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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妙心中冷哼一声,若非前世的自己实在穷怕了,安于享乐又太过贪慕虚荣,也不会想不到这些,以至于令自己被叔父堂哥等人设计、在上层士族的圈子里名声尽毁,最后只得灰头土脸的嫁给了靖安侯,成了靖安侯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妾室。   每日和一群女人争来斗去,年少时满腔灵动的心也渐渐变得麻木。   有时候看着铜镜里明明只有三十的面容日渐蜡黄如老妪,想到和养父母在一起的日子,难免心下苦涩。   然而就在前两天,她从睡梦中惊醒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又重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眼前是少年时期最熟悉的挑头帘子,身下的木板床隔着一层粗布套的大花褥子都不曾觉得柔软,可是林妙妙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嫌弃,反而愈发惊喜,她纤细的手指触摸着自己那年轻的仿佛都能跳动的雪白肌肤,好像曾经在国公府受的冷眼和侯府里的鞭打冤屈在这一瞬间全都洗去了一样。   窗外那棵上百年的桂花老树招摇着枝桠上雪白的甜头,空气中流动着阵阵甜蜜的馨香。   前世行尸走肉的活了一遭,重回来的这一世……接下来的人生却还要她自己来掌握。林妙妙淡淡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方才梦里头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瞬间碾成细沙,仿佛连筋骨都轻松了不少。抬手用柔软的指腹微微触摸着锁骨边麻布所制略显粗糙的衣领,她心中是说不出的安定——如今的她还是十五的豆蔻年华,身处养父母家中,也未曾进得侯府,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夫人妾室要加害自己。   欣慰的叹息过后,林妙妙慵懒的用左臂撑直身子,另一手随意将自己颊边的长发撩开,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本就生的好看,如今漂亮的眉尾微微拉长,却是随着这浅浅一笑显得越发妩媚。   吉雀看的目瞪口呆,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也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的,林妙妙前十几年行为作风都和乡下其他的村姑无异,只是颜色较旁人好上许多,拿块帕子遮上脸,大家站一起也不过五十步和百步的差距,相去不远。然而这两日不知为何吉雀却觉得自家姑娘越来越好看了,倒不是容貌的变化,而是因为这些分明很简单的姿势,可被林妙妙做出来,莫说乡下的那些土里土气的姑子了,瞧着竟比城里的那些贵小姐还好看。   低低咳了一声,吉雀旋身伸手从妆奁前夹来一柄木料制的手镜,搁在林妙妙眼前,自己则细心的将雪肤膏涂抹在她泛红的右边鬓角上——   其实林妙妙之所以能重生,说不得还是因着跟邻居赵家闺女玩闹推搡时额上撞得这一下子,耳膜轰鸣的瞬间,刚过十五岁的少女,脑子里便突然多了后十五年的记忆。   听说赵家男人前日送了山上捕来的一只山鸡,算作赔礼,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当娘的陶氏心疼自家闺女,让林父给她从医馆里赊了药膏,前些日子鬓角处还布着一小片红印子,涂了两日药膏,今日已消了肿,颜色浅红,还隐约露出一道莲花的形状。   “也不知还能不能好。”林妙妙摸了摸伤处,红印子嵌在皮肤里瞧着就快和皮肉长成一体了,摸起来也觉得光滑,不像是能轻易消下去的。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她前世却是没有这块伤疤的……   “赵家大姐儿下手也没个轻重。”吉雀义愤填膺:“没准儿就是嫉妒姑娘好相貌,故意的呢——”她顿了顿,复又小大人似的安慰道:“不过姑娘头上这印子轮廓秀美,不知情的还道是故意描上的,我瞧着也好看的紧。”   吉雀年纪虽小,脑袋可不傻。   赵家大姐脸太大皮肤又糙,平日里瞅着姑娘细嫩的小手小脸眼神就不对,这次又摆着张笑脸特意叫了姑娘上她家吃果子,回来姑娘头上就见血了,谁不知道没许人家的闺女脸是伤不得的?   林妙妙从镜子里仔细的看着自己,虽然唇上少了点血色,眉眼也稍显稚嫩,却已隐隐可见日后的风采。   她用小指勾下鬓角一缕发丝遮住伤处,漫不经心道:“这种爹生娘养的东西,旁人可嫉妒不来,她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往后咱们知道她是怎么个人,见着不去理会就是了,犯不着为她生气。”   以前在侯府的时候,一群女人说个话都夹枪带棒的,林妙妙虽然爱慕虚荣贪恋钱财,养在乡下也到底有些小家子气,可一些表面上温柔和善、不易动怒的涵养功夫还是练得到家的。   说实话,赵家大姐儿是谁?二姐儿又是谁?她根本都不记得了。   她十五岁的年纪装了三十岁的灵魂,世面见得多了,可没心思和一个大字都不识的村姑置气。   ……   林妙妙将粗糙的抹布浸水,避开额上伤处、用搁了桂花的井水洗好了脸,吉雀才拿着烧做一滩粘软的红烛匣子走出去。   屋外头断断续续响起些钻木的声音,兹兹剌剌的往人脑门里窜,是林父在雕琢木料。   原先林家也是个商户大族,但从林父的堂叔掌家开始,就一直走下坡路,甚至没几年就家产尽散,族里子弟还惹了官司十去其七。以前与林家关系好的商户听闻林家是得罪了大官,顿作鸟兽散,根本没人肯伸出援手帮上一帮,于是林父雕玉的手艺也就渐渐没了用场,平日里只得用木料雕了精巧的物件集上去买。然而身为妻子的陶氏清楚,林妙妙也同样清楚,其实林父心中还是有很多遗憾的。   一个雕玉的手艺人多么渴望自己能够琢一块上好的美玉,正如一个技艺高超的琴师总会期盼着得到一架传世已久的上古名琴。   这本是简单的愿望,却遥不可及。   林妙妙下床趿起绣鞋扶着窗台往外头看了看,林父忙碌的身影远远瞧着愈发高大,她捏了捏拳头,心中暗下决定,既然能重来一次,那么早晚有一天她会让家里过上好日子,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她都要有,而且定要过得比在国公府和侯府的人好上十倍百倍。想到这里,林妙妙甜甜一笑——昨晚噩梦出了一身冷汗,今早阳光灿烂,窗外鸟雀歪着脖子叽喳嘤鸣,竟是将心底埋藏的那丝阴霾也尽去了。   “但要想让家里超越国公府和侯府却是千难万难,前面我说的顶多做个念想,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的来才妥当。”   “现在最要紧的是多赚些银钱,尽快改善家里的条件。医馆里祛疤的雪肤膏还是母亲赊了来,过些时候是要还上的——这么拇指高的一小瓶就要二十枚铜钱,从家里的现状来看,开支可就太大了。”   “若是父亲能得到一块美玉来雕刻,只怕单是那精巧的雕工也该不下百枚铜钱,可惜玉石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在乡下的人又哪会那么容易得到……”   林妙妙坐托腮坐在妆奁台前,手指无意识的挑了挑放在案上的竹叶草,这种花的叶子从茎部簇生,终年常绿又细瘦长直、多而不乱,好像‘戈’字的笔画一般撇捺带锋,别具神韵,是林父最喜欢的一种花,往常去后山的时候总爱带回来一两株。   林妙妙不喜欢它的叶子,倒更觉得它初春时候开的花好看些。细碎的光线穿透蒙着雾气的庭院绽开在竹叶草的花叶上,如雾似幻。   鬓角的伤处突然毫无预兆的热了一下。   而后眼前花叶上方终于忽然现出一抹拇指大小、呈椭圆状的‘绿气团’。   林妙妙惊咦一声,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聚精会神之下,眼中那花叶上的绿气团似乎变得越发清晰了一般。   她舔了舔下唇,犹豫的伸出手——指腹触在气团上仿佛摸着一只软绵绵的蚕茧,联想到破涌而出蛾子,林妙妙心觉恶心,忙想抽回手,她胆子不大,即使重生前活到三十多岁,阅历丰富,却也从没见过这么灵异的场面。   只是那气团不知是受了什么牵引竟黏在她指腹上,形成一只剔透的绿色珠子。   与此同时,原本埋根于泥土中嫩绿茂盛且富有活力的竹叶草‘轰’的一下软在泥盆里,盎然的叶子溘然枯败!   林妙妙深深凝视着滚落到掌心的绿珠,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了。以前曾听庙里的和尚讲说,世间万物都是占有气运的,没了这一线气运,灵性便也没了。   竹叶草没了灵性,所有的生机似乎都凝成了一颗珠子。   第二章 二两银子   第二章【二两银子】   手中的珠子颜色晶莹如珍珠,表面却是温暖柔软而极有弹性,好像女人的皮肤一样细腻光滑它的周围带有一圈荧光,凑到鼻尖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出尘味道。   “好清凉的气息!”   “我方才不过只短短看了一眼,便立时觉得生气盎然,这珠子里面绿光游动,简直如活了一般。”   林妙妙眼中渐渐溢出些奇异的神彩。   她曾见过宫里赐到侯府的珍贵东珠,如锁链般串成圆环,大的可有半寸,小的一如菽豆,可无论大小表面均有淡青色的流光,远远瞧着好像夺了正午日头的光线,稍一打眼便可知其价值连城——却远远不如她手中这颗,说是稀世珍宝半点也不为过!   甚至如果将它拿去城里珍宝铺里发卖,换来的银两,足以抵得过林父这一整年的辛劳!   但是,林家从二十年前便已败落,听林父说过,以前林家的珍惜珠宝都换做了财帛去衙门赎回犯了牢狱之灾的子弟,消耗一空,如果她突然拿出这么奇异的宝物,难免不被以前的一些商家大户心生怀疑林父是否藏了林家的大量财宝,从而对林家多了觊觎。   现在的世道,皇权日渐衰落,大小官员除去会打压商户搜刮民脂,根本不做实事,以致于草莽之中谋财害命之徒多如过江之卿。   林妙妙摇了摇头,重生回来的这一次,必定不能走上前世凄惨的道路,即便只有很小的几率,她也不能冒险。况且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她只是触碰了一下泥盆里的植株,便可叫终年常绿的竹叶草瞬间枯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神仙手段,一定不可能人人都有,更甚于,这世上,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做到。   那么如果所料不错,倘若这时候真的将东西放出去,自己刚刚发现的这个秘密,也许会暴露于人前。   林妙妙压下心头的热意,抬手将珠子收进腰间的荷包里,到底是否有用,还需细细研究一番。   ……   林家有个很小的院子,前几年铁板似的土块叫林父不断翻新成松软的泥土,陶氏搁了些菜种,四个季节里起码有三季都能长些蔬菜,地里引的东屋边上的井水浇灌,出了房门便是一段碎砖铺成的小路,直通林父雕木时所在的场地。   林妙妙梳好头发,掂着裙角走出门外。   陶氏捡了柴烧火,南屋里涌起阵阵灰色的烟火,夹带着食物的香味儿,林妙妙抽抽鼻子,心中颇为意动,这味道一闻便知定是桂花糕的香味,八月一至,院子里的桂花便开了,甜香味直往人口鼻里窜,说是香飘十里也不为过——因着自家就有材料,陶氏做出的桂花糕在整个街道都闻名。   吉雀也在一旁帮忙。   林妙妙望了望南屋,这才抬眼看向小路尽头的小片场地。   从侧面看去,林父瘦削的脸颊略有松弛,身姿却依然挺立,好像岁月仅仅只在他额头、脸颊、皮肤凿下痕迹,却半点不曾压弯他的脊背。   他眼中虽有血丝,却黑白分明,目光澄澈如不远处清凉的溪水,神色是说不出的坚毅。   前世国公府上的人没找到林妙妙的时候,她根本不曾发现,眼前养育了自己十六年的父亲居然会是自己的养父,一个将养女放在心口疼爱甚至半分都舍不得打骂的养父。   ——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   林妙妙眨眨眼,抬起脚根、脚尖掂着粉色的绣鞋轻巧的走过去,微微偏下身子,悄悄的勾着脑袋瞄眼一瞧,只是待见着林父手中的物件时,她却登时吓了一跳,不由咋舌道:“爹啊……你怎么突然要做这么大个的东西?”   林父面色一惊,他才当真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着了,手里头刻刀都差点没拿稳。好在他做这项手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会随意划花一道,否则这几日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手下忙将刻刀放在身前的石桌上,林父抬头看了闺女一眼,想要责备却提不起气来,无奈的嗔了一句:“你这丫头……”他手心手背全是灰尘木屑,伸不出手来,只得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妙妙,以目示意了一下烧火房,父女俩感情好的悄声提醒道:“你娘刚做了点心,特意把最好的那份留给你,还不快去趁热吃了,凉了可就没滋味了。”   林妙妙眉头一挑,她知道林父一定没舍得吃,全留给自己了,等一会儿取了糕点总也要叫他多吃几块。   笑眯眯的答应一声,林妙妙却没有依言往南屋去,反而显得饶有兴致的看着石桌木屑堆里埋了半边身子的木雕——西瓜大小底座,顶上蜂窝一样破开数十只洞,里头是空的,看形貌,却是与以前所见的焚香炉子极为相像。   “爹,这是香炉吧?”   对于香炉,林妙妙所知也不多,不过她前世也耳濡目染的学人家焚过香料,大抵知道一般香炉都是瓷制的,大约只用糊出个模子,塞了泥巴火烤就能成。   普通农户烧不起香料,但富贵人家里,大抵也就把瓷器做的精巧一些,极少有用木头做料。   林妙妙微微皱起眉头,父亲手艺是顶尖的,可真正识货的人身份高的很,少有人会把目光投向普通商贩;而那些堪堪能买得起的人,恐怕注重实用要多于物件的精巧,不见得会喜欢。   以往林父做的都是小玩意儿,哄孩子用的,小到襁褓里头的婴孩,大到□□岁的小孩,最是喜欢这种东西,因此林父每个月集上摆起摊子,总能卖出十几个。   不知这次为何突然雕起了大工艺。   见闺女头一次对自己的成果感兴趣,林父显得很高兴,他站起来俯下身使劲儿吹了吹桌上的土,用干巾擦了擦香炉的表皮,平滑的炉壁在林父粗糙黝黑的手中更加细腻光洁,若要放在以前,林妙妙是决计没有这份眼光的,但她后来经历了许多事,也闹了不少笑话,才明白鉴赏一件好物件的时候,最主要去看的不是它的用料,而是它的雕工。   便是一只泥坯,用精巧的手艺做出来,也价值连城。   在林妙妙看来,林父的手艺,比高门大户里珍藏的也不逞多让,之所以到目前为止林家没有发迹,只是因为林父还没有遇上伯乐罢了。   “前两天你搬去城里的陈叔回山采货,说起钱制香铺的牛掌柜嚷着要掏件香炉,咱们这件若是给他瞧中了,起码净赚二两。”林父一说起来就笑得合不上嘴,掰着满是疤痕的手指头,连连道:“到时候给咱闺女买匹布,做两件漂亮衣裳,给你娘买些水粉也能够用了,还有吉雀那丫头——跟着咱们也吃尽了苦头,若非她爹娘一直坚持跟着林家,这丫头去了哪家大户做丫头,都能过上好日子。”   “以后就能多吃几顿好的。”   林父叹了口气,眼中却多是笑意。   林妙妙低下头,微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指甲掐了掐手心,复又抬头,眸色复杂的看了林父一眼,只道:“爹,就算这次不成,还有我呢,家里总能越来越好。”   林父朗声一笑,只当她是小孩子家说话,没放在心上。   林妙妙心下苦笑,她虽然对十五岁这年的记忆记不太清了,但大体还是能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大事,比如他们家一直没能发迹,更从没一次性得过二两银子。   只怕林父这次……是没能卖出去的。   她心中倒是不怕家里会因为这次变得更苦,毕竟还有她在,总有法子改善家里的条件,只是她有些怕林父受了打击,大病一场,记得林父的确曾生过一场病,并且从那以后,身体就越发容易受寒,甚至后来的肺痨也是因着前头没去了病根引发的。   微一抬眼,陶氏正端了盘子往这边招手,林妙妙眼睛一亮,扬起嘴角快步跑过去,拈了一块放到嘴里,甜糕入口即化,清新又爽口,林妙妙又伸手稍稍抓了两三块,掉头跑回来便一下子填进林父嘴里。   陶氏单手叉着腰,隔着砖路扑哧笑了一声,后来板着脸假装愠道:“你们父女俩倒是感情好。”   林父闭着嘴巴嚼了两下,直摸着头傻笑,心里头其实有些得意。   第三章 深夜惊乱   第三章【深夜惊乱】   晚间的时候,林父用刀片磨光了炉壁,陶氏摆了饭食在桌上,林家原先虽是大族,但如今败落了,便没了那么多大户里头的讲究。家里的米面不多,集上买来的又是最次等的糙米,做出来的米饼一点都不香甜,林妙妙前两日喝的粥,这晚咬了一口全家度日的粮食,皱着眉头勉强咽了下去,却也不肯再动筷子,反而捧着菜粥喝了起来。   院子里长得白菜香芹都是刚掐下来的,生吃干脆可口,煮粥也有一股清爽的味道,比糙米饼更容易令林妙妙接受。林妙妙一勺一勺喝着热粥,心不在焉的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零零散散的肉沫,心思却又跑到荷包里的珠子上去了。   盯着桌上洗好装在盘中的香芹,林妙妙还特意伸手过去摸了摸——新鲜的菜叶纹路分明,面上还有细细的绒毛,触感极其质厚。   只是在林妙妙眼中,却再没出现看竹叶草时那等现象。   “屋里的竹叶草是活的,它与盘子里的菜叶有有本质的不同。”   “盘子里的菜叶再如何新鲜,也是先前从根上折下来的,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上一刻刚咽了气,那他其实就已经死了,就算尸体没有变化,可那股子生气早在死去的时候没了,所以不一定是我的能力消失,而是有可能……我的这个能力,只能作用在活着的植株上面……”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林妙妙决定再试一次。   不过屋里的竹叶草今日突然枯萎,本就稀奇,若是往后再多几个开的好好的花一转眼变成枯枝烂叶,就算自己不说,只怕爹娘也要奇怪了……若要试验自己的能力,还得找个没人的时候出门一趟,现在将近初秋的模样,外头还是有不少未曾枯黄的草木的。   家里的草木是不能动的,尤其是院子里长好的菜,那可是林父集上没有赚到银钱时,家里赖以度日的东西。   而且米饼太糙,下咽的时候塞在她喉咙里噎的难受,只能转而去喝菜粥。她也并非受不起苦,只是前世十六岁之后她虽然被诬陷迫害,甚至于在侯府时还被关在柴房里鞭打,可不论国公府还是侯府,即便是伙房里的剩菜剩饭,口味也非常精致,断然不会像糙米饼那般毫无滋味,只要填饱肚子,就随意打发了事。   林妙妙拧起眉头,但倘若能留在家中,即使只能喝得下菜粥,她是也愿意的。   她虽然娇气,一时间有些适应不来,却更不乐意像前世一样,生活在高门里那等诡谲的后宅,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话糙理不糙。   国公府地位再高,侯府里面再锦衣玉食,也都不是她的。前头她白活了一辈子,才算终于悟透了,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会尊重你,仰视你,才不敢算计你。而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贪图享乐却不为自己努力,只靠着别人的给予满足自己,那么这个人将永远都会看着别人的脸色活着。   重新来过,她不愿意再委屈自己,所以她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陪着陶氏一道拾掇了锅碗和桌椅,回到自己的房里喝了点水,林妙妙就见屋里屋外的灯光都散了。再过些时候,隔壁爹娘低声说话的声音也听不着了,林妙妙轻着脚步贴在门口,院子里的蛙叫声隐约传来几道,却已没了人来人往的脚步,她掉头回来又喝了小半杯水,才随手拆了发上雕刻精致的木簪子搁在案前。托起床头刚换上灯芯的底蜡,林妙妙转头就着微弱的灯光瞧着身前两掌宽的铜镜,里头的姑娘红扑扑的脸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一双眼睛黑的发亮。   伴随着寂静的小院里吱呀一道响声,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暗处闪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走在院子里的砖路上,她手中的蜡光实在太过微弱,只能照得清身前三四尺的距离。   不过也足够了。   挽起袖口拢了拢脑后被风拂起的乱发,林妙妙拉开屋后头埋在柴火堆里的窄门,这是家里的后门,一般林父和邻居上后山砍木的时候,都是从这道小门离开的。一是因为前门靠街,走后头不必绕远路,二是因为从后门外头上山的路比较平坦宽敞,许多年来,林父从山上拉下来的木材,不论横着还是竖着都能通过。   寻找一些普通的草木无需走远,把蜡灯摆在门口附近即可。   月光柔柔的打在身上,带出朦胧的色彩,慢走了几步,林妙妙低头想了想,拉开裙边系在腰上,这才蹲下身子,满怀期盼的伸手触碰一株浅绿色的蟋蟀草。这种草是最常见的杂草,一般长在村边旷野或田园处,既不能做药也不能食用,只一味的还夺取土壤的养分,因着生命力极其旺盛,所以往往会成丛成片的生长,几乎打眼可见。   手指抵在草叶上,林妙妙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它。   不远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鸟雀或虫蛙在穿行,手中的草叶儿上凝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微微一颤落在地上……鬓角莲花型的伤处突然热了一下,随后眼前绿莹莹的光亮渐渐凝起,林妙妙手心终于再度现出一颗‘绿珠’!   “这种能力果然没有消失!”   林妙妙摸了摸自己额上的伤处,露出思索的神色,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疤痕,只是消了肿便像是女儿家有意绘的花钿一般,可现在看来,这道伤处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前世没有的东西,今世却有了,细细推敲,的确有些奇异。   或者鬓角处这朵逐渐成型的红色莲花,其实就是自己所得能力的源头!   林妙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样玄妙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绿珠的出现,一定不会只是稀世珍宝那么简单,或许,它还有更大的用处,只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林妙妙心中想着,微微转过头瞥了一眼地面——只见原先的草叶,果然已如摆在屋里的竹叶草一般,完全枯败下去。   收起取来的第二颗绿珠,林妙妙再度转移目标,摸向下一棵青草——红莲果然又烫了一下,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她也看不到那朵红莲变热的时候,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只有自己能感受到这些变化,以后行事时,便无需太过提心吊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蜡光所及之处的一小撮蟋蟀草结了十二颗绿珠,其形大小不一,有的如指甲大小,有的如黄豆,有的却细碎如砂砾,捧在手心里倒都是绿光涌动,光彩琉璃。   林妙妙拨开黄豆和砂砾大的,挑出指甲般大小的拿在眼前观看,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许多……光闻着气味便耳目清爽,真是好东西。   ……   远处后山上,隐隐有两三道火光迸发,还有许多道浑厚的声音在交谈,草地上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越来越近,后面一队人影脚步混乱且急促,伸展在月色下的影子也是凌乱不堪,似乎连身上的衣衫都磨的破洞大开、七零八落。   后山里风声凶猛,夜云压低,四周乌漆漆的,朦胧的月光也照不清人的脸。   “往这边走。”有人低喝了一句,声音似乎被人可以压低了,有几分淡淡的沙哑,然而这声音,听起来……好像就在耳后。   林妙妙手中正攥着绿珠,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声,顿时头皮发麻,吓得跳起来就要往回跑——紧接着,一条虬筋盘曲的手臂将她拦腰拖到樟树后,随后一只布满热气的大手捂住她眼下巴掌大的脸。   林妙妙挣扎无果,扭着头往后一看,却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这人手中削尖的树枝已□□一只雪白动物的身体,而这只动物一双幽碧的双眼还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爪上的利甲还闪着寒光,分明是早已盯上了她,伺机而动。   环在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松了禁锢,林妙妙愣怔了半晌,手里的珠子从指尖垂落直直的撒了一地,她腿脚一软,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看着雪白动物的尸体,既是后怕,又觉得恶心,隐隐有几分对救命之人的感激——她呼吸渐渐平复,再一转头,才发现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   林妙妙心惊胆战的左右看了一眼,耳边风声呜呜的吹,她心中更是惊惧,咬了咬唇,也顾不上去捡掉落的珠子——端起门口的烛灯,便提着裙角跑回了家。   半开的后门紧紧被人从里面关上,木栓子‘咯噔’一声插好,半晌,门顶上折断的几根堆满玄关的柴火枝幽幽的落了下来。   两米外的树影处,一个满身泥泞的光头大汉看到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不解与身侧的同伴对视一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装作莫名道:“老大,营里那么多女人,有不少还是细皮嫩肉的官家小姐——往常也不见您瞧上一眼,怎么今日突然开始怜香惜玉了?”   “不一样。”   光头一怔:“什么不一样?”   干干净净的良家女人,当然不一样。   那人不再说话,与光头等人一样,他同样一身泥泞,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好像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即便形容落魄也总有股说不出的气质——他抬眸的看了眼后山的火光,眼中闪过一道带锋的锐色。   第四章 香铺碰壁   第四章【香铺碰壁】   林妙妙白着脸扶着墙壁走回房间,蜡灯燃在不大的屋子里,倒显得亮堂了不少,她坐在揉了揉发软的双腿,脑海里又想起方才倒在血泊里的白狐狸——那双幽碧的狐眼和白色皮毛下那闪着银光的锋利爪子,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战。   林妙妙心中暗道侥幸,若非那人好心提醒不成,又强硬的拽了她走,只怕此时真正没命的就是她了……   不过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经了这么一遭,却也叫她也长了记性,起码近几个月她是不敢再半夜出门了。林妙妙吁出一口胸中的浊气,拍了拍胸口,起身就着水盆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脸盆架上的铜镜,她撩开颊边的长发,近距离的瞅了瞅鬓角处那朵红莲——拇指大小的莲花还微微有些发肿,若是全消了肿还能再缩小一圈。   家里人都道这是块疤痕,没法子消除下去,因而除了上药的时候,也甚少对她提及,生怕她多想。   只是现在她可知道啦,这是块生成‘绿珠’的好宝贝,若真有一天要没了它,自己还要肉疼好一阵呢。   可惜这次半夜出行,出师不利,取来的十三枚珠子,只带回了装进荷包里的一枚,其余的都滚进泥地,折腾了大半夜的功夫才得来的宝贝,若叫外人捡了去才最是心疼…还有身上的这件衣裳,裙边虽系在腰上,后背却沾了地上的湿土,明日少不了要被娘盘问一番。   林妙妙想了想,又悄悄的往伙房一趟,把吉雀睡前为了热炉子才搁在炭上的温水分四次提了来,倒进裕桶。   半人高的木桶涨了大半桶水,林妙妙从妆奁抬上的木匣子里掏了今年陶氏蒸干的茉莉瓣,抽了小捧撒在水面。皱巴巴的茉莉花干琐碎的漂浮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就渐渐充盈起来,干瘪瘪的花纹也慢慢胀满起来。   光着脚踩着地上的踏板钻进水里,瞬间有淡淡的花香味溢入鼻翼间。   林妙妙轻嗅了嗅,只觉得水温正好,柔柔的浸湿着她柔软的肌肤,不免舒适的叹息一声。她微微扬起唇角,撩起水花捧在身上,茉莉花瓣也有几只落在她的胳膊和肩头,轻柔的像羽毛一样。相比起远近邻里那些顶着太阳做农活的姑娘,也不知是天生骨子里的还是后天懒散养成的,她这辈子虽然也知道要有上进心,却还是愿意这样舒服的享受。   林妙妙趴在桶壁上,拿着手巾搓澡的时候微微扭了扭腰肢,准备去擦一擦大腿根部的软肉,这地方最是宣软,平日里晒不着太阳,走路也磨不着,所以比她的胸口还要显得更白嫩些,不过她转了下身子就神色一怔,突然就不动了——腰好像有些酸。   微微迟疑了一下,林妙妙直接从浴桶里站起身子,就着蜡光看了眼自己身前,只隐隐瞧见一星半点,却生生倒抽了一口凉气——少女光洁的皮肤上,肋骨以下的整个小肚子居然都伤到了。虽然在林妙妙眼中,这并不算太大的伤势,因为前世她在侯府被其他妾室陷害关进柴房鞭打的时候,受过可比这还重的伤,只是这一世她明明不曾被人踢打过,怎么腹部竟能青了一片?   她伸出指头往肚脐边上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顿时一股子生疼直冲脑门。   林妙妙睁大眼睛,赶紧又蹲下身子浸在水里,让温水润一润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处——这幅样子,只怕不单单是皮肤青了,恐怕连皮里头的肉都要烂了吧?   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晚的遭遇,她不由得撇了撇嘴,自己肚子上的伤恐怕就是叫那高个儿男人给弄得,他那条胳膊可是比铁箍还硬,不过后来想起自己还没道谢那人就走了,林妙妙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厚道。   也罢,既然他救了自己一命,些许小伤就不怪他了。   只是外面还是大半夜的,那人不睡觉,反而跑到自家后门口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有什么怪癖,喜欢晚上往山里去打猎?   林妙妙洗了澡,揉着肚子往床上一倒,胡乱寻思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果,第二日天还未亮,林父便早早的出门送货。   他花费一个月的功夫只是雕了一个香炉,花开云卷各色景象尽在其中,在外人看来香炉这东西没什么实用,费了那么多心思做出来可真不值当,但林父心中明白得很,倘若他的手艺能叫牛掌柜看上了,赚来的银子可是能够家里好几个月的开销。   林妙妙早知道结果,担心林父接受不了,便扯了林父的胳膊不撒手,非要跟着一起去。林父向来疼爱闺女,只道她是馋了,想去城里买些点心做零嘴,也便取了牛车来,叫她精细点抱着香炉,自己在前头赶车,老牛闷头赶了一路,父女俩未至正午就进了城里。   钱制香铺里,牛掌柜舀了香炉上案,焚了一饼‘太真香’,不多时便觉清香扑鼻,少有烟雾。   这太真香每年的产量不多也不少,材料虽不贵,做工却细致的麻烦,须得人将白檀细剉一两,以半盏白蜜相和蒸干,再添上甲香、龙脑,用佐香窖上一月才得,若非牛掌柜乃是这‘钱制香铺’的坐堂掌柜,只怕也不容他这般随意取用。   “是个好物件,不过到底料子糙了些……”他粗黑的拇指从底下香炉壁上按了按,眼底微不可见的亮了亮,又朝着壁上的雕花摸了两下,这才转头往身后瞧了一眼,淡淡道:“他准备卖什么价?”   “三两银子。”铺里的小厮恭敬的回道。   “倒是不贵。”牛掌柜点了点头,正要取出银两,忽然手下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来一般,挑毛虫一般粗黑的眉毛:“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过,这个卖香炉的……是个姓林的?”一个姓林的男人,还会如此精妙的雕刻手艺。   牛掌柜若有所思。   “外头等着的,就是个姓林的。”那小厮弓着腰回复,继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只是牛掌柜脸上的表情隐在香料的烟雾里,看不真切,小厮小声低问:“掌柜的,怎么这个姓林的……有什么不对么?”   ……   正午的太阳比烙饼还大,烧的人身上热烘烘的,林父站在香铺门口,时不时舔舔唇、搓一搓手,紧张的整个后背都是汗哒哒的。   店里头穿着灰衣的小厮抱着西瓜大的香炉走了出来,一把掼进林父怀里。   林父愣了一下:“这……”   小厮眯眼审视着林父,眸子里露出几道轻蔑之意:“东西是你的吧?我们掌柜的说了,这东西他瞧不上,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最好——依我看姓林的你也别雕香炉了,把街上那种哄小孩的双响鼓做出个花儿来,说不得咱们还能高看你一眼。”   林父拦下牛车上要下来的女儿,虽然怀里抱着香炉,脸色渐渐铁青,但还是软下语气道:“我这香炉,平心而论,绝对是个好物件……”   掌柜的先前也说是好东西,不过谁叫你姓林呢……那小厮扇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扭头就回了铺子,还‘砰’地一声关上了半边门。   好热闹的人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好几个青年小眼神直往牛车上的少女身上瞄,少女穿着就是城里头也没这么好看的姑娘吧。   “不要就算了,摆什么脸色,这家铺子里的人也太蛮横了。”林妙妙冷下脸来,她虽然知道林父这次可能不会有收获,却没想到铺里一个小厮也敢对林父摆这种脸色。不过来买卖个香炉罢了,凭什么要侮辱别人?   狗眼看人低,早晚要倒闭!   林妙妙扯了扯林父的衣袖,劝道:“爹,你别气,他看不上咱,咱也不至于吊死在他这棵树上,这炉子做的这么精致,我看比宫里头的都好,总有慧眼识珠的人能买下来。”   林父叹了口气,摇着头没说话。   林妙妙心知他心里难受,也不再吭声,只是一回到家中,林妙妙便拽着林父的手往后门拖。林妙妙想来聪明,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路上想起昨晚的事来就忍不住有些激动,到底天无绝人之路,后门可还有一只死狐狸呢,倘若卖了它的皮也足够填补家用了,虽然起不到改善家用的长远效果,可到底现在能解了林父的心结不是?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偷偷去过后门的事了,大不了被林父误认为贪玩一点,挨几顿训,也好过林父自己想不开,给气病了。   第五章 峰回路转   第五章【峰回路转】   青岩山也不过是澧城境内的一座小山,林木虽然多,但千百年来,里头早已没了什么大型猛禽,最多生了些野兔山鸡,靠山而居的猎户往常打猎时也仅有这点收获,因此,连附近的小童都知道,青岩山物产单调,危险系数极小。   但即便如此,林父也不准家里的女人往后门走动。   后门外头少有人来往,大多都是猎户,若是有女人待在外头,尤其像自家闺女这么好看的,难保不会引人窥伺。   林父嘴上虽然不说,其实从城里到家中这一路上,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似的,牛车一路颠簸,他就随着那石头上下捶打疼了一路,半点也得不到畅快,此时见女儿回来熟门熟路的扫开柴堆,麻利地拔出栓子开了后门,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林父一直保持镇静的脸差点没裂开,当即眼睛就瞪圆了。   天渐渐加了凉意,外头的青草颜色不再发翠,反而更深更乱了,宛如一片铺展在地面的扰扰绿云,人踩在上面也觉发硬。   昨晚印象太深刻,又兼之林妙妙不过才隔了一个白天,就再次踏上这片湿地,因此那狐狸尸的大概方位她还是记得的。绣鞋踩着草皮走了两步,回首可见身后的高大樟树,量起来起码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想到昨晚拦在腰间的那只手臂,和腹部碰青了的皮肉,不知怎么的林妙妙颊上竟泛起几道红纹。她前世在侯府做妾的时候,全身上下哪里没被男人碰过,本不该这么矫情,不过这一世,她却是实实在在的黄花闺女,莫说与男人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除了爹,其他乡里的男人,便是连牵牵手也不曾。   附近的草木和地面隐隐可见一滩略发黑色逐渐干涸的血迹,那狐狸显然已不在原先的地方。   林妙妙惊疑不定的顺着草叶上的血迹往远处又走了几步,见到面前一丛高耸的草堆里露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毛,才放下提吊着的心。   看来这只狐狸当时还未死尽,甚至还留有意识,便利用最后一点体力奋力爬往后山的方向,只可那树枝惜贯穿身体的那力道太大,没走多远便已咽了气——想到这里,林妙妙脑中浮现出直直盯着自己的那双幽碧狐眼,她心中又是惊惧的不断打鼓,一时间竟不敢再往前靠,只得压下颤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大声朝后喊道:“爹,你快来看这里……”   身后毫无动静,林父也没有出声回应。   林妙妙转过身,见不远处林父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竟然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眼睛直盯着泥地里的一处,心下称奇,提着裙角踏过几丛杂草走到林父身边,大眼睛眨了眨,“爹你看什么呢?”她顺着林父的目光看了眼地面,湿哒哒的泥地,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她昨晚折腾了半夜,今早又为着林父早早起了,还坐了一天的牛车,刚开始精神头还好,可头一次不睡午觉,这会儿劳累一整天的后遗症就出来了,整个人腰酸背疼的,心下叫苦连连,她年纪轻轻的也不至于落下什么病,充其量就是日子过得太惫懒了,偶尔辛苦一下就浑身疼。   揉了揉肩膀,林妙妙小幅度的左右晃了晃脖子,听着脖颈和脊背的骨头嘎吱嘎吱作响,舒缓筋骨,眼睛也随着动作半眯着——却冷不丁瞧见一截翠绿色的东西斜插进地里头,水润润的颜色好像一块刚从石坯里开出来的上好璞玉。   “……这是什么?”林妙妙惊呼一声。   林父这时候才似乎清醒过来,也不顾地上的脏乱,连忙扒开湿土掏出几颗嵌在泥里头的玉石,林妙妙见状,机灵的从荷包里抽出帕子将搁在林父手里还显大的玉石接过来擦了擦,仔细的抹掉了玉石表面上的一层泥,橄榄大小的玉石更加晶莹可人。   “好东西,这翡翠水头足得很!”林父搓干净手上的泥后,直捧着玉石左右细看,就像一个酒徒抱着酒壶不撒手,眼中更是神采渐生,随后似乎觉得捡了大便宜,林父往四周看了看,见整个空地上只有他们父女两人,顿时喜不自禁的感叹道:“这可是少见的宝贝,怎么就跑咱家来了?”   照理说,像林父手中的这种翡翠,那都是经由特殊地质里的石头开出来的,哪会像现在这样凭空出现?可青岩山这远远近近根本没几户富贵人家,平日里几枚铜币也不肯想让,断然不可能藏有翡翠这种珍宝……更遑论还没长脑子一般扔到别人家门口。   林父拨了拨杂草,又震惊的发现了另外的十一块翡翠,虽然后面的这些都不如第一个那般大,但在林父看来,自己今日这是走了鸿运了。   想想就算不经过家中,直接把手中的玉石发卖掉,换来的银钱,就是城里那种带花园的院子,家里也买得起了!   林妙妙一颗一颗的擦拭着玉石,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猜测——自己脚下所站的地点正是大樟树的树下,而昨晚自己的珠子就是洒在这附近的地上的。现在十二颗珠子没瞧见,反而找到了十二块美玉。   不得不令她怀疑……绿珠变成了玉石?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但却是与事实极为相符的解释。   ……   有了翡翠珠玉在前,林父铲着白狐的尸体也没有太过激动,反而显得很沉稳,白狐的皮毛的确可以卖钱,却远远不如玉石的价值高。   不过十二块美玉还需雕琢,那么这段时间,将白狐皮卖掉恰好可以补贴家用,甚至还能尤有剩余。   回到家中,林父一头钻进屋里搬出床底下满是灰尘的老箱子,开始对着玉石擦擦磨磨,着了魔一样,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她出来,陶氏和吉雀两人对付着随意吃了点,给林父端了菜粥过去,又给林妙妙屋里摆了盘桂花糕点。   陶氏取了件闺女的鞋子缝补,闲谈间说起白天从街坊听来的新鲜事儿,话音一时也有些凝重,“听荃子他娘说,咱们后山上几十个差役都叫几个亡命之徒杀了,白天城里头都张榜要严查了……据说这些差役押送的是京里做了错事的大官,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正准备发配到关外做铸城的苦力,没成想不过一晚上押送的差役都死了,犯人也在山里头丢了……”   林妙妙拿着甜糕的手一顿,迟疑了一下,突然问道:“娘,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   陶氏这话对其他人来说,大约只是道饭后闲谈,可林妙妙却不由得想到昨晚救了自己的人——那人虽然体魄强健,但衣衫破烂,身上也多是泥土,仔细想来也不像是猎户,反而和陶氏口中的‘亡命之徒’有几分相似。   前几天下了场大雨,后山上都是泥泞,如果他是从山里出来的,如此衣衫便有了解释。   但一个亡命之徒会去救人么?或者他是差役手下逃走的犯人?林妙妙心中暗自沉思,隐隐觉得,似乎也不像。   “就在昨晚,城里戒严,那伙杀人的亡命之徒肯定还没走,现在城里城外的住户,晚上都不敢开窗了。”陶氏看着女儿白嫩的小脸和精致的长相,手下密密麻麻缝补绣鞋的针也停了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现在外头太乱,你这两天也别再跟着你爹乱跑了,好好待在家里跟娘学学绣活,将来嫁了人也能有一项手艺。”   林妙妙撅着嘴拨开眼前的绣鞋,闷头倒在陶氏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撒娇:“娘啊,女儿才不要嫁人嘞。”   “现在不嫁人,以后也是要的。”陶氏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你模样生的好,以后爹娘不在了,没个男人护着你怎么成?——咱们不求你嫁的多么好,只要对方会疼人,娘就放心了。”   林妙妙沉默了一下,心中想着自己前世的遭遇,娘说的没错,这一世就算嫁人,她也要嫁个对自己好的,可不去什么高门大户里受旁的女人欺负。   侯府那种地方,她再不想踏进去一步。   第六章 美白妙用   第六章【美白妙用】   陶氏把缝补好的鞋子搁到橱子底下,见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女儿还在望着地面默默发怔,娇俏的小脸上浓密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鬓角的泛红的伤处叫人看了心疼,陶氏目光软了软,掏出妆奁盒子里的雪肤膏,抠挖出一块,搬着小丫头的脸蛋往上涂匀,又给她用湿帕子擦了把手,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陶氏一改先前温和的神色,虎着脸道:“你找的那张白狐,皮子没多少损坏,能值不少钱,不过以后再要叫娘知道你偷往后门去,仔细你的屁股。”   林妙妙面色窘迫,期期艾艾的应了一声,她可不是小孩子了,若再叫娘打屁股,传出去可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况且,昨晚之后,她可不敢半夜一个人出去了,别说倘若再遇上只狐狸,就是换成一只山鸡,往人身上咯咯哒咯咯哒的扑腾,她这细胳膊细腿模样的也是斗不过的。   夜里,林妙妙躺在床上,手中摆弄着随身的荷包,把里头的两颗珠子翻来覆去的拿在眼前看。   荷包里的这两颗依然保持着原样,不曾变成玉石模样,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绪,难道她真的猜错了?那十二块玉石其实根本不是绿珠变的,而是樟树底下本身就有的?   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林妙妙还在眯眼大睡,林父意外得了玉石,她也终于放下了心里头的大事,这一觉竟睡得极为踏实,也不愿意像昨天一样早早起身了。吉雀的推开门的时候,恰好看见自家姑娘蜷着被子滚到墙根里睡的正香,臂膀伸出来一大截,细长细长的胳膊,看上去滑溜溜的,还牛乳一样全是嫩白色,不由得心生羡慕。   难怪赵家大姐儿每次看姑娘的眼神都像恨不得把姑娘这身皮撕下来,粘自己身上似的,不过姑娘可是乡里远近最好看的,她怎么嫉妒都没用。   吉雀将洗脸摆在架子上,回头看了眼林妙妙,见她没有醒来的意思,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屋里再次回复静谧,少女鬓角的莲花已完全消了红肿,似是回复了活力一般微微热了一下,她手心的两颗珠子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其中一颗随着她睡梦中指尖一动,立刻叮叮咚咚的滚落在地面。   清脆的响声令林妙妙猛地惊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趴在床板上往下瞅,隐约瞧见自己绿珠滚到远处柜子底下,不见了踪影。反正出不了家门,林妙妙倒不急着捡,稍稍看清楚方位又抱着被子醒了会神,这才下了床趿着鞋子往脸盆处走去。   手心里的另外一颗绿珠还在莹莹的泛着幽光,林妙妙揉了揉眉心,想着两颗珠子都在手心里攥了一晚,也不知有没有沾上汗液,手里的这一颗还是先放到水里清洗一番为好,她伸手将珠子浸到温水里揉了揉表面,软绵绵的绿珠在水里显得更加玉雪可爱,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个珠子汁液四散,竟整个儿都在水里化开了!   眼前的一盆白水,生生的变成了一盆绿水!   林妙妙遗憾又后悔的大叫了一声,又迅速反应过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将家里人其他人引了来,不然这一盆水如何变了色可不好解释。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林妙妙苦着脸看着水盆——这么绿幽幽的水,若是抬出去泼了,却也不行。   这绿珠是草木之中提取出来的,往常拿在手里还泛着清新的气息,此时虽然溶进水里,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伤害。想了想,她犹豫着伸出食指探了探水面,水面出现了两三圈涟漪,柔柔的绕在指尖,盆里的水除去颜色变了,温度和感触却没什么变化。   林妙妙暗自思量一番,融了绿珠的水有什么作用呢?她抽出沾了水的手指头,打开窗子,将两根食指放在阳光下对比——初升的照养还并不刺眼,只将屋子里照亮了几分,林妙妙来回瞧了瞧,不知是不是错觉,沾了水的这根食指,好像更白皙了一点?   肤色都是天生的,越长大食五谷越是肤色渐暗、肤质粗糙,因此很少有小时候黑黝黝的,长大了却变白嫩的例子。像林妙妙这种本身就比寻常姑娘更加白皙的,除去天生这一点,其他都是陶氏和林父从小给娇养出来的。   只是倘若她想要皮肤再好一点的话,也只有用脂粉去遮掩。   上辈子林妙妙也是喜欢用脂粉的,女人都是爱美的,在卧房里的时候也把自己抹的美美的,让人看着亮眼,等到后来皮肤越发粗糙,才知道涂抹脂粉是伤脸的,而且抹在脸上更显得脸色僵硬,不如自然些的好看。   所以这一世林妙妙重生回来,日常也就是搓一些陶氏做的纯天然花蜜油,天热的时候颊边还会微微泛红,比三十岁的她不知好了多少。   失去过才最是珍惜,她是真喜欢自己十五岁的年轻皮肤,但现在具体有了能令她变得更美的机会,她更不会放过!   林妙妙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脚步轻快的走回到水盆边上,仔细的用绿液洗了好几遍脸和脖子。见水面的颜色微微有些变淡,她趁机又洗了把手,顺便还把左右两个袖子挽起来,搓了两下胳膊。   再用帕子擦干净脸后,林妙妙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脸上的皮肤清凉的都会呼吸了一般,都白净通透了许多。   她从窗子里泼掉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淡绿颜色的洗脸水,微风吹拂着她沾湿的发丝,只觉得这时候闻着外头略有些呛鼻的油烟味,也不觉得难受了。   院子里陶氏娶了白狐皮,用林父平日买的酒水清洗一番,再将少量黄米洒在皮毛上,用软毛刷子顺着同一方向疏开,等皮面干燥之后,再将黄沾面抖掉,这样的法子是别人教的,既可以去味,又能够保证皮毛亮泽的新鲜度,比放在烈日下曝晒的方式要好得多。   崭新的皮毛挂在院子里头风干,没多时刚嫁到乡里大户的苏家媳妇就迫不及待的坐着马车来到林妙妙家,苏家男人这两年借了本钱进城做生意,没想到竟红火起来,苏家也开始日渐富裕,今日苏家媳妇来此是因着听人说林父猎了一只白狐,刚去了狐肉,还没缝制,但皮毛都是完好的,于是也一时动起心思来。   她本是小户里出身,这两年虽然夫家赚了不少银子,但成品的狐皮衣对她来说依然是件昂贵的东西,如今能在林家便宜买来整张狐皮,用来自己制衣,也是再好不过。先前她与陶氏商定了十三两银子买下,看似花费颇多,但其实足足比成衣店里少了五两,这对于苏家媳妇来说可谓意外之喜。   越往秋天就越是闷热,赶了一个时辰的牛车,苏家媳妇足足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才缓过劲来,胸中的那口热气也渐渐清凉下来。   看着陶氏熟练的将狐皮晾晒,想来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带走,身穿锦缎的苏家媳妇在林家小院子里走动了几步,比对着自己家的大房子和林家还处于贫困的境况,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高人一等的感觉,只是下一刻,她便恰好瞧见刚出屋的林妙妙——小姑娘那精致白皙的脸蛋、娇娇柔柔的模样和优雅的走路姿态,顿时如给她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一般。   陶氏倒没有苏家媳妇那么大反应,她虽然觉得自家闺女变白了不少,却也只当是一大早姑娘精神好,看着也喜人的紧。   苏家媳妇嗓音干涩的问道:“嫂子……这不会就是就你家闺女吧?”苏家媳妇虽然是乡下出身,但说起来算是农家里头出类拔萃的了,在她的思想里,农家的丫头不都该是赵家两个姐儿一样,肤色黝黑,只一双牙白灿灿的么?怎么面前这位不论气质还是长相,全都比她要高好大一截?   若是她夫家当年选儿媳的时候瞧见林家这位,只怕把送来做聘的礼金翻倍都肯了!   见送银子的来了,林妙妙笑眯了眼,表情愈发开心,连忙乖巧的倒了杯茶递过去:“苏家婶子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苏家媳妇接过茶水,本该唇齿留香的炒茶,喝在嘴里苦味儿更浓,看着身上花不少银钱买的衣裳,总觉得有点不如林妙妙身上简简单单的单色绣裙。   林妙妙坐在陶氏身侧瞧着苏家媳妇,神色而有些古怪——她方才盯着对方细看时,鬓角的莲花又是热了一下,随后对方的眉心便出了一团椭圆状的‘白气’,白气的周边微微泛着几丝青黑色。   而当她转而看向娘亲陶氏时,见陶氏眉心似乎也有一团白气,然而其上一片纯净,并没有苏家媳妇周边那般的黑丝。   当晚,陶氏摇着头言道,苏家媳妇牛车回程的时候不小心跌到沟里,腿给折了,如今伤筋动骨,起码得躺上白日。   第七章 来是她   第七章【原来是她】   狐皮卖了十三两银子,林家立刻从贫困过渡到小富之家,林妙妙这两日见人就观察,这才了解到自己能力的妙用。   若是有人眉心白气多了几丝黑色,近来便一定走霉运,严重的或有性命之虞;若有人眉心多了红丝,便如死牢的犯人一般,定然是嗜杀之人,心性难驯;若有人眉心隐有金丝,命中有福,一定走财运或权运。   自从有了这个发现,林妙妙更是乐此不疲的运用着自己的能力。   因着晚间沐浴的时候必要放一颗绿珠融进水里,她皮肤越发见好,就连陶氏也看的啧啧称奇,不过她虽然惊奇,却不曾有过疑问。   自家的姑娘会不会有秘密,当娘的还有哪里不知道的?   陶氏心里只道是女儿遗传的她亲生父母。毕竟遗传这种东西,神奇难测,就是医馆的大夫都解释不来。   林父精心雕刻了得来的十二只玉石,用卖白狐赚来的银子在城中一条老巷子里租下一间小店,这便重操林家的旧业做起了玉石生意,虽然一时间还无人问津,五日下来才卖出一块最小的玉石,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林家的发迹指日可待。   这日午后,澧城外突然涌进了一大批面如土色的难民,这些人是从临县逃来的,临县大水淹了田地和房屋,有些是来投奔亲戚的,但大部分人都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决定举家迁徙,凭着两条腿走了数日才到达澧城。   从乡里到城中这一路上都是衣衫褴褛的外地人身影。   林妙妙这会儿坐在院子里陪陶氏绣花,却听门外嘈杂声渐起,还兼之几道凌乱的叩门声,吉雀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张望,“谁呀?”   只是放一看到外面的景象,吉雀顿时愕然——只见门外数十个难民面容尴尬的坐在门外,眼中似有什么渴望涌动,原本吵闹的几个人,在吉雀开门的瞬间却突然一言不发。   然而在林妙妙眼里看到的东西,又和吉雀有所不同,这些人眉间均是金光闪闪,不少人眉心中的白气所含的金丝,比城里钱庄的东家还要多很多。   她目光微闪,不由得微微一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几日前她身上就曾发生过,这话可不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现在以她的能力足以说明……门外的一些人历经此难,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如果林家在他们落魄的时候送一份人情,必定对林父的事业有所帮助。   也不过稍想了想,林妙妙便已有了决定。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陶氏便已经从短椅上站起身,她也是个聪明人,此时看到外头这番情景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陶氏神色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吩咐道:“吉雀,你去拿些粥来给大家分了吧。”   吉雀迟疑了一下,看了眼陶氏,有些犹豫,不过这时候她突然想到家里近来已经富贵了,才微微放下心来,点点头,“嗳。”   陶氏收回复杂的目光,扭头看了眼林妙妙,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只觉得女儿一头乌发瀑布一般柔软顺滑,阳光下那张娇俏的小脸越发精致:“牡丹待会儿再绣,咱们也去帮忙吧。”   林妙妙搁下绣屏,笑眯眯的点点头。她原本正有此意,外面这么多人,就算陶氏不说,她也会去帮忙的。   百利而无一害的善事,做得多了说不得还能积福呢。   林家碗筷不少,全是林父闲暇时候做的木碗,然而四个人吃饭的家伙,对于外头几十号人来说却也不多,不过若是轮换着发粥还是足够的。   吉雀和陶氏把锅驾出来,林妙妙盛满木碗,一只一只的递给难民。   “慢点,小心烫……”看着许多眉心挂着金丝的人小心翼翼的从自己手中接过菜粥,脸上显出的感激神色,林妙妙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   手头上做了好事,心里却也忍不住踏实起来。   来逃难的也大都是村户里头的老少青年,平日里哪里瞧得见这么好看又心善的少女,接过粥的时候都生怕触碰到林妙妙的手指,别再唐突了人家姑娘。   大柱靠在木桩上,舔了舔干涩的唇,他也是饿了许久,不过再有很快就能排到他去领粥了,“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排到俺们……”他搓了搓手,扭脸看了眼身后的人,却见是个灰白书生袍扮相的俊秀年轻人,只是这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发粥的林家闺女,那目光……怎么说,他大字不识一个,学识不高不会描述,但也能勉强看出来,里面好像充斥着极为浓烈的情绪。   大柱吓了一跳,提醒般的低语道:“我说兄弟,你可别乱打主意啊。”   那人微微回神,“什么?”   “看你刚才那眼神,你是不是看上这位林家姑娘了?嘿,要俺说啊,赶紧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俺大柱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家……你也不想想,跟仙女儿似的女人都得往高处嫁,又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娶了来的?”大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虽然是个会读书的,可连个秀才都不是,林家姑娘哪会瞧得上你。”   灰衣书生定定的盯着林妙妙,目光在她皎洁的笑脸上定格了半晌,颓然的垂眸,捏了捏拳头,他暗自摇摇头:“她不该是那种人。”   倘若真的瞧不起,她也不会亲力亲为的帮助他们。   排成长龙的队伍渐渐少了一大半。   陶氏眼见着锅里的菜粥渐少,转身又去煮了一锅,林妙妙盛了最后两碗,看向近前的两人,一个是身穿庄稼汗衫的壮实汉子,另一个虽然同意灰衣凌乱,却容色俊秀,林妙妙递给他粥碗的时候,习惯性的盯着他的眉心看了一眼,却登时吃了一惊,甚至还差点把菜粥打翻,滚烫的汤水洒在虎口处,嫩白的小手立时红了一片。   她可不是手没拿稳,而是心里真真正正的吓了一跳!   要说这群人里面最好的一个也不过三十五条金丝成柱,大约在白气团里占据六分之一的位置,可眼前这位书生,却稳压众人一头,单单一个人的金丝就已经占据了四分之三的白气,以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未想那灰衣书生竟也不顾粥碗,反而急急捞住她烫红的手,“快去井水浸泡半柱香的时间,家中可有药膏?”   “不用了,我没事的……”被一个陌生男子拉着手,林妙妙心下羞恼不已,只能故作镇定的抽回手。   虽然她也想要和这些有潜力的人打好关系,可并不代表她同意被人占便宜,姑娘家的清誉可是极为重要的。   “是在下唐突了。”对方懊恼不已,后退一步,才转而郑重道:“姑娘心地好,日后林昇必有所报。”说完也不等林妙妙反应,径自往后头去了。   聚集在林家门口的难民流越来越多,幸好煮上几锅菜粥要不了多少钱,不少人吃了粥就走了,还有一部分人留在原地休憩。   林家院外转角处站着十几个脸上满是泥水痕迹、看不清面目的人,其中一个身材雄壮的还是少见的光头。   “这群灾民是要出城的一批,咱们如今混入其中,就能走出澧城。”为首的一人穿着看上去和旁人没什么不同,语气却极为肯定,如同一个身处高位,并常年发号施令的人。   “多谢沈将军。”   身后老少病弱的十几个人均是目露激动,原本他们被押送出京之后,便已不会再对奇迹抱有希望,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将他们从差役手中救出来,并且还能不损一兵一卒,就将他们带出禁严的城中。   深入虎穴的救命之情,这已不是所谓的伸出援手那么简单了。   而是再造之恩。   他目色幽深,淡漠的扫过前头动静不一的灾民,随意往林家门口望去,突然紧紧扣合在施粥少女的脸上——微微目测了一下周遭环境,他神色恍然。   原来是她?   林妙妙微微皱眉,若有所觉的抬起头,遥遥望向转角的方向。   第八章 赠君钱袋   第八章【赠君钱袋】   人群涌动,人来人往,相隔数十米的距离,林妙妙站在家门口,只能隐隐看得清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这群人虽然站在附近,可其中却没有一个人来门口领粥,难不成是觉得拉不下面子?她前世也见过两三个这样的人,分明只是一个不慎陷入窘境,过了这个坎儿就能一帆风顺,可他便就是自己饿死了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脾气倔的三头驴都拉不回来,实在令人着恼。   换做以往,若真碰上这样性子的人,林妙妙理都不会理他。   没得让自己气得胃疼。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动脑子想了想,转身碰碰吉雀的胳膊,以目视意了一下转角处比眼前难民还落魄的几人,心有体谅道:“他们可能不好意思过来领粥,你便先端两碗过去吧。”   吉雀应了一声,有些不解的走过去,心道这些人怎么只呆呆的干看着啊,又是发大水又是家园被毁,走了那么远的路,难道不饿么?她心里想着,脸上却没表现出诧异,而是笑着把菜粥递给最前头一人,第二碗给了往后一点的光头,“我家夫人请大伙儿喝粥,你们怎么不过去呀?你看前头那些人都快给抢光了,吃的饱饱的,赶路才有力气,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姑娘说的极是。”吉雀虽然年纪小,但生的唇红齿白,倒像是随了自家小姐,叫人看了很容易眼前一亮,光头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家人赠粥赏心悦目,便笑嘻嘻的从她手心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粥碗,两手一捧就直接喝光了,他们都是营里出来的,以往节省军粮的时候别说菜粥了,饿着肚子也是常事,自然不会嫌弃什么。   何况陶氏的手艺自是极好的,即便只是菜粥,也能入了三分味道,这一点,从林妙妙吃不下糙米饼却只喝得下粥便可见得。   沈泽眼睛眯了眯,面色略有些僵硬,待到吉雀转身走掉之后,便随手将菜粥塞给身后一人,他本就不是真正的灾民,也不觉得赶路多么耗费体力。   况且……得了那女人家的菜粥,总有种欠下人情的感觉。   他自是不愿的。   林妙妙眼睛暗了暗,看着沈泽将粥碗塞给别人也没说什么,这个人非常不好打交道,自尊心和自信心也一定很强,这般猜测她从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了,因为这个人的眉心是纯金色的——没错,如果说方才的灰衣书生是气运强大之人,那么远处这个,就更要胜他不止一筹。   此人不出什么意外,一定是封王拜相的命,倘若林家能有这样的后台,地位必定水涨船高,日后何愁会再遇到像钱制香铺里那种事?   不过,现今时间太短,无法说服爹娘与之交好,只得她自己出力。身为临县逃来的难民,既然拒不接受施粥的好意,想来一定面皮极薄,她且得注意着,万不能伤了他的面子,男人的面子,有时候可比命还重要——林妙妙跟陶氏说了一声,微微垂眸,沿着土墙往转角处走去,前世她小小年纪就进了侯府,平日里见得最多的是侯府里的侍卫,但也没说过几次话儿,面对一个不知心性的陌生男人,她心里还是有些泛紧张的。   喝了碗菜粥正心情舒爽的李副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看着低着头走过来的姑娘,惊异的啧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巴掌道:“老大,这不就是咱们在后山救了的小娘子么,果真生的花容月貌,难怪老大这么不近女色的人也肯……”   沈泽一手状似轻巧的搭在他肩上,微微淡淡看了他一眼,顿时那刀子一般冷厉的目光,摧枯拉朽一般,叫李副将登时发不出声音来,生生的将剩下的话直接吞进肚子里,变成吃黄连的哑巴,苦不堪言,他摊了摊手,生怕将军一个手滑把自己肩膀给卸下来,讪笑道:“我、我瞎说的……根本没这回事儿……”   林妙妙待在后门的那晚还不曾以绿珠入水沐浴过,虽然当时也是个清丽佳人,却远不如现在瞧着这么动人心魄,不说那被绿液改善过后简直如牛乳一般的皮肤,在阳光下竟连一丝毛孔都看不出,就连像这样寸长走路的姿态都娇娇弱弱、柔柔软软,叫人恨不得一把掼在怀里揉进胸膛,恐怕那身嫩白的皮子摸在手里,连奶香味儿都有了吧。   不少壮年汉子吞咽了口唾沫,逃也似的微微转过脸去,只觉得浑身痒的难受,下身也硬的发疼,用手背隔着衣服在外头磨蹭两下也不过治标不治本,恨不得伸手进去掏两下,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深呼吸一把,憋着脸干忍着。   他们往常都是跟兄弟同吃同住,一群大男人最大的乐子也不过就是打打架摔摔跤,别说女人了,连头母猪都见不着。   好在近两年营里充了军妓,有不少看上去面容姣好或是身材有致的,总算缓解了汉子们的饥渴——可现在他们才发现,营里的那些女人,跟眼前的林家姑娘比起来,简直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林妙妙从没意识到自己重生而来的吸引力,在她看来,这都是她前世从侯府管事嬷嬷那里学来的东西,譬如说怎么走路才好看,怎么微笑才妩媚,身为妾室要如何做才能取悦侯爷,倘若她不想学,夫人便会训斥没规矩,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   她是半点没发觉自己和乡下丫头的区别,旁的姑娘都畏畏缩缩的,就她笑容得体大方的很,一眼就看得出差距来,就因为这,近几天来,见过林妙妙的人家都在明里暗里打探林家到底是怎么教养闺女的,怎么几天没见,林家姑娘气质就越发高贵起来了?   近距离观察未开发的人形宝藏,林妙妙也不过打眼稍稍看了一瞬,刚接触到那双比旁人都更显得黑亮的眼睛时,便差点要猛地低下头去,这人的眼睛,古井一般波澜不惊,倒又像是什么都能看穿似的……暗自平稳了一下呼吸,她咬了咬唇,走到近前小声道:“这位……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伪装成灾民,沈泽双眼微沉,点了点头,也不待她反应,当先掉头往一侧人少的地方走去。   李副将摸了摸下巴,嘀咕道:“老大艳福不浅啊。”想起方才沈将军黑黝黝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人家姑娘的脸蛋,他心中又忍不住猜测,难不成老大真看上这女人了?   林妙妙捏了捏衣袖跟在他身后,直到前面的人停下,转身回视,她迟疑了一下,“你……”真正换到安静的环境,腹里打好的草稿却又有些说不出了。   两人距离不近,但少女身上清甜的香味去一个劲儿的往人鼻子里钻,即便只是嗅一嗅,便也叫人舒爽的很,若是抱在怀里,只怕就算再大的毅力也该深深沉迷在温柔乡了。   美色误人。   沈泽不由得皱起眉头。   林妙妙向来会看人脸色,脑筋急转之下直接抽出腰间的钱袋便塞进他手中,浅浅的吸了一口气,眉眼盈盈地笑道:“你别多想,我只是看你不肯喝粥,觉得这么多人不能厚此薄彼,便送你一只爹给的钱袋——沾一沾财运,愿你日后富贵喽。”少女眉尾微挑,眼睛里倒是一派烂漫。   手里的钱袋刚一入手便知不少于一两,哪会是随口一说那么轻巧。沈泽见她急匆匆的说完便走,一时竟有几分好笑。   未想他那晚顺手救了个女人,倒是个心善的。   第九章 神也展开   第九章【神也展开】   收回视线,沈泽垂眸瞧了眼青色的钱袋,略微迟疑了一下。银钱,他并不缺。更何况便真是缺了银子,他也会自己去得来。   可是这一次,他却有些不想随意扔掉。   褴褛的衣衫袖笼都破碎成布条,他想了想,似乎确实无处可放,只得随手塞进怀里——青色的钱袋掂在前头有那么几分重量,不过对他来说,倒是不曾有什么影响。   ……   投亲的难民早已脱离了队伍,不过在澧城有亲戚的人不多,于是落日前要出城的便占了大多数。此刻,难民三五成堆的站在城门外,呼喊着开门,县丞背着手,站在城门上远远地看着。县丞虽样貌平平,却是个身穿青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因为时常协助县令处理政令,远远瞧着也是颇有官威。澧县的官位中,县令最大,可真正下达的政令,向来都是由县丞拟稿。   身侧差役目光扫了眼底下的人群,犹豫道:“大人,若是再不开城门,只怕下面群情激奋,咱们应付不了。”   县丞眼神加深了一瞬,脑中却在急转,“那押送犯人的差役是从京里来的,因此,杀害他们的贼人也必定不是澧城本地人,前段时间我令城中禁严,那贼人必定没能跑的出去。”   “我本想困他数月,逼急了他自投罗网,却没料到临县大水,竟涌入数千灾民,贼人必定混在人群之中,可恨!而倘若此时大开城门,贼人必定借机逃走,想来他也早已料定了,我根本不可能有本事从数千人的队伍里揪出他来——只是,现在开不开城门,却已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县丞幽幽一叹,看向策马奔来的一名原本留守于府衙的差役——这人手中攥着信件,想是县令打开城门的指令。   可惜,可惜,倘若他是县令,便是这群人叫翻了天,他也要把城门守得牢牢的。只因这次的事上面的人实为重视,他抓到贼人后,青云之路指日可待。   现在却已没了机会。   “开城门!”   关闭了月余的大门发出沉重的轰响声,铁屑落在地上轧出乌黑的弧形痕迹,上千难民欢呼一声,朝着城门进发,不远处,李副将已扯了棉布帽子包住自己的光头,随着前头一行人顺着人流往前走动。   “老大,这法子可真管用,咱们终于能出城了。”   “别讲话,他在看我们。”沈泽面色肃然的低喝一声,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两根露出衣袖的手臂沾满污泥,粗壮的筋骨盘错,走路的时候他的脊背微微弓起,远远看去,好像就是一个本分的农民——只除了一双目光总是落在地面、深如幽潭的双眼。   不得不说,县丞的存在,令他原本的计划拖了小半个月才得以实施,在此之前,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澧城的官员中,竟也存在这样颇有心智之人。   不过,如今,他也算是胜算一筹。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就都安全了。   县丞双手拇指的指腹在身后相互揉搓着,他认真的时候总是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以前为了考取功名而读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他眯着双眼看着人潮从身侧走过,目光却冷冷的盯在每一个人脸上,直到一抹刀疤从眼前闪过:“……你站住!”   李副将身子一僵,心里扑通一跳。   “你一个庄稼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长的刀伤?”   李副将又是悔又是恨,怎么自己当时在战场上就没躲过后头砍来的那一刀呢?这会儿他生怕自己怀了将军的计划,吓得都结巴了:“俺、俺十八岁那年,俺爹送俺夯寺庙学艺,那年头,天儿都是黑地,小翠儿站村头儿,看周俺越走越远,俺回头望望,再往前走,也脚周特别伤感……后头这道伤,是俺学艺时候老是想小翠儿,练武不专心,愣生生砍了个人儿一刀……”加了乡音的味道,李副将周身悍勇的庄稼气息更浓厚了。   沈泽嘴角一抽,右手掌中已滑落到腕间的匕首也悄悄收了回去。   县丞也有些发怔,这年头傻到敢拿刀往自己身上砍的狠人也不多了,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有几分违和感,总觉得对方话不尽实……他挥了挥手,正想叫几个差役来先把人抓起来再审,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语音平和却稍显喜悦的声音——   “赵兄?”   县丞转过头去,细瞧了那人一眼,目光中越发惊异:“你是……林东岳,林昇?你不是回老家探亲去了么,怎么……难不成你家中竟是在临县?”   如此落魄的情形和以往的同窗相见,书生打扮的林昇也自觉有些面色发热,只是……他抱了抱拳:“临县大水,我家中田产已毁,只有今年的秋试能得一线生机。“他叹了一声,微微晃神间想到林家少女那温柔的笑靥,立时吸足一口气:“还请赵兄带我去见老师。”   “以前的秋试,我从没去过,然而今次,我却想试他一试!”   “诸子经义我在家中也日日温习,早已熟记于心,有信心同天下士子一战。”   他眼中渐生光彩。   “好,好!以你之资,必能高中,以往你不愿涉足官场,如今下了决心,却是再好不过,往后你若能平步青云,为兄便也有同门之助了!”县丞哈哈大笑,随着林昇的出现,他的心思却早已从李副将身上收了回来。   橙黄色的日头西移,粉霞烟染了云朵,城门外的人流渐行渐少,县丞也不见了踪影。   ……   蒙雨的傍晚,几匹马在官道上穿梭,其身后跟着两辆极为朴素的马车,车轮子咕噜噜的轧进湿泥里,发出‘噗噜噗噜’似泥巴沾在车壁上那种黏糊糊的响声,后头那辆天青色的车帘随风扬起,隐约可瞧见有两名形容憔悴的少女,还有几名伤痕累累的青壮男子,这几人无一不是面露菜色。   前头一辆坐着一个老者,他皮肤褶皱而苍老,眼睛深深的凹进眼眶,只是在看着外头微雨的时候,他习惯性的下巴微抬,眼眸清明一片。即便看上去瘦弱苍老,可老者的精神却比后面马车上的年轻人还要好得多。   “没想到是你……”老者苦笑一声,幽幽一叹:“十五年了……你沈家满门忠烈,他却听信谗言,忌讳你父,将你们沈家,一家老少尽数迫入蜀中,与外族夙战而亡,当真老天有眼,让你活了下来……”   “当年我苦苦哀求,却被幽闭入狱,再出来时,沈家人去楼空,已经晚了……十五年后,萧拓这个小人,再起手段,竟将莫须有罪名加于我身,今上的江山,只怕不出十年,便可尽毁。”   “不出十年?”沈泽喉咙一哽,一股灼热的气息猛烈冲向他胸口,十年太长,他怎么等得起?目光落在轻敲石响的雨帘中,他轻嗤一声,清冽冷厉尤带一丝杀气的语音似乎已就地生根:“血海深仇,怎能不报?不出五年——五年之内,国将不国,皇帝必陨。”   老者愣怔了一下,利落的摇了摇头:“即便有我做助力,现在的你,也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等日后抵达蜀中,你便会明白了。”沈泽不再多言,他伸手掀开帘子,外头一柄泛着蓝光的长箭生硬地擦过他的臂膀,带出一道鲜红色血迹。   “有敌袭。”他心头闪过危险的讯号,腕间一抹银光已挡下第二根长箭,正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山上一道隐约的人影再次弯弓而立,看样子似乎只锁定了他一人,沈泽身子一矮,抽出藏入车底的箭筒,以精巧的千机弩爆射而出。   三道摸不清轨迹的黑点自轻灵嘈杂的雨中倏然放大,那人瞳孔微缩,脚步妄图向外微移,然而还来不及避开便已仆倒。   沈泽心下一松,手臂上的伤口略有些发痒,他低头一瞧,原本流出鲜血的皮肉渐渐乌黑,雨声愈发加大,天上闪过一道沉闷的惊雷。   沈泽踉跄一步,头脑有些眩晕,眼底李副将惊慌失措的表情,和身后人一刻不停的呼喊……渐渐遥远。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天明。   沈泽以为他一睁眼便能看到鹅蛋黄一样的日头,却没料到,自己刚刚恢复知觉后,身体周围绵绵软软的,竟似被裹在几坨肥肉中一般,他眉头跳了跳,不知为何,他的耳边哼叽声不绝于耳,鼻翼间竟也嗅到一股浓浓的粪臭味……   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隙,首先是蜷成一圈的短尾巴,而后便是一只粉色的两瓣臀正直直的对着他的脸。   ……猪?   “爹,咱们卖了这些小豕之后,真能盖大房子么?”女孩清脆的童音越来越近,随后彭通一声响,似乎是笼子被打开的声音。   沈泽微微一惊,心中充斥着一股莫名烦乱的念头。   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当然,这些猪可是稀有的东西,运到城里能卖大价钱,到时候莫说是盖房子,就是买下房子也绰绰有余!”一双粗糙的、男人的大手勾住沈泽的肚子,将他‘取’了出来。   沈泽:“!!!”   第十章 难以言说   第十章【难以言说】   在沈泽的印象里,猪这种动物,很容易和菜盘子里的肉划等号,蜀中向来以猪肉为食,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腌制可封存的咸腊肉和猪肥肠,甚至营中有休假的兄弟,还隔三差五的猎来野猪,以火烤了配米酒分食。   但他终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猪。   被男人的手掌托在半空中,沈泽的四肢触不到地面,他闭上眼,暗自使了使力,脸色越发阴沉。这个躯体,许是刚出生甚至还没足月的小猪,身上也没有半分力气,莫说要逃走,恐怕就是想走上两步,也有心无力。   复又睁开眼睛,入目的则是个七八岁的女童,容貌不显,皮肤略有些发黑,但肥嘟嘟的脸颊和满脸的笑意令她看起来充满了这个年纪的活力;她身侧是个干巴巴的老头,眼角的细纹密密麻麻,显然年纪已大——也许是老年得女,老头对这个女儿倒是疼得很,生怕畜生伤人,他这会儿也不敢将手里的小猪凑近她,只高高的举在胸前,让她瞧一瞧。   女童点着脚尖往拉猪的木笼子里瞧了一眼,又转回视线,水润润的眼睛看着老父手里的沈泽,她两只手收在胸前,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像是既期盼着去摸一下,又害怕小豕咬自己,“还是爹手里这只好看。”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么小一点,也卖不出好价钱。”老父掂了掂手掌上的重量,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也奇了怪了,要说这稀有的香猪的确会比普通家养猪小一些,可像这样和手掌一般大小的还真不多见。只能说是刚出生就没养好,给同胞的哥儿几个排挤,抢不上口食。不过他这次拉了足有百头香猪,一只两只长歪了的,没什么影响。   父女俩说了几句话,沈泽又被一把塞进了木笼子里,进笼的瞬间,一股肥肉般的拥挤感再度袭来,他动了动身子,挪到角落里,眼神冷厉。   笼子里都是比他体型要大许多的香猪,全都是黑脸白身,额上一抹白毛,想来他的样子也是差不了多少的。这些猪并不笨,有些眼睛里还隐隐露出几分恐慌,喉咙里发出脆弱的哀嚎,似乎已经对自己的下场有所预料。沈泽缩在角落里,心里却凉的发寒,他先前明明自赶往蜀中的路上,为何只是中了一箭,就从人变成了猪?何况……就算那箭上的毒再是猛烈,也该是令他当即损命,而非像现在这样……   他倒宁肯自己不曾醒来。   城内行人如织,老父给自己和女童交了进城的四枚铜板,将最上头的几笼香猪摆在他几日前便看好的一块空地上。因着不同于寻常所见的猪,老父的摊子没过多时便围满了人,香猪论模样还要可爱一点,更遑论老父舌灿莲花,不单从品种方面做强调,还养眼这种猪猡肉质鲜嫩、肥满多汁,听得在场众人心中意动。   老父虽夸大了些,不过所言不虚,在场也有几个听说过香猪的人忍不住想买回去尝鲜——香猪的肉质,口感的确少有。   