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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都快忘记曾经手机握在手里的质感了,她如今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娘以为她是被隔壁村的疯狗咬了一口吓糊涂了,循循善诱地引导她记起以前的事儿。 “闺女,你呀你叫徐月呀,你是咱家的老二,你咋不记得了?傻了是不?” 徐越环视一周,愣愣地点点头,后来的几天,她才渐渐知道,自己没有做梦,日子就是在一天一天地过,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分一秒都不少,她重生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什么省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靠山而落,土地贫瘠,家家辛辛苦苦种着几十亩田,然而却都是吃不饱饭。 这里的人,有两个命运,有的人是饿死的,有的是人是饿着肚子过完一辈子的。 可是即使饿,却没有人敢往外走,人们都说,外面的地方太遥远了,赶着马车走上三天三夜,都不见得能够看到一丝人烟,祖祖辈辈更是有训,必须要扎根在这儿,守住这儿的一片地。 徐越在心里吐槽,这是何等的愚昧啊,就这样祖祖辈辈挨饿么? 再说说徐家,原主徐云的爹徐壮是个憨厚老实的山里男人,但是也足够愚昧,妻子周彩凤心思活络些,但是也敌不过身边一干人的重压。周彩凤连着生了四个闺女,其婆婆最终叹气摔门而去,出去对着村里的人长吁短叹到处哭诉说自己的儿子怎么娶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媳妇。 家里本身就穷得饭都吃不饱,周彩凤生了四个女儿,生产时更加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照顾,村里的人也渐渐开始嘲笑徐壮和周彩凤二人无子,偶尔有些矛盾,总是拿他们“绝后”来笑话。周彩凤心情抑郁,营养又跟不上,渐渐变的面黄肌瘦,每日还强撑着跟徐壮一起下地劳动,婆婆时常来挑衅,每一次,都是夫妻俩吵架的□□。 二女儿徐月被隔壁村的人故意放疯狗咬伤,吓得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还是发烧好几天,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谁,周彩凤再坚强的一个人,还是忍不住落泪。 徐越偷偷撞见过几次,心里也是觉得难受到不行。 她重生以后,声音相貌都变成了原主的,虽然原主之前的记忆也不是太清楚了,但是好歹说话口音什么的都不违和,就是性子好像好了点儿,看家里人的反应,徐家原先的这个老二,也是跟老大徐松一样,是个闷闷的个性。 她们的大姐徐松,今年十五岁,徐越醒来之后偷偷地打量过她几眼,心里惊叹,这长得真叫个精致啊,唇红齿白,鹅蛋脸,虽然也是跟他们一样瘦巴巴的,但是架不住皮肤白得像嫩豆腐一般,就是一双眼总是低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天都跟家里说不上几句话。 徐越看看家里其他人,总是怀疑,这大姐徐松是不是捡来的? 摒除这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些好奇的观察,徐越渐渐急了,她真的回不去了?这不可能吧?上辈子年纪轻轻得了癌症,这辈子不应该给安排得好一点吗?最起码不要挨饿啊! 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徐越开始回到从前疯狂加班时一样的状态,她整夜整夜地失眠,继而又是倒下昏迷,连着昏睡了好几天,周彩凤四处央人借了点铜板,找了个大夫过来,大夫抬头望望自己家三件破茅屋,语气平淡:“看命吧。” 周彩凤心酸十足,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摸摸周月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作罢。 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她也无力反抗,二闺女被狗咬了以后,好不容易好了,性子也活泼了点话多了几句,可没想到终究还是没逃过!怕只怕,上天就是来讨命的! 这天,一家人刚沉默地吃完晌午饭,邻居家张婆子就奔了过来,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扯着嗓门在院门口喊了起来:“松子爹娘!你们在干啥?赶紧都去村子粮库里瞧一瞧!咱村的粮食都被偷了!天杀的啊!这可咋活啊!” 张婆子说着说着抹着眼泪,转身就踉踉跄跄往村里粮库奔去,徐壮听到这话已经呆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胡乱一摆,立时站了起来往外走,周彩凤也赶紧起身把怀里两岁的徐溪塞到徐松跟前,匆匆叮嘱一句:“照顾你妹妹。”便跟着自己丈夫匆匆朝村里赶过去。 这个地方叫坝头村,气候变化多端,好不容易打下点粮食,常常因为存放不好的缘故被虫蛀,发霉,最后村里人一起商议着一块出力建了个比较密室的粮库,轮流看管,保证里面干燥没有杂物进入,总算是解决了粮食存放的问题,一时间也没有人有异议。 粮食是村里人的命根子,甚至比儿女都重要!这不,前阵子刘瞎子还把自己的亲闺女卖给了同村的梁阿婆当童养媳呢!两小布袋粮食,就可以不要自己的亲骨肉! 这时候粮食被偷了,谁听说了不慌,不恨呢! 徐越和徐云在灶台边还没坐一会,就有个小孩儿进了他们家,一进门就用稚嫩的声音,老成地喊道:“松子?松子?你爹和你娘跟你奶奶快吵起来了!” 徐松坐在堂屋里桌子边看着两岁的徐溪,一边在缝衣服,听见这话,只抬头略看一眼,又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徐越一掀灶房的帘子,就走了出来,徐云冲着徐越说:“姐,二牛说咱爹咱娘跟咱奶奶快吵起来了,咱俩也去看看吧!” “嗯嗯,走,咱跟二牛一起去看。” 来报信的二牛也是小娃崽子,二牛的娘孙大秀,是村里跟周彩凤最好的女人,她眼见着周彩凤婆婆在挑衅,想着把彩凤的几个闺女叫过来,看能不能看在孩子的面上,他们能别为难彩凤,于是偷偷使唤自己的小儿子二牛来叫松子。 村子里粮库里虽然放的是大家的粮食,但是并没有完全放到一起,还是规划了每家的存放地点的,被偷的只是部分几家的,各家检查好以后,粮食完好无缺的都暗自庆幸,被偷了的则是愤怒不堪。 那个昨夜轮到看守仓库的人早就被村里族长派人押到了众人面前,那人知道犯了大错,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看到后半夜,就昏了过去,清早醒来就发现粮食被偷了!我对不起大家伙儿!你们送我见官吧!” 见官有何用?衙门里那几个人是什么德行大家也都清楚!粮食追的回来吗?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查到是谁偷了粮食,把救命的粮食找回来! 徐越家的粮食没有被偷,但是她家本身粮食就不多,看着众人苦闷,徐壮和周彩凤也在旁边跟着一起想办法。 村里人正七嘴八舌地想办法,徐壮的娘哭着扒上来,揪着自己的儿子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就是你娶的这么个好媳妇!生不出儿子连带着克的我家粮食被偷!现下怎么办?!把你们的粮食都赔给我!” 听到这番话,大家都面面相觑,也有免不了看戏的人,周彩凤着实气到脸色发白,徐壮咬着牙不肯说话,眼见徐家婆子就要冲到粮库里去扒拉徐越家的粮食。 徐越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自己奶奶和自己爹娘在拉拉扯扯,奶奶正举着巴掌一巴掌想要往周彩凤的脸上扇下去,徐壮没有一丁点想要拦下的意思。 徐云吓呆了,大喊一句:“娘,小心!” 徐奶奶看见来了两个孙女,心下更是厌恶,那巴掌更是加重了力道扇下去。 没曾想,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腿被人用力一抱,连跟着就摔了下去! 徐越冲过去抱住自己奶奶的腿摔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是知道下一秒会换来什么的,奶奶肯定会闹得更泼,于是,她干脆直接歪在地上,两眼一闭。 周彩凤瞬间大哭:“月啊,月啊,你不要吓娘啊!” 第二章 孙大秀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说道:“徐家奶奶,就没见过你这么毒的,你自己的亲孙女,亲孙女的妈你都下这么狠的手哪!” 徐家婆婆看着倒在地上的徐越,她慌了,前几日就听说自己的孙女徐越怕是不行了,因着不在意,她并未多问,可是眼下如果是因为自己把她弄死了,传出去那就不好看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坐定,抹着眼泪哭起来:“天哟!要讹上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婆子了哟!半死不活的人了硬讹到我老婆子身上,还是不是人哪!娘不生爹不教的下贱妇人!” 她冲着周彩凤叫骂,一心想要撇清关系,旁边实在有人看不过去,孙大秀的婆婆韩奶奶端过来一碗红糖水,给徐越灌了下去,一把掐着人中,徐越趁机幽幽转醒。 周彩凤感激地看了看韩奶奶和孙大秀,红糖水是村里几乎见不着的东西,那可是孙大秀从娘家带回来的一小包红糖,周彩凤曾经被孙大秀拉过去偷偷见到过,孙大秀对着周彩凤暖暖一笑,捏了捏她的手。 徐越问着:“娘,您没事吧?” 周彩凤眼里还盈盈水光,她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娘没事,你没事就好!” 孙大秀站起来走到村长旁边:“村长,大家伙儿有不少的粮食都被偷了,这时候还有人不想着找办法解决,还一味地在这胡闹,净欺负些老实人,您看就不给解决解决?” 孙大秀的娘家哥哥早年出去打仗,这几年都传她哥哥在军中当了官儿,一时间孙大秀的婆婆一家在村里都有了说话的地儿,谁见了他们也热络三分,村长听到她这样说,连忙点头:“大秀说的对!再有人胡闹就把她从村里粮库里赶出去!” 村长的话还是管用的,徐家婆婆看看四周,从地上爬起来,不再讲话。 一众人继续商谈着办法,徐越在周彩凤身边坐了会,就领着徐云一起去看粮人住的茅屋旁边转了转,因为是每家轮流守夜的,所以那屋子很简陋,就一盏灯一张床一张桌子,吃食都是各家自带的,喝水的话就门外有口井,支个火堆瓦罐上烧些热水。 徐越正带着徐云在屋子边溜达,孙大秀家的二牛笑嘻嘻地跟了过来:“徐云,你跟你姐干啥呢?” 徐云回头看他:“没干啥,你要来么?” 二牛点点头跟了过去。 按理说,看粮的人是自己村里的人,他偷了粮食的话,一查就知道,而且看他的样子,真不像是装的,半夜昏睡过去,肯定是有原因的。刚刚村长拷问的时候,徐越听到他说他是半夜口渴直接井里打了点水上来,不一会就昏过去了。 徐越蹲在井边仔细看了看,用树枝扒拉了几下,果然找到一片星星点点残留的白色,是有人往井水里下了药! 再绕到屋子后面的小路上,赫然看到两条车轮印,徐越赶紧招手叫过来二牛:“刚刚井边的白色粉末你看到了?” 二牛点头:“看到了!” “那这车轮印子你也看到了?” “是的,看到了!” “二牛,这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药,然后顺着这条路把粮食拉走了啊,要是顺着这条路能不能找到?” 二牛摇摇头:“徐月姐姐,我也不知道。” 徐越鼓励他:“你赶紧去告诉你爹娘,就说你发现的,让他们赶紧顺着这车轮印找。” 二牛挠挠头:“可是我爹我娘也不会相信是我发现的,我很笨的……” 徐越拍拍他的肩膀:“你尽管去,快去吧!去晚了万一耽搁了。” 二牛听到这话立马跑到自己娘孙大秀的旁边耳语一番,孙大秀立马把这话告诉村长,村长立马带着一群人跑到井边,有人用手指粘了粘那白色粉末闻了闻:“这药我见过!没错!混到水里喝下去就会昏迷!” 一行人又立马往茅屋后边的小道跑,顺着那车轮印走了许久,徐越心里想着,那偷粮的人定是要寻不着了,都过了那么久了,又赶着车,肯定已经跑的老远了,可是这附近统共也就一个县,县里人口并不多,是谁偷了去,一查便知,难道还有人往县外偷了去不成? 这是边陲小县,偷一车粮食拉出这个县的功夫,恐怕都得累死个人,谁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抱着一丝希望,村里的人沿着那车轮印走了许久,终于发现一辆停着的破败马车,车上赫然是几袋子粮食!车的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的靠着车轮正在睡觉,一脸疲惫的样子。 村里几个壮丁立马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捆了起来。 偷粮的人蓦地惊醒,一脸惊吓地喊道:“你们是谁?!是谁?” 村长走上前去就是一巴掌:“我们是谁?!你是哪里的强盗!胆敢偷我们的粮食?!走!送他见官!” 有人偷偷走过去对村长说:“村长,我看还是莫要见官,见了官保不齐塞几辆银子给衙门老爷,这人就又被放了!还不如把他拉回去,他身上万一还有偷来的其他东西……” 村长想了想,挥着胳膊喊:“大伙儿先把他拉回去!我们先来处置!” 被偷了粮食的几乎人家虽然粮食找回来了虚惊一场,但是也是对这个人恨得牙根痒痒,无不赞同把他拉回去的。 偷粮的人被拉回去狠狠打了一顿,却什么也不招,最后有人作势要剁了他一只胳膊,那人叫起来:“你不能剁了我的胳膊,我这胳膊还得拿剑的,我偷粮是错了,你们打我一顿不就完了吗?!” 村里人却不饶他:“说,你从哪里来的?为何来偷我们的粮?!” 那人被打的身上都是血,徐越跟着周彩凤站到一边看着都觉得渗人,只见他最终受不住了,哭着道:“我,我是在附近打仗的,前几日从内地运了粮送到军营,路上四个人,两个染了奇怪的病死了,一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还剩我一个人,一路上,可是个艰险,遇到了一伙歹人,把我的粮全给抢了去!护粮失败,我是要被杀头的,可这杀头我不怕,军营里等着我送粮的弟兄们,我没脸去见呀!眼看着这仗打了快半年,好容易有了点进展,粮断了!这仗还怎么打!你们说,你们说说……” 那个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脸上血泪混着。 坝头村靠着边陲,人人都说是因为这里深山护着别人打不进来,故而这里的人们虽然穷是穷了点,但是也算安宁,但是徐越想了想,要不是边陲的将士们护着,有几个打不进来的呢。 边关的将士们打仗,士气再振,没有粮食,又怎么有力气扛枪。看这穷的样子,估计朝廷即使富,也富不到哪儿去。 徐越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负责押运的粮食都是被谁抢了,你可知道?” 