把心里的别扭按了下去,抬手去捏韩筃的鼻子:“你和五皇子妃倒真都有旺夫运呢!”   不过是女儿家的戏言,韩筃便在不知不觉中帮过自己几回,还救过自己的性命。不过是五皇子妃偶尔的突发奇想,竟能在这等大事上帮衬着五殿下。若这个东西真能丰收的话,皇上之心,可就真真彻底偏到五殿下这边来了。   果然,不出三日,京中便又有人来。来的明着说是五皇子派来的人,可当中一个面白无须,声音低柔温和,却正是皇上暗中派出来的公公——公公没得圣命,平时不得出京。   得着皇上的暗旨,白安珩亲自派了稳妥之人下去开垦荒地,播种作物。   合县这边,因天气偏干,前几年又都没什么雨水,虽去年闹过一回雪灾,可却更迫得原本住在附近的乡民向东逃荒而去,跑的人虽没德县那边儿的多,却也不少。剩下大片大片的荒地、更有那些本就没什么用处的丘陵沙土等地,这回竟全都派上了用场。   白安珩比之前更忙了许多,每日公务都要忙到上灯方休。韩筃干脆让人把西面的屋子收拾出来,按着他书房的摆设置办了一番,省得让他前头后头的两边儿跑。又命人每日预备那些下火气、降心火的饮食,免得让他忙出个好歹来。   妻子贤惠,白安珩一忙起来更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每日前前后后的折腾,直到了春耕之时,方略略缓解。   派出去的人手都留到了各乡各镇,这会儿事情已经开了头儿,便只能老实等着下头出结果了——至少也要等到今年秋日。   距离秋日还有数个月的功夫呢,韩筃在家中刚刚收着了京中再送过来的书信之时,白安珩在府衙之中,也收着了派下去的那些暗探送回来的密报。   打开其中一封,一边看着一边不禁锁起了眉头来。一方为任,原本这一处的势力也各有各的联系、勾结。这些事情父亲早就交代过自己,连岳父、回京述职的内长兄也私下传授过许多。   可让他没想到的来——本以为新官上任,下头那些官吏们好歹也要在头一年给自己一些面子,没承想,竟如此迫不得已的就动起手来了!   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这批粮食、种子,都是京中陛下亲点、让自己压送过来的,若就这么便宜了这群贪得无厌的低头蛇,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县令还如不早些回家种地的为好!   心中正在盘算此事要如何收拾,就见前面匆匆有人进来报道:“老爷,德县急报,突厥叩边,已经抢了几个村子了!”   消息已经八百里加急的送往京城了,合县这边离得近,所以德县那边守关的将领便派人过来请援军支援。   白安珩挑挑眉毛,收手手中的书信起身道:“来人呢?”   “在前头等着。”   “走,前去看看。”突厥叩边之事,众人心中早就有数,若非如此,当年韩笙就不必非要进兵部历练,自己这回也不必连三年都等不急的就被派到合县来了!   ——————   手里面又是一大包的书信,韩筃一面笑,一面打了开来。细分了一分,这些信里除了白、韩两家的家书外,竟还有几封单独给自己的?   一封,是赵茹岚的,一封,是早就嫁到任上李芸送回来的。此外还有几封,都是当初在京中同自己较好的友人一并送过来的。   先把母亲的、韩筣的信看过,不过是些家常。随手又打开了李芸的,得知她头年年底生了个女儿,如今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便含笑收起信来。最后,才拿起赵茹岚的那封书信。   自赵茹岚的县主府建好,她才算再回了原本京中的交际圈子。有身份、有地方,大家也都乐得去给她捧场。就算是自己,有没有功夫的,也要至少一两个月去看望她一回。   拿起信来,不过是寻常问好,只看到了一半,韩筃才挑了挑眉毛,嘴角也挂上了笑意——赵茹岚终又有了身子,已经四个月了。   轻轻松了口气,她过得可比自己当初要好上许多,如今她既然又有了身子、且又搬出了宋家,今后的日子就算是有靠了。   叫过夏荷:“你去找那几个帮忙的当地妇人,问问她们,可有什么是咱们这儿的土产,有利孕妇的?”   夏荷愣了愣:“孕妇?”   韩筃点头笑道:“县主有身子了,已经四个月了。”   夏荷忙笑着点头道:“这可是好事,可算是盼来了一个!我这就去问问。”   夏蝉也凑了过来,看看韩筃的肚子:“我还当是……”话没说完,就被还没出去的夏荷拍了一下儿,韩筃也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越来越胆大了,可得赶紧给她看个人家,再不嫁出去,她就快要翻天了!   几人说笑着,外头急匆匆的跑进了一个小厮,在二门口儿回话儿。   韩筃不知是何事,叫孙妈妈出去问了一声儿,再回来就听说:“德县那边有人来报,说匈奴打过来了,这会儿二爷带着人去了都钤辖处,不知何时能回,让夫人不必担忧。”   第一百零五章   听到消息后,韩筃先是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让人看好了门儿、叫门房处留心,何时二爷回来了赶紧通报一声。再叫厨房备着吃食,准备些好克化、放久了也不会走味儿的。”   孙妈妈得令忙出去吩咐,又嘱咐各处看管好门户。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虽惊了韩筃一下,不过随即她便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她在来前就知道,德县那里并不太平,几乎年年都能听见突厥袭边的消息。如今想想,去年连大贺都闹了雪灾,何况突厥那边?   他们本就以游牧为主,若遇灾荒,便只能等到破了冰跑到边关这里来打饥荒。自己和白安珩虽是头回这么临近的遇上这事,可到底二人并不在德县,合县这里,只要突厥们没有绕道而行突袭此处,二人便无后顾之忧。   韩筃命人看管好门户,有什么事都只等着白安珩回来再说。吩咐完毕后便回到屋子里面,又取过之前看过的那几封信,琢磨着写回信之事。   ——————————   白安珩忙了足足一天一夜,直至次日天色渐明之时方赶了回来。   看他一脸的疲惫,精神不济的模样,韩筃也不好扰他休息,忙命人收拾被褥,让他先安置歇息上一会儿——再等一个时辰左右,就又该叫他起了。   德县被突厥袭边之事,虽周边各处多会提起些心来,到底没有太放到心上。毕竟,或许对于如白安珩这样的,今年才刚到这处来的,知道这个消息后还有些担忧,但在附近长久住着的人家,都早就习惯了。   雪灾过后,无非是那些死了牲口连肚皮都填不饱的突厥们过来抢抢粮食、女人,回去养家糊口罢了,等他们拿上了吃的,哪里还会找他们的麻烦?   就连白安珩,虽跟着忙了几日,之后也还是抽身出来,继续忙活合县这边的事情。   ——————————   四月二十八日,韩筃收着当地一户望族的请贴,说是他家老夫人过六十大寿,邀韩筃过去捧场。收下贴子,韩筃一边预备着贺寿的寿礼,一面等白安珩回来之后便跟他通了通气。   听说她要过去,白安珩点点头,嘱咐道:“这王家就是合县的地头蛇,你过去时言行上谨慎些就行了。他们要是打打听什么,你都别支应,只含糊应对便可。”   这几日他已着手查起下面那些吃里爬外官商勾结的主儿来了。这些人可都是合县当地的人,里面不乏这些土皇帝的影子,只怕这回做寿事假,打探是真。毕竟,这些人家几次相邀自己,却几乎都被自己推了,就是过去应酬的,也不过只呆上半个时辰便离席而去了,因此,他们才把主意打到了韩筃身上。   韩筃点点头,这些事情她虽没正经经过,却听说过不少:“我自会小心应对的,爷只管放心吧。”   ——————————   等过了两日,便到了做寿的正经日子,韩筃掐着时候从府衙后院出来,坐着车子奔赴王家。   五月间的天,便是合县这里也早就是一派的初夏之景了,城中草木繁盛,气候比京中要凉爽不少,韩筃坐在车上,时不时张望张望左右的风景——虽这城中实在没什么风景可看,但却比以前在京中出门儿时要痛快不少。   看着那街上还有骑着马、带着下人出行的士绅家的女儿,韩筃心中轻叹了一声——若她也自幼便生长在这城里,说不准也能学会骑马,在没出门子之前也能鲜衣怒马的骑马游街呢。   一路行到了王家,就见王家大门口儿已停了不少的车马。挂着白字灯笼的马车到了,早有眼尖的下人一路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王家长子媳妇便迎了出来,连带着还有几位王家的妇人。   韩筃下了车子,含笑向众人问好,一路跟着这几位妇人进了里面,便先给那位要做寿的老寿星道喜。   她知道——早前就派人出去打听过消息了,这位老夫人去年才刚过了五十七岁寿辰,今年就要过六十的?看来他家儿女果然心急得很,恨不能让自家老母早些长寿才好呢。   打着做生日、办寿辰的事来收礼的,韩筃以前见着过,如今打着做生日来探消息打听事情的,倒还是韩筃头一回遇见。   分宾主两边坐下,那位要“做寿”的老寿星不过露了一面,就只说精神不济,便叫人搀扶下去。剩下那位王家长媳坐陪。   同坐的那些个妇人,虽也有一些官宦家眷,但韩筃细一打量,就看出——多数还是当地的士绅家眷。韩筃暗中打量她们,她们也偷偷的看着韩筃。因身份地位的差别,再加上白安珩上任以来事情太多太忙,韩筃一直没抽出空儿来外出走动应酬。   就是出门儿,也只去过同僚家中。如今日这般还是头一回,也难怪别人会按排这么一处让两边见见。   知道有人看着自己,韩筃只含笑端坐在坐上,朝戏台那里听着当地的戏子们唱戏。别说,虽腔调、吐词和京中的全然不同,且有些唱词粗鄙露白,可倒也算得上有趣,正好打发功夫呢。   ——————————   韩筃同一群当地士绅家眷周旋,白安珩也并没闲着。下头抽出去的人手已摸清了情况,今儿个得了白安珩的命令,悄悄到了离县城七百里的赵庄,把当地保长、乡长、跟勾结的粮商等人全部拿下,且把村子中的人都拦了下来,一半日之内消息是传不回县城的。   拿着下属带回来的消息,看得白安珩气得脸色都发青了。这回从京中带出来的粮食都分发到了各乡各县镇,这些同粮商勾结的人竟敢暗中偷换!如十石粮食,他们偷偷拿陈旧、甚至发了霉的粮食至少要换走四石,剩下的六成中还要暗自偷出来三成,再往里面掺入沙、石等物填充到原本的重量。   原本白安珩来前,是打着若他们只暗中偷扣下一二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的意思,毕竟他也知道,若不给这些人留些好处,难办的就是自己了。这事不光是他,连皇上他们也都是心中有数的。   可如今他们竟猖狂至此,叫他如何忍得?!   一日之内,所有相涉人员皆被他拿了下来,当时拿住当时审,审讯完毕再连夜压送回合县。白安珩连休息都没休息,连夜就奔赴了压着人的牢狱,提审所拿人犯。   韩筃听了一脑袋的戏文回到家中,听说白安珩正在忙,吩咐厨房那边给他预备上吃食,装好送过去。回到屋里梳洗过后,便抱着雪团儿看着一脸通红正在抱怨着跟夏荷斗嘴的夏蝉。   ——   “这世上竟有这种戏?竟在台子上面就抱在一起亲上了!”   夏荷也是一脸的通红,仍抬眼瞪了她一眼:“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你没见那些夫人丫鬟都不以为异么?”   “可这种戏要是让还没出门子的小姐们看见了可怎么是好啊?!”   “那也是人家家的小姐。”夏荷抿了抿唇,反正自己这样的人家是没这等规矩的。别说这事戏没出门子的小姐们没见过,就连她一个跟在夫人身边儿的大丫鬟也是闻所未闻的。   韩筃摸摸正在怀里打呼噜的雪团儿,笑道:“许人家当地的戏就是这样儿的呢?你们两个气个什么?下回再有这事,若你们不喜欢我就不带着你们去了……”   夏蝉忙缠了过来,笑道:“夫人可推不得这些应酬之事,叫小丫头们去不是更不好伺候您么?还是我们两个年岁大些,看了就看了吧!”   韩筃扑哧一笑,笑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儿可能折腾得有些累了,先歇息下吧。”   白安珩这两日有事要忙她是知道的,虽不甚清楚细处,却知道下头有人偷偷暗中换粮、扣粮了,今天趁着自己跟那些妇人们周旋之迹,他怕是就要动手了。这会儿可扰不得他的事,自己便先歇息了为好。   叫人预备下被褥,韩筃便提早睡下,直到了半夜,才觉着屋外亮起了灯,听见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白安珩就走了进来。   见她已被吵醒了,白安珩贴着她的后背靠下,把她抱到怀里:“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   韩筃团着眼睛,只觉得睁也睁不开,转了个身儿把头靠到他的怀里,迷糊问道:“爷的事忙完了?”   “嗯,今日可累着了?听说你一回来就睡下了。”   “有些,怕是叫车子给晃荡的。”迷迷糊糊应了一句,随即便把脸贴到他的胸口又睡下了。   事情总算忙出了个结果,供也都让他们画压了,白安珩心中这才松快了下来。砍过这头一刀,后头的刀就好切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自己这火却是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自己送到送脖子递到了自己眼前的,若这等事情都能轻拿轻放,自己这个官还是赶紧辞了吧!   次日清早,韩筃再睁开眼睛时,早就不见了白安珩的人影儿。疑惑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二爷呢?”   夏荷闻声进来,拿着衣裳送到床边儿:“都快巳正了,二爷早就去前头了,说夫人昨日怕是累着了,让我们不让叫您起来,让您好好歇息。”   第一百零六章   韩筃脸上微红,忙坐了起来:“那也睡得太迟了些。”   夏蝉忙端着水进来,夏荷服侍韩筃梳洗更衣。   屋里正忙着,外头有人进来报:“冯夫人来了。”   韩筃挑挑眉:“只她自己?”   “还有个姓李的妇人。”   心底暗自转了转,转头朝夏荷道:“二爷那面可有人过来说过什么?”   夏荷忙摇头道:“二爷从早上走了到现在,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呢,可要叫人过去问问?”   “不必了,请她们进来吧。”没过来吩咐什么,那就是按着之前的法子办,也不必漏给她们什么话。   冯夫人进门问好说话,脸上虽笑着,可那笑里带了二三分尴尬,另外那位李氏,则一脸急色的连连冲冯氏使眼色。   韩筃只做不见,只笑着同冯夫人说昨天在王家做寿时的事。   “王老夫人倒是个好福气的,儿女双全不说,且精神头儿也好,就是还没出京那会儿,也没见过几个这么硬朗的呢。”   “可不是说?”冯夫人笑笑,“这满合县也没几个有她这么命好的呢,儿女又孝顺……”说着,身边的李氏拿帕子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冯夫人只得又道:“说回来,白大人忙着呢?”   韩筃点点头:“可不是?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他还没得歇息呢,毕竟我们是才来的,做什么唯有认真谨慎几字,方不负万岁爷的圣恩。”   那李氏身上微微一颤,脸色比之前还要差上一些:“我们合县虽不比江南京中的繁华,倒也有些有趣的地方,这两个月西面坝子上正是好景色,若我们当家的能回来,请上县令、县令夫人过去走走看看倒也不错……”   韩筃只微微点头,笑着并不接口——她提她家男人,说不准她家男人就是昨天晚上被白安珩扣下的其中一个。自己只要接口,她肯定就会顺杆爬。   见韩筃不应话,那李氏一脸的尴尬,又想拿话往回找巴,就听外头有人来报:“杨夫人来了。”   韩筃拿起帕子失笑道:“哟,怎么都赶到今儿了?莫非昨儿刚去了家人的生日,今儿个就都来给我贺寿了不成?”   杨氏人进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个眼生的妇人,两边儿一相见,脸上都有几分尴尬。   虽两面的目的差不太多,可事到如今,反倒谁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韩筃只在那里东拉西扯的找话头儿,一时就快到了用饭的时候,韩筃只觉着有些精神不济,悄悄使扇子掩着连打了两个哈欠。   众人见今日实在是提不得了,只得告退离开。   ——————————   “阿弥陀佛,总算走了。”等那两拔人离开,夏蝉这才长叹一声。   “夫人可是没歇好?要不要用过午饭再睡一会儿?”夏荷把碗筷等物都摆到了屋里炕几上。   韩筃抬手揉揉眼睛:“也不知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这么困的慌……”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低下头去,手放到了小腹上,有些出神。   “夫人、夫人?”   听见夏蝉的声音,韩筃这才连忙抬头。   “可是又困了?要不少用一些就去睡着吧?”夏蝉眼中有些担忧,连忙问道。   韩筃眨眨眼睛:“叫孙妈妈过来一下。”虽自己觉着跟上回怀着顺哥儿时有些相似,到底拿不太准,且这个月的小日子……好像就快到了吧?还是已经到日子来着?   孙妈妈正在厨房里头忙活着,前头姑爷忙着审讯,自家夫人已经吩咐了,要准备那些清火又养人的,吃着还要能快些、不耽误功夫好消化的才好。   听人来传,说是韩筃叫她,忙又吩咐了厨娘们几声,匆匆转到后面去了。   韩筃低声问了她几句,孙妈妈两眼一亮,忙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算了会儿,才笑着凑了过来:“倒是老奴糊涂了,上个月夫人的小日子时那红就十分的少呢,这个月正是这两日。是不是的咱们小心一些总没错,我去吩咐厨房,让她们把那冷的、寒的都先禁了。若这几日还没来,等到了月底时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先是松了口气,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期盼——若能再得一个,这孩子就能在合县这里好好陪着自己三年了。可顺哥儿却要一个人在京中……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觉着对不起儿子的想头来,匆匆用过饭,又叫人把头天自己还在给顺哥儿做的肚兜取来,就着窗外那明亮的日头,又细细绣了起来——大下午的,这会儿可没人会过来扰她的清净,外头那些人急他们的就去急吧,反正丈夫又没吩咐什么,自己大可以暂时不于理会。   ——————————   白安珩回来之时,又是月亮升得老高,一面往院里走,一面听这边的小厮道,说今日上午两拔人过来找夫人云云。   点点头,站住了脚:“那杨家冯家带来的都是什么人?”他动手之前已经查过了,头日扣下的那些人中并没有杨夫人和冯家的人。怎么说办这种事情也没有拿这些有些干系的人动手的道理。   这事门上的人早就查了个明白,听他问,忙道:“回二爷的话,那个李氏夫家姓许,就是昨儿个拿下的那个粮商的妻子。杨夫人带来的那两位虽跟昨儿的事儿没什么干系,可都和其它几个镇、乡有些个交情。”   交情?说不定那些产业里面还有她们夫家、娘家入的股吧?   白安珩勾勾嘴角,这就对了。   再抬腿进了院子,那些小厮便不能再跟,各自退了回去。   依旧是昏黄的灯光,进了屋里,见韩筃正在床上歪着,那边炕上还有没收拾起来的、给家里顺哥儿绣着的红肚兜。   走到炕边儿,拿起那个绣了一多半的、上头绣着的是只雄鹰,鹰姿威武,却又带着女子勾勒出的特有柔美。嘴角勾了勾,还是这么精细的活儿,真是难为她了。只是儿子在京中,年岁太小,不能让她带过来,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她……   悄悄转身去了外间屋子,一面净手,一面问韩筃白日里累着了?早上来的人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听着没有什么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一时,洗过了手,正要坐到桌边儿用饭,里面韩筃听见声音已经起来了。   “怎么又起来了?累了就先歇着。”见她脸上还带着睡眼惺忪的样子,白安珩不由得有些心疼。   韩筃笑笑,接过丫头递来的碗筷给白安珩摆上:“早上起的就晚了,再睡这么久成什么了?”   白安珩只当是头日席上让她累着了,有些心疼的道:“下回再有这事,可不能让你去了。”   “那怎么能行?还不叫人家背后骂上——不过是个县令夫人,又不是公主娘娘的,哪儿这么大的架子?”   见她俏皮着逗笑,知她心里确实没什么,白安珩方松了口气,又问起白日那两个登门拜访的事来了。   “那个案子已审出结果来了,除了保长、乡长等人外,其余的也不会罚的太重。那个粮商……就是今儿来过的那个李氏的丈夫,会判个流放,却不会要他的命。若他们再来,你不必一时漏出信儿去,拖他们几回再说。”   韩筃点点头:“那这案子要拖一阵子才结了?”   白安珩嘴角勾了勾,点头道:“不急,把人关着,等上一二个月再说。”说罢,顿了顿,“至于另外那几个来打听消息的,跟这回这事儿没干系的,若问,你只说这回这事我已五百里加急奏报回京中去了,让他们暗中把吞下去的再吐出来,悄悄的把之前的账给平了,说不准还能有些缓转的余地。”   韩筃一面慢慢点头,一面琢磨着:“爷可是故意拖着的?就是让他们自己吐出来的意思?”   抬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敲:“要是一乡一镇的查下去,你家爷也没那许多的人手。到时倒霉的又是普通百姓,人人叫苦连天的,不如给他们指出条道儿来,他们自己退了,两边都省事。”   若还有那不长眼的,想着法不责众,那自己可就不用客气了。   这事一定下来,众人就又忙起来了。韩筃这里是天天要应付那些上门的女客。白安珩倒是省心不少,打着审讯的幌子,在前头忙着耕种开垦荒地的事情。   虽说玉米那行子能种到荒地里面,可怎么说也得小心应对。这一回只选出三个乡镇来种那行子,若年底收成尚可,来年就可在全县推出去,让所有不宜种寻常粮食的地方都种上这些东西了。   那案子又拖了一个多月,皇上那里下了明旨,让白安珩彻查此事。消息传回合县,满县人心慌慌,之前得了韩筃的话后,有的人家早早就把吞下去的都给吐了出来。可毕竟有些人家还是不愿意的,四处寻门路,门路都找到京中去了。可这会儿圣旨一下,白安珩肯定再不会手软。   先是把之前压下的那些人都处置了——首恶按皇上的旨意“严办”,直接砍了几个。剩下的则该流放的流放、该入狱的入狱。再之后,就是拿上了这几个月暗中查过的,把那些四处走门路不肯吐出一丝一毫的拿了下来。   一时间,人人心中皆担忧无比,这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小白脸县太爷,根本没他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软嫩……   第一百零七章   京中,永福楼三层。   姜哲靠在窗边儿,嘴角勾着,眼睛盯着永福楼对面儿的轰闹声不断的雅艺斋,正悠然自得的往口中一杯接一杯的送着酒。   五皇子并几位门客坐在桌边,正在商讨对策。   “陛下这回叫庄汝、赵垒去德县,这回这事情若叫他们平息了,只怕……”   “之前咱们的那些准备岂不都白费了?真不知陛下令究竟是意欲何为。”   “西北军原本就是吴将军的嫡系,庄汝又原是吴将军手底下的,现在归了大皇子……再加上赵垒……唉……”   五皇子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解忐忑,父皇对自己是很好,可这会儿出了这种事情,却依旧派大哥的人马过去,他心中所属的下任天子究竟是哪个?若从平时看来,倒似是自己。可现在……他也拿不准了。   心中担忧,看看周围同样一脸担忧的门客,就听又人有说:“不如联络几位御史,一并弹劾这二人如何?”   “叭”的一声,从窗边传来,众人抬头,见正是姜哲放下手中酒杯,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众人。见众人都朝他看来,他才叹了一声:“真是……沉不住气啊。”   说着,晃晃悠悠的又走回桌边。   “此时弹劾?究竟是与大皇子做对?还是跟陛下做对?”说着,拿手指了指在坐几人,“你们叫陛下怎么想?是说这回这仗不应该打?还是说陛下用人不对?”   “这……自然是用人不对……”   “可现下弹劾已经被皇上派出去的人,就是在说陛下这仗打的不对!”   先前传来突厥叩边的消息,朝中有些老臣一立主张不应开战,说只消派人西去教化感知,便能以上国之威,平复区区胡夷之人。结果被其它两系的人大加打压,按了下来。如今皇上刚把人派出去,自己这边就去弹劾所派之人?这叫皇上怎么想?叫之前主和的人怎么猜?   “可若是他们立得此功,那这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场战事。   五皇子有声望、有人脉,现在缺的无非就只剩下军功了。若能借此事把军功再立下,那便是皇上心中拿不定主意,也绝对能和大皇子一较高下!   姜哲则悠闲的晃了晃头:“派了就派了,只这仗,能打成什么样儿还不好说呢。”   “莫非……慧通跟突厥那边也有联系?!”一人两眼发亮的问道。   姜哲被他呛得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嗽半天,才一脸诡愤的瞪着他:“你还不如说我里通外国呢!”   “不是、不是,在下并非这个意思……”那人连忙尴尬道歉。   拿过帕子擦了把脸,姜哲这才没好气的道:“这战一开打,会打多久?打几年还不知道,如今就惦记起这个来了?庄汝这人什么品性我不清楚,可赵垒却是见过的——如此刚愎自用的一个人,他肯屈于人下?”说着,挑眼又瞪了那人一眼,“至于庄汝,虽不认识,可他早先既是吴将军手下的——如今吴将军被大皇子坑了一道,他却改投大皇子,人品性子可见一般,这两人既做正副手,天知道这仗能打成什么样儿。”   五皇子两眼一亮,点了点头:“还是先生此言正是。”说着,看向另外几个,笑道,“父皇既把户部交给我打点,这粮草上的事情便万不能人半点拖延,既然要打,那便好、好的打。”   姜哲这才拍手笑了起来——“大善!”   ——————————————   “这事,可是你做的?!”韩朴拿手戳着桌上的一纸书信,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瞪着面前的儿子。   韩笙抬抬眼皮,大致扫了一眼上头的说词,这才“嘿嘿”笑了起来。他知道,做有些事情,想瞒着自家这位老狐狸,那是想也别想的。   “你这可真是……脑子都用到这些地方来了,你平日里当差也不走点儿心?!”韩朴用力拍了拍桌子,指着自家的二儿子,想再骂他几句,可又知他性子,骂也骂不过来。想干脆给他几下子,可想想,他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再打他也不好看,“你、你真是……哎……”   见韩朴坐回座上,韩笙这才连忙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后给他拿捏,一边解释道:“儿子不是为了四堂兄找想么?捐的虚职能管什么用?平时没实禄、没进项不说,想补实缺还要花钱,四堂兄本就手头紧嘛~。就算补上了实缺,人家正经考出来的、没本事的还能跳着级的往上升迁呢,补缺补出来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三年半级的往上爬,想要爬位极人臣,只怕一辈子也不能了。儿子不过是给家里老太太提个醒嘛……”   “你啊你……”韩朴无力摇头,“他乐意干嘛就干嘛去呗,你非盯着他做什么?”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瞪着他,“你是怎么知道他要买官的?!”   韩笙眨眨眼睛,这事……还真不能跟父亲直言。这些是姜哲交给他的线人报来的。都是在那些不正经的院子、宅子里头传出来的消息。这可是五皇子的私密事,轻易不能同人言。只得道:“儿子自小在京中长大,认识的人还少了?有人知道他是咱们家的亲戚,怕他被人骗了,才把这事跟儿子说的……”   韩朴也知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再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只道:“就凭他的那点子学问,考也考不上,倒不如让他买个虚职说起来体面些……”   韩笙忙又嬉皮笑脸的贴了过来,手底下给父亲捏的更用力了些:“儿子是想,四堂兄‘用功’了这许多年,怎么说也不能不下场就弃了啊?好歹再考一回,行不行的过后再说买虚位的事情也算是出师有名啊……”   “行了行了,再几个月就要到年底了,池哥儿来年春就要下场了,有盯着韩笵的功夫,还不如帮帮你那侄子看看功课!”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韩笙连连点头,反正他从老家来的这封信上已经看出,家里老太太还以为韩笵就要被人骗了,有人忽悠着他买虚职的事是因为韩笵不清楚这些门道,已经同韩笵那里说了——若是他敢买官,家里就断了他的银子。   韩笙只要这个结果就好,家里老太太的棺材本儿,她乐意给谁就给谁,反正自家也不贪图那些东西。倒是自己的那个好大伯心中害怕自家老娘把体己都给了这个不孝子,自己落不得几个子儿、这事比谁都上心。   只要韩笵来年能下场,自己之前憋着的那些火儿就能消下去不少了——想想他上回下场后出来病的那一场?就能解气了。   之后再按那姜妖人出的主意这么一办……嘿嘿,那碍眼的东西就彻底滚蛋了!   父子俩说罢,韩朴正要轰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滚出去,后头小丫头喜滋滋的过来报信:“夫人请老爷、二爷过去说话儿呢,听说咱们家二小姐又有了身子!”   ——————————   抱着怀里的雪团儿,韩筃一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一手轻轻摸这只这大猫,脸上笑得柔软。果然,这里又装了个小家伙。   孙妈妈早就估摸出韩筃又有身子了,早早就把那些避讳的东西都收拾了。所以这会儿家中并不忙乱。   白安珩听大夫说完,也吩咐道:“外头再有什么事不必你去忙,先把头几个月给养好了,再说其它的事儿。”   孩子应该是四月中怀上的,到了这会儿,刚好两个月。   听着外头远处传来的阵阵蝉鸣声,韩筃微微松了口气——好在,合县这边气候要更凉爽一些,分明都到了盛夏时节,可只要进了阴凉地方,便没那么难捱——最难受的就是日头底下了。   “让他们把绿豆汤拜好,等二爷回来就能喝了。再把笔墨拿来。”一面吩咐着,一面思索着,虽白安珩说,让她不要太费心忙碌,可有些事情还是放不得的。虽自己怀了身子,前三个月不便出门儿,但偶尔交际一二儿却没什么。毕竟,一方为任,自己这个当主母的也要同白安珩的那些同僚家眷打好关系,用得上的时候才能帮上的他的忙——就同上回一样。   贪墨朝廷分发下来的救灾粮食的案子已经查了个七八成,合县这里现在人人小心谨慎,在看出这位县令倒也不是一味的贪酷,只是打了那些原本就没打算给他面子的人的脸面后,便收手不动。剩下的那些人方暗自松了口气。   再加上德县那边皇上已经派出过来了,这会儿合县更是除了本省市内的政务外,还要忙着支应那边儿的事儿,众人的心放得就更安一些。   白安珩除了在合县县城坐镇之外,三五不时的还要到之前下命种植玉米的三个乡镇上转一圈儿,看看那些作物生长的如何。   所幸,这三处地方都离着县城不大远,他虽不大懂这些,可看着那些杆子蹭蹭的往上蹿、显然长得不错,那颗心也就放回肚子里面去了。   再回了县城,叫人去后院通知韩筃,自己则先进了府衙,人一进去,就见吴将军派给自己的方德隆、王安启正等在那里,二人皆是一脸的紧张。   “二位先生,这是怎么了?”见他们二人似有话说,白安珩方遣散了身边平常的小厮,只留了个侍砚在,才开口问道。   第一百零八章   方、王二人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今日我等在城中行走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熟人。”   方德隆和王安启二人跟着白安珩,因他两人都是武官,所以暂时并没显出太多的用武之地。前些日子那案子时,他们二人还帮着带着衙役管管人、捉捉人、审审安案子什么的,等到了这两日就又清闲下来了。   人一闲了,在家里就呆不太住,二人把白安珩府邸上各处的人手都派齐了,便自个儿出去转悠去了。这一转悠,就转悠出了个熟人。   “熟人?”若非什么紧要事儿他二人绝不会如此正重的同自己提,白安珩一边向里面让座,一边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方德隆点点头,忙道:“那人姓胡名昊,当年属下跟着吴将军在西北军的时候见过几次的,那人是……”说着,伸出一个手指头来,“是那位手底下的,因他和我见过,而王兄弟跟他并不认识,昨儿个遇着之后便让王兄弟跟了他一道。”   王安启连连点头:“在下跟着那人进了城中李财主的家中,就不见他再出来了,想必他应暂住于李府上。”   “李府……”白安珩沉吟了一会儿,“这个胡昊既是那一系的,此时只怕应在西北军中才是……莫非是来此公干的?”   二人摇了摇头:“在下也不清楚,只他不论是在军中、或在其它地方当差,也不应该这会儿跑到合县来,所以我兄弟二人心中起疑,才暗中叫了个机灵小子盯着他。”   有备无患才好,白安珩点头道:“先盯着些吧,我再叫人去打听打听。”打听打听这个胡昊的底细,按里来说,既然是大皇子手底下的,应该没有闲置的道理,当然,也可能他犯了什么过错,被一撸到底了,这才有了闲功夫四处游走,不然,现下这个时机若不去德县捞捞军功,也太过可惜。   ————————————   这里,方德隆王安启依旧叫人暗中盯着李宅,白安珩则回到书房写了封书信送回京中,查查这个胡昊的底细。   再转进内宅,见院中静悄悄的,一个丫头见白安珩回来了,忙挑起帘子、并不敢高声说二爷回来了的话,便知道韩筃应在午睡。   进了屋中,果见她躺在炕上,睡得正香甜,身边儿雪团儿团成了一个团儿,正靠在她身边儿微微打着呼噜,两只前爪伸得直直的,小肉爪子还一下一下的好像要抓着什么的伸伸团团。   上前几步,轻轻把雪团儿抓着韩筃衣服的小肉爪子捏开,把它往窗边挪了挪。再看向炕边儿的几上,那上头正放着又是给顺哥儿新做的小鞋。鞋子故意做大了不少,为的是免得送回去了孩子长的太快,再穿不了了。   拿起一只,放在手心中,小小的,精巧无比,上面绣着金鱼荷花,好像就快活过来了似的。   “爷回来了?”迷糊中睁开了眼,隐约见白安珩站在床边,韩筃一边揉眼睛一边要坐起来了。   “再睡会儿,我这里无事。”手按到她的肩头,白安珩顺势坐到她身边。   “时候差不多了,我也该起了。”又打了个哈欠,韩筃还是坐了起来。   有些可惜的放下手中的小鞋,把大软枕头枕到她的背后,跟她低声说话儿:“等出了头几个月,回头我带你去他们这儿的坝子上转转,上回我下去镇子的时候路过了一回,满是半人多高的青草,牛羊站在里头除了起风,都看不见踪影,极好的景致。”   韩筃点点头,笑道:“听说了好几回了,她们前些日子过来时说,可惜我有了身子了,不然还想教我骑马呢。我只怕就是没怀着这个孩子也是学不会的。”那马那么高大,坐车还成,骑上去……她心里可没底。   “这有什么?等到来年,你身子养好了之后,我带你去骑?”   ————————   方、王二人得了白安珩的令,更是叫人紧盯着那个胡昊。没有几日,就见胡昊从李家出来了,看那扮相,倒像是要出远门儿似的。   二人来不急回去同白安珩打招呼,又怕下头小厮跟不上他,干脆先斩后奏,王安启带足了银子,骑马跟出了城去。   白安珩回来听说这件事后哭笑不得,只得认了这事,同外头只说让他下到乡里去办事了——毕竟前些日子也总派这两个好骑射的四处查看民情。   这事方德隆敢这么叫王安启做,也是因为当年在一处时,他可记得这人跟大皇子走得很近,只怕他人在这里,未必会有什么好事。不管他从这里是直接回德县军中也好,又或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反正盯紧了人准是没错的!   另一边儿,德县那里大大小小的又遇了几回突厥的队伍,只两边儿没大打起来。一面是抢了就走,一面是想追又不敢深入草场,一来二去的,都没得着太多的军功。   不过这事不急,来日方长,突厥入关只为抢粮食填肚子,现在不动,等入了秋了,他们必会再来!到时,不愁这功劳捞不到手。   韩筃这回的月子做得很稳,直到这会儿,还没有孕吐过,除了爱吃爱睡了些,并没有上回怀着顺哥儿时那么难受。   孙妈妈笑着道:“只怕是个小姐呢,疼夫人,舍不得夫人不好过!”   韩筃笑道:“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   噗嗤一声,孙妈妈笑出了声来:“夫人这话说的……莫非您不记得了?当年夫人还怀着筝少爷时,也是吐了个天晕地暗的,什么都吃不下去。倒是当年怀着大小姐和您的时候……”说着,轻叹一声,“可惜了大小姐,养到七八岁时就……”   韩筃也是轻叹一声,她一直知道,母亲对自己最为偏疼,这都是因为自己上头原本还有个姐姐。姐姐没了之后,母亲又过了好几年才得了自己,把对女儿的那份心思全都用到了自己身上。就连后来的筌姐儿,母亲也没像当年自己似的那么宠她。   说回来,自己上辈子执意要入宋家门,也是因为母亲的那份偏疼和不忍才忍痛点头的。要不然,只怕自己就算被关到家庙里面,父母也不会同意自己的这个荒唐念头。   再低下头来,手放到小腹下:“男的也好,女的也罢,都是好的。”   八月初时,京中的信才又送到。这一回送到的可不光是信,还有家里婆婆、家中母亲送过来的几个伺候的人。   听说韩筃又有了身子,这两位夫人都急得不得了,生怕她人在合县这等偏僻的地方,再难生养?连大夫都送过来了一个!   拉拉杂杂的好几辆车子,闹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又是哪里来的、迁到合县,又或是合家搬过来的人呢!   直到这一行人到了府衙后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县太爷家的亲戚啊?   看着这一院子“亲戚”韩筃一时哭笑不得,有婆婆那里得用的妈妈,也有自己家得用的妈妈,还有几个会南北菜、京菜的厨娘,这……自己怎么用的过来?   只得命人吩咐下去,让人收拾住房,请这些人各自入住。   幸好,空房子倒是有不少,足够这些人住的。   头一天京中的下人到来,带着的还有家中书信,次日一早,便听说有人上门了。   来的都是合县当地的、前一阵儿机灵、没被白安珩清算的。   韩筃心中纳闷,前几日自己有了身子后,这些人识相得很,并没登门拜访,今日这是怎么了?   好在,精神尚好,韩筃便请这些人入内,更叫她诧异的是,这些妇人不是自己来的——多还带着家中的或女儿、或侄女、或外甥女什么的。   心中更是纳闷,只好打点起精神应付她们。见她们时不时的叫带来的女孩子们说话儿,韩筃倒也没什么不快。   虽说要个男孩儿、女孩儿都没什么,可已经有了顺哥儿,她倒更想再添个闺女暖心呢。听说,多看看美人儿,孩子也能生得漂亮,这些丫头都正是十六七岁的,花儿一般的人品,看着倒也舒心。   来来回回说了一阵,这些妇人方起身告辞,韩筃在屋里还纳闷呢,跟婆婆新派来的张妈妈道:“真是奇了,昨儿你们过来,今儿个她们就上门来,比当初我们刚到这里时还热闹呢。”   张妈妈疑道:“之前并没有这事?”   “这事?”韩筃愣了愣,“什么事?”   “奴婢是说,之前这些妇人来时并没带着过这些闺女?”见韩筃点头,张妈妈才笑道,“这事老奴来处置,夫人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韩筃依旧不解,最近有了身,她的脑子似乎……转得慢了点儿,没理会张妈妈说的是什么。   张妈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老奴是看她们是有事来求夫人办呢,夫人正怀着身子,哪能惊动了您?这事儿您就别管了,以后这些人见不见的也是两可。”   刚才韩筃和这些人说话时,张妈妈就站在她身后,话里一听、拿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些妇人也不过是乡绅家的妇女,连官宦人家都不是。也就夫人好性子、这两天又闲下来了,才乐意跟她们说说话儿,若放在别人家身上,根本连见都不会见上半面呢。   第一百零九章   张妈妈领命去了,韩筃依旧一头雾水,根本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真当那些妇人是有事来求自己,叫上各自家的女儿也不过是缓和气氛的意思。   直到三日后,冯夫人上门拜访。   两两相见,各自问好,冯夫人笑道:“你这怀相倒好,我之前怀着我们家哥儿的时候,没一日好过,先是孕吐,后又是嘴叼得很,味儿稍有一点儿不对,就死活吃不下去呢。”   韩筃也笑了起来:“老二是个乖巧的,之前怀着它哥哥时也是一样儿,连睡觉都不安稳,好容易熬过了那几个月,等到了后头,每回只一睡着,他就在肚子里面踢我呢。”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冯夫人方笑问前几日的事情:“听说前些日子张家赵家的都带着闺女上您这儿来了?我同她们不熟,之前又没听说她们要来的事儿,不然怎么着也会拦她们一拦。”   韩筃不解道:“这同您又有何干系了?腿长在她们身上。”可到底,她们来找自己是为着什么来着?   冯夫人笑着拿帕子捂着嘴:“这两天她们才听着信儿,还跑到我那儿去直打听呢。我说,白家向来就是这个规矩,别说本朝初时,就是前朝时也是这个规矩,再没改过的!京中哪户人家不知道?也就是她们,离得远了,又是些个乡妇没见识,根本没听说过不说,就是这会儿听了,还将信将疑的要找人去打听了才信呢!”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妈妈到底说了什么?不对,应该先问问,上回她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中疑惑,此时却不好张口询问。尤其是这会儿杨夫人开口闭口的都是码定自己应该知道的意思,就让她更问不出口来了。   好容易把人送走了,这才忙请过了张妈妈来。   “前两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人家来咱们这儿,要求的是什么事?”   张妈妈见问,再加上这事儿已经了了,忙笑道:“也并没有什么大事。老奴不过是看她们家想送人过来给二爷做小,这才揽了这事儿。”说着,忙开解道,“村妇无知,还当咱们家跟寻常人家似的呢。咱们家的规矩同平常人家不一样,这种事奶奶也万没有自降身份同她们分辨的道理——老奴这才大着胆子把咱们家的规矩透出去一二,再让她们自己出去细打听,这才能叫她们信了。”   愣了愣,韩筃这才失笑道:“原来是这事?”说罢,又对张妈妈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倒是辛苦妈妈了。”   张妈妈忙笑道:“夫人叫老奴过来,就是为了预备这些个事情的,奶奶不怪罪老奴自做主张就好。”见她果没放在心上,这才又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高看一眼:到底是大家了出来的,要是放在寻常人家,白家这么宠着媳妇儿,要是听见半点儿这种风声,还不得闹翻了天?当初二老爷在任上时不就因为这个,被二太太折腾的闹了足有小半年都不得好过么?   韩筃倒是真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就连自己家中,父母如此的相敬如宾,家里也并不是没有妾跟通房丫鬟的。自家大哥在任上之时,也收了一个小妾,外加偶有一二婢女暖床。这不是男人花不花心的事儿,而是人人如此,若哪个男子不收妾、不要丫头,那才叫人侧目鄙夷呢。   白家好就好在,家里的规矩是放在明面儿上的,就算是皇上、皇子要赐个女人进府,他们也能扛着家规去跪到宫门口儿。   听说白家一位先人,在大贺朝开国之初,就因为皇上硬要赐个女人进门儿,活活跪晕在宫中,最后皇上无法,才收回了承命。   这已经是白家的人脸面和体面了,若哪个敢不遵循,才是失了体统。就连二老爷那样的,也只敢在家中偷偷弄两个丫头,却绝不敢正儿八经的抬个妾进来。   等张妈妈离开,韩筃才同孙妈妈奇道:“怎么之前没动静?这两天她们就想放咱们这儿塞人了?”自己可是什么也没做过啊?怎么就叫她们惦记上了?   孙妈妈笑指着韩筃的肚子:“奶奶不是近日身上不方便么?”说着,又冲她眨眨眼,“另外那日张妈妈她们进城时,忽拉拉一大串儿的车子,又都是停到了二口门。我听说,那几日可有人打听来的是什么人呢。家里人嘴严,自是半字不敢漏的,只有几个帮衬的提过一句,说了声‘都是些下’人。   “这话本也没错,可谁知道她们都想偏了?咱们家的下人,那是真下人,她们还以为是奶奶身上不方便,所以把家里原本的半主子‘下人’也给接过来了呢!”   韩筃这才恍然,不由得失笑连连。自己和白安珩刚到合县时,带的人本不多。外人看不看的见的,也能打听个七八成。如今自己刚一有了身子,家中就送了那几车的人和东西过来,她们不想歪倒也难了。   “罢了,谁理会她们琢磨些什么呢?近日我身不好,就不大见客了。”说的不大见客,指的就是那些乡绅人家的妇人。实在是……跟自己往日交际的圈子差得太多了。同样一句话,分明是这个意思,圈儿内的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也有眼色,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可这些人……自己的一句话,能叫她们理会到山南海北去!根本就不搭边儿!   ————————   京中派去韩笙处、帮着白安珩查那姓胡的人的履历的人刚进了合县县城。暗中跟着胡昊出城的王安启就快马加鞭的派了个小厮回来,送上了一纸书信。   白安珩手中拿起了那封信,匆匆一扫,就看得两眼发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方德隆不解的看看他手中捏着的信,又看看白安珩,想瞧瞧那上头写的到底是什么,可又不大好意思。   白安珩刚看完了一遍,门外展纸来报:“二爷,京中有快马送信到了。”   忙叫人把信拿了进来,飞速打开,上头正是韩笙帮着查的那胡昊的消息。这人先是在西北军中,后又调回京城,再之后,就莫名放到了下头,这二年更是身上只挂了个虚职,半点实差也没有了!   “难怪!”手攥成拳,白安珩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方德隆,“你叫几个机灵点儿的人,去此处盯着,把王先生换回来。”   一面说着,一面把王安启的那封书信递到了他的手中:“此事万万小心,绝不对漏出半点儿首尾!”   方德隆匆匆看了一回,只惊得险些把下巴给吓掉了。   王安启跟着那胡昊一路出了合县,向合县同岚州相汇的地方而去。刚入了岚州,有一小村,村虽小,人却丝毫不少。更加上那村在山窝之中,进出查得十分严谨,每来个眼生的人都要被人盯上许久。   王安启装成去岚州探亲的,才勉强在那边住了三日。这三日间并没查出什么来,可最让他起疑的地方就是——这村中之人,都非是寻常村民,反而都像是练家子!   一村之中,愣是看不见几个女人,就是有,也是上了年纪,只管着做饭洗衣的。剩下的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可平时也不见他们下地耕种,虽有田地,也只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在打理——且地也少得可怜。   三日后,王安启便不得不启程了,骑马离开了两日后,又暗中摸了回去,在山崖上细细又查了数日,方找着一处隐蔽的练兵所。   一个村子,数千兵马、利器无数!   探明了情况,这才又离了那里,回到岚州一处县城,让小厮送信回来。   “这……这些人马……”方德隆手脚发凉的抬头看着白安珩。   白安珩轻轻呼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韩笙给自己寄来的那封信。若这信上消息无误,那这胡昊,一开始可是极得大皇子一系的看中,后头回京,也是向上升迁的。可分明能平步青云,却又忽被调到下面一处不显眼的地方为任。不过一年出头儿,就连这么个小官儿也给丢了。   要说这里头没鬼,打死,白安珩也不信!   京中官宦往来升迁调任的无数,虽这胡昊一开始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可一朝“失事”,只要他自己不四处跟人家说,便不会有人太过关注他。不过是提起来时,叹一声“可惜”便算了。   “你派过去的人手,一不能有和胡昊他们识得的。二,最好跟岚州那边能有些牵扯的,有亲戚也成、有买卖也行。若是失手让人抓住也能想法子脱身。”说罢,方长松了口气,看着方德隆道,“这事,还要有劳先生了。”   方德隆连忙起身抱拳:“定不辱命!”说罢,只觉得身上的血正在翻腾着,就一如当年跟着将军挣战沙场之时似的,连脑子都被冲上来的血液震得异常兴奋。   他已沉寂多年,却不愿离开当年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将军大人,就算跟他一同被皇上冷遇,也不愿离去,想要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情。   而如今,将军命自己辅佐这位小白大人,老实说,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愿的——自己的儿子都比他要大了。可既应下了这份差事,便要认真当好。如今这事,正是自己复起立功的机遇,更是为将军征得重回沙场的大好机遇!   第一百一十章   遣走了方德隆,白安珩走到桌后,取来纸墨奋笔疾书。不多时,一纸密报已然写好,高声唤进守在门口儿的待砚:“把这封信加急送到京中五皇子府上。”   这事不比寻常,若那些兵马是大皇子的……从那胡昊“离职”的时间上来算算,再加上召集、安置的时间,只怕这支军马至少也已经有了两年左右的时间。   岚州比起合县,离京城更近一些,且中间没有山峦河流阻隔,若是策马东去,就能直直杀到京城门口儿!   可这么多的兵马,他们平日里是怎么供养的呢?   养兵不比养些下人什么的,从王安启的密报上来看,这些私兵也并不会自己开垦种地,那便必是要有人供养着他们的。可这粮草一向就是大开销。就算大皇子手底下有些产业,能赚得了钱。可买粮运粮却不是什么小事,且大笔买入粮草,总能惊动到地方。要是他们跑到南方去买这些东西,那北上的船队就不会是个小数目。   偏偏西北这边又连年欠收,每年还都要从其它地方调粮支应……等等,调粮、贪墨?!   白安珩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为何那些粮商如此大胆宁可官商勾结也要暗中压榨京中送过来的来粮食?!为何明明偶尔风调雨顺,合县几处地方还年年上报灾荒的消息?真是粮食不够吃吗?还是说,有什么人在跟当地的百姓挣粮食?!   “来人!”白安珩都没觉出来,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一丝发颤。   待砚这会儿去送信了,这回进来的是展纸。   “请赵先生他们过来。”上回那案子,还得查!   ————————   韩筃手中拿着络子,正给白安珩打着扇坠儿,打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外头天色,有些疑道:“二爷还没回来么?可是前头有客,又或是有什么案子?”   县太爷要管的事情可宽了,上到皇上、朝中发下的大小旨意,小到张家赵家为了一只鸡、几根草叶子吵架动手。这些都要县太爷去亲力亲为。   白安珩身边儿的师爷虽多,可有的事情能交给他们去办,有的事情就算下头人都办得差不多了,他还是要出面去做个样子。   这会儿天色都黑下来了,又是七八月份的日子,还没回来,说不准前头又有什么官司还没结呢。   夏荷闻声忙去二门口叫来小厮打听,过了会儿才回来道:“夫人先歇歇吧,听说二爷今日叫了赵先生他们过去商量事情,这会儿人还没散呢,奴婢已叫厨预备了下了,若是一会儿还没散,就给二爷他们先送过去些吃食。您也垫垫。”   韩筃这才放了心,有正事要商量没什么,知道人就在前头就好。只笑道:“我现在每日就只是吃、吃、吃了。”   孙妈妈在一边听见,笑道:“夫人这话说的,难得这一胎这么省心,能吃可是好事儿呢!把哥儿姐儿养得壮壮的,这才是最好的呢!”   韩筃指指自己的肚子:“这才几个月?就这么大了,要是比它哥当年还重,我可不敢生了。”   “到时可就不由得您了!”孙妈妈笑着过来扶她下地走动,“您这是多好的福气?看看京中那么多家子,有几家能跟咱们家似的?”说着,忽又笑道,“还记得当年县主何等尊贵?这二年她出了门子后那日子就不必提了——现在才熬出头来。只说上回县主来信说,敬王爷把他家三小姐记到王妃名下了,这会儿也讨了个正经的县主名号,虽比不上她姐姐,可也不错了……”说着,又叹了一声,怎么说那也是个庶出的,现在也记成嫡女了。   韩筃笑笑,这事同上辈子倒是一样,只是早些?还是晚些?她就记不得了。   “说到她,她的日子倒比我早些,应该是九、十月份吧?”   “可不是?眼见这就快生了。”   “早点儿把送她的礼物备出来,男女各备一份儿。”赵茹岚这个孩子得之不易,估计最后十有八|九会养在她自己的身边儿,并不会送到宋家去交给那个老太太吧?   好半天,白安珩这才转到后头来。自然,饭也是在书房跟那四位幕僚一起用的。这四位……不对,应该说是这六位,一共来自四个地方,背后的主子,也不尽相同。   白安珩叫他们过来的时候犹豫许久,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同他们直言发现私兵的事情。毕竟,四位中有一位,可是皇上处派来的人呢。   皇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白安珩实在不敢揣摩。毕竟,这事关下任天子,皇上就算再偏爱自己、偏爱白家,自己也不能因此就失了谨慎。可要是不说,这事自己知道,这会儿也报到五皇子处,将来肯定还会告知自己的父兄。若让皇上知道他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又或一直不清楚,只怕到时……   思索再三,这才决定暂且按下——这事就交给五皇子琢磨吧,反正自己已经把命卖给他了,将来要是大皇子登基,如今自己无论如何行事,都是死路一条。   请来了四人,白安珩没说发现私兵之事,转而说了另一件事——之前查的那个案子,虽似乎得出了结果,可有个事情却没闹清楚——被他们偷偷换下的、扣下的粮食,都到了哪儿去?   无论是私下贩售、还是走了别的途经,都得有个结果吧?   之前是自己思虑不周,一时没想到,如今既然想起来了,做事必要有始有终,哪怕是他们卖了、囤了,也得有个凭证依据,又或收放的地方。既然已经开头查了,那查个清楚便是。   四人虽多少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什么。白安珩说的是,虽这案子已经结了,可万一过上几年他回京述职时,皇上一时好奇,问起他来。他就算并没下狠手除根,也至少能有个说道吧?   只这查,就不能只查之前被判了的那些人了,连同着之前提前收手的,也要暗中查清,省得来年他们再犯此事,到时又要从头查起。又有,合县和德县几处相联,自己县里有的情况别处未必没有,若到时他县有求,拿出些东西来给他们参谋参谋也是好的。   一面走,一面用手不住的按着额角。今天事太多,想得也太宽太大,白安珩只觉得自己有些精神不济了。   回到后院之中,见着雪团儿正蹲在院子中的一块假山上,颇有些君临天下的意思,让白安珩不由失笑起来。冲那小家伙招招手,让它过来。   雪团儿听见声音,转头看见白安珩,于是两眼发亮的跳了下来。它知道,男主人一回来,晚上就又有加餐了!   听见白安珩回来,韩筃果叫了些宵夜、点心,雪团儿心满意足的蹲在白安珩的腿上,在他的袍子上面吃鱼干儿。   把手轻轻放在韩筃微微鼓起的小腹上:“还没动静?”   “这才刚几个月?”韩筃笑道,“至少也要等五六个月以上才能觉出动来呢。”   “倒是我心急了。”白安珩点点头,手轻轻在她腹上摩挲了一会儿,这才收手回来,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顺哥儿……”   他也想儿子了。   夫妻两个大眼对小眼,心中多少都有些惆怅之意。虽放心把他交给公婆带,家里又有一大群下人照料着。可小孩子几乎是一日一个样,足足三年不见,再见之时,那孩子都该懂事了!   自从怀上了老二儿,韩筃愈发觉得自己有些爱哭心软,让他一提起来,眼圈儿就有睦发红,忙低了头,又硬给憋回去了。吸了吸气,方又抬头笑道:“算算日子,县主也快了。再有一二个月就该生了,我让他们预备下了东西,只等着得了消息,就把东西给她送回去。”   白安珩点点头,也不再提儿子的事情:“这几日又有些事情要忙,恐怕晚上要耽搁些时候,你或是困了、累了,就先歇息下。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讲就那些。”说着,又笑了起来,“如今已是七月中了,眼见就要进八月了,等到了八月,你的胎也做稳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韩筃笑着点头:“远了可不成。”   “那是自然,听说他们这儿冬天虽冷,却也格外热闹,有拿冰做的色玩意儿、冰灯,还有拿冰砌起来的城墙,好玩儿得很呢。到时你多穿些,咱们虽未必能出去走动,可让他们弄些摆在院子里也是好的。”   京中暑气未消,一驾马车出了京城西门儿,向西一路奔驰而去。十数日后,才进了合县县城。   白安珩一直等着京中回信,却一直没得消息。他估摸着五皇子应该会派人再去查上一回才会送过来什么消息,可毕竟事情就堵在这儿,让他想先无视都无法。   直到八月初三那日,尚在府衙忙碌之时,得着消息,说是后面府门口儿来了一驾车,说是白大人家的京中的亲戚来了。   心中疑惑,不知什么亲戚会这大热热的跑来,白安珩揣着一肚子的纳闷回到了后头府里。果然,一驾不起眼儿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儿,正往下卸东西呢,这车从外头看起并不起眼,可白安珩却认得——正是五皇子府上的马车。   马虽未必是,可车子的手艺却是。这种车,最是轻省,人坐上去路再颠簸也不难受。出个远门儿最相宜。   难道是五皇子来了?   白安珩摇摇头,失笑了下——再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位殿下亲至,最多来的是他的亲信,可……自家亲戚?   远远的,到了正房门口儿,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这声音熟得很,再加上还有韩筃呜咽的声音,白安珩脚下一顿,忙几步冲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姜哲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把白色羽毛扇摇啊摇,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正偏头看向韩筃那里,听到有人进来时就转过头来看门口扫了一眼——白安珩。   见了主人面儿,姜哲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坐在椅子上头,大扇子摇啊摇的,也不理会他。   他不理白安珩,白安珩也没功夫搭理他,进门后只扫了他一眼,见来的果是姜氏妖人,便朝韩筃那里看去了——一个小小的人儿,被韩筃紧紧抱在怀里,小肉胳膊小肉腿儿挣歪着,被韩筃哭时带的他也瘪起了嘴巴,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纹慧?”手轻轻在韩筃肩上拍了拍,她才略好了点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白安珩:“表、表哥,把、把顺哥儿带过来了……”   白安珩双手有些颤抖的接过莫名其妙哭了一大场的儿子,小小的人儿,肉肉的身子,一脸的迷茫,还直打着嗝,也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跟他母亲一个样子的看着自己——谁说这儿子像自己?分明跟他母亲更像些么!   把顺哥儿抱在怀里,心中就跟充满了气似的舒畅开来。轻轻在儿子背上拍着,胖小子总算不怎么哭了,可还是一下一下抽搭着。   转过身儿来,总算有心思搭理自家的内表兄了,转过头去,冲他尴尬一笑:“倒让姜表哥见笑了。”   “刷、刷、刷”的晃着扇子,姜拍摇头晃脑道:“无妨、无妨,你们继续。”   韩筃脸上一红,忙站了起身,冲姜哲谢过罪,这才从依依不舍的白安珩手中强要回儿子,抱着他先进后院去了。   白安珩咳嗽了一声,脸上微红,坐到正坐上方道:“表哥什么时候出京的?也不提前来个消息,好叫人去接你。”   “再一来一回的多耽搁功夫?”姜哲这才放了手中扇子,转而拿起一边的茶来吃了一口,“我那日出了五殿下府就直接先去了韩家,走前又去了一趟你家,顺便就把顺哥儿给带着了——放心,奶娘下人都带着呢,这会儿表妹应该已经安置妥当了。”   白安珩这才想起,当初自己跟韩筃就是怕路上照顾不周,这才叫顺哥儿跟着自己父母兄嫂们留在京中的。这才刚半年多的功夫,姜哲竟又把儿子给带来了……他才刚两岁!   想埋怨,可自己又实在想儿子,所幸,姜哲应该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带来了……那就带来了吧,反正妻子肯定十分欢喜。   谢过姜哲带儿子过来一路上的照料,这才转而问起其实事情。   “上次我送的信……”白安珩说着,就拿眼睛看向姜哲。   姜哲笑笑,左右扫了一眼,白安珩立时理会,点了下头,起身带着姜哲出来,朝前书房走去。正厅这里虽可挥退下人,到底不够隐蔽。   书房里,二人对坐,姜哲方道:“这回我过来,也是怕书信上说不清楚的意思。”   白安珩点头,他自然理会得。   把那把古怪扇子丢到一边,姜哲架起腿来笑道:“这事殿下叫人一同商议过几回,倒是觉着——还是跟皇上说一声儿的为好。我这回过来,一是过来看看情形,回去后便可亲报给皇上。二来也是准备亲去一趟岚州那边。”   白安珩一惊:“此事怕是不妥。”忙把那村子的详细情形说了一回,又为难道,“傍事尤可,只……内表兄莫怪,只您的人品模样……只怕就是他们当时认不出来,事后说起来也会……”   顶着这么副妖人脸,还想四下走动?他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么?   姜哲倒也不气,挑挑眉毛:“倒也好,其实我就这么跟五殿下一说,出来查探情形事小,四处散心事大。听说这里这阵儿到了坝子上可是极好的风光,正值得一游!”   如此明目张胆的假公济私,只怕也只这位能大言不惭的真行其事了吧?   白安珩眉角轻抽两下,决意无视他的话,转而又道:“前些日子珩又想到一事,只怕之前本县贪墨的那些粮食,跟那处有些干系。这几日叫他们暗中查了些铺子,确实——只有进的,没有出的。”   “哦?竟有如此干系?”姜哲两眼一亮。他确是一来在京中闲的难受,二来也是受不了某些人成日围着自己打晃转的他眼晕,三来呢,就是天天参人也太过无聊了,想要散心。四才是知道这回这事有些意思,想来亲眼看看。   如今人才刚到,就听说了“有意思”的事儿,姜哲的精神立时提了起来。   ——————————   一路抱着顺哥儿不松手,急得众丫鬟婆子一头的汗——奶奶肚子里头可还有一个呢!这要是摔了、碰了,可是三个人的事儿!   好容易回到了屋里,把顺哥儿放到了炕上,刚刚止了的泪又冒了出来,盯着儿子,见顺哥一脸陌生迷茫的模样看着自己,韩筃再次后悔,不应把他留在家里,应该带着、要么自己也留在京里才对!   “顺哥儿,可还记得母亲?”   胖小子依旧一脸纳闷,歪脑袋。   韩筃又心酸了,拿着帕子正要捂脸,就听见一声弱弱的“娘”。   “哎!”韩茵吃惊的抬头,儿子眼中依旧是一副不识得自己的样子,可刚才那声娘又确实是他叫的!   跟着顺哥儿、姜哲一路西来的众奶娘、丫鬟、婆子们这才齐齐松了口气。还好,来时一路上众人都在交给这位小爷,这回是去找母亲的,去找“娘”和父亲的,这孩子别的没记住,可“娘”啊“爹”啊,“母亲”“父亲”却是记下了的。   所幸顺哥儿从小就不大爱哭闹,又乖巧,虽不认识,却知道只要说了“母亲”二字,只管叫“娘”就对了。这才没让夫人伤心。   孩子不记得离开半年的父母很是正当,别说半年之久,就算只是十来日,不记得了就是不记得。   韩筃这事也是清楚的,她今日猛一见儿子,虽知他必不记得自己了,可只要多处两日,他就能再认得自己。而现在,这一声“娘”只叫得她心花怒放,险些长了翅膀飞出去。   洗过了脸,叫人预备了给顺哥儿吃的糊糊,自己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那边雪团儿原本睡在炕上的一摞被子上,这会儿不知怎么一路滚了过来。   见着了猫,顺哥儿糊糊也不吃了,一边叫着一边笑着,朝雪团儿扑了过去。   韩筃这会儿才彻底没了泪水,笑道:“爹娘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它。”   那边奶娘连忙笑道:“奶奶寄回去的那些小衣裳、肚兜上常绣着猫儿,每回见了顺哥儿都爱得不行呢。”   韩筃轻叹了一声,微微点头:“他不在跟前儿,我也就能做做这些了。”   “哪儿的话?顺哥儿也是记挂着奶奶的,不然,能这回一见就识得您?”   明知这是奶娘嘴巧,会奉承人,可被奉承的人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行了,你们也一路上辛苦,夏荷,带几位妈妈、姐妹们给顺哥儿预备出来的屋子中去,让她们先安置了。”   伺候顺哥儿一路过来的下人们都先下去了,屋子里留的就都剩下了原本伺候韩筃的人。   夏蝉这会儿笑着把原本摆在几上装针线的小箩收了起来:“奶奶这会儿就不必急了吧?咱们家小爷就在身边儿,再不用特特做大出去那么许多的衣裳,防着顺哥儿不能穿了。”   韩筃含笑点头,从顺哥儿嘴里拉出险些被他一口咬下去的猫尾巴,给雪团儿顺了顺毛儿,又摸摸儿子的身上:“又胖了。”见不着时,生怕他瘦了,好在,果然家里稳妥,婆母照顾妥当……   “快些备下纸笔,我要给母亲回信。”人都到了,不得赶紧回上一封信?要不家里不得消息,这么小个的人儿,虽跟着亲戚出来,可公婆哪有不担心的?   韩筃倒是知道,姜哲虽自己没孩子,也懒得要,可只要跟他在一块儿,就没哪个孩子不喜欢粘着他。就是自己小时候、韩筣、韩筌都爱粘他。连自己的二哥,小时候没被姜哲欺负前,也是极爱粘他的。   后来又是筝哥儿,现在听说儿子是被他一路上照料带来的,韩筃就不必怕顺哥儿路上受什么委屈。   可她知道不行,还得跟公婆打声招呼叫他们放心才是。   拿过纸张,先拟着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剩下的就要等白安珩回来后再斟酌添加。一想到丈夫,韩筃这才回过神来:“二爷跟姜三爷呢?”   “听说在书房说话儿呢。”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天不早了,备下饭吧,表哥爱吃牛羊肉,让她们用本地的法子做个焖羊肉来,再做几个以前京中的菜色搭配。”   小丫头领命连忙到厨房去吩咐。   厨上有几个厨子是当初韩筃从韩家带来的,又有产些日子韩府送过来的,多是知道姜哲口味的,连忙掂对着预备下了,自不必韩筃费心。   外书房,白安珩依旧在跟姜哲商讨。姜哲眯着眼睛,脑中飞转着,半晌复又笑了起来:“这回这事,不必太过焦急,你慢慢查着,最好是抽丝剥茧慢慢来,就算二三年内查不出个结果也不怕。只一个,万万不能让当地的,还有岚州的、京中的这一系知晓。”   白安珩皱眉道:“这么一只人马,若皇上知道了,会不急着除去?”   姜哲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圣上的心思,你不懂。”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安珩虚心向姜哲道:“此事非是臣子们可以妄议之事,珩亦是才思愚钝,还望内表兄提点一二儿。”   姜哲翻翻眼球:“想打听就说直说,别跟我学那些个老学究学,可显你是状元了?”   “便是状元,也马上就要是前科的了。”跟他打趣了一声,白安珩又道,“那还望内表兄指点。”   姜哲又把那把丢到一边儿的羽毛扇子拿了起来,一下下忽扇着。沉思少许,方道:“其实圣上的心思直白得很,只是朝中众人都想得太多了。”   