澧城还是昨日的澧城,前面大半个月他费尽心机才走出此地,今日一天却又随着拉猪笼的牛车大摇大摆的进了门,这次莫说是县丞,恐怕就是青岩山上死去的差役活过来,也不会认得他这个罔顾国法劫走犯人的头号大敌了。   沈泽耳边听着老父愈发激昂的叫价,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   笼口那头最大的香猪已经卖出去了,留下大面积空地,沈泽吃力的往后挪了一步,将自己埋在其他猪后头,他身心沉静,开始有规律的呼吸。他三岁习武,练习吐纳,不过七岁便已内力小成,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出众的资质。   沈家的男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为了战场而生,习文练武,都不容懈怠,这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沈泽从小就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就算有一线希望,他也要坚持下去。即使,他现在是一只猪,也不能放弃,或许只要一直坚持下去,他便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的身体。   老父往笼子里赛了些喂猪的粮食,周围香猪机灵的一拥而上,只剩沈泽一个孤零零的留在最后,对猪粮无动于衷,他虽已饥肠辘辘,却也不肯去和猪吃一样的东西,于是仍是强自闭着眼睛运行内息,企图缓解一下腹中的饥饿。   ……   许是因为林父做木艺的时候赚下的人缘,这两日‘如意坊’的生意竟突然红火起来,这家原本深藏在暗巷里的玉石店,慢慢的开始有了名头,十二块玉石卖出去大半,足足赚了上百两银子。天色将暗,林父将店里的玉器上了锁,取了柜台的银子便往家赶。   一路上不时有城里人谈论什么香猪,还有不少牵着猪往家里走的,林父盯着瞧了两眼,只觉得比刘屠户家宰的猪小了不少,又听那人说这种猪吃的金贵,甚少人养,可真正养出来却味道极好,不管是入菜还是炖汤,都颇有滋味。   想起家中少有肉食,林父摸了摸钱袋,青布钱袋里头鼓囊囊的塞得全是银子,再不是以往只三四个铜板便顶破天的境况,林父不免有些得意的想着,近些日子自家也赚了些银两,不如买头香猪回去给媳妇闺女尝个鲜。   银子花了便罢,往后还能再赚。   往糕点铺里拿了些昨日定下的核桃酥,林父提着荷叶包裹的糕点便往城门去,还未至门口,猪猡嘶号的声音便传入耳中,又见一人扯着香猪从身侧路过,林父赶忙上去问了价,寻了头最大的上秤。   卖猪的老父挑了秤杆细看,“三十五斤,去掉零头,算您一千七百文如何?”普通猪肉一斤三十五文,香猪却一斤五十文,若是三十五斤的全猪买下来,居然一两银子都不够,还要再添七百文。   “贵了。”林父摇摇头,那老父见林父不想买,正想再说一说自家香猪的好处,却不料林父眼睛往笼框里一扫,指着最后头那只道:“给我搭上那头小的,我给你二两——这么小的个头,恐怕没人愿意买。”   老父心知林父说的有理,看了看笼子后头,可不正是闺女说好看的那只,心里有几分不愿,只是他后面又略想了想,这种一看便知没几两肥肉的猪也没人乐意去买,自己以三百文卖出去,不能说是亏,反而能赚不少。   怀着这样的心态,老父往笼子里拨开一道宽敞空地,抬手将沈泽拎了出来,沈泽浑身一个机灵,从调息中转过神来,再一打眼,却见自己已进了一件灰衣的怀袖里。   几处人家已升了炊烟,林家大门传来几道叩响声。   林妙妙笑眯眯拉开大门的时候,美目一扫,便瞧见林父一手牵着肥花花的大白猪,怀里还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猪,正冲着她傻气的笑着。   第十一章 富贵平安   第十一章【富贵平安】   见平时老实木讷的的林父此时跟成了养猪户似的,怀里还抱着个小的,喜感颇丰。林妙妙先是有些发蒙,而后捂着嘴喷笑出声,可这一笑却止不住了,清脆的声音跟黄鹂唱歌似的,林父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吱声,认着闺女高兴,陶氏听见声响也跟着出来,见着门口林父的形象,也忍不住笑了,“今儿是怎么了,买这么多猪回来?莫不是也像跟宋子家里似的,搁家里养着,最后自个儿倒舍不得吃了。”   “不养,两头都宰了!”林父霸气的一挥手,没注意到怀里的小猪身子猛地一颤,林父脸上满是笑意:“以往咱家日子苦的时候邻里帮衬的也不少,现下买了猪,咱们给各家送点猪肉,我这心里头也舒坦。”   陶氏一听,是这个理儿,也便不再多言,连忙帮着林父把他用绳子牵来的猪拉进院子里,林妙妙接过林父递来的核桃酥,扭头让吉雀搁屋里去,自己则好奇的看着林父怀里的猪猡,说实话,活了两辈子,这么小的猪她还从没见过呢……   以前见认祖归宗住进国公府的时候,叔父的大姐儿养的一只小狗就是巴掌大小,她当时可喜欢的紧,总想着抱一抱,可那大姐儿每每见了她,总阴阳怪气,莫说是让她抱,便是摸一下也不肯。后来听说那只小狗没活长久,吃了不对付的东西,生病去了。   为此,她还难过了好一阵。   “它可真小。”伸出一根手指顺了顺小猪头顶的绒毛,柔嫩的手指触及在软软的白毛上,沈泽触电一般抬起头,一双灰沉的眸子冷冷盯着眼前之人,而后蓦然一惊——少女越发清晰的小脸在眼前显现。   沈泽:“……”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也能遇见林家姑娘。   这是有多深的缘分?   林妙妙被它看的浑身一寒,沈泽毕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军,即便林妙妙上一世见多了冷眼,却也从没被这样的人物杀气袭体过,只是等她再去追寻的时候,小猪猡眼中澄澈透底,平淡如潺潺的小溪。   林妙妙眨了眨眼,往旁边移动了一步,沈泽也跟着她看过来,林妙妙抿嘴一笑,心中思量着,揉了揉沈泽的脑门儿,见他乖乖的窝在林父怀里一动不动,只拿眼睛瞅着她,林妙妙感叹一声:“这只小猪看起来很喜欢我呢,不如爹你宰前头那只好了,这只留着给我养吧。”   沈泽面色不动,心中却涌起一股绝处逢生的欣喜之感,即便沈泽早已练成了遇事不惊的态度,可真正关于性命之危的时候,他依然是很在意的。   她说的……可是真的?   沈泽拿眼睛瞧着她,少女明媚的笑容越发鲜活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眸色中流露出几分欣慰,心下想着,倘若不是这一次诡异的变化,他们原本也不会再有交集。   若能得救,等他日后回了自己的身体,定要来还了这份人情。   “这么丑的东西,养它作甚?”在林父眼里,猪就是猪,猪都是丑的,毛色分布和体型大小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林父拎起沈泽一只前蹄,眼睛上下打量,愣是没看出闺女瞧上它哪点了,他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能养这种粗俗动物,小猫儿小狗还差不多,就是小鸡小鸭也要强一些啊,林父摆摆手:“女儿家哪有养猪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不料林妙妙这次却倔强的很,她上辈子想抱一抱别人的小狗都不成,这一世好不容易自家来了只得她喜欢的,哪会这么轻易让林父给宰了当肉吃?不过,自小在林父跟前长大,林妙妙又哪里不知林父的软肋,甜甜的笑了笑,林妙妙抱着林父的胳膊不撒手,“谁会笑话您闺女啊,咱们关起门儿来自家过自家的,别人笑话那是嫉妒——再说它还这么小,身上恐怕没几两肉吧?宰了吃多浪费啊。”   也不怪林妙妙如此执念,林父怀里的猪猡既不嚎叫,也不动弹,只安安静静的看,不知比院子里那头大的好了多少倍。有对比就有好坏。况且,不知为何,林妙妙总觉得这只小猪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似的。   灵性十足。   看上去甚至比国公府大姐儿的那只还要乖顺。   不着痕迹的从林父怀里抱走小猪猡,林妙妙脸上笑意盈盈,她抬手挠了挠沈泽的下巴,“小东西,想要住进主人的香闺,可定要洗的干干净净才是。”少女身上清爽的馨香从鼻翼间传来,沈泽轻嗅了嗅,暖暖的香味盈身,心中竟是无比安定,而他此时的心境又和昨日有所不同了——像这样的姑娘,就该要生的如此娇媚,才算老天有眼。   ……   屋里备好了温水和皂角,吉雀探了探水温,目光不由往自家姑娘身上看去,和林父一样,吉雀也不知林妙妙为何会想要自己养一只猪,但仔细看了看,姑娘怀里的小猪皮毛生的都比旁的光亮,仿佛镀了一层蜡一般,额上一抹绒毛雪白,脸颊却是黑黑的,小眼睛还似模似样的打量着屋子,分外滑稽。   林妙妙向来爱洁,虽然沈泽身上没有怪味儿,但她还是往小木盆里撒了把花瓣,才把怀里的猪猡放进去。沈泽身子一僵,差点没立马从里面蹦出来,这会儿他只觉得眉头青筋跳起,他一个大男人,洗什么花瓣浴?   见林妙妙这番做法,吉雀在身后忍不住一笑:“听说宋子家养的猪叫花花,姑娘这只可有起名字?”   林妙妙想了想,以前她在侯府大宅子的时候,里头的女人一个个名字倒是起的好听,可都命短的很,她也不求小猪猡能偿命百岁,但十年八年的总要有的吧,起个乡土一点的名字好养活,用指头摸了摸沈泽头上的毛,林妙妙微微一笑:“不如……就叫富贵好了。”   富贵平安。   猪和人一样,要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可不就是平安么。况且动物的心思一般都极为简单,只要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便是赛过神仙。   比人可好养多了。   “富贵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林妙妙捏捏他的小蹄子。   沈泽:“……”   少女葱白的手指将沈泽按进浴桶里,黑脸的小香猪猡呛了口花瓣水,扑腾着前蹄就要往桶外跳,林妙妙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一只后腿,动作利落的用皂角擦过他全身——身上光溜溜的、只有少许绒毛的香猪顿时像被点了穴一样怔在原地,任由那双柔软的手从身上各处细心的揉过。   带着皂角和花瓣的清香,游弋在鼻翼间。   沈泽找准时机抽了抽后腿,对方差点没抓住,不过手下却握的更紧了。见无力反抗,他冷着脸微微闭上眼,下一刻,头顶落下大量水花。   小猪猡似乎认命了般不再挣扎,抬他前蹄,让他翻身也依然照做,林妙妙扑哧一笑,摸了摸沈泽的小脑袋:“真的不会乱叫呢,你比那吉豆可还要乖多了。”吉豆就是国公府大姐儿的那只小狗,不过现在林妙妙有了自己的富贵,也不会去羡慕人家的宠物了。   富贵这小家伙,可不像院子里那头猪似的,总哼哼唧唧,这里拱拱那里拱拱,时不时还扯着嗓子嘶号几声,反而一声不吭,性格温顺,甚至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也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吉雀忍不住也伸手去摸沈泽头顶的白毛,小猪猡头往旁边扭了扭,故意避了过去,身子转了个圈,后腿使劲儿一蹬,便已跳到扑在地上的干净棉布上。沈泽躺在棉布上滚了一圈,才气喘吁吁的摊在上面,玻璃珠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隐隐有几分缅怀——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总是会严厉的敦促他练武,而他也每每努力到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瘫软在演武台上,当年蓝天白云在眼前朦胧又清晰,好像一曲催眠曲,叫他恨不得立刻睡过去。   现在他依然筋疲力尽,却也不愿闭上双眼,父亲没了,整个沈家只有他一个人……却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费力的抬起前蹄,沈泽苦笑一声,这个躯体实在太弱了,即使只是一只猪却也弱得离谱,他不能在澧城待太多时间,他要等到有了自保能力,便去蜀中寻找自己的身体。灵魂转换这等玄奇之事他虽不了解,却可求助于蜀地的道门。道长青松大师曾是他父亲的旧友,道法深厚,想来定会助他回魂……   只是此处离蜀中甚远,路途中还需细作打算。   沈泽深呼出一口气,就这么软软的趴在棉布上,静心开始修习内力,不多时,一股甜淡相宜的气味从身侧传来——很干净的木碗,里面盛了小半碗加了肉沫的菜粥,将沈泽肚子里的馋虫给生生的勾了起来。   沈泽扭头看着菜粥。   昨夜以来,他的确不曾吃过东西。猪笼里撒的猪粮,不干不净的东西,他嫌弃的不想张嘴,自然也不肯与一群猪去争抢口食,之后好不容易通过练功忘了这件事,阵阵饭香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事实上,真的很饿。   他迟疑了一下,四只小短腿撑起身子,略显犹豫的往木碗边蹭过来——林妙妙推了推小碗,又凑近他几分。   他眯眼瞧去,少女眉宇间笑意盈盈,神色中并没有施舍之意,反而充满了好奇和爱惜,柔软的烛灯描绘着她精致的小脸,皮肤的象牙白色好像镀了一层微光。好像初见的那一次,同样是稍暗的蜡灯下,仅是一个背影,少女蹲在身前,乌墨一般的发丝垂在脚踝……沈泽深深皱起眉头——也不知李副将他们,可有出事?   看着林妙妙转身往屋子里侧走去,沈泽低下头静静的吃着菜粥,半晌,他抬起头,用四只小短腿踩着地板穿过屋门,外头三十五斤的香猪正龟缩在角落,它脖颈上缠着一根粗绳,喘气声比林父的脚步声还重。   沈泽摇摇晃晃的走到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对方铜铃大的眼睛看到它,鼻子里呼哧呼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沈泽淡淡的瞧它一眼,想要张嘴说人话,但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是猪猡哼唧的声音,非常难听——不过想到这应该是猪之间的语言,他强忍住不适,继续发出哼唧的声音。   “李副将?”他‘问’。   那猪猡疑惑的将脸转过来,哼哼了两声,沈泽连着又问了几个人的名字,那猪猡嘶号一声,差点把沈泽的耳朵给吵聋了,对方不耐烦的扭过头,用厚厚的耳朵盖住整张猪脸,摆明了不待见沈泽这个同类。   看来与自己一同来到林家的这只,并非是他的几个兄弟。   沈泽默默的想着,或许整个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魂魄离体,那便最好不过——倘若只少了他一个,剩下的几人回程后,依然能够有条不紊的安排蜀中事务。   站在原地稍微休息了一下,补充足够体力,沈泽从门口的湿棉布上仔细的擦了擦四只脚蹄,才迈步走进林妙妙的屋里,哗啦啦的水声从近处传来,沈泽思量着自己的事,慢慢的却随着这水声往里头踱步而去。   少女娇柔的嗓音在近前唱起小调,不知使的是哪种民间语调,听着竟像是在云雾间,飘忽不定的挠人心肝。   沈泽微微抬头,恰好可以瞧见林妙妙粘着几只花瓣的光洁的臂膀,起伏不定的水面灌注在她涨满的胸前,深白色的沟壑若隐若现——高高的木桶下,巴掌大的猪猡一双沉如深渊的眼睛蓦地睁大。   沈泽面上泛红,恨不得挖出个地缝钻进去。他虽在营中数年也不曾沾过女人,但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军,此时正值灵魂转换、心神纰漏之际……哪能受得了突如其来的这般诱惑?   他蹬蹬连退两步,只觉得鼻中一热,灰白的地面顿时滴落一抹摔裂的血花。   第十二章 何为勇者   第十二章【何为勇者】   经了一次教训,女儿家的闺阁,沈泽却是再不敢随意乱闯了,虽然身体是只猪,但心理上他还是个人,一个正当年华、血气方刚的男人——以至于当那双笔直修长的白腿走到他身边,如玉般的手指揉了揉他的脑袋时,他也不肯抬头瞧上一眼。   小猪猡漆黑的脸落在阴影里,灯落下安安静静。   林妙妙家中取了编制的米筛做底,又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小时候用过的短褥铺好,再一转头,却见巴掌大的小东西已经自觉的走到自己新地盘边上,两只前蹄搭在上头,埋头稍稍用力,便一头扎进绵软的短褥里。   林妙妙不由惊奇,暗暗思量富贵当真聪明,竟知晓那处将是他日后的居所。   后又念道,世上莫说是富贵这样的小猪,便是人,在陌生的地界,只怕也要比往常聪明百倍。林妙妙在心中摇了摇头,前世十六岁那年之后,她便已知道,除去最为熟悉的、相依为命的家人,便算外人对你露出多么善气的笑颜,却也不见得真心待你——她以往就是因为奢求的太过,以至于到最后,心死如灰落。   那时的自己,寄人篱下,磕磕绊绊数载终于学会看人眼色,和如今刚来林家的小富贵却也没什么不同——想来它现在也该是惊惶居多的吧?   小家伙。   林妙妙摸摸小猪猡的皮毛,将一碗白水搁在它身侧,起身走到妆奁台前,掏出搁在床底的紫匣子。将暗淡的蜡光吹灭,生冷的月色流水一般铺展在镂刻着花好月圆的盒面上。林妙妙眼睛睁得很大,手指触摸着盒面上精致的镂刻,眼底隐隐有几许情绪氤氲,却终究归于平静——抬手将盒子打开,一支血玉雕成的簪子映入眼中。   看起来也不过是稍显精致的簪子,可它的真正身份,却是当年圣璁翊太后赐下来的十二钗之一,梅英采胜簪。   前世,她就是因为佩戴了这支发簪,才被国公府中的人发现,从而得悉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的父亲,竟是萧国公的长子萧靖安,而她的母亲,更是因着父母双亡、自小养在宫中的绍伦郡主。   眼前这只发簪,则是她的亲生父母的留给她的唯一身份证明。   想来那时候,初为人父的萧靖安便已猜到是京中的三弟要谋害他夫妻俩,因而把出生不足三月的自己放在一户农家门外,以致被现在的爹娘收养。   可笑她上一世未能洞悉这许多事,还认贼作父,将那人看做亲叔父,以为自己成了国公府大小姐,地位便水涨船高,不仅财富唾手可得,还能嫁得如意郎君——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罢了。   林妙妙单手撑住侧脸,指尖从簪身上滑过,冰凉的气息从指尖窜入体内。林妙妙神色恍惚,这一世她是不准备再入国公府的,那么手中的簪子,她是不是该丢弃呢?或者,只要将其稳妥的封藏住,便可避过京中那些人的视线……只是她的容貌似母,只要见过她母亲的人,一定会将她与之联系起来,如此想来,将簪子藏在身边,实则并不安全。   然而这是但亲生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常年带在身边,早已习惯了,又如何舍得丢弃?   手指猛地扣紧檀木盒,林妙妙不安的闭上双眼。   再让她想想。   不远处沈泽微微睁开眼睛,两只前蹄抵在下颔,淡淡的目光平缓而安静,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侧卧在床上的少女,半晌,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出少女在月色下,清冷的几乎要渐渐弥散的神色……她有什么烦心之事?父母安泰,衣食无忧,她哪里该有什么忧愁,大约只是因为身为女人,感情比较充沛吧。   虽是这么想,但沈泽窝进软褥里,还是无意识的紧紧皱起了眉头。怎么这女人如此脆弱,若是像他一样,睁眼便成了猪,只怕当即就要哭个天昏地暗不可。   ……   隔壁,林父和陶氏一个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玉石,一个坐在炕上缝补衣物,也不知先前说到什么话题,陶氏手下一顿,眼睛里微微露出些笑意,言道日前临县难民之事,只是说到最后她却低叹一声,心说当年捡到林妙妙的时候,也是初秋的一天,那年她未足月的儿子刚刚发病没了,上天却又送给她一个闺女。   林父推开门的时候,她就躺在门口,很小的身子包裹在襁褓里,柔软的哭声比猫儿还细,却睁着眼睛,可怜巴巴的往远处瞅。   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对他们家来说,却是迎来了新生。   陶氏添了油灯,火光又旺了一些,只是屋里的两人却都没注意到,窗外有人偷偷的路过,并且推开了女儿屋里的大门。有人悄悄的推开屋门,一步一步探进去。故意放轻的脚步声越发逼近,沈泽小耳朵翻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是个高瘦的男人,以麻布蒙着脸,似乎是第一次偷盗,在柜子里小心翼翼的翻弄了好久才扒出几枚铜板。   入室偷盗之人是个男人,若声张出去,对女儿家闺誉不好,沈泽想了想,终是忍下了想要将这人一脚揣翻在地的心态。   他如今的体格,实在也做不出这等高难度动作。   “听说林家做起了买卖,发达了,怎么屋里只有这么点银钱……”那人喃喃自语,顺着墙根往林妙妙床边走去,沈泽心中一跳,立时站起了身子,只是他现在身为幼小的猪猡,四只短蹄挣扎了许久,才从窝里跳到地面。   再一抬头,只见那人已发现了床边上摆着的檀木盒子,里头血色的玉簪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红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然而很快,高瘦男人的目光便转到林妙妙的脸上,血玉的微光足以照得清少女的脸,那一弯浅浅的眉,和玉洁高挺的鼻梁,将她精巧的脸型整个都勾勒出来,林妙妙样貌随了轻声母亲,而她的生母,在许多年前,曾被无数宫人夸赞过容貌……如此可见一斑。   高瘦男人咕咚吞了口唾液,在黑暗里声响很大,然而他似乎已然忘却了本身的来意,渴望的舔了舔唇,这便要伸手去摸她的脸——林妙妙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挥起胳膊将男人的手甩在一边。高瘦男人心中一惊,目光复杂的神色交替,愈发阴寒。   沈泽心中暗叫不好,哼哧哼哧闷头往床边疾跑,只是巴掌大的身子,腿脚又不灵便,无法在第一时间感到,何况就是赶到了,只怕他连这人的一巴掌都抵挡不住。一念及此,沈泽心中的无力感愈发加剧……倘若此时他是人身,定要将这恶人斩于刀下!   沈泽喉咙里憋足了一口气。   “我许你拿了这簪子走,可你若胆敢碰我一下,这辈子也别想逃过牢狱之灾了。”林妙妙冷眼瞧着偷盗她玉簪之人,也没有忽视掉这人眼中的冷意,即便心中害怕,却也不敢表现出半分,“我爹娘就在隔壁,只要我大叫一声,你猜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男人眼中果然露出几分迟疑,但脚步还不曾挪动。   ……   几点星光下的林家农舍里,暗夜中骤然响起一道专属于猪猡的、凄厉而悠远的嘶号,传向四面八方。   接着一道黑色的人影手忙脚乱的从林家翻墙而出,衣服还被墙上的钩子挂的发出刺啦一声巨响,那人不管不顾,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林妙妙的香闺里,沈泽喉咙里清了清嘶哑的嗓子,甩了甩尾巴,前蹄努力了两下,将自己再次刨进窝里,淡然的眯眼大睡。   偷鸡摸狗之辈便罢,还兼偷香窃玉,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第十三章 意中小兔   第十三章【意中小兔】   听到声响,林父喊陶氏留着,自己拿了油灯过来,稍稍一碰便开了门,转眼,见闺女正表情有些呆怔的坐在床头,屋里乱七八糟,橱门也大开着,林父到底也是活了三十好几的人,这一看哪还不知是遭了贼了?他面上表情不好看,心里头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自己家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这还糟了贼惦记!林父黑着脸,语气压抑:“没丢什么东西吧?”当着闺女的面不好爆粗口,林父只得在心里怒骂,哪个王八蛋连女儿家的闺房都不放过!   林妙妙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肩膀,“我自小带在身边的那支梅花簪叫那人抢走了。”见林父额上青筋顿先,林妙妙又安慰道:“不过是一支簪子,偷了也便偷了吧,往后咱家赚了银钱,还怕买不起簪子么?”那簪子到底是留着还是丢了,既已有人帮她做了决定,便虽天意而去罢。   实则东西真正被偷的那一刻,林妙妙心里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一世,她再不会与那些所谓的亲人,有任何交集。   “唉,这可不一样,那簪子可是……”林父欲言又止,差点说漏了嘴,后来想起闺女还不知道自己是他捡来的,顿时喉中一噎,复又叹了口气,“你现在还不明白……”   “反正已经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林妙妙哪还不知道林父在纠结什么,连忙转口问道:“前几日听娘说,咱家要往城里头住了,爹您相看好房子没有?”这也是她近来最为关心的事,林家虽好,那也只是有爹娘在,倘若说这房子,却叫她苦不堪言。   尤其是这屋里冰凉的硬床板,便是已经铺了几层着褥子,睡上一觉却仍叫她腰背酸痛,倘若不是日日沐浴舒筋,只怕背上这曾皮早就青了。   “相看好了,就是如意坊后头那栋宅子,老太太儿子头两年跑去外地营生,最近回来要接着老母走,宅子就空下了——听人说起过咱家要在城里买房子,也就直接找了我商量。”林父说起房子来,脸上笑意也加深了许多,一个男人最得意的事,可不就是能让家里吃饱穿暖么?不过他脸色又僵了僵,沉声道:“我去跟你娘说说,明天就得搬到城里,外头待着不太平。咱家赚得钱越多,今晚这事儿往后还得再有……”说着,林父走到橱子边上,将歪在一边的橱门关上——也不知是那偷盗之人动作太大还是用力过猛,橱子整个都移了位。   林父随意往地下一瞧,下一刻眼睛却登时圆了。   林妙妙探着身子瞅了瞅,见林父身子猛地一僵,讶道:“爹,怎么了?”   林父将橱子挪回原位,站着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转身对闺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快睡,明天再说。”说话时林父眉梢还带着几分震惊和喜色,与月前的愁眉苦脸形成极大反差。   林妙妙虽说不解,却也知道外头已是深夜,没有多问,见林父关了门离开,屋里头又暗了下来,窗户上镀了几层冷光。林妙妙平躺在床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往沈泽身上看了看——方才无故嘶号救了自己一命的小猪猡已经安然的窝进米筛里沉沉的睡过去,盖住半截黑脸的耳朵时不时动两下,扇打着蚊虫。   许是因为时常以绿珠融在水中沐浴,自那以后,除去皮肤变好外还有防蚊虫的效果,也因此从未有蚊虫叮咬过她的皮肤。不过她前世却时常糟了虫咬,痒的要去挠,挠了又怕伤皮肤,对这些天上飞的小黑点恨得牙痒痒。林妙妙暗自琢磨着,富贵虽然是猪猡,却也不过刚出生的模样,换做孩子甚至还是嗷嗷待哺吃奶的年纪,就这么看着,她实在硬不下心肠——林妙妙起身套上鞋子,端起陶氏放在床底下的一碗艾草糊,以麻布沾着往小猪猡周边抹了两圈,见味足了才停下。   正要收手离开时,小猪猡闭着眼睛,似乎在伸懒腰般拱了拱前蹄,轻触了下她的手背。   ……   第二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林妙妙睁着眼睛看着林父从自己橱子底下的地面剜出颜色通透的砖块状玉石,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子难言的冲动,她是不会记错的,当初荷包里的两颗绿珠,一颗掉进了洗脸盆,另一颗便就是滚到了橱子底下,原本她也是要找出来的,只不过白日里事情太多,没几日便忘了这回事。   若非林父不经意瞧见橱子底下的玉石,只怕她到现在仍不能确定,手中的绿珠还有可‘点石成玉’的功用。   听到林父嘴里小声叨念着自己何时将这种宝贝砌进了地里,林妙妙小解的功夫悄悄往林父和陶氏房里又扔了两颗绿珠,而后好奇的看着父亲手里的玉石道:“爹,咱家当初盖房子是不是挖着玉石矿了?握着屋里有一块,说不准您屋里也藏着不少。”   陶氏嘴里一口水差点呛出来:“东屋里都是你爹亲手铺的地面,没看准一块也便罢了,若是还有,那可不能光说是眼神差了,估计脑子都不灵光了……”林父摸着头傻笑,也觉得没什么可能。他又不是傻子,老把宝贝往地里埋,还能开花结果不成?   不过架不住自家姑娘劝说,也似模似样的往屋里翻看了一遍,只是这一看可不得了了,一块接一块的,不大的屋子里,寻常碰不着的床下就明晃晃的并排摆了两块——也就是说,夫妻俩穷了半辈子,一家人吃不好穿不暖,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每晚都躺上边的床铺下就埋着宝藏。   林父笑得合不上嘴:“她娘,快掐我一把。”   陶氏瞪他一眼,见女儿在一边偷笑,也忍不住跟着喷笑出声:“人都说财不外漏,你这倒是不外漏了,却连自己也不知道。”   “我这是有先见之明。”林父抱着玉石,长叹一声:“老天叫我苦,我前半辈子也苦够了,老天又叫我好,我便真的好了——只要玉石不断,如意坊就能一直开下去,说不定,往后咱们还能找到林家的其他族人,接济一番。”   林家的同族兄弟,一直是林父心头的结。   偌大的林家,上百年的传承,却一夕之间顷刻轰塌,当年出色的家族子弟尽数因莫须有的罪名入狱,林家将这群子弟以银钱赎出,花费了上万家产,从此之后在同行商家的打压下,一蹶不振。林父不明白为何林家突然败落,也不知林家究竟是得罪了什么通天人物,但他总念着,有那么一天,林家还会成为原先那个林家。   压弯的脊梁,也能铁铮铮的挺起来,这本是一个族群的风骨。   林妙妙弯眉一笑,她虽体会不到林父的心情,却也明白林父想要致富的雄心,重生回来,她自然愿意日子越过越好,林妙妙抿了抿唇,追忆道:“我记得听人说临县有什么玉石坑种,锯开石头就能开出玉石来,倒时候爹就不用怕缺了玉石了。”   陶氏做家事是一把好手,对这些见闻懂得却不多,反而有些奇怪女儿如何知道这么多;林父却叫她说的心头火热,忍不住苦笑道:“真有那么容易,赌石的还不都要发达了?只一个‘赌’字便可知道要开出玉石,得有天大的运气。”   林妙妙见林父虽口中反对,心中已然意动,不由得扬了扬眉,她极少有这么张扬的时候,但现在她胸臆间却生出几分得意——   运气?她有啊。   林家小院的大门发出木板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沈泽从门外探出头来,他额上的白毛已经汗哒哒的结成一缕,黑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四只短蹄艰辛的迈步朝屋里走去。林家其乐融融的欢语声传入耳中,他淡淡的抬眼,少女白皙的指尖勾起颊边的秀发,自然鲜嫩的唇边露出一抹妩媚撩人的笑意,仿佛一只狡黠无害的小兔——   安娴的动作下,充满了暗藏利齿、不容驯服的野性。   第十四章 名声大噪   第十四章【名声大噪】   搬家的日子总是疲惫又喜悦,处于这样的氛围下,沈泽也没有闲着。甚至与此相反,他每天也很累,清晨必定要往外头慢跑百米以上,直到将自己折磨到气喘吁吁,再回来修习内力,香猪的身体短小,筋脉也比人身时短很多,因此修习内力却可事半功倍,这也是意外之喜。   沈泽沉默之余,也就只能通过这些找点安慰了。   不过每逢傍晚,安然享受着少女温声软语,洗澡盆里揉筋打骨,却也有种意外的满足——没有数之不尽的战争,也不见往日随君跋涉、忠心耿耿的属下,更没有蜀中各族谄媚的嘴脸,仿佛一瞬间打落了神坛,却懂得了如何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兼夜来添香,如是而已。   难怪营里那些结了亲的弟兄们,总打趣他不懂女人的好处,现在想来,若夜里能有娇妻相伴,确是美事一桩。   从不为落花停留的沈泽,第一次,有些迟疑的考虑起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当晚,蜀中营里出了名的最不解风情的沈将军做了一场娇若软语的春梦,梦里的女人影影绰绰,看不清眉目,然身姿绰约,肌肤如玉,恰似当日浴桶中的惊鸿一瞥。   然而醒来再瞧见少女明媚的笑脸,沈泽却愈发不自在了,平日里沉如深渊的目光,总无意的瞥向她的身影——或是点了油灯,撩开衣袖往光洁的臂膀上涂抹蜜液的细致神态,或是舀了温水只着一身小衣的蹁跹丰腴,亦或是浴桶里哼出来的小调……   沈泽蓦然一惊,只觉得心里几番欲动。   心下冷哼,沈泽趴下身子在窝里默不作声的想着,大不了……待自己恢复了人身,便娶了她是了,不过一个好看点的女人而已——当日李副将的疑惑今次却叫他也难住了,是了,往常眉眼再精致的也并非没见过,怎么这一个,却不一样了呢?   身为沈家人的家主,可不能这么没出息。   ……   这一年整个九月,林父从一个小小的木工转战到澧城商场,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和来往的好人缘,倒是给如意坊打下了不少好名气,不过玉石毕竟是贵重之物,除去先前卖出去的几块,剩下的却少有人问津,前段时间林父忙着规整在城里买下的院子,往店里放的心思少了许多,回头再一瞧,便不由得又开始发愁。   坐吃山空,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妙妙正抱着沈泽嘻嘻哈哈的做猫狗逗弄,小猪猡爱答不理的模样,却也不曾反抗,林妙妙揉了揉它的脑门儿,一转头见陶氏编制的团扇,又念及家里闲置的三大块还未经雕琢的玉石,顿时心下一动。   林父手头上雕的都是男人戴的玉佩,无一不是图案精细又大气的东西,只是换做女儿家却不乐意买这些东西,倘若换了扇坠、玉簪等精细物件,再配以精致的手艺,只怕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也要趋之若鹜了。   林妙妙身为女人,甚至前世也在侯府里待过十数年,自然明白女人家对这些精巧物件的喜爱之情,尤其像后宅里那些姨娘,平日里混不出头来的,只能靠着家宴时候精细着打扮自己,以求在里头博个出彩。   对她们来说,一枚发簪、一颗玉饰,都是极其重要的。   林妙妙将小香猪放在案上,随手拿起碳笔描了几幅图,她多活了十几年,以往处在深宅里无事可做,便跟临近的几个妾室聊天打发时间,京里流行什么花样她可都一清二楚,描了几种现今年份正流行的样式,林妙妙又以稳妥起见,绘出了些经典款式递给林父。   看着眉头不展的林父,林妙妙倒是没他那么苦闷,不由抿唇一笑:“爹,买卖就是图个新鲜劲儿,旧图看不出新意,旁人也不愿买,还不如换些新鲜的。况且……从爹身上就看出来了,男人愿意给女人买东西,却不见得想起给自己添置些好的,爹还不如直接做些女人的物件,以爹的手艺,便是开得再高的价钱,也定然会有人买。”   “姑娘家的,说什么男人女人……”林父被说闺女中了心思,有些羞恼的嗔了一句。他虽有了银钱,却也舍不得给自己买匹布做件衣服,反而给媳妇和闺女又是购置手饰,又是换新桌椅,此时叫女儿说起来,自己倒先红了脸。   林妙妙吐了吐舌尖,装作有些羞怯的半掩着脸:“可是我说的很对嘛。”   沈泽趴在案上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内力,此时倒抬头淡淡的看了林父一眼,这没什么可羞耻的,他反倒觉得林父这般作为,算得上是男人。有了妻女,自然要架起家里的担子来,自己吃苦没什么,却不能叫家人受累。   他收回视线,落在林妙妙的侧脸上,不觉有几分好笑。   少女语调曼妙,神色娇俏,这般好动只怕也是叫林父给宠溺的——说起来,即便身处农家,她倒也有个疼爱妻女的好父亲。   如此甚好。   不曾注意到沈泽的目光,林父对女儿笑骂不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伸手接过图样,见无论头簪还是玉坠都花样新颖,果然是别的店里从没见过的,有些犹豫道:“这……能行?”   林妙妙捞起自己的猪猡,唇角微勾,自然是能行的。   八月张榜,九月放灯,一直是澧城的传统,因着澧县参加乡试的士子逐年增多,渐渐地、秋闱张榜之后的九月底便成了各户自发组织的还愿节。历史悠远的澧河淌着花灯,就如承载着城中民众的希望,不曾停息的涌流进大海。   轻摇着团扇,林妙妙一身浅色的衣饰,抱着沈泽跟在提着小篮子的陶氏身边往人群里去,她今日特意给自己和娘亲打扮了一番,陶氏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稍一遮掩便看不出眼角的细纹,两人这般走出门去却也如姐妹一般。   陶氏不安的扯扯衣服,要她一个常年穿粗布灰衣的女人换上这等绣花的凉衫,总觉得身上哪里都不对,但见女儿唇边自如的挂着浅笑,真如大家小姐一般,陶氏也不由得受了几分感染,腰板儿挺了挺,心里头给自己打了打起。   特意将耳上的玉坠在发下露了出来,林妙妙走走停停,她皮肤好,生的也漂亮,这一路上却是引了不少目光,几个看上去便知身份高贵的富家小姐时不时瞧过来,却是一眼叨住她耳上的玉坠,到底是身家丰厚的姑娘,不似普通人一般盯住林妙妙的面皮看来看去,反而一眼便瞧出了重点。   额上挂着的,手腕环着的,还有那耳垂上坠着的,都是好东西。   “文姐儿,你看那边抱着黑狗的姐儿,生的可真好看。”不远处花灯摊旁,一个身形壮硕的少女伸手扯了扯她身侧封纱蒙脸的苗条姑娘,指着正挑选花灯的林妙妙,眼里隐隐带着几分羡慕,不说对方的容貌,就是这走起路来袅娜的姿态,也是她这身材……比不得的。都说女儿随父亲,她爹是澧城的驻军长,生的虎背熊腰,她若不是还有母亲的样貌中和,只怕站到父亲队伍里,旁人还当她是哪来的汉子。   平日里说不在意,其实还是心里愁苦。   那蒙脸的文姐儿扭头瞧了瞧,倒是没有壮硕少女那般羡慕,只淡淡道:“你若想和她一般亮眼,也不是没法子的。”   “有什么法子?”   “瞅她脖上的玉珠,耳上的玉坠,全是城里不曾见过的样式,新奇又好看,谁见了不多看几眼?——她身边的那名女子,不若她颜色好,却也引人注目,全是那手饰的功劳。”说罢,她轻声一叹,“这会儿莫说是你,就连我也忍不住有些心动了。”   文姐儿素手微扬,后头的粉衣丫鬟便乖顺的凑上来,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鬟往远处看了一眼,嗳了一声,再一转身,便往林妙妙母女方向走去。   “我遣人去问问,这是哪家铺子里的新货。”   丫鬟毕竟是大户里出来的,虽照紧自家小姐的吩咐,却也知书达理,往陶氏跟前先报了自家的家世,后才言道:“我家姐儿方才走在路上,瞧见两位姑娘身上的手势精巧的很,便唤我来问问是哪家铺子里头买卖的东西。”   “都是些自家的东西,哪有什么买卖。”林妙妙勾了勾陶氏的小指,自己率先出声,见那丫鬟果然因着打听不到而神色愈发急切,她抿唇一笑:“不过若是你家姐儿实在喜欢,我叫爹照着几个新样式多做几个,搁在店里,给她留着。”   东西都是少的才好,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珍惜。   倘若那姐儿真心喜欢,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寻过来。往后听说的人滚雪球一样慢慢增加,林父的生意便能越办越大。   粉衣丫鬟心下舒了一口气,倒是极为真诚的道了声谢,想了想,又问:“既是如此,姑娘可否告知店名?”   见真有人问到林父的铺子,陶氏喜上眉梢,忙道:“是街东头的如意坊,沿着老巷子一直往里走就是了。”   随后又有两三个少女询问,均是对母女两人的手饰意动不已,打发走了几波人,林妙妙将腕上的镯子藏进袖笼里,自己则认真的看起花灯来。   她前世十六岁前住在城外乡下,十六岁后身披绫罗直接入了京,却是从没见过澧城花灯节这么热闹的场面,好像……真的活过来了,自由的味道,林妙妙手指折下一根细绳,底下串着底案是浅蓝色的灯筒,上头以笔墨绘着未开的嫩粉色荷花,其上露珠盈盈,浑然天成,即使林妙妙两世都不懂观画,却也知道自己手里这只灯筒,真是好画。   游人如织,间或有一两声赞叹和唱和,沈泽小短腿扒了扒,挣扎着从林妙妙臂弯里探出头来,平静的喘了一口气,玻璃球般的眼睛在五光十色的花灯下愈发璀璨,旁边立刻有人惊呼出声:   “哎,不是狗,是猪呢……”   “小豕生的可真好看,爹啊,奴奴也要养小豕……”   沈泽:“……”   “哎呦,它可真小,姑娘,你这花猪从哪里买的?”这道话音刚落,一双掌心有茧的大手就要摸上小猪猡的头。   沈泽眉目冷光一闪,足下发力,踏着林妙妙的手臂躲过这一摸,这些日子修习内力,他的体力恢复的越发得心应手,此时莫说是这等简单动作,便是凭空侧翻身都可轻易完成……,正念想着,林妙妙身后闯出来个小乞丐,她踉跄一步,抱着沈泽的动作便失了手,少女惊呼一声:“富贵……”   黑脸小猪猡在半空中动作利落的的侧翻了个身,埋头以两只前蹄先着地,而后目色平静,稳稳的落在地面。   沈泽轻哼了一声,示意自己无碍。   林妙妙:“……”   心下捏了一把冷汗的陶氏,手里头攥得紧紧的帕子,风一吹,软软的飘在鞋尖,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爹买来的香猪可真神了,毕竟……玩杂耍那是猴子,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猪。   人群静置半晌,忽然传出一阵轰然喧哗。   ……   百味坊二楼,乐姬弹奏曲乐,丝竹声幽幽动听,澧城荣登上榜的数十位秀才今日便在此处请谢师宴,县丞也在此列,他虽不是上榜的文人,却是这一县之丞,论地位相较,还是后者要高一些,因此在场士子有意无意的总要寻机会与他敬些酒水。   “不可不可。”县丞连连摆手,众人纷纷叹息,县丞眼睛一转,便瞧见暗处已荣光尽敛坐于恩师身侧的林昇,不由微微一笑:“今日林解元才是谢师宴的主角,大伙儿何不叫他吟诗一首?”   “极是极是。”此言一出,立时有人附和。   林昇起身拱了拱手,道:“大家抬爱了,林某解元之名,不过侥幸而已。”   “你若早几年听恩师与我的话参加乡试,今日只怕不是林解元,而是登上皇榜的前三甲了!”县丞打趣一声,正要再说几句,楼下却猛然喧哗起来,几个好事的士子忙起身往外看,端看了一眼便也有些拔不出来了。   一人低叹:“难怪有人喧哗,果真天香国色……”   林昇心觉好奇,他本就站在窗边,便直接低头瞧去,只见下头一肤色如玉的妙龄少女正掩着唇看着脚下猪猡笑个不停,而再细细瞧去,林昇的目光赫然一变,是林家姑娘,他考得秀才本是想往林家答谢,却不料邻居说林家四口人早便搬去城里,未想今日再次得见。   “当真是……”他目色幽深,喃喃低语:“影随灯花尽,目落暗香浮。”   沈泽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清楼上之人对身侧少女痴迷的目光,他心下几分不悦,眉心也渐渐酿出一道冷意。   第十五章 离魂之症   第十五章【离魂之症】   “也不知……她可还记得当日……”林昇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身体微微紧绷,瘦削双手紧张的攥起又松开——百味坊的灯光打在他清隽的脸上,青年人颊边两只酒窝却愈发加深。他低下头,轻声一笑,暗自低语:“便是不记得,也无妨的。”   “林兄,什么无妨?”身侧的人只听到他后一句所言,不由得发问,只是再一愣怔,便见原先站在窗边的青衣书生已撩起长衫,快步奔下楼梯,本是瘦弱的书生,却仿佛身躯里存着绝不容许退缩的勇气。   花灯架下,林昇迈出百味坊的门槛,入目便是一片花红翠绿的灯火。   他惊疑不定的往人群处走去,方才还眉眼带笑的林家姑娘,此时却已不知所踪。楼下人群已经四散而开,不少没回过神来的还对林妙妙的小猪猡津津乐道,但无一人是身处事件的主角。林昇脸色蓦地僵了下来,指尖都开始发麻,游移片刻,倏地转头看向灯台上摆满花灯的店家,指节分明的右手紧紧的扣住案板。   店家疑惑的看他一眼:“公子?”   “对了,公子,方才您那副灯画儿已叫人买走了……”那店家显然是认出了林昇,虽然对方的画并非是价值千金的珍品,但毕竟全城里作画的手艺好的没有多少,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林昇就显得极为出众了。   “她……”林昇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嗓音有些沙哑,沉下心清了清喉,复又问道:“方才那位姑娘——她去哪儿了?那幅灯画儿,是她买下的吗?”   店家摇头,人太多且拥挤。他是生意人,而不是游客,不会总去注意一个姑娘家的行踪。听到后一句话,店家依然摇头:“买画的是个穿蓝衣的小姐,喏,就在公子身后呢……”店家指了指林昇背后。   书生的目光黯淡了一瞬,也未曾往后瞧上一眼,转身便走。   身后轻纱蒙脸的文姐儿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她手中提着一盏绘了荷花初露的花灯,恰好便是林妙妙先前所看的那一盏,文姐儿抿唇一笑:“竟连看也不肯看一眼,倒是有趣。”   “小姐,这人好生无礼,便是画作得再好又如何,不知谁给他的胆子,连小姐这样的人,都敢不瞧在眼中……”粉衣丫鬟忿忿不平。   文姐儿摇了摇头:“他从百味坊的楼上下来,定然是今年考中乡试的才子,往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傲气一些也是应该的。”她弯眉浅笑,目中倒是有几分欣赏之意。“不过,也可能是书读的多了,成了呆子。”   ……   蜀地。   “回来的路上中了支箭就这样了,前日用了你给备下的解毒丸也不见得好……”李副将铁青着脸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抬手撩开帐门,里头十数人愁眉苦脸的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将军,见军医来了,均是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   “可有查到是什么人?”营中任文职的一人问道。   李副将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路,不过应该不是京城的人。”回程的路上又遇到三四波人马,但都是十几人成群,不是萧拓往常好以人压阵的作风。   “那便应当是蜀中部族之人。”那人点了点头:“这些归降的部族最近有几个不太安分,我且派人去查探一番。”   “将军身体如何?”   “这毒虽不常见,却也是百毒中的一种,解毒丸足以化去毒素,只是如今将军服了药还不见醒来,却也怪哉。”身后背药箱的中年男人扣住床上沈泽的脉搏,见他面色和唇色均是苍白一片,体内却毫无中毒的迹象,男人微微一叹:“余毒已消,但人却未醒——只有一种说法,将军他不愿清醒。”此言一出,满室军官解无语。   “老刑,这种时候就别闹了。”   刑军医皱了皱眉:“没闹,是真的。”   李副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说这刑军医越发不靠谱了,又不是跟那群文职兵似的,时不时发挥一下多余的感情,老大有什么不愿醒来的?   “这种症状在民间来讲,是离魂之症,在医学上,就是不愿清醒——若是有将军心中极为重要之人,时常同他说话,说不得就醒了。”刑军医摆了摆手:“不过我从军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将军喜欢过什么女人。”   极为重要的……非得是女人?李副将肃着脸,挠着腮帮子想了想,身为副将,对主将来说也极为重要啊!   看着众人失望的走出主帐,李副将趁着没人悄悄的趴在床边,小声道:“老大,老大,听得到我说话吗?”   ……   人迹渐少的澧河边上,‘不愿清醒’的沈将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叼着少女裙下的裤腿直扯到河边才肯停下,沈泽松开口,只觉得自己用力太过,连满口的乳牙都酸麻的有些扣合不上,但目的已经达到,其他也就不必在意了。   忍着牙酸,沈泽蹲下身子,暗自回想……那人叫林昇?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自己几人离开澧城那日,正是此人引去了那县丞的目光,否则一旦他身份暴露,远在京城的萧拓便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只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觊觎他身边这个女人。   至于为什么,这需要理由吗?!   ……   河岸的垂柳上挂着许多花灯,河中飘着许愿的船灯,林妙妙手提着两只船灯,因着走得太急,脸色也泛着红润,她此时只觉得小腿肚湿漉漉的,好像浇了水一般,伸手拉了裤腿一看,果然有一些口水和牙印,本来涵养功夫还算到家的少女被萌宠欺负的心头火气,林妙妙屈指在沈泽额头的那撮白毛上——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小猪猡不动如山,但脸色更黑了,只是他脸上本就是黑色皮毛,再加上几分颜色,也瞧不出什么。   眼前是澧城的小河,柔软而安逸,但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若是用着这样的身体,碌碌的活下去,他就算有再大的斗志,也磨不过天意。沈泽心头酝酿着翻涌的风暴,总有一天,他会刀指京城,拿下萧拓的颈上人头。   陶氏在后面赶了上来,与林妙妙说了许久的话,沈泽没有心思去听,直到后来陶氏去河边放灯,他侧了侧耳,隐约听到少女笑着自语道:“若有心愿,那必定是家人平安,好好过日子……”   “嗯。”沈泽在心里应了一声,若有心愿,他也宁愿自己回到五岁那年,父亲尚不曾被奸臣所污,母亲仍在家中。   “爹的生意愈发见好,家中富裕……”   “以往的沈家满门富贵,对银钱倒不怎么看重,反而大部分都分给将士换做翻新的盔甲,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糟了小人的谗言。”沈泽摇了摇头,太过富裕不见得好,除非手中掌握了令人不敢肆意的权力,才能保得住家产不被旁人觊觎。   林妙妙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抵在下颌:“坏人不得善终,好人长命百岁。”能重活一世本就是天大的福分,因此前面的心愿她自己便可达成,但后头的这一个愿望,却只能靠天意实现。   为无缘得见的父母祈福,更是希望冷血无情的叔父得到应有的报应。   “……会的。”沈泽默念。   他抬起眼,望着林妙妙闭目的虔诚姿态,但见其微动的眼睫一如振翅,细细的阴影投下眼底,在柔软的脸颊流下浅浅的痕迹,小巧的鼻梁下,抿起的双唇饱满而娇柔。   沈泽浅浅的呼吸了一瞬,沉默着转身背对着她。   方才,他竟然想……   第十六章 前世所识   第十六章【前世所识】   荷灯渐行渐远,沈泽坐在岸边,玻璃珠似的两只眼睛盯着烛火明明耀耀,直到听到陶氏返回的声音才起身挪动步子,自觉地伸出前蹄搭在少女怀里。   夜凉如水,澧河边的人却越发增多,百味坊二楼的杯盏声此起彼伏,间或有人轻击酒杯吟诗作赋,最为亮眼的榜首林解元回来后双手舀起酒杯,同恩师对饮一杯,而后便黯然的自酌自饮,仿佛唯有手中杯盏最为销魂——比这热闹的灯会更为繁华。“林兄这是怎么了?”这是席间有人问询,县丞朗声一笑,抚掌笑言:“佳人远去,不得芳踪,林解元这般,大约是……宁以杯酒梦沙曼,少年恰游花嫁时罢,未想我们这届榜首还是个多情种子。”   沈泽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专属位置,路过时,只淡淡看了眼二楼的人影,夜色下简直看不清眉目的小猪猡,下颌轻轻搭在少女肩上——似乎有些困倦,又好像完全放松,耳朵在风下摇动,他微微闭上双眼,只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   宛如腕下笔落的描绘,突发磅礴而遒劲悠远。   不管他拥有着怎么样的身躯,他依然还是自己。正如赠他钱袋的这个少女,不管她是林家姑娘,还是什么其他人,即便没有娇艳的容貌,亦或只是普通的农家姑娘,他却也记得——在最紧要的关头,于她来说,收留一只黑脸小猪,不过是转念之间的时,却足够带给他命运的初晓。   闭目冥思了一路,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沈泽听着里头林妙妙沐浴的声音,他脚下踩了河边的泥水,湿漉漉的,沈泽徘徊在自己做居所的米筛前,四条短腿哒哒的走动,落得窝前全是自己的蹄印。他有些疑惑的想着,林家姑娘出了名的好洁,怎么今日却不叫它先清洗干净再睡……反而待他不理不睬?   忐忑的转了几圈,沈泽黑着脸坐在窝口干等。   林妙妙擦干了一头长发,走出来便瞧见浑身湿漉漉的富贵巴巴的瞅着她,哼了一声,林妙妙撇了撇单薄的里衣裙角,一手轻轻按在膝上蹲在沈泽身前,另一手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肥硕的鼻头,佯装生气道:“小东西,知错了吗?”   沈泽:“……?”   为了表达自己的疑惑,沈泽还学着林妙妙往常同陶氏撒娇的模样,黑脸小猪猡乖巧的蹲坐在面前,茫然的歪了歪头。   “数你最会装蒜。”   林妙妙心下好笑,仔细捉了沈泽的两只前蹄,以双手的虎口处抄着他的身体往上一拎,步履闲适的往屏风里侧走去。   因着搬了大院子,她原先的屋子也翻大了一倍,虽然本就是女儿家的闺房,但出于上辈子沐浴的习惯,林妙妙还是将里头的浴桶以宽大的屏风作挡,殊不知她这番做法,正好叫以往从不为美色所动的沈泽暗自舒了一口气。   “今日富贵为何突然咬了娘亲的裤子乱扯,不要以为刚生了几颗小牙力气大了便可以欺负人了……”林妙妙数落着他的不是,将黑着脸的小猪猡塞进浴桶里。   这只浴桶比以往林家旧宅的要大一倍,便是两人沐浴也足够了,只是如今只塞进去一只巴掌大的猪猡,却显得有些滑稽,若非林妙妙的手掌一直拖着,只怕这时候沈泽便已顺着浴桶边缘滚落下去,泡都不冒一个。   林妙妙本意只是吓一吓这不老实的小动物,却没想到,沈泽根本不怕这对自己来说深不见底的花瓣浴,而是震惊莫名。   娘亲……   沈泽:“!!!”   此时他才知晓,她竟敢将他认作儿子!难道她不知道她眼前是一头不通人性的猪吗,如果不是他恰好进入它的身体,她现在养着的还是一个纯纯正正的肉质鲜嫩的肥美香猪!   不,这不是重点,也许令他感到不能平静的是——她怎么能将一个早已及冠的男人,当做儿子看待?   沉下脸,沈泽仗着身板小,挺尸一样闭起眼瘫在林妙妙手心,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日后恢复人身,他定不能将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告予旁人。   谁都不能!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   水温暖暖的,即便少女先前在其中沐浴,此刻却只能嗅到淡淡的清香,沈泽还是头一次触碰到女人的洗澡水,只觉得和平常林妙妙给他准备的‘花瓣浴’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他不忘稍稍运起内力时,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骤然一缩,沈泽神色大震,忙再次在体内运转内力,只觉得每一周天的速度都加快了不止数倍,形容起来,简直如一个脚步蹒跚的老人和一匹快马的对比。   绿珠的精华虽已尽数融入林妙妙的体内,却还浅浅余下不曾显出颜色小部分,可便是这极小的一部分,却足以叫沈泽内力进一大步。   从浴桶中出来,肉球一样滚在棉布上,沈泽尝了甜头,隔着棉布躺在地板上继续修炼内力,可身体离了浴桶,修炼的速度便又回复常态——仿佛的进展刚才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他伸了伸前蹄,蹬了蹬后退,感受着体内明显增长的劲力,心里愈发清楚,方才的功力增加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明真相的沈泽脸色变了变,不由得嘴角微抽,难道女人的洗澡水这么有用?怎么营里那些成了亲的,却从没有人告诉过他?   ……   临县坑种中的石坯因着大水连番降价,林父拿出少部分银钱仔细挑了三车运回家中,但后面不知是否撞了大运,竟然连连从石坯中采出饱满翡翠,更甚者还有拇指大小的一块帝王绿,可谓玉石中的极品。每每林父提起此事都唏嘘不已,林妙妙却掩唇微笑,眸色狡黠,能够连番采出玉石,实则她的功劳最大。   如意坊的生意一直不咸不淡,十二枚镇店的玉佩只卖出八枚,然而灯会的隔天,却有身后跟着驻军领侍卫的丫鬟进店问询簪花手饰,林父这才想起女儿教自己雕的那三四枚花样繁琐的玉簪,毕竟曾是商贾家中的子弟,林父虽然憨厚,却也知道该怎么做生意,捡了好的几个装盒,令送了一把精巧的小扇给进店的丫鬟。   那丫鬟果然欣喜连连,眉开眼笑的付了银两,再过两三日,据说那得了玉簪的文姐儿参加了澧城上层小姐间的诗会,那发上玉簪的精巧手艺顿时引起一阵风潮,自那以后,来如意坊的小姐丫鬟愈发增多,仿佛大家都是同一时间,猛然发现有这样一间不落窠臼的玉石店,并认准了其潮流奠定的地位。像她们一般的人家,即便花再多一倍的价钱,也愿意买这样符合自己心意的东西。   而随着灯会那日之事广为传播,也越来越多人知晓,如意坊的少东家,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可不知为何,自从灯会过后,林家的姑娘竟从没踏出过自家门槛,当真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实则林家的院落本就与如意坊相邻,林妙妙往店里走动时,也不过只需穿过家中的一道侧门,便可直接见到林父。秋至的空气本就干燥,她在家中待着,时不时以风干的花瓣泡水洗脸,也好过成日里往外跑,何况比前世推前了十几年前的铺子,金银手饰自家便有,至于其他的,只怕也喂有买布料的能叫她瞧上一眼了。   陶氏缝制的成衣,不论什么模样都格外凸显气质,林妙妙每每拿到都爱不释手,惹得吉雀也在一旁掩嘴轻笑。   这日,林妙妙穿着湖绿色的薄衫,单手反托着下巴,坐在如意坊厅后头帮着林父数这月的银两,白皙的指尖把玩着银锭,宛如镂刻着银饰的汉白玉,沈泽徒步跑满十圈,汗哒哒的软在少女绣鞋边上,林妙妙探身揉了揉它的脑门,却听前头林父喊价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好像不愿叫人听见一般,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林妙妙心下好奇,从沈泽身侧迈步过去,往前厅探了探头,待看到门内那人时,手里的银锭却咚的一声砸落在脚边。   林父和门内那人同时转头看过来,林父焦急的脸色僵了一下,而后长长一叹,对面那人却眸色一亮,上下打量着林妙妙的长相,似乎已经有所确定。   林妙妙惨白着脸后退一步——怎么会是他?   这个人,她认得,正是她前世所见的国公府大管家,萧礼。她只同这人浅浅说过几句话,也同他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正如她记忆中一般,身为国公府的大总管,若无至关紧要之事,是绝不会离开国公府,甚至会来到这样一个偏远小城中?   或者,她已然猜到他的来意。   第十七章 愿或不愿   第十七章【愿或不愿】   萧礼挥了挥手,令跟随而来的国公府侍卫退出门外,再次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眸间惊色渐消,容貌清秀,更兼肤色白皙,不得不说,虽算不上是绝色,可即便放在京中,也是少见的美人,巴掌大的脸随了她母亲,一双如蒙了雾般的眼睛却像极了她父亲,那个手不释卷、总在浅笑的儒雅青年。   萧礼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是了,大少爷没了快十五年了。只是如今再一想想,却仿佛过去的人颜色未变,每一个还活在昨日,而自己,不过转眼,却已满鬓白发。   伸手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檀木盒子,小心的将盒盖打开,里面露出一支极其精巧的梅花簪子,萧礼笑了笑,“这支梅英采胜簪,本是圣璁翊太后赐予绍伦郡主的陪嫁之一,十五年后,却被府中人发现其现身当铺中,经我多方查探,终于顺着线索找到了这间澧城的如意坊——想来,这位姑娘该是簪子的主人。”   他口中说着,眼睛却从林妙妙身上收回,反而看向怔忪不语的林父,“——也是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府上的大小姐。”   林父面色微变,紧紧盯着檀木盒中的梅花簪,他原先以为簪子丢了,往后便失了林妙妙亲生父母的消息,当时心中愧疚,觉得对她不起,可如今簪子自己回来了,他却更觉得心中没甚么高兴的。养了十五年的闺女,又不是把玩的物件,自家里疼宠还不够……又如何能轻易说还就还了?林父拧着眉头迎上萧礼的目光,沉声道:“簪子虽是真的,可你又如何证明所言真假?”   “绍伦郡主夫家乃是国公府上,若非已有证实,国公府怎会胡乱认亲?”萧礼心觉好笑,说着,他从腰间勾出一块铁面牌,其上正以正经的楷体刻着萧府二字。   林父哑口无言,半晌注意到萧礼话中之意,却蓦然一惊,连声道:“国公府?哪个国公府?难不成……是那姓萧的国公府?”他脸色震惊到几分苍白,脸上更是悲怒交加,来回变了许久,不仅没有恢复,竟是愈发难看。   萧礼惊异的瞧了林父一眼,不明白他如何一副见鬼的样子,微微颔首:“正是。”   远处黑脸猪猡身体更是如石化一般僵硬。   沈泽面色比林父还要扭曲,倘若这时候他还不知萧礼挂牌上的萧府是什么地方,他也不必以沈家家主的身份招兵买马,妄图挥军北上了,国公府,正是萧拓所在的府邸,而萧拓其人,正是萧国公的三子。   萧拓……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沈泽便恨不得噬其血肉,将之千刀万剐,这么多年来,沈家覆灭的元凶,还在活在世上,叫他念得刻骨铭心,不敢有一日忘却!   而现在,林妙妙成了国公府的小姐,年纪不过十五,只有可能是萧国公的孙女,那她会是谁的女儿?萧拓的女儿?一念及此,即便稍想一想,沈泽也觉得胸口发闷到难以喘息,倘若她真是萧拓的女儿……他该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看到她,不会想起死去的父母?   不,不会,如果是萧拓的女儿,以萧拓的权势,又如何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况且这萧府之人说,林妙妙的母亲是宫中长大的绍伦郡主,他少时似乎见过这位郡主,她夫家虽是国公府,嫁的却是当时国公府大公子——萧靖安!   沈泽眼睛落在地面,所以林妙妙该是萧靖安的女儿?   此人和妻子十五年前便已在回京的路上被人杀害,如此想来,时间也极为吻合,想来林家便是那时候收养的林妙妙。   他沉下心,暗下思索,萧靖安的遇害同沈家的覆灭有许多相似之处,不论是谋算方式还是以路段截留的阴险手法,都像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他以往查到这些时并未过多关注,然此时仔细推敲一番,国公府大公子的死因,极有可能也是萧拓一手推动的——一个害死自己大哥的人,十五年后,看到原本不该存在的侄女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会有怎样的想法?   以萧拓的心性来看,沈泽几乎不用去想,便已猜到。   他不能让她走。   “想必你也明白,以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将来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日子比在澧城中可更要好过。”萧礼不温不火道,“更何况,你夫妇养育小姐十五年,萧府的报酬定然不少。”为了能不横生枝节的将林妙妙顺利接回国公府,萧礼的礼数做得很足,他心知老国公对这个嫡亲孙女如何期盼,所以不愿以蛮力将人抢走。   当然,倘若林家油盐不进,说不得,他要叫身后的大批侍卫,来扬一扬萧府的威势了。   “报酬?”林父冷声一笑:“我养的是女儿,要什么报酬?”他是真的冷笑,语气中也带着讽刺,他养的是女儿,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他的女儿,这本与血脉无关。   萧礼眯起眼,等待他后面的话。   “你说的不错,国公府的确比林家好千百倍。”林父沉声道:“她若愿意随你们回去,我绝不阻拦,但她若不愿,你不可强求。”   萧礼以目光征询林妙妙,他不认为她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沈泽也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少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想也未想道:“不愿。”   萧礼神色一动,眉尾微挑。   “但我想,即便我说不愿……你也不会放我们安静的在澧城生活。”林妙妙转头望着门外严阵以待的萧府侍卫,当日她被萧拓逼入侯府做妾时,便是铁甲披身的萧府侍卫将她团团围住,扬言便是束了手脚,也要将她带进侯府。   那时她才明白,因为萧国公是军队出身闯出的荣耀,因此国公府的人,无论上下,从来都是听令行事,为达目的,不顾一切。   见萧礼的第一眼,她便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顺路走下去。   萧礼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不错,不容拒绝,因为这本是我的职责。”果然是大少爷的后人,单是这份聪明便不输于府中的另两位小姐。   倘若老爷子在此,只怕也会欣慰吧。   第十八章 出鞘利剑   第十八章【出鞘利剑】   国公府倒是好威风,沈泽眼底满是暗色,他虽已预感到林妙妙的危险,却无法阻止萧礼将她带走,可只要她踏入国公府,以他现在的境况,只怕也难以护得住她。   巴掌大的猪猡紧跟少女的脚步,脖颈上短短的绒毛竖起,似乎一刻也不肯放松。   林父眉头竖起,一把将林妙妙挡在身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你家小姐,却不是你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愿走便是不走。”林妙妙的身份,林父曾有多番猜测,或是同他一般家道中落或是恩怨仇杀,却绝未曾想到自小养大的女孩竟是国公府的人,他绝不想自己的女儿踏入那样的地方,便是对方人多权大,难不成国公府就能一手遮天么?然而即便国公府不能一手遮天,可一个偏城农户的的力量却能有多大?   林妙妙心中清楚林父的不舍。   她前世只道认了亲便能父母亲人兼得,现下却绝不会这么想——她怎么安安稳稳的进了国公府,也要同样毫发无损的走出来。   谁都留不住。   林妙妙甜笑一声,轻轻扯了扯林父的衣袖,“爹不必担心,我此去不过是过府做客罢了,不会长留,过几日便会回来。”不是血肉至亲么?好,她认,只是她既不要富贵也不要荣华,认完亲后是不是就能走了呢?   林父皱着眉,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国公府那般人家,只怕比普通的权贵还要讲规矩,真的有这么简单?   萧礼脸上刚展出的笑意险些挂不住,总觉得对方这话说的……让他这个国公府的人总有些那么几分不自在。   仅次于亲王地位的国公府,如何被嫌弃成这般模样?不过,正如林妙妙所言,他只负责将人带回,往后她是留是走,都是府中的当家人要管的事。他还是有些不信,见过盛门的繁华,如何愿意再回到偏远的城池?   这本是不必迟疑的事。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隐隐有种直觉,或许回去之后,当真会有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自他见到这位遗落十五年的小姐,对方的聪慧和从容,使得一切都似乎已经向着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上发展,越走越远。   暗自摇了摇头,萧礼胸中轻笑一声,莫不是年纪大了,竟变得和小儿女一般对什么事都思来想去半天,没得浪费脑子——倒还不如年轻时候,跟着老爷子扬强策马,从龙征战来得爽快!   同爹娘和吉雀作别,捎带着包成小只的包裹,林父站在门外欲言又止,他和陶氏瞒了十五年的事就这么被人揭开,面对面色平静的女儿,他却终于不知该怎么言说,林妙妙松开环着他的手臂,眨眨眼,低头瞧了眼迈着四条小短腿紧跟着自己的富贵,将它放到林父怀里,转身走向萧礼早已备好的马车。   看着少女的窈窕的背影,沈泽暗自磨牙。   车队往出城的方向掉头,黑脸的小猪猡闷声不吭的从林父怀里死命要爬出来,他两条后腿一蹬,顷刻落地,顿时如疾驰的利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车窗边的帘子呼啦一声向内翻飞,一道黑影转瞬从视线中消失。   吉雀惊呼一声:“嗳……”   “想是养出感情来了——不必管了,随它去吧。”林父低叹一声,摆摆手,他眼睛看着马车的黑影从视线中渐渐变成云下一颗黑点,稍一转身,便见远处几个商户打扮的人一路打听着往如意坊走来,林父眯眼瞧去,面色也从方才的稍有迟疑变得愈发肯定,他惊呼一声:“二哥?铁牛?你们这是……”   远处的人也怔了怔,其中的一个黑高个儿跟着摇了摇手臂,应道:“家远,是二叔说你在这里,让我们过来找你回去的。”   “二叔……?”林父喃喃自语,他这些年多番托人打听林家众人,却全无音讯,此时,铁牛却告诉他,二叔已知道他在澧城,但他还不能走,起码要再等些时日,带着闺女一起。   ……   镂花的马车三面垂帘,顺着官路驶往京城。   萧礼毕竟是国公府中的大管家,出远门的一众事宜均有经过细心置办,车中摆着备好的香茗,是清明节前后采摘所制的君山银针,茶汤清冽,白瓷杯中映得出人的脸。林妙妙手指磨了磨碗壁,端起尝了一口便已心中有数,这‘七不摘’正是京中人最喜的茶叶,以往她在侯府时若非以自己房内闲钱去买,其余时候,只有在家宴中喝过。   林妙妙垂下眼,低掩眉色,“真是好茶啊……”只是即便这么好的茶,却总还不如娘亲亲手煮的菜粥香。   沈泽趴在她腿边,也跟着嗅了嗅茶香,正是京中最贵的君山银针茶叶,不过在他看来,这却算不得真正的好茶,蜀中云顶山上那颗老茶树的‘墨韵’才最是茶中极品,茶质清冽,浓香袅袅,若她有一日到蜀中尝一尝,只怕要喜欢极了。不过于他来说,他自小喜武不喜文,向来是不会品茶的,反倒觉得来沈家喝的那一碗菜粥,才真是人间美味——后一念道,农家菜粥用料单调自当比不得山珍海味俱全,忍不住心下好笑,只怕有原先那般想法,是因他当时饿得很了。   挑眉看着老老实实坐着的小逐鹿,林妙妙拉起他的一只前蹄,对上他的玻璃珠大眼睛,好笑不已:“小家伙,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舍不得娘亲?”   小猪猡面无表情的扭开脸,额上的白毛颤了颤。心下暗道,若非现下并非人身,他定要叫这女人瞧瞧,乱认儿子的后果。   京城离蜀中更远了几分,若非实在放心不下,他定不会跳上这辆马车——更何况,即将要到的地方正是萧拓的所在。   牙根里咬了咬,沈泽掩下眼底的阴郁。   即便此去一趟见到那人,虽敌暗我明,但与之相对的是,敌太众我太寡,自己绝不可轻举妄动。   从澧城到京城乘快马需三日,若是以求平稳的鞭赶马车,便要再多两日。三日和五日,实则也不差了多少。沿途栈点早已定下足够的客房,这一路不紧不慢,终是在第六日午后抵达国公府。   午后的阳光打斜里延伸在京都的巷子里,马车经过的一排府邸都是大门紧闭,唯有靠近皇城的一处宅院,匾名‘萧府’,石狮子在门外蹲了两颗,灯笼和门都是朱红色的,大门内翻着。不多时,一排家丁从门内涌出,接着是身材适宜、略嫌高瘦的男人,他乌发一丝不苟的尽束进紫色扣冠,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斜飞的眉峰下深沉的目光钉子一般打在车帘外。   站在外头,顺着光线,他只能隐约瞧见帘中显出的一道窈窕身影。   萧拓一手背在身后,另一首收在袖笼里,缓缓握紧——呵,这就是大哥的女儿?国公府大公子和绍伦郡主的孩子?那个始一出生,便夺尽了国公府以及京都所有瞩目的幼小女童?   他深深的看着,他要看看,她自小野在外头,究竟能长成……什么模样?   萧礼抬手将车帘束起,少女眉色浅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搭着萧礼的手臂抬脚下了地,即便身上的衣衫还是小城中的普通衣料,但不论垂眸的姿势还是下车后停顿的步数,竟然全在规矩之中,半分不错。   是谁教她的?   萧拓将目光投在萧礼身上,见对方也是一脸吃惊的讶异,同他方才的惊疑一般无二,仿佛第一次得见,眼底还带着未曾退去的激赏之意。   国公府周边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瞧来,议论纷纷,林妙妙唇边带着几分笑意,这般场面,她已不是第一次得见,若是做不好才真要稀奇,叔父这番特意接待,可打错主意了。   顺着萧府的边缘往门口望去,沈泽轻轻跃下,巴掌大的黑脸小猪猡直挺挺的立在原地,玻璃般的眸子晶亮,仿佛看得透人心。   第十九章 萧老国公   第十九章【萧老国公】   少女本身生的极好,只是身边再蹲了一只猪,总有种强烈的即视感……即便猪猡已经小到匪夷所思,却绝不容忍人忽略不计。萧拓只觉得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周身的气温好像突然立刻降了几分,仿佛它已认得他许久。   怎么可能?   后头梳着两条细辫的粉衣小丫头匆忙跑出来,看到门外的阵势,和吉雀一般大的小丫头咬了咬唇,伸出小胖手扯着萧拓的衣袍不满道:“爹爹,嬷嬷说府中大姐儿来了,可阿幺的大姐儿不是盈姐姐么?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想是极得萧拓宠爱,小丫头摇着萧拓的衣袖:“阿幺只要盈姐姐,不要其他的大姐儿。”说话时,她虽看着自己父亲,却以眼角偷偷瞧着林妙妙,眉心皱的紧紧地。   她娘亲说了,这府中除了娘亲和盈姐姐是和她一条心的,其他都是外人,甚至有些事,就连父亲都不能告诉。   她只有一个亲姐姐,哪能容得下有人来抢自家人的位子?   林妙妙上辈子早已将萧拓的两个嫡女看个透彻,此时见她这般作态,心下冷然,淡淡一笑:“我可不是你的大姐儿。”   小丫头怔了怔,利落道:“不是最好,阿幺可只有一个姐姐。”   “萧叔叔说,我父亲叫萧靖安,只有我一个女儿,没听说过还有个妹妹呢。”林妙妙往她身上看了一眼:“你是萧拓叔父的孩子吧?怎么年纪比我小那么多?”   “我上面还有个比你大的亲姐姐。”小丫头不服气的说。   林妙妙了然:“哦,原来是叔父的次女。”说罢,便扭开脸去不再理她,而是随意的对着萧拓点了点头,也不曾行礼:“这位便是叔父吧?我自小没学过规矩,若是做的不好,叔父可莫要追究……”方才下车时候动作还一丝不苟,这时候却说没学过规矩,此时就连萧礼都反应过来了,新找回来的这位小小姐,这是不待见三公子呢。萧礼心下好笑,对此他倒是没什么想法,往常他便总觉得这位三公子看着温和有礼,可浑身却透着一股让他不舒服的劲儿,也便甚少接触。   他是老爷子的人,效忠于萧国公,也没必要对府里的几位公子卑躬屈膝、笑脸逢迎。   林妙妙终于出了口前世的恶气,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以前世的经历为例,她心知不管她有没有招惹萧拓,这位叔父一定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何必委屈自己伏低做小?倒还不如肆意一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反正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没有贵族教养,不懂上层人的礼数……想来身为即将继承萧国公家业的叔父大人,现在还没胆子在萧府中放手对付她。   萧拓翘起的唇角渐渐拉平,果然随着手中权力越发增加,如此被一个小辈在面前放肆,却不能还口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在家门口,他却得做出身为叔父的大度,心下冷哼一声,若非当年派去的人连一个孩童都能失手,怎能让他受今日之辱。   好在哥哥和嫂嫂是真没了。萧拓沉下脸,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听门内一声通传,众人纷纷避让开来,年近花甲的萧国公大步走来,他身上是轻便的短衫,即便年纪已大,可走起路来依然是虎虎生威。   沈泽汗毛竖起,一双眼睛紧盯着萧国公的行伍一般的脚步。   对方很强,即使人已老迈,雄威不再,身上的杀气积累却浓厚到寸风可闻的地步,如果是在他壮年时候,只怕自己也难以胜过。   不愧是一直跟随在显帝身侧立了从龙之功的将领,自己蜀中之地虽凶险,却不会有这种以一国之力冲锋的磨砺,沈泽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胸口的热血也要沸腾起来。默不作声的压下心头的战意,他稳稳的跟在林妙妙身侧。既然他走上这条路,与国公府,会有一战的。   只是不知到时候,这位老将会不会出马。   他倒想在战场上见识一番,萧国公真正的风范。   许是因为年轻时候常年征战,萧国公看起来比同龄老人还要苍老许多,只一双眼睛颇有神采,走出门外,萧国公略去萧拓的身影,直直的朝林妙妙走来,他打量着失而复得的孙女,脸上看不出神色,眼睛却黑了一瞬。“你是祺姐儿?”   祺姐儿应是她原本的名字吧?林妙妙掩下思索的神色,她既打定主意尽可能离开国公府,还是不要接受这个名字了,毕竟爹娘起的那一个也是好的,林妙妙笑了笑:“萧爷爷,我是林妙妙。”   “你就是祺姐儿。”老头不为所动,固持己见。   林妙妙:“……”   她前世是十六岁到的国公府,那时候虽仍是萧国公派人接她入府,可在她走到半路时老国公便已逝世,所以不论前世还是今世,她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位‘爷爷’,怎么说……感觉和萧府的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   不过她今年是十五岁,也就是说,再过一年,萧国公便要离世了?   林妙妙不由得往他眉心瞧了一眼,果真见其眉间闪着金光的白团氤氲着一道黑气,比苏家婶子可要厉害的多。   刚说了这么两句话,萧国公便扯着她的手腕往门里带,林妙妙连头上‘萧府’的匾额还未看全就进了府中,一时间多番感慨。沈泽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萧国公若有所觉的回头,以一种看粮食的眼神瞧了他一眼,见是跟着祺姐儿来的,也没有去管,果然是国公府的骨肉,果然是靖安和绍伦的血脉,便是养个东西,也得养些非同寻常的。   见过养猪做宠的么?他这孙女便是!   萧国公深吸了一口气,靖安……   人老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来,他儿子不习武,偏好读书,旁人都以为这家伙不务正业,却不知此事是他故意为之,现在不是开国时候征战沙场便能捞得功名,而是稳固政权的时候,倘若他的后人再是将军,即便扬了国公府的名声,却也引了皇帝的猜忌,得不偿失。   他一直以这个儿子为荣,看着他走向朝堂,因才学出众为皇上重用,娶了自小养在宫中的郡主做老婆,生了个闺女叫祺姐儿,才刚出一生,满月宴那日宫里头来的贵人可不少,哪一项说出来不吓尿朝堂一干政敌?   可后来呢?   老头仿佛一下子泄了气,他已经老了。   萧礼唤了马车驶入内门,外头的侍卫也走了大半。   这时候,萧拓身边的阿幺‘啊’了一声才渐渐回过神来,怎么方才对方就说了句是次女就不再理睬?这是什么意思?说她身份比嫡姐低?……阿幺深深喘了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气晕了——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竟然胆敢这么嫌弃她?!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章 阿幺乱入   第二十章【阿幺乱入】   萧拓沉着脸从后面赶上来,待走到近前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稍稍扫了林妙妙一眼,便垂眸立在萧国公身侧:“父亲,晚膳何时摆上?”他双手垂在身侧,说话时还微微带笑。   林妙妙从没见过萧拓这般模样,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心思深沉的叔父,而是一个尊敬老父的孝子,判若两人。   她心下只觉发寒。   