那人看了看这个小女孩一眼,只见她面容瘦弱,一双眼睛却黑沉沉,不像是瞎问的样子,他便也正经答道:“是那,是那,敌方埋伏了人……”说完,他低下了头。 “那你拿了我们的粮要怎么送到营地?离这儿远吗?有人来接应吗?” 那人瞅了瞅周边的人,羞愧答道:“本是这几日就要送到军营,将军也派了人来接应,全军的人都在等着我送粮过去,估计这两日都在到处等我。” 村子的人都面面相觑,没有人再说什么,村长咳了两声说道:“大家伙看,这该怎么办?” 村里一梁姓男子忽然站出来,他生得粗壮,声音洪亮,眼神狠厉地望着被捆起来的偷粮人,斥道:“谁信你?!我梁三可不信你这鬼话!你这满嘴胡乱编出来一个谎话,就要我们放过你?这不可能!” 旁边他的女儿梁翠翠,也是随了自己父亲,身材高大,面目憨态如男子,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我爹说的对!不能信了他!” 就在这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躁动,大家转头看去,只见一小队人正骑马赶来,行至跟前一个个停了马下来,徐越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着,都是军人模样,但是明显疲累饥饿的样子,看样子军中缺粮的情况确实严重。 其中一人看见被绑起来打的不成样子的偷粮人,走上前来恭敬地问道:“在下是附近驻营打仗的军中,此人乃我军中派送运粮之人,不知做错了什么事?” 村长上前把事情说了一番,那人皱了皱眉头上前踢了偷粮人一番,怒骂:“你这不成器的王大!将军把这重担托付与你,你不但丢了粮还干出偷粮的事儿来!看将军怎么处置你!” 被称作王大的偷粮人早已面如死灰。 最后,来人代替王大向村里人诚恳赔罪,并赔偿了点银子交予村长手中,方才带走了王大,临走之时,王大却不肯走,只哀求地看着要带走他的人说:“林大哥!再不想想办法,这仗就打不下去了!” 被称作林大哥的人眼神倔强,直直地看着他:“你忘了将军的教诲?你参军又是为何?回到军中你再说话!”停了两秒,便上马离开。 徐越暗暗瞧着他们这番情景,趁着别人不注意绕到一个山路,拦下了他们的马。 林如辙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站在他们的马前,以为是村子里孩子调皮,他心里着急发火,只冷冷睨她一眼:“你这小孩!快快让开!” 徐越看着他们,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可否等我一等,我愿为你们想想办法!” 第三章 林如辙心下苦恼想着如何回去向将军交差,他不怕将军责骂,怕就怕将军又愁坏了身子,上一场交锋,对方的大前锋使诈,将军为了救自己,肩膀中了一箭尚未大好,若又为了这些事情烦心,说不定伤势会更严重。 眼下拦马的女孩听到自己驱逐的话不仅未露胆怯反而说要帮自己,林如辙从马上一跃而下,黑漆漆的眼珠盯着徐越,徐越前世整日在办公室,几乎从未见过军营里厮杀过的男人,林如辙眼中的寒气还是微微镇住了她。 “你?你有什么办法?” 徐越低头,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如果您有更好的办法,那是最好,如果没有的话,何不让我试下?最多就一盏茶的功夫我就给您答复。于您,没有任何坏处。” 林如辙仍旧没有答话,徐越想了想,她干脆抬起了头直视着他。 成年人的世界里,眼神也是一种交锋,她虽然还是十一二岁的身体,可是她已经知道如何用眼睛去表达自己。 林如辙看着她的眼睛,心下已经开始重新打量她一番,不多时,他拱手说道:“那就多谢了!如果事情能成,我必带领我的将士们登门道谢!” 徐越不再说其他的,转身就往回跑。 跑到家中的院子里,周彩凤正和大闺女徐松一起在灶台边煮饭,徐云在添火,徐壮则坐在院子里扎一只竹筐,徐溪正围着自己的爹在玩。 看见徐越回来了,周彩凤撩起破了许多洞的围裙,关切地问道:“月啊,你去哪里了?头还疼不?” 徐越走到灶台旁,看了看自己的娘,她脸上毫无血色,手里正切着一大巴青菜,平日里,他们也就青菜可以稍微吃的多一些了,吃的人满脸菜色,徐越答道:“已经不疼了。娘。” 周彩凤嘴里喃喃道:“不疼了就好不疼了就好。月,你去鸡窝里瞧瞧,今儿那鸡下蛋了没?” 徐越按照吩咐去瞧了一眼,回来答道:“娘,鸡今天没下蛋。” “哦。”周彩凤明显失望了。他们家统共就那么一只鸡,平时人可以吃的东西都不多,可以喂鸡的就更没有了,明知道是这样,可是周彩凤每天还是忍不住关心那只鸡有没有下蛋。蛋,凭什么下蛋呢?徐越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跟徐云坐在一起往锅洞里添火,环视了下这个小屋子,是家里平时做饭的地方,爹爹徐壮经常自豪地说幸亏自己当时建厨房的时候建得大了些,这不,孩子多了以后厢房里已经睡不下了,于是就用木板撑起了一张床,徐越和徐云就睡在灶台里面搭起来的这张床上。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么些日子里,徐越最怀念的就是自己上辈子睡过的那张又软又香的床,四周还缦了纱帘,她喜欢浪漫,特意在床头装了一串led灯,每每加班到深夜回家躺到床上的时候,她都觉得要幸福死了。 那种幸福,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徐越瞅了瞅自家的米缸,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忍不住声音怯怯地跟周彩凤提了起来:“娘,你说那些打仗的没了饭吃,还有力气打仗吗?” 周彩凤权当她小孩子无聊好奇找话说,于是也不在意地答道:“没有力气啊,咱们平时吃不着饭都没力气下地,更别说那些打仗拼命的人了,那要是吃不饱饭,更得没力气了。” “娘,那可咋办啊?” 周彩凤手里的菜刀一顿:“那能有什么办法?谁还顾得了谁?” 徐越看到周彩凤的反应,知道靠她是没用了,过了一会找了个由头说是趁没吃饭要去孙大秀婶子家借个花样子回来,周彩凤便也许她去了。 孙大秀也正在做饭,看到她来了,赶紧说:“月子你咋来了?你妈让你来的?” 徐越也不兜圈子,看到孙大秀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家,就她一个人在家,直截了当就问:“大秀婶,我听人家说二牛的舅舅也在军中打仗来着,今天那几个军大哥说他们营里的粮食已经断了,他们这可怎么打仗呀。” 孙大秀早就听二牛说过徐越告诉他井边的药和车轮印子的事情,心里只暗暗想着这彩凤的二闺女病了一场行事反倒聪慧了起来,如若一直这样以后也不怕不好嫁人了!到时候也不至于像徐家大丫头一样被人嫌弃! 然而孙大秀没有想到的是徐越的眼界怎么也变宽了,竟然考虑起来军中的事情来了! 孙大秀也没当回事,继续在把一团粗面和菜汁活到一起:“月啊,婶儿知道你跟你你娘一样心肠好,可是你也知道现下这世道,咱村里有几家吃得饱的,就库里那点粮,是要吃到秋等到收下一茬粮的,军里没粮了上面肯定会知道的,这事儿啊,咱管不了。” 徐越想了想,说道:“大秀婶儿,您说的对,军里没粮了,上面肯定会管的,但是您也看到了朝廷给的粮路上被劫持了,再送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您看如果咱们先借点粮给那些他们,等他们的粮到了再还咱们如何?” 孙大秀自家哥哥就在军营里,她心里自然也不是个滋味,可是借粮的事情,是大事,她沉默了。 徐越继续恳求地说:“大秀婶儿,要是真的因为粮食的问题,这仗打不下去了,咱们村真的能靠着这个山就活得下去吗?” 孙大秀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过一会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拉着徐越一起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听说了他们的话自然是反对:“大秀,你说你这不是胡闹嘛,你问问看,看着哪一家舍得借你一捧粮!” 孙大秀没有说话,徐越急了,村长继续说:“借,喝!哪个衙门来的时候不是说借,那是有借无还的!” 不知真的,徐越却觉得林如辙借了肯定会还给她的! 她坚定地跟村长说:“村长,求求您了!我拿我的性命来抵,要是他们不还,我就给您家做十年苦工!” 村长转过头来,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徐越:“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 徐越走上前去噗通一声跪下:“村长,求您了,这仗如果打不下去,咱们村也活不下去了!” 孙大秀被徐越吓住了,村长动动嘴唇,上前佝偻着腰把徐越拉了起来:“你等着,我去各家转转。” 徐越和孙大秀在村长家里等着,村长拿了两个袋子就出门了。 孙大秀打量着徐越,她心里生出很多怪异的感觉,这个徐家的二闺女莫非真的被狗吓伤了脑子? 徐越呆呆地等着村长回来,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她有些失控,可是每次想起来战争有可能打到这个小山村来,她就觉得恐怖,这是比饿死还要恐怖的事情。 前一世,她曾经在一个火车站经历过被几十个蒙面的人乱刀血洗火车站事件,轰动全国,哀伤遍地。她异常侥幸地活了下来,可是满目疮痍和那种无比的绝望,她永远也忘不了。 多少人因为那件事痛失家人,她更是因为亲临现场,吓得好一阵子精神恍惚,花了不少钱去看心理医生才调节过来。 再也不要经历那种恐怖!多希望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战争没有反动! 村里粮少,村长这一出去,不知道要看到多少人的白眼和拒绝,徐越心里也知道,摸摸祈祷着一切顺利。 等了好一会,村长才回来,手里拎着两个满的口袋交到徐越的手里,村长的脸上表情沉重,他深深叹了口气:“只能有这么多了,先拿去用吧。” 徐越掂在手里,觉得无比沉重,再三道谢,才跟孙大秀一起拿着粮往林如辙在的山路上赶。 林如辙在山路上徘徊良久,王大有些失望地说:“林大哥,要不我们回营地吧!” 林如辙看着仍旧被绑着的王大,凝神说:“再等等。” 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小女孩和一个村中妇女一起拿着袋子正赶过来,他迎上去,徐越有些不好意思:“就凑了这么点,村里人粮食本身就不多,还好,比没有强些。” 林如辙接过粮食,心下感恩:“真是多谢!!我们将军得知消息定会派人再去取粮,我答应你,七日之内必还粮!” 孙大秀在一旁笑着说:“这个不急,村里人凑合凑合也能撑个几天,你们在外打仗的要紧,都照顾着点自己!” 林如辙感激地看着她们,告辞,然后上马,一行人离去。 回村的路上,孙大秀忽然问徐越:“月啊,你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事儿?” 徐越看着孙大秀略显粗糙,却也温柔宁和的脸,她欢快地说:“大秀婶儿,我前几日昏迷的时候,梦见一个上仙,他跟我说,等仗一打完,今秋的收成也必然会好,一切都会好。” 村里人迷信,经常说谁谁遇着了神仙指点,孙大秀自是信了。 徐越说的几点都是孙大秀发愁的地方,听到她这样一说,孙大秀也笑了。 第四章 俩人一起回到村里,各回各家。 回到自己家的徐越发现,爹娘和大姐三妹四妹都已经坐在灯下了,似乎都在等着自己。 徐越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徐壮一抬头,眼睛里便是严厉的情绪,徐越看着桌上给自己留着的青色的一碗菜汤,里面零星放了几小块麦麸做的块块,早已没了热气。 似乎是避免不了挨一顿骂了。 可徐壮并未开口,周彩凤把菜汤移到徐越的面前,语气带些生硬:“月啊,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这是去哪了?你一个姑娘家,可别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徐越低头摸了摸那菜汤的碗,低低:“娘,我跟大秀婶儿多说了会话。” 一旁的徐壮忍不住愤慨地低吼道:“只是说话?!怎地把村里好几个人都说到咱家来说道我和你娘来了?” 周彩凤立时脸上不好看了,拽了好几下把徐壮给拽到了里间,不多时,就传来了两人在里间压低声音的争吵。 对这情景,徐家的几个闺女早就见怪不怪了。 徐云眼巴巴地看着徐越手里的菜汤说:“二姐,你怎么不吃?” 徐越看看徐云,这小丫头整天都是一副饥饿的状态,现下自己正没有胃口,便把那菜汤推倒徐云面前说:“三妹你吃吧,我不饿。” 徐云犹豫了下,接过了那碗,一小口一小口,极为爱惜地吃了起来。 徐松正带着徐溪,给她喂开水,整个堂屋里一片死寂,桌上一盏弱弱的油灯,光线很暗,屋子里灰灰的,徐越坐着发呆,耳朵里时而听到爹娘从里间传出来的争吵声。 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很多。徐越挫败地握了握手心,一抬头正看见徐云刚喝完一口汤,正咧开嘴冲自己笑,门牙上还粘着一片青菜。 徐越也对着她笑了。 徐越给徐家惹了很多麻烦。这一点,徐越拜托村长借粮给军爷的第二天起,就感受到了。 第二日,爹娘都在地里干活,大姐徐松沉默地煮了一锅青菜糊糊,这是他们惯常的主食,这一简陋的吃食,他们一家也不见得一年里的每天都能吃上。 看着三个妹妹都各吃下一碗,徐松把给爹娘准备好的吃食都装进瓦罐送到田地里去,三妹徐云跟着一起去了。 徐越领着徐溪在家打扫院子,徐松和徐云还没出去多久,就听见徐云小炮回来挥着小手叫喊:“二姐,不好啦!梁翠翠欺负咱大姐!大姐都哭了!你快去看看呀!” 徐越一愣,赶紧丢下手里的扫把,让徐云看着徐溪,自己就往外跑,没走多远,就看见徐松抱着瓦罐气弱地站着,眼泪直掉。 梁翠翠就站在她对面,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我说,你都十五岁了,可村里没一个人敢给你说婆家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跟个哑巴一样,谁会要你啊哈哈哈!” 说着话,梁翠翠竟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徐松的脑门儿,徐松瘦弱胆怯,梁翠翠生得个子高身盘大,这一戳又用了点力气,徐松往后趔趄了下几乎栽倒在地。 梁翠翠戳着,嘴里还恶狠狠地说:“大山哥是我爸看上的女婿,他妈不喜欢你!你再敢来跟我抢,我就打死你!” 徐越看到这样一幕,上前一步大喝:“梁翠翠你住手!” 梁翠翠听到徐越的声音,转头一看,更是讥笑不止:“哟,来了个活的?会说话的啦?可惜你们都是一家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所以呀,你们一家子没一个好货!” 旁边跟着梁翠翠的几个小孩,年龄不一,都是穿着破烂的不怎么干净的衣服,听到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徐越怒了:“你这话都是跟谁学的额?小小年纪讲话这么难听?” 梁翠翠哼一声:“这话是我爹亲口说的,你爹你娘没有儿子,不是绝后是什么?为什么绝后,还不是因为你们一家子都缺德!你要问我这话是跟谁学的,那我可要告诉你了,是跟你奶奶学的!” 