白安珩静坐一边,等着姜哲下面的话。   “圣上,说到底也不过是位父亲。”说着,扫了白安珩那一脸诧异的表情,轻笑了声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过是盼着几个儿子都能得好、后顾无忧罢了。”   说着,顿了顿,轻叹一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这位爷是什么性子、在京中又是什么名声你是清楚的。若放在平常人家,家中父母要如何管教?上有能干的大哥,下有精明的五弟,中间儿的兄弟如此行事——”   白安珩思索一会儿,方道:“严加管教。”   “那要是屡教不改呢?”   “这……”白安珩愣了一会儿,别说,京中这等纨绔子弟还真是不少,“那也只能随他去了,只要……别惹出大事来。”当初对白安珹不就是这么着?自己父亲不好管,他家亲爹又不理会这些,只要别出大事,平时爱怎么玩儿、乐意去哪儿,不都由着他么?   “可不是?皇上也是一样。”姜哲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又伸出一个手指头来,“这位爷,母族都是武将,他自己又好这个,就跟你家大哥似的,遇上领兵打仗的事儿,可不都就着他么?就算别的兄弟历练一下也能行,可若是不准备给他安排别的事情,给他些兵权让他好施展,省得等老子没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如此心思,人之常情。”   “可……他们毕竟……”都是皇子啊!这可和一家兄弟不同。哪怕是官宦人家,也是有家规族规、有宗族、有旁系长辈。家主之位传给谁,那就是传给谁,别的兄弟只能自己去拼、去挣,就是拼着了、挣着了,也只是自己的,跟家主没什么太大的冲突。   可那是皇位、那些人是皇子!为了那个大位,可以无兄、无弟、无父、无子。皇上若真是这么想……那也太过……天真了。   姜哲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可他就是这么想的。”说罢,靠到椅背上去,手中扇子一下下在胸口处拍着,“以前没见着真龙时,我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怎么琢磨的。这会儿入了朝,成天跟他眼皮子底下晃荡,再看不出来我不就成傻子了么?别人都把他当成皇上、当成心思不同于俗人之人,可要我说,他就是一个俗人,且是俗人天下之大俗之人。”   说了这些大不敬的话,他才又悠哉游哉的拿起桌上的茶来。   “这些……五殿下……可知道?”就姜哲这张嘴,这世上还没他不敢说的事,白安珩估摸着,这些话他肯定对五殿下也说过。   可姜哲却摇了摇头:“虽圣上的心思如此,可他到底是皇上。”说着,又扫了白安珩一眼,“现在,他给大皇子多少,心中就对五殿下愧疚多少。五皇子如今是要做个孝子、顺子的。有些话跟他说了后,难免让他心中安稳一二,若是一个不好、露出来一丝半丝的,上面那位会如何,我也不大好说。”   毕竟,若是家里老子觉着儿子孝顺自己是另有所图时,要么打上一顿,要么干脆开出宗族去。可要是放在宫里……是死是活就不敢说了。就算是姜哲,他也觉得五殿下还是有些年轻,他跟皇上又是最亲近的人,像现在这么着,给皇上看那一颗赤子之心,就算有一二小错,皇上因为爱子之心也不会如何。可就怕让皇上一时察觉出什么来,再伤了老父之心,到时可就惨了。   白安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抬头问道:“所以表兄之前说的,要把这事告诉皇上,就是因此?”   姜哲含笑点头:“孺子可教也。”既然是赤子,虽事关兄长,可更应关怀老父安危,遇上这种事,哪能不赶紧告诉他?   轻轻舒了一口气,白安珩也笑着点了点头:“此事全听表兄的意思。”   ——————————————————   天气一日好过一日,眼见着金秋在即,忙过了这几个月的白安珩,总算抽出空儿来带着妻儿出去游走游走了——之后就是秋收,到时又该他忙了,更没空出门儿。   韩筃还大着肚子,好在去的地方也不算远。一路上坐着车子,带着顺哥儿,白安珩同姜哲骑马顺行,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出城而去。   早就听说这里的坝子上风光好,韩筃到了之后,看着那波浪般的碧波,只觉得胸怀开阔,整个人都要醉了。   顺哥儿叫奶娘抱了出来,看到那碧草连天,小嘴儿咧着、小巴掌拍着,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把东西放好,吃食也都预备上,今儿个咱们好好松快一日。”韩筃一边吩咐,一边转头看着那一望无边的草浪,远远的,还能看见丁点儿大的人影儿在跑马,这种景象以前在京中之时哪里得见?   “我同你表哥去下面跑跑马,叫人看住了顺哥儿,可别让他钻进草丛中去,仔细叫蛇虫再伤着。”白安珩嘱咐了半晌,方又上了马,跟姜哲二人一同纵马飞奔进了草海之中。   防蚊虫蛇鼠的药不知带了多少,有京中带来的,也有本地的土方子做出来的,韩筃知道这里草高,让人每种都预备下了不少。   收拾出来地方,给顺哥儿铺上了一大块毡子,让他在上面或爬或玩儿,有那巧手的妇人去草边儿摘草,没一会儿就编了出了蝈蝈、蛐蛐等草虫儿来给顺哥儿玩儿。   “听她们说,初春时这里的风景也不错,虽草没这么高,可却处处开着野花儿,星星点点的长在草丛中,可漂亮了!”夏蝉扶着韩筃坐下,嘴巴不停的说着,两只眼睛也只管往下头看去。   众人在的地方,是一处小山坡,坡上的草没那么高,矮矮的一片,也不知一直就是这样儿?还是白安珩之前叫人过来收拾的?   韩筃一手撑着腰,坐好之后方松了口气:“晃荡了这一会儿,倒也值了。虽说在这边要呆上三年,可若是头一年连门儿都没出过,也没见过这塞上的风光,说出来可不叫人笑话?”   说着,指着远处看不见边的草海问道:“这边一直过去就到了哪儿?”   孙妈妈早就打听过了,忙道:“听说这边一直过去,就是雪海山,好长的一道山呢。再过去就是突厥那边儿了,只那山险得狠,也跑不得马,没人进的来。”   韩筃眉头一挑,心中沉了沉,雪海山,她隐约听过,莫非当年突厥就是从这儿绕进来的不成?可到底是个怎么绕法儿,她却并不清楚。   “往西可还有城镇?”   “有,有几个小镇子,只离得远,听说最近的跑马也要跑上两日呢。”这可不近,真是不近……   韩筃在这里出神,那边顺哥儿左手一个大蝈蝈,右手一只扁担勾,一走一晃的朝韩筃这里小跑了过来。   眼见就要摔了,韩筃连忙伸手护着、迎着,夏荷上前两步,拦腰把这个小祖宗给抱了起来。   “真能折腾,跑的这么快?”韩筃把他放到腿上,就见顺哥儿举着两只编出来的草虫儿往韩筃面前送:“虫虫、虫虫。”   “这些学的倒快。”失笑着摇起头来,“这孩子,让他认人认东西他不记,偏这些东西记得最快了。”   顺哥儿这会儿叫雪团儿叫的比什么都清楚,可叫别的时候嘴里就不大老利落的了。一说父亲、母亲,就让他叫成“乎亲、么亲”。也就“爹、娘”还算清楚些。   “男孩子么,小时候就是皮。”孙妈妈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拿着帕子给顺哥儿擦口水,“想当初咱们家二爷跟在姜爷身后玩儿的时候,这两个可是什么虫子都敢下手抓的!那年还捉了只耗子回来,非要送给夫人,把夫人给吓的啊……”   说到一半儿,自己就拿帕子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韩筃也笑了起来,拿手点着儿子的鼻子:“你可不许学你那舅舅,不许抓活虫子!”   话音刚落,那边白安珩和姜哲已经跑了一圈儿马回来。白安珩人到了跟前才跳下巴来,举着手里的一个东西道:“看看,我抓了个什么?给顺哥玩的。”   韩筃定睛一看——足有多半个手掌大的蚂蚱,被白安珩在它身上栓了根儿草,就趴在他袖子上!   抬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莫非男人都喜欢这些?怎么连自家的丈夫也爱这个?!   第一百一十三章   塞上的风很舒爽,就算天上大太阳照着,下面的风也能吹走暑气。白家这边支得有几把大伞,足可以把几位主子都遮在下头。顺哥儿趴着玩儿的毡子上也都遮挡着,不叫日头直打到小主子身上。   几个跟出来的丫头都玩儿疯了,看着那些小厮、长随们把山坡周围的草清了一圈儿出来,升起了炭火,就拿着家里带出来腌制好的牛羊烤着玩儿。   焦黑焦黑的肉,上面飘着阵阵糊味儿,夏蝉拿着一块乌漆麻黑的不知什么肉就往夏荷面前送。两个丫头在那边打闹了起来。   韩筃这里可不敢叫她们祸害吃的,让厨娘把肉烤得焦香四溢,再切成小块儿送到跟前儿来。   这法子还是之前和韩筣书信时她提起来的,之前叫厨娘在家里做过一回,味道虽不错,可却没有如今的野趣。这会儿出来游玩,倒正合适弄这些。   众人一直坐到晌午过半,方收拾东西上车回去。顺哥早就趴在奶娘怀里睡着了,韩筃如今精神短,也要回去歇息,再加上虽风大,可日头到底还毒得很,白安珩和姜哲二人送着车队又回城而去。   虽只出来了这么多半日,可韩筃心中却高兴得很。回到家中之后,让家里丫鬟寻了不少塞上风景的花样子,再稍加修改,准备绣出来后送回家去给母亲、婆婆、姐妹姑嫂们,也算是自己见识了一回。   想当初在京中之时,除了各家的花园子之外,哪里有机会看这些景色?只可惜自己现在怀着老二儿,若不然,白安珩还说要趁着秋收的功夫,带自己到下面看看秋景呢。   ————————   京中,姜哲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五皇子那里如何担忧岚州的事情暂且不表,只皇宫里头,皇上便是颇为无聊的。   上朝、听奏报、批阅奏折,当初白安珩离京赴外任时,皇上便心中少许消沉了些——身边日日跟着的那些翰林们又都剩下一群糟老头子了。而如今姜哲也报假出行……   “唉……”轻叹了一声,手在额上轻轻揉了揉,眼前放着是些御史的奏折,大事小事,有事没事的一大摞子,可拿起哪份看着也没有当初姜哲写的生动有趣妙笔生花。   那个妖人能把参人的本子都写的毒汁满篇趣味横生,每日虽只有三份,可却看得人心中舒坦,比听上百十个笑话儿都有意思。再说,虽姜哲那孩子性质有些不羁,可长得漂亮、尤其是漂亮成这样儿的聪明臣子真真少见,偶尔在自己跟前儿晃悠一圈儿,让看惯了那群树皮似的老臣子的自己换换眼也是好的。   “德县、德县……”口中念叨着,又翻出了德县那边送来的奏折,这些日子虽突厥那边偶有骚扰,却还是叫人捉不着。他们东来一下、西捞一把,自己派过去的那几个人竟是毫无办法,这眼见可就要到秋收了……   外头门口儿走进一个太监,到皇上桌边儿轻手轻脚的换了茶水。皇上隐约听着门口儿有些动静,正想着换换脑子,随口道:“谁在外头?”   身边儿得力的大太监忙进来笑着报道:“回皇上的话,宫外传来消息,怡和县主似是发动了。”   “哦?”皇上眉毛挑起,笑道,“老七也要当外公了?”虽赵茹岚上头还有个已经出了门子的庶姐,可皇上早就把那个根本不记得长成什么样儿的女孩儿丢到脑后去了。赵茹岚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对这个自幼灵巧骄傲的小侄女儿也是颇为喜欢。“派两个嬷嬷过去,看着她的孩子平安生出来了再回宫奏报。”   ——————————   宋裕慈在户部正忙着,便听说自家妻子发动的消息。按理来说,女人生孩子男人就应该忙什么还忙什么。没的为了个妇道人家生子的事儿耽搁正事的道理。可一来赵茹岚是王爷之女、县主之尊。二来,自己对这个嫡亲的孩子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若有了嫡子,不论是敬王爷那儿,还是家中那个糊涂的老母,就都好交代了。要知道,他前一阵每去县主府时,都有种赴大皇子府时的感觉。一样是自己送上门儿去,一样跟要听人使唤,只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让他觉着,自己就仿佛跟那卖身的妓子一般,下贱、卑劣。   要早知如此……自己当日若选择中的是别人家的女儿,会不会好些?   摇了解摇头,正欲开口吩咐下人,就说等自己忙完了再回,外头又隐约听到同僚低声聊天——“皇上给县主府派了嬷嬷过去?”“可不是,听说刚从宫里出来的。”“不是太后处?”“就是皇上派的!”   脸色一变,宋裕慈连忙起身,找到上峰报假——如今户部是五皇子管着,不过他并不常在,如今还是原本的上司坐镇这里。   一路打马飞奔到县主府,几个下人面色冰冷的请他在外书房呆着,那些先到了宫中嬷嬷、太后处的大宫女、敬王府上的长史等人,早就到了。   女子自然先到了里面去看着,而男子,也跟宋裕慈一般,被挡在了外头。   看见敬王府长史脸上讥笑,宋裕慈只得耐着性子奉承。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茶都喝了七八壶,能说的也全都说了个遍,宋裕慈还待找话之时,总算听到了里面传出来了消息:“恭喜宋大人,县主添了个哥儿。五斤七两。”   长史长松了口气,这才报拳起身道:“下官还有事,要先回去给王爷复命,先行告辞。”   宋裕慈连忙起身相送,把人送到了门口,才又匆匆赶回后院。   赵茹岚此时人在产房,他见不得,且又听说县主已经睡下了,也不好打扰。至于孩子,只隔着帘子隐约看了一眼,便抱回去了。   小小的人儿,哭声倒不小,显是身子康健。   生下来了就好,是儿子就好。   宋裕慈轻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告退。   宋母的性质有多执拗,宋裕慈自然清楚。尤其是自己中了探花、娶了赵茹岚之后。若说当年的母亲还是温柔、敦厚、自卑怯懦的。可自从自己纵着她对付赵茹岚后,原本的自卑便无限扩大,把原本她身边其它柔软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棱角。   听说赵茹岚生了个儿子,宋母冷笑了一声:“虽说她是县主,可也没有宋家的血脉还住在外头的道理。她现在还在月子里头,这些话我也不提,等她出了月子,我可是要把孙子抱回来的!”   宋裕慈有些无力的轻叹了一声,当初把母亲往这边带时还不觉着怎么,可如今,在赵茹岚毅然离府之后,他才忽然发觉——当初带歪的人,竟再也拐不回来了。   “这事,还要同敬王爷商量。”   “啪”的一声拍到把手上面,宋母一边哆嗦一边指着他:“你这个不孝子!他是你的岳父,又不是你老子?!孙子回本家教养,就连皇上也不能说什么!我把你从小拉扯大,养出了你这么   个探花郎,难道还不能教养孙子不成?!这是哪家的道理!”   宋裕慈再次轻叹一声,心中有些不耐烦,只应付了句:“母亲说的是,不过您也说了,怎么说也要等她出了月子。”   “哼,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也不知是我几辈子做下的孽!”宋母还待再骂,宋裕慈只做劳累状,好歹算是退下去了。   外头月朗星稀,秋风瑟瑟。   宋裕慈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心中慢慢的盘算了起来。当初接母亲入京,为图的是个孝子名声。皇上待生母皇太后极为孝顺,想要朝中立足,除了学识之外,还要迎了皇上的喜好。可如今,这个母亲除了惹是生非外,再没半点儿……可用之处。   对,她已经没用了,从当初跟赵茹岚决裂起,她便没用了。可若是她死了,自己如今好容易爬上去几步,就要守孝三年……不值,不值……   等等,听说白家二房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瘫了?或许,可以从这里想想法子。   心意已定,宋裕慈眼中闪过几丝寒芒。在他眼中,无论男女、无关远近,这事上唯有可用、不可用之人,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无用之物。   ——————————   次日清早,刚刚起身预备去户部的宋裕慈听说前头来了天使,连忙一边请人进来,一边又亲迎了出去——皇上召见。   宋母人在后面,听说宫里来人了,叫宋裕慈进宫,一面是喜,一面是气。喜是儿子怕是又能面见皇上了。气的是——只怕是因为赵茹岚生了个儿子的缘故,自己家儿子才得以面圣。   她知道这些,也并不算傻,只是心里的矜持、婆婆的架子让她放不下。不管怎么说,孙子归祖母教养也是天经地意的,就算那人是皇家的闺女……对,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她也是这句话!   不多时,又有圣旨下道,这会儿宋裕慈人还在宫中,宋母只得自己亲自跪接旨意。   “——今、赐怡合县主之长子以国姓,承、县主府之爵,钦此。”   “扑通”一声,那位年不过四旬左右、却显得宛若五六十的妇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宋家老太太没了。   消息先是在宫外打了个转儿,就又传回了宫中,皇上坐在书房当中,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赐宋裕慈长子以国姓,是敬王爷上书请的。且、虽是要了宋裕慈一个儿子,可一来又不是说这对夫妻以后就不再生了?等之后再有了别的孩子,老大承县主府,老二就能承宋裕慈这边儿的了,让他家以后的儿子不打架,这本是好事。   别人家都是孩子太多,为了家里的爵位家产相互构陷、打破头的都有,自己如此行事,也是省得以后他家分挣不是?   虽说让长子姓了母亲的姓,多少有些愧对父亲一族,可一来又不是没有先例——长公主的两个儿子都姓赵,那驸马就等同于入赘进了皇家。比宋裕慈更不如的是,驸马可是不得入朝为官的!   心中觉着愧对宋家,这才特特招这位前科的探花郎。一见之下,尤为心喜。   自己的决意,宋裕慈眉头都不皱的就应下了。且人又生得一表人才,谈吐得体。让刚送走了白安珩、别了姜哲的皇上心中极为喜欢,就想干脆给他生生迁,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儿、每日也能位列朝上,也算是补偿提拔的意思。   可没成想,自己的抬举、宋裕慈的识趣,竟都让宋家老太太给搅合了。   刚听了圣旨,人就死了?可见是心中对自己下的旨意不满!皇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死的,心里到底是太过高兴还是太过伤心,宋母一死,就等于当成扇了皇上一巴掌,让皇上把脸面往哪儿放?更何况,皇上可是知道怡和县主之前掉过两个孩子的事儿!他今日这圣旨,一是帮怡和讨个公道补偿,二也是给宋家一个台阶下的,可宋裕慈倒是识趣了,那个无知妇人却——!   心中气恼,想要干脆发落了宋家,可他家里就他跟寡母相依为命,且又是怡和的丈夫,这孩子刚才自己还想提拔提拔呢……   到底,为着自己七弟的面子,并没有当场发落宋裕慈,只是冷着脸,对已经呆住了的宋裕慈道:“卿之母如今已丧,便许你回家丁忧去吧。”说罢,也不再理他了,挥手命他退下。   宋裕慈两腿发麻,脑子发木。   他昨天才想到法子,要找来些药,最好让自家的老太太在床上躺个十年八年的,便再不会耽搁自己的事情了。可如今她一死……   “真是……”蠢妇!   用力闭上眼睛,他不必去问,都知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少了个孙子罢了,姓宋姓赵都无所谓,反正是自己的骨肉,只要功夫下足,以后还不是自己的儿子?且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日后同县主那里也能缓和一二。可现在到好……   母亲去世,自己至少三年不得再入朝中。如今朝堂上大皇子跟五皇子你来我往的正是紧要之时,她这么一死……等三年后,尘埃落定之时,有谁还记得自己?!   指甲在手中掐出了血,一路拍马赶回了家中。神色木然的看着他们装殓收拾、举丧报哀,心中宛若死灰一片,竟半点气也提不起来了。   ——————————   轰走了宋裕慈,皇上脸上一片肃然,心中依旧在生气,可偏偏的,这气竟没处可撒……   小太监胆战心惊的送茶进来,皇上的脸色不好看……县主的婆婆竟如此不给皇上面子,皇上这会儿不气哪个气?这只杯子……估计马上就会被摔了吧?到时自己小心些,可别让皇上直接摔到自己身上……不过就算摔了也无妨,皇上得出气嘛……好在,这杯茶是温的,就是泼到身上也不烫,自己大不了就是疼一下儿。   外头门口儿还站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抹布、那边角落里备下了扫帚等物,就等里头皇上气过了,再进去收拾。   正等着呢,外头脚步匆匆,报信儿的太监跑得一头汗,进门儿就乐着跪到当中了:“禀皇上,姜御史回来了。”   皇上接了杯子,刚挑了个角度准备丢出去,听了这消息手一抖,茶撒了一手,吓得那个递茶的小太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脑子里只想着一句话“还好,茶是温的……”。   “叫他进来!”话里透着点儿高兴,连手的上茶都不顾了,身边儿的小太监忙战战兢兢的上前给皇上擦手,看见皇上脸色的怒气没了,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还得说是姜大人本事,皇上刚听见他的名字,人就高兴了。   姜哲是刚一回了京,就直奔皇宫了。这事他来前给五皇子书信上写着过,二人稍一合计,就决定此事还是这么办比较有真实感。   进了宫,行了礼,皇上叫起、赐座,姜哲这才没大没小的坐到一把椅子上,还架起了二郎腿……   屋里伺候的小太监们嘴角直抽抽,也就是这位爷……他哪像是个大臣呐?连皇子都不敢在皇上肯前儿如此放肆。   皇上果然不以为意,根本不看他那加着的腿,只板着脸道:“之前不是说只请半个月的假吗?怎么直到这会儿才回来?”他不回来,天天上朝就跟上当年在宫中上夫子的课似的,听得人每天昏昏欲睡,半点意思也没。   姜哲挑眉笑笑,不客气道:“许久没见表妹跟葱珮了,一时叙旧,就耽搁的久了点儿。”   听见白安珩的名字,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哲接过小太监送来的茶,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在皇上马上就要翻脸前,忽然道:“这回过去,除了看了看那坝上的景致,又听说了些新鲜玩意儿。”   “哦?什么新鲜玩意儿?”皇上应了一声,脸上仍不大好看。可半天不听姜哲接着往下说,抬头看向他,就见他那双不正经的桃花眼朝四下扫了一扫。皇上心中一沉,挥手命人下去。   姜哲的话中,事是真是、跟白安珩他们给五皇子报过去的消息一般无二,区别只在——调了调顺序。   先从查那些粮草的用途上说“您也知道,葱珮那孩子办事认真,虽不愿太过严苛,可到底这些粮食让他们弄到哪儿了、以前有没有这等事情、以后会不会还有,总得闹清楚吧?这一查,就查出了点儿意思。”   这事姜哲敢直言,白安珩也确实让人去查了,皇上只要回头暗中一问那个派到白安珩身边的师爷便知经过结果。   说罢了开头儿,后头的就好说了,顺藤摸瓜,然后发现岚州和合县相交之入藏有私兵。吓了一大跳的白安珩还当这是被皇上当做奇兵的营地,暗中向五皇子问一回才知似乎没有这么一回事儿。因此事要紧,姜哲就干脆多留了一阵儿,直到跟白安珩暗中查了个七七八八,确定了这只人马哪边儿也不挨,这才由姜哲带着白安珩的密报回京向皇上复命。   皇上脸色极其难堪,之前被宋家老太太下面子的事儿已经丢到了一边儿去,可火气还没等全散赶净,就又遇上了这么一回事。这可不是小事,岚州向东就是一马平川,这只军队从白安珩的密报上来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此看来……   “来人。”皇上脸色死灰一片,眼中闪着怒火,刚叫了人,就不禁掩口咳嗽了起来。   姜哲眼中闪了一闪,轻叹一起,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顺着他的背。手下的背脊几乎没有几两肉。他知道,皇上上年纪了,且身子骨不好。   皇上体虚,再遇上这种事……真要让他查出那支人马是大皇子的人,对这一心疼爱几全儿的老人来说,只怕……   若人真有来世,愿你只做富家翁,莫再为帝王。   ——————————   头上裹着布,人靠在大枕上,怀里抱着刚出生半日的儿子。小脸儿红扑扑的,身边儿的妈妈们都直笑着说——刚生下来的孩子越红,日后长得就越白呢。   这孩子眉眼间和他的父亲颇像……和那个一表人才,恍若谪仙似的人物极像……只可惜,他那父亲空有副壳子,却是个……   “县主。”门外有人低声叫道。   “什么事?”赵茹岚声音有些沉哑,生了儿子后,她睡到刚刚才醒来,之前生他时嗓子叫的都哑了。   “宋府那边送来消息,说是……老夫人没了。”   眉毛微动,赵茹岚疑道:“怎么没的?”   “说是皇上的旨意到了,听过圣旨,老夫人就当场没了。”   “知道了。”   只三个字,里头就再没动静,外面人知她不会再说什么,方低头退下。   没了。   没了?   没了……   轻轻松了口气,面色也比之前好了二分,那旨意,是自己同母亲说了,母亲才又跟父亲商量的。原本只是气气宋家的意思,可如今——“这不比之前想的还要好?”嘴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意,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红脸儿。“她要了你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的性命,如今只让她一个人赔,也算是足够了。”   说着,又轻叹了口气——至于你父亲……他爱去大堂兄那儿自荐枕席就去吧。“母亲除了你,哪个也不要……以后,也都不要了。”他宋裕慈今生今世,也别想生出半个宋家子继承家业!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交代完了,下章就再转回男女主那边去,宋家的事情,差不多就这些了。剩下关于宋家上一世的报应等等,会在完结的番外交代。   第一百一十五章   比京中如赵茹岚生子这等消息到得更早的,就是德县那边传来的突厥叩边之事了。   已到秋收之时,处处都是一派的忙碌。韩筃前几日时正命家中仆妇酿造今年的果子酒呢,前面听见了消息,说是德县那边传来的消息,头天晚上突厥叩边。   因几乎是年年听见这等消息的,所以除了韩筃这样刚来头一年的人家外,大多人家都淡定得很——不过是打打秋风,袭袭某几个刚打得了粮食的村子罢了,等他们捞走了吃喝,今年也就算是过去了。   韩筃心里可没这么轻松,她还在想着上辈子听说过的那一回,生怕那事万一提前了呢?毕竟,上辈子来这合县的可不是自己夫妻二人。   “夫人,酒都藏好了。今天送来的辣椒都收来了,屯在院子里头。”   听下人来回话,韩筃想了想:“叫他们把收来的落花生、芝麻、蘑菇等物都一并弄好,辣椒先晾晾干,过两日再做。”   刚到合县时,韩筃便买了几亩地让人把从京中带来的辣椒种子种了下去。这行子长得快,也不太挑地方,便是合县这里的地有些贫瘠也一样能长得不错。如今收了来,正好用到韩筃这里当成土仪走礼用。   这个由韩筣琢磨出来的辣椒酱,已经和当年姜家的果子酒一样,成了韩家走礼送人的时常用的东西了。如今到了合县,过年时送些这个也显得有些新意,是别处没有的。   交代完了家里的事儿,韩筃方挺着肚子回了里屋歇息,白安珩这两日又忙了起来,从前天就出门儿了,到今天还没回来。因初春时得了皇上的旨意,要种玉米等物,他这回下去,也是看看收成到底如何——之前只收到下头的来报,只一直忙着,抽不出什么空去细看上一看,现在正好下四走走。   至于府衙上的事情,都由留下的两位师爷暂时待劳。   两日后,京中的书信总算是送到了合县。韩筃一面吩咐人去给那些晾晒着的辣椒翻个儿,一面捧了书信坐在炕上翻看着。   家中母亲的、婆婆的、韩筣的,还有……赵茹岚的?   赵茹岚的孩子已经生了,家中早就备好了礼物,可宋家那位老太太死了、宋裕慈扶棺回乡丁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翻来复去的看了几遍书信上的话,也没闹清那位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死的。只得又去打开韩筣的信,再看过自己母亲同婆婆的书信,这才勉强闹了个明白——虽她们几个只不过是提上一句半句的,可韩筃是知道宋母那人的,前后一串,自然明白她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也不过就是气死的罢了。   宋母那人气性高、架子大、重脸面、偏偏出身又太低了。皇上这旨意一下,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撕了她的脸面,也就是要了她的命。可那人是皇上,若这事是赵茹岚自己当面儿跟她说的,她还能骂骂出气。可皇上旨意一下,那就是定论了,所以……她也只好被“气死”了。   心中颇有些怅然的看过了这几封书信,韩筃才合着眼睛靠到身后的软枕上。上辈子最艰难的时候,虽嘴上不说,可心里也唯有用“她比自己年长,年轻时又受过苦,怕是会走在自己的前头,到时,就熬出来了”。   可想熬却哪有那么好熬的?自己娇生惯养这么多年,一场病、一碗药到底走到了她的前头。这辈子换成了赵茹岚,果然走出了一条全然不同的道来。也亏得她能想明白,更亏得她有皇上做主,不然换成其它人家,还怕落个不敬婆母的不孝之名,就是被休,也是极可能的。   宋家的事儿,让韩筃惆怅了一小会儿,就丢到了一边儿去。连同其它书信一并收着,只等白安珩自乡里回来,再跟他一同看。   叫来小丫头,让把外头晾着的辣椒取了进来,看看干得差不多了,才吩咐下去:“吩咐厨房里头,这回试着用肉做一回,看看能不能存得住?就是上回我说过的那法子。”   小丫头应声下去,抱着雪团儿出去晒太阳的夏蝉走了回来,把雪团儿放到床上,笑道:“刚才顺哥儿在外头玩儿,远远的看见晾着的辣椒好看,就要过去抓了往嘴里放,雪团儿瞧见了,太阳也不晒了,跑过去一跳就扑到了顺哥儿怀里,两个滚成了一团辣椒也掉了。也就是顺哥儿好脾气,也不哭闹,抱着雪团儿就在地上滚,笑的不行呢。”   韩筃一愣,也失笑起来:“可有碰着?怎么不见他过来?”   “换衣裳去了,把那几个奶娘吓得不行,奴婢瞧着没事儿便叫她们先去伺候顺哥儿,过来同你说呢。”   韩筃摇摇头,到底把儿子抱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小孩子摔摔打打也是正经的,只小心些,别让他去那有石头、太硬的地方就好了。”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不摔打哪里肯长记性?这也是家里当初见母亲教养筝哥儿时知道的,听说韩笙小时候被摔得更厉害,姜氏那会儿就坐在一边儿看着,还不许让人扶,叫他自己爬起来。   自己没母亲那么严厉,却也知道男孩子不能太娇贵了。   顺哥儿见了雪团儿,便挣歪着要上炕,小小的人儿上去了,就不再走,几下子爬到炕里头,坐到雪团儿身边儿就去顺它的毛儿。   “你跟它倒是亲,连亲爹娘都丢到一边儿去了。”韩筃笑着去摸顺哥儿的头发,一下一下,软软的、薄薄的。   白安珩这几日不在,有顺哥儿在自己身边儿,倒不像刚过来合县那会儿似的,心里面空落落的,没抓没挠的难受。果然,女子有夫有子方万事足矣。   ——————————   程则坐在案前,正皱眉沉思,他跟白大人回合县已经一天多了,案上铺着的纸墨,正是要给皇上的秘报。   自上回自己同赵、郑等行一起查那些粮食的走向之后,这事儿便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先是明里暗里的查出粮食似是往岚州那边儿送过去的——且不止这一二年。后又是方德隆王安启二人从他处调回后派向岚州,顺藤摸瓜的查到了那只暗军。   再然后,姜哲回京,自己送暗报给京中皇上,再再之后……皇上大怒,命自己帮着查清此事。而现在……   有气无力的按按额头,程则隐约觉着,这事,只怕自己是掉到坑里去了。   白安珩是五皇子的人,姜哲也是,且这两人都是光明正大的跟五皇子站在一处的,朝中谁不知道?   那只兵马,自己刚知道了有这么一支人马后,就隐约觉着,此事怕是跟大皇子脱不了干系。如今种种看来,应该说是果然如此吗?   回过头去看细想想,这回这事,姜哲来得巧,白安珩吩咐人去查粮食去处的机缘也巧,方德隆认出那个胡昊更巧……自然,这事儿应该是真事儿,只到底是不是五皇子他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才特意按排了这么一出……谁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皇上命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据实上报,且自己也正要据实上报。大皇子和五皇子……呵呵,反正自皇上把自己派给了白安珩帮衬之时,自己便已上了五皇子的船了。   ——————————   明明暗暗的奏折纷纷往京中送着,雪花儿般的堆了皇上一案子。   面色阴沉,一封封打开,看了这个又看那个,见到德县的捷报,皇上面无表情的打开后,一一扫视着——德县那里,突厥数次叩边,因军中早有准备,把离的近的那几个村子的人都清空了,粮食能运的运、不能运的干脆一把火就烧掉了,所以此回算是捷报了。   突厥虽没抓着几个,可却也没让他们落了好、更没叫他们抢着粮食……   皇上抬手扶额,轻叹了一声。今日朝堂之下,众臣子纷纷夸赞守边之军士有勇有谋……可这种捷报……敟儿、敟儿……你可莫叫为父失望啊……   手下无意识的捏到其中一封秘报,是从合县那边送来的。前两天也收着过这几封这般的秘信,这信上写的同前几封一般无二。   眼中又沉了沉,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儿子们都大了,心也大了……不再满意父亲为他们按排的路,想要自己去挣、去抢……   又是一声轻叹,听得守在门口儿小太监们纷纷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上半口。   ——————————   收着下头三处试种玉米的结果,白安珩长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自己虽也去这三处晃了一圈儿,却仍是为了岚州和合县相交处的那只军马奔波为难主。   皇上下了旨意,让自己协京中派来的暗卫一同查清此事。倒也是,这只人马就在岚州界内,说他们不清楚?连三岁的孩童也不敢相信。   皇上不信岚州那儿的人,可不就只能让自己帮着一同查清了?   只这事,结果若一出来,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把这些烦人的事儿都丢到了脑后,白安珩方起身回府。前后离得极近,不过走走的功夫,几个小厮提东西的提东西,举灯的举灯。这会儿天色昏暗,倒也是该上灯的时候了。   两只亮亮的眼睛从墙头往下看着,见白安珩他们回来了“喵”的一声,白乎乎的小东西跃了下来,几步跑到白安珩身边,要他抱回去。   “今儿个又去了哪儿?滚没滚得一身脏?”雪团自发现自己每每从这个门儿回来,便时不时的在自己临回家时蹲在这里呆着,等自己把它老人家抱回去里面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仰倒在白安珩的怀里,雪团儿闭着眼睛,呼噜呼噜的摇晃着尾巴,也不再叫,就这么懒着,让它家主子伺候它回里面屋儿去。   远远的,淡黄的灯光晕在窗棂上,里面传出温柔的声音,正在教顺哥儿学三字经。童声有些口齿不清,往往背了前头忘后头,时不时的还混上两句,那温柔之声却不会不耐烦,依旧一句一句的教着。   白安珩定定立在窗边,嘴角弯着,听了半晌,方起步进去。   韩筃听到声音,转过头去,顺哥儿也看见走进来的白安珩,立即张着双手叫着:“父父、抱抱。”说着,晃晃悠悠的从炕上站了起来,就冲着白安珩直颠藤小肉腿儿。   白安珩忙上前两步,把手里的雪团儿送到炕上,又接过儿子。   顺哥儿咯咯笑着,被白安珩一下下举着。韩筃笑着起身,等白安珩抱够了顺哥儿,才接过他脱下来的斗篷等物。   外面饭菜均已摆好,二人换过衣裳方一并走了出去。   “他们这儿的冬日来得比京中要早,也更冷些,我让她们按着当地的习惯,从这会儿就预备起过冬的东西了。”   白安珩点点头:“这几日前头事忙,少不得要你操心。”   “这本是应当的。”韩筃笑笑,“听说德县那边这一回竟叫那些突厥两手突突的走了?”   白安珩神色暗了暗,轻叹了一声,半天没话。韩筃见他不说,便不再问,为他装好饭菜,二人分座用饭。   晚饭用毕,等到晚上回到里间屋,在床上偎到一处时,白安珩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隆起的腹上轻轻摸着,方低声同她说:“德县那边……今年秋日几位大人严防死守,只怕突厥忍不到明年开春就要再来袭边了。”   韩筃抬头看着他:“都说这回让他们吃了个憋,叫人心里痛快,可一粒粮食不给他们,只怕会叫他们急红了眼吧?”   白安珩点点头,看着床围外的隐隐烛火:“几位大人怕是故意的,只这么着,才能打次大阵式……”   大皇子想要军功,且越大越好,若按着往年,只要他们抢够了东西,就能至少消停到来年开春儿、或是更晚。可头年刚遇过雪灾,今年再抢不着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狼?   韩筃的声音悠悠传来,里面带着一些担心:“咱们这儿离着德县那么近,我只怕……”   白安珩点点头,用手轻拍她的肩膀:“这事有我,你放心吧。”就算他们要进来也没那么好进的,真要绕过来了,自己没留心也就罢了,但凡留心,至少也不会酿成大祸。   合县同京中,走礼的东西来来回回,眼见着就快要到年底了,大雪飞扬,厚厚的铺了一地,害得那送东西的车子时常陷在路上,更有坏在半路的,一耽搁就是数日。   等庄子上的人到了合县,都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了。   “……一来一回这么远的路,要早知道下这大的雪,就不叫你们送东西过来了,直接折成现银也就罢了。”   “夫人这是哪儿的话?没这些东西连年都过不好,有些个东西拿着银子到了年根儿底下都没处买去。只是没想到,去年下了那大的雪今年又下罢了。”   “你们路上辛苦,这一回去只怕连年都耽搁了,要不如,就在合县这里过年吧?”   下面那妇人笑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夫人慈悲,心疼我们,只我们也不好逾越。来时是东西多,走的才慢了些,等这一回去,没这许多累赘走的也就快了。”   说得韩筃也笑了起来:“倒是不能耽搁你们团圆,来人,把之前预备好的衣裳料子、打赏拿来。”   带着厚厚的封赏,庄子上送东西过来的人又赶路去了。正如他们说的,若是他们不来,只怕白大人在合县头一年连年都过不大好。韩筃当初只跟白安珩合计着买了一丁点儿的地,种的还都只是辣椒等物,并没别的。过年时,鸡鸭鱼肉一样儿也不能少,买是来不急的,就只能指望庄子上的收成了。   “今年这雪,也太大了些。”夏荷送罢了人回来,脚上的鞋子、里头的袜,连带着裤腿儿全都湿了,她走的还是扫过的路呢,都湿成了这样儿!   “听说头年他们这儿也这样,只当时咱们人在京中,没这里大吧?”韩筃隔着窗子往外看了看,自从一下雪,顺哥儿就总挣歪着要出去玩儿雪,韩筃怕他冻着,一日只许他出去玩儿一刻钟,再想要看雪,就只叫丫鬟们出去拎上一桶回屋儿给他玩儿。   雪团儿更是自一下雪就不再出屋儿了,每日赖在炕上不下去,除了吃就是睡。   外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扑簌扑簌的,打在人身上没一会儿就能把人变成个雪人儿。   “叫他们都仔细些,听说头年着实压倒了不少房子,还冻死了许多牲口,咱们头一年在这边过冬,可要小心些。”还好,刚来时把家中前前后后的屋子都查了一回,该修的地方都修了、该整的地方也都整了,只要下雪时小心里就好。   “是。”丫鬟婆子们连忙应声,各自忙了起来。   年货到的虽晚了不少时候,可到底算是头回自立门户过年,众人心里都兴兴头头的,院子里外、所有屋子上该贴的窗花儿吊钱儿也都贴上了。之前怕东西来不急送过来,所以倒也提前在当地采买了一些,还得说是韩筃好歹有些积蓄,不然光指望着白安珩那些俸禄,这年还真过不大好。   送来的东西都运到厨房那边去了,该收拾的收拾,该入窖的入窖,女人们忙忙碌碌的在后头收拾过年的东西。前面,男人们自有男人们要忙的事情。   “德县那边又打了三回?”   “可不是?听说那些突厥们都急红了眼了,只这一次没上几次走运了,只说各有死伤,尤其是这一突然下起雪来,守军着实吃了点儿亏。”   白安珩轻叹一声:“就是吃亏了,也是捷报。”可不?只要能砍下些人头、抓到些俘虏,凑够十人,夸张夸张就能被他们当成小捷。   方德隆“呵呵”一笑:“这也都是常例了。”   白安珩无奈摇头,这等常例……就同官场上那些没两样。“只怕今年过年那些突厥会狗急跳墙。咱们这里挨得近,可要万分小心。”   方德隆忙抱拳道:“大人放心,自然如此。”   说着,便细细道来:“跟德县相交处已派好人手了,这事非同小可,咱们当地的统领守军自会小心。再一个,雪海山那边儿——如今下了这场雪,山中路都封了,就算是突厥也翻不过山来,在下只怕——来年开春儿怕是要打上了场硬仗。倒是跟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干系。”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白安珩点点头,又向另外几人问道,“今年皇上命人种的那些个玉米收成不错,皇上大喜,来年春日便要全县播种,种子可都筛选齐了?”   管常物的郑连笑道:“今年的收成中能留种的已经叫他们全都留种了,剩下还有京中送过来的,足够了,只等来年破土就能播种。”   “这便好,只那行子太粗槽了些。”   “那也比树皮、草根子要强不是?”郝恪笑着说道,“且还有一并带来的那些个做法儿,这玉米磨了之后金灿灿的,看着倒喜庆,听说那些百姓拿它蒸出来后,都说长的像金子,爱的不行呢。”   “这倒更好了,内子也叫人把这些东西晒干了磨成面,说是过年时添进年饭里面,这也算是咱们辛苦一年的收成,要好好尝尝才是。”   玉米这东西,上磨磨个四五回,面子才算细些,可也才只得一丁点儿细面子。就这样做出的饽饽吃不惯的人还觉着剌人嗓子呢。   大户人家拿它调剂还成,真要是日日都吃它,哪个也受不了。好在,这总比吃糠咽菜的强,今年那三个乡镇一丰收,东西四乡散了散,尝过了滋味,乡民们便都乐意种了——又不占正经田地的地方,种起来又省事好养活,收成还跟别的庄家差不多。   合县这边多是那些无用的贫瘠土地,拿来做什么不是做?种些这个,遇上个天灾*的就能顶过去!   冰灯、冰花儿、冰人儿、冰城。   处处都是晶莹白雪,把个合县妆点的仿佛琉璃宫似的。   一家三口换过衣裳,就学着当地人的装扮,带齐了小厮下人上街转转。   韩筃还大着肚子,所以只在门口儿街上看了看便回去了。可顺哥儿可是头一回见这些新鲜景致,骑在白安珩脖子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儿小人儿裹的跟个球儿似的,一路上左顾右盼。   自从秋收后,除了各家各户备备年货外,剩下的,就纯等着过年了。如白安珩这种县太爷还有事要忙,可寻常人家多有空闲下来的。眼见着要过年了,便各家各户的做起了冰饰。大到亭台楼阁,小到冰灯走兽,做好了或摆在各家院中自己玩耍,或干脆放到街道上面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合县这边的摆冰雕、比花样儿的事情,时候一久,便自成一景。虽做的粗糙,却也有趣得很。从街头走到街尾,新奇的花样儿处处都有。   更不用提,这风气一久,就成了各家各户的攀比之物了,你家做的好看,我家更要比过。尤其是那些富贵人家,更每天到了这种时候,专门找那手巧会雕的人来,做出极精美细致的摆到门口儿,斗起了冰来。   顺哥儿骑在白安珩的脖子上,左右都有小厮跟着、护着,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小脸儿红红的,远远的看见那边竟雕出了一条龙来,两只小肉手在父亲的头上直扑腾,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龙龙!那边!”   “好好,这就过去,别折腾。”松开一只抓着小肉腿的手,在他不老实的后腰上轻轻一拍,这才走了过去。   因穿的多,这爷俩儿出来转悠了一大圈儿,竟也没人认出是县太爷带着儿子出来转悠。等再回了家,才觉出刚才在外头冷的够呛。   韩筃早叫人烧好了热水,等着这父子两个回来呢,见人一回来,就连忙又是灌姜汤、又是换衣裳、又是烤火、又是拿热水暖手脚的。   “你歇着吧,还有丫头呢。”看她挺着个大肚子忙来忙去的,直转的白安珩心惊胆颤的。   韩筃冲他笑笑:“我又没干什么,不过吩咐过了看她们动罢了。”   “那也是,过来坐着。”拍拍身边的空地儿,见她过来坐着,白安珩这才松了口气。   等坐下后,韩筃看着白安珩泡脚,这才忽想起什么,把丫头打发出去了,方跟白安珩商量道:“我身边儿的夏荷、夏蝉,等再过了年,一个就二十了,另一个也二十一了,也该把她们嫁出去了。”   白安珩恍然点头:“倒也是,岁数不小了。”说着,冲她笑道,“可有相中的?我那里四个得用的小厮还都没娶呢,岁数也都相当。”   韩筃想的就是他身边的那四个,洗笔、侍砚、展纸、奉墨。这四个性子不一,却都十分得白安珩的用,且人也机灵,懂得分寸。   “你那四个固然好,我这两个丫头可也不差呢。只不知他们家里可有了安排?”   “是是,你相中了哪个,回头我跟他们去说,这一年过来合县这边折腾的都让我把这事给丢到一边儿了,你若不提,我只怕一时也想不起来。”说着,白安珩眯着眼睛,一手放到下巴上摩挲着。这事是该紧着些了,有了家小,他们也能安心办差。   “我还得问问她们两个的意思,你也去同他们打听着。”这两个丫头当初就说了愿意跟着自己到婆家,然后嫁给家中的管事当助力,家里自然是没定过的,就是不知道她们自己有没有相中哪个?   白安珩泡过了脚,又去了一回前头,干脆趁着年下的忙乱一并把这事给问了一回。除了奉墨,家里老子娘给他定下来外,剩下的三个倒都还没动静。   等他问罢正要回后头去时,洗笔悄悄的留了下来,白安珩挑挑眉毛,见他冲自己一个劲儿的笑,也不由好笑道:“得了,说吧,相中了哪个?”   洗笔连忙打了个躬,冲白安珩道:“小的也并没有特特给自己挑,只是侍砚……”说着,拿眼睛又看白安珩。   “哦?他可有相中的?”白安珩好奇问道。   洗笔点点头:“夫人身边儿的夏荷姑娘,时常到二门口儿帮着夫人传话……一来二去的,侍砚就老每回故意抢这差事。小的曾问过他两回,见他那意思确实是喜欢的。只他自己说,他那手……怕耽误人家姑娘的前程。”   白安珩顿了顿,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他那手是为了救自己才落下的毛病,无论他相中哪个,自己都会尽力安排。只那个夏荷,确实是韩筃最仪仗的两个丫头之一,不知她心里是否愿意,若不愿,自己确实也不能为难于她……这事上头,还真真有些难办呢。   说罢,见他还赖着不走,抬脚一踢:“你小子呢?”   洗笔忙笑道:“小的哪个瞧着都好呢。”   “滚你的吧,哪个都好,也只能给你一个。”   白安珩在外头问罢,回来后就同韩筃说了。虽略有诧异,可自家的丫头被人瞧上了……韩筃心里也是有二分得意的。她也觉着侍砚不错,虽手废了,可办事牢靠,人也老实,只这事是将来一辈子的事儿,还是要问问夏荷的意思。   把夏蝉打发着去忙,单留下了夏荷一个,低声同她提了提她的婚事。   夏荷红着脸,只道:“凭奶奶吩咐就是了,奴婢哪有什么意思?”   韩筃想了想,低声道:“这事我也问过爷,他找了他身边儿的小厮问过一回。除了奉墨,其余的家里倒都没安排。你若相中哪个不如就同我说,省得给你们乱点了鸳鸯,再结成了仇。”   夏荷依旧低着头,红着张脸,跟蚊子叫似的:“爷身边儿的都是好的……单凭夫人吩咐。”   韩筃无力扶额:“那你说说,你觉着哪个更好呢?”   沉默许久,韩筃正想再问时,就听她低声嘀咕了句:“奴婢只觉着……洗笔有些跳脱……性子可能不大合。”   那就是洗笔不合适了?   “展纸年纪小些……”   那就是展纸也不合适了?   “那……侍砚呢?”奉墨家里已经定下了,可不只剩下侍砚了?韩筃等了半天,见她也不自己提,干脆自己问出口来了。   夏荷依旧低着头,红着张脸,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单凭夫人吩咐……”   …………   虽然是两相情愿,可这丫头对这事上也太害羞些了吧?   韩筃先是无力,后又好奇:“你觉着侍砚哪里好?”虽说平时出去传话的多是她,可韩筃也好奇,她到底是怎么看侍砚的?   依旧低着头,这回的话却比刚才利落多了:“当年上山进香时……就知道是他救了二爷,他这人办事沉稳,也不像洗笔他们似的闹腾,平时不言不语,什么都心中有数儿。那三个说笑打闹时,也就他……老实……”   所以,她就喜欢个老实沉稳的?   想想她平时的性子,夏荷这就放心了。只要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自己自然乐得帮他们一把。   这个丫头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还差着另外一个。   夏荷那是太过害羞,可到了夏蝉这里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话刚问出口,夏蝉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就道:“奴婢喜欢奉墨!”   “…………”韩筃沉默半晌,方小心措辞,“奉墨家中似有了安排……”能不能同白安珩说一声儿?看看这事还有没有还转的余地?   夏蝉眨眨眼睛:“哦,那展纸也成,要么侍砚也好……就是闷了点儿,洗笔也不错。还有跟着爷办差的钱三儿……”她正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韩筃忙一头汗的把她拉住:“我是让你选女婿,不是叫你清点爷身边儿跟着的下人!”   “可奴婢真是觉着都成啊?”夏蝉不解的歪着头,随即笑道,“不都是过日子么?”   这两个性子怎么就差了这许多?要是二人能均均该多好呢?怎么哪个都这么费事!   韩筃气闷的找来钱妈妈,同她低声商量了一翻,钱妈妈也私下问了她一回,夏荷也问了一回,二人回来同韩筃这里报信道:“这丫头真还没开窍儿呢,她是真心觉着哪个都挺好。”   既然她没开窍儿,那就自己帮她做主了。   细细琢磨了一翻,展纸的岁数虽比洗笔小一些,可性子是个压得住事儿的,就夏蝉这性子,只怕也就他能压得住了。   把身边儿两个大丫鬟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韩筃这才松了口气。年前是不及办的,就是到了年后,也得一个一个来。又把消息给几人家中送了回去,剩下的,一大家子就预备起过年的事儿来了。   合县这边的府邸要比京中的小,所住的街道离着寻常百姓家也近。虽没那些花样儿的炮仗、烟花,可家家户户却也都备下了不少寻常的炮仗。   大年三十一到,家家户户赛着似的燃起了鞭炮。声音响得镇天响。   顺哥儿先是吓了一跳,直要往韩筃怀里钻。白安珩见状连忙抱起自家儿子。别说顺哥儿了,就连白安珩和韩筃,都被这此起彼伏的炮声给吓了一跳。   在京中,就算放炮的人家不少,可要是有怕这声响的,只要躲到后院去,离得远了,也就没这么吓人了。   可这会儿的府邸小了,前后左右都是放这些的,在哪儿也躲不过啊?   先是害怕,可时候久了,听得惯了,顺哥儿这才伸出脑袋来,拿眼睛看着小厮们在那边挑着竹竿放炮仗。   等到了晚上的团圆饭时,韩筃叫了半天,才让人把玩儿疯了的顺哥儿给硬抱了回来。   那一身的烟花味儿,闻得韩筃直反胃。气得她笑了起来:“怀老二儿时从头到尾连害口都没害过,倒是这小子,在我肚子里那会儿就不老实,如今还来凑热闹?”   丫头婆子们笑着掩口,连忙把顺哥儿抱回屋儿去换衣裳,韩筃这里伺候白安珩脱靴子、斗篷换大衣裳:“他到底放了多少?你也不看着些,仔细他再伤着。”   白安珩笑道:“无妨,多是我放的,他在一边儿看着呢,我不叫他上手。”   手顿了顿,韩筃无奈叹息,果然是该说子肖其父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过年时,合县的热闹自与京城不同。   在这里,韩筃没那许多亲戚要走动,又因为大着个肚子,只有一二家需要走走礼的人家,其余的,只在窝在家里头相夫教子就好。   白安珩则趁着正月里没什么公事,成日家带着顺哥儿这里走、那里逛,把个原本精力旺盛的顺哥儿折腾的每天一回来就要睡,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韩筃也只好哭笑不得的叫下人给睡着了的儿了换衣裳擦脸。   一家三口合合美美的过罢了正月,白安珩便再忙起来了。   京中,皇上派人压着种子又到合县了,除了头年种过的玉米外,另又有一些新鲜东西送来,也都说是和这玉米同一出处——打海外来的。   白安珩要看着人把这些种子分到四乡八县去,那边又有德县来信,说是大正月里头的那些突厥也不消停,三五不时的总来骚扰袭边。把个德县的守边将领缠得个头晕脑胀,还死伤了不少士兵。   再加上各种官司正事,韩筃白日里根本别想看见他的人。   挺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在屋子中慢慢扶腰走动着。她的月份已大,这一半个月内怕是就要生了。家里产婆、大夫,全都是现成的,之前婆婆跟自家母亲打包从京城里给她送过来的。再加上那群婆子丫鬟的,每日里都有几十双眼睛死盯着自己,生怕出个一点儿半点儿的事儿。   屋子外头雪未消、冰没化,还是一副天寒地冻的模样,根本不敢让韩筃出去走上半步。   顺哥儿从外头玩儿雪回来,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也亮亮的。一进了屋,看见韩筃在那里正走着,几步跑了过来:“母亲、母亲,我堆了个小山!”口齿依旧不大清晰,但好歹他要说的话已经能叫人听懂了。   韩筃笑着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拉着顺哥儿的手捏了捏:“这么冷?快去洗把手去。”   看着丫鬟们带着儿子去洗手,韩筃轻叹了声:“一转眼,这孩子也三岁了,等过些天天暖了,也要琢磨着给他启蒙的事儿了。”   自家的几个兄弟,都是打三岁起便教他们读书识字,白家也是一般差不多。虽他还太小些,可些许识得几个字、会用毛笔总是要的。白安珩如今还忙着,等自己这个生出来了、做足了月子,倒能给儿子启蒙。   之前只教他背了三字经,还是学着玩儿的,让他再松快几个月,就要给他上上弦了。   今年是白安珩到任上的第二年,算上一算,怎么着也得到后年春节前,合家才有望回京述职,到时顺哥已经快五岁了,到时再说是把他留京读书识字、又或干脆请位先生跟到任上……等等,将来到底是留京还是外放这还是两说呢,自己想的也未免太远了。   夏荷跟夏蝉二人的好日子定到了六七月份那会儿,毕竟上半年比较忙,二人没什么功夫出嫁成亲,等到六七月份那会儿就要好些了。等她们嫁了人,回小家好好住上一半个月的,就能再回来继续办差了。   心里不住的转着这些个事儿,那边顺哥儿已经洗完了手回来了,手里拿着块儿点心,几步跑到韩筃的面前,踮着脚尖儿要喂她。   韩筃刚弯了弯腰,正想去接,忽然,肚子里面抽了一下。   人顿了顿,因为不大疼,韩筃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这到底快要生了?还只是肚子里那孩子不老实,踢了自己一脚?   “母亲?”把母亲二字念成了“母七”,顺哥儿歪歪脑袋,又踮了踮脚。韩筃又弯下头去要接,忽然,肚子又抽了一下。   “孙妈妈!”   “夫人?”孙妈妈连忙进了屋子,看跟定了格儿似的韩筃和顺哥儿,眨了眨眼,忽然脑中一闪,“要、要生了?”   “好像是……”   “快,扶着夫人去产房!”   一脸纳闷的顺哥儿被人抱了起来,手里还捏着那块儿点心。看着韩筃脸色发白的被人搀扶起来朝外走,吓得他的小脸儿也白了,伸手要去抓韩筃,点心也掉到了地上。   “顺哥儿乖,夫人要给你添个小弟弟了,咱们不闹啊。”奶娘好歹劝住了他,没让他掉下金豆子,连忙抱着顺哥儿到了另一边儿的小屋子。   韩筃的产房是侧面儿,离着顺哥儿的屋子远些,就算有些动静,他那里也听不大清楚。   这个孩子从怀上时就一向老实,要出来时也是蔫不声儿的就要出来。   躺到床上后,只觉着肚子里头面一抽一抽的。韩筃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时候还没到,得留着力气等到差不多时再用劲儿。   白安珩这会儿没在,别说没在家了,就连县城也没在,正在下头不知哪个乡里看着人分种犁地呢,要回来也不知得要几日。   韩筃这里躺下后,外面丫鬟婆子们虽忙却不乱,请了大夫过来听诊,一边预备生产时要用的东西。   夏荷抽了个功夫,到了二门口儿,留在府里预备传消息的正是侍砚,听说夏荷过来了,连忙一溜烟儿的跑了过来。   二人一见,都红了红脸,各自别开头去不敢对看。   放到寻常人家里,男女定下来后哪里还能得见?可他们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这些规矩有时也必特特守着,何况这会儿也是夏荷故意过来的,不然她打发哪个小丫头过来传一声儿不是传?   侍砚低着头,听那边夏荷道:“夫人发动了……得给二爷送个信儿过去。”   愣了愣,侍砚连忙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就叫人去。”   说完,两个人都不见动弹的。半天,夏荷拿鞋在地上捻了捻,才又丢下句:“天还冷着,多穿些。”说罢,头不回的跑回里头去了,只留下个傻笑的傻小子。   白安珩正忙着,这会儿的土还没化冻,可除了分发种子外,还要管管几起因为分那些山坡、贫地打起来的官司。   好容易把几处能管的管、能平的平了,刚松下口气来,正盘算着今天听的那些地几日才会破冻的消息时,一人一马飞速前来报信。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消息?”白安珩听得有人来了,连忙急急往外走去。他以为,不是德县那边又有突厥打过来了,就是京中有什么消息送过来了?   那人见了白安珩,连忙跪到地上,一头汗的道:“二爷,夫人要生了!”   “啊?!”白安珩险些原地跳起来,这才想起,她就是这一半个月的时候了。   出门前大夫还说只怕是二月内,如今……可不正是二月里?只比自己想的早那么几天罢了。   迅速命人收拾着东西,自己骑上了马就往县城那边赶。这里离着合县县城有足足一日的路,紧赶慢赶的,好容易到家了,孩子也落地了。   院子里面一片寂静,连往日会在院儿里疯跑的顺哥儿也没了动静,白安珩一路往里走着,看见门口儿挂着的红绸松了口气——是个闺女,看来已经平安生下来了。   几个丫头婆子见了白安珩连忙报喜道贺的迎他往里面走去,白安珩点点头,直奔了韩筃的产房,进去看了一眼,人正在睡着,脸上满是疲惫之色,面色有些发白,可看着除了脱力外,其余的倒还好——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悄悄退到另一边儿的屋子。   顺哥儿正站在吊篮边儿上,踮着脚尖儿看着里头睡得正香的孩子,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压着声音,却又忍不住好奇的问向一边的奶娘:“妹妹怎么还在睡?她怎么还不起来跟我玩儿?”   奶娘忍着笑:“大小姐还太小呢,顺哥儿瞧瞧,她才多大点儿的个人儿?得长得像顺哥儿这么大了,才能跟着您一处玩儿呢。”   “那她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得再过二三年吧。”身后忽然传过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顺哥儿就觉着被人从后头拦腰抱了起来。   转头朝后看去,就知是父亲回来了,叽叽咯咯的笑了起来:“父亲、父亲,妹妹!”   “是,是妹妹。”   白安珩见着了母女平安,一颗心这才彻底松了下来,抱着儿子,也一并朝小篮子里面看去,红红的小脸儿,跟顺哥儿刚生出来时有些相似,都是小小的一团,看着柔弱得让人不敢伸手去碰触。   有子有女,他这小半生也算是足矣了。   韩筃睡得昏昏沉沉的,好容易醒了过来,只觉着似乎已到了晚上。低声唤过了丫鬟:“几时了?大姐儿呢?”   她一直盼着这回能生个女儿,毕竟,上辈子她再不见着的那两个孩子,正是一儿一女。可见老天是可怜她的,让她这辈子又能圆了这一回的心愿。   夏蝉连忙到了床边儿,送过鸡汤来:“二爷在那边儿看小姐呢,这会儿已是亥初了。”   “二爷回来了?”韩筃一愣,连忙问道。   似是听见里面人已经醒了,那边白安珩挑帘进来,看韩筃半坐起来,连忙走了过来扶着她坐起来。   “怎么不多睡会儿?”一面问着,一面从夏蝉手里接过鸡汤。   “睡不着了。”抬头冲他笑笑,“怎么这就回来了?”   “听说你发动了,我哪里还呆得住?”说着,白安珩又冲她笑了笑,低声道,“我看见大姐儿了,跟你长得极像,日后也能如你一般就好了。”说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辛苦了这一通,换得他如此爱待自己,把头靠到他的怀里,便觉着身上、心里,变得愈发轻松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韩筃添了个女儿的消息传回了京中,京里亲近的人家全都纷纷道贺,送礼的、送信的,全都归到了白家那边,让他们一并送过去。   甘氏知道之后笑得合不拢嘴,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全都抱上了儿子闺女,她这当祖母的也算是活痛快了。   一男一女好,正是个好字,能花着生的才是福气!   连忙招呼人去合县看望自己那刚出生的乖孙女,又给韩家稍过消息去,同姜氏一合计,干脆两边派去的人合道一处去,一并赶路去合县那边。   三月里,韩筃做足了月子,身子也养回了不少,总算能出屋行走了。这回生这个闺女的时候,怀着她时的怀像就好,从有了她到生出来时,韩筃都没受什么罪。就连做月子的时候,也是在二三月间,正是不怕在屋子里憋着的日子。   女儿长开了些后,初生时的红色早已褪尽,如今小脸白静,五官和韩筃多有肖像之处,按白安珩的话来说——长大定又是个美人坯子。   韩筃再掌起了家事,白安珩又因春耕之事忙碌了起来,整日几乎都见不着人,连带着合县也因为头年吃着了种玉米的甜头,这几日中那些原本的荒坡贫地竟有人争相去买。   可不是么?荒地才多少银子?那些作物种下之后的收成都赶上良田的了!味道又不差,谁不种谁才傻呢!   整个合县都忙碌起来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一派的繁忙。   如今距上次大笔之年又是三年了,京中三月,又是一回春围之际。天南地北的学子们,都在这数个月间纷纷赶至京中。有些个是年前就过来了的,大多离得相对近些,路程有富裕的则多是等过了年后才赶到京城的。   距三年之前的那一场,京中再迎来了一派的学问风气,雅艺斋备受学子们的追捧,每日间宾客迎门,都是在这里斗诗斗酒斗才学的。   白家之中,两个年长的兄弟能考的都已考过了,剩下的那个年岁太小,根本赶不上这一回。而在韩家之中,原本也是这么个情形,但他家有老家来的长子家的长孙在,这一届是必要下场的。   韩笙每日除了忙着兵部的那一摊子外,还有一事也需他忙,那便是自家父亲吩咐了的、自家那位侄子的学业之事。   韩池这孩子倒是个聪明的,别看外面看来老实巴交的模样,可骨子里头却是个蔫坏的。韩笙跟他还算是对路,领着这么一个走访京中名士,他心中也没什么不乐意。   这两日,眼见再过三天就要下场了,韩朴便不再让韩池出去到处走动,只老实在家松快松快,等着过些日子下场就是。   韩笙这日正好休沐,也并没外出四处走动,回了家中,想起这个侄子的学业,便到了他的小院儿去看看这孩子。   说是休息,可韩池手中却依旧抱着本书儿在那边儿啃,看得韩笙直咗牙花子——怎么就这么用功?还好他跟自己不是同科的,不然让父亲在自己考前看见这么一个好孩子,非里里外外的骂死自己不成。   “还用功着呢?”看见别人用功,韩笙就觉着心里头憋屈,进屋儿后便笑着向他问道。   韩池连忙恭敬起身:“二叔。”应了声儿,行罢了礼,才道,“侄儿不过再看看。”   再看看那也是用功啊。   二人坐下后,韩笙脑子转了几转,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冲他道:“你的学识我同你叔爷爷是清楚的,这一回下场,只要别遇上什么意外便出不了大错。”比如考试的地方儿正挨着恭所什么的。   韩池刚应了声“是”,就见韩笙又在那里叹息一口,故意说道:“只不知道你那位四叔复习的怎么样了?这回可能得中?能中第几?要知道家里头的老太太可还指望着他呢。”   韩池的脸上一僵,忍住挑眼皮去白他的冲动,死低着脑袋,不肯应声。   “这回你叔侄二人若是同场得中,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   韩池总算是一个没忍住抬起眼皮来无奈看了韩笙一眼:“二叔……”   韩笙则一脸无辜的冲他眨眨眼,这才起身准备出去:“行了,我也不打扰你用功了。”说罢,人就走了出去。   韩池黑着张小脸儿,等韩笙走了之后脑子里一刻不停的转着。他过来是干什么的?眼见就要下场了,他怎么倒像是来拆台的?好端端的,提那人做甚?上回那事明明是他吩咐的。现在他站在一边儿看戏不说,还要跑到这儿来拖自己的后腿?   等等,记得这位二叔是不爱死读书的,虽前科考得不错,但叔爷爷也是成日念他的!   忽然明白过来了的韩池松了口气,他要是来捣乱的那就好办了,不理他不就成了?至于自己那位好四叔……随他去吧。   韩笙出了门儿后才有些后悔,他是去给人家孩子鼓劲儿的,怎么就变成拆台的了?   想往回走,再劝他两句,等走到窗边儿,就隐约看见里面那孩子又坐回去,再捧上那本书了……得,这哪还用自己劝啊?如此用功之人,简直就是天敌!   ——————————   不多日,总算是到了下场之时。韩池不用提了,是韩朴找得稳妥之人送他进去的。至于那位韩笵?自有老家过来的“稳妥人”把他送进场去。   一连数日,等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们出来之后,一个个身上都是馊味儿的。   外面的人连忙接了人回去修养,等数日后的放榜。   韩笵出来之后,整个人几乎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躺在车上,人动也不动一下。   上一回之时,他下场是运气不好,正赶上处在恭所的下风口,人在里头都要被熏晕了。这一回,倒没那么背,可这会儿的倒春寒却吹得他鼻水横流,这几天人都是晕晕沉沉的。   至于这一次考得如何?能不能得中?若是白卷也能得中……那除非自己会了无字天书,且阅卷的大人们也都是能看得懂天书的真人。   “唉……怎么就这么背……”人一路晃荡回去,被丫头们搀下了车,又扒了个干净送去梳洗,再被送回床上休息。   他本不想下场的,憋着等这回科考之前随便捐个虚衔儿回去糊弄糊弄老太太就成了。可也不知怎么着,这事竟被自家父亲知道了,且还跟老太太说了。   自己回信圆了半天,老太太也不同意自己捐官儿的事儿,只说一定要下场。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家里老太太叫人写的信也好,又派过来的那些下人也罢,都一口认定了自己这回只要下去,就必然能中……   当然,自己原本也是这么说的,谁叫他还要从老太太那儿套钱呢?可自己说就说了,他也并不觉着怎样,别人人人都如此坚定……他反倒觉着心虚了。   这回结果一出来,那摆明了就是名落孙山……不过还好,只要自己咬定这回是分的小间儿透气漏风,拿着在京中再学三年的架势,就算老太太那儿给的钱少了些,也断不会断了自己的!   一等等到放榜日,韩池果然榜上有名,且还不错——在中上游,要等着四月间的殿试。   且韩笵果然榜上无名,心中虽有些忐忑,还是连忙叫人把自己早就写好的一纸书信送回老家,等着家里老太太的回信。   一等就是小半个月,没等回来老太太的信,却等了一个消息——家中老太太重病卧床,只等着这个最疼的小孙子回去,见过了才能安心离世。   韩笵立时就蒙了,由着家中下人收拾行囊上路回乡。自己在家中唯一指望的就是这个老太太,要是她没了……   一想起自己那爱钱又手紧的父亲,韩笵就觉着头皮直发麻。虽自己的亲生姨娘十分疼爱自己,可再怎么疼,她也没有老太太那些家私啊?!   