难怪上辈子她会被骗得走投无路,与眼前之人想必,她的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看的——萧拓的伪装,比他的心计,更要骇人。   萧国公转过脸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直到萧拓眼皮颤了颤,面皮微动,老头淡淡的应了声,“不必准备了,我叫祺姐儿去我院子里——总要带她去见见靖安。”只是听到‘靖安’二字,萧拓低下头,实则眼皮却颤的更厉害了。   老爷子的话中,总有种莫名的意味。   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萧拓暗自思量,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他都一一作了处理,不可能有漏网之鱼,父亲若是重新查探,对他,只怕也仅限于怀疑罢了,并没有证据。何况,萧靖安再是他宠爱的儿子,这时候也化作了一坯黄土,难不成他还要为了一个死人,与另一个儿子撕破脸皮?   倘若萧国公还是年轻时候,那个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带着杀气和锈味的男人,萧拓也许会更犹豫一番,只是现在的老爷子虽雄威犹在,却已是迟暮老人——人越老就越怕失去些什么。   他是国公府最出色的儿子,更在朝得皇上宠信,即便对他不满,老爷子也别无选择。   因为这天下,始终属于皇权。   况且……萧拓停下脚步,回身望了萧府大门一眼,目色蓦然幽深,听太医院赵老的意思,老爷子身子日渐衰减,等到旧伤再次复发之时,只怕连床都下不了,至于这一年之内究竟熬不熬的过去,还是两说。萧拓皱起眉头。不管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父亲。倘若老爷子不曾多想,他也会将这个孝子,一路做下去。   就像以前那样。   萧拓低低掩下眉色,他指尖微动,口中喃喃念道——萧靖安。他哑声轻笑,大哥,如果不是你给了我希望,我也不会走到今日……一发不可收拾。   摊开手,掌心竟已一片湿迹。   ……   沈泽闷声不吭的埋着头,奋力攀爬着门框下又大又宽的横木,前头传来断续的交谈声,叫他更想快些进去瞧瞧,横木似是刚涂了漆,表面光滑,沈泽动作愈发加快,搭在横木顶上的两只前蹄差点滑下来。沈将军脸色一黑,后蹄猛地使力,瞬间蹬台而上。   国公府非凡之处,从这非同寻常的横木来看,便可知晓。然则身高不够,才是硬伤,幸好力气大了不少,跳跃能力也随之加强,否则连门槛都跨不过去。   两个云鬓美颜的蓝衣丫鬟端着托盘从外头经过。   “听说国公爷亲自去接了外头那姐儿?”   “可不是,我看啊,这位小姐得了老爷子喜欢,往后在府上的地位只怕比三爷的两位小姐还要高呢。”   先前开口那丫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不过毕竟不曾认祖归宗,幺姐儿也便罢了,可到底是越不过盈姐儿的……”毕竟现在是三爷当家,盈姐儿才是府中的嫡长女,身份高着呢。   至于幺姐儿,虽受三爷宠爱,却和她亲姐一般不得国公爷喜欢,不必多做考虑。   阿幺跟在父亲后头越想越气,见爷爷带着林妙妙那乡下丫头往老院子里走,当下也暗自尾随在后,未想还没进到院子里,便听外头两个丫鬟讨论她和亲姐……这一听可真不得了了!本就被林妙妙说次女说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又听另两人这般谈论,小丫头捏着拳头厉声道:“竟敢谈论府上的主子,你们都是哪个房里伺候的?”   两个丫鬟回头看着喷火的小丫头,惊得差点连托盘里的东西都扔飞了,府中谁不知道幺姐儿给二爷惯得牛气冲天,最见不得人说她不好,她俩先前嘴碎了三两句,这会儿只怕要遭殃了!   阿幺冷哼一声,余光突然瞥到一团东西——她惊疑的转过脸去,定睛一瞧,门框里竟是那头额上一顶白毛的黑脸小猪。这不是跟着那乡下丫头一块来的猪吗?长得可真丑!而且比盈姐姐那只吉豆差远了!!   虽是这么想,小丫头还是磨了磨牙,蹲下身子猛地伸出胳膊,小胖手张开,出其不意的捞住小猪猡的后腿。   小丫头是真使劲儿,沈泽头脑嗡的一声,后腿一时都没了直觉。   沈泽:“……”   “这招叫先发制人,爹教我的。”阿幺笑眯眯的看着手里巴掌大的动物,脸上的笑意越发加深:“你既是那个乡下丫头的爱宠,我得好生想想,该将你藏在哪儿才好呢?”   沈泽皱起眉,扭头看着后蹄上的小胖手,眼底露出几分灰沉的冷意,乡下丫头?是啊,可偏是她口中那乡下丫头,却比面前这位所谓的国公府小姐知礼多了!   将系在腰上的汗巾子解下,三下两下绑在沈泽脖颈上,阿幺手提着一端,正举步要走,忽然神色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两个丫鬟虎着脸道:“你们看见什么了?都给我记住,我可从没来过这院子。”她挥了挥捏起的小拳头,其意不言而喻。   国公府里也都是人精,两个丫鬟虽心境一阵起伏,却也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白着脸连连摇头:“不曾见过二小姐。”   阿幺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牵了沈泽便要走。   假意随着她离开,沈泽抻了抻身上的粉带,低头看着喉下随意系起的活结,微眯了眯眼,幸好……他月前便已经长牙了。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低着头端着托盘跑远了,过了一个转角才敢深呼出一口气,两人互看了一眼,再回头一瞧,幺姐儿果然已经走远了。   ……   萧国公头上花白,脚步却很稳,每一步都好像丈量过一般,极有节奏,仿佛正一丝不苟的踏着战场上的鼓点。林妙妙初时不觉得,后来发现时才暗觉惊讶,却也不知是练了多久,才养成得这般习惯,行伍之人,果真不同。   穿过院落,便是老爷子的书房。   萧府侍卫留守在门外,林妙妙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整个人已被拉着踏进书房的门槛,书几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书,边角却都已泛黄,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藏书——萧国公的书房,她是从没见过的。   书几旁是一幅画。   葡萄藤下的青年人,蓝衣墨发,手执书卷,浅颜带笑。   眉眼和她有几分相像,却要更加沉稳。   她前世也曾见过父亲的画像,不过并非这一副,而是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少年人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今日所见的要内敛了几分,但更适合她对一个父亲的理解。   微微移开目光,林妙妙望向身侧的人。   萧国公看着这幅画,眼睛里飘飘浮浮,似乎想起了许多事情,又好像将那些曾刻意遗忘的沉重状似轻松的剜出来,“这些书都是你父亲看过的。”   林妙妙原先对生父其实没什么概念,可现在看着老头的背影,她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不是像对林父的亲情,而是血脉里渗透而出的悲伤,有人缅怀,有人记得,便会永远存在。   萧国公微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只是轻轻一叹。   他这一生有五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四岁便殇了,现在最疼爱的大儿子也没了,对一个父亲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打击。即使他冲锋陷阵无所不能,可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割下一块肉的时候,它也是会疼的。   书房里,朗朗书声似乎都已成了过去……   “父亲,三弟自小习武,倘若由他继承父亲的荣耀,定然能为父亲保住战场上的英名。”文弱的少年眼睛挺直着脊背站在面前,他神色黯淡了一分,捏紧了拳头,“我自小体弱,即便熟读圣贤又如何?不能跟随父亲为国效力,便算不得什么英雄的儿子。”   “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是嫡子,萧府自然由你来继承。”对面的人不为所动。   窗外的少年呼吸促了促,蹲在窗下,暗自咬了咬牙,眼中却渐渐流出几番神采,是啊,大哥说的对,倘若是由他继承了父亲的地位,一定会让萧府的声势更上一层楼。   如果大哥不再是嫡子,他便能成为父亲最优秀的儿子。   他只是……一切都为了父亲而已。   ……   沈泽的身体,已经承受了李副将一整个月的口水连篇。从原先的小声叫魂,变作对每日见闻高谈阔论。   “……今天那群小子又泡上上打野猪去了,我老李也凑过去抢了块,老大你要是再不愿清醒,猪肉可就叫他们全吃了啊……不知道为啥突然想起上次澧城遇见的那个林家小女娃了,是叫什么雀来着?当时模模糊糊没听清,现在我那个后悔啊怎么就没多问两句……”李副将这个大老粗从原本的蹲床下变作做床角,喋喋不休的说来说去。   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李副将歪着脑袋低笑两声,竖掌小声道:“我说老大,最近我觉着你救下来的那位杨阁老的孙女,好像对你颇有点意思,这可是出身清贵的大家小姐,你总不能无动于衷了吧?”   “李大哥,将军可是还不曾醒来?”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   李副将忙将脸上揶揄的表情收拾掉,直起身大步往帐门走去,刷拉一下掀开帘子,看清来人正是自己方才话中的主角,李副将脸上连红一下都不曾,直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杨姑娘。”   外头的姑娘不过二八芳华,长得细眉细眼的,脸上也洗的白白净净,和山上那会儿的泥娃子简直判若两人,不得不说,老沈家的人都生的格外好看,就连老的不成样子的杨阁老将洗将洗也是清癯贵气,更别说这等正值青春年纪的小姑娘了。   瞧了眼杨姑娘手上的托盘,李副将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辛苦杨姑娘了,往后直接叫门口那群闲得发慌的家伙来送饭就好,不用亲自跑一趟。”   “毕竟将军是为了我们一家才变成这样……”杨萦咬了咬唇,“杨家人自当知恩图报,将军一日未醒,我便一日放不下心来。”   李副将心底连连叹息,瞧瞧,多好的姑娘,要是真错过了才了不得,老大你快起来吧啊啊啊啊——远在国公府的小猪猡以刚生出来的嫰牙在与颈上活结殊死搏斗时,猛地打了个喷嚏。   帮着把托盘端进去,杨萦仔细的将菜汤分门别类,前头都是顺便给李副将带的饭菜,最后一层才是沈泽的药汤,刑军医说将军现在的身体只能用流食,但实际上连粥都不用,这样一碗蒸了好材料的药汤便足够了。   李副将不自在的挪开位置,毕竟是面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吃起饭来也有些坐立不安,这么左挪一下,再左挪一下,一只做工精细的青色钱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这东西他认得,是老大一直捂在怀里的东西,想来应该比较重要,他便给留下了。   他伸手捞起,看也未看便随意塞进沈泽枕下,玉枕盖在上头,一颗指甲大小的绿珠滚落在钱袋口,在枕下散发着盈盈的绿光。   第二十一章 萧盈算计   第二十一章【萧盈算计】   杨萦眉目暖暖,喂好药汤,将随身的帕子摸出来抵着沈泽的下巴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她动作很慢,因而沾上的汤汁不多,可柔软的指腹隔着帕子触到那短短硬硬的胡茬,却仍叫杨萦心下有些羞怯,耳后微微泛红。   沈将军,是个很厉害的男人呢。   她原先极不喜欢这般舞枪弄棒的行伍之人,反倒是因着平日里听丫鬟说起的话本,对满腹经纶的公子更为青眼,只是家中突逢大变,仿佛一瞬间从云端落到最低谷,再没了什么才子佳人。她日日担心惊受怕,但凡和人对视一眼,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低着头快走,生怕旁人看穿她的容貌,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女儿家的贞洁,比命还重要。如非是教正经人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却也不得随意交予旁人,否则便是辱了家中的名声——即使杨家已是阶下之囚,她依然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闺女,这点从根本上不会改变。   父亲朝堂上的朋友,从他们成为皇帝口中的罪人之后,便已是站在了对立面。她成了逆臣的女儿。比起还未知事的姐妹,她知道,若非沈泽的到来,他们不会得到其他任何人的帮助,而她更清楚的是,占据蜀中偌大地盘的沈将军,援救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父亲的能力。   倘若父亲有一日不在了,他们这些后人便绝不会得到这等优待。   所以,她要为自己早作打算。   据说原先整个蜀中就如一盘散沙,部落间各自为政,上有皇权逼迫,下有山贼烧杀劫掠无所不作,说是凶恶之地也不为过,沈泽当年竟能以弱冠之龄在此处闯出一片天地,本身便证明了这个男人拥有怎样的决心和魄力。现下主将不再,一些宵小之辈又渐渐开始攘乱,但正如父亲所言,倘若沈将军再次醒来,定然能够揪住这次由头,将叛乱之人一网打尽。   “将军定会醒来的……”杨萦敛下眉目,在心中对自己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要放弃。”杨家人来到蜀地,本身便已打上专属沈泽的标签,他们早已是同一阵营的人。   现在,沈泽就是天。   杨萦目光落在沈泽苍白的脸上,颊边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   李副将仰着头呼噜一声把粥碗吃了个空,摸了把嘴,感叹一声:“热腾腾的肉粥,喝着就是舒服!杨家妹子,你吃了没啊?”他大着嗓门儿问道。   杨萦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迅速点了点头,红着脸收拾好桌上的空碗,小声道:“已经吃过了。”   见杨姑娘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没说几句话便要走,李副将也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太对,只得尴尬的‘昂昂’两声回应——心道倘若日后这姑娘嫁了老大,他再和现在似的偶尔粗神经一下,以老大那般护犊子的性子,只怕弟兄们往后只能到演练场上去找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老李了。   默默地为自己的将来叹息了两声,李副将吹灭了油灯,伸手拉开帘子,跟外头的人吩咐了两句,也走了出去。   黯淡无光的营帐,铺着兽皮的床板上,玉枕下幽幽的绿光越发明亮起来,简直要将整个枕头都照的通透了,床上的人眉心微微舒缓,原本苍白乌光的唇色,也随之渐渐丰润。   ……   萧府中,阿幺扯着沈泽专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虽说年纪小些,却并非不知事,往常瞧见大人做什么,她也会有样学样,这藏东西便是其一。月前她便看见盈姐儿用石子儿砸死了温姨娘的爱宠彩毛鹦鹉,偷摸将它藏到园子里的小池塘边上埋了,最后谁也没找见。   阿幺现下能想到的地方也就是小池塘了。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怎么从林妙妙之后,大家都开始说她比不过嫡姐啦?想来想去,今儿不出了这口气,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站在池塘边上,阿幺东瞧西望,却没找到藏得起活东西的好地方。小丫头拉下脸,有点不高兴。   身后一蓝衣的少女眯着眼打量她许久,像是求证什么一般,试探性的缓缓走近:“阿幺,你在做什么?”   小丫头吓了一跳,回身一瞧,登时眼中一亮:“大姐儿……”她看了看周围,方才分明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小丫头皱了皱眉:“不对啊,大姐儿用饭后不是说日头太大,要回房歇息么……怎么会在此?”   萧盈脸色短短变了一瞬,不过很快自己心下发觉,展开衣袖掩面浅笑,“你瞧这院子里许多花都凋了,我来看看还剩下多少。”   “哦。”阿幺神色有些恹恹的,她一向听信母亲和姐姐,这两人对她说什么她都信,因此也不多做追究。   她只是苦恼,只小肥猪该如何处置。   “不过我好像看见一道黑影。”萧盈往近处望了一眼,目光状似无意的从假山后的一片墨色衣角略过,低下眉目问道:“阿幺,你方才是一直站在这里的?可有瞧见什么人?”那片衣角倏地一下收走,仿佛是随着她的目光隐得更深了些。   “不曾。”阿幺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还特意伸手挡在额前眺望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犹豫道:“大姐儿不是看错了吧?”   “应该是吧。”萧盈笑了下,看清她以汗巾子缚住的沈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扭曲,连声音也拔高了一个调:“猪?”   阿幺连忙竖指在唇边:“大姐儿别声张。”   “这是新入府上的那丫头带来的,阿幺看她不过眼,便偷偷取了她的小猪,想要她急一急。”阿幺得意的甩了甩手里的绳子,沈泽路上费尽力气刚咬松的活结,立马又紧了几分。   “新入府的?伯父的女儿?”   “正是她,徐嬷嬷还说那丫头入府之后,若是得了爷爷的心思,说不得就顶了姐姐的位子呢……”阿幺捏着拳头,愤愤不平。   萧盈若有所思,据说老爷子最是喜欢身为嫡子的伯父,那祺姐儿虽是刚入府中,却极有可能深受老爷子喜欢,甚至比旁人地位都要高出一截——这般想来,徐嬷嬷说的不无道理。   萧盈的心思毕竟不是阿幺那般不怎么打转的脑子能比得了的,她只淡淡地往池中凸起的石块看了一眼,便已有了主意。此处草叶繁茂,池塘边上尽是湿滑的青苔,若有人不经意踩上去,只怕要直接摔进池子里。   这也是园子里不常来人的缘由。   萧盈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眉尾挑了挑:“我倒是有个法子。”她眼睛看向地上的沈泽,心中满是算计,却不期然与小猪猡正对了视线,那双琉璃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话,它能听懂似的。   蹲下身子,萧盈仔细的观察了沈泽一番——沈泽心下一凛,迅速收起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低下头装作毫不知事的看着地面。萧盈和她妹妹阿幺可不一样,这个女人头脑足够聪明,生性好疑,心也绝对够狠。   沈泽见识过许多人,自忖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别人抗衡,即使对方是个女人,却并非一个身份普通的女人,绝不可大意。   好说,那便装傻。少时在蜀中他便是靠着这一招连番保下的性命,只有绵羊皮下藏起的利爪,才是真正致命。   沈泽毫无压力的用前蹄挖了挖满是沙土的地面,动作一派天真,面不改色的在萧盈锐利的目光下假意懵懂。   一阵风吹来,萧盈身上哆嗦了一下,有些发冷。   她总觉得这只小猪有些不对,可稍想一想,却理不出半点头绪——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猪罢了,又哪里能危害到她。   她的直觉是敏锐,但也不一定回回都准。   “大姐儿可是喜欢这猪猡?”见萧盈目不转睛的看着沈泽,阿幺有些奇怪的扯了扯手中的汗巾子,令沈泽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萧盈脸上的思索之意渐渐消散。“只是觉得稀奇罢了。”   阿幺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阿幺也从没见过这般小的猪,也不知那丫头是怎么得来的。”   萧盈唇边露出讥笑:“穷乡僻壤还有珍宝不成?不过是恰巧遇见罢了——只是这东西跟错了主人,也算它倒霉。”   “咱们将它藏哪儿?”   “再等等。”   阿幺:“……?”   萧盈唤来府中的丫鬟耳语一番,不多时丫鬟手上捧着一截系小狗的红绳子和带着萧盈院子里的侍卫走来,阿幺会意的解下自己的汗巾子,那丫鬟便麻利的以绳子换上,沈泽换了新绳子,新长出来的小嫰牙却是再也咬不开了。   “你去将绳子系劳。”   “是。”   侍卫抱了它跳到池塘中较为靠岸的一块平顶石上,靴子踏在石块上,发出呲呲的滑响声,那侍卫额上顿现冷汗,手下顾不得抹掉便忙一把沈泽搁在地面,自己伸手将绳子顶端系在旁边伸过来的树枝上,而后很快跳上岸。   “记住此事不要告知旁人,就当你从不曾来过这园子……”萧盈缓缓走到他面前,眯着眼瞧他:“毕竟——你也该明白,这座萧国公府中,日后还是我父亲萧三爷当家的。”   侍卫肃立:“是,属下从没来过园子。”   原来方才的那只猪,竟如此重要。   侍卫在心底给沈泽的形态沉重的记了一笔,心道倘若下次再瞧见那只猪,或类似模样的,定要绕的远点。   萧盈笑了笑,顿如冰雪初融,“你去吧。”见侍卫乖顺的依言离去,她转身,“后面的你也不必管了,你年纪小,不适合参与这种事。今日阿姐定会叫她倒霉,给你消火便是。”   阿幺回头望了望池塘石块上的黑脸小猪,咬着唇,犹豫了一下,“大姐儿,那地方滑的很,不会出什么事吧?”   “哪会有什么事。”   阿幺皱了皱眉,“真的?可是听徐嬷嬷说,半年前父亲新纳的木姨娘便赏花的时候一跟头栽进水里头了,腹里刚三个月的孩子都没保住。”   萧盈脸色一沉:“你还不信我吗?”   阿幺摇摇头,认真地道:“自然是信的。”   “放心吧,那祺姐儿毕竟是爷爷的心头宠,我也就是替你出口气,又哪敢害她?你说对不对?”萧盈叹了口气。   阿幺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便打了招呼,手里舀着自己的汗巾子走了。   萧盈目视她的背影消失,立在原地,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沈泽踩着打滑的石块,两只前蹄立在最凸起的地方,以一个瞭望者的姿态观测着地形,他皱了皱眉,若是林妙妙当真来找他,只怕真的要中招了——临近深秋,池塘里的水冷得刺骨,她那般身子,定然受不住的。   萧拓的女儿,行事果然和她父亲一样狠辣。   沈泽脸色沉了沉,埋着头后蹄用力,却差点栽个跟头。石面太滑,连他都根本站不稳,又遑论是人了。   既已成了萧盈谋算中的一颗棋子,主仆俩再没人去注意沈泽的动作,跟在萧盈身侧的丫鬟低眸:“小姐……”   “你去外头守着。”萧盈淡淡吩咐道。   “是。”   往旁边紧走了几步,萧盈四下望了眼,这才低声道:“已经没人了。”   架上后闪出一人,是个墨色衣衫的男人,衣料上等,以不明显的暗色金丝打底,眉目俊朗,鼻梁挺直微微下勾,不笑时给人一种很不好接近的感觉。这人低声一笑:“祺姐儿?什么人?你府上的?”   “不过是祖父从外头寻来的野丫头罢了,据说是伯父留下来的女儿,倒不知几分真假。”萧盈掩唇一笑,旋身靠在他怀里,眼里存着试探:“怎么,侯爷对乡下丫头也有兴趣?”   肃宁侯眉头一挑:“你伯父当年取得可是绍伦郡主,想来那丫头也该有几分姿色,见上一见也无妨。”   “侯爷若是对她有兴趣,大可以将她讨了回去,可莫要粘着阿盈了。”   萧盈说话时虽是笑着,脸色却沉了下来。   肃宁侯对她心思再了解不过,手臂环着她的腰紧了紧,眯着眼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儿,“自是越不过你的……”   沈泽听着两人言语,心下不屑的冷哼一声,一个侯爷竟能随意出入国公府的后宅,萧拓的心思,竟是全放在铲除异己上的吗?   第二十二章 你在不在   第二十二章【你在不在】   园子里两人你侬我侬,沈泽没心思听这些,他脖上系着绳子,只能绕着湿滑的石块打转——到底壳子里还是个人,沈泽虽是心头恼火却没失了理智,他心知倘若自己一个不慎掉进池塘,只怕这绳子就真要将他勒死了。   他现在倒宁愿林妙妙不要知道这件事,身为男人,他不能让一个女人为了自己而受伤,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颇为喜欢的。   喜欢……是喜欢。沈泽目色一暗。   只是林妙妙是自己仇人哥哥的女儿,体内甚至和萧拓流着同样的血脉,即便为了那些被萧拓坑害掉的沈家人,他也是不该娶她做妻子的。静静地想了想,沈泽眯了眯眼睛,又忍不住为其开拓,他明明知道萧拓同样害了林妙妙的父母,她或可以排除在列——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又是自小长在农家。   她什么都不知道。   埋头瞧了眼自己的前蹄,沈泽深吸了一口气,何必想那么多,现在的自己,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只体型较小的猪罢了。   池塘的涟漪层层漾开,平静而没有音调的起伏。   “我该走了。”这是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话题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到了林妙妙身上。   男人好声好气的哄着萧盈,没过多久便开始转着弯子打探着新入府的这个祺姐儿。肃宁候有心去打听一个外府中的女眷,这本不多么要紧,然而对萧盈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她向来聪明,连母亲都说她心思重。她在对方身上付出了多少,将来就一定要赢回来,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   萧盈叹了口气:“你不过是得知了这么一个人,连她的面你都不曾见过,却已经记在心上了吗?”   肃宁候皱起眉头:“你想多了。”   萧盈低低轻笑一声,抬手想要触及肃宁侯的脸,却在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停了下来,盈盈如水的眸子看向他:“我知道,你往后会有许多女人,或许比我漂亮,或许比我年轻,亦或者……比我更懂得讨你喜欢。但我明知道这些,却还愿意和你在一起……”   “你可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付出什么,便可以得到的,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是要管着你,我只是,希望能一直在你心里。”   肃宁候动了动唇,自两人相识,萧盈的确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甚至一个小小的习惯,她也能记得清楚。   即使当初接触萧盈只是为了得到拿捏住萧拓的法子,可面对萧盈这般情意,他挑了挑眉,心里却也多了几分柔意。捏了捏萧盈定格在眼前的手,肃宁候叹了口气,俯身在她发间一吻,“我知道的——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时候不早了,我看着你回去。”   萧盈笑着点头,她在园子里待太长时间也不好,若是叫人发现,莫说肃宁候该如何自处,只怕后面父亲也饶不了她。   蓝衣少女身影渐远,肃宁候面上的柔色顿去一空,微微眯眼,神色莫测,“若是这祺姐儿真得了萧国公的喜欢,日后也定要好好接触一番才是——萧拓为人摸不着脾性,不好掌控,萧他父亲位置颇高,却不过一枚莽夫,应是极好拿捏的。”   沈泽眼皮微颤,看着肃宁侯的目光愈发不善,这人当真是想错了,正和肃宁侯相反,他会忌惮萧国公,甚至林妙妙的父亲萧靖安,却绝不会对萧拓有所顾忌。   萧拓心思深沉,他能想出的也不过都是些阴谋,没有前两人的胸怀,也只能做个狗头军师,绝不会是万军之中的勇者。   ……   从萧国公院子里出来,林妙妙暗舒了一口气,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萧国公这般温情的血脉亲人,不是几位叔父一般的冷漠,犯人好像将她视为珍宝,失而复得。虽然老爷子说起话来有些固执,可对她却比萧拓待她好得多。   林妙妙并非傻子,尤其是重来一世,谁待她好,谁待她不好,她是能感觉到的。   走出院门,稍稍撩开衣袖,看着以黑绳系在腕上的玉扳指,林妙妙颦了颦眉,这东西古朴老旧好像战场上死人手上挖来的也便罢了,上头的花纹却也不是她喜欢的样式,老爷子突然语气强硬地非要她将其带在身上,却不知是为何——难不成是父亲或母亲的遗物?   ……定情之物?亦或有什么非凡意义?   林妙妙想不出头绪,只得掩下袖子,自欺欺人念道,虽不怎么好看,自己瞧不见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前头引路的丫鬟路上指着国公府各处絮絮叨叨,林妙妙本就知晓这些,便不再多听,反而疑惑的左瞧右看,步出门外便招来府中一个铁衣侍卫问道:“你可瞧见府中哪里有一只这么大小的香猪?”   林妙妙双手架在身前比划,那侍卫有点傻眼,眼睛落在林妙妙两掌间的短小距离,呆呆的“啊”了一声,许是从没听说猪还有这么小的。   他身侧的侍卫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半晌挑起一边眉毛,惊疑不定的问:“可是适才同小姐一道来的那只?”   见有人知道沈泽的存在,林妙妙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急切道:“你可是瞧见了?”   “不曾。”那侍卫摇头,迟疑了一下,言道:“方才换班时,属下听见府中园子边上几个伺候夫人的丫鬟正讨论着小姐那只香猪,想是她们见过。”   林妙妙听得蹊跷,富贵跟在她身边一直都是乖巧的很,何况如今更是进了国公府这等陌生的地方,它怎么会随意乱跑?她一直觉得富贵是个很聪明的小猪,有些时候甚至比人都懂事,现在看来……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它便是再聪明,不去教导一些东西,也是学不会的。   意识到自己作为娘亲的失职,林妙妙急着去寻富贵,转身提着裙角踏上右侧的台阶,也不顾后头两个丫鬟询问,径自往园子里小步跑去,这府里,她闭着眼都能找到路,那还用得着人来带她?   林妙妙一路走来不曾见到侍卫口中的几个丫鬟,倒是畅通无阻的进了园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也听不见谈话声。   湿漉漉的地面上,倒刻着几个浅浅的泥脚印。   想是方才的人已经走了。   林妙妙双手拈着裙边,裸-露而出的干净绣鞋,鞋尖点着地面,小心翼翼的避开和了水一般的泥地。   萧府中的花园,春夏两季还算漂亮,到了秋冬便如打了霜的茄子,蔫儿了吧唧的,莫说没什么景色好看,若是走在池塘边上,便是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都是个问题,池水冰冷,池岸打滑,须得万分小心。   愈发靠近冷寒的池塘,林妙妙走的越慢,“富贵?你在吗?”她嘴上喊着,踮着脚尖,向四处张望。“富贵?”   趴在石块上的小猪猡耳朵一动,紧闭的眸子睁开一个细缝,露出复杂的神色。   这个傻姑娘,殊不知自己正中了别人的算计。   她竟真的寻来了。   沈泽抿紧了嘴巴,不肯探头去看,他伏在石块上,呼吸声也放的极轻,亮若星辰的眸中却渗出阵阵暖意。傻丫头,我不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沈泽归来   第二十三章【沈泽归来】   沈泽自认策算无遗,它心知自己身量小,稍一趴下便会掩在岸边的枯木丛下,外头的人倘若事先不知,自是根本看不出痕迹。然而他却没想到重生的林妙妙对萧府的这个园子本身就极其熟悉,即便沈泽藏得再好,要想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枯草丛被人向外拨开,沈泽心下一沉,抬眼看去,果见捂着胸口一脸怒气的少女正怒瞪着它。   林妙妙眉眼纤细,即使是生气也格外好看。沈泽目色沉沉,无可奈何的看她一眼,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后蹄义无反顾的往后退了一步。   石块比冰面还滑,脚踩在青苔上根本掌握不住重心,小猪猡的半个身子都快要歪倒进水中,沈泽额上又是一阵冷汗,扑腾了好几下才逐渐稳住,他小心的趴在石面上,深深的忘了林妙妙一眼,一声不吭。   短短瞬间便如过车云霄一般,蹲在岸边的林妙妙也跟着惊了一刹,手中的裙角都差点握不住,直接撒在地上沾了泥水,小猪猡又安安静静的回到原先的位置,仿佛刚才的惊骇之事并非自己所为一般。林妙妙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方才富贵那样表现,会不会就是想要告诉她,石面很滑,要她小心?   念头刚起,转瞬便立时被她自己否决——怎么可能?富贵虽然聪明,却也大抵只相当于普通的幼童,甚至尤有不如,自己定是想多了。   林妙妙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她摇了摇头,站在岸边伸手出去,比划了一下,发现石块距岸边有不短的距离。回身望了望,四处空无一人,莫说侍卫口中的丫鬟,就连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也不曾出现。林妙妙颦着眉头,收回手臂将裙角系在腰间,仔细拢起额前的碎发掖到耳后,收拾妥当后才脚下紧走两步,鞋尖踩着池塘边的大石块一步一步往里头挪。   脚下有些掌控不住方向,林妙妙屏住呼吸,凝神压住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暗暗给自己打气。   富贵是个好孩子,不过一时顽皮上不了岸,她不能丢下它不管。   沈泽目光一刻不停的盯着林妙妙的动作,神色间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一脚踩下便摔进水里。他撑着前蹄直起身子,喉咙里堆了满满的情绪,欲喷薄而出,渐渐收缩进心底,以往她胆子一向很小,一般心知有危险的事,以她的性子,是定然不会去做的……   现在,她却肯了……   林妙妙右脚迈上沈泽身边的这块平顶石头,鞋面底下全是青色的苔藓,她不敢太过用力,只得慢慢将身子平移至右腿,而后左脚再跟过来   远处有人徐步走来,林妙妙心神皆放在眼前,不曾听闻,然而不多时,蓝色云袖一晃而过,随后一道愈发尖锐的女声突兀的从林妙妙身后响起:“……啊呀!”似乎声音的主人突然见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东西,隐隐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矫揉和夸张。   林妙妙被这声音一惊,顿时只觉声音刺得头皮发麻,她身子一顿,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竟是一脚踏空,直直往水下落!   沈泽脸色一变,猛地往前一步,再也顾不得顶端系在树上的细绳已将他脖颈勒出一条清晰见肉红痕。   他满胸怒意,心口‘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破蛹而出。   一股突生的力气顷刻充盈了全身,沈泽伸出手臂将少女纤细的腰肢揽在怀中,仿佛澧城青岩山下第一眼相见一般,历史的演绎惊人的重合。   同样的两个人,同样是身临险境,救人的却不再是相同的心境。   那时他眼是凉的,心是冷的,此刻涌流全身的血液全是滚烫的,好像一块烧红的火炭探入沸腾热水中,无声无息,却要灼烧殆尽。   林妙妙紧闭着眼睛,预料而出的冰凉浸体并未到来,反而身子被什么东西一锢,小巧秀气的鼻尖更是如同撞到了一块铁板,震的她双目泪腺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不住的往下吧嗒吧嗒落泪,视线都模糊了。   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然平安的滚了两圈落在岸边。   身侧是静若死水的池塘,身下是泥泞的土地,耳边还传来悄不可闻的几道暗涌流动的声响,身后蓝衣少女怔在原地,她神色慌乱不堪,掌心掩唇,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林妙妙,发出声音都转了几变:“你、你……”   林妙妙摸了把脸,微微扭头,待看清眼后之人正是萧盈后,哪还不知她为何突然出声吓她?这国公府中的人,端数萧拓和其女萧盈心事最多,她始一到府中便受了萧国公看重,萧盈才是巴不得她立刻掉进去,永远出不来正好。   只是她为何面色惨白?   “你方才怎么会浮在水面,就像,就像……”萧盈结结巴巴,她真的是吓坏了,她小时候听人说,这世上只有落入水后的浮尸才会在水面飘而不落,可现在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大活人,还是她伯父流落在外的女儿,她的堂妹。   难道……她其实是妖怪?   “我竟能浮在水面?自小娘亲便说我福气大,未想关键时候果真有神仙助我。”岂料林妙妙不曾有即将被‘拆穿’的觉悟,反而一脸惊喜,兴致勃勃道:“你真的看清了?”   见林妙妙这般反应,萧盈反而有些不确定了,一双美目狐疑的打量着林妙妙,或许她真是眼花了罢。   林妙妙心下砰砰乱跳,犹如打鼓,她不确定萧盈所见是否为真,只是从萧盈的面色来看,她能浮在水面,甚至如履平地,实则确有其事——或许是她额上的莲花救了她一命。此物的神奇之处她早已深有体会,连植株体内的精华都能提取,更别说是令她暂时用有些特殊能力。   在林妙妙身旁,身材高大的男人僵着身子站立,手臂……他怎么会有……手?身体,甚至连衣裳都是   他已经恢复了?   他身形泛着透明色的暗淡,只一双眼睛比常人更为黑亮,仿佛含着夜空里的星辰。沈泽伸手在林妙妙眼前晃了晃,对方未有半分反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他方才就是用这只手臂环着她的腰,抱着她翻身上了岸,甚至还嗅到她身上清爽的说不出味道的香味。   可她却根本瞧不见他。   他没有实体?   沈泽眸色加深,远处池塘中的平顶石块上,黑脸小猪猡正静静趴在上头,轻打着呼,好像听着歌谣安稳的睡熟了一般。   他竟可以脱离这具香猪的躯体?沈泽错愕的想着,心中却已隐隐明白,离自己可以回归身体的时间不远了。   ……   随着萧盈的到来,园子里人也多了起来,后头两个丫鬟小跑着赶来,一路喘着气,见了林妙妙一身泥点子,登时吓了一跳,几乎要哭出来,怎么一会儿不见,祺姐儿就成这样了?   “后头有人喊了一声,自己摔的。”林妙妙淡淡道。她虽然知道萧盈的意图,却因为自身的奇异事件,不愿把事情闹大,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个事实,好将中热的关注点从她身上引开。   萧盈叹了口气,面有愧色:“我瞧着妹妹站在湖边上,还道有什么想不开的,没想成喊了一声……却是害你差点跌进湖里。”   林妙妙好笑的看着她,到底还能说些什么。   “原来,妹妹便是祖父常常念叨的祺姐儿?可真巧了……”萧盈轻笑了笑,手搭着林妙妙的胳膊,指腹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对方细腻柔软的肌肤叫她神色一怔——低下头去瞧了瞧,见自己的手和她的一比,不仅多了许多细纹还显得肤色颇为暗淡,萧盈原本淡笑的脸上顿时沉了沉,她微微垂下眼睫:“妹妹这手,还真是喜人呢。”   林妙妙知她心思,淡淡一笑:“我自小长在乡野里,比不得萧府的小姐,也不过靠着天生的几分罢了。”   这话实在是比说什么都气人,萧盈眼神更为阴郁,沈泽冷冷的瞧她一眼,这个女人,和她父亲一样,令人厌恶。   他并起两指,点在萧盈后腰的一处穴道,冷哼一声。既然有人不知所谓,敢加害他心头上的人,他便给她个教训。   得知旁人瞧不见自己,沈泽行事随心,倒是不必怕会给林妙妙惹来麻烦。   第二十四章 又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又回来了】   林妙妙想息事宁人,萧盈自然也不愿闹大,她瞧不上林妙妙不假,却不能不把萧国公放在眼里,见萧盈假笑着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林妙妙不愿理她,遂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胳膊,装作没看见般转脸叫人去把石块上的小猪猡抱来。   萧盈:“……”   后头一个侍卫身手利索的踏上石块,一把将黑脸小猪捞起,由于求急心切,脖颈上的皮毛原本边有个用印子,这下更是给勒出血来。   跟来的丫鬟眼尖的瞧见,惊呼一声。   “慢点慢点——!”林妙妙心惊肉跳,连忙跑过去,看清那顶上的红绳子正系在旁边的树枝上,又是心急又是惊怒,哆哆嗦嗦的将绳子从富贵脖子上解开,也不顾自己沾了满手血,抬手将小猪揽在怀里,一脸‘谁伤了你我就杀了谁’的震怒表情:“谁干的!”   她原先只道是富贵贪玩不小心进了险地,却没想到她的小猪猡明明乖得很,是有人在害它——或者只是为了用富贵引了她来,要她跌进水里。   那侍卫惊惶的连退两步,四周鸦雀无声。   就连萧盈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刺激到对方的死穴了。   林妙妙埋下头,白皙的手指小心的避过富贵的伤处,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一向好动的小动物蔫哒哒的窝进怀里,可怜巴巴的委屈无助,只是进府一天,富贵就遭受了这么多,这是分明就是有人不想叫她好过。林妙妙冷下脸,就算不说,她也知道是谁做的!   沈泽微微低下头,看着少女蹲下身子心疼的抱着小猪猡,眼角还渐渐泛起湿润,他抿了抿唇,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像自他以猪的视角重新见她那天,就一直被保护着。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样一个水做的柔弱女人,居然有一天,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心高高揪起来,酸的要命。   ……   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祺姐儿爱宠被害,说什么也要回去。   回哪去?乡下?萧国公还沉浸在感伤爱子去世的悲恸中,下一刻便猛地听闻了这个消息,一时心急,竟然巴掌一扇,直接‘砰’地一声打翻了面前的几案。   以为他老了就不管事了?以为他眼瞎了看不见?   还是觉得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爷子心里头邪火也冒出来了。萧拓害了他的儿子不够,还要再来害他的孙女,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全都随了他的心意?看来他做的决定是对的,那扳指原本便是传给靖安的,往后也该属于祺姐儿,没人可以染指。   苒芷阁内。   林妙妙抱着糊了一脖子药膏和纱布的富贵进屋,放进丫鬟给备好的宣软棉垫的篮框里,丫鬟心细,棉垫是黑白的小梅花印,倒和富贵身上的毛色有几分相像。小猪猡闷生生的抽抽鼻子,哼哼唧唧地往边缘乱拱,精神头同往常一般无二,眼里却仿佛缺了几分神采,林妙妙颦眉看了它一眼,除了颈上的血痕,其他并无伤处,怎么突然有些不对劲了呢?   将腕上黑绳系牢的扳指摘下,随意搁在桌上,林妙妙沏了杯茶,小饮了一口,转身推开隔间的门,苒芷阁是萧国公得到消息时特意吩咐人备下的,里头桌椅被褥一应俱全,她前世也是住在此处,知道隔间有个澡池子,她最是喜欢。   见屋里就剩下自己一个,天真纯洁的小香猪左右瞅瞅,埋着头毫无形象地打了个滚,欢快地发出小声嘶叫。   入耳非常难听。   天色渐暗,阴沉沉的,沈泽虚飘飘的站在原地,环着手臂皱眉看着底下乱蹭的猪猡,想想又嫌弃不起来,心下暗念,没了自己,它就是一头普通的猪。   小猪猡趴在软绵绵的窝里,高兴的哼哼。   房门轻轻合上,林妙妙拔出发间的簪子,一头黑亮的长发直直的垂了下来,她一向爱干净,总是非得把自己弄得浑身清爽才行,此时衣裳和发上都沾了泥水,叫她忍不住想要快些清洗一番,连碰都不敢碰头发,林妙妙拉开对襟,小指勾开系带,浅白色的亵衣从上身滑下均匀白皙的小腿,美玉无暇的肌肤在温水中影影绰绰。   她脚步踏出,俯身从光洁的地面捡起自己的浅碧色荷包,似是感受到一股寒意,她敏锐的一抬头,竟与对面墙角处冷森的两只眼睛对了个正着。   沈泽揉了揉眉心,只听隔门里头传来一阵短促的尖叫。   他眉心一跳,立时伸手要拉开门,整个人却如空气般直接从门上穿了过去,入目是沾了泥水的凌乱衣裳,再一抬头,沈泽:“……!……!!!”   少女全身赤-裸,墨发散开在奶白色的肌肤和圆润高挺的……   他屏息,而后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倒流充血的心脏,迅速扭开脸移开自己飘向对方身体的目光,往对面看去。   墙角处,手臂长的花斑蛇吐着蛇信子正睁着竖瞳冷冷盯着少女,它尾巴拱着上身越来越高,倒三角形的头颅向上稍抬,又猛地压下来,仿佛正在调整进攻角度,蛇这种冷血生物,一向喜欢伺机而动,即使是面对如此弱小的对手——它俯了俯身,长尾借着力道一摆,如箭一般蹿来。   林妙妙双手交错撑在肩上,唇色吓得发白,动也不敢动一下。   沈泽眯了眯眼,随意挡在少女面前,左手捏住花蛇七寸,右手不过一指点在它脑门,蛇身抽搐了两下,整个儿被扭曲成一团扔出门外。   没再去注意林妙妙,沈泽转身一路冲出两道墙壁,天色阴暗,很阴,没有一朵是白云,半晌,细雨飘在头顶,渗进领口,他攥着拳头怔怔定在原地,面色渐渐开始泛红,昏暗的天际下,他的脸色如同煮熟的虾子一样。   随手扯了扯衣领,沈泽漫步在微雨中,耳边芭蕉叶面叮咚作响。   “是你做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将沈泽思绪拉回,他转目瞧去,只见自己已不知不觉走进了萧拓的院子。   萧拓和萧盈在亭中面对而立。   后面是一阵沉默,萧盈只见扭着手帕,微微垂眸,“父亲,祖父他没说什么吧?”言语间,已是默认。   “没想到父亲倒是真对她上心了。”萧拓喃喃自语,眉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背起手,转而淡淡道:“这两天不要出门了,萧祺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萧盈咬唇点了点头,接过丫鬟递来的油纸伞,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她抬了抬头,看着头顶遮雨的这一小方天地,心想,祖父可真偏心。   萧拓一个人站在亭中,沈泽立在雨中,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灭族之仇,不杀不足以泄愤。   “萧祺,你怎么不曾早早便陪着你父母呢……”萧拓挑眉勾唇,悠然的撩了撩被风拂乱的衣袖,默默低语。   一个阎王殿里早已上了薄的人,还想要她的命?沈泽脸色微沉,虽然轻易叫萧拓没命却也太过便宜他,但现在不必想那么多了。沈泽眼中凌厉闪过,渐渐平静无波,他脚步愈发无声的走近,突然抬起手,似乎凝合了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扇了萧拓一个巴掌!   这巴掌可真是响啊。   亭外的侍卫连连侧目,只瞧见萧三爷整个人像是陀螺一样,歪着脸原地转了一圈,众人均是目瞪口呆:“……”   萧拓:“……”   沈泽再次逼近,萧拓惊疑不定的稳住身子,他眉头紧紧皱起来,手掌撑着亭中的柱子,感受着恍若实质的杀气,萧拓凭着感觉脚下旋腿一踢,沈泽轻易地闪身躲过,手掌更是运起一道炙热的内力打在萧拓后背,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吸力,沈泽身子一僵,顷刻间,方才还凝成实体的真个人如烟云一般,虚无的白芒倏地往苒芷阁落去。   微微带着几分湿气的屋内,小猪猡在窝里闷哼一声,再睁开眼时,神色间已恢复了往日的灵动。   他无奈的看着两只前蹄,自己这是……又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暧昧护身   第二十五章【暧昧护身】   听着隔壁的水声,沈泽闭上眼,可惜……方才那一掌不曾打实,只怕是要不了萧拓的命的,不过他的劲力已是伤了对方肺腑,这两天林妙妙若想过些安稳日子,倒是够了。   一壁之隔,林妙妙身子探进澡池里,手肘支在岸边掀开自己荷包的一角,数了数里头的二十三颗小绿珠,从中取出一颗塞进池水里,满池的水立刻变成浅绿色,她拢拢头发,埋头钻进水里。   自从知道这绿珠融水后对皮肤好,她每次沐浴都不忘放一颗进去,将绿液吸收之后,身上果然越发娇嫩,脸色红润,连眉眼都愈发娇柔,当真和画上的人似的,如果她前世也有这副皮相,只怕侯府里的女人,没一个比得上。当然,她这辈子也不会傻到再进一趟侯府了,如陶氏所言,女人还是找个良人嫁了才是正途。   就像父亲那样,有担当,疼媳妇的,特别是……最好力气不要太大,会打人的就更不好了,千万别是什么莽夫,不过比起将来可能要发达当官的书生来,权力越大心思越多,或许文弱一点的商户该是一个好选择。   京城里不少清贵人都嫌弃商户铜臭味重,可她偏喜欢银子,没挨过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银子有多么重要。   林妙妙撩拨了一下水花,见池中淡绿色渐消,也起身换了身新衣裳,她擦干头发,将沾了泥水的外衫掏在池水中揉搓了两下,也不用太过费力便洗的焕然一新,颜色鲜亮,晒干了跟没穿过的新衣裳一样。浸了绿珠的水可以自行把脏衣裳洗净,也是她近来才发现的,相比起以往架了木板在河边大力揉搓,这点可是省了她不少力气,她倒是越发觉得绿珠实用了。   不过最近发生的事倒是有些奇怪,萧盈说她平白浮在水面上,她当时却觉得腰肢被一条手臂扣住一般,猛地甩到了岸上,后背都要青了,倘若不是眼前真没瞧见人,她必定以为是有人救了她……甚至后来在这件屋子里,角落里朝自己扑来的那条蛇也傻了似的,半空拐了个弯自个儿把自个儿系了个死扣扔出门外,怎么看怎么诡异。   难不成,自己被菩萨护身了?   林妙妙双手合十,道了声佛祖,不管怎样,国公府不是久居之所,新认下的这个祖父太待她太好,简直叫她寻不到借口离开,此时正好就着萧盈算计自己的这个由头,远离萧府,走之前,爹还说一定在家等着她呢。   推开小门,林妙妙走进正屋,几个丫鬟摆上饭食,蒜蓉肉丝,盐焗鸡,几份凉菜,还有一盅蛋花玉米粥,富贵的碗里是清淡的菜粥,林妙妙心道这府里厨子做菜用料金贵,种类多了却也就不精了,自然不如陶氏十几年的手艺好,她见富贵不肯喝菜粥,便重新给它舀了碗蛋花玉米粥,小猪猡果然眼睛眯开一条缝,嗅了嗅,嘴巴抵着碗沿开始喝起来。   绿衣丫鬟惊得不得了,这天仙样儿的姐儿样的猪也非同一般啊,她忍不住问道:“这……小姐,菜粥它还不肯用?”   “有时也是要吃的。”林妙妙知道她心里惊奇,原先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富贵聪明懂事的不像话,后来看着也就习惯了,毕竟是当儿子养的,儿子越好,听人家一夸,当娘的也高兴,“你别看它小,可什么都明白的。”   那丫鬟连连点头,一双眼睛直往富贵身上瞅,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对巴掌大小的萌物喜欢的不得了,盈姐儿倒是有只小不点吉豆,浑身雪白,眼睛碧蓝,听说是三爷从西边买回来的,平日里盈姐儿宝贝的和眼珠子似的,她们这些丫鬟别说是看一眼了,就连狗叫都没听着几次。   眼前这只虽然是猪,长得却不丑,眼神儿也比吉豆灵动,显然是机灵的很,丫鬟低下身子,欣喜的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富贵的头顶,小猪猡移开脑袋,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以示警告,换了个方向继续吃粥。   丫鬟笑脸一僵,怔在原地,不由暗道,怎么一只猪的眼神,比府里三爷都还有气势,都快赶上老国公了。   林妙妙用了晚饭,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外头就突然乱哄哄的,府里侍卫丫鬟匆匆忙忙,进进出出,隐约听到几人嘴里还有‘三爷’和‘盈姐儿’的字眼,她推开门,喊来院外头的侍卫,“你可知外头这是出什么事了?”   “听说三爷方才在自己院里遭了鬼物,给生生打成了重伤,血都吐了半斤,这会儿正请了道士来做法事,消一消府里的晦气。”银甲侍卫躬着身子小心瞧着林妙妙的脸色,难怪这一天上下府上弟兄都在谈论这位小姐,凑近了一瞧,可真吓了他一跳,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皮肤白嫩成这样的姑娘哩,就连盈姐儿也比不得。   林妙妙听得眉头微拢,鬼物?莫不是萧拓看她不过眼,才来府中第一日就要出什么阴招了吧?她脸色不怎么好看:“青天白日的,那有什么鬼物?”   见林妙妙有些不信,那侍卫急着解释:“是真的,当时三爷院里是我一个同乡当值,他说亲眼所见,三爷平地转了一圈,脸上就出了个巴掌印,随后又往前踉跄了一步,喷了一地血……”他连手带比划,“还有……后院里盈姐儿突然腹中坠痛,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已叫了大夫进府,所以如今大伙儿都赶着往三爷院里去。”   屋里小猪猡听闻此言,吃饱翻身滚回窝里,鼻子里轻哼一声。   林妙妙思考着他描绘出的景象,稍微沉默了一下,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想笑又不能笑,看来这传说中的鬼物还真帮了她大忙了?   既然没自己什么事,林妙妙也不会上赶着往上凑,假装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她拢了拢头发,悲天悯人的道:“既然大伙儿都这么忙,我也不去添乱了,只盼着叔父和盈姐儿能快些好起来……”萧府中这一对父女全都心思恶毒,鬼物不找他们找谁?最好请来的是个假道士,这两人一辈子都鬼物缠身。   “他们待我这么好,还亲自出门迎我,等病好后,我再去看望他们……”才来一天就害了她的富贵,惹不起她还躲得起,明天就准备走。   侍卫听得感慨,心道这三爷还指不定心里头怎么不待见姑娘呢,小少女生的好看不说,心地也是难得的,他连连点头:“小姐这番心意,三爷得知定会欣慰。”   “也不知为什么,我来这府中倒总能逢凶化吉,想来只是叔父院子里糟了晦气,除一除便罢,府中风水却是好的。”林妙妙笑了笑,欣不欣慰她倒不关心,估计叔父若是听了她今日这番话,要被膈应的吃不下饭了吧。   丫鬟出去随手把门关上,林妙妙靠在烛光旁,眉梢暗带喜色,她揉了揉憋笑得难受的肚子,从带来的木盒中挖出指甲大小的淡黄色茉莉油,起身半卧在榻上,仔细的将茉莉油均匀涂抹在沐浴过后柔软的胳膊和雪白的大腿上,烛光下的肌肤玉石一般,仿佛镀着一层白芒。   美人沐浴自然好看,可此刻美人涂抹精油的动作也妖娆的紧,沈泽吸了吸鼻子,生怕自己再如第一次般鼻头滴血形容不堪,连忙呼扇着耳朵盖在黑脸上,一向淡漠的脸上微微泛着纠结,他眸色微沉,稍显复杂,再这么下去……他到底也是个正常男人。   烛火在眼前明明灭灭,林妙妙合上盖子,捞出腕上又重新戴回去的玉扳指瞧了两眼,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扭头吹熄了灯。   这是她这辈子在萧府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幸好,她并非一个人,还有富贵陪着她,即使富贵不是人,可在她看来,有的时候动物比人思想简单,却更能信任。半夜,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少女抽了抽鼻子,默默的流泪。   黑脸小猪猡翻了个身,沈泽的虚影从富贵体内走出,他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少女,半晌,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对方眼角的泪珠,咸涩的水珠落在手心还是温热的……沈泽皱了皱眉,她怎么就哭了?   抹掉她脸上的泪水,男人迟疑了一下,才又像哄孩子一般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少女嘟囔了句什么,扯着沈泽的手滚进他怀里,这才渐渐露出一个笑颜。   第二十六章 终须面圣v通知   第二十六章【终须面圣】   林妙妙也不知自己晚上是怎么回事,大抵是梦到了自己的前世,隔日一大早眼睛哭肿了不说,就连身上也是酸软无力,尤其是脖颈和肩窝,简直就像整个人都埋在土坑里叫牛车碾过一样,稍动一下便四处生疼。   软在榻上左右不得力,林妙妙滚泥一样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疼的‘嘶’了一声,她心下猛抽一口凉气,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头脑登时清醒。就着窗外飘进来的光线,林妙妙睁大眼睛低头一瞧,只见胳膊的外臂原本乳白色的皮肤已青了大半,老天,她昨晚是睡在钢板上的吗?她手掌向床上探了探,身下分明是软软的棉垫,哪会有这般厉害?   咬着牙下床,林妙妙喊了外头的丫鬟给澡池蓄满温水,她抽开裹在身上的被单下水,不忘往池子里融了一颗绿珠,直到柔柔的绿液熨帖着身体,舒活着筋骨,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喷了水洒在脸上,林妙妙抹干眼睛,低头往池水里看,原先红肿到睁不开的双眼已经开始慢慢散去热意,肿胀也逐渐减小,她揉了揉额头两边的穴道,怎么一夜之间,身上就发生了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泡在池中吸收尽满池的绿液,林妙妙总算恢复了七七八八,身上的青紫也不那么吓人了。   昨日淘洗过的外衫正在架子上挂着,仔细一摸便知今日已经干了,她换上这件陶氏亲手缝制的衣裳,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茉莉油等琐碎东西打好包袱,招呼着富贵往外走。屋里头大门紧紧闭合,外头几个丫鬟互看一眼倒是真正吃了一惊,连忙拥上来挡下她去路,急声道:“小姐打了包袱,这是要去哪儿?”   林妙妙将垂落的发丝捋到而后,两手作力背正了包袱,轻声道:“我本不是府中的人,昨日不过是回来认下祖父,看一看亲生父母生前所在,是时候该回家去了。”   “小姐既和国公爷相认,便是府中的祺姐儿,国公府自然也是小姐的家。”萧礼不知从何处赶来,他脚下步频一致,速度极快,林妙妙扭过脸去瞧他时,才发现这人身侧是面沉如水的萧国公和一个面容清秀的白面官员,而其身后更是跟着许多面生或面熟的人。   身着蓝色绸赏的萧拓面白如纸,清隽的侧脸上果然红肿着一只巴掌印,走路时总忍不住弯腰低咳一声,看样子昨日伤的不轻,林妙妙低声一笑,也不知请来的道士是否有真本事,助他除了鬼物?她美目一转,往旁边看去,萧拓右侧是府中的四爷五爷,均是老国公妾室所生,性格儒弱,这两人林妙妙前世也曾见过的,只是没什么接触,印象不深。   再往后萧盈和萧幺儿垂着头跟在众人身后,目光时不时望前头白面官员身上侧一眼,脸色却都不怎么不好看。   林妙妙不知这是什么架势,索性不去管他人,只一双眼睛认真地看向萧国公,笑了笑:“我已是决定了。”   萧国公神色沉的更厉害了,气压极低,无论眼神还是脸色都写着‘我不同意’四个大字,可他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也许他同样明白,偌大的萧府,这些名义上的血脉亲人对待祺姐儿,还不如府中的丫鬟侍卫那般用心,这里的确没有家的感觉,萧礼回来同他谈及此事,言道养育祺姐儿的那一对夫妻,虽然身在乡下,可对待孩子,却半点不输于亲生的。现在看来,府里的两个心思太多,单祺姐儿是个好的,是萧府对她不起。   老国公两只手并在脸颊胡乱揉了揉额头,花白的发丝撒了盐巴一样。   没注意老国公的反应,一旁的白面官员挂着笑脸站在原地——他身上是蓝色官袍,林妙妙没见过多少当官的也分不清是什么级别,不过观其身前的复杂图样和萧府人的态度来看,应是个不小的官。   见这人总是盯着自己,眼神并不放肆,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林妙妙便压下恼意,移动了下步子。   白面官员意识到自己势失礼,摇摇头,笑道:“想来,这位便是萧祺小姐了……”他目光落在林妙妙脸上,似有几分探究,而后恍然大悟,竟还是忍不住继续不住打量,半晌他点点头:“果真像极了,难怪今上……”他话说到一半,好像卡了壳,没了声音。   “咱家今日来是给赶着宣官家口谕的。”白面官员笑意吟吟,提醒道:“我姓许,言午许。”他脸上白净,动作却并不显女态,林妙妙原先也不曾以为对方是公公,此时听对方将身份讲来,她心里却咯噔一声,前世可没有宣旨之事,自己怎么突然和皇宫扯上关系了?   “许公公?”   许公公轻笑一声,“官家得知萧祺小姐回了萧府,特地命咱家来接小姐入宫的——小姐的母亲绍伦郡主,自小可是跟今上一同长大的,这份感情,可非比寻常。”他话里一丝不漏,眼中却隐隐含有几分深意,林妙妙同他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因而更是心里打鼓。   硬着头皮,林妙妙福了福身,“既是如此,烦请公公带路。”   许公公心知这位国公府小姐是自小长在野里的,此时见她虽一身简单衣饰,却不掩容貌妍丽,身上礼仪也堪比高门闺女,气度更是从容不怕,心下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和怜惜,他小声道:“不必害怕,官家为人随和,极好说话的。”   林妙妙咬着唇点点头,回头一眼,萧国公皱起的眉头还未散开,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去吧,官家不会为难你的。”   将包袱递给苒芷阁的丫鬟,吩咐人看好富贵,林妙妙原本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刚出了萧府便又要坐进入宫的轿子,好像自从来了京城就得不到半点空档,人人都在新奇,或是因她本身,或是因她父母,都是一笔挑不完的帐。   偌大的院落里走的精光,萧国公跟着往府外走去,留下萧拓一家还站在原地,萧拓的妻子刘氏长相清秀,疑虑的呐呐道:“官家怎么会突然召见她?”她暗暗思索一番,转身问向萧拓:“绍伦郡主在宫中可是极为得宠?”   “自然……”萧拓眉心微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恍惚了一下,轻声的肯定道:“不,绍伦在宫中虽受太后宠爱,结敌却甚多,现下太后已去,若有人要寻萧祺事端……官家,官家也定不会护她。”   刘氏诧异:“这是为何?”   “官家的心思……”萧拓笃定一笑。   屋门的缝隙内,黑脸小猪猡瞧着萧拓的笑颜,神色蓦地一沉,他当日打的太轻了,真该多扇两巴掌才解恨。   迈着小短腿哒哒炮灰自己窝里,小猪猡闭上眼,不过刹那,一道人形的虚影便立在屋内,沈泽目中无物般从桌案和紧闭的门上依次穿过,踏出萧府,他脚尖一点,身形便立时闪到檐上,随后轻身而下,顿跃于软轿前端的横木之上。   抬轿的人直觉肩上微沉,惊疑的向后看了看,又扭过脸,沉默着继续前行。   精致的小轿摇摇晃晃过了宫门,复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软轿停在一处宫殿前,此处是御书房的外殿,许公公道了声稍待通传,便径自踏上白玉阶,从身侧小太监手里舀了拂尘,抬着下巴对几人训了几句,一转身进了殿内。   林妙妙头皮顶着殿外带刀侍卫的目光,忐忑的算着时辰,她身量娇小,人站在台阶下露出的嫩白手脸将她衬得就像一颗雕琢的水晶,端托盘的宫女路过时忍不住侧目,后来两三个宫妃捏着帕子假意路过,目光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也低声谈论着什么,隐约有几句‘绍伦’的字眼,她母亲?林妙妙眯了眯眼,她笔挺的站在原地,装作不曾听闻周边飘来的话语,她心知皇宫这般地方不容自己放肆,只得压下被人围观讨论的不适,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捏了捏拳头,缓缓吐出。   转角处一顶步撵靠近,停在林妙妙近前,随着一道淡淡的声音,脚踩淡黄色凤绣短鞋的女人踏着侍卫的脊背下撵,她一双凤目由疑惑专为深邃,长时间停留在林妙妙脸上,那神色中包含了太多,林妙妙分析不出,却也知道,对方没什么善意——然而她现在更希望自己突然化作一团飞灰,生生从对方眼皮子底下四散,在宫中敢穿凤鞋的女人,除去执掌凤印的皇贵妃,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够做到。   “你是绍伦的女儿……”皇贵妃语气温和,林妙妙却能听出对方发自胸臆间的一记冷笑,她已然确定,对方来者不善。   “是。”林妙妙垂眸。   “你倒是随了你母亲的好相貌。不必拘礼,我与你母亲,当年也是从闺中长大的至交好友……”皇贵妃挑起少女的下巴,指腹在她娇嫩的脸上轻轻滑过,林妙妙心中生寒,皇贵妃笑了笑,顿收了手,温声道:“官家召见你是件好事,只是以我与你母亲交情,却是要提醒一句,听不听也由你,若是官家要赠你金镯,你可莫要收下——那东西,收不得。”她眉梢带笑。   林妙妙身上发凉,放低姿态应了一声。便是对方不说,她也不会在皇宫乱收东西。林妙妙不傻,她当然听得出皇贵妃语气中的威胁,什么金镯子银镯子,都不如命重要。   她现在就盼着快些离开!   第二十七章 官家旧情   第三十七章【官家旧情】   步撵自御书房外顿了几瞬,便再度架起,皇贵妃望着一侧的宫殿,不知在想些什么,跟在步撵旁的赵嬷嬷见她模样恍惚,不由低叹一声。   身为宫中的老人,当年发生的事,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绍伦郡主和皇贵妃自是手帕之交,可倘若得知日夜相伴的夫君,心中最重要的人竟是自己的姐妹,换做什么人恐怕都不会大度想让。更何况,绍伦郡主和官家相识在前,皇贵妃心中会羞恼的觉得,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个,是偷了别人的位置——是她曾经最不耻的那种人。   人生在世,就像光脚踩着砂砾,走得越远,就越发钻心的疼,不论往前走还会是往后走,既然选定了这条路,便都是一样的,“娘娘,事情已经都过了这么久,该放下了。”   皇贵妃苦涩一笑,“她当年若是跟了官家,我却还不那么恨她。”可她偏偏不要官家的情意,反而与萧国公长子情定终生。   萧靖安,那个男人,她曾远远地见过一次,比萧拓的容貌更为清隽,不过微微一笑,身上便仿佛有数不尽的风华气质,世所仅见——她永远都忘不了,绍伦与他新婚不久,待再次瞧见那人时,官家脸色是多么冰冷而僵硬,她即便只是静静的站在旁边,也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对方喉中的不甘,和难以言喻的苦涩。   那种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不止普通人会有,就连身为一国之君的官家,也同样能遭遇到,感受到。   从某些方面来看,上天是公平的,因为人,都是有心的。   “瞧我,都要忘了,她已经没了十五年了。”轻声一笑,皇贵妃垂下眼角,指尖不经意滑过眼角,十五年前,她明知道萧府三公子野心勃勃,却在听闻萧靖安夫妇任职已满提前回京后,将消息告之了萧拓,后面的事,所有的事,既然是自己所下的决定,她就都不后悔。   皇贵妃闭上眼,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我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天边的光愈发显亮,林妙妙拿怕子擦了耳后的汗,她倒不是热的,而是吓的,她两世都是个俗人,如此正经的走进皇城,面对肃穆威严和不可预知的未来,总是很有想象力的。   关于老一辈人的故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只求着能回去和爹娘好好过日子。待在萧府这两天,她反而更加确定,自己的性子根本不适合高门大族,果然只有心里眼里都是金银的商户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沈泽在她身后长身玉立,他古井一般平静的目光看向宫殿的左侧,那里同样有一双眼睛,对方指尖扣着折扇,正迎着风立在窗前,在隐晦的角度直盯着殿前的女人——他能看的很清晰,不论是身形,还是侧脸。周显帝?沈泽双目微沉,五岁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若非对方身上的衣饰已表明了身份,他定是认不出的。   那人移开目光,回头说了句什么,随后许公公便拖着拂尘走出,看样子是来宣林妙妙进殿的。   沈泽捏起拳头踏前两步,白玉台阶上顿时一抹金光形成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自形成虚影以来,沈泽从未见过这等状况,不由惊疑,他伸手向前轻触,御书房的牌匾闪了闪,屏障愈发加固。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天子之气?   他沉吟一番,以往他也曾听说过几次道家讲义,像自己这般旁人瞧不见的的应是魂体,性属阴,所以会受阳气所阻。   所以,他虽能从猪身脱离,可知道现在,却也不过是游魂一只?游魂,可是和野鬼并称的。沈泽僵着身子,目视林妙妙炒从自己身前经过,脚步不变的施然穿透那层光壁,终于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结论,他面无表情,神色却黑了一瞬。   林妙妙蓝色做底的干净绣鞋踩在殿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面上,她垂下眸,镜面中映出她的影子,眉眼纤长,唇瓣如花,面色……却煞白如纸,她抿了抿唇,努力展开一个笑颜,脸色果然好了不少。许公公弓着腰轻声推开门,林妙妙也轻手轻脚的跟着走进去,只见殿内一排排书几分列两侧,中间的案前端坐着一个面色温和的中年人,着龙袍,束金冠,即便正坐在案前在以朱笔批阅着什么,也不曾出声,可身上的威势却没有半分衰减。   相比起她前世所识的肃宁侯,那通身的气势,眼前的官家显然更加贵不可言。   林妙妙抬起头,不由自主的查看了一下他眉心的白气团,不出所料,那一抹莹白中果然充满了浓郁的金色,很金的颜色,几乎和她在林家施粥那日所见的高个儿男人不相上下……只是,那男人是临县难民,官家却是皇帝,这两人在气运方面理应有本质的不同,甚至倘若官家眉心变了颜色她都不会觉得惊奇,可现在,她却发现,两人相差不大?甚至,认真比起来,眼前的官家还要略输一筹。   感觉有点不能置信啊。   那人气运比一国之主的皇帝还好?难道要做神仙吗?   林妙妙心下疑惑,但她却不认为自己看人的能力会有差错。重生后得来的能力绝不是她的臆想,毕竟绿珠这种神奇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御座上的官家搁下笔,许公公朝林妙妙使了个眼色,率先在她身前下跪:“官家,萧小姐人已领来了。”   林妙妙正要依礼下拜,周显帝不在意的摆摆手,“不必多礼。”他挥退许公公,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方才只远远看了几眼,近处一看,却又有一种盈而不散的清爽香气漫散在鼻翼间。   见她容颜姣好,眉眼间处处有故人的影子,周显帝也没有以往面见生人的淡漠语气,反而轻松的像是和朋友聊天,他走下台阶,同林妙妙相对而立,脸上挂着几抹笑意,“方才贵妃同你说了什么?”宫里没有贵妃,却只有一个皇贵妃,林妙妙立时明白他口中是何人。   她心中一凛,对方能这么快就知道,想来自己方才站在外头的所为,全都落在了官家眼中,她暗暗警醒,目光对上周显帝的眼睛,硬着头皮不敢欺瞒的直言道:“娘娘好意提醒,若官家赠民女金镯,不可收下。”说话间,林妙妙小心的看了周显帝一眼。   “……”周显帝没想到林妙妙会这么直白,不由哑然:“你倒敢说实话。”   她才不会说自己是专门给贵妃上眼药的,对方嘴上说着是自己母亲的朋友,可身上的那股冷意,她一个活了两世的人,又怎么看不出?林妙妙脸色微红,有些局促的低下头,几分疑惑的呐呐道:“我以为,只要是官家问话,大家都得说实话的。”   周显帝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唇角向上扬起,随即朗声大笑:“你说的对。”   身处高位,见多了朝臣下属欺上瞒下道貌岸然,现在听到有人对他句句实话,他竟会觉得不解和有趣?周显帝笑得是自己,以前他还有绍伦,后来绍伦不在了,心里也就空了起来,甚至瞧见那些亲近自己的人总会有意无意带着伪装,他也已经习惯。   很少有人,对他这么真了。   这个少女,和宫里的人,很不一样。   殿外宫人听着里头官家的笑声,都忍不住连连侧目,许公公趴在门缝里瞧了一眼,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怪道:“官家性子虽好,可极少这般开怀的笑过了……想来萧府的这位棋姐儿竟是颇得官家喜欢呢,也难怪……”毕竟是绍伦郡主的女儿,而官家,又有些旧情难忘。   “说不得,宫里头往后又要多位主子了。”许公公感叹一声,也小声和着官家的声音嘎嘎的笑了。   光壁外,沈泽听着许公公笑声,暗自皱眉,只觉刺耳的很……什么叫又要再多位主子?皇帝今年四十有六,再过几年头发都快白了,还敢将十五岁的丫头收入宫中——他眉头竖起,心头起火,周显帝,敢问牙还在吗?   胸口情绪愈发翻涌,沈泽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根,手肘狠狠的顶在光壁上撞击了一下,御书房的牌匾阳光下闪了闪,光壁又加厚一层。   无果。   殿内,周显帝眼中带着一层浅浅的暖意,原本发着暗色的眸子也稍亮了亮,他从桌案上端出一只玉盒,推开盒盖,正是只镂金的镯子——想来便是皇贵妃口中的那只。林妙妙心下思忖,脚下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   中年皇帝似乎清楚她在想什么,伸出手掌,“不必顾及贵妃所言,朕赠你之物,你若不收,便如抗旨不尊。”   也就是说,这镯子并非她不想要,便能不要。   林妙妙面色一白,右手缓缓伸出,悬在他手掌上方,一只内壁光滑的金镯从她指尖穿过,冰凉的触感从腕上传至心口。   “朕送了你镯子,作为回报。”官家单手背在身后,脸上刚凝结出的笑意慢慢低沉下去,他瞧着她精致的面容,眸色恍惚,低声笑道:“能……给朕煮一碗红豆红枣粥吗?”他目色微动,含糊将话语中的‘再’字吞进腹中。   不会再有那个人了。   “……”以为对方要提出什么难题的林妙妙莫名身子一抖,讶然的抬起头。   红豆红枣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才想起来7月9号是朱女来123言情发文一周年纪念日哩~遇到了好多小伙伴,真的很开心   抱住姑娘们,么么么~   第二十八章 一字退敌   第二十八章【一字退敌】   开玩笑呢吧?   跟随几个宫女往侧殿的小厨房,看着眼前清一色的贵重碗具,林妙妙还如在梦中,煮碗粥便能得块镯子……   是官家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了?   不过煮粥于她来说,倒是再简单不过。   小厨房是专门给官家备宵夜的地方,材料齐全,面粉糕点尤甚,林妙妙从陶罐里舀了半勺米掏净,旁边的两个宫女已经聪明手快的接过她手上的活计,其中一个更是顺便把菜板上的一捧红豆给淘洗了,她空出手来将枣儿切成整齐的小块儿和进米里,汤水里顿时红红白白的可爱。   有人帮忙就是简单些,红豆红枣粥做工虽细致,但小半个时辰便已出锅。   宫中的米全是各地进贡的好米,颗颗粒粒都个儿大饱满,煮在锅里粘着后半段下锅的红豆,香软甜脆,浓度适宜。最后浇上少量加了碎桃片的蜜汁,林妙妙端起碗口嗅了嗅,果然米香扑鼻,味道想来也不差。相比起陶氏拿手的菜粥,林妙妙手艺虽比不上陶氏,但深居侯府这么多年,后厨里的各色菜肴却是都能试做一二。   小厨房的御厨轻啧一声,瞧着这位肌肤白皙,十指晶莹细嫩的模样,本以为是个不曾沾过厨艺的官门小姐,现在看来,倒是真人不露相啊——这东西他虽做得出来,不过于官家来说,却总不如姑娘家的心意来的美些了。   御厨暗搓搓的思量着官家和世家小姐的罗曼蒂情史,神情中对林妙妙更多了几分恭敬。   即便在宫中,也不是谁都有这般殊荣,能进得了官家的侧殿小厨房呢。   少了御书房牌匾的禁锢,沈泽面无表情的跟在林妙妙身后,脸色冷硬的看着这个昨晚窝在他怀里死活不撒手的女人,正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煮粥,然后以帕子小心的擦净碗沿,甚至如此温柔细致的……准备去端给御书房的男人。   沈泽稍抬了抬下巴,眼眸微深。   林妙妙只觉身上莫名一寒,她搁下官家的玉碗,紧了紧布衫的衣领,直觉的往后瞧了一眼,身后并没有人,但空气中的冷意还是阵阵导在她身上。生生打了个寒战,林妙妙不肯多待,嘴上催促一声,便提着食盒走出侧殿。   外头阳光恰好躲在乌云里头,天气并不燥热,反而有一丝阴凉。   林妙妙撩起耳边的碎发掖进耳后,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圆润的耳垂在白日里晶莹淤血,也极为可爱。   侧殿离正殿也不过十几步远,她点了点脚尖,见御书房外的侍卫已换了班,许公公也不在门外,便已明白现下她要进殿,定得重新寻人去通报。   皇宫的规矩多到要命,难为还有那么多世家女人赶着往宫里凑,好日子不肯过,偏要找人管着才心中愉快?   几个公公端着拂尘沉步走过,后头跟了一群十七八岁的宫女,梳着普通发髻,却可见眉眼明媚,均是些相貌好的姑娘,这其中身穿鹅黄色外衫、头梳飞云髻的环佩少女虽端着礼仪的步子,神色却显见忧郁,路过御书房侧殿外,她终于忍不住停下步子,目光一丝不漏的落在身旁之人的身上,她大胆的盯着对方的侧脸,眼中暗含情丝:“颂哥哥,快要出宫门了,你……何时再来看园儿?”   “待有贤妃娘娘传召,我自会再来。”男人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他目光移开,路过御书房前却凝了一瞬,他怔了怔,眸中却划过一丝惊异,这下连最基本的敷衍也不肯了,男人挥了挥手,大步朝御书房走去:“我去面见官家,公主先回吧。”   少女见他走的亟不可待,气愤的跺了跺脚,想要怒斥却因着心仪对方有些不忍心,只得呼哧呼哧喘着气,委屈道:“那本宫就在这里等你……”   “随你。”男人语气淡漠,他紫色的衣角从侧殿出一没而过,仿佛是投到海里的一滴水花,涟漪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避开视线后,做了一番抚袖除尘的动作,男人哂声一笑,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上赶着贴上来,他也不愿多瞧一眼。而倘若是他有兴趣的东西,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寻到眼皮子底下,攥进手心里。   他捏了捏拳头,似乎智珠在握,沿着殿外的墙壁,他脚下生风紧走两步,待到近处脚步声响起才伸开手臂一挡。   紫色的绸缎如瀑一般落在眼前,前世的记忆幡然浮现。   林妙妙不由心中一动,仅仅只凭一个衣袖判断有些武断,可这般她早已熟记在心的花纹样式,却已叫她心跳快如擂鼓。