即使在前世,徐越也从未遇到这么没教养的熊孩子,她心里恼怒,利索地从路边捡起一节比较结实的树枝就抽了过去,梁翠翠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她尖叫着跳了起来。 旁边的孩子也都哄闹着跑开了,梁翠翠摸着身上被抽的那一下,一边跑一边回头嚎叫:“徐越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哥打死你!” 徐越上前摸摸还在发抖的徐松,她很奇怪,徐松再怎么说也是十五岁的大孩子了,搁这个年代,每家的孩子基本上十五岁了都应该很懂事了,大部分都是已经婚嫁了的。 可是徐松,没嫁人,性子还这样怯懦,是发生了什么? 徐越让徐松回去,她抱着瓦罐去地里送给父母,徐松也不说话,只含泪轻轻点了点头,便回头往家走。 徐越抱了瓦罐走到地里,爹娘正一脸汗地在侍弄菜地里的萝卜,看见徐越送饭来了,都很高兴,赶紧找了快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 看着他们挥汗如雨的样子,徐越心里难受,记得上一辈子,她很小的时候,爷爷那时候还在农村,在工地上打零工,经常也是这样身上都是泥土的痕迹,脸上风霜一片。 后来,她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孝敬爷爷,爷爷就去世了。 这辈子,遇见了徐壮和周彩凤,又是这么个朝代,她有能力孝敬自己的“父母”吗? 等徐壮和周彩凤吃完,徐越抱着瓦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却没想到,还没到家,路上就又遇到了梁翠翠。这次,梁翠翠还带了个男的,那男的明显比她们都大一些。 他气呼呼地问:“是你欺负了翠翠?” 徐越懒得跟他们纠缠,打算视而不见绕开他们走路。 没想到梁翠翠拦住她,问道:“你不是不怕我么?”转头对身边的男人说:“哥,就是她打的我,你看我身上现在还有红印儿!” 梁翠翠的哥哥梁文瞪着徐越:“是不是你打的?” 徐越看着他们冷笑一声,继续朝前走,梁翠翠急了:“哥!哥!你别让她走了呀!” 梁文最怕自己的这个妹妹纠缠,于是拿起弹弓,对准徐越喊道:“你再不停下我就打爆你的头!” 徐越自是不会回头搭理他们,她还一心想着赶紧回家干活,谁料没走几步,脑后真的嗖的一声传了过来,徐越迅速一偏头,还是被打中了耳朵! “啊!”徐越惨叫一声,耳朵上迅速渗出好多血,梁翠翠见状连忙捂着嘴笑着跑了。 梁文在原地愣了愣,只见徐越捂着耳朵回头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他还没反应过来,徐越已经快速地跑回家去了。 他刚刚明明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吓唬一下徐越,他也知道肯定是翠翠挑食在先,但是自己不做做样子的话,翠翠回家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子了。 梁文想对天发誓自己没有松开弹弓,是翠翠出其不意地拽开他的手,那石子就飞了出去!可是,徐越还会信吗? 徐越回到家里,那耳朵上面着实疼得厉害,家里一时也找不到干净的布,更别说干净的白纱布了。 徐松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截灰色的旧布头,所幸是干净的,又去门外小河边找了点止血的草药揉碎了给徐越敷上。 徐越疼得只咧嘴,徐云在一旁皱着眉头,她小小年纪也早就见惯了村里的冷言冷语,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难过:“二姐,为什么就咱家没有哥哥弟弟?如果我也有哥哥弟弟,梁翠翠就不敢欺负咱们了!” 忍着疼,徐越告诉她:“等我们都长大了,一样没有人敢再欺负咱们,你要慢慢地等,不要急。” 徐云偷偷看一眼旁边沉默的徐松,小声说:“可大姐,她都十五了,还是被人欺负……” 徐越瞬间语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徐松恍若未闻,呆呆地在想些事情。 晚上爹娘回来,周彩凤看到徐越耳朵上包着的布,布上渗出来的黑红色的血,心疼地一把拉过闺女:“这是谁打的?!” 徐云里面答道:“二姐为了救大姐,被翠翠她哥哥给打的!” 周彩凤看了看徐松,徐松还是老样子,低着头,脸上也没有表情。 徐壮看了看,偏着头看向院外叹一口气! 周彩凤看着自家男人:“闺女被打成这样,你都不管的?你徐壮的闺女就不是人?” 徐壮看着她,也是不悦带着怒火:“你要我怎么管?还跟上次一样,我一个人被梁家父子六人打个头破血流?!” 上一次?想起来上一次,周彩凤闭上了眼睛,仰起头,她不想再流泪了。 一旁的徐松一怔,上一次?呵呵,上一次的屈辱,她这辈子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梁翠翠的二叔,玷污了她,而自己的爹跑去理论,却被梁家的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就因为自己家没有一个儿子,被全村人看不起!甚至,跟她两情相悦的大山,也因为这个原因,被大山的娘反对! 这一切,都没有说理的地方。天理何在。 一家人一下子都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这时候,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叔,徐婶儿,徐松,你们都在家吗?” 第五章 徐云走过去拉开院子前用树枝扎起来的一道门,就看见张大山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进来了。 徐松少见地抬起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大山,张大山冲她一笑,首先走到徐壮和周彩凤面前,恭敬地说道:“徐叔徐婶儿,我听说梁家的兄妹二人欺负了徐越妹妹,你们放心,我定会给你们讨回来!我从家里偷偷拿了几个鸡蛋过来,我知道你们家只有一只鸡,平时鸡蛋肯定不够用……” 张大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里的粗布包,立马赫然是三颗颜色漂亮的鸡蛋,徐云见到立马拍着手笑道:“娘,有鸡蛋吃了!大山哥哥真好,大姐,大山哥真好!” 徐云说着,去拉徐松的衣摆,徐松低了头,嘴角莞尔,张大山看到徐松秀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那么一闹,他娘是彻底把他看得死死的,再也不许他来看徐松,每日里更是嘴里离不开“那个不干净不吉利的徐家祸根!”这句话,张大山却是越听越坚定了要把徐松娶回家的想法。 今日,他终于趁他娘去了他舅舅家的空当,偷偷地来了徐家。 好多日不见,他的徐松妹妹更消瘦更沉默了,但是也出落地更好看了。 周彩凤望望自家男人徐壮,徐壮摇摇头。 周彩凤上前用布包把鸡蛋包起来塞回到张大山的手里:“大山,你叔和婶儿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娘,你也知道,你今日拿了这鸡蛋送来给我们家,你几个妹妹看见你这样,比真吃了那鸡蛋还要高兴!鸡蛋你还是好生拿回去,偷偷放回去,别给你娘发现了。松子的事儿你别再操心了,她跟你说到底是不可能了,听话,快回去吧,我们也不留你了。” 徐越在一旁看着,张大山听到这话,原本被晒得黑黑的脸一下子涨得发红,徐松那巴掌脸上立马骨碌碌两行泪爬下来。 徐松一个扭身钻进了屋里,张大山在院子里噗通一声跪在了徐壮和周彩凤的面前! “徐叔!徐婶儿!求你们就给我和松子一个机会吧!再等我些日子,我是要去县里当差的,等到我在县里稳了些,我就把松子接过去成亲,其他的我娘我给我说哪家的姑娘我都不要,我张大山在这对天发誓!” 徐壮走上前去按住他伸出的几个手指头:“呔!大山,你怎么就不明白!松子是配不上你的!” 屋子里头传出来一阵细弱的抽泣声,张大山心如刀绞:“不!你们都不明白!松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我就要跟她在一起!徐叔徐婶儿,你们不相信我也成,那大山就想问问你们,你们近些日子,有给松子考虑到合适的人家了吗?你们给我个信儿,我心里也好踏实,把一切都计划好!” 张大山这番话,着实诚恳,可是徐壮和周彩凤听了却只有为难的份儿,他们若是给了他任何希望,传到张大山那个泼辣的娘的耳朵里,又是少不了上门折辱他们一番! 徐壮和周彩凤对视一眼,决意编个人出来,让张大山死了这份心! 正巧这个当口,梁家的儿子梁文大喇喇从院子外走了进来,他在院子外已经驻足有一会了,听到张大山恳求半天徐家爹娘就是不肯松口,他心里可是得意坏了。 梁文刚一走进来,徐越就狠狠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梁文弯着腰一拱手:“徐叔徐婶儿,我是来给徐越妹妹道歉的,我今日着实是不小心打到了徐越妹妹的耳朵,是我家翠翠不懂事,还希望徐叔许婶儿莫要计较。” 徐壮和周彩凤看见恶霸似的梁家出来个看上去还不算不讲理的梁文,也就只好作罢,徐壮心里舒一口气:“我们不计较了,你也当没发生过,以后别再这样冒冒失失就好了。” 梁文听到这话自是很高兴,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徐越冷漠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走,还矗在这里做什么?” 梁文瞧瞧徐越,再看看徐家的爹娘,又看看尚还跪在地上的张大山,轻轻一笑:“徐叔,刚刚我不小心听到大山好像在求您不要把松子嫁出去?可是松子长得这么漂亮,年纪也大了,肯定要尽快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我爹我娘前不久就在寻思这件事呢。” 梁文的二叔曾经欲对徐松图谋不轨,差一点就得了手,徐家跟梁家如今虽也不至于见面就打起来,但也绝非可以互相插手这种事情的。 徐壮冷了脸:“梁文,我们这里还有点事情,你若没事的话就不虚留你了。” 梁文却面不改色:“徐叔,我承认我那二叔是不好,但是我们家也早已与他断绝关系了,现下我们梁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家,而且……我也是真心爱慕松子,一心想要娶她为妻的,您看……” 张大山从地上倏忽站了起来,怒目圆睁,指着梁文骂道:“你这无耻之徒休得狡辩!你们家若是真的明事理,当年为何跟着你二叔一起殴打徐叔!事情到现在,并无一人赔礼道歉,反倒把罪名安在了徐松妹妹的头上!我张大山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碰徐松妹妹一根手指头!” 徐壮冷着脸,想起往日被打情景,再也不愿意看梁文一眼,周彩凤厌恶地看着梁文,走到院子墙角抡起一把扫帚:“你走不走?” 梁文看着徐家一家人那厌恶的表情,心下自是不悦,只得撩起衣服,转身离开了徐家。 张大山见梁文走了,急切地又欲开口请求徐壮夫妇,还未开口,远远地一个妇人哭喊地奔了过来:“天杀的啊!绝户头自己生不出儿子偏要害了我的儿子啊!一家子害人精!你们都来看看!绝人性的东西啊!”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张大山立马转身,看着跑到院门口坐在地上就哭的妇人,张大山傻眼了,自己的娘不是去舅舅家了么?不是说晚些回来么? 徐壮和周彩凤看见有名的泼辣货,张大山的娘李巧英正坐在自家门口嚎啕大哭,头皮都开始发麻,李巧英是有名的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给说成黑的。 几个邻里听到李巧英的哭喊都出来看,李巧英哭得更凶:“就是这家人!这家姓徐的!整日儿的勾引我们家大山!仗着他那大女儿有点儿模样,勾完了梁家二叔又来打我们家大山的主意!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张大山走过去愤怒地说:“娘!你又来干什么?!” 李巧英抬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叫道:“我来干什么?我来找我儿子!你手里这是什么?” 说着她三两下扒开那布包,瞪大了眼睛:“好哇!我养的好儿子!我辛辛苦苦攒了些子鸡蛋原来全被你给塞狗嘴里了!好哇,看我不打死你!” 虽然这样说着,李巧英却不是真打,不轻不重地拍了张大山两下,继续在地上坐着嚎哭:“你们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徐家的人把人往死里害!给我家大山下蛊!要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张大山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几个邻居看到他手里的鸡蛋,都把嘴一撇,轻视地看着周彩凤:“自己养的鸡下不出蛋,就想卖了自己的闺女换鸡蛋!这年头鸡蛋多金贵谁不知道?真是喝人的血!笑死人了!” 有个新娶来的小媳妇素日看不惯徐松长着一张好面孔,吃的那么差样子还那么好看,此时她更是尖着声音幸灾乐祸地笑道:“是呀,不要脸!” 自己家男人立马拉了拉她衣袖,她立马高声道:“你拉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被那个哑巴徐松勾引了去?” 为了不被怀疑,小媳妇的男人也只好不再说话。 李巧英的哭声越来越大,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周彩凤气得脸色发白,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徐壮闭口不言。 徐越沉着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上一世的她虽然经历过无数商场的尔虞我诈,但是表面上大家都还是和气一团,不曾与谁正面争执过,更没有与这种市井泼辣之徒接触过,但是此时眼前乱糟糟的处境,徐家没有一个人说得上一句中用的话,她不得不想办法了。 对付这种泼辣的人,第一次不好好地解决,还是会有第二次,非得让她见识到你的厉害才是! 心下一横,徐越冲进厨房把菜刀拎了出来,大步走到李巧英的面前就把菜刀驾到了她的脖子前! 李巧英“啊”地一声叫起来,徐越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手也微微颤抖,但是她努力镇定地说:“既然这儿没有王法,那咱们就看看谁厉害些!不准再骂!” 张大山看见刀架在自己娘的脖子上,心里一急上前说道:“徐越妹妹不可以!” 徐壮和周彩凤也惊了,大声劝道:“月子,停手!别出了人命就完了!” 围观的人也躁动起来。 徐越大喝一声:“你们谁再说一句话!我就立马砍死这个妇人!” 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徐越顺了顺气,开了口。 第六章 “我来说,你来答,其他人莫要说话,你们且只瞧着我们有没有讲道理,大山哥你来做中间人,若是我们有哪个不讲道理的,嘴里骂人的,这刀就往谁的身上砍!” 