不行,得赶紧回去!那些东西可不能让父亲全占了,更不能让大哥他们暗中动什么手脚!   韩笵匆匆离京,浑然没觉出,韩朴一家就跟没听见过这个消息似的,根本没打发人回去探病。自己的那位侄子韩池,更是还跟着韩笙等人继续拜会京中名士呢。   ——————————————   女儿慧姐儿睡在吊篮里,顺哥儿就坐在篮子边儿上一脸好奇的看着妹妹。   韩筃含笑坐在一旁,手中正做着一双小鞋,是给自家那个大姐儿预备下的。   自打有了妹妹,顺哥儿就每天都扒在吊篮边儿上,眼巴巴的看着,恨不能让小妹妹立时就会跑会跳的陪他下来玩儿。   可妹妹每日都在睡,母亲说了,多睡才能快长,等她长大了就能跟着自己玩儿了。   看看顺哥瞧慧姐儿的样子,韩筃只笑着,也不说他,时不时跟一旁的孙妈妈换个眼色,然后上上下下一齐偷笑。   雪团儿也蹲在吊篮边的炕边上,大尾巴就吊在床边儿,一下下的左右摇晃着。眯着眼睛在那里打瞌睡。可顺哥儿却跟没瞧见似的,根本没觉出往日自己最喜欢的那条大白尾巴近在眼前,依旧盯着小篮子里面,还不时抬头、压低声音问韩筃:“妹妹怎么还不醒啊?”   第一百二十章   韩筃冲顺哥儿笑笑:“妹妹还小呢,多睡睡才能快些长大,同顺哥儿一起玩儿啊?”   顺哥儿瘪瘪嘴巴,把下巴靠在吊篮边儿上,依旧眼巴巴的看着妹妹。   一时,一个小丫头进来,手里抱着个包袱:“奶奶,这是二门儿上刚送进来的,说是京中的家书。”   顺哥儿立马抬起头来,冲那丫头抬手指嘴的不让她大声说话。   那丫头愣了愣,连忙抬手抬嘴巴捂住,不解的看着这位小爷。   韩筃笑着让夏荷把东西拿过来,又让人去拿点心给这丫头。   坐在炕上,把手中的针线放到一旁,韩筃让丫鬟们把包袱解开,书信取出。   与公务有些干系的,她都放到一旁,等着晚上白安珩回来再拿给他看。自己则取过京中女眷、友人们的来信,   李芸的丈夫放外任,如今她也有了身子,写信回京中给韩筃报喜。韩筣连着信一并送来的还有些新琢磨出来的菜单子,五皇子府上自打有了这么一位爱琢磨吃喝的皇子妃后,他们府上再办起来的宴席,众人去过之后都是颇爱议论的——好不好吃先放一边儿,反正新鲜东西总是少不了的。   再取过母亲的书信来看,家中住着的那位大伯家的长孙韩池,今年已经下场了,竟也榜上有名,得了个进士出身倒是不错。至于那个韩笵……   韩筃脸色古怪的看着信上那短短几行,说是老家的祖母思念孙子,把他叫回了老家以行天伦之乐。   那韩笵,真能舍得回去?   ——————————   远在汾安的韩笵,被关在一处小院儿之中。院子腌臜憋屈,终日照不进太阳来,平日里韩笵别说住了,就是无意间路过,看也不会多看半眼。可如今,他就只能住在此处。   家中的老太太有病没病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回来,就被父亲给关到这里来了。自然,来前还拿着板子、凳子的轮了自己一气,打得自己直到现在都下不了床。也不知京中时家里哪个下人,偷偷的把自己去过何处、花销多少的事情暗中捅给了老爷子。   “别叫我知道是哪个忘八混账干的事……哎哟……疼死我了……”声儿中带着颤,却又因底气不足,连守在窗户外头的下人都没听见,里头那位爷,只别那么快死了就成,别的……老爷已经说了那些话了,要不是怕万一叫老太太知道了,再一下子气死落得个不孝,前日活活打死也是轻的!   ——————————   白安珩回到家中,身上的衣裳早就叫汗给沁透了,进了门儿,就站在门口儿的冰山边儿上,自己从小丫头手中接过扇子一个劲儿的扇着。   韩筃闻声出来,见他贪凉的站在冰边儿上,笑着上前拿着巾子道:“刚拧干的,还热着,擦擦吧,总站在这东西边儿上也不好。”   接过热热的巾子擦了把脸,脸上叫风再一吹,一下子就凉快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边往里头走去,边解着身上的衣裳带子:“在马上了半了几个时辰的路,险些晒掉了一层皮。”   “有轿子不爱坐,还怪天气热?”韩筃嗔了他一眼,忙把他脱下来的衣裳放到一边,“水预备好了,爷先去洗个澡吧。”   口中一边应着,一边往屏风后头走去:“轿子里闷闷的,外头再拿大太阳一晒,里面哪里坐得人?还是骑马凉快些,好歹有些风。”   文质彬彬的县太爷,不爱坐轿爱骑马,当初刚来合县时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如今,众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反正白安珩年岁尚轻,少年人爱个风流爱个名骑,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前前后后的都跟好了人,下头没谁会多说什么。   “今儿个京中的书信又送到了。”韩筃把换洗的衣裳取来,往屏风那边走去,后头传来水声,听着是人已经坐了进去。   “嗯。”   应了一声,等韩筃进去时,水上已经看不见人了,半天,才见一个头从水里钻了出来,连头发带脸全都是湿漉漉的,乌黑的头发散开,披在肩头。   把衣裳放到一旁的架子上,韩筃含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人一到了夏天,洗澡就爱往水里头钻,连带着顺哥儿跟他洗了两回,也非要学着把头扎到水里,把那些丫鬟婆子险些吓了个半死。   一手搭到桶边,把脸上的水抹干净,转头朝韩筃看来,忽的一笑:“纹慧,不如一同进来?”   脸上一红,甩着袖子躲了出去。上次帮他擦身子时就被他拉进去了,水漫了一地,事后只闹得自己连丫鬟的脸都不好意思看了,他还敢?!   等白安珩洗过澡后再出来,外头的饭菜均已摆好。韩筃布好碗筷,给看着丫鬟给顺哥儿喂了点儿糊糊,见白安珩出来,忙同他一起入座用饭不提。   看过家信,白安珩显是心情大好,拉着韩筃坐在床边儿说起话儿来。   “……头年那些地的收成不错,今年这些种下之后我去临近的几个乡县看过了,只要不遇上天灾*,到秋收时必也差不了。皇上心里记挂着这事,若是今年咱们县里的收成尚好,等到来年,便要再选几个地方再试着种种这些。”   自己在合县任上呆上三年,只这贫地种粮食一项,就是天大的功劳,若不是五皇子同皇上的信用,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自己头上?   韩筃含笑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句。他在这里县官当得稳妥,只要没什么大事,她自然是安心得很。以前还怕他年岁尚轻,到了任上恐被人难为,如今看来,哪里用得着自己操那些闲心?   “我这一出了月子,便能走动了,城里那几家子夫人从去年就邀我出去走动走动,之前因大着肚子叫我都给推了,如今只怕推脱不得,少不得要出门儿应酬应酬,只这里的规矩跟京中大不相同……”   “想去哪儿就去,带足了人,我让方先生他们安排些身手不错、稳妥的人跟着你们。”白安珩笑道,“想出去就出去,就是在京中之时我还怕你在家里憋坏了呢,何况这里?顺哥儿也正是爱动的时候,先让他跟着你出去玩玩走走,等到了秋日,我再带着你们去附近近些的庄子上看看收成,很该让他多出门儿长长见识。”   如今合县之中还算是平安,皇上交代的事情又已有了眉目,只等这二年把这里的事情安稳下来,便能按着早先圣上的嘱咐,等着德县那边的消息再依命行事了。   虽还有岚州那只人马的事情,可那事自从上回奉命查清后报给皇上,便不再是自己应操心的事了。   ————————   待天气不再一味干热之后,韩筃便再同合县中的部分人家交际起来。身边儿时常带着顺哥儿一并出去。合县风俗不同于京中,就是偶尔上个街市、走走转转,韩筃也能携着顺哥儿在外面走动一二。又有方德隆王安启安排的人跟着,倒不必很担忧出行之时的安危。   几乎是一转眼间,眼见着就是临近秋收之时了。天气飒爽,白安珩正要到乡间去走走看看今年奉旨种下的那些粮食的收成,便干脆带着妻小一同外出,在一处干净的庄子中安排妥当,自己带人去周边乡村中查看,等自己查了一圈儿回来,再好生带着韩筃同顺哥儿、慧姐儿出去转转。   顺哥儿正是好新鲜的时候儿,他虽不记得头年那会儿姜哲刚带他过来合县时出去玩耍的事情了,可却偏偏对那蛐蛐蝈蝈一流的东西爱得不行。韩筃几回带着他上街,只一听那边蝈蝈笼子传来的动静,他就走不动道儿。   想要这些东西时,他也不哭、也不闹,就这么一面叫丫头婆子抱着,一面眼巴巴的往卖蝈蝈的地方看着,等转过两个街道口儿后,还直往刚过来时的地方看呢。看得韩筃心里直发酸,只闹得每一回出来,回去时少说也要给他带上两个蝈蝈笼子才罢。   如今一入了野地,他就更疯了。   住进这农家院落,韩筃一面吩咐人收拾院子、屋子,再好好熏熏屋子里头,别叫什么虫蛇一不小心的钻进来。又把慧姐儿抱过来,怕她来时路上再受了着了凉。等看过了女儿之后又叫顺哥儿,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儿,那小子竟带着一群丫头小子的跑到外面院儿去了。   忙叫人把这个刚会走路就到处疯跑的小子抱了回来,一见了韩筃的面儿,顺哥儿就伸着两只乌漆麻黑的泥爪子直冲韩筃乐,还一面儿指着后头死低着脑袋恨不能把脖子一并缩没了的小子叫着:“虫虫!虫虫!”   无力叫人拿湿巾子给他擦手,韩筃这才朝跟着的几个小丫头问道:“他又抓了些什么虫子?”   小丫头低着脑袋,低声禀道:“回夫人的话,少爷……少爷要抓蛐蛐儿……”   “可抓着了?”   小丫头们齐刷刷摇头,一个胆子大些的,指着后头的小子道:“少爷叫小子们去翻砖、石头,蛐蛐儿没抓着,倒是找着了不少……土鳖……”   无语的张张嘴,韩筃转过着去正要说说儿子,就见刚擦过手脸的顺哥儿,连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张着嘴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母亲,抱!”   ……   张手把儿子抱进了怀里,韩筃无奈叹息,这才隐约想起,临来乡下的时候,就是白安珩许下的,说等一到了这儿之后就带着儿子去抓蛐蛐儿的,都是他闹起来的,就让顺哥儿给记住了!   “那些虫子呢?”   “……少爷叫人拿罐子装起来了。”小丫头们身上抖了抖,那些土鳖别看能入药,可模样真叫个恶心!   “留着,等二爷回来了给二爷送过去!”还不是他闹的!说着,韩筃抱起顺哥儿就回屋儿去了。   ——————   合县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可京中却偏偏闹起了秋老虎,比盛夏之时还要热得人身上、心中难挨难受。   皇宫之中,皇上身上早已从单衣换成了夹衣,可身上脸上却丝毫不见汗水,反而到了傍晚之时,还有些咳嗽畏寒之症。   眉头微皱的看罢手中一纸奏折,这才抬手成拳,轻轻咳嗽了两声,又缓缓叹息一声,合上眼睛,把头靠到身后椅背上,不知思索着什么。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人在门口道:“皇上,大殿下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出一声“嗯”来。   轻轻打开门儿,太监不敢自进,等大皇子进屋之后,再轻手轻脚的把门掩上。   大皇子站在桌前,冲皇上行礼,等皇上抬手命他坐时,方抬头向皇上看去。   双眼有些发红,面色发黄,正自咳嗽了两声。大皇子垂下眼去,心中虽有对老父身子愈发不堪的担忧,可到底——还是有一丝期待窃喜的。   大位,只有一个,只有位子上面那个人去了,才能轮到下面的人去坐。他等了三十多年了,如今,眼见着就要快了……   压下眼底的喜意,大皇子只劝道:“父皇,如今正值秋日,秋燥亦有内热,不如改日再叫太医进来,开几副清火降燥之药可好?”   “嗯。”皇上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抬手捏捏两眼中间的鼻梁骨,方道,“如今秋收在即,西北那边,只怕不会平静。”   大皇子连忙笑道:“父皇不必担心,有庄、赵二人在那边守着,倒不至出什么大错。”   皇上轻叹一声,微微点头:“这两年塞外连年闹灾,只怕匈奴再难挨得,恐其铤而走险。”   “军中勇士正摩拳擦掌,只等那些匈奴来犯,方能一力降十会——父皇也知道,那些匈奴最善骑射,又生长在大草原上,若他们躲回塞外,倒能觅其踪。要是到了咱们城池边上,就算事后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挑起眼皮,看了一眼壮志绸缪的大儿子,皇上只微一点头:“但愿如此。”   见皇上似是有些乏了,大皇子忙起身告退。   皇上依旧合着眼睛,许久,又轻轻叹了一声,忽高声道:“白家老大今日可在当值?”   门口儿大太监闻声忙道:“回皇上话儿,正在殿前当值。”   “叫他进来。”   白安玙闻声连忙进殿,毕恭毕敬站在桌边。   皇上举着杯子,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等用了半盏茶后,方道:“当日你在军中之时,听说跟军中的那些粗鲁汉子整日干仗?”   白安玙神色不动,抱拳道:“回陛下的话,军中正是如此风气,若没些身手本事,自然没人信服的。”   皇上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来:“要是你没做什么,他们为何要找你打架?”   白安玙愣了下,张张嘴,方解释道:“臣刚入军中时……看着不大像是个武人。”——自然不像,白安玙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虽自幼就喜欢武刀弄剑的,可毕竟骨子里头就是个文人,行动间自然带出些文人气来。   再因他是白家人,白錾当时就是再气恼这个儿子离家远走,也必然心中担心,托人交代一二,他这一过去,自然就有些差遣,比那些从底下慢慢往上用军功熬的自然不同,人家哪会看他顺眼?   “现在看着倒有些意思了,不过听你谈吐观你举止,到底还是你父亲的儿子。”皇上自然见过正经的粗人,那些拿军功打起来的臣子是什么模样?白安玙是什么模样?自然一看便知。   就是他在军中历练这几年出来,有些东西也还是刻在骨子里的,与那些一味拼出来的到底有些不同。   “皇上见笑。”不知皇上怎么突然提起这事,白安玙只好如此应道。   “依你说,如今朝中有哪位将军令你钦佩呢?”   白安玙心中微愣,想了想,方又抱拳道:“众位将军大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臣均佩服得很。”   “没叫你学你父亲一般的跟朕托词,只直说便是。”皇上挥挥手,言词中有些不耐之意。   白安玙心中微凛,忙又思索了一翻,方道:“宁将军是几代前便为将军一职,臣曾听家父说过,先时宁家镇守边关抵御外敌之事,我大贺朝中无人不赞、不人不称。”说着,微微抬眼朝皇上看去,见他的脸色淡,似是没什么反应。想了想,又道,“又有吴将军,当年带军镇守东北,只打得北域胡人连退三千里,不敢再犯我大贺朝之威,臣十分钦佩。”   “哦?”皇上这才略挑了挑眉,抬手又咳了几声,方道,“吴奇然那人是有几分帅才,只有些自视甚高,又有功劳在身,行事难免张扬,目中无人了些。”   白安玙只垂着头,不敢应声。   半晌,皇上忽笑了起来:“倒是了,听说你家堂弟要娶将军府上的四小姐?是何时的事?”   白安玙方道:“正是十月。”   皇上抬头想了想,好奇道:“适才你说敬佩吴奇然,莫不是给你家堂弟的面子?”   白安玙忙又抱拳:“臣不敢。”顿了顿,复道,“臣曾在军中,武人性直,有功者,自以功为自喜。无功者,自以钦佩向往功高者为乐。军中人多向往钦慕名军名将,风气素来如此。臣家堂弟虽与将军府结亲,臣却与吴将军素来并无相识,只知其军功、钦佩此人而已。”   “倒是如此……”皇上挑挑眉毛,复又笑了起来,再咳嗽了几声,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吴奇然虽有些目中无人,也是早先太过刚硬的道理,如今……”因当年不喜他那副以功自恃的模样,虽不得不赏赐功臣,可之后却着实冷落了他许多年。如今想想,这些年他可不一年不比一年?便人在朝中,也再没了那股子横冲直撞的模样……   待白安玙退下,皇上忽想起什么,叫来贴身的心腹太监:“我记得吴奇然家有一个闺女,好像给了敟儿做侧妃?”   那太监一愣,忙干笑道:“那位吴侧妃……”说着,压低了些声音,“头年刚开春儿时就没了……”   “没了?”皇上一愣,这事,并没听说过啊……   ————————   在城外的庄子上足足住了八日,白安珩方带着家小又回到合县之中。   顺哥儿临走时,除了他早先叫人挖出来的那些个土鳖虫子丢下了之外,跟着白安珩一起抓的蛐蛐儿、蝈蝈、蚱蜢、秋蝉,统统带了一那一大堆。   合县中虽也有这些东西,到底不比村子里面好捉易得,顺哥儿恨不能左右手全都抓满了这些,连车上也装得满满得才好。   韩筃虽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许他往后头屋儿里面拿,到底还是没拦着这爷俩儿,许他们带回去——只不许弄到内宅去。   人一回了府上,除了安置家里的东西物件儿外,过了没几日,就寻冯家、杨家的夫人过来,找了当地画草虫儿极好的画师,让他们画些花样儿,回头给顺哥儿做些帐子、衣裳、扇套儿上面当花样儿使。   没两日,样子就送进了府中。虽不极韩筣当初画的那些个样子精巧秀气,却极有野趣,看着也新鲜。韩筃一时兴起,问出画这花样儿的竟是几位绣娘,在这合县中有着一家绣楼的,便约了杨、冯两位夫人,过几日亲去那绣楼转转。   如今出行方便,韩筃头日跟白安珩打过招呼,次日一早,便备好车马准备出门儿。   顺哥儿因头几日玩儿疯了,累过了头儿,这一回来每日都要多睡会儿才能起得来。韩筃便没带着他,只自己带好了下人,出门而去。   三家车马汇到了一处,先在城中一处酒楼隔间内相汇,才一并出去朝那个绣楼而去。   路上走着,顺路还能逛逛街市。虽这会儿正是农忙之时,可有些农家曾着地里收成东西下来,专弄了些新巧的玩意儿送到城中贩卖,瞧着倒也有些趣味。   三位妇人一同走着,一并低声说笑。等到了绣楼在的那个口儿,韩筃随意一扫,就见那边路口儿或蹲或坐或跪着几个乞儿。   有儿有女,又因自己这世身世有些离奇,韩筃中心存着善念,便叫丫鬟们拿些散碎银钱过去给他们。三人进了绣楼转了一圈儿,果见这里的东西虽绣功寻常,倒确是有些新鲜讨巧的样子,却也值得一看。   约莫半个时辰才又出了这里,坐上马车,转道回府。   人坐在车上,两边挂着纱布帘子,隔着那帘子不时朝外看上一眼,见出了闹市路口后儿,又有一些乞儿衣裳破烂的呆在那边,韩筃有些疑惑,叫向钱妈妈问道:“可听说附近哪里有地方闹灾?”   钱妈妈纳闷道:“这二年西北这边儿虽冬日雪大了些,可却也没听说过哪里市灾闹得厉害啊?何况又有咱们二爷看管着地的事儿?”   “那这些乞儿又是哪里来的?”偶有一二儿倒还正常,难保有那一家半家过不下去的,又或一时为难的,只得行乞为生。可自己今日出来,一路上已经见了许多乞丐,要不是有地方闹了灾荒,怎会遇上这许多?   “叫小厮再送些馒头粮食过去,顺道叫他们打听打听可好?”钱妈妈知道白安珩既然是这合县的县令,这些事自然也归他所管,夫人既然见着了,自然要打听清楚才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厮们拿着钱去买吃的用的,分发给那些个乞丐。韩筃则带人坐车回到府衙后面自不用提。   等白安珩晚上回来,看见的就是韩筃不知打哪儿又弄了一堆花样子,正让丫头们摆着,她自己则在那里正挑选着呢。   白安珩一面换衣裳一面问道:“这些都是你今天寻来的?”说着,就走过来随意看看。   韩筃让人收拾起这些东西,笑道:“今儿个跟她们过去,倒也有趣,虽有些粗,却颇有些乡野趣味。”   白安珩拿起一张绘的秋趣图,上面有金稻、草虫、农具、童子,果如韩筃所说,虽不甚精美,却新巧的很。   “夏荷手巧,回头让她拓下来,给顺哥儿做个帐子。”夏蝉夏荷的喜事这阵子都陆续办了,白安珩的四个小厮中夏荷给了侍砚,夏蝉嫁了展纸,奉墨家中定了亲事,剩下个洗笔,韩筃给他看了个绣房上的丫鬟,模样生的不错,也趁机一并把事情办了,这一年到着实热闹。   “倒是不错。”白安珩笑着点头,把样子交给丫鬟,冲韩筃抬抬下巴,“回头看看可有合适慧姐儿的?交给她们做去就是,很不必你跟着忙碌。”   “这又有什么?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说罢,韩筃起身给他换过衣裳,又想起什么:“白天过去绣楼那边时,看见路上到有不少乞丐。我给了他们些钱,回来时又让小厮们给他们买了些吃食给他们。”   “乞丐?”白安珩一愣,“有许多么?”   韩筃歪头想想:“之前出去时没见这许多,正想问你呢,别是哪里闹了灾荒吧?我叫人送吃食时顺道问了问,可他们似不是本地人,言语不大通,也没打听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白安珩点点头,换过衣裳绕了回来,二人对坐用饭,一时无语。   “怎么了?”用罢饭后,韩筃见白安珩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听韩筃问他,才抬头看她,顿了顿:“我去下前面,去去就回。”   韩筃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知他必是想起来了什么,才去处置忙碌。   白安珩去了小半个时辰方回,二人歇息不必细提。次日清早,白安珩便向前面府衙处置公事,韩茵又让人把头天选出来的那些花样子取出来,秋趣的那张让夏荷选去描述着,又在剩下的里头选些女儿家喜欢的,回头给慧姐儿做出来自不必细说。   白安珩到了前头,人还没进府衙,就见头天晚上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见了白安珩,那人忙行礼等着,见白安珩让他过来说话,方低声向他报道:“回爷的话儿,昨儿个小的叫人去看了看,那些乞丐虽白日在城里四处都有,可到了晚上,却都到了城外西北的那间存庙去了。那些人说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好在一同去的有个前几年过去德县那边儿,觉着跟突厥人说的话儿似的,我们忙找了个识得的、稳妥的、会突厥话的人来,隔着墙根儿一听——可不就是突厥人!”   白安珩脸色一沉:“他们可有说什么?”   那人摇头道:“并没说什么,且庙里人不少,小的们没敢下手行动,只叫人盯着,今儿一早他们就又进城了——有的朝城外去了,看方向,像是去附近几个村子的。”   沉吟一会儿,白安珩点头道:“众人都辛苦了,兹事体大,先盯住了,回头自有吩咐。”   那人闻声连忙告退。   到了前面,先把每日要办的差事办妥了,等事情稍解,忙叫了几个师爷到后头,细细商议此事。   六个师爷大眼瞪小眼,心中忍不住直打着转儿。这合县小小一处地方,怎么就能有这么许多的烦心事儿呢?先是与岚州相交处发现的那只人马,再有本地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便不必提了,才刚把要紧的事儿转到皇上那里去——这边虽也要打打下手,却不必跟前一阵儿似的那么胆战心惊的了。   可现在倒好,怎么匈奴也跑过来凑热闹了?   要盯人、外带看紧了那些人,最好还能不动声色的再活捉几个回来审讯审讯,这事儿自然要交给方德隆和王安启来办。两人连忙领命出去,找着头天晚上盯着那些人的人,两边一接头,便定下主意,匆匆出城,去堵那几个出城而去的匈奴乞丐去了。   剩下的四位自然要帮着白安珩处置城中事物,还没等天擦黑呢,那二位便压着那些人回来了。   韩茵在后面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正要再派小丫头去前头打听打听呢,就见白安珩已经回来了。   “今日怎么这么晚?”随口一问,不过是关心的意思,她也没指望白安珩会把前头的事情跟她一一说清楚。   哪想到,自己不过顺口问问,白安珩就轻叹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冲她苦笑道:“真真是,都是些想不到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他这模样,定是遇到了什么,韩筃不由得好奇问道。   正想同她说什么呢,看到她一脸疑惑的样子,白安珩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天,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越笑且越止不住的样子。   把奶娘带着的顺哥儿、丫头抱着的慧姐儿都给笑愣了。   直到不明所已的慧姐儿被他笑到吓得哭了起来,白安珩似这才回魂儿,一面身上笑得一抽一抽的,一面上气不接下气的想去抱慧姐儿:“不、不哭啊……”见他这么一过来,女儿哭得声儿更响了。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人竟越大越不成话了,这会儿都成什么样子了?!   韩筃连忙让丫鬟把慧姐儿抱到侧屋去,又吩咐道:“给哥儿洗洗手,让他先吃着。”就看白安珩笑成这个模样,怕是一时半会儿他也吃不下去东西,就不委屈孩子等他了。   白安珩也不气恼,在炕上坐了好半天才缓回了气来,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看着韩茵道:“你可饿了?若还不饿,先过来同我说说话儿。”   就是饿,这会儿她也没心思吃了。让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自己这才到了坑边儿上,就被他拉到身边,一面被搂上了肩膀,一面等他说话。   白安珩又缓了缓:“本是想说昨天那个事儿,刚才忽又想起早先你同我说过的话来了,这才没忍住笑。”   “什么事儿?又是什么话?”这没头没脑的,韩茵哪里听得懂?   白安珩深深吸了口气,侧过脸来,看着近在眼前、毫无半点瑕疵的粉面,忍不住轻轻在上面啜了一口:“倒是我家的娇妻,竟是个前知后知五百载的。”   “什么后知五百载?”   “又或是一语成谶?”   这话说得人更不明白了,韩筃忍不住再嗔了他一眼,好好的饭不吃,他这又是想起了什么?   轻叹一声:“你们昨儿出去时看到城里多了些乞丐?”   韩茵一愣,忙点头道:“正是,怎么?可是有什么事么?”   白安珩轻轻点头:“这二年咱们这里没天灾又没什么*的,哪会一下子跑来这许多的乞丐?我心里起疑,就叫人去盯着他们了,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竟是那些人竟似是突厥人。”   韩筃心里一突,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了。她哪会不记得?从听说要来合县之后,她心里就一直悬着那件事。要不是记得上一回突厥来犯之事是几年之后,她怕是根本不敢让白安珩来这里当官!   白安珩人贴在韩筃背后,下巴又搭在她的肩上,自没能看见她此时的脸色,只轻叹了一声:“不知你可还记得?早先那会儿,你似是说过一些担心突厥绕过德县那边再来到合县的事儿?没想到这会儿竟成真了。”   “突厥人真的打过来了?!”   听到她声中发颤,白安珩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莫怕,还没过来。”说罢,低声同她讲道,“那些乞丐就是突厥人,我本是让人盯着西面那几个小镇的……他们的人马也并没打进来。只是听说咱们这边儿这一半年的粮食丰产,想趁着秋忙之时,绕过德县过来趁火打劫罢了。”   德县那边,为立军功,连乡镇附近的地都不许种了,就是种,也都种在东南一代,还严防死守的生怕叫那些突厥人抢了过去。一旦狼烟燃起,便要举火焚粮——头一年就是因此,才没能让突厥人抢走什么粮食。   这年开春儿之后,突厥人饿绿了眼睛,又打了几回,却全都是无功而返,这才把主意打到周边几处城池。   合县便赶得不巧了,离得德县那边近不说,且自从白安珩到了这儿之后,便是带着皇上圣命,把那新带来的、能种到贫瘠土地上的玉米播种了下去。   去年秋收时,除了原本的那些粮食外,还有丰产的玉米,只这一下子,合县粮食富足的消息可不就传出去了?连周遭的那些城池听说了后,有心人都觉着眼红,只恨皇上还要再试一年才能把这行子的种子送过去,更何况那些突厥人?   几次三番的打秋风,虽没打到半点儿粮食,可俘虏奴隶倒是没少抓,这等消息自是瞒不住的。眼见今年秋收在即,突厥人再忍不住,连忙派了些人扮成难民混入大贺,一路颠簸到了合县,好巧不巧的就正叫韩筃给遇上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安珩简单解释了几句,韩筃听得直抬手掩口,半晌回不过神儿来。她哪想得到,事情竟有如此巧的?比书上说的还奇呢!她不过是记着上辈子的些个事儿,又路上偶尔看见了几个乞丐发发善心才有此事,竟不想能让白安珩顺藤摸瓜的查出此事来。   手在韩茵肩上拍了几下,拍她回了魂儿,白安珩才似笑非笑的对她道:“难怪之前去庙里头时,那些和尚道士的都说我运到好,娶了个有旺夫运的娘子呢。”   韩茵撑不住失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胸口拍了两下,二人笑了一回,方缓了缓气,问道:“那这事……可要怎么办?”她哪里懂得军事?又事干敌国,若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她还能出出馊主意,到这等事上,她可不敢轻言什么。   “这事你不必挂怀,我会处置妥当。”白安珩笑着宽慰道,说罢,又携着她的手,一并出去用饭。   虽不同韩茵再提,可白安珩心中也不是安的,西北这一片的兵马虽多,可却多在德县那边。真正合县这里的,也不过只有少许人马驻守在此,且还不是他能调动得了的。就算查着了什么要紧的消息,只怕向德县那里求助,也不会有多少援手,还需向合县当地驻军张口才是。   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幸好,这一二年间借着德县那边的战事早同合县当地这里的守军打过照应了,自己也早留有暗手,这一回倒是不惧此事,若真被他们打个错手不及,只怕便是早有准备,也必会有所损失。   次日一大早,白安珩自去前头再安排布阵,手底一贴身小厮也乔装打扮,换上府中下等下人的装扮,去合县都总管处送了封密报。不多时过后,总管府中出来一乘青布小轿,入了城中一处酒楼,早有等在那里的,引轿中之人进了一间雅间儿。   ————————   韩茵虽也心切此事,到底还有府中家事要忙,便一面处置、一面忙碌,等刚得了空能琢磨琢磨,就又收着贴子,说是哪家摆酒、哪家请戏,邀她过去吃酒看戏。又有冯夫人请她过几日去城南一处香火正旺的寺庙上香。   那些家国大事,就是她这会儿再担心也无力缓转,倒是日常锁事不能因此就丢到一边不管不顾了。   ————————   京中秋雨阵阵,一日凉似一日。京郊各处的庄子、镇子,都赶在这场秋雨之前收割完毕,晾晒透了。   一驾青布小轿从五皇子的侧门进了巷子,停到了后门口儿边儿,小厮打着清油伞,接着车上下来的人,请进了后门,从穿手回廊上,一路到了五皇子的书房。   “回殿下,姜大人到了。”   “请。”   雨声阵阵,打得窗棂噼啪做响,姜哲阴沉着张脸孔,低头看看被水溅湿的裤脚、靴子:“雨天出门,诸事不利。”   五皇子失笑道:“已经有备好的衣帽……”   话音未毕,姜哲便抬手道:“不必、不必。”   二人认识了这几年,五皇子自然知道他的毛病,事情没办完他才不会先去忙这些呢。   二人分别落座,五皇子这才开口道:“葱珮此次这事……先生怎么看?”   姜哲歪头看着窗外打得正密的雨,手上端着热茶,微微有些出神,半晌方道:“他那里早有安排,此事虽有些突然,倒也不怕。”   五皇子轻轻呼了口气,这事白安珩离京前就同自己有过商议,不过他如今人离的远,那边又情势未明,心中难免担忧一二罢了。“倒是庄、赵二人那里……可否借着此事……”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半晌,姜哲方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杯子,摇头道:“不是时候。”   五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也知此事就是起了,最多能让皇上斥责德县固守将领一番,真想把大皇兄的势力从西北那里抽出来,并不是时候。   可机遇转瞬即逝,谁知等到那战事都了了,还能不能等到一二机会呢?   再深吸口气,压下胸中烦闷,五皇子把心里的那些焦急按了下去,这才缓声道:“确是急切了些。”   “都说成大事者,要能当机立断,可若是轻举妄动——”说着,姜哲斜着那对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五皇子,“也非是好事呐。”   五皇子脸上一红,把手边的杯子举起送到口边,算是遮羞了。他知道,凭姜某人的嘴巴,这就算是给自己留了天大的面子——要是换做朝堂上的哪位如此轻言急躁,必会被那张嘴巴损死的。   姜哲倒没再打趣他,又转头看向雨幕,叹了一声:“等这回这事过了,来年开春儿……最好找个由头,让我那表妹跟表外甥、表外甥女儿回京才是。”   五皇子挑了挑眉,随即也点头道:“正该如此。”合县前两年还好,算是平平安安没什么大事,自该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可如今得了消息,突厥那里已经打上合县的主意了。又有将来局势未明,先把白安珩的子女送回京中才是正途,免得……“回头同白大人商量商量,请白夫人装装病,过年间放出消息去,来年请白二奶奶再回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姜哲又叹了一声:“倒是头年我送顺哥儿过去,送的急了些。”合县的局势他们早先商议过,三五年间怕是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动。让白安珩在那忙满了三年,怕是还要连任一回的。这才自做主张的把顺哥一道送了过去——也算是个自己过去合县打探那伙私军的幌子。   如今看来,还是急了些。   “这又与先生合干?都是你我想不到的。”五皇子忙宽慰道,本来就是么,谁能想到突厥人就如此沉不住气?再一个,德县那里驻守的事情,也出乎众人意料,谁能想到,他们竟能想出那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来呢?宁可放火烧田,也不肯给突厥半粒,这一下子,可不就急了眼了?   姜哲摇了摇头,不再说此事。五皇子自也心领神会,忽又道:“秋日天凉,父皇又犯了咳嗽。”   这一回,姜哲再轻叹了声:“陛下年岁高了,尤其这二年事多,难保劳心劳力,殿下也该多劝着点儿。”   五皇子点点头,再不做声。自从皇上知道了大皇子在岚州那里私囤了人马,身子就一日差似一日。他知其中因由,可此事却又不是他所能劝解之事,只好在一旁只能劝其多用药保养,傍事就只能干瞪着眼。   姜哲也是一般,回来禀完此事,便丢手不管了,若管得宽了,难免皇上心中生疑。   朝中众人虽也发觉皇上身子骨日渐不好,却只忙着暗中投靠某位皇子,亦不会出言宽慰。为君者,年老体衰后,竟得如此结果,这大位坐得,谁能舒服得了?烦上加闷,皇上闲时一多想多思,身子便更不好了。   如今京中气氛低迷,人人心中都打着算盘,再加上西北战事,大皇子处的情形看着倒比五皇子处的风光了许多。   ————————   从马上下来,白安珩风尘仆仆的走进院中。今日下去查看过了几入粮仓,又或明或暗的布置了数日,总算松了口气。   早先暗中抓捕的那几个突厥的探子,如今已经放出去了几个,这回的事情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之后的情势如何。   “二爷,德县密报。”见白安珩回来了,一直等在家中的侍砚忙上前一步。   白安珩接了过来,打开书信,扫了几行,脸上的神色虽有些失望,却也算是早在预料之中:“去请方先生过来。”   “是。”   转身儿进了后院,韩筃就算知他这两日回来,却也因他正赶时间再回书房,连忙叫人拿衣裳打水洗脸,直闹了个人仰马翻。   送他又去了前头,这才回转回来。   顺哥儿正趴在炕边儿上,看着仰躺在床上的媛姐儿,手里拿了波浪鼓直转着,也不知是哄媛姐儿玩呢,还是斗着自己玩儿呢。   顺哥儿见母亲又回来了,忙挣着下了地,几步跑了过去:“娘、娘。父亲呢?”   “父亲还有事忙呢,顺哥儿乖乖的,晚上父亲就回来看你了。”抱了抱又沉手不少的儿子,韩筃把他掉到自己怀里的波浪鼓拿了出来,交给一边的奶娘。“让他们预备饭吧,放得住的先在锅里温上,剩下的等爷回来再做。”   下人得令下去了,她这才把顺哥又牵到了炕边儿,媛姐儿正伸着手,冲韩筃咿咿呀呀的咧着嘴巴叫着什么。   “娘、娘,小妹妹说,也想去坝上呢。”   韩筃转头看着他,见他两只眼晶亮亮的,一副小大人模样背着手,脸上是又期待、又有些害怕的模样,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妹妹说的?”   顺哥儿连忙点点头。   “那,妹妹是何时说的呢?”这应是前几日自己把早先做的那个秋趣的帐子给他挂上了,他见了上面的草虫,又听见几耳朵丫鬟婆子们说去年去坝上的情形,这才又惦记起来了。   “是……早上说的。”   “你听见妹妹说话了?”   头点的不那么快了,小脸儿上的犹豫更多了。低下了脑袋,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抬眼看向韩筃,见她还盯着自己看呢,脑袋就又低下去,左右扭了几下儿,才低声道:“是、是顺哥儿想去……”说罢,又忙加了句,“带着妹妹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韩筃笑着摸了摸顺哥儿的头道:“这几日父亲没有功夫,咱们可是去不得了。妹妹太小,你看看她啊,每日还要睡那么久呢,等到来年开春儿了,妹妹能多爬会儿了,咱们再带着她去玩儿可好?”   虽失望,可顺哥儿依旧乖巧点头,转头看了看炕上,见雪团儿正趴在窗子上,大尾巴一甩一甩的,指着雪团儿道:“那我们跟雪团儿玩儿?”   “玩儿去吧。”那猫从没抓过挠过人,跟顺哥儿也是极好的,晚上睡觉抱着它睡都无事,又有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看着,韩筃自然放心。   交代罢了儿子,想了想,干脆自己到了厨房门口儿去亲自盯着,又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直等着白安珩忙完,夫妻二人方坐到一处用饭。   ————————   合县这几日倒没怎么下过秋雨,粮食打下来后,早晾晒干燥,封仓入库。   农事一忙完,各家各户便有了心思去忙别的了,更预备着过年,有些家中男子干脆离家出村的,预备往周遭的野地山坳子里面打些野味儿风干腌制,给家里添加些过冬的菜色。   一大清早,几个同村的相约出村,拿上弓箭、绳索,预备到坝子边儿上去打些野兔野鸡。刚出了村走了不过二里地,就见不远处有些人行色匆匆的经过。前头的是骑马的,走的快的,后头都是步行的,跑起步来倒也整齐,都朝一处走去,这一大群人竟走得地上黄沙都扬起来了。   几人愣了愣,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   “这是做什么?怎么这许多人?”   “也是去打野味儿的?不像啊,哪个村子里也没这么出门儿打野味儿的啊。”   “你睡晕头了?那模样像是去打野味儿的?哪个村子能有这许多人?”   “不如过去看看,许是有什么事呢?”   几人朝前走了走,到了路口处就被乡勇拦了下来。   “为啥不能出去?”   “就是说,我们每年秋天都是要去的!”   被拦住的非只是这几个人,还有其它临近的几处村子里的人。   那些乡勇板着脸孔:“这几日不能去,坝子上头不知打哪儿跑来了群狼,已经咬死了七八个了,没看见刚才过去的人吗?那就是去打狼群的。”   众人倒抽了口凉气,合县这里地远且偏,草原上难免会有野兽出没,狼、狐狸这等野兽更是时有出没,哪个村子里头都有过婴孩儿被狼叼走的事情。只大群的狼群却不常见,听说二、三十年前有过一回,是打雪山那头儿破冰后过来的,因此事,有数个村子、近小半村的人因此丧命。   这事过去的并不算太过久远,如今这些青壮年都听说过此事,见又有狼群过来,除了那些胆子过大、又不惧死的,旁人一经人劝,便都回转回去了。   ——————   白安珩人坐在屋内,眉头紧锁。院里院外灯火通明。   从西面那几个小镇的狼烟燃起后已过了大半日了,如今还不知那边拦截之事究竟如何,死伤又如何,那些突厥人到底会不会打过县城这边来。   就算早有应对,可谁也不知会不会有何突变叫人措手不及,他是文官,又是一县之首,这会儿不能轻易离开县衙之中,只能等着前方驻军传回消息来。   没过多久,一人一骑奔进县城大门,查验过他腰上的令牌,守城的官兵连忙打门放人进入。   从马背上下来,那人连忙跑了进去,递上密报等在一旁。   白安珩取出信来,就着灯火仔细看着信上所书的内容,半晌,方轻轻吐了口气来,原本有些阴沉的模样也舒缓了两分。   命人先送那送信之人下去歇息,自己则走回了位子上。几位师爷静静等他看过信后的意思。   “周大人送来信说,突厥人偷偷从山路进来后,直接打到了西面三里村的那处粮仓,正被他们部署的人马迎头遇上。”   几位师爷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不禁多出几丝笑意来:“幸好、幸好。发现那些探子后,大人便安排了下去,从西面山中进来的最近粮仓只有三处,果然他们便是直奔那儿去的。”   白安珩也不禁微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些凝重道:“不过突厥人也非是易与之辈,周大人说他们遇上的那些人,一共不过才七八百人,与早先在山脚下部署的暗哨查探回来的人数不符,这会儿尚未清楚那些人的去处、后面又还有没有再欲入关的接应。”   赵平安忙道:“大人所虑甚是,不过这次突厥入关,直奔我县下村镇,便是德县那边有守关重任……也必不会如上回一般了。”   白安珩眉头微挑,点头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   “除德县外,尚有岚州、安福县等几处,彼此乡邻容易调动,如今这边消息一处,想必快则明早、慢则一二日,援军便也能到了。”   “虽说如此,还是要按规矩来才是。”冲几位师爷笑笑,众人便琢磨着书写给周遭数县的书信,又有送往京中的加急书信等等。   ——————   前面府衙那里一夜灯火通明,韩筃人在后面宅邸也住不安稳。从几日前得着消息便嘱咐过府中上下,不管有何事生出,也不要自乱阵脚。如今突厥从山中打过来的消息一入城中,府邸上下更是人人小心仔细行事。   独自人一在床上,反反复复醒醒睡睡,折腾过了三更天,人就再睡不着了,抬手打开帘子一角,刚坐起来,就听在外值夜的夏萤在门口儿道:“奶奶可是要起夜?”   “拿件衣裳来,睡不着。”这夏萤之前名叫小萤,如今夏荷夏蝉都嫁了人,这些日子府里没什么事儿,就叫他们回去夫妻团聚,白日再到后面来办差,原本的几个小丫头如今也都长大了得用了。   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定是韩筃心忧前面还忙着的白安珩,一个人睡不着,夏萤忙转身儿去取衣裳。   “奴婢叫人去打听了,二爷怕是还在忙呢,城里面没听见什么动静,应没什么大碍。”一面把衣裳给韩筃披上,夏萤一面又道,“奶奶可要用些茶水?”   点点头,喝了些温水,没一会儿去二门口打听消息的夏叶就转回来了:“回奶奶话,听说衙门里面还忙着呢,职夜的小子说,早先有人进衙门报信,又有公文往来,想必二爷还没歇息下呢。”   沉吟了一会儿,韩筃吩咐道:“叫人预备些宵夜给他们送去,再几位先生平素喜欢的,也都预备下一些好消化的一并送过去,这会天凉,叫他们送时仔细些,别冷了。”   “是。”   淡银色的月光打在窗棂上,传进阵阵隐隐的秋虫的鸣叫声,韩筃虽觉着心中沉沉的,满是担忧,倒并没有什么坐立难安,更没什么心慌意乱的感觉。这回这事,幸好他早有安排,可今年如此,要之后再来这么一回……   摇摇头,合县这边不安生,她不是在来前就知道了么?只她知道是一回事儿,真遇上了就又是一回事。   且当官为臣的,哪能日日只窝在安生舒坦的地方儿、一点儿风险都不担呢?若真因着这里恐有危险,让他回避,莫说是白安珩堂堂男子汉,便是韩筃这一介小女子也是不齿这等行径的。   只盼着此事能逢凶化吉,便好。   不多时,前头又来消息,送过去的宵夜二爷已经收着了,又说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只恐半夜再有什么急报,回到后头反不方便,便在前面暂且歇息,叫二奶奶不必担忧,先行歇息,别累着了。   听到传话儿,韩筃才略略安心一些,又勉强睡下,次日一早天色未亮便又起来了。   ——————   突厥竟从雪山中绕道而行,打进了合县。消息一出,周遭离得近的几处城池便都派出各自支应的军马。   次日一早,就有岚州等几处的消息传来,各有或多或少的人马到来,帮着御敌,只德县那边尚无动静。   到了第三天上,合县另一处村子又遭突厥人的铁骑袭击,所幸,几处援军已到,倒是勉强挡了下来。   直到第四日,几处战事渐平,突厥受阻后退,众军士带兵追赶,德县那边方传来消息——德县处遣了只五百人的军马,这日刚刚上路。   八日后,入境突厥大致剿灭干净,俘虏清点完毕,压送上路,德县援军缓缓而至,见无仗可打,便又退了回去。   ——————   又是一年冬日临近,秋收之时,德县那边倒没听说什么突厥叩边的消息,反倒是合县出了事儿,听闻此事后,白家夫人、韩家夫人都心中担忧不已,各自在家等着家中丈夫下朝归来,好再细至打听。   “要我说,便是外放,以咱们这样人家的家世也不必非放到那等苦寒的地方去,真不知道当初你们是怎么想的,让个好好的孩子非去那种地方。”姜氏心中赌着口气,冲自家老爷抱怨道。   韩朴无奈抬手摸摸胡子:“这也是没想到的事儿啊,那合县跟突厥中间儿还隔着个德县呢,哪想到那些突厥蛮子竟从雪山中过来了?往年哪里听说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也是!”听到韩朴的话,姜氏心中烦闷的站起来又坐下,“来年还有一年,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若是来年还有这等事……”   “还有一年,咱们的女婿就能回京述职了,如今除了种那粮食的功劳,又捞了这么一笔御敌之功,皇上素来又最喜欢他的人品,自不会再让他去那等地方了。”韩朴连连宽慰着。   韩朴心中自然是清楚,早先白安珩去合县的事儿,正是皇上亲点的,当初叫他过去,为的就是支应德县的战事,如今正经的仗还没打呢,哪会叫他就回来?   这次的这个事儿,虽听着险得很,可实际上白安珩那里早有密报送进京来,说是发现突厥探子,那边也早就备了后手。只这些事情不能轻易对自己夫人说出——就是说了,只怕她也会关心则乱罢了。   姜氏也非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不过是同自家丈夫抱怨几句罢了,再加上这二年心中火气有些旺,脾气不大好。这会儿说过了、气过了,便又转到傍事上了:“也不知筃姐儿如何了,那两个孩子那么小,吓着没有……”   任她在那里胡乱操心,韩朴端起茶来,也不言语,让她说个痛快。   合县那边的俘虏押送进京,一路上热闹非凡。京中百姓奔走相告,一个个站在道路两边儿指指点点。   德县那边同突厥打了这一二年了,就是哪回有俘虏押送进京,却也没这个仗势啊!杀了的那些个百姓们自然看不到,可活着的、压进京来的就足足有五六百人,简直比过年时看花灯还要热闹呢!   皇上检过俘虏,龙颜大悦,赏赐合县官员、守将并岚州等数个相助城池或金银、或爵位。事后,又下旨询问德县援军未到之事,得庄、赵二人回复称那几日间,隐隐亦有突厥兵马于德县城外游走,恐此为东声西击之计,不敢擅派兵马离开,这才耽搁了些时候,所幸天助大贺,只凭那数个乡镇的人马,就能御敌千余人,实是万岁洪福。   皇上闻罢,只申斥了几句“太过守成”,便做罢不提。   于是,大皇子一系得此结果,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虽怨庄、赵二人此回之事办得不妥,倒让五皇子那边捡了个天大的功劳回去,好在皇上却并未把气撒到自己身上来。只暗中送了秘信过去,令其尽快积累些功劳回来,好讨皇上喜欢。   ————————   赏赐再到了合县时,合县这里已经下了头一场的雪。   “今年这头一场雪就不小,只怕同前两年也相差不多吧。”姜哲背着手,摇头晃脑的站在门口赏雪景。   “咱们关内倒还好,冬雪越大,来年的收成越不用愁,这二年境内粮食富裕,各处乡镇中又把那老旧的房屋都修缮妥当了,倒是那关外……”白安珩站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若非担心此事,姑姑也不会非逼着我跑这一回。”说着,姜哲嘴角勾勾,桃花眼又瞄了起来,“听说表妹又弄了个新酿酒的方子?把她那原本甜滋滋的糖水儿弄得总算有了些味道?一会儿你就叫人给我取去!”   白安珩失笑道:“那方子不是送回京去了?就是你不来这一回,等回头岳母大人来年酿出来了,又哪会短得了你的?”   “那可就要等到来年了,谁能等得?”翻了他一眼,姜哲背手晃荡回里头去了。   白安珩忙吩咐小厮去取酒,随即又转头问道:“这回过来,殿下那里可有什么吩咐?”往常若有什么事,自己同五皇子、同家中便都直接书信往来里交代了。这回姜哲既然亲自过来,只怕便是有些书信上不好写的东西。   姜哲挑挑眼皮,嘴角勾了勾:“还能为了什么事儿?自然是为你这阵子大出风头的事儿了。”   白安珩脸上一黑:“在下可不记得出过什么风头……”   “先是皇上命你种的那行子,皇上不是已经下旨了?打从来年起,除了还不安生的德县外,合周围五县、州,皆要种上玉米,且指点的人手还要从合县调?”   白安珩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本说是等来年再种上一年看看情形的……”谁知皇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了。可倒也是,大贺朝地大物博,可西面这里却偏偏要贫瘠一些,普通粮食作物生长不易,有了玉米这类不挑土地丰腴的东西,自然是种得越多越好。   姜哲不理他,依旧弯着一对桃花眼,架着腿、晃荡着脚:“再一个,自然是今年你们县立下的这个大功。要知道,德县那边这二年间抓到的俘虏,加在一起都没有你们这一回送过去的人多呢。”   白安珩脸上原本的表情全收了,让人远远看着有些发木,此时,受命去取酒的小厮回来了,进门,给二人倒上酒、布上菜,见自家爷的脸色不好看,忙低头掩声的退了出去。   姜哲见酒来了,眉毛挑挑,先拿起一盏,向里一看,酒水清澈透底,酒水颜色中带着一丝粉红。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桃子的香气、又混着些桃花香气钻进鼻中,不由得“咦”了一声:“怪道韩笙那小子跟我吹了那半天呢,果然有些门道,这一回跑这么老远来吃这酒,倒是不亏。”   白安珩正琢磨着什么呢,听了他的话也不由摇头失笑,分明是五殿下叫他过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叫他说的,倒跟过来讨酒吃的酒虫似的了。   姜哲在那里自顾自的品酒用菜,白安珩这里则在心中顺着姜哲告诉他的那些消息。这一回,便是姜哲不来,他心里也能算出一二。自己这一回的功劳虽不并算大太,可却是明晃晃的打了大皇子那边的脸了。   虽大皇子现在不会对自己如何,可那边德县的庄、赵二人却不好说。他二人驻守边关,连打了二年,都几乎没落下什么实打功的功劳。虽也算是守住了,没能让匈奴抢走什么。可往年因突厥叩边抢走的那些损失,倒改为被他们自己祸害糟蹋的了。   为了不叫突厥人抢走粮食、马匹、奴隶,他们宁可自己放火烧村!赶得原本乡民背景离乡,怨声载道。这二人心狠如此,这会儿因为驻边的缘故,一时腾不出空来打自己的主意,可要是让他们起了什么心思,只怕自己会在朝中被人下绊子……   “所幸,我们离的虽近,到底不是一县。”若自己当初去的是德县为令,那这一回他二人要整自己,自己恐怕真会凶多吉少。好在,两县离得虽近,到底不是一体的,他二人又在边关,只消等到三年任满,自己若能回京……可皇上叫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边关战事,只怕就算到了三年,也走不得啊……   姜哲挑挑眼睛,哼了一声:“要不是怕出什么乱子,我也不会被姑母支到这儿来啊。”   白安珩愣了愣,心中纳闷,这已是他来后第二回说起此事来了:“怎么?岳母大人有何指示?”   姜哲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脸上还有因多吃了几盏酒带起的浅红来,白安珩只看了一眼就扭开了头——一个大男人,偏生成这样、偏还会脸红,妖孽!   “葱珮还没看过姑母写来的家书吧?哦,还有白夫人的。”   ……这又与自己母亲又有何干系??   韩筃正在后面拆京中书信。顺哥儿站在炕边儿上,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布老虎正在逗慧姐儿。慧姐儿原本躺在炕上,这会儿被她哥哥逗得翻了个身儿,没牙的嘴巴笑咧得大大的,小肉手儿在炕上不住的拍着,口水都流下来了。   拿帕子给慧姐儿擦了擦口水,韩筃依旧低头看着书信,正是自家母亲所书的,前头都是前一阵子那回战事闹得姜氏不安心,里面满满全是担心关切,等书信到了后头,看到上面所书的内容,韩筃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顿了顿,又忙拆开了婆婆那边送来的那封,果然,匆匆一扫,上面和自己母亲所说的并无两样。又有心再看看自己父亲和公公给白安珩写的信,可那些向来是留给白安珩去拆的,自己生怕上面有什么紧要事,不便自己去看……   直等了到傍晚,白安珩才回到后头,韩筃脸上神色有些焦虑,他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了?”   “我看了母亲和我母亲的信,上头说,母亲病了!”   白安珩一愣,这个说的应该是……甘氏?!“病了?!”   韩筃忙把信递过来,白安珩匆匆扫着,看完后又忙打开了自己父亲的书信,上面果与之前的信上一般无二。   正要站起来再说什么,却猛的想起白天姜哲说过的话来了,脚步顿了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怎么了?父亲怎样说?不如我收拾东西回去吧。”家中婆母生病,媳妇自然要在床前照料,这本是天经地意、更是媳妇应当做的本份。   如白安珩这般在外当差、家中又一向宽待媳妇的,若甘氏有个小灾小病的,更不会特特写在信上。韩筃如今是知道了,自不能再在合县这边呆下去,要回去守在病榻之前才是正理。   “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白安珩先是被信上的消息弄得吓了一大跳,这才一时乱了阵脚,生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可忽一想起,姜哲来后说话办事的那副模样……哪里像是京中有什么变故的样子?再加上他跟自己说的那话,显是话里有话,那这信上的消息,便未必是真!   第一百二十五章   韩筃不知白安珩打的什么算盘,只好一头雾水的等在家中。过了半晌,白安珩方一脸疲惫之色转了回来,忙上前接过他的斗篷,边问道:“京中那边到底如何?”这信是姜哲来时带着的,京中的消息自然他最清楚,想必白安珩也是去问他了。   抬头看看韩筃,白安珩苦笑了笑:“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好歹等出了正月,再让姜表哥手下的人顺路送你回去吧。”   “不必现在就回?”韩筃愣了愣,她虽也生怕丈夫独自一人过不好年,可到底孝字更大些,自己理应现在就回才对啊。   “不必、不必。”这事让他怎么说?分明是家中怕这边情势太杂太乱,自己还好,身上有些功夫不说,身边带着的又都是小厮、护院什么的。真有个什么事儿,至少也能骑上马就跑。可韩茵却是一介女流,更何况还有两个路都走不太稳当的呢?   家里的意思是,拿甘氏生病当由头,先让韩筃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好歹等到了来年年底,也合该是自己进京述职的时候了。就算到时再留三年,也可先等着这边情势稳妥了之后再让韩筃回来照料自己的生活。   好在,这边后院的下人不少,韩筃不在,虽有些事情和她在时肯定比不了,但到底这二年这边打理的也不错,料理生活却是无妨了。   “母亲的病虽有些急,可却已经稳了下来,父亲叫你表哥带话,说让你年后再回,不必急在这一时,省得咱们一家四口再不得团聚……”搂在她的肩膀低声宽慰着,他虽不想瞒她,可若说了这些事情,却又怕她放不下自己,宁可让姜哲的人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自己留在这里陪着她。   他自然是舍不得她走的,可到底,她同儿女们的安危事更大,不能因儿女情长,就将她一同至于险地。至于京中那里,甘氏这会儿不过是放出生病的消息,等到过年时再装成不能出来待客的模样,只一出了正月,再让韩筃赶回去的事儿就说得通了。   韩筃眉头微皱,心里总觉着哪儿似有些不对,可到底还是要依着白安珩的意思。点点头:“我听你的,只母亲那里……”   “这事有我,过两日书好家书送回就是了,你不必担心。”在她的肩上又拍了拍,宽慰她道。   这年年前的头场雪下得又大又早,足足下了两日整方停歇下来。碧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跟前两日那天上灰坨坨的截然不同。   一大清早,从府衙后面骑马出来往京中方向去送信的人就出城而去,后面府邸之中也有了动静,厨娘们一早就进地窖取出今儿个预备要做饭菜用的肉菜。   韩茵怀里抱着慧姐儿,有些出神的看着顺哥儿拿着毛笔正在纸上涂抹着。如今顺哥儿已经三岁了,白安珩便给他预备下了字贴,再教他背背三千百,令他来年再行启蒙,如今他正图那毛笔新鲜,自己个儿描红玩儿呢。   昨夜二人谈过之后,白安珩便把家书写好,今儿个一早就送回京中去了。可家中婆婆生病之事还在韩筃的心中梗着,只得叫人连夜收拾出药材方子,叫人一并带着。虽说这些事情都要听他的,可到底自己依旧于心不安,或坐或卧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就是不去想这些,心中也总时不时的莫名有些慌神儿。   炕上雪团儿滚了几滚,直滚到韩筃腿边儿上才停住了,歪着脑袋仰躺着看着韩筃怀里的慧姐儿,大尾巴还在一甩一甩的。   手无意识的抓着雪团儿的尾巴,在手中摩挲着、顺着,慧姐儿也瞧见了,不安份的想拿手去抓那毛茸茸的尾巴,嘴巴里面还“啊啊”的叫着。   顺哥儿好容易图满了一大张,巴巴的拿了起来,送到韩茵面前来显摆,两只小手都成了黑色的,连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摸上了一块黑。   韩茵这才回过神来,对一边儿的夏叶道:“打热水来。”又接过那些墨迹未干的纸,瞧了瞧,含笑冲顺哥儿点点头,“写的不错,晚上给你父亲看看……”   夏叶打水回来,胳膊上架着巾子,去取点心回来的夏萤在外屋换过盘子后,方打帘走了进来:“夫人,这是拿炭盆儿在下头温着的,还热乎呢,您跟哥儿都尝尝,是他们新琢磨出来的。”   顺哥儿洗了手后,伸着肉手取了一声儿,选递给韩筃一块儿:“母亲,吃!”等韩茵茵拿帕子接了,又取了解一块儿要给慧姐儿。   “妹妹太小,还不能吃这个呢,等她回头牙齿长齐了再跟顺哥儿一同吃。”笑着把那块儿点心拦了下来,将慧姐儿交给奶娘怀里——也到了该吃奶的时候儿。   “刚才前头又有人过来呢,听说今儿个一大早、天还没亮,德县那边儿就又打起来了!”   韩筃挑了挑眉毛,倒也不以为意:“这两年,哪年冬天他们不得打上几回?”不光是冬天,连平常时候也没消停过。   倒是今年不大一样,他们因在德县那边打不着好处,竟然从山里绕到这边儿来了。   “可说呢?”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聊了开来,“今年这么大的雪,他们那儿的牲口怕是又过不了冬了,能有多少活的还不知道呢!”“谁叫他们都不知道种地呢?”“听说关外头是长不出粮食来的。”“那怎么有那许多的草?不都一样是个长?”   韩茵只笑听着,任她们把话头都不知道扯哪儿哪片儿天边儿去了,再又扯回来。   没多会儿,夏荷从外头进来了,一进门儿,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得摇头叹了声:“还得说是夫人好性子,这些小丫头们都要疯了也由着她们。”   见是夏荷来了,丫头们才回过神儿来,忙叫着姐姐的问了她好,又各忙各的起来了。   “夏蝉身上怎么样了?”两个丫头虽都出嫁了,韩茵却还一时改不过口来,总爱叫她们的名字。   “奴婢进来前去看过她了,这两日虽还在害口,倒是也能吃下去东西,人却是有些瘦了。”   韩茵想想,指着桌儿上放着的点心道:“一会儿叫人给她送过去一些,这个馅是咸香的,并不腻的慌,让她试试,看合不合口。”   “夫人可别太宠她了,免得将来过不下去日子,再成日家的赖在夫人身边儿不肯回去。”   韩茵冲她笑道:“可是吃味儿了?说我只是赏她不肯给你?等晚上回去时叫她们给你多包几包,让你晚上吃一宿!”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见顺哥儿已经打起瞌睡来了,忙叫人把他抱回去睡觉,那边儿的慧姐儿吃过奶后也早就睡着了。   “听说今儿个早上,她家那口子就骑马出城去了,好像跟德县那边儿突厥又打过来的事情有些干系。”   听夏荷提起这事儿,韩筃叹了一声:“可是去德县那边了?不知这一回又有多少人家要遭了殃。”   “夫人说的可不是?前一二年刚来时还不觉着,今年秋天叫他们一闹,再听这消息直叫人心惊胆战的。”夏荷也轻叹了声,“听说展纸并没去德县那边儿,到底去了哪儿可就不知道了。”   “这些消息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说着又笑着道,“说起来,你们过门儿都有一阵儿了,你这两个月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动静?”   夏荷脸上一红,低头道:“夫人如今怎么也同她们学的似的,见了面儿就问这个?当初还跟我们抱怨呢,说那些奶奶夫人的,见了新媳妇就问人家动静,也不管人家羞不羞……”   “谁叫我都老了呢?”韩筃说着亦笑了起来。   ————————   白雪皑皑,这日子行军打仗最为不利,离着远远的,但凡有个黑点儿也能叫眼尖的看出来,更何况大贺的守军都在城墙上头站着呢?   主帅庄汝站在城墙上头,眯着眼睛看着远远那些疲惫不堪的突厥来军,冷笑一声:“一个个叫花子样儿的,竟还敢来打我大贺?!真是不怕死了。”   赵垒在一旁笑应道:“饿的眼都绿了,可不闻见些腥味儿就扑过来了?还得说是将军的好计,这二年任他们来打几回,全都是空手而去,如今,不必咱们出动一军一卒,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活活饿死了。”   “这又有何难?可见前些年那些守军无能,连这等法子都想不明白呢。”说着,又是冷笑一声,抬手扬鞭指向远方,“儿郎们,这便是突厥人送给咱们的大好年礼!打下他们、拿下他们,回头加官进爵功名利禄便能到了!”   前两个月合县那边大捷的赏赐早让众守军人人眼红,在边关守了这些年,也未必能捞上多少军功,倒是那边凑了个巧折,竟让他们白捡了那么大的便宜!如今这便宜送到自家眼前来了,哪有不收之理?   ————————   十月初七,突厥大军打至德县边关引出驻守官兵,守军中计大败,副帅赵垒当场站死,尸骨无存。主帅庄汝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德县半县沦落,被抢牲畜、粮草无数,被虏妇孺无数。   皇上闻讯大怒,派吴奇然吴将军为主帅,副帅白安玙,立时领兵两万直赴德县,收复失地、远逐来犯之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合县之中,去年经历过的年味儿如今全无踪影。两县相临不说,且今年秋日之时突厥人还曾入过合县里面,打过一场仗。闹得原本众人过年的心思就不是那么重,如今这事一出,更是人人恨不得憋在自己家中再不出来才好。省得万一有突厥打过来了,让他们知道家里有人,怕是谁也活不了了。   韩茵也是一般,原本前些日子总是心里一阵阵的发毛,那会儿还当是自己担心京中婆母的身体不适呢,如今看来,倒更像是跟这回的战事有关?   出神想了一想,又失笑摇头,哪儿有这么巧的,怕是不过因为前不久合县才出过事儿,后又听说婆婆病了,可自己一时不能回去,才有些担心闹的吧?   “听说大伯他们已经快到了?”两日前就听白安珩说起过,白安玙同吴大将军已朝这边过来了,只行军路上,军队是打哪儿来的、又要从哪个县过,都是机要之事,自己不便多打听罢了。   “可不是么?听说是什么急行军,一日千里的。哪像咱们来时大车小车的那么累赘,都是骑马的,走的快着呢。”钱妈妈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缝的小衣裳收了口儿,眯着眼睛举起来看看,叹了口气,“老了,这眼神儿就不成了,夫人帮着看看,这针脚可还匀称?”   韩筃笑着接了过来,细瞧了瞧:“妈妈这才是宝刀未老呢,连她们那些小丫头缝的也没您缝的整齐呢。”   钱妈妈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夫人夸的老奴脸皮都快穿了,可不能再说了!”说着,放下那件给媛姐儿预备的小衣裳,“我去厨房看看,看给前面二爷、姜爷他们预备的锅子可好了?这大冷的天儿,可得去去寒气才好。”   ————————   北风萧瑟中,一层雪花被风卷起,向路边那一大队兵马打着卷儿的席卷过去。   几匹战马打了个响鼻,蹄子不安分的动了动,却因身边立着的主人不动,便不敢左右乱走乱行。   军队停在一条大道之上,往来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押运粮草的车马早就过去了,这会儿只留了这么一只队伍。路边不远处便是一处能稍挡风雨的破庙,那庙门口儿也一样栓着几匹马匹。   破庙之中,几人身着大裘,头上戴着毛皮帽子,正站在一处不知低声商议着什么。半晌,声音方高了起来。   “大哥此去一路多加保重。”   白安玙点点头,抬手在自家兄弟肩上拍了拍:“你也一样。”转头又看向一旁的姜哲,“有姜先生在,我是放心你们的,还请先生多费心思。”   “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姜哲眯着眼睛笑着点头,同身边的的吴将军笑道,“吴大将军此去,收复德县自然不在话下了。”   吴奇然面皮抽了抽:“德县情形如何尚未清楚,老夫倒是不敢妄言。”他同这姜妖人的交到打的虽不多,可每回都要被噎个好歹的,所以时日一长,再见过着他的时候有话哪还敢往满了说?   “将军大人太过客气了。”   “哪里、哪里,倒是姜大人身负皇上交代的重任,我们可就都指望你了。”   “后头的事都好说,换了谁来都一样,前面浴血沙场那可才是重任呢。”   “姜大人客气……”   白安珩看看姜哲跟吴奇然二人一个眯着眼睛,桃花眼都笑成了一条线,另一个则面皮抽抽的,给原本就是满脸褶子的脸上又添了不少痕迹,只得转过头来再看向自家大哥:“家中父亲、母亲身子可都还好?”   “都还好。”白安玙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甘氏装病的事儿,知情的人不多,虽这会儿庙中人多是有干系之人,可到底门口儿还站着几个护卫呢。   “大嫂跟侄子侄女们还好?顺哥儿总嫌他妹妹太小,没法子跟她一同玩儿,听我们说起家中砇哥儿,直跟我们闹着要见呢。”   白安玙的眼睛也弯了弯:“他走时还小呢,自不记得砇哥儿了,等到来年就能见了。”   里头两人在那边叙家常,另外两个在那边斗嘴,门口儿的副将等了半天,见他们竟只顾着说这些,可见是正事早谈完了才能有这份闲心。只得硬着头皮走近了几步:“将军大人,天色不早了,您看……”要斗嘴什么时候斗不好?以前在京中的时候上朝时不是天天见么?至于在这冰天雪地四处漏风的破庙里面吵个没完么?   吴奇然先是一愣,随即老脸发烫,咳嗽一声:“既如此,我们便先上路了。”   “好说、好说,将军大人还有大事,我们哪儿能耽搁功夫?”姜哲笑得一脸和气,说着就要同白安珩往外送人。   吴奇然让他一说又憋了一口气——又不是我要耽搁功夫的?