她沉下气息,微微抬头,待到看清来人后,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对面所见,果然是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肃宁候秦颂。   以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盯着他瞧了一眼,林妙妙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思忖,这一世她不曾被叔父害到给他做妾,那么这人拦下她的去路,却是要做什么?   肃宁候虽不是前世暗害她的主谋,却也算是迎合萧拓的推手,她对此人可没什么好感。   “果真是美人儿。”秦颂唇边勾出一个轻佻的弧度,毕竟是见多了美人的侯爷,又是又名的调情圣手,此时秦颂看着脸色没什么变化的林妙妙,却不觉得对方是萧盈口中乡野里长大的丫头。   她肤色莹白,这可以说是天生的,秦颂也知有些女人出生起就一身水一般的细嫩皮肤,后头稍养一养,便可容光焕发,但对方的眼睛却沉稳而镇定,就连秦颂不得不承认,萧靖安流落在外的女儿,竟是比萧拓养在府里悉心教导的萧盈,还要动人些。   “侯爷可是也要见官家?民女得了官家口谕往御书房送些枣粥,此事可耽误不得。”仿佛没有听到那句调戏之言,但林妙妙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儿,她看了看眼前的手臂,不着痕迹的对秦颂点名自己责任如何重大,并身受官家亲谕,延误了便可扣对方一个蔑视皇权的罪名。   秦颂不以为意,反而挑眉一笑,“你怎知道我是侯爷?”   “……”林妙妙反应极快:“侯爷身上有挂金鱼袋。”紫服和金鱼袋是三品以上官员才佩戴的装扮,幸而她原先听侯府几个妾室谈论肃宁候的金鱼袋乃是先帝御赐,同旁的官员有几处不同,侯爷也常年携带,以示地位尊崇。   “萧小姐,官家有请。”许公公从殿内姗姗来迟,站在门外通传了一声便转了身往回走。林妙妙侧着身子从秦颂身旁走过,越是凑近了,才越有一道不知名的清香涌入鼻中,男人垂眸轻嗅了嗅,从眼睛眯起的缝隙中瞧见她白皙光泽的皮肤,竟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直接伸出手要摸一摸她小巧的耳垂。   这双手被牢牢定格在半空中,突兀的往回一扭,仿佛被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所胁,‘咔嚓’一声,差点骨折。   秦颂后退一步迅速收回手,他低头一瞧,腕上红肿,手背处已被捏青。   眉头高高扬起,秦颂震惊的四下望了望,手臂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突然间毛骨悚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才他的手……分明是被另一双大手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好像青天白日里遭了靥一样。秦颂心下警惕一番,身上没再发生什么危险,他扭头往回看,提着食盒的少女窈窕的背影已消失在御书房门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掉视线。   “是谁?”秦颂摸着肿痛的手腕喃喃道,会是什么东西……还是因为他最近太过劳累,心神耗费也过大,出现了幻觉?   沈泽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方才林妙妙看向他的眼神,可不像是初识那么简单,仿佛已然认识他好多年,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很,不爽。   “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淡淡道。   或许是长时间不曾说话,他嗓音有些干涩,但这种磕磕绊绊没有起伏的音调,是真的让秦颂吓了一跳,在他听来,这与他对话的人好像正在耳后,秦颂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谁?是人是鬼?”   沈泽没有再说话,然而他的沉默,却比答了对方还可怕。   天色阴沉着,原本略带凉意的空气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发闷,灰色的云片儿堆叠成一团天际闪过一道闷雷,轰隆作响,秦颂身子抖了抖,后退了两步,脊背僵硬。   作恶多端,才越怕鬼神。   肃宁候原本只拜佛不信鬼的理念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侧殿的外院,越走越快。沈泽依稀能听到外头园儿公主突然爆发而出的欢欣笑语,他抿着唇角,余光在御书房的殿门处徘徊不定,半晌一声不吭。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   第二十九章 魂归蜀中   第二十九章【魂归蜀中】   林妙妙从殿中出来时,外头已是绵绵细雨,她将身前的发丝顺了两把全撩到后头,一张白皙的巴掌小脸晶莹如煮熟的蛋白,沈泽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她,雨水落下直接从他虚影穿过,沈泽眼中黑黝黝的,他唇角拉平,转过身去,挺直脊背不再看她。   林妙妙对此没有半点意识,看着天色估计雨要越下越大,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油纸伞,林妙妙双手撑着伞钻进殿外等候的轿中,略带湿气的轿子里,雨声仿佛被隔离,她抽出右手,撩开衣袖,腕上金镯和悬在腕上的玉扳指撞击了一下,叮咚作响。   她暗暗皱眉,萧国公赠的玉扳指也便罢了,可这官家给的金镯……   林妙妙心里有点不安,皇贵妃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对方特意赶来,嘴上说是给她个提醒,实则字里行间威胁之意甚重。林妙妙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镯子有什么用意,官家也不曾告之,只能隐隐猜到,或与她母亲绍伦郡主有什么关系?   以指腹掐了两下眉心,林妙妙只觉额头隐隐作痛,好在宫里头无人知晓自己即将离开京城,否则在京城一个漩涡接一个的越陷越深,往后再想走,也不一定有机会了。打定主意,林妙妙回萧府取了富贵和包袱,坐上老爷子吩咐备好的马车,往澧城的方向赶路。   京城外的官路上,不少身穿蓑衣的人策马而行,转瞬即逝,朱红色的马车稳稳的驶在轧平的路面,驾车的是个颇有经验的马夫,眼神也好,一路上竟连坑洼都不曾遇上,车内,黑脸小猪两只前蹄搭在窗口,京城渐渐缩小成一个小黑点,远远的已看不出轮廓。   午后雨歇,灰蒙蒙的天际渗出一抹白光,马夫停了车,跟在车队后头的几个侍卫扯了马缰翻身而下,一人扯开身上淋湿的蓑衣,轻磕车窗,塞过去抱在荷叶里的一袋干粮,低咳一声:“小姐,往后山路泥泞,估计还有两日才到,先用些干粮吧。”   这人叫乐冀,当年也跟随萧老爷子上过战场,一身武艺比萧拓可要强的多,依萧国公的想法,派他来护送林妙妙,可比再往车队里塞多少侍卫都安全。   他本事不小,年纪却还不到三十,好在皮肤的颜色掩住了面颊微红。   山路滑坡,需得慢行,林妙妙知他所言不假,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撩开的车帘露出小半张干净皎洁的脸,和细嫩白皙的手,乐冀扫了一眼便立时低下头去。   官路上,同样有辆马车急停在此处,对面有个小树林,赶路之人恰好可以靠着树根休息,林妙妙坐在车上,给富贵用了些糕点,自己却没吃多少,只取了水袋喝了两口,想了想,又把另外几只水袋捧在怀里,掀帘子下了马车。“大赶路辛苦了,都喝点水吧。”   乐冀第一时间抬起头,连忙起身接过,而另一侧停马的一个年轻人却脊背一僵,不可置信的扭过头,眼睛如探照灯一般深深的看了林妙妙一眼,神色越显激动,与他同坐一处的中年男人疑惑的来回看了两眼,拍拍他肩膀,低声道:“怎么,林解元认得那位姑娘?”   林昇面上肌肉抽动,他僵硬的点点头,后又轻微的摇了摇头,眸色晦暗,手下提着水袋饮了口水,“她于我有天大的恩情,不过现在大抵是不记得我了。”   他心中既惊又喜,暗暗几分自嘲,却也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讲,林姑娘应是在澧城才对,怎么观其行来的方向却是京城?何况,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一看便知不可轻易招惹的银甲侍卫。   中年男人眼睛往对面马车上溜了一圈,咋舌道:“她身份可不一般啊……”   “怎么说?”林昇面上一怔。   “你也知道我们商户往来迎客一个不慎就容易得罪人,因此对高门大户的标识也是熟记于心,这位姑娘身上的衣裳虽算不得什么好料子,可乘坐的马车和周边的侍卫,全是国公府出来的。”他指了指马车后头的一个黑色战刀的标识,林昇跟着打眼看去,俊朗的脸上染上几分阴郁。   她、她竟是国公府的小姐?萧国公当年扬刀铁骑闯下了赫赫威名,本身就是皇权之下的第一人,那么即便他考中了状元,只怕也没有资格去求娶林姑娘……只是萧国公姓萧,她为何会姓林?甚至还被将养在澧城这种小地方,难道林姑娘其实是萧家三爷的私生女?   林昇正思忖着,冷不防和马车中另一双眼睛对上,仿佛一道刀光打在身上,他心里激灵了一下,再定睛瞧去,原来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猪,他面上微红,身为一个男人,竟能被一只猪吓到,好在此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转了转眼,见林姑娘分好水袋,亲昵的俯身摸了摸小猪猡的头,还温柔的抱在怀里,林昇恨不得自己化身成那只猪猡,他嘴里酸涩,坐在树根下挪了几个地方,总想着什么时候起身,上前同她说两句,或是只叫她一声,也好过自己煎熬。   日头微移,已不在正当中,林昇捏着拳头霍的一声起身,耳边却倏地传来一道破空之声,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下一刻眼前的大树上便‘哆’地嵌了一支利箭,而后又是哆哆哆几声,他身侧的地面也落满了长箭,国公府的几个侍卫面色一惊,立即抽出腰间的长刀抵挡箭雨。   “小姐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乐冀提刀挡在林妙妙身前,咬牙砍断飞来的十几支箭矢,这些长箭力道太大,比战场上的都难抵挡。   林妙妙自小长到大,还从没见过这般场面,脚步竟挪不动一分,生怕自己立马射穿成马蜂窝,听到乐冀的寒声,她忙应了一声,揪住对方后背的衣衫。   沈泽脸色漆黑,他蹬腿从林妙妙怀里跳下地,半空中翻身叼了侧面袭来的长箭,四条短腿虽小,运气轻功来,却每一步都如在空中漫步。   场面一时安静,连射过来的长箭都骤然缩减。   黑脸小猪猡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立在众人身前,顿时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扑面而来,他额上的白毛迎风猎猎,恍若谪猪。   乐冀:“……”这是猪吗?   “富贵……”林妙妙掩唇惊呼一声,她脸色惨白,差点要吓哭了。   远处不知什么人胡喊一声,箭雨铺天盖地般再次袭来。   沈泽的虚影从富贵身上踏出,他现出身形的时候武力虽高,是触不到实物的,所以他现下无法去折断箭矢,只能去杀掉射箭的人。他脚步轻点,身形如行在柳叶上一般轻盈,骤然拔高。   闯入敌群,他手下掌飞不断,顿时前来伏击的黑衣人如羊群里闯入一头猛虎般,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   对方人数众多,沈泽虽悍勇,却未能瞬间解决。   他掌心所向,鲜血飞迸,击毙了数十人后,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绿光,极为翠绿的颜色,仿佛带着无尽的活力和生命,他修长的手指不仅没有任何痛感的一寸寸在绿光下融成白烟,反而浑身如泡在温水中一般清爽而舒适。   沈泽动作卡在原地,身侧一周是黑衣人的尸体,有人往这里轮番射箭,从他如空气般的体内穿梭而过。   先是四肢,再是整个半身……   林昇喉中咯吱作响,他扭过头,只见后头大批蒙面人扛着弓箭,一道道往林妙妙所在马车射去,“林姑娘!”也不知的怎么头脑一热,他大喊一声,闷头冲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前,伸手将林妙妙摁在身下。   少女洁白光嫩的脸近在眼前,林昇低眸瞧着她,眸色黑沉如蒙着一层薄雾,仿佛就算为她这么死了,也甘心了。   沈泽闻声,虚空中竭力回头看了一眼,登时脸色铁青。   ……   蜀中的军帐内,贴了锡金的水盆上响起一阵淅沥的水声,涟漪漾开,低眉浅笑的少女脸庞正映在水中,杨萦拧干面巾,转身往床边走去。   她轻柔的擦了擦男人的手,她抬头定定瞧着,微一凝神,竟是身处手指不由得触摸到他英俊的侧脸,刀削般的线条带着几分冷厉的感觉,沈将军即便这么虚弱的躺在床上,却也不减威势。   枕下的绿珠最后一抹微光从玉枕中渗入沈泽身体,男人之间微动,下一刻便倏地睁开眼,他眸子黑亮,没有半刻恍惚,杨萦的手指还停留在他脸颊,对上这双眸子,一时间却已忘了收回。   “将、将军……”   沈泽脸色依然铁青,他冷冷的看着距自己一臂之远的女人,却不是他想瞧见的人,手指如两块箍铁般夹住杨萦的手腕,狠狠一甩,他曲腿坐起身,眯着眼睛打量了周围的环境那个,不由怔住。   此处……正是他在蜀中的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已发,抱住亲们~   窝能说富贵今天的出场实在太帅了嘛……   第三十章 险中挣扎   第三十章【险中挣扎】   “什么将军……?”帐外帘子一掀,脚踏铁靴装备齐全的李副将嘴里叼着野果闷头闯进来,营里用饭也是有时间的,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洗漱,什么时候早操和饭时,全都是定好了的,甚至起解也有一番限定。现下正是午饭的时辰,李副将吃了三碗米,来营帐的路上还随手摘了只野果——此时这只野果咕噜噜滚在地上,李副将手指还保持着拿果子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铺,结结巴巴:“老大你怎么醒了?”   “不过……老大你居然醒了!”李副将蓦地一惊,赶忙扭头朝帐外头大喊:“老邢快来,将军清醒了——”   噪音太大,沈泽选择性的闭了闭眼睛,翻身下床,下一刻只觉得连躺数月的体内骨头爆豆子一样咔吱作响,仿佛刚从棺材里出来的木乃伊,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床下的短靴是新的,沈泽换好靴子,僵硬的大部走出帐外。   蜀中的树总是颜色很浅,但绿的很翠,像上了颜料的画,入目是一群神色肃穆的银甲莽汉,手执铁枪战守,黝黑的脸上隐隐有汗湿的痕迹,面颊深红。   风很小,几乎没有声音。   从身陷重围到安宁祥和,时光的碎裂戛然而止,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就真的回来了,可心底却半点不曾有过该有的喜悦。   “将军!”   “将军!”   想到京城外正值遇难的林妙妙,又一念起将她压在身下抵挡箭雨的林昇,沈泽重重的喘息一声,强忍住头痛欲裂,欲往马队处走,恰在此时,沈泽肩上忽然一重,“刚清醒就敢往外跑,不要命了吗?”刑军医的脸出现在眼前,干瘦枯老的手抵在他肩胛某处轻轻一点,学医就是方便些,没有内力也能放倒三五个壮汉——也不知这人使了什么法子,沈泽身子一麻,脚步踉跄一步,差点软在地上。   他动了动手指,这次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你……”   “我可不是真心从军的军医,虽听令与将军,最初的身份却更是沈家的大夫,自然以将军的身体要紧。”老刑轻而易举的勾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回营帐,扔到床上,他指腹点在沈泽腕上,感受大逐渐恢复的脉搏,枯瘦的脸上才缓了下来,淡淡道:“喝了药,好好躺床上歇息三日,往后随便你做什么我也懒得管你。”   沈泽深吸了一口气,闷生生的憋在胸口。   刑芳转身坐在桌前,往随身所带的册子上添了两笔,“往后不必给他喂先前的方子,换成这一张。”他指尖翻了翻药箱里一叠药方,从中抽出一页发黄的益气补血的方子,递给杨萦,俨然一副对方就是将军夫人的架势。   杨萦怯怯的看了眼沈泽,又飞快扭过头去,方才沈将军那样冷漠的眼神……她确是有些怕了的,只是即便心中这般想着,她仍是乖巧的低着头接过。   柔柔的发丝落在侧脸,杨萦面容姣好,此时更有一番贤妻的气质,刑医师瞧了她一眼,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说罢,对着沈泽意有所指的道:“我虽不是将军的父母亲人,却也算得年长,将军的年纪……也是时候该选一门亲事了。”   娶妻?沈泽闭上眼,薄唇抿着不置一词。   刑芳心知他不热衷此事,抬手将药箱背到身后,在帐前又低叹一声,“早晚也是要的,沈家不能无后。”他话未说完,便掀开帘子走了,余音在帐内散开。   杨萦原本还有些发暗的神色微微亮起,她心中一定,是了,不论如何,沈将军定要娶妻的,李副将先前还说过将军之前并未有心仪之人……只要她一直留在将军身边,她便有机会。   少女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将军,方才是要往何处去?如今将军已在蜀中,若是去寻那偷袭之人,只怕已找不到了。”   蜀中。   沈泽怔了怔,蜀中到京中快马加鞭也需数日,就算他真的策马赶去,数日之后也已无用,敛起眉峰,沈泽安静下来,连心跳都缓了几分——她可有躲过?即便对林昇此人,他无甚好感,可对方所为,却叫他心中感谢。   对方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算个男人。因为换做是他,也会同样这般选择。   沈泽仰起头,半晌见边上还站着一道人影,他扭头瞧她一眼,以为是营中军妓,淡声道:“你也出去吧。”   杨萦咬了咬唇,施了一礼:“将军救了我们杨家人,杨萦心中感激,无以为报,只求能留在将军身边照料。”   “不必。”杨萦耳中听着,不由身上一抖,沈泽目光落在她洗得白净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疏离,冷声道:“我救你们,不过是因为杨老爷子是家父生前挚友,不需要你的回报,你们,只是顺带罢了。”   这话毫不留情面,果然话音一落,杨萦面色苍白。   沈泽不是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去救人,他的心,从五岁那年就冷了。若非杨萦是杨老爷子的家人,只怕他瞧也不回瞧上一眼,更何况会救?没有用处的人,他一向是不会去关注的。   至于林妙妙……那只是个例外,他也实为庆幸,若非那晚自己心中压抑,顺手杀了青岩山下的白狐,救了她一命,只怕他现在已经彻底变作肥肉,落入哪家农户的口中。想到进入富贵身体后再一次瞧见少女的一幕,沈泽目光微动,缺了血色的脸上,神色也渐渐放柔了许多。   “或许于将军来说,这等救命之恩可有可无,可于杨萦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情……”杨萦倔强的抬起头,她手里掐着帕子,指尖已有些发白,也许这样可以给她更大的勇气,她白着脸笑了笑,“我会一直跟在将军身边。”   她收好棉布和水盆,转身离开。   ……   哆哆哆的声音不绝于耳,风声阵阵,断裂的树皮和砂砾全都往脸上乱扑,林妙妙掩着面缩成一团,她身前是身形薄弱、同样吓得唇色发白的书生,他伸出手,战战兢兢的轻触到少女的肩膀,“别怕,不会有事……”仿佛是在给少女打起,也仿佛是在给自己勇气——他喜欢的人,就在身下。   乐冀趁空转过脸深深的看他一眼,“你护着她,我去杀敌。”   “好,好。”林昇一时没反应过来,莫说是林妙妙两世都没遇过这般情形,就算是好不容易从临县大水中逃难出来的林昇,也不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想想那些分不清目标的长箭,他就头皮上的筋就像抽了一样疼得发麻。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他低下头,少女身上虽沾了泥土,却仍可见那张娇俏的小脸和洁白如象牙的皮肤,像是涂了一层光似的,林昇瞧了一眼,只觉得从□传来一股冲动,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喉咙动了动,眼中只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唇瓣微张的瞬间,骤然变了脸色,“呀啊——”   林妙妙耳朵给他吵得发疼,她睁开眼,微怔了怔,抬眸向后看去,只见书生的大腿后侧中了一箭,铁黑的箭矢穿透他身上的青衫,扎进肉里,也难怪他会忍不住叫出声来,林妙妙咬着下唇,手指在地面摸索了一番,才寻到一丛止血的草药,从袖中抽出随身的帕子,“你怎么样?”   “无事。”林昇白着脸,努力作出一副不怎么疼的样子。   林妙妙扑哧一笑,又觉得此事该庄重一些,便收拢了笑意,连忙道:“大哥,你翻一□,我帮你把箭□□。”她以前好像听人说过,肉里中了箭,是一定要□□的,只是拔箭却不能伤到别处,不然血脉一蹦,血水就涌出来了。   她虽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没几分底。林妙妙从身下摸出水袋,里头还有满袋的冰水,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指往腰间的荷包掏了掏,合着手掌便将一颗绿珠丢进水袋里,她从侧边慢慢拖动林昇的身子,小心的避过地上的断箭,两人躲在一块大石的后头,林妙妙小心的扯开他覆在腿上的外衫,将水袋里浅绿色的水往林昇中箭的地方冲了冲,她身上的伤疤泡过绿液后全都不见,想来绿液对伤口也有一定作用的,她定了定神,只希望绿液能有一些效果。   冰凉的液体从长裤中渗入肌肤,林昇哆嗦了一下,嘴巴紧紧抿着半天没吭声。   他使劲儿睁着眼睛,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全是林妙妙的笑颜,他定定的看着她:“那就劳烦……林姑娘了。”   林妙妙动作不变,柔柔一笑:“你认得我?”   书生眼睛一亮,急切道:“自然是认得的,姑娘可还记得……啊——”腿上骤然一阵撕裂感传来,书生嘶号一声,话还未说完,便径直晕了过去。   一截闪着血光的剑尖已从血肉中取出,林妙妙忙又往泛着血肉的伤口处倒了些绿液,才轻舒了一口气,这一放松下来,顿时那血肉淋漓的腥味儿直冲到胸口,林妙妙干呕了两声,腿脚发软的跌倒在原地。   她怔怔的望着地面,头脑空白一边,耳边是倏倏作响的破空声,她回过神来,登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和另一道站着的黑影重合,林妙妙心中一惊,捞起石块便往后砸去,后头那人偏头躲过,五指用力,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林妙妙挣扎两下,只听耳边一道无奈的声音响起:“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想双更的,后来这样那样了……   今晚应该还有一更,但估计非常晚了,大家早睡,不要等更,明天再看一样~~么么~~   第三十一章 非人能及   第三十一章【非人能及】   是乐冀。   刚从前阵冲杀回来,他脸上渗着血,黝黑的脸染的发红,身上的银甲也是,握着长刀的手在发抖,整个人看上去并不乐观。   “对方人数太多,几个兄弟在前头作掩护,我送你走。”   远处倏倏射来两只羽箭,乐冀转头挥刀砍下。   很利落的一刀,太阳底下闪着银光的铁质箭头和木质箭身在空中一顿,拦腰分成左右两截,重重地剁入地面。   “快走。”他手掌滚烫,扯着林妙妙的手腕,扭身一把将她抗在肩上。   林妙妙胸口撞的生疼,却又没法子伸手去揉,只张了张嘴,小声地呼出一口气,乐冀抗的还算小心,不至于真当她是个麻袋一样在肩上平均分配,但说到这番动作,实则也只是莽夫理解的小心。   “嗳……”   “怎么?”   “他怎么办?”   林妙妙指着身下的林昇,她虽然知道此事紧急,却也知道若不是这书生挡在自己身上,只怕中箭的就是她了。   乐冀眉头一挑,还滴着血珠的手生猛地拎着林昇的衣领把他拖在石块后头,书生的青衫上涂满了自己和乐冀的血迹,看上去颇为渗人:“小姐,他们要杀的人是你,只要我们离开,那些人不会管他是死是活。”   真是实话啊……   林妙妙也知道他说的没错,奋力挣扎一下,她跳下乐冀的肩膀,撕下衣袖的一圈衣缘,匆匆的给晕倒在地的书生包扎了一下,她默念道:“虽然不认得你,但像你这样急公好义的好人,世上也不多了,希望那些人看到我们离开,便当真能放过你。”   乐冀再次将她扛在肩上,这次已经熟门熟路。他手臂紧紧在身前环着她的双腿,身上流动的血水从林妙妙衣领渗入,触到肌肤,湿滑粘稠,尽是冰凉一片。   他脸颊太烫,还冒着热气,林妙妙却冷得哆嗦。   “还有我的富贵……”   “什么富贵?那小猪?”少女的声音太过好听,乐冀在策马在车窗外时,听过她笑着叫那只猪的名字,好像把对方当做一个朋友,而不是一头养肥了宰杀的猪。   乐冀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漂亮,她的确很美,但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好像走在她身边,都能让他的心情无端开朗起来。   保护这样的人,他很乐意接受。   甚至自从接触到这位萧府小姐后,他对国公爷的命令,再没了任何抵触。   林妙妙手掌抵住他的后背,仰头四处张望:“对!你见过它吗?”富贵惊鸿一现后便不知跑哪里去了,耳边和身前气流的冲击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只能靠着乐冀砍刀折断流箭的空挡寻找。   “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他低下声音。他当然记得那只不可思议的猪,能凌空接箭,已非常人能及。   林妙妙终于放松□体,抬手揉着仰到酸软的脖子,远处有人嘶吼了一声乐冀的名字,他扭过头,扬臂将手中长刀甩出去,一抹流光在太阳底下消融到根本看不出形状,刺目的光亮从黑衣人脖颈传入尖锐的刀刃穿透半指长。   林妙妙睁大眼睛,直到看清那刀光插入正处才深深的呼吸了一瞬。她是真的看傻了,前世居于后宅十多年,她从未见过这样神乎其神的本事。   “你真厉害!”   遇到这样的事,文官和商户读只有等死的份,而唯有武将足以一拼,或可杀出重围。   林妙妙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觉悟,她以前想的太简单了,自从重生而来,自己改变的东西太多,所以像这样的突袭和暗杀也随之而来。   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武力,也要有身手高强的人来保护。   乐冀胸腔震动,林妙妙看不到,但直觉他应该是笑了一下,他手掌撑在身前,弓起背如猛虎般从大石块内翻身而起,带着林妙妙一跃而过。   两个人如泥鳅一样穿梭在树林里。   黑衣人似乎发现目标的出现,进攻变得更为猛烈,现在流箭已经很少了,因为敌人弓箭手刚开始便已被一股怪异的力量伤的七零八落,后来萧府侍卫只去攻击那一处,杀的人多了,余下的便少了。   只是黑衣人的弓箭手少了,萧府的侍卫也同样未剩几个,并且乐冀心中清楚,自己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硬拼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从地上捡了把刀,将它射入最后一个弓箭手的脑门儿正中央,又提了跟木棍飞旋着往后仍,对着身后几个兄弟低吼一声,“走!”   银甲侍卫拿刀虚虚抵挡了两下,趁机闪身窜进林中。   树林并不密,甚至站在林外能看得清十米远的距离,乐冀身上背着一个人,速度却不减,跑了两三步,他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抄起只什么东西抛近林妙妙怀里,后者低头一瞧,只见怀中巴掌大的猪猡打着鼾大睡,鼻头还冒着只乳白色的小泡,动作憨憨傻傻,看模样竟睡的正香。   仿佛外头如何惊心动魄都挡不住它浓厚的睡意。   林妙妙又是气急又是想笑,紧紧将它掼在怀里,眼角微有些湿润,她不知道自己在感伤什么,也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头一次被伏击心情太难以平静。   她只是觉得,既然富贵是跟她一起走出家中的,她便定要完完整整带它回去。   小猪猡哼唧了一声,在林妙妙耳中,只觉得富贵的声音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听上去,似乎有些不美感了。   她摸摸小猪猡的头,心想这家伙是不是伤到嗓子了?   富贵又哼哼了两声,前蹄伸了伸,睡梦中舒服的在她怀里打滚。   余下的萧府侍卫都聚集在一起,脚步飞快的踩着枯枝疾走,毕竟许多都是萧国公手底下带出来的兵,论起丛林作战的经验,比这些看上去身强体壮实则队伍意识散漫的黑衣人不知高明了多少。   竭力坑杀掉十几个人,黑衣人心觉不对,而后终于找准己方优势,只围拢在一起行动,仿佛要逼迫他们一直往后退。   后面是岩石飞凸出棱角不归崖,听说下面是三面环山的河流,整个地界唯有一条出路,却是通往大海。   不归,无归,意思就是说,只要下去就别想回来了。   乐冀驻足在崖顶,银甲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晕,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刚毅,半晌扭过头道:“小姐,身上可有水袋?”   林妙妙下意识把方才给书生冲洗腿伤的水袋递过去,乐冀伸手接过。   水袋?她好像曾塞进去一颗绿珠,那么此时水袋里头其实不是水,而是如她日日洗澡所用的绿液一般无二?林妙妙终于想明白对方要的是什么,她身子一震,趴在他背后伸出手,仰着头惊呼一声:“等等——”   不能喝啊!   乐冀已拔开水塞,狠狠的灌了口水袋里的冰水,或许是常年在军队的作风,他嘴巴张的不大,袋子里的水却被一饮而尽。   空了。   林妙妙:“……”   “恩?”   “……没、没事了。”她手指无力的垂下,睫毛颤了颤,心里其实是乱糟糟的,绿液能不能喝?她日常只当是洗澡水用,却从没试着喝过一口,不知对身体可有什么害处?她咬了咬唇,犹豫道:“你……感觉如何?”   乐冀不明其意,只当她是问得水袋里的水,他抬手将她从肩上放下,回头冷眼看着越发接近的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口中却温声道:“味道甚是甜美。”   林妙妙只能勉强笑笑。   毕竟绿珠只是植株的精华,融成绿液还稀释了不少,或者……等到这位大兄弟去茅房拉一趟肚子就好了。   崖下凉风拂起她的发丝,有些冷,腿也有些软,但林妙妙还是努力僵着脊背挺在原地,就像前世面对那群妻妾一般,便是输了人,也绝不能输阵。   不然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你们是何人所派?”乐冀站的方位很玄妙,只要有人想伤到林妙妙,不论放箭还是提刀来砍,他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黑衣人冷哼一声:“将死之人,何必告知。”   乐冀轻笑一声,“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我等便可饶你们一命。”   乐冀身侧一人嗤笑一声,还似模似样的抱了抱拳:“抱歉了,咱们兄弟可不是你家主子的狗,恕难从命。”   “放肆!”   “我方才观你们杀人的路子,怕是宫里出来的吧?金陵卫?还是银陵卫?亦或留守后宫的骠骑侍卫?官家今晨刚刚召见我家小姐入宫,你们便痛下杀手,可知道官家震怒的后果如何?”乐冀神色阴冷,目光落在这数十人脸上比闪着银光的钉子还尖锐。   “官家震怒,于我们何干?”   这群黑衣人却全然不惧,甚至已经在缓缓逼近。   既然不惧皇权,那么定有人帮忙瞒天过海,而在宫中能做到这些的人……林妙妙垂眸,也不过暗想了一刻,抬起下巴笃定道:“他们是皇贵妃的人。”   “萧小姐倒是聪慧过人,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到,那便更不能留你了。”   乐冀俯□,黝黑的脸上露出白牙,笑了笑:“小姐,你怕不怕?”   “怕。”她以为对方指的是面前的黑衣人,她自然是怕的,甚至心里还在发抖,现在只是强撑着罢了。   “那就闭上眼睛,不要呼吸。”   林妙妙不明所以的照做。   少顷,只听耳边乐冀一声厉喝,她后背被这人手臂勾着一把扛在身后,风声渐起,脚下瞬间失重。她惊骇的睁开眼,眼前是噗噜噜往上冲的薄雾,遮了视线,根本听不到声音,也无法控制身体。   这就……跳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的感觉越写越兴奋呢,根本停不下来。   ——   感谢栩栩ん清风妹纸和小十七妞的雷,窝能说真的很曙光很暖心嘛~么么~   第三十二章 水下活命   第三十二章【水下活命】   宁肯英勇的站着跳崖,也不愿将性命辱于敌手?林妙妙心想这大概就是乐冀此时的想法了,很有勇气,也很有霸气。   她闭着眼,怀里紧抱着富贵,只觉得鼻头有点酸。她这辈子是改变了不少东西,家中有了余财,日子越过越好,高兴吗?当然高兴。可到最后居然要比前世死的还早……她叹了口气,想想却也觉得值了。白得的这么些日子,也没委屈到自己,那就是赚的。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见见林父,也不知爹娘得知她坠崖的消息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有吉雀照顾爹娘,她也不必太过忧心。   林妙妙抽抽鼻子,冷风不停的从她的领口和衣袖吹进来,四周浓雾粘稠的和水一样站在皮肤上,身上全是湿哒哒的,越往下越湿,耳边除了呜呜的风声,也似乎传来一阵哗啦作响的流水声。   掉落到半山腰,就连崖顶的黑衣人也不认为几人再有生还的可能。   “大人,还需……”黑衣人做出一个向下投石块的动作,习武之人心明眼亮,向下投石有极大可能砸中目标。   首领凝眸看着雾气升腾的崖底,见雾气像巨兽一样将萧府几人吞没,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闪着银光的侍卫铠甲也尽数没了踪迹。   他抬脚随意踢了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咕咚一声坠落下去。   “走吧。”   “大人,此事该如何回禀?”   “就说这几人死于乱箭之下……抛尸不归崖。”   “是。”   坠落的速度越发加重,就连林妙妙都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底下水流湍急,厚重的水汽将她长发都打湿成长束。这是原本伏着身子一直尽力控制身形的乐冀突然动了动,他从腰间扯出一只小巧的、闪着金光的飞天爪。   林妙妙:“……”原来还有后招。   金子融成的筋骨,爪子做成四只,三指骨骼细长,后指粗壮。除去材质不同,其他形态方面极为类似爬山虎一般的脚掌。   乐冀拿在手中,染血的脸上,一双眼睛骤然凌厉,他单手一甩,金色的爪子便打着旋往岩壁上,兹兹的声音不断从岩壁上乱响,夹杂着迸发的火光,甚至还有几叠重音,不远处的几个萧府侍卫以同样的方式减缓下落。   “系着。”   “……什么?”   风声太大,乐冀贴尽量贴近了说话,可有部分余音传来还是只能听到嗡嗡的震响,林妙妙只瞧见他开口说话,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时间紧急,乐冀也不再解释,伸手将飞天爪后的身子环在她腰间,与自己缠在一起,飞快系了个死结。绳子稳稳地护在身后,林妙妙心中安定了不少,两人自岩壁下滑行,崖底无岸,却有水面凸出的岩石,可容一人或两人并排,想来乐冀便是取得这法子,林妙妙收起手脚,尽量不妨碍到对方的动作。   “小心!”   身后有人提醒,那人一身银甲,手中的飞天爪还吊在岩壁上,整个人坠在空中,却惊骇的朝这边看来,林妙妙抬起头,看清头顶的不明物,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由于石块湿滑,绳子也打了死结,两个人一并滚落水中,头顶上西瓜大小的石头如炸弹一般弹进水面,呼噜噜和着水花滚动了一丈深。   ……   林妙妙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耳边模模糊糊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和老老少少的谈话声,入耳好不清晰,杂乱不堪。   “爹爹,她怎么还不醒?”   “昨日才将肺腑的水尽数清出,还不是醒的时候。”两道声音近在耳边。   很么人,什么地方……她努力想睁开眼,却仿佛身上有千钧重,手脚不能动弹,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爹爹快看,她的嘴巴动了……”   “我来看看。”男人的声音惊疑了一声,拿着什么东西在林妙妙脸前晃过,而后一股细小如触电般的痛感针扎一般点在锁骨以上的穴道和脖颈后的位置,似乎是在施针,只是这下针的速度越发加快,仿佛在催促她赶紧醒来。   “把药喂她喝下去。”   有人伸手勾起她的后脑,瓷勺触碰在唇边,紧接着一股涩意在舌尖荡开,草药味浓重的苦汁顺着喉道流下,林妙妙眼皮颤动,头脑被这气味一激,登时双眼圆睁,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待到几刻后才渐渐恢复焦距。   眼前是一栋简易的棚屋,桌椅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摆设,而自己所在的床前,正站着两个人——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乌发长髯,手中提着羊皮筒,手上还夹着根针,想来方才便是他施的针;他身侧的女孩十岁左右,肤色微黑,却眸亮如星,看上去玉雪可爱。   “你的同伴去杀鸡了,他一个男人连日奔波倒没什么,只你一个女人,昏迷了两日,若是再不好好补补,只怕要损了身子。”男人语气平淡,音调也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些漠不相干的事。   他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棚屋的木门被人单手推开,露出乐冀的一张黝黑的脸,只是他此时身上早已没了银甲,只穿着粗布短衣,就像一个普通农户一般,林妙妙瞧着他的脸,不由一怔:“你的脸……”   “小姐,你终于醒了。”乐冀扬起眉,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明白林妙妙在惊讶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语气中也有几分不解:“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我醒来之后脸上的伤口便已愈合了大半,后来更是不过半天时候全然回复,而且,不单单是脸上,就连身上的刀伤也一样。”他倒是没好意思撩开衣袖给林妙妙看,只是语气非常肯定,不似作假。   “很罕见。”   站在床前的男子收好银针,将羊皮筒小心的塞入随身的药箱中,一双眼睛沉凝的看向乐冀:“我行医十数年来,几乎从没听说过回复速度这般强横的人,不管多么严重的伤,只消一日便可回复,好像拥有神话当中的……不死之躯一般。”   乐冀目光一怔,莫名觉得虎躯大震。   林妙妙微微垂下眼,她怎么觉得,乐冀的恢复速度,和她用绿液泡澡的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何况,他先前喝过水袋里的绿液,此时也并无不适的反应。林妙妙越想越难以平静,倘若绿液可以饮用,那么她以前只顾着将那东西泡澡的行为……似乎有些暴殄天物了。她定了定神,言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不必。”   “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刑,里外都好称我刑大夫。”   男人以草纸卷起板块碳笔塞入袖中,背好药箱,手指搭在箱底,缓步走出门外,“我知道你们身份不一般,我不会过问,只是现在附近村子里疫症盛行,你们最好不好离开此处,等到三个月后,是去是留都可随意。”   林妙妙和乐冀相视一眼。   外头传来一阵婴孩啼哭,形容枯槁的老父抱着怀中的一月大的女娃,正跪在门外,刑大夫弯腰抱起孩子,稍看了几眼,“是染上了。”   “求刑大夫救一救我这没了爹娘的孙女……”老父瞳孔皱缩,涕泗连连,枯削的手托着襁褓一直往上拱,目露哀求。   刑大夫摇摇头:“也罢,我姑且一试,只是这般小的孩子,少有有点症状便容易夭折,极有可能是救不活的。”   他托着孩子,转身往棚屋的另一侧走去,远远的还能听到孩子哭声,时大时小,如细密的雨滴,听得人心里也跟着难过。   屋里的女孩跑到门口瞧了瞧,小手扣着门沿,垂下眼睛:“这个孩子也实在可怜,她父母都病死了,原本逃过一劫已是万幸,现下却又染上疫症,也幸好爹娘不在人世,不然该多心疼啊。”   林妙妙心中默叹,自己这般消失不见,待到三月后才能回去,也不知林父会否还像前世一样,从澧城中搬走,杳无音讯。   她转了转眼,望向屋中一角:“富贵?”   黑脸小猪窝在地上拱了拱,额上白毛飘飘浮浮,正盯着自己的后蹄看的正欢,仿佛在研究什么新奇事物,半晌,它抻着屁股后头的尾巴使劲儿往后扭头看,看见了就想摸一下,却毫无办法,只得在原地打转。   与原先相比,现在的富贵倒像撞晕了脑袋,痴傻了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半夜先不更了,明天双更合并=3=   ——   第三十二章 将军心病   第三十三章【将军心bing】   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好在刑大夫医术高名气大,来了两日便多少救下小半个村子里的人,村民大都是朴实的渔夫,只是囊中羞涩自觉无以为报,便日日送来些鲜鱼鲜虾,家中有良畜的,更是捉了只母鸡上门。   乐冀宰杀的正是这只母鸡,土生土长的母鸡,起码有五六斤重,头小,胸肌大腿健壮,里头的肉全身带着劲儿。   他手上托着菜刀,刀柄太小,刀面太短,刀身上也锈迹斑斑,总觉得拿起来杀鸡怎么都不对劲儿。   暗思忖半晌,他抬头往两侧扫了几眼,突然目光一亮。   从刑大夫的药篓里掏出一只干净的锄头,舀了桶水冲了冲,咔嚓一声砍断了正咯咯哒咯咯哒叫个不停的母鸡的脖颈,顿时鲜血狂喷。   乐冀凛然不惧的站在鲜血之下。   林妙妙在屋里刚提起几分力气下了床,只听门口嘶号一声,她抬眼望去,只见自顾玩到门边的黑脸小猪四只短腿固定在原地,肥硕的屁股却生猛的往后退,头顶的白毛愣生生炸起,定格在原地,缓缓晕厥。   乐冀默默直起身子,无辜的摊了摊手。   傍晚时候,林妙妙动手将鸡毛除净,白嫩的手指泡在血水中,即便知道那不过是母鸡的血,却也叫人看了心疼。   乐冀在一边想帮忙却不知如何下手,他挠挠头,黝黑的脸上微有些泛红。   毕竟让一个身子还虚弱的女人给他洗手做羹肴,何况对方还是国公爷的亲孙女,自家的小姐,总有种吃软饭的感觉。   鸡汤小火闷了数个时辰,林妙妙切了黄瓜丝配以辣椒条和酱料凉拌,乘出两碗搁在桌上。   刑大夫的小女儿桃子挑了两筷子凉菜吃,扳着小碗喝了口汤,乡野里用料虽不若皇宫大内齐全,却胜在新鲜,汤汁含在口中酸辣交杂,直冲胸臆,只觉得让这汤中的火气一冲,什么病痛都没了,简直胃口大开。   “好喝!”桃子捧着碗不撒手。   乐冀也端着陶碗站在门口喝的大汗淋漓,他是真没想到,林妙妙不仅容貌出色,连做饭的手艺也这般好,也不知将来……会是哪个男人有这等福气娶了小姐为妻,想来定是人中龙凤,只是若不好好对待小姐,不管是什么人,他第一个不会放过。   “大叔,怎么不坐下?”   “我站着便好,习惯了。”其实军营里才没那么多规矩,但是在国公府,即使是个侍卫,一言一行也得合乎那群士大夫的规矩,不然   林妙妙看他一眼,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只道:“若非乐侍卫,只怕现在的我也不会平安站在这里,咱们出门在外,又是一同患难,相互扶持,就不必这么讲究了。”   乐冀闻言,微微一怔。   相互扶持,的确是相互扶持。他奋力将她从急流中带出,力竭在河边,她却也肯投桃报李,放□份为他煮饭。   京中的贵人,他见得多了,却没有一个愿意把他们这些侍卫的恩情放在心上的,守护贵人的安全本就是侍卫的职责所在,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理所应当,现在,他却觉得除去职责之外,还得看值不值得,和甘不甘愿。   乐冀张了张嘴,轻点了点头,面上虽不显,却只觉得手里的碗有些发烫,酸辣的汤汁灌进喉咙里,竟是从心口涌出一股暖意,倾泻而出。   他真的挺甘愿的。   林妙妙笑了笑,转身往棚屋旁简陋的厨房走去,不远的距离,几步路就到了,只是路过棚屋的另一侧房间时,她不由往里面瞧了一眼。   以木板歪歪扭扭拼凑而成的隔屋,房梁上搭瓦的地方盖着几块劈成两半的树根,正生生的漏着脸盆大的洞,这种屋子是防不住雨水的,也幸而今天不曾下过雨,里头的矮榻上,一个襁褓静静的待在上头,小孩小脸通红,与初来时不同,此时的她也不哭也不恼,眼睛看着湿冷的地面,安静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似乎察觉到林妙妙的目光,她扭着小脸好奇的往这边看,明明孩子的皮肤都是细嫩娇贵,可落在林妙妙眼中,女孩的半边脸的皮肤却已有些腐烂生疮,   林妙妙以往也曾听过疫症这种东西,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会传染的,始一爆发便是大面积传染,数以百计的人卧病在床,不论你是男人,女人,是小孩,还是大人,只要得了这种病,能存活下去的不过寥寥。   刑大夫将婴孩搁在另外的房间,不是不顾小孩的病情,而是因为本身没有十足把握去除疫症,又心知疫症的传染,便将她和林妙妙几人隔开。   不过一个多月的婴孩,得了这等连大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病症,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林妙妙手指搁在门沿上,纤眉微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姐姐,莫要太靠近她,爹爹说她身上染了疫症,是治不好的。”桃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她身上穿着浅绿色的对襟秋衫,乌黑的长发分开在两边,两只圆圆的杏眼分外可爱。   林妙妙回过神来,“看她怪可怜的,这一日也未曾进食,也不知这么大的孩子喝不喝下米粥……我去喂她点水喝罢。”   “可是,可是……”桃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却说不上该劝些什么,她只道刑父说不能靠近,却也瞧见刑父自己抱过那孩子,一时间有些着急,她是真喜欢这个姐姐,以往跟随父亲上山采药,男人女人见过不少,可从没遇见过这么温柔的姐姐,好像跟娘亲一样。   她自小没了娘亲,当日在河滩边上瞧见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她跑过去一瞧,对林妙妙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狼狈成那样,也依然好看的人。   这种好看不是指的长相,而是感觉,很舒服。   桃子咬着唇,不肯松手。   林妙妙揉揉她的发顶,目光落在侧屋的矮榻上,笑了笑:“倘若此刻是我躺在那里,也是希望有人能看看我的。”   她抽出衣角,屋中厨房倒了杯水,径直进了屋子。   屋里稍显昏暗,没有风,即便屋顶上破了脸盆大的洞口也令人有些憋闷,小孩晶亮的目光定定的瞧着林妙妙,她坐在榻边,轻扯了扯外头随意披着的被褥,给孩子通通气,小孩手指伸了伸,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   林妙妙背对着门口,手中翻出一颗黄豆大的绿珠,乐侍卫喝下绿液能愈合伤口,可对于疫症,林妙妙并不确定,她只能姑且一试。这世上的人的确复杂,可小孩子还未长大,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她有本事一救,也算是给自己积了份功德。   这么想着,林妙妙舀了小半勺绿液,先给小孩润了润唇,而后小心的喂入她口中,婴孩眼睛转了转,小嘴开开合合,似乎在品尝味道,随后她张开小嘴,做出吧唧吧唧吸奶的动作,林妙妙瞧着可爱,见她不曾抗拒,便再次喂给她小半勺……   澧城的如意坊外,林远桥和林铁牛相对而立,抄着手缠在大街上,两人均是眉头紧皱,面色有些发黑。   “怎么办?二叔叫咱们赶快回去?”林远桥叹了口气。   “可是六弟不乐意走啊,非要等她闺女,咱们帮他找,问他闺女在哪又不肯说,别是发达起来,好日子过惯了就不愿回去了吧?”林铁牛挠挠头,“关键是腿长他身上,咱也不能扛着他走啊……”   “他不走我倒是能理解。”   “怎么?”   “二叔分明早就知道六弟在澧城,可偏偏早不找他晚不找他,非得在六弟好不容易靠着手艺卖了几件玉活才让我们找上门来,我这心里越想越不太得劲儿,二叔这事办的也太让人难受了。”   “那……那可怎么办?”林铁牛倒没想到这一层,他只道是林思远过上好日子就不愿意回族里帮一帮那些穷亲戚,如今叫林远桥这么一分析,二叔他根本站不住理啊。   “我看六弟的口气,也不是太过在意,只要他闺女回来了,咱们就能带着人走,只是现在二叔两三封信的催促,怕是等不及的——不如,咱们晚上先偷偷将他和弟妹带回去,侄女日后再等也无妨。”林远桥一锤定音。   林铁牛僵着脸:“这不好吧?”   “没有其他法子了,走走,这边人太多了,咱们晚上再商量……”也许是因为太过心虚,当晚林铁牛和林远桥两人饭间倒不如以往活跃,反而显得有些沉默,甚至没出去溜达,早早的回了房。   临近清晨的时候,一辆牛车除了城门,一路往官道上前行,林远桥和林铁牛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了一日才到林家暂居的剉柲镇。   ……   蜀中的营中缺了一队人马,沈将军和李副将也不知所踪,剩下的另几个副将目瞪口呆,倒没觉得将军带兵有设么不对,这里又不是皇权至上,底下的兵可不都是将军的,只是将军是这有天大的本事,刚醒来一日便以带病之身去讨伐蜀中各族了?   后传来消息说,这队人一经出营竟直往北去了,几个文职将军心中一惊,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是杀上去了?”   蜀中只有小块土地属于朝廷疆域,其他绝大部分都是各族领地,所以在此处不需要什么人忠君爱国,只要忠于自己首领便好。   沈泽就是军中众人首领。   此时站在主帐中额大多数人,都很清楚沈家和朝廷的仇怨,那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因此这不得不让这些人以为,沈将军是耐不住性子,跑去报仇了。   “不然,将军不会这么冲动。”   “北上只带一队人马?怕只有三四十人吧?”也有人嗤笑一声,觉得这种猜测实乃无稽之谈。   就算将军再厉害也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只凭着四五十人就敢深入皇城斩杀皇帝和萧拓,那不是报仇,那是找死。   “莫不是躺的时间久了,一时脑热?”有人联系到之前沈将军中的那一箭。那箭毒的确诡异,平白叫人昏迷,又平白叫人清醒。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最有发言权的刑军医摇了摇头,“放心,他清醒的很。”一提到终身大事就故意默不作声,谁说将军傻了?精着呢。“带着三五十人离营出走,轻装简从的,估计是讨媳妇儿去了。”   大家听在耳中,莫名嘴角一抽:“……刑老,您说什么?”   “老刑别闹了,你说的这是将军吗?”   刑军医枯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可能,他抬手背起药箱,道:“既然将军不在营里,老夫也去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刑老稍等,我正准备出营同林家派来之人接洽,正好送您一程。”对面一青年将军站起身,将刀鞘挂回腰间,走出原本的位置。   刑军医摸摸胡子,稍一点头:“也好。”   他转身挑开帘帐,迈着大步出来,稍看了眼日头,只见方才还是彩云上的朝阳初生,现下竟已出了大半截。   靠近京城的官路上,沈泽立在一块青色的大石上,目光幽远的望着前方小树林里,那里人影绰绰,均是身穿普通青衣,脚踏布靴,腰板挺得比标枪还直的力气汉子,然而这其中,却无一个是他想去寻到的人。   “将军,没有人。”   沈泽神色一动,“再找。”   “将军,没有人。”   “老大,这边也没有。”李副将的光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没有。”   四面八方传来通报的消息。   沈泽目光下移在自己手上,他手心处正挂着一截带血的长布,浅蓝色的衣缘和布料,与少女当日所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他看着这条长布,迎风如飘动的红绦,眸色渐深。   没有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会在这块青石上找到这样一块标识,他离开之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书生……不是挡在她身前的吗?沈泽攥紧拳头,将布条在手心里夹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可以让它再也跑不掉。“继续找,南边的树林,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他从大石上跳下来。   北边搜寻的一个兵哥兴奋的拎起青衣男人的领子:“将军,这里有个人。”   沈泽迅速转目望去,是个男人?他目光稍沉了沉,然而待看到对方的脸时他猛地一惊,不由心下一跳。“是你?”   那人听闻此言讶然一惊,仔细的瞧了瞧沈泽的长相,见其身姿挺拔,单单站在原地便已压得旁人抬不起头来,林昇暗暗思索,自己似乎从没见过这个人……他此刻被人拎着领子,不适的皱着眉头,抬头问道:“你是……”   沈泽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凝声道:“林家姑娘在何处?可有人伤了她?”   林昇哆嗦了一下,这才仰着脖子真正观察起沈泽来,他眼眶渐渐微红,嘶哑着声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可知……这是什么。”沈泽举起手中染血的布条,林昇却再也忍不住,原本只是默默流泪,后面更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沈泽死死皱起眉,拎着林昇的兵哥见将军脸色不好看,猛地拍了下林昇的脑袋,“再哭砍断你脖子!”   林昇吓得一噎,结结巴巴道:“把、把你手中的东西还给我,那是我的……现下林姑娘没了,我也唯有这一个念想了。”   “我看到那么多黑衣人从小树林里退出来,我跑到不归崖时,崖上没有人,只有一地的鲜血,我不敢看,我真的不敢看。”   他眼睛盯着上面的血,忍不住又要哭,可到了嘴边却又憋了回去。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甚么,他该好好活着,为林姑娘报仇。   “你……”甚么叫林姑娘没了?甚么叫唯一的念想?甚么叫一地的鲜血?沈泽不敢去想,但依然忍不住飞快理解了林昇话中的意思。   他来晚了,不,是他回去的太早,是了,他还没将她救下,心还没放下来,怎么就能随随便便走了呢?   沈泽脊背僵直,原本比刀光还凌厉的目光渐渐晦暗下来,深如黑墨。他不由后退一步,只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厉害,掩着唇低咳了两声。   一抹血丝从指缝中里渗出,弯弯曲曲的滑落在手背。   “将军!”兵哥都看傻了。   “老大,你伤势竟仍未痊愈,我老李太傻,可上了将军的当了!怎么就这时候和老大你出来了,快跟我回去找刑军医!”李副将看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他家将军从小到大身子比营里那群莽汉还壮,什么时候吐过血?   “不必。”   “将军……”   沈泽闭上眼睛摆摆手,脸色不知何时已结满了寒意,“走吧。”   不必再找了。   四周一片静默,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将军的背影,很沉很累,仿佛风一吹,下一刻就要跌倒似的。   林昇怔在原地:“可我的布条……”   “闹挺把你,看把将军说成什么样了。”兵哥拍了下他的后脑,撒开林昇的领子,追了上去。   林昇:“……”   官路上四下荒凉,太阳高高停在头顶,唯有沿途的小树林中还算有几分凉意,却是发着阵阵阴凉。   “对了,老大,原先跟在沈家下头从商的林家族长前几日找上了门,愿意重新归在咱们帐下,林家现在虽不如以往繁盛,却毕竟忠心,收下也不无不可,老大您意下如何?”李副将策马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泽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头,目光依然低低垂在腕上的布条,不曾移动。   回程的第三日,也不知是否李副将通风报信,往前行了几里路便遇上刑军医和赵副将军一伙人马。   邢老头扯着药箱翻身下马,看了看沈泽的脸色,又抬手拉住对方的手腕诊脉,沉吟片刻,摸了两把胡子:“恩,果然是心病。”   李副将挠挠头:“心病?老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治不好,谁也治不好。”他看了看沈泽的神色,“不过将军自己明白的很,更应当心里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沈泽冷然地扯了扯嘴角,当做一个笑。   “明白。”   日头太大,真想一箭射下来。   不过,也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然双更合并。   第三十四章 得见佳人   第三十四章【得见佳人】   方圆半里都是密林的剉柲镇中,头两年来了伙姓林的外地商人,初来时落魄至极,也不知谁想出的点子,这两年姓林的这伙人靠着人力和马匹,去外地倒卖镇子里的粮食瓜果,倒发了一笔小财,也有了一栋落脚的小院子。   林家院落的东屋里,林常乐坐在主位。   他身侧放着只黄纹拐杖,一身暗青色衣袍,七十多岁年纪,年纪面容枯槁,一双眼睛也如涂了浊水般混沌不堪。   也不去看厅里众人,他左手自顾拖着杯低,手臂在抖,茶杯也在抖,瓷碗发出一阵高频率碰撞的声音。周围的族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碗茶,像是生怕老爷子手脚不灵便,将茶水打翻。但大多数人眼睛虽看着前头,面色却隐隐露出几分兴奋和酡红,仿佛天大的好处正在慢慢地靠近。   有人交头接耳:“怎么还不来?”   “莫急。”林常乐右手抬起杯盖,就这么抖着抿了口茶水,“都给我打起精神,腰板儿也挺起来,不能弱了气势——那沈家的人可都是军里出来的,靠上这棵大树,不愁林家不兴旺。咱们林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忠心,以前林家太爷跟随沈家的时候,那个风光,五品大员都得客客气气的……现在沈家又发达起来了,往后咱们一样能重振雄风。”   老爷子颇有气势的把茶杯往桌上一磕,单这一番话,说的众人心头大热,恨不得一头钻进沈家营里。   “族中女眷可都有准备了?”   “二叔放心,姑娘们心里头都明白着呢……”   林常乐点了点头,“明白就行,就怕有不明白的,闯下祸端,沈将军若非见咱们林家是以往跟随的下属,哪会这么轻易派人来接洽?给人看上了,是她们福气——女人嘛,到了不就是求个嫁得好,嫁的有权有势,才帮得到族里,不然养来干什么……”   “放开!二叔在哪,我要去见他!”   他话未说完,冷不防叫外头一道断喝打断,林常乐哑了哑声,收起刚露出来的一抹笑意,气愤的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竖子不知礼数!谁在外头喧哗?叫他进来!”   四下寒噤。   没一会儿厅里闭气的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林父踉跄一步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脸色气得通红,尽量收起怒火,对林常乐恭敬的鞠了一躬:“二叔!”   林常乐花着眼睛瞅了他半晌,终于认出来人,出乎大家所料,只见老爷子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又又多了几分笑模样,他眯着眼,亲切的招招手:“哦,原来是远思啊,你有什么事?镇子里虽也是小地方,却不比澧成差了多少,你回来可还习惯?”   林父也静下心来,他拱拱手,诚恳道:“二叔,让我回去,我还得在澧城等我闺女,现下走了又是怎么回事?”   “等人什么时候等不一样?现在咱们林家正有大机遇,你留下来,也好加一分筹码,跟着将军移居蜀中——不过一个闺女,往后林家起来了,你再多几个闺女都养得起。”林常乐可不傻,当年林家这么多口人,还就只有他以前瞧着颇为木讷的六侄子出息了,其他人平平常常,只够个温饱,沈家倘若来评定林家的价值,必须得把林思远包含在内,这可是重头戏。“好了,不必再说了,你好好在镇子里待着,二叔保你富贵。”   “二叔,你……我得走!”林父青着脸说不出话来,什么叫不过一个闺女?他搁心里宠着的女儿别人不当回事,他还当个宝呢!得了荣华富贵又怎么样?以前穷的时候日子他们不也过来了?   林常乐拉下脸,重重地将手中的木纹羊头点地两下,“把他捆起来。”   “是!”当下林家几个小一辈的年轻人提着绳子跑来。   “六叔,得罪了。”   “住手!放开我!”林父挣扎着往院门跑,外头‘吱呀’一声,恰好有人走进来,铁靴塔子地上声音有种不同的质感,是个身穿铁甲的兵哥,后头跟了一列同样打扮的人,林父讶然抬起头,眼睛却不受控制的越过院门前头的几人——直直看着刚从马上翻身而下的男人。   铠甲未动,利落的翻身落地,沈泽抬起头来,他身姿挺拔,面色冷凝,如墨描绘的眉间稍一展开便尽是刚厉,周身气质森然。   林父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人出众,什么人普通,他也是一眼就看得出,他停在原地没敢做声,只是心中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乡野小镇中?稍一愣怔,林父的手臂已被几个小辈捆住,动弹不得。   他心下恼怒:“你们这帮……”   未等他惊怒出言,门外的人却扣开腰间的刀鞘,一抹寒光闪过,他背后的绳子已断作两截,林父心中一动,却见出手相助之人,正是他方才观察到的冷面将军,此刻对方皱着眉头,正打量着他,眼中有惊疑,似乎与他相识。   但林父敢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因为对方身上这样冷硬的气质,即便他先前只瞧过一眼,也绝不会忘掉。   “多谢壮士相助。”   林父测过身子正对着沈泽,手背规整的相叠,双手交互在头顶上方,朝着这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也不知处于什么心理,沈泽跨前两步,如冷下的铁烙一般坚硬的手腕猛地伸出,挡下林父的手臂,他目光停留了一瞬,莫名闪过一丝哀恸。这一刻,风声减小,耳膜外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沈泽微微垂下眼:“你……”   他顿了顿,想到自己已不是猪身的富贵,却又如何说曾认得林父?   他侧了侧脸,声音冷淡下来:“不必多礼。”   李副将不明所以的看着林家这一出闹剧,指了指地上的绳子:“老父,他们方才为何要这般对你?”   这倒没什么不可说的,林父稍作一番解释,又拱手辞道:“我们一家都在澧城,在下添为城中如意坊掌柜,今日壮士相救,他日若有所需,林远思必定相报。”他转过身,准备接了屋里的陶氏离开林家。   若有所需,必定相报?他所需的……只怕再也得不到了。沈泽心下只觉得闷生生的,压得他呼吸浅了一分。   他伸出手,“老父还请稍等,随我去一趟正堂。”   林父疑惑的停下脚步,迟疑片刻,竟信任地跟上他的步伐。   “你们是什么人?缚了六叔是二爷爷下的命令,哪容你们来私自放人?!”几个小年轻在后头不服气的捏着拳头。   沈泽看也未看他们一眼,他单手搭在腰间的刀鞘上,拇指微动,便是磕出一小截亮目的白光,后头的小年轻吓了一跳,只听他收回刀柄淡淡道:“沈家人。”   暴跳如雷的几人恍遭雷劈,登时目瞪口呆。   沈、沈家人?   这就是沈家人,他们果然来了?   几人心中既惊又惶恐,恨不得拍自己两嘴巴子,生怕因了方才的出言不逊,毁了家族的大事。   林常乐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才刚处理了林远思这桩小事,竟因此引出了座大神,眼瞅着沈泽将进屋后林远思请上主位,林常乐不由觉得嘴里剩下的这三颗牙都酸的很,可他万万不敢拂了沈泽的面子。   倘若来的是个沈家的小兵,他也敢说上一说,可现在这个人,他根本不敢得罪——沈家现今的当家人,空手在蜀中闯出来名头来的霸主,就算沈泽当着林家众人的面扇他连巴掌,他也得挂着笑讨好说句‘扇的好’,形势比人强嘛。   然而,待听到沈泽开口的内容,就是林常乐多么厚的笑脸也挂不住了。   “将军,远思常年不在族中,恐怕难以胜任蜀中和林家的大事啊?”肥肉掉进别人的盘子里,林常乐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沈泽这么一安排,直接叫林远思当了蜀地的接洽负责人,林远思吃肉,他们喝汤,一个小辈中排行老六的中年人,几乎要比他这个族长的地位都要高了?可倘若他们放弃,林家什么都捞不着,好处还是全叫林远思白得了,得不偿失。   沈泽冷笑一声,大步走出门外,“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门外,刑军医背着手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这个臭小子,没事带着闺女跑那么远做什么,也不知此处离那济川河还有多远。他摸了摸胡子,料想傍晚前大抵能赶到的。   ……   济川河的村落,河水潺潺,只看着眼前的景象,只怕谁也想不到在此外的十丈远的地方,同样的水流,却是湍流急涌。   小桃子安静的蹲在板凳上,托着腮帮子看着林妙妙缝衣。少女已褪下原本的淡蓝色衣衫,反而穿着农户里妇女常穿的粗布衣裳,只是在桃子瞧来,那雪白如玉的肌肤和乌墨一般的柔顺长发,可不是一身衣服能挡得住的。   真好看。   她暗暗赞叹,难怪乐大叔总是红着脸,看的移不开眼睛。   河岸边,有人踩着沙土‘咯吱咯吱’跑过来,林妙妙抬头一看,只见是个穿着对襟半袄的半大男孩,这是附近村落里又名的皮孩子殷有草,他父亲叫殷锄禾,母亲叫宋阿芳,都是本地老实本分的渔民。   林妙妙之所以认得他,也是因着他的父母都得了疫症,而他父母痊愈的功劳,却是全都归在了林妙妙身上。   头两天刑大夫回来时,见林妙妙怀里抱着染了疫症的女孩,惊得二话不说直接灌了她好几碗预防的汤药,直到后来给女孩把了脉,他才知婴孩身上的疫症竟如生了翅膀一般,不翼而飞了……除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之外,脸上的腐烂也不再继续,反而渐渐开始好转。   林妙妙没想到绿液对治疗病症的效果会这般好,她心知瞒不下去,也不愿暴露自己的能力,只推说自己以往曾去道观上香时,有个癫疯道士路上送她一壶神水——拇指大的带塞小瓶,也是林父以前做给她的玩物,此时倒派上了用场。   刑大夫闻言一瞧,只见小壶中水面幽碧,不似常水,不由心下大奇,腆着脸取来一滴细细琢磨,最终毫无所获,只能稀释了分给村落里的人。   不过两日,染了疫症的人已渐渐好转,村里的病症蔓延也得到控制。   林妙妙差点被当做活菩萨给供起来。   “林姐姐,娘让我给你送两只活鸡来,村长爷爷已经教会乐叔叔杀鸡,这次肯定不会满院子都是了,也不会吓得富贵不敢出门了。”殷有草笑嘻嘻的把鸡扔进棚屋的栅栏里,乐冀在一边怒瞪了他好几眼,黝黑的脸色发红,他在园子里杀鸡把小姐的猪吓晕这件事,怎么全知道了。   “哎呦,我得快走了,不然乐叔叔要变凶神来吃小孩了……”殷有草缩了缩身子,暗搓搓的跑远了。   乐冀:“……”   黑脸侍卫提着两只鸡往厨房走去,林妙妙赶忙起身拦下,笑道:“今日我在锅里熬了鱼汤,这鸡明日再杀也好。”   乐冀应了一声,听话的放下,只是刚想转身便又停了脚步,他轻轻的呼吸了一瞬,往远处的村落望了眼,垂下眼睛看她:“小姐,现在村子里的疫症已全然消失,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他话音一顿,有些犹豫,没有再说下去。   林妙妙轻笑一声,“自然是要离开的。”   乐侍卫的背影消失在屋后,林妙妙回头坐在板凳上,捡起修补了大半的衣裳,神色有些恍惚。她是一定要走的,即便这里的人待她多么好,多么善良,却也不是自己的家,何况爹娘还在家中等着她,只要赶回澧城,往后再不会有什么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国公府……   只是乐侍卫……   想起乐冀的欲言又止,林妙妙此时静下心来才有些明白过来。   皇贵妃的人以为他们葬身崖下,可倘若乐侍卫回去,皇宫里的人一定会得到消息,到时候说不准又要来一批黑衣人取她性命。   林妙妙抿了抿唇,拧起眉头,她到现在还不知皇贵妃为何如此疯狂,杀了她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是因为这只镯子?   她拉开一角衣袖,见白皙的腕上叮当挂着两物,黑绳所系的古朴扳指和官家所赠的金镯并相排列,两样东西的花纹都是很老的款式,然而看上去却一旧一新,只怕这扳指常被人时时戴着时时摩挲,而镯子定然长时间存在什么匣子里,终年不见天日。   思虑了半晌,她无趣的搁下衣袖。想不明白。河面映出她干净的面孔,唇色粉嫩,眉眼盈盈,眉心却微拢着几分清愁。她伸手胡乱地打乱了水面,涟漪波动,滚落的水珠晶莹剔透,只衬得其上的那只玉手肌肤柔软而有光泽。   河岸冲上些贝壳大的小螃蟹,桃子捡了又扔回去,半晌听见屋里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她蹬蹬跑过去好奇的瞧了瞧,“林姐姐,小猴子哭啦。”   说来也怪,养在刑大夫家中的这个孩子往常瞧见谁都吓得要哭,可偏偏每次被林妙妙抱在怀里就止了声,咯咯笑着还伸手要抱。   依桃子的想法,肯定是林姐姐身上的气味连小孩子都喜欢。她平日也没见林姐姐用什么香料,只怕是身上本就带的。   她自小跟随父亲采药,也多少读过几本医术,书上说就有这么一些人,天生自带体香的,往往比熏香要薄,比花香要厚,浓淡适宜。   想来林姐姐就是这种人了。   屋里啼哭声不止,还是刚出月份的孩子,有什么不舒服就直接大哭。   林妙妙接过襁褓抱在怀里嘴上喔喔的哄了哄,婴孩见到她声音顿了顿,泪眼汪汪的看了她一眼,嗓门虽放低了,可依然哭声不止,林妙妙翻开被褥,小屁股上没有湿塌的痕迹,她摸了摸小孩哭出汗来的额头,猜测道:“这是饿了吧?”   她照顾小猴子两三日,可也没摸清楚对方的生活规律,只能胡乱猜测。   端了小半碗温热的牛乳出来,林妙妙抱着小猴子坐在院子里,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她牛乳,婴孩果然不哭了。这两日的牛乳都是小猴子她爷爷送来的,孩子没了爹娘,只能用牛乳充饥,倒也能勉强吃得饱。   林妙妙给她喂了小半碗,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她往远处瞧了两眼,怎么刑大夫今日又遇上看病的人了?   ……   济川村外的土路上,一列黑马纵行而过,烟尘漫天,直到最前头那人拉扯马缰急停而下,后头的队伍才响起数十道吁吁   刑军医铁青着脸看向后头的儿子,冷哼一声:“敢把老夫的孙女自己一个放在家中,你倒是放心得下?”   刑大夫:“并非只她一个……”   刑军医更是气得不轻,只剩下喘气了,“你若只剩下桃子一个看家也就罢了,怎么你家中竟还有旁人?”   “现下所居只是盖给路人方便的暂居棚屋,并非我所有。”刑大夫一本正经道,他除了对学医一点就通,其他绝不会花半分去想,也不觉得自己暂居有什么不对,毕竟现在济川村疫症流行,他只是留下来行医的。   可听在刑军医耳中就全然不是原味儿了,好啊,连自己的房子都不是,就敢把闺女放里头?   啊,这是真放心啊!   刑军医气的一甩衣袖,直接背着自己硕大的药箱,头也不回的当先走在前头,身后沈泽等人牵着前者马缰倒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刑军医途径济川村,是顺便来接儿子和孙女的,没他们这些汉子什么事,只稍等片刻便可。   李副将摘了片树叶吹了声哨子,短短长长大约能听出是个曲子,不过这排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几个兵哥往旁边挪了两步,其中一人也不知眼中瞧见了什么,顿时惊呼一声:“阿呦,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李副将忙凑过去,见是个巴掌大小的动物,头是肥头大耳的黑脸小猪模样,四只短蹄子也是一半模样,他摸把脸,“估计是猪吧?”   他掐着小猪脖子上的肉拎起来,小猪猡四只短腿在空中扑腾,非常难听的嘶叫一声,李副将眼睛瞅着它的小身板,不屑道:“这么小的猪,拎着也没几两肉,不如烤烤吃了算了……”   他扭过身正准备给沈泽提建议,只见站在他身后的沈将军正已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猪,脸上的表情似震惊到不可置信,又似忽然有了几分希望,灰暗的眼睛里光芒一点一点聚集而起,他眉峰一扬,眼睛比刀光还明亮。   沈泽大步走过来,一把拎起李副将手中的小猪猡,下一刻便翻身上马,顺着济川村外坑坑洼洼的土路疾驰而去。   “老、老大……?”   傍晚渔火落下,沈泽耳边风声呜呜作响,他身前搂着只黑脸小猪,其额上白毛正随风飘动,两只前蹄挣扎着钻出来,富贵慢慢直起身子,前蹄踩在沈泽坐骑的头上,呈狮子王呼啸之后,雄立山峰的翩然姿态。   它慢慢地,慢慢地,鼓足气息嘶吼了一声。   沈泽黑着脸:“闭嘴!”   他清楚的记得,从富贵身体里出来时,黑脸小猪正在一块岩下呼呼大睡,然而现在他却在距当地数里远的地方,发现了它的踪迹!一只猪能自己跑那么远吗?绝不可能!没有他的内力,这只猪只是平常的香猪,身体醇弱,走几步路都要喘上气,除非是有人带它来的。   那个人是谁?   不归崖上有血迹,是不是证明了……哪里曾发生过恶斗,而或许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沈泽心中一跳,湍急的河流贯通着济川河,如果跳下来的人未死,就有几分可能顺着水流来到这个村子。   路过棚屋时,快马将要疾驰而过。   沈泽咬牙,猛然扯了马缰,橙色的夕阳下,他静静侧过脸,目光由明亮骤然转变成幽深,定定的看向河岸边的女人……她身侧的黑脸男人和她怀里的婴孩。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沈将军抽死作者的心都有了肿么破【蹲   不过脑子卡完壳之后,他应该会慢慢反应过来吧【托腮   ——   不出意外往后依旧双更合并   留评送积   第三十五章 被偷看_   第三十五章【被偷看>_<】   迎风的河岸,乐侍卫目光锁在少女的脸上,她怀里抱着孩子,光洁的小脸上满是柔意,看的人心都软了大片。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侧,耳边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两人往后命运担忧的话,心中不由轻笑一声,“小姐不必苦恼,我是不会再回国公府的。”   林妙妙惊诧莫名,抬起头古怪的看他一眼。   “此次出行前,国公爷已将我们几人分派出去,现在乐冀的主子只有小姐。”他顿了顿,眉心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未曾说出口,只微微露出一分浅笑,“所以一切取决于——小姐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   林妙妙顿时有种天上掉银子银,猛地将自己砸中的感觉,像乐侍卫这样身手如此高强的人,居然说往后会一直保护她,那岂不是等于身边时刻带着一个超强打手?更何况,往后有乐侍卫黑着脸往那一战,爹和旁人谈生意也不用怕被人算计欺负了!   相比起多家中要多一个人的伙食,这份生意实在太划算。   林妙妙颊边的笑意加深了几许,眉眼弯弯:“那便再好不过了!”既然两个人都不会暴露身份,被皇贵妃发现的可能性会更小一些。   她从没想过要往国公府或向官家求助,因为只要有萧拓在,身处国公府的她危险会更大,而官家……说实话,她到现在都不清楚官家传召她入宫到底是何意,但要她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权势滔天却不明心性的人,却绝不是什么好法子。   乐冀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抹酡红,他挠了挠头,动作一顿,突然往前横跨一步,生生挡在林妙妙身前。   对面马踏声急停,乐冀望过去的时候,黑甲将军单手扯住马缰,正冷眼瞧来。   那盔下的一张脸如写意的墨画,自有一番倜傥。   此人眉毛深黑微扬,一双眼睛暗若寒潭,然而观其面貌,分明就是……   乐冀瞳孔骤缩,脱口而出:“沈柱国?!”他手下不自觉的捏向腰间,只是那柄跟了他多年的长刀已在先前遇袭中丢弃,此时他腰间再无别物,乐冀收回手,掌心却微有湿意。   沈柱国!沈家的战神,同样也是景国的都督级人物!   二十年前,此人便凭着一杆长枪从战场上闯下浩大的名声,被封为国柱将军!时虽人尽皆知,许多人却大抵只听而得知,可对于乐冀来说,他当年曾亲眼见识过这位英雄浴血奋战的雄姿。   真正的见过的场面,和道听途说,完全是两种概念!   当年身为跟在萧长陵麾下的幼-齿娇兵,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连大人都不敢见血的年纪,却生生见到了什么叫雄狮之兵、如洪之水,什么叫智谋滔天、人定胜天,什么叫以少胜多,什么叫杀人、血腥、兄弟、战争。   用兵如虎狼,万顷之势,这样的形容,恰如其分。   即便沈家已被官家隐判了谋逆之罪,乐冀也不会认为,那样一个不顾生死敢以匹马闯敌阵的汉子会觊觎官家屁股底下的皇位,无非就是沈国柱功高震主,引了官家忌惮罢了,更甚……还有萧三爷暗中推动,在某些方面,国公府和沈家原本还算平和的关系,从萧三爷之后便陷入了一场死局!   可想而知,从这里见到沈国柱,曾经身为国公府侍卫的乐冀,第一反应是往腰间摸刀,实属正常。   不过,沈国柱在二十年前便已死了,甚至沈家的其他男人及其夫人,也全都在流放蜀中的路上,遭人杀害。   他拧起眉心,那么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如此相像的面貌,恐怕该是沈家嫡系一脉的传承,难道会是沈国柱的遗孤?   乐冀身着青布短衣,站在身后的人很容易看出他脊背紧绷,大块肌肉凸起,像是蓄势待发,林妙妙疑惑的探出头,只瞧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眉目凌厉,英气勃发,有特属于军人的一股气质,生的格外好看。