徐越语气凝重狠厉,旁人不敢说什么,张大山忙点头,李巧英也不敢再说什么,也跟着点头,毕竟脖子前是一把真真的刀,她再泼也不能把自己脑袋往刀跟前放啊! “那我首先问你,哪一家生的出儿子生不出儿子与你何干,你自己是不是女人,凭什么瞧不起女儿家?” 李巧英被那刀吓得已经气弱,连忙答着:“与我无干,我再不拿这事儿说道了,你放了我吧!” 人群里也有同村里没有儿子的一家妇人,也受过李巧英的嘲弄,此时不禁小声说了句:“呸,活该!” 徐越不理李巧英的求饶,继续说道:“你自己说,我大姐徐松何时勾引过你家大山?是如何勾引的,还请你如实道来。” 李巧英不甘心,却只得照实说:“是我家大山看上了你家徐松,没有勾引。” “那梁家二叔的事儿呢?” “是徐松……” 徐越动了动手里的刀,张大山立马在旁边说:“大伙儿都知道,是那禽兽不如的梁二意图欺负徐松妹妹!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围观的人,没人敢惹梁家的人,但是看着徐越的刀架在李巧英的脖子上,也不想出了人命,都点点头。 李巧英也赶紧说:“是那梁二不是人!” 徐越继续问道:“我们家是如何下蛊让你家大山给我们家送鸡蛋了?你亲眼见过还是怎地?” 李巧英语塞:“这,大山……” 张大山低了头,他偷偷拿家里的鸡蛋本身就是不对:“没人下蛊,是我自己想着徐松妹妹身子不好,徐越妹妹又刚刚伤了耳朵,但是徐婶儿并没有要这鸡蛋的,娘……” 李巧英只得说道:“是我误会了徐家。” 徐越知她是不情愿,但是眼下必须一件一件地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了,不然以后还有得她闹。 徐越看看张大山,心里想着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张大山对徐松再痴情,他娘的反对也只得有他自己解决了,于是对李巧英说道:“要是你自己的儿子放不下我大姐,硬是来找我大姐,这怨谁?” 李巧英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阴沉沉的:“怨我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我以后定会管教好她,不会再怪到你们头上。” 徐越看看李巧英,再看看围着的众人,又看看自己的爹娘站在一旁缄默的样子,大声说道:“趁着今天大家都在,也就跟大家都说清楚了!我们徐家是没有儿子,但是这不是错!我爹娘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儿!我们姐妹四个也都渐渐地长大了,会听会看,那些瞧不起我们的我们也还看不上呢!谁都过好谁的,别指望欺负谁看谁的笑话来取乐!我现在手里可是拿得动刀的,谁再以为我们徐家好性儿由着欺负的,就尽管来试试!” 说完把那刀抡起来往旁边的一段木头上用力一砍,那根木头一下子断成了两截! 徐越的手被菜刀震得生疼,李巧英见刀不在自己脖子前了,爬起来拔腿就跑,围着的人也都一个个散去,张大山也跟着自己的娘回去了。 徐壮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走上前去:“月啊,你这要是,要是真伤了她可咋办?” 徐越心里还咚咚咚地加速跳着,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爹说:“爹,我拿的是那把用坏了的钝刀,切菜都切不断的,这个木头是前儿个我劈到一半还未劈完的。” 周彩凤欣慰地说:“月,苦了你了,现如今竟要你来出头,只是……” 徐越好奇道:“只是什么?” 周彩凤叹气:“只是虽今日吓走了那个李巧英,却也把咱家的名声又传得更难听了,都心里记挂着我生不出儿子,你姐是个不会说话的,如今定要说你是个泼辣的使刀的,你们姐妹俩的婚事怕是……” 说完,周彩凤摇了摇头。 徐越却满不在乎:“娘,世界上的好男儿千千万万,不一定非得嫁村子里的男人呀。” 徐壮和周彩凤看着自己女儿天真的脸,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家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怕是都是要嫁不出去的了。 这事儿过去之后,坝头村的婆子小媳妇们都传开了,徐壮家的二闺女徐越,被疯狗咬了一口反倒变得厉害了,谁敢说她娘她姐一句不是,直接拿刀架脖子上! 有人暗暗笑,这不也是疯狗的作风么。但是笑也只敢暗地了笑,再没有谁敢当面儿地给周彩凤和徐壮脸色看了。 徐家婆婆听到了这话,却把那嘴一撇,嘴里哼地一声唾道:“我看她能厉害到天上去!一个没用的贱妇生出来的赔钱货!连我孙子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听到这话,她怀里的宝贝孙子徐旺也田有模有样地“呸”了一声,徐家婆婆低头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满意地喂鸡蛋羹给他吃。 没想,她的大儿媳妇夏氏从里间拿着一块抹布,一边擦手,一边不悦地说:“娘,您看这天,吓了好几日的雨,前儿个刚收的干菜都回了潮,家里没油,青菜吃起来没个味道,豆面咱们旺田一吃就哭,就指望着给他喂点子玉米面或者糙米,偏生家里人口多,地又少,这旺田可该怎么活呀。” 一边说着,夏氏愁眉苦脸地抹起泪来。 这个夏氏,家里实在穷得厉害,从小爹娘连个名字都没舍得给取,后来还是徐家婆婆眼尖把她带回来当自家家大儿媳妇,成亲后,连着几年生了仨儿子,可把徐家婆婆给欢喜死了。对比着生不出儿子的周彩凤,她是越看越喜欢,只要有孙子在,夏氏再怎么耍小性儿,她都不计较。 再说了,夏氏生气,她也生气,这都是因着周彩凤那个不争气的,才害的他们那么惨! “大儿媳妇,你莫要生气,为娘心里都是知道的,要不是你那不争气的二弟跟他媳妇连着生了四个赔钱货,还舔着脸分了家里的地,咱们也不至于到这光景。前儿个,那个被疯狗咬了的二丫头片子还撺掇着村长来借粮给军中,至今未还!” 徐家婆婆越说越激动,夏氏也跟着点头:“娘,您说他们害人也不带这样狠毒的呀,我竟怀疑二弟还拿不拿我们当一家子的了!” 徐家婆婆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把孙子往地上一放,声音愤怒地说:“我今儿是不管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我倒要去看看,我们没粮吃了,他们的粮是不是还藏着掖着不肯给我瞧上一瞧!” 说完,她揣着一肚子火就往徐壮家走去。 老小徐溪这几天一直发烧,因着才两岁,平日里饮食不好,这几日天气也糟糕,忽地一病,就像是好不了了一样,周彩凤急得好几天滴米未尽,徐壮也只是叹气。 徐云站在一病懵懂地问:“娘,上次二姐病了您不是找了大夫吗?可以让他来给小妹瞧瞧吗?” 周彩凤摸摸徐云的脑袋,黯然地说:“上次花的铜板还是问你大秀婶儿借的,如今还没还上,现下实在是借不到了……” 徐越坐在门旁在择一筐青菜,这是一家人每天的吃食。听着周彩凤的话,她心里一片苦涩。 怎么可以这么穷?穷到这种地步?眼看着徐溪的小脸苍白,已经睡过去很久没有醒了,身体各处都烫得厉害。 徐越心里乱糟糟的,手里机械地掐着青菜的根儿,忽然,她想起来上一世时,幼时跟着爷爷一起下田挖菜时遇见过一种草,叫做鸭跋草,野外随处可见,那时乡村里很多人发烧都是喝此汤,一剂即可退烧。 以前的徐越是不信这些的,生病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去镇上的卫生院挂号开西药吃,但是这年代,能吃得上草药就不错了,只是不知,坝头村这片地,有没有这种草。 徐越整理好青菜,走过去问周彩凤:“娘,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采到草药的?” 周彩凤看看自己的二闺女,知道她是想救妹妹:“你小小年纪又怎么会认得什么草药,我和你爹都不认得,再说了,村子里也从未听谁说过有能退烧的草啊。” 徐越眼睛亮晶晶的:“娘,让我出去找下可好?万一就找着了。” 徐壮在一旁说:“外面雨这么大,出去也没个方向,去哪找?找什么样子的草?” 徐越看看徐壮:“爹,没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不走远,就在咱家屋后看看。” 农家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有个命就不错了,都不怎么金贵,徐越说要去,周彩凤和徐壮也就同意了。 家里没有伞,徐壮给徐越找了只有些坏的斗笠,勉强挡一些雨。徐越就戴着那斗笠出门了。 屋子后头的河边杂草丛生,雨太大,冲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徐越浑身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她蹲在地上扒拉了半天,勉强找了一会,又走的远些,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几株鸭跋草,连忙薅了装进怀里。 徐越踉跄着起身准备回去,略一犹豫,怕那草药不够,又赶至另一棵树下找了一找,又找到一株,立马也薅了装进怀里。 她心里高兴地想,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有的时候,还是有些希望的。 刚走到家中院子门口,徐越就听到了周彩凤凄惨的哭声,她浑身一抖,这是发生了什么?让周彩凤哭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徐溪不行了?也不至于这般快吧! 徐越三步并作两步走近院子里,赫然看到她的奶奶正站在自家堂屋里! 第七章 徐家婆婆一进门就火气冲冲地进了厨房,在灶台边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嘴里乱骂:“杀千刀的!面呢?粮呢?都藏哪儿去了?!都交出来!” 徐壮和周彩凤听到这声音,连忙赶到厨房里,徐家婆婆正把他们唯一的一个面罐子掀开来,立马还剩三分之一的杂面粉,这是全家每日里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熬青菜汤的时候,要混一点进去,周彩凤每次抓的时候都要抖三抖。 徐家婆婆嫌弃地看着那颜色晦暗不明的面,唾道:“这是什么面!颜色这般难看!好面都放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小米?豆子粉?玉米面?都藏到哪里去了?” 徐壮终于忍不住发话:“娘!统共就分给我们那么一点田,还都是地势很不好的地方,我们去哪里种出来那么多粮!” 徐家婆婆横他一眼:“别人种得出,就你们种不出?想哄我老太婆呢?!快交出来!儿子给娘交面天经地义!” 周彩凤冷冷地看着她:“有本事你就自己翻,你要是翻得出来我反倒佩服你!” 徐家婆婆生气地说:“大壮!这就是你的好媳妇!搁到旁人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她哪来的脸这样来跟我说话?!你终究是我的儿子,我不跟你计较,你快把好面拿出来,你大哥的儿子吃不下那豆面和玉米面,直叫唤嗓子疼,眼见着就要饿死!你快拿出来给我我赶着回去做饭给他吃!” 周彩凤简直要被气疯了,她走上前去指着自家瓦罐里那几乎要盖不住罐底的黑黑黄黄的面,那是各种杂粮打出来的,比豆面玉米面都要难吃很多倍!可是他们却只有这个可以吃!周彩凤嗓子发硬,声音颤抖地说:“你自己看看,我们吃的什么面!我们连豆面玉米面都没有!” 徐家婆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胳膊一掀把周彩凤推倒一边嚷道:“别想骗我!拿出来!别想留着给你家的几个赔钱货吃!就当你没好面,那前儿个我可听说了李巧英的儿子张大山时常给你家送鸡蛋!快把鸡蛋给我!” 周彩凤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婆婆,喊道:“你只听说了这个!那你有没有听说我们小溪都快病死了?!就躺在堂屋里,你去看看!你要有眼你就去看看!” 周彩凤痛哭起来,声音凄厉! 刚走到院门口的徐越疾步踏进来,看到自己奶奶的一瞬间,她厌恶到了极点!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这个老太婆是怎么回事! 周彩凤瘫在地上哭得伤心,历年的往事一下子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指着徐壮,声音哽咽地说:“你今天要不把她赶出去,我就带着几个孩子都跳河,死给你看!” 徐壮面色为难,有些祈求地说:“娘,我们真没有面……” 徐家婆婆却揪住了周彩凤的话,眼睛瞪得老大:“你让我儿子赶我出去,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坏我儿子的名声,让人家都说他不孝?你这个周氏,今天就给我说清楚!” 她年轻的时候可是打架的一把好手,现下心里想着周彩凤总不敢对自己动手,于是伸了手上前要去打周彩凤! 徐越上前抓住她胳膊:“你要打我娘?!” 徐家婆婆咬着牙说:“好哇,真是好娘养的好闺女!一个欺负自己的婆婆,一个欺负自己的奶奶!大壮!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和好闺女!你都不管?!走!我们见官!去衙门评评理!” “够了!”一向老实的徐壮突然闭着眼睛大声说了这么一句,此时,徐松也赶过来正倚在门框边,一双眼睛怯怯的。 徐壮指着徐松,跟他娘说道:“娘,松子是咋变成这样的,您都知道吧?” 徐家婆婆眼睛一怔,装着无辜的样子:“你们自己的闺女,我从哪里知道!” “娘!”徐壮痛心疾首地说:“我是您儿子没错!松子也是您亲孙女啊!那么冷的天,她还那么小的时候,您把她按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时辰!松子做错了啥?被吓得胆小成如今这般!” 徐越震惊了,自己上一世的奶奶也是重男轻女的,但是平时也只是比较疼孙子忽略孙女而已,虐待孙女的事情却也是没做过的。 一旁的周彩凤回想起往事,哀哀痛哭:“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因为多吃了您一口稀粥,你就把她打成了那样!等我们从地里回来,你还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他们忍气吞声当做不知道,然而徐家婆婆却越来越过分! 多少次,周彩凤想把这件事摔到她脸上,都被徐壮拦住了,他不想背负一个跟自己爹娘决裂的罪名。 每一次,徐壮和周彩凤都会大吵一架。 徐家婆婆听到自己做过的事情被揭穿,索性恶狠狠地指着徐松,叫道:“这个死丫头片子,本身就是个不成器的!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替你们打死了她!活到十五岁了都还嫁不出去!真是丢徐家的门!” 徐越看不下去了,直接大声说道:“我知道您一直看不惯我们家,觉得我娘生不出儿子就是天大的罪过!