要不是你,老子早就上马走人了!   浩浩荡荡,一众人马跨马北去,只余一地被踩得稀烂的烂泥。   姜哲抬手紧了紧斗篷上的带子,吐出一口白气来:“可算是走了,上车上车,这大冷的天儿,都快把人冻木了。”   “让小厮们给车里多加两个炭盆儿。”白安珩忍笑冲下人吩咐,随即转身儿请自己这位内表兄一并上停在路边的马车。   “这次有吴将军带兵,想来必定能稳住德县官兵。”   “若非如此,皇上哪会再启用他?”姜哲勾着嘴角笑了笑,把斗篷解了,手放在炭盆儿上烤着,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   吴奇然之前就是因为受皇上冷落,才先是向大皇子示好,送过去了个女儿给大皇子做侧妃。结果,大皇子把人家架空了不说,还任着家中那群蛇蝎美人儿们把个才进门儿没两年的小姑娘给活生生折腾死了。   听说那个吴家姑娘生得相貌平常,倒是带着几个绝色的丫鬟是给大皇子预备的。只可惜,吴奇然的年岁大了,他手底下原本的那些人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可不变着法儿的绕过他去投靠了大皇子?倒叫他闹了个陪了夫人又折兵。   吴奇然脾气一向跟块爆炭似的,要不是因为之前破巧让姜哲抓着了机会,这会儿估计京中就再没这号人能呆的地方儿了。   这一回起用他带兵西伐,固然有之前姜哲他们同皇上那里下的功夫,另有一点,也是皇上不得不看重的——德县这里固守的军士,原本有不少是吴奇然带起来的。如白安玙这般有能为的少年将士固然好,可到底年轻,只怕不服重,还需人过来压上一压。   再一个,年轻将士拼劲虽有,到底经的、见的不如这些老将,让他二人过来,总比只叫个毛头小子过来要强得多。   这次德县出了这么大的娄子,皇上满朝看了一圈儿,虽自家大儿子信誓旦旦的要请命领兵,可皇上哪能真让他去?左右看了半天,果还是吴奇然最合适。再加上他这一二年间,人在朝上收敛了不少,又有之前姜哲下过的功夫,再有白安玙早先说过的好话,到底还是让他带兵出来了。   “他这一出来,还不知要吓掉京中多少人的眼睛。”姜哲把手烤热了,这才靠到身后车壁上垫的软垫子上头。   白安珩含笑点头:“可不是么?大家都当将军府要完了,可没想到,皇上一念之间,竟又把这件大事交到了他的手中。”   武将武将,手里没兵、人又出不得京,还算得什么“将”?   虽德县这边形式有些不明,这回领兵过来是好是歹尚未可知,可富贵险中求,武将不比文官,那可是必要亲手打出来的才是实的!   姜哲手一下下敲着车上小几:“前面德县那边儿有吴老头儿跟你大哥,那些都不是咱们能管的了的,论起行军打仗,吴家那位可是要人有人,要主意有主意,咱们不必参合。如今,皇上交代下来的才是正经。”   白安珩点头道:“大战在前,粮草之事为重中之重,此事珩定会妥当处置。”   “好在,合县在后,若是突厥想绕道过来十分困难,且他们又偏巧选了这大冬日的来袭,如今山中道路已封,别说那条小道已经被你早先封堵上了,就是没堵,他们这会儿想过也过不来。”说罢,姜哲又是一笑,“赶紧回去吧,你儿子不还等着你回家帮他做个雪猫出来么?”   说得白安珩也不由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大雪一下,顺哥儿自然稀罕得不行,院子里面丫头小厮个搭了几个雪人儿不算,又弄起了雪做的动物。他看见雪团儿才想起来——雪团儿是白的,那雪也是白的,不如做只雪猫出来给雪团儿搭伴儿?   且下人们已经做了那许多出来,猫的个儿又不大,顺哥儿就惦记着自己个儿做。白安珩怕儿子冻着,便应下陪他一起做,结果倒叫这突厥人一闹给闹的没了功夫,哪里还能想起这事儿来呢?   院子里面众人忙来忙去,布置各房各院中过年要用的东西。这会儿虽还没进腊月,可屋外已经快冷得能冻掉人耳朵了。   韩筃一面管着家中年事将近,一面还得惦记着收拾出来来年自己带着儿女回京需预备下的种种物件。别看还有三四个月的功夫,可日子一忙起来,那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更不用说,这回回去她还要带上两个小的呢。   再又要预备给家中众人带的东西,尤其还有“卧病在床”的婆婆,更是要细心选些温补药材,命人连同年货一并送回京去。   德县那边虽还在打着仗,可不能说光打仗就不过年了?尤其这会儿离和虽近,可到底还没牵扯上合县这边儿,总还要同家人走动不能失了礼数。   “夫人,二爷跟姜爷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把热水给表哥送过去,再看看二爷是要回到后头来还是还在外头有事商议?”韩筃连忙站了起来,朝外屋走了过去。头天午后,白安珩便跟姜哲一同出城去了,二人要做什么并没交代过来,可韩筃估摸着大约应是白安玙在的大军快到了,十之八|九,这二人是去迎迎。   韩筃所料并没什么错,大军过境,虽不必进城,却要和所经之处的官员交接一二,更不必提白安玙他们又带有皇上密旨,正是给白安珩和姜哲的。   那边二人忙忙回来,姜哲便直接回了安置给他的小院儿不提,白安珩这里则一路走回院儿中,进了门儿,先把满是泥、雪的靴子脱了下来,这才解了斗篷交给丫头。   韩筃忙迎他进去,服侍他换过衣裳,又命人打了热热的水来:“先泡泡脚吧。”这大冷的天儿,看他那靴子就知道在雪地上站了不少时候,若不赶紧暖和回来,再把脚给冻坏了。   泡进温热的水中,白安珩方长出一口气,冲韩筃笑道:“今儿个见着大哥了。”   韩筃便知自己所料无错:“大哥看着气色如何?路上可还平安?”   “大哥那人,上了马就精神,任什么天大的事情都都顾不上了,精神足了自然哪儿都好。”边说着,边靠到身侧的软枕上,轻呼了口气出来,“他早年便在军中混迹,这二年人在京中呆得,直跟我抱怨,说是腰疼骨头疼,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如今能再出来了,哪里会不好?”   韩筃不由得失笑起来:“哪有这么说你哥哥的?到底是背景离家,军中又不比你这在任上的,大嫂也不能跟着,没个人照料。”   “说到照料。”白安珩忽朝前凑凑,伸手拉住韩筃的手,“等过了这年,我也就要成了那没人照料的了。”说着,还故意冲她眨眨眼,装出一副委屈模样。   韩筃脸上一红,把手抽了回来,没好气道:“多大的人了,怎么倒跟顺哥儿他们学起来了?”   “谁叫我家娘子如此温柔体贴……”   ————————   吴将军领兵到了德县之中,先安稳了原本驻守在此的败军,整顿军物,分发粮草,随后又同从京中带来的那些兵士混起,再分编数队,由各统领分兵各处,准备一一收复失地。   突厥人向来惯打野战,劫掠之道自然精通,却极不通守城之道。不过一二月的功夫,德县那些被打下来的城池乡村便又一一被大贺军士收了回来。   众军士乘胜追击,直打到原本边关驻守的城池那儿,两边才勉强僵持下来。   可气的是,突厥人最爱边打边抢,之前被其所夺之城池,如今大半城池已空,粮食妇孺能掠的全都掠走了,拿不走的也全都糟蹋了个七七八八。城池之中,处处破屋漏室,要么干脆一把火烧得个干净,回头若是再要修缮,还不知要花多少金银人力。   听到前方捷报,临近的几处县、州这才安心不少,原本被战事压得人人心头沉甸甸的,如今,总算得了好消息,能安心过个太平年了。   更不用说京城之中,皇上得知此事更是大喜过望,连原本因天寒犯起的咳嗽都好了不少,气色也大好起来。   ————————   京中,一架不打眼的马车趁天亮之时匆匆进城,一路到了大皇子府的侧门儿才停下。一人下了马车,从侧门走了进去。   虽再有半月就要过年了,可天气仍是冷得紧,那人身穿着大毛儿斗篷,头上的帽子罩着,整个人在帽中裹了个严实。   大皇子面沉如水,眼中隐隐皆是怒气,整个大皇子府上人人屏气凝神,没人敢高声说笑,就连后头大皇子妃、侧妃之处也无半丝说笑声,哪还有点儿过年的气息?   门口下人来报,待大皇子应允后,那穿着斗篷之人方走了进来。   大皇子抬起头来,朝跪在地上之人看去,沉声道:“起来说话儿。”   “是。”那人应声,站起身来,方把斗篷脱下,交给身后小厮。小厮接过了衣裳,忙躬身退了出去,在外头把门儿闭上。   那人身穿青布衣裳,面色有些苍白,唇上血色极淡,面色上也颇有几分疲惫之色。   这一二年不见,原本那玉树临风恍若摘仙的个人物,如今因回乡守孝、且又有这一路的颠簸,倒显出另一番的韵味,让大皇子不由得挑挑眉毛。   他本是因近几个月出的这些个事儿,让他觉着身边的幕僚们都颇有些不中用才忽想起了宋裕慈来,如今一看……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合着这话不光应在女子身上?   “平善一路辛苦了。”心念微动,原本那怒气倒压下去了几分,大皇子抬手含笑,朝自己下手处让座。   宋裕慈恭敬行礼,朝那处椅上侧坐了下去:“慈不敢耽搁殿下之事,得了消息便一路赶来。”   “倒是难为你了,如今你守孝三年,这会儿进了京不方便出面露头,若叫人知道了难免被御史参上你一本。”   “为殿下办事,本是应尽之事。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为殿下大事,慈自当进此本份。”   见他如此识趣,大皇子脸上方露出这些日子头一回的笑意来,伸手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我府上已经收拾出了地方,你不便在京中露面,便暂且安置在我这儿吧。至于西北那边之事,早日已于信上说了说,不知平善有何主张?”   宋裕慈垂头思索半晌,左手并不敢抽回来,抬头看向大皇子道:“记得殿下在信上说,那赵副将军虽战死沙场,可庄将军却逃出来了?”   大皇子脸上一寒,冷哼一声:“那个废物,弃城而跑不说,还生怕皇上责罚,竟逃到岚州胡昊那儿去了!”   宋裕慈眉头微皱,随即展开,朝大皇子微微一笑:“如今情势如此,不如趁乱顺势而为,那位庄将军若能戴罪立功,也算是帮了殿下的大忙了。”   ————————   合县之中年前虽也还算热闹,可是跟头二年比起来也是不能比的。原本那家家户户门口儿的冰雕少了许多,就连大户人家也不过做上一二应应景罢了,更不必说那些平民百姓家里了。   原本的闹集,如今也大多没什么了,不过左近的乡民带着些玩意儿年货过来贩售,并没多少热闹可瞧。   顺哥儿倒也乖巧,似是觉出家中有事,也并不吵闹着出去玩耍,好在家中院子虽没京中的大,可也够他个才三四岁孩子玩儿的。   媛姐儿就更不必提了,牙齿还没长齐呢,每日里除了睡就是睡,偶尔醒了也不过是要吃奶、或在炕上翻翻坐坐,连爬还爬不利落,哪儿也去不得呢。   韩筃早叫下人备好了年货菜、肉,更大致收拾好了回京要用的物件。想着白安珩年底便要回京述职,若不在此连任,东西也都是要带回家的,之后再看京中圣上的安排。这回自己回去,便把那不大要紧的都一并带上,省得回头他一个男人家家的哪里管得过来这些?倒叫他费心费力。   “再有三日便到年三十儿了,等过完了年,就要准备回去了……我把厨娘、几个管事妈妈都留下了,她们都是办老了事的,平时用什么、要吃什么的就让丫头们跟她们说,别一日日的在前头熬着,只忙衙门里那些差事顾不上别的……”静静躺在床上,韩筃心中不安的一个劲儿的跟他嘱咐着。   白安珩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忙宽慰她道:“当初跟先生外出游历,除了那四个小子之外你家相公连一个丫头都没带着,还不是平平安安的过来了?哪里就吃不得这些苦了……且说,如今这又算什么苦?家里有房子有丫头婆子伺候着,总比当初那四个半大毛小子要心细吧?”   韩筃一哂:“我这不过是怕你受罪,多说几句罢了。”   “是是是,娘子说得是。”白安珩忙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吻,“没了娘子在身边儿,怎么过都不是滋味,我倒是想把你分成两份儿,一份儿就留在我身边儿,陪着我,一份带着顺哥儿他们兄妹一起回京……”说着,心里又忍不住轻叹了起来,若非合县如今情势有些乱,他又哪里舍得让她就这么回去?   莫看如今吴将军跟大哥他们连连取胜,打突厥人那势如破竹之势,可这不过是因那些突厥人尚未闹明白城要如何守才好,打了他们个错手不急罢了,就如之前他们打进合县来的那回一样,叫自己给暗算了,这才折损了那许多的人马。要是叫他们回过味儿来,这边的战事指不定还要打多久呢。   既然这里不平稳,没得让老婆孩子跟着自己一处受罪的道理。自己在这里,最多再多呆上三四年,怎么着也能回家团聚,只要她能在家里面平平稳稳的,便好。   想着,心中愈发不舍起来,把她环到怀里,紧紧搂着,并不想做什么,只想这么静静抱着她就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窗外北风阵阵,早几日还下过大雪,到了这些日子,那几回的雪在墙边、草丛中都堆了厚厚的一大层,倒是屋顶上面,因怕压塌了屋顶,每下一回雪,府里便会清上一回,如今只有薄薄的一层。让那风一打,就扬起一层,纷纷扬扬的朝前吹去。   一行黑影行色匆匆,顺着道边儿、墙根儿朝着县城中的府衙后面趁黑摸去。在角落里面躲过了打更的、巡查的护院。其中一个黑影儿到了墙边儿,左右瞧了瞧,拿出了个铁钩子似的东西朝着院墙上头一抛,“叮”的一声,便挂到了不知哪里。   用力拉了拉,觉着结实了,那人便顺着绳子一下下爬了上去,下头还有几个在左右望风查看的。   一下、一下,那人刚刚到了屋顶,正矮着身子左右查看下头情形、辨别主院的所在呢,忽然觉着不远处似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人一愣,忙又矮了矮身子,眯着眼睛朝那处看去——屋顶上面一片雪白,可原本应是平整的地方,竟然有个小小的雪包?等等,那个雪包怎么会动……不对,那两只亮亮的、一个黄、一个蓝的是什么?!   “喵——嗷——呜——”   “啊——!!鬼、鬼!”   “噗通”   夜半三经,鬼哭狼号。   院中寻查的护院听到声音,忙朝这边赶来,远远的就看到那边墙根儿底下几条黑影。那些人见有人过来正想掏出兵器一搏,又闻墙上远来几声又像小孩儿哭、又如夜鬼叫的声音,惊得众人手一抖、腿一软,只得转身就跑,生怕屋顶上头真有个什么呢。又有从屋顶上掉下来的那个同伙一直叫嚷着有鬼,更是心里没了底,哪里还敢再转身儿和人拼命?   呼啦啦一大群人从院子里头冲了出来,还有人手里拿着铜锣边敲边喊:“闹贼啦!”   府邸旁边就是衙门,里头有那趁夜当值的兵卒听见了,也忙拿着家伙事一路跑了出来,朝那些黑影儿追了过去。   前面那行黑衣人个个身手了得,动作也轻快得多,更不必提脚下功夫了。这些个人似对城中小路熟悉得紧,左拐右拐好半晌,才勉强甩掉了后头跟着的那些人。   绕到一条没雪的小道上,众人这才先后钻进了一处宅院之中,又有几个脚程极快故布疑阵的特意留在外头,远远的引着那些护院官兵多转了两圈儿,让他们晕了头,这才从暗道撤了回来。   “人可都齐了?”   “一共十一个,外头还有刘三儿他们引着官兵乱跑呢。”   那人呼了一口气出来:“还好、还好。赵锤,你他娘的刚才在墙上鬼叫个毛呢?!”他们虽是当兵的,可上阵杀敌之事常做,灭人门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遇上呢。本来干的就是见不得光的差事,如今叫他一闹,个个都吓再不敢动手了。   那叫赵锤的人一脸的惊恐,手到这会儿还抖得不行呢,指着外头的院墙指天咒地的道:“真真有鬼啊!刚才那叫声你们不也听见了?你们说说,不是个鬼又是个啥的?!”   一人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缓缓道:“我听着……怎么跟闹猫的似的?”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一双双眼睛冒着火的又朝那个叫赵锤的瞪了过去。赵锤也是一愣,随即怒极拍了下大腿:“哪里是个猫?!分明就是个鬼!猫儿哪有大冬景天的叫他娘的春?再说,俺亲眼看见了!”   “鬼长着啥样儿?”   “你到底看见啥了?!”   众人忙忙瞪大了眼睛死盯着他。   那叫赵锤的一挺胸脯,再一昂头:“就在那家屋顶子上头蹲呢!白乎乎的一大片,一个眼睛是蓝的、一个眼睛是绿的,嘴巴一张,能吞下一头牛!”   众人齐齐倒抽了口凉气,脸个顶个儿的白。   外头院子里忽然传进来点儿动静,只吓得这十来个人齐刷刷的一抖,忙忙朝门口儿看去,让刚进来的那三人吓了一个哆嗦。   “怎、怎么了?”   “我们刚引完那群护院官兵……”刚引完敌人回来就见自家一伙儿的人都拿看妖怪的看着自己,能不惊吗?   “哎?贺六呢?”为首的看看来人,又转头看看原本就在屋子里的。   “没瞧见啊?”   “刚才路上跑时他好像还在我身边儿呢?”   “路上太乱,他别是跑到别处去了吧?”   众人一通乱议,直等到天色发白,还是没见着那个叫贺六的。   为首之人脸色阴沉,心中也打起鼓来:“要么是叫他们给抓了,要么……”要么,就是被赵锤说的那个妖怪给吃了!   “若是被捉倒还好办。”一人低声在首领边上道,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了然——众人都是领了死命出来的,口中装了毒囊,若真被抓了,只消咬破毒牙,便能绝了被人打听到消息之事。   “要是真叫那个……给吃了,那毒怕也能把那妖怪给毒死了吧。”大半夜出去杀人前早就摸清了院子外头的情形,结果还没摸进院中呢,就叫怪东西给惊跑了,这事说出去也太过丢脸。   说不得,还得赶紧快些发出书信,同上头联络,看看可还要再来上一回?   ————————   “已经盯住了?”姜哲眯着眼睛,侧坐在榻上。   “这是自然。”狄冉笑了笑,脸上做出来的那伤被扯得一同狰狞了起来,看着着实惊人。   抬手摸摸下巴,姜哲笑叹着摇头道:“这可真是时也、运也,怎么能想到那人的运到就这么衰呢?”话未说毕,就听前头小厮来报:“姜爷,白二爷求见。”   姜哲高声道:“请进来。”   狄冉起身朝书架后头的后门儿走去:“我先避开。”见姜哲点头,这才从后头离去。   白安珩匆匆走了进来,直接拿起桌儿上的一盏茶一口喝净,又倒了一杯,再饮干了,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坐到边上的椅上:“真是不叫人过好这个年了。”   姜哲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斜靠在榻上软枕上笑道:“你这可也算是洪福齐天了。说起来倒也奇了,五皇子家的那只猫,专门儿朝那些加了料的摆设下爪子,你家的这只可倒好,大半夜的不回屋儿睡觉,竟跑到屋顶子上头去闹起了猫,还竟把那些宵小之辈给惊走了。”   见他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拍腿大笑起来了,白安珩也不由得失笑摇头道:“那只猫儿平日最懒了,能坐着不站着、能倒着绝不坐着,就连睡,也跟个小人儿似的非要四爪朝天的睡。我们一年间也不见它大半夜的出去一回的,听你表妹说起,上一回它半夜不见之时,回来后就怀了一肚子小猫儿,这回半夜出去,竟是去抓歹人的!”   姜哲挑挑眉毛,含笑指着他道:“这猫回头若是再生了小猫儿,可记得给我一只,让我也占占你们家这好风水。”   “五殿下那里不也有一只?”   姜哲摇头道:“那只是公的,若是它能生得出来小猫儿才叫真有了鬼呢,我就等着你家的这只呢。”   “好、好,若它再有了,我必叫纹慧给你留出一只来。”白安珩只得连连点头。   “你这一夜,可审出什么来了没?”   见他问,白安珩这才又正色起来:“审了一夜,这人只知道是奉了岚州那边大人之命过来夜袭我宅邸的。”说着,又起身冲姜哲抱拳道,“此事还要多谢姜表哥,若非你带来的人刚巧撞上这人,把他拿了下来,只怕此事再查不出什么来了。”   “这也是赶巧,听见动静他们正好出去,结果迎面就遇上了那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你家那只小仙猫儿给吓得,那人一脚摔在地上,竟把嘴里的毒囊给摔出来了,不然就是他们拿下了,也是个死的。”   姜哲眼睛弯了弯,正巧狄冉半夜在院子里转悠,听见隔壁府里叫着有贼这才出去一看,顺道就抓了那个贼人,这也算是白家的运到了吧?不然,明明装在牙间的毒牙哪就这么巧的掉出来了?   “那也是姜表哥之功,若非你带人到合县来,这回只怕我们连是被谁暗算了都不知情。”   昨夜出了那事,因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王安启并不敢离开府邸,只命家中护院去追贼人。方德隆又恰巧跟着吴大将军他们一并去了德县那边,如今府上身手好的人虽有几个,可脚程却及不上昨夜那伙人。   若非是姜哲身边人闻声赶出来,只怕连那个人也是捉不到的。   白安珩连夜审讯时曾顺口问到了,那人原本是准备绕道而行的,本是不会被人追上的,结果从姜哲府上出来那人竟也是个脚程极快、身手极好的高手,追上之后,那人见打不过,这才又想转身逃走,却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到背上,这才不小心把口中的毒囊给磕了出来,等到想自杀之时才发现那东西不在口中了。   “那人说的地方儿你们已叫人盯好了吧?”   见问,白安珩点点头:“自然已经盯上了,此事与岚州有些干系,只怕……”   姜哲亦缓缓点头,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自然,昨夜这事,十有八|九,是那位气不过才做出来的。”   白安珩亦心沉了沉,半晌方道:“有一事,还要同你商量。”见姜哲挑眉等着,方低声道,“珩想一过完年,就送她们母子回京。”128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姜哲顿了顿,缓缓点头:“是该如此,只路上……”   “我叫王安启他送她们回去。”白安珩显是早就想好了。   “不妥。”姜哲仰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还是叫我的人送她们回去吧,合县这边儿的情形你的人比我带来的人要更熟一些。”狄冉的身手他自是信得过的,那些人既然敢动白安珩的府邸,想必已经要扯破脸皮了。比起白安珩这里,路上那母子三人虽也有些风险,可到底没有这里的紧要,就算有人要暗中动手,狄冉带的人也应付得来。   王安启他们在这边呆了两年,人也熟、路也熟,底下的那些护院使唤起来也比狄冉顺手,还是留着他们在合县这边更为稳妥一些。   “这……”白安珩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如此,也好。”   韩筃一夜都没能睡好,不光是她,就连顺哥儿、媛姐儿他们半夜也被院中点的灯火给惊醒了,直到这会儿才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来。   看着女儿那一脸的泪痕,直到这会儿才睡踏实,韩筃心中忍不住的犯起了酸来,轻手轻脚的把她交给奶娘,让人把两个孩子抱了回去。   “二奶奶?”夏荷轻声问道,“可要歇息一会儿?”昨夜闹了那一晚上,别说孩子了,连大人都撑不住了。   “二爷那里可有消息了?”韩茵合着眼睛,头靠在身后枕上。   “还没呢。”   “再等等吧。”太阳穴直到这会儿还突突直跳,昨晚上那事真是谁也没想到,可不是说么?朗朗乾坤,竟有一伙人趁夜摸到府衙后头来了!韩茵虽没亲眼见着,可也知只怕如今合县的情形有些不大好,白安珩在此,究竟挡了谁的路?有了多大仇?竟要派人来杀自己一家?!   半晌,韩茵正昏昏沉沉的险些睡过去,才听见院中传来动静,忙睁开了眼睛,正想开口问,就听屋外小丫头道:“二爷回来了。”   白安珩也是忙了一晚上,直到早上才审完了那个被抓住的贼人,又跟姜哲商议了半天,这才转到后面来。   进了屋子,见韩筃刚从炕上下来,头发微松、脸上还带着朦胧睡意,笑着按她坐下,自己这才转身去解斗篷的带子:“你先歇着,等等再说。”   “哪儿还睡的着?”见他回来了,韩筃要是这还能睡的着才怪了呢。起身过去,帮他把斗篷跟大衣裳都退了下来,等他落了座,丫鬟们奉上姜茶后退了下去,这才低声问道,“昨夜的事情如何了?”   白安珩先饮了一口茶,这才吐了口气出来,抬头看向她,把茶杯放到身边桌上,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儿:“抓着了一个人,正审着,如今顺着他的口供正摸去他们的老窝呢。”   韩筃沉吟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眼中颇有些不安的问道:“这事……可是有人故意的?”昨晚那事不像是有宵小来袭,听说来的人并不少,谁家偷东西会叫这么多人来?!不是仇杀、又是什么!   白安珩心中一突,脸上却神色不变,笑着在她头上摸了摸,道:“这事你就放心吧,为了以防万一,当初出京前我身边儿便带足了人手,就是有人心怀叵测,咱们也不必怕他们。”   适才同姜哲商议了一回,二人虽没说得太直白,心中却多少有数了。如今白安珩不过是一县之主,管的也不过只有这么一亩三分地,就是他之前做得再好,回京之后再得重用,再得五皇子的看重,几年之内也绝计不会提得太高,毕竟他的年岁太轻。   因此,此事绝不是直接冲着他过来的。可若不是冲着他,那又会是冲着谁?   二人只一琢磨,便知此事深浅,只怕,此人冲的不是白安珩,而是白安玙。军中不比文官升迁,这回皇上为平突厥叩边之事,把吴将军再提了回来,众人虽然眼红,但好歹一来吴将军原本就有战功在身,再一个,他的年岁已大,将军府上的后辈之中竟没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能征善战的人来,不足为惧。   可白安玙却不同,他年轻,回京后又得皇上看重,同五皇子更是自幼相识,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如今挂着副帅之职出京,只怕这一圈儿回去,便是第二个大将军了!   原本两位皇子之挣,大皇子虽一直心怀不愤,却也没真直接冲五皇子动手,就是因他手中并无兵权在握。可如今,白安玙先前的战功是实打实出来的,现在又领兵出征,若这回大胜回来,大皇子早先的胜算可就无几了。   再加上之前德县一死一逃的二人又都是大皇子那边的人,若是等皇上回过神儿来,只怕大皇子也落不得好。这回出兵前,大皇子亲自请命想要带兵挽回颓势,却被皇上给回了,新换上的人竟是五皇子那边儿的,大皇子能沉得住气才怪。   白安玙到底人在军中,左右又都是士兵将领,就算他们真想做什么只怕也不易。京中人多眼杂,真想冲白家下手一样不是那么容易的,左右一想,可不就只有白安珩这里最好动手了么?远离京城,虽为一县之主,可身边却无兵力帮衬,不动他们动谁?只要到时消息一出,白安玙人在前面,心哪有不乱的?行动间但凡有些差错,他们就能拿着机会!   白安珩眼皮抖了几抖,忙又打起精神来宽慰了韩筃几句,这会儿外头小丫头来报,说是京中有书信送来。忙取了进来,白安珩匆匆看过,方抬头看向韩筃,神色竟有些紧张:“母亲身子愈发不好,你预备着,等过了初一,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   他自是不愿意让韩筃在正月里就奔波在路上,可合县这边的情势实在不好,他跟姜哲两个大男人家家的,什么都好说,就是真被人打进来了,也非是全无还手之力。可韩筃却不同,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在呢。   韩筃又是心中一紧,事情竟都赶到了一处,真有些分|身乏术之力。冲他笑笑:“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只你这里……”   白安珩亦是心中舍不得她,轻叹了一声,走到她身前,轻轻环着她的肩膀拍着:“莫要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你……路上有你表哥的人护着你们母子三人,只管安心回去就是了。”   韩筃心里突突跳了起来,脑中忽然回过味儿来了,愕然抬头看着他:“你……母亲可是真的病了?!”   听她这话,让白安珩愣了一愣,张口结舌的看着她,正想再找些什么说辞,就见她忽然流下泪来,头靠到自己怀里。   她哭的无声,却让人心酸难忍,白安珩手就放在她背上,竟有些不知所措的不知道是该顺顺她的背脊、又或是拍拍她才好。   好半晌,韩筃方收了泪,抽了抽气,头仍顶在他的胸口:“你们男人家定下的大事,我个妇道人家不明白外头的事情,自然是听你们的,只你……”说着,又抬起头来,眼睛红肿的直盯着他,“你要平平安安的,不、不许……”   不许什么?白安珩只觉着自己已经听不见了,低下头去,贴上那对红唇,原本就搂在她背上的手臂收得紧紧的,带着她一点儿一点的走向一旁的床边。   ————————   过了年,大年初一便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初三一清早,县衙后院的大门大开,几驾车子缓缓上路出城而去。   白家夫人生病来信,二奶奶自要回京照料婆婆。又有两个孩子年事尚小,离不得母亲,自然一并带着。后院之中除了少许丫鬟婆子照料白安珩起居外,再无闲杂人等,这让县中其它权贵先是心中纳闷,后又欣喜异常。   府衙前几日晚上出的事情,城中多有人听到了一声半声的,再有往日有跟白夫人往来的妇人们又道,听说白家太太年前身子就不大好,白夫人原就预备年后出了正月回京的,这会儿只怕是又遇上那一回事后,白大人心中担忧,便先叫自家太太先回去了的吧?   众人心中了然,随即又动开了脑子。这位白大人早先刚来合县之时,众人虽想攀些交情,想送些“礼物”过去,却因听说白家家风极正,从无收丫鬟、小妾之事这才不得不做罢。就算请其出去吃酒,偶尔叫来个妓|女唱个曲儿什么的,他也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众人只当其家风正、且又有年轻妻子在傍,不好做怪,才不得不做罢。可如今白家后院空旷,又听说虽留下了些丫头,却都是些做粗活儿不中用的小丫头,那些想联络攀附的便又起了心思。   几日一回的时常拜访,想要套套话,借着过年吃酒的机会请其出来游玩一番,外加送些小礼物什么的。结果头回把人请其到了席上,就让众人瞪掉了眼珠子。   只见一个男子,生得面色如玉,唇红齿白,一对桃花眼似笑非笑妖娆无比,只消那眼睛朝人一扫,就能让人呆上半晌不过神儿来。更兼具体态婀娜、风流潇洒之意,便是身上那冬衣再厚也是抵挡不住的。   一颦一笑之间,莫说男子,就算是女子也决计比之不得。   第一百三十章   众人见白安珩带了这么一位同来赴宴,心中惊讶之际,亦心中好奇,有人便大着胆子开口询问:“白大人,不知这位是……”   白安珩尚未说话,就见他身边儿那位美人“嫣然”一笑,抬起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斜靠在白安珩身上:“在下姜哲,葱珮之妻,正是在下表妹。”   众人闻声,皆“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表妹?这表哥生成这样儿,能娶了他家的表妹,不就跟他家搭上了边儿么?能借着亲戚之名,时时见见如此美人,实乃人间大幸啊……   再看看姜哲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竟就这么手搭在白安珩的肩上挨着他坐下,还时不时的“眉目传情”,说上几句悄悄话,原本打算送礼的那些人便不得不歇下了那份心思——还送什么送?合县才多大?寻来的美人儿再美,能美得过这位么?   难怪这位白大人能坐怀不乱,任之前多少人想往他身边儿塞人,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呢?原来是早就有了这位“表哥”,哪还看得进其它的庸脂俗粉?   就是有心想换换心思,改送这位白大人几个男子伺候,也得先能比得过这位姜表哥啊……   姜哲笑嘻嘻的冲身边儿不住苦笑的白安珩道:“表妹路上有人护送,葱珮就不必担心了。”   “有你那位身手了得的友人护送,珩自然放心。只……表哥害我啊……”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白皙剔透的手,白安珩想扒拉下去,又不好当众如此,不然,还不知他又要做些什么呢。   “表妹既然回京了,我自要负起‘看’好你的重责啊,不然这一回了京,姑母还不把我拆了?”姜哲转头冲他挑了挑眼睛,再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之处,众人皆垂目转头装做没看见的模样。   “……可若是传出你我什么不堪之言,你姑母就会饶了你?”白安珩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叫姜哲今日的做派太过可恶,显是要让全县城的人都把自己当成喜好龙阳之人!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不了到时我再同姑母道,我把你甩了不就结了?”   白安珩无力扭头、掩面,心中深悔自己竟同意今天带着他出门……   戏台子上唱着新鲜的小曲儿,男子看戏与妇道人家的不同,除了正经常唱的一些之外,更有那些男子偏好的曲目供人赏玩。如今这台子上的正是合县最大的一个戏班子,上头唱的也是正当红的几个角儿。   可合县就是合县,就算这边再大的班子,跟京中的也是不能比的。不用说白安珩本就于这上头兴致不高,就算他喜欢看这些,开过眼界的他也是看不上如今这些的。   对台子上头的兴致不大,他也就只好跟身边儿的人说说话儿了。可除了跟他一同前来的姜哲外,剩下那些人肚子里头都十个八个弯儿的恨不能从他嘴里多套出来些什么,跟他们聊上一会儿还不得累死他?就只好同身边儿的姜哲聊了。   同坐在一处的那些人,往常自然是爱看台子上的那些个曲目的,可如今这儿,没一个是真看台子上的,个顶个儿的都拿眼角偷偷往白大人的——身边儿扫。   白大人本就长得让男子心生妒忌了,如今再加上这位……就是平日里不喜欢男人的,如今也总忍不住会多看两眼,再在心中暗叹一声:如此人物,果然京城中养人呐,也难怪把白大人迷的五迷三道的,只顾得跟他说体己话儿。估计是难得白二奶奶回京了,白大人这才松快了些呢。   ————————   劳累了一整日,直到回到府中,白安珩方松了口气。   王安启等在书房,见白安珩和姜哲回来,忙迎了出去。三人进了书房内各自落座,白安珩拿温热的巾子擦了把脸,松了口气,拿起桌儿上预备着的、韩筃走前交代给厨房特意熬的那不酸的醒酒汤吃了多半碗,方向王安启道:“怎么样了?”   王安启忙禀报道:“回大人的话,派出去的人跟着他们中一个送信的出了城,一路上那人换了三回马、改了四回装扮,这才跟着他们——到了岚州城中。”   白安珩眉头一挑,跟姜哲对视一眼:“哦?接头的是什么人?”   “接头的人并没见过,那人回到一处小院儿后,半日后方换了装扮又出了城,下头还有人在跟着,先叫人回来给大人们报个信儿。”   白安珩缓缓点头道:“叫他们接着跟。”   王安启应了声是,见再没别的吩咐,方退了出去。   姜哲好整以暇的拿着自己跟前儿的那碗醒酒汤,放到鼻子底下又闻了闻,再举着瞧里头的颜色,手还晃了晃:“表妹都快把你当顺哥儿养了。”   白安珩脸上一红,手放到嘴边儿轻咳了一声:“他们跟到了岚州……”   姜哲挑挑眉毛,把碗中的醒酒汤吃了几口,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这回跟着他们,不过为的是好报给皇上看。”   轻叹一声,白安珩脸上亦有些萧条之意:“天家的事情,非是我等人家能轻议的。”   “这是自然,咱们只消查清,然后报上去就是了。”再自己小心,别玩丢了自己的小命。上头那一家子,为了这么个大位可是真玩命的,他们犯不着把自己也给陪上。   白安珩亦不想再多说此事,又想起了韩筃母子三人:“也不知他们到了哪儿?路上的雪化没化,带的炭可够……”   姜哲打着哈欠伸着胳膊站了起来:“我困了,今儿个就睡你这儿了。”   白安珩一愣:“怎么不回去?”姜哲的住处早就收拾好了,就在旁边的一处小院儿,从书房过去不过一刻就到,他之前可是一直住在那儿的。今儿个他又没吃多少酒,更没醉的不能走路了,怎么就想起要住在自己这儿了?   姜哲斜着眼睛朝他一笑:“我若走了,明个谁会传白大人的风流韵事呢?”   白安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怎么就……你就不怕回去我被我岳母活活打出来不许进韩家门儿?!”   “谁管你?”又打了个哈欠,姜哲好整以暇理理衣裳,抬腿出来,冲门口儿守着的奉墨道,“给爷带路,今儿个爷要睡你家二爷的屋子。”   奉墨挤眉弄眼的抬着看看白安珩,又冲姜哲笑嘻嘻的道:“我们二爷平时都歇在后头的,不过二奶奶怕我们爷白日累了,想临时歇歇,书房这儿收拾的倒跟里头一样整齐,姜爷您跟小的走、小心地滑。”   白安珩气得指着背主求荣的奉墨手直打哆嗦,一摔袖子,朝侍砚道:“去后头!”   侍砚连忙低头道了声:“是。”在前头打着灯笼,二人朝后院走了一会儿,侍砚才劝道,“二爷,后头二奶奶回去时收拾走了不少东西,倒不如前头齐全呢。”   “那我也不能同那妖人一处住着!”难怪韩笙畏姜哲如狼虎,如今自己才算真被他摆了一道!   侍砚偷偷看了白安珩一眼,低声道:“爷,没事儿的,姜爷……是个好人,不会乘人之危。”   白安珩脚步顿了顿,铁青着脸给了侍砚后脑勺一下子:“你家的跟着夫人一起回京了,我看你是凉炕睡多着凉说起胡话来了!”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大多都是韩筃带过来的陪嫁,姜哲这两日故意捉妖给外头那些人看自己依着他也就依了,反正是演戏给他们看,要是真住在同一处,被这些丫头婆子回去再说些什么,自家娘子就是脾气再好也会生气!   更何况,跟他同住?这一晚上还不得被他给活活气死!   ————————   大包小包,一长排的车队浩浩荡荡的朝京城方向行去。   韩筃抱着媛姐儿,顺哥儿在身边儿软毯上头爬过来爬过去,一把抓住那边放着的一套九连环,坐到韩筃身边儿逗妹妹:“媛姐儿看这个,哥哥玩儿给你看!”   顺哥儿也不惯玩儿这行子,拿在手里左转右绕的好半天,也没能给弄开,急得头上都冒了汗。   韩筃拿过帕子,给他把头上的汗擦干净了,转而向夏荷道:“可是快到晋城了?”   夏荷快道:“听狄大哥说,还有半日的路就到了。”   韩筃点点头:“到了后让他们多预备些热水,这几日可要赶死人了。”   “夫人放心吧,他们都知道的。”夏荷笑道,“路上那么多的积雪,这回回去路可不好走,还好夏蝉那小妮子有了身子,没跟着受这一回的罪!”   “等二爷年底回京述职时正赶上冬天,只怕比咱们这会儿路还难走呢。”韩筃笑了笑,仍是难掩眼底的担忧。   “那也是她的命,谁叫她这一胎正赶上这时呢?”夏荷她们自然不知道韩筃担忧之事,只笑着劝了劝,“虽说二奶奶回去孝敬婆母照顾不得二爷,可家里得用的几位老人都留在二爷身边儿呢,又有姜三爷在,奶奶还担心什么?”   那边夏萤笑道:“奶奶放心,钱妈妈留下了,那些小丫头都是及守规矩的,保管没人敢勾坏了咱们二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韩筃闻声脸上一红,抬手去掐她的脸:“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些了?看看你这张嘴,说的都是些什么!”她别的什么都担心,担心白安珩的安危、担心白安珩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担心会不会再有什么人给他暗中下绊子,可唯独从没担心过这种事。   白家好就好在——从不为难儿媳妇。白家的规矩放在了那儿,就算是当初二叔胡闹,也从不敢真就把人给正经弄回家来。白安珹当初是因为没在白錾跟前儿折腾,至于白家大房的这两兄弟,更是一个比一个要守礼懂规矩的人。   就算有人跟当初在宋家时一样往家里送人,以白安珩的品性也是决计不会收的。   她担心的只是上回府衙险些被人杀进来的事情。自己走前,白安珩最终还是把事情同自己交代了一些,虽不想离开他身边,可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半点儿自保之力也没有,留在合县只能拖累他。唯有照看好一双儿女,不让他为自己操心才能让他安心办差。   可他如今到底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谁叫有人盯上了他?   眼睛微微闭着,韩筃之前在心里头回想了数日,也没能想起上辈子有哪任合县县令是死在任上的。要不是有那么一出突厥袭进合县的事情,只怕她都不会想起大贺还有合县这么一处地方儿。   更不用说,白安珩的生死……可早就同上一世大相径庭。上辈子,他可没活到现在。难道说,就因为他这辈子因自己之故多活了这些年,如今才会险事连连?   头疼的揉了揉太阳,那边夏萤忙过来帮她揉着:“奶奶可是赶路赶的累了?闭上眼睛歪会儿吧。”   “嗯。”轻哼了一声,把怀里的媛姐儿放到毯子上,让她在上头爬着跟顺哥儿一处玩儿,自己则歪到身后的大软枕上歇息。   天色渐暗,一行人入了晋州县城,滚热的汤面下肚,总算是舒缓了一日的辛苦。烧好的水入了木桶,韩筃泡进去后,这连日来的奔波辛苦才算是消下去一些。   舒坦的长出了口气,人趴在桶边儿上合着眼睛,身后几个丫头正给她身上撩着水,心里默默算着回京的路程,没一会儿人就睡着了。   歇息足了,次日一早,用过早膳众人便再度启程,坐在那摇摇晃晃的车子上头,倒显出头天晚上歇息充足的好来了。之前坐得身子都快散了,只一晚,今儿个倒比早先要舒坦得多。   看着顺哥儿拿着毛笔正在描红,那边媛姐儿则和夏萤拉着一块打结的帕子比力气,韩筃含笑看着这一双儿女,心中又不由得想起了还在合县的白安珩来。   时值晌午,外头门口儿跟车的洗笔道:“二奶奶,狄爷叫人来问一声儿,说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入山里了,得小半日才能绕出去,可要先在前头打尖歇息一下?”   “成,跟狄爷说一声儿,听他的就是。”那狄冉是跟着自己表哥的人,听说似乎并非下属幕僚一类,而是友人,这一路照看着车队显是极惯在外头行走的,韩筃自不必非要拿什么主意不可。   车队停了下来,选了一处平稳之处把车子停下来,众人或下车走动松散、或打水生火准备干粮。   韩筃抱着媛姐儿站在车旁左右打量,见前面果是一片山峦,再加上那尚未融化的白雪,看着倒颇有几分诗画上的意境。   招手叫过洗笔:“你去问问狄爷,今儿个晚上之前可能出得这山去?”   洗笔闻声连忙跑到另一处车子边上,跟下马后正指挥众人收拾的狄冉问了问,才又匆匆回来道:“狄爷说了,这山别看从这边儿看着不小,可路并不难走,入夜前定能出去,出了这片山就到了肃州境内,再过去就是一马平川再没什么山川的了,二奶奶不必担心。”   韩筃这才松了口气,这便好。也难怪之前听人说,若是突厥过了岚州,便是一马平川,合着这处的山脉根本没有多少,和合县西边儿的雪山根本没法儿相提并论。   众人生起火来,没多会儿就温好了饭菜,略用了些,便再次上马前行。   这山虽没多大,却还是有不少的参天古木,就算这会儿尚未发芽,却一样的有些阴森,寒气重重。   车里的炭盆儿生得旺旺的,顺哥儿这会儿也不再写字了,烤在炭盆儿不远处,怀里抱着雪团儿、脑袋钻到雪团儿脖子处,睡得正香呢。   媛姐儿更不必提,刚刚吃完了奶,这会儿也睡得小脸儿通红。   “奶奶也歇息一会儿吧。”夏荷轻声问道。   韩筃点了点头:“也好,一会儿你再……”话刚说了一半儿,忽听外头传来“扑簌扑簌”的声音,外带着还有马蹄声声。   “大车开道!后面的车子绕道两旁!举盾!”一个声音在外响起,只听得外头“蹬蹬蹬”几声响,又有马鸣人惊之声,乱了一乱,又被之前那个声音给呵住了。   “护着车子朝前冲!”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韩筃这才分辨出来,应该是那位狄爷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心中还自迷茫慌乱,就听“蹬蹬”两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到自己车子上来了,就在身边不远处的车板上!   难道是……   “奶奶?!”几个丫头吓了一大跳,夏荷一把从背后抱住韩筃,挡到她跟车板中间,一车的人脸色都惊得白了。   韩茵摇摇头,脸也是也惨白一片,却强自镇定的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外的夏荷道:“莫怕,外头有狄爷他们。”   一行身穿黑衣之人,见被围之车竟杀出一条路来,朝着肃州那头飞奔而去,先是一愣,随即为首之人叫了一声:“追!”便拍马上前。   前头护着车队的、落在队尾的十几个人缓了缓,转过身儿来举马骑马的冲了回来,两个铺一相交,就让前来追杀之人一愣——这等身,只怕也是从军中出来的!   他们前来劫杀这一行人,原本以为白家的护卫中身手好的应该都留在了合县之中护着那位白大人呢,没想到,别看这路人中带着的骑马护卫并不很多,却个顶个的身手矫捷!   “杀!”已经遇上了,决不能空手而回,好歹至少也要砍死两个小崽子才能回去交差!为首之人只得咬牙牙,硬着头皮迎了过去。   一时间,两边竟将将战了个平手。可却也拖累得车队一时不敢逃得太快,生怕前头还有埋伏。   忽然,马蹄声再起,为首那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人一骑骑着马朝自己冲杀过来,后中的三尺长剑闪着寒光,一个失神,竟就杀到了眼前。   倒下前,就只记得那人的脸上有好大一片狰狞的颜色,就似被火燎到过的一般模样。   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车子飞奔着朝前跑去,好半天,后头喊杀的声音小了、轻了、没了。韩筃才觉得着魂儿好像才渐渐回到了自个儿身上。   顺哥儿和媛姐儿都被吓醒了,顺哥儿两眼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韩筃,被夏萤从后抱着,媛姐儿则被吓哭了,这会儿正趴在奶娘怀里直吭哧。   “二奶奶和小姐、少爷可还安好?”车外的声音夹在马蹄声声中传了进来。   韩筃定定神:“可是狄爷?顺哥儿他们都好,咱们带着的人可都还平安?”   狄冉这才放心道:“二奶奶安心,后头的贼人被甩下了,咱们脚程快些,出了这片山坳子,他们就再不敢追来了。”   “还劳狄爷费心。”韩筃这才略松了口气,人靠到身后的车板子上,只觉着好像刚打水里捞上来的似的,身上竟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了。   “二奶奶……可要喝点儿茶压压惊?”夏荷偷偷众窗缝朝外张望了两眼,见除了跟车的那些护卫、小厮外果没见什么人追着,可窗子边儿上直愣愣的插着两只羽毛箭,入木三分不说,还随着车子晃动轻轻震着,看得让人一阵心惊。   “不必了,等出了这片林子再说。”韩筃仍合着眼睛,刚接过来的媛姐儿乖乖的趴在她的怀里,小小的人儿依旧在吭哧,让人一阵心疼。   “娘……”顺哥儿这才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爬了几步,凑到韩筃身边儿,小脑袋直往她怀里钻。   空出一只手来拢在顺哥儿的背上,另一只手则依旧抱着女儿,韩筃这才像是有了主心骨儿,之前那浑身无力的感觉渐渐退了下去。   “一会儿出了林子,叫他们熬出些安神汤来,两个孩子最好别给他们喝,晚上让那些受了惊的丫头婆子一人吃些,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受了伤,到了肃州县城赶紧请个大夫来给大家看看。”   定了定又道:“进了肃州,叫个小厮去一趟姜府,给我外祖父送个信儿去。”   见她再没别的吩咐,夏荷这才应了声是,自己到车子门口儿,对外头跟着的洗笔低声交代着。   愣愣看着已经远去的车队,众黑衣人犹豫再三,扭头看向倒在雪地上,只瞪着两只眼睛再没声息的头领。   一个问:“怎么办?”   “还……追不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头领被人一剑戳死了,剩下二头领也被人劈了一刀,这会儿生死不明,剩下的都是小罗罗,谁也不敢担、更担不起这份责任。   眼巴巴看着那群凶神恶煞护着车队跑了,可他们也不能留在这里吃北风啊?   “先撤吧,收拾好他们的尸身。”总算有个大着胆子开口的了。   众人这才动了起来,把地上的尸首、武器收了起来,一个个心中无比丧气。   这白家真是邪门。   之前听说,上回合县中的那档子事儿,好好的夜袭灭门,愣是让个大半夜游荡的厉鬼给坏了事儿——若是真刀真枪的杀上一气,就算去的人技不如人被人杀了倒也罢,却偏偏那么邪门!   再说这次,明明伏击的是他们,可那些护院却跟吃了大力丸似的,个个神勇无比,愣是砍死了他们这边好几个人,剩下的也七七八八的负了些个伤。他们那里竟没死半个!不是邪门是什么?   不过就是个官宦人家的护院,哪能就跟身经百战的将领似的了?到底要造反的人是谁?怎么他们家连些护院都比别人家的强!   ——————   车轮声声、马蹄阵阵,众人快马加鞭的总算出了这片山林,到了有人烟的所在。   韩筃听了消息,这才松了口气。   一个小厮得令,带着韩筃的家书匆匆跨上了马背,朝着县城方向飞奔而去。   “狄爷叫人来说,出了山林不到五百里就有个小村子,咱们今儿晚上最好到那里歇息一夜缓上一缓,奶奶看可好?”   这还有什么说的?不过再多赶一会儿路罢了。韩筃自然再没什么不许的。   众人出山之后,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这会儿是正月底,还没进二月,处处都还是萧条一片,这一行车队进了村子之后倒也引来不少人围观驻足。所幸的是天色太晚,村人并没瞧见车子上插着的箭羽、骑马之人身上负的伤、带的血,要不然,非要闹得全村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不可。   借了一户人家暂且住了下来,狄冉带着人去把车子上还插着的箭一一拔了下来,收到了一处,清理了车上、马具上溅到的血迹,又连夜给众人包扎伤口。等到第二天早上,又请了村中一位郎中过来看了看伤口下了些药,众人这才彻底安了心。   “并没什么大碍,不过十来个人身上挂了些彩,车子、马匹亦都安好无恙。”   得了消息,狄冉这才松了一口气。姜哲托他照料好他家表妹跟两个孩子,自己带的这些人又都是五皇子暗中派过来的亲兵护卫,要是这都能出了什么事,自己还不如拔剑自刎以谢此罪呢。   再算了算回京的路程,琢磨了一下,正要去找韩筃商量一下行程之事,门口就又来了三个骑马之人。   一个,是韩家派出去给姜家送信儿的,剩下的两个,就是姜府上的人了。   听说自家的外孙女儿从合县带着一双儿女回京,路上经过此处之时还遇上了歹人,姜老爷子气得连胡子都炸起来了,大半夜的就要命人去山中捉拿歹人,好说歹说才让几个儿子、孙子给合力劝住。   等到了一大清早,又命人赶紧来接韩筃,还说要见见重外孙跟重外孙女儿。   韩筃得着消息,连忙略一收拾,带着两个孩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县城方向行去。狄冉听说此事也并不阻拦——姜家在肃州可是土皇帝,能去他家修整一二,再派人回京报信、去合县报信,总好过一行人再没头没脑的奔波回京。   ————————   连日的赴宴,让白安珩恨不能再回衙门里头整日整夜忙去,就算少睡几天的觉,也比跟着这群人吃酒听戏的强。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合县不比京中,在京中时,自己不去,还可让母亲、妻子外出交际一二,应酬这些人的家眷,自己有父亲、大哥照应着,也不必次次亲去应付这些人跟事。   可合县如今就自己一人,若不去交际,难免被人说成清高孤傲,就算差事办得再好、再讨皇上喜欢,也免不了有人暗中记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下个绊子。   尤其是,自从韩筃带着一双儿女转回京城之后,姜哲就似玩儿上瘾了似的,每回自己赴宴时他都在一边儿跟自个儿勾肩搭背的……   虽这事是自己默许了的,为的就是堵合县中那些打着主意的人家,省得在如今这般紧张的时候,还要抽出心思去防他们。可不管怎么说……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白安珩坐到书桌前头,拿起纸笔沉思了一会儿,方提笔写起给韩筃的家书来了。如今算算日子,她们母子一行人应该已经到了肃州境内,若是脚程快些的话,说不定都快进京了。   相思之情在笔尖儿转了三转,可想想又怕这信万一叫旁人看见呢?要知道,韩筃回去可是为了在病榻之前进孝心的,自己哪能只诉相思之苦,不顾及父母安康呢?   心下叹了一叹,只得洋洋洒洒的写起了让其回京之后好好孝敬父母、培育一双儿女之语。直写了两大页,这才写起自己的思念之意,刚写了没两行,侍砚忽在门口道:“二爷,二奶奶来书信了。”   “嗯?”白安珩一愣,随即脸上扬起按也按不住的笑意,起身走到门口,亲把来的那几封书信拿了进去。   一封是韩筃的,另一封则是狄冉的,想必他还另有书信是给姜哲的,应该直接送到了姜哲那里。   边走边打开了韩筃的信,看了几行之后,原本的笑意尽散,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起来。   刚刚还当是她同自己心有灵犀,这才在自己刚要给她写信之时,就收着了她的信呢,如今看来……   “姜表哥人可在?”   侍砚闻声忙道:“在屋儿里呢。”   白安珩又一把撕开狄冉的信,沉着脸匆匆看了一回,拿着两封书信就出屋朝书房的卧房走去。   韩筃的信上虽说了遇袭之事,却不过略略一表,只说没伤着人,如今已经到了肃州,住到了姜府,姜老爷子心疼外孙女,特意让她们多住两日,还叫几个儿孙带了不少人护送她们一家三口进京。   她报喜不报忧,是怕自己担心的意思,白安珩自然明白。可狄冉却必会把大事小事详细写上,就算有些事情在给自己的信上不会提,也必会跟姜哲说上一二的。   白安珩进门时,正好姜哲也在皱着眉头看书信。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那封信,白安珩道:“知道了?”   姜哲叹了口气:“知道了,真是没想到,他们竟连家眷妇孺也不放过……倒也是,要是有这份慈悲心肠,那天他们哪会派人来夜袭呢?”所幸的是,自己特意叫狄冉带着五皇子叫自己带来合县的那些亲兵送那母子三人回去,若不然,这回只怕白家、韩家连同姜家都不会好过!   “这回他们母子平安,还要多谢狄兄了。”这位狄冉是姜哲带来的,深浅如何,无人知道。可上回夜袭的那个贼人是他捉住的,这回韩筃信里又说,听说这次山中出事,小厮们亲眼所前,这位狄冉功夫高强,一剑就把对方头目砍下马去,这才带着车队脱困而出,不然他们母子三人可就生死堪忧了。   听他试探,姜哲只是一笑:“他自幼就好个功夫,有把子傻力气罢了。”   白安珩顿了一顿,再不提此事:“这回之事,只怕是……”   “应该就是他们了。”姜哲叹了一声,“我本以为,这回她们母子离开合县,他们有什么就会冲着你我过来,没想到,他们竟舍咱们……”说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那母子遇袭,白家老二家出了这事,当大哥的自然心中担忧,且白家又向来夫妻情重,外人都是清楚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白安珩在任上只怕也会心中难过,政务上也会有所差漏。   皇上把白安珩放到合县这里,以前看来,别人还会当莫非皇上并没太看重他,这才找了处穷乡僻壤让他蹲着。可如今白安玙一带兵出来,皇上又让囤积军粮的车辆打这边经过、囤积,更由此处和德县接应,便知白安珩这步棋应是皇上、又或是五皇子早为此事安插上了的。   他们会打白安珩的主意,并不意外。   “这事一出,我只怕他们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可是说他们还会打慧纹她们的主意?!”白安珩的脸“刷”的一下子又白了。   姜哲似笑非笑的晃荡着手里的信:“你这可是关心则乱?连她的字都叫出来了。”见白安珩脸上红了起来,这才叹了声,又道,“我说的是你——我们家老爷子都命我老子他们亲自去送二妹妹回京了,哪里还能让她们出事?倒是你我,远离京城不说,这会儿还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安珩咳了一声,扭头看着窗子外头:“你我两个男子汉大丈夫,倒不怕这些。”当初二人就是合计好了,才叫狄冉送走她们母子的,他若是怕那些,也就不必出仕为官了。   姜哲又叹了一声:“叹,可怜我那美酒还没喝够,就被人惦记起性命来了……”   “你入朝这二年,还当想要你命的人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姜哲得罪过的人海了去了,每日都少不了有人骂他几句,白顶着张妖孽的脸,却专干那等得罪人的事儿。也就是他人在合县,这几天起了相儿的兴致,等哪天怪癖一发作起来,那群之前整日家变着法儿请自己去吃酒的想多看他几眼的人,只怕都会被他活活吓死。   ————————   “爷,白家二房的少奶奶已经进了白家大门了。”   “下去吧。”大皇子沉着张脸,怒气攒在心里,想要摔个杯子碗儿的泄愤,却因人在外头酒馆,不便惹事这才作罢。   宋裕慈低声劝道:“不过是他家母子运道好些罢了,殿下不必因此等小事伤了身子。”   “哼,运道是好,也不知是有哪路神仙保佑他家,还是干什么鬼怪……”心中动了动,忽道,“你说会不会是他家供奉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若这东西这么灵,自己是不是也……   宋裕慈垂下头来,忍着没嗤笑出来:“不过是一时好运罢了,若真拜了什么邪门的东西,之后只怕更是要倒大霉的。”这等鬼神之道,他素来不信,只那白安珩确实好运道,连着两回都没能要了他的命,更连他家女人儿女都一并躲了过去。   比起那鬼神之说,他更好奇的是传回信中所说,那位功夫极高之人到底为谁?若能拉拢过来,也是一大助力。   大皇子也放下了那份心思,却又不愤了起来:“要说老五也真是好命,那白家兄弟竟就这么冒出头来了!当初叫你去户部,父皇却偏偏派他去户部主事!你家又……”说着,又重重喷出了口气来,“两次大好的机会……庄汝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养出来的竟都是这等废物!”   宋裕慈等大皇子气略消了些方劝道:“殿下莫要太过气恼,那庄汝,也非一无是处之人。”   “嗯?”大皇子皱着眉头看向他。   宋裕慈这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大皇子眼中闪了几闪,随即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不愧是平善,能想得出如此计谋。”   “虽是引狼之计,若殿下之后能收回兵权,此事便可尽在掌中,再不必忧虑了。”   ————————   京中天气已微微有些转暖了,过年时下的雪这会儿早融得七七八八,街市上繁华一片,隔着帘子就能听到外头熙熙攘攘之声。   顺哥儿一路上都在隔着窗子偷偷从帘子缝朝外看,直到到了白家大门口儿,这才板着张小脸儿端坐在车上。   韩筃含笑点了点他的头:“一会儿下车之后,就跟着叔叔、舅爷他们一起给祖父请安去。”   顺哥儿板着张小脸儿,眼中光华一闪一闪,连忙应了一声:“是。”   到了二门口上,韩筃这才扶着丫头们的手下了车子,迎面看到了大嫂王氏,正带着丫头仆妇等在那里,在她身后,还立着一位年轻妇人。   “见过大嫂。”   “一路辛苦了。”王氏含笑扶起她来,指着后头的那位妇人道:“这是堂弟家的,她年前才过的门儿,你还没见过呢。”   韩筃便知这就是白安珹娶的那位将军府上的四小姐,二人忙行礼相见。   又看到身后奶娘怀里抱着的媛姐儿,王氏笑道:“这就是媛姐儿吧?还没见过呢,正好跟我的那个大丫头年岁相当,两个这下子可有伴儿了。”   王氏那个女儿只比顺哥儿小一岁,这会儿正是跌跌撞撞到处乱走乱看的年岁。   妯娌在门口儿相见,便相互伴着朝里面走去。顺哥早在大门口时就由韩筃的几位表哥带着去见白錾了,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回到后头来。   离开京城已经有二年多了,再回此处,心中多少有些惆怅之意。跟在大嫂身后到了主室,就见大门那里几个小丫头连忙打开帘子,里面便传出了淡淡熏香的气味,冲淡了原本院子里面熬药的味儿。   进了屋子,到了里间,就见甘氏正在床上歪着,头上还裹着抹额,见韩筃进来了,含笑抬手让她起来。   “母亲?!”回京之前韩筃方知甘氏是在装病,可如今看着,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病的啊!   在她手上拍了拍,甘氏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这二年多可辛苦你了。”   “这是媳妇应进的本份,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这就是媛姐儿吧?来,奶奶抱抱!”看见孙女儿,甘氏两眼都亮了起来,忙直起身子接过媛姐儿。   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媛姐儿向来乖巧得很,被甘氏抱了过去也不哭也不闹,就这么一脸好奇的左瞧右看。“哎哟哟,这丫头可真是乖巧。”甘氏脸上笑得更舒心了,抬起头来冲王氏、吴氏挤挤眼睛,“像她妈妈,也是个美人儿坯子呢!”   韩筃脸上微红,半垂着头。那边奶娘正抱着王氏的大女儿进来,甘氏见了,更是笑得欢喜:“这回可好了,大姐儿、二姐儿都齐了,两个小的也能做伴儿了。”   儿子、孙子固然好,可孙子到了五六岁上,都要由自家丈夫做主入学堂启蒙,就算一日三餐都叫过来在一处用,每日能见着的时候也是有限的。   再等他们大些,今儿个跟这个去诗会,明儿个跟那个去交际,后日再拜师访友的,哪还能在跟前儿呆着?   因此,甘氏打年轻那会儿就偏爱女儿,就算让她们启蒙读书,也都是随在母亲身边儿。如今家里两个媳妇都给自己添了孙女儿,她这祖母当得越发有滋有味儿了起来。   “太太,您还‘病’着呢,可别太使力气,看再累着。”刘妈妈在一边笑着低声提醒道。   甘氏嗔了她一眼,叹了一声,方道:“让她们带着两个姐儿下去玩儿,媛姐儿刚回来,看别累着她了。”   等两个小丫头被抱了下去,甘氏才坐直了身子,拉着韩筃坐到床边儿,王氏、吴氏也都各自落座。   “听说你们快到肃州之前,又遇了一回歹人?”   韩筃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王氏、吴氏,二人眼中都是关切担心的模样。这位吴氏虽嫁的是白安珹,可却是将军府的人,早先虽是不受宠的庶女,可在临时嫁之前,好歹家里也让她知道了些事儿,到了白家,自然也要担起两家的联络来。   “若非表哥请的那位狄爷一路上护着,这一回媳妇都怕不能回来给母亲进孝了。”说着,便低声说起回来路上之事。   甘氏担忧之际,又问起了早先在合县那回晚上遇歹人的事情来。等她说罢,方后怕的拍拍胸口:“年前那会儿,老爷他们商量着叫我先‘病’着,说等过了年后就让你们母子好先回来。那会儿虽知道你们人在那边,恐有安危之虑,可到底没觉着有多紧切——那突厥不也被打出去了?等年前那会儿得了信儿,知道你们那边府上险些被歹人趁黑摸进去,这心就惊得一直猛跳……”   王氏也在一旁点头道:“可不是么?原本是当个由头叫你们回来的,谁知道母亲听说那边的事后,竟真的病了一回,还发起了热。”   韩筃一惊,忙起身谢罪:“为了我们的事,倒叫母亲受惊了,实是我们的过错。”   “哪里能是你们的错?为官一任,难保会遇上些什么样儿的事情,只你们遇上的是这样的,赶明儿个,别人遇上的就是另一个样儿的了。”说着,甘氏又叹了一声,“当初我跟老爷在任上时,也是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情都经过、见过的。”说着,又指着王氏道,“老大这一回回家,还没呆满三年呢,这不,一出了这事,便又走了。”   王氏闻声,忙劝道:“这也是皇上的重用,若不然,换做旁人,想挣都挣不来这么个机会呢。”说罢,又向吴氏笑道,“这回有你家老爷子带着,我们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氏亦笑了起来:“在家时就听说了呢,大堂兄是个最有本事,且又年轻有为的。如今能得皇上的看中,这便是大堂兄的本事了,我家父亲也是个极爱才的,回家后就时常夸奖呢。这回他们爷俩凑的可巧了。”   甘氏含笑点了点头:“老大平日说起来,也是向来最佩服吴大将军的。”又对韩筃道:“你回家后先歇息几日,等过过,外头天气好些之后,就让你回娘家看看,你母亲啊,前些日子成日家跟我抱怨,我们两个一凑在一处就合计着,要不干脆想个法子,叫老二干脆回京得了。我们也能放心?可这话也就我们娘们儿间说说也就罢了,真叫老爷他们听见了,又该说我们头发长见识短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进来。几个妯娌连忙起身,见打头进来的正是顺哥儿,左边是白安珣拉着他,右面则是白砇拉着他另一只手。   连白錾他们也一并含笑的走了进来:“哪个说过你头发长见识短的了?”   ——————————   “她们母子平安就好。”五皇子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那母子三人无恙,不然自己岂不愧对白家兄弟?   狄冉垂首坐在一边,等五皇子叹息罢了,方道:“路上遇到的那伙人,跟之前在合县遇上的并非是同一批,合县的那伙脚下功夫更好,在肃州遇上的则更善骑射。只他们相似之处都在于——身上功夫应是都军中锤炼出来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五皇子闻言脸上一寒,抿了抿唇,微微点头,军中之人,竟敢遇敢来袭击朝廷命官的家眷。如今西北德县的军队掌握在吴将军和白安玙手中。其余地方的也都各自安妥在各处,轻易不会有人敢动,只有一处……只有那一处……   五皇子沉思了一会儿,方想起屋中还有一人,且并非是自己的手下。忙笑着抬起头来,对狄冉道:“难怪姜先生对狄兄如此推崇,果是慧眼如炬。说起来,这回白家母子三人能平安地抵京,实属狄兄之功。如若不然,我便要愧对白家兄弟二人了。”   狄冉微微一躬,恭敬道:“若非殿下的护卫得力,冉何德何能,能照料白大人家眷的平安?”虽如此说,可嘴角却不经意微微弯了起来,面色也不似之前一般肃板。   “狄兄此回回京后,可还有何事?我府上也有几位身手不错的友人,若狄兄不弃,不如多留几日,也可切磋进益。”   狄冉微微垂头,只道:“慧通尚在合县,冉恐那边局势不安,还要尽快启程回去才是。”   “既如此,那便不虚留了。上回姜先生带去的人手,这回多已随着白家回京,我这里再加派些人手,随狄兄一同再去吧。”五皇子见状,也不再多说,只又道,“还要劳烦狄兄再多留二日,我这里有些书信,还望狄兄带到合县。”   见狄冉退出,五皇子方轻轻摇头叹息,如此人物,自己竟用不得。早先在姜哲身边见过此人时,自己便生出了招揽之意,当时不过是见其谈吐不凡,方起了爱才之心。虽被推脱,却也并不太过可惜。可这一回方知,此人竟有万军中可取敌首的本事,如此人物,若非姜哲邀其护送白家母子,自己竟至今亦不知道,实是可惜,可叹。   江湖广大,有此怪癖之人非只一二,就连姜哲如此怪才,自己也是巧之极巧的方才邀到。   果真是人以群分么?不然姜哲怎么就能跟这样的人物如此相熟?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离京这二年多,小院儿中的梨树比前两年生得更加繁茂了。   韩筃站在院中,看着那几能铺天盖地的银白,心中一阵感叹。自己过门没有多久,就随着白安珩西去,到了合县之后,偶尔忆起京城,却除了记得韩家自己的那处屋子、那处花园子外,再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个小院儿了。   梨花不如牡丹华美,不及玫瑰娇俏,却另有一番淡雅清幽。平日谈起花草来,没谁能马上想得起来,可但凡见过如此美景的人,就算久不归来,却亦能在心底时不时的冒出来一下子。   “喵——”软软的一声猫叫,从韩筃脚边儿传来,低下头去,就见白绒绒的一大团,正在自己脚边儿蹭着的雪团儿仰着个脑袋,两只鸳鸯眼儿正瞪着自己撒娇呢。   韩筃不由得笑了笑,弯下腰去抱起它来,这小东西自从那夜吓走了贼人后,在家中的地位就如同五皇子府上的那只雪球儿似的,比爷还要爷……不对,是比奶奶还要奶奶!   “顺哥儿呢?”摸着怀里软软的绒毛,韩筃笑着向丫头们问道。   “跟着砇哥儿、三爷他们在花园子里头玩儿呢。”   “他还小,这一回来倒闹着哥哥、叔叔陪着他。”