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阁下可是姓沈?”心知自己方才已经有所暴露,乐冀也不会装作先前不曾开口,只客气的拱手,幸而他现在身上换了农家的粗布短衣,并未穿着国公府侍卫的银甲,不然此次怕是真要被盯上了。   幽沉的目光紧盯着林妙妙白嫩的脸,沈泽抿了抿苍白的唇,贪恋的从她眉心看到唇角……不过十数日未见,却仿佛经历了无数次失落和酸楚,再瞧见时,对方那眉眼和性子倒是一丝未变,对上那道疑虑的视线,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竟认不出他?   当日在澧城,他们在林家门外还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便认不出了?   想了想,他恍然,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是不该记得什么陌生男人。   所以他也并非不同……   成为富贵那段记忆,她只以为自己是只猪猡罢了。   沈泽脑海里烦乱不看,只得稳稳压下心头的翻涌,想扔垃圾一样将这些难以控制的情绪塞进角落,这才冷目看向乐侍卫:“不错。”   既能将他认作他父亲,看来这个男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起码二十年前便已是个人物。   观其身形,下盘极稳,腕臂有力,实为好手。   想罢,他唇角继续拉平了一分,几分不满意的想着,像在蜀中的营里一般,这样成熟的男人,最容易吸引女人的目光。   倘若长时间放在林妙妙身边,太过危险。   沈泽脸色沉了沉,拇指无意识的搭在刀鞘上,对面的乐侍卫只觉如被猛虎盯上一般,汗毛乍起。   远处两道人影抄着近路走来,一人身后背着一只药箱,打量一番倒真像父子俩,年轻人再老个二十岁,只怕就是老头的模样了。   刑军医摸了把额上的汗,挺直腰板,冷不丁看见前头一个熟人,他扭头往后又揪着眉头正视一眼,讶然道“将军……怎么在此?”明明走的时候还在后头,怎么他跟儿子超了近路,人家反而跑到前头去了?   低头瞅了眼沈泽胯-下的黑月季。   马,是好马,将军的马术,也确是极好的,难怪了。   刑军医捋捋胡子,心下明白过来。   沈泽移开眼,将富贵拎下马放生,淡淡道:“路过。”   他能说什么?   不认得他也没什么,如今找到人就是好事,其他的……他心中有数,大可以慢慢来。   乐冀缓缓舒了一口气,这一松懈下来,他才骇然发现,自己青布短衫里头的皮肤上全是汗液,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湿透了一般。   就算面前不是沈国柱,而是后代子孙,只怕也同样是厉害人物。   乐冀在心里已经给沈泽身上标注上重点标签,他有自知之明,只要这人不招惹到小姐,他定不会与他对上。   将军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正在阴晴不定,也不知是路上遇见什么人什么事,不过好在原先灰暗的脸色却是多了几分神采,刑军医毕竟是学医的,竟是一打眼就看出来了,将军此刻的状态的比初次见面的时候好了不知多少——这是心病解决了?   不过,就算自己慢慢舔伤口,也不至于快成这样吧?   刑军医脑袋里想了许多,眼珠子却只转了一下,接着掉头往棚屋走去,眼睛看向院落里的黑脸男人和白脸少女,最终锁定在后者身上。   “就是你……?”   林妙妙:“……”   跟在后头的刑大夫生怕自家父亲吓着林姑娘,忙赶过来抢先说道:“林姑娘,我父亲听闻你治好了村里的疫症,便来了一时兴致……”总是讨要姑娘家的东西,即便刑大夫不怎么关注人情往来,这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僵着脸讪讪的说:“不如林姑娘只将那东西给他闻一闻算了。”   刑军医和刑大夫绝对是同一类人,就算发现普通病症的突破口也能做到废寝忘食,更何况是困扰行医者上百年的疫症?路上刑军医刚问到疫症被解,接着就蹭蹭蹭快步的跑来见林妙妙,老头忘性大,竟连看孙女这等事也排到后头去了。   此时刑军医不乐意了,他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浊气,吹得胡子飘飘,狠狠瞪了眼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   这话说的,什么叫只闻一闻就罢?闻能闻出个什么东西?   老夫又不是狗鼻子!   林妙妙嘴上说的珍贵是为了不引起麻烦,可心里却没太把绿液当回事,以往日日都用绿珠来泡澡,你能对自己的洗澡水有什么想法?   毕竟刑大夫是她和乐侍卫的救命恩人,便是将整壶绿液送出去也没什么。   “这东西虽是别人所赠,我留着却也无甚用处,老大夫尽管拿去……说不得有什么法子再配出些灵药,往后再有疫症也治得好了。”林妙妙掩在袖口下掏出一只木制带塞的小壶。   刑军医眼中一亮,心中暗赞这姑娘不仅生的比同龄人水嫩,就连心底也是少有的蕙质兰心,这般豁达的心性,世间只得其一的宝贝也能说送就送,比他们这些悬壶济世的行医之人也不差多少!   “好个丫头,深得老夫心意!不过连疫症都治得好的东西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我只取两三滴来稍作研究,剩下的你好好保存,说不得就是救命之物。”   刑军医接过拇指大的木壶,拔开塞子轻嗅了嗅,身为一个资历深厚的大夫,他比自己儿子可要厉害多了,只闻了闻气味便凝眉道:“怎么有股四季青的味道?”   四季青算是药用植株,清热解毒,活血生肌,然则这种草对疫症该是无甚用处才是,刑军医现下疑惑,倒出一滴来点在舌尖上,一股幽淡的清香在口中绽放,他闭了闭眼,仔细回想:“确是四季草,还是长在鸡冠花丛里的四季草……”   林妙妙蓦然一惊,老大夫还真是厉害,连她取的什么草都能判断出来,这可是真本事……想来用不同植株取来的绿珠气味也不尽相同,往后沐浴时只选来单一的花朵凝成绿珠,日子久了,身上的气味也不会太过杂乱。   她心中已想得长远,这边刑军医还在认真品鉴。   “却也不对,就算用这两种花草作主药,实则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怪哉……”   刑军医深深皱起眉头,越想越不能明白。   难怪连得了他传承的儿子也分析不出,这绿液全然没有任何熬制的迹象,反倒像是天生地长的一般,浑然天成。   因得了绿液,刑家父子俩齐头上阵,钻进棚屋不出门,连饭菜都是林妙妙给端进去的,桃子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外,趁着林妙妙坐在兵哥刚伐下来的一颗树桩上,闷声不吭的趴在她腿上。   小猴子吃完牛乳已是睡下了,刚出月子的小姑娘被疫症折磨的面黄肌瘦,好在牛乳有养分,这两日稍稍补了回来,倘若再过一天刑大夫认为没什么复发,便可将小猴子抱还给她爷爷,老人家为了这个孙女,可是操碎了心了。   林妙妙拿帕子给桃子抹了把脸,露出女孩干净的皮肤,她以往也是羡慕小孩子的皮肤,直到后来有了绿液泡澡,身上的皮肤也一天天变化,现下如剥了壳的鸡蛋,白里透红,甚至论起细嫩来说,不输于两三岁的孩童。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庆幸,自己的重生得天独厚,才更应当珍惜。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在不暴露自己能力的情况下,偶尔用绿液治病救人,也是一种感谢上天的方式——她扭头瞧了眼灯火通明的侧房,这一老一少两个刑大夫,也不知能研究出什么?   桃子扯了扯她的衣缘,悄声道:“林姐姐,沈叔叔看你的时候很专注呢,眼睛里面好像只有你一个人……”   “……?”   沈叔叔?林妙妙没敢顺着桃子的目光看过去,她自然总感觉得出后背灼热的视线,只是越是如此,她越发害怕,只当做没发觉罢了。   林妙妙心中想了想,后头那人,是被刑军医称呼将军的男人?   桃子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凑近了些道:“爹还在军营的时候,我听几个随军的姐姐说,沈叔叔平日里最讨厌女人了,也最烦女人哭哭啼啼,对什么姑娘都不假辞色,我以前觉得也是……但现在想来,又不太对了,他可不讨厌林姐姐,看来什么冷面阎王,什么不假辞色,也是分什么人的。”   林妙妙:“……”   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   桃子抬起头,对她挤了挤眼睛,暗搓搓道:“林姐姐,你说沈叔叔是不是也喜欢你阿?我爹还猜测林姐姐和乐大叔可能是大家族里不容相恋愤而离家的一对,只是乐叔叔是一定打不过沈叔叔的,到时候只怕要娶不到媳妇儿啦。”   原来刑大夫也这么……喜欢家长里短……   她和乐侍卫不过是落难在此,哪是什么相恋离家的那种牙酸桥段?   林妙妙给她说的满脸通红,推着她的肩膀进屋:“没有这回事,小孩子不可胡乱说话,没得惹人笑话,时候不早了,快些上床睡觉!”   哄了桃子休息,外头天色也暗了,林妙妙在床边坐了会儿,想到桃子的话,却依稀记起傍晚那将军的脸,眉眼间的气质确是有几分熟悉的,她该是在哪儿见过?搜寻了一下记忆,林妙妙的脑海中定格在一张满是泥水的脸上。   虽然那人相貌看不清晰,不过身上的气息却与沈将军有数分相似。   只是那毕竟只一个临县的难民,和刑老爷子口中统领兵马的将军,如何会是同一个人呢?   她拧起眉,突然又想到那人眉心盈满金黄的气运,比官家还要旺盛许多的气运,也是……有些说不准的。   倘若有机会,再瞧一瞧沈将军眉心的气运是否与那人相似,她便可以确定了。   心有所思,这时候又有点睡不着了。林妙妙也不愿对着烛光发呆,径自舀起自己和桃子的衣裳,准备去河边盥洗。   晚上河边无人,她正好省力些,将衣裳泡在绿液中,也好过自己揉搓。   后头跟来的几十个兵哥跟着乐侍卫往附近村子里借住去了,两个刑大夫和沈将军三个大男人皮糙肉厚,待在棚屋里将就一宿也无妨,林妙妙和桃子住一间。这些日子,她总是和桃子一块儿的,小姑娘性子乖巧,嘴巴也甜,林妙妙心中也喜欢,想了想,日后若真嫁了人,定要生个如桃子一般省心的女儿才是。   扳着木盆往河滩上走去,岸边有许多岩石,她找了两块又高又大的用来挡风的,中间的宽度恰好容她一人挤进去。   往常起东风时,她也常坐在此处看水纹如潮一般往岸上涌。   冰冷的水流从脚底淌过,如花香一般令人心神明镜,身上清凉舒适。   林妙妙搁下木盆,舀了些清凉的河水,抬手往里头投了颗绿珠,幽幽冷月霞,浅绿色的液体也泛着几抹荧光,她随意将几件衣裳扔进去,伸手将它们完全浸入水中,饱满的融入绿液,不过一会儿功夫。   她手指伸进去搅了搅衣裳,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她微微侧头过去,正是傍晚桃子口中谈论的沈将军和一个低着头听吩咐的兵哥。   沈将军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中递过一封薄薄的信函。   风声太大,林妙妙在这边只听得见忽大忽小的声音,“……快马将这封信交给林掌柜,一路护送他夫妻来此,我等你一日。”   “是。”   那兵哥转身疾走,很快将岸边杨柳上拴着的黑马解下,动作利落的不过翻身一跃,脚下一蹬,便策马而去。   林妙妙收回视线,心觉奇怪,沈将军派人连夜去接人也便罢了,还接了个拖家带口的掌柜?来这个村子干嘛?做生意?   正当林妙妙陷入遐思时,只听一件铁甲扑地的声音响在不远处,似乎离她所在的位置更近了些,她怔了怔,怎么沈将军还没走?忍不住再次探出头去,林妙妙眼睛往上一看,动作不由顿在原地,扭头的瞬间脸色通红。   他……他竟将上衣尽数褪了去?!   沈将军除去铠甲和里头黑色的亵衣,身上的肌理尽数裸-露,胸前和腰腹还有数条深可要命的伤疤,只瞧了一眼便已看出这人必定身经百战,也必定悍勇至极。   只是……他在做甚么?!洗澡?是了,侧屋里有令两个男人不好沐浴,晚上的确是来河边洗澡的好时机,可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   林妙妙双手揪着自己的衣领,心跳扑通乱跳,只盼着对方不要发现自己才是……远处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渐渐变小,最后只听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河水里,林妙妙轻舒一口气,也不敢抬头去看,只抱着木盆尽量沿着远处往回走,差点还被绊了一跤。   河岸边,沈泽手中摸着两块石头,他上身虽光着脊背,□却整齐的套着铁靴和军裤,看清溜走的人影,他惊愕一分,眸中却隐带着几分好笑。   第三十六章 舍不得-v-   第三十六章【舍不得-v-】   小心翼翼的跑回棚屋,桌上的只剩底座的烛火已缩成了柳条大小,林妙妙搁下木盆,将衣裳拧干搭在窗外的竹竿上,直到眼睛盯着窗外睁得酸麻才爬上床,翻了两次身,耳边竟隐隐听到院中的脚步声。   想是沈将军回来了?   她脑中闪过方才岸边一眼瞧见的人影……那般模样,手指无意识的揪了揪胸前的乌发,闷叹一声,恨不得立时睡死过去。   第二日林妙妙是被桃子喊起来的,掀开被子往外探头一瞧,外头吓着淅沥的小雨,看天色居然已近中午。铜镜里的人眼底有几分青黑,她昨晚上床虽早,可睡着的时候窗外已经微有亮光,全是那位沈将军惹得祸事……   林妙妙湿了帕子洗了把脸,浅绿色的绿液浸泡着她的双手,一丝丝细纹全然化去,十指修长,白皙如玉,她特意浸了帕子捂在眼底,那几分顽强的青黑才不甘的消失在皮肤之下。   不该瞧见的东西,还是尽早忘了才是。   彭屋外的河岸边,整装待发的刑军医同懒洋洋的李副将站在一处,前者伞沿下挑起一边眉毛,目光微有些诧异,“不是今早就得走了?怎么又要留到晚上?”   李副将摊手:“老大下的命令,咱们只管听着便是。”   李副将虽然一脸唯将军是从的坚定,可心里还是在连连叫苦。   说实话,和那么一群汉子窝在狭小的房间里睡一觉,还真是腰酸背疼,简直憋屈的难受,大个头缩在小木床上,腿脚伸展不开也就罢了,周围还没一个省心的,打呼噜也便罢了,哦,你睡觉做梦居然还伸手打人?这都什么毛病!   两人几人翘首遥望,太阳刚落到一半,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数百粗布衣裳的男男女女,有骑着驴子的,有赶着牛车的,甚至整片队伍的后头,牛车的尾端还以绳子牵着数头羊羔,正仰着脖子咩咩叫唤。   远一望去,好似村里农家牵户。   济川村中不少孩童四下张望,没过多久,就连一些大人也往村口遥望,不明白最近怎么这等远近无人的小地方突然来了这么大批人?先是浑身铠甲一看便知手上沾过血的悍勇兵哥,后又是外头拖家带口的,   看模样,连家畜都带来了,这是落户此地,往后不准备走了吗?   他们村里可万万招不了这些许多人入住啊……   沈泽背着手站村头,清冷的目光透过细雨落在那一列队前的铁甲兵卫,是昨晚派去送信的人,这么说,她的父母……   这时便已经到了。   他弯了弯唇,这一整天下来,此刻才终于露出几分愉悦的笑意。   便是见面不识又如何,到底,还是要同他一道回去的。   至于……姓乐的男人。   天色亮的发白,太阳雨不冷不热,淋在身上仅有几分粘稠罢了,土路也并不泥泞,只瞧着想蔫儿了的茄子,砂砾没了棱角。   林父依靠在牛车上,和陶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和林家的其他人不同,他车里头装的的不是家畜也并非金银,而是许多雕好的手饰和玉佩,还有十几块未切开的西瓜大的石料,全是花大价钱从临县买来的,既然要搬家,就得全搬过去,不然少了点什么心里头不痛快。   林父和陶氏都是念旧的人,衣裳被褥包了三大包,若非藤椅床铺无法搬运,只怕现在牛车上还要再多些东西。   “那信里说的可是真的?我怎么心里总有点不相信呢?咱闺女去的可是京城,料想国公老爷对自己的血脉至亲也不会疏于照顾,怎么这会儿就跑济川河边上来了?”陶氏看了看近前的村子,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家出来的女儿往别人家去,本来就难受,再一听这消息,还不知经了什么事,没几天却跑到最偏南的地界去了。   国公府的小姐,那不是自小锦衣玉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吗?   怎么到自家闺女这里,四处乱跑不说,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当初就不该留下那簪子……原来还道孩子将来有一天查到自己身世,也好过有两个爹娘疼爱,现在可好,那国公府的人仗着权势,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生怕咱们不把女儿还给他,他凭什么呀!”   “闺女他们没养过一天,来了就要抢走,强盗也不是这么干的!”   “该是不会错的。”   林父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信封,摸索着上面干了墨迹的字迹。   “我先前见过那位沈将军,人长得正,心思也好,咱们回林家能叫二叔他们青眼相看可不单是这堆玉石的功劳,而是沈将军让我当了林家生意的负责人,专门负责林家在蜀中的生意往来,比二叔权力还大!”   林常乐捉摸了许多年,为的还不就是搭上沈家这条线?平白给林父抢了位置还不能出手对付,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沈将军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林父手里头得的好处可是太大了。   “往后咱们日子好起来了,必须得记得沈将军的恩情。”   陶氏应了一声,她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何昨日之后林家众人看他们眼神就有些不对了,像是带着几分嫉妒似的,原来原因出在这里。   说起来,倒是真要要好好谢谢这位沈将军。   “嗳,你说,沈将军这么卖力给咱们传消息,是不是瞧上咱闺女了?”   陶氏掰着手指头数着,“你看整个澧城里头,还没一个赶上阿妙好看的,不说长相如何,就那身皮子,放哪里不是出挑的?”   林父听得一哆嗦,连忙道:“……你可别乱打主意啊……你知道将军那是什么职位?放到景国还没建立那会儿,只要手下有兵,一个将军就能就地封王!哪是咱们平头百姓能肖想的?就算闺女生的再好看,那沈将军高高在上,身边只怕也是不缺什么美人的。”   “你看二叔张罗着族里未嫁人的姑娘,打的可不就是伺候人的注意?就算能得一个妾的位置,小门小户里,也是得了八辈子福气。”   林父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求咱闺女嫁个什么将军,只要小有富足便好,毕竟身份配不起,嫁出去也是受欺负……”   “身份怎么就配不起了?倘若真论起来,阿妙还是国公府的嫡亲小姐呢!一等公的血脉,配个将军也绰绰有余了。”陶氏这时候倒是想起国公府来了,虽然对方横,可那府上的金字招牌却有让他去横的资本。   倒也是这个理儿……   林父嘴上一噎,心里也隐隐想着,自家闺女论起身份来还真配的起什么将军,不过,这种男女之事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旁人可强求不来。   他拧着眉:“再看看吧。”   林家族人路过棚屋的时候,林妙妙还坐在板凳上剥白菜,济川村里自家中的菜个顶个儿的大,一颗颗水灵的叫人看了都喜欢,林妙妙十指纤细,一双玉手在棚屋沿内剥着白菜叶子,吸人目光的绝不是底下泛着新鲜青草味儿的白菜,而是如诗如画的人。   雨帘下的佳人,简直静若处子,馨香四溢啊。   原来土村子里也有金凤凰呢。   小辈的一个大堂兄路过棚屋时,差点一头撞到前边牛屁股上……   好家伙!虽然以前林家也是大族,还不曾落魄时府里也是美人如云,只是那时候他还小啊,还不懂欣赏女人的美啊!现在他倒是懂了,可是除去身边一起长大的几个堂妹表妹还算颇有姿色,其他的……算了,说起来都是心酸都是泪。   好容易从土村里扒拉出一个,绝不能放过!   然而没等他脑子反应过来,只见队伍后头这两日身份水涨船高的林远思堂叔和堂母陶氏一脸激动地跑了出来。   “爹!娘!”林妙妙搓了把白菜,再一抬头,便瞅见本该在澧城待得好好的父母,几乎以为自己这些日子全是做的梦一样。   但再显然不是。   杀戮有之,平静有之,甚至手上的白菜还在时时提醒着她,自己还在济川河边上,而倘若不是刑大夫和桃子,只怕她和乐侍卫已是危在旦夕。   “爹,你和娘怎么……?”   “我和你娘找到家族的人了,正要随着一起搬往蜀中,正好沈将军来信中提到你在这里,爹也就放心来此。”林父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二叔对自家女儿不在乎的心态,毕竟是一个族里的人,说出来难免让林妙妙心里对林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即便为利益驱使,但大多数人也是好的。   况且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自己宠着便是,也无需旁人喜欢。   林家人见状,热热闹闹的迎过来,得知这是林远思的闺女,嘴上一阵猛夸,心里其实冒着酸水。林常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下了前头的牛车,暗沉的眼睛从林妙妙身上一扫而过,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了。   他林远思就不该找什么闺女!   啊,林远思现在要发达了,他闺女也长得水灵,若是他再将闺女许给沈将军,恐怕往后林家还真得他一人说了算了!   不行,林家有那么多姑娘,沈将军要了哪个都成,就是不能要林妙妙!   老爷子往后使了个眼色,几个堂母心知老爷子心思,连忙往牛车里叫出一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几个姑娘平日里过得也不算苦日子,随着林家生意做起来,胭脂水粉也能堆个小半箱。   往眉心点个朱,眼上涂点黑,整个人都得亮起来。   趁着大伙儿堵在棚屋外头闲聊,几人撑着伞跟随堂母往村头走去,路边兵哥站的和小白杨一样硬挺,即便头上飘着细雨,腰上挂的刀鞘仿佛都闪着寒光,壮硕的身躯如雄狮一般,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   与之相比,身为领头人的沈将军更是引人注目。   林家姑娘面若粉霞,手中捏着帕子婷婷走近,眼睛忽而看向立在村口的沈泽,微张了张嘴,欲语还休。   面对面的两个兵哥一本正经的站岗,四目交接相视一眼,以眼神交流,左侧兵哥挑眉,“这伙人是来干嘛的?”   “给将军送女人的吧?”对面右侧的兵哥歆羡的舔了舔唇。   左侧兵哥撇了下嘴,“你猜将军会收吗?”   右侧兵哥状似疲惫地瞌上眼,“肯定不会啊。”若非有刑军医在,恐怕营里现在全都怀疑将军身上是否有什么隐疾了。   “万一将军突然开窍了呢?”左侧兵哥想了想,总觉得自家将军看棚屋里头那林小娘子的眼神儿不太对,时不时瞧上那么两眼,总之……挺像男女之间那么回事儿的,听说男人总有开窍的一天,说不准将军就是这两天长大了!   对面轻嗤一声,“拭目以待吧。”   “这就是沈将军呢……”   “果然是人中龙凤!”林青颜眼中掩不住的异彩连连。   谁不渴望自己的夫君是个盖世英雄,有一日踏彩霞相迎。这个彩霞在少女心中并非指的神话之中的七彩云朵,而是代表着声望,权势,财富,这些常人难以得到的东西。   如果她年纪再小些,也许不会考虑这些。但她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人闲着的时候多了,除去研究平日里惯用的妆品,便是想想将来的事,人,总是愿意往高处走的,在这个女人只能成为男人附庸的年代,找到一个强大的夫君,实为捷径。   林青悦看着自己的胞姐,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她眼睛从沈泽身上一掠而过,顺着他的目光往棚屋看去,只见里头娇俏少女正舀了茶碗给林家长辈奉茶。   那一颦一笑当真是暖到人心里去了。   难怪了。   “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妻子。”林青颜扭着手帕,转头问道:“妹妹,你一向聪明,可看得出咱们有几分胜算?”   她掩着唇,轻笑一声。   “以前听人说营里没甚么女人呢,只怕像咱们林家姐妹这般性子温顺又善解人意的的,沈将军该是没见过的……”   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林青颜不敢说于人前,只得压低嗓音。   林青悦不赞同的摇摇头:“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呢……”   沈将军,只怕已有心仪之人,不过好在,对方也是林家的姑娘,想来只要日后交好林妙妙,她们一家或可。   她目光从十几个姑娘脸上扫过,低叹一声,扯了扯林青颜的衣袖,目光微动,轻声道:“姐,我方才瞧见二爷爷冲咱们招手,想是有事要吩咐,二爷爷的话不能不同,不如咱们先往那棚屋中去一趟吧?”   林青颜自然不怎么乐意,然而二爷爷积威已久,她是不甘违抗的,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看了一眼,跟着走去棚屋。姐妹俩一前一后离开姑娘中间,走到半路,只见二爷爷双手抵在拐杖上,青着脸朝她们看过来,震怒的以下巴示意了一下沈将军,这时林青颜才反应过来林常乐并未招他们过去。   毕竟是自己妹妹,林青颜不认为对方会害的自己失了机会,但心理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火气,闷生生道:“怎么回事?”   林青悦不曾答话,她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村口处。   莺莺燕燕不知七嘴八舌的说了些什么,一身黑甲的将军目色凌然,眉头皱得死紧,也许身在局中的人看不清楚,但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来看,他的气场,的确很令人胆寒,而且正在走向爆发的边缘。   林青颜拍了拍胸口,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瞧得出对方脸上不耐的神色,不为美色所惑,简直和她以往遇上的男人全然不同。   “看出来了吧?”   “幸好……”   林青颜缩了缩身子,还未等说完,只听钪戕一声,黑甲将军腰间的长刀依然出鞘,到身上还带着一抹洗之不去的暗红,仿佛回溯着整张时的嗜血,没人了解它的过去,却已绝汗毛乍起,直觉周身杀意凛然。   地上风尘扬起,微雨,刀光,交混在一起。   众人回神一瞧,只见地面划出手臂粗的口子,长达九尺。   黑色手柄的长刀横插在远处的岩石上,刀身还微微清颤,隐隐发着轻鸣,似乎有些适应不了方才涵盖的力度。   一时间无人开口,满村寂静。   棚屋里的少女和黑脸男人刚刚摆下两个烤架,以洁净的帕子抹了把脸上和脖子上的黑灰,微微扬起眉,踮着脚尖往远处挥了挥手,像是打破了隔绝村落和棚屋的这一道枷锁一般,笑语道:“各位大哥快些过来,要开饭了……”   沈将军收回目光,长腿一伸,大步迈过去。   列队的兵哥整齐队形,排成两列纵队,跟在将军身后,不少人暗暗兴奋,看林姑娘这架势,今儿是要吃烤全羊?   众人纷纷落座,沈泽的下属都是军队出身,哪管什么脏乱,身边有树墩的坐树墩,没树墩没板凳的直接撩开铁甲席地而坐,倒正好应了户外野餐的乐趣。吉雀跟着林妙妙搭架子,乐冀在旁边也伸手去帮忙,高个儿男人跟在少女后头,紧追不放,偶尔出手帮忙倒像是护在怀里一般。   林常乐几人安然的等在原地,也无人上去搭一把手。   这些人没几两本事,倒会使唤人。   让林妙妙做这些事,他们不会心疼,他还……舍不得呢……   沈泽坐在李副将身侧,目光幽幽一暗,径直起身拿过林妙妙手下的活计,瞧了眼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青灰,忍下伸手摸去的动作,他淡淡道:“去李副将那边。”   这倒是沈将军头一次同她对话,只是这种类似对下属一般,命令兼吩咐的语气……   林妙妙被他莫名的眼神看得头皮麻麻的,低低应了一声,最后抬眼瞧了瞧他的眉心,眼皮一跳,而后状似没什么表情的往李副将一侧走去。   转过身,她心下噗通一声,如掉进热水中一般。   这人眉心满满当当全是金黄色,比官家还要满的金黄色。   果然是他。   当日临县路过难民……只是那不是难民吗?怎么没几月便成了将军?况且观其下属的中心程度,只怕说是自小跟在身边的也有人信吧?   她闭了闭眼,对方一定早便认出她了,只是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想法?想必写信将父母接来,也是他昨日才下的决定。   至于桃子说的喜欢,林妙妙只能摇头,她可不信那人会随意喜欢上什么女人,除非有人与他日日交心相处或有天大的恩情,否则,他绝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   沈将军会注意一个人,难,会喜欢一个人,难上加难。   或许这就是身怀大气运之人的基本特性。   这边抢下活计的将军大人伸手拦下乐侍卫去路,随意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冷目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林家众人,最后再次定格在乐侍卫身上:“请继续。”   乐冀:“……”   作者有话要说:——   乐侍卫你现在还好嘛??   ——   更新姗姗来迟   么么哒~   ——   依然25字留评送积   第三十七章 夜色迷人   第三十七章【夜色迷人】   林家带了些许藏酒,数量虽少,却全是二十来年的佳酿,既然要巴结沈将军,自然也要奉上心意,林妙妙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同一群大男人待在一处,还因着命令不能离开。她在边上稍站了站,后头一道阴影拢住她的影子。   即便只看影子也判断的出此人身材高大,更何况听见这道声音,正是方才要她来此处的沈将军。   “坐。”   她依言坐下,身后是个树墩,不用想也知道是留给谁的专座。   然而这时候她已无力去思考这些,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往自己身上投来,有许多饶有兴致,也有许多如刀子一般像是要将她生生切开。   林妙妙凝目看去,只瞧见林家女眷中有人隐晦的收回几道目光。   她抿了抿唇,实则坐在此处并无不妥,以往济川河边无人时,她也曾数次同乐侍卫同食一桌,可现在四处是人,她却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名声,倘若日后传出去,旁人只会认为她行为不当,在人前失了礼数。   “将军,我还是回去吧……”   她瞧不见沈泽瞧过来的目光,但仍能感觉到对方正看着自己。在她的印象里,这位沈将军,一直是不苟言笑的,脸上通常也没什么表情,看着人的时候眼眸微深,深若寒潭,似乎能一眼瞧见心底一般,   雨后的草木枯湿,幸而济川村几栋农家的灶房里还有许多柴火可供使用去了毛的羊羔架在木棍上,底下火苗颤动,噼噼啪啪燃烧着。   几个兵哥一边灌酒一边猜拳,规则跟着酒坛的数量变动,但凡输了不能喝,应了才能喝,这下全都鼓足了劲力,谁都觉得自己争取一下,便能拿个稳赢。   沈泽盯着她的侧脸,仿佛已然明白她的意思,“老李,去请林远思夫妇过来。”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既是林家在蜀中的负责人,有必要提前熟悉一下,事情交由你负责。”   “是。”   林妙妙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对方的意思,是已懂了她的意思?   只是世上的男人向来专-制-独-裁,哪会花时间揣摩女儿家的心思?还是……正如他后面所言,是为了叫李副将同父母熟悉一番,才做的这般决定。   她总觉得,自见面起,这位将军的脾性就有些捉摸不透。   李副将不疑有他,应了一声,果然将林原地夫妇唤了来,林父和陶氏原先往牛车里收拾东西,刚被叫过来还有略微些局促,此时见到自家闺女也在,一家三口全在兵哥中间,心里倒放下了大半,想来是宴请他们一家,并非是有什么吩咐。   林父活了大半辈子,除去自己的手艺还算可观,其他却自觉没什么优点,更别说有被沈将军看重的价值。   “将军,话不多说,林某敬您一杯。”林父举了举碗,径自仰头灌了口就,林家的藏酒都是上了年份的,同林父平日里喝的烧酒又有不同,此时酒一入喉,浓醇的气息从胸口直往脑门冲,林父一时没喘过气来,掩着嘴咳了两声。   他脸色泛红。   实在太辣了。   沈泽他随意坐在林妙妙身侧,微点了点头,很快也仰头灌了一碗,冰凉如丝的液体浇灭他心口的热气,他面不改色的长引一口,又捞起手边的酒坛,斟满。捉着陶碗一次一次往口中灌,也不去参与属下的划拳。   他只觉得有些烦闷,心下也多了几丝苦意,他好像……总是找不准同她相处的方式,仿佛变作猪猡时很容易的事,恢复人身却万般困难。   沈泽自然是聪明的。   即便林妙妙一个微笑的表情和动作,他都能有所察觉,她对他不放心,陌生而有戒心,甚至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能带给她或多或少的压力,这种慢吞吞的进展让他时刻都如挠心一般,恨得牙痒痒,还偏偏得忍着。   沈泽气压愈发降低,李副将往一侧靠了靠,偷瞄他一眼,觉得有点不对,拐了他胳膊一下:“老大,你伤势刚刚痊愈,别喝那么多。”   沈泽皱眉,手对着给他满上一碗,堵上李副将的嘴。   “我说真的,刑军医都嘱咐了,你没见那边一双鱼泡眼都看过来了。”   沈泽抬头,果然瞧见刑军医眯着眼往这边打量,半晌瞪他一眼,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对于医者来说,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自己病人不听话才是最难办的,不要命的才是最可怕的,当然沈将军还没疯狂到那地步,不过刑军医还是很恼火就是了。   沈泽:“恩。”   继续喝。   他身上的伤早好了,原本中了一箭也不算是个伤,只是后来魂儿跑了才让整个蜀中军营里人心惶惶。   刑军医医术是厉害,可他能解释的出为何自己会附在猪身上吗?   很明显,不能。   李副将:“……”   “我却不知将军身上竟受了伤,这,可别因为林某伤了身子……”林父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他先敬的酒,许是为了表示欢迎,将军后面就成整坛的喝了,虽然这种想法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不大,但林父还是有意说了一下。   他心中对沈泽是带着几分感激的。   林妙妙也跟着点头:“是啊。”   沈泽捏着碗沿的手一怔,突然弯□子,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是啊……”林妙妙被这扑面的酒气盈满全身,一时间鼻翼间全都充满了香醇的味道,差点喘不上气来。   “是什么?”   “李副将说的对……将军不该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毕竟就是铁打的身子,平日里不好好将养,老了也容易生病的。况且酒水对伤口愈合没有好处,还是少喝一点为好。”林妙妙根本没觉得自己能说服沈泽,她并不关心对方的身体,也不在意对方老了会不会生病,只是想到这里,随便一提罢了。   然而……   “嗯。”沈泽放下酒碗,看向她,认真地说:“我不喝了。”   即便他一点都不觉得伤口疼。   火苗映得他半边脸颊都是红的,或许是酒气熏的,只描摹的那张侧脸的棱角宛若笔墨勾勒,柔和而俊朗,比在白日里瞧着都好看。   李副将:“……”   这么重色轻友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老李提醒老大你就当耳旁风,人家小姑娘开口一说你就听话的不喝了?李副将艰难的想着,捂着胸口表示有点灰心丧气和接受不能。   林妙妙眨眨眼,转开眼往林父一边看,再不敢回过头去。   那种眼神,有些熟悉,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似的。   分明,他们只在数月之前,见过一面罢了。   可熟悉感却做不得假,好像真的有见过,并且印象深刻,难道人生真的有什么前生今世?想到自己的重生,也是有几分玄妙的,林妙妙望着眼前跳跃的火苗,不由得发起呆来,耳边喧哗声渐渐减小,只剩下柴火烧折的低-吟声,她眼睛越睁越小,仿佛心里的疲惫都在这一刻涌了进来,静静地睡着了。   晚上林父抱着林妙妙进屋,林家牛车多,女眷都睡车里了,男人在村里或村外头打着地铺,还不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又是偏南方的地界,晚上也不见得多么冷,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铺层被褥睡上一晚第二天照样活泛。   不知到了几时,林妙妙被一股尿意憋醒,她虽然没喝酒,但吃烤羊肉的时候材料放的太重,喝了许多水,这时有些忍不住了。   记得小时候她晚上喝多了水,总在做梦的时候去如厕,每每醒来身下的褥子都湿了。   生怕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一阵抹着泪花总甜着嘴叫人,希望别人对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乖巧可人上。   她也不敢告诉陶氏,只等着后来家里人发现才肯照实说出来,林父和陶氏哭笑不得。   后来听说隔壁家的小孩也是如此,林妙妙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倒是不必怕尿床,却总半夜被尿憋醒,也很烦人。   身侧的桃子睡了口水直流,她去了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以指梳了梳自己的长发,穿上青灰布鞋,套上跟村里农妇借来的外衫系好,才推开门走出去。她可不敢再往河边去了,昨日里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了,今日人太多,难免再能遇上一回这种事。   她顺着棚屋前的杨柳往深处走去,头顶上冷月如钩,地上草叶白茫茫一片,白日里那么热闹的场面,一到夜晚便尽皆殆尽,她布鞋踏在草丛里,咯吱作响,下了一天的细雨,晚上颇为凉爽,棚屋外没有特意开辟出的茅房,村子里的人也都生性随意,除去几家讲究的往屋里放个男人用的虎子,女人也是得往屋外起夜的。   她走到棚屋后头的杨树林里,寻摸着找到一处妥当的地方,足够隐蔽,足够安全。   地上有些湿,她沿着棚屋的边缘踏着青石板快步走了两步,闪身转进一到阴影处,四处漆黑,头顶是繁茂的柳树,月光下巨大的树影投映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林妙妙将自己叫嚣的身子藏在树影下。   腿侧微凉,有什么湿漉漉的滑过,接着一道树顶上一道银光急插-进她脚边,只着黑领内衫的沈泽手上就着手中的一根柳条,平稳内息轻身而下。   他翻出刀柄,上头湿乎乎的蕴满了血迹。   林妙妙吓得后退了两步,走出那一道黑暗的小方圆才看清地上断了一半的蛇头另一半脑浆已被刀锋辗成浆糊,她深深吸了口气,怎么又是蛇。国公府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现在离开京城竟也能遇到危险,她重生后得了一些会看运的本事,是不是替换的代价就是需要整个人都在走霉运的?   沈泽大步走近她,眸光一闪,手中长刀已从她头顶砍过,接着灼热的掌心勾住她的腰,以坚实有力的臂膀带着她往右侧微移,又是一颗蛇头,长刀从蛇颈砍断,冰凉的蛇血喷涌而出,溅在沈泽的左臂和后背上。   他左手翻动,长刀如匹练一般白芒微闪,没挥杀一次都能听到一种刀嵌入肉中的声音,数条蛇身如皮革一般坠地。   蛇窝。   如果再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什么地方,林妙妙也白活了这么多年了,她只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却没想到随意一踏,便进了蛇窝。   沈泽环着她站在月光下,手掌大力的扣住她的腰肢,毫不放松,直到再无发现任何危险,将军大人一双黑眸才仅仅的盯着她,语气中隐含着几分无奈:“你怎么总……”老天,她怎么会无故遇到这种危险。   沈泽心中一沉,深深皱起眉。   他真的不敢去想,倘若真有那么一次,他不在身边,她该怎么活下去?青岩山下那次是意外,国公府那次只怕是认为的……而这一次有时碰巧,她是有几条命能交待进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动物口中?   林妙妙:“……”   有点害怕。   感受到怀里人的瑟缩,沈泽眉心微皱,目光蓦地一沉,眼中神色愈发锐利,他心中有气,直接矮□子,低着头深深的裹食着少女微凉的唇瓣,很凉,很清冽的味道,比尚好的美酒,滋味不知好了多少倍。   林妙妙惊了一瞬,双手推着他的肩膀奋力挣扎。   沈泽直接将人困在怀里,他闭着眼,只觉得已经与这月色融为一体,还带着几分酒香的气息将她四面八方的气机尽数封锁掉。   夜向胆生,酒意微醺。   黑夜总会压制住思维的理性,即使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林妙妙重活一世,至今还从没受过这般侵犯,她舌尖酸麻,脸颊却涨的通红,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眼泪跟止不住似的稀里哗啦往下掉,也不知是在委屈还是羞怒,或两者兼有之,她双手软软的垂下来,跟孩子一样不管不顾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将军拍了拍她的后背,眼中几分紧张。   她哭甚么?他虽同她如此,便定要娶了她的,即便林妙妙是国公府的血脉,只对她一人而言,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去在乎。   他该怎么做?   男人笨拙的擦着她的眼泪,手指触及到少女从娇软的皮肤时心底忍不住一叹,好像她整个人,碰一下都会碎掉一般。   “放、放开我……”林妙妙圆睁着双目,原本是厉声大吼,可因为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嗓子哑了几分,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气势。   沈泽沉着脸不放。   她心中一急:“啊——”的失声痛哭。   这一声传出去,外头隐隐传来交谈声。   没过多久,林父摸着黑跑了过来,看见自己闺女哭的凄惨,忍不住往地下一瞧,倒吸一口凉气。   刑大夫和刑军医也提着灯笼过来了,两个人面色凝重,似乎除了林姑娘,就连将军也不见了。   只是等到众人来齐,却忍不住一愣。   前头面对面站着的两人,沈将军手拿着一把染血的刀,青着脸不怎么高兴,林妙妙惨白着脸面无血色,梨花带雨,满脸是泪。   两人中间断了数尾只有半截脑袋的蛇,还有数尾从脖颈处斩断的。   猩红的鲜血撒了满地。   然而令人惊骇的是,这蛇血仿佛会腐蚀一般,蛇身下的青草逐渐变得灰黑,而后化作一丝青烟,蛇血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想是有剧毒之物。   只怕蛇血触到人身上,也该是同样的效果。   林妙妙原本只顾着害怕和惊吓,没去看地上的情态,这时就着灯笼往下一瞧,顿时心中生骇,她怔了怔,突然扭头看向沈泽的手臂,“你的、你的左臂……”   沈泽面色淡然:“无妨。”   刑军医已有几分猜测,伸手搭在他腕上,“拉开,不要讳疾忌医,有没有事,我看过直呼再下定论。”   沈泽拉开衣袖。   健壮的手臂上外侧已被蛇血浸没,整个皮肤全都焦成青黑色,即使见到地上的蛇血已经有所准备,林妙妙也依然觉得触目惊人,她掩着唇低呼一声,即使再有什么过错,对方也是在自己命悬一刻时的救命之人。   断没有不管不顾之理。   她眨了眨眼。   沈泽看着她的表情,仰了仰头。   “别哭。”   林妙妙看着他的表现,想起桃子先前说沈将军最烦女人哭哭啼啼,想必方才是叫自己给吓怕了,不知为什么,她羞恼之意刚刚褪去,心中却突然有些好笑。   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是因为笨手笨脚,不知该如何哄人罢?   刑军医又气又笑,还叫人家姑娘家别哭?等着吧,等一会儿治伤的时候,将军你自己别哭出来就行了!   “你去取了蛇胆来,我用银针挑些毒血出来。”回到棚屋,晚上惊醒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整栋屋子,刑军医挽起袖子,给儿子吩咐几句,便将药箱里头的银针取出,放在烛火苗上烤了烤。他扯来沈泽的左臂,直接从那深黑的皮肤上挑起一抹碎肉。   肉都焦了。   可想而知,该有多疼。   刑军医心下不满,老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还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是要刚长到二十五岁就半路夭折吗?瞅瞅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先是昏迷不醒,又受了情伤有了心病,现在心病好了,整个左臂都要让毒血烧没了!   老人家没几天活头了,就这一个,即使不在沙场,也能整日出生入死,非不让他安生。   刑大夫取了蛇胆来刑军医撕开那一层薄膜,以银针蘸取了一滴出来,滴在纸上,很快纸面也变得青黑,和蛇血一般无二。   刑军医揉揉眉心,“难。”   “胆中本该是解毒之物,然现下这蛇竟是取得以毒攻毒的法子,血中有剧毒,胆中更有另一种剧毒,不可用药。”见众人看着老爹这幅糟心模样不明所以,刑大夫站出来略作解释。就算换了他,也就只能想得出这等迅速解毒的法子。   李副将觉得略悲,“老大最近这是怎么了,天灾人祸一个不少,全落他头上了,这下可怎么办?老刑你还能想出别的法子不?”   林妙妙站在林父身后,心想明明是自己的灾祸,最终却让别人受了,怎么都过意不去。她暗自思索一番,从袖中掏出林父雕的那只小壶,走上前道:“刑大夫,可否用它来试试?”   刑军医眼睛一亮,“确可一试,只是……”   林妙妙眼睛还微有些红肿,她笑了笑:“不碍的,将军为了救我而受伤,便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只要能有作用,也该拿来取用的,更何况,我昨日便像将它送给刑大夫的,好在您不曾收下,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真是个好姑娘。”   刑军医又是一声感叹,相比起营里头那个杨姑娘,这位的姿态才真是绝色,就心底而言,起码这等最纯粹的知恩图报,搁谁见着都得道一声好。   刑军医觑了沈泽一眼,以目示意,“往后好好待人家。”学医的最基本要做到的就是对人体构造熟识于心,别以为他看不出林姑娘的唇色怎么鲜润成如此模样的……带着伤还敢偷吃,真不愧是沈大人的种。   沈泽:“……”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进展有点快了= =   怎么就接着酒胆就这样了呢!!   不科学!!   ——   依然25字送积   第三十八章 摘柿子--   第三十八章【摘柿子--】   点灯如豆,屋内的人尽皆退去,刑军医手里舀着林妙妙的小木壶,轻轻拔开塞子,搁沈泽后背倒了一滴,泛着独有清爽冷意的液体从背心凉到心底,后背那一小处焦黑,颜色居然立马浅了些。   即使早就见识过绿液的神奇,刑军医仍是忍不住犯嘀咕,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仙药?能治好疫症不说,就连对外伤也有效果,这也未免太管用了吧?想来就算这么一小瓶,放到任何地方,只怕都会引来疯抢。   小姑娘亏大了!   说什么也得补偿人家。   刑军医心里琢磨着,反正将军对林姑娘的心思他已知晓,还不如来个双全之策,既能还了姑娘的恩情,也能给将军促一段姻缘,两全其美。   第二日,林家众人已拾掇好晚间的被褥,牛车齐刷刷的站了一排,虽然不如战马架势足,景象却也颇为可观。林妙妙跟陶氏和吉雀坐进牛车里,见里头许多西瓜大的石料,伸手摸了摸。   搬离澧城却也是躲开皇贵妃和萧拓的好法子,只是听说蜀中时常战乱,也不知那沈将军的势力如何,能否护得住林家人?   林妙妙心中猜测着沈将军的身份,不由想到昨日那人醉酒之事,心中暗念,日后去了蜀中,定要躲开此人   林父在外赶车,后头一匹白马赶了上来并驾而行,林父扭头一看,正是刑军医,毕竟是沈将军身边的军医,林父也不敢怠慢,连忙客气的拱了拱手,然而等到他再一听后头刑老所言,直接就懵了。   “收我女儿做徒弟?”林父讶然,半天没反应过来,想不到离开澧成之后,天大的好事竟然接踵而来。   刑军医是什么人?从沈将军和从蜀中来此的其他兵哥的重视程度来看,对方的医术绝对少有人能及!   要知道这年头各门各户但凡有一门手艺的,必定将求个第一性,当年靠雕工起家的林家可不就是如此?尤其是医术这种需得师父手把手教导的东西,全是不外传的,若非亲人和弟子,旁人根本没资格跟随学医。   他原先也想将祖上手艺传给林妙妙,后来一想,女儿家学了雕刻,手上可就得起老茧了,从小养的水灵灵的姑娘,还是舍不得叫她吃苦,后来见她自己也没有这般心思,也就熄了念头。   如今刑军医突然提出要收林妙妙为徒,林父左右一衡量,医术这等治病救人的东西如何也比自家的手艺强些。林父虽做了二十多年老实农户,年轻时候却也读过书学过商,脑筋却不傻,心知林妙妙若得了刑军医传承,往后跟着如此大的靠山,再蜀中的日子也断然不会属什么委屈。   “我刑江也活了大半辈子,你这姑娘平日里做事麻利,足看得出心思灵巧,正是学医的好材料,况且,若论起胸襟而言,只怕她也不输男儿。”   那绿液若说林妙妙原先不知其功用,也便罢了,可明知那是救人命的灵药后,还肯送给需要的人,就连刑江也不由动容。   林父不明所以。   刑军医拢了把胡子,摇了摇头,叹道:“我这新徒儿,就算这世上,也极少有人能做到。”言语中竟是已经越过林父的意见将林姑娘收归麾下了……   说罢,刑军医一脸游思的拍着马往远处前头去了。   林父:“……”   济川村已是偏南的小村,再往南走,路过几个山地,便是蜀中,由于人员众多,队伍驳杂不堪,牛车过不了小路,沈将军麾下的铁骑也不能施施然的走在官道上,于是一群人只能浩浩荡荡往山林里走,越往南边空气越湿润,林中的各类草木形状奇特,就连蚊虫也种类繁多起来。   好在许多天来都不曾有蛇类出现。   林妙妙从溪水边舀了盆水,趁着四周无人,将绿珠放进去。   就着绿液湿了湿手,将脸泡进去,咕嘟咕嘟的吐着气,身上的热意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赶路一整天下来,便是她精神再好,皮肤也有些干燥了,幸而路上她看到这边有溪水,正好来梳洗一下。   对于正当韶华的少女,爱美本就是天性。   她解开头发,从荷包里掏出牛角梳子轻轻顺了顺长发,然后分成两股,编成左右两只黑亮的大辫子,对着溪水一瞧,只见里头的少女发丝乌黑,唇红齿白,眸色如水,她拍了拍脸上的水珠,对着溪水弯眉笑了笑,径自灌了两壶水走回去。   这一梳洗过后,就连见惯了闺女变化的林父和陶氏也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林家的一众少女,其中最好看的林青颜五官虽及不上林妙妙的贵气,可精致的五官和一双天生的大眼睛却比林妙妙的长相更出彩些,然而这几日赶路风尘仆仆,就算再好看的美人也精神萎靡。   她瞧着林妙妙一身和玉石一样有光泽的皮肤,心里直冒酸水,怎么全天下的好事,全跑到林妙妙身上了?分明她更好看一些,可却缺了一身天生的皮肤,低头看着自己略有薄茧的手和晒黑的手臂。   斜倚在众姐妹所在的牛车上,林青颜无趣的扇了扇风,嗳地叹了一声,“远思堂叔家的这位堂妹,倒跟个城里的贵人似的,也不知这身皮子是随了谁的。”   林父和陶氏身上都不见得有这般好的肤质和贵气,可生下来的闺女却样样都占全了,不知该说老天爷太偏袒还是人家有福气。   旁边一姐妹闻言心中一动,远远的掀开牛车前纳好的青色帘子,就着缝隙往外瞅了两眼,移过脸来悄声说:“说真的,这位堂妹长得既不想远思堂叔,也不像汤嫂,好像根本不是这两人亲生的一般。”   林青颜怔了一下,摆摆手:“这哪有可能……”   以前林远思也不过是个乡下小民,日子都差点过不下去了,怎么会给别人养孩子?况且林家早就不是大户了,那种‘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也不可能发生在林思远这种小农小户里。   对面粉衣的姑娘唉了一声,“我瞧着也是不怎么像——”   她转了转眼珠,思量着道:“倘若林妙妙不是堂叔的亲生女儿,日后等到堂叔没了,家业可就要给个外人继承了。”谁都知道林远思发达了,牛车上小半箱美玉,别看林家之前架子大,实际上长辈小辈都打着这位财神的注意呢。   林青悦皱了皱眉:“六堂妹看着软和,性子绝不是吃亏的人,你们最好别闲着没事去招惹她,现下她是刑军医的徒弟,便更要同她打好关系。”   粉衣姑娘轻嗤一声,不再说话,但显然心底是不认同的。林远思既是林家的人,他的血脉可得查个清楚。   午日里,趁着姐妹都去找果子,粉衣少女悄悄的上了二爷爷的牛车,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她摸着手上刚得来的银镯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也是为了林家好,不然二爷爷怎么会奖赏她宝贝?   这边刑军医边往树林里走边讲着几个常见草药的特性,林妙妙跟在身后一颗一颗的摘下,然后拿在手上对着阳光仔细观察,或是撕下叶片,尝一尝里头的汁液。   大多数是苦的,只有少数香草才是甜的,林妙妙吐吐舌头。   地上长相相似的草种,叶缘上有锯齿的和平滑的也许药效就不同,林妙妙认真的一一辨别,走了一路便收取了一路的绿珠,   其中有美容效用的花草她都单独装在另一个荷包里,准备日后沐浴时候泡澡用;能强身健体和缓解衰老的,就搁在父母日常的茶水里,循序渐进为两人改变体质。   据刑军医所言,她先前的绿液除去本身无法推断的神奇效用,实则并未有专门治疗病症的成分。   倘若是对症下药做出来的绿液,定能更加缩短。   就比如林将军的伤口。   若有专门解毒和促进新肉生长的绿液,或是将普通绿液混在解毒的药汁中服下,只怕刚刚涂抹上,便要好的差不多了。   当然这一切是基于有绿液的神奇基础上,否则没有绿液,就算再厉害的药也达不到如此迅速的作用。   刑军医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林妙妙却全然都记在了心里。   旁人都以为她没了绿液,却不知这东西她是可以时时取用的,然而在看到老军医时不时对绿液发一声感慨,表达对以后在没有如此神药的遗憾后,林妙妙差点忍不住再递给他一壶,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第一壶绿液的出现她可以随意编篡理由,可倘若再有第二壶的出现,她就有口说不出了。   总不能说是又有人给她送了一瓶吧?   她又不是天下之主的官家,或是满额都是金黄的沈将军,哪来那么多的好运气?   日头顶在头上,兵哥四散去逐野物,后头几个林家姑娘呼唤着去摘果子,刑军医挥了挥手,林妙妙便也跟着一道去了,她倒是有些奇怪,平日里她都和爹娘一道说话,却没和几个林家姑娘打过招呼,怎么今日却要叫上她一起了?   林青悦拉过她的手:“听说妹妹和军医学医呢,今儿好容易趁着休息时候认识下六堂妹,往后就都是姐妹了。”   林青悦话说的客气,林妙妙性质对方没有恶意,便也笑着脸迎人,只是后头几个姑娘却不解林青悦为何要叫上林妙妙一道儿,只是既然人来了,再说些不好听的就有点不识礼数了,林青颜横了胞妹一眼,眼睛直往林妙妙露出的脖颈和侧脸上瞄,只淡淡言道:“里头不好走,小心些跟着。”   “嗳。”林妙妙笑着应了一声,她接过一人递过来的篮子,随意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头便多了一道人影。   “乐大哥?”   黑脸侍卫点点头,闷声道:“刑老回来了,我见你没一起,便过来找你。”自从林家众人到济川村后,林妙妙便不让他称呼小姐了,两人以兄妹相称,以防她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泄露出去。   “我去摘果子,你也去吗?”林妙妙提了提手上的篮筐。   乐冀目光从她干净的小脸上扫过,重重的点头:“自然。”他本就是小姐的侍卫。乐冀摸摸袖口的信件,之前几个逃生的兄弟已经火速赶来,要不了多久便能找到队伍,到时候他也不必这么时刻防范。   他防的并非只有林妙妙的安全,还有一人,最是难防,此人正是蜀军统领,那位沈将军。   以他小姐的身份,足以当得了沈将军的正妻,只是乐冀心中惧怕的是,倘若沈将军得知小姐的身份,两家宿敌,只怕要兵戎相见的。   乐冀抿了抿唇,看着前头的人影,闷头跟了上去。   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小姐从敌手里解救出来。   再所不惜!   后头一身黑甲的将军策马在土丘的高处,眉间郁结不得舒展,似乎已困扰了许久,他看着少女皎洁的笑容和乐冀急匆匆跟上去的步伐,眼睛更是沉了一分。   他们那晚……明明发生了亲-密之事,为何她却要越躲越远?   她在怕他?   难道……他之前选择的方式不对?   沈泽深捏紧了拳头,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最后看了眼几人消失的背影,他策马掉头,“走了。”   他淡淡道:“派几个人跟上去,有什么事就护着点。”   “是。”   李副将摸摸光头,脚下蹬着脚垫拍开马头,回头一瞧,骏马黑牡丹已经驮着将军跑了老远,李副将口中高呼了一声,拍着马屁股紧跟着前头的人影追了上去,心下暗暗思量,将军最近这是发什么疯了……   鸟鸣清脆的小树林里,林家的少女四散开来摘着柿子。也不知谁家中的柿子,全都长到要熟掉了还没人来打,倒是便宜了大伙儿。   这地方也是蜀军中几个兵哥发现的,姑娘们按耐不住也跑了来,定睛一瞧,果然又大又红,想来咬一口都要甜到心里了。   “别去地上捡,刚才瞧见只鼠妇,咕噜噜滚成一团,吓得我半死。”几个少女窃窃私语:“不知沈将军爱吃什么果子,我这里有一颗酸的,还有一颗不酸不甜的,剩下的就全都是自己爱吃的甜果子。”   “将军也是人呢,怎么会不爱吃甜果子?”   “宋治大哥倒是最爱吃蜜桃,这是现下哪有蜜桃啊……”   “你就知道你的宋大哥,快快嫁出去罢。”   “哎呀,你们……”蓝衣姑娘眸中含水,状似羞恼着打人,几人玩玩闹闹跑到柿子林边上,不远处竟瞧见一处田地。   林青颜伸手抵在额上,踮着脚尖望了望,“好像是西瓜呢?”   “不管了,先去挑个大的,回头再多叫几个人来搬,听说往蜀中还得再走两天,没有西瓜解渴,岂不是要热死啦?”   “不好吧?这地里的西瓜生的齐整,该是有主家的。”林青颜犹豫了一下,她虽也想吃西瓜,却不好偷别人家的。   摘颗无主的柿子也便罢了,偷西瓜却是犯了大错。   “取它一两个,当帮他农忙时候渐渐负担。”另一个馋的口水直流,哪顾得上什么偷不偷东西,只管取了吃便是。   林青颜摇头一笑:“就数你歪理多,罢了,咱们先去看看,不行就回来。”   一伙儿人嘻嘻哈哈往田里去,没摘两个便瞧见数十个汉子从地里起来,围了过来,这群人身上的气息实为凶悍,几人连忙将手中的西瓜放下,摆摆手示意自己原先不知有主人在此。毕竟是姑娘家,虽同一些兵哥走过一段路,却没真正被敌视对待过,此时看清周边人的凶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林青颜看着这群人,目光落在他们手中提着的镰刀上,总觉得这些农户拿着镰刀的姿势好像在我这长刀一般,她颤着嗓音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一人诧异的瞧她一眼,“没想到还有人能瞧出咱爷们儿的不同,不错,我们便是这山上的山贼,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既然你们已经猜到我们身份,那便更不能放走了,带回去,给头领当压寨夫人。”   这人手一挥,后头三五个男人便涌了上来。   “是!”   林家几个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只拿眼睛瞪着林青颜,若非她多嘴问了一句,说不准现在她们便能离开此处了。   “等等。”林青颜也是悔不当初,只能强装镇定:“我们是蜀军护送的人,你们就不怕蜀军找上门来吗?”   “蜀军什么玩意儿,就是它蜀军的将军亲自来了,咱们也不怕。”   “对!怕他个鸟?爷长这么大,可还从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娘们儿,真是看一眼都觉得销魂儿啊……带回去!”   林青颜连连摆手:“我不好看,我不好看,最好看的那个还在柿子林里摘果子,我带你们去找她,放过我们好不好?”说罢,她脸色一白,想起自己胞妹林青悦似乎也在那林子里,顿时又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口快。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那为首的一人便将镰刀往腰带上一插,先捆了她们,又高声分派了七个人往柿子林里去。   “哼,敢偷爷们儿的西瓜,必须得给点教训。”山贼一扬眉:“血的领悟。”   “爷们儿可是山贼知道吗?”   几个姑娘全都吓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知道、知道……”   不远处,林妙妙摘了半篮子柿子,里头全是红艳艳的果实,自己瞧着也高兴,再一抬头,眼前只见林青悦一人,对方也是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摘着摘着,人全跑光了?   第三十九章 心头肉--   第三十九章【心头肉--】   柿子林里清风渐起,乐冀从大石块跳下,林间草叶窸窣,他耳边微微一动,皱起眉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林青悦抱着篮子,被乐冀这么一说,也觉得周身冷飕飕的,仿佛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因为,现在好安静。   方才又几个姑娘说说笑笑没什么感觉,此时姑娘们人没了,只剩最沉默的三个人,说不上来的空寂。   乐冀随意走了两步,又转回林妙妙身边说:“好像有人来了……”他话音未落,脑后就多了根呼呼作响的木棍。   这木棍声急,带着风声也大,乐冀从林妙妙皱缩的瞳孔中看清身后的影子,咬咬牙,使劲儿抬臂单手挡住,也幸好乐侍卫并非普通的国公府侍卫,而是侍卫头头,不然只凭这一下,恐怕就得交待到这里了。   这些是……皇贵妃的人?   林妙妙脑海中闪过一道怀疑,可是自从她和乐侍卫坠下无归崖后,便根本不曾出现在城镇中,甚至他们一路跟随沈将军走来,全是走的林间之路,而非官道,皇贵妃就算是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凭空猜到他们会在何处吧?   况且,这些人的扮相,衣裳布料颜色参差不齐倒还罢了,不仅腰间挂着镰刀的,还有头上插柳条的,手上提木棍的——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京城各宫门的侍卫。   反倒像是……   “还是个硬茬子!”   后头一人惊恐的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黑脸男人这么能打,然而未等他话音落下,下方四五个木棍和后背一记镰刀便翩然而至,乐冀脚跟塌地,猛地与地面平齐滞空在半空中,紧接着又是十几根木棍挥了过来。   十几号人围攻乐冀,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也忙活不过来,更别说这群人扮相看起来虽土掉渣,可论起武力来,居然还要比无归崖前皇贵妃派来的侍卫更厉害些,尤其是他们在打斗中油滑的很,打不过跑,后面的上,自己盯着战况,夹缝里适时敲几次闷棍,若论团队作战的精神当属第一,就连乐冀也不得不心生佩服,果然人不可貌相。   乐冀身上没有兵器,直接脑后中了一棍,被山贼拎着仔仔细细来了个五花大绑,毕竟乐侍卫武力值太高,清醒了不好对付,不可不防。   林青悦瞧着乐侍卫的惨状,身上一缩,不由往林妙妙一侧靠了靠。   山贼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林妙妙脸上,他眉头一挑:“果真如那女人所言,皮肤白似乳,讨了当老婆也不亏,旁边这个也不差。”   “带走!”   “是。”   “这两个身娇体弱的就不用捆那么严实了,押着一块回去!”   山贼十几人呼喝一声,只缚了林妙妙和林青悦的一双手,前后守着不叫两人乱跑,准备带上山去。   这般行事作风显然不会是皇贵妃的人,林妙妙暗舒了一口气,后来心中又隐隐担忧起来,相比起见面就要害人性命的皇贵妃,这群山贼虽不至于达到前者一般的威胁,然看上去也颇为凶悍,不像什么好人。   林子里还真有座山,坡缓,走上去像走平地一样,因为山前有一丛柿子林遮挡,外头的人也根本瞧不见,所以往这边探路的蜀军不曾注意,林妙妙也未曾发现,山贼的寨子建在山上。   山势呈合抱状,易守难攻。   林青悦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跟着前头人踩着山路进了安宁寨,往场中的平地上扫了一眼,林青颜几人正瘫坐在一起,原本美艳的脸蛋苍白到面无人色。   林青颜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对。   似有几分歉疚。   林青悦对自己这个胞姐再是了解不过,此时见她如此反应,顿时心中一个激灵,林青颜可不是那种为一点小事就道歉的人,若非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良心难安,恐怕不会露出这等神色。   想到先前山贼口中“那女人”,林青悦心中隐隐升起几分猜测,难道“那女人”就是林青颜?   只是,就算林青颜将她和林妙妙的下落告之山贼,不仅会少了两个赶回去报信的人,对她自己也没甚么好处,林青颜虽有时容易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却不是个傻的,断然不会行这等自决后路之事……   “她来了,你们瞧……她生的可比我们几个好看多了,就这身皮子谁也比不上,有了珠玉在前,大哥就放过我们吧。”林家一个姑娘指着林妙妙说道。   原先她还对林妙妙有些瞧不上眼,觉得除了白净点,也没哪点招人喜欢,可到了这个时候,不想承认的事实已摆在眼前,林妙妙就是好看,而且还好看的有用,起码在此刻,这群山贼有可能因为林妙妙一人,将她们大家放了。   “是啊,人已经找到了,你们就放了我……我们吧……”林青颜见状也顾不得愧疚了,连忙跟着一起求饶。   一群梨花带雨的姑娘哭的凄凄惨惨,放在男人堆里怎么看都不像个样,林青悦这时才明白了,原来当真是这些人将她们的消息透露给对方,甚至胞姐等人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舍弃林妙妙,以求保全自己。   林青悦心中发寒,不由得又想起当日沈将军看着林妙妙的的眼神……那种旁人瞧不懂的情绪涌动,就连她这个外人都有所察觉。   林家这些姐妹此刻一招棋走的,实在是糊涂啊!   她闭了闭眼,此时,她也没有任何法子,只能听由天命,只是,倘若林妙妙落在这山贼坑里真出了什么事……   她已不敢想象。   “嘿,大哥,她们倒还自己人斗起来了。”远处一个铁面人身边,灰布短褂的山贼环着手臂,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目光扫到林青颜众女时,眼中闪过几道不屑的神色,最终啧了两声,“真是有趣。”   他放下手臂,走上场中,扬了扬手臂,四周的山贼便都退到身后,灰布短褂的男人无所谓的笑了笑,“放人倒是可以,只是让我们留下这一个姑娘,却放了你们这么多走了,对人家姑娘岂不是不公平?”   林青颜等人心中呸了一声,一个粉衣少女小声道:“两个总行了吧,多少有个伴儿……同林妙妙一块的,不是还有林青悦吗?”   “闭嘴!”林青颜心中一抖,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厉声喝道:“那是我妹妹!”   粉衣少女张了张嘴,移开目光,噤了声。哼,妹妹?当初拖林妙妙下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到林青悦就在她身边?   说到底,不过也是贪生怕死罢了。   “如果林妙妙不需要同伴呢?”林青颜壮起胆子问道,短褂男人摊手耸肩,以下巴示意了一下林妙妙的位置,林青颜眼睛一亮,目光也跟着前者转向林妙妙,毕竟是刚出卖的人家,林青颜此时也有些底气不足,她静下心来,好声道:“堂妹你也听到了,他们绝不会放你走的,不如你说句话,让他放大伙儿走了,也算是一分功德。”   自进入寨子里便不发一言的林妙妙终于把目光落在林青颜脸上,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微挑的眉眼比桃花还娇艳,相比起风餐露宿连净身都不能的林家姑娘,少女的姿容胜了不知多少筹。   此时站在场中,她脊背挺直,蓝衫的裙角随风微动,更衬得娇小的身子看上去却比草叶上的花瓣还要娇柔。   “我一直以为,救好人一命是功德,救恶人一命是罪恶。”她淡淡道:“而好人……在我的定义里,是常做善事或与我为善的人,若一个想要害我的人,我却还要去救她,那是佛祖做的事,对于一个我这样一个凡人来说,恐怕还没那么大肚量。”   林妙妙自忖愿意行些小善,但要让她以德报怨,那就算了,这种事做多了她还怕立地成佛早登极乐呢。   “你……”   瘫伏在地上的林家众人心中又急又怒,人们总不去思量自己的要求多么不合情理,反而去埋怨对方没有善心。   “只你一句话便可令大家回去,为何不说?”   为何要说?   林妙妙闭上嘴,她目光冷硬,面上也似乎挂着冰霜之色,凌然而不可侵犯,短褂男人点了点头,目中激赏之意更浓了几分。   他是山贼!   却也最喜欢这等性情中人!   出卖同伴的人,不论男女,他是从不把对方当人看待的,因为,不配。   他看着地面,腰间磨得发亮的银色刀鞘,在光线下露出一抹寒光,就像许久以前,他心底那抹悄无声息地凝结出冰寒。   没人愿意被同伴出卖,尤其是,对方会是许多年来,和你喝一碗酒睡一张床的兄弟。   林妙妙所面对的境遇,还算好的,起码就算被出卖,也不会太过心伤。   短褂男人冷哼一声,正要下命令,肩头却被人一只手掌按住,他怔了怔,只见黑衣铁面的大哥已越过他走向林青颜身边。   “你们都是亲人?”铁面淡淡道。   林青颜:“是……”   “哦,那么她是你什么人?”黑衣铁面人右手指着林妙妙,他左手还优雅的搁在身后,一派闲逸。   林青颜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看得清他的身份要比短褂男大的多,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的堂妹。”   铁面人目色悠远,他胸口微微一震,因对方的回答发出一记冷笑,就在林青颜因这声冷笑,心如死灰时,对方却仿佛松了语气:“她留下,我放你们走。”   林青颜蓦然一喜:“那我妹妹……”   铁面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只要你堂妹一人,其他的一并放了便是。”   林家几个姑娘喜极而泣,连忙抽着眼泪谢过。   铁面皱起眉,“既能走了,怎么还不快滚?”   “是,是,我们马上走。”林青颜从地上爬起来,抓了林青悦的手边往外跑,身后的林家姑娘也是跑的飞快,长长一段山路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山脚,林青颜看着那一片瓜地,身上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去瞧第二眼。   她扭过神,只见身后的林青悦双唇紧抿,脸上没有半分愉悦之色。   “妹妹,你怎么……?”   林青悦视线从她身边穿过,看着柿子林中逐渐显出身形的几个兵哥,脸色更加发白,“你可知自己已闯下大祸……”   “什么?”林青颜讶然,顿笑道:“妹妹你别多想,那林妙妙不过是分家的一个女孩,以她一人换取我们大家最是便宜不过,难不成二爷爷会因此责怪我们?”   林青悦摇了摇头。   林家靠着蜀军保护,而蜀军自然是以沈将军为主,如今沈将军的女人被胞姐坑进了贼寨子里,她该怎么决断?毕竟……再如何,也是自己的姐姐,一母同胞,即使长相不同,却也血脉相连。   林青悦心底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   李副将策马回去之时,正赶上几只野兔,他磨蹭了半个时辰才想起老大的吩咐,立马跑了人来保护林家姑娘的安全,可是这群人来了之后,整个柿子林里头空荡荡的,莫说是人了,就是连只篮子也没见着。   仔细搜寻了许久,才有人遥遥望见远处走来的林青颜等人。   “看看人齐了没有?”一个伍长吩咐。   下属掰指头数了半天:“好像少了一个姑娘。”   伍长眉毛掀起,少了一个是几个意思?他想了半晌,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信:“不对吧,换我来数数……”   “是少了一个姑娘,准确的说,是少了两个人。”林青悦说着走过来,只是不知自己的决定能不能挽回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气:“事情紧急,请各位立刻带我去找沈将军禀明。”   “青悦!你乱说什么!”后头几个姑娘愤愤开口,“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哪需要向沈将军禀报?”   那伍长听了几人的话,有些疑惑:“何事如此要紧?”   “将军心仪之人被山上贼寇捕入寨中,贼人残暴,晚些只怕要……不好了。”林青悦眉心纠紧,她看得出安宁寨中的人虽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却每个人都是好手,拿起棍棒刀枪来也绝不手软。   这样的山贼,只怕每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   两个伍长心下一惊,将军的心仪之人?他们只道在蜀中时,杨家姑娘对将军一往情深,却没想到将军竟另有心仪之人——想来李副将派他几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保护未来的将军夫人吧?几人若有所悟。   只可恨那贼人倒是先来一步!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牵来马匹,竟是伸出手臂一把架着林青悦的胳膊将她托上了马,他踩着马镫跨上前座,扬起马缰,高声道::“姑娘得罪了!——驾!”   马匹四只蹄子哒哒踏在路面上,奔跑速度太快,凉风如梭子一般打在脸上,林青悦拢了拢发丝,眼睛却已落在林间最前头那人身上。   冷峻的将军一身黑甲裹在披风中,面容英俊。   “吁!”伍长翻身而下。   “将军,属下有急事禀报。”   “上前。”   “将军,林姑娘和姓乐的那人……”将军冷目一瞪,伍长结结巴巴差点说不下去,沈泽沉下脸色,林妙妙和乐冀?他俩怎么了?   “说!”   将军发怒时候真可怕,伍长连忙低下头,心中已隐隐确定这位林妙妙姑娘恐怕就是将军的心头肉了,往常说起旁的女人来,也没见将军这般反应……伍长沉声道:“据青悦姑娘所言,两人已被山贼带往贼寨……”   他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话音也未曾落下,只觉周身冷厉,跟坠入了寒冬一般。   沈泽瞳孔一缩,目色越发幽深,他俯身一手抓住伍长的衣领:“你方才——说什么?!”   伍长喃喃:“……生死不明……”倒也没生生死死那么夸张,只是按照以往战事般的消息上报罢了,然而他刚刚说罢,却恍然发现,面前的将军脸色剧变,直接从原先的黑沉变为铁青,已经是怒火的边缘。   “将军,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还是快些派人营救堂妹才是……”林青悦从马上跳下来,双腿软绵绵的,差点摔到地上。   她眼睛看着沈泽,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她说了实话。   沈将军,真的很在意。   “带着李副将一起,自领军法。”   伍长苦着脸:“是。”   沈泽沉下心,甩开腕间的披风,牵着自己的黑牡丹,整个人如鱼跃一般翻身而起,铁靴坠在马镫上。   后头兵哥也齐刷刷地跟着上了马。   “将军往哪去?”   “将军,咱们去往何处?”   他调转了马头,声音似乎带着一股渗人的意味,从牙根里发出一般,咯吱作响,“剿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补昨天的。   后面还有一更【从目前的的时间来看,估计码完要很晚了   明天早上能看到~   ——   感谢太后的雷~~(程妞你   马甲掉了=3=   第四十章 蜀军压寨   第四十章【蜀军压寨】   “是!”   同众兵哥一般,胡参将骑在马上抱了抱拳,眼中却闪出几道兴奋的眸光,他手指拂过腰间的刀鞘,骤然握紧,暴起青筋的手背上五根手指骨节分明,仿佛只这一只手中便含着天大的力气。他侧了侧头,探出手将林青悦扯到身侧一匹红棕骏马上,他扯着棕马的马缰,系在自己腕上,压低声音道:“贼人现在何处?还请姑娘在前头带路……我等必会护着姑娘周全。”   “好。”   林青悦自是不愿再去一趟的,然而此时她既已决定出头,便需得接着走下去,不然等待林家的将会是天大的祸端。   几十匹骏马如墨染的云霭倏忽间渗入林间,马踏的泥地溅起水花,疾驰如风,待抵达那一片瓜地后,沈泽抬头瞧见一路平缓却渐成山型的障目矮山,目色阴寒,林青悦小心的轻夹了夹马腹,她是不会骑马的,好在如今也不许她跑马,只需紧紧抓着缰绳,便可跟上队伍。   她遥遥的往山顶望了眼。   “将军,便是此处了。”   “林姑娘,那寨子可是在山上?”胡参将皱了皱眉。   这山地虽不高,却呈合抱之势,本是绝佳的守成之地,只是对他们这些要踏平山寨的‘敌人’来说,却算不得是什么好地方了。   林青悦点头:“不错,山顶有一处安宁寨,便是贼人的大本营。”   “里头三步一防哨,演武场中还有二三十人,至于是否还有闲余编员,我并不知晓。”林青悦说话条理清晰,三言两语便将安宁寨中的阵势勾勒出来,只是听闻此言,胡参将却眉头一跳,自古以来三步放哨都是军中的习惯,以防混入敌方的间隙,未想此地一个小小山寨中竟也有这般严密的防守,倒是颇为少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来能有这般意识的山贼头领,必然是个硬茬子。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军,贼人寨中起码有百人之巨,我等部下仅有三十六人,只怕不可与之正面交锋。”   他话中虽谨慎,语气中却并未露出担忧的情绪。   他们本就是蜀军直属将军近卫的最强兵力,从数千铁骑中选出来的兵尖子,即便目前只有三十六个人,可就算要他们去横冲千人阵都必然能够成功。   这是属于近卫的骄傲。   只是为了以防有人员伤亡,有些时候还需谨慎一些。   尤其是……他们虽知己,却还不曾知彼。   “恩。”   沈泽点头,转头向后扫了眼身后的骑兵,冷冷道:“你们单人单骑分头行动,趁占先机摸清地形,一刻钟后在此集合,不得有误。”   “是!”   三十五匹骏马四散而开,朝着山前山后扬鞭而去。   胡参将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却见沈泽已一个人翻身下马,踏着生满苔藓的青砖行至山路口,黑甲将军身后的披风迎风猎猎,身板却如标枪一般笔直。   沈泽拇指搭在刀柄上,粗糙的质感摩挲在指尖。   他真想大开杀戒。   