不如今天索性说清楚了,以后我们也不给您丢人!” 徐家婆婆不屑地看着徐越:“说清楚什么?你能做主把你家的面都给我?!” 徐越利落地把家里所有罐子的盖都掀开,有的是空的,有的是装了点干菜,盐罐快见底了,已经被徐家婆婆掀开的面罐也是快要见底了,徐越直视着徐家婆婆:“看到了吗?想拿什么尽管拿,拿完以后就别来了,别脏了您身上的衣裳。” 徐家婆婆一无所获当然不满意,她怪异地笑了两声:“你们这晦气的屋子,我也不愿再来!” 说着她一脚踢翻了那个面罐!周彩凤立时拼命爬过去护住了面罐!可还是洒出了一小半在地上! 周彩凤眼泪哗啦啦地跟那面一样,都掉到了地上。 徐家婆婆歪过头,解气地走了。 徐越对徐壮感到很失望。她把面罐摆正,周彩凤一边淌着眼泪一边把洒在地上的面捧起来放到一个碗里。 徐越沉默地问:“娘,这些还要么?” 周彩凤悲凉地说:“不要?那吃什么?下一茬粮食还得要几个月,能捱一日是一日。” 徐越也不再问,只取出采到的鸭跋草,洗干净了开始生火煮水。 外面的雨还在下,徐壮已经回了堂屋沉默地吸烟斗,灶膛里火不好生,徐越试了好多次,那柴火就是燃不起来,只时而冒出一阵青烟,徐越被呛得厉害。 好不容易鼓足气吹了一吹,那火终于猛得蹿了出来,吓得徐越猛一退,跌坐在板凳上,眼睛被熏得眼泪哗啦啦只掉。 周彩凤见着了,走过来摸摸她浑身尚还湿漉漉的衣裳,心里酸楚:“月啊,身上冷吧?娘给你找件衣裳换换。” 衣裳?哪来的多余的衣裳,及时周彩凤去找了,找到的也不过是尴尬。 徐越一边拉住周彩凤一边说:“娘,不冷,我烧着火身上很快就干了。” 她眼睛被火熏得生疼,此刻脸上还有泪,周彩凤伸出粗糙的手给她擦掉眼泪,轻轻说:“生到咱们这样的人家,苦了你了。” 徐越笑笑,继续低头烧火。 她第一次感受到周彩凤的手,粗糙得宛如小锯子一般,磨得她脸上生疼。徐越回想着周彩凤的话,又想起了上一世临死时母亲的话,都是带着愧疚的母亲,对她说着,这一世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辛苦你了。 人固然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世,可是真的有命这一说吗? 徐越神思恍惚地看着灶膛里的火,她还有很多很多期待,她会等,会努力…… 徐溪喝了那鸭跋草煮出来的水,过了几个时辰总算是体温降了一点点。一家人自是欢喜,守着徐溪看了一晚上,都累得不行,周彩凤撩着围裙说道:“也该用饭了,我去煮饭。” 徐越跟着去厨房烧火,今天周彩凤把两口锅都放了水让徐越烧,徐越心里疑问,也没多问。 等到烧开以后,隔着热水腾上来的漫漫水汽,徐越看到周彩凤分别在两口锅里放了两份青菜,放了点盐巴,煮了一会,从面罐子里抓了一小把面放进去搅了搅,又拿起一只碗,从碗里抓起一小把面放进另外一只锅里。 徐越惊住了,那只碗里盛着的是之前被徐家婆婆洒到地上的面,立马已经掺了泥,是分不开的。 等到徐越回过神来,周彩凤已经把干净的面粉做出来的糊糊盛好了装了几个碗里,跟徐越说道:“端到堂屋里跟你爹还有你妹妹吃。” 徐越呐呐地问:“娘,那您呢?” 周彩凤并不抬头,一边往锅里添火,一边说:“我在这屋里吃,也好看着锅里的火,再给小溪煮点鸭跋草喝喝。” 干净的那锅已经盛完了,在这屋里吃,就只有吃那锅带泥的了。 徐越端着一张木板,木板上放着那几碗干净的青菜糊糊,她没走两步,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八章 大雨直下了好几日,终于停了下来,雨停那一日,村里人都赶紧扛起锄头去了田里。 这雨势一过,田里的草又该长出了一茬,彼时还没有很好的除草方法,人们只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手动锄草。 日日戴月荷锄归,徐越看着,都觉得心疼。 更疼的是,这么辛苦的劳作,一年下来可能还是连吃饱都难,周彩凤已经连着好几天动不动就去掀那个面罐子了,可是再掀也就还是那么点面,怎么它也不会多出来。 徐越刚到这儿那些时日,家里一个月还勉强吃得上一次窝头,用那杂粮粉掺了许多青菜碎末,和在一起捏成疙瘩蒸熟,虽然不见得山珍海味,可是顶饿啊。 如今面罐子快空了,吃不起窝头了,连最起码的青菜糊糊眼见着也要断了。 徐越看得见,周彩凤一日多过一日的叹息。 忽地有一日,林如辙派的人来了村里,问了许多路,敲响了徐越家的门。 徐壮和周彩凤都去了田里,徐越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将士也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将士行了个礼说:“林副将派我来还粮,说是多谢您的救命之恩,现下军情紧急,不便报答贵恩,便命在下携了粮食来还,另外,这是我们林副将平日里随身所带的宝剑,特托我赠予您,如若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带了这把剑去衙门里说一声就可。” 说完,那人递过来一柄剑,那剑身玄铁而铸,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徐越上一世从未见过这东西,这一世也更未见过,她连忙推辞:“不,不,我只是拜托村里的人借了点粮给您,您这也还了来,实在无须其他礼节。这剑即是林…林副将日常随身带的,轻易送人也不好。” 那人却好似料到了她这样讲,只把林如辙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她:“林副将说了,世道艰难,您收下也好保全家人,总有用得到的一日。” 徐越沉默,接过了那把剑,剑身沉沉,握在手里,感觉奇异。 等林如辙派来的人走了,徐越掂了掂那粮食,是跟借去的时候重量差不多的,想来军中情况也是不好,不然依着那林如辙的性子,必定不止还这么多。 她没多想,去谢了村长,还了粮食,就回了自己家。 林如辙派的人回了军中就向其回报情况,林如辙听后淡淡一笑:“她最后还是收下了?” 派去的人回说:“是,收下了。” “哈哈。”林如辙右手受伤,左手举起酒杯一口灌入口中。 他坐在右坐,上座一个沉默高大的男人随意问道:“你又做了何事?这般好兴致。” 林如辙瞧一瞧他:“哈哈,大哥,我遇见一女子,颇为不俗,虽在村野之中,那双眼睛却亮似明珠,等到我们彻底胜了,我就要回去寻她,娶回家做个侍妾也不错。” 那被称作大哥的男人眼睛寒烈,不苟言笑,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也喝下一杯酒:“亮似明珠的眼睛,我只见过野猫。” 眼看着吃食都成了问题,徐越忍不住一日一日出门在村里转悠,她发现,除非进山打猎,否则村里除了野草和青菜,根本没有其他的可吃。 可是她小小年纪,力气根本就不够大,原本的她也是个胆子不够大的,如何敢一个人进山。 村里的人可都在说着,宁愿饿死也不要进山里被老虎咬死。 甚至有人有模有样地说,自己家里的谁谁就是不信邪进山被老虎咬死的。 徐越一边纠结着,一边感觉到自己心里的*越放越大,人定胜天,若人按兵不动还如何胜天? 徐越没忍住,问了周彩凤,周彩凤皱皱眉头:“你可别起了去山里的念头,村里有个杨二狗,他爹就是进山被老虎咬死的!找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咬得裂成了好几下!杨二狗哭得跟什么似的,这人死了都没个全尸。唉。” 一边的徐壮也吸了口烟,说道:“这个杨二狗如今也还是偷偷地进山打猎,以为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家里隔几天就飘出来肉味儿,当心哪天就回不来了。” 徐越沉默地听着,第二天就偷偷地找杨二狗。 杨二狗因着打猎的事儿,跟村里人早无来往,见到村里的人,他都立刻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徐越敲了敲他家的门,杨二狗打开门,头猛地伸了出来,脸上狰狞地吼道:“你做什么?” 徐越被吓了一跳,然后还是堆起一个笑:“杨二哥,我能不能进去说?” 自从爹爹去山中打猎不行遇到了老虎被老虎咬伤,娘伤心过度投河而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笑过了,更没有人叫他杨二哥。 村里里无论大人孩子,见到他都是指指点点地说:“你瞧,那个饿疯了的二狗。” 去山里打猎就是饿疯了,不是饿疯了谁敢去山里,村里人都这样认为。 杨二狗看着徐越,把她放了进来,自己也不管她,自顾自继续吃桌上的一盘鸡。 徐越看着那桌子上的一盘鸡,愣了,这样的年月,他竟然还吃得到鸡肉? 还是一整只鸡,烤得焦黄,徐越算了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肉了! 上一世的时候,闺蜜最喜欢趁自己可怜的休息时间拉着自己出去吃烧烤,每次都是烤好一堆的肉笑眯眯地放到她面前,徐越总是吃得超级满足瘫倒在座位上 。 杨二姑看到徐越看了好几眼自己盘子里的鸡,他心里不免有些微微得意,一手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两口,又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香香地嚼了两下,才看她:“说吧,你这丫头片子,找我什么事儿啊?” 徐越看着杨二狗斜着眼睛看自己,故作凶狠的样子,心里微微一笑,然后开口:“杨二哥,是这样的,你也知道现下村子里没几个人能吃得饱的,我家中小妹体弱,年纪尚小,只怕再不寻些吃食,就熬不过去了。” 杨二狗看也不看她,鼻子朝天,哼了一声:“怎么地,找我借粮?我可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他素日里不过去山里打些猎物,自己本不会种田,爹娘走后,一年下来,根本无粮可吃。 徐越赶紧解释:“不不,杨二哥,我知道你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粮,我只是听说……” 杨二狗看着徐越犹豫的样子,干脆大喇喇说:“你就说吧?听说什么?难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去打猎?” 说完,杨二狗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鸡,徐越看了看他,点点头。 杨二狗哈哈一笑,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徐越,徐越惶恐地推辞,杨二狗却怒了:“怎么了?你找我帮忙,还瞧不起我?” 徐越赶紧接下鸡腿:“没有没有,只是这,这鸡腿太金贵了……” “哼,你们觉着金贵,我可没觉着金贵,想吃多少就打多少回来!” 听到这话,好似打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徐越眼睛放光:“杨二哥,那,什么时候再去?可否带上我一起?” 杨二狗挥挥手里的鸡腿,闲闲说道:“你啊,不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没有力气,胆子肯定也小,带你去了,不仅负累,万一被你爹娘和村里那些杂种知道,我会被吊起来打。” 徐越赶紧说:“杨二哥,我力气很大的,我胆子也不小,我也定不会说与别人知道,我发誓!” “嗯?”杨二狗忽然把头伸向徐越面前,徐越吓得一激灵,然后杨二狗哈哈大笑:“哈哈哈!你胆子不小?那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了。” 徐越点点头,杨二狗立时掀开自己的右臂的衣袖,赫然一道狰狞的疤痕贴满了他的右胳膊! 徐越瞬时睁大了眼睛。 “看到了?”杨二狗理好衣袖,继续跳到凳子上,撕咬那一盘鸡肉。 “我爹是被山里老虎咬死的,你知道的吧?我这手臂上的疤呢,是被一只熊给咬的,差点就没命了。我说,你还去不去?” 徐越忽然想到自己万一被山里凶猛的动物咬伤了应该会是怎么一回事,她心里一个激灵,喃喃地问:“那,那你怎么还敢去山里?” 杨二狗呵呵一笑,继续喝下去一口酒:“因为我没饭吃。咬不死那我就多活一天。” 徐越咬着唇,想到家里那个已经要见底的面罐子,还是带着哀求地说:“杨二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一次吧?求求你了。” 看着徐越眼睛里的祈求,杨二狗心里有些动容。 村里很多人都吃不饱,这是他知道的,前几天听说还饿死了个人,那时候杨二狗正蹲在屋里吃刚烤好的鱼,听到传过来的哀嚎,他不屑地笑了笑。 幸好如今他冒着被猛兽咬死的危险找到了个出路,不然无论他是饿死还是被死在山里,估计这村里凉薄自私的一群人,不会有谁来关心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村里人讲过话了,这突然冒出来一个徐越,他忍不住打趣她多说了几句,但是要说帮她一帮,他总得寻个什么理由,不然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杨二狗眼珠一转,对着徐越邪邪一笑:“我可以带你去,只是万一我们倒霉遇到了大老虎,你须得站我前方挡着我,它要吃,你就先让它吃你!” 第九章 徐越看看杨二狗,心想这种男的放到上一世的闺蜜面前,估计得被她唾沫星子淹死。 但是毕竟年代不同,人人自危,杨二狗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为过,谁不想着活下来能吃饱呢。 徐越点点头:“我答应你,只要遇到危险,就让我站到前面去,护着你。” 杨二狗脸上的颜色却莫名地变了,他转过头去,手一挥:“嗨,谁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保护。” 徐越低着头,道谢:“杨二哥,谢谢你肯带我去。” 杨二狗却背对着自己,咳了咳:“行了啊,明日天亮之前村口集合,万一被人撞见,你得自己承认是你缠着我的。” 徐越高兴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早上村口见。” 刚一转身,杨二狗却转过来看着她道:“慢着!” 徐越一愣,杨二狗指着她手里的鸡腿说:“就站在这里吃完了再回去。” 徐越知道他心中顾虑,怕被人发现,于是便站在原地慢慢地咬了一口,许是太久太久没有吃过肉,甚至没有吃饱过了,徐越吃着吃着,简直觉得感动得要热泪盈眶了。 杨二狗鼻孔里哼了一声,掀开另一个屋子的帘子,走了进去。 徐越独自站在原地,吃完了鸡腿,高声冲着里间说一句:“杨二哥,我走了啊。” 里面一声沉沉的:“嗯。” 回去的路上,徐越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跟爹娘说自己要跟着杨二狗去打猎的事情,心里纠结半日,也没个法子。 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院子门口,还未进去,就听到周彩凤和徐壮的声音。 周彩凤这几日总是这种语调,无力极了,不知是饿的,还是心生绝望,她轻轻跟徐壮说:“孩子他爹,你说咋办?眼见着面罐子就见底了,这四个孩子四张嘴,就算你我不吃不喝也省不出来给他们的吃食,眼见着……” 徐越停下脚步,周彩凤声音里带着哽咽,无尽的惆怅。