韩筃失笑摇头。   夏荷笑道:“昨儿太太还说呢,三爷自小就跟个小大人儿似的,也不爱说也不爱笑,带的连砇哥儿也一样装成小大人儿的样儿。倒是咱们顺哥儿回来后能拉着他们叔侄松快松快。”   韩筃摇头道:“过两日他就也要去进学了,压压他的性子也好,从小就跟个猴儿似的。”都是叫白安珩给带的,什么虫儿都敢抓、什么都敢往家里养。   夏荷又道:“明儿要回韩家用的衣裳、东西都备下了,奶奶想想,可还要带什么么?”   之前甘氏装病,韩筃又是才刚回京,并不敢马上出去交际,倒是韩家那边的大嫂、二嫂来过两回。可惜自家母亲并没见着。   如今甘氏的“病”好了些,白家大房的两个媳妇才好出门儿。说起病来,倒是二房的那位周氏依旧中风在床,韩筃去看了几回,跟走前的样子也并没什么不同之处。   “嗯,倒是都预备下了。对了,媛姐儿这会儿可醒了?明天多两个人看着她,别叫她乱吃东西。”小孩子忽一换地方,难免贪吃爱玩儿一些,刚回京那两天小丫头看见了王氏家的那个姑娘,两个小丫头一处玩儿闹了半天,结果着了些凉,吐了之后蔫了两日。   “是。”几个丫鬟忙齐齐应声,照看主子是她们的本分,不管怎么说,顺哥儿媛姐儿都还小,再小心在意也不过份。   抱着怀里头舒坦的直打呼噜的雪团儿,韩筃转身儿走回屋中,许久没见母亲的面,说实话,她也是想得紧了。还有三妹妹、四妹妹。等过些天,天气再好上一些,便递个贴子,去五皇子府上看看三妹妹去吧。   ————————   池塘边儿的柳条刚刚吐芽,嫩绿的颜色映着水面,点缀的整个园子都鲜活了起来。   赵茹岚站在楼上,看着远远近近的景致,神色淡然。   身后的婢女禀报完毕后敛气屏声的退到一边,等待吩咐。   许久,赵茹岚方轻哼了一声:“知道了。”   婢女愣了一愣,小心抬头问道:“县……主?”就这么算了?   嘴角轻勾了勾,神色间颇为不屑:“怎么?还让他回来不成?人都进了京了却不回家,跑到大哥家里自荐枕席,这样的男人日后不许进我家的门儿,恶心。”   婢女身上轻抖了抖,忙应了声“是”。才匆匆退下。   赵茹岚眼中满是讥讽神色,若不是当初是自己折腾着父亲、母亲,非闹着要嫁给宋裕慈的话;若不是早先的事情闹得满京城都看笑话的话;若不是如今京中局事紧张,自己怕再连累了父亲的话,她早就入宫请太后作主和离了。   后面的屏风传来了幼儿的哭声,赵茹岚的原本冷冽的神色这才收起,忙匆匆转身几步走了过去,从奶娘怀里接过儿子轻轻晃着,手指顺着小衣棠摸了进去,没湿,那就是饿了。   “乖乖不哭,娘亲在。”一边摇着,一面安慰着,有这偌大的府邸、有这乖巧的麟儿,她还求什么?至于那男人?就算日后是大皇子登基继位、他日他位及人臣了,自己也要同他和离!   至于宋家可能留后的事儿?   嘴角轻轻挑了起来——除非他宋裕慈能自个儿生个儿子出来,不然,自己的麟儿再不会有半个兄弟!   “听说白家二奶奶回京了?给她府上递个贴子,若是得空,请她过来坐坐。”韩筃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已有了一子一女。麟儿能没有亲兄弟,却应有平辈相交的友人。   ————————   “白大人,粮草已经入库交接了。”   白安珩揉揉眉头,吐了口气出来:“这几日大家都辛苦着些,这些粮草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众人连忙敛色应声。皇上把一批粮草暗囤到合县这里,是对白安珩的信任,可消息若是泄露半分,兵力不如德县充足的合县,难保不会成了突厥的靶子!   这几日一直都在忙着这档子事儿,白安好容易转到后头歇息去,一进门儿,正见姜哲等在书房之中。   “可是岚州之事有了消息?!”白安珩两眼一亮,连忙问道。   正月里姜哲还成日前跟在自己身边儿转悠着,每日里那叫一个谣言四起,闹得自己直头疼。可还没出正月呢,他就偷偷换装的带着人跑到了岚州边儿上,如今这才刚回来,竟还没提前告知自己一声。   姜哲斜靠在椅子把手上,整个人坐没坐像的,见了白安珩进来,勾勾嘴角,笑道:“还能怎么着?我走前咱们不就已经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安珩面色一顿,无奈冲姜哲作了个揖:“还望姜表哥怜惜……”   “哟,这可不敢当。”姜哲晃了晃脚,“我可怕回了京,再被你家丈母娘打出门来啊。”   白安珩气结的一翻眼睛,这人可真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突然想起了不知多久前的事儿来拿出来噎人。他明知道这回是因连皇上都知晓了自己一家两回险些被人暗杀之事,派了人下来查探此事,且这事又是姜哲在这边接应一同前往的,自己才如此心焦,他才故意如此!   这姜哲,真真是到了哪儿都不忘气人为先!   “都是小弟的错,还望表哥大人大谅。且岳母大人素来明理知义,定不会为难于表哥的。”   “哦——原来如此啊。”姜哲似笑非笑的摇头晃脑,见白安珩的脸上渐渐变红,这才眯着眼睛点头道,“皇上派出来的人,自然都是极有能为的。”   这忽上忽下闹得白安珩愣了一愣,这才转回神儿来,不由得抬眼看了姜哲一眼,就见他又道:“我看见庄汝了。”   白安珩一顿,面色沉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怎么不光是岚州那边,还同庄大人有干系?”半晌,白安珩沉声问道。   姜哲闻声轻笑一声,眯着眼睛微微摇头:“那庄汝自早先失守德县就再见不着人了,哪成想,他竟跑到岚州那边儿去了?”   “此事那位……可知情?他失守之事暂放一边,失了德县后竟不回京向皇上请罪……他这是不想活了?!”白安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大皇子疯了不成?竟会留这么个祸患在那边?!   失守之事本就是一重罪责了,可虽然他若逃回京去,必受皇上的责罚,却也仍可代罪立功。且副帅已死,守城之兵也死伤大半,若回京后能有一二好友游走说项,倒也罪不至死。毕竟,如今的大贺朝中,可带兵征战的大将太少。如他这般的,皇上若是一时心软,倒也不会真就要了他的性命。   可如今呢?他临阵脱逃不说,竟还跟到了岚州那里——那里,可是大皇子的私军驻军之处!   皇上虽因念父子之情,一时并没去动这只军队,只暗中看住、堤防。可如今战败逃逸的庄汝竟然也跑到那里去了。这叫皇上知道了要怎么想?   姜哲嗤笑一声,挑挑眉稍:“他许是想活的,只不过是挑了条死路罢了。”   白安珩轻叹一声,又问道:“那此回的事……查得如何了?”   “还能如何?”姜哲又叹了一声,“这回之事,同咱们所料本就没多大差异。只看消息传回京中后,皇上要如何断决了。”   白安珩眼中暗了一暗:“皇上素来圣明。”只不过关心则乱,大皇子,毕竟是皇上心爱的儿子。早先德县失守的事情牵连到了他的身上,不还是被皇上先放到了一边去?   自己夫妻二人,再加两个年幼无辜的孩儿几次险些丧命在他们手中,这仇,不能不报,只不过却不能明着报,更不能逼着皇上替自己报。   压下心中有些憋闷的思绪,白安珩又道:“粮草之事已处置妥了,只看前头大哥他们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   车轮声滚滚,韩筃坐在车上,隔着纱帘看向车外。   回京这些天了,今日才得空回家去看望母亲。早前在合县的事情,母亲在家中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且顺哥儿虽母亲小时见过,可媛姐儿却自生出来后就没能见过母亲一回呢。   想到此处,又不由得有几分庆幸,好在自己夫妻不是常年离京不得回来的,就算放外任,也好歹能三年回一次京。且更不必提刚成亲的那几年,自己还是一直住在京中的?像李芸,自一成亲起,直到这会儿,还从没再回过京城呢。   顺哥儿扒着窗子,眼巴巴的看向外头,时不时挪挪小屁股,转过脸儿来看向韩筃:“母亲,怎么还不到外祖母家啊?”   “就快了,转过这条街就到长乐街了。”韩筃含笑应道,抱着媛姐儿的手却不由得紧了紧。   总算转到了长乐街上,远远的,看见了白府的车子,韩家便大开正门,等着二姑奶奶回家。   到了二门口儿,人刚打帘子钻了出来,就见等在那里的姜氏上前两步,眼圈红了起来。   韩筃亦不禁红了眼睛,下了车子,还没等她拜下呢,就被姜氏搂到了怀里:“筃姐儿……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母女二人抱在一处哭了起来,两个嫂子忙在两边劝着:“没回来,母亲就一直念着、盼着,现在回来了,母亲哪好叫姑奶奶再哭坏了眼睛?”   一旁筌姐儿本想装得稳稳当当的,好叫二姐姐回来见了自己夸赞自己几句长大了、文静了,可如今母亲跟姐姐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叫她先是愣了愣,随即也莫明哭着往两个人的怀中间钻了过来。   好半天,这才劝住了,韩筃扶着母亲,低头拿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忙笑道:“倒是闹得母亲哭了这半天……来,把媛姐儿抱过来给母亲瞧瞧?还有顺哥儿,过来拜见外祖母。”   大嫂水氏忙笑道:“姑奶奶可见是想母亲想得狠了,可也不能叫哥儿姐儿在这儿拜见外祖母呀,快些扶着二姑奶奶回屋里头去,外头地硬,可别跪坏了!”   众人忙笑道:“可是说呢?跪坏了咱们太太到时又该心疼了!”   进了屋子,看着这许久没回的故居,韩筃一时心绪纷飞,脑中不由得又想起了出嫁前的日子——不单单是这一世的,还有上一世的。   一双儿女给姜氏行罢了礼,起身后被姜氏、水氏她们拉在怀里逗了半天,又塞了一堆荷包见面礼,方送叫丫头们带着他们去旁边屋子玩耍。水氏的两个儿子如今也大了不少,见表弟表妹到了,小大人儿般的上前行罢了礼,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耍去了。   “我就羡慕你们这有儿有女的,像我那儿,两个秃小子,成日家淘气的不行,只想要个闺女暖暖心,可就是生不出来!每日家只能盯着弟妹家的姐儿解解眼馋罢了!”   听水氏如此说,二嫂凌氏也笑了起来:“喜欢就抱到嫂子家去,那丫头惯爱撒娇,每日家缠得我头疼,如今有人替我养活,倒叫我松了口气呢,可得缓缓。”   半天没说话儿、才刚刚擦干净眼泪的韩筌忽道:“大姐儿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抢!”   众人又笑了起来:“喜欢就叫她陪着你,我们哪个敢跟小姑子抢呢?”   “看见你们母子平安,我这也就放心了。”姜氏此已洗净了面,只眼睛还有些红肿,拉着韩筃的手道,“姑爷自己留在那边儿可还好?”   韩筃冲母亲笑笑:“我把钱妈妈跟几个厨娘都留在那儿了,想来能打点妥当。”   这会儿,两位嫂子陪了会儿,知道她们母女间定会有些体已话儿要说,便去厨房布置饭菜去了,就连筌姐儿这会儿也过去跟一群孩子在一处玩呢。   姜氏压低声音,拍着韩筃的手低声嘱咐:“如今合县那边儿还算稳当,我听你父亲说,皇上知道了姑爷险些被人……着实生了气,暗中派了人过去,就是再遇上那些事情,应也能保得姑爷的平安。只还有一事,只我能说你几句。”   韩筃心中差异,连忙点头应道:“母亲的教诲,女儿不敢不听。”   姜氏暗叹了几声,低声嘱咐道:“我知你过门这几年十分舒心,寻常人家媳妇能遇上的遭心事儿,你全不会遇上。可男人,毕竟是男人。”说着,顿了顿,看着女儿的眼中带了几分担心,“你家夫婿是个好的,他这些年待你自也没得说,只一个,他如今人离得远,就是他自己守礼懂规矩,也难免有那不着四六的人会贴着往上给你找不痛快。   “可你只要记着,就是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许你使脾气。他白家的规矩在那儿立着了,真有什么,也决计不敢带回来。姑爷那孩子的脾气我也是知道几分的,就算有什么不妥当的事儿,回京前他也必会处置妥当,万不会给你委屈受。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没有,固然最好。可万一你听见了什么,也只许当做不知道的!唯有你待他跟之前一般的好,他才会更疼你、看重你,也会觉着你懂事体贴,反过来觉着对不起你。不许叫人一挑唆听风就是雨的同他闹,知道么!”   韩筃叫姜氏这些话说得愣住了,半晌才疑道:“母亲莫不是听见了什么?”她怎么不知道?难不成真在自己走后,有人给白安珩送人了?不应该啊……   姜氏叹了口气,有些恼意的拍了她的头一下子:“傻丫头,就是因为没有,我才跟你说这些。真有了什么母亲自会给你出气去,不叫你知道的就能收拾了他!”   韩筃这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合着母亲这是未雨绸缪?”   姜氏又戳了她下的额头:“唉,你啊,母亲不过是因为你没受过这等委屈。生怕回头有人故意在你跟前儿乱嚼什么舌头,才提前同你说一声儿。人不怕别的,就怕听风就是雨的无事生非。葱珮是个好孩子,这夫妻间,若是离了心,才是天塌了呢。”   姜氏说这番话,是因为从白家过来的那些原本韩家下人处听说,知道这小夫妻感情极好、亦是极亲近,这才有了这番担忧。   要知道,男人在外头应酬,难免会有那些不干不净的人过来,外头花天酒地的事情也是常见的。韩筃年轻,不能仗着白家不纳妾的规矩,就因这些有的没的再伤了他们夫妻间的感情。   不然,白家二房那些糟心事儿是怎么生出来的?   韩筃忙笑着搂过姜氏的胳膊,冲她撒娇道:“母亲说的女儿都明白了,我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么?您说的我都懂,不会为那些事情同他生气动怒的,那不是难为自己么?”   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可就算母亲会暗自担心这些事情、就算家里的丫头们也在为自己担忧,可韩筃就是信他不会如此对自己。就算明知道他的应酬交际少不了,去的地方也必会有人叫那些妓子小倌儿的来伺候,她也仍是不信他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   没有缘由,就是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起标题的话,这章应该叫“情深”   不愿打乱外头标题排版的某人默默路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姜氏叹了口气,只摸了摸韩筃的头发,没再说什么。她虽想再劝劝,可话若是说过了,反倒在女儿心里落下了根儿,别回头没事也成了有事,要真的疑神疑鬼起来,那日子就真没法儿过了。   好在,叫姜哲去合县前,自己曾嘱咐过他,让他看着点儿白安珩,别让他表妹吃了亏。那小子平日再不着调,这些事儿上倒决计不会不管。   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也有自己在后头给女儿撑腰,更不必提白大人跟甘氏就决计不会让自家女儿受了委屈。   见姜氏不再提此事,韩筃也是暗松了口气。她知道母亲这是为了自己好,可有些话自己也不知要怎么说。她不是白长了这二十来岁的年纪,该受的教训、吃的亏,上辈子她可比谁都吃得更深、更痛。   既然遇上了这么个人,上辈子都能忍的事情,这辈子没什么忍不了的。只是这辈子的人,她打从心底觉得,是决计不会如同上辈子那个人似的待自己。白安珩,他是真心实意待自己的。   没多会儿,两位嫂子带着丫鬟回来了,各色菜色都一一摆到桌儿上,上头都是韩筃没出嫁前爱吃的菜色。上了桌儿一看,韩筃忍不住道:“两位嫂子费心了,只若总这么着,倒叫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回来了。”   “哪儿的话?你若不回来,我们不等母亲念就得上门去请你了!既知道我们篇疼你,等回头我们上门时,多招待我们吃些好东西也就是了。”水氏的话叫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布完碗筷后姜氏便命众人都落坐用饭。   “老爷他们得等下午才回来,咱们娘们儿一起,没那许多的规矩,一会儿叫他们去问问,看笙哥儿可是跟老爷一起回来的?”   忙有丫鬟应声,自出门去找小厮传信儿。   ————————   马蹄铮铮,带起阵阵黄土纷飞。   白安玙面色微沉,眯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城墙。   吴将军身批盔甲骑在马上,皱着眉头盯着不远处的城墙道:“这群狼崽子竟缩到城中不敢应战,真是丢他们祖宗的脸!”   率兵到了德县之后,众将士便势如破竹一般的把突厥人赶到了边关之处。可却没想到,他们竟缩到了这处原本用于抵御突厥人的城池之中,缩在里头一呆就是数月,竟连应敌都不敢!   “城中有多少粮草?”他们已经钻进去三四个月了,竟还能支撑着,真不知道当初庄汝他们在城里囤了多少粮食!   一个德县原本的守城军士忙道:“当初庄将军他们坚壁清野,所有的粮食都……运到了城中,估计若是省着点儿吃的话,如今也用的差不多了。”   连村子中的地都一把火烧了,可其余的粮食竟全都运到了这处城池中,真不知道该说他这是英明还是糊涂……   “哼,连村子中的粮食都烧了,他们失城前竟没把城里囤粮的粮仓给一把火烧了,这就是大皇子用的‘好人’!”   白安玙微微一哂,失笑摇头。   “吴将军,既然他们的粮草已快耗完了,咱们……”一名将士低声问道。   “带兵,从西则出去,绕回城墙外头,堵住他们的后路)——火攻。”吴奇然眼中神色闪了几闪,如今城中多数都是突厥人,原本城中被俘的军事、住民,已经被他们陆续杀了,从城墙上头丢了下来。   再这么耗下去,就算还剩下一些人,也必是活不了的。自己的手段虽狠辣一些,可这法子却能彻底除根祸患!   白安玙的脸色也沉了沉,附近听到了的军官更是一片肃然,半晌,众人方抱拳道:“尊将军之命!”   已经死了那许多的人、已经打了这几年的战,如今一战势不可免,众人已从丢下来的那些尸首上略算出来了,城中所剩大贺中人已经没几个了。吴将军此举,众人心中已能料到,此战过后,必会有人参其手段毒辣,毫无仁爱之心,不可重用等语,可若不如此,以后大贺仍要受这毒瘤之祸,还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离破散……   这罪过,就由众人一同来负吧。   铁马从隔壁县城绕道出去,从城池西北处摸黑围了过来。   天色漆黑一片,正是黎明破晓之前,最为黑暗一刻。   一只火箭飞起,抛向固守的城池,随即,万点火箭齐发,光芒竟然压下了随即到来的那片黎明晨光。   “报——!吴将军,白副将军,合县急报,一伙突厥人不知从哪儿绕道打到合县,如今已把县城围了起来!!”   白安玙手一抖,猛然转头:“合县?!”   ————————   浓烈的火光映红了人脸,众人脸上都是一片的肃杀之气。   “把中间的几排房子都拆了,隔开火势!后面人退的怎么样了?”   “大人,百姓走得太慢了,这会儿才刚撤了一小半……”   “前面再挡一阵子……”白安珩咬牙道,他在合县小三年的功夫,一方为任,实不愿舍弃治下百姓而去。   “大人,火势太大了,且外头就是突厥铁骑,若再等下去……”王安启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满脸都是灰土之色。   “姜大人,您也劝劝白大人。”方德隆冲姜哲低声急道。   “派出一队人去,把他们引到城西的那边土沟处,若是半个时辰后还不见援兵……”姜哲眯了眯眼睛,“把忽珮打晕了抗出去。”   他们是文官,不是征战杀场的武将,且城中百姓已被送出了少半,已做到了仁至义尽,没必要在此把命送出去。   “是!”方、王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有了这句话,他们就敢动手了。   “一会儿出城不要朝岚州那边过去,往德县方向退!”姜哲眼中闪了几闪,今日这事是他事前没有料到的。那些突厥人究竟是怎么进的合县?!   雪山那边的入口儿早派人严密监视了,且从雪山那边过来,中间一共有三四个村子,自从上次的事情出了,那几处村子早就布置妥当了人手,真有敌袭,必会点燃烽火,怎么可能直到敌人杀到城下才刚发现?!   若不是自己跟白安珩最近一直小心谨慎,身边又带有不少人手,县城附近也多有布置,这才能挡得一时,可这合县到底不比德县那边,就算是县城,也要比德县那边的好攻得多,最多只能拖上一拖!   城南方向火光掩了几乎一半的天幕,合县之中几乎人人自危,车轮声滚滚,县中居民倾巢而出,向着北边的小门儿奔去,争抢着出城。   因天色太暗,且突袭的人马并不太多,不敢绕城而袭,故此只堵在了南、西两处门外。   眼见着一个时辰的功夫越来越近,城西那处的动静也越来越小,姜哲眼睛眯了起来,转头看向方德隆,冲着白安珩那里使了个眼色——他若战死在此,皇上固然会因觉着愧对白家,从而善待白家旁人、乃至他那一双儿女,可自己的表妹就要变成了寡妇。   有自己在此,决不会另其丧命,就算刚发现突厥来袭之时自己就带他弃城逃离合县,自己事后也有法子给他圆过此事,更何况他已经坚守到了这会儿?   来合县之前就答应了自己姑母,更同五皇子说过定会保住白安珩的性命,自己怎会让表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方德隆一步一步朝白安珩背后走去,趁其不备,一个手刀下去,就见白安珩人已软倒下去了……   ————————   京中交际不少,自从回了京城后,婆婆的身子又“养好”了许多,韩筃这才又如以前一般,时常去相熟的人家走动串门,联络彼此情谊。   前几日才刚去了赵茹岚的县主府,这日一早,就带着媛姐儿到了五皇子府上,同自己的三妹妹坐到一处话起家长。   “你这又是几个月了?”看着韩筣微微鼓起的肚子,韩筃歪头笑道,“看样子,得有五六个月了?”   “哪儿啊?才刚四个月。”韩筣笑得有些羞涩,“前两个月没请你过来,就是才刚诊出有了身子,那会儿没坐稳胎,他怕我累着,不敢叫我见人……”   韩筃挑挑眉毛:“怪道呢,上回过来看你时还半点儿动静都没听说呢,刚才一看你的肚子,我还纳闷呢——怎么两个月没见,就能忽的这么大起来了?莫非你是吃了什么仙丹不成?”   随即又指了指她笑道:“前不久夏荷才刚查出也有了,估摸着月份,倒跟你差不多呢。”   “她也有身子了?”韩筣疑道,“是你们回京前就有了的吧?”   “可不是么?她倒好,两人在一处时一直没动静,这猛一回京才查出来。我之前还担心她呢,月份这么浅,又是这一路的颠簸,别再伤着孩子,叫来大夫给她看看,竟全然无事。”   “倒也是福气了,我记得你说夏蝉因月份大了怕路上颠簸,就没叫她跟着回来,如今你这两丫头竟也凑到一块儿去了。”   二人说笑着,那边儿一只白乎乎的猫儿从帘子下面钻了进来,在屋子里头绕了一圈儿,才凑到韩筃腿边儿上,在她腿上蹭了蹭。   “它倒还认得我?上回我来时还没见它呢。”韩挑起眉毛笑了起来,伸手把雪球儿抱了起来,“哟,比我家那只还沉呢。”   “它如今吃得好睡得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排场比我们爷还大,可不就只长膘儿了?”韩筣笑着指向韩筃怀里的雪球儿,正要再说话,外头忽然匆匆有人跑来,隔着帘子道:“禀王妃,白二奶奶府上有人过来,说是家中有事,请白二奶奶赶紧回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韩筃匆匆赶回家中,路上来报信之人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只说家里有急事,赶着叫二奶奶回去再说。   深深吸了口气,心微微往下坠着,莫非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又或是公婆出了什么事儿?还是说……   心里想到了白安珩,韩筃忙微微摇了摇头,不、不会。想想他哪回要出事之前,自己心里头不觉着慌乱?就如头一回他在山上遇险之时,就如之前夜间有人夜袭府邸的那一回……   见韩筃的车子到了二门口儿,守着门眼巴巴等着的婆子丫头们才一阵慌乱的往里报信儿,口中叫着“二奶奶回来了”。   韩筃下了马车就朝里头走,后头奶娘抱着媛姐儿匆匆跟在后头,等到了正房门口儿,才先抱着媛姐儿到了侧面间儿,没敢跟进去——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儿,再吓着了孩子?得先听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等奶奶叫进才好进去。   房中甘氏、大嫂王氏都在,倒是二房家的弟妹吴氏并没在这里。韩筃定定神儿,上前请安。   甘氏不等她行礼,就拉她过来,细看时,就见她眼圈儿发红,显是刚刚哭过。再看王氏那里,虽神色焦急,却并不像甘氏那样哭过的模样,让韩筃心里沉了一沉。   “好孩子,你可稳住了……”甘氏的声音发颤,嘴唇也打起哆嗦来了,“刚才来了消息,说是……合县县城破了,如今……还没有珩哥儿的消息呢……”   说着,不由得拿起帕子就捂起了嘴巴,抽噎的哭了起来:“我就说那儿个地方也太远了些!老爷他们非说是皇上的看重,是好事,可自打到了那儿后,这一年间闹了多少回的悬?!得亏我同他闹着,把你们母子闹了回来,要不然……我可怎么活啊!”   韩筃听罢了信儿,神色间有些发木,愣愣的站在原地,神儿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了。   王氏见她呆住了,忙急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可别吓我,刚传回来的信儿,到底怎么着还不知道呢……只听说合县破了,却没传回来人怎么样……你还有顺哥儿跟媛姐儿呢,想想孩子!”   韩筃这才似回过神来一般的看向王氏,微微点头,可脸还是僵的,又转头看向甘氏:“母亲也莫急……二爷那边带着不少身手不错的护院……前儿个我听我娘家哥说,那位狄爷到京后没两天就连爷又带着人返了回去,他们的身手极好,上回救过媳妇的命的,这回二爷定然无事!”   甘氏这才缓了一缓,吸了口气,含泪冲韩筃点点头:“你说的是,珩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命大!上回在山上都没要了他的命,这回定然福大命大……”   韩筃亦连忙点头,两个媳妇轮番上前劝慰,过了好一会儿,甘氏方才缓了回来:“老了老了,倒没你们沉得住气,这事还得等前头的消息,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等两人离去后,刘妈妈方上前劝道:“太太莫要太急了,如今还没得着正经消息,只听说合县被破了可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未可知……不说别的,大爷离得合县那么近,就是二爷真……有个万一,大爷那儿哪能不知道?”   甘氏抬手拭泪,刚刚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钻了出来:“你说的我怎会不知?可你想想,我就两个儿子,如今全都在西北!一个在前头拼杀——刀枪无眼,我本就成日家提着颗心。可如今倒好,珩哥儿明明在合县呢,离着德县打得火热的地方那老远的,怎么倒是他先出事儿了?!若老大再有个万一……你说说我可怎么活啊!”   刘妈妈叹了一声,忙又把温热的巾子递了过来:“老奴自是清楚,二位爷,一个姑奶奶,都是奴婢亲眼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事,老奴心里也是难过。只家里还有两位奶奶,还有孙子、孙女儿在,再怎么,您也不能先把自己给哭坏了。再一个——刚才二奶奶说的是,二爷这回去合县,身边儿可是带了不少人,如今老爷人还在朝中,真有什么消息,也定是他们那儿最清楚的!别回头二爷没事,倒把您给急病了。”   ————————   匆匆回了自己的小院儿,韩筃进了门儿,坐到床上后方觉出两条腿都是木的。   合县真就出事了?怎么就能是合县出事呢?!   若上辈子有过这么一出的话,她怎么也不能让他独自一人留在那里。可就是因为知道了上辈子合县只出过一回事——突厥人从雪上绕进合县的那回。所以她才以为那个事儿过了,之后就没事儿了。   她傻,真是太傻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指不定就会出个什么歪的、斜的叫人意想不到,指不定哪天哪个人就……没了……   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韩筃缓缓合上眼睛。可若他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一点儿心慌都没有呢?   就像前两回的那种心慌,如今,竟半丝都没有……   再沉了沉气,韩筃方又睁开眼睛,不论他是死、是活,消息早晚都能传到。可一日没见听他的死信、没见着他的尸首,她就决计不信!   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屋子里面如土色的丫鬟们都唬了一大跳,呼啦啦齐刷刷的抖了一抖,直着眼睛看着她。   “看好了媛姐儿,别叫人吓着她。等会儿顺哥儿回来后谁都不许乱说,别惊了他。”说罢,顿了顿,又道,“找人给我哥哥送个消息过去,看看能不能打听着什么消息。”韩笙人还在京中,且又跟五皇子亲近,若有什么消息,他们那里应该知道的早些。   若是连他都打听不出来什么的话,韩筃估摸着,就算是自己公公、父亲,也未必能多打听出来什么。   丫鬟们听了连忙出去传消息的传消息,安顿的安顿。   白家之中人心惶惶,韩府上得了消息之后,便多派了几个小厮去兵部衙门守着。   韩笙回来后没来得急换换衣裳洗把脸的,就急急的先奔到正屋。见过姜氏后,忙道:“这个事儿是今儿个一早得着的信儿,我人在兵部不便出来,估摸着这个事儿父亲、白大人应该也知道了,定会派人回家送信儿的就没叫人回来传消息。刚才我去了一趟五皇子府,五殿下那里也并没什么消息。”   说着,又对姜氏道:“这事咱们在后头急也急不来,不过儿子知道,就是前些日子——五殿下又派了不少身手极好的护卫,跟着上回送二妹妹回京的那位狄大人又回合县去了,有他们在,您还怕他们出什么事儿么?”   姜氏这才略宽了些心:“这事还要给你二妹妹送个信儿过去,让她也安安心才好。你这几日再多打听着,一有了二姑爷的消息,就快些告诉她,省得叫她提着个心的不安生。”   韩笙连连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妻子凌氏守在屋门口儿,见自己丈夫出来,忙迎了两步,要跟他一并回去。韩笙吩咐道:“我还要去前头见过父亲,你先回去,熬些酸梅汤。”   凌氏愣了愣,这会儿才还没到五月间呢,他就要喝酸梅汤?   想想他那一头的汗,倒也释然,想必他是为了这事忙得热着了吧。   韩笙进了书房,韩朴见他进来忙道:“你母亲如何?”   “母亲那里没事。”韩笙叹了口气,眉头锁了起来,“我跟母亲说,那位狄爷带着不少身手极好的护卫去了合县……”   “怎么?此事有什么隐情么?”韩朴的眉头皱了起来,莫非是五皇子叫他们另有事情要忙,并没去合县?这倒也是可能的。   韩笙摇了摇头:“没什么隐情,那些人都是五皇子府上的,身手极好,我平素也是见过的。可……他们日程上怕是来不急……”   韩朴恍然,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只怕合县破了的那日,那些人到没到合县还是两说呢,身手再好,若人都死了,又有何用?!   “唉……莫非是命?”皇子争那大位,要地利、人和都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运到。若老天不向着你,凭你才华横溢、世人皆甘愿拜服跟随也是无用!   五皇子有人品、有声望,如今连兵权也都有了。自己家的那位二姑爷,虽不过一县之长,看着不起眼儿,可自己却清楚,这是皇上把他放到那个位子上的,为的是遥援德县,派遣粮草。而五皇子亦是重用的意思。   若合县被破,那些突厥人再从后包抄,从后头打个吴大将军他们个错手不急……五皇子声势一旦受损,大皇子是决计不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的!   韩笙一脸的愁眉苦脸:“命不命的先不说,这事我都不敢跟二妹妹提。上回跟她说起这事时也没说狄冉他们到底是哪一日走的,只怕她还当他们早就到了呢……”   韩朴扫了他一眼:“行了,这事就先这么着,不管怎么说,咱们也不能立时飞过去看着……这些日子别跟那些着三不着两的人出去吃酒胡闹,五皇子那里若有什么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韩笙叹了一声,起身朝外头边走边道,“不过多跑跑路罢了。”   韩朴没再念自家的二儿子,只轻叹了一声——若白安珩真出了事,自家的二女儿年纪轻轻可就要守寡了,原本人人称赞羡慕的好亲事,如今……   轻轻摇了摇头,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这事如今急也没用,且那边局势纷乱……对了,姜哲如今人也在那边,还不知所踪呢!   “得给岳父大人送个消息过去了……”才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且姜哲比白安珩还不如的地方便是——他至今尚未娶亲,连个后都没有留下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上尘土遍布,风一起,都是灰的、黑的,糊得人直呛鼻子,也不知是哪家的房屋烧成的灰烬。   狄冉面如死灰,神色间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狠厉:“分成三拔、一向南、一向西、一向北!”一路上紧赶、慢赶,可终究还是没能赶上……   他们一队人马到了之后,合县就已经烧了大半。突厥人打了一场后便纵马走了,临走前自然要肆意打劫一番。   狄冉带着人赶了回来,虽回来时所带的人手比之前去京城时还要多上不少,但哪里是突厥军队的敌手?   明的不行、那便来暗的。且同行的人中还有会突厥语的,偷袭一回,抓上三两个人,拉到破屋子里头、水沟边儿上死命审讯,却半点儿消息都得不着——突厥人也不知道破城之时,这个县的那些官宦在何处。   见狄冉身上的杀气肆意,叫身边跟着的那些护卫不由得头皮有些发麻。他们之前虽听说这位狄爷的身手不错,可之前又没较量过,这回跟到合县来的人中又只有几个是上次回京时和狄冉他们护送白家家眷回去的,亲眼见着他身手的人并不多。   这些护卫原本心中并没什么服气的意思,可这会儿见他如此模样,身上那止不住的杀气溢了出来,这气势,可是只有上过战场真正拼杀过的人才能有的。   看看狄冉,再转头看看前日被狄冉撞上、抓倒的那几人,心中更是颤了颤。虽说这几人本应是压回京的,可若真是找不着白爷和姜爷的话,指不定这位狄爷就能一气之下先拿这几人开刀血祭了……   众人相互对看了几眼,一个方上前道:“狄爷,合县离德县并不算远,几位大人遇险后,若是回京的路不好走,倒是北上的机会更大些……”   狄冉适才也不过是关心则乱,这会儿听得人提起,方缓了过来。灰着张脸孔点了点头:“还是再分出两路去西、南查探一番,若没找着什么,再向北汇合,我带着剩下的人北上,路上会留下记号。”   把众人分成三拔,这才分头行事。所幸,突厥偷袭合县为的是粮草、泄愤、牵制等缘故,这会儿并没立时北上,而是朝着合县囤积粮草的地方开去,与众人所行之路并不在一处。   拍马北上,狄冉只觉着连拉着缰绳的手都是抖的。出城一连走了两日两夜,别人还能轮番歇息几个时辰,可他就算闭上了眼睛,却依旧睡不着。   不过就离开了一些日子,再回到这里来,竟已经物是人非了……看着那被一把火烧光了的县衙、后面的府邸,若不是心存侥幸,觉着他说不定能逃出城去,当时他便会干脆提剑杀进敌人之中,拼得一身的性命,能杀几个是几个了。   他向来鬼主意最多,就是天下人都要死尽,他也必是能活到最后那拔的!   “狄爷,有记号!”一个向前探路的人骑马匆匆赶了回来,一脸的惊喜交加。   “在哪儿?!”   众人连忙拍马赶到前面去,在一处路边儿打尖儿的破烂茶铺边儿上的几块破砖上,果然见着了一些孩童涂鸦似的记号。   这处茶铺已没人再做生意了,原本的人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合县出事,那些百姓们便是逃命,多也是朝着肃州、岚州方向跑的,少有人会往同样打着仗的德县逃命。   看到那些记号,狄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   “几日没洗澡,人都快变成泥捏的了。”抬起胳膊,把鼻子凑到袖子上闻了闻,姜哲皱起眉头来。   “人不本就是泥捏的?”白安珩声音低沉的接了一句,眼睛朝远处的荒坡看去,“今年的耕种可是误了……”   姜哲歪头看了看他,轻笑了声儿:“别说,出来小三年的功夫,你倒真有了父母官的样子。”   白安珩则苦笑了起来:“本就做的父母官的这个位子,只可惜……”可惜他们走得太急、敌人来得太快,百姓还没都撤干净就……   “啪”的一声,姜哲一把拍到白安珩的头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是皇上,被人打进京了、眼见着皇宫都要叫人给攻破了,还接着死撑着不成?在合县那会儿,你已做到了仁至义尽,就是放到朝堂上头皇上也不会说你什么。”   “可到底……”   “若是你于心不忍,那回头再在合县多呆几年,造福一方也就是了。”一面说着,姜哲一面站了起来,“大丈夫自当有取有舍,这是战事,又非是几方争勇斗狠,你个县令说拦就能拦的住的?你大哥就在德县,回头叫他们抄了突厥人的老窝、把他们轰出大贺才是为你治下百姓报了仇。”   这道理白安珩何尝不懂?可懂是一回事,亲眼见着不久几才刚见过面、打过招呼,甚至吃过他家卖的酒菜、坐过他家抬的轿子的人一转眼就没了性命,放在谁身上,心中也难平静。   他虽喜武,亦向往自己长兄征战沙场的男子气概,可到底从没亲手杀过人,只见过饿死的、遭灾死的、发大水淹死的人,哪里见过一大群人都被人生生砍杀、一把火被凶徒烧光家业的事呢?   深深吸了口气,白安珩面色平静下来,起身冲姜哲作揖道:“多谢表哥指点,小弟受教了。”自己还是阅历太浅,经的、见的太少、年岁太轻了。   “白大人、姜爷,那边路上有人骑马过来!”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随即纷纷起身,避到了道路旁的破庙后头。   虽来时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人,可万一要是有突厥、又或那边的人马过来,自己等人的性命可就不好说了。   那夜出合县之时,天色正暗,众人是趁乱摸出去的,并没被人发现。饶是如此,也征战了一番,连王安启身上都挂了些彩。现在若再遇上追兵,众人可就只剩下念经求佛的力气了。   那行人是骑马过来的,远远看到了破庙,方缓了下来,几个人下了马,朝破庙这里走来,还有人高声道:“看看这边可有记号?”   方德隆心中一动,从墙壁的缝隙朝外张望了几眼。朝这里走来的几个人脸生,并没见过,再远远朝那边路口处骑马的人看了几眼,忽两眼一亮:“大人,是狄爷他们!”   两边人碰了面,这才相认下来,狄冉听见白安珩他们人在这里,骑马便朝这边过来,远远的看见了姜哲,一个纵身跃下马下,几步上前就一把抱住了他。把众人都给抱愣了。   别说别人,连姜哲都愣在当地,桃花眼挑了挑,随即又眯了起来,拿胳膊肘在他胸口捣了一捣:“我说,再勒我就没气儿了。别没死在突厥人手里,倒被你活活勒死了。”   狄冉这才慌忙松开手,脸上一红,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道:“还当你……还好你……你们没事。”   摇晃摇晃手,姜哲似笑非笑的冲他抬抬下巴:“姜某人不才,虽没你们那把子蛮力气,倒是运到不错,小小战事之中,想法子活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有了援手,白安珩一直提着的心这会儿也放下了,见姜哲几句话噎得狄冉再说不出话来,冲他们   笑道:“行了,狄大哥他们一路辛苦,这会儿总算没错过去,大家还是稍作休息,尽快朝德县那边去吧。”   两拔人汇到了一处,狄冉带来的人中又有去墙边留记号的——给另外去西边儿、南边儿的那两支人手留的。   剩下的人便去破庙里头收拾地方,好叫众人歇息一会儿。狄冉这才想起自己在合县时拿住的那几个人,忙叫人去压人,一面同姜哲道:“我们在合县时抓了几个人。”   “突厥人?”姜哲疑道,莫非是突厥人的首领不成?这倒也是个好事儿。只他们若拿着了突厥人的首领的话,怎么不见有追兵跟来?   狄冉摇了摇头,冲他笑道:“你见了不就认出来了?”   “你可别笑了,这张脸一笑起来,婴孩儿都能叫给你吓哭了。”见他不说,姜哲便不再问,捏着鼻子损了他一句。   白安珩好笑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说话的,得亏狄大哥好脾气。”   “好不好的……”刚开口,见那边已经压过了一人过来,姜哲斜眼看了过去,刚说到一半儿打趣的话一下子就断了,脸上都是讶色,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看那人,又看看白安珩。   白安珩也朝那人看了过去,本来一时还没认出来,只觉着有些眼熟,见了姜哲的样子,又连忙朝那人细看过去,这才认了出来:“庄……庄汝?!”   那人闻声抬了抬头,见在狄冉身边儿的竟然是白安珩和姜哲,也一下子白了脸,又匆匆把头低了下去。   姜哲这会儿眼睛再眯了起来,嘴角朝上勾着,笑得宛如罂粟一般,让人几乎不敢直视:“你这运到,真是叫人眼气啊。”   狄冉知道这话又是他打趣自己呢,也不应声,只笑笑,端看他怎么处置这人。   手负在背,姜哲绕着庄汝转了两圈儿,脸上的笑意更甚:“庄将军,前日朝上一别,今日才再得见,合县的事——您好大的手笔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庄汝被姜哲的话惊得身上震了一震,失声道:“你怎么知……”再转回头来时,正跟似笑非笑的姜哲对视上,庄汝脸色大变,一扭头,干脆把眼睛闭上不再吭声。   修长的手指头在下巴上轻敲着,姜哲的眼中闪过几丝精光。他这话,本不过是诈他一诈。可不是么?战败而逃的庄汝,怎么好端端的就会出现在合县呢?且还是乱军之中?   狄冉虽还没说过发现庄汝时的情形,可姜哲只要猜就能猜出二三分来了。   庄汝早先战败后是逃到了岚州大皇子私军那里去的,之前,大皇子处又几次三番的想要暗害白安珩,就算庄汝并没直接参与进来,也必是有些干系的。   如今,突厥人莫名其妙的跑到合县来了,把合县县城给端了不说,且在乱军之中,还叫狄冉顺手牵羊的抓住了庄汝……   莫非,这次的这些突厥人,是庄汝他们引进来的?!   这并非没有可能。   姜哲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脸上笑得极其渗人,大皇子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能猜的出来。可自己若想扳倒这一位,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尤其又涉及到五皇子同大皇子的“兄弟情”,再加上皇上的父子情,就算想扳,也得先把五皇子给摘干净了再说。   这庄汝,送上门儿来的倒真是巧啊……   白安珩和狄冉见了姜哲的笑模样,二人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正想再朝后退上一退之时,就见那个貌若春花盛开的笑脸转了过来,那笑就像妖艳之至的剧毒一般:“庄大人离京多年,想必早已思念家中父母妻小,为人子女、身为人父者,哪能总远离家乡呢?”   庄汝身上又抖了一抖,恶狠狠的转头瞪着姜哲:“姜妖人,要杀要刮随你的便!你爷爷不怕你!少在那儿胡言乱语!”   姜哲混不在意:“庄大人好心安养,虽说咱们也算是逃难了,总比见不得光的要强些。”说罢,转头对白、狄二人叹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庄大人不过到军中这几年,连骂人都跟军中的粗鲁汉子似的了,直来直去,连点弯儿都不会转了。哪像京中的那群老油条啊?一句话转上十个八个的弯儿,骂人都不叫人直接听出来,啧啧,真是怪可惜了儿的,毁了这么一位俊杰呐。”   白安珩抽抽嘴角,只当没看见那边庄汝的一脸恨不能瞪出眼珠子的模样,又见姜哲挥手叫人把庄汝压了下去,方问道:“表哥是觉着这回合县城破之事,跟他有干系?!”这可是大事!若真是他做的,他原本那临阵脱逃的罪名可就又加了一等——通敌叛国可是抄家诛九族的大罪!   姜哲冷哼一声:“我本也没往那儿想,只当那些突厥人又找着了什么猫道儿鼠道儿的摸了进来,刚才也不过一唬,却倒叫咱们钓着一条大鱼。”   说着,眼中又是光华一闪,低声同狄冉道:“叫两个人,往西北那边儿去,带着葱珮的书信找白副将军。”说罢,又指了指刚刚被人压走的庄汝,对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   京城之中,白家、韩家,都急得团团转。每日里韩笙从早到晚不时出去转悠上几圈儿,不是去这儿问问、就是去那儿打听打听。   可合县、德县离的京城这么老远,且那边又乱做一团,哪里那么容易就把消息传回来了?别说从友人那里打听,现在连五皇子那边儿还没个准信儿呢。   叹了口气,琢磨琢磨,今儿个已经转了这半天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等了自家老子,干脆爷俩儿一起回去得了。   想着,便干脆在殿门口儿守着,跟韩家接韩朴的下人车马凑在了一块儿。   左等、右等,总算看见自家老子跟几位大人走了出来,韩笙松了口气,从车辕子上头跳了下来,朝前走了几步。   一队人马匆匆从众人则面经过,前后都是带刀护卫守着,中间一架不起眼儿的小轿,当中一人恍惚有些眼熟的模样。   “看什么呢?”韩朴到了跟前儿,见自家儿子正盯着宫门口儿发愣呢,端着父亲的架子、板着脸问道。   “那人恍惚在哪儿见过……一时没想起来。”摇摇头,韩笙忙朝车那边让着:“今儿个父亲可听见了什么消息……”   ————————   皇上时不时抬手掩在口边咳嗽两声,面色有些蜡黄。下面汇报之人说罢之后,便跪在原地,头不敢抬的等着圣上吩咐。   半晌,皇上挥了挥手:“行了,你去看看吧,叫程则进来。”说着,又咳了两声。   那人听命躬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儿,对等在侧间儿的各程则道:“皇上有请。”   程则连忙起身,再理理衣裳,面色恭敬的到了西阁间儿正门口儿,等门口打帘子的小太监报名之后,方举步进去。   跪地、叩首,方微微直起身来,听皇上说了声“起。”这才又叩一回首,站起身来立在原地。   稍稍撩了撩眼皮,皇上比自己走的那年更瘦了不少,面色蜡黄蜡黄的,时不时的还咳嗽一声,就连眼睛,看着也没几年前那么清了。   心中沉了沉,暗自叹息一声,大皇子起了那心思也是正当的,老父老矣,放在寻常人家里面,这个年岁早就能够罢手去享天伦之乐了,别说儿子能撑起家业,就连孙子这会儿也都该考取功名了。   上下打量了程则几眼,皇上缓缓点头:“这回在合县,你们受惊了。”   程则忙道:“这是为臣的本份,且有白大人、姜大人在,又有当年皇上赐的几个护卫护着,臣等并没遇上什么险事。”   “唉……”缓缓叹息一声,皇上略微有些出神,半晌,又道,“你一道压着庄汝进京,路上,可有听他说起过什么?”   程则心里明镜似的,不慌不忙的道:“姜大人只说,这回是狄冉回合县路上无意见看见的,知他是临阵脱逃,皇上正下命捉拿他回京,方顺手给拿下的。臣知他是重犯,理应回京后由皇上亲审,不便多问,只压着他一路回来。”   余光扫见皇上果然脸色缓和了一些,程则方放了半颗心下来。   庄汝跑去合县之事,内中决计有鬼。可这个鬼只能是皇上自己亲自问出来,自己也好,姜哲、白安珩他们也罢,能猜,却都绝不能多上半句嘴。   姜哲他们叫自己压庄汝回来的意思就是叫皇上放心——自己是皇上的人,当初也是皇上叫自己跟着白安珩他们到的合县。且皇上又向来知道自己忠心、本份,如这等牵扯到皇子间纷争的事儿、又如合县这回的事情,自己向来是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也不去多打听。   皇上又咳嗽了两声,开始慢慢询问这二年间在合县的所见所闻。虽平素程则月月都有密报递进京来,可当面询问自然又是不同。皇上并非不信白安珩,可他既然喜欢这孩子,自然要为他的安危找想,多在他身边儿放些人也是正当的。   不过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皇上便有些乏了,挥手命其下去。   合上眼睛,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的好一会儿,外头大太监在门口儿低声道:“皇上,于大人回来了。”   “嗯。”应了一声,抬手捏了捏两眼中间的鼻梁,皇上方叹了一声,又坐了起来。   在程则之前从皇上这里离去的那个于大人又走了回来,进门后,便拿着一份笔供道:“皇上,笔供在此。”   沉着脸接过那些纸张,眯着眼睛靠近刚刚燃起的烛火就近看着,一页、一页,皇上几乎是一字一字慢慢看过,脸上的颜色越发难看起来。   “刷拉”一声,纸张纷纷掉落到地上,咳嗽声响起,脸上都被咳的通红一片。   “逆子啊、逆子!”   于大人跪在地上,头不敢抬,只恨自己多生了一对耳朵。   又喘了一会儿,皇上方又抬起手来,有些哆嗦的指着外头道:“去!把那个逆子给朕拿来!”   于大人就地磕了一个头:“皇上,三思呐……如今只是庄大人一面之言,还不能就此定下大殿下的罪名……”他自然是清楚的,皇上这会儿是在气头上,所以才叫着拿下大皇子。可若是大皇子有法子推脱开这个事情,之后要被清算的可就是自己了。   他不是大皇子那边儿的,也不是五皇子那头儿的,他所忠于的只有皇位上的那个人,因此,就算觉着哪位皇子没戏了、就算他也想参上一脚,可这一脚,就要能彻底定得了乾坤。不然,之后若是有个万一,被清算的就该是自己了。   一口口喘着大气,皇上脸上眼泪横流,他不过是想两个儿子一文一武,这才能相得益彰。且等自己百年之后,兵权拿大老大手里,老五登基后也不好就夺了老大的兵权,也能让老大活得自在些。   可他的苦心,儿子不稀罕,人家要凭自己的本事去拿他想拿的。但老大性子素来有些鲁莽,若他登基,朝中老臣可就要遭罪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原本为了江山社稷的安排,以老五平和的性子定能发扬延续下去,可要是换成急脾气的老大,指不定这江山就会被他自己给毁了!   自己久久不提此事,只暗中下了诏书,就是怕让老大再急了眼,做出什么事情来。可事到如今,他……到底还是做了。   第一百四十章   好半晌,皇上方停了咳嗽,原本守在门口儿的大太监李公公也进来给他顺着气。皇上坐直了身子,垂着眼睛,眼中尽是心酸难过之情:“研墨。”说罢,想了想又道,“叫黄润凯过来,朕有事商议。”   李公公愣了愣,抬眼看看外头的天色——宫里都快要下锁了,这会儿宣黄大人?   所幸,李公公伺候了皇上几乎一辈子,这会儿自不会多言,连忙叫小太监出宫去找黄大人,自己则亲换袖口,给皇上磨墨。   于大人一直垂头站在一旁,皇上不叫走,他就不能走,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在一旁静静等着。   虽说皇上叫人去叫黄大人,可就算京中官员住的离皇宫再近,也得换衣裳赶路,怎么着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皇上眉头一直皱着,不知在琢磨什么,间杂还要咳嗽几声。   等李公公那里把墨磨好后,又出了会神,皇上方提起笔来,在纸上书着什么。   外头黄大人跑得一头汗,好容易到了西阁间儿外头,先站定,把头上的汗水擦拭干净,方提脚上前,到了屋门口儿,却被迫小太监们连连打眼色——皇上正忙着呢,您老且等等吧。   ……我之前那么拼命赶路做什么?慢点走,等皇上他老人家忙完了再到不是正正好么?   里头,皇上年岁大了,连拿笔的手都会止不住的有些颤抖,再加上眼睛也花了,不过写上一封密旨,就花了半天的功夫。   书写完毕,再细细看了一回,这才交由李公公封腊收起。抬头道:“把这信送到合县……许他们还在德县?总之,这信要交给姜哲,把他小子给朕带回来。”   于大人连忙恭敬应道:“是。”随即接过那信,一步步退了出来。   这会儿皇上才想起之前自己宣过的黄大人来:“黄润凯可到了?”   门口儿小太监忙道:“回皇上,黄大人已经到了。”   “宣。”   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跪到地上行礼,黄老大人被李公公搀着起来后忙问道:“不知皇上宣老臣,有何事吩咐?”   皇上垂着眼睛,又咳嗽了两声,方轻叹一声道:“早先那两份遗嘱可都收好了?”   黄大人顿了顿,恭敬道:“回皇上,都收好了,一式两份,都密封妥当。”只等皇上百年之后,再公布于世。   轻叹一声,皇上仰起头来:“再拟一份,立太子的旨意。”   黄大人一愣,愕然抬头:“皇上?!”   “先草拟上,等明日再宣几位丞相过来,细细商讨后公布于世。”   “……臣,谨尊圣命。”   ————————   白日听不着边关的消息,入夜梦不到心中所想之人的模样,韩筃就算是再稳妥的性子,也不由得要去想他念他。   怀里抱着打着呼噜的雪团儿,韩筃靠在窗边儿微微出神。已经五月中旬了,再没几天,就又到了长公主的花卉日了。   甘氏早已“病愈”,如今亦偶尔带着两个媳妇,一个侄媳妇各处走动。这回接了长公主处的请贴,自要带着自家的女眷们一并出门儿。就算心中再担忧两个儿子的安危生死,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架势给撑起来。   “顺哥儿回来了。”门外传来丫鬟们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脚步声“蹬蹬蹬”的传了进来。韩筃这才收回神来,含笑看向门口。   顺哥儿的小胳膊小腿儿还有些圆润,小脸儿红红的,鬓角处还淌着些汗水,进了门儿,先给韩筃请安问好。   “快擦把脸,这会儿不许吃冰的,先喝几口温水再说。”见了儿子,就算之前心里再担忧难过,这会儿也都得先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顺哥儿应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面巾擦了把汗,又喝了几口温水,方问道:“妹妹醒了吧?”   “还睡着呢,今儿个上学可听先生的话?学了些什么?”白錾这几年在京中之时,把家中的学堂办了起来,白家老三、两个孙子辈儿的正好岁数都着不多,就全都一并送了过去。   别看如今学里就这么三小位,可等再过几年开枝散叶儿的,再加上二房那里,这学堂可就不是摆设了。   学里的先生请的也是有些名气,学识上也都是极有见解的、且又并不打算出仕的,总比那些一边教着学生、一面还要自己备考的西席省心得多。   顺哥儿眼睛弯弯的,开始说起学里的事情,其实他能有多少的事儿?一位小叔叔、一位堂兄,两人都大他不少,可不什么事儿都要让着他?顾着他?   就算是学里的先生也决计不会为难于他,他才不过四五岁的小人儿,头天交代下去的东西能写会背了就成,连见解都不必说。   “二十日那天,学里放假,母亲跟祖母、你婶婶带着你们去长公主府上。到时可不许淘气!”   听见能出门儿去玩儿,顺哥儿两眼又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应声:“是,母亲,顺哥听话!”   见他缓得差不多了,才叫丫头们送上在井里拜过的果子给他吃。一面,又去看刚睡醒了的媛姐儿。家里有这两个孩子,只他们或一睡醒、或放学归来,自己便没什么功夫去惦记白安珩的事儿了。   ————————   马蹄阵阵,隔着几里地就能隐隐听到地面震动的声音。   明明天气已经转暖、路上的、路边儿的青草浓密、树叶繁华,可还是叫这行军的兵马折腾起了那一大片的尘土。   “杀——!!”   喊杀声响起,血腥气没多久就顺着风飘到了四周。   姜哲手中拿着把扇子,遮在口鼻前头,眉头微微皱着:“这气味儿可真是不好闻,下回再有这种事,我可不跟着你们一同出来疯魔。”   吴大将军闻声板着张脸,只做没听见的。白安玙面无表情,眼睛只盯着远处交战的双方。白安珩则脸带苦笑,也没出声儿。就连站在姜哲身后不远处的狄冉也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面,暗中警惕左右形势。   小半日的功夫,前面的战势才得出了结果,一个通报兵骑马回来,脸上难掩风尘之色:“报!将军大人,敌军朝雪山那边撤去。”   “让伏兵出动!”吴将军大手一挥,人也站了起来,眼中满是精光。   先稳住了德县那边的战事,后又分出援兵接应白安珩他们一行人。直到这会儿,又悄悄绕道,带兵打到合县,把之前奇袭进来的那伙突厥人暗中围起。   这回的战事,是自己几人暗中定夺下来的,因怕走漏消息,连皇上那里都没及时通报,只怕这会儿八百里加急的人还在道上呢吧?   至于事后皇上会不会责怪?京中会不会有人诋毁诽谤?   吴奇然吐出一口闷气——老子在京中都憋了这许多年了,管他谁乐意不乐意的?反正这回只要打了胜仗,皇上大不了就再解了老子的兵权,最差也不过是跟些年似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要是能不上朝那倒更好了,谁乐意跟群娘们儿似的文官天天在那一亩四分地儿上斗嘴玩儿?!老子这回还就图个痛快了!   领头儿的杀起了性,下头的士兵们也一鼓作气起来,乘胜追击朝前追去。早先埋伏在雪山方向的暗兵这会儿也出动了,给了那些溃败的突厥兵们迎头一击,打得他们晕了头四散开来,四处乱蹿、溃不成军。   姜哲忽悠着手里的小扇子,砸吧砸吧嘴:“哎哎,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大的血性,要是在马上跑得太急了,再自个儿把自个儿给颠过去可就不值了。”   跟他同是文臣,不必提马上前追杀的白安珩又苦笑一声:“吴大人如今出兵也算是为小弟报仇了,姜表哥看在小弟的面子上,留些口德吧。”   姜哲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行了吧,他来这儿还不是看在你白家的面子上?说白了,看的还不是五皇子的面子?就算这回皇上气他轻举妄动,回头也有五皇子给他兜着呢,说白了还是大功一件——上回奇袭进来的突厥人又没有多少,这功劳可是白捡的呢。”   白安珩只得无语摇头,这事谁都知道,可谁也不敢像这位似的,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真叫吴大人听见了,还不得气得背过气去?   几人遥遥站在山坡儿上,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意思,打从后头跑来一人一骑,到了山坡下头,交接过令牌匆匆上山。   “姜大人,皇上密旨!”   挑挑眉毛,扫了那人并留在山脚处的那匹马——是八百里加急?   这会儿送到的话,那就是早先这边儿出兵前的那信还没送到京前这人就已经出京了。这么说,是京中有什么事了?不然皇上轻易不会用这个来给自己送密报啊。   伸手接过那封,姜哲原地撕开看了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回,轻叹了一声,抬头冲白安珩叹道:“这边儿的热闹我是看不成了,皇上叫我回京呢。”   白安珩愣了愣,原本想问的话这时也压了下来:“那表哥路上小心……我叫几个人陪你一同回去……”   “不必、不必,有他跟着就行了,你人在这里万事小心,早先五皇子让狄冉带来的那些人我都给你留下,要是有什么要跟家里交代的事情,你速速写信过来,我一并带回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阿弥陀佛,看来果然是白鹤寺的菩萨最灵!看看,如今不就有好消息了?”五月二十日,长公主府上繁华簇锦、乐声飘渺。长公主同白甘氏说罢之后,又对韩姜氏笑道,“要么就是你家姑爷跟跟白鹤寺的菩萨有什么因果,要不怎么两回都是那儿的菩萨显灵了?”   姜氏笑着对甘氏道:“许还真有什么缘故呢!等年底姑爷回京后,可得叫他带着筃姐儿好好上山拜拜去。”   甘氏也含笑点头道:“是菩萨的保佑,也是皇上的洪泽呢。”先奉承了一句,方轻叹了起来,“那日听见消息,还以为听差了,又赶忙叫他们去宫门口儿等着我家老爷,得了实信儿才敢信。不怕你们笑话,那些天连腿都是软的,走路都走不顺当了!”   “这都是人之常情,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如此?”长公主安慰道。   姜氏也点头道:“别说是你了,我那些日子也是吃吃不好、睡睡不着的,我那姑爷这般的人品、又这般的年轻,我只当他是儿子般的疼。如今倒好了,人没事,这便是极好的。”   上面都是些有年纪的陪着长公主说话儿,下头,韩筃和年轻些的妇人坐在一处,一面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的还低声聊上几句。   原本白安珩人在合县生死不明,众人有些话就是想说想问也不大敢开口,这会儿倒都借着这个由头说了起来。   韩筃虽还不知白安珩人如今到了哪儿、可有吃过什么苦头,可到底知道他们没事儿,也有白安玙的人接应着了,这才总算放了些心,提起精神同她们说起话儿来。   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去处,顺哥儿他们自有长公主府上的几个金孙带着一处玩儿,母亲们全都凑在这处随意聊着,偶尔听一耳朵台子上的戏。   说了会儿话,韩筃觉着有些内急,便起身事带着丫头去方便更衣,同大嫂王氏打了声招呼,便悄悄离席。   歇息片刻,又换过衣裳,这才再走了出来,随意看着公主府上的景致。   今儿个来时她带着是夏萤,出嫁前她也曾跟着自己来过几回公主府,只没在里头逛过。指着几处景致,韩筃同她道:“这儿动过了,原本种着一片石榴树,这会儿竟换成了奇石……这二年没在京中,也不知道驸马是何时给长公主换上的。”   夏萤两眼发亮左看右看:“以前奴婢们只跟着主子们去过主楼那里,再没在里头逛过的,如今一见,这长公主府还真跟戏里头说的那仙境似的,那边儿还养着仙鹤呢!”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韩筃亦笑着点了点头:“小时来过长公主府后,回去还跟父亲说呢,想叫家里也养一只,结果被父亲板着脸数落了半天。”   夏萤疑道:“为何?”   韩筃再笑了一笑:“这些东西养在家里,也太过张扬了。”   韩朴是一步一步慢慢爬上来的,人在京中根基不算深,多少只眼睛盯着?又不是皇亲国戚的,真在家里养这个,叫御史参上一本可就好看了。只那会儿自己小,气得还哭了一大报,跟母亲闹了半天的脾气,还是二哥从外头也不知是哪儿弄了几只大白鹅回来,想糊弄自己,被母亲气得罚他抄了半个月的书……   微微出神之时,从侧面路上转过一群人来,韩筃站定,见是敬王爷家的二儿媳妇,两边忙问好相见,因见其也是回玲珑阁的,便顺道同行。   敬王爷府上原本跟长公主这里就不大相亲,只每年这时也不好不出面,以前偶尔敬王妃还会过来一回半回的,带着她家的几个女儿们。   如今赵茹岚嫁出去后,敬王妃也渐渐不大走动了。如今再有什么事情,也就只有二儿媳妇跟三儿媳妇出来转转。长公主家这里的花卉,连世子妃也是不会过来的。   莫说是敬王妃了,连大皇子妃那里,听说这二年也再没到过长公主府上。   韩筃客气的请常氏先行半步,自己微微靠后半步跟着,原本二人就不相熟,这会儿自然不必太过亲近。   可她不想亲近,那常氏却笑挽着她的胳膊,同跟一路走一路聊着:“听说你们家白二爷可是有消息了?这可真是福气呢。”   “这都是皇上的洪福,才保得外子平安。”   “这也是你们家的福气了呢……听说这消息来前,你同白太太刚从白鹤寺上香回来?这么说,那家的香火果然灵通?”   见常氏睁大眼睛好奇看着自己,韩筃含笑点头,这位常氏本家在外省,刚过门几年,她对这些京中传言有兴致倒也自然:“那家香火确实灵验,只也要心诚才好。你若有意,不妨哪日去看看,咱们京里面儿女眷们若是平日呆得烦闷了,多爱去那拜拜。”   常氏叹了一声:“我自嫁进京中,还只去过秋露庵呢,我家婆母这二年身子不好,我不大离得,待哪日也去白鹤寺替她老人家上一柱香。”   韩筃一时出神,又想起赵茹岚出嫁前那回同自己在白鹤寺上遇上的事情了,如今韶华已去,上次去县主府上时,她身上原本的那副张扬早已不见,再不是那肆意随性的女儿了……   常氏又说了些什么,韩筃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二人转过了前面那道弯儿,进了一处狭窄些的回廊,这回廊细窄一些,只够两人并行,丫鬟们只得错后一二步的跟着。   忽听常氏低声疑道:“那日去太傅家中做客时,隐约听了一耳朵,似乎说什么皇上要立太子了……你可曾听说?”   韩筃愣了愣,随即含笑看向她:“我并没听说过,我自回京后,因婆婆卧病在床,便一直没怎么出过府,后来又着急我家爷的事儿,也没大走去的。怎么,这事莫非是真的不成?”   那常氏笑摇着手中的扇子:“不过听了那么一耳朵,回去同婆婆说起时,她也并没听说呢……”   “那怕就不实了,我们这二年虽在外头,可出京前就时不时的听上一耳朵,什么今儿个哪位大人上本子、明儿个哪位大人在殿上提起来……说句不当说的话,这虽是国事,可也是万岁爷的家事,他老人家不公示天下,只怕咱们这些妇道人家猜破头也未必能猜出来呢!”   常氏忙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么?我还是头回听说这事个儿呢,才当了个新鲜的拿来问你,若叫别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我?”   二人上了楼,这才分开,韩筃便直回了王氏身边儿。   王氏朝另一边儿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对韩筃道:“你怎么跟她一处回来?”   “刚才回来时遇上的,拉着我走了一道。”韩筃看向戏台子,亦含笑同王氏道,“这位……怎么?”   “也并没什么。”王氏也朝戏台子上看了过去,“别看她说起话来爽朗得很,却是个有心的,套起话来半点儿也不含糊。上回听三皇子妃抱怨,她一时嘴快,就叫她知道了那小秋香有半个月没进三皇子府的事儿了……这倒也没什么,可之后众人就都堤防起她来了。”   韩筃挑了挑眉毛:“那小秋香……三皇子还捧着他呢?”   “谁知道呢,都说他入了三皇子的眼,能长久伺候着……三皇子妃也从不避讳。”   拿眼角儿左右打量了一下,见没人看自己这边儿,韩筃方低声道:“刚才她问我皇上立太子的事儿。”   王氏去拿茶的手顿了一顿,疑道:“太子?”   “嫂子也没听说?”   “自然没有,她这话……什么意思?”   韩筃也想不通,微微摇头,拿着扇子点着台子上正唱着的小生:“我也觉着怪,只说不知道,可总觉着……她这话必有缘故。”   “等回府问问母亲吧。”台上一出戏正好唱完,王氏叫小丫头过来,扶着她起身也下楼换衣裳去了。   ————————   “今儿个慢点儿走吧,歇息一晚,等明儿再进城。”   狄冉无奈的看看身边儿半躺在车中的姜哲,又看看车帘子外头一脸无语的护卫,低声对他道:“这都能看见城门口儿了,为何还要再耗一日?”   姜哲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这一回京,哪儿都不能去、连家都不能回的就得先去皇宫么?要去也是去驿站,要是皇上催的急,澡都不能洗一个的就得先进宫。赶了这么久的路,腰都快散架了,还不兴爷先歇上一夜再回去的?”   前面狄冉问话的声音尚低,外头跟车的护卫还没听清楚,可后头姜哲的话却是故意嚷嚷给他们听的,只得换来外头几人一阵苦笑——这位爷可真难伺候,偏偏万岁还就喜欢他、纵着他,就算这位姜爷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万岁也给他兜着,让他们几人一路上有苦难言……下回要再赶上这差事,谁爱去谁去,反正自己能躲必定是要躲的!   狄冉自然熟知他的性子,叹了一声,低声凑到他耳边道:“你就不怕你晚回去一天,皇上再把立太子的旨意公布下下?”   姜哲这才眉毛抽了抽,黑着脸高声道:“进城!”   外头众护卫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狄爷有法子啊,不服不行!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纵马扬鞭,赶车的护卫生怕里头那位爷再忽然变了主意又不想进城了——之前一路上这种事情又没少遇过?