自三年前他将蜀中各族束归麾下,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整改内政整顿军规,先是处理了一批各族细作,后又晋升了一批常年跟在身侧功绩尽显的老人,现在想来,蜀军的沉默却以让蜀地之外的势力心生轻视,竟敢如此胆大的在蜀军头上动土。   以战养战,未尝不可。   沈泽心中沉思,眉目清冷,不远处的石丛里一道身影疾闪而过,他眉心一动,手中的刀柄便已抽在掌心,闪着寒意的刀面激射而出,‘钪戕’一声猛地哆在一块青色的大石之上,嵌入石头的刀尖处还挂着半片带着鲜血的土布衣角。   黑影以一种吓尿的姿态慌慌张张从乱石中钻入地底。   胡参将赶过去一瞧,却见地上原本裸-露的洞口已稳稳落下一道石门,他上前敲了敲,只觉得石门厚实,不似薄薄一层,反倒像是磨平的巨石,质感和重量都要超出普通石门好大一截,他动作顿了顿,不由挠了挠腮帮子,“坏了,咱们在山下的安排全都叫他瞧见了,只怕山上那些人心中也会有所估测了。”   “便是不曾被瞧见,对方也该知道了。”   胡参将一怔:“……为何?”   沈泽冷哼一声,“这群山贼的头领,只怕本身便是战场上出来的,如你我一般,他对军人的作风,也该了如指掌。”   先是三步放哨之法,后面又是派来勘察敌情的斥候,虽因身处山寨而有所调整,已不是原本的模样,然则行事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难怪对方的手段一经使出,会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胡参将眉毛掀起,现在倒是能够知己知彼了,可双方节奏太过相似,也是一种苦恼,他握起拳头,锤了锤后颈,“这可难办了。”   回程的铁骑由远处策马逼近。   沈泽摇了摇头。   “无妨,对方有什么招数,接下便是。”   此时林家牛车外,林常乐听着几个后辈孙女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大抵把事情听明白了,老爷子羊头拐杖住着地面,面色通红,“到底是你们姐妹,怎能如此……”他装作气的不行的模样,挥手让侥幸逃生的姑娘们站到一边。   “要我说啊……我这堂孙女也是福气大的,你们夫妇俩就不必担心了,就远思闺女的好模样,落山贼手里也没什么,只要叫那山贼头领瞧上了,往后啊,说不得还得给你敬女婿钱呢。”林常乐心里是真高兴啊,他先前就生怕沈将军看上林远思他闺女,现在可好了,从贼窝里转了一圈,就算回来名声也臭了。   到时候,沈将军何等身份,怎么会娶一个贞洁不明的女人?   “二叔!你怎么能这样说……”林父震惊了一瞬,听完林常乐的话,更是急了,“什么叫被山贼看上?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将来也是要嫁个好人家的!”   林常乐摆摆手:“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听天由命吧。回得来也好,回不来也罢,都是个人的运气。”   林父青着脸甩袖,“我从不信什么听天由命,自己的闺女若还不救,我又凭什么做人父亲。”他心中发冷,当即就要走。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林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感情向来深厚,可二叔的一次次肆意行事却叫他浑身生寒。   对方,从没有将他当做家人看待。   他的女儿,也姓林,同样是林家人啊!为什么要被舍弃!   “自己的闺女!哼,她恐怕不是你亲闺女吧?”   林父登时一惊,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这本是极为私密之事,却被林常乐一语道出,怎能不叫他吃惊?   林父结结巴巴:“她……她自然是我的亲闺女!”   林常乐老气横秋的哼了一声,羊头拐杖一柱,一双混浊的老眼盯着林父,“行了,别骗自己了,我叫虎子等人去接你,你说要等你闺女,结果没过几日却在济川村里瞧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原先她在何处?那黑脸男人又是什么人?是你闺女本家的人吧?”   乐冀的身份,林妙妙不曾对林父隐瞒,因此林常乐一语说中,林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他当日要等闺女,确是由于林妙妙去了本家国公府,而乐冀也是国公府侍卫,此时他欲要反驳,却无从开口。   “分明没有我林家血脉,却冠着我林家的姓氏,哪有这般的好事?远思啊,混淆血脉的事到现在我就不追究了,日后你跟着将军多提携着林家点,咱们就当这一页翻过去了,如何?”林常乐拍拍林父的肩膀,笑眯眯道:“你若还念着你那养女,往后再从分家过继来一个也好。”   林父以一种从没认识过的眼神看他。   他喘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气,平平静静道:“二叔,希望你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   他挣脱林常乐的手,两条腿越迈越快,直至身上最后一抹衣角在众人眼前消失,林常乐拍了拍拐杖上的羊头,重重的哼了一声。   去了又怎么样,贼窝是那么好闯的?   老爷子脸上带着傲气,咳了两嗓子,四下扫了眼,胳膊肘子拐了一下旁边的人,皱眉道:“怎么一会儿不见人都没了,沈将军往哪去了?”   “听说是剿敌去了。”   哦,这是办大事去了。   想了想,林常乐又觉得和听天书似的,“不对啊,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敌军?难道是京城的人打过来了?”   两军交战可不是闹着玩的,林家牛车驴车的一上阵那还不得是炮灰的命?   林常乐鼻子跟风箱似的,呼噜呼噜的猛烈吸气,心里有点发毛。   要不躲躲?   身边那人神色尴尬,不由提醒道:“老爷子,不是剿的敌军,是剿的山上那伙山贼,听说将军带着几十个人已经杀上去了!”   林常乐啊了一声,暗暗思量着,林妙妙既然都已经不是林家的血脉了,沈将军还冲上去救什么人啊?   别没得伤了自己!   林常乐挥手叫了个后辈小子来,耳语叫他给沈将军带句话:将军不必救了!常乐宁舍一人耳,也不愿将军深陷险地!   一片拳拳的护主之心。   然而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就因为这句话,自家倒霉催的后辈小子差点没叫沈将军给一刀砍死。   ……   安宁寨中,短褂男人看了眼林妙妙,又瞧了眼前头的铁面,不由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大哥,你这是……”   铁面摇摇头,转而问向林妙妙“可会洗衣做饭?”   “……”林妙妙:“会。”   “恩。”铁面淡淡道:“她们这时候害你,日后定也不会真心待你,面对这样的姐妹,你又何必回去?不若留在寨中当个粗使丫鬟,不仅不会有人欺负你,每月还有月例三两,你觉得如何?——当然,你的意见,并不重要。”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开了个玩笑。   林妙妙却笑不出来,后头的短褂男人也笑不出来,他是直接瞠目结舌了,因为他从没见过大哥会说开玩笑——即使这个玩笑开得很冷,也有些令人不忍直视。   铁面转身便走。   林妙妙怔在原地,还没从方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洗衣做饭?粗使丫鬟?   该说自己现在是有绝处逢生的喜悦,还是莫名其妙的中刀感?以铁面人的意思,将她留下做粗使丫鬟,反倒是为了她好?   “还是小姑娘厉害,大哥许久没这么有人情味了。”短褂男叹了口气,摸摸鼻子,“寨子里的这群汉子都是跟你同病相怜的人,包括我,就连大哥也是,也难怪他今天这么触动……遭人背叛的感觉,心里可不好受。”   林妙妙摇摇头:“生气是有的,但心里没甚么感觉。”   她前世早已看惯了女人间的戏码,对于拿别人来挡刀的事还做得这么刻意,林家几位姑娘的作为只能算是小儿科了。   她心中倒不觉得难受,只是有些无奈。   自从重生以来,她便发现无论你是个穷人或是个富人,或者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在这时候上从不会缺少勾心斗角,甚至除去父母这般至亲之人,就算其他与你真正交心之人,最后也有可能因利益反目成仇。   “说的也对。”短褂男轻笑一声,片刻突然大笑起来,仿佛要将这半个月的笑容都积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似的,他面颊通红,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是了,我倒还不如一个姑娘看得开了。”   “二当家的,山下有敌袭!”一人来报。   短褂男眉心一皱:“敌袭?何方势力?”   “黑甲蜀军!”   “集合兵力,让弓箭手在山门前准备!”   “是!”   短褂男转过身,见林妙妙还站在身侧,收回带着刀光的神色,他轻笑一声,“不必害怕,便是蜀军也奈何不了咱们,兄弟们定能护得了你。”   林妙妙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她心中暗暗沉思,蜀军,那不是沈将军的军队吗?   这么大举发兵,只为了她一人?   不可能吧!   或者沈将军只是闲来无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贼窝,准备练一练手底下的兵?这一条理由倒是可信度极强。   “你跟着阿三去大哥房里,往后就是大哥的贴身丫鬟,洗衣做饭倒是不用你,糕点之类的你自己斟酌着做点,不过大哥不爱吃甜食,甜糕可以做成咸的。”短褂男细心的嘱咐着,林妙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跟着一个山贼往铁面房间走去。   蜀军救援她是不准备去指望的,若要逃走,还需自己想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   本章少了千字,下章补上=3=   第四十一章 霸道   第四十一章【霸道】   前头的人在一处长廊前停下,转身,“前面便是大当家的房间,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林。”林妙妙正暗暗思虑着如何逃遁,未想对方先挑起话题,顿时眼睛一亮:“这位大哥可知我那昏迷的同伴现在何处?”   山贼诧异的望了她一眼,挑起一边眉毛,好笑说:“怎么,林姑娘想救自己的同伴?”   林妙妙讪讪一笑:“我就是去看看……”   山贼挥了挥手:“你也不必担心,这里虽是山寨,却并非不讲情面,你既已是我们寨中之人,待两个当家见过面,确定你那同伴没有威胁,必不会取他性命。”   林妙妙点头。   “那人现在柴房,你若想去瞧一眼也未尝不可,只是万不能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说罢,山贼瞄了眼她的小身板,半晌突然轻笑一声。   林妙妙不知他在笑什么,答谢之后,在铁面房门出徘徊了一阵,摸索了一下地形,终于通过两个丫鬟的口转弯抹角的问清了柴房和下山的路。   柴房在左转向前的不远处,门口并无守卫。   而下山的路……却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通过寨子大门正常出行。   门太少也说起来都是泪,如果能走她早就走了,哪还会等到现在?林妙妙沉下眉头,思量着顺利出寨的可行性,感觉非常复杂。   一路上碰到几个成列行走的山贼,行走间从哪里看都是一条直线,动作板板正正,总让林妙妙有种在面对蜀军的感觉,所以……到底是蜀军厉害还是贼寨的人厉害?林妙妙不由在心下比较,她眼前滑过沈泽劲削的脸——总觉得,那样的人,该是不会输的。   林妙妙推开柴房的门,里头有些潮湿昏暗,她拢了把头发,蹲□子,伸手拍了拍靠坐在墙角处的乐冀,“乐大哥?”   乐冀好像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紧闭着眼睛,眉头深深皱起,即便瞧上一眼也能让人清楚的明白,他很不舒服。   她看了看他颈后的红印子,就算当即昏迷,这么长时间只怕也该醒了,怎么乐侍卫还昏睡着?仔细观察了一番乐冀的面色,苍白显青,相比起闷棍下的晕厥,更像是得了什么病或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然而跟随刑军医学了不到两日,医术方面也仅限于辨识草药的林妙妙是不太敢确定的。   她抿唇想了想,掏了荷包,从里头拿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绿珠。   这是她今日同刑军医刚两人收集的半筐草药中,恰好析出的解毒草绿珠,用在乐侍卫身上正当可行。总归绿珠都是没有害处的,如今试一试也无妨。   流着绿光的珠子被一只白皙的手从乐冀唇瓣中硬塞了进去,乐冀黝黑的俊脸上闪过一抹舒适的神色,他眉心渐渐舒展,眼睫微颤,片刻才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人影,乐冀心中升起一股极缓的暖流,“小姐……?”   “这是何处?”   “我们……”刚动了动身子,一股软筋散后的疲惫感和双臂在身后捆缚着的铁索叫乐冀总算明白了两人的处境,身上内息运转,双臂提气劲力挣扎一番,铁索无动于衷,只怕除非让人以宝刀震断,铁索才可解掉。   乐冀嘴角不由一抽,缚得这么紧,对方还真瞧得起他。   抬起头深深的看了眼林妙妙,对方娇俏的小脸上也多了几分灰尘,这里是山寨,进了山寨的女人哪有捞得什么好的?乐冀咬牙站起身,看着门外刚走过去的一列贼寇,眼睛蓦然锐利起来,他扭过脸认真的道:“小姐说的不错,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刻,也是最好的时机。”   既然沈将军利用山贼练兵,寨中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门口迎战,他们也自然可以趁此机会逃走。   练兵?哼!   乐冀可不认为沈泽是闲来无事跑来练兵的,相比起林妙妙的反应,他身为一个男人,更能直观体会到沈泽的心情,是了,心仪的女人被抢了,恐怕哪个男人都要忍不下去的。在乐冀看来,沈泽这次出兵,有极大可能,就只是为了自家小姐!   当然,这种事他虽猜准了,却也不会说出来,他倒宁肯林妙妙永远也不会知道。毕竟沈泽这个人,对小姐来说,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谁知道他得知小姐国公府嫡系的身份后,会不会心中生愤从而报复?   身为林妙妙身边唯一的侍卫长,乐冀不能冒这种险。   乐冀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尖子兵,若非不专属军队,而是常年跟随萧国公,只怕这时候官职升到校尉或副将来都不无可能。两人避过守卫,寨子门口已有兵戎相接的声音传来,林妙妙原本还算镇定的神色渐渐多了几分慌乱,以往的经历叫她对这等场面唯恐避之不及,可心中焦虑的时候,她又迫切的想知道外面是什么境况。   乐冀脸色坚毅:“小姐,沈将军在前吸引火力,你踩着我的肩膀,正好翻墙过去。”   林妙妙低头看了看乐侍卫缚在身后的双手,安宁寨里外全是砌好的高墙,以乐冀现今的状态只怕根本不足以带着一人攀爬上去,她心下清楚,乐冀话中的意思,是叫她先逃走,自己却留在寨中。   林妙妙摇了摇头,本是护着自己的人,不管出于感恩心理还是愧疚心理,她不能丢下不管,伸手拉住乐冀的衣角,林妙妙叹道:“不论如何,要走就一起走。”   林妙妙偏头想了想,记得几日前闲聊时,刑军医偶然同她提过一次蜀军的传讯方式,将铁甲内的黑色布料斩下一小截,系在竹竿顶上插在墙头,一杆直立,底下放一件私人物品,便是以这等无声的方式向己方传讯定位。   林妙妙搜罗了身上一圈,将往日里最显眼的荷包摘下,顺便撕了乐冀的一块黑色衣襟缠在木棍上,她掂了掂脚尖,墙面没过头顶,只能伸手触摸到顶端,试换了各种方式,最后林妙妙还会是踩在乐冀大腿上才稳稳将木棍竖在墙头。   黑色的布料迎风飘动,荷包浸了香料,在林妙妙鼻翼间散发着淡淡幽香。   安宁寨外,胡参将大眼一扫,顿时眼尖的瞧见对方阵势外突兀出现的木棍……他心中一动,“将军,快看那边!”说罢,胡参将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疑惑的挑起眉,“怪哉,莫不是这寨中有我蜀军之人?”   沈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霭下木棍孤零零的抵在墙头,一片黑色的衣料系在顶上随风而起,他目光微移,落在其下那只荷包上。   相比起蜀中的其他人,他才是一眼就瞧出那荷包是何人所佩,以往不曾发觉,今日却骤然醒悟,变作猪身的数月以来,少女身上的衣物及腰佩环饰,他竟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差,那荷包上是陶氏绣的青竹,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只荷包,常拿在手里把玩。   想到少女娇憨的笑意,沈泽眼中也柔和了许多,他抬手从腰后掏出一柄千机弩,三支箭头对准安宁寨的头领。   一只弓弩,并不能对他们数百人造成多大的损伤,铁面男人目色冷然,他感受着沈泽的气势拢在自己身侧,很强的气势,甚至能隐约将他周身锁定,铁面持刀而立,手掌抵在刀面上,看似面色平静地等待着沈泽的进攻,实则心中已经明白,自己并非沈泽的对手,蜀中的将领,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他身侧的短褂男也蓄势待发的立在铁面身侧,好像几个头目身上扛着的那种锋里带光的镰刀。   寨中众人,全是军队的路数,沈泽思忖片刻,心中已有决断——黑甲将军抬眸看了眼那处墙面,“胡参将。”   “在。”   “请诸位同我往寨门虚实一遭,掉头一同突破东侧墙面。”   “是。”   身后三十六人低声应道。   沈泽拉开弓弩,目光如箭一般定在铁面身上,对方的乱箭射程不够,可他们军中的千机弩却可以瞬间激射百米,不论是角度还是力度,全都实属上佳,随着沈泽一声低喝,后头三十六名黑甲兵哥也抽出弓弩,将近百枚短箭窜入敌阵。   寨门口腥风箭雨,顿时乱作一团。   沈泽运起内力,也不过轻身一跃、灵巧的踏着寨边的石块,却已如鹰一般起落,不过片刻功夫,整个人便已立在墙头,手下拿起木棍下的荷包,他目光落在下方,看清人影后唇角不由微微一扬,直接伸手一捞,扣住美人的纤腰,将她塞入怀中。   胡参将紧跟其后,沈泽伸手扯了乐侍卫的衣领以一种倾斜姿势扔进他怀里。   “走!”   胡参将:“……”   三十六精卫挡下安宁寨的疯狂进攻,沈泽左手掌下刀起,一手护着怀里的人,身前刀风不乱,将,林妙妙脸颊蹭在他胸口,因黑甲的摩擦而变得红扑扑的,沈泽修长的右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林妙妙心里暗碎了一口,张嘴咬住他虎口。   黑甲将军身子一僵,动作停顿的瞬间长箭在耳边擦过,他心下一惊,连忙清空思绪,以手掌扣住她后脑,不让她乱动。   柔顺的发丝从掌心穿过,沈泽眼中充血,心里已软下好大一片。   惹了一身麻烦,倒是学会撒娇了?   沈将军自动将少女的羞恼看做情人间的互动,他心中喜意更胜,恨不得立时在此处啃一啃她香软的唇舌。   另一边,乐冀奋力从胡参将怀里挣扎下来,他双脚落地,眼神溘然扣紧寨门前短褂男的脸,咬了咬牙,他并指一竖,大吼一声:“赵子毅!是不是你!”   短褂男神色一怔,转目看向乐冀,竟是大吃一惊,他看着双手还被铁索扣合在身后的乐冀,结结巴巴道:“乐、乐小冀?”   这就是让那群小子几十棍子夯晕的身手大力男?   可不是,当年战场上,这家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四处横杀,跟着萧国公走南闯北,力气不大就怪了。   乐冀目光一转,眼睛已是看向铁面。   铁面虽以半片精铁挡住鼻尖之上的脸,但只要根据相应的记忆与之对号入座,未尝不能认得出此人。   他恍了恍神,唇边微微绽出一抹笑意,“既然赵子毅在此,那么……你便该是当年的平蜀将军杨庭?”他笑着笑着,猛地面色一变,愤怒的爆吼一声:“都是自己人还不快住手!谁敢伤了小姐就算是念着同袍之义,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铁面神色一变,挥手制止了寨中之人,此时大伙都看出了某种不同的意味,有些早早便罢了手。三十六黑甲兵哥收队回到沈泽身侧,看着高大的将军身子挺拔,爱怜的抱着怀中的女人,胡参将觉得自己眼泪都快感动的飙出来了。   铁汉柔情,现在这一幕,谁说不是呢?   将军不喜欢女人,谁说的!   就说将军怎么对蜀中那位杨姑娘爱搭不理的,原来正牌夫人在这里呢……能让将军奋不顾身勇闯敌营也要全力救出的女人,也唯有林姑娘一人了。   “他们是蜀军。”铁面目光从林妙妙身上扫过,看着暴怒的乐冀微微沉声道,“你怎么会和蜀军混在一起?国公府向来和蜀军有怨,难道……”他神色一厉,“你已背叛了国公爷,投靠了沈家?”   “放屁!”   乐冀此刻真想把铁面的嘴糊上,他捂着胸口,恶狠狠的瞪了铁面一眼,他往后一看,果然三十六个黑甲兵哥面色皆有不同,始一听闻乐冀是国公府的人,这些人心中就不可避免起了怀疑,摇了摇头,乐冀苦笑一声,“你可真是……国公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会背叛国公爷?”   铁面周身的阴冷少了几分,但仍是不为所动:“空口无凭。”   任谁瞧见自己人和敌人站在一起相处融洽,恐怕都会心生怀疑,尤其是杨庭这样曾被亲兄弟背叛过一次的人。   受朝中文相指使,他视作兄弟的人将通敌信件塞入他帐中,妄图倘若那次没有萧国公出手相助,让他与牢中死刑犯互换身份,只怕现在站在此地的人不是安宁寨大当家铁面,而是平蜀将军杨庭的一缕冤魂。   还需凭证?   乐冀冷下联,他也知道铁面的怀疑,可现在这么多蜀军之人,倘若他说出实话,沈将军会是什么反应……或许两人对话到这里,沈将军已对小姐的身份有所怀疑了吧,他心潮思绪,往沈泽脸上看了一眼,并未发现半点异常,乐冀微微一叹,他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抱着臂以下巴示意了一下。   “那位是小姐。”   他的余光中,沈泽依然面色不变,甚至好像根本不曾注意他说的是什么,而是紧盯着怀里的人,如树洞里的松鼠一般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窝里的大片松子,恨不得立刻就将松果吞入腹中,又舍不得想要慢慢食用。   乐冀心里仍在泛着纠结,胸中憋足的那口气却松了下来。   没有表情的沈将军,让他根本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难道沈泽真的能因为喜爱小姐,而不去在意沈家和国公府二十年来的仇怨?   “小姐身上可有信物?”短褂男赵子毅率先开口,他对乐冀的话已信了八分,只是……如果乐冀所言是真的,他微微眯起眼,不由咋舌,蜀军的将军抱着国公府的小姐,谁能给他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自是有的。”乐冀林妙妙腕间露出来的小半截扳指。   他原先也是不知萧国公竟会把代表家主之位的扳指传给林妙妙,毕竟林妙妙是个女孩,而扳指,一向都是传给男嗣的。   也许是国公爷真的对萧三爷失望透顶。   倘若大公子还在世,国公爷也不至于十五年来变得这么心灰意冷。   铁面瞧着少女皓腕上以黑绳所系的扳指,花纹样式和他先前在国公爷身上那枚所见,全然一致。   林妙妙在沈泽怀里挣扎了一下,黑甲冰凉冷硬,叫她很不舒服……况且她和沈将军,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即使他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莫要乱动。”   沈泽松开一点缝隙,说话间喉咙滚动,慢慢低下头,短短的胡茬落在林妙妙的额头上,他心跳的极为有力,沉稳而安定。   她耳跟泛起红意,跺了跺脚,此时人多的很,她也不敢大喊,只得小声愠怒道:“放开我——”   “不想放。”沈泽轻声一叹,“现在放开你,往后是否又要躲着我?”就像以前那样,他靠近一步,她后退一步,他静止不动,她依然后退。仿佛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叫他恨不得一口叼进嘴里,吞入腹中。   当然。   林妙妙心中说了一句,板着脸道:“沈将军,这样于理不合!”   沈泽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手指托起她的下巴,黝黑的眼睛微微发亮:“为何于理不合?我心悦你便定会娶你,往后你是我娘子,我抱着你也是天经地义。”   林妙妙气急无奈:“你怎么……”如此霸道?   沈泽笑了笑,他想娶她做媳妇儿,想很久了。   再忍下去,他怕自己要疯。   手臂间的身体香香软软,沈泽抱了一会儿有点舍不得放下,他松了松手,林妙妙借机挣扎着出来,再一回头,只见铁面和赵子毅慢慢走近,两人对视一眼,单膝及地,恭敬的抱拳一礼:“见过小姐,寨中上下六百余人听候调遣。”   沈泽身后的三十六人倒吸一口凉气,三十六人对六百人,就算是精兵也架不住这么强干啊,可以想象方才若强硬突围,蜀军的伤亡一定极其惨烈。   作者有话要说:——   去碎一觉再继续码字,烧柱香别卡文   么么哒~   第四十二章 不该   第四十二章   随着铁面和赵子毅利落的行礼,后头寨门外的近百余人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在铁面看来,身怀家主信物的林妙妙已是和萧国公同等级的人,他以前如何敬重萧国公,往后就该如何敬重林妙妙。萧国公救了他和兄弟们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情。他在此安营扎寨,本意便是想着,或有一日能还了这份情谊。   胡参将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后背,心下暗道,自家将军果然非同凡响,就连找个媳妇身份背景也复杂的惊人。   身为国公府的小姐也便罢了,一路走来身边竟还多了六百名精锐,这分明已经不是普通世家小姐能拥有的权势了。   当然,对于沈泽和国公府之间的仇怨,胡参将倒是不曾有同乐冀一般的想法,他跟随沈泽多年,心里更清楚将军的人品,对于自己的婚事,将军绝不会只是逢场作戏。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放纵了就根本不能控制,身为一个过来人,胡参将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或许成亲之后,将军能变得更有人味些……胡参将瞄了一眼沈泽脸上的暖意,轻笑一声。   乐冀低咳一声,“小姐……”   林妙妙反应过来,合上微张的嘴巴,脸色一红:“各位快快请起。”她前世虽入了侯府,却只是一个小妾,平日里待在后宅足不出户,现下便是得了运气重生一次,却也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突然有了数百名追随者,让她有种不切实际的凌空感。   她原本心下震惊,现在却隐隐明白过来,或许国公爷送给自己的扳指,不同寻常,但看这些人的态度便可知,她这是得了天大的宝贝,可是她不过是国公爷才寻到的孙女,为何对方要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自己……   想到已显老态的萧国公,林妙妙心中涌起一股晦涩的难过,记得前世便是自己十七岁那年,萧国公溘然离世,若是有可能,她也不愿这个一心为自己好的老人早早离世,林妙妙心下轻叹,她该有什么法子呢?   低下头,捏了捏重新系在腰间荷包,林妙妙不动声色的想着,绿珠既能治病救人,可否能为老国公延长寿命呢?   始一有了这番思绪,林妙妙心中就跟长了草一样有了笼统的想法。   脸上贴着半片铁面的杨庭目光落在林妙妙脸上,他声音听起来虽冷,却已没了先前淡漠,“小姐不在府中,如今要往何处去?”   沈泽勾住少女的腰肢,淡淡道:“蜀中。”   铁面眯起眼,“将军可知她是国公府的小姐。”   沈泽颔首,他自然知晓,甚至……比铁面等人还要更早一些,当日林妙妙进府时还是由他陪同的,只是这些事他心中明白,却不能说出口。   他脸色微沉,已经猜到铁面男人的意思。   “于国公府而言,蜀军便是乱臣贼子,况且……因着一些缘由,府上与将军可谓生死仇敌,小姐年纪小,还分不清恶人心思,我等属下却心中明白,即便无法说服小姐,杨庭定不会让事情如了将军的意。”铁面抱了抱拳,冷笑一声。   他面上虽带着冰冷的铁面,薄唇翘起的弧度却极为好看,想来若是摘下面具,也定是个少有的美男子。   不论内力修为还是长相心性,此人均为上上之选。   可惜只凭猜测就妄下结论的人,总归是脑子太笨,沈泽心下冷哼。   “本将心中所想,你又如何知道——况且,你们是何人,本将还不曾查清,往后若敢靠近她一步,本将定斩不饶!”他扣着林妙妙的纤腰,一把抱在怀中,明目张胆的从数百山贼的目光中步下山。   胡参将和三十六骑紧随其后。   铁面背起手,平静的看着几人背影,“不愧是沈家后人,果然狂妄。”   赵子毅紧张的搓了搓手,垫脚瞧着前头只剩几个背影的蜀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哥,咱们还不追上去?那将军若是当真不怀好意……”   铁面摇摇头: “不会。”   “……为何?”   “这就是为将之人和奸相文臣的区别,军人习惯大开大合,不会那么小家子气——何况他出身沈家,自开国以来,沈家的忠烈已是出了名的,往后也断不会出个心思不堪的。”   家族的传承,可不仅仅是财物身份的传承,而是精神。   沈泽既能于各族林立的蜀中占据一方势力,已证明到了他的实力,一个有实力的男人,绝不会靠哄骗女人来完成自己的抱负。   因为他不屑,亦不愿。   “小姐和他成亲,亦未尝不是一份好姻缘。”   赵子毅哑然,方才大哥不是还竭力反对?怎么人走了,又立马改口?难道那位沈将军,真有大哥那么好?   说实话,他还真想不到寨子里随便抓了群女人,竟会引出国公府的小姐。   也完全没料到,自己头一次欣赏的女人,会是往后效力的主子——这个发现叫他心头生出几分得意,国公爷看重的继承人,果然是好样的。   下了矮山,沈泽牵了坐骑黑牡丹,跨马而上,随手将林妙妙搁在身前。林间鸟鸣清脆,他下巴柔柔的贴在少女的发顶,神色柔和,他单手握住林妙妙交握在身前的两只手,温声道:“回程后我会向岳父提亲,早日娶你为妻。”   越早越好,迟恐生变。   林妙妙看了他一眼,疏离一笑:“多谢将军厚爱,只是我目光短浅,只求缘分所至,寻个贫家夫君,将军身份高贵,我却不愿嫁入高门,怕是要让将军失望了。”   “你只能嫁给我。”沈泽淡淡的陈述。   “为何?”   “我既然是蜀军的将领,便享有一定的特权,比如……”沈泽脸上渐生笑意:“在蜀中,没人有胆子敢抢将军的女人。”   林妙妙无语,对方说的倒是真话。   她虽不知道沈将军势力如何,但据她猜测,一般手上有实权可掌管兵马的人,大都有权有势。同样,如非赏赐下去的女人,只要标明是高层的人,旁人便得敬着。   以前在侯府里也如是。   林妙妙微微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她既然逃离了国公府便等同于逃离了肃宁候,往后也不会再入侯府,可她并不想刚出了鸟笼,便入了虎口。   沈将军的性情她一概不知,如何放心得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受过一次苦的人,怎么再会去走老路?   仿佛看得出她的心思,沈泽薄唇微抿,开口道:“我家中父母兄弟皆亡,也不曾有什么亲缘姐妹,不知该如何同女孩相处,将来……若有何处做的不对,你定要告之于我;蜀中各地均有一处居所,地契良田足备,往后你若喜欢何处可再行置办……”他语音平淡,将自己的身份财产如数报备,直到最后说到身体健康,和身上的四十九道伤口……   他语气一顿,唇边掀起一抹笑意:“你也是见过的。”   少女头脑一个激灵,顿时睁大眼睛:“啊?”她圆睁着眼睛,有点接受不能,沈将军这是在跟她讲什么东西?   不是,那晚她已经躲得非常小心了,怎么……竟是还被他瞧见了?   林妙妙心虚的不得了,呐呐的想着,女人看光了男人的身子,不需要负责的吧?   沈泽定定望着她,忽然环着她的腰将她压倒在马背上,俯身亲吻起来,他轻柔的吻落在少女洁白的脸颊,柔软的触觉让他心生冲动,好想将少女捏碎进怀里,忍下爆发的冲动,沈泽耐下心思移向她的唇瓣,那处他曾触碰过,往后却全无机会,倘若那晚少女不是哭的跟猫儿一样,眼睛红肿不堪,他定不会如此轻易的停下——浓重的喘息和沉稳的心跳好像就在耳畔,林妙妙扭过身子仰起头,妄图躲过男人的吸吮,鲜嫩的脖颈不经意裸-露在沈泽视线中,男人呼吸一顿,目光火热的落在她衣襟之上,小心翼翼的一路啃噬下去。   少女身子本来就甘甜香软,尤其是泡了绿液的肌肤像是泛着一曾淡淡的荧光,温润如美玉,沈将军喜欢到爱不释手。   将她的小手搭到自己腰上,身子俯□子的感觉,就像一头捍卫领土的雄狮。   对面树枝啪嗒一声被人踩碎,接着有什么东西停在原地。   林妙妙此时六感比任何时候都敏锐,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心生惊惶,她竭力推开身上的人,扭头往一边看去,下一刻便怔住了。   头顶的柿子叶飘落在肩头,沈泽细心的给她摘下,扔回地面。   不远处,只见林父僵着脸木木的瞧着两人,由于方才所见实在令他太过震惊,此时他的脸上还不曾显出什么表情,然而林妙妙心中知道,林父现在定是处于心潮澎湃的情绪翻滚中,见他捏着拳头,林妙妙猜测了一下,只怕接着便是爆发了。   脸上没有任何被抓包的羞愧表情,沈泽将林妙妙身子扶正,转过头去对着林父微微一笑,他面上微微泛红,就像一个大男孩一般,在马上抱拳一礼:“小侄见过岳父大人。”   林父:“……”   后头陆续跟过来的三十六骑望见这一幕,不由一呆,胡参将觑了一眼将军羞涩的表情,如今这个莽汉子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牙酸的很。   回到牛车中后,林父一直提不起兴致,自己养的十多年的姑娘被另外的男人……如此侵犯,总有种珍宝被旁人吞入腹中的感觉。   让林妙妙嫁给沈将军倒是未尝不可。   只是以沈将军的身份……   他犹豫了一下,林妙妙国公府的身份是定不能说的,可依照家中的情况,沈将军娶了林妙妙做妻子,只怕会有人不服啊。   跟随蜀军这么长时间,林父也曾听说,蜀军营中还有位杨姑娘,对沈将军是一往情深,而这位杨姑娘的身份,更是当年一等大员杨阁老的孙女,这等家世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通天的身份了。   就算二十年前的林家,只怕也不敢再杨家面前放肆。   林父叹了口气,然而未等他想出头绪,没过多久,国公府侍卫小伙乐冀便带着六百多人浩浩荡荡拖家带口的进了队伍,这可比面对沈将军的直观感受还要恐怖的多,数百人说来就来,甚至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插-进牛车中间,将林父一家人层层护了起来。   林常乐吓得面色发白,说起话来都没个常声了。   “林远思这是走的什么运道?”   “哪是林远思的运道啊,我刚瞧见这群人倒是只对林远思他闺女恭恭敬敬的,看着其他人,眼里都是带刀子的……先前不是说林妙妙并非林远思亲闺女吗?现在定是人家族里来人了,也不知这林妙妙什么身份!难不成还是皇亲国戚?”   “什么皇亲国戚,那个短褂汉子和带铁面的根本就是山贼!”林青颜这两天惊吓过度,一直待在牛车里,听见外头有人低声谈论林妙妙的身份,顿时有些气不过,不过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女人罢了,乱按什么高贵名头!   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林常乐拐杖柱着地面,怪声怪气道:“你说什么?山贼?!”   “我们姐妹就是被这群歹人抓到山上的,想来他们早先就和林妙妙认得,里应外合,想要把咱们林家的姑娘一网打尽!”林青颜知道老太爷头脑有些不太灵光了,她激将一番,说不得老太爷就要去寻林妙妙的事端。   因为林妙妙,她丢了许多面子,往后定要找回来。   林常乐果然脾气一急,他顺着林青颜的思路想下去,以己及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林妙妙为了抢占沈将军的喜爱,竟是要将林家几个女儿都送进贼寨子里,铲除异己,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歹毒,往后他怎能忍受得了林父认养的这个女儿?   林常乐越想越不是滋味,拐杖柱了几下地,不露声色的站在牛车旁将林父叫出来,两人面对面站着,林常乐叹了口气,“我今日寻你,什么都不说,只是想讨要个说法……”他将林妙妙的歹毒心思一一指出。   林父目瞪口呆。   “我也不让她对青颜她们几个道歉了,毕竟是姐妹,你取些银钱给你堂哥堂弟他们,算作心意,当是给青颜几个压压惊。”林常乐语重心长。   “二叔,你说是我女儿害了青颜她们?”林父简直不敢置信。   “然。”   林父被气笑了,“堂哥堂弟若是短了银子,我是绝对会借的,可二叔讲的这番理由,我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了——阿妙害了青颜她们,最后却是青颜几人完好无损的脱身离开,阿妙却被留在山寨,二叔不觉得奇怪吗?”   “为何勾结来害人的反倒被关在山上,被害的人却施施然走下来,并且还有精力说三道四说人长短?”   林父深吸了一口气,轻叹一声。   “二叔,如果林家现在就是这样的风起,那么再过了二十年之后的今天,远思真的不该回来。”   林父深深看了林常乐一眼,转身回了牛车。   昨日与沈将军谈了许久,二十五岁的年纪能有这般成就,已是不易,更兼心智坚毅,对自家闺女用情极深,确是女婿的好人选。   只是,就如林妙妙心中的疑惑一般,林父唯一的几分犹豫也是在于,明明将军和林妙妙相处的时间不长,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两千,明天继续补,握拳!   么么哒~~   第四十三章 祈颜部   第四十三章   三日后蜀地近在眼前,不归崖下逃生的五个国公府侍卫纵欲在抵达蜀中的前一天归队,沈泽和三十六铁骑换下黑甲,只着一身普通的汉人装扮,数百人分作十批进城。   蜀中和景国接壤的城门是由朝廷一员猛将把守的,据说也是在朝中被挤压到偏地镇守,不过难能可贵的是,即便被如此排挤,这位将领依然对景国忠心耿耿。   也是,如非真正失望到没有一分缓解的余地,恐怕谁也不会愿意去反抗自己的国家。   身为数年来与朝廷作对的蜀军,沈泽等人在此处绝不可暴露身份……不过一旦过了这个关卡,往后便可直达蜀军的领地,众人也能松一口气。   巍峨的城墙下青黑的铁门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数百人跟随百姓商队缓缓走出城墙。   林妙妙手指抓住牛车的边缘,探头往外瞧,外头人来人往,既有面貌柔和的景国人,也有白肤深眼窝的蜀中外族之人……更甚有头戴灰兔皮帽的小贩,身上穿着清凉薄衫的女子,仿佛眼前之人都身处在不同样的季节。   身后的小猪猡富贵奋力从单独的软垫上挣扎起来,迈着小短腿,顺着林妙妙的视线往牛车边缘移动,站正身子,鼻孔中哼唧了两声。   相比起景国,蜀地的风气似乎更为开放一些,然而这里的生活极为丰富,连富贵都感受到了,林妙妙摸摸小猪猡的头,隔着手背用脸蛋蹭了蹭它的额头。   远处,都城和景国尽皆消散……终于离开了呢。   林妙妙闭上眼睛,默默感叹,从此会有不同的生活。   坐在前头牛车上的林青颜轻嗤一声,她妒忌林妙妙又不愿承认,此时瞧着对方和一只猪如此亲昵,终于找到机会在心下讥讽一番……   正满腹编排着林妙妙,她稍一抬头,突然发现原本策马在李副将前头的沈将军不知何时将要来到身侧,见状林青颜眼中一亮,她微微坐直身子,眼角微微翘起,再转首一瞧,却见那匹名为黑月季的黑马在身侧纵蹄而过,竟是半分目光也不曾施舍给她。   林青颜气抿着唇,紧紧盯着沈泽的背影,看着他松开马腹拉紧马缰,黑月季急停一刻,男人俯□子,一只手臂已带着后头少女的腰肢扣紧怀中……抢人动作干净利落,似乎先前已经做过不下数次。   沈泽手臂勾住少女的小腹,另一手牵着马缰,他脚下一紧,黑月季听令跑起,泼墨似的尾巴如闪电般窜过人群。   林妙妙:“……”   遭遇沈将军突然袭击,为什么自己现在连点反应都没有了……就连原先护犊子护的厉害的林父最近也渐渐不再说什么,难道说大家已经习惯了吗?   “坐在马上,看的更清楚些。”沈泽对上少女晶莹的眸子,淡淡地解释。   想到李副将方才的提议……虽然这个莽汉向来不懂什么风情,但似乎说的没错,少女头一次离开景国,来到一个新奇的地方,总该陪着她逛一逛……   沈泽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景国的传统,和蜀中的风气大不相同,不过他已通知过林父此事,想来往后林妙妙就该是自己妻子,再不会生变。   男人的手更箍紧了一分。   后头林青颜嘴巴微张,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啊……这是怎么回事?沈将军和她……”   与林家众人不同,她是叫铁面那群山贼吓怕了,当日在老爷子面前给林妙妙上了眼药后,也不知铁面等人怎么得到的消息,一日竟将她丢进野林子里一夜,清晨寻到车队后,她便再不敢离开牛车一步,因此却也没见识过沈泽追妻的犀利作风。   手中正绣着一只荷包的林青悦听她结结巴巴说不利索,有些诧异地转头瞧了她一眼,“姐,你怎么了?”   她顺着林青颜的目光看去……高头大马上,将军和少女背影相得益彰,林青悦瞬间明白了林青颜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将胞姐拉回车内,随手递给她针线,“你可莫要再触了将军的霉头,那件事将军还不知道,被咱们瞒了下来,可若是堂妹有一日被你惹急了,在将军面前随口一说,只怕林家也要跟着遭殃。”   这也是女人为何偏爱嫁于位高权重之人的缘由,万千人中,只要得了那一人的宠爱,不仅是荣华富贵触手可得,而是开口便能断人命运。   林青悦放下荷包,“胞姐,往后说话做事的时候,先考虑一下家族吧,如果一味由着性子来,等到你真的犯了大错,没有人能替你承担。”只有你自己……人生在世,还是要多动脑筋的,林妙妙本身有高人一等的运势,皓月之辉,又哪是些许普通萤火能抵挡的住的?   她想起同对方一同走上安宁寨中时,面对林家众人的出卖,背叛,指责,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却依然淡然的少女。   是不是真心以待,想必林妙妙心里最是清楚,如此心思通透,难怪沈将军会喜欢的不得了……将军的心思已是极容易看得清了。   虽是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一样的日子也有不同的活法,但林妙妙的幸运,却连林青悦都忍不住心生羡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福气。   林青颜怔怔瞧着手中的铁针,半晌小声的哼了一声:“……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门不当户不对,难不成将军真会娶她为妻吗?”   两侧是一路的摊铺,其上摆着腊肉蔬菜等,林妙妙好奇的看了两眼,蜀中的腊肉并不像陶氏平日里煮的肉食,反而像是裹了一层蜡光般……远远的嗅不出味道,但离得近了才会发现上面有淡淡的咸味。   海水一半的味道。记得盐这种调味品,普通人家也是吃不起的,以往在林家日子穷些,是根本买不到的。   “此处是集会。”沈泽侧目看过去:“这些都是买卖的私盐所制。”   林妙妙挑眉:“私盐,不要紧吗?”据她所知,景国是不允许贩卖私盐的,因为制盐利润大,官员都舍不得放下这块肥肉,官家自然也是,那么,在此处……   “无妨,军中不需控制盐销,军备军粮等另有供应。”   前头人群聚集。   沈泽双手环着林妙妙的身子,扯过马缰,准备避开人群,不料却听人堆里刑军医的声音传出,似乎大喊了一声徒弟。   林妙妙扭头,果然瞧见花白胡子的老军医冲自己挥手,意思是叫自己快来。林妙妙探身瞧去,身前的手臂比石头还硬。   她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无奈的指了指前头,“将军,师父他老人家在叫我。”   对方抿着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旋身下了马,双手撑着她的胳膊将她抱下来这次倒没逾越礼数,没有当街亲亲她的脸蛋。   林妙妙松了口气,退开一小步……人群中的刑军医这时定睛一瞧,才终于发现沈将军的存在,脸色顿时就有点不自然了。   原来小两口正谈情说爱来着?倒叫他老头子这一声给打断了?   刑军医搓了搓手,睁大眼睛,装作一点都不知情的单纯模样,有意无意地避开沈泽看过来的目光,面色肃然地招了招手:“徒弟快来……”   林妙妙越过众人避开的一条通路,走到刑军医身侧,只见地上正躺着个灰衣男人,唇色发白,额上还带着虚汗,刑军医蹲□子,“这种病症我曾同你讲解过,现在真正遇上,你可有把握将他救醒?”   此言一出,场中哗然!   “有。”林妙妙蹲□子,仔细看了眼病人的面色,肯定的点头。   “大夫,你方才说自己有把握救醒我爹,怎么现在又换成你徒弟了?不是我不信这位姑娘……只是年纪摆在这里……”灰衣男人边上的褐衣少年急了,恨不得立时将林妙妙拖走。   在当地人心中,大夫就该是年纪越大越资深,皱纹踏的越看不出模样越可信,稍微年纪轻点都有点受不了,更别说是一个漂亮小姑娘……这个年纪怕的姑娘怕只会梳妆打扮的吧?哪能救得了病人?   他只觉得后悔,怎么方才不直接将父亲背到医馆,反而听信一个背药箱老头的话,最后反倒叫了个十七八岁的徒弟来治。   褐衣少年咬咬牙,准备将灰衣男人扶起背走。   沈泽抬起胳膊挡住褐衣少年的手,淡淡道:“你没见过,不代表她不可以,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她便能救得了。”   刑军医眼皮也未抬一下,口中说道:“随他去吧,反正这蜀中医馆里的大夫,无一人治得好他父亲。”   褐衣少年怔住。   林妙妙伸手掰开男人的嘴,沈泽目光落在那只细嫩白皙的手上,微微皱起眉,见她认认真真查看病人的唇舌,他静静站在原地,并未出声。   “你父亲并非生病,而是中毒。”林妙妙拉开灰衣男人的衣袖,翻开手腕,果见其掌心下已青黑一片,一抹黑线从掌心伸往心脏处。   从刑军医药箱中取出莪术和白茅根,以小刀细刮成粉,混了小滴秋露,粘合成丸,塞入灰衣男人口中,而后依次将斥灼,生槐花等用同等方式粘合成丸,留作辅药。   “助他吞下去。”林妙妙提醒道。   褐衣少年愣了一下,忙将自己父亲扶起来,抬起他的下巴,拍了拍背,也许是开口中干涩,即便这般折腾,药丸也不曾咽下。   沈泽扫了眼灰衣男人,走到林妙妙身边,单手扣住对方的脸颊,以一种极其悍勇的方式捏住一样,灰衣人咽喉微动,一颗什么东西从嗓子里流进去……   林妙妙:“……”   “还有?”沈泽扭头。   “恩。”林妙妙将令一丸递过去,有了沈泽协助,这次对方被吞咽的速度更快。   两丸药进去,灰衣男人口中咳了两声,突然直起身子吐出一口黑血,他眼前恍惚了一下,抬手揉了揉额头,他穿着打扮看上去并非富贵之人,然而中指的指环却是天然形成的上好古玉。   林妙妙心觉奇怪,跟着看向他眉心,她双目微闪,鬓角的莲花印记微微发热,只见灰衣男人眉心的微小的黑气渐渐散去,代表气运的白气团中金色的丝线占据了气团的小半块地盘。   只是……看着人的长相,却不似景国之人,所属应该是先前蜀军众人所谈论的蜀中外族之人。   这人身份一定不同寻常,救了他,会不会对……沈将军有什么影响?   林妙妙不清楚,但心中隐隐有几分担忧,听说这些外族虽暂时处于蜀军的掌控之中,却也只是碍于对方兵力,并非真心臣服。   “爹,你醒了!”褐衣少年惊喜的扶起灰衣男人,少年皮肤白皙,眉目如星,林妙妙目光扫过她小巧的耳朵,没有耳洞,那少年脸上泛红,挠了挠头,转身躬身道:“方才多有得罪,多谢姑娘救我父亲。”   刑军医翻了个白眼:“好了不必多说,别忘了留下十两白银做药费,你还想赖账不成?”   “是是……”少年从腰间掏出钱袋,“老大夫,都给您了。”他看了林妙妙一眼,目露感激之色,说到底,他却是愿意将银子交给这位姑娘,只是毕竟药材是出自老大夫……总会把这份人情给还掉的。   刑军医从里头取了十两,扔还回去,“多了不要。”   他背起药箱,越过几个人,转身朝着林妙妙眨眨眼,“好徒弟,听说今日是外族的篝火节,正是你们这个年纪参加的,怎么样,可有兴趣和老头一起去蹭糕点吃?”   林妙妙刚想点头,便听耳边飞快传来一道回应。   “没兴趣。”沈泽冷冷道,说罢一把将林妙妙捞回怀中,心下闷闷地哼了一声,他淡淡道:“要去也不是和你一起。”   三人走出人群,林妙妙往后张望一下,见四下无人,便道:“师父,我看那中毒的外族人身份不简单,我们如今救了那人,会不会……”   刑军医和沈泽对视一眼,顿觉惊异,老头摸摸胡子,“没想到我徒弟竟如此有眼光。”   林妙妙:“呃?”   “灰衣的那个,是祈颜部的族长,同你说话的少年,是部族中的少族长……”沈泽轻笑一声,将两人的身份如数家珍。   林妙妙第一次体会到做一个将军,不只需要强势的武力,更要去对身边和外界的敌人,了如指掌。   她目光从路边摊贩脸上略过,耳边只听着沈泽淡淡的声音:“身为各部族中最大的部落,祈颜部虽代表着外族的中坚力量,却也是其他部族的眼中钉,正因为外族之间一直有内部纷争,蜀军才得以渐渐壮大。”   “祈颜部族长此次出行已对身份做了隐瞒,却仍有人寻了机会给他下毒,只怕是其他部落已买通了他们本族之人……往后的蜀中,不会再像这般平静下去。”男人虽平静的讲述着,眼中却滑过一丝微亮。   外族内乱,正好……他等待这个时机,已经许久了。   腰间的手滑到小腹之前,慢慢扣紧,林妙妙回过神来,却见刑军医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她脚下踏着一片青泥,身后叫卖繁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着一身布衣的将军如标枪般立在身侧。   他目光悠远的穿透宽阔的湖面,望向前头那一片火红盛景。   原来那里就是篝火节。   “想去看看?”男人低头问道。   林妙妙想了想,点下头。不知为什么,即便是走在陌生的蜀中,她却也不曾感到半点害怕,仿佛……更肆意了一些。   集会上,褐衣少年见周围的人远远离开,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握了握拳头,“爹,你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了。”   “若非那位姑娘好心相救,只怕父亲您就被人算计死了,我所料不错的话,附近医馆定当尽数关了。”他眼中闪过一道厉光。   灰衣男人脸上仍有些苍白,他目光落在地面,那是一滩青黑的毒血,即便少年未说,他也猜得出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族中安逸太久,没人捍卫,已经有人渐渐忘记,什么才叫部族。”   少年眼中一亮,激动道:“爹,你要怎么做?”他们已经忍下太久,身为第一大部落的祈颜部,不能这么埋着头活下去。   灰衣男人唇角还带着黑血,他背起手。   “等得越久,越出变数,今晚便将叛族之人找出来。”   少年若有所悟:“今晚是……”   “不错。”   “我见老大夫那位女徒弟不似本地人,说不准咱们今晚在篝火节上,还能看到她和她夫君两人。”少年微微一笑,毕竟小姑娘还年纪轻轻,对这等新奇盛会一定感兴趣。   “她夫君?”灰衣男人怔了怔,“当时站在何处?”   少年诧异的回道:“就在她身侧……”   “就在身侧……”灰衣人眼中惊异渐起,他功夫出神入化,耳力更是自小练出来的,竟完全不曾发现那人的呼吸声、心跳声,想来那人该是跟自己同一级数的高手,甚至有可能……更高……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差,明天继续努力- -来个大长更   第四十四章 夺目   第四十四章   天边雾色渐起,相比起景国境内,蜀中这边的天气要更多变一些,往往有时候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晚间就下起暴风雨,冷风刺骨,今日虽不曾有雨,天暗下来后便开始刮风,这种也并非风吹到皮肤的冷,而是有如渗到骨子里一般的阴寒。   少女手心被男人牵着,一股淡淡的暖意经久不息的流转在她掌心,半边身体愈发温热起来,湖面上冰冷的风也不觉得多么阴寒——   林妙妙拢起颊边纷飞的长发,慢慢伸出另一只手,同他交握在一起……   包着浅白头巾的掌舵人时不时回头看两眼。即使乘船的两人衣着朴素,可男人眼底不经意流转的寒光,叫船家不得不打起精神,不过他倒是不曾有太多怪异,篝火节虽是外族的传统节日,但由于族人举办的一次比一次盛大,近年来有汉人参与也不奇怪。   “到了。”船家往岸边的木桩栓好绳子,举目望去,远处红得耀眼的火焰虚虚跳跃在眼中,仿佛即将走入一片沸腾盛景。   岸边隐隐传来战鼓作响和激昂的歌声,每往前走一步都越发清晰,高亢的嗓音中,充满了一股沙哑而勃发的力量……是男人在唱歌。   林妙妙忍不住走向那道声音的发源地。   “这是他们的战歌。”和汉人相比,这些外族人更像是天生为战而战的存在,他们生命的力量,就在于战鼓下的激昂。   沈泽牵住少女的手,微一挑眉,“我们的更好听。”   也许是火焰融融下,照的人面色也柔和下来,林妙妙抬眼看向他侧脸,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穿着一身黑甲的冷硬将军,微微地,她心底的惧怕也少了一点。   “……我们的?”   沈泽笑了笑。   “赳赳大国,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男人笑起来很好看,他双目落在少女脸上,黑如深潭的眼睛染上了一层薄雾,口中轻声唱和。   他的声音不复谈话时的淡漠低沉,而是如黎明破晓一般的昂扬清朗。   远处的鼓点仿佛也随着他的节奏,火光鱼跃在眼底。   “——西有大国,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沈泽抬头,眉尾缓缓拉平。   他下巴已冒了胡茬,却并不显得颓废,光线从他侧脸打下,仿佛映照出的不是绚烂的夕阳,而是一抹涂在指尖的血光。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景国锐士,谁与……”谁与争锋……   鼓点和沸腾的呼喊还在继续,他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征兆,——戛然而止。   景国锐士……   林妙妙这才发现,他唱的竟然是景国的战歌。   少女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远处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千匹骏马的嘶鸣响彻半空,几乎把天都要喊亮了!   “勇士!”“勇士!”的呼喊顿起。   马蹄声静止,高台上数十道雄壮的身影灵巧如猴攀爬上以木头垒起的红塔,也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已有一人伸手摸到红塔顶端,抽出插在顶端的金刀。   堆做花苞的红绸轰然爆开,数十条细绸缎从半空中悠悠飘落,精准的坠入四面燃着烈焰的伞形火具中,火苗呼啦一声顺着红绸上窜至塔顶,整个高台都仿佛笼罩在一场大火。   浴火下,杯盏中的烈酒挥发着浓香。林妙妙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勇士在场中肉搏,沈泽带了林妙妙进入场地,熟门熟路的找到一处看台,他勾指叫来附近的摊铺里的外族小媳妇儿,给少女要了一碗羊奶。   小媳妇儿端了奶汁,搁在桌上,就着肩上的汗巾擦了擦手,笑眯眯道:“咱们的篝火节,这位大兄弟不是第一次来吧?”   沈泽:“恩。”   “看得出来,很少有瞧见像大兄弟这么疼媳妇儿的男人了。”那小媳妇儿瞧着林妙妙盯着碗面看了几眼,不由掩着唇笑了一声:“这奶-子全是自家里煮的,趁热喝了对身子有好处。”   说罢,她又眨眨眼:“大兄弟,你这夫人可真好看。”   远处瞧着还没觉得怎么样,现下往近处一看,小姑娘脸蛋不光洁白如玉,就连皮肤都水灵灵的,她卖羊奶这么多年,一般遇见的全是保养得当的贵小姐贵妇人,可再怎么保养,也免不了皮肤上的瑕疵。   “夫人平日里是怎么养的身子?莫要告诉我……是叫大兄弟给滋养的……”男人女人在一块做-爱做的事,有些时候都是能治病的,这事知道的人虽多,却没几个会说出口,只是小媳妇儿毕竟是外族人,生性比景国人开放,因此说话大大咧咧没个把门儿。   林妙妙愣了一下,仔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前世确是明白此事,但她本身不曾嫁人,全是绿液的功劳……   “她脸皮薄,夫人莫要开她玩笑。”小媳妇哧哧一笑,沈泽伸手揽过少女的腰肢,将羊奶推进了一分。   奶腥味从瓷碗腾腾外冒的热气逸散而出,少女凑过去嗅了嗅,拿起勺子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味道如以往在澧城尝到不太一样,虽是相同的浓醇,这边的奶汁居然夹带着一丝清香和微酸的。   非常可口,但不像是羊奶特有的味道。   林妙妙扭头问道:“里头可是加了什么香料?”   “并非香料,只是一些调养的药材,还有些许山梅子……”小媳妇儿又是笑了笑,“往后若夫人有了身孕,容易疲乏,更是要多喝一些补充体力。”   身孕……   林妙妙身子一僵,耳边却传来一声低笑。   少女手忙脚乱的解释:“夫人误会了,我还未曾……”   “借夫人吉言。”沈泽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倒还盼着内子快些生个孩子,最好今年就有了身子。”到时候,她就是孩子的娘亲了。   不管男孩女孩,他定都爱惜疼宠。   林妙妙:“……”   为什么会有种,一碗羊奶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身边男人力气太大,林妙妙沉思半晌直觉自己反抗不能,而且……对方似乎已经聪明的找到对付她的方式,不管怎样,都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同一开始的手足无措截然相反。   林妙妙深吸了一口气,她并非不愿嫁人,只是……太过不确定,不明白对方为何只一眼便瞧中了自己。论长相,除去泡了绿液的娇嫩肌肤,她也绝对达不到什么倾城之姿。   心中轻叹一声,林妙妙看向场中,成对出战的勇士已决出胜负。   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身材雄壮,眼窝极深,一双乌黑的眼睛霸气的扫视全场,他拍拍发达的胸肌,带着侵略意味的瞧着看向自己的少女。   “又是翎部胜了。”   “加上这一次,翎部已经连胜三年了,每一届武比都出一个金刀勇士,看来再过不久,祈颜部这个龙头老大就得退位让贤了……”   周围的人低声讨论,林妙妙耳中一动,准确的抓住祈颜部这个名词。她倒是没什么想法,林父和沈将军一同进入蜀中,本身她们一家便已和蜀军绑在一处,只要不是危害到蜀军的事,她只听一听就过去了。   只是今日祈颜部这个名字出场率太高了,先前她救治的灰衣男人还是祈颜部的族长,她倾了倾身子,准备继续听下去。   “……不过祈颜部毕竟是数百年来蜀中第一大族,就算翎部多出几个勇士,想要撼动第一的位置,只怕也难。”那人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口中却发出一声惊呼。   林妙妙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正要抬头,手臂已被沈泽握住,搭着腰腾空而起,原先的所在尖叫声嘈杂。   只见高台上伞形火具不知何时坠落地面,火星四溅。   驻守在篝火场地外的数千铁骑中,有一半人马抽出武器,他们弯刀的刀柄上都系着红色的丝绦,砍向一同驻守的其他铁骑。   来不及躲闪的,都被方才的同伴一刀斩杀。   高台上前一刻还在耀武扬威的勇士,下一刻便叫人一角踹翻在地,头戴红羽的少年反手握住勇士手中的小巧金刀,唇边带着笑,用对方的武器将对方的脖颈隔断,小指大小粗细的血柱断断续续喷涌而出。   四面八方涌来竖着‘祈颜’旗号的铁骑,将翎部等其他部族的人围困在一处。   “扔下手中的武器,可饶你们不死!”中年男人走上高台,站在少年身侧,而从他补上台阶开始,整部战争便是以他为忠心。   林妙妙眯起眼,高台上的两个人,正是她今日所遇上的两父子。   下午还被毒害的奄奄一息,过几个时辰便可做出这般大的举动,不管事速度还是效率,当真……快的不可思议。   林妙妙移开目光,不经意发现沈泽搭在她腰间的左手连动也未动,她瞧瞧抬头看了一眼,男人面色镇定,目光静静的看向混乱的场地,似乎早已知晓这场暴动。   他竟是……先前便猜到的吗?   那么,刑军医早先同她说一起来篝火节,只怕也并非她想的那般来此玩乐,而是意指着这场动乱。   沈泽目光越过高台,从男人和少年的脸上一一扫过,突然攥过身边少女的手,紧紧一握。像是在解释,又好像仅是一个通知,甚至不需要她的任何反应,淡淡道:“我也是这样的人。”   “呃?”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沈将军目光似随意的落在她脸上,但薄唇紧抿,脊背绷起,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这是什么表情。   少女点点头:“哦。”   沈泽胸口剧烈的反应了一下,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对反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他这般想着,不由心中一定。   径自从怀里掏出一只刻着雏鹰的竹筒,塞帽打开,一截屁股冒光的烟火倏地一声窜向空中,自夜空中爆出一朵金黄色雄鹰翱翔的图案。   数百黑甲兵哥从岸边冒出头来,而后又是数百人,一波接一波,高台上还没好好感受喜悦的外族父子登时被这景象惊了一瞬,一阵疲乏的战乱后,祈颜部的兵力已经无力再战,蜀军正好群雄碾轧,坐收渔翁。   在场谁也没想到,螳螂捕蝉,更有黄雀在后!   “爹,怎么回事?”少年惊骇莫名,“咱们临时才定下的动作怎会叫蜀军得知?”   中年男人沉静地闭上眼,微叹了口气 ,“他们终于忍不下了,我早已猜到,藏起利爪的雄狮,绝不会变成雌兔,终有一天……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他眉头皱起,只是据他得知的消息,蜀军不该在这种时候出动。   除非……他眼中微微一动,看向蜀军中排众而出的男人,苦笑一声,果然,“居然真的是你?沈将军,你不该出现在此处。”   沈泽面沉如水,“族长何出此言?”   “我以为——你正在营中昏睡不醒。”祈颜部族长摇了摇头,目光深深的盯着沈泽,“毕竟一个离魂之人,如何能醒?”   沈泽目光陡然一厉,他没想到自己会从对方口中听到离魂这个词,他以怀疑的目光打量对方,“是你?”   “不是我。”祈颜部族长背起手,下巴微微抬起:“当我得知的时候,他们已有所行动,祈颜部已被各族忌惮,如此大事,他们绝不会同我商议。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蜀中部落中自古相传的离魂术,为何到将军身上就失效了?”   沈泽冷哼一声。   失效?若当真失效他的魂魄也不会附着在猪身上,他倒是不知,这群上百年的古族中竟有如此古怪的法术,令人防不胜防。   看来往后更是要深入的查探一下蜀中各族的秘密。   “不,或许并非失效,而是将军有贵人相助……”祈颜部族长掐着食指,眼中金光一闪,目光扫到林妙妙身上,只瞧见其鬓角处一抹金红刺目的亮,耀眼的几乎要将他亮瞎,他后退了一步,猛地闭上眼,头脑一片发晕。   少年接住父亲的后背,“爹,你怎么了?”   族长指尖颤的厉害,他定了定神,却还是再也不敢朝林妙妙看去,只挥了挥手:“无妨。”祈颜部能成为各族第一大族,正是因为传承了占卜之术,趋利避害,而如今,祈颜部族长才知什么叫天外有天。   那是姑娘的……天生的吧?若是生在他族中,恐怕会是天下间学占术最快的天才。   双方沉默许久,知道一个祈颜部的铁骑经方才大战一场,全身失了力气,手中弯刀垂落地上,发出一阵钪戕铁鸣,打破了这方对峙。   “沈将军,事已至此,你我不如结为盟友。”   祈颜部族长微微一叹,沉声道:“你助我收拢蜀中各部,我祝你成就霸业,如何?——翎部之中,可不止有离魂术这一项本事,其他部落更是如此。”   沈泽冷声一笑。   “族长不必危言耸听……若我不曾猜错,这等法术想要施展,只怕条件极为苛刻,第一次也许是碰巧,第二次,第三次,或可就全无效用。”   祈颜部族长见沈泽已猜到先祖法藏里的限制,便不必再隐瞒下去,他点点头:“确是如此,只是祈颜部良将居多,倘若在此拼尽全力,只怕蜀军也要伤筋动骨一番……”他口中的话还未说完……   “降,或死。”沈泽淡淡道。   这时渡船口又多了几抹火光,零零散散六百多人举着火把进入场中,赵子毅走近一瞧,阿呦一声,吓了一跳,这般血光四溅、严阵以待的场面是什么情况?   不是会所什么篝火节吗?   刑军医口风刚一透出,他和大哥就有些放心不下,商议一番还是决意来此……生怕小姐给那人占了便宜。   怎么感觉像是来了战场了……   铁面穿过蜀军,目光冷冷的看向沈泽牵着林妙妙的那只手,他淡淡道:“小姐,夜出不可晚归,若有人敢勉强你,咱们兄弟自有法子对付他。”   林妙妙:“……”杨庭大哥,两千蜀军都在看着你呢。   咱们加起来连零头都不够。   沈泽心下冷哼,淡淡的重复,“再给你一次机会,降,或者死。”   又多了六百人……而且一看便是凶悍之辈,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   祈颜部族长心口都开始滴血了,他看了眼身侧的少年,从那双眼睛里瞧见自己无力的脸庞,咬了咬牙,他低喊一声:“降了!”   “爹……”少年叫了一声。   族长回头看他,少年呐呐道:“真的要降吗?”怎么办原来这就是沈将军,他原先一直以沈将军为目标,现在爹要降了,岂不是说明……日后他就能跟着沈将军上战场了!   好家伙……   跟在两千蜀军屁股后头默不吭声的赵子毅这时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伙人其实是叫刑军医给算计了吧!明明是浩浩荡荡来找茬的,现在倒成了专门找来给他家将军撑门面的了?天下还真有这种好事?!   然而没等他愤愤不平完,一众人马跟着蜀军回到营中时,只见偌大的军营张灯结彩,各处摆满了好酒好菜,营帐前挂满的大红喜字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简直……刺!目!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进之类的太费脑筋,开空调写着都出了一身汗   窝能说……将军居然唱歌了嘛!233333   好萌QAQ   第四十五章 满园关不住   第四十五章   林妙妙当即就想跑。   她想象中的军营,应当是肃杀而规整的,如今四处彩带飘扬,却给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于是很快这种预感……成真了。林妙妙目瞪口呆的看着胡参将策马奔到前头,埋着头抱拳一礼:“祝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随后举起双手在头顶一分,“兄弟们,将军回来了,都准备起来!”   “将军!”“将军!”“将军!……”   数千人喊声震天。   沈泽望着这番景象眯起了眼,待见到同胡参将一同欢呼的李副将后,他眸中终于划过一丝了然,这群家伙……倒是头一次做了正事。   感受到怀里的少女呼吸紊乱,不安分的想要挣扎着下马,沈泽手臂勾起她的腰,低沉的声音如羽毛般穿过耳侧,“去哪?”   林妙妙身子一僵,联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不由身子一抖。   少女身上幽幽的香味甜美而清爽,沈泽更凑近了一分,落在她脸上浅浅一吻,“别怕,我既要娶你,便定会疼惜。”   目光扫过她绯红的面颊和衣领下细如白脂的肌肤,他心中一动,女孩对他并不放心,他也是感觉的出的,只是往后这么多日子,她总能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   男人这般想着,已伸手将少女抱了下来。   娇嫩的小脸眉目干净,唇色美艳,浑身都泛着灵气,比涂过妆的新娘子还好看,见沈泽抱着姑娘不撒手,蜀军营中一众人全都鬼叫起来,平日里那会瞧见将军大人这般模样?那双拿刀拿枪的手,此刻正稳稳抱着美娇娘不肯放手呢!   营中热闹非常,胡参将等人传信回来时大伙儿都还不信,就连李副将言之凿凿的说了,也忍不住还有点心生怀疑,现在终于看见了,只觉得又惊又喜,结了婚的将军,就不会同以前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精力无法发泄,就半夜里起来练兵了吧?   夫人真是福星!   不过到底什么模样,一路走来,由于将军搁怀里捂得太严实,却没多少见到的,顿时身后嗡嗡的谈话声渐起,群雄热议。   “来来来,干!”三十六骑近卫大咧咧喝着酒水,“你们是没瞧见呀,咱们夫人可太美了!比那个什么……比花还好看!”   “是人比花娇……”   “对对对,正是如此……”   杨萦不出帐外,大伙儿都在营口,她这边的营帐看上去较为清冷,抱着茶壶紧走几步,听见兵哥的谈论声,她唇边愈发苦涩。   本想着怀柔攻势,将军终有一日能注意到她,却没料到……   不知这位夫人,会是何等人物。   她沿着帐边往主帐中走去,沿途碰上几个姑娘,杨萦微瞥了几眼,今日将军的近卫先行归来,也带着数十个林家人,她也是见过的,迎面走来的这两个倒是生的标志,其中一个沉着脸说:“将军只不过看上她带来的六百山贼罢了……现在能去了做夫人,往后没了用处,自当也能休了另取。”另一人附和着点头。   杨萦停下脚步,身边两人已越了她往后走去,看样子是要回暂居的营帐,她皱起眉头,这两个林家姑娘位面太不会说话,将军如何是那般性子?   即使没有接触过几次,但杨萦心中清楚,沈将军这样的人,英雄磊落又有责任心,若非他心中喜欢,定不会委屈自己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她原先希望沈将军会慢慢习惯自己,进而对自己生出好感,打的就是这番主意,若是沈泽喜欢一个人,便是有天大的难处,他也会一意孤行。   杨萦攥了攥拳头,只觉得可惜,又有几分难受,虽然她接近将军的本意不纯,但喜欢对方的心,还是有的。   压下心头的酸涩,杨萦走到主帐前,门外正有几个军嫂聊天,城中宅院里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鬟也齐聚在门外。   见到杨萦来此,不少知情的多少有点面色古怪,生怕这姑娘心里是带着气的,今日是将军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叫她惊扰了新娘子,不过杨萦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有礼有分寸的,几人也不好说到面上,围在一起打哈哈。   杨萦倒是不在意,外头闲聊了几句,弯眉笑了笑,只说进去搭把手,再顺便瞧瞧新娘子什么模样。   见她神色平和,眉眼间却也没什么妒忌和愤恨,军嫂相视一眼,悄声嘀咕,“也罢,咱们都是过来人了,杨家姑娘不是什么坏的,让她进去瞧瞧也好绝了念想。”   几人可是见过林妙妙的。   人年纪越大就越注重皮肤和身上的灵气,恰好林妙妙这两项都占全了,因此在军嫂眼里看着简直就跟仙女似的,随意议论了两句,众人一念及新娘子的容貌,倒是放宽了心。   主帐里光线有些暗,杨萦掀开门帘,恰好听见一道慵懒而娇憨的声音,甜软香薷,真是好听,“娘啊,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杨萦心道,怕这位就是新娘子了,能越过这么多女人嫁给沈将军,如此天大的福分,的确像是做梦一般,也难怪她这么惊喜。   只是熟料,劝慰的妇人却叹了口气:“沈将军人品家世皆不错,更难得的是心疼你,会照顾人,若是别人我还放心不下,换了沈将军却什么都不必担心了……事先我就跟你爹说了,不能因为你一时任性把自己给耽误了。”   “可是娘不是说,不要嫁得太好……”   “说什么胡话呢?”陶氏拍了拍闺女的背,“那孩子责任心重,你往后跟着他肯定受不着什么罪,以前娘说不求你嫁的好,是怕富家出来的公子哥不知道好好待人,像沈将军这样踏实的,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杨萦听着对话,心里又泛着酸意,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连沈将军这般的男人都不肯嫁,还得哄着来?   掀开营帐里刚搭上的红纱帘子,打眼一瞧,正看见一头如瀑的头发,而铜镜中的那张脸,小巧洁白,眼睛黑亮,神色却妩媚天成。   杨萦看了眼吉服下的肌肤,白皙如玉,当真是尤物。   四五个丫鬟在屋里忙来忙去,两人将浴桶里的水搬了出去,令一人往地上撒了一层花瓣,剩下的两个给林妙妙添妆补红,林妙妙五官精致,就连眉毛的根数都极为对称,一个丫鬟屏住呼吸瞅着她长长的睫毛,轻声道:“夫人这张脸都用不着多添几笔。”   陶氏眉开眼笑,“这孩子从小脸蛋就白里透红,以前还有人以为她涂了脂粉,结果就近了一看才知道,根本就是生来就有的。”   屋子里喜乐融融,丫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瞧见杨萦正站在门外一眨不眨的看着新娘子,挥了挥手:“还站在那里傻愣着干嘛?时辰不早了,快些来给夫人梳头。”   他们几个丫鬟都是刚来的,所以没见过杨萦,还以为她也是跟来打下手的丫头。   杨萦倒也不恼,她原本进来时便说是来打下手的,低低应了一声,她从门口走过来给林妙妙打散头发。   一头乌木般颜色的发丝搭在手心。   她这时才发现,对方的头发不只瞧着好看,连摸起来也柔顺的很,梳子放上去都能直接滑下来,明明同是吃五谷长大的女人,怎么差距会这么大……   没过多久,吉雀接过梳子,给林妙妙输了个简单的发髻,陶氏给她插上金簪,看着铜镜里的闺女,这时候也有了几分伤感,“往后如何做好妻子,娘还会再教你……沈将军没有父母姐妹,你也不必学着照顾姑婆,只顾好自己夫婿即可。”   陶氏说了半晌,想要讲一讲夫妻之间的情-事,却又欲言又止,今日时间紧迫,却也没时候细讲,她顿了顿,听着外头有人喊将军的声音,拍了拍林妙妙的肩膀,给她覆上盖头:“你好好待着,莫要闹脾气,娘先出去了。”   林妙妙欲哭无泪。   几个丫鬟也跟着走了出去,接着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脚步很沉稳,也不过片刻就到了她近前,男人身上的气息愈发浓厚,沈泽蹲□子,捧住她的手,“今日弟兄们一片好意,我也不好驳回,却是太急了些……蜀中成婚大都如此,委屈数月,举兵平定外族后我定会再补你一个景国的婚事,可好?”   林妙妙腿脚发麻,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   男人不再说话,似乎站了起来,沉重的呼吸了两声,接着头顶上盖头一掀,沈泽挑起她的下巴细看,低身吻了上来。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的吻不同于醉酒的激烈也不若浅尝辄止,反而反反复复的磨蹭在同一个地方,男人微凉的唇瓣细细密密的润湿着少女的脸颊,而后转移到双唇,呼吸落在鼻翼间,有些麻痒。   她忍不住笑出声,扭开了脸。   沈泽目色微暗,再次俯身下来,左手扣住她的后背上抬,以舌尖扣开她的牙关,另一手的手指从外衫的纱衣中穿过,摸索在小腹和侧腰之上。   很软的小腹,很柔韧的腰肢,仿佛怎么弯折都能适应一般,叫人看了都要口干舌燥,又何况是触摸着……   沈泽左手微微上移,按住她的后脑贴近自己,舌尖扫荡者香甜的蜜液,热气在身前蒸腾,仿佛蒸包子的大火炉。   少女抬起手,伸手想要推开他,下方膝盖一动却恰好顶在他腰腹之上……沈泽粗重的喘息一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转身搁在榻上。   林妙妙落在毛绒绒的虎皮毯上,柔亮的毛发被她压在身下,而立在床边的男人……她肩胛的领口已落到臂弯,胸口的起伏仿佛还带着奶香,男人目光落在那遮掩下的春-色,只觉方才身-下被撞得那一处越发昂扬,硬的发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竹梦西楼妹纸的两颗雷~~么么哒~~谢谢大虾~   ——   我觉得自己会被你们扔鸡蛋……   其实是卡了,得琢磨一下,恩。   明天十点更新,万一被啥可能就看不见了。   第四十六章 成婚   第四十六章   帐外的呼喝声渐近,男人只是低头啄了下她的唇便松开手,指尖曲起,从她脸颊一触而过,低声道:“等我回来。”   他站定一刻,转身走出帐外。   林妙妙僵硬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她拉了拉自己敞开的衣领,目光在搭着轻纱的手背上游移片刻,有些发怔——未免……太快了些。   好像对方从一开始就已认定了她,先是一次小小的提示,而后在她还未反应得及便展开攻势。   想到沈泽时常看过来的复杂神色,少女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尤其是那晚自己撞见蛇窝时,对方脸上露出担忧和暴怒之色,即使她心中害怕,但仍是能隐隐感到,沈将军……似乎是真心待她的。   目光茫然的在帐中扫了一眼,林妙妙坐直身子,晃了晃脚,白皙的脚丫泛着粉蜜色,烛光下影影绰绰。   她沉思良久,轻身下了床榻,塞了颗绿珠进脸盆中,稍稍洗了下脸,便将两只手浸泡进去,冰凉的水流柔柔的贴在手上,心里顿时轻快了许多。   帐外李副将抱着酒坛子猛灌,拍拍林父的肩膀,“老爷子就放心吧,把闺女交给我们将军。   林父叹了口气,与他对饮了一杯。他也是来了才知晓,蜀军的行事作风……简直不可思议的雷厉风行。他心里还没想好到底嫁不嫁女,这边就已经行动起来了!   倒也不怨毫不知情的沈将军,就是身边的属下太有用了一点。   林父纠结的想了想,沈泽这杆子高枝,闺女还真的攀上了?不不不,林父摇了摇头,照她娘的说法,阿妙是国公府的小姐,实际上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不远处,沈泽也已饮了数碗,均是来者不拒,男人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耳后已微微泛起红意,随手接下刑军医递来的酒碗一饮而尽,他站起身准备要走。   “不行不行,老大,再来一杯!”李副将见状,机灵的跑过来,按着他的肩膀不让走,喊着一帮子兄弟围上来,“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见面前又涌上来一群人,沈泽面色微僵。   “行了都别闹腾了,将军心里头肯定是念着夫人呢,哪愿意和你们这群小子待一处?”   刑军医挥了挥手,心道这群家伙太不识趣了,明显将军是要回去行那同房花烛之事,这般好事怎能叫人打扰了?身为沈家的大夫,刑军医自然愿意沈泽早点有了后代,省的往后去了战场在来一出昏迷不醒,老沈家的先祖都要哭出来了。   李副将还不肯作罢,正要抱着酒坛递上去,只见身边的兵哥一个两个都跑了老远,他疑惑的扭过头,只见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将军慢慢冷下脸,眼神跟刀子似的。   李副将菊花一凉,直觉自己危在旦夕,莽汉子哭丧着脸:“老、老大……”   “恩?”   “那个,我送您回去。”李副将搓了搓手。   沈泽冷冷看他一眼,直到李副将头皮发麻,才微微挪动脚步,淡声道:“不必。”他转过身,顿了顿,又道:“今晚若有任何人敢踏进主帐,明日训练场本将亲自操练你。”   ……不管谁进来,你都死定了。   李副将冷汗刷的一下落了下来,说实话,闹洞房什么的,他还真有想过,而且先前还与几个副将偏将早有预谋,此时被沈泽拿出来这么一说,立马跟屁股上中了一刀似的,他心里做贼心虚,猛的站直身子,啪嗒一声行了个军礼,义愤填膺道:“老大放心,今晚谁敢踏入主帐,老李必定将他团成粽子丢进护城河!”   他啪啪拍着胸膛。   沈泽似乎挑了下眉,沉声道:“记好这句话。”   