徐壮在沉默,徐越等着听他的回答,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半晌,徐壮深深叹口气:“一家子一起饿死,传出去,都会说是这个当家的男人没本事,可咱们这光景,还如何过得下去!前几日冯瞎子倒是找过我……” 周彩凤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徐壮赶紧小声斥责道:“你现下就哭起来了?给屋里孩子听到该作何想?我是想着,小溪年纪尚小,还不认人,她能救得了这一家子,也是她的福气。唉!” 周彩凤渐渐停了哭声,苦闷地问:“那,是卖给人家作童养媳还是卖到县里?千万莫要是那窑子……” 徐壮提了声音:“你这妇人!净做些无端揣测,倘使小溪是个好命能进大户的,也被你这口舌给咒到了窑子!” 周彩凤也争执起来:“是我起的这心思么?竟要把自己的亲闺女卖给那人伢子,若不是你娘偏心,给了我们一块最劣的田,如今怎么至于……” 徐壮生气地叹道:“罢了,罢了,权当是我的过错,你闭嘴!被孩子听见了,可怎么是好!” 又过半晌,他们不再说话,徐越才看着自己脚下的地,嘴角轻轻抽了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 徐壮和周彩凤起了这样的心思,她已无法去判定他们是对是错,卖了徐溪,救了其他的三个闺女,不卖徐溪,几个人一起饿死。 然而,徐壮就没有想过去打猎吗?山里到底是多凶险的一个地方? 徐越走近院子,周彩凤转过脸看她:“月,你回来了?” 徐越点点头,她忽然看着徐壮:“爹,家里要没吃的了吧?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打猎吧?” 徐壮听到这话,随手就把烟斗扔了过来:“谁教你的?!动了去山里的念头?!那邪恶之地谁人敢去!你给我听好了,就是饿死也不能去山里!去了山里被那猛兽咬成一片片的当心你魂魄无归!” 徐越笑得无奈:“都没吃的了,还顾得上魂魄吗?” 徐壮听到这话就要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准备打她。 周彩凤赶紧上去拦住徐壮:“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越沉默,说了句:“爹您别生气了,我知道了。”说完她转身进了屋。 等到明天,如果打猎能够顺利,她能够带回来一些吃的,徐溪应该就不会被卖掉了吧? 到了晚间,睡觉前,周彩凤特意问了问徐越:“月,你今儿个是不是听见我跟你爹说的话了?” 徐越看看她:“你们说什么了?” 周彩凤正拿着一盏煤油灯,风把那细弱的火苗吹得摇摇欲坠,昏暗的光线之下,映出她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周彩凤摇摇头,离开了。 徐越睁着眼睛,适应着屋子里巨大的黑暗,徐云睡在另外一头,轻轻地问:“姐,你饿吗?” 徐越轻轻答:“我不饿,你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徐云不再发出声音,徐越的脸上渐渐湿了。 周彩凤年纪也才三十岁,脸上就因为疲累生出了那么多皱纹,徐越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母亲,她已经五十了,那段时间也总是会说心口疼,胃也不怎么好,因为脾气相冲,徐越很少去仔细地观察她。 如今,徐越很想回去,细细看一看,她的脸上也有了皱纹了吗?她的手上也被风霜刻满了老茧吗?胃还痛吗?心口还痛吗? 徐越的眼泪越流越多,她在心里祈祷着,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请尽快地结束吧,她想她的妈妈了…… 然而,这梦怕是不会结束了,第二天醒来,徐越愣愣地看着床边的灶台,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在这个小山村里。 外面天还未亮透,徐越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穿好衣服出发了。 杨二狗早就在村口等着了,他带了一把长刀,随意坐在地上,眼见着天快亮了,他心里想着若徐越再不出现,他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一边想着,杨二狗一边自嘲地说:“哼,这村里,怕是再没有第二个我。” 话音未落,徐越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自己面前,她一双小脸洗得干干净净的,眼睛如湖泊一般,清澈得很,杨二狗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你怎地脸上这样多水?” 徐越答道:“我怕吵醒爹娘,没敢在家洗脸,方才路过河边,洗了把脸。” 杨二狗挥起刀说道:“走吧。” 一路上默默无言,直走了快到午时的时候,大太阳悬在空中,两人俱是满头大汗。 杨二狗不时地回头,皱眉问道:“你身上若是累了就说一声,休息一下。” 徐越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看得出来,杨二狗怕是寻了个不一样的路,所以才绕了这样久。 她轻轻摇头,坚定地说:“我不累,继续走吧。” 杨二狗看着身后这个小姑娘满脸坚毅之色,心下有些意外,但是既然出来了,能打到些猎物才是实在,他也不再多想,只一心赶路。 路越走越难,走到后来几乎无路,只得从那荆棘草丛上一一跨过去,徐越很快就被那纷杂草木的刺刮得一手伤痕。 徐越咬着牙忍着,终于又走了一些路,转了个弯,就看到一条清澈的山泉就蜿蜒流下,在太阳底下,明亮得如碎银子,水质清澈,可见游鱼。 徐越喜得忍不住笑出来,杨二狗得意地看着她:“怎么样?没白来吧?这是从山上的泉眼流下来的,坝头村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平日里吃的水都是打哪儿来的。不过,这水可是比村里的水好喝多了,不信,你尝……” 杨二狗看了看徐越的手,停住了话,徐越的一只胳膊已经被刮得生出了好几道血痕,此时她却好像浑不在意,弯下腰去捧了一捧水直接喝了起来。 “啊,这水……我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水!” 那水当真如甘霖,徐越惊喜地又连喝几口,只觉得比自己前世最喜欢的便利店里的某牌子白桃柠檬水更好喝! 杨二狗看见她喝了几口泉水就这般高兴的样子,有些不自在地问:“你的手,要紧不?” 徐越露出几颗白牙,笑着说:“不碍事。” 这儿的人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会用什么青盐漱口,徐越讨厌嘴里不干净的感觉,一直偷偷地采了几种草,凑合着清洁牙齿。 由此,她的牙齿比别人都白了几分。太阳光下,更显得好看,杨二狗看着她笑得明媚的样子,也忍不住一笑。 紧接着,两人找了两根细长结实的树枝,准备抓鱼,杨二狗看着她:“要不你就站岸上看着,想你也不会抓鱼。” 徐越不甘示弱:“我跟你一起抓,抓着抓着我也就抓得到了。” 她当然要自己抓到一些,不然她怎么好意思拿东西回家给自己的爹娘和妹妹果腹。 抓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虽然杨二狗一抓一个准,尖利的数字只刺鱼腹,鲜红色在水里蔓延开来,杨二狗笑得开心,徐越却开始有些沮丧,她手里的树枝扎下去,连鱼尾巴都碰不到。 试了许多次,杨二狗哈哈大笑,徐越不甘心,继续瞄着水里那条鱼看起来比较呆比较好抓。 忽然,杨二狗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笑着说:“还是我来教你吧。” 第十章 徐越一愣,杨二狗的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下一秒,手中的树枝已经用力地往前刺去,正刺中一条急速游动的鲫鱼! 这是记忆中徐越第一次捉到鱼,她立即蹲下身去,从那树枝的另一头去掉那条鱼,捉在手里,细细看了几眼,脸上挂着笑。 杨二狗在一旁笑着说:“你现在看它做什么?行了大半天路,也没见你叫肚子饿?你难道是个不会饿的吗?” 徐越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正好肚子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说:“正好有点饿。” 杨二狗从从水里走上岸,边走边说:“你才有点饿,我已经饿得快找不着北了!我得烤鱼吃!” 说完杨二狗找了堆柴火放到一起,拿出随身带着的火石升起一堆火,接着从抓到的鱼里挑了一条肥一点的,去水里随便涮了涮,然后裹上一层泥,用一根木棍串了起来,就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徐越看着他烤鱼的方式,有些疑惑地问:“这样能好吃吗?” 杨二狗看看她:“怎么,你还想放点辣椒和麻油?” 徐越知道他是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便立马解释道:“不是,我是说,这鱼鳞和内脏都不用去掉的吗?” 杨二狗看看她,不说话,只翻来覆去地烤着那条泥巴裹着的鱼,徐越识趣地拿了两条鱼去河边清洗,等她把鱼洗得干干净净地拿过来,盖上薄荷叶,再裹上泥巴烤起来的时候,不多时就散发出一股清香和着鱼肉鲜美的味道。 而杨二狗烤的那条鱼,不知不觉都有点糊了,杨二狗看看徐越,喃喃道:“我娘还没来得及教我这些,她就走了。” 徐越看看他,知道自己无意中戳中了他的伤心事,赶紧转移话题:“你烤的鸡很好吃呀,以后我教你烤鱼,你教我烤鸡,你看怎么样?” 杨二狗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小得意:“那是,我烤的鸡几里以外都能闻得到香味!不是我吹牛,呗头村就没第二个烤鸡比我烤得好的!” 徐越在旁边咯咯地笑,杨二狗说着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一条鱼,嘴里说道:“可以吃了吧?” 徐越看看手里的鱼,泥巴的颜色已经变了,她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味道闻起来也已经很香了,两人于是把那泥巴扒掉,大快朵颐起来,鲜美的鱼肉,刚刚烤好的味道,极烫,却让人忍不住狠狠咬下去。 痛快吃了几条鱼,杨二狗和徐越一起沿着那条小河往上游走了好一会,又喝了一会水,坐下歇息,徐越问:“我们要走到哪里去打猎?” 杨二狗擦擦额头的汗:“不瞒你说,这山里确实有很多猛兽,狼,狮子老虎狗熊到处都是,但是我也算是来了很多次了,我爹生前就都打探好了,野兽经常在哪儿出没,哪儿比较安全,能捉到些兔子和野鸡,这些,都是我爹拿命换来的。” 徐越看看杨二狗低落的神情,在徐越三十岁的意识里来看,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此时,徐越很想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安慰他,但是转瞬她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个比杨二狗小的孩子,如何去安慰呢。 半晌,徐越说了句:“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杨二狗突然一笑:“那当然,我爹最后一次失手,根本就不是意外,我整天来山里也是为了找机会报仇的!我爹死前告诉过我,有一片山,狮子老虎都不会去的,很安全,我平日里打猎也都是去到那儿,哎,我说,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都别告诉别人,你爹你娘都不行啊!不然有你好看的!” 徐越认真地说:“杨二哥,我徐越虽然只是小小一女子,但是信义我还是懂的,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若是出卖你,就叫我永生吃不饱饭嫁不出去!” 杨二狗看着她认真发誓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那我暂且信你一回!走吧,那儿还很远,我们得抓紧点赶路。” 徐越跟着杨二狗又提上脚力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处看起来相对不那么荒芜的山头,倒像是有人住过一样的,甚至走了会还发现一个茅草屋。 杨二狗领着徐越走进去那个茅草屋,说道:“今儿晚上我们是回不去了,就在这将就一晚,明天打了猎物再背回去。” 徐越看着这个茅草屋,有些奇怪地问:“这儿,不是深山么?不是说很少有人来的吗?怎地有个草屋?” 杨二狗看看徐越,眼神奇怪,支支吾吾地答道:“有就有了,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有地方呆着,总比睡大树下好吧。” 徐越也不再追问,但是环视一圈却越发地疑惑了,但是杨二狗不愿意回答,她也不好再问什么。 两人又烤了两条鱼果腹,杨二狗便拿着刀呆着徐越往深山里走。 没走一会,就扒开一片灌木丛,从一个坑里拿出一只野鸡,那野鸡像是栽进去了两三天的样子,还在孱弱地扑腾着,杨二狗高兴地说着:“嘿,让你还扑腾,落入我杨二狗的笼子里,还逃得掉?” 徐越在一边纳罕地睁大眼睛,她本来以为打猎是会是很辛苦的事情,没想到,这根本就不费事,分明是杨二狗事先已经设下了陷阱,如今只是来收网而已。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杨二狗在一旁说道:“别看这很容易啊,我的确是事先挖了几个陷阱在这儿,但是不一定每次都能抓到它们。” 徐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果然又往前走了会,检查了几个杨二狗事先放下的陷阱,却都没有一个有猎物的。 杨二狗失望地举起那唯一的一只野鸡,说道:“走吧,就这一只笨蛋落网了,我们只好明天白天出来瞧瞧了,几天先去小茅屋歇息。” 回到小茅屋,徐越帮着杨二狗一起把那只鸡宰杀了,然后清洗干净烤了来吃,吃完后两人赶紧歇息,杨二狗坚持要徐越去睡里面的床,他在门口睡就好,徐越觉得杨二狗毕竟还是个孩子,又帮了自己大忙,坚持要他睡里面的床,自己睡门口。争执到最后,杨二狗直接恼了:“你瞧不起我杨二狗还是咋地?” 徐越闷闷地走到里面的床上躺下,白天行路一整天,两人都累了,很快,便都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二狗和徐越便一起出去寻些野鸡和兔子,起先,徐越只看着杨二狗连着抓了三只野鸡和兔子,捆好了放到背篓里,她自己却一只也抓不住,心里不禁懊恼,杨二狗笑着说:“你跑得太慢了,要不就看着我抓,回头分你几只便罢!” 徐越出来就是为了学会打猎的,哪肯罢休,又瞄到一只兔子,于是拔腿便追了上去,偌大个林子,那兔子好似越跑越快,徐越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牙坚持着,忽然发现兔子被绊了一下,她心里窃喜,心里想着终于有希望了! 