总之,得趁着这位爷变主意前先好歹进了城。   只要进了城了,在面圣之前除了驿站这位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车子又颠腾起来了,姜哲黑着张脸,脸上带着隐隐怒气,要不是皇帝老爷子偶尔太不着调,他也不至于这么急急忙忙的往回赶。所幸,他老人家给自己的密旨中只说准备立太子云云,还要算吉时、同大臣们商讨,并没立时就要拍板定下。这才有缓转的机会。   京中有白、韩二位在,又有余下几位大臣心里也都是有数儿的,不至于让皇上随着性子乱来,又有黄大人一干的——没人出头就装死,有人出头就附和的老滑头在,皇上那诏书且得磨呢。   并不是说太子立不得。太子自然该立,可你早干嘛去了?趁着众皇子年岁还都小的时候立了,没谁会说什么,不过就是为了长、幼、嫡、庶打打口水仗罢了。可如今两位皇子都在三旬左右,羽翼丰满、且各自势力遍布朝中,这时立,不是擎等着下头造反么?   姜哲被颠簸的一路黑着脸,腹中不住腹诽着。这位皇上大事上都好,国事、政事、军事事事通,可唯独对自家那点子破事儿顺不清。早年自己就曾说过,他若是寻常官宦世家中的老爷子,这么做,没什么错。   可错就错在他是皇上!   他既不能因父子之情,就久久拖着几个儿子,拖得众人觉着靠老子没用,要自己挣才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他也不可因一时之气,就不顾形势的负气下旨立太子,这是把五皇子往风口浪尖儿上推,也是把大皇子往弑父杀弟的路上逼。   “唉,逼就逼吧。”反正那个脑子不清不楚的浑人,没人逼他他也会自己四处瞎蹦达。可自己要的是五皇子名正言顺的登上大位,那可就不能由着皇上这会儿乱出招儿了。   车子一路行到了宫门口儿,姜哲下车换了小轿进皇宫。   一路行到了西阁间儿外,这会儿正好身边无人的皇上便直接传他进来。   “瞧着你面色倒好,哪里像是逃了那些日子命的?”见了姜哲,皇上脸上不禁带起一丝笑意来,这孩子生得好,又会说话儿,脾气性子也投自己的缘,就算被他损上几句自己也生不起气来。真是可惜啊……自己的公主年岁都不合适,不然招他当个女婿也是极好的——反正他也不爱那些政事,当驸马就当驸马了。   皇上想的什么,姜哲自然不知,顺着他的话儿笑道:“白家妹夫倒是瘦了,人也黑了,可见我是天生的命好,连日头都不舍得把我晒黑了。”   皇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串儿咳嗽,李公公一面给皇上顺气儿一面奉承道:“还得说是姜大人的嘴巧,皇上这都多少日子没笑过了?这会儿一见,一句话就把皇上给逗乐了。”   姜哲翘翘嘴角,没应声儿,就听上头皇上总算不再咳嗽了,对自己道:“这一路来得可急?还没回过家吧?”   姜哲一躬身子:“自然,皇上召见,臣回来时路过肃州时都没回去看上一眼,也算得一过家门而不入了。”   “唉,你也不小了,你家祖父、父母想必也为你忧心不少……这回回来,朕再给你些天假,回去看个好媳妇儿,把家给成了吧。”   李公公眼皮跳了几跳,只觉着这大热天的,屋里竟冒起了寒气。他早就知道这位姜大人最不爱听的就是这话,皇上也是知道的,以前偶尔拿这个逗过他几句,都被他生生噎回来了,这会儿怎么又……   姜哲半垂着头,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倒没跟以往似的直接拿话堵回去,只叹了一声:“唉,臣久不成家,自是有缘故的。”   “哦?什么缘故?”   “臣只怕,儿女不孝、不顺。亦怕臣自己太过能干、能为。”   皇上一愣:“儿女不孝顺自有家法在,又和你能干能为有什么干系?”   “臣若能干、能为,必能为儿女挣下一大份家业。可若有儿女多了,难保会有家产分不均匀之虑,臣若还在时倒好办,一个孝字压下来,谁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什么。可臣若哪日一闭眼,就算是臣活着时定下的规矩,为了他们个自小家小业的也必要分家,指不定兄弟们为此还要起些冲突,倒叫臣在地下不安。因此,还不如干脆不娶妻结亲、生儿育女来得自在。”   屋中上至皇上,下到扫地端水的小太监全都愣住了,就因为这个,就不成家了?这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吧?   “你这也太过多虑了,且开枝散叶,本就是家族兴旺之端,就算有一二不消子女,也无伤大雅。”   姜哲又作一揖,笑道:“自然,臣的家业再大,于皇上来说也还是小家。就是臣真有了孩子,他们闹的太凶再厉害,都不会打到朝堂上来,更动不了国本、伤不了朝廷基业,果然是臣多虑了。”   皇上半悬在空的手忽然顿住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昏君,只是某些个事儿上总有些转不过来。姜哲的话一开始说时,他还没往那边想,可这会儿听出来了,自然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见着皇上的脸僵住了,李公公连忙偷偷挥手,叫小太监们溜边儿退了出去,自己也朝门口方向退了几步,只等皇上挥手命自己出去便立时蹭出去。   定定看着下头的姜哲,他依旧半垂着脸,可他身上却没半分平日里在其他大臣身上看到过的卑躬屈膝。自己以前就是爱这孩子的这股子傲气,可这会儿,加上他那话,却让皇上隐隐冒出一股怒气来。   随手抓起一只杯子来,朝着下头就丢了过去。姜哲不避不闪,任那杯子摔到自己个儿身上。李公公这会儿干脆蹭到了门外,只小心听着里头的动静。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皇上一面说着,一面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左右在桌子后头走了两圈儿,再转过头来,见姜哲还是那样立着,衣摆上、裤子上被刚才的茶水泼湿了一大块儿。   “你……你这是诽君!你个、你个胆大妄为目无君上之徒!”一面说着,一面要抬手去掀面前的桌子,奈何,桌子木料太过实诚,皇上又上了年岁,再加上最近病弱,连桌脚儿都没翘起来。   再一气,便直接去推桌上的东西。   一时,砚台纸笔、奏折文书,统统被皇上推到地上去了。外头的几个小太监、护卫,只听得里头先是大骂,后又是稀里哗啦一通响,就再没动静了。   李公公心惊胆战的往门里张望了一眼,还好还好,皇上似是力气用没了,这会儿又坐回椅子上面直喘大气,人倒没事。   再往下面看看,那位姜爷,竟还是那个姿势、还站在那个地方儿,连桌上的东西滚到他身边儿,都没动半丝地方。   让李公公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也就是这位爷,连气人都气得那么理直气壮的。   好半天,皇上方慢慢缓了过来,盯着下面立着的姜哲,见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就跟平素一样,纹丝不动。再看看他身上,除了之前的茶水外,连鞋上都被掉下去的墨给溅上了不少墨汁子。   脸上也与刚刚一出无二,就好像自己从没丢过他茶碗,亦没朝他发过脾气似的。   心中的怒气忽的就无影无踪了,从心底冒出了一股无力感,缓缓合上眼睛。   他不是昏君,也不想做昏君。可要做明君,就算再不想理会、也要听下面臣子的直言进谏,哪怕那些自己再不喜欢听、再不爱听。又或是自己明知不可为的,却也要支着一双耳朵,然后再一一辩驳回去。   他喜欢姜哲这孩子,就是因为他虽嘴巴坏些,可说出来的话就算难听,却也是实打实的——都是大实话。   他说的,自己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不愿去想啊。   “你是说,老大会弑父?”   姜哲微微躬了躬身子:“臣没说。”   皇上瞪起眼睛来,“嗯?”了一声。   “臣没说过有哪位皇子‘会’对皇上不忠不孝,臣只是‘怕’,有哪位皇子会对皇上不忠不孝。”   皇上愣了愣,好半晌,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的主意是什么?”   姜哲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皇上:“请皇上缓些日子。”   “缓?要反,缓再些日子该反的还是会反……”心里头一下一下揪得难过,虽说出话来时外人听不出来,可他确实心疼、疼的恨不能当初坐了这皇位的人不是自己。   姜哲又抱拳道:“皇上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还请皇上等吴大人他们回朝,又或有了部署后再行此事。若有人心怀不轨,要么逼宫、要么弑杀兄弟,方能得手。皇上,此时我朝重军都在西北,您万不可意气用事。”   直直的看了姜哲半晌,皇上咳嗽了两声,方轻声问道:“就是为了立太子之事,你才急匆匆从合县赶回来的?”   姜哲一撩衣摆,原地跪下:“臣,是为五皇子。亦——为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呃,这章貌似又是剧情哈?   嘛,就在这即将结尾的时刻,让表哥好好刷刷存在感吧~~~   新书的想法有,可是连整大纲的冲动都木有肿么破?   啊啊啊!最近好想只看书不码字肿么破啊啊啊!!时速降到立时最低肿么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皇上的脸色晦暗不明,姜哲在下面直直跪了将近一刻钟,方沉声道了一声:“讲。”   姜哲是老五的人,从自己初次见到他时,便已经知道了。毕竟,这孩子可是老五光明正大的带在身边儿进的宫,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偏爱他,跟偏爱白家那两个孩子没什么两样儿,都是好孩子,跟老五走的近又如何?他是自己心目中的储君,他身边多些这般的能臣自然是好事。   可如今,老大那边的事情让自己伤透了心,伤心之余,也难免连带着对老五也有一二分生分起来了。   他是合适,人也平和,朝中颇有美誉。可他会不会也跟他大哥似的,心中恨不得自己早些去死、好给他腾位子呢?   因此,自己才格外思念这几个一片赤诚、敢说敢做的孩子。奈何,白家老大要带兵西征,还是自己前不久刚刚叫他过去的。白家老二人在合县,任期没到不说,且还身处险境。倒是这个姜哲,打着出游的幌子,暗中奉自己之命,去合险帮衬白安珩,倒是能叫回来给自己解解闷。   可心里也怕,他们有了明日之君,待自己可还会如前一般?   姜哲跪在地上,也没起身,他从入朝之后,除了平时上朝、或是刚刚觐见皇上必须行礼之时,还从来没有如此恭敬过。   地上又是茶水、又是墨汁,还有些打碎瓷器的碎渣滓散落在他身边儿。他却跟毫无知觉一般,直挺挺的原地跪着。   一条条、一句句,把自己所想、所计一一禀告皇上。全都说完之后,又原地磕了一个头,方收尾道:“这便是臣的主意。”再没有以往跟别人说话时那转十个八个圈儿的架式。   许久,上面才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之声,皇上再咳嗽了两声,轻叹道:“起来吧,地上湿,别给跪坏了。”   姜哲这才勉强起身,站直。   看着他膝盖一片潮湿,黑漆漆的,都是墨汁子跟茶水混到一处染的,不由得又让皇上叹了一声,再看着这个倔得让人只余叹息之力的年轻人。   他把他的私心全都摊开了说了出来,跟自己摆明言道,他就是老五的人、这计、这策,也都是为了老五找想。   可他亦言明,五皇乃上皇上之子,唯有名正言顺的受封继位,才是皇上的英明之策。   且如今大皇子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尚不清楚,按他的计策行事,若大皇子心无他想,便能不伤父子之情,让五皇子顺当接位。若真有不臣之心,又可一举擒拿,让天下人再说不出二话来。   眼中有些发浊,看看下面坦然而立的姜哲,皇上忽然笑了起来:“行了,朕知道了,这大老远的,你也该回去歇息歇息。给你三日的假,也有功夫拜访亲友,三日过后,再回来当值。”   比起那些个心中盘算着利益,面上却做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的人,姜哲这坦荡荡“真小人”的嘴脸,倒更招他稀罕。   见姜哲退下,李公公才敢带着小太监又蹭了进来,跪在地上拿帕子收拾那一地的东西。   正收拾着,便听上头皇上忽道:“叫老五进来吧,这几日没见,倒怪想他的了。”   ——————————   天气最近热得很,隐约觉着,似乎比往年要更热些?   韩筃又往冰盆儿偏凑了凑,心中正琢磨着,外头夏叶儿端着刚从井里拜过的果子走了进来,见了笑道:“二奶奶可别再贪凉了,要是叫妈妈们看见了,奴婢们可就又要挨骂了。”   韩筃笑道:“今年夏天比往年觉着更热了些,你们也别太忙了,得空都歇歇。”   夏叶放下盘子忙道:“可不是么!怎么就这么热?且外头的蝉鸣也比往年大些?问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她们竟都不觉着!”   二人正说着,那边夏蝉听了哭笑不得的道:“奶奶怎么忘了?咱们这二年都是在合县过的夏日,那儿草长天远的,哪有京中这么热?”说罢,又瞪了夏叶一眼,“那些小丫头都是原本就在京中的,哪知道合县夏日是什么模样的?”   韩筃这才恍然,拿着帕子捂嘴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怎么竟就忘了?”说着,点着夏叶道,“我年岁大了,忘了,怎么你小小年纪的也不记得这事了?”   夏叶皱皱鼻子:“奶奶,哪能说自己年岁大?分明是奴婢太小了!”   说着,三人在屋里都笑了起来。   外头忽有人道:“二奶奶这里这么热闹,可是说笑话呢?”   帘子打开,见来的是甘氏身边儿的刘妈妈,韩筃连忙让坐,又叫丫鬟们倒茶来。   “老奴是来跑腿儿讨个巧儿的。”说着,笑盈盈的拿出一封信来,“姜三爷这两日回京了,这是他们府上刚送过来的,是咱们二爷亲手写的家书呢!”   韩筃一惊,连伸过去接信的手都是抖的,接过那信,看着信封上面熟悉的字迹,心中忽然有些发苦发酸,正想打开看,忽然想起甘氏来,连忙问道:“母亲那里可看过了?”   刘妈妈笑道:“姜哲送来了三封,老爷夫人那里自是有的,这是特特给二奶奶的。”   “快把前儿母亲送来的那匹料子拿来。”说着,韩筃向刘妈妈道,“那是前些天我娘家母亲送过来的,料子极轻薄,在夏日里做衣裳最好。早前给母亲送了几匹过去,那日再看时,还有这么一匹颜色深些,我穿着有些沉了,压不住,您老可别嫌弃,拿回去做几件衣裳也是好的。”   “我说这是巧宗,果然就叫我说着了。”刘妈妈忙笑着起身谢过,也不推辞,“上回您给太太送去的时候我正在呢,听说是宫里出来的,连咱们家都并没有呢,倒是占了二奶奶的便宜了。”   夏叶喜气洋洋的抱了一大匹宝蓝的料子过来:“我叫两个小丫头跟着您老!给您送回家去。”   “瞧你机灵的。”笑着说了一句,刘妈妈自然知道韩筃急着看信,也不久留,带着两个小丫头便回了正房去自去回话儿。   双手抖颤的撕开信封,里面一行行、一字字,都是出自心上人之手。这信写得急些,似是姜哲忽然急着回京,白安珩才忙忙的写了几封,想想除了自己这封外,还有给父亲母亲他们的。虽只有短短两页纸,韩筃到底心满意足了。   相思之情有之,不过短短几句。问候儿女之语有之,也不过略长一些。问家里人好、自己娘家人好的言语亦有之。可唯独,说起合县早先凶险形势之语,不过匆匆一带,只两字“平安”,便完了。   抽了抽鼻子,反复把那信看了三四回,韩筃把信放回信封,却并不收起,还要等顺哥儿晚上回来再同他说一回,也让他看看父亲的书信。   拿过帕子擦了擦眼睛,这些日子,虽听说他人在,没出什么事情,可到底没见着他亲笔书信,自己自然依旧担忧不已。   如今,见信如见人,心,到底算是安下来了。   “对了,表哥劳累了这一路,又有早先的战事,想来定也吃了不少苦。叫厨房的收拾几样他平素爱吃的小菜、点心什么的给他送过去。再看看他那儿的衣裳料子可缺什么,若不凑手,让咱们的绣娘给他添置些。”知道姜哲这一回来必事情繁忙,光五皇子跟宫中的事情就少不了。   他那人又素来最爱自在,没事定不回来白家打转,自己更不可能巴巴的去见他,当面问他合县那边的事情。只他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这刚一回来,家里得用的东西定还没收拾出来,吃的、穿的都必不大得用,不如自己预备了,也好叫他无后顾之忧。   ————————   “嘶……手、手、手轻点儿!”   “你忍着点儿,一下就好了。”   “除了这一下,还有下一下,你打刚头就这么说了!”   “忍着!”狄冉紧紧抿着唇,眼中带着股杀气的死盯着自己手下之处。   姜哲再一皱眉,又抽了口凉气:“嘶……我说钟爷,我跟你没仇吧?”   狄冉抬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跟我仇大了!”说罢,眼光再落到他的膝上,担忧中又加了一丝心疼,“知道地上都是瓷渣滓你还放上头跪!真把你膝盖跪坏了,看以后还怎么走路!”说着,又一狠心,从上面摘了一小块瓷渣滓下来。   原本雪白的双膝上,刚一退了裤子时,上面还多是墨迹,乌漆麻黑的一大片,拿巾子一擦才发现,除了墨色之外,竟还混着血色。   大大小小的瓷片子或硌、或卡在上头,有些地方都给硌破了皮。原本就薄得似纸一般的肌肤上处处带着血点子。   这还是他身上穿着几件衣服,中间有些阻隔,可就是如此,因夏衣单薄,他又跪得久了些,也被伤得不轻。   狄冉再抿了抿唇,见瓷渣都已摘得干净了,方抬头看向他:“慧通,随我离京吧。”   姜哲的脸色煞白,毫无半丝血色,这会儿听他如此说,方睁开了一丝眼睛,挑挑眉:“怎么?”   “你既已说动了皇上,留下计策便离了这是非之地吧。”轻轻给他上好伤药,拿着纱布一层层的裹着,“我只怕……到时你脱不得身。”自己佩着他,无论在哪儿都是无妨,可自己决计受不得再看他受这些委屈。   姜哲轻笑一声,眉毛又挑了一挑:“我若要走,谁还敢拦我不成?且我早同五皇子说过了,我虽向来放荡不羁,可也知做事需有始有终,既有君子之谊,便定会帮他登基继位。”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见姜哲果然如此说,狄冉轻轻叹了一声,眼中夹了一丝复杂:“大皇子那人,向来是个任性妄为的性子,京中不久将乱,我只怕你身陷其中。我虽有功夫可护你平安,却怕有个万一……若是再跟这回似的,你要怎生处置?”   姜哲“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一脸不屑道:“再险又能险成什么样?顶多折个胳膊断个腿,最不济没了性命罢了。”   狄冉听他说的随意,眼中不禁冒出一丝怒意,正给他裹着纱布的手朝他膝盖上一按——“嘶——疼、疼!钟爷……狄爷!抬抬手……”   “哼,还知道疼?怕疼就别说什么丢命不丢命的……”   二人话没说完,就听外头小厮站在门口儿道:“三爷,白府二奶奶叫人过来了,送了些吃喝,还问衣裳什么的够不够穿的,叫了两个绣娘过来说是给爷量量身量。”   狄冉站了起来,冲姜哲道:“你就好好歇着吧,这腿,叫你表妹那儿的人看见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儿呢。”说着,人就走了出去,叫小厮收拾出几件姜哲近日穿的衣裳,自己带着出去会那两位绣娘并来的管事。   ————————   没多时,下人们从姜哲府上出来,又回了白府之中。   韩筃听说人回来了,忙叫人进来问问,看自家表哥可好?人瘦了没有?——若连姜哲这个能偷懒决计不肯站着的都瘦了,自家夫君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呢,到时可得叫人好生送些东西到合县去!   回人报道:“并没见着姜三爷的面儿,是那位狄爷出来的,带了两件三爷平日穿的衣裳,说按那个做就成了,人也并没瘦,穿那个就正合适。”   “怎么没见表哥?可是在忙?还是有事应酬?”韩筃连忙问道。   那管事忙笑道:“听说已经睡下了,人连赶了几天的路,回京后又立时进的宫,在宫里等了不少时候,这回出来,人累了就先睡下了,他们不好去叫,还叫奶奶您莫要责怪。”   韩筃这才松了口气:“表哥那性子,他以前小时去我家时,我二哥早上去叫他早,结果竟让他提着领子丢了出来。他一睡着,除非自己想起,别人可叫不得。”   管事应道:“三爷本事大,起床气自也不能小了。”逗得韩筃不禁也笑了起来:“行了,那就按着他现在的衣裳人他做上些里外衣裳……”   管事忙又道:“回二奶奶的话,除了那衣裳,狄爷还叫预备些护膝的垫子什么的,或绑在膝盖上、或直接绷在裤子里头都好——狄爷说,三爷这回进宫多跪了会儿,说宫里的地太硬,嫌膝盖硌的疼。”   这回韩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并不疑他:“倒也是,他比谁都娇贵,让她们给他做去吧……对了,叫绣娘她们多做些出来,给咱们老爷、二位爷都预备上……”说着,又想起娘家父亲、兄长来了,这些活儿还是自己做了,各送一套去,家里母亲她们看了自然会给父亲他们多做些出来。   其实这些东西平日都有,只一般都是那些上了年岁的大人们才会用,尤其如今正值夏日,谁没事会想起做这些东西来?   ————————   苍翠一片的草海之中,被血红渲染得一片一片的。处处都是卸下的盔甲、砍断的肢躯。每走几步,就能捡着把破损的兵器、又或是布片、皮甲。   白安珩人骑在马背上,身边紧紧跟着几个护卫,带着他朝前面不远处新扎的大营行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轻叹了一声,白安珩抬头,朝不远处的营地看去,那上头飘着一个硕大的“吴”字,自家兄长也正在那里。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丝——若当年兄长没去边关的话,为了白家、为了五皇子的大业,自己可会和兄长一般的跑去边关?   如今看来,这血流成河的景象,连自己看得都已看渐渐麻木,倒也难怪兄长上回回去后,人显得比以前还要少言一些呢。   “大人,请。”看了令牌,验明正身,守着大营的官兵才放白安珩进去。   入了帐,先给吴将军行礼:“吴将军连日来辛苦了。”   吴奇然这会儿心情大好,没了姜哲那个阴阳怪气的在身边儿,自己又清缴了合县残兵,德县那边突厥人也被打出关去了。打了这一气,总算把这些年憋在京中的火总算发了出去,见白安珩进来后,吴奇然竟欣喜异常的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葱珮来了?合县那边的事情安顿好了?”   白安珩忙恭敬道:“已安置了一番,如今城中正处处修缮,又派出人手去四下乡村中查问,看损伤多少。”   “好好,你大哥如今也没什么事儿,我叫他带上一支人马跟你回去,一并修修弄弄……”   白安珩忙道:“将军不可,您同长兄乃是德县……”一语未并,就见吴奇然又一挥手:“怕什么?有事我兜着,反正这会儿皇上的旨意还没到呢,去去、都去!”   白安珩一脸苦笑的被他推出帐外,看着自家大哥,哥俩大眼瞪小眼,半天方一并摇摇头,转身朝白安玙的帐走去。   “将军既然说了,等明日一早我便带着些人与你同去。”   白安珩向自家大哥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事只怕……事后会有人拿此来做文章……”   白安玙撇了撇嘴角:“便是没有此事,回去后也少不了麻烦,不过叫他们多找些借口罢了。”   白安珩挑了挑眉毛,诧异道:“大哥此话怎讲?”   “吴将军的性子自来如此,为人张狂些,却并无什么坏心。皇上这回用他,也是因此。”说罢,定了定,又道,“只将军大人的脾气……朝中得罪的人实在多得……总之,在来德县之前,大人就说了,这回仗打完了,就回家养老去,反正这功劳到手,后头排着骂他的人肯定少不了,估摸这辈子都别想再带兵出京了,不如这回打个痛快。”   白安珩再度摇头苦笑,这性子,还真是……再加个姜哲,也是个肆意妄为的,自己倒真替五皇子将来的朝堂担忧呐。   “如今合县军情已定,吴大将军那里有何打算?总不能不回德县吧?”   白安玙摇了摇头:“不知,这要等皇上旨意,我们如今在你这里便是已经违反了军令,不过既然解了合县之危,也算是功过相抵,又可说是权益之计。可若之后再擅自行动,便不妥当了。”   “那还劳大哥明儿随我先回县城吧,如今城中大半尽毁,确是极缺人手。”既然如此,那白安珩自然就不客气了,自家大哥带着人去,总比叫个不相熟的跟自己回去要强得多,兄弟两有什么都好商量,可要是遇上那些架子大得,说说不动、请请不动,那还不如自己组织乡勇修缮呢。   既已商量妥当,白安珩便先暂住在白安玙的帐子里将就了一宿。次日清早,兄弟二人赶路回了合县县城。   约么十来日,那些倒塌、烧毁的房屋多收拾出来了,城中那些杂乱之处,能理的多也理清了。剩下的只好等之前逃难离开的民众再迁回来,又或从他处迁人入城再建城池。   原本的城墙这几日也尽量修整着,一些个胆子大些的、又或早先并没走远,只躲到四周乡下的民众闻讯陆续回城了。见城中正在修缮、且原本的突厥人已被大将军带人尽数清缴干净,这才连忙奔走相告,纷纷再迁回来。   白安珩亦是忙得焦头烂额,之前因玉米等新种作物丰收而充盈的粮仓,在此战事之中亦被毁近半。所幸,之前因有早前被突厥人摸进城的先例在,粮仓早已分散在数处,这回留下来的省着些用的话,倒是能勉强够用。且因突厥耽误了今年的播种,又可向朝廷上书,又可讨得一笔粮食,如此一算,倒是不惧今年冬日无粮下肚。   合县之中忙忙碌碌,虽刚经了大战,却亦有了些破茧之势,白安珩思索再三,干脆叫工匠合计着,把原本的城池再向外扩了一些,里头留出店铺等空地,再把原本那些烧毁的房屋给人家原主留着,余下的,尽可回头或租或卖,倒也算是一笔小财。   正合计着,外头来报——京中有旨意到了。   更衣、正冠、跪接旨意。   圣旨中安抚了白安珩一番,另其好好休整城池,京中已运出粮草予合县,用以安抚民心,除此外还有布匹若干、粮种若干等等。   听罢,白安珩方暗松一口气,虽自己因是文官,城破后弃城而逃可说成是去搬救兵,可若被人攻讦一番的话,却也难保会被皇上训斥。如今看这圣旨上的意思,想来应是姜哲已到了京中,跟皇上那里下了些眼药的结果。   宣罢了圣旨,天使又笑着上前,从袖子里套出一封封着火漆的密旨:“皇上密旨,请大人回去再看。”   白安珩忙恭敬收过,揣进怀中:“大人里面请。”   天使忙推让道:“皇上命咱还要尽快赶去吴将军那里宣旨呢,没送到圣旨,咱们心里也不踏实啊,就不叨扰了。”   白安珩闻声忙请自家大哥过来,兄弟二人略一合计,便由白安玙亲带众人去城外,一同到大帐那里听旨。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走那一行人,白安珩转身回城,一面忙着城中琐事,一面等着城外跟着白安玙他们离去的人传消息回来——吴将军带着那一大伙子官兵可都在城外呢,虽说有他们在那呆着自己心里多少会踏实点,可久而久之,这也不是个事儿啊?要知道,他们可都是驻守边关的兵士,哪能成天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呆着?   光粮饷也能吃穷自己!   约摸小半日的功夫,外头才快马加鞭的传来了消息——外面大军拔营,向德县开去……   白安珩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来传信之人:“走……走了?”皇上的旨意上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人就这么走了??现在天都快黑了,哪有这会儿拔营的?   那人干笑一声:“里面天使大人宣的什么,小的人轻言微,进不去,不过后头到是听说了。虽说说了吴将军两句,却也并没说什么,只说他什么……胸怀什么什么、又说行事什么什么,听得也不大明白。总之,皇上说叫吴将军带军不日启程,等回了德县还要接着打突厥人呢。”   最后这句话这人倒是记得清楚,可……   白安珩纳闷的摸了摸下巴,不日启程又不是立即启程?他怎么这么赶?   “那他们留在这儿的那些兵将呢?”   “吴大人说让白副将军留在合县帮您修缮,等这边事情忙过了再回去。”   又问了几句,见这人实在学不清楚,又知道自家大哥会先骑马送吴将军离县后转回来,好歹有个明白人能回来问个清楚,倒也暂时罢了。   等锁事忙清了,到了华灯初上之时,这才抽出功夫来到了书房,屏退下人后取出了皇上赐给自己的那封密旨。   皱着眉头一气看完,白安珩方坐在椅上沉思着。心中正自转着念头,白安玙这时方回了府衙之中。   “大哥一路辛苦,吴将军路上还平安吧?”见白安玙又回来了,白安珩忙应了出去。   白安玙一面走一面卸去甲衣,边上几个小厮机灵的递过湿巾子。抓过巾子擦了把汗,白安玙方坐了下来:“这一日倒真折腾人。”可不是么?来回来去的跑不说,又把大军送到合县和德县相交之处才算完。   往炕上的矮桌上扫了一眼,看到那上面放着的密旨,白安玙挑了挑眉毛:“皇上给你的?”   白安珩点了点头:“正要同大哥商量。”   白安玙拿过放在一边的茶饮了一口:“吴将军跟我也各有一封。收拾大帐前我先看过一眼,跟吴将军那里的也差不多。”   “哦?”白安珩挑挑眉毛,“圣上只说叫我这几个月先把合县大小事情处置妥当,年底回京述职,岚州也好,之前合县被围之事都当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莫要露了马脚。不知大哥那里——”   白安玙放下手下茶杯,朝门口处看了一眼,又细听了听,不见有什么动静,方低声道:“圣上让我们先带兵回德县,做出出去追缴突厥之姿,只要能保德县不再被人攻破,其余都可便宜行事,就是不想到,带着兵到草原上打兔子打狼也不管我们。”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转了起来:“先按圣上的意思行事,如此看来,姜表哥说不定已劝住了皇上。”之前皇上欲立太子之事,几人得了消息后都是心知肚明的。姜哲也同他们说过个中干系。   原本吴将军他们还打算着,随时听着京中的消息,若有半点风声,便携军杀回去,虽大皇子那里已有暗招,可架不住自己这边如今手握兵权,岚州那里的私军再多,能多得过突厥人?   若大皇子敢因皇上册封太子之事起事,自己这边便站在大意一边了,下头军士莫敢不众。   这回吴奇然之所以敢带着兵就这么进了合县,也是因这里离着岚州更近一些,若有动静行动也方便,说不定两边军队都不必入京,直接在这里就能分出胜负。   “如此最好。”白安玙亦沉声道,“只不知道这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倒叫人一时不定。”   “再等等吧,再过些日子,想必五皇子他们的书信也能到了,到时便知。”这会儿皇上意思到底是先缓缓立太子的事情,还是又改了主意想要立大皇子,二人如今还拿不准。   唯有等到五皇子又或姜哲他们的消息才能定断,现在按兵不动方是最稳妥的。   ——————————   “家书来了,二奶奶,家书来了!”外头小丫头跑得一脸是汗,满脸喜气的进了院子就叫了起来。   韩筃忙放下手中刚缝了一半的护膝,诧异问道:“哪儿来的家书?”   送信的小丫头站在地上直喘气,笑吟吟的道:“是咱们二爷的家书呢,太太那儿也有、大奶奶那儿也有!”   “怎么又是家书?合县来的?”韩筃一脸纳闷,前两日才刚收着白安珩的信,怎么这会儿又有了?   连忙接过信来,打开后细瞧了瞧,这才明白过来——之前姜哲那里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因此他带着的信自也要快上一步。如今自己手里的这封家书倒是更早时候、白安珩他们刚平安回了合县后所书的,只因战事、人力、马匹等缘故,反倒落到了第二封信的后头了。   乱世之时谁嫌家书少?韩筃连忙打开信封又看了起来。   这信写的比早先看的那封要更细至些,倒是细说了他是如何出的城、又是如何跟狄冉带的人遇上的、又是如何到了德县,跟白安玙他们汇合上的。   “怪道之前那封信上语焉不详的,都没说清楚,合着都在这一封上头了。”韩筃失笑摇头,又细往后头看去,看着看着,不由得挑起嘴角儿来了,抬头对身边儿的夏叶道,“一会儿叫个人给夏荷送个消息去,二爷说夏蝉一切平安,之前本就怕出意外,特特的让展纸带着她去了乡下住下了,如今人已经回了合县,生了个闺女,母女平安,那孩子足足有六斤沉呢!”   听见喜讯,众丫鬟们都喜得笑了起来:“这可是好事儿!那么险的日子,她竟还能生得这么妥当!”   连忙有小丫头给在外头住着安胎的夏荷送消息去了。   ————————   敬王府上,敬王爷眉头紧锁,手不住的在桌子边儿上轻轻拿指甲磕着。   敬王妃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头,随即坐在他身边儿的椅子上面:“王爷,仔细再把这上好的紫檀桌子给磕出个坑来。”   敬王爷手一顿,没好看的瞪了她一眼,见丫鬟上点心上茶,这才咳嗽了一声,侧了侧身子,伸手去接茶。   等丫鬟们都退到门外了,方又咳嗽了一声:“你从黄大人府上回来,可打听着了什么?”   王妃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爷若是真急,不如直接去问黄大人,妾这才刚进门儿,气儿还都没喘匀呢。”   敬王爷噎了一噎,没好气的又翻了她一眼:“王妃一路辛苦,还请多吃些茶好压压惊。”   敬王妃嘴角儿勾勾,拿起茶来慢悠悠的吃了一口,半晌,敬王爷那里等得眼都发绿了,方幽幽的道:“黄大人自来都是滑不溜手的,别说老二、老三家的去他们府上问不出什么,就是我去,黄夫人也只一味的说些儿女家长罢了,能问的着什么?”   敬王爷脸上一黑,气得“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噎了噎,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甩了下袖子又坐了回去,半天方道:“你……没问出来就没问出来,你这是、这副模样是要做甚?”   敬王妃挑眼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妾是问不出来什么,实是没本事,让王爷空等了一场,真真太不应当了。”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敬王爷的眉头死死锁着:“这事也怪,分明前几日太傅还隐约漏了这么一句,可这几日再细打听,他却又什么都不敢说了……莫非真不是大皇子?”因此才干脆不跟自己走漏消息了?   “说都说了,再躲躲藏藏的又有什么意思?”敬王妃又冷笑一声,懒得再同自家丈夫多说什么。   “不行!”敬王爷“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你回头让二丫头回来一趟,跟她说说,让她帮着走动走动……”越想越觉着这个法子更好些,赵茹岚交际的都是些年轻的女眷,不像敬王妃似的,认识的那些妇人一个个比男人还难缠。“年轻的妇人在一处,指不定就话里说漏了些什么!不比那些上年岁的好打听?”   说着,就急急的让敬王妃派人去找女儿,直直的看了他半晌,王妃方一个冷笑高声冲门外道:“来人,给二丫头府上送个信儿去,就说她父亲思女成疾,想女儿想的茶不思饭不想的,让她回来一趟。”   敬王爷诧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敬王妃款款站起身来,理了理裙子,扶上丫头的手,似笑非笑的对敬王爷道:“妾没什么意思啊。哎,走了这一日,身上都酸了,得回去歇歇了。”   叫赵茹岚去打听?自己都打听不出来的消息,她个小媳妇能打听出来什么?   皇上就是真要立太子,找的也都是心腹重臣去商议,如此大事,最多能叫这些臣子家的的妻氏听得一句半句的,这还要看他们夫妻可还和睦?   别说家里的年轻媳妇了,就算是亲闺女,也不能叫她们知道了!自家这位爷,还真是急起来就成了没头的苍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人常言都说外甥肖舅,可大皇子的秉性没听说像是他家哪个舅舅,倒是跟他家这位叔叔的性子极像。一般的脑子不会打弯儿不说,还一般的张狂自大。   赵茹岚正在家中院子里头,带着丫鬟奶娘们的领着自己的独子正散心呢,忽听说家里叫人来找,说是父亲……思女成疾?   足足愣了得有小一刻钟,她这才一头雾水的更衣备车,抱着儿子直奔敬王府。进了府,也没从下人那里看出自家长辈有了什么重疾啊?可心里到底放不下,直到到了屋中,还没等到后院先见母亲,就被敬王爷叫到书房里去了。   叫女儿去书房?这可是敬王府中前所未见过的奇事啊。   等赵茹岚出了书房,再去后头给自家母亲请安时,敬王妃就看出女儿那一脸诧异、欲言又止的模样了。   “他说的事情,你别跟着瞎掺和,如今你独自一人带着哥儿,又是御封的县主,任出了什么事情,皇上也好,将来哪位皇子登上大位也不会为难于你。”敬王妃神色淡定自若,说出来的话却如石破惊天一般,让赵茹岚不禁变了颜色。   “母亲?!”   敬王妃轻叹一声,看向赵茹岚的神色间尽是心酸:“我这辈子,就你跟你大哥两个孩子,其余那些,不提也罢。你大哥是长子,这家这业,日后尽是他的。他又是个男儿,我并不担心。唯有你——”   说着,拉过她的手来,低声道:“你自幼性子骄蛮些,我也并不据着你。这非是其它缘故,而是——咱们家的闺女,若是真养成那小家子气的性子,那才叫委屈你了呢!就算把女儿养得再三从四德,回头出了嫁,你的身份在位在那儿放着,在婆婆家中也还是要高人一头!   “可惜的是,你嫁的不好。”   说着,敬王妃眼中带出一丝悔意:“可惜当年我拦不住你,也算是着了长公主的道儿……”那事是长公主给捅出来的,算是摆了自家一道。   长公主同敬王爷向来不和,只那二年两边还没撕破脸,长公主知道了赵茹岚的事情,自然不肯兜着。说回来,敬王妃虽因赵茹岚的婚事对长公主多有怨愤,可她幸好还留有一线,没把这件事情赤条条的扯开、丢到众人面前,要不然,凭当年赵茹岚的名声,这辈子都别想正经嫁出去了。   “都是女儿不孝……”想起前些年自己嫁入宋府的前前后后,赵茹岚心中早就极为悔恨,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这会儿和离又不大妥当,要不然她再不能忍到如今。   敬王妃摇头道:“你虽有过,可却不是最重的。这事错最大的就在母亲身上,身为人母,不能教导女儿,另其嫁入那等人家,还几次三番的受人欺凌……”一想到当年赵茹岚腊白着张脸的躺在床上,进的气还没出的气多的模样,就叫敬王妃心中一阵一阵揪的疼。   “母亲……”   “岚姐儿听母亲说。”止住赵茹岚的悲声,敬王妃声音沉定的道,“他们那些男人家乐意挣、抢,都随他们去,你府上自有护卫,这回回去后叫他们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你大堂哥那人的性子你也清楚,我只怕……这京中再不清净。”说着,脸色沉了沉,“你这二年因‘守孝’的缘故,少有出来交际的时候,这倒好——让他们都忘了敬王府家还有个你这就最好!   “你父亲乐意怎么折腾都随他去,你大哥已领了皇上的旨意,到江南去了,一年半载的回不来,自能抽得出身来。至于咱们府上——无论你听见什么、遇见什么,都别管,也不必来管,万事只等情势安稳下来再说!”   赵茹岚惊诧的拉住母亲的手,颤声道:“那……母亲呢?!”   敬王妃缓缓摇头:“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府上大不了不过是被圈。皇上那里,不能轻易诛杀手足,你那几位堂哥又是你父亲的晚辈,更不会斩尽杀绝。再怎么不济,母亲的性命也是无忧的。”   赵茹岚心中微颤:“可……谁知到时会怎样?”   敬王妃轻蔑一笑:“你父亲那人,再没谁比我更清楚的,他那胆子,让他攒动着大皇子在那儿折腾、出出馊主意倒也罢了。真叫他提马拿枪的去冲杀,吓也能吓他个半死!要不然,当年那会儿为何他从没想过自己去挣那个皇位?!”   说罢,又搂着赵茹岚,在她背上拍了拍:“你大堂哥那人……不是能成大事的。就算他能坐上那个位子,咱们家的日子只怕也好过不了。将来……万事都不好说。无事之时,你倒可和你五堂哥那里偶尔走动一二——可也别太过频繁了,一是京中情势不清。二来,如今没谁想着你,可你要是走动的太多了,反到让人惦记上,只怕会引火烧身……”顿了顿,又低声交代道,“母亲这里有两个丫头,她们非是寻常的丫头,都有功夫在身,一会儿你回去时就带她们一同走。”   “这怎么能行?母亲身边更用得着她们!”赵茹岚连忙拒道。   敬王妃摇摇头:“母亲还有人用——想想你家的哥儿?”赵茹岚这才再说不出什么婉拒的话来——说到底,等母亲百年之后,只怕自己也就唯余这一个亲人了……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韩筃一面打听着合县的消息,一面在家中孝敬公婆、照料儿女。   顺哥儿每日跟着小叔叔、堂兄去学里,玩的不亦乐乎。媛姐儿跟王氏的蓉姐儿年岁相当,正能玩儿到一处。   韩筃无事时,要么去婆婆那里说话儿,要么去长嫂那里做客,这妯娌二人这会儿算是同疼相怜,两人夫君都不在京中,倒能说到一处去。妯娌间的感情倒是愈发的和睦起来了。   等白安珩又来了一回信后,再听说打合县那边回来的人说起那边的情形来,韩筃听着,知道那里算是平安了,心中就又惦记起白安珩在那边的衣食住行。   虽有下人在,可到底是下人,照料的总不可能有自己经心。且就算照顾的再细,自己没亲眼看着,心中也总是担忧的。   想了想,觉着那边局势安妥,且家中婆母这会儿也不再装病,顺哥儿又日日去学里,便在给白安珩的信中带出了一丝自己想回合县照料他起居的意思——她知道那边合县县城正在修整重建,自己过去了,虽不能帮上什么大忙,可府中的事情却能帮他打点。   送出了信去,就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天天的等呐、盼呐的,总算在七月初三等回了白安珩的家书。   忙忙的打开看了一回,心中又喜又忧。忧的是——白安珩果然不叫自己过去。喜的是——他年底便会回京述职了。   合县这会儿虽已经没了突厥人,却处处都在动土修缮,连县衙都损坏过半,这会儿连白安珩住的地方都是将就收拾出来的,他哪能叫韩筃过去跟着他一处受苦?   所幸,因突厥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合县虽毁了大半,可早先白安珩打理的规程都留下来了,且再收拾这几个月的功夫,应能把合县再规整出个模样来交差。皇上那里已经决议,叫他年底回京,不必再在合县磨练了。   得知此事,再掰掰手指头——满打满算,离着白安珩回京还有五个月左右的功夫。韩筃心中这才舒坦了不少。到了前头,跟甘氏提起此事来,果然,她也乐了起来。   “这就好了!”甘氏笑着叹了口气,“合县闹的那些个事情,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的,如今可倒好了,年底好歹能回来一趟,也叫咱们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记得我们入京前的那几年,他跟着他先生外出游历,再回来时,好端端的一个白面书生,愣着给晒成了黑炭!”   笑叹了一声,又看向坐在一边的王氏:“听说突厥人已打出关去了,剩下的那些也并不足为惧。只怕玙哥儿也不会在边关久留。”   王氏含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吴将军呢,听说他们大军开到德县后,打突厥人势如破竹,又平了合县的敌军,真是老天保佑。”   这次白安玙再离京城,王氏便不像刚入门后的那一回似的了。那一回,她同白安玙才相聚了如此短的日子便分开了,白安玙离家三载,她连丈夫的面貌都不记得!   而如今,夫妻俩久别重逢更胜新婚,到现今白安玙再离开京城奔赴边关,想归想,却不像头一回那般的忐忑不安了。   “既如此,干脆早些预备上,今年过年可得好好置办置办!也算是给老二压惊!”甘氏笑指着韩筃,“你这几年不在京中,我们娘们儿连你家那果子酒都没得吃了,今年你可得多预备些出来!”   韩筃凑趣道:“母亲这话可委屈媳妇了,这二年媳妇在合县酿得酒,也是往京中送了的!”   “那才多少?又这个要那个要的!如今你多做些出来,埋到咱们家的花园子里的果子树下头,等我一想吃了,就叫她们去树底下挖一坛子出来——你若能把院子里都埋满了,才叫孝敬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熬夜码字,好不容易码完了想上传,结果……后台挂了= =+,于是只好等到今天……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趟趟、一封封,家书从京城送到合县,又从合县转送回京城。   这一年,边关被突厥所破,且还涉及到临县的事情,对京中的波及并不算深,几个月过去,还记着此事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些身在高位、朝堂之中的人了。又若是自家有亲眷人在合县的,余下的,也就只剩下街边巷尾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岚州、肃州等地,还有少许因避乱而躲到那里去的原本合县、德县的人,放到京城这里——便是投亲访友,那些地方的人也少有在京中有亲眷的。   金秋飘香之际,韩筃就在白府中酿了一坛又一坛的果子酒。这等酒原本并不用久放的,只喝个果子香甜也就罢了。可这果子酒真放到花树底下久放,倒也无妨,且放得越久就越香醇,可惜的是,放得越久,剩得也就越少。   甘氏那日起兴说起来的话,韩筃自然再无不从,多酿了一些出来后,少留了一些,带着两坛子去问甘氏,婆婆兴致一起,真叫丫头小厮们到后面的花园子里头挖坑去了。   除了这些酒,韩筃跟韩筣一处琢磨出来的那个辣椒酱,现在也成了韩家女走亲访友送年货的必备之物了。   别说近的、同在京城的亲友家,就连远嫁出去的友人李芸每回写信送进京中,也跟韩筃点名儿的要那行子。   眼见年底将至,白安珩回京述职之事也在近期。白府上下全都喜气洋洋的。虽然这回两位在外赴任的爷中只回来他一位,可到底三年没见了,上头老爷夫人高兴,下人们自然跟着一同忙碌,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说起来,大爷白安玙虽说今年年底怕是回不来了,不过眼瞅着德县那边的战事的动静越发少了起来,想必再缴缴域外的突厥兵,离他回京的日子也就近了。   “葱珮那孩子何日启程?”韩府之中,韩筃回娘家看望自家母亲,姜氏提起女婿,关切的问道。   “说是下月初三动身,年底之前便能入京了。”好在因自己回来时已经带了不少人跟东西,白安珩这回再起身回京,除那些粗笨的不必带了之外,剩下的东西也并不很多。   “这便好了。”姜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道,“这几年呐,光你们小俩口儿的事情就折腾的我这心跳的时快时慢,若再在那个地方儿多呆几年,指不定我就要先被你们给吓死了!”   韩筃笑了起来:“不过是叫我们给撞见了,这天底下这么多当官儿的、放外任的、守在边关的人也不少,别人不也一样这么着?只看这等事情叫谁遇上罢了。”   姜氏叹着摇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情,咱们也只能盼着别叫你们遇上了,除此之外,还真没什么好法子。”   母女俩说着话儿,院子里头飘进来一串铃儿似的笑声,脆生生的。   姜氏指着窗子外头笑道:“你四妹妹不知又闹什么呢,听听她这动静?可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韩筃笑着看向门口儿,这会儿韩筌已经跑了进来,一面跑,还一面喘:“二姐姐,你家的媛姐儿可真好玩儿,刚才我拿着布鱼逗她,藏到了背后,她找不见了,跟我瞪了半天,小嘴一撇就哭起来了。可只装个哭样儿,却不掉金逗子,见我还不给她,一扭身儿,把我之前送给她的荷包拿了出来,非要同我换呢!”   韩筃还没说话儿,姜氏就头疼的道:“跑去招惹你外甥女儿,你也好意思说。你多大?她多大?还有两年就要说人家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听姜氏说起这个,韩筌立时红了脸,拉着她的袖子不依道:“我才不嫁人呢,我要陪父亲母亲一辈子!”   “又胡说?真陪我们一辈子,你也不用做人了。”说罢,就见韩筌冲自个儿吐了吐舌头,又跑了出去,嘴里还叫着:“暖房里开的上好花儿,给媛姐儿剪两枝来……”   指着侧屋那边,姜氏头疼道:“你说说她这是像谁?你们姐妹两个都是那般沉稳的性子,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这样了?”   韩筃笑道:“四妹妹这是天真烂漫,若都跟我们似的,谁能哄得母亲开心?”   叹了声,姜氏复道:“你三妹又有了身子,可去看过了?”   “前儿才去过的,说起来,五皇子倒是真疼她呢。”谁听说哪位皇子妃能一个接一个的生?如今也就韩筣能如此了吧?   ——————   进京的路上,浩浩荡荡的一大排车子。   白安珩的车队算是其中一支,他自家带着的下人护位,除此之外还有些护院打扮的侍卫。   这条地广人稀的官道上,人们出行,多会搭伴而行。虽白安珩他们这队人马显是官宦人家,旁人不可能真的同他们半肩而行,可离得却不会太远。   入京探亲的、押运货物的商行、镖局等等,有半路加进来的,也有都是从合县附近出行的,短短一段路上就有七八支,拉拉杂杂的,在官道上拉出一大串儿来。这还没算那些步行的百姓。   车中摇摇晃晃,外头风声阵阵,吹得车子外头挂着的帘子啪嗒作响。   “还好今年这会儿还没下雪呢。”撩起车窗边上的帘子,白安珩朝外头扫了一眼,见天上湛蓝湛蓝的,半丝云彩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是前几年下得太多了,就是往年,西北这边也并没那么大的雪。”   扫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自家大哥,白安珩笑容道:“这可真是皇上洪福齐天了,要是没那几场雪,突厥人也不会被逼至此。”   白安玙淡淡笑了笑:“庄汝他们手段太过狠辣,如若不然,突厥人也不会拼死而战。”   “对了,你们抓到的那些突厥的王子、女眷们呢?”吴奇然带着白安玙他们几次出关,直把西北塞上横扫了几个来回,突厥王战死,家中老幼妇孺尽数捉到,只这消息并没大张旗鼓的传回京中。   “还要看皇上的意思,原本那事就是吴将军一立主张才得以立下的功劳。”皇上原本的密旨上可没叫他们去抄突厥人的老窝,只叫他们找地方闲逛上四五个月,可谁叫人家吴奇然在京中憋得太久,生怕再一回京后这辈子都没有出关的机会了呢?可不撒开了在外头找仗打?   就这还是因为接着皇上的旨意,若不然,只怕他敢带着人马杀过山脉,把山另一头儿的胡人一并打了!   白安珩知道几分,闻言笑了笑:“吴大将军这回这功立得可是不小,只可惜时候不大合适,若不然,他那爵位又要往上升上一升。家里的宅子也又要再扩了。”   “吴将军不在意这些。”白安玙淡淡一笑。   白安珩点点头:“这是自然。”只看着他、盼着出差错的人以为他会喜欢罢了。   车队行过岚州,朝着肃州方向行去,因为人多,一路上众人或是在路边歇息,或是遇到城池进去休整半日一夜的。   直到十一月中旬,车马行到了肃州中的一处小城,入夜时分,兄弟二人同室歇息,忽听外头一阵喧哗——“抓贼啊!”   ——————   日子等啊等、盼啊盼。越到年根底下,韩筃就越发的坐立难安。别说是她了,就连甘氏也是一般,几个孩子中,年岁最小的顺哥儿也偷偷拉着砇哥,平时被小叔叔带得也装成小夫子模样的砇哥,跟顺哥一般的,也偷偷的嘀咕起了每年过年时放过什么花?有什么玩儿的?外头街市上吃的、玩儿的、用的都有些什么?   家里的鸡鸭鱼肉全都备齐了,厨房里的水缸放在灶台旁边,里面还养着新鲜的活鱼,地窖里的菜藏得极好,新鲜得同当季的也差不了多少。   年下拜访亲友的日子都定完了,自家宴席上头的菜谱婆媳几个也全都商议好了。   这日清早,韩筃便起了个大早,到了甘氏在的正房门口儿。等她到后没多会儿,大嫂王氏,堂弟媳妇吴氏也都来了——二房周氏如今还在床上瘫着呢,二房过年时便干脆和大房合到了一处。   所幸,没了那个周氏在,两房人就算凑在一处过年吃酒席也是极为和睦的。   妯娌几个相见,各自起身问好方各自落座。   “今儿一早我就叫他们去城门口守着了,只不知他们多早晚能进城。”甘氏脸上又是笑、又有些忐忑,眼睛时不时的就朝门口方向看去。   “母亲莫急,就是入了城,二爷也得先进宫给皇上请安才能回来呢。”韩筃连忙含笑劝道。   “唉,儿行千里母担忧,这颗心呐,多早晚也放不下。”   正叹息着,外头忽来人报道:“进城了进城了!二爷他的车马进城了!”   “快、快去迎迎!”   虽众女都没想到白安珩他们能这么快进城,可大衣裳什么的却是早早就备好了的。闻声连忙接过丫头递来的斗篷衣裳,穿戴好了,就扶着甘氏朝外走去。   二门口处,一辆辆车子停了下来,虽知道白安珩人怕是还去了宫中,可甘氏心中焦急,哪怕先看看跟车回来的仆妇问问情形也好啊?   正想着,众人已经到了二门口上,甘氏一边问道:“你家二爷呢?人在现在何处?”一面朝外走。   几辆青布裹着的车子停在车门口儿,当先一辆打开了帘子,一只手伸了出来。韩筃几个一见那手,不由得愣了一愣——纤细白净,分明是个年轻女儿家的手?   随即,顶着一头乌发的年轻女子从车中钻了出来,抬眼四处瞧了瞧,见了甘氏等人,含羞一笑,脸上一双红云悄然爬上。   看清车上之人,韩筃脸色一白,险些叫出声来——杨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杨姨娘之前出现过,具体可参看第一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倩影袅娜,扶风若娇花。   看着车子上面下来的年轻女子,白家几个女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甘氏微微挑眉,神色不动的朝跟车的婆子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婆子还没应声,跟在那个女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连忙多嘴道:“我们小姐家姓杨,是肃州裕乐县的人氏,进京探亲路上在客栈里面时……”   “夫人,二爷这会儿已经入宫去了,说,最快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回家呢,生怕您惦记着,再到风口处站着,要是冻着了,可就是二爷的不是了。”后面车上下来的孙妈妈已经笑着把话给差了开来。   甘氏心下明白,知那丫头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再坏了自家儿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含笑点头:“那咱们便先进去吧,都别在风口上站着了。”说着,淡淡扫了一眼那名姓杨的女子,“请这位杨姑娘去客房暂且歇息。”   说罢,也不等那丫头再说什么,便转身儿回去了。   那丫鬟干瞪着双眼,似是没想到甘氏竟连自己的话都不肯听完,急得就差原地躲脚了,正想抻着脖子再说什么,扶着她手的杨姑娘轻轻在她胳膊上一捏,微微摇头,随即一脸文静笑意的对正等在一边,神色间颇有些不善看着自己的几个婆子道:“有劳妈妈们带路了。”   进了门儿,甘氏便先朝神色恍惚的韩筃低声道:“老二媳妇,你莫要担忧,不管是怎么回事,我白家的家规也决计不会委屈了你。”   韩筃正自出神呢,忽听到这话,忙抬头朝甘氏笑了笑:“母亲,媳妇并没有……”   猛然间看见杨姨娘,韩筃根本还没想到白安珩会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来呢,她如此失态,完然是被这个杨姨娘给吓着的。   前世的种种,经过这几年后,已然全变得模糊不清了,早就把那事事种种都抛到了脑后。除了模糊间,还会偶尔想到的那两个孩子,其余的人,那些今生就都还在的、自己关切的,也都好好的活着,其余的人是好是坏也同她再没干系,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可忽一见着她,就又勾起了之前的种种。   她记得,当年宋裕慈要抬这个杨氏做贵妾时,一来是因其家资颇丰可小补宋家拮据家资,二来也是听说此女文采不凡,只可惜是个商贾之女,身份低些。   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宋裕慈同其父亲相识,后知自己子嗣不丰,这才让其母亲来做的说客。自己见了两回,上面又有婆婆拿捏,不得以才点头同意她进的门儿。   自己去后,隐约徘徊之间,方知自己之死,同这杨姨娘还有着不小的干系。   若非如此,自己今天见的哪怕是之前宋裕慈家其它的妾氏,只怕也不会脸色难看成这样吧。   韩筃虽说并无干系,可甘氏却看她脸色还是不大好看。白家什么规矩?自己同韩家的姜氏又是什么交情?这个媳妇自入了门后,同自己相处也是极为和睦,自己哪会叫她受了委屈?   别说那个姓杨的女子如今还是梳着闺女头,就算已经爬上了白安珩的床,自己也决计不会叫她坏了白家的家风!   儿子还没见着呢,甘氏这里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之前兴兴头头的等着儿子回家,可人还没回来呢,就先弄了个女人回来?!   想到此事,甘氏寒了一张脸,叫进了孙妈妈等几个跟车回来的老妈子。   “那个姓杨的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见甘氏脸色难看,孙妈妈因自己年岁最大,虽说自己是韩筃带来的陪嫁,可这会儿也只有自己能先开口了,无法避嫌,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夫人的话,那日在肃州一处小镇子上打尖歇息时,老奴等人半夜忽听有人叫着有贼。等起来出去看时,就见这位杨小姐跌正在二爷住的那间屋子门口儿,不知摔在了谁的怀里,身上胳膊还划出了个大口子,都是血……”   甘氏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忙问道:“她摔到了谁的怀里?!”   孙妈妈连忙摇头:“老奴没看清楚,可决计不是二爷!身量比二爷高些,也要魁梧。”   “是哪个下人?咱们家的人?”   “穿的是咱们家护卫的衣裳,可脸却没看清楚。”说着,孙妈妈抬眼看了一眼韩筃,又对甘氏道,“夫人也知道的,这回跟车回来的护卫不少。”   是了,有五皇子派去的,又有皇上暗旨从吴将军那里调过来的,谁叫上回韩筃回来时险些遇害了呢?这回白安珩出行,跟着的人可是不少。   听到这里,甘氏方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谁,反正不是自己儿子就好。若真是哪个护卫,要是人家没娶妻,自己做媒说给那个护卫就是了!   “那她怎么会跟着咱们家的车子一路回来了?”   孙妈妈这里也松了口气,皱眉道:“这位杨小姐说是家人去世,要到京中投奔叔叔,可又不知她家叔叔人住在哪里,孤苦伶仃的。她身边儿那个丫头不是个省心的,非说她家小姐是为了救咱们家的爷才受的伤,一口咬定……二爷为平事态,才说要带着她主仆上路,这才一同进的京。”   韩筃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父母去世?进京投奔?这事……怎么不对呢?难道因为什么缘故,这杨姨娘的家里也出了什么事故?   “她家是裕乐县哪里的人氏?父母祖辈原是做什么?”   听韩筃忽然开口问道,屋中众人都是一愣。   大家本以为她定会因此心中埋怨白安珩,又或根本不信孙妈妈所言,恐她说谎宽慰自己才对。可现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孙妈妈也是愣了一愣,连忙应道:“说是家里原本有着几亩薄田,可这二年家人接连去世了,这才不得不卖了田地投奔叔叔家里。”   “不对啊……”韩筃脱口而出,见众人全都看向自己,这才忙笑着解释道,“我见她举止文雅,作派大方,倒不像是小家子里面出来的。”   甘氏眉头再皱了起来,心中也起了疑,忙向刘妈妈道:“去细打听打听——她身边儿那个丫头是个嘴快的,定是个爱打听说话的,叫人去她那院子里转悠转悠,不管说什么都记清楚了。”说罢,又沉吟了一下,再吩咐道,“这回老二回京,带了个女子的事儿,万万不能让外头知道了,若有问的,就说是咱们家亲戚,顺路接济回京,其余半字不许泄漏。”   孙妈妈见说,忙在下头应道:“跟夫人说,这一路上咱们看的都极严,这位杨姑娘并没怎么出来过,二爷带着的这些个车子又都是一般模样的,从外头也看不出什么来。跟车的护卫们、下人们,也都吩咐过了,并没哪个敢多嘴的。”   甘氏这才松了口气,面上不愉之色却依旧不少:“大过年的,添这些堵!”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得等白安珩回来才能问清楚。一屋子的女人,从原本兴兴头头的等着,到如今,一个个全都变得一心忐忑起来了。   王氏和吴氏,这会儿都不大敢跟韩筃说话了。一来,是她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生怕有什么话说的一个不对,再惹得她心中难过。   二来,也是兔死狐悲之情。白家这等家风,还能遇上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也就是有甘氏能为媳妇们做主,如若不然,放在寻常家里,这事闹得一个说不清,这女人就是不想进门儿、也得进门儿了。   一心忐忑的等啊等,好容易听到前面传来消息,说是白安珩回来了。甘氏忙站了起来,想了想,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他还得先给老爷请安呢,不急。”刚才出了那么一出,甘氏也怕,万一一心激动的迎了出去,再看见顶轿子、上头再下来个女人可怎么弄?把白安珩吊起来打?她也舍不得啊!   略等了小一刻钟,前面总算传来了脚步,白安珩匆匆进了门儿,先冲甘氏一笑,随即看向韩筃。   二人四目相对,那满眼满心的惦念、相思,几乎快能溢出来了。   之前看见杨姨娘时心中那惊、吓、惧、怕、担忧,统统不见了,韩筃只觉着眼中、心中,全都是那个人。   细看韩筃,见她眼中同样也是担忧、欣慰之色,人也并没有瘦下来,气色也好。白安珩这才彻底安心了。忙上前两步,先跪在地上给母亲请安。   见他一进门儿就先惦记着自家媳妇,甘氏倒也没吃醋,既然他还这么惦记着韩筃,那也就是说,那个姓杨的女子真跟他没什么,更应该没有入了他的眼,甘氏这才放下心来,可嘴上还要说他两句:“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带着什么人回来的?”   白安珩挑眉抬头,冲甘氏笑道:“母亲莫非会神机妙算不成?儿子还真带了个人回来呢。”   甘氏脸上一沉,这话本是跟他打趣,责怪他不知轻重也不提前送个消息就把那姓杨的女子带回家中,可谁知,他竟这么说?难不成,他还真想收了那女人不成?!   “哦?我竟不知,谁能叫我们家二爷巴巴的千里迢迢的给带回白府中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安珩眨眨眼睛,似乎浑然没觉出自家母亲正在气头上,灿然一笑,转头冲门外高声道:“还不自己进来?”   甘氏本还以为他说的是那个姓杨的女子呢,若是叫她,必要让下人去叫她过来,毕竟白安珩是打外头直接回来的。   可看他现在冲门外叫人,屋中几个女子都不由得挑起了眉梢向外看去——一个身形有些魁梧的男子走了进来,双目锐利,眼含精光。不是白安玙又是哪个?!   “玙哥儿?!”甘氏心中一惊,忙站了起来,她是万万没想到,老大竟然跟着老二一同回京了?!   白安珩含笑站在一旁,让出地方来,叫自己兄长给母亲行礼。   那边王氏也心中激荡的站了起来,她也没想到,自己丈夫竟然现在就回来了!   一口气回来了两个顶梁柱,甘氏脸上再挂不住之前的气愤了。外头白錾也背着手悠悠的走了回来——他是在外书房先见过两个儿子的,之前秘信中也知道白安玙会暗中跟着回京,只没想到皇上竟准他回家歇过了年再去忙别的事情。虽他过年间不能外出拜亲访友,可到底是一家团聚了不是?   进了屋子,见甘氏一手拉着一个,喜得不知先看哪个、先骂哪个好,这才咳嗽了一声:“行了行了,叫孩子们都坐吧。”   众人这才等白錾先坐了,方各自归位。   白錾笑眯眯的咳嗽了一声,冲两个儿子道:“你们这一路上也辛苦了,一会儿各自回去换换衣裳洗把脸,咱们一家晚上吃个团圆饭。”   甘氏笑道:“可不是么?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歇又歇不好,就算打尖住宿……”说到住宿,甘氏忽然僵住了,脸色又沉了回去,“那位杨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安珩跟白安玙都是一愣,白錾挑挑眉毛:“杨姑娘?”   白安珩忙道:“就是上回信中同您说的,晚上说贼人的那一回。”   “哦,就是那……”   “上回?!”白錾一语未毕,甘氏的眉毛就再挑了起来,“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白錾气到,“上回?!几时的信?我怎不知?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父子三人竟合起伙来瞒着我们女人家?!”   白錾尴尬咳嗽一声,忙低声道:“夫人息怒,老大老二他们这回回来……”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甘氏这才回过神来,冷哼一声,看向两个乖乖又站了起来的儿子:“外头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着。只那杨姑娘身边儿的丫头非要说,她家小姐是为了救咱们家的爷们儿才受了伤,这才一路跟回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安珩尴尬看了自家大哥一眼,还没等他开口,白安玙便躬身道:“那日晚我和二弟同室歇息,就听外头说闹贼了,儿子刚一开门,就见那女子摔了过来,撞到了儿子身上。”   甘氏手一哆嗦,她本以为是那丫头信口讹人,想到这事情赖到白安珩身上,可谁知道,她撞上的不是哪个下人,而是自家大儿子?!   白安珩也忙起身道:“大哥并没透漏身份,对外只说是儿子身边的一个护卫被那位杨小姐撞到身上。只那丫头……”说着,白安珩不由得微微皱眉,“性子似是不大好。”   他还从没见过这等不明事理、一味张扬胡闹的丫头呢。深宅大院中的小姐丫头自不必提,遇上外人家的爷,根本连正眼都不敢看,能避则避,能躲则躲。   就连那些逢场作戏的倌人戏子,也都懂得分寸,会看人眼色,哪有这样不把自家小姐闺誉不当回事,恨不能嚷嚷的满世都知道?   甘氏冷笑一声:“这哪里是什么性子不好?分明是生怕自家小姐没了着落。”见两个儿子全都眼中带着些诧异不解,甘氏不由得有些头疼,叹了一声,“罢罢,这些事情不必你们去理会。我只问你们,她们是哪里的人?姓甚名谁?家中父母叫什么?原是做什么的?来京要投奔什么人?投奔的那人又姓什么叫什么?”   白安珩忙道:“儿子叫几位妈妈们问过,说她们原本是肃州裕乐县的人氏,因前两年父亲犯了急症去世,只余几亩薄田,守了二年的孝,孤女无依,日子实在没法过了,这才变卖了田地入京投奔叔叔家。只叔家入京日久,实不知还能不能找着,这才想跟着儿子的车队一同入京。”再加上,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莫名替自家大哥挡了一刀,又怕那丫鬟再胡乱喊出些什么,倒没法收场,白安珩才干脆带着她们一同上路的。   甘氏冷笑两声:“一个孤女,还能安稳守了二年孝后、顺顺当当的把自家的田地给卖了入京?且入京前连自家叔叔家在哪儿都没打听清楚?这倒是胆子大得很呢!”   白錾早前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也觉着不对,眉头皱了起来,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对两个儿子道:“那位杨姑娘,就叫你们母亲先照料着,我回头派人去裕乐县打探打探。”   远的不说,只说之前二房家的那位表姑娘,父母又亡之后,要不是周氏横插一脚,硬霸着带走了那位表姑娘的话,她家的那些家产,早就被族里瓜分干净了,哪里等得到让她带走?就是事后跟着入京了,最后也落了个人财两空,连小命儿都没了。   这世道,真正的弱女子,可不好过活,没点本事,哪能平安到了离京不远的地方,还能遇上好人带她们入京?   