李副将:“……”为什么觉得像是在说自己的下场一样。   李副将眼观鼻鼻观心,这次可真不敢闹腾了,暗搓搓的凑近将军的主帐,李副将手里提着把装鞘的长刀,双腿一分蹲坐在门口的石块上。   笑话,要是真一不小心放人进去了,明日的训练场上他还有命在吗?   将军走近营帐,眼前红纱扑面,红烛散发着暖熏的光,他撩开帘子便瞧见身披嫁衣的少女正双手抵在水盆中,目光落在水面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盈盈的腰肢看上去不足一握,沈泽轻声走近,手掌已无意识的搭在她小腹,勾着少女倒在怀中。林妙妙惊呼一声,意识终于跑了回来。   神色几步坐在榻边,抱着少女坐在自己腿上。   酒气扑打在鼻端,林妙妙轻嗅了嗅,只觉得酒味刺鼻呛得很——她不由微微扭过头,掩着发酸的鼻子咳了两声。   男人目光落在她洁白的脖颈上,嘴巴慢慢凑近。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近在眼前的鲜嫩,伸出舌尖朝着她脖颈上添了一下,又轻轻咬了一口,他不敢使劲儿,男人的力气总是很大的,尤其是喝酒之后,也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他怕太过用力会伤到她。   林妙妙身子颤了颤,手掌下意识抵在沈泽胸口,男人唇角微勾,扯着自己的衣领,将身上的外衫脱下,很快少女的手掌触摸到的不是衣裳,而是一块一块的肌肉。林妙妙虽然先前也曾见过沈泽的上身,可那时天色昏暗,也不过是就着月光见过一眼,与行政触摸到却截然不同。   她闭着眼睛不敢抬头,只觉得手下的皮肤坚硬的不得了,并且随着对方的呼吸轻轻跳动,好像有生命一样。   咬了咬唇,她动了动身子,慢慢收回手,心跳如鼓。   她也并非是……不通人事的。   只是,前世的记忆里,全然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肃宁候的女人极多,却只顾自己享乐,半分不会怜香惜玉,直到重活而来的这一世,林妙妙潜意识里,还是对此有些抗拒。   即便她心中清楚,沈泽不是肃宁候那种人……   似乎感受到她的抗拒心理,沈泽动作顿了顿,像抱着婴儿一样托着她的身子,以一种守护的姿态,他抬手轻轻摸着她的发顶,“很怕?”   林妙妙睁开眼,男人身上的伤疤尽在眼前,她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一道道痕迹,仿佛证明着无数次冲杀的悍勇。   少女指尖划过他胸前的一处疤痕,心中竟冒出一股完全不符目前紧张的想法,对方满身的疤痕,用绿液泡一泡,只怕能慢慢消退下去吧。   记得她当时便是如此……使得身上的皮肤愈发白皙娇嫩,柔软的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光洁,半点碰撞不得。   沈泽定定看着她……神游物外,很快分手解开她的衣物,鲜红的嫁衣从胸前坠落,前头那件麒麟送子肚兜上,胖娃娃手骑在麒麟身上,乐呵呵笑得要翻到的样子,而肚兜后面,高-挺的乳白如肥硕的竹笋一般撑起,他目色一暗,翻身覆了上去。   少女细长的白腿,柔软的腰肢和红霞飞面的俏丽恍如夜间一道喜人魂魄的风景,沈泽顺着她的脚跟落到她腿上,亲吻着她的唇瓣,只觉得怀里的人像是化成水一样。   “唔……”少女轻哼一声,男人的手不知何时已将她身上最后一抹衣裳都褪去。   林妙妙胳膊环起胸,有些发冷。   而身上的人却惹得跟燃起的柴堆一样,常年握着兵器而磨得粗糙的手指掰开她的细腿。   沈泽抬手抚摸着她的头顶,与她鼻尖相抵,沙哑而竭力柔和的嗓音轻哄着,一股异样的感触破体而入。   少女闷哼一声,额头微微出了些细汗,她抬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肩膀,漂亮的手指只见粉嫩,小腿蜷起,想要后退,身下却是绒绒的虎皮毯,退不得半分。   她睁大眼睛,埋下头低声轻喘,有些疑惑的皱起眉,虽然身上粘稠又难受,可并非……想象中那般疼痛,比前世竟是好了太多……   是因为常年浸泡绿液的作用……还是这个男人……   她口中轻叹了一声。   沈泽停下动作,将她圈进怀里,轻吻她的脸颊,鼻尖,像经过最原始的标记一般,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炙热而猛烈的情绪充斥进全身,男人身上汗湿淋漓,薄唇紧抿,他大手扣合着少女纤细的腰肢,以一种极轻柔的力道,循序渐进愈发加快……   帐外猜拳声也不见踪迹,营里的高层醉了个昏天黑地,留作守营的人将昏睡的同伴拖着抬回去,冷风渐起,李副将额前的疑虑长发轻飘飘的跟着风向左右飞扬。   手肘柱着刀柄,李副将望着天上的星点,静默半晌,抽了抽鼻涕。   “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虾妹纸的雷~~么么哒╭(╯3╰)╮   ——   先发点上来试试水,往后就有数了。本来应该再多一点,但计划不如变化,老妈八点钟的时候发火了……蠢作惨遭迫害被提着去跟她赶饭局,   这章是在饭桌上码的……   艰辛可想而知……   身受重伤难以言表,明天窝再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四十七章 继续   第四十七章   天气越来越冷,林妙妙清醒时昨晚身上的汗液已然干透,整个人如窝在火笼一般,她抬起软绵绵的手臂揉了揉眼睛,入目是自己纤白的指尖正搭在男人的蜜色的胸膛,身下还涨疼的厉害,她头脑一空,猛地抽回手指,不期然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林妙妙心中像兔子一样慌张一跳,半晌,嘴唇濡动,“将军……?”是了,她昨日便已嫁人了。   如今睡在男人身边,实属正常。   “将军?”沈泽神色暗了暗,捞起她的小手搁在唇边细吻,吻到濡湿才肯松开,男人右臂揽着少女的身子,掌心炙热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他捏住其身后那一处挺-翘,直到听闻少女轻哼一声,才放缓了“若非知你身子受不住,定当……”他顿了顿,目光自少女酡红的脸颊落到她奶白色混着斑驳青紫的腰间,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歉然。   常混军营,听多了糙语,他虽明白男女之事,可真正做起来却是第一次……难免会有些经验不足。   他先前也曾听说女子初夜定会身下出血,可似自家小妻子这般半点受不得委屈的,还不知要疼成什么样……更甚他明明已经放轻了动作,却仍旧留了少女满身的痕迹。   毕竟是身处军营中,起的迟了却也不好。   沈泽皮糙肉厚,起身随意就着冷水擦了擦身子,而后双臂一展便将靠在床头的少女抱在怀中,小心的放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林妙妙动了动身子,腰腹和胸口倒是没有那么酸痛了,只浑身没有力气。   男人走出帐外,不多时两个丫鬟便得了吩咐走进来,看清屋内的凌乱和榻上斑白中混着血色的湿迹,都不由一阵耳赤,只是在瞧见林妙妙脖颈上和肩胛处青青紫紫的吻痕后,两个丫鬟却倒吸一口凉气。   “夫人……这……”一个丫鬟拿着绸缎长斤,面对着少女看上去碰一下都要生疼的皮肤,不知该从何下手。   林妙妙摆了摆手,让她将自己的荷包拿来,随后便挥退两个丫鬟。   她身子沉在水中,夹出一粒白香花凝成的绿珠,看着它融进水底,一汪透明的温水升腾着热气,看不清晰,她双手捧着绿液倒在身上,一丝丝青紫随着绿液颜色渐渐变浅而消退,胳膊腿脚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林妙妙走出帐外的时候,外头已经收拾妥当,兵哥成列的往远处山上跑去,而另外一队人盯着太阳跑在回来的路上,对面练兵场上,李副将喊着口号,上千人提着钝刀对练,脖子上砍了白印的便要退出场外,虽已尽量控制住伤亡,但仍有许多人一时不慎受了重伤,两三个药童便立时扶他起来伤药。   正在林妙妙四处眺望时,胡参将眼尖的瞧见她,快步跑过来,抱拳道:“夫人。”   胡参将虽然是个参将,偷拿却比李副将要强一些,这会儿瞧见夫人一个人茫然的出来,意思就理解了大半。   “夫人是来找将军的吧?”胡参将一脸了然,“将军今日招降祈颜部的部族,这会儿正值两方大比,属下这就带夫人过去。”   说罢,胡参将便文雅的做了个虚请的动作。   林妙妙左右看了看,只觉得营中比昨日冷清了许多,她神色一怔:“胡大哥可知我爹娘在何处?”   “二老和林家等人都在城中,几步远的路子,还有先前的杨家人……也尽数送去了,这些都是将军的吩咐。”胡参将刻意提到沈家,也是为了给新夫人吃个定心丸。沈将军这番决策,有心人一想便知,将杨家众人也送出营中,必定是怕自家媳妇儿多想。   那杨萦之事,营中还有谁不知道的?   胡参将余光瞄了一眼林妙妙的脸色,遗憾的发现将军夫人只是面色恬淡的点了点头,似乎对杨家并无什么反应。   他自然不知,林妙妙刚来到蜀中便成了新娘子,周围的人忙来忙去,也无人告知过她杨萦的存在,因此林妙妙对杨萦此人一无所知,更别说是其身后的杨家了。   大约现下只是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刚有了些许印象,又或者其实根本没去在意。   军营前头有块很大的场地,林妙妙跟着胡参将走到沈泽身边的时候,祈颜部的勇士还在跟蜀军的兵哥掰手腕,不多时就换成玩砍刀。   沈泽若有所觉的看过来,目光在她腰上稍顿了顿,想到今早见到的大片青紫,他起身扶着媳妇儿的手坐在自己身侧,右手搭在她腰边,动作隐晦的轻揉了揉,轻声道:“岳父岳母我已派人送到城中。”   林妙妙点头,“胡大哥已经说过了。”   沈泽目光移到她脸上,“你也要去。”   林妙妙不明所以,扭头看他。   “营里的亲属都会住在城中,往后蜀中将起战乱,后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心中是说不出的安定。   城外是进驻的蜀军,为鞥突破蜀军的防线,想要入城简直是天方夜谭,因此城中大多是军嫂和亲属,就连沈泽大婚时带进营中的丫鬟,也是从城里叫来的。   林妙妙待在城中,比在营中,不仅是生活还是安全方面,都要更好一些。   但是……林妙妙想了想,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想……留下来。”   她自然知道营里生活会简朴一些,但她既然已经嫁给沈将军,便成了他的妻子,男人心中为她着想,她也愿意试着去接受一次。尤其是才新婚不久就分居两地,林妙妙也不放心——她想要的夫君可以不会建功立业,也可以没有家财万贯,却一定心里记着她,宠着她,不然和前世又有什么两样?   况且,她跟随刑军医学得医术,真正本事虽没几两,身上的绿珠却是个宝贝,若是往后遇到什么事,说不得她就能帮上什么忙。   “为何?”   少女轻笑了一声,窝进他怀里:“你是我的夫君,我虽不知该怎么做一个好妻子,但还是想留下来,也好照顾你。”   妻子……他的妻子,男人沉默半晌,低低的嗯了一声,他脸上表情未变,握着对方腰肢的手心却渐渐发热。   前头祈颜部的人比试三场,在祈颜部族长和少族长暗搓搓的鼓动示意下并入蜀军,沈泽当即下令征讨翎部。   对于这个施了离魂术还不知悔改的部族,沈泽心情非常复杂。   若非离魂术,自己也不会遇上如今的媳妇儿,可这施术之人明显心怀不轨,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短短一日,得知祈颜部的人浩浩荡荡加入阵营,蜀中其他部族立时严阵以待。   说实话,单有蜀军或是单有祈颜部,他们还不必如此惧怕,但若两者结合在一处,全力出击,哪怕是部族的战力全上,却也绝无可能取得胜利。   祈颜部已失,其他部族以翎部为首,顿时翎部族长忙的焦头烂额,生怕兵力还未集结好对方就打了过来,沈泽用兵极诡,常出险招,谁也不知他何时发兵——像这样猜不透的敌人,才最难对付,因为你绝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出手。   午时被将军强制着小睡了一会儿,外头太阳还很大,小半日的熟悉,林妙妙已摸清楚蜀军的部署,她心知沈泽还在练兵场,便径直往营里的伙房走去,准备伙食的是三个中年妇人,手艺说不上多好,力气却大,见林妙妙来此脸上挂着笑,还特意分了一个火灶给她。   心中思量着,以对方将军夫人这等身份,难不成还会做饭?   几人有些不信。   看出她们的神色,林妙妙却不在意。   舀了些米面和糖浆,少女用添了绿液的水和面捏着面团,手指头跟绣花似的,捏起混了肉沫莲花瓣一样的糕点,随后将带着水分的野酸枣去核,切成丝,一部分塞进糕点里头,一部分留着,看的几个妇人一愣一愣,直到糕点从蒸笼里取出装盘才回过神来,不由咋舌道:“夫人,这甜枣还能和猪肉一块用?”   林妙妙将剩下的酸枣丝洒在糕点面上,笑道:“我也不知将军爱不爱吃甜的,只好做些鲜的练一练手。”她拾掇好两个小菜,看了眼天色,还不算太晚。   伙房外两个衣着单薄的少女提着饭盒,一个腰肢扭得像水蛇,另一个脸上打了厚粉,唇上还涂了大红口脂,看上去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只是……营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家?   林妙妙心觉奇怪,但见那两个姑娘取了十人份的饭菜离开,不由回头问道:“她们是什么人?”   三个中年妇人先是面露不屑,而后一个叹了口气,“许久之前的事了,这些原先倒都是景国富贵人家的女儿,偏生家里得罪了官家,流放到蜀中充作军妓,有脾性的不是自己上吊死了,就是从营里找机会跑了……”   她话还没说完,另一人接着道:“若是跑了也没什么,咱们将军早便说了任她们去留,可就有那么几个不愿走的,千人枕万人尝的,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进了营里高层的府宅,也好过自己离开过苦日子。”   “听说有几个生的好些的,连将军的注意都敢打,也不知有哪个爬上过……”第三个妇人刚出声,就被前两个以眼神打断了,她怔了怔,瞧见林妙妙越发勉强的神色,忙呸呸两声,拍拍自己的脸,“夫人可莫要多想,我全是乱说的,将军可不喜欢女人。”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犹豫道:“也不是,将军还是喜欢女人的。”她闭上嘴,只觉得越说越错,这下什么都不说了。   林妙妙嗯了一声,笑了笑,也不再多问,提着糕点走了。   后头传来几人悄声交谈,“乱说什么呢,爬床不爬床的,没瞧见夫人还在吗?”“说话前先动动脑筋,若是夫人心里头当真了,那还了得?”……   林妙妙回到主帐中,托腮瞧着一盘子新鲜菜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沈泽掀帘子进来便瞧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矮□子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少女香香软软的身子占满了胸膛,清爽的气味叫男人精神一震。   营里全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媳妇可比男人养眼的很,就是身上没几两肉,抱着太瘦了,该多养养。   摸着衣衫下细腻的皮肤,沈泽只觉得喉中发干,开了荤的男人,总是要吃饱才够,昨晚顾及着少女的身子忍得发痛,今日总要要回本儿来才是。   林妙妙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脑袋靠在他肩上,示意了一下桌上的两道小菜和糕点,沈泽果然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桌上除去伙房每日必备的肉食,还有一份山药炖香菇的浓汤,另外的糕点更是从未见过的花样。   “你亲手做的?”沈泽神色微动,他不过打眼一瞧,便已心中有数,想起当日景国皇帝传召自己女人给他做羹尧……将军心中冷哼一声,那个男人,他再也尝不到了。   “不知将军喜好,只得随意做了些,尝尝味道可好?”林妙妙伸手取了团糕点放在他唇边,沈泽垂眸瞧着,轻声一笑,轻轻咬了咬她的手指才一口叼住。   没吃两口,沈泽低下头,看着臂弯里的少女,长长的眼睫打在眼底烙下一片阴影,整个人看起来瘦小又苍白。   “会疼?”他摸了摸她的腰,想了想,又自己解开衣衫,只见里头皮肤细腻的光滑一片,哪还有半点青紫?   林妙妙脸色通红,拉下衣裳,“已经不疼了。”   烛光太亮,看得又太清楚,被男人目光紧紧盯着,总有种不适之感。   “你也不曾吃过。”他抱直了她的身子,一口一口,将她喂得饱饱的,突然有了一种养了个小姑娘的错觉。沈泽心中好笑,以往他是富贵的时候,和现在的角色倒是颠倒过来了……不过,如此正好。   林妙妙见男人无故发笑,还没等细究原因便惊叫一声,直接被抗上肩膀,沈泽身上肉厚,倒是没怎么搁着她,只是被喂的太饱,这一下子差点堵在胸口。   帐外巡逻的三十六近卫正准备散伙,听到这一声软绵绵的叫声,顿时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看来小公子离出生不远了。   林妙妙拍着胸口干咳了两声,身上先前被解了半开的衣裳,来到床边时已不知不觉划开半边,如羊脂玉般尚好的皮肤落在男人眼底,染上一抹情-欲之色。沈泽手指揉开她紧皱的眉心,“你有心事?”   林妙妙看他一眼。一上一下,衣衫半解,这样的姿势,实在不便于说任何正经事。想到今日伙房里听来的言语,虽然知道也许是旁人随口一说……她闭上眼睛,手肘撑起身子,抬头吻了吻沈泽的下巴,她轻声呢喃:“将军。”   男人应了一声,捧着她的侧脸,俯身下去,吻住她的红唇,干烈的躁动充斥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手下柔亮的肌肤丝绸一般滑软,吸吮一下,便又是数枚红点。不同于昨日的轻缓,男人动作虽然小心,却总能抓住少女身体的敏-感点。   目光落在颈下的两只香软,和其上的红粉,男人张嘴含住一点,舌尖扫过最顶端,而后托着底端,仔细吃着上头的香味儿,少女身子颤了颤,手指摸着他颈后的长发,断断续续道:“将军若还有别的女人……”   “不会。”   沈泽微微皱眉,谁说他会有别的女人?   目光在林妙妙脸上扫视一眼,见她眸中带着水光,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额头与她相抵,沉声道“不会有别的女人。”   手下掰开少女的细滑的腿,身下慢慢已朝着最柔软的地方进去,即使只用了一小部分的力度,林妙妙仍是‘嘶’的一声倒抽了口气,“将军,轻一点,太疼了……”她小腿勾着往上,使劲儿推着沈泽的胸膛。   沈泽停下动作:“很疼?”   林妙妙咬着唇点头。   少女脸色苍白,额冒虚汗,男人低头往身下一看,只见接合的那处果然又出了些血丝。   他脸色未变,心下却是一沉,不是只有初夜才会流血?怎么第二次……依然会?是他太过用力了?弄坏了她的身子。   不敢再多想一分,沈将军突然直起身子披上外衫,轻手轻脚的给少女盖好棉被,在林妙妙还未反应地及之时,便已走出主帐,径直跑去寻了刑军医。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不过是大长更呦~   ……   感谢sq妹纸的雷~感谢大虾妹纸的雷~~   感谢紫烟月落妹纸的雷~么么哒,爱你们~~~   第四十八章 擦身   第四十八章   当晚沈将军面无表情的去请刑军医,老大夫起床气比较大,不管朝着将军发火,倒是把睡下的兵哥给吵醒了不少。刑军医火速起身后,查清将军夫人身上并无不妥,脑袋上都差点着火——分明是因人而异的正常现象,将军夫人身子弱些,一两次出血也是常事,可关键是这种闺房私密之事,叫他老人家怎么说得出口?   刑军医唉声叹气的走出主帐,看看天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也是乌漆墨黑,只偶尔有些光亮。刑军医就奇怪了,他看了看天又瞄了眼地,你说……天上就一个月亮,地上哪来的光呢?   “有敌袭!”   天黑,月暗,却有隐约的火苗在亮,被刑军医折腾起来的两个如厕的兵哥登时目光一闪,拎着裤腰带便跑回营中将弟兄们喊起来。   “都快些起来,有敌袭……”   “却有不同之处,需得派斥候去查探一番!”   刑军医:“……”   此时翎部连夜集合起来的兵力正赶往祈颜部的驻地,翎部族长想法很美好。摸不清沈泽的出手方式,就先将祈颜部干掉。   相比起来,翎部对祈颜部的了解,正如祈颜部对其他各族一般,虽说不上是对其各方动态了如指掌,但起码在势力分布和性格特点上面有极深的研究。   “族长,前面便是祈颜部的驻地。”一人举着火把走近。   翎部族长眺望了一下,远远地还能瞧见祈颜部所在的营帐,想到祈颜部如今已投靠蜀军,他咬了咬牙,心中暗恨,明明给他们族长下了至毒之物,待毒发之时便是翎部吞掉祈颜部之日,怎么如今那中毒之人却能活蹦乱跳的活回来了?   他心中暗恨,挥了挥手:“都把火把熄灭,小心潜入。”   “是。”   火把熄灭,星月下人影看得并不清晰,但隐隐可以觉察出远处的敌营正处于一片宁静中,祈颜部的传承法术是屈指演算,趋利避害,然而这一次其他各族帮着遮掩天机,他们必定不曾发现。   翎部勇士提着弯刀,大刺刺走在蜀军势力之内。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需如何小心翼翼吗?走在敌营周围还闲庭信步才是真正的英雄,翎部的勇士们,脸上渐渐露出微笑。   沈泽站在林木掩映的左侧,目光稳稳的落在翎部族长的身上,仿佛隐含着勃然的杀气,他扬起手,慢慢放下,指尖已摸出一柄箭筒,掏出腰后的千机弩,屈指一放,便有三支箭头闪着银光的白点穿透黑幕暴射而去。   那人身子一僵,无意识的朝着后方缩了小步,紧接着“倏”地一声,第一支箭穿透对方头顶高-耸的翎羽。   第二支箭毫不犹豫的刺破他喉舌。   第三支箭头顶的银光似乎也黯淡无光,幽灵一般轻巧的游过他的左胸,带出一抹妖冶的血迹,翎部族长的脸赫然惨白!   蜀军举起弓弩,箭光如暴雨一般疾驰而至,蜀军的利器,千机弩,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箭矢穿透一人身躯,速度不减的往第二人腰腹激射,后劲十足。   翎部突袭的两千兵力如陷入泥沼,寸步难行。   祈颜部的驻地大片都起了亮光,祈颜部族长和身后一批勇士策马而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抬了抬手,对蜀军众人轻点了下头,扭头看向翎部和半边身子已铺满血迹的翎部族长,淡淡道:“杀!”   沈泽静静立在林间暗处。   李副将大步走上来,目光在前方混战中停留了片刻,不解道:“老大,祈颜部可自行解决,咱们继续在此又有何用?”震慑?方才老大一人射死对方的首领,论起震慑来,哪还比得过那当头一击?而现在,似乎也用不着蜀军来震慑了吧。   沈泽掀了掀唇角,“翎部战败后,你派人将剩余的人收归蜀军帐下,往后攻下其余各部,同样依照此例。”   李副将嘴角一抽,脸上虽没什么表示,心里却是着实的激动,他埋头抱了抱拳:“是!”祈颜部的战利品收归蜀军,这种不要脸皮的事最起来最是舒爽不过!   老大指令深得我心矣!   李副将粗黑的眉毛弯弯,眼睛都笑成月牙型,他舔了舔唇,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属下可还顺便将夫人送往城中?”   送往城中……   她既是不愿去,他更舍不得。   如今多事之秋,城中虽安全,却也不见得全无弊处,自己女人的安全,还是搁进自己怀里更放心一些。   “不必了,她会留在营中。”沈泽目中遐思,薄唇紧抿,心中却是想到今晚少女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怎会有别的女人,还是有什么人……对她说了些不实之事?   杨家已尽数入城,唯一有女人的地方,却全然是几年前发配来的军妓,以往他也曾见过几次,却全无心思。   他冷哼一声,旁的女人,哪能比得过自家媳妇儿一根手指头。   回到主帐,沈泽解下外衫,转身坐在榻上,将棉被里的一团抱在怀里,里头的人动了动,缩的更厉害了些。   微挑了挑眉,沈泽掀开棉被一角,恰好正是对方红的发慌的小脸。他目光愈发柔和下来,眉宇间也带着浅淡的笑意,男人俯身轻吻,唇间似乎叹息了一声,几不可闻,“我还以为……”他话语间一顿,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男人吻得认真,语气更是认真。   这一下,倒叫满心羞意的林妙妙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恼怒也发作不得,她慢慢探出头来,勾着沈泽的脖颈迎合着对方的索吻。   刑军医莲叶跑到主帐来时,她心中便觉有些不对,待沈泽将她手腕交给师父把脉,她才真真羞得不行,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知晓,况且对方还是她现下的师父,胡子都全然花白了的长辈。   奈何男人对女人的身子一窍不通,认真的各种索问,林妙妙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如今再回忆起来,却全都是甜的。   少女的手臂绵绵软软,胸前更是紧贴着他的胸口,沈泽双手摸进棉被里,粗糙的指腹顺着那一身单衣的缝隙抚摸着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即便是后背,也滑嫩柔软,沈泽紧紧环着少女的小腰,只在对方口中那一处香潭中舔舐吸吮。   “我会随师父学好医术,往后身上有何不妥,将军便无需再去寻旁人了……”半晌唇分,林妙妙窝进沈泽怀里,戳了戳他的胸口。   沈泽黑黑的眸子看向她,“恩。”   “今日起的早了,你先躺下歇息,我去给你端水来擦擦身子。”林妙妙拉着沈泽的胳膊,示意他趴在床榻上,自己则从棉被里翻了翻身,像小动物一样找对姿势努力爬了出来,她慢慢起身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在沈泽背上。   浅浅的一个吻,似乎还不太够,男人侧过脸,目光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想了想,男人捏起拳头低咳一声,眉尾微微挑起,眼睛黑亮。   林妙妙从荷包中取出祛疤草药凝成的绿珠,塞进木盆里,拿巾帕进去沾湿,淡绿色的液体渗透进巾帕中,微有些泛着青色。   端着木盆走近,林妙妙往床上一看,登时一阵好笑。   只见男人将棉被捞在一侧,自己已自觉脱了上衣,身下的裤带也松松解开,乖巧的趴在床榻之上,两只胳膊分别放在身子两侧。   然而那满身的伤疤纵横在后背,看上去触目惊心。   林妙妙前生今世都没和战场上下来的军人相处过,何曾见过有这么多‘功勋’的男人?她手指不由得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疤痕……男人右臂勾着她的小腹摩挲,眼睛微微闭合,竟是一副全然放松的模样。   林妙妙将巾帕拧了半干,用爱着湿气的帕子用力擦拭着他的后背。   一股淡淡的麻痒从伤口发出,沈泽眉心微皱,分明是陈年的旧伤,结了痂,周围的皮都已经死了,怎么此时却有了感觉。   他心中奇怪,却也未曾打断林妙妙的动作,只掌心摸着对方柔软的小腹,随着伤口处从麻痒而变得逐渐疼痛起来的感觉深浅呼吸。   一颗绿珠到底有多大作用,林妙妙还有些分不清楚,但乐侍卫喝了只剩一层底的绿液便能令身上的伤处好的七七八八,想来一整颗的效用应该更高一些。   她擦拭玩后背,见疤痕看起来比先前淡了些,不由笑了笑,拍拍男人的手让他翻过身子,沈泽果然乖顺的听话。   只是手指隔着巾帕触摸在前胸两处时,男人目光暗了暗。   胸前的伤口要少了许多,只是从腹部有一道皮肉绽开的口子眼神到底裤之下,林妙妙心思全数集中在疤痕上,也不觉得如何,只顺着那道……一直向下……目光落在那松垮的裤带时,林妙妙突然顿住,捏紧帕子准备收手。   不过下一刻,男人的大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林妙妙:“……”   沈泽眯了眯眼,拉下她手探入底裤之中……因为裤带已经解开,堆放的动作并没有遇到障碍,反而一路前行,畅通无阻……里面某物已经撑的极翘,想必已挺了许久,即便只碰了一下,对方的坚硬,也令她心中微惊。   林妙妙:“……”   “擦身?”沈泽声音沙哑而低沉,他胸口仿佛压抑着什么——身上伤疤的四处都在疼痛麻痒,叫他神经的感应也放大了数倍,身下也渐渐起了反应。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如此触碰,有了反应再正常不过。   他咬牙忍了忍,而后看向林妙妙,男人拉着少女的手,将他纳入怀中,压抑的舔舐着她的脖颈,闷声道:“据说……那地方,多做几次,便不会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大家一个不怎么幸的消息:   明天蠢作就滚去旅游了,当然不会断更,因为窝会用爪机码字【高大上!】(明天考虑一下是不是带着电脑一起去),如果爪机3G有信号,窝一定会尽量准时发文,如果没信号……应该不会吧?   ……   所以我还是么么哒非常爱你们的!   第四十九章 暗信   第四十九章   身上既是疲惫又是酸麻,林妙妙歪在塌上躺到中午才能起身,沈泽努力开拓了一把才生龙活虎的出去,林妙妙在营帐里收拾了半天,腰肢酸痛面上羞红,但过了不久还是忍不住探身出去。   远处沈泽随是只穿着一身便衣,却面色沉稳,英姿挺拔。   祁颜部和李副将的人马已尽皆归来,其身后数百翎部降兵灰头土脸的埋着头,目色隐忍。   他们是不能不忍。   翎部族长始一露面便被沈泽一箭射下马,魂魄早已归天,后头的翎部勇士如小鱼小虾,却也蹦达不出什么风浪来。   蜀中各族说出来是上有传承的古老民族,也曾一致对外,但实际上各族中内斗不休,犹如一团散沙,此时翎部灭族,是真的灭了,更甚往后就连传承都没有了。   归降的众人均是面如土色,却无可奈何。成王败寇,如是而已。   林妙妙望了几眼,目露忧色。   从沈泽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判断出,即使林妙妙不知蜀中将有何混乱,却也明白此事定当和蜀军脱不了关系。这并非错觉,因为最近总会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即视感。   可惜她前世碌碌于侯府后宅,根本连蜀军的大名都未曾听过,否则知晓一些将来的大事,现在也好做些防范。   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里头的绿珠滚动在指尖,想起自己身边还有这等救命的物什,林妙妙心中稍定。   “夫人。”分并两列的兵哥行礼敬声道。   林妙妙点点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左侧兵哥的眉间,脚步一顿。   这人身着铁甲,打扮和普通蜀军一般无二,更兼眼睛乌黑,剑眉如研磨的墨汁,脸色发白,显得尤为帅气。   然而重点并非这些。   只见林妙妙惊疑的望着对方的眉心,面色也有些怪异。同样是普通的白气团,但此人眉心却多出几抹红丝——嗜杀之人,心性难驯。   虽说军营里全是战场上杀过人的兵哥,但林妙妙还不曾见过眉带红丝的,据以往观察,这样的人,一般不都该是大奸大恶之人么?   她心下思忖,按理说蜀军之人遵规守矩,出现一个特殊的异类,   “夫、夫人……属下可是有何不妥?”霎一瞧见有人盯着自己,白脸兵哥手上不由握住刀柄,然而待看到林妙妙那张无害的脸时,兵哥紧绷的脸微微松弛了一分。   这么柔弱的女人,哪会发现什么……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恨自己疑心太重,就算要发现,也不会是将军夫人这种毫不知事的女人才是。   他抬起头,与林妙妙对视一眼,迎着那探究的目光,他心中莫名又打起鼓来。林妙妙皮肤细腻眉目如画,不同于那些涂了脂粉的女人,即便走近了看也瞧不出她脸上有什么瑕疵,好像羊脂玉般浑然天成。   白脸兵哥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刀柄,仿佛在抚摸着女人滑嫩的肌肤,他怔怔站在原地,不由猛地咽下磉中存积许久的口水。   不远处,分明用余光看到自家媳妇走出营帐的沈泽抿着唇,遥遥望向这边——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在林妙妙紧盯不放的目光下,面色通红,偷偷瞄着自己媳妇儿的脸,沈泽心下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吃了哪门子气,径直大步走过去。   少女刚刚起身,面颊红润,颈下还带着沈泽温存时留下的小梅花印记,落在洁白的肌肤上,煞是可爱。   听到男人走来沉稳的脚步声,林妙妙思路好一段落,转身笑眯眯的迎上去。   沈泽健硕的手臂勾着她的腰,微微用力,沉着脸,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他有那么好看?”   他冷冷看了白脸兵哥一眼,沈泽是什么人?冲锋陷阵也敢一马当先的人性兵器,这一眼看过来,恍惚带着血海杀气,直击得对方脸颊微颤,差点把挂在腰上的兵器掉在地上。   林妙妙愣怔了一下,半晌才明白过来男人在吃什么干醋,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哪里有将军英武。”   沈泽目光落在她脸上,沉声道:“正是如此,往后你只需看着我便够了。”   林妙妙心中好笑, “只能看着将军,还不能看别人,将军岂不是太霸道了?”   男人黑着脸。   他却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自是不愿女人去看别人,可确如对方所言,太过霸道,可会将她吓跑?   他摸了摸她脑后的发丝,认真的想了想。   少女分开手回身抱着沈泽的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并非我要看他……只是这人有些奇怪,将军还是注意些为好。”   奇怪?   沈泽手掌在她后背轻抚两下,胸腔震动,“我知道了。”   他深如寒潭的眸子望过去,招来身边近卫中的一个,以目示意了一下,“你去看着他。”   近卫神色凛然,抱拳应了一声。这种时候蜀军中若是发现有何不妥,才是真的大事。   沈泽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也很明白林妙妙出口定是有所发现,不过短短五日,近卫便在驻地不远处的一颗树底下发现了白脸兵哥通敌的信件。   不过此人通的不是蜀中各族,而是景国的皇帝,曾传召过林妙妙的官家。   近卫心中暗叹,果然将军夫人眼神就是好,藏了这么久的探子也能寻得出来。   林妙妙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气运探测居然会发现蜀军中隐藏的探子,跟随刑军医学医术时一路走过也不忘对蜀军中人多瞧几眼,不过除去第一次发现的白脸兵哥,却并未发现再有其他人眉间含着红丝。   与此同时,远在经过都城的官家,收到了来自蜀中的暗信:蜀军联合祁颜部与蜀中各部族作战,双方伤亡惨重,蜀中各部族尽灭,蜀军元气大伤。   信中全是攥改的内容,执笔之人也是蜀军中善于模仿字体的文官,可信的来路是对的,因此谁也不会怀疑这份消息的确切性。   蜀军正值休养生息?   官家朱笔在暗信之上稍顿一刻,眼中几分欣喜的波动愈发强烈,当年放沈家去蜀中抵挡蜀中各部族,如今养虎为患,实在叫他寝食难安,现在……正是时机。   “来人,传林昇来此。”   “是。”   通传的公公跑去林府一趟,唤了府中主子入宫,他躬着身子笑眯眯道:“状元郎可是许久都不曾入宫了,想来官家也是甚为想念。”   “官家厚爱。”林昇拱拱手,眼中却无一丝欣喜。   近处一列带刀侍卫昂首阔步的走过,林昇神色微动,目色森然的望着这群熟悉之人的背影……皇宫,官家,却已是他最大的仇人……   “状元郎,怎么不走了?”   林昇垂下眼,“刚才瞧见一个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眼花了。”   他转身朝着御书房走去,可没人瞧见,那身青色衣袖下,男人的一双手已攥的死死的,隐在暗处,青筋暴起。   再忍忍,早晚有一天,他要捅了这天,给心爱的女人报了这份仇怨。   作者有话要说:—   窝好像已经预见到自己的短小了……   第五十章 在意   第五十章   御书房内,盘龙灯上漆了一层珠光,官家袖手立在桌案前,看着壁上所挂的一张画卷眉间微动,他背对着殿门,因而整个人站在台阶下,背影孤寂,疏离且悲哀。   林昇推开门,目光在眼前人身上顿了一下,划过一丝冷意。   “臣林昇拜见官家。”林昇抿紧唇线,伏身而跪。   “你来了……”皇帝转过身,林昇余光瞧见他原先所看之处,那幅画卷中少女朱脸桃面、巧笑倩兮,那弯弯的唇角平白添了几分娇俏,从面像上看竟和林妙妙有许多相似之处。   先前便有传闻,国公府新认回的小姐乃是绍伦郡主之女,更闻说绍伦郡主自小养在宫中,生来便受尽宠爱,官家更是与其兄妹情深……想来那画上的人和林妙妙如此相似,只怕便是绍伦郡主的画像了。   可是看官家如今的神色,看上去却并不像传言中的兄妹之情,反而眉梢带柔眼含爱慕,隐隐的有种求而不得的怒意。难道官家竟会爱慕绍伦郡主?   林昇心中蓦然一惊,想到当日林间射杀林妙妙等人身上所用的长箭乃是宫中之物,原先他还不明白官家为何要对付林妙妙,可现在他懂了,因爱生恨本是世间难控之事,就算是天下之主的官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只是因为自己得不到绍伦郡主,就要把她的女儿毁掉么?原来……竟是这样。   可惜既然做错了事,就总要来承担的。   林昇目光落在地上,眼前仿佛又显出少女的影子,他先前便一直想一直想,生怕自己忘了她,少女俏丽的面容从未变过,在记忆里是那么清晰可见。   即便有时候仅仅一个背影,也没有人抵得过。   也许绍伦郡主之于官家,是爱是恨是追忆是神伤,可林妙妙之于他,却是虚无中的一点光明。   对于官家来说,林妙妙只是一个心爱女人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心中不喜,可他出手太重,林昇绝不能当作视而不见,因为当日已心如撕裂,这么久来仍旧不容愈合。   林昇脸色冷凝。   “看看这封暗信,你可有何意见?”御书房只有君臣两人,连太监也尽皆下去,所以官家说话很随意。   林昇是他慧眼识才,亲自出手收下来的,殿试时一举点为状元,这本身就是皇恩下达的殊荣,官家是真喜欢这个后生,虽然对方不是能征善战的武将,却文史经义尽皆于心,讲起话来头头是道,甚至有时官家仔细体悟时还尤有收获,人年纪越大越喜欢年轻有干劲的后生,那般飞扬之态,仿佛看了当年的自己。   然而最让官家看重的却并非林昇的文采,而是因为他拒绝了萧拓抛去的橄榄枝。   一个书生,有何胆气将国公府的继承人拒之门外?   在官家看来,这才是真正清高之士,而一个国家的完善,便定不能叫什么人一家独大,萧拓近年来权利越发增多,对方行事和逗趣虽合乎官家的胃口,但还得培养一人与其制约。   人都是会变的,也许现在萧拓对他忠心耿耿,但下一刻听了别人胡言乱语或许就改了主意,养虎为患,曾有过一回经历的官家,绝不会再做傻事。   “恕臣直言,官家心中只怕已有了决策……”他抬起头,眉目清浅,睫毛下是安静的投影,然而口中却是一片肃杀:“依臣来看,若是此时出战,必捷!”他微微眯起眼。   蜀中,那个地方他多少有些耳闻,其中多次与朝廷对抗的蜀军因常年生存在蜀中各族的夹缝中,实力飞速增长,如今已变得不可小觑。   就算暗信上的消息是真的,官家派去的兵力也不一定会有多少成绩。蜀军的头领,那个男人……   林昇低叹一声。   官家点点头,轻笑一声,“不错,我确实已有决策。”他背起手,眉尾挑起,“蜀军实力大空,正是朕的可乘之机,既然你也这么说,便再替朕想想,朕该派何人出战?”   林昇面色不变:“萧拓。”   “哦?为何是他?”官家反问,他心知林昇和萧拓的关系非常僵硬,不明白如此一个必胜的局面,他为何要推给自己的政敌?   似乎已经料想到官家的心思,林昇抿了抿唇,目光转到桌案上摊起来的暗信,他眸色暗了暗,“单看年纪和武艺,萧拓出身武将世家,本身素质便走在前头,这次臣推举他领兵作战,为的便是以求稳妥。”林昇心里想着,关键时候在朝中加两把火,看看能否让萧拓失了圣宠。   “你倒是想的全活,性子也是好的……”官家笑着揉了揉眉心,不可否认,林昇口中说的,更接近他本来的想法,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官家淡声道:“你先回去吧。”   林昇行了一礼走出门外,捏起拳头,指甲攥的麻肿……   官家虽还未说明,但他敢肯定,这次对抗蜀军,官家派去的将领一定会是萧拓。   在之后的日子里,萧拓等人陆续被传召,朝堂上众人惊疑的看向似乎隐藏着天大秘密的林昇和萧拓,直到一个月后有人终于忍不住透露了一丝消息,京中才扬起轩然大波。   官家竟准备收复蜀中?   这时候才过去二十年,许多人还没忘呢,沈家功高震主被萧拓和官家合坑了一把,整个族群的人流落混战不休的蜀中,本以为从此沈家的历史便已消失,未想沈家唯一遗留的血脉沈泽在十几年后突然崛起,以极厚的底蕴占据蜀中一席之地,令蜀中各族不敢冒进半分,就连景国的最强战队也对其心有惶惶。   毕竟,那沈泽,可是当年被誉为战神的柱国大将军的后代。   官家……这是怎么想的?   无数人心中不解,直到萧拓被任命为领兵之将,那封暗信才被放到明面上,众人这时恍然大悟,原来蜀军和蜀中各族陷入混战,自顾不暇,整体兵力已经不行了!   蜀军的营中,林妙妙打着城中卖的极好的油纸伞立在大雨滂沱中,她独自一人站在驻地门口,周围兵哥时不时往她一眼,待见到那冰冷的脸色时,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和往常的笑意盈盈截然不同,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远处哒哒马蹄声传来,三千铁骑浑身上下全是血腥味,眸中的杀气还未消退,行至近处,前卫策马探头一瞧,顿时了然,回头朝着沈泽大喊将军。   沈将军扭过头,远远地便看清驻地前的那道纤细人影,他目光一怔,顿时拉下脸来。她身子自来就弱的很,这么冷的雨天,还穿的如此单薄,莫不是特意来叫他心疼的?   男人脸色青黑,扯着马缰脚下用劲,黑牡丹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跃至在门口。   前卫搓了搓下巴,嘿嘿一笑,别以为他没看见夫人冷着脸面无表情,他可精着呢,为防夫人发火殃及自己这个无辜,提早把将军拉出来遛在夫人眼前头才是正理。   “只套了件外衫就敢出来?快些回去。”沈泽沉着脸拉下披风,将身前的女人裹了个严实。   少女眉目清冷,脚步不动,手中的油纸伞也是撑地稳稳地, “将军可还记得,前日曾应过我什么?”   男人怔默了一会儿,脸色微僵,竟是破天荒头一次尴尬起来,他那日眼里全是细若白脂的身子,哪还记得自己应承了什么?今日经一提醒才恍然明白过来……沈泽默叹一下,伸手环住少女,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低咳一声,“两军对仗,战场上刀剑无眼,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防不住一些小伤……”   “小伤?”少女眉眼一挑,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沈泽抓住她打伞的手,一把勾入怀中,清凉的雨滴隔绝在伞沿之外,他喉结微动,眉峰皱起,不肯叫她离开,凉风仿佛能渗透骨骼,沈泽手臂环得愈发紧致。   怀里的人柔若无骨,他收的太紧又觉不妥,忙松了松,瞧着那张冷着眉目的脸蛋儿,又是好笑,又是心暖,他伸手摸了摸她长发, “我知你心疼……却莫要气坏了身子……”   “新伤添在旧伤处,还算小伤?若非师父告诉我,只怕我现在还蒙在鼓里……”林妙妙抽了抽手,将伞扔在一边,她整个身子淋在雨中,若非有沈泽的披风裹在神伤,此时定然已淋了雨显出姣好的身形。   她话语中带着鼻音,抬起头我,“可我不是你的妻子吗?”   当然是。   沈泽黝黑的眸子望着她,抿紧唇。   驻地中回营的兵哥互看了一眼,他们离的远,虽然瞧见两人嘴形在动似在谈话,却不知是何情况,未几,但见将军一把将夫人抱上马,两人骑在马上,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营中人面面相觑。   雨还在下,青色的油纸伞歪在地上,里面结了厚重的雨水。   驻地外的林间,叶子在潮湿中黄的鲜艳,沈泽将妻子放在黑牡丹的背上,手掌穿进黑色的披风中,俯身重重的吻着她的发顶、额头、眉心,仿佛作画一样,每一处都要端详,每一抹都要尽情的描绘。   不知是暴雨迎合了动作,还是人性疯狂了暴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开始,何时又该结束。   沈泽勾开少女的长发,低头咬着她颈间的软肉,只想把心中的热意化作一切叫她知晓。   她……自当是他心里最在意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清风妞的雷~亲亲   …   友情小贴士:夏天待家里真幸福,千万别去自家以南的地方旅游,简直热成狗……蠢作接受了那么多紫外线穿透,感觉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第五十一章 下雨   第五十一章   暴雨的林中只有成片的雨声,林妙妙脸上水珠落到颈下,冰凉的渗入衣领,她整个人缩在黑色披风中,被沈泽压在身下的马匹上。   黑牡丹安静地立在树下,乌黑的眼睛玻璃般明亮。   它眨了眨眼睛,身上墨色的毛发沾湿成缕,却不曾避开半分。   林妙妙身子软在沈泽怀中,适应着他亲吻的频率,气息也微微急促起来,她撑开对方的肩膀,咬了咬肿成桃色的唇瓣。   少女眸中水光盈盈,面颊扑红,极为娇俏。   她定睛瞧着沈泽,看着他慎重到低眉凝眸的模样,双手慢慢环上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颈,轻叹一声,低垂的睫毛下是一段苦涩的阴影:“你是我夫君,身上便是有再小的伤处,我也会心疼的……”她抿了抿唇,扭开脸,“我知你身上担子重,可你那伤处分明有不妥之处,你却不该瞒我……”   沈泽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身为男人,自当要给怀里的女人撑起一片天,他头一次有心爱的姑娘,更幸而能娶她为妻,怎么会将自己虚弱的样子暴露出来。   就像许多大男孩一样,二十五岁已及冠许多年的沈泽,在用他所以为的责任感要求自己—— 他在她心中,应是高大,威武,能够给予足够安全感的男人。   他伸出手……微顿了片刻,哄孩子一样抚在下方拍了拍她的后背,他静了静,声音低沉,“我明白了。日后,不会如此……”   他的确明白了,正如他先前见不得林妙妙受凉生病一般,对方于他,想必也是同样的感情。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对方已经全然接受了他的身份,甚至如那春雨下疯长的草叶一般,日夜相对,心中对他更是有了那么一些感情。   沈泽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感动,这世上并非什么事都是得偿所愿的,可真正意识到林妙妙的语气和动作,全是为他而担忧,他竟开始窃喜,这是不是说明……   他的喜爱,并非是不曾得到回应的。   沈泽眯起眼,将少女打湿的长发捋至而后,手掌触摸着她洁净而纤滑的侧脸,目光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低头吻了吻,移向下方的樱唇,磨蹭了记下,便勾开她的牙关闯入,这一次更是缠绵。   林妙妙被吻的喘不过气来,手忙脚乱挣扎了一番却只能得到对方松开的一丝缝隙,稍微呼吸一下,她哼唧了两声,心里有些不确定了,荒郊野外,天上还下着大雨,男人不会就在此处……要做那些事吧?   肩膀嵌得太严实,她手指费力地从对方胸口的挤压中垂下,伸手用力推了推他的小腹,不经意竟触及到男人的伤口。   沈泽闷哼一声,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凉气,他在战场上挨刀子挨习惯了,一般的小伤小痛根本不会在意,这下想是被林妙妙推的这一下子疼得很了,伤口中生疼的那道聚积已久的暖流差点就再次涌出鲜血……   林妙妙见他神色不对,连思考也不曾,直接拉开他厚重的铁甲,一把扯开里衣——只见里面包裹着白色纱布的部位猩红的血色正一点点往外渗。   想必是受了妻子一记重击,刚上药止血的伤口又开裂了。   少女惊呼一声,拿手捂着他的伤处,又是歉疚又是害怕。   那道伤口的老伤她曾见过,伤疤过了许多年,结痂时候都还显得皮肉开裂,足可见以前伤势多么严重,此次新伤落在老伤上……定是很疼的……   她身子还被压在马上,眼泪却已从眼角流了出来,吧嗒吧嗒的和着雨水一起低落泥地。   “哭甚么?”沈泽抬手抹掉她的眼泪,异常正经地拿起她捂在伤处的那只手,探入下方搭在自己侧脸上,他亲吻着她的唇瓣,额头也冒着不知何时出来的虚汗,轻声道:“阿妙,帮我动一下可好……”   他轻声的话语仿佛是在耳旁叹息,让人经受不住而被蛊惑,林妙妙脸色震惊,没想到这个男人受了重伤还敢如此肆意,现在可不是在主帐中……   林妙妙脸色爆红,她手掌还按在男人胯胸前的那硬邦邦的肌肉,手指微微轻颤。   沈泽带着她的手缓缓运动着,积攒在体内的冲动还未勃发,他目色微暗,掀开少女的长发,粗糙的指腹在白嫩的肌肤上滑行,他揉着她的小脸,渐渐往下……直到那一处唇瓣才挑开如此鲜嫩的颜色,低头把自己的热意喷洒在她唇上。   身上湿漉漉的全是大雨的杰作,在马背上少女和男人交缠的喘声连连。林妙妙忍了忍,只觉得唇上的冲击却愈发加快,两个人大刺刺地立在在空气中,雨中,头顶上水珠两端圆润而饱满,随着身马上之人亲吻的频率上下摇摆,仿佛有数不尽的甜浆蜜液充斥了全身,o也沾湿了男人的长发,林妙妙小声低吟,鼻腔中软嚅的哼声更是叫沈泽兴起,少女指甲盖都嵌在他后背,留下几抹猫爪子一样的挠印。   “唔……”沈泽单手撑着少女的身子,手臂用力微微抬高,唇齿便进的更多,暴雨的时候,经历的人总也是特别兴奋的,他闷头纾解着身上的热意,拇指从少女发间接到的水珠令他更冲动起来!   “将军………”少女嗓音发颤。她身体糟了太多雨水,当下也是凉的狠了,沈泽埋头在雨中,唇上断续导来不少疯狂的力量,身下黑牡丹悄走了几步,不多时少女也晕倒在他怀中。   沈将军穿好衣裳,拿披风将林妙妙裹好,抱着媳妇进了主帐,门外兵哥嘀嘀咕咕,道了声古怪。   直到进帐后的第二天早上,林妙妙才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臀部被垫的极高,男人的手掌搭在她小腹上,轻轻按揉,火热的滚烫。   林妙妙累的脸色发白,她现下连跟脚趾头都不想动,只是身上淋了雨粘粘的,稍动一动腰还能感觉泡了雨的腿脚酸软无力。   她也并非不明白,这样的法子,以前候府里不少女人都用过,实则正是有助于怀孕的动作,沈将军,他是想尽快要个孩子?   理解了男人的举动,林妙妙自觉在脑海中想了想那些软绵绵的婴孩儿,只是,她两世为人,却是还没生过孩子呢……   算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除去每隔几天就进城一次,给爹娘往石料里加绿珠点石成玉外,林妙妙更积极的用绿液给沈泽做饭菜糕点,或是加在茶水中、酒水中。于常人来说喝些绿液会强身健体,但对于沈泽这种修习内力的高手来说,一份绿液无异于一次突破,每每用了林妙妙亲手所做的新奇糕点,他都有种吃了仙丹的感觉,想到小妻子正跟着刑军医学医术,说不准正是如此误打误撞才炼成了好药。   沉迷药草的林妙妙不知不觉被贴上了误打误撞的标签。   两个月后,蜀中各族内乱,祈颜部和翎部俘虏纷纷转到蜀军旗下正式收编,景国临近蜀中的地域中突然涌入大量官兵,萧拓和林昇均是一身戎装,两人策马在蜀中城外。   看着萧拓的背影林昇冷笑一声,官家已经给萧拓太多殊荣,这一次命他手掌兵权,却叫他这个文弱书生也跟来,为的便是要他来均分萧拓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虾妹纸的两颗手榴弹,么么哒~   …   今晚脑子不好使了,生怕有什么东西乱入,就先发这点上来吧,明早来回复~先滚去碎了…   第五十三章 状元郎   萧拓任命为珠江,可发兵的令信却掌管在他手里,他身为属下,不得不听从萧拓,对方也同时会收到他的制约……官家的法子确实能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两人。   林昇轻笑一声,然而……官家如此算计最要紧的前提是,掌控的两人都在为景国尽心效力,即便有再多的私心,最后都是会以保全景国保证地位为目标。   可他不是。   林昇低首,温和的笑意下,眸中冷意流转。他自然不是官家所以为的那些官员,他可以不在意金钱,不在意地位,甚至连旁人羡慕的圣宠,于他而言也没甚么欣喜。   或许放在林妙妙遇难之前他还会难免兴奋自己终于有身份配得上那个娇俏少女,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木然抬起头,眼中染了墨色的乌云悬在头顶,仿佛隐藏着某种无声的悲戚。   萧拓策马在前,回头瞧他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中亮光一闪,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状元郎还是头一次行军作战,想必经验不足,不如就不必跟本将一同上战场了,只要跟在咱们景国的军士后头,便是敌人的长箭也刺不到你的身上……”萧拓眼中带了继续讽意。   周围的景国军士看向林昇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战场上,谁也不愿有一个贪生怕死的领军人,就算这人是官家亲封的状元郎,可名气是一回事,人性又是另一回事。   林昇笑了笑,他牵着麻将,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萧拓身后,淡淡道:“如此,便多谢将军了。”言下竟是对萧拓的安排极为满意。   这个人……竟半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萧拓微微诧异,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听出他的用意,但这是一计明谋,对方就算清楚是坑,也得因着顾及名声自愿跳下去。   而只要林昇到了战场上,萧拓就有千百种法子叫他埋尸蜀军的铁骑之下,就怕……他缩在后头不肯冒头。   他还真缩了。   萧拓摇了摇头:“不必。”既然身为一个文人竟不惜折断自身羽毛来抵命,这一劫血光之灾对方却算是躲过去了。   似乎不曾注意到四下里投来的不屑目光,林昇面色日常的道:“官家令我掌管令信,若我出事,景国必定士气大减,所以,我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虽只是个文弱书生,却也听说过,战场上士气有多么重要。”   萧拓面色微变。   对方这句话说得确实无错,甚至还将自己放在大义的至高面。   “百无一用是书生……”林昇轻声一叹,唇边露出苦涩的笑,“我倒宁愿自己不是甚么身负皇恩的文人,而是同景国军士一般,可提着长刀砍人,无往而不利,便是没了性命又何妨?”他说着,突然哼唱起景国战歌。   他歌声中有着朦胧的追忆。在身侧军士眼中,他是渴望跻身战场保家卫国,可林昇自己心里却想着,倘若他不是那般无用的书生,乱箭之下,他也有力量将自己心悦的女子救出。   林昇仰起头,用力捏起拳头,手背之上青筋暴起,一切只是因为……他没有对抗的力量罢了。   临近蜀中时,林昇换掉戎装,只着一身青衫,他手上没有几两功夫,唯有满腹的诸子百家、诗书经义,虽也能架得起铠甲,却走不了太远的路,因此出了京城,又过了两日他便将身上的铠甲脱下。   行在途中,这样一袭青衫立在红甲之中,突兀的显眼。   蜀中护景城内,城守快马出迎,目光在萧拓身上一扫而过,眼睛定格在林昇身上,这两人皆是品貌出众,而林昇的衣裳与四周格格不入,因此显得……比身着铠甲的萧拓要更有风范一些。   城守虽略有判断,却仍旧谨慎的问了两人的身份,这一路萧拓高高在上,只是在城守带领下,见到城中被贬至此处的将领陆誉时却不由一惊。   此人少年便有将才,只是原先不愿受他朝中一同僚的招揽,便被进了谗言让官家贬到边关去了。   没想到,这个边关,竟就是蜀中。   “这是蜀中的势力分布。”陆誉取出一张地图,上面清晰的用朱笔标出的蜀军驻地。   林昇和萧拓不约而同的看向蜀军的驻地。   “你常年身处此地,对蜀军了解多少?”林昇问道。   “很多,也不多。”陆誉苦笑一声,“不瞒二位,咱们军中的对敌探敌方法还是跟沈家人学来的,现在沈家本家人就是蜀军的将军,那还不是想让我们看见甚么就是什么……”   “不过……近些日子蜀军中倒是发生了件大事,蜀军的将军娶了美娇娘,将那女人留在自己主帐中已有数月,主将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想来对内政疏于管理,或许往后进攻的切入点还能在这里。”陆誉顿了顿,他心中也知蜀军的厉害,沈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沈泽那样的人,也会有一日沉迷女色?   陆誉摇了摇头,他有些不信。   “娶妻?还是近来之事?”萧拓低语一声,若有所思,他背着手站在林昇身前,眼睛投向蜀军的方向,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却也不可放过这般机会……”   陆誉一愣,“什么?”   “只要将他妻子掳来,自会引得他陷入重围,沈家之人用兵如神,可大抵这些人心中自大,即便知道这是我们的诡计,也情愿以身犯险。”萧拓心中是不屑的,沈家人什么都好,之所以失败,就是败在这一点上。   就连一个血脉后代,亦或者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也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他们身边的掣肘。   陆誉眉心皱起一道纹路。   这样的做法,实属阴险,身为景国惩处异族宵小的正义之辈,如何竟要以敌方妇孺作要挟?   他动了动唇,眼中隐隐流露出几分不赞同,“只是……”   林昇转身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虽未见过蜀军将领,却也知晓对方实力惊人,若非以下策相挟制,只怕根本打不赢……陆将军,官家要的,不是仁义也并非君子,只是结果。”   陆誉怔在当地,他低叹一声,确是如此……   他之所以不愿以对方妻子相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由于沈家以往的忠君卫国之举,身为同样被朝中文臣挤压的将领,他对沈家境遇再同情不过。   他惨,有人比他还惨,两相比较,便知自己是如何幸运了。   无疑,面对比自己还惨的沈家后人,陆誉多少是希望自己不去使用这些阴私手段的。   “状元郎看的倒是清楚。”萧拓微微侧目,他没想到文人出身的林昇竟能明白这些战场上的学问,并且更容易接受他的谋划,只是这人面上清高,不曾接受他的招揽,真是可惜了。   萧拓心中遗憾,对林昇的评价更升了一个档次,官家属意的人,果然都不是简单的。   “将军谬赞,林某不过一介书生,哪懂什么行军打仗?不过这看管的人选,林某却可担当。”林昇拱了拱手,开始毛遂自荐。   他清楚的很,自己手中有官家的令信,只是如现在般提一些小小的要求,萧拓绝不会驳回他。   而蜀军的沈将军,只怕会对他手中的消息感到惊喜。利用权利获得最大的筹码等价换给蜀军,往后依靠蜀军的力量,去京中皇宫报仇的日子,似乎也不是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让妹纸说中了果然得补更QAQ   现在终于来了一更……马上就迎来文文的高潮了   那两章锁文待我回去之后再修QAQ   最后,祝七夕快乐阿妹纸们!~   第五十三章 谋算   第五十三章   因着林父玉石的生意越做越大,精美的玉石不仅短短数月便在城中兴起,甚至还通过外域商人的渠道销售进大漠,成为大漠贵族最为追捧的饰品,林妙妙回家的频率也多了起来,她跟随刑军医修习医术,手中的绿珠越来越多,不过除去分类来治病救人的绿珠,其余草木凝结出的精华她都用在了林父所购的石坯上,争取林父手头上能切一个中一个,这样最是省力。   有了闺女暗地里偷偷的帮忙,林父的好运气显然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林常乐等人却是看得眼珠子都发红了!   眼见着林父赌石一开一个准儿,林老爷子和几个子侄辈商议了一番,找上门打亲情牌,也不是说要一道做生意,反而求了些本金,准备和林父同买石坯。   林常乐想法是极好的,借了钱买石坯,切出来的玉石经族人手上这么一加工,往后林父手上的客源起码得叫他们占去一大半。   毕竟林父靠的是祖传的手艺,但实际上,他们林家人哪一个不是祖传的?   可惜没有林妙妙的绿珠相帮,这群人挑选的石坯无一不是正经的石坯,往往数十个才能切出一个来,还有可能水头不足,残缺不全——更令人糟心的是,同买一批石坯的林父依然还是好运爆表,极品玉石一个接一个的采出来。   这种逆天的运气,简直就像是老天爷的儿子!林常乐气歪了鼻子,又舍不得放弃林父这块肥肉,只得忍气吞声的耗着。   “林远思真是好运道,养女是个厉害的,把上了沈家的后人,他自个儿也是个不简单的,林家被朝廷打压了二十年,只他倒是能绝处逢生……”   林家的后宅中,林老爷子吧嗒吧嗒啜着淡茶,皱巴的老脸像是一朵闭关的菊花。   一墙之隔的后门外,蓝衣少女手中攥着一张薄薄的信纸,抿着唇悄悄闭合大门,站在外头的石阶上翘首远眺。   她眼中似有火焰在烧。   远远地,烈阳下现出一道人影。   黑甲,黑衣,面上的皮肤也是黝黑的朝气蓬勃。   这人不过大步走过来,身上便是涌起一阵热浪。   少女眸色一亮,痴痴的看着地平面上的黑影,半晌突然矜持的将手收在袖中,但实则心思早已飞到了来人身上——她微微低下头,又忍不住撑开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千言万语都觉说不出,只小声道:“宋大哥,你、你来了……”   “阿采。”宋冶点点头,他目色沉稳的从少女身上略过,并无多少爱慕之意,反倒像是看着普通人一般神色淡漠。   男人捏了捏拳,眉间闪过一抹坚毅。   “时间太短,我不能多待,有件事需得嘱咐你……”他声音压得很低,脸色也很严肃,似乎心中有万分火急的事。   林青采一怔,“何事?”   她不由几分担忧,宋大哥在军营里也算不上是多高的职位,就连林家这等落魄了的家族也依旧有许多踩低捧高的行为,只怕宋大哥平日里一定有许多烦心事吧。   这是他头一次要她帮忙,不论如何,她也要做到……   宋冶左右看了一眼,躬□子将胳膊抵在林青采身侧的墙壁上,一双眼睛深邃而冷厉,“你附耳过来……”   林青采不由自主的埋下头,将小巧的人多凑向他的唇边,听着对方醇厚的嗓音,只觉得面颊通红,要热的冒气。   男人低语着什么,很快得到少女肯定的大夫,他身子顿了顿,最终掩下清冷的目光,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如此……便都交给你了——阿采,等到再过些日子,我便向伯父提亲,求娶于你,可好……?”   林青采原本略微不安的神色渐渐平稳下来,她心想,宋大哥这般的好男人来娶她,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   安安静静从娘家过了两日的林妙妙,第三天不出意外的见到了沈泽派来接人的部下。   男人自新婚之夜后便食髓知味,每日她都得休息到日上三竿才能起身,不过两个多月后,她便趁着沈泽处理内政事务时,拾好包裹回了娘家,也并非是因为男人所求无度,而是近些日子总觉得自己被折腾的疲乏的很,即使对方放轻了动作身上也不舒服,干脆回来歇两天,正好可以看看父母。   并非所有嫁出去的女儿,都有机会回来的。   若非沈泽开明,只怕她也要同那些深闺妇人一般。等着夫君何时有闲暇时候念及此事,才得以归宁。   一想起来,林妙妙只觉得庆幸。   幸而……是沈泽,而非别人。   前世她不曾见过的蜀中将军,原来竟会如此宠爱妻子,简直要将京里各路的王公贵族都比了下去。   陶氏敲了两声门,林妙妙低低应了一声,躺在软软的床上滚了一圈,指尖绕了绕长发,拔开门上的插木,懒洋洋地坐在妆奁前。   陶氏看着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闺女,一时间哭笑不得,没过多久,吉雀和两个丫鬟端了水进来,一个新来的丫鬟叫着陶氏走了出去。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了新茶。   林妙妙看到吉雀等人也陆续走了出去,整间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镜中的人手掌撑着下巴,睡眼朦胧,看着不像是嫁做人妻的新妇,倒还似十六七岁的少女,林妙妙刚刚坐正身子,就觉得头晕晕的,喉咙里一阵犯恶心。   白日里刚起身,还不曾用饭,她又起得这般晚,如此晕眩只怕是因为饿得狠了——林妙妙摸了摸肚子,软绵绵的平平坦坦,也摸不出什么圆扁。   圆扁……   好像肚子上的软肉有点多了……   林妙妙皱起眉,有些迟疑的站起身,整个人对着镜子照了个全身,她撩开衣衫,露出白脂般的小腹,抬手上去摸了摸,从腰上就能看出来,她的确胖了那么一点……   明明她绿液还有神奇的塑身效用,浸泡之后臀-部挺-翘,小腿都收紧了许多,但现在怎么小腰不显了呢?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躺在床上的时间太多,所以长出赘肉来了?   暗自思量半晌,林妙妙系好衣袋,转身端起桌案上的热茶吹了吹热气,小饮了一口,暖流从喉中咽下,她打了个哈欠,疲惫的坐在床沿上,靠着床边打盹,眼睛愈发睁不开了。   她睡得不安稳,在梦里还皱起眉头。   那碗茶水……将碧血银针茶叶和煮沸的山药水放在一起,是见效速度极快的天然迷药,比药店里还管用。   门外,蓝衣少女收起袖中的纸包,犹豫的回头瞧了一眼。   ——就算沈将军怕林妙妙不跟着蜀军的兵哥回去,也不至于给自己媳妇开复安神药剂让她昏睡着离开吧?   真的很怪异呢。   不过,宋大哥肯定是不会骗她的。   林青采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既然是宋大哥说的,那便是没错的,兴许沈将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下了如此决定,也说不准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回复日更~╭(╯3╰)╮   感谢小胖子上山和大虾的雷~~~   第五十四章 护她平安   第五十四章   林青采虽因为心仪宋冶便在心中暗示自己不会出事,但想来想去,终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她抿了抿唇,低着头小步往院外去。   林父和林家等人的居所虽隔得很近,却并非在同一处,林青采如今要回去,便必定得出去,她此时身穿林父府上的丫鬟衣裳,由于心下发虚,鞋面踩在地面上,腿脚也隐隐有些发飘。   不远处,赵子毅和乐冀并行穿过院落中的回廊,乐侍卫脸色有些不好,他捏着拳头,若非此时身在城中,只怕现下就要找上去同沈泽理论一番,这才成亲不过两个多月,便惹了自家小姐回娘家,未想对方看起来情深,也不过是京中世家子弟一般的人,“那沈泽可是待小姐不好……?”   “不然。”赵子毅摇摇头,他一向相信大哥的判断,既然大哥说了沈泽是小姐可托付终生的人,那么对方一定是如此。   不论是身为战场上的少年将军,还是落魄后身为安宁寨的贼头子铁面,对方看人的眼光绝不会出错。况且……在赵子毅想来,沈泽能以一己之力在偌大的蜀中撑起属地,本身便不会是京中斗鸡遛狗的贵家子弟能比得的。   夫妻之间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这些身为外人的哪会清楚?   赵子毅毕竟不如乐冀的想法那么单纯,他已经隐隐猜到几分林妙妙回娘家的原因,看沈将军那个健壮的体格,娶了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当媳妇儿,只怕要常年处于欲-求-不-满的境地吧。   乐冀皱着眉头,目光淡淡的从身侧走过的人中滑过,突然伸手捉住一只掩在蓝色衣袖下的手腕,“是你?”   赵子毅跟着看过去,只见那身穿蓝衣的小丫鬟面相却是熟悉的很,“谁?”他定睛仔细看过去,半晌轻嗤一声,“林家那群小娘子?”   难怪他觉得面熟了,对林家几个姑娘,他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林青采受了惊吓,后缩着身子,眼皮跳得厉害。   “你怎会在此……做这副打扮?”乐冀目光越发凌厉,想到林妙妙就在院中,他攥着对方手腕的掌心骤然握紧。   赵子毅一拍脑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坏了,我去看看……”他推开前头挡着的几个丫鬟,大步往院内跑去。   林青采扮作丫鬟模样,又偷偷溜进林妙妙的院子里,若是没有猫腻,那才叫奇怪,就是不知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赵子毅叹了口气。   大哥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叫他近身护着林妙妙,可现在倒好,大哥策马离去才两日,便又有了事端,这林家人怎么总出幺蛾子?   毕竟是女子的住所,朱地里跟随林妙妙前来的几个近卫都守在院外,里头是丫鬟出入的地方。   现下丫鬟端着水盆巾帕离开,屋外空无一人。   赵子毅抬手利落的推开屋门,挂着浅粉色纱帘的屋里还流转着一丝清爽的香气,那是林妙妙常年带在身上的气味,赵子毅鼻子比狗还灵,往屋里嗅了一圈,最终身形定格在床铺边上——那床上的软垫还平整的摆着,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   他咬着牙,大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面上,林妙妙剩下的半盏茶水哗啦啦崩了他一脸,赵子毅不由得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茶水。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抹了把脸。   下一刻便发现眼前天旋地转,直接晕的倒在地上。   啪。   手臂磕在地上,震断了一块砖,于是周围所有砖块都簌簌地掉了下去,露出地上掩在黑暗处的洞口。   洞口看上去刚挖不久,里头还有一股子霉味儿。   等到乐冀再进来的时候,发现一马当先的赵子毅四肢呈大字型瘫在地上 ,其雄壮的身躯在攻破洞穴后功成身退,此时已经完全晕厥过去。   乐冀瞳孔急缩,目光在房中扫视一圈,脚步径直跨过赵子毅昏睡的身体,展身从洞穴中跳了下去。   林父在城中的新宅是最靠近城中的地方,乐冀一头钻进泥土堆砌的通道里顺着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通路往前走,再出来时自己已经到了城外。   眼前一片宽阔辽远的平地,身后是蜀军的驻地,远处是暗云拢住的胡景城,城门上景国的铁甲军士拧着长刀站在城墙,远远的看不清晰,但仍可见一道道人影身姿挺拔,皇帝任命萧拓为主将,那么带来的人马想必也是久经沙场的精兵之流。   护景城易守难攻,倘若当真是里面的人抢走了小姐,想来便是要逼迫沈泽发兵,让蜀军未完成部署时就开始自乱阵脚……当真是好一条毒计。   乐冀眸色渐深,以他的了解,此计绝对是出自萧三爷之手。   不愧是萧拓,十六年前除去自己的兄长,十六年后又要来挟持自己的侄女,果然够狠!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看来,需得尽快告之沈泽……即使小姐不知是何原因回了城中,但沈泽作为她的夫君,应当是最该知道这份消息的。   他转过身,快步朝蜀军驻地而去,风声灌满了双耳,营地练兵的呼喝声愈发清晰。   林妙妙好几次都想努力的睁开眼,但无论她使尽多大的力气都难以清醒过来,殊不知正是由于林青采下药时一时手抖,将药包里的份量全撒了进去,一时导致茶水中药效太猛,莫说她一个娇弱的女流之辈,就是赵子毅那样身经百战的莽汉尝了茶水,也不过坚持了几瞬便晕厥过去。   身体好像蜷缩在一处封闭的空间里,随着耳边的脚步声,自己的身子也跟随着微微晃动。   林妙妙也不知自己蜷缩着过了多久,只觉得四处硬邦邦的贴着她的皮肤,浑身酸痛,胃里更是突突的冒着酸水一般,搅得她头昏眼花。   四周黑沉静谧,待到那脚步声渐渐停下,她身子咯噔一震,有木箱置地的声音,随后身边归于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自己的呼吸,她原本如有若无的意识也渐渐朦胧起来。   小腿酸痛,肚子也痛,,哪里都痛。   林妙妙皱起眉头,在药力的效用下,不安的睡了过去。   胡景城内的陆府中,林昇和萧拓一个坐在下首,一个沉吟着拖着白瓷杯,掀开茶盖抿了口清茶,袅袅清香如雾气升腾,落在萧拓眼底。   林昇唇角含着笑意,目光已落在下方的木箱上。   里面就是他们要的人……沈将军的新婚妻子,恰逢夫妻两个分散开来,对方不在蜀军营中,而是跑到城里小住,因此抢人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将军,属下已将人带到。”宋冶立在大理石地面上,他眉目锐利,身上还穿着蜀军的黑甲,盔甲黑的亮眼,仿佛只一身衣服便带着锋利的刀芒。   蜀军的兵力,这些年来各方已有所见识,就连陆誉也不得不说,他的护城卫,从质量上,全然比不得蜀军。   沈家人,都是天生会练兵的。   陆誉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你潜伏蜀军这么多年,甚至以苦肉计取得蜀军的信任,今日事了,你恐怕是不能回去了……不过值得,很是值得,挟持住沈泽的夫人,对这场战事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你是晋国的英雄。”   宋冶腰板僵直,目光微垂在地面。   大理石光可鉴人,他在里面看见自己,若非日前胡景城中突然有人向他传递消息,只怕他已经忘了……   自己还是个景国人。   待在蜀军,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蜀军——甚至这么多年来,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战役都会很自然的把后背交给蜀军中的战友,刀枪无眼,有人救他一命,自己却死了,有人当他是兄弟,把酒交心。   现在,他成了胡景城军卫中的英雄。   却已……什么都没了。   陆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定睛看他一眼,笑道:“既然回来了,就把这身衣服扔了吧,蜀军的东西混在眼里,瞧着碍眼。”   “是。”宋冶肃立拱手,嘴唇有些干涩。   萧拓手指触碰着杯壁,似笑非笑的望了木箱一眼,能让蜀军的将军看得上眼娶为妻子的女人,也不知是何等姿容,他抬了抬手:“来人,打开箱子……”   “且慢。”   萧拓话音未落,林昇已抢声阻止。   陆誉也疑惑的看过来。   林昇起身拦下要翻开箱盖的侍卫,不由微微一笑,“现在人多眼杂,只怕不宜开箱——先前便已说了,由我来看惯沈泽的夫人,若是此时箱中之人的样貌传了出去,难免多生事端……”他顿了顿,一向温和的脸上却也多了几分犹豫和不安,竟像是脱口说了实话,“实则,我若是因此看不住沈夫人,可少不了要领许多责罚了。”   陆誉沉吟了一下,“林副将言之有理,箱中之人此刻还不可露面。”   萧拓一双深沉的眸子对上林昇的双眼,没看出他有其他意图,便稍一挑眉,意兴阑珊道:“不开箱也无不可……关押沈夫人之事便全权交给林副将了,状元郎可莫要将人看丢了。”   “事关重大,林某心中有数。”林昇温和一笑。   他招了招手,示意几个人将箱子抬去他的院中,自己也便跟着走在后头。   萧拓阴沉的看着林昇的背影,半晌掩下眉色,低啜了一口茶水,……身为官家身边重新的文官,林昇也不会没脑子到将人弄丢,他实在没必要过多担心。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他一向智谋过人,最喜决战千里运筹帷幄之事,这般陌生的情绪,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半人宽的大箱子搁在地上,林昇挥退掉身侧的人,既然在前厅说了要保密,那么回来后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将沈夫人的面露出来……   现在沈泽的心头好在他手上,待他传书一封与蜀军里应外合,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胡景城拿下,再往后……   他不信能一手创出蜀军来的男人,会没有立足皇位的野心。   听说当年忠心耿耿的沈家,就是被官家定了朝堂上最莫须有的罪名,一家老小放逐到蜀中,死伤遍野。   掀了那皇城,他才算是为林妙妙报了仇。   林昇背起手看了看窗外,树影婆娑在身前,他低叹一声,关上窗子,缓步走到箱子前,半蹲着身子以钥匙戳开前头的锁眼。   咔哒一声。   箱子盖被林昇一双手掀起。   里头套着素色外衫,裹着浅藕色绸缎亵衣的少女安娴的缩着身子躺在箱子里,林昇目光从她娇小的身子滑过,落在她挂着一抹泪痕的脸上。   不笑也翘起的唇角,长到打在眼底一片阴影的睫毛,细若白瓷的肌肤,还有那乌黑如墨的柔顺长发……这幅模样……   年轻状元郎的脑海轰的一声炸开。   是她吗?   近在眼前,她便出现了……   始料未及……   箱子里的沈夫人,变成了心心念念的少女。   他眼睛贪恋的落在林喵猫的脸上,嗓音还处于难以置信中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根本不曾想到,自己午夜梦回多次渴望见到的女人,竟会以这种不可预知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是了,一定是上天保佑。   林……林姑娘……她竟活下来了。   林昇蹲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人从箱子里抱出来,少女身形娇小,抱在怀里也是轻飘飘的,好像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怀里的人呼吸都是轻的。   林昇一时间都痴了,只静静的瞧着林妙妙,直到胳膊有些僵硬了才想起把少女放在床上,他细心的脱下对方脚上的绣鞋,盖上床边崭新的薄毯——见她眉头还皱着,林昇心中发疼,连忙哄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额头。   事已至此,再蠢的人恐怕也该猜到了,蜀中将军沈泽所娶的沈夫人正是眼前这位林家姑娘。不论林昇如何欺骗自己,都无法掩盖这样的事实。   ……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少女已嫁做他人为妻。   林昇深吸了两口气,目光沉沉的看着林妙妙的侧脸——便算她是旁人的妻子,于他来说,这也是……无妨的。   又能见到她,实乃上天所赐幸运,真的很好。   林妙妙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正沉沉睡着,可没过多久只觉脸颊痒痒的,似乎有人在触摸一般,她抿起唇,有些不高兴的想要挥手打开脸上的东西,身子一动,腹部却抽痛了一下。   她低声痛吟了一声,反射性的蜷起双腿,侧过身子,极为不适的窝着身上的薄毯,和双手一起覆在肚子上。   少女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林姑娘……”林昇下意识将她捞进怀里,连忙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话音刚落,他便有些懊恼的想到,对方已是中了迷药,这般喊是喊不醒的。   他伸手揭去林妙妙头上的汗,拍了拍少女的后背,起身走出门外唤了陆府的侍卫速速通传府中大夫前来。   谢老大夫也是世代从医,手上脉诊就没出过差错,跟随侍卫匆匆赶往林昇的院落,推开门一瞧,这位刚来的副将大人听着一阵一阵的痛吟声,他脸色苍白且冰冷,坐在床边握着床上女人的手,眉间尽是忧色。   “大人……”谢大夫正欲行礼。   “不必。”   林昇伸手拦下,拖着他的手臂直往床边。   帷幕搁下,谢大夫苍老的手指点在纱帐下露出的细腻皓腕上,他手掌颤巍巍的动了动,嘶了一声,“夫人这是中了迷药,剂量太多,后又动了胎气……”谢大夫迟疑片刻,目光落在林昇那张刚听闻消息便恍遭雷劈的脸上,“往后可得好生将养,莫要磕碰到,否则一旦小产,夫人的身子只怕会大伤元气……”   林昇:“……”   他动了动唇,心里如浇了冷水一般发寒,“胎气?她是……有了身孕?”   “不错,胎儿已盈三月。”谢大夫点点头。   他心心念念的女人……腹中有了别人的孩子,林昇深吸了一口气,掀开纱帘看着林妙妙苍白的脸色,半晌目光落在她手心护住的肚子,心中既是愤恨,却又不忍见她出事……   林昇落下纱帘,眸色暗淡,“可有什么方子护住她……和腹中的孩子?”   谢大夫颔首:“确有不少方子,大人不必担忧,夫人身子极好,这次受了惊,只是动了胎气却并不打紧。”   林昇舌苔苦涩,暗暗捏起拳头,自从知道林妙妙就是沈夫人后,他便改变主意了——不论如何,他要将她带走,护她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长更,好久不见~!   第五十五章 长缨所向   第五十五章   ……可惜,也只是想想罢了。   屋檐下落下一片阴郁,林昇反剪双手静静矗立,他双手的指尖微动,侧脸的另一半落在阴影处,看不清晰,实则他心中的念头早已如烧了沸水肆意冒动……   沈泽既护不住她,为何他不能将人带走?   他宁可不要这身份,不要这满身的皇恩,甚至可将令信尽数交给沈泽,只换取这一个女人。可是,她若嫁给什么人,自当是心中愿意的,也喜爱那人,他若带了她离开,得来的只会是怨恨。   若一意孤行,他们不会有结果。   林昇不傻,他太聪明。   聪明到……能够全然理智的压下挡下错误的冲动,即使对面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果数月前他有足够保护她的力量,现下,他定不会如此……有心无力。   林昇捏起拳头,努力放浅呼吸,自父母亡后,他第一次觉得,人生当中,除去失去所爱的心痛,还有一种悲哀,是明明近在眼前,却永远都求取不得。   世上难全,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之苦。   林状元矮□子半蹲在林妙妙床边,抬手执起她的皓腕,安静的落下一吻,洁白的手背柔软而细腻,他蓦然一怔,急急放下手,将那只手掖进被子里,让自己再也瞧不见。   帘子下拉,挡下人影。   门外传来丫鬟低声叫唤,林昇拉开门,外头正站着个手捧托盘的青衣丫鬟,盘上放的是药盅,顶上虽扣了陶瓷盖,眼下还能闻见一股子药味。   “这是谢大夫吩咐煮下的安胎药。”见林昇目光盯着那药碗,丫鬟以为他不知里头是什么,还好心解释一番。   林昇:“恩。”   “现下可要奴婢去喂给夫人……”丫鬟抬头往帘子里瞧了一眼,只隐约看了个大概,被子鼓气的不高,想来是身形娇小。   “恩。”林昇点头,顿了顿,又皱起眉,形象药效还未过去,若是提前喊醒必定头痛,他摇了摇手,“待她醒来再喝也不迟,药汁若是凉了就再去热。”   “是。”丫鬟低下头,心里倒对林状元的爱妻之意明白了许多。   林昇静想了下,没有什么遗漏之处,隐隐叹了口气,“你便留在房中,好好看顾她。”   他就着敞开的门往外去,院外还是那群守卫,却多了几幅生面孔,林昇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心知这些一定是萧拓或者陆誉的手下,后者没有那么多鬼心思,前者的可能性较大,萧拓此人,方才便对沈夫人感兴趣,如今被他一阻,更是疑心的很。   林昇将自己的人掉到院中守护,带了萧拓安排进来的人往府中正厅走去。   林妙妙是决不能暴露的,身为国公府新认回的小姐,萧拓一定认得她,并且京中传闻两人不合,虽无正式,却足以重视。林昇不能做这般没把握的事,他该把少女藏得严严的。   萧拓院中的石阶下,听见府中这位将军的问话,谢大夫迟疑片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便将林妙妙的‘病情’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   萧拓眉尾微动,沈泽的妻子……居然有了身孕?他不由微微一笑,幸而这孩子没被折腾下去,还留在它娘的腹中,如今人质从一个变成一双,简直再好不过!   他就不信,沈泽就算能舍得下他的妻子,又如何舍下他额第一个骨肉?   ——女人也就罢了,男人对于自己的亲生子嗣,可是极为看中的。   萧拓冷着眉目,悬肘纸笔写下一天之内的第二封信,吹干塞进信封中,递给身边的近卫,“你快马加鞭,争取换下第一封。”   “不,你且慢些。”萧拓想了想,挥手让对方停下。   他面无表情的以拇指转了转腕上的佛珠——若是用第二封换下第一封,只怕效果不会是想象当中那么好……   而倘若用他刚想到的法子,自然会给沈泽心底一层一层施加压力,叫他不得不来。   萧拓定了定神,冷声道:“待前头送信的转马回来,你再将第二封递上去……”   “是。”   第一封信果然很快到了蜀军驻地,此时林青采倒在大帐中哭没了力气,营中四处不见宋冶,她爱慕的宋大哥已带着将军夫人从蜀军中潜逃。   她早该有所察觉的。   沈将军那样的人,如何会在自己夫人茶盅下安神药?只怕那夜并非是安神药,而是迷药或者有毒的东西……   林青采吓得牙根哆嗦,她是真没想到,宋大哥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也会有一日坑她到如此地步,还连累到整个林家。   看着林老爷子和下面堂叔堂伯惊怒到状似要吃人的目光,林青采瑟缩了一下她越是惊慌,就越不敢有一句虚言,甚至还将当日安宁窄众林妙妙被姐妹们出卖之事也倒豆子一样尽数吐了出来……   “你乱说什么!”见沈将军的目光愈发冷厉,林青颜心肝一颤,整个肺腑如被锤子咚的击了一拳,立刻捏着帕子尖声打断。   林青采伏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就连手心都是凉的,“我所言句句属实。”   林父吸着气强忍着发作,他闺女平生没害过一个人,怎么这些魑魅魍魉全都找上门儿来对付她?   就算……他是老实人,就算他念旧情愿意拉扯林家一把,却不代表他欢欢喜喜捧手心里的百倍闺女能叫人踩在脚下!   他哆哆嗦嗦的指着林青采和林青颜,恨恨道:“若非我闺女的一张狐皮,我家也不可能发达起来,你们更没可能从生意上沾一分光,你们吃着我闺女的用着我闺女的,到头来还要害她,世上哪还有这样的理?”他说的却是不错,现在林家的吃穿用度,全是从林父的生意中分得的。   林父的玉石取之不尽,他们手上的石坯却难能采出多少,根本顶不起林家的家用,最后还得靠林父接济。   “可她根本不是林家的女儿……”林青颜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不过一个养女罢了,凭什么不必辛苦劳作便能享受林家的财富?   林常乐暗地使眼色瞪了她一眼,这种时候还敢顶嘴,岂不是更给人发作的机会?瞧不上林妙妙不要紧,千万别惹了林远思,他们一整个族群还要靠林父的银子过活,惹了冤大头哪还有眼前的优渥日子?   果然,只听林父气极冷笑一声:“我也不是林家人。”   林家所为,不可饶恕。   陶氏哭湿了帕子,“还请将军找回我那女儿……”   “阿妙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沈泽脸色发青,自然这里面的过错,并非只有沈家,更甚连他也有一半的原因,能被他派去接应林妙妙的人自然都是他放心的属下,然而其中身为三十六近卫之一的宋冶竟是陆誉的人,他原先半点都不知晓。   他捏紧手中的信纸,上面是萧拓的字迹。   “将军,此时绝不可儿戏……”帐内的几个文臣均是眉头紧锁,对方拿捏住的把柄恰恰是将军所在意的,将军平日里对夫人恩宠的心思,在场的人哪个没眼睛看不见?   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   现在生生的叫他剜肉,哪个人能受得了?   可蜀军明显处在下方,若是将军再一时情急中了招,只怕大业未成便要毁于一旦了。   “不可儿戏,谨慎小心,我懂你们的意思,可夫人那边该怎么办?萧拓夺了人去还不知如何对待……!”李副将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依我看,理应直接打过去,砍了萧拓的人头救出夫人!”   文臣心中暗呸,张口就来,说得轻巧,萧拓这么容易去死?若是对方拿夫人往城墙上一放,将军还敢下令攻城?   李副将觉得自己说得很好,见无人反对自己,便又接着握拳道:“任他阴谋诡计,我自以力破之!此乃大丈夫也!”   “大哥你觉得如何?”   “全军休整,留待营地,两日内不可轻举妄动。”沈泽摇了摇头,似乎下了很艰难的决定,他掌心的纸张捏成了粉末,指缝间簌簌而落,沙子一般纷纷飘在脚下。   “什么?”李副将睁大眼睛:“大哥,你——”   为何不去救她?   比起帐内的文职官,李副将更直观的感受过沈泽对林妙妙的爱慕之情,他不相信对方会放弃救回林妙妙。   ——可事实就在眼前。   几个文臣却都松了一口气,沈泽能理智的将蜀军约束在营中,本身就证明他已放弃强力攻城的想法,沈将军,是从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个认知让他们心中欣喜,却也明白此时主将心中的难受。   “将军明智。”几人互看了一眼,拱手褪下。   此刻蜀军不宜出兵,否则必定中了萧拓的奸计。   带等等,再过几日……只要夫人坚持过许多的日子,有良兵铁骑更有钻研而出的张良之策,他们定能抢下胡景城。   但他……毕竟不想叫她等得太久。   沈泽目光从帐外人的背影中收回,神色软了半分,“你也下去。”   “老大……”李副将不甘不愿的捏着腰间的刀柄,“你们的顾虑我不懂——但从阵杀敌我在行,我去救夫人回来。”   “下去。”沈泽语气加重了一分。   “我……”   李副将猛地抬头,只见沈泽只露了一个背影给他,面色淡淡,明显什么都听不进耳中,他低沉晦涩的嘿了一声,转身疾走。   “将他困在帐中,不准迈出一步。”   沈泽慢慢转过身。   “是。”也不知何人应了一声,主帐中再次恢复平静。   沈泽掀开内帐,手指从妆奁之上的铜镜中轻触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脱下铠甲,换上一身普通的青衣。   男人拉开身后的橱门,从帐中最角落处抽出一只长枪,他目光落在枪上闪着寒光的枪头,修长的手指紧握嵌入枪杆。   他的妻子,怎能叫旁人去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目测还有一更~~╭(╯3╰)╮   第五十六章 为己筹谋   第五十六章   林妙妙睡了许久,直到日头完全西移时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全身酸痛难忍,肚子也软绵绵的难受,揉了揉眉心,她抱着被子滚了一圈,想起先前喝下的茶水,这才发觉有些不对。   她在什么地方?   家中和沈泽的主帐里都叫她隔上许多柔软的皮毛,摸上去舒服,堆在屋子里同样暖洋洋的,愈发临近冬天,她休息的地方却总是温暖的,很少有空气都这般冰凉的感觉……   林妙妙几乎一瞬间从自己的异状联想到自己或许已是被挟持了,只是不知其人目的为何,她需得小心谨慎……正暗自琢磨着,也不知是她翻身的动作太大还是呼吸变了叫人听见,外头纱帘一掀,露出个清秀丫鬟的脸,杏脸凤目,生的小巧可爱,分明是景国人的长相,而非蜀中各族之人。林妙妙隐隐松了一口气,沈泽近来同蜀中各族斗得火热,连着收服了好几个部落,若是叫异族人将她抓了才最是危险。   “安胎药恰巧刚温好,夫人快些趁热喝了吧。”小丫鬟搁下碗,帮着扶起她的后背让她倚靠在床边,这姑娘样貌虽小巧,第一句话就差点把林妙妙喉中的话给噎进嗓子里。   对方说起话来简直如瞬间窜起的一截火苗,直把林妙妙胸口挂满的炮仗给点的劈啪作响!   安胎药?!   ……这都是什么节奏?直接是惊吓了好吗?   林妙妙不由得扯了右手给自己把脉,跟随刑军医学了半手医术,虽达不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却也能多少看得懂脉象,她手腕的脉搏跳得快,心跳的更快,扑通扑通的,没过多久还真叫她把出滑脉来,很微弱的感觉,好像不存在似的,若隐若现,只能屏息认真去感受才能观察得到……按理说倘若是怀孕,脉象也不该弱成这样……   她深深颦起眉,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早知道便跟着师父多学些日常所用的医术,也省的自己现在弄不懂腹中孩子的大小,在这里干着急。   丫鬟再转过身来,手中已端了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在林妙妙唇边,药香太浓,就连空气里都是苦味儿。   “我自己来便可。”别人递来的药汁林妙妙没敢喝,抬手不动声色的将药碗接过,用勺子研了两下,但没搁嘴里去,瞧着身边这丫鬟的神色似乎是要看着她喝下去的样子,她更不敢放进嘴里。   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着安胎药也不可信,万一药汁里头有什么东西……她不能拿孩子开玩笑。   林妙妙垂下眼,暗自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绿珠,藏在指甲盖里投进碗里,她这番动作便是在丫鬟眼皮子底下做只怕也发现不了。   浓黑的药汁渐渐混了几分草绿色,不过颜色不太明显,若非仔细瞧也看不出来,林妙妙这才搅了搅药碗,一勺一勺喂进口中。   喝了几勺绿液,肚子里暖洋洋的,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原本头痛的状态也逐渐减轻,林妙妙心中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放松下来,又是迷药又是转移,她真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问题。   先前在睡梦中的时候,她还感觉腹中隐隐抽痛,难保不是碰了哪里动了胎气……   好在绿珠还在身上,甭管安胎药中有什么东西,融了绿珠定是没了害处,她如今的状态非常不好,但只要喝了绿液后便定能护住孩子,林妙妙对自己的绿珠有信心。   见林妙妙安静的将药汁喝光,丫鬟也笑起来,“大夫说夫人这胎有些不稳,能每日将药汁喝尽,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好很多,大人可是尤为担心呢……”   “大人?”林妙妙眉尾一挑,“什么大人?”她哪里会认得什么大人,还上赶着来担心自己?如果是前世在侯府,这个大人还可以理解成侯爷,可这一世她却没认识什么朝中有官职的,唯一见过的……还是与官家有血仇的沈将军。   丫鬟抿唇笑了笑,脸色还有些泛红:“夫人说笑了,奴婢说的大人,自然是指的林大人。”   林妙妙:“……”   林妙妙确定自己不认得什么姓林的大人,她定了定神,沉吟中神色暗了下来,想必这个林大人……便是将她掳来之人,只是这般隐瞒她的身份,却又是为何?   这等陌生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待。   林妙妙目光投向门外,隐约可看清院中数十个侍卫留守,她将手中的药碗递还给青衣丫鬟,慵懒的靠回身后的软垫上,挑起胸前一缕乌发,闭上眼揉了揉额头,“此为何处?”   “正是胡景城中的陆府,大人叫夫人在院中安心养胎,有什么事等大人回来后再说。”丫鬟将空碗放在托盘中,转身走出屋门,外头还能听到几句打招呼的声音,然后院中的侍卫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院外,走动的更勤了。   林妙妙明白,她这是身为人质被禁了足,什么安心养胎的说法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过护景城,这个地方,岂不是景国的土地?   只要出了蜀中便不再是蜀军的天下,沈泽又如何能找得到她?   林妙妙手臂着肚子,深深叹了口气,她只能尽力保全自己,首先是一个好身体,掌心紧紧攥着腰间的荷包,指下几十颗绿珠的触感叫她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独自在床上躺了一阵,外头传来一阵交谈声,随后便是大片脚步声远去,林妙妙好奇的趿着鞋子下床,往外探头,只见院外的侍卫已尽数离去,唯有一个高瘦男人正反剪双手站在院中的石桌旁,背影稍显清冷。   他耳中微动,旋过身来,一双眼睛蓦地盯住林妙妙白嫩的脸颊。   她睡着的模样令他怜惜,而清醒的模样光彩夺目,恰如初见。   “林姑娘,你、你醒了……”他声音放得有点轻,语气中略有局促,耳后和脖颈却已泛红。   这人好生眼熟……林妙妙伸出纤长的指尖点着下巴,想到自京城之外的归途中为自己挡了一箭的书生,她眼中微微一亮,今日被挟之后头一次露出笑意,“是你?”   她竟还记得自己……   林昇眼中更多了几分暖色,“是我。”   迎着少女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肩膀都僵硬了,原本因为舒适而反剪的双手此时藏在身后紧紧握着,可即使紧张到如此程度,他却也不愿挪开一步,状元郎酝酿了一下语言,“我……那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叫林昇。”他终于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林妙妙笑容淡了下去,姓林?   那青衣丫鬟一口一个林大人,恐怕说的便是眼前之人吧,她还……的确是认得的。   只是这人当初愿意拼了命要救她,如今为何要来害她……   林昇目光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看着她下意识用手肘护着肚子,林昇心中酸涩一番,看出她眼中的防备,笑道:“大夫说你腹中的孩子虽是在头三个月里动了胎气,却也无碍——不论如何,你和孩子,我定会护着的……”   林妙妙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林昇已移开目光,“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回去,想必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沈泽的妻子,也是景国伤他的利刃……”林妙妙面色微白,林昇摇了摇头,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但我不会想让你伤心——我会找机会将你送出城,不过不是现在,也许,还要过段日子。”   不只是因为萧拓和陆誉的存在,也不仅仅因为护景城中禁严,他不能拿林妙妙冒险,更是因为他的不甘……他不想白日里刚刚满怀激动的抱出来的心爱之人,不过一天时间又要亲手送她回去,他是嫉妒。   嫉妒那个被称为沈将军的男人。   林妙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这位林大人,即使对方所言为真,她也是不敢全信的,这种时候她宁愿依靠自己,林妙妙眼睛扫了一圈陆府单独的这栋小院子,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是否我不可出这院子?”   是了,她现在身子不适,遭遇这等烦心事该是会心中憋闷的……   城中不似城门那么严,实则只要不叫萧拓看清她的样貌,带她出府却也无妨……   林昇想了想,沉声道:“若是闷了,出府去城中看看也无不可……不过,需得我陪你一道前去。”他着重强调了后一句,能将她带出城,他舍了这身份也无妨,只是时机不够,等到蜀军兵临的那日才是最好的机会,在之前,他还不能有所暴露。   在萧拓面前,他依然是朝中红人,为官家尽心效力的状元郎。   林妙妙笑了笑,只要能出府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明天中午改错字,看见更新不要点~   晚上会有更新~   ——   竹梦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8 21:25:42   感谢大虾的雷,抱住么么哒=3=   第五十七章 出府   第五十七章   沈泽换了普通装束悄悄离开,这本是蜀军的营地,他若是想走自有数种法子叫人发现不了,况且……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丹田的内力愈发增加,不仅是量的变化,内力还更为纯粹,使得他的功力提升了足有一倍。   他身后背着灰布包裹的长枪,足下轻点便顺着沿途的枯木飞身而起,半空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赶往护景城。   主帐中空无一人,萧拓送来的信件已湮灭成粉,灰飞在地面。   凉风微起,外头几个文职谈论着用兵之事并肩往外走,营外快马哒哒而至,倏地一声一道长箭钉在驻地前的泥地里,那策马之人身上穿着景国的红甲,在满是黑甲的蜀军之外显得格外显眼。   又是萧拓的信?   几人相视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何送信还分批,但毫无疑问,能叫萧拓强调至,第二封一定比第一封还要严重,营口的兵哥取了箭矢,藤姓文官几步走过去接了过来,身后几人脸色严肃,按理说,敌军送来的东西是定要交给主将看的,然而萧拓其人善于用谋,若是对将军再来一剂猛药……难保将军对夫人的感情最终压过理智,中了萧拓的计。   “夫人她竟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藤姓文官翻开信件,看清里头的内容后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可以想见,若是沈泽得知这个消息,该如何反应。   有孕的妻子还在敌人手里,一大一小全是男人的心头肉,将军如何舍得下?便是换做他们,只怕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怎么办?”   “第二封信一送上去,便是我们齐齐相劝恐怕也留不住将军……只是一旦蜀军发兵,仓促之下难免就中了萧拓的诡计,失了先机!”战场上失去先机和最终输赢都是可以直接画等号的,被人抓住把柄牵着鼻子走,本身就是大忌。   “不能告诉将军!”   “的确如此。”   “可夫人那边……”沈泽对林妙妙的宠爱在场的都看在眼里,若是事后得知自己的属下将妻子的消息隐瞒不报,他们这些人全都要遭殃。   “萧拓既已抓了夫人,就断不会为难她,况且如今夫人腹中有了将军的骨肉,萧拓手中的底牌又厚了一分,也定然不会不长脑子苛待夫人……”   “唉……”   “若非那群林家人,事态也不会到如此地步!”藤姓文官咬牙切齿,将手中信件撕成碎末,一甩衣袖往关押处走去——林青采通敌之罪,还害了将军夫人,放在景国皇室就是直接当诛九族的罪名!   她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待将军数月后旗开得胜寻回夫人,得了空当再收拾他们。   正如萧拓有自信算计蜀军到一败涂地一般,蜀军也同样认为自己稳赢,只要有足够时间让他们摸清护景城的势力分布……   此刻被误以为蒙在鼓中的沈泽已只身潜入护景城,就算是萧拓也完全想不到,他手下第一封信刚送到不久,蜀军的主将便已出营,他猜得出自己的法子管用,却猜不出林妙妙对于沈泽的意义。   不仅是相濡以沫的新婚妻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若是没有林妙妙,便已没了沈泽。萧拓殊不知自己这一手,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却是实实在在拿捏住了沈泽的命脉。事实上待到送信的第二人回城后,萧拓严命严闭城门,整军在城墙边竖起令旗,再不允商客往来。   他以为沈泽身为蜀军的主将,发不发兵,至少还要再权衡一下,或者仍需要一两日整顿时间……   萧拓他这次是真的想多了。   他将沈将军的聪慧放在与自己同一层面上,沈泽的确聪明,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要将爱人和权力拿来相比算计得失,也并非如萧拓一般总要做势在必得的万全考虑才肯放手去做。   身有勇气,自会孤注一掷,即使毫无把握也愿意拼上一把——萧拓这样的人,只怕永远不会明白。   沈泽站在陆府对面的瓦房上,目光冷厉的注视着布局紧密的陆府庭院,大抵是由于林妙妙的身份,整个陆府的侍卫比之前还要多,其中单是京中带来的人马就填满了陆府半个院落。几十上百人也无妨,可守了数百景国红甲卫的院子,莫说是沈泽,便是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飞。   总得想个法子进去。   男人蹲在屋檐,身子如雕像一般静止,他目光从陆府上方扫视而过,紧皱眉心,重点是,她……会在什么地方?   如此半月已过,蜀军蜀地丢了将军,内部火急火燎,而陆府中的萧拓更是坐立不安,难道他猜的错了?沈泽对他的妻子,甚至还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也不甚在意?   尽管萧拓仍有些不信,但蜀军的确不曾发军而来,反而气定神闲的按兵不动,似乎萧拓送去的两封信不具备任何作用。   可蜀军不打过来,他如何用林妙妙做人质已要挟?照这样下去,难道他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到沈泽的孩子出生吗?   萧拓觉得脑门有点疼。   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已脱离了掌控。   神经紧张了半个月,留守在陆府的红甲兵哥抱着长刀日升日落的踩点,陆府后院里头大妻小小妾家长里短看了不少,却也没瞧见一个敢闯将门的……   也是,府上这么多人,单枪匹马的谁敢闯进来?   红甲军士也看开了,林大人院里的那位夫人身份是重要,可只要在这陆府中,甚至是只要处在护景城中,那便丢不了人。   唯一要防的。就是莫要叫她自己寻死……不过自古为母则强,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在未生下孩子之前,料想是舍不得去死的。   综上所述,林妙妙丢不了跑不了伤不着,于是在这种心态之下,陆府的防守又降了一个级数。   护景城中一片平静,蜀军迟迟不肯发兵,神经再紧绷下去除去整的自己睡眠太浅精神不足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昨日陆誉和萧拓将府中人马撤去一部分驻守城门,院子里的侍卫明显少了一半,林妙妙换好衣裳走出房门。   林昇立在门外,不由扭头看去,目光微动。   不同于一般怀孕的女人,林妙妙的脸色依然如少女般红润,精神头也足得很,除去连日来越发嗜睡之外,眉宇任何不适之处。   不同于三个月初的模样,她裹了两件套的秋装,原本不堪一握的纤瘦腰肢,如今腹部明显能看出稍稍鼓起的一块。   城门禁严,有林昇作陪,她此时外出走走不会引起什么人怀疑。   顶多会让这位景国的状元郎会被陆誉等人心下嘀咕——莫不是日日相处,竟瞧上沈泽的这位夫人了?   倒也没什么,日后攻破蜀地,莫说林昇只是对沈夫人有意,便是将人带入京城自家的府邸中也没人会说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年少英郎岁风流么,谁年轻时候没有个怦然心动?   林昇伸手将她扶下台阶,笑意温和的缓声道:“街上人多,你身子不便,定要跟在我身边,小心为上。”   这是不放心她还是想将她监禁在一定范围内?   实则对方本意不论如何,最终的结果都是相去不远,她不能离开太远。   林妙妙了然一想,连连点头,她等到这个机会已是不易,自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口上答应了心里怎么想却不一定了。   景国想要将她做为人质,她却不能坐以待毙,身边这人……最近对她颇为照料,也看不出有什么坏心思,虽然对方说定会护她平安带她出城,但她还是有些拿不准的。   又是榜首状元,又是官家座下的宠臣,只为了一个见过一面的女人就肝脑涂地什么的,有些不太现实……   从林昇手中收回手腕,林妙妙随手带上面纱,亦步亦趋的走在他身后。两人安全的走出陆府,身后立马跟上一群红甲军士,整日在院中被巡视,林妙妙已习以为常。   身后萧拓站在远处的亭下,抿了口茶,神色有些怪异的看着门外远去的背影,这位沈夫人……背影好生熟悉。   难道他曾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滚去刷淘宝差点忘了都快晚上了……立马滚过来发文了23333   ——   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大侠妹纸的雷=3=~~~   第五十八章 相见   第五十八章   若说是熟人,才真是稀奇——他从未来过蜀中,怎会认得沈泽的夫人?   定方才是看花眼了……萧拓按捺下自己的疑心,抬手揉了揉眉头,护景城外近些日子看上去风平浪静,他心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安,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想了想,他招手传唤一声,身侧另有数十人摸着腰刀往外去,赶上林昇身后的队伍。守好这位费尽人力才‘请来’的沈夫人,与树军队上,总是还是有五成胜算的。   二十年前是柱国将军沈英藜,二十年后是他嫡亲儿子沈泽,全是萧拓想方设法拼尽全力去算计的人物,即使父子俩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可最终沈英藜不也是死了吗?   接下来就是沈泽。   在萧拓看来,沈家人皮厚血多命也大,当年发配蜀中,差点满门尽灭的情况下也能留下一线后代血脉,还真是足够坚韧……   不过,沈家的路能磕磕绊绊走到现在,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拓目色清冷的看着手中的茶杯,上好的白瓷尤为细腻,里头黄橙橙的茶汁清澈见底。   陆府前的街边,有间客栈的二楼左侧,沈泽身着普通民户般的灰衣坐在窗前,眉目冷厉的擦拭着手中的长枪,昨日陆府中守卫松懈了许多,想来他今日便有机会去探一探,一连半个月的等待,他已打听到许多消息。   比如……京中来的其中一个姓林的副将,身边平白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夫人,还整日藏在院中不肯让她见人。   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沈泽面色微沉,心中已然猜到八九分,他拭完长枪握紧枪杆,耳中一动,顿时惊愕的向下看去……   低眉浅笑的少女安静的站在街道商贩前,她手中正拿着一只木镯,笑意盈盈,“木料还带着香味儿,哪里产的?确是个好东西,可惜我现下闻不得香味儿,否则定要买下来研究一番。”   “祖上传下来的,有好些年头了。”小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一双大手捂住嘴轻而易举地点了睡穴,小贩软绵绵的晕了过去,露出身后身姿挺拔的黑衣男人,沈泽薄唇微抿,伸出手臂将林妙妙揽进怀里……   肤白貌美的少女微张着嘴,她真的是惊呆了!   “你……”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万想不到会在护景城中看见沈泽。   护景城的城门早已禁严,不允许普通民众随意出入——即使这事无人同她提起过,但往常坐在屋里听外头人聊天,多少也能知道些消息,莫说是沈泽,就算外地的鸟也不能飞进辖定范围。   他是怎么进来的?简直匪夷所思。   迅速推开沈泽的手臂,林妙妙忐忑的往后看了一眼,方才那一幕发生的太快,因此看到的人不多,就连林昇也只是以为林妙妙绊了一跤踉跄着要倒,才被人扶了一把。   “林姑娘!”林昇暗暗自责。   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若非这摊前小贩出手相救……   “你……可有伤到哪里……”   不明真相的状元郎赶忙跑来搀着少女的胳膊,担忧的上下看了看,林姑娘身子娇弱,又……是如今的情况,他实在不该把她往人多的地方带,林状元心中叹了一声,没注意跟前换了人的‘小贩’脸色已然发青。   沈泽如何认不出来。   这人不就是……无归崖旁拿着一条血布条对她妻子念念不忘的林昇?   现在还不死心?   沈泽一点一点扯开林昇的手,展开臂膀将林妙妙拉入自己怀里,他一双眼睛暗沉的看着林昇,顿时自身的那股自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养出来的杀气将年轻的状元郎堵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妙妙从震撼的余韵中清醒回来,她手指从黑衣将军胸口,转身环住他的脖颈,给了沈泽一个大大的拥抱,林妙妙终于笑出声来,一瞬间这段日子以来的什么心惊忐忑都没有了,待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很安全。   即使现在还在护景城,沈泽也只有一个人。   男人低下头,抬手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唇边挂上一抹愉悦的笑意。   “你、是你……?!”林昇比沈泽还要惊讶,事后他突然想到两人见面的时候,这人领着兵马一身黑甲……目色凌然的问他林姑娘在何处,林昇面色一变:“你就是沈泽?”   同院相处的这些日子,林姑娘待他一向都很冷淡,而如今这个能让林姑娘面露喜色的男人,除去对方的父母不算,只怕就是爱人了。   她是沈泽的夫人,蜀军主将的夫人。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   “你来的还不是时候。”林昇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沈泽当然知道……只是他在城中默默的藏了半个月,若再拖下去,他不知自己还要如何继续保持镇定。今日林妙妙出得府中,已是他所拥有的最好机会,身后的几十号红甲大兵虎视眈眈,只他一人恐怕根本应付不来。   只是……这人为何这么说?   他不是萧拓的人吗?   沈泽侧身将妻子护进臂弯,一旦此人有异动,他身后包裹里的长枪便会出手。   林昇似乎看出他的意思,“你来了很好——就算你不在,我也会帮她离开。”   蜀军的沈将军,比他原先想的要更有勇气,即使是身处敌军的城内,也不会惧怕么?   难怪……她会选择嫁给这样的人……   沈泽眯起眼,面前的书生仿佛一直有意的挡在他身前,叫后头的人看不出他的动作,他的确是……在保护阿妙,不得不说,对林昇这个的情敌,沈泽并无讨厌之感,更深他还非常感谢对方帮忙照顾自己的妻子。   沈泽看了眼林昇身后的红甲军,凝起眉头,“不拼一把怎么知道。”   “怎么拼?闯得出去吗?”林昇摇了摇头,他目光落在林妙妙的小腹上,心中叹息,低声道:“沈将军,并非我不信你的实力,只是……她身子已受不得这些。”   “……?”   沈泽察觉出他神色不对,跟着他的视线往妻子身上扫了一眼,登时一怔。   阿妙的肚子……怎么鼓起了一点……   好像……   “你……”沈泽一瞬间悟到了什么,喉咙哽住,张了张嘴,有些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环在妻子臂间的手,微微轻触了一下那软绵绵的小腹,粗糙的掌心贴在林妙妙腰侧,男人的目光渐渐有了几分惊奇和欣喜,里面的小东西,便是……他们的孩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晚安啦妹纸们。么么哒~~~   ——   竹梦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6 10:59:16   竹梦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0 22:27:20   新文足下发现了你【我确定了   第五十九章 双簧   第五十九章   沈泽的到来,叫林昇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原先觉得这人粗心大意护不住林姑娘,现下见其肯单枪匹马的闯入胡景城,心底的一些念头也沉寂了下去——   不是真正深爱自己的妻子,又如何会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突然有些感慨,出行前他也曾听人说蜀军的主将如何沉着冷静用兵如神,是个不好对付的人,想来即便这样沉稳的人,遇到某些触及要害的事情,也难能镇定下去。   ……如果对方差上一点,他也不会连争夺的心思都丢掉了。   林昇深深地看了沈泽一眼,两人目光撞在一处,沈将军眯了眯眼,放开环在林妙妙腰间的手,一边却对着林昇微点了下头,然后张开口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对面的书生像是接到了什么暗号一般,怒极扬眉,突然单手一拍摊铺,“你好大的胆子,不过一个小小庶民,竟敢对官家出言不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处虽是边疆却依然是天子脚下,今日我林昇在此,断不会容忍你口出妄言——来人!将他就地斩杀!”   他后一句是对身后的红甲军说的。   “是!”   红甲军连忙涌上前。   林昇虽不曾领兵,却有官家的令信,在场军士大部分都知晓这位书生模样的副将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如今听他处处维护官家,甚至为了官家在言语间跟一个小贩也不依不饶,却也没什么违和感。   反倒觉得……官家身边的宠臣,就应当如此。   不然朝中大臣数百人,怎么官家却只宠信这一个?不论你能力如何,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替自己着想的态度。   仔细想想看,倘若此刻官家正站在在这里,听到林昇这番话,那该多欣慰?官家也是人,眼看着得到重用的臣子在前头一脸严肃忠心耿耿的维护自己,心里头的幸福简直像花儿一样开放好吗?   红甲军似乎都在一瞬间悟到了林状元得到皇宠的原因,对其口中的话没有半分怀疑,不就是要斩杀个摆摊的商贩吗?战场都上过了,杀个把人又何妨?   沈泽目色清冷的看着围上来的景国军士,伸长手臂捞过林妙妙的身子,动作虽大力气却用的极少,却更为小心的避过她的腹部,沈泽轻嗅着妻子身上清甜的气息,手指已迅速触上她的脖颈,他垂下眼睛,面上做出苍白的模样,想没见过阵仗却故作镇定的普通百姓,厉声大喊:“谁都不要过来!”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一周。   “谁要杀我……我、我便杀了她!”他抬起头,虚张声势的说了一句,还动了动扣在自家媳妇儿脖颈上的手指,双目剑闪过一道狠厉之色,“你们别过来!”   “住手!”   林昇目眦尽裂,恨不得一身代之,他压下心中的急切,放缓了语气道:“放开她,放了她我绝不动你……”   沈泽不为所动,摇了摇头,“不行,方才便是你要杀我,倘若我现在放了这女人,岂不是更给了你杀我的机会……看来你很在意这位夫人,那我更不能放手了。”   林昇气得脸色发青。“我说到做到,你放了她,我让你离开。”   林昇紧紧盯着他,“我是护景城中的副将,掌管官家令信,我说的话,在场都可作证。”   对方因为林昇的身份吓了一跳,胳膊都差点僵硬了,但沈泽深呼吸了两下,依然不为所动,“民不与官斗,我得罪了你,你自由千百种法子对付我——除非让我出城,离开护景城。”   红甲军士握着腰间的刀柄,在身后迟疑,一人上前低声问道,“林将军,此事该如何决断?”   他们可是瞧见了,对这位蜀中抢来的将军夫人,林副将那是护的跟个宝似的,不知道的还道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可见状元郎到底多么情根深种……   只怕,如此感情用事,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不能让他伤到沈夫人——沈夫人是景国取胜的关键之人,腹中还有沈泽的骨血,碰掉一毫一发都会对计划有极大影响……”林昇咬牙镇定,袖中的拳头已紧绷攥起,“目前正是紧要关头,人质丢不得,他想出城便让他出。”   身边几个听闻的人暗自一想,的确如此。   按照林副将所言,沈夫人现在还真不能出事……毕竟活人可比死人有用得多。   林昇:“我让你出城,你便愿意放了她?”   “待到出城后足够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了她。”沈将军冷声道,林昇丝毫不怀疑若非是林妙妙正怀有身孕受不得颠簸,只怕这时候沈泽已经在开口要马了,对方落到这个地步,叫他忍不住心生好笑。   当然在红甲军眼里,林昇的脸色是非常不好看的。   他目光盯着沈泽双眼,半晌落在林妙妙身上,终于松口道:“好,但我得跟着,才能放心。”说着,感受到‘商贩’沈泽脸上不信任的神色,林昇抿了抿唇,挥手挡□后的红甲军士,淡淡道:“只有我一个人跟着,他们会留在城中。”   打量了一下林状元的身板,沈泽:“好。”   被做了决定的数十位红甲军士:“……”   “沈夫人丢不得,我负责将她带回来……”林副将默然一叹,“你们在原地等候,我去去就回。”   红甲军忍泪点头,“将军自己小心!”   林昇仰起头,伤感的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和沈泽林妙妙三人两前一后的往城门走去,背影萧条。时隔半个月,护景城的城门悄然打开,三道人影从门口步出,后头城墙上和门口处的红甲军士默默的看着他们。   他们心里还满怀着希望,相信林副将一定会尽快将人质带回来。   远远走到城门眺望都看不见的地方,林昇已和沈泽并肩而行。   沈泽扶着林妙妙的胳膊,按在她颈边的手慢慢滑在腰间,半个月来的提心吊胆,直到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他垂下目光,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想到她腹中孕育的孩子,心头又是一阵火热。   又行了片刻,沈泽停下脚步,扭头道:“多谢。”   他这话是对林昇说的。虽然对方是他的情敌,可他更清楚,如果没有林昇的相助,想要带着妻子完好无损的从护景城中走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昇见不得他怀抱佳人的模样,只觉得对方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实在伤眼睛,冷冷道:“……我并非是为了你。”说起来这次的确有些兵行险招,只要红甲军中有任何一人认出沈泽就是蜀中主将,他们今日便绝对走不出城门。   幸好红甲军常年留在萧拓身边,征战不少却从没见过沈泽。   “我知道。”沈泽点头,“你日后有何打算?”   帮了敌军一程,放跑了城中的人质——待那小贩清醒,城中人定会猜到些什么,只怕林昇是回不去了。   林昇摇了摇头,能看着林姑娘毫发无损的走出城门,他心中也是高兴的,可事后却没什么打算了——他的志向,不过是为了有足够的本事,来娶林姑娘为妻。   现在林姑娘已嫁为□□,他的雄心壮志也成了笑话。   林妙妙手指攥着沈泽的衣袖,一双水眸看了看苦笑的林昇,沉吟道:“林大哥不如跟将军一起回去……”她顿了顿,轻声笑道:“林大人于我有恩,又是同姓,不如和我结为兄妹,往后在蜀中也无人会闲议你的身份。”她心中却想着,林昇为了帮他们出城,丢了自己的官职,她往后定得好好补偿他。   沈泽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心里也是认同的。   结为兄妹……总比任由其在旁虎视眈眈的好。   她仍是……待他极好的。   林昇抿了抿唇,低眉浅笑:“如此再好不过。”也可时时相见。   总觉得话里有些异样的涵义,沈泽拧起眉,将林妙妙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护景城在白日里显得比黑夜还宁静,城门外黄土铺地不见人影,忽然大门碰的一声撞开,以萧拓为首,数千红甲军士在其间策马疾行,萧拓俯身挥着马鞭,脸色铁青,姓林的不是官家近臣?   他怎么当真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更~   吃晚饭再码~目测半夜不要等更哦~   ——   竹梦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2 17:33:11   大虾我知道你盼新文盼好久了,窝一定尽快码完更新文真的看我真诚地小眼神0.0   第六十章 哭晕   第六十章   林昇先前的表现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宠臣,甚至对萧拓设计抢来沈夫人的建议便是赞同,可就是如此,萧拓才没有想到,林昇终有一日会亲手将沈夫人放出城门。   他为何会这么做?中了沈夫人的美人计?明知帮沈夫人逃跑自己会失去什么,以林昇的心智来讲,不可能不明白这些。   那么就是……他已经投靠了蜀军。   这个认知叫萧拓心头复杂,倘若提前知道这个消息,他一定兴奋的当即将林昇擒住,命他把官家的令信交出来,可现在……人已经跑远了。   沈泽对地形比林昇熟悉,行走间专挑了近路,但两条腿到底比不过四条腿,没多久身后马蹄声响起,景国的兵马分成三路,其中一路已经追了过来。   即使知道还有一段距离,轰隆作响的声音还是把林昇拉回了现实,“他们来了。”   “五百人。”沈泽身怀内力,因此内力作用在耳朵上,能听清对方的人数。   林妙妙凝气眉头,心头有些沉重,对方的五百人,已经足够灭掉他们三人,尤其是其中两人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书生。   只靠沈泽一人拼杀,想要逃出生天,很难。   三人之间仿佛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林昇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们先走。不必管我。”   “不可。”   林妙妙自然是惜命之人,然而她也明白若非因为自己,这两个男人不会面对如此窘境,又如何愿意林昇这时候去寻思路?林妙妙暗下决定,推了推沈泽的肩膀,“你带着林大人先行离开,我是你的妻子,他们定不会动我。”   沈泽面色终于变了。   他手臂加了力气勾着林妙妙的身子不放,脸色变黑了一分,冷声道:“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他低下头,唇瓣触碰着她的发顶,“有我一日,便不能叫你落入旁人手中任意欺凌。”   他的妻子,合该是躺在他怀里疼宠的,他又如何会将她亲手交出去?   林妙妙仰头看着他,发现他眉间的金黄色不知何时染了许多黑色,这么浓的黑色,想来是大凶之兆,林妙妙脊背一僵,只觉得心中发凉,她垂下眼睫,伸手将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忽然笑了笑,“那好,不论如何,我们都在一起。”   不论最终如何,她都想看着。   一起面对……   ……是了,她还有绿珠,只要把绿珠给他,便是走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也还有一线生机。   林妙妙眼中一亮,正欲开口——却见男人正低眉看向她。   “嗯。”沈泽拉住她的手,伸开臂膀抱了抱她,不经意间,右手已并指点了她的睡穴,怀里的女人身子软了下去,沈泽怔立不动,摸了摸她身后的乌发,他低声道,“你得好好的。”……他才会放心。   弯腰抱起昏睡的小妻子,沈泽将她递进林昇怀里,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带她走。”   林昇微微一怔,倒是理解了沈泽的做法,倘若是他,有阻军的本事,也定然会选择这一条路。只是,五百人的良兵……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容易逃出。   更何况,观沈泽的意思,竟是想以一己之力,为他们拖延时间。   林昇皱了皱眉,“可是你……”   “仅有五百人,可姑妄一试。”沈泽面无表情,实则他心里清楚,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运气好些也许能保得性命,运气不好,便是九死一生。   “我懂了。”林昇点点头,“沈将军,我欠你一条命。”   沈泽转身朝后走去,“护好她你我便两不相欠。”   “好。”林昇紧了紧怀抱,怀里的林姑娘不安的沉睡着,似乎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嘴里说了句什么,林昇没有听清……沈泽只身为他们拖延时间,那么现在,就不能再耽搁了。   他抱着林妙妙穿过茂盛的林间,往南边走去。他看过护景城中的沙阵图,只要一直朝南走,便是蜀军的驻地。   人的影子和树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林妙妙再次清醒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她和林昇已经离开护景城的范围,再往南走上小半日便可到达蜀军的驻地,但她没有一日比现在更为惊惶。   几乎不用林昇开口,林妙妙便猜到是怎么回事——譬如她为何会在林昇怀里,譬如沈泽去了何处?   她挣扎着下地,看着拉住自己的林昇,神色冰冷,“我去找他。”   “只你不能,让我去。”林昇默然的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沈将军愿意以身犯险,只是因为你一人罢了,不要让他白费了功夫。”   “我去找他。”林妙妙强调一遍,固执的抽出自己的胳膊,“我虽没什么本事,却想陪着他。林大人,如果你有妻子,难道愿意她在危及性命的时候离你而去吗?”   林昇看着她,若对方是他深爱之人,他只会放下心来。   “愿意。”   林妙妙无话可说,不再询问他的意见,而是转身往回疾走,林昇沉默的跟在后面。   他心中思量,从昨日至今已是过去一天一夜,想来那些景国军士也退回城中,此时林妙妙宁要往回,也并无不可。只要她不曾伤了自己,他便跟着就是。   山林里还有未曾散去的血腥味,林妙妙闻着这些铁锈味胃里有什么开始上涌,她抱着树干干呕了两声,面色发白,脚下青黑的泥土粘稠hi发滑,林妙妙小心翼翼的踏过这一片湿地,再往前走上几步,入目便是红甲卫的尸体,鲜红的铠甲上沾满了发黑的血迹,人脸上的表情不一,神色狰狞。   林妙妙平生哪曾见过这么多死人?她心里乱跳,但明白自己找对了地方。   沈泽一定就在这附近。   林昇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周,伸手捉住林妙妙的胳膊,“跟着我的脚步走,莫要踏偏了。”   也许身在其中时还看不出林中的玄机,可现在大部分红甲卫都成了触碰陷阱的陪葬品,有前人实验,林昇再看不明白,也就不必做什么状元郎了。   倘若论起各将领的单兵能力,沈泽定然是其中翘楚。   这不仅在于其本身的武力,还在于沈泽如今所展现出的谋略,若非他短短一天之内设了上百处不同花样的陷阱,只怕还坑杀不了景国这么多人……   林昇突然意识到沈泽的可怕之处。   换做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创造出有利于自己的条件,难怪陆誉每每提到沈泽时,都是一脸苦笑,这样的对手,简直是……根本不可以常理度之。   黑暗在朦胧中渐渐清晰,萧拓只能依靠本能将对面刺来的长枪打偏,他浑身上下一丝内力也不见,对面的人却稳稳的保持着镇定的神色,萧拓有些不敢置信,他年纪比沈泽大得多,论武艺与沈泽的父亲也不逞多让,可现在两人战在一起他才明白,对方比自己厉害得多。   在击杀了那么多景国军士之后,与他对上,竟还不落下风……就算是在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吧?   萧拓是真想一刀斩杀这沈家余孽,沈泽与他的想法一致。   两人招招致命,从朗月初升拼杀到正午,萧拓终于没了力气,他身上落满了枪口,心脏处还有一道浅浅的血印,看着眉目凌厉的沈将军最后刺来的一枪,萧拓不躲不避的迎了上去,拼尽力气一把抓住枪杆,手中的长刀朝着沈泽腹部捅入。   锋利的刀刃闪着白光,利落的带起沈泽腹间的血肉。   萧拓微笑起来,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对手一起陪着,最后……谁也胜不了谁。   萧拓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从国公府继承人的位置,一直到官家身边的近臣,若非他的争胜之心,他也不至于会一步一步走向高位,名利权财都是他想要的。   他一向运气极好,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萧拓气息已尽,双目却圆睁着。   沈泽抽出手中的长枪,勉强用萧拓的长刀把他的脖子割断,与五百人的对抗已经令他满身疲惫,更遑论最后还与萧拓这个高手对上,斩杀了仇人,沈身子心中松了口气,他身子晃了晃,腹部仍然血流不止,脊背倚靠着身后的树干,沈泽竭力调息着混乱冲击的内力,慢慢顺着滑下……   指尖也没有半分力气……   他耳边嗡嗡作响,眼睛里也渐渐朦胧。天上的阳光太过刺眼,沈泽闭上眼睛,再往缓缓扭头前看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轮廓正向他这边走来。   她怎么回来了……   幸好……他已经解决掉萧拓。   沈泽仅存的意识拼力的思索着,他动了动唇,其实……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无视掉萧拓的尸体,林妙妙挣开林昇的手,快步跑上前看着一地狼藉和树边的人影……不由愣在原地,随后也不过短短瞬间,她面色惨白的扑到沈泽怀里,伸出手掌,却怎么捂都捂不住他腹间不断冒出的血水。   人身上居然有那么多血吗?   林妙妙眨巴着眼睛,眼泪就开始啪啪的往下掉,现在的情况根本顾不得这些,她手忙脚乱的从荷包里取出所剩的所有绿珠,一颗一颗尽数塞进沈泽的嘴里……   你要快点清醒过来啊……   一股清冽的香味在舌尖化开,沈泽吞入喉中,顿时身上如万针穿心一样疼痛,前胸后背的伤处都仿佛烙了一层火油一般,烧灼的厉害,但隐隐的,丹田处只剩细微的内力越积越厚,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将他全身各处冲撞散乱的内力收归至其中,疼痛过后,四处都是暖洋洋的,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沈泽神色平缓的的张开眼,感觉到伸手轻微的重量,他迟疑的低下头,只见妻子趴在自己胸前,面色通红,眼角挂着泪珠,似乎已经哭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二更。   ——   今天还有更新~~   恩,争取今天完结它,加油   第六十一 章 梦回   第六十一章   林妙妙做了很长的梦,重生前的记忆片段和重生后的交织在一起,有时候也不过一转眼的时间,画面便会急转而过,她混混沌沌的游走在黑暗中,脚下踏着虚空,四处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是因为安静下去更容易去想许多事情,一些遗忘的人或事,很久远的东西统统都现身在眼前,她努力挣开眼,黑暗却突然变成白昼。   草香怡人,弯弯幽径,此处景色再熟悉不过——竟是肃宁候的府邸。   而这幽径正是她所在的院落前头一条通往花园的小路,位于侯府中最角落处,很是偏僻。   林妙妙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身形却是薄薄的透明魂魄,她低垂眸子张开手心,天上细碎的光点从手心穿入,似乎不曾碰到任何阻碍,悠然下落。   府中人陆续从她身周穿梭,有人大声说着什么,有人低声应和,随后四个侍卫将她的身体自院落中抬出来,担架上的身体被花白的布匹蒙住全身,看不清容貌,但林妙妙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身体。   准确的说,是重生前的身体。   指甲青紫,瘦弱的胳膊上尽是鞭痕,淤出血色,这些全是拜侯府所赐,她原先已然决定忘记,这时候却尽数想了起来……现在是在她前世死后的场景。   林妙妙跟着侯府侍卫往外走,冷眼瞧着她的身体被随意丢弃进府外不远处的一道沼地,四个侍卫拍拍衣袖转身便走,林妙妙心下悲哀,竟是一脚踏进沼地,跟着自己的身体向下浸没。   眼前全是浓稠的泥汁,她的身体仿佛受了什么接引一路沉下,落入沼地下的一支睡莲的根蒂,那蓬头摇摇摆摆触碰到她布满鞭痕的胳膊,吸食着血液,猛然爆发出一道红色光柱,根蒂之上渐渐长出血色欲滴的花苞,着了火般灿然开放。   那光芒太盛,林妙妙不由捂住眼睛,待到热度消散,她再次恢复焦距。   ——身前画面已变。   她看见沉睡在硬榻上的少女倏地睁开双眼,谨慎而又强装镇定的观察四周,待看清那原本该十几年前林家的物件时,才不由哑然惊异。   旁边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林妙妙这时候却知道,这就是自己重生的整个经过,而那朵鬓角的红莲到底从何而来,此刻终于有了解释,侯府侍卫只想求个方便,将她尸体随意处置,却没人会聊到她能得到天大机遇,想来这一啄一饮,世间皆有定数……只是她为何突然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前半生?   她现在成为魂魄,其实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默然看着重生后的少女脸上露出那种重归自在的解脱笑容,这样渐渐加深的笑意真的很美,比她前世对着镜子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得天眷顾,她竟然有重生的机会。   少女走遍屋子的角落,推开门,外头的林父和母亲陶氏都是那般模样,吉雀瘦瘦小小,脸上的雀斑还未淡下,此时仅有十三岁年纪。然后是偶然发现绿珠,林家的日子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妙妙走马观花的看着,直到这一天,林父抱了一头黑脸小猪回来——那猪猡仅有巴掌大小,猪头猪脑生得胖乎乎可爱,之一双眼睛清冷无双。   是富贵。   林妙妙定睛朝它看去,差点惊呼出声——天光粉霞下,远远地,只见富贵身上冒出一团白光,渐渐露出个轮廓,那人身长八尺,透明肤色下,一头乌发服帖的固在身后,青衣短裳,那容貌棱角分明,眉毛斜飞入鬓,眉间隐含着一股杀气。   他背着手,面色冷厉的看着林父和少女,眼中闪过一道讶色。   那黝黑的眼中亮了一下,半晌归为平淡。   林妙妙日日与这人相对,岂会认不出他正是沈泽……只是原本应该是蜀中主将的人,如何会出现在富贵身上?难道当日她收留富贵之时,那猪身里的人,竟会是沈泽的魂魄?   她捂着唇,屏息走近他身侧,想要伸手触碰一下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越发透明,穿进对方的身体,对方却已无所觉——他也瞧不见她。   然而沈泽微皱了皱眉,目光略有迟疑的往林妙妙所在看去,那处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她紧跟在沈泽身后,看着他被锁在富贵身上只能简单的盘膝打坐,或是同另一头体型庞大的香猪聊天,“李副将?”他声音没有变化,林妙妙跟着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眼那三十五斤的大香猪,没发现它身上有冒出李副将的魂魄。   果然那猪猡不搭理沈泽,沈泽无奈的控制着富贵的身体往回走,林妙妙心下好笑,然而紧跟着富贵回到屋中,下一颗猪猡撞见少女沐浴那一幕令她面色通红。   她那时可不知道,富贵并非不知事的小动物,而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如今……   难怪无归崖下初见之时,将军看向她的目光那般灼热,原来竟是先前便已识得。   林妙妙低下眉,浅笑一声,平日里威风尽显的沈将军,变作猪猡的模样,也是极为可爱呢。   林家的日子过得很快,接着她看到沈泽的魂魄渐渐凝实,甚至还可离开体外,萧府池边的救命之恩,还有诡异飞出窗外的毒蛇,若非有这人在身边,只怕伸出萧府那短短几日她已被折磨褪了半层皮。   想到林间死不瞑目的萧拓,林妙妙心头的雾霾终于渐渐消除,人死事结,再大的怨恨也便没了。   恍恍惚惚迎来了入宫面圣,而后便是路上的一场袭杀。   身后少女被乐冀护着,她的目光却一直稳稳落在富贵身上,那道白色人影脚步腾挪间端的是潇洒非常。   林妙妙眼睛隐隐有些发热,重活一世,除去家人,她不敢放纵自己的信任,因为她心知就算是老天有眼助她重生,她也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   可现在,没什么理由,她知道只要站在沈泽身边,自己定能被护了周全。   这个人,向来顶天立地。   她做了好长的梦,这日天光放明,林妙妙被一股吸力凭空摄入自己身体,身上暖洋洋的,眼前男人黝黑的双眼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林妙妙醒来时,他瞳孔一阵收缩,眼中盛满惊色和欣喜。   那张眼底青黑的脸还上挂了几许无计可施的颓色,仿佛倘若她这么长睡不起,他就要在此永远等候下去。   林妙妙伸手触摸着他的侧脸,撑起身子环住男人的脖颈,仰起头深深浅浅的触着他的唇向他索吻。   沈泽扣住她的肩膀,俯身低吻,脸上的胡渣刺得林妙妙粉嫩的脸颊生疼。   林妙妙微微闭上眼,想着先前他无力靠坐在树边的模样,那时候……那么拼命做什么?   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未完结。   ——   竹梦西楼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3 16:41:36   竹梦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3 12:02:06   虾虾么么哒~   ……   感谢许多妹子们支持到现在,感觉自己特别幸福╭(╯3╰)╮   第六十二 章 孩子   第六十二章   护景城一夜之间骤然失守。   萧拓及麾下四千人马分作数批捉拿林昇,却不料蜀军突然发兵,轻而易举的将护景城一举攻下,剩余的三千五百红甲军士彻底没了后援。   萧拓的尸身被人从林间寻到,主将被人一枪捅穿心脏,很是震撼。   谁都没忘记沈家家主当年一杆银枪平天下的风采,年纪小些的只听过几分谈及,老一辈从军的却大抵都曾见过,平时想一想都觉得胆寒,那般厉害的枪术,已非常人能敌。   而如今沈家家主已去,还能有这等枪术杀害萧拓的人,只怕非沈泽莫属,后生可畏。   消息传到皇宫,得知沈家后人如此悍勇,官家震怒。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曾想到,落败的沈家一个小小的幼子,竟能独自长成如今的模样?   ——他来报复了,他必定是来报复的,为含冤而是的沈柱国,更为上百口的沈家。   官家坐在幽静的御书房中,九瓣莲花的灯芯遥遥闪着明黄的光,他沉默着看着手上连连战败的信函,原本还智珠在握的表情渐渐变得狠戾起来。   天子一怒,几乎半个京城都得不到安宁。   各地兵马收到指令纷纷集结统筹,就连萧老国公也自赋闲后第一次被传召入宫,老国公仔细换上紫服,在府中亲属欣喜的欢送下走入皇城……   他们以为国公府会再次得到重用,但萧国公不认为官家会由此心胸,从龙之功终有被消磨的一天,自靖安迎娶绍伦郡主之后,官家便有意疏远国公府,随后更是想方设法收回府上大半兵权。   所以现在……官家是想要用对付沈家的方法,叫他交出剩下的那小半兵权?   萧国公跟随两个公公走近御花园,官家正端坐在亭中,身前是一桌热菜好酒,“萧叔。”皇帝请萧国公落座,只是这句喊声一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怪异,他笑了笑,“自坐上这位置以来,言语不可不当,我已有许久不曾这般称呼萧叔了,如今想来,萧叔当年随着父亲征战,在我看来,这天下有极大一份就是萧叔的……”   “臣不敢。”   官家摇了摇头,提起桌上银壶,给对面的酒盅满上一杯。   “那沈泽狼子野心,竟一路打到这皇城,萧叔可愿替朕守护脚下的领土……?”   萧国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洒然道:“微臣莫敢不从,自当鼎立相助。”   官家抬起酒杯对他扬了扬,示意萧国公饮掉杯中酒,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萧国公的动作,直到他将酒水送入口中吞咽而下,官家才徐徐道:“我就知道……萧叔向来是大景最忠的臣子。”   “可官家却执意要害老臣性命。”萧国公搁下酒杯,取出腰间的玉佩摔裂在地,耳边清脆的响声令他看上去更老了几分,萧国公疲惫的叹息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哲茂这条命,就算是……对景国赎罪了。”   官家手上一抖,微微眯起眼,“萧叔这是何意?”   “官家,宫门被破了……!”远处数百侍卫快步跑过来,也不过片刻,偌大的皇宫乱作一团,宫妃叫声迭起,金银玉器撒了遍地。   无可否认,皇宫才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   银甲侍卫对上萧府麾下万众勇兵,顷刻间被杀的片甲不留,在朝臣还未反应得及之时,景国的都城便被萧国公手下的人马攻陷。   萧拓兀自斟了杯毒酒下肚。   “人老了,最放不下的,还是靖安的女儿。”   “若是今日官家不叫我喝这杯酒,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将沈家那小子赶出京城……现下官家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必再管什么,其他的,便只有一个孙女放心不下了。”   “祺姐儿是个好姑娘,让沈泽好好待她……”   “……”   老国公也许是醉了,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唇边有血水流下,他不再多言,靠在身侧的红柱子上,微微闭起眼,安详的像是睡了。   萧府麾下的军士涌入御花园,其中脸戴铁面的男人快步从亭下步上台阶,取出腰间的一直木盒,翻开盖子,将一颗糊着黑胶的丸药塞进萧国公口中。小姐的药……也不知是否真的管用。   国公爷,当真不该喝那杯酒。   若这颗丸药救不回来,只怕活着的人也心痛悔恨。   伸手扛起老国公,铁面目光沉沉看着一片混乱的皇宫,老爷子判断力极强,即便在情感理智方面最冲突的这次,他也不曾选错。   短短两个月,护景城至皇城的这一段路尽数收归蜀军囊肿,祈颜部等几位族长跟着南征北战,全都傻眼了。太快了,这种速度,就算蜀军的威名世所传闻,却也不至于厉害到这种地步吧?   待听说萧国公竟是将军夫人娘家人后,整个蜀军智囊团内政团全都震惊了!敢策反景国跟随两代皇帝的元老级权臣,这里应外合的配合真默契,将军您其实早就算计好了吧?!   这年一月份下了场大雪。   总往军营中四处乱转、甚至还取来稀释的绿液帮蜀军快速治疗伤势的林妙妙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沈将军提回身边,圈定在眼皮子底下,绒毛长衫将身子罩得极严,沈泽隔着衣料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心下担忧的是,这孩子头三个月差点不保,也不知后来的这几个月补回来没有。   自四个月后,林妙妙的肚子就像充了气一样涨大起来,沈泽刚清醒的时候,内力疯长了数成,就算轻轻摸一下妻子的小腹都怕伤到孩子,直到后来慢慢适应自己的力气,才渐渐地会碰一碰它。   即使官家诸多震怒发兵,也不曾让沈泽离开她们母子俩一步。   如今萧国公神助攻,蜀军占据了京城,往后其他地域也没什么好慎重的,相比起一直嚷嚷着要抢夺皇城的李副将,沈泽还是决定继续留在蜀中陪妻子生产完再转移。   妻子有孕六个月了,根本受不得颠簸,沈泽也不舍得。   就这样一直拖到四月底,冰寒解冻,万物复苏,林妙妙脱下各种各样的小毛毛领,套着一件厚厚的衣衫绕着蜀中城里的小院子一圈一圈的转。   她每日都有往安胎药里放些绿珠,身子调养的极好,不同于其他怀孕的妇人,她肤色白皙还泛着光,除去刚开始那段时间孕吐的厉害,后来就精神奕奕,根本看不出什么辛苦来。   不过过了到了第九个月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出肚子重了许多,还有两次有下坠感,惊得沈泽不光把稳婆塞进院里,甚至连刑军医都请了来,老军医表示挺理解,毕竟第一次有孩子么,紧张一些也是可以原谅的。   显然他现在还不知晓,从此往后不论第二个还是第三个孩子,当爹的沈泽依然如第一次般大惊小怪,紧张的简直要失措。   复过了三五日,林妙妙早上吃了碗米糊,下午就破了羊水,沈泽蹲在她床边,富贵也不知怎么就从窝里钻出来蹲在沈泽身后,林妙妙阵痛的厉害,歇一歇的时候扭头看清这男人和宠物,不由想到沈泽的魂魄附在富贵身上时,那般萌样……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夫人可莫要再笑了,存些力气生产,一会儿可还要花不少功夫哩……”稳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生孩子这么郑重的时候,还被逗得笑出声来,比较谴责性的看着沈将军一眼,碍于这男人的威势,稳婆的眼神很隐晦,林妙妙余光瞄到,又差点笑出声来。   恰在此时,孩子蹬小腿的踢了一脚,林妙妙哎呦一声,脸色立马就白了。   沈泽吓得更白。   林妙妙疼得要命,憋着声音,吸着气使劲儿,实在是疼得很了,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其实她不觉得很悲伤,反而对于小生命的到来非常喜悦。   “别哭。”沈泽笨拙的给她抹泪,陶氏走进来,有点嫌他碍事,隐晦的提醒了几句,统领数万蜀军的将军大人假装听不懂,就蹲在床边那一亩三分地上,也不挪开地方,只抓着林妙妙的手,往她身上输内力。   不管有没有用,总归是有好处的,最好能多给她点力气。   林昇站在门前往外看,他是林家认得义子,这会儿正同林父和陶氏一并留守在外间,傍晚的时候屋里传来一道细小而绵绵的哭声,接着便有丫鬟出来报喜。   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在几个部将千呼万唤中,沈泽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妻子,亲自将儿子抱出来给大伙儿看两眼,林昇认真的看了眼襁褓里的婴孩,那张小脸简直像极了他母亲,林昇伸出手指触了触他的脸蛋儿,小孩儿如刚出生的小奶狗一般使劲儿吸着气往他这边转头。   真是……可爱极了。   林昇心中软了大片,走出家中的时候,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只觉得碰到孩子小胖脸的那只手变成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只手,重点是那小子是林姑娘生的。   软绵绵的看着就疼人。   街头有穿着小青袄的男孩跑过来塞给林昇一封信,他拆开一看,里头的自己倒是有几分熟悉,再往下看看内容,林昇神色略有古怪,竟是那澧城的文姐儿的父亲?   林昇摇着头苦笑一声,他心都还未放下,又如何愿意娶妻?   抬手将信件折了拆入袖里,林昇顺着墙面往城外走去,半路买了些酒喝了许多,头脑已是晕晕乎乎的了,待回到蜀军驻地的营长,他用营前的火盆烧了信,转身往自己帐中走去,他喝了酒方向认得对,教习却走偏了,也不知走到哪里,林状元脱了外衫,满身酒气的掀开被子蒙头便睡。   入手……竟是一片如肌肤的滑腻,林昇双目圆睁,登时清醒过来。   身侧的人静默了一下,同样反应极快的翻身下榻吹开油灯。   林青悦冷眼看着走错床的人。   林昇:“……”这姑娘生的有些像林姑娘。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遗漏妹纸们一定要告诉我~~~   后面那章应该会类似番外。   第六十三 章 完结   六月初一,草长莺飞。   自从沈家后人逆袭上位该国号为乾后,整个大乾国风气一清,蜀中的文人以沈泽帐下文官为首,而原先朝中的文士在一阵心惊胆战后选择站在林昇身后,从此算作一统。   毕竟文臣对于一个以武力震慑的统治者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性。   沈泽的改朝换代做的太潇洒,姿态太凌然,以导致爱好用文字游戏吐槽的士子们还未开口就发现天变了,于是一阵歌颂欢腾。   于是第一年的国宴实为盛大,几乎大半都是蜀中跟着沈泽一起拼天下的兄弟,此时换了绫罗锦衣,带着媳妇孩子一道往宫里去,宽阔悠长的宫路数百个太监宫女分立两列,不少夫人小姐纷纷步下马车,遥遥望着最高处的宫殿。   至今为止皇帝身边只有一个元后,且选秀程序没有提上日程,性-生活过得委实节俭,因此不少人前朝的旧臣都想借着这次国宴把自家女儿送上龙床。   便是只当个五六品的宫妃也起码是进了宫,成了皇上的枕边人,往后想要提升还不容易?官家小姐的手段,可不是小城里出身的人能比得上的。   与这些人相比,蜀中出身的将领却没有这般想法,笑话,你们是没看见皇上多宠爱皇后的?以前在营里的时候小两口那个甜蜜,为了媳妇的身子,沈泽更是停留了许多月份才肯进驻京都。   这是真真搁在心坎里了!哪是普通人能插的进去的!   更何况……想要从容貌上胜过皇后娘娘?谁家姑娘有这自信先给我看看行不?   省省吧,别自讨苦吃,就算皇后是小城镇出身,整个人养的也堪比美玉,气质更是满身清华,尤其是随着近一年跟随将军住在军营,不单单皮肤没有变粗糙,反而更像镀了层光一样——由此可见,不是环境问题,一切取决于自身的资质。   显然很多人并没有认清这个事实。   一群官家夫人带着自己的漂亮闺女入殿中坐,待见到独自前来的皇帝时,不由眼中一亮,谁说帝后相合如胶似漆的?这会儿皇上不也是一个人来的吗?看来皇后今日是不会出现了……   那再好不过……   李副将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挠挠头,小声道:“老大,嫂子人呢?”   沈泽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且微微一笑,“在哄孩子。”   “倒是好久没见小侄子了,也不知还和一个月大时候那个乖巧不。”李副将搓了搓手,老大和嫂子的儿子生的就是比别人家的好看,一两个月的时候就萌化了人了,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乖巧?   沈泽心里呵呵两声,不发表任何意见。   内殿的软榻上,林妙妙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整个身子软在浴桶里,半盏茶的功夫后才匆匆换上衣裳,接过吉雀怀里的小胖子。   小胖子裂开嘴,边流口水边笑眯眯的看着娘亲,一双晶亮的眼睛颇为专注。   “你爹爹被你踹走了,可是高兴了?”林妙妙看着小胖子脸上单纯的小表情,亲了亲他的小脸。   小胖子摇着手臂欢呼,似乎真的能听懂娘亲的话。   “小坏蛋,也就是你爹爹脾气好,换做旁人还不打你屁股。”林妙妙捏捏他的小手。   小胖子继续开心,大眼睛里带着通透的水光,一看到娘亲对自己说话就特别兴奋。   吉雀在一边捂着嘴笑,皇上也就是对您脾气好,对小太子,那一桩桩坏事可都记着呢,听御书房的公公说皇上每次被小太子欺负了都得往册子上那么一记,将来指不定以后拿这册子干什么用呢。   看着林妙妙怀里的小太子殿下,吉雀投以略同情的目光,且大且珍惜。   国宴上灯火通明,林妙妙从内殿直接进入正堂,沈泽搁下酒盏迎过来接住她怀里的孩子,环着媳妇儿的腰肢坐回榻上,小胖子在他怀里拱拱拳头,非常不爽的扭着脸,小脚丫刚想朝着对方的腿根处踩去,顿时身上一股子寒意。   小胖子一转眼,不经意看见自家父皇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登时把他吓了一跳。   嗷,娘亲,这个叫爹爹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胖乎乎的小子没头没脑的就要往娘亲怀里钻,沈泽会让他如愿?长臂一捞就把他塞进李副将怀里,现在的李副将正是新封的侯爷,位置正在沈泽侧桌,递个孩子根本毫无压力。   小胖子默默地被转移进另一双大手。   简直不能忍!这个人更凶残,从他的脸摸到脚,竟然还摸他的小jj!!   这个猥琐狂!   小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对着林妙妙,他娘亲愣了一下,有些担心的问那狠心的爹爹道:“安和是不是倦了?”安和是小胖子的小名,乍一听上去有点像女孩的名字,不过听过的都说好,小胖子听着听着也知道安和就是自己了。   于是那爹爹就回道:“这小子最喜闹人,哪回不是半夜起来再闹你,现在让他玩会儿,晚上就睡过去了,也省得总扰了咱们……”   后面的话他爹没说完,因为他娘亲突然脸蛋一红,伸手捏了捏爹爹的腰,然后就真的没再想要抱抱他……坏爹爹,趁着别人不会说话就曲解他的意思,他只是想要求抱抱而已啊。   哼,每天娘亲都会给他喝一种绿色的果汁,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聪明,总有一天会说话的,打败坏爹爹。   小胖子眼角一瞥,哦,还有这个把他摸了个遍的毛发男!   整个晚宴很热闹,想往宫里塞人的没塞成,反倒看了一副帝后恩爱场面,而只为看人的……林昇举着杯盏仿佛又回到那年灯会,自饮自酌,倒是快活。   半夜回寝宫的时候,宫人在前点着灯笼,沈泽面无表情的拖着小胖子的小屁股,让他舒服的趴在自己肩上,时不时拍一拍他的后背,小胖子嘤嘤嚷嚷了句什么,没长牙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   沈泽猜测肯定是反对自己残暴的,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侧脸看了看儿子,目光落在那张肥嘟嘟的小脸上,软和了几许,垂下眼睫用下巴的胡茬磨蹭了一下他的小脸。   不出意外,小胖子眉头皱得更紧,没个轻重的就要一巴掌呼过来。   林妙妙攥住他的小拳头,摸摸儿子的后脑勺,小胖子鼻头嗅了嗅,香香的味道,好像是娘亲呢么么哒( ̄v ̄) !   快到寝宫的时候,沈泽看了眼天色,似乎不甚在意的淡淡道:“明日便会处决肃宁候。”   “怎么?”林妙妙诧异的看他一眼。   沈泽愉悦勾起唇角,“随便一提,他也不怎么重要。”   林妙妙:“……”   于是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不过说起来,肃宁候会不会被处决,甚至侯府里的女人,不相干的这些人,于她来说的确不怎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终于写完了,断了那么多天终于写到了结尾!!撒花!!!   于是看到最后大家会不会会心一笑呢~~~~~~   感谢大家一直支持到现在,真的非常感谢,有一直订阅的妹子,还有一直跟着留评留到现在的妹子,尤其是每章都留评的这群妹子,每次看见我都只觉得感动的要哭了,说实话一直是这些支撑着我过来的【评论+订阅+收藏】再次感谢。   写这文的最初遇到太多磕磕绊绊,有二次元的有三次元的,心情起伏是这样“Up Low Low Low Low Low……Up”在这里发表一声感慨,能完结真不容易。   幸好我v文的坑品还挺真诚,就算再受心境影响,也要写完它,努力才是王道。   【生活不易,低迷有你,值得庆幸。】   感谢真爱们,鞠躬! 本书由(公主泪)为您整理制作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