那兔子忽地又起身狂奔,徐越忍不住大喊:“你这兔子!站住!” 话音刚落,那兔子竟真的挺住了,并且是直挺挺地挣扎了几下,然后躺尸了。 徐越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只箭就那么嗖地一下射中了那只兔子,她往四周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射箭的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一只箭,为她而来? 管不了其他的了,生怕那只兔子忽然复活再跑丢了,徐越赶紧爬到跟前,捧起兔子,高兴地自言自语道:“傻兔子,你跑神马?还不乖乖就擒?” 徐越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远远看见隔着很多棵树的地方仿佛有个男人正盯着自己看,那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马,头戴军帽,身着盔甲,只看见一双眼冷似寒星,还未细看,他便策马转身离去。 徐越愣了,拔掉兔子身上的那只箭,那箭握在手里就能感觉到做工精致,不是一般热拿来玩儿的箭。这应该就是刚刚那个男人射中的兔子吧?他竟然没有来跟自己争就走了?这个能把人饿死的年代,还有这种男的,也算不错了,既然这人这么大方,那就收下了,徐越想了想,起身抱着兔子走了。 等到回去找到杨二狗,杨二狗意外地说:“你竟然也真的抓到了兔子?” 徐越尴尬地说:“这是别人抓到的,他没要,我捡的。” 杨二狗好奇地问:“谁?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有别人知道?” 徐越答:“我也不晓得,那人的长相我都没有看清。” 两人这样一问一答,一边走着回了茅草屋,把已经抓到的野鸡和兔子都放到屋子里,再出去接着找目标。 林启渊骑在马上慢慢地往军中赶,行至半路下了马,到河边用军斗盛了点水喝,他今日去打探一件事情,顺便想着打点野鸡和兔子回来,给军里的弟兄们吃,却不想真地在那片地看到了人,一个活着的人。 是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眼睛亮亮的,正趴在地上看那只被自己射中了的兔子。 林启渊看她样子可怜,见她忽地抬头看着自己时,又想起众人一贯对自己的评价,怕自己吓着她了,连忙策马转身离去。 第十一章 整整在林子里跑了一整日,徐越不气馁地摔了好多跤,渐渐也学会了脚步放轻,步子放快,攻其不意地扑上去!倒也开始渐渐上手,捉到好几只野鸡和兔子,其中还扒到一块地竟然长的都是些野土豆!徐越高兴地跪在地上徒手扒了好多个,圆滚滚的土黄色的土豆,握在手里怎么就那么幸福! 简直比上辈子的时候吃薯条薯片土豆炖鸡都要高兴! 杨二狗看见徐越在地上用力地刨着,以为她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高兴地过去看,发现是些不起眼的东西,便说道:“你刨这个做什么?又不能吃!” 徐越却笑眯眯地说:“等回头你吃了就知道了!” 杨二狗不管她,自顾自继续去捉野鸡。两人一直奋战到晚上天黑,茅草屋里已经是累累战果,身上脸上也都已经全是泥浆,杨二狗看着徐越:“高兴不?” 徐越用力点头:“嗯!太高兴啦!” 又在茅草屋休息了一晚,杨二狗带着徐越一起背着打来的猎物翻了几座山头,才渐渐走到有人烟的地方。 杨二狗不说是去哪,徐越也不问,就跟着他背后老实地问,杨二狗忽地停下来问:“你怎地什么都不问我,就只跟着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 徐越嘻嘻笑着:“你要把我卖去哪里?” 这两日处在一起,徐越感觉到杨二狗纯粹是个有点中二的小男孩,杨二狗每次稍微犯了点傲娇跟她说话,她反倒觉得好玩极了。 就像此刻,杨二狗把头一甩:“那可说不准,前面就是县城,等到了县城,我就把你给卖了!” 徐越看看他的背影,笑了笑,继续追了上去跟着他走。 不多久,真的到了县城,说是县城,也只是比呗头村好了那么点儿,没了泥巴屋子,大部分都是青砖造就的房子,城里人的衣着好上那么几个档次,杨二狗选了个地方,就把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放到面前,徐越也跟着放下背篓。 接着杨二狗就扯着嗓子对着过来过往的人群喊了起来:“哎,刚猎到的野鸡野兔!十文钱一只!便宜卖了!十文钱一只!” 不多会,便有人围上来了:“当真十文一只?可否再便宜些,我家里老母生病,正要买一只野鸡补补,求求你了,给我便宜点吧。” 杨二狗看看那人,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好吧......” 徐越却伸手忽地拦住了:“杨二哥,这野鸡,十文一只不能卖。” 那来买野鸡的人睁大了眼睛:“为何?你出尔反尔岂不是不讲理?” 徐越看着他腰间玉佩说道:“那你空口骗人又是讲理?” 那人顺着徐越眼睛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瞬时哑口无言,他本就是随口编了个瞎话,想着低价从这俩小孩手里买走一只野鸡,不想被徐越看透了,他愤懑地一挥袖子便走:“不卖也罢!” 杨二狗看看徐越:“你看,好好的生意被你搅黄了!” 徐越看看杨二狗,说道:“杨二哥,你且等我一等,我去那边看看!” 徐越沿着街走了一会终于看到一个老头儿也在卖鸡,便凑上去问:“请问这鸡怎么卖?” 老头儿声音嘹亮:“三十文一只,两只五十文!” 徐越:“最低多钱一只?” 老头儿看看她:“最低?那就只能二十文一只了!再低可不能了!” 徐越转转眼睛:“那您这里有没有野鸡,多少钱一只?” 老头儿笑笑:“野鸡,我这可没有!山上打来的野鸡,一只至少四十文!” 徐越知道答案,心满意足:“好嘞,谢谢您,我跟我兄长从山上打来几只野鸡,如果放您这卖的话,您一只能给我们多少?” 老头儿眼睛里泛起精光:“什么样的野鸡?肥大的野鸡,一只我给你三十文!小的可就不行了,顶多二十文。” 徐越赶紧去找了杨二狗来,把野鸡送到老头儿面前,老头儿眼睛立马堆满了笑,一只算了三十五文给他们!又看见他们背篓里的兔子,还介绍了城中一家酒店老板,杨二狗和徐越一起赶到那家老板那里,老板爽快地收下了兔子,一只兔子更是给了四十五文。 忽然手里多出了一把钱,徐越和杨二狗都欢欢喜喜的,杨二狗豪气地把钱全部堆在一起,分出两份,其中一份给了徐越,徐越连忙又拿出一部分给他:“我打到的本身不多,实不该拿上这么多。” 杨二狗却粗蛮地塞了回去:“你家里的妹子不想活命了?” 徐越感激地低下了头,转而两人又一起去买了些糙米,以及玉米粉,徐越手里还剩了点钱,心里想着拿回去交给爹和娘留着应急用。 这些都置办好,徐越又跟着杨二狗一起往村里赶。 一路上杨二狗似乎一直欲言又止,徐越看出来了,便跟了上去:“杨二哥,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 杨二狗才慢慢地说道:“我帮了你,也是有事情要找你帮忙,你可愿意?” 徐越连忙点头:“那是自然!” 杨二狗沉重地说:“村子里除了你已经没人愿意跟我好好说话,我想让你帮我去问问梁翠翠,她爹是不是去山里打过猎?得问出实话!这对我很重要,你能办到吗?” 梁翠翠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徐越想了想,还是答应了,结果她不知道如何,但是既然杨二狗徐越她帮这个忙,她就尽力去做! 两人走了许久,终于在天都黑透了的时候,到达了村口,远远地,却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站在村口。 走近了才发现,为首的是村长和梁翠翠的爹,村长大喝一声:“拿下这个杨二狗!” 梁翠翠的爹为首的几个男人便都围了上来,一把押住了杨二狗!徐越手里的面和米一下子全部掉到了地上! 周彩凤哭着冲上来拉着徐越的手:“月啊,你去哪了?娘都担心死了!” 徐越看着众人恶狠狠看着杨二狗的脸,直直地问:“你们为何绑着他?” 却没有回答她,村长的眼神透着恐怖,他盯着杨二狗,杨二狗的眼睛里也像是要喷出火一样,他不停地挣扎,却在好几个人的束缚之下,根本动不了。 村长声音浑厚:“说!你是不是那些人派来的!” 杨二狗哈哈大笑:“你怕了?”说完他环视着村里的所有人,凄厉地喊道:“你们都怕了是不是?!你们也怕报应?!哈哈哈哈!” 梁翠翠的爹对着村长大声建议道:“我就说这个孽种留不得!我们今晚再不解决了他,可怎么了得!” 那个讨人嫌的梁翠翠忽地站到徐越的面前说:“哼,要不是我看见了是杨二狗把你带走了,你就被他害死啦!” 徐越回头冷冷地看着她,梁翠翠一下噤声。 村长在那边眯起眼睛,一挥胳膊,大声说道:“那就今晚解决!一不做二不休!实施咱们祖上的遗训!” 一群人架着杨二狗往前走,一边大声喊着:“实施祖训!实施祖训!” 徐越恐慌地看着自己的娘:“什么祖训?祖训是什么?” 周彩凤可惜地说:“他们是要......把他捆起来浸到河里......” 徐越浑身一抖:“为何?” 周彩凤看着自己的闺女,她静静地说:“因为,因为他傻呀,你可别跟着他一起傻。” 徐越心里一惊,扔下自己的娘,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你们放下他!放下他!快放下他!” 杨二狗不停地挣扎,最后被几个人扛了起来,远远地,他看见徐越追过来的样子,没过多久,徐越却被周彩凤给拉住了,徐越崩溃大哭!周彩凤紧紧地搂着她:“这是村里的事,我们管不了!” 徐越哑着嗓子求到:“娘,让我去,让我去......” 求了好一会,周彩凤才虚虚放手,徐越赶紧拔腿追过去,等她追到河边的时候,正传来巨大的一声“噗通”!然后紧接着是一阵欢呼! 她冲到人群里,扒着往前看,水上一个黑点,没几下沉了下去不见了。她眼里泪水涟涟,再往前看,河水白茫茫一片,在月光下,静止得像一面镜子,一面极其恐怖的镜子。 到最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她哭得厉害,她无法相信,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命就没了。 坝头村的人都在数落周彩凤教女无方,让自己闺女跟杨二狗这样的人混到了一起,徐家婆婆又跳出来说道自己早就看不惯这个孙女,间接地讽刺周彩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大秀看不惯,站出来跟徐家婆婆对刺了几句,徐家婆婆才罢休。 看热闹的人渐渐离去,周彩凤伸出手给徐越擦干了泪,叹一口气,慢慢地说:“月啊,娘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听。” 第十二章 坝头村属于边境的小县城下面的村子,靠着大山,山上有泉水流下来滋润着山下的田地和人们,从前的日子也算是好过。 后来村子的人约着一起打猎,无意中发现了山的深处住着一个部落,部落里的人比坝头村的人都要富庶,他们牛羊不断,吃肉穿皮,村子里的人发现以后也开始结队去山里打猎,不久就被那个部落的人给发现了。 部落的人起了歹意,设了陷阱,村里的人去一个就杀一个,刚开始大伙都以为是被山里的猛兽咬死的,后来才怀疑是那个部落的人杀死的。 村子里的人再不敢去打猎,复仇当然是想的,但是那个部落的人善骑射,人又凶猛,村子的人去了也只是送死。 那段时日,山下开始发水,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死气沉沉的,然而不久后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有个大胆的村民偷偷去山里试图抓些野鸡,却偶然发现山里的那个部落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部惨死。 那个人回来后不久就疯了,村里的天气也开始变得异常,田地收成都大大减少,村子里的人,就定下了不准去山里打猎的规矩。 听着周彩凤语焉不详地说完了这个故事,徐越有些糊涂,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问起。 然而徐越还没有说什么,周彩凤已经一脸郑重地抓着她的手说道:“娘求你,你可别再犯傻,否则下一个被扔下河的人就是你!今天那个二狗若不是因为把你拉了去,他也不会死那么快!跟这件事情沾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徐越心里发苦,她此刻,对这片土地觉得好生厌恶,真的就没有王法没有天理了吗? 周彩凤捏捏徐越的胳膊,心疼地说:“闺女,在外跑了好几天,该累坏了吧?往后,可别再乱跑了。” 徐壮坐在桌子另一边,吸着烟斗,声音不悦:“我说她就该打,你非拦着!这下可好,出事了!” 周彩凤也不看他,说:“月这不好好的吗?以后也定不会这样了,是不是,啊?” 周彩凤眼里带着温和,夹着着可怜的情绪,徐越闷声答道:“是。” 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片昏暗,唯一的油灯放在桌子上,光照得并不远,徐松正抱着徐溪坐着,徐云也在逗着徐溪玩儿,忽然徐溪哭了起来,周彩凤看过去:“小溪怎么了?” 徐松声音轻轻地:“怕是饿了吧。” 周彩凤拧眉:“是许久没有进食了,我去做些晚饭。” 她刚起身,徐越有些不忍,问道:“娘,我带回来的背篓你可知道在哪里?” 徐壮有些躲闪地看看她,接话道:“背篓在灶台旁放着。” 徐越嗅到不好的气息,赶忙起身走到厨房,翻了翻她带回来的背篓,里面除了几块土豆,再无其他! 她抓着背篓上的柳条,气得手都微微发抖,跟着走过来的徐云站在身后小声说:“二姐,是奶奶,趁你们不注意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我力气小,没抢过她。” 徐越一咬牙,就要往外走,徐壮却叫住了她:“你去哪?” 徐越头也不回:“我去找回来!这是杨二哥拿命换给我的,是要给小云和小溪吃的!” 周彩凤却跑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月!不能去!万一你奶奶闹起来,村里都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不仅那些东西拿不回来,村里人也会对你指指点点!“ 徐越回头看着周彩凤,哑然失笑:“娘,指指点点又如何?小溪才两岁,也要整体跟着我们喝菜汤吗?” 恰巧这时候,徐溪又在一边哭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娘,要吃……” 周彩凤和徐壮都眼神黯然,徐越甩开周彩凤就跑出了家门。 一路跑到徐家婆婆的家门口,徐家的大儿媳妇夏氏,正端着一箩筐热腾腾金黄色刚烙好的饼,笑吟吟地从厨房往堂屋里走,夏氏的几个儿子都眼睛发着光交道:“娘,给我一个吃!” 徐家婆婆满意地坐在凳子上,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几个孙子:“都别忙,奶奶特意给你们带回来的,够你们吃的,别急啊。” 夏氏坐下来,感激地看着自己婆婆:“娘,好面就是不一样,光闻着就够香的,您真是厉害!” 徐家的大儿子,徐壮的哥哥徐强,也抓起一块饼,咬了一口,粗声粗气地说:“娘,这老二家不会找过来吗?” 