白家两兄弟连忙恭身应声。   白安玙是偷偷回京的,除宫中皇上,少数几位知情的臣子外,也就只有白家自己家人知道他回来了。连府中下人,也只有这些正经伺候主子、得用的才见着了这位大爷的面儿。   甘氏把使唤的下人们又都排了一遍,敲打过了,这才安排小宴,合家团聚。   一时间,儿孙满堂,让白錾跟甘氏看得心中极为宽慰,虽之后定会皇位动荡,免不了要牵扯到自家,可如今这番情景还是叫人心中欢喜,把之后的忧心统统放到一边去了。   小聚过后,各人回各人家,丫鬟们点灯提着灯笼的前前后后拥着各家的主子从主院儿出来,向着各家的小院儿回去。   桃香院中,给父亲母亲请过了安,砇哥儿便退下回了自己的小屋儿,大姐儿也由奶妈抱了回去。   王氏用饭时还隐约听到刘妈妈过去,跟婆婆小声说了“杨姑娘”云云,说的什么,她没听清。可之前在堂屋里听说那个女人竟然摔到了白安玙的怀里,就是再不吃醋、再没经过这些,也不由得她心中别扭一二分。   垂着头接过他的斗篷,正暗自出神呢,忽的身上一轻,眼前天悬地转的就被白安玙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朝里屋大步走去。   想?还想什么啊,赶紧先喂饱了这头饿了一年的狼再说!   ————————   梨香院中,白安珩先左边抱着顺哥儿,右面搂着媛姐儿的问着近日又识得了什么字?遇上了什么新鲜事儿?一面跟儿女们说着,一面抬起眼睛来冲韩筃笑着。   韩筃忙着让丫头们规整这个、预备那个,看不看他都能觉着那双眼睛在后头一直盯着自己。抬手摸摸脸颊,只觉得隐约些发烧,于是更忙了起来。   那边,两个孩子到底年岁小,又刚吃过了饭,这会儿都犯起困来了。再等韩筃一转头时,就见两个孩子已经都被抱了出去,白安珩起身,弹弹衣裳,走到她身边儿,轻轻拉起她的手来:“娘子,近日辛苦你了,今日莫要再忙了,先歇息歇息吧。”说着,拉着她的手朝屋里走去,韩筃的脑袋越垂越低,跟在他身后半步,踉跄的走了进去。   ————————   “唉,你这两个儿子啊,说他们傻吧,可官都做了多少年了!说他们聪明吧,偏偏连这点子小伎俩都看不出来。”   听着老妻抱怨,白錾好笑道:“你们女人家的那些个弯弯绕,有几个爷们儿能闹的清?一时高兴了,恨不得亲手下厨煲汤熬粥的。一时生气了,就敢拿着剪刀寻死觅活的。咱们家里又没那些不省心的东西,他们哪里经过见过这些?”   甘氏一边拆着头上的簪子,一面斜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非如此啊,我今儿非好好骂他们一气再说——哪有好好的女儿家,非要跟着不认得的爷们儿一路同行的?她们也不怕坏了名声?!老二是带着下人侍卫一路回来的,但凡有些见识的,就知道这是官家的队伍,那个姓杨的分明是想赖上来,亏他们竟还傻了似的往回带?!”   白錾笑劝道:“这事儿我回头叫人好生去查上一翻,若真有什么不妥当的自然好处置,可若……真是好人家的女儿呢?”   甘氏冷笑一声,“啪”的一声把梳子拍到了桌子上头:“这又有什么不好办的?既然是救了我儿子‘性命’的‘恩人’;既然我白家家规又是不容纳妾的,那这个姑娘我便认做义女!陪上几十抬陪嫁,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把她嫁出去!”   白錾愣了半晌,方拍腿大笑了起来:“还是夫人高明!”   第一百五十章   年节将近,正是各家各户亲朋往来之时,接上车、马、轿子络绎不绝。白家之中,王氏的亲戚多在外省,就是偶有人登门拜访,也是在园子里面招待,甚少会请人到桃香院中去。白安玙不便出门,便干脆在院后的书房里面扎下了根,每日也不出门儿,倒是清静得很。   白安珩头天回京,次日便又去了宫中,皇上金口玉言,道其在合县劳苦功高处事得当,回京后便留任户部,任户部侍郎,不必再外放了。   这消息可乐坏了甘氏,头两年那般的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换得三年安稳在京的日子,若不是之后大皇子跟五皇子的事情,如今她便可心满意足的含饴弄孙不问世事了。   得了这个消息后,登门道喜的人更多了,再加上年底亲友往来,热闹非凡。   正月初二,各家各户正忙着拜请访友的事情呢,忽的,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了。于是,呼啦啦,京中原本正热闹走动着的官宦人家,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了,就是原本预备请席拜宴的,也都一下子悄没声息,只把该走的礼走了,余下的,全都小心翼翼的等着宫中的消息,不敢有丝毫高声大气。   ——————   “还没找到着庄汝?!”宋裕慈心中一惊,猛的要从椅上站起来,可人还没站直,就脸色一僵,手往后腰处扶去。   报信的护卫垂着头,却正把他手上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嘴角不屑的撇了撇,只道:“正是如此,宋爷,殿下吩咐小的们还有事呢,就先告退了。”   宋裕慈寒着脸点了点头,任那护卫退了下去,自己则小心再坐回椅上,坐下时,“咝”的一声轻抽了一口凉气。   这些护卫、早前的那些暗桩,在自己身上尚有官职之时,好歹还对自己有几分敬意。可如今自己孝期未结,就只能住在大皇子府中,连大门都不敢轻易出去,时候一久,便难免被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轻忽。   若在以前,大不了不理会这等小人便罢了。可奈何,自己如今行动不便,怕出门再遇上熟人,到时自己的仕途可就完了。如今,外头的消息全要靠这些人来打听。大皇子偏又是个最没耐性的,有些什么事情,自己便是问了,他也不耐烦说。外头的消息密报,又不是自己每回都能得见的。如此一来,就有些个消息不灵了。   就如庄汝这事,之前虽知他去了合县,后又有一阵子没联络上,可大皇子那里事忙,只顾着跟五皇子那里斗气了,就把这事丢到了一旁。若不是自己隐晦提了几回,他也不会特意叫人去打听到——反正突厥人都打过合县了,这会儿又被吴奇然给打了出去,那庄汝是死是活,大皇子都懒得理会。就算他还活着,叫大皇子找着了人,指不定也会干脆给他一刀痛快呢!   “庄汝遍寻不着……到底是躲起来了?还是死了?又或是……”宋裕慈皱着眉头思索着,那等无常小人,无论是何结果他都并不意外。可要是他死了、躲了,倒也好办,可怕就怕,万一乱军之中,再叫人给拿了?又或他干脆把这些个事情邀功报到五皇子那里……不会、不会,他那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他没那么傻。   “殿下呢?”这事还得再细查,再一个,还有之前铺下去的一些事情,也要再同大皇子商量了自己才好施展。想着,宋裕慈便叫了个平日在大皇子身边伺候的小厮问了一声。   那小厮咧嘴一笑:“殿下不是一早就入宫去了?万岁这几天身子不好,咱们殿下自要在床前伺疾。宋爷,这会儿天色还没暗下来呢,急也急不来的,不如,小的给您打水,你先沐浴更衣?等咱们殿下来了,也方便呐?”   宋裕慈脸色一变,险些就要发作,忍了忍,这才一甩袖子,转身回到屋中。   那小厮见他进去,才偷偷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还是当官儿的呢,一样的卖屁股,整夜整夜勾的殿下不出屋儿!”说罢,又瞪了一眼那边宋裕慈进去的大门,自己去找人摸牌消遣去了。   这一府的肮脏恶臭!   静静站在窗前,宋裕慈暗运了运气,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若有半分奔头,他早就弃了那个草包!奈何,他同大皇子一系牵扯太深,便是想如今抽身退出,只怕也是不易。   不,抽身自然好抽,可自己这些年下的这些个功夫,可就全都白白糟蹋了!   再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把胸中怒火压了下去,如今自己要官没官,要职没职,原本依仗着的赵茹岚,现今更是连面都见不着,自己那个儿子,更是连他长得是什么模样自己都不记得了。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死死拽住那唯一能拽的!   静静站在窗前,直到外头天色转暗,院门口传来声音。   见大皇子带人进了院子,宋裕慈这才嘴角挂上一丝讥笑,理了理衣裳,手又下意识扶了下后腰,才挂回淡然笑意迎了出去。   “殿下。”眼睛在大皇子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那个身穿斗篷的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只当没瞧见的。   见了他,大皇子倒是把身后那人给丢到一边去了,两眼一亮,朝他走了过来:“今日府中如何?”   “一切如常。”院里人多眼杂,并非是说话的地方。转过身去,略后半步,随着大皇子朝正室走去。   大皇子头不回的朝后挥挥手:“带到后头安置吧。”说罢,回手拉着宋裕慈的手便朝里面走去。   几个随着回来的下人瞧了,都心中暗叹了一声,忙冲那个穿着斗篷的女子道:“您随小的来,还要到后院给王妃请安呢。”怎么说,也是宫里赐下来的,爷喜不喜欢的,也不能随意冷落慢待。   那女子朝大皇子行去的方向瞧了瞧,心中有一分不舍,含羞点头,方随着下人们朝后走了过去。   ————————   大年初二,皇上病了。白家原本的热闹也一下子戛然而止,男子女子,身上有品级的统统入宫请安问疾。无论是盼着皇上早点儿好、还是盼着皇上早点儿死的,这会儿全都要做出一副悲痛欲绝、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模样来。   大年初三,刚从宫中回来家的白錾先到了书房,同几个办事的下人说罢了话,这才转而回到正屋,寻到甘氏。   “安四他们从裕乐县回来了。”   甘氏愣了愣,这才想起是怎么一回事来:“可是那杨家小姐的事儿,有消息了?”不能怪她不惦记着那个女子。谁叫先是自家两个儿子双双回家,后又有二儿子升官留京的消息、再之后又是亲朋好友的往来交际、再又是过年的事情,如今又有了宫中皇上身子微恙。且那杨小姐自从住进府来,竟半点儿麻烦也没惹过、半点儿事情也没挑剔过,倒是个难得安分的。   就连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也除了刚来的头一日多了回嘴之外,这几日竟是别人带她出去,自己便不乱走乱动。虽说单但凡遇着了个人,就会多嘴想打听府上的事,可行动间倒是老实得很。甘氏在意了两日后,便命人看住她们,随后就丢到脑后去了。   “查回来了。”白錾点点头,把一摞子纸张丢在桌儿上:“家中住处、父母名字、何时没的、原有地几亩几分、卖了多少银两、京中那叔叔姓甚名谁,连他们一家老小的生辰八字都查出来了。”   甘氏一愣,连忙过去翻了翻,上头果如白錾所言,一条条、一处处,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查有实证。   “这么说,倒真是个清白人家?”上头连那些田地卖给了谁家、人家花了多少银子买的都标得清清楚楚。   “人家倒是清白的。”白錾点了点头,忽冷笑了一声,“就是太清白了!”   甘氏一惊:“这话怎么说?!”   白錾坐到炕上,歪到上面,闭着眼睛舒缓舒缓,甘氏忙过去给他捏着额头、太阳等处。“寻常时候要是想查个什么人,身家再清白的,也难免有一二处打听得不明不白的地方。可到了她这里,连她家多年没联络过的那个叔叔姓名、家小、生辰八字、入京后到底多少年没联络过了云云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是真是假,不是一查就明白了?”甘氏忙道。   白錾摇了摇头:“不必去查,若查,定能真查着这么个人——只怕也已经死绝了吧。”   “那老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甘氏越听,心中越惊,怎么如今听来,倒不像是自己之早所顾虑的那样?   白錾睁开眼睛,冷笑一声:“只怕这家人是真、这些东西也是真,可那位杨小姐是不是真的就是两说了。”说罢,看向甘氏,“就如那天说过的一样,我叫他们去打听,人家村中竟连那杨家小姐所卖之地是几银几两都一清二楚!安四他们多了个心眼儿,打听之后,留下了两个没早前没露过面儿的,在那村子里多呆了几日。   “他们再打听的就是村中的那些泼皮无赖的事情,并没问过杨家什么事儿——那村子又不是什么夫子指点过的、更不是什么圣人教化过的地方儿,坑蒙拐骗、恃强凌弱的事情一件不少。那杨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凭什么别人家的孤女寡妇都被村人责难欺凌过,到她家就变了个样儿?别人寡妇孤儿家想卖田地,人家一亩地恨不能占去半亩的便宜,到了她家,倒是给的足足的银子。”说着,白錾轻蔑笑了笑,“真当我白家是好欺负的了?这等无耻招数竟用到我白錾的头上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几日还能到院子里面透口气儿呢,怎么今天连屋子都不叫人出了?”柳儿气冲冲的瞪着窗缝儿外,低声咒骂了一声。   “把窗子闭上吧,昨儿才下过雪,仔细进了冷风。”杨姑娘倒是一派的娴静,坐在炕边儿,手中拿着张帕子正绣着。   “小姐倒是好沉得住气。”冷哼一声,把窗子闭上,柳儿便又嘀咕了起来,“这白家到底怎么回事儿?前些天还有丫鬟过来打听装成说闲话儿的样子,这几天院子里连人都不带来了的,就是送饭的也是放下就走!又不叫出门儿透气儿,到底想什么呢?!”   “急什么,过年呢,是怕咱们出去再叫外人看见吧。”杨姑娘手下顿了顿,依旧绣着手中的帕子。她虽心中也颇有些不安,但被人训了这些年了,既然用这等法子进了白家的院子,就要沉得住气,不然,自己日后只怕再没个出路。可惜的是,自己没能赶上之前合县的那一场战事,若能在那儿替白家公子挨上一刀……   “大正月的,小姐绣这些也不怕忌讳。”哪有正月里绣花儿的?这位主儿也不知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   柳儿怪声怪气的话,杨姑娘并没理会,只把帕子举到窗前,就是着光看着上面的样子,淡淡道:“这间院子里面种了两棵玉兰。”   所以她就绣了两朵玉兰花儿??   无奈翻了翻眼睛,一甩手中的帕子,转身儿去了外间屋子。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好打听、好传话、好琢磨。正是因此,她才能跟到杨姑娘身边儿一同进府。可进了人家府中之后,在没遇上正主前儿,自己就得憋着!如今倒好,憋的连屋子都不许出了!   ——————   备好衣裳鞋袜,韩筃站在门口儿朝外看了看:“昨日的雪下的不小,二爷一会儿路上小心些,千万别摔着碰着。”   白安珩笑着走到门口,一边顺着身上的带子,一面向外也看了一眼:“这雪还没咱们头二年在合县时的一半大呢,很不必怕它。”   接过韩筃递来的斗篷,白安珩又道:“这几日宫中万岁身上不好,你们出不得门儿,自己寻些什么事情打发时候,别闷着了……去大嫂那坐坐也好……哦,避着点儿南面小院儿,父亲说那两个女子身份不明,让人看住了,你们别往那边转悠。”   韩筃点点头,她自然知道那二人身份上头有文章,不然,怎么好好的前世商人之女,如今就变成了双亲全无的孤女了呢?   “大嫂那边有大哥在,只怕也不方便,一会儿我去母亲那里请安说会话儿就是了。”   “哦,大哥这两天不在家,你去大嫂那里也是无妨。”   “不在家?”韩筃愣了愣,“出去了?不怕遇上什么人么?”   白安珩冲她眨眨眼睛,只道了声:“无妨。”   莫非……是有何公干?   忽想到宫中万岁生病,韩筃心中沉了沉,她虽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情,却也知此事必有些大干系。毕竟,上世自己死前,京中那压抑气息直憋得没人敢在街上走动,连高声说话儿的人都轻易瞧不见。如今觉着,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白安珩匆匆出门,坐上轿子往宫中方向去了。如今还没出正月,可皇上病着,他们这些臣子隔三差五的还得过去显显心意。好在一应应酬倒都免了,倒显得比往年要清静得多。   穿好了衣裳,韩筃再要出门时,就见外头又隐隐下起了小雪。让丫头们打上了伞,抱好了媛姐儿,领住了顺哥儿,拉拉杂杂的一大串人到了正屋。   顺哥儿跟着小叔叔、堂兄一并去玩儿了。媛姐儿也到了里屋跟蓉姐儿一处玩儿着。余下的婆婆媳妇们坐了一屋子。   “今年过的虽不热闹,可咱们一家团圆了,这年就算是过好了。”这两日用不着甘氏跟着往宫中跑,去见太后请安了,倒总算是让她松了口气。   “只盼着皇上的身子大好,才是国泰民安呢。”媳妇们应景的说了几句吉利话儿,就顺着甘氏的意思聊起了别的事情。   冬日天短,睡不睡午觉的也没什么,连甘氏晌午都没了歇息的念头,几个媳妇也有精神,正好,四个人凑成一桌儿,干脆摸起牌来。   一玩玩儿到了白錾他们回来,几个媳妇没想到公公他们回来的这么早,连忙站起身来避到边上。   白錾见甘氏眉开眼笑的模样,打趣道:“看你笑的,这是赢了多少?”   “我们娘们儿间不过赌个采头儿,哪有多少的?倒是爷,今日回来的倒早?”   白錾解开斗篷递给丫头,到了正座儿落座,下头自有丫头婆子们忙忙刚才摸牌的桌子东西都收拾了。“今儿个五皇子领圣命,十五那日出京,去西面万寿山,为皇上祈福。”   甘氏一愣,诧异看了看白錾,又转头看看跟进来的白安珩:“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万寿山乃是皇家祭天封禅之地,如今五皇子还没被皇上名正言顺的立为太子,哪有去那里的道理?   再一个,就算要祈福,去的也是那些有名寺道观的地方才对,怎么会去万寿山?   白錾笑笑:“这是大皇子今年在圣上面前提的,说是自己要伺候皇上于左右,实离不开,老五素来最孝敬皇上,代替兄长为皇上祈福,想必苍天必能怜其敬父之心,收了皇上身上的病症。”   “这……也是大皇子的一片心意。”甘氏愣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   “五皇子这回出京,多会儿才会回来?”韩筃心中盘算着,却又隐隐有些不安,韩筣这会儿正怀着身子呢,若是……   “怎么也得一个月吧。”白安珩想了想,抬头冲韩筃道,“十五那日五殿下就要走,可五皇子妃却不能跟着一同出去,且皇上又病着,只怕五皇子府上便不大会同外头走动了。”   韩筃疑道:“我可能去看看她?”   “叫下人送些东西过去吧,这几日先莫要走动了。”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连自己去看看也不行?   想着,韩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大皇子哪会好心让五皇子上万寿山?且年前又传出来过皇上欲立太子的消息,如今这形式,可不是韩筃能看得出来的。   白安珩见她担心,笑道:“你若担心,不如明天就打发人去五皇子府上,给五皇子妃请个安?”   “可使得?”见白安珩点头,韩筃忙道,“那我就叫人去预备些东西送过去吧。”   次日一早,白府上送了些东西到了五皇子府中,不到晌午下人就转了回来。向韩筃禀报道:“奴婢等人在五皇子府上遇上了韩家的下人,也是去给五皇子妃送东西问安的。五皇子妃说近日得了些上好的山参,特特叫人派车送到了韩府上呢。”   “五皇子妃那里可忙?若有什么不趁手的,咱们能帮的就帮些。”   那妇人笑道:“五皇子妃说了,这回这事虽急,却也好收拾,头年秋天的时候,五皇子还去过一回东露山呢,好些东西都没怎么动,这回只管查看一番,再添补些就是了。”   “那便好,你们一路辛苦,都下去暖暖吧,厨房里预备了上好的酒菜。”   ——————   韩府后街上,韩笙远远的看见了五皇子府的车子过来,忙迎了过去,直迎到了后门口儿,便忙忙的摆凳打门。   见车上的人安稳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往里头一路小心带着:“我那三妹夫真是疯了!挺着个大肚子还叫你出来,要是路上有个什么,我这脑袋可就别要了!”   韩筣笑得直掩口:“姜表哥说,你脑袋里面的脑浆比水还清!没了就没了罢。”   韩笙脚下一顿,眼睛鼻子都皱到一起去了,回头埋怨道:“你怎么跟他学起来了?妹夫也不管管?他个外男没事成天老跑去跟你嘀咕这些做甚?”   “我们爷才不是那小气的人,谁叫姜表哥最会说笑话儿?我前些日子吐得不行,心里腻歪,他就把表哥叫了来,跟我说了半天的笑话儿呢。”   “得,他倒成了妙口圣医了,可惜,只管医孕吐!”好容易抓住了姜哲一个短处,韩笙脸上总算带了几分笑模样,一路又往里引去,直到到了姜氏的正屋门口儿,那边,刚得了消息的姜氏急急忙忙的正往外面迎。   见了韩筣,姜氏一脸焦急的过来便要请安,被韩筣给拦住了:“母亲莫要如此,这几日还要麻烦母亲,您若如此,女儿哪里住得安稳。”   姜氏这才起身,往里面扶着她:“王妃还大着肚子,这……今儿个突然传信儿过来,屋子正收拾着,只怕还有不妥当的地方……”   “母亲,您就别急了,收拾出些能住的地方就得了,还有我的几个大外甥、外甥女儿的住处要安排呢。”   后头听了一路母亲同舅舅斗嘴的小孩子们,这会儿才一个个肃着张小脸儿,忙上前行礼。   “天冷,进去再说,莫要冻着了。”姜氏忙拦住了,把众人引进了正屋。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宫之中,皇上双眼微微有些浑浊,看着窗子外隐隐透进来的光亮,许久,微微合上,轻叹一声:“只得如此了。”   姜哲微微一躬身子,轻声应道:“臣,遵旨。”   ————————   正月十五,五皇子出京去万寿山,为皇上请愿祈福。京中百姓跟看西洋景儿似的夹道相送,要知道,因皇上病了,京中的官员们的年没过好。但百姓们走动交际却不大影响,这会儿五皇子出京又正赶正月十五的正日子,京中人正是最多的时候,众人都等着晚上入夜后的花灯,白日正好拿这个事儿来当做消遣呢。   耳听着外头来报,说是五皇子带人已经出了城门,韩筃这里正预备给顺哥儿媛姐儿晚上出门儿时要穿的衣裳。又嘱咐下人们打点院中上下事宜。   忙乱乱的,又听说前头白安珩回来了,停了手中的事儿,便朝前面迎了过去。   “这就回来了?没进宫?”   “今儿个不必去了。”白安珩解□上斗篷,边往里走边说道,“皇上今日精神好些,只说不叫众臣进去了,好容易过年,很不必为了这些个事情成天往宫中跑。”   “那大皇子呢?”   “送五皇子的车马到了城门口儿才回宫跟皇上复的命。”   韩筃随口问罢,指着屋里的衣裳对白安珩道:“难得今儿个不据着他们了,晚上多叫些丫头小厮的在外头围着,玩儿可是玩儿,千万不能叫他们四处乱跑。”   白安珩不禁笑了起来:“怕什么?咱们家下人可是不少,还有三弟跟砇哥儿在呢,总能看得过来他们,晚上又有我跟着,怕什么?”   韩筃笑笑,忽想起来,低声向他问道:“今天大哥回不来?”白安珩轻轻摇头。韩筃见状,便不再多问了。   正院里,甘氏也在忙着,院子里面处处都要点灯映景,却还要分顾到各处,仔细安排稳妥人手,看住了灯,万万不能走了水。   下人们往来禀报领取东西,又有几亲朋前的下人来往,正跟几个妇人吩咐着呢,刘妈妈走了进来,站在一边等了等。   甘氏抬头看见她进来,又说了几句,就叫屋里的几人先下去了,这才转头问向刘妈妈:“怎么了?”   刘妈妈忙上前一步,附耳道:“刚才老爷的人,到了南边儿小院儿把人都隔开了,带着那杨姑娘跟那丫头走了。”   “带走了?”甘氏愣了愣,这两天也没听说什么啊?怎么突然把人带走了?“带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没看见。”   “没看见?”从那儿无论是到前门儿或是后门儿,都还有段路呢,怎么会没人瞧见?   “老爷的人,提前叫院子里的下人都避开了,说是要修东西什么的,进来的都是男的,又只避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再打听时,人就已经都走了。”   甘氏两手拉着帕子,眉头愈发的皱了起来,这是怎么话儿说?怎么提前连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那一主一仆身上有问题,她自然知道——不光是她,府里面谁不知道?可这么不啃不响的就把人带走了,并不似白錾平日行事啊?   心里狐疑,可这事怎么也要等白錾人回来再说,只得道:“院子里面不许乱传,杨家姑娘的事情谁也不许多说什么,半句不许同外面说家里来过这么一个人。”   “这是自然,夫人尽管放心。”刘妈妈连忙应道。   把事情丢到了一边,甘氏又说起晚上看花灯的事来:“几个哥儿、姐儿身边都带齐了人,晚上珩哥儿跟着,让那些小子们都机灵着点儿,别光顾着玩儿,傍的都不管不顾的。”   天色渐暗,外头花灯初上。还没等天大黑下来呢,京中街市上就已经璀璨一片,恍若银河一般,与天上那道交相辉映。   顺哥儿穿穿戴整齐了,小脸儿映得通红,一手拉着砇哥儿,一并跟在三叔白安珣身后,由白安珩带着,一并出府。   府里丫头、婆子出多有跟出去的,倒是王氏、韩筃,甘氏都没出府。按说往年她们也会跟着一并去,可今年,王氏因白安玙来了又走,今儿个并没在家,也不会跟着儿子出门儿,便没跟着。   韩筃则是懒得动弹,自己若要跟着一起,不光照料不好孩子,反而儿正加麻烦,还不如让手脚利落的小厮丫头们跟着也就罢了。   甘氏年岁大了,向来不爱出去凑这热闹,外头又挤,她这般年岁,哪里还会鼓捣这些?家里院子里面、回廊上头,挂的不都是各色的灯么?   “老爷还没回来?”甘氏忙了一日,本说晚上吃过了团圆饭,再问问白錾杨姑娘那事儿的。可直等到饭都吃完了,人却还没回来?!   刘妈妈也是微微皱着眉头叹息道:“可不是么?只传了信儿回来,说是怕晚上回不来吃了。”   可这信儿还是今日下午传回来的,如今天都大暗了,孩子们都出府去了,怎么后头还没消息?   心中有些焦急,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帕子,眼睛不时往门口看去。她知道白錾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可哪日选,偏偏选到了这日,这还真是……   轻叹了一声,低声嘱咐道:“叫几个小厮在门口儿路口处盯着点儿,厨房里让他们预备好姜汤,人一回来就先上一碗,驱驱寒气。”再多的埋怨,也等他回来再说。甘氏清楚,若没什么大事绊住了脚,白錾万不会如此。   外头花灯紧促,韩筃倒也没什么赏灯的兴致,倒是有几盏早先姜哲叫人送来的,西洋花色的走马灯,点上之后瞧着有趣些。   家里面孩子全都不在,原本预备些的谜语采头儿也都丢到了一边,让院子里留守的小丫头们玩儿热闹。   韩筃正在炕上歪着,就见夏萤走了进来:“奶奶加条毯子吧,仔细腿冷。”说着,便取了一条过来,“刚刚奴婢去取茶水时,听廊下的婆子说,南小院儿空了。”   韩筃愣了下,才理会:“南小院儿?杨……姑娘住的那处?”   夏萤点点头:“是呢,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夫人下令叫不许往外说。”   韩筃有些出神的点点头:“叫她们都嘴紧些,这事不许再多说了。”那杨姨娘来的一圈儿,韩筃直到这会儿也没闹清楚她这是来做什么的。   说她是冲着白家来的?可直到现在,也没听见她们折腾出来什么。若不是冲着白家来的?那老爷夫人不可能这么防着她们……别说他们在防,若他们不防着,当成亲戚在家照料着,那该防备的人就要换成自己了。   她记得,那个叫柳儿的,向来牙尖嘴厉,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搅三分。那位杨姨娘,又自来是个温柔贤淑最知情懂理的,但凡见了她的,就没有不说好的。当初宋母更是说她“只差在出身上了”,若不然,比哪家的大家小姐也不差。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不如她了。   那一世,自己走后,她可如了愿没有?不……如不了的。为了仕途,宋裕慈也决计不可能把她扶正,不过是再娶一房……   想到这里,又想起上辈子被一同算计的小妹来了。愣了会儿神,忽笑着摇起头来,想这些做什么呢?都过去的事了,自己如今的情势同上辈子大不相同,想这些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   天牢之中,柳儿吓得瑟瑟发抖,身如筛糠一般。   “哼,好个良家女子。”“啪”的一拍惊堂木,上头一声狠厉道,“谁家良家女子身上是带着功夫的?!能闯过几个护卫扑到人家爷门儿的房门口儿!”   那柳儿被惊得又是一抖,声儿都差了音儿,带着哭腔儿道:“老爷明鉴,并没什么功夫的……小女子也是被吓得……”   又是啪的一声,那柳儿已跪倒在地哭了起来,只嘴硬道:“真没有的事儿……不关奴婢的事儿……”   上头的人冷冷一笑:“上夹板。”   隔着道木门听着那边哭天喊地的动静,白錾冷冷坐在后头,接过牢头儿递过来的茶,冷着脸抿了一口。身边一个一般穿着官服的人低声笑道:“白大人受惊了,竟遇上了这等下作的手段。”   “唉,老夫年岁大了,什么事没遇过,只可惜了好好的两个女儿家。”说是如此说,可看向那边木门的眼中,却半丝怜悯皆无。   “可不是呢?”听着那边已经招供了,那人又轻叹一声,“这事已差不多了,白大人可要先回家歇息歇息?”   白錾微微摇头:“还是等事情办完的吧,还要辛苦大人了。”   “哪里的话,份内之事,都是应当的。”   ————————   “人果在天牢中?!”大皇子脸色煞白,眉头紧锁起来,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复又握住。   来报信的下人忙道:“可不是么?自那天听说后,小的们派人买通劳头儿,叫识得的人进去亲看了一眼——不是庄大人,又是谁!”   深吸了口气,大皇子强忍着怒气道:“下去吧。”等人退了下去,才“哗啦”一声掀了桌子。   宋裕慈等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方低声劝道:“殿下,所幸那日殿下见机得快,趁机逼得五殿下离京而去。如今皇上又病着,没了五殿下掣肘,这消息是传不进皇上的耳的。”   大皇子这才深吸了口气,僵笑道:“怕只怕一时看不住……我又不能成日在宫中……”   姜哲劝道:“五殿下已然出宫了,殿下,唯有快刀斩乱麻,不然这消息若有有心人传到五殿下耳中……也是一般的麻烦。”   “一不做二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呃,今天晚了点,捂脸潜~~~~····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看完花灯回来时,顺哥儿玩的小脸儿红彤彤,媛姐儿已经在奶娘的怀里睡着了。带着两个孩子,众奶娘丫鬟们进门请过安后便笑道:“姐儿玩了一路,临到家门口才睡着了,哥儿给姐儿猜了好几个灯笼回来呢,姐儿一路提着,直到睡着了才松的手。”   韩筃笑着摸了摸媛姐儿的头,叫人抱她下去歇息。转头向顺哥儿道:“今儿晚上在外头可淘气了?猜了中了几个啊?”   顺哥忙挺着小胸脯邀功道:“儿子猜着了四个呢!比大哥还多猜了一个,小叔叔最厉害,一共猜中了六个。”   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裳,又夸奖了几句,叫他回屋歇息去了。等孩子们都走了,才疑惑道:“怎么不见二爷回来?”   “二爷一进府就去叫人叫去书房了,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韩筃心中纳闷,只点了点头:“叫人在二门上等着点儿,那段路上没什么灯,别叫二爷回来时再踩着什么。”   又是半个多时辰,白安珩才匆匆回来,韩筃连忙起身去迎,白安珩脸上有些疲惫之色,冲韩筃笑笑,抬头解着衣裳:“明儿一大早就要去户部了,你记着早些叫我。”   韩筃点了点头,等下人都退了下去,方低声问道:“南小院儿里的那两个,好像不在了?”   白安珩挑了下眉毛:“母亲还没跟你们说呢?”转念一想,复又点点头,“倒也是,只怕她也忙的忘了。那两个人身份不明,父亲叫人去裕乐县查了查,好像查出什么来了,把人直接拿到天牢去了。”   “天牢?!”韩筃直接吓傻了,她虽知那杨姨娘不妥当,肯定有鬼,可也从没想过人竟能被拿到天牢去啊!   那可是上辈子跟她同在一户中过了五六年的人,虽从没交过好,自己的命也是被她害了的,可如今她还没给自己下过毒呢,怎么就进天牢了?!   脑中冒出堆乱七八糟的念头来,韩筃自己倒把自己给绕晕了,抬头看着白安珩,一时不知该说些问些什么。   白安珩冲她无奈笑笑,捏捏她的手:“这个事儿你就别多想了。那人来路不明……也是我太年轻,当时跟大哥没瞧出来……”他能怎么瞧?一个大姑娘,在自己屋门口儿中了一刀,还摔到自家大哥怀里了。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又因为那个丫头牙尖嘴利的,当时就叫嚷着什么“我家小姐为你家爷挡了一刀”的话,为压住此事,这才忙给她看病医治,又不得不暂且带她一同入京。   若不是父亲思虑慎密,又有自家娘子、母亲她们心思玲珑,直到这会儿,他还得头疼这事要怎么处置才好呢。   千里迢迢的,带了个“救”自己大哥一命的女子,结果却发现是个图谋不轨之徒。转回头一想,白安珩也立时明了——当初在那个打尖儿的店中,那夜的“贼”定是跟这个女子一伙的!   也不知她是不是跟之前想要暗杀自己、韩筃的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还是说,只是见着自己是官家的人,这才凑过来想讨些什么便宜攀附上的。好在,父亲亲压着她们去了天牢,想必一二日之内,定能得出结果来了吧。   见韩筃还是一脸的担心顾虑,白安珩柔声劝道:“父亲亲压着她们去的天牢,这会儿还没回来呢,想必有什么缘故,几日之内也能得着消息了。只这个事儿你莫往外头说去,也叫下人们管住嘴。”   韩筃连忙点头,她向来知道轻重,尤其是人都跑到天牢里去了,她哪还能不明白事关重大?只是……“父亲就是为了这事,连晚饭都没在家中用?”   白安珩点点头:“还有些别的缘故。”想想,又低声嘱咐道,“这几日家里事多、又烦乱,你先莫要怎么出门了,顺哥儿他们这几日便要到学里去,叫他们别总想着出去胡玩儿,给他们找点子事情,让他们在家中玩耍吧。”   韩筃心里只琢磨着杨姑娘那事呢,闻声点了点头,并没深想。   ————————   次日十六,白安珩一早就出门入当值去了。皇上身上病还未好,只交代几位丞相处置政务,自己在后修养,一概臣子皆不相见。   韩筃起身后,想着顺哥儿他们不日就要再入学堂,便叫人打点起要用的书本笔墨来了。   白家的家学就在府中西南,离着外书房不远,亦是白府中划出的一处院子。若从府中去学上,根本连大门儿都不必出,从偏门的小道过去便可。   想想白安珣如今已经十三四的年纪了,等到下回大比之年,也该下场一试了,故此白家才急着早开学堂,连带着叫白砇跟顺哥儿也一并用功吧。   眼见正月过半,等回头到二月上,又该是各家各户走动的时日了,韩筃叫丫头们拿出册子来,查着上头记着的应酬等事,外头来人送了封笺进来。   “和怡县主府上送来的贴子。”   韩筃听闻,忙接了过来,看了一回,上头书着的,不过寻常往来的交际,连带着还有些应酬走礼的东西,并约请,请韩筃等天气转暖,带着顺哥儿去她府上一聚。   夏荷这会儿早就生了个儿子,再进府中伺候,身上比早前要丰腴一些,见韩筃眉头微凝,不由问道:“奶奶,县主可有什么事?”   韩筃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不过是寻常的贴子……可是,好像有点儿怪。”   “怪?”夏荷虽也识得些字,可这些东西却不是她们能随意翻看的,只好等着韩筃自己琢磨,歪头想了想,道,“莫不是县主要用什么东西?”   “也并不是。”措辞叙情上面与平日无二,可韩筃看着这封贴子就是觉着哪儿不对劲儿似的。   想了想,先放到手边儿的匣子上面,等哪会儿想明白了再说。   “拿纸笔过来。”既送了礼过来,自己自当要回。尤其是上头还邀自己等哪日得了空过去坐坐,更是不能不回。   几个丫头连忙备上笔墨,韩筃采了上带暗纹熏香的笺放到一边,先拿了张宣纸预备草写一回,再捐抄上,提笔写了两行,忙把笔架到了一旁,又取过那份笺子过来,再看了一回,人“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寻常人写贴子书信时,都是打头一排头一个字要高出来些,后头几排要低下一些,可赵茹岚这一封,头个字竟都是一般齐的!   “二爷呢?!”   “二、二爷还在当值呢。”几个丫头吓了一大跳,连忙应道。   韩筃也觉出自己有些失措,忙又坐了回去。深吸了几回气,再看了一回那封筏子,眉头微皱,心里算计着白安珩回来的时候,琢磨了一小会儿,才再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打开床头一处暗格,把那封信笺放了进去、锁好,这才松了口气:“今日仔细些,别叫人进了这屋。”   几个丫头忙忙点头,看自家奶奶的模样,就知道必有什么紧要事,不单不能叫人进来了,这事也万不能出去说去。   等了一会儿,夏荷才小心提醒道:“奶奶,可要给县主府上回礼?”   韩筃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自然要回。就把上回我分好了的那几份江南来料子、香料等物送一份回去吧。”   “那……奶奶可还要写回信?”看看那边的笔墨,那只毛笔上的墨都快放干了,再不写的话,那笔头就怕要干了。   “不必。”现在那信,自己还回不了。   ——————   “县主,白二夫人送了些回礼回来。”   赵茹岚淡声问道:“可有笺子书信?”   下人摇头道:“只有随礼送回的单子,并没白二夫人亲写的什么。”   “下去吧。”   等下人离去,赵茹岚放轻轻吐了口气出来,如此,自己便算是尽到心了……   坐在楼阁之上,这会儿的风还是寒的,尤其是前几日又刚下过几场雪,窗子半打着,冷风从窗缝之中钻了进来,打得人脸微微疼痛。   赵茹岚又出了一回神,高声道:“来人。”   门口守着的丫头忙进来听命。   “跟长史说一声,这几日护卫都小心些,白天晚上不能断了巡查的人。”   那丫头忙又应了一声,等着赵茹岚接下的吩咐。   “哥儿呢?”   “回县主,哥儿正在下头看着小丫头们堆雪呢。”   想了一想,赵茹岚才吩咐道:“多看着点儿手炉,别叫他冻了说。”吩咐罢,又静静看着窗外。这是朝西北的窗子,这处楼阁上正能隐隐看到些宫中围墙飞檐。   ——————   白錾忙了一夜一日,直到次日晌午过半,才从天牢中走了出来。看着外头明晃晃的大太阳,倒晃得他睁不大开眼睛。   长出一口气,牢里那气息实在憋闷。那两个女子虽嘴硬,却也架不住狱中的百般架式,不过半晚上就审出了大半。   可惜的是,她们知道的也不多,身上的事情也就那些。就算往上牵牵,钓到的大鱼也有限呐。   “老爷,这么些时候,您可是辛苦了。”长随见白錾出来,忙迎了过去。“现下可就要回去了?还是先去宫中?”   “回府吧。”要审的都审出来了,那些口供自会有人送到宫中给皇上过目,自己折腾了这些时候,很该回去歇息歇息了,“老二呢?”   “二爷一早就去了户部,这会儿还在当值呢。”下人听说,忙应道。   “嗯……他头回休沐是几日后来着?”   那下人愣了愣,怎么才刚当值,自家爷就惦着二爷回家休沐了?“是二十那日,因是正月里,日子排的跟平素不大一样,倒是没几天了,老爷您歇息的日子倒还要再等几日呢。”   “那便好。”白錾合着眼睛靠在车中,轻轻松了口气,只盼着……自家的运到能好些。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直到天色发暗,白安珩才转回家中。韩筃等了一日,直到这会儿见了他才松了口气。   趁着晚饭前的那点子功夫,把白安珩拉进了里屋,从床头的暗格中掏出赵茹岚的那纸笺来,递给白安珩。   扫了眼上面的台头落款,白安珩挑眉看向她。韩筃也不说话,只打开那笺子,拿手往头一行的打头那一串儿字指去。   竟是藏头的?   白安珩眉毛又是一挑,看清了头一行的字,这才眨眨眼睛,又看向韩筃。   韩筃微微松了口气,指着那笺子道:“爷可看清了?一会儿我可要烧了。”   白安珩忙又细看了一回上头写着的,若按平常来看,这上面写的无非只是家常话,消息都在藏头的那一排中了。   微微点头,把那笺递给了韩筃,两人亲眼年看着,在屋中炭盆儿里把它给烧了。   “爷……这事……”   白安珩微微点头:“这事已有消息了,因此,昨儿才跟你说,这几日莫要出门。只没想到和怡县主会给你送来这个。”   韩筃默默不语,半晌方问道:“我家里呢?父亲他们可知此事?”   “放心吧。”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白安珩柔声宽慰道,“你家里头自也有所应对,只不知到底会是何时,又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形……莫怕,一会儿用完了饭,我去前头父亲那里,你便早些歇息吧。”   手忍不住拉住他的胳膊,韩筃抬头欲语还休,眼中带着忧虑的看着他,好半天才低声嘱咐道:“万事小心,这个事儿……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白安珩轻轻点头,同她一并出屋用饭去了。   ————————   夜幕之中,马蹄上裹着布,刀剑都掩在车中干草里头,影影绰绰的一大队人,向着京城方向掩来。   “殿下,人已到了城外十里处,听殿下吩咐。”   大皇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难掩兴奋狠厉之色,在屋子里面大步走了几步,走到了门口儿时,才高声道:“备车!进宫!”   从大年初二,皇上病了起,大皇子、五皇子几乎是日日要到病榻前侍疾的。十五那日五皇子出京为皇上祈福,剩下的皇子中,也就是大皇子日日都要进宫。就连前些天皇上略有好转,命众臣子各归各位,皇子们也不必日日入宫了,大皇子为进孝心,也是要日日来的。叫后宫之中上至太皇太后、皇贵妃,下至宫女太监,人人都要说一声大皇子孝顺。   二十日一早,大皇子的车驾便又到了宫门口儿了。   几个缩着脖子正在寒风中洒扫的小太监远远见了,无一不低声感叹:“大皇子还真是孝心可鉴呐。”   “谁说不是呢?别的殿下可就及不上了……”   “五皇子不也去给皇上祈福了?”   “日日跟前伺候,和远远的祈福敬天,哪个更重些还不一定呢。”   “那也比别的强呢,听说……”说话的小太监偷偷伸出三个手指头,低声道,“从圣上病起,才来过两回呢!”   “都干活都干活,嚼这舌头做甚?再让上头的听见了,命还不要了?”   几个小太监忙都吐了吐舌头,低头再扫着地。   这大冷的天,初春这会儿京中偏又风大,虽不像秋日似的,有那许多的落叶草茎,却依旧不大好扫。风一吹,时不时的带起些沙土来,地上就又脏了。   “这还是前儿才刚下过两场雪呢,还这么爱脏。”之前说话儿的一个小太监又嘀咕起来了。   “这算什么?你进来的晚,不知道。早些年间冬日没什么雪时,那才叫个难扫呢,黄土一片一片的,让风一吹,满眼都是沙子……”   正嘀咕着,一个疑惑抬头道:“可是侍卫练兵呢?”   “哪儿来的侍卫?”   “你听这声音?不像是操练时喊杀声么?”   宫门大破,一群兵将举着刀剑杀了进来,原本拿着扫帚的太监们吓傻了眼,等那群人冲进宫来、有些个朝自己的所在跑了过来,这才回过神儿,丢下扫帚四散逃了开来。   “噗噗”几声,跑得慢些的没一会儿便身首异处,血红铺撒到了刚扫干净青石板地上。   ——————   “把家中大门闭好!让人看住了当街的围墙,人都聚到主院去,护卫把院墙通通看好,花园子里面也莫要留人,把门都锁好。下人一律不许乱走乱动!”白安珩站在当院,高声吩咐完,冷着张面孔转过身来回到主屋。   甘氏早已穿戴整齐,神色间虽有忧虑,却还颇为镇定。王氏、韩筃、吴氏等人这会儿全都在当屋陪着甘氏。   “母亲,儿子已吩咐下去了,让他们把各处的门全都锁好。花园子里头草木繁多,儿子恐怕不妥当,就不留人了——让家里仆妇已经把各处的太平缸灌满了水,防备万一。”   听白安珩安排的妥当,甘氏勉强一笑,正欲说什么,听闻前面白鋆带着白安珹也过来了。   “大嫂!听说大皇子起兵,已经进宫了?!”还没进门儿,白鋆就声音发颤的高声问道。   甘氏微微皱了下眉头:“外面正乱着,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二叔暂且不必慌忙,叫你那处的下人都好好留在家中,莫要出门乱走,免得引出什么祸端。”   白鋆面皮直跳,想要再说什么,却想起甘氏不过一届女流,哪里能拿得了什么主意?   一转头,看见了白安珩,忙问道:“对了,你父亲人呢?!”   “父亲一早已经入宫了。”因不知大皇子到底何时会起事,故此白安珩跟白錾该去当差时还是要去的,不能叫大皇子一系的看出什么破绽来。   “怎么还入宫?!这都什么时候了!”   甘氏脸一下子冷了起来,冷笑一声:“莫不成谁还有什么先见之明不成?好端端的敢装病不去?二叔若有这份知前后事的本事,很该头日过来同你大哥说说,好叫他今儿个别进官当差了!”   白鋆脸上一红,干笑了两声:“我这、这也是……”   白安珹早吓得面如土色,站在原地低头不语,早没了前些年那嚣张跋扈之气。   外头下人匆匆进来,道:“二爷!外头街上已不见什么行人了,倒是听着有马蹄声、喊杀声,倒还没闹到咱们门口儿来。”   “让他们看住了大门,若有人来敲门,千万看清,别放不该放的人进来。”   “这是自然。”   白鋆忙道:“可知道宫中是何情形了?大皇子可占了宫里?皇上呢?”   那下人干笑一声:“二老爷,小的可没千里眼顺风耳儿,咱们家今儿早上听见不好,便把门都闭了,这会儿连菜都不敢出去买了,谁还有本事打听这些?”   白鋆尴尬一摸胡子:“我不是惦记着大哥呢么……”说着,又转头看向白安珩,“老二,可要叫人去探探?你父亲……”   “侄儿已派人出去了,只现下外头正乱,怕是有消息一时也传不回来。”把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白安珩才转头对甘氏道,“母亲,儿子先去前头看看。”   “你可万万小心!别出门儿!”   “儿子知道。”说着,向韩筃看了一眼,韩筃明白他是叫自己陪在婆婆身边的意思,微微点头。   见白安珩出去了,白鋆想了又想,冲甘氏笑笑:“大嫂,我也去前头看看,万一二侄子那儿忙不开一时顾不过来的话,好歹我还能搭把手。”   正屋这会儿多是女眷,本来白鋆没什么事情就应去前头书房的,如今他自己要走,自然谁也不会拦着他。   白安珹见自己父亲要出去,也只得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白安珩一面吩咐众人各处查探,千万不能叫宵小之辈趁机进府。又要防备着万一有乱军打过来。所幸,家中早有准备,护卫们也提前敲打过了。又有之前五皇子分给自己的一些侍卫,如今回了京了,五皇子却并没叫他们回去,如此一来,府里人手倒还算富裕。   正忙着,那边白鋆蹭了进来,等他吩咐了一气之后,才唉声叹气的过来跟白安珩抱怨:“我说你父亲是个死脑子的,他偏还不听。看看,如今谁能想到,大皇子倒是个有魄力的,要是万一叫他给……咱们再想沾,如今可不就晚了?”   白安珩眉毛高高挑了起来,抿着嘴看着白鋆,实是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他进了宫就能当皇上了?老皇上不是还没死么?”白安珩没吭声,白安珹倒是接了一句。   白鋆转过头去,没好气的拍了他脑袋一下子:“说你呆,你这几年就真呆起来了?!皇上都多大岁数了?五皇子如今又不在京中,大皇子如今这一打进去……只怕真就要变天了!”   白安珩吸了口气,压下跟白鋆争辩的念头,向门口走着,边跟二人道:“二叔,我还要到后花园子看看,那里的院墙虽高,可架不住大、且人少,万一一个眼不见的叫人从园子进来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听说他去花园子,白鋆这才没跟着,自留在书房叫水叫茶。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正屋之中,等白鋆父子走了,甘氏这才带着众媳妇坐下,道:“地窖里的粮、菜,可都还有?”   王氏忙道:“都是齐的,有头冬前就备下还没用完的,还有前几日刚补上的。”大过年的,外头就是有卖菜的,也贵得离谱,家里却还暗中补买了不少,前几日王氏她们还纳闷呢,到了今儿个事情一出,这才算是心中恍然。   韩筃也在一旁道:“头年秋日,家里的粮食原本备的就多——附近庄子上丰产孝敬的,当初还没来得急处置就一并收了起来。刚才叫她们去算了算,足够咱们家里吃小半年的呢!”如今想来,应也是有备无患了吧?   甘氏轻轻松了口气,原本皱着的眉头依旧不解:“只盼着……这事能快些了结,老爷……还在宫中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低头不语。   这实是没法子的事儿,这几日,不是白錾、就是白安珩,这爷俩儿没一并被绊在宫中就已是极好的了。   韩筃听罢,心中亦是暗自担忧,不单是公公在宫里面人没回来,自己的父亲想必也是一般呢吧?   自己的父亲同白錾,如今职位相当,都是朝中重臣,每日也都在一处共事,今天大皇子骤然起事,想必两位老友也一并被缠在了宫里。   若大皇子一系是文着来的也就罢了,若要杀一敬百……   一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微微颤了起来。如今的情形如上一世自己死前是何等的相似?一般的五皇子被支应出京、一般的皇上身上不妥重病在宫中、一般的大皇子入宫逼宫。   只可惜,自己上辈子就没看到底,倒是自己的命先丧了。如今,虽知白安珩他们安排了后手,可天知道到底会如何?   ——————   白安珩离了书房后,并没如言去后面花园子里。而是到了前头一处侧屋,几位家中护院的头头儿、五皇子送来的侍卫头儿都等在了那里。   见他进去,众人连忙起身问好。   “如今形式如何?”白安珩进去后忙先问道。   “府上各处已经安排妥当了,每处院墙都安排了人,防着有人趁乱混进来。”   一人恭敬道:“如今尚好,外头虽有乱军进城,可都奔着皇宫去了,并没有骚扰附近人家。怕只怕到了夜里,有宵小之辈趁乱想讨便宜。”   大皇子就算想逼宫当皇帝,也不可能把下面的臣子都杀个干净。他手底下可用的人再多,也不能真就去动其余臣子的家里。拿上个把个人倒是可能,但除非是向来明顶着跟他不和的,他也不会真就趁这机会派兵去打人家家里。   白家虽明里暗里都是五皇子的人,可与其现下动手,落下把柄叫其余臣子回头说嘴,还不如等先稳稳坐上大位,再慢慢找罪名收拾来得稳妥。   故此,白安珩虽心里略有担心,大体上还是并不太急的。   他所忧虑的,也是宫是老父,虽有了应对之策,可父亲年老,有些个事情,着实叫人放不下心来。若再晚上几日,换成父亲在家,那就更稳妥了。   “如此便好,看管好门户,若有动静不必客气,尽管动手——只莫惊了母亲她们。”经过合县连番的征战,白安珩虽没亲手杀过人,却是实实在在见过死人,也沾过血的。为了家小,为了父母亲人,再善的心也要硬起来,才能给她们撑起一片天地。   众人聚在家中,孩子们也都搬到了正院偏房中。除了两个姐儿的年岁实在小些,闹不清到底怎么了,剩下的连同顺哥儿在内,都安安静静的,也不敢闹了,也不说笑了,一个个板着小脸儿也不支声儿,就这么静静守在母亲、祖母身边。   一呆,就是一整日。等到了天黑,家里长起灯来,依旧没得着半点儿前头的信儿。   甘氏虽心里头急,可面上还好。白錾早就暗中同她叮嘱过,她是知道京中不日怕就要事变了,只没想到是今日罢了。可鋆却颇有些坐不住了。   起起坐坐的折腾了好半天,连晚饭都没吃多少,要么就是唉声叹气的向外扒头瞧眼,要么就是不时看白安珩几眼。   里头女眷们还好,正屋里,隔着个屏风,最多听见点儿动静。可陪着吃饭的白安珩原本就吃不大下去,被他这么一闹,更是憋得难受,又少吃了几口。倒是珣哥儿恍若半声不闻,坐得板直的身子,带着两个小侄子一口一口,把饭菜都吃了个干净。   撤了饭菜,白鋆这才忍不住拉着白安珩又问道:“我说二侄子,如何外头到底什么情形……要不再派几个人出去打探打探?”   白安珩原本想一口回绝了他,想想,又怕他再嘀咕这事,那今儿晚上自己就别想打个顿儿了,只得道:“侄儿下去吩咐。”说罢,起身进去同甘氏又说了几句话儿,干脆自己带人到外头侧院儿躲着去了。   白鋆得不着消息,只好拉着白安珹又到了书房里面,一圈儿一圈儿在里头转悠,万不敢离了白家大房的屋子,压根不乐意回自己的院子去了——那边的小厮婆子人少,若真有什么,哪里比得上大房这里能打的下人多?   服侍甘氏歇下,韩筃带着媛姐儿顺哥儿到了正房偏屋——众人的院子这会儿都上了锁,全都聚到了正房的院子里面将就几日。   白安珩带人在前头偏院,离着正院也并不远,小跑着走的话,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   媛姐儿吃饭时就困得睡着了,这会儿被奶娘抱了下去,顺哥儿抬头眼巴巴的看着韩筃:“母亲,莫怕,要是有人敢来咱家,儿子把他们都打出去!”   韩筃弯弯嘴角儿,抬手摸着他的头,把他拉到了怀中,轻叹着:“有顺哥儿在,母亲不怕。”   顺哥儿在她怀里点点头,过了会儿,方小声问道:“母亲,父亲呢?”   “父亲在前头,顺哥儿可是想父亲了?”   想了想,顺哥儿才又抬起头来,看着韩筃:“顺哥儿想跟父亲一起守屋子。”他刚才听白安珣道,自己的父亲在前头带人守着院子,莫叫歹人趁机进府。   先前,回京之后,他也隐约听说了原先在合县时,自家半夜险些被歹人摸进来的事儿。如今一听,自然就上了心,一直惦念到这会儿。   “顺哥儿乖,父亲带着人呢,你这会儿若过去,他还要分心照料你。你在后头守着母亲跟妹妹,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我们母女还要靠你呢。”   果然,韩筃如此一说,顺哥儿连连点头,又撒娇道:“那我晚上跟母亲一起睡……”   笑着在他软软的头上发摸了摸,知他是心里担心,有些怕了:“那就跟母亲一起睡。”   ——————   今日宫中事变,京里难有几家真能放心安睡的。皇宫那边,大皇子带兵打进去足足有一天的功夫了,却还半点儿消息没有传出来呢。   几位丞相、翰林院中当差的官员更是半个出来的都没有,宫中同宫外仿佛断了信儿一般。   在宫外的京中官员、官宦人家各各都伸着脖子巴望着,这到底是怎么着了?若是大皇子占了上风,怎么还没听见老皇帝禅让又或立太子的消息?若是皇上那里占了上风,怎么也没听见皇上召人进去呢?   就算两相对峙,可宫中一没着火二没动静的,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一日一夜,并没动静没传出来。等到了第二日白天,依旧半丝声音没有。更让众人心中惴惴不安了。莫非是大皇子带人同皇上的人对峙上了,两边儿正论着道呢?这倒是,若真僵上了,便是僵个三五日也是有的。   心中刚如是想着,到了第二日晚上,几伙不知打哪儿来的官兵带着一群地痞流氓,便在京中蹿了起来。   喊杀声四起,一伙伙人专冲着京中官员大户的宅邸冲去,架梯子的架梯子,丢火把的丢火把,不时,漆黑一片的城里,这儿红了一片、那烧起一处,乱轰轰的,让原本刚刚睡下的人家全都惊醒了。   ——————   “二爷!院墙外架了三架梯子,已被小子们拿杆子隔墙推倒了!”   “二爷,西面墙外有人趴到墙上了,被小子们给砸下去了!”   “二爷……”   白安珩寒着张脸,背手站在当院,冷冷看着不远处的院墙。他知道,大皇子在宫中转了这一天半,想必也憋了一肚子的火,到了这阵,也该是他发怒泄愤的时候了。只没想到,他们就真冲着自家来了!   “叫人看住了,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真当他白家是好欺负的了?!这二年起,一回一回又一回的杀上门来,自己一家人遇险一回,回京路上韩筃她们弱女幼儿又遇一回险,自己在合县险些城破丧命。现在,他们又欺上门来!   “有哪个真进了院子,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活活打死!”   见白安珩动了火,护院们哪还敢应付?连忙高声应着,挽起袖子四下散开。   有皇子身边儿的侍卫在,又有军中出来的方、王二人操练了这几年,跟在白安珩身边的身手全都不弱,如今不过是些兵痞混着地痞,如今趁乱闹闹还不好说,真对上了,有一个算一个,不打他们满脸开花,他们这几年就白混了!   “二爷!后头花园子起火了!”见久打不进,外面那群人一怒之下转到了花园子墙外,那边院墙高,又早有人在里面看守,打不进来,一怒之下竟朝里面丢起了火把火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白安珩“蹭”的一声站了起来,面沉如水,抬手指着后院道:“把挨着正屋这边的花木全都打断刨个干净!”   正月未尽,花园中的花木全都干枯易燃,再叫火一点,若起上阵风,自家的房子就全都别要了!这些人的心还真狠,打不进来竟要放火烧屋!   后花园中,从几处围墙外头丢进来的火把火箭点燃了数十处,庆幸的是,知道京中即将事变前,白安珩便和父亲暗中商议过此事,下人们也都有了提点,知道该把哪处的火先救了、又应把哪些花木给去个干净,莫要让火烧过来。   院中一阵慌乱,分出一些个人直奔后花园中,幸好花园子里平日植的多是小巧树木,里面假山流水倒是不少,火势很起不来。如今只用把数处挨着正屋的花草砍砍去去,便能把火势止在园中,不往他处烧去了。   外头人见花园子里面火起,只当里面的人手都抽到后面去了,之前的几处围墙里面看守的人应该撤了不少,便偷偷转到侧面,意图再进院子。谁成想?梯子架起来时里面还没听见动静呢,人刚爬到墙头,兜头一盆盆冷水从里面浇下,眼不视物之际,又有几只杆子不知打哪儿抽了过来,把人生生抽得摔下墙头。   “他奶奶个熊!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里头守着?!”一个领头儿的恶声恶气的咒骂着。   另一个看看院墙,又看看左右一脸郁闷之色的同行之人,低声道:“说不准是这家护卫多?要不……咱们换换?”   “那哪儿成?上头指名要把这家打下来,打不下来也要一把火烧个干净!”   说这话的是个穿着军士服的,他带来的士卒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可剩下的那些地痞却不买他的帐,都在偷偷商议着。   一个道:“没多会儿天就亮了,人家一晚上能抢多少好东西?咱们在这死啃一晚上光剩喝西北风了。”   “就是说,还一把火?一把火烧没了,咱们这一晚上不都白费了?”   说着,几个地痞商量了一声,便干脆偷偷转头跑了,去别家捡便宜去了。   剩下的人中,又有些兵痞见状,也都悄悄溜了,等那打头儿的再想叫人上墙看看情形时,却见左右根本没几个人了。   “呸!一群乌合之众!能干的了什么大事?!光钻钱眼儿里去了!”虽如此骂着,可自己心中也难免意动。这回这事成与不成还不知道呢,要是没成,自己在这干混一晚上什么都捞不着不说,指不定等天亮了,再叫人给堵在这儿?   这等事儿可没个准儿,现在天黑,这院子里面的人分成两拔,还有这么多人顶在这里呢,要是等天一亮,城中巡查的兵马一过来,自己哪还跑的了?   想着,抬手冲墙上指着高声道:“丢火、丢火!”余人朝里面乱七八糟的丢了一气火把,这才带着人匆匆走了——这一条街上全都当官的,打当官的不易,要是家家都跟这家似的,里面有这么许多人,那不都是硬骨头么?   还不如向城南面走走,那里多是商户人家的宅邸,在那儿转悠一圈儿,可比在这边儿强得多呢!   似乎来人带着的火箭全都丢到花园子里面去了,这会儿外头再丢的则全是火把了。火把这行子可不比箭,力气小些的,连墙头还都没扔上去呢就原地落下了。就是丢过了墙的也是无妨。   刚才众人朝外头泼冷水,一来是御敌,二来也是防着他们火攻呢,这会儿墙根两边儿全是水,那些火把但凡落地,再泼上两盆水,就全都灭了,并无大碍。   听着外头没动静,护院中忙有几个爬到墙上朝外张望,黑漆漆的一片,人影儿都看不见半个,哪里还有人在?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领头的高声道:“大家都提心十二分小心,免得他们再杀个回马枪,剩下的跟我到后花园!”   前面的火好灭,毕竟墙两边半没有什么花木,再加上冷水泼地,那火把上的布条子就是浸得油再多,没得可烧,时候久了它也得灭。可后面花园中就不同了。   白府的宅邸不小,虽比不起那些长年在京的人家,却也是亭台楼阁一应不少的。再加上珍奇花木,小桥回廊,处处都是沾火就能着的。   这时一把火起,除了打断了的隔断处之外,里面已经烧得红彤彤一片,把天都应得发红了起来,离着小半个京城的人都能看得见。   那些跑了的乱兵,虽没抢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烧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儿,可好歹也算是按着上头的命令把白家给点着了,事后上头问起,这事便算是应了差事——这么大的火,长眼的都能看得见!   城中乱做一团,早有应对的人家就是遇上登门闹事的,也都大门紧闭,把人防范在外,并没什么损失。可那些小门小户的就不成了,尤其是那家大业大,从外头一看就颇有资产的,可家中能打能抗的下人却没几个,一遇上这兵荒马乱的日子,就只能叫苦连天眼睁睁的看着贼人闯进门来拿东抢西。   “那边的天都红了,可是起火了?!”姜氏手中捏着一串佛祖,站在屋门口不住往外张望着,看着那红红的火光,心中一阵突突直跳。   “夫人,好像真是起火了,只离得远,看不清是哪家。”   “这方向……怎么像白家的方向?!”   姜妈妈忙笑道:“哪里就是二小姐的婆家了?咱们家离着白家还好几条街呢,中间又隔着不知道多少户,不过大体的方向有些像,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二小姐家不跟咱家似的?哪会烧成那样?”   姜氏到底心中不安,又看了一会儿,道:“明天天一早,若城中能走动了,派几个人出去探探,看看白家情形如何?”看着那方向,心里到底总是胡思乱想心中难安。   前面院中,韩笙在院子里面一圈儿一圈儿的转悠,没一会儿,下人跑来报道:“二爷,后院的那伙子人见打不进来,撤了。”   韩笙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对了,大爷呢?”   “大爷在东面院儿里呢,刚才那边墙外头还有伙子人叫嚷,大爷带人去看着了。”   “再叫些人过去看看,别让大爷出了什么事儿。”   “是。”   韩笙站住了脚,也朝那边火光处看去,心中亦在盘算着。自家老子前几天在家时把自己连数落带吩咐了好一气,要不然,今儿个猛一听外头有人叫嚣想要打进自家来,说不准自己就一气之下带人杀出去了。   “唉……也不知是谁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正说着,忽又隐隐瞧着偏东一些的地方也仿佛烧起来了似的,红红的,火光亦是越来越大,渐渐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比之前的那处看着还要大呢!   “那边儿又是谁家?”韩笙皱皱眉头,指着那处道,“去,派两个小子上房看看,能瞧得清么?”   ——————   白家后花园的火越烧越小,等到烧无可烧之时,自然火也就没什么了。再加上仆人们提桶打水的,终是在天即将亮起来时,把火都给熄灭了。   “那又是谁家?”直到自家的火势快灭干净了,白安珩这才抽出空来朝另一处看去。那边的火光冲天,看上去似比自己家还要大上许多?   瞧着那火的方向,白安珩心里一突——“五皇子府!”   ——————   黎明破晓,争抢了一整夜的兵痞地痞人人脸带喜色。京中多年没经战事,除了硬点子的如大将军府——这府上就算大将军人不在家,亦是招惹不得的。君不闻,连那府中提水砍柴的小子们都是有功夫的?   可剩下的,除了那些久攻不下的,如白家之流以外,剩下的商贾人家都富得流油不说,连带着还容易下手,随便在哪里咬上一口,都能叫人吃饱喝足呢。   带着抢来、夺来的东西,正欲找个稳妥的地方分脏藏私呢,忽听打从城门那边开始,一阵喊杀声响起。   “又是谁家糟抢了?”   “走走走,有好处大家分!”   抢了这一夜,众人个顶个儿的都抢大了心、抢红了眼,这会儿听见动静也不细看,朝着那边便冲杀过去。   “咦?怎么在外头就打起来了?”   “不对啊……怎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几个到得晚的站在原地揉揉眼,细看了一下,才愕然发现——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分明是城外又进来一伙子官兵!   马蹄声声,铁骨铮铮,冲进城中的那些兵士人人身上带着股杀气,把城中四处抢夺的乱兵贼子一下子冲散冲乱,马上之人手起刀落,真是刀刀见血;马蹄所经之处,再无人能爬起身来。   各家各户的小厮、下人,大多都悄悄从屋顶上往外张望,远远的看见两伙子人打起来了,忙高声朝自家院里报着——“有官军杀进来了!”   “什么人杀进来了?”   “离得太远,小的们也看不清啊?”   “旗子呢?旗子上都有字,看看是哪位的帅旗?”   “白!是个白字!”   作者有话要说:嗷,结尾处写燃了!(虽然只有一句……=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听着外头乱糟糟的声音,守在屋子里面的众人都不敢高声大气,只敢叫小厮下人从门缝、屋顶等处悄悄向外张望着。   白府亦是如此。   虽外头打着的旗号应是自家老大的,可这会儿兵慌马乱的,匆匆跑出去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被两边误伤着?还是等出了结果,又或白安玙得了功夫回家再玙吧。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白鋆站在下头一圈圈儿的转悠着,一个劲儿的问着墙头上的小厮。   那小厮一脸的哭像,伸着脖子看了好半天,方转头冲下头道:“二老爷,离得太远,实在是看不清啊!”   “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白鋆跺跺脚,“你看哪边儿的人多?哪边儿的人少?打的怎么样了?”   那小厮翻翻眼睛,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伸长了脖子,又张望了一会儿:“二老爷,打着的地方离咱们这儿还好几条街呢,小的实在没长千里眼。要不……您老上来亲眼看看?许能看见些什么?”   白鋆一怒,朝上指骂道:“你个猴小子,老子要是能爬的上去,还会让你上去看么?!”   白鋆在下面跳着脚的骂,那小厮缩了缩脖子,又朝外张望了几眼,忽大叫道:“又有人杀出来了!好像是打里面儿出来的,也不知是哪一边儿的!”   白鋆一愣,脸色变了几变,心中一个劲儿的哆嗦着,这到底是自家大侄子要立功呐?还是大皇子还有后招呢?   ——————   皇宫门口,白安玙带着兵马立在城前,从另一边匆匆汇了一支人马过来,当先的远远便冲白安玙抱拳行礼:“白副将军辛苦。”   “赵统领。”白安玙还了一礼,等两边汇到了一处后,方朝前一扬鞭,高声道,“进宫!拿下叛贼!”   后面的兵将齐声高乎,跟在白安玙身后朝皇宫飞奔而去。   宫门口,大门忽被打开,原本预料中的征战并未打成,众人骑着马举着刀剑便冲杀了进去。   城中依旧处处乱着,原本这两日一直半点儿动静没有的京中守备,如今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跟城外杀进来的那支人马汇到了一处,势如破竹般的清绞着那些乌合之众。   城外不远处,一支人马远远看着京城方向,明黄色的大伞高高打着,伞下几人或立或坐,眼睛都看向京城方向。   “父皇,外面天寒,您还是先回帐中歇息吧。”五皇子立在一边,恭敬朝坐在当中的皇上道。   本应在宫中“病卧”的皇上,这会儿虽依旧精神不济,脸上却并没有过重的病容。有些浑浊的双目正直直看向京城方向,微微摇头:“不必……朕要看着。”   虽和姜哲他们商定了此回顺势而为,可他心中却一万个不想亲眼看见自己的大儿子谋反自己。可若不亲眼看见这些事情,他再狠不下心去,亦总会舍不得下手对付他……   城外虽有大军在此,却静悄悄的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姜哲身上裹着大裘,缩在帐篷边儿上,也不往皇上那里凑,只在避风的地方打起了哈气。   狄冉在一旁问:“可要进去歇会儿?”   姜哲鼻子里哼了两声儿:“连皇上都在外头守着,我哪能进去歇着?”说罢,朝京城方向看了两眼,“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五皇子府怕是不剩什么了,老天保佑,可别把我的狗窝也给毁个干净,好歹有个地方让我睡上两日。”   狄冉失笑摇头,这几天暗中护着皇上从宫里撤出来,皇上心中重,不大歇息,连带着下头跟着的人也没一个能歇息好的,姜哲自然也要跟着熬,再加上皇上又时不时的总叫他过去,这会儿他连黑眼圈儿都熬出来了。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忽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冲姜哲道:“姜爷辛苦了,皇上有请。”   姜哲翻翻眼睛,一面摇头一面跟着那小太监往皇上那边走去,嘴里还嘀咕着:“知道辛苦,还不叫人消停消停。”   狄冉笑看姜哲朝那边走去,轻轻摇头,随即,又向京城方向看去。这回事毕,大皇子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被囚。五皇子的位子是稳稳的了。如此一来,姜哲便算是全了当日应下五皇子的事情,也可功成身退。   “江南、塞北……”他是守信之人,应下之事,再没推脱的。当日既答应随自己游遍大江南北,便会如信行事。看来这回回去,自己便可安心安排此事了……   ——————   官员的府邸大多离着皇宫近些,以便一早一晚上下朝方便。可如今,往日觉着尚且算是近的皇宫,这会儿却还嫌远得很。   白安珩负手转身回到正屋,见了一脸交际的甘氏,忙弓身道:“母亲莫急,这一半日的,总会有消息的。”   甘氏微微点头,眼中仍带着几分焦虑:“也不知你父亲如何了……”   “当日父亲同岳丈几位大人便有了商议,这几日宫中既没有什么消息传出,相比定是无碍的。”大皇子带人进宫,既然找不着皇上的人,必会拿那些还没出宫的臣子出气。自己的父亲若在,只怕他们早就拿来开刀了。   这会儿只观宫里没自家父亲的消息传出,便知他们定是平安无忧的依计行事。   白安珩只看头天晚上自家被人放火烧了花园子,便知自己的父亲定没落到大皇子手中,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针对自己家中。   头天晚上起火,白家上上下下没一个能睡踏实的,这会儿连媛姐儿都不住的揉着眼睛,却硬是不肯再睡,只赖到韩筃的怀中不肯离去。   众人这会儿依旧都围在正屋之中,正等着外头的消息,不多时,果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进来,大气没有喘均就指着后头叫道:“不、不好了!夫人、二爷,不好了!”   甘氏心中一惊,手一抖,手中乘着米粥的碗摔到了地上:“什么不好了?!把话说清楚!”   “二、二夫人不好了!”   屋里众人静了静又愣了愣。   “二……夫人?”哪个二夫人?   甘氏纳闷往坐在下手抱着媛姐儿的韩筃看去,韩筃亦是一脸的茫然。   “二老爷家的二夫人不好了……听说昨天晚上起火,那边小院儿里头乱成一团,都没人进过二夫人的屋子,刚才那边奶奶进去给二夫人请安,结果……人就没了!”   众人这才想起,她说的二夫人指的是白鋆的妻子周氏。   自打那起周氏瘫了之后,白家仿佛就没这个人了似的。虽甘氏应付面子情,自然一年几节的也送些东西过去,看见了什么上好的药材也要送过去些。可平日谁还会提她?也只有白安珹的媳妇吴氏才会每日早晚过去请安伺候罢了。   想必是因为昨天晚上兵荒马乱的,把周氏给惊着了,可偏偏的,头天晚上为怕出什么意外,甘氏特意把吴氏也给叫到正院儿来了……话说回来,连白鋆父子二人都不惦记着他们的妻子、母亲,自己这边的人哪想的起来?   且闭好门户,那边小院又不大,也没见有人去找那边的麻烦,谁想到她竟死了?!   甘氏有些头疼的连忙派人过去看看情形,又转身儿回去换衣裳。王氏、韩筃也连忙回到屋中,让丫头们找出素静的衣裳过来。   等没过一会儿,白安玙身边儿的贴身小厮止戈回来报信时,远远的就见着二房那里糊了门神,进了自己家门,又见下人都换上了素静衣裳,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二爷,这一回家,小的差点吓得腿都软了。”见了白安珩,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止戈这才拍拍胸口,他还当白家大房这边哪个没了呢,别大爷那边带兵打仗的都没出什么事儿,自己家后头再死了什么人,那才叫要命呢!   白安珩也失笑起来:“大哥那里究竟如何了?”   见问,止戈忙道:“回二爷的话,大爷进了宫,宫里的叛乱已经止住了——只大皇子从后山跑了出去。皇上已经动身,不多时便要入京了!大爷让请二爷出去迎驾。”   白安珩松了半口气,又连忙问道:“那老爷呢?!”   止戈笑道:“老爷那儿还是大爷亲带小的们过去请的呢,结果暗门儿一开,好么,咱家老爷、韩家老爷,连同着黄老大人几个,正在里面摸牌赢点心呢!开门儿那会儿,咱家老爷正摸了一手好牌,结果一见咱们大爷,出错了牌,叫黄老大人给赢去了,还埋怨了咱们大爷好一会儿呢!”   白安珩这会才算是彻底笑了起来,冲他道:“我换个衣裳马上出去,你去母亲那里把这话跟她说说,也好叫她放心。”   “是了,二爷您慢慢儿换,皇上那里走的倒也并不快,您慢慢儿来就成。”   换好宫服,坐上小轿,白安珩出了府门儿,朝城门口而去。一路上,除了偶见的刀痕血迹之外,再看不出半点儿征杀过的情形,再经过五皇子府时,只见里面外面全都是焦黑一片,残垣断壁好不凄惨。   等到了城门口儿,就见了韩家的下人,韩笙亦刚刚下车,远远的见着白安珩,便往这边赶了几步,一把拉住了他,上下打量半天,才松了口气:“听说你家起火了?这事儿都没敢跟我母亲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白安珩见韩笙如此问,冲他笑笑道:“就怕岳母大人担心,今儿个知道了外头的消息后,母亲便派人去你家了。”顿了顿,方道,“也并没烧什么,不过是家里的花园子烧没了罢了,并没伤着人。”   白安珩的模样看着颇为淡定,说这话时嘴角上还勾着个淡淡的笑意,可这模样韩笙怎么看怎么觉着自己的脖子后头有些发凉,比他平时板着个脸的时候还吓人呢。   缩了缩脖子,韩笙点点头,又见他一副淡定模样的朝官道那边看去,忙道:“怕一会儿皇上就要回京了,咱们过去排上吧。”   大小官员得着消息的都忙忙的换上官府夹道等候,没多会儿,从宫中方向又出来了一行人,左右有护卫护着,进到走到了跟前儿,那些相迎的官员这才看出来的人是谁。   “父亲!”   “父亲。”   白安珩跟韩笙上前一步,再看看白錾、韩朴,并其它几位丞相,外带如黄老大人这般的重臣,余下的官员才知自己并没看花眼。   这老几位……到底是藏到了哪儿啊?!   从前几天知道大皇子入了宫,知道这几位人就在宫中的心中便觉着只怕他们未必能再出来了,就算出来,估摸着至少也会掉层皮。而现今,别说掉皮了,一个个面色红润看着就跟去自家别院修养了数日才回来似的。   大皇子哪能放过他们?可他们看着也不像有事儿的啊……   个人心思暗转,有相熟的便上前打声招呼,剩下的也得跟在后头应个景,黄老大人的年岁最大,这会儿呵呵一笑,一摸胡子:“各位不必客气,眼见皇上就要进城了,咱们便先按着规矩来吧。”   他如此一说,众人这才忙忙退回了路两边,这几位按着顺序,也走到了打首的位置等着。   不多时,城门外的仪仗走了进来,皇上坐在高高的车辇上,前后左右呼啦啦一大行人跟着,等皇上过去之后,又有太后、皇贵妃等人的车子跟着。   普通百姓还好说,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可在场的大小官员却心里明镜似的,外加出了一头的冷汗。   上到皇上,下至大小妃嫔,竟没一个在宫中的,全都出了城!   这是什么意思?说白了,皇上早就知道大皇子想要逼宫,说不定,这回这事,就是皇上给大皇子设下的套儿!   原先立挺五皇子这边儿的还好说,跟着大皇子那边的,如今也大多因大皇子事败跟着一起跑出城去了。可剩下的那些骑墙的,或是同大皇子一系亲近的,这会儿便开始腿发软、脚打哆嗦了。   一个个心中暗自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赶紧脱身。   原本这些人想的,就算这会大皇子事没能成,还是五皇子坐上大位,可新皇登记,怎么也不可能立马大杀群臣,得先把那些明摆着跟大皇子是一事的想办法架空、处置了,才会轮到自己头上。   只要中间有这么一段时候,他们就能慢慢想办法躲过这一难。且,五皇子向来宽厚,除了首恶,剩下的就算是为了立其贤明宽厚之德,也必不会深纠。   可那都是在皇上身子已经不成了、或是干脆……之后的事情啊。现在,皇上还好好儿的在那儿坐着呢!   皇上在,就是大皇子犯的过错再大,也未必会致死。可带坏他儿子的人,就要跟着倒大霉了!   想明白的,这会儿都一面跟着车队朝宫中方向走着,一面暗自琢磨着。剩下的不明白的,那爱死便死,谁也不会自己还没脱身呢,就去拉巴别人。   前面大门被锤得咣咣直响,下人开了门,见是白家的仆人,连忙往里头报信儿去。   姜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并在家中躲着的韩筣、小女儿韩筌都在正屋等着外头的消息,听见说白家下人来了,连忙叫了进来。   来者是甘氏身边儿的亲信,见面行礼后方笑道:“今儿个一早儿,我家大爷身边儿的小厮就来报信儿,说是皇上要进城了,让我们二爷去城门口儿。若不然,我家夫人还要二爷亲来一趟,给亲家母报平安呢!”   前几日谁家也不敢轻易开门儿,直到这会儿方算是平安了。见了这仆人的模样,脸上并没什么凄容,姜氏就算是放了一半儿的心。   “亲家母可好?家里可都好?那天晚上看着天上的火光红彤彤的,瞧那方像倒似跟你家那片儿似的,吓得我一夜都没睡好。”   那下人忙笑道:“我家夫人特来叫我告诉您呢——那火,虽是我家起的,不过却只烧了花园子,并没伤着半个人。”   姜氏又吓了一跳,连忙细问,连身边坐着的韩筣都瞪圆了眼睛。   她来韩府前,就知道自己的府邸定是保不住了,除了极要紧的东西,或被五皇子顺势带了出去,剩下的就由着她随行带着。且她还怀着身子呢,那两日谁敢把这消息告诉她?不过是今儿早上了,平安了,又听说夜里仿佛起火了,才有人缓缓告诉她说五皇子府被烧了。   这并没什么的,她早就猜着了,可她没想到白府也糟了火。   心中担忧,便难免问上一二,那仆人也是见过韩筣几面的,刚才进门儿还只以为是长像相,不定是谁家的媳妇呢,如今一开口,哪里还不知道是五皇子妃?   应了几句后又笑道:“我家二奶□□天夜里听说五皇子府上也起火了,吓得不行。还是二爷进来了宽慰了她几句,说是五殿下早有安排,如今,可不就见着了?”   这仆妇极会说话儿,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该打听的也都打听明白了,这才又上了车子,一路赶回了白家。   听说韩筣竟然早先就偷偷到了韩家,韩筃这才彻底放了心——她本还以为韩筣也暗中跟着五皇子出城了呢,还怕她大着个肚子,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韩府虽头天夜里也被宵小骚扰了一番,可韩家到底没白家那般的显眼。白家白錾入朝为相不说,大儿子跟在大将军身边儿在边关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且还手握重兵。二儿子又是天子近臣,极得皇上和五皇子的重用。再者说,之前大皇子几次三番的想要白家人的命,竟都被他们给躲过去了,两边儿算是结上了仇。   可韩家韩朴虽也位极人臣,韩笙的位子却并不算高、也不显眼儿。故此,虽也有人打韩家的主意,却不像对付白家似的,非要给人家下个绊子什么的。   因此,韩筣躲回韩家,真真是让人料想不到的,且也能保得平安。   ——————   宫外各家得知平安之事相互走动不提,宫中,皇上换过衣裳,回到大殿,下面呼啦啦的跪满了群臣。   坐在首位,皇上面色颇有些木然的看了一圈儿下面的臣子,往日同大儿子亲近的几个臣子都不见了。有被拿下已经压了起来的、有跟着老大一并跑出城的,还有……听说自己回来了之后,连大门儿都没敢出的!   刚冷笑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外头忽报道:“敬王爷到——!”   下头的臣子间一阵骚动,偷偷相互看去,这一回大皇子起事,众人都知道有敬王爷掺和,且还有人见了敬王府上的人跟在大皇子身边儿、又或是乱军之中也有敬王府的人,如今,敬王爷没跟着出城,怎么倒这会儿跑来朝上了?   敬王爷跌跌撞撞的踉跄到大殿之上,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臣弟御下不严,至此祸端,平日里又没能劝导老大……臣弟,对不起皇上啊!”   皇上坐在上面,面沉如水,眼中闪了几闪,耳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敬王爷的那些话。许久,方沉声道:“姜哲。”   “臣在。”一直站在皇上下手处的姜哲这会儿方上前一步。早在入城之时,就有心细的看见姜哲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儿,并没离远。连五皇子挨着皇上都没有姜哲离得更近些。   这会儿听皇上开口先叫的是他,便知此回这番事情,少不得便有他的算计。或者说,就算都是这妖人故布疑阵也未可知。   “东西呢?都拿出来念叨念叨。”   姜哲微微抬了下眼皮,看皇上依旧垂着眼皮,木然坐在那里,便明白,他这是再不想养虎为患了,也算是为五皇子除此后患。   打开了早前理过的东西,姜哲朗声读起。一条条、一件件,全都是大皇子同敬王爷暗中通信、又是何时派何人去对方处做了些什么。   敬王爷原本就是满脸的泪痕,这会儿听了这些两眼圆睁,大喘起气来,抬头直楞楞的看着皇上,见他一脸木然,垂着眼皮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知皇上心意已绝。不由得悲愤叫道:“妖人害我!妖人害我!都是诬陷、诬陷!”   ————   “王妃、王妃!咱们王爷……被抓了……”   敬王位端端坐在正位上,听到这话后缓缓闭上眼睛,轻叹一声:“还是晚了……”   “王妃……”婢女心中颇为不甘,为敬王妃报不平道,“王妃为了怕王爷引火烧身,前几日分明都把王爷给软禁在府了!怎么皇上还……”   敬王妃微微摇头:“你不懂,若是我,也会如此。我前几日所为,不过是为了我的儿女们,免得受了他们父亲的拖累罢了……”   人事已尽,天命如此。   第一百五十九章   韩筃一大清早就换好衣裳、告别婆母,带着媛姐儿一同出了二门儿上马车。   京中安生之后,白錾归家后便吩咐再开学堂。别的事情都犹可,慢慢收拾着便罢了,可家学一事万不能拖沓,家中的几个孩子也都早早收拾好,一大清早便去学里的小院儿了。   坐在车里,看着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刀砍火烧的景象,韩筃不由得在心中轻叹一声——自古夺嫡一事,每回都是带着血雨腥风的,只差在死的人多少罢了。   车子没多会儿就到了韩家门口儿,人刚下去,姜氏就迎到了车前。韩筃还没站稳呢,就被她一把拉住了手,一边细看她的脸,一边长长的松了口气。   上下看了看,姜氏方点头叹道:“真正看见了人,这才放心。”说着,又让奶娘把媛姐儿抱了过来,自己亲接了过去,一边哄着一边叹道,“顺哥儿呢?我那外孙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韩筃笑着往里扶着姜氏,边走边道:“他今日上学呢,等过两天他父亲的休沐到了,让他们父子单另过来。”   一行人回到了姜氏正屋,分别落坐后,几个媳妇找着由头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下韩筃母女二人。   姜氏又拿起了帕子,一边拭泪一边叹道:“老了老了,这心呐,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那阵子,家里虽有你大哥二哥你三妹四妹在,可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父亲,都不在家不说,更连半点儿动消息都听不见!那几日这心成日家的碰碰直跳,只恨不得自己赶紧开门派人过去问个明白才好。”   韩筃只得宽慰道:“如今已经好了,皇上回京了,五皇子的太子之位也定了,只等他们出城去拿位那位、再让五皇子把立太子的礼全了,之后就没这么多的事情了。”   姜氏也点了点头,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叹了声:“那位的胆子,可一点儿也不像圣上的。”   圣上就算当年还没当皇上的时候,也不是个有多大胆子的人,不过是自家母亲争气、其余兄弟都不争气,让他捡了果子罢了。   韩筃低声问道:“五皇子妃已经走了?”太子之位皇上虽已经定下来了,但礼还没行,如今还是管韩筣叫着五皇子妃。   “接到宫里去了,你也知道,五皇子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砖瓦都剩不下什么了。皇上又要立他为太子,他们便先搬了回去,再过两个月,就能正经入住东宫了。”说着,姜氏又不由得失笑道,“真真没想到,你三妹妹竟能有这份福气。”   韩筣虽是仗着继弦的便宜,才能嫁给五皇子,可谁能想到,她入了五皇府后跟五皇子情投意合不说,还接连生了三个孩子。连皇上太后那里除了出身都挑不出她什么来,只要入宫后别出什么差错,将来的皇后怕是跑不了了。   韩筃点了点头,默不做声。她这些日子没能亲见着韩筣,不知她可又像当年似的担心将来的日子?为后之人,可跟做□□子不同……罢了,只能说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   母女俩人说着体己的话儿,外头两个嫂子没多时便收拾出了一桌饭菜来,亲把姑奶奶请上了席,又插科打诨的逗姜氏开心。   ——————   下得朝来,白安珩擦了擦帽子里面憋闷出来的汗水。别看才刚进二月份,天气不热不说,且还有些倒春寒,可堂上实在是寒风四起,闹得人一头一头的冷汗直往外冒啊……   皇上似是被大皇子气着了,沉着张脸孔,圣旨一道道的下,但凡以往跟大皇子有所牵扯的,统统或被拿下、或被查询,总之,没几个能跑的了的。   众人心知这是皇上自己伤透了心,才会如此。且大皇子这会儿逃逸在外,更让皇上有气没处撒。若大皇子被拿下了,皇上骂上一通、最多拿着什么打他一顿出气也就罢了。毕竟——当日大皇子入宫逼宫,也只是想压着皇上把太子之位传给他,并没真打算要杀弟弑父。   可现在他人不在,就不由得皇上越想越多,指不定脑子转到了哪儿,大皇子身上那脏水就别惦记着能洗清了。   “……把老七压回敬王爷府,派禁军圈起来,终身不得出府!他那儿子呢?朕记得他人还在江南?也一并……”皇上在上头一边咳嗽一边黑着脸吩咐。   这会儿朝会已散,只在皇上的西阁间儿里还有一些重臣正同皇上商议事情。   见皇上这会儿气不顺,众人只敢低头唯唯应声,却不敢多说什么。   五皇子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跪到地上,轻声劝道:“父亲,王叔不过一时糊涂。且这回的事情,敬王妃得知王叔行事似有不妥,特特留王叔在府上,王叔并没出府做下什么事情。外头的那些事情,不过是原本依附在王叔身边人私下所为……”   “啪”的一声,皇上把手边的杯子推到地上了,脸上一时老泪纵横:“他是个当叔叔的!连个侄子都管不了不说,还跟着他一并胡闹!朕这些年哪里亏待过他?他的见识竟然还不如一个妇道人家!!”   众臣一听,连忙跪在地上直碰头:“皇上,保重龙体。想必王爷也是一时糊涂。”   皇上就是再怎么气敬王爷怂恿自家儿子逼宫胡为,那也是皇上的一奶同胞。除非他能死在乱军之中,不然,皇上是再下不了狠手的。最多也不过是圈他一辈子罢了。   见众人跪在地上劝了又劝,皇上这才长叹一声,只道:“叫他家老大回京。父亲有过,儿子再怎么也不能保着原本的差事了——我知道他家几个孩子都是好的,且那阵儿人又不在京中、在京中的也管不得事……还是把老七……圈起来吧。让他在府上闭门思过。让敬王妃管住他家的府邸。”   五皇子这才松了口气,跟众人连称皇上圣明。敬王爷可以关——谁让他这么闹腾的?可敬王妃娘家却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皇上下手必要留下几分情面。五皇子的那些堂兄弟姐妹们,只要他们不生事,便犯不着非要整治人家。   ————————   京西北外,白安玙皱眉骑在马背上,看着那苍茫一片地广人稀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头疼。   这几天京外可没下过雪,偏偏又经了一冬的寒风,地硬得根本留不下什么。想要查探大皇子等人的行迹着实困难了些。   这叫人往哪儿抓人去?   可别人抓不着倒还好办,大皇子却是不能不抓回来的。如若不然,万一等将来皇上驾崩、五皇子登基了的话,他到时一旦举旗,便又是一翻祸事。   “兵分五路,朝五处分头查去!”无奈之下,也只得如此了。   想想吴将军也奉命带了些人马回京,等他们到了之后,人手一多,查起来便更方便了。   ————————   在韩家呆了多半日,韩筃才带着媛姐儿上车回白府。   路上,远远的又经过了五皇子家的府邸,那一片残垣断壁,看得叫人心中嘘唏不已。   “这府,怕是一时半会儿再修不起来了。”五皇子带着韩筣进宫去了,宫中又没什么别的皇子要出宫,就算是五皇子家的孩子,也没有年岁合适出宫的。   只怕要等到将来什么时候有人要用地,这片儿地方才能再修起来了吧?   摇摇晃晃,车子朝白府那边行去,等回了府,见过甘氏,交代完母亲的话并带回来的一些个东西,韩筃这才转到自家小院儿中。忽又想起,光惦记着人家的宅子被烧了个干净,可自家的院子也不剩什么了。   白家之中下人们忙忙碌碌,收整着东西。没办法儿,后花园一烧,府邸中一下子就空了小一半儿。且那天晚上被四下里吹开的黑烟,更是熏得不少地方黑漆漆一片,看着就叫人堵心。   花园可以慢慢再说,可被熏黑了的地方却该上漆的要上漆,该刷洗的要刷洗,下人们看着堵心没什么,主子们可万万不能堵心了!   没多会儿,儿子下学、丈夫归家。白安珩进了屋子先喝了两盏茶,才同韩筃一并坐到床边儿,接过巾子擦了把脸:“今儿个岳母家中可好?”   韩筃点头道:“我娘家并没怎么样,也没似咱们家似的,只墙外头有些被磕碰了的地方罢了。”   白安珩点点头:“等再过两天,我带着顺哥儿再过去看看。”   “我母亲还说要过来呢,我说家里太乱,好歹也得收拾些日子。”说着,笑指后头的那已经烧没了的花园子道,“就那里的样儿,原本没什么的,只让人看见了,也能叫人吓个半死!”   白安珩也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头日皇上回京,后派人到五皇子府,还有如咱们家这般糟了祸害的人家看了看,皇上今儿下朝之后还单叫我和父亲过去呢,说委屈了咱们,回头要再赐下赏赐,并多赐一片地方给咱们家。”说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回大哥再回来,无论拿没拿着那一位,恐怕都是要爵的!”   第一百六十章   “要封爵了?!”韩筃两眼一亮,“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了。”   白安珩亦含笑点头,并没说出父亲的顾虑。   白家如今已经颇有些在风口浪光儿的意思了,没见这几回出事,都有人冲着白家下手么?等这事过去后,若是自家大哥再受爵位,皇上赐了府邸,那自己家可就更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未雨绸缪,白錾提早想到此事,只一时还没想出如何抽身才能又不起眼儿、又不招人顾虑、又不让皇帝不喜。毕竟白錾的年纪也并没多大,更不必提自己两兄弟又正当年了,五皇子如今又正是用人之时,万不能把他也给连带得罪了。   说罢此事,白安珩忽又想起一事,道:“早些天时,和怡县主给你送的那封信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如今敬王爷下狱,人人尽知敬王府跟大皇子乃是一系了。赵茹岚一个出嫁女,在那会儿竟冒着风险给自己送了那信,若自己家提早并不知情,那可就是救命的消息了!“她可会受敬王爷的牵连?”   白安珩笑道:“皇上本有些生气,还要把敬王爷的长子从江南叫回来,与其父同罪。好在五殿下并众位大人求情——和怡县主并没什么事。一来她已出嫁,再来,她家又是那种情形,谁也不会觉着她会同大皇子、敬王爷一同掺和这件事情。且五殿下也知道她给你送信儿的消息。如今皇上不会想起她来,更不会发落她什么……”   未尽之语就是说,之后等五皇子掌了权,亦会善待于她。毕竟,敬王爷已被关到了敬王府中,他的儿女只要不惹事生非,五皇子还乐得给些好处,以显仁厚呢。   “我只盼着,日子能顺顺当当好好的过就是了。”韩筃笑着不再多问朝中之事,转而说起儿女来了。又盘算着再给县主府上送些东西过去,以示平安之意。   过了两日,皇上的旨意便下到各处各家了。除了白安玙的封爵之事尚未发到府上——白安玙如今还有事在外,并没在京中,估摸着皇上是要等吴将军带兵回京后,等白安玙撤回京中再封赐爵位。其余的,如对白家等战乱中受损的朝廷命官的赏赐旨意已经到了。   白家平添了些地方能扩园子不说,还有皇上特发封赏,用来修缮那被一把大火烧尽了的园子。   得了这个消息,原本京中提心吊胆的气氛一扫而空,而那些被大皇子叛逆一案牵扯的人家更没人敢多嘴向皇上说些什么——皇上正在盛怒之时,这会儿谁上去谁就会碰得一头包!   京中众人家里,又恢复了以往的交际走动,更有一番百废待兴的意味。   ——————————   “还没找着人?”白安玙皱眉坐在帐中,已经出来找了三四天了,可却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别说逃逸的人马了,连马粪都没看见半个!   “回大人,没有……”帐中其它将领也都是一脸的苦闷,这叫什么事儿啊?把这些叛军赶出京城,原本是大功一件,可剩下的追击竟连半个人影儿也没摸着,若皇上责怪下来的话,好好的功劳可就会都飞了。   白安玙神色暗沉,依旧皱着眉头沉思着。   大皇子等人会跑到哪儿去?这一回他们是打皇宫后头跑出京去的。向其余几个方向的地方都早有暗哨把守,若他们是从别的地方跑走的话,自己这边早就能收到消息。因此,他们只能向这一个方向跑。   可追了这几日,却丝毫没见着人,莫非……自己所料出了什么差错?   手指一下一下磕在桌边儿,帐中没半个人敢出大气。这事事关众人荣辱,总不能真的干等吴将军他们回京,再多派人手出来一起找吧?   这会儿找不着,指不定到时也会找不着人,这大皇子莫非会插翅飞了不成?   人,到底去哪儿了?   白安玙脑中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试想若是自己则会往哪里跑。正琢磨着,呼的一下子,人猛然站了起来。   “大人?”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下定论。   咽了口唾沫,白安玙脸色颇有些阴沉,忽一抬手,朝京城方向指去:“派一队人,回京外再查!我记得那边有几处原本的村子,因战事一起受了些波及,上回途经时已经没了人烟。”   “大人……您是说?”   “可那里离京城也太近了些吧?”   离京近?   白安玙苦笑一声,若大皇子处真有有如此杰智之人的话,只怕他们就算再回京中也不一定!   ————————   京城处处人声,已恢复了不少往日的繁华景象,就仿佛前些日子那些战乱早已经过去多时一般。   一处小院儿之中,不少人穿着斗篷,兜帽遮在头上,有站在院子里的,有站在屋中的。   大皇子歪躺在床上,一脸的阴沉,腿上裹着纱布,显是受过伤的模样。   “殿下,如今京中形势已经稳,可要从南出城?”皇宫在京北,他们趁乱出城,又趁乱回京,谁人能想得到?   “出城?出什么城!”大皇子眼带狠厉,脸上阴霾一片,“他做初一,我做十五,这个皇帝,干脆谁也别做了!”   宋裕慈掩去眼中无奈,只得劝道:“殿下,如今咱们人手不多,五殿下又已住进宫中去了……”   “啪”的一声,大皇子将床边放着草药的碗推到了地上:“入宫入宫!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当得了皇帝?!”   屋中之人闻声,都吓得跪到了地上。宋裕慈亦是一脸的无奈,垂首跪在一旁不再多言。   早先大皇子打进宫时,身边并没带着他。一来,他是个文官儿,也就勉强能骑个马,跑都跑不大起来。二来,他也是怕自己若是跟着,再叫人认出来,万一大皇子事不成的话,自己的小命可就直接搭在里头了。三来,也是大皇子没想起要带着他,得了消息就兴头头的带人进宫去了。   是他,事后发现京中情形有些不对,方暗中进宫,才听说大皇子在宫里转了小两天,愣是没找着皇上在哪儿……别说皇上了,除了些小宫女儿,平时根本见不着皇上面儿的小妃嫔外,连半个正经主子都找不着!   一看如此,宋裕慈便知大事不妙,这定是中了皇上他们的计谋。出言劝谏,又遇宫里宫外里应外合的放进白安玙带着进来的人马,大皇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如若不然,照大皇子原本的意思,只怕还要占据宫中,伪造圣旨,自称皇帝登基呢。   他也不想想,皇上既然敢离开宫中,全权让给大皇子带人杀进来,又哪会不防备着这招?   出了京后,亦是宋裕慈出言,让只躲在附近村中暗道之中,等查询的大军过后,再偷偷回京,等待时候从南出京,再寻人马部署之后事宜、举旗夺位。   只可惜,自己空有一肚子的主意,却偏偏遇上这么个货……多好的手段,到了他的手里再使出来后,都打了不止一半儿的折。   幸好……幸好。   眼中沉了一沉,等大皇子发了通脾气命众人退出去后,他方悄悄离院,从后门儿绕了出去。   原本还指望着这位能登基成龙,后又因只能投靠他一个方只能跟在他身边儿。万幸的是,自己身上还有三年孝期、今年才刚到时候,除了大皇子身边心腹之人外,再没谁知道自己这小一年的功夫竟然偷偷回京做了大皇子的智囊。   再想想敬王爷那边,敬王爷幸好因敬王妃的暗中软禁,好歹没再受其它的惩戒。从这几日皇上的旨意看来,也并没有针对敬王府其它人的。和怡县主自来是敬王妃的爱女,且又极受宫中贵妃太后等人的喜爱。自己这回回去,正值朝中清洗,处处都必会缺人,等过了这一阵子,便可再复起用,虽极不上从龙之功,可却依旧稳妥,只要慢慢熬着,再遇着个机会,自己早晚能再飞黄腾达!   “县主,外头有人求见。”   赵茹岚正抱着儿子,看院子里面早开的桃花,闻声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何人求见?”自己父亲如今被囚在家,除了五皇子府、白家等几个还算亲厚的友人外,这些日子可半个敢上门儿的都没有,如今哪里来得傻大胆儿?   “是……”那婢女悄悄抬眼,看了赵茹岚一眼,方低声道,“是……宋公子。”在这县主府里,没谁敢说宋裕慈是赵茹岚的相公、夫君,能叫他声宋公子还是怕万一自家县主春闺寂寞,再想起他来了呢?   赵茹岚高挑着眉毛,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越笑声音越大,连眼泪都冒了出来,好半晌,抬手拭拭了泪,冲那婢女道:“让他进来,等进来后关好了门,让长史带人把他塞住了嘴、绑好,给五哥送过去。”   婢女身上一抖,忙应了声是,下去不提。   “母亲,谁来啦?”   亲亲怀中的儿子,赵茹岚笑得面如春花:“是个上门儿打秋风的,咱们不必理他。”   ——————   “你不仁,我不义!”知道宋裕慈不见人影后,一觉睡醒的大皇子也并没加理会,心中依是恨恨的惦记着五皇子。“都给我出去!杀一个是杀、杀两个是赚!”   没宋裕慈在一旁劝解,余下之人更是劝不动这位。   只得一个上前道:“殿下,咱们的人手太少了……”   大皇子眼中闪了一闪:“黄家、白家、韩家……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姜妖人!谁能杀了他们家中的哪个,大大有赏!”   众人心中轻叹一声,只得硬着头皮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嗷,最后一波小*即将到来,然后就要收收屋,快完结了   新书还没想好我会说吗?会说吗说吗?╮(╯3╰)╭   ps:其实想好了一个梗,但细节大纲剧情……那素神马?可以吃的东西么?(⊙_⊙)?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大清早,韩筃便梳洗打扮,带着还揉着眼睛的媛姐儿一并去正房给自家婆婆请安。   白安珩一大清早已经去了朝中,如今他的位子高了,管的事情虽没在合县那边那么琐碎杂乱,却需要天天去朝上应景打点儿。   好在他人就在跟前,每日都能见着不说,又不必像早前那样天天提心吊胆,总怕他出去出些什么事情强些。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给婆婆请罢了安,再回自家小院儿时,就见那一院子的梨花正争相开放,淡淡的清香飘满了整个院子。   “别说,后头园子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如今咱们这几个小院儿倒成了景儿了。”   听丫鬟们在一旁说笑,韩筃亦是笑笑:“园子里面正在修,等不了多久,里面的景致便又胜于咱们这儿了。”   “说得是呢,听说园子修罢了,咱们几处连同正院儿也要顺道儿一并动土呢!”   白安玙和白安珩两兄弟如今也开枝散叶儿了,等下头的小辈们长起来,再大了,原本的屋子就未必够用了。且王氏和韩筃年纪又都尚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又为白家添丁了。再加上马上就要长起来的白安珣,原本这些屋子哪里就够用了?   因此,皇上这回大笔一拔,又赐给白家的一些地方,除了加了些进去添到了园子中,剩下紧挨着东西院儿的屋子便也要顺势改上一改,添些地方进去,也好让大家都宽裕些。   说起来,倒是白錾和甘氏的正院并不大动,不过给正院儿的院子里面添换些花草便算了。按甘氏的话说,他们老夫老妻的,有这么大的屋子就足够了,哪里用的着像孩子们似的还添那些地方?留出回头能让孙女儿们进来住的地方便好。   园子里头破土动功,提前就把前后院儿给分了开来,周遭又用布给围了起来,隐隐的,有些动静便时不时的传进前头来,所幸,韩筃的小院儿离现在正修着的地方尚远些,虽能隐隐听到些动静,却并不太清楚。   忙了一上午,等到吃过晌午饭,人便有些精神不济。媛姐儿早在吃完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韩筃派人去学里看过顺哥儿才收拾了下,侧在媛姐儿身外合上眼睛。   刚闭了眼睛,就觉着身上一重,随后又轻了下去。睁开眼睛,正看到雪团儿从自己身边越了进去,凑到媛姐儿身边摔摔尾巴也闭上眼睛睡下了。   “你这小东西,前几日又跑到哪儿去了?”前两日府上起火,京中大乱,这小东西竟又不见了踪影,直到这两天方回。害自己白白担心了它半天。   甩甩尾巴,雪团儿依旧闭着眼睛,呼噜呼噜的睡了起来。   失笑摇头,再把眼睛合上。却觉着,刚刚过了不过半个时辰,外头便有脚步匆匆进院子的声音。   晌午这会儿院子里面正静着,韩筃隐隐听着外头说什么“东街”、“正乱着”、“别扰了夫人”、“大爷”、“老爷”什么的。   韩筃疑惑睁开眼来,刚刚的睡意已然散去,坐了起来高声道:“外头是谁?”   听见韩筃醒了,那进来报信儿的人连忙停了脚步,跟着进了屋子。   怕吵醒女儿,韩筃便出了正屋,见是正院儿婆婆那边传话的一个婆子:“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那婆子忙道:“刚传来的消息——约莫一刻钟前,东街那边乱起来了。出来了一伙二三十个人,见人就砍……城外又进来一伙人领着兵,隐约听着,好像是咱家大爷带着的人,已经赶去出事儿的地方了。”   韩筃心里一紧:“东街?二爷老爷他们呢?”   “回二奶奶的话,老爷跟二爷还在宫里呢,并没到回家的时候。想必没什么大碍。”   韩筃这才放了心,命人下去,人正又要再回屋里看看可惊醒了媛姐没?脚步忽然一顿,脸色也变了:“东街?!表哥家可不是就在那边?!”   因京城才刚刚平息了祸事,又怕还有大皇子的余党在城里藏着,因此每天晚上加紧了宵禁不说,且还多派了一些兵马四处巡查。大皇子就是有再大的气,也不敢撞到这头上去。   倒是晌午过后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不说,且多半人家都是趁着这会儿歇个晌小睡一会儿,就是有人在街上行走,也没人过来盘问,下起手来格外方便。   大皇子发了狠,要能杀一个是一个,他身边儿留下的又是些死衷,自然不会如宋裕慈似的偷偷逃命——他们大多都是朝上挂了名儿的、被人见到着过的,根本下不了这条贼船,做不做这事都是一死。   可众人虽知自己这一去必是凶多吉少,却多少还有些脑子。   如黄大人府上、白家、韩家这样的人家,下人有多少?   连那夜京中大乱都没能打下来的地方,自己只这二三十人去了不还是送死么?倒是有人知道姜哲那里——姜家本在肃州,姜哲在京中住的也不过是个两进的小院儿,更没多少下人,怎么着也能让他吃个大亏。   他们可是听说了,当日姜哲跟着圣驾进京时的威武,又知此人才智过人,明明是五皇子身边儿的人,却偏偏哄得皇上也爱得不行——且还长着副妖人脸。枪打出头鸟,不冲他来又冲谁来?   更巧的是,稍一打听,就知姜哲今儿个正好在家歇息,于是晌午刚过,这群一心赴死之人就冲着姜哲府邸去了。   白安玙带着人马匆匆赶回京中,他虽猜出人十有八|九,还在京周,甚至回了京城,可他们带人已经出城走了不少时候,往回赶时也是需要时候的。   一进了京,就听说东街那边出事了,连忙带人赶了过去。   大火熊熊,门里门外鲜血泼了一地。   白安玙心中一紧,忙拉过一个姜府下人的领子:“你家爷呢?!可在朝中?!”   那下人哭丧着张脸,扶着一条被砍折的腿:“白大爷,我们爷还在屋儿里呢!”   白安玙手一哆嗦,忙从边上接过邻居家提来的水,举到头上浇了下来,冲进院中。   姜家小院儿并不很大,冲过一了道院门儿就进了二门中,一片烟尘之中,正见姜哲背冲着门口,面向正屋方向愣愣的站着。   “发什么愣呢?!快走!”见他身上衣裳虽有扯破、烧焦之处,人却并没大碍,白安玙这才松了口气,要上前去拉他。   还没等他抬手,刚走到他背后三五步的地方,就见他面前还横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衣裳已被烧了大半,脸上黑漆漆一片,头发也少了多半,一条腿上还带着血。   似乎听到背后有人过来了,姜哲并没回头向后看去,而是指着面前那人,哑声道:“我背不动了……”说罢,人晃了晃,就原地倒了下去。   大火起时,自己尚在梦中。   狄冉的声音响起,才惊觉自己已在火中。   他明明出府去采买东西,并欲出城联系船家,预备回头二人一并南下游山玩水的事宜,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拉着自己往屋外冲去,却被横梁砸了下来。自己被他推了出来,可他却爬不动了……   背着一个,拉扯着一个,白安玙脸色发白向外拖着这两个人。好在,外头的副官见他就这么冲了进来,先是吓了一大跳,也连忙学着他的样子,给自个儿身上泼了一身的水,紧跟着进来了。   七手八脚的把这两个人给弄了出去,众人正好跟另一拔捉拿贼人的人遇了上。   那人一眼看见姜哲,脸色一变,连忙冲了过来:“慧通怎样了?!”   见来人正是自幼和姜哲交好的赵翰,白安玙抿了抿唇:“还好,只是狄冉……”他刚刚匆匆一看,姜哲除了胳膊上、手上带了些烫伤之外倒还都好。想必是他把狄冉从火里拉出来的,这才受了这些伤。只是烟灰吸进去了不少,性命倒是无忧。   只是这狄冉……   赵翰愣了一愣,看向那已经看不大出模样的狄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自然知道这人是谁,大贺朝首富钟家大少爷。只是跟家里闹翻了,被开出宗族,便干脆顺了母姓。   他对姜哲的心思,自己自然是清楚的,本觉自己不差他什么,可如今看来……若是自己,今日可能因要救姜哲之故舍弃性命?   狄冉前几日欲出京联络租赁船家之事自己知道,且还是自己经的手。如今他为何在此,自然一目了然。   “你怎么来了?”   听白安玙问话,赵翰这才回了神,忙道:“五殿下得了密报,知道了大皇子如今藏匿的所在。在下奉命去拿叛贼,才得了消息,知他们今日怕是要对几位大人不利。”   见跟来的人把姜哲连同狄冉送上了车送走了,白安玙这才松了口气,又疑道:“几位大人?”   赵翰点了点头:“听说大皇子下令要去的是黄大人家、韩家,并……白大人您的府上,还有慧通这里。”只因他担心姜哲,这才亲带了一队人到了姜家,剩余几家也有人分头去了。   白安玙的眉头又是一皱,抱拳道:“既如此,我再去看看。”   知他心切家中,赵翰自再无不许,也一抱拳,看着他拍马离去,这才忙命人打水扑火。   躺在车上,侧过头去,看着那张原本因怕被人认出才弄了一脸“伤”的脸,如今,因那火势,倒果把什么烧着了的东西弄到了他的脸上……   “呵,我就说,弄什么不好,非要弄上一脸烧伤,要是万一哪日……”万一哪日真遇上起火了,你那假伤也就该成了真伤了……   一语成谶,再没什么比这更让人痛心疾首了。   作者有话要说:犹豫ing……犹豫虾米?乃萌懂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见着表哥了?他情形如何?”见白安珩回到家中,韩筃连忙问道。   “还好,人已经醒了,除了手上有些伤外,别的地方都还无妨。”白安珩人还在宫中,就听说外头出事了。先是得着大皇子被抓的消息,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叫人去拿,随即才在大皇子藏匿的那处地方抓到了伺候大皇子的小太监,知道了他们怕是要对自己几家下手。   幸好,他们的人手不多,就先捡着软柿子捏了。可就算如此,自己听说了些事之后,还是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家里再出什么事。   “我叫下人收拾些东西要给他送去,只他家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可要送到哪儿去?”韩筃听说他人并没事,倒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人在太医院呢,皇上亲自过问的。”说罢,顿了顿,方低声道,“慧通醒来后,我们方知那位狄爷是为了救你表哥才冲进火中的,只怕他这回要不好……”说着,看了看一脸惊色的韩筃,到底没说过狄冉的心思。   他那心思,和那二人熟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只姜哲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却依旧没人猜得出来——那姜妖人的脑子与常人大异,谁也不知他想的是些什么。可不管他为了什么,这一回也算……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韩筃心中颇有些低沉,她不知道那些,是因为她是个女子,人在家中,他们男人家在外如何交际并没亲眼得见,自然并不清楚。可她却知道那位狄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表哥挚友,如今生死不明……   “他家是哪里的?可要去报一声信儿?需要什么药材咱们家尽有的便都拿去……我派人回娘家打听打听,看有什么疗伤药品……”   见她心不安的又忙了起来,白安珩也不劝他。狄冉至今未醒,且还发起了烧,就让韩筃忙上一忙尽尽心意吧。   ——————   次日一早,宫中,皇上亲提审大皇子。   这是他的长子,也是当年自己费心疼爱的头一个儿子。却不想,如今父子之间竟闹成这般。怎让皇上不心中疼痛?   看着儿子被人压上,身上带着镣铐枷锁,皇上的心中亦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沉了下去。   眼见他跪在阶下,垂着头,不由得让皇上微微合目。   半晌,方睁开眼睛:“逆子,你可知罪?!”   原本一味低头,显得极没精神且连看都不想朝上看一眼的大皇子,听到上头皇上的呵斥,却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   双眼中的狠厉杀意,哪里像是儿子在看父亲?分明像是在看仇人的模样!   皇上心中一颤,还未等再说什么,下面大皇子忽大笑起来:“你是皇帝,可当年你登基之时太皇太后也不是皇后,怎么只许你坐这大位坐得名正言顺,却不许我也坐上一坐?!我是长子、皇长子!比你还要名正言顺,凭什么不许我坐?!”   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几个手疾眼快的带刀侍卫给按住了肩膀不许他再起来。   皇上惊恐睁大了眼睛,似是根本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还敢如此理直气壮质问自己。   气得双手直抖,人也缓缓站了起来:“逆子、逆子……朕这大位坐得名正言顺,可从不似你这般忤逆!”   “哈哈哈哈……”下面大皇子大笑起来,如张似狂,“七叔都告诉我了,你以为你就干净?!坐在这位子上的谁能干净得了?!你以为我那五弟就干净?!老子不过是身为人子,又是长子,就是再不孝也是子承父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都已经眼见大位无望了,与其像敬王爷那样死不死活不活的被圈在府里,还不如拼得痛快大骂一场,是生是死都随他去了!   站在皇上下手,五皇子微微抬眼,冷冷向大皇子扫了一眼,再不多看。   皇上依旧抖着手,两眼圆睁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方大叫着:“压下去、压下去!”一面叫着,一面咳嗽着。   他说出这话来,就是再没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更是从心里轻看了自己,这让向来自许仁慈宽厚的皇上心中如何想?   一直以来捧在手心儿中疼爱的儿子,竟养成了这种性子。自己原本以为他是被人带累坏的,却不想……竟是自己一直以来错了吗?   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庞缓缓落下,颇有些模糊不清的看着那个一面被压出去,一面还张狂大笑的儿子。心中迷茫一片,竟有些不知要如何处置他了。   杀?舍不得,真心舍不得。可若是圈……看他现在的模样,明明就是一心求死,宁可死个干脆,也不愿被圈在那一亩三分地里。   等等……杀?自己竟想到要杀死自己疼爱了这些年的儿了?!   心中猛的晃过神来,忽觉得喉咙一甜,眼前一黑……   ……   “皇上……驾崩了。”太医轮番给皇上诊过脉后,方低声对一直站在床头的五皇子说话。   眼中颇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如白纸,早已没了呼吸的父亲,五皇子心中一时还有些茫然。   “呼啦啦”一片,屋里屋外听到这话的臣子、太监、侍卫统统跪了下来。   “还请殿下节哀顺变,皇位不可一日空缺,还请殿下登基继位。”虽还没正经授太子之礼,可无论是皇上遗旨、还是之后皇上已明言立他为太子,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老皇死矣,新皇登基。   殿里殿外之人全都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皇上年岁已高,这回事后若为大皇子的忤逆伤了心,还不知会如何对待下面的臣子呢。那些年老因儿子夺位而变得性情暴戾的皇上自古有之,端看前一阵子对待臣子的手段,就足够下面臣子心中慌慌的了。   幸好,幸好……皇上死得……及时。   这几乎是朝中上下所有臣子心中所想,不管他们脸上如何表现得痛哭流涕,可五皇子向来仁厚宽和,就是登基,也只会拿原本大皇子一系的人下手,对待其他臣子应会以宽带手段处之。不管他心中想得做得是什么样子的,至少三年以内,都不会对朝野大动干戈。   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位子自己想了非止一日。只直到这会儿,才忽觉出自己父亲坐在这大位上的辛苦。   他心里清楚,若是父亲尚在,只怕处置过大哥的事情,就会要疑心到自己身上来了。毕竟,大哥今日在堂上所言之事,并非虚无。自己为了这位子使过手段,父皇亦是心里清楚的。之前不提,是因为有大哥更大的事情在前面挡着。之后,就是他再疼爱自己,亦不会不放在心上思量。   他今日一去,于朝、于己,都是极好的结果。可心里……却为何不由得阵阵发痛?   再睁开眼睛时,眼角不由得有些湿糯。本以为自己在父皇去后,就算哭,也是演戏居多,可现在,竟却止也止不住?是不是大哥、三哥他们听说这消息后,也是一般?   毕竟是父子连心,就算再知道天道轮回,人终有去的一天、就算再知道他近年身子愈发一日差似一日、就算为了这位子,父子间有再多的隔阂……也毕竟是血骨至亲呐……   长长叹息一声,再开口时,声音竟有些沙哑:“给父皇更衣……”   宫中传出消息来,皇上驾崩。宫里宫外,有人欢喜有人愁。   宫外的,大多是欢喜的,皇上前些日子大发雷霆,把但凡牵扯到了大皇子忤逆一案的人统统下了大狱,剩下的,要么是家世还算清白的,要么就是根本就是五皇子一系的。众人得知五皇子登基,自然心中高兴得很。   就算是那些家有人被关在牢里的,因新君登基,也必会大赦天下,原本判了死刑的,说不准就能变成了缓刑,怎么说也是有了缓转的余地。   故此,宫外多是心中高兴的。   愁苦最多之处,竟是在皇宫中——后宫之中。   圣母太皇太后闻听此事,心中一片怅然。儿子死了,孙子登基,自己这个太后,一下子变成了太皇太后……可自己却不能再如皇上登基时那样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了……   余下的宫中贵人们,更是一下子从嫔妃贵人变成了“太”子辈儿……更不用提那些年轻的、才刚进宫没多久的小贵人了。   她们中多数连个子嗣都没有……有的更是入宫后就没见过皇上的面儿,现在一下子竟就变成了寡妇。   最后,便是韩筣。   低头看着自己床边儿刚生下没多久的小儿子——这是前几日入宫后生的。韩筣心中颇有些怅然若失。原本自己是皇子妃,人在宫外,逍遥不说,五皇子更是对自己喜爱有佳,什么事情多会想到自己前头。偶尔出门儿走动,也并不拘束。   可如今一入宫中,心中就难免压抑许多。先是有马上就要生孩子的事情顶着,可如今孩子也生出来了,他……也如愿所偿的当了皇帝。   皇帝啊……他……自己……将来要如何行事?   做了皇帝,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有后宫妃嫔。早先在五皇子府上,他事情凡多,自己也能装傻充愣,两两倒还合意,自己并没在这种事上受过什么委屈。可一日当了皇后,就算他想不起来,下头也有替他记着的,自己也应该“大度……”。   轻轻叹息一声,闭上眼睛,随即又睁了开——我早知要嫁的人是个皇子、且又最有坐上那大位的可能,就应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不是他夺位失败,命丧黄泉,就是坐到这万人之上,成了天下敬仰的皇帝。既然早知,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何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到时若能忍得了,那就好好照看自己的三个儿女做个贤惠皇后。若连这些都忍不了,大不了就当他是路人,自己在宫中怎么逍遥怎么过!   想到此事,人便要坐起来,正要叫些水喝,忽听外头宫女欢天喜地的进来道:“恭喜娘娘!皇上要立咱们哥儿为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收尾~~~~   啊新书啊~~~你在哪里~~~求老天直接把大纲拍进我的脑子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结局   皇上驾崩,这可是大事。不是因为对死了的老皇帝有多少的念想多少的感情,而是因为——新帝,就要登基了。   韩筃人在家中,听了这个消息后愣了许久。别人或许听了这消息后,先是吓了一跳,嘴上惋惜几句,之后就该盘算起今后要如何行事、自家能否取得新君的宠爱等等。韩筃琢磨的却并非是这件事。   虽京中大乱、大皇子逼宫的事情比上辈子早了许多年,但韩筃却自从知道了皇上避出京去反将了大皇子一局后,并没想到皇上会如此早死。至少,上辈子这位皇帝可是在自己出嫁十年后,还好好的在宫中的。而现在,才刚到之前一半的时间……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重生了,结果倒把皇上给方得早死了吧?!   余下之人,倒是因为都知道皇上身子近来越发越差了,听其死讯并没太过惊讶。也只有如韩筃这般重活一世的人才疑惑了许久。   甘氏一下子忙了起来,吩咐家里把颜色鲜艳的东西通通收拾起来,至少三个月内,要显得悲痛得如自家死了老子一样,才是做臣子的道理。好在,之前二房周氏去世才没多久,自家因此已经上下修整了一番,如今只要再细查一遍,别让御史揪着小辫子就好。   白安玙带军追大皇子一系的叛乱,正好又回到京中,赶上这一回的事情。新皇便顺势把他留在京中,先皇的意志新皇在先皇驾崩之后,自还要遵守一段时候,更不用说,加封白安玙也是他的意思,只现在事情正忙,这事要稍往后放一放。   正在殿上忙着商讨如何处置大皇子的事情,下面有人来报——吴将军带人回京了。   吴奇然之前镇守边关本就是先皇的命令,新君的布置,前一阵得了消息,便带着人马往京中赶回。可大军大军,自然人马极多,路上行走不便,没那么快能赶回来。所以一直拖到今日、一直拖到皇上驾崩也没能见着他老人家一面。   “请吴将军进来吧。”新皇一抬手,命人请吴奇然进殿。   进得殿来,吴奇然跪在地上就哭开了。   让他得以一显身手立下硕大功劳的人,是先帝。忌惮他的兵权,把他架空变像软禁在京的人也是先帝。给了他机会,让他再去边关立功透气的人也是先帝。不管怎样,二者年岁相当,也算是相伴多年的君臣,如今人一去了,就是吴奇然再混账的性子,这会儿也不由得心中同病相怜之情。   被他招的,新帝也撒了几滴眼泪,方命其来,宽慰了几句劳苦功高,方命其回去歇息。得,现在还要再商讨吴奇然他们的功劳、册封、封赏的事宜。   直到天色大暗,白安珩一行人才由打着灯笼的小厮官兵们开道回了家中。   正好白安玙也回京了,再加上白錾,今儿个这爷仨竟是一齐回来的。   到了家中,跟甘氏打过招呼,两个儿子各回各家,和自家的媳妇相聚吃宵夜去了。   白錾一脸愁苦之色轻叹一声,惹得甘氏一阵疑惑:“这是怎么了?今天在朝上有可不顺么?”   白錾看看老妻,又叹了一声,挥手命丫鬟们下去,才在饭桌边拉着她低声道:“没什么不顺,皇上还想给我们爷仨儿涨涨位子。”   “这是好事啊,不是本来就要升么?”甘氏不解道。   白錾轻轻摇头:“原本先帝之时也透过几句口风,咱家老大,这回回来功劳虽大,却也不过给个四品的爵位,后头留着让他自个儿慢慢往上混。可这一回……”   “怎么?”   “皇上想给他加到从二品。”   甘氏一愣:“这……这算是皇上器重咱们咱们玙哥儿吧?毕竟他们是……”他们君臣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且自己儿子又是皇上的伴读,去边关也是为了皇上。   白錾微微点头:“再加上这回他及时赶回京中,没让大皇子带着的叛逆大闹京中,外带着和皇上的情份,再往上升升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一回先帝驾崩,皇上要加封原本的老臣,我就在其中。”他已经到了相位,再加些虚爵也说得过去。   “这又怎么了?”甘氏依旧不明白,先帝去世,新皇帝用这等方法以示恩赐并无不妥之处啊。   白錾又轻叹一声:“咱家老二,这一回也要再往上升一升。”   “可他已经是任户部侍郎……”才二十出头,就已经任到任户部侍郎,还要往上升……虽能说明是白安珩自己颇有能力,可……甘氏忽然捂住了嘴,“咱们家,这回怕是要三人都要往上升?!”   若只有一个,可以说是这人能力过人,皇上有爱才之心、识人之能,升上去大家眼红一下也就罢了。就更有两人,也只能说他家颇受皇上隆恩眷顾。可如今三个在朝的男子,都要加封进爵……这就太打眼了!   见甘氏明白过来了,白錾轻轻点头,叹了一声:“隆恩呐……”今日皇上跟自己论到此事时,虽能看出皇上并没捧杀自家的意思,可却不由得别人不眼红。大儿子的爵位是推不掉的,自己头上的也是不得不受的——毕竟同级的人都要再加个虚弦,自己若再推脱,别人拿得也不好意思,犯不着因此得罪人。   只是老二……若是能推的,还是推了吧。只是委屈这孩子了。   “……这回怕是父亲跟大哥都要加些爵位头衔了。”说是要委屈的白安珩自己一点儿也没觉出委屈来。他才多大?就已经混到了任户部侍郎,若说新君一上任,就再把自己往上升一级,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升太快了,他心中不安呐。   “这可是好事。”韩筃冲他笑笑,给他碗中又布了几筷子鱼肉。   “可不是?只是……父亲说升得太快了,怕在朝中再招人眼。”虽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可因此恨自家的人太多了,也不好受。   君不见,自己家因为太招人眼,都被人暗中动手算计了多少回了?   韩筃笑笑:“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说回来,之前那几回……的人,被抓住了吧?”   白安珩淡淡一笑,微微点头。自然是抓住了,那些人都下了天牢,自家父亲已派人过去好生招待去了。虽白家不屑于私下动这种手脚,可奈何谁让人招到自家人头上来了?还有之前那个姓杨的女子、并大皇子一系明里暗里针对自家的……别人家跟大皇子一系有所牵连的,兴许等先帝驾崩后还能有还转的余地,可这些人却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就算不死,也老实死心的在牢里呆一辈子吧。   先是新皇登基、皇后加封。因为韩筣才刚生了新皇子没多久,所以大礼足足往后又推了小两个月,安排在了四月底。   这件大事安排妥当了,又是犒赏三军。从吴将军打头,白安玙紧随其后,又有京中那些立有功劳,如赵翰之类的,通通加封的加封、受爵的受爵。   再紧跟着,就是加封一干元老重臣。这些人已经升到顶上了,不过是在其原本的位子上再加个如大学士、太傅、太保之类的头衔。   白安珩虽没往上升,却从户部调到了吏部去了,由打管钱的调到管人的地方儿,于百官心中来说,也算是小升了一级。   加封完毕,就该下令处决一干人犯了。   敬王爷被禁在敬王爷府中,行同软禁,也实为软禁,府中再安排一干禁军,实看管之实。府中有敬王妃安排打点上下诸事,而府上几位皇上的堂兄弟,但凡并没涉嫌谋逆一案的,多少都留着原本的位子,更有其长子,如今虽不再外放,却仍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也是每回都要上朝的。   而大皇子,因他回京后,先皇并没来得急处置他就撒手归西去了。而先皇又是被他生生气死的,可他偏偏又是先皇的长子、如今新帝的长兄。若先皇还在倒好办,不管他怎么处置都好说,就算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下面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敢在其死了这后背后嘀咕几句。难的是当今的皇帝。   “没收其府邸,合府关到西角街。”皇上沉思许久,方下了此命令。   先皇毕竟是被其活活气死的,自不能等同于敬王爷那般合府就这么关到原本的府邸享福——大皇子的府邸多大?里面更是美轮美奂处处景致。把他关在原本的府邸上,除了不能出门儿,别的地方仍等同于王爷的规格,那怎么能成?   至于西角街,是紧挨着皇宫的一处夹道,平日太阳都不好照进去,地方也不大,虽有些憋屈,可倒更适合关这一家子人了。   大皇子耷拉个脑袋,人一动不动的被从车中运到了西角街。当时人在殿上时,凭着一股怒气,还有些拼得一死也要骂个痛快的尽头。可如今在牢里一关两三个月,早把那点子气撒得无处可寻。又知道自己弟弟已经当了皇上,自家老子被自己活活气死了,更是边折腾谩骂的力气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连求死的*也没了,人就跟个木偶似的,任下面的官兵把自己运到地方,丢进屋中,呆呆的躺在床上。   大皇子府上,一群哭哭啼啼妻妾抽抽搭搭的上了车子,带着体己浑浑噩噩的进了西角街。除了大皇子妃能把自己的东西统统带着、下面的官兵对她也还客气几分之外,余下的那些妾氏,谁还当她们是什么人?   更有一群连名分都没有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哪家的丫头,按着身契拉到街市口儿贩卖起来。   余下之人,可就不似大皇子跟敬王爷这般的客气了。这二位因是皇亲国戚,多少还能留下一线性命。至于其它之人,因有“活活气死先皇”的名头在上,哪个还敢姑息?   皇上派人查清大小事宜,把首恶定了死型,直接拉出午门斩首,余下只是被牵连的放出,剩下的按其罪行,或八百里流放、或五百里不等,又或有入军为奴的。   “死了?”   “回县主的话,已经死了,是小六子他们亲手收殓的尸首。”   赵茹岚静静坐在桌边,手持一卷书,许久,淡淡叹了口气:“安葬回他的老家,跟他母亲埋在一处吧。”   最眷年少轻狂时,天不怕、地不怕……   ————————   “……那些日子这么乱,它竟还有精神头,偷偷跑出去怀了一肚子小崽子。”韩筃无语看着侧躺在炕上的雪团儿,并它肚子边儿上五只正挣着吃奶的小家伙。算算日子,可不正是那几天自家后院又是火起、又是京中大乱的时候怀上的?   “它这是知道家里必然没事,才敢偷偷出去的。”几个丫头笑嘻嘻的看着那一串儿五个小东西,正挣吃奶水的样儿。“如若不然,必会像上次在合县的时候,大半夜的跑去给家里看院墙呢!”   “倒也是,这小东西,都通了灵了不是?”拿手指点了点雪团儿的脑门儿,韩筃抿嘴笑着。   “大奶奶派人过来,说先并不用什么,等那边收拾出来、再由宫里的人过来分好了地方儿圈好的院子才用人手呢,让二奶奶不必惦记。”   韩筃冲来人笑道:“要用什么不必客气,只管来说,我这里别的没有,人手还是尽够的。”   “那我就替我们大奶奶多谢二奶奶了。”   “自家妯娌,不必客套。”   白安玙封了二等爵位,皇上把大皇子府一圈,让人分成三份儿,其中一份儿大些地方赏给了白安珩做自家的府邸,余下的一处小些的赏赐给了吴将军府——正跟吴将军府紧挨着,打通了就成。剩下的一份暂且留着,且等之后再封赏使用。   如此一来,白家虽没分家,却也差不太多了,只白安玙是长子,这家回头到底要怎么分……还要兄弟两人慢慢商议,如今白錾还好好在这儿呢,也轮不到提这个事儿。   京城里面,白家果然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了。可怜白安珣小小年纪,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妇人盯上,恨不能马上把自家的闺女、孙女儿、侄女嫁进白家。更有不少眼气的,指不定背后骂过白家多少回了。   一转头,大皇子府分好了地方儿,就等着白家人过去收拾收拾入住进去了。送礼的人把脖子都伸长了,白家最近也太过安静,除了几家姻亲家外,别人想登门拜访都不容易。   如今可算遇着个机遇,众人可不摩拳擦掌的,只等着上门拉拉干系?   白錾干脆一咬牙,一跺脚,来了招激流勇退,向皇上上奏折——报病。   随即,除了自家大儿子那里该怎么样怎么样外,白家大房把门一闭,除了几家姻亲外再不接待其余人家了。   虽有人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太过炙手可热再引得皇上心生忌惮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眼睛盯到了白安玙那里。   可更让人吐血的是,这位大哥是个脸一板,就把活生生的把孩子给吓哭的主儿,而王氏又看似温吞,实则油盐不进的主儿,让人贴上去想黏糊都没地方贴。   白家算是躲过了一劫,可还有皇后娘家的韩家也是一般的炙手可热。韩朴跟白錾的位子相当,自也又加了不少的虚衔,大儿子又外放,放到江南一带管理盐务。韩笙亦在兵部往上爬了两级,总算是管了些正事。   见白家想法子躲了,韩朴虽也想躲上一躲,可总不能跟白家学,也装病吧?一个,皇上还不加理会,若是躲得人多了……皇上就该看出来了。   韩朴正在头疼之际,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好法子,他又正值壮年,这会儿让他急流勇退也不现实。正头疼着呢,忽然,汾安老家发来一封急信——家中老太太,故去了。   “她老人家拉了我这个当儿子的一辈子的后腿,找了我多半辈子的麻烦,如今总算是‘帮’上我一回了。”坐在回汾安的大船上之上,韩朴苦笑着同自家老妻唠叨着。如此忤逆之话,他也就敢跟自家妻子唠叨唠叨了,再不敢拿到外头去说。   姜氏脸上要笑不笑、又要装出一副悲痛模样:“如今你就放心了?你在老家至少要歇上三年、笙哥儿他们也要在家中呆足一年。筝哥儿也不必总抱怨被这家拉过去、那家叫过去的让人相看,能老实读上几年的书了。”   “唉……母亲疼我啊。”自家老母自自己出生后就没怎么疼过自己,如今倒是把这辈子对儿子的慢待给一下子补回来了。韩朴对自家老母的惦念之情,一下子升到了今生最高。   “只是离京一离就是三年,筃姐儿……还有宫里的娘娘……”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一年,笙哥儿他们就要回京了,到时他们兄弟姐妹们相互照应着,万事都不敢怕。”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咱们那亲家的病,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的。”   听下人说罢了父母离京的消息,韩筃心中有些惆怅,自己家中闭门谢客,自己娘家的事情也猜到了几分。人家都是趁着新帝登基之时都想要力挣上游,自家倒是聪明得紧。可也唯有如此,方能保得家中安乐平稳,长久传承下去。   白安珩从外头进来,一进门儿就先朝炕上看了几眼,冲韩筃笑道:“今儿遇上你表哥了,他听说咱家的雪团儿生了小猫儿,还向我讨呢。”   “他要讨哪只?现在它们还小,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给他抱去。”   “他怎么也要一个月后才离京呢……他听说咱家有只脸上带着半脸黄花儿的小猫儿,说就要那只。”   “半脸黄花儿的?”看着那只半张小脸儿是黄、半面是白的小猫儿,韩筃忽想起一个人,抬头看看白安珩,见他眼中亦是带着惆怅的冲自己点点头,方轻叹一声,“知道了,这只给他留着,等一个月后让他来抱。”   正要再说姜哲的打算,外头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从窗子向外看去,正见媛姐儿咯咯直笑的追在顺哥儿背后,顺哥儿一面在前头跑着,还不时回头看看妹妹,生怕她摔着。   夫妻二人看见孩子,眼睛都不由得弯了起来,随即扭头,对视一了眼——儿女双全,家中平安和乐,没什么,比如此天伦之乐更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今天写着写着忘记了,差点以为汾安老家的老太太是白家这边的……写了一半才想起,自己居然写串了= =||(也不查错了,直接丢出来,有功夫再改错ing!)   明天上番外,可能更新时间会有些不定。   番外要交代一些事情,比如上一世中,女主死后京中到底发生了些神马,跟这辈子又有神马相同、不同之处。   以及表哥的番外……咳咳,表哥的番外我准备了两种,一个不能算是完全的he,一种不算是完全的be,两种写哪种有些犹豫,也有可能干脆两种都写上?大家喜欢哪个看哪个?可我想把不算be的放在前面肿么破→_→,其实我一开始想写的就是这个不算be的be肿么破……其实我真的很爱姜妖人的肿么破……嗷嗷,有些错乱了,下潜ing。 本书由(8402206)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