徐家婆婆拿眼一横:“这刚烙好的面饼还堵不住你的嘴?!我看他谁看找过来!见一个我收拾一个!” 听到这话,徐越大步迈进去自己大伯家的院子,先是随便扫了两眼,院子比自己家大了很多,里面一排晾衣绳,绳上挂着徐强一家的衣服,徐越看了看那衣物,大都是平整没有补丁的。 徐强一家的田地多,该分给徐壮的硬是昧着良心拦了下来,徐家婆婆本身就偏心,更是任由自己大儿子从中插手。 从而,徐壮一家连饭都吃不饱,徐强一家却衣服都是穿着新的鲜有补丁。 徐越暗暗冷笑一声,走到他们堂屋门口,吃饭的一家人立即都警惕地盯着她看。 徐强打量着她:“你来做什么?” 徐家婆婆轻视地笑了笑:“你说她来做什么?怕是来要饭的吧。” 徐越冷冷地说:“把我的面和粮都还回来。” 徐家婆婆跳脚起来:“你怎敢这般与我说话?!” 夏氏也假模假样地说:“徐越,你娘没教过你礼义廉耻么?那大伯母教教你,跟大人可不能这样讲话,会被人说没教养……” 徐越蓦地冲她说道:“你闭嘴!”继而转过去对着徐家婆婆:“我再说一遍!把我的粮和面还我!否则别怪我闹将起来,你我都不好过!” 徐家婆婆:“你闹?你闹给我看看?!你这面和粮是怎么得来的大伙都知道?当心把你也淹到那水里去!” 徐越冷冷地说:“你想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就要往外走,徐家婆婆知道自己这个孙女近来是越来越胆大,指不定做得出什么,连忙跳出去抓住徐越胳膊:“你要做什么?你这死丫头就恁地不讲理?你来,都给你了!都做好了面饼放在了桌上!你想拿就那银两来换!你大伯母辛苦做出来的,也得有手工费是不?” 徐越却忽然气笑了,这家人如此不要脸!她连走几步,冲到桌前,端起那一箩筐饼用力扔到了院中,徐家婆婆立刻尖声叫了出来:“孽障哟!天杀的孽障哟!!” 徐强的几个儿子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到院中去抢被扔掉了地上的饼,抢到手里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冲上去要打徐越,徐越扬起手里事先打过来的柳条,立刻吓退了他们。 徐强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骂道:“谁容你在这放肆?!” 徐越蔑视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身后,徐家婆婆,夏氏,徐强几个人的骂声还隐约听得到。 徐越走着走着,眼睛就酸了。她觉得很失败,她不是擅长吵架的人,可是光是跟徐家婆婆,就已经交锋了几次,可是每次,都是令人难受的结局。 上辈子的时候,她也看到过周围一些不善的眼光,可是她总想着挣到钱了,一切就都好了,后来,她真的挣到了些钱,买了房子,跟母亲一起搬进去,离以前的那些亲戚都远了些,终于过了段安宁的日子。 可是命不由她,这样的日子还没有多久,她就病了,来到了这儿。 徐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杨二狗落水的地方,白茫茫的河水,缓缓地往下游流去。 她沿着那河往下游走了很久很久,第一次体会到哪种跟生死有关的空洞感,要说感情,她跟杨二狗才相处了几天,本身没有什么感情,可是这几天,杨二狗算是帮了自己很多,然后忽然被村人丢下水,可以说是被自己连累的。 “为什么别人能帮我,我却救不了别人?他就这样死了?” 徐越心里乱糟糟的,她一边走一边开始往河里喊:“杨二哥!杨二哥!” 声音传到空旷的地方,喊了很久很久,却无一人回应她。 林启渊是第二次见到这个小姑娘了,这一次,他快马加鞭地路过一条河,却忽地停住,看向河边上那个带着哭腔朝着河里喊人的徐越。 他皱皱眉头,想要下马走上前去,却忽然发现,那个姑娘在河边坐了下来,脑袋埋进胳膊里,哭得浑身颤抖。 他向来惧怕看到女人的眼泪,他自小在外行军打仗,不懂周旋,偶尔回朝也因着不会讲好听的话,备受冷落。 遇着这样的事,他按照自己的惯例,默默地退了回去,继续骑上马,疾速离开。 徐越在河边坐了许久,才回到家去,刚进门,就看见桌上摆了几碗青色的烫,汤里全是一些青菜。 周彩凤也没说什么,递给她一碗,徐越轻轻喝下去,一片苦涩与寡淡。 徐云在一旁看看自己的二姐,她此时心里不好受,硬生生带着眼泪,低低说道:“娘,菜汤实在难吃,我想吃粥。” 周彩凤听着这话,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这次,连徐越也沉默了,一家人围着桌子,沉默地吃着青绿色的菜汤。 他们只有这个,不想吃?那就得饿死。 第十三章 天蒙蒙亮,鸡刚叫了两遍,徐越就连忙轻轻穿了衣服起来,怕吵醒徐云,她尽量放低了脚步,走出来厨房。 从院门口望出去,村子里还是一片静悄悄的,树影缭绕,带着雾气,徐越眼神黯了黯,拎了一只桶去打水。 周彩凤睡得轻,听见一点响动就醒了,扒了扒床头的帘子,轻声跟徐壮说:“月又起来了,我方才看见她已经去打水了。” 徐壮睁开眼睛,一只胳膊放到脑后,看了眼周彩凤:“你觉不觉着二妮儿自从被那疯狗咬了以后这性子就变了?” 周彩凤点点头:“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用鸭跋草治病,又想着办法去山里打猎,要不是她,前两次你娘也不会就那么放过咱……” 徐壮愁闷地说:“可别是被附体了,万一哪天出了事儿更麻烦。” 周彩凤不再接话,心里想了想却是高兴的,徐越变化的最明显的莫过去比从前懂事了很多,也会讲很多话了,甚至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孩子如今很会为家里考虑。 徐越打了一桶水回来后,先是洗了把脸,而后便开始洗一堆青菜,那是每天仅有的吃食,另外她把之前带回来的土豆也挑了几个不大好看的,仔细洗得干干净净的。 周彩凤此时也披了衣服起来,她弯着腰走到院子里,头发尚还没有梳理,有些虚弱地咳了两声。徐越抬起头:“娘,您怎的了?不舒服吗?” 周彩凤连连摆手:“娘没有不舒服,就是晨起头有些发昏,想是睡不沉的毛病导致的,没有大碍。” 徐越一笑,继续低头洗菜。整天吃青菜,头昏也是正常的事情。 周彩凤走近厨房把徐云唤醒,继而去了另一个屋子把徐松也叫了起来。徐云在床上动了两动,也叫着头晕不想起,周彩凤温声哄了两句,徐云方才带着起床气起来了。 徐松起来收拾了一番,便开始去生火烧开水,周彩凤把案板收拾好,便看见徐越端着洗好的青菜走了过来。周彩凤翻了翻那青菜,看见青菜下面放着的几个土黄色疙瘩,皱眉道:“月,你洗这土疙瘩做什么?” 徐越看看周周彩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道:“这东西可以吃,比青菜好吃。” 徐云正洗好脸围过来,一听到吃的立马睁着眼睛问:“二姐,你说什么好吃?” 周彩凤半信半疑:“可以吃?我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见过人吃这东西。” 徐越笑笑:“娘,待会我先吃给你们看,就知道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里锅外锅都是热腾腾地翻着滚儿,周彩凤按照徐越所说,把青菜放进里锅,土豆放进外锅,徐松和徐云一边烧着火,一边眼巴巴看着锅里。 徐松面容沉静,徐越看了她两眼,只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实在是生得精致。 徐云性子稍微活泼些,看着脸上就一副跳脱的表情,徐越低头搅着锅里的土豆,感受着小厨房里氤氲的水汽,青菜的味道,土豆渐渐溢出来的香味,徐云时而的轻笑,周彩凤慢慢的絮叨,忽然间,她觉得其实也挺好。 一家人在一起,挺好。这是上一世父亲还未离开她与母亲时,母亲常说的话。 很快,青菜和土豆都煮好了盛在了碗里,分青菜的时候,徐云说了句:“二姐,这个碗是破的,你别用,我来用吧。” 徐越冲着她笑笑:“你年纪比我小,本该是我照顾你。” 徐云却说:“二姐一直在照顾我们,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照顾二姐。二姐,我来用这个破的碗吧。” 说完,徐云扒着那个破碗不松手,徐越也就随她去了。看到孩子们这样,周彩凤和徐壮也难得地相视一笑。 土豆装在一个大碗里,黄色的皮被煮得炸开来,里面粉粉糯糯的,徐越看了看旁边令人毫无食欲的青菜,夹了一块土豆放在嘴里嚼了嚼,一家人都在看着她。 徐越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很好吃!你们都试试!” 徐松和徐云都拿起筷子夹了起来,周彩凤和徐壮也跟着吃了几块,遂赞不绝口,一致觉得香甜可口,比青菜好吃许多倍。 甚至徐云建议道:“娘,我们以后能不吃青菜,吃这个吗?” 周彩凤面有难色:“这是你二姐从山里带回来的,咱们村子里好像并没有。” 徐壮却在一旁淡淡道:“村子里也是有的,只是这东西无人知道可食,早就被除得干干净净,现如今,也只有一个地方有,我今儿下了地,就去看看还能不能刨到一些带回来。” 听到徐壮这样说,一家人都高高兴兴地抱着期待,抛下青菜汤,把那一盆土豆吃的干干净净。 吃了些实实在在的淀粉,肚子里总算觉得饱了些,脸上也不至于血色全无。 周彩凤和徐壮又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徐越把早上特意留的看起来好点儿的土豆拿了出来,她切了几块,在院子后面围了片小园,松了松土,把土豆块埋了进去。 徐越在后院忙活的时候,徐云也跟着过来帮忙,徐松则带着徐溪在家收拾家务。 徐松会点针线,上次孙大秀给了自己两块布请自己做个罩衫,徐松心里也清楚,孙大秀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送了自己点儿布。 那布,正好够给徐溪做个小罩衫。徐松正坐在院子里忙着缝那件小罩衫,院外头忽然进来一个人,那人面上激动,声音掩不住喜悦:“徐松?” 徐松一抬头,愣了:“你……” 张大山带着个包袱,几步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深情地问:“你还好么?我前些日子不是不来看你,我是去了县里当差,现如今我给大老爷办好了差事,他赏了我许多东西,我都准备准备拿来给你!” 徐松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手里的针线,听到张大山这样说,她心里是很高兴很高兴的,可是张大山的娘李巧英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她不如,还是沉默以对吧。 见她不说话,张大山失落地说:“你怎地也不跟我讲话了?记得以前你见到我总是有很多的话,你跟别人很少说话,可是如今,怎么跟我也很少说话了?” 徐松听到这话,心里苦涩:“都是吃人的。你妈,和村子的人一样,都想吃了我。” 虽是事实,可是徐松却从未跟张大山抱怨过,张大山以为徐松总是会等着自己的,可是如今这情景,徐松分明也是放弃了! 张大山激动地说:“徐松,你不愿意坚持了么?你看,我这包袱里,是带给你家的面和米,还有些碎银子,还有给你的布!等到大老爷赏了我更多的东西时,我便来娶你!” 徐松看着他,眼神凄清:“你要把我娶到哪里?” “当然是我家!” “你娘可愿意?” “我娘,我娘总是会愿意的!” 徐松失望地看着地面:“那你,要我等多久?” 张大山急切地解释道:“不会很久的,徐松……” 徐松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不会多久那是多久?” 张大山眼神闪烁,他没有把握,他也不知道。就在这时候,徐家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山?你怎么在这?你爹你兄弟都找你快找疯了!你娘落水了!” 徐松一愣,张大山已经跑了出去,然而一转身他又急急地把身上的包袱去掉塞给徐松,再次转身跑了出去。 徐松失望地看着手里的包袱,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徐溪趴到她身上,奶声奶气地喊道:“大姐……” 徐松却恍若未闻,眼睛通红。 张大山跟着叫自己的那个人一路跑回了家,李巧英本就是个习水性的,正在水边洗衣,听到一个同村的人路过,跟她说看见自己的儿子大山去了徐松家,她当即一愣,一头栽进了水里。 李巧英被救回来还昏迷了许久,张家一片哀嚎,张大山握紧了拳头围到床边看着,李巧英双目紧闭,看上去仿佛死过去了一样。 张大山急着喊道:“娘!娘!我错了!您醒醒啊!” 说着说着,张大山哭了出来,李巧英早已醒着,只等着看自己儿子的反应,此时听到张大山发自肺腑的哭声,不禁幽幽醒来,伸出虚弱的手抚着张大山的手,当即也跟着哭了出来。 “儿子啊,娘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再去找那什么徐松,你跟翠翠,娘已经给你定好了……梁家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若是不答应,娘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李巧英哀哀痛哭,一屋子的人都有些不忍,带着责怪的意味劝道:“大山,你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再折腾啦。” 张大山眼睛里透着犹豫与不甘,然而李巧英已经哭得肝肠寸断,此时看张大山就是不肯应下来,几乎又要昏厥过去,张大山连忙抚了抚李巧英的背,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娘!好!我答应您!” 第十四章 近来,周彩凤扛着锄头下地,或者从地里回来的路上,总是能感觉到村民们带些异样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的是嘲笑,有的是同情,还有些性子淳朴点的几次欲言又止。 周彩凤和徐壮觉得家里稍微大点的孩子徐松和徐越,身子都弱,所以平素也只是让她俩在家照看徐云和徐溪,以及做些家务,打理下院子后面的菜园,从来不让她们下地干活。 徐壮找到了些土豆,每日里煮些土豆两人带到了田地里,也不用孩子们送饭了。 故而,徐越和徐松都是在家里,并未碰到村里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异常。 这日,徐越在院子后面看自己之前种下的土豆,忽然发现有几颗已经发芽了,她欣喜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又是想着铺点牛粪上去,又是想着该如何浇水才会长得最好 。 正兴高采烈之时,徐云忽然凑过来急匆匆地说:“二姐,二姐,不好啦!” 徐越抬头看她:“怎么了?” 徐云跑得满脸汗:“村里那个梁翠翠今天成亲!村里人都跑去凑热闹!” 徐越看看徐云,继续低头忙手里的事情:“她成亲,与我们何干?” 徐云挠挠头:“她是跟大山哥成亲?” “什么?当真?”徐越有些不信。 徐云立马点头:“我方才亲眼瞧见了大山哥牵着毛驴带了彩礼去迎亲的!” 徐越不禁皱起眉头,回想前几日,周彩凤瞧见徐松手里时不时就拿着一块布在缝衣服,那布不像是孙大秀送来的,不禁多问了几句,徐松起先只是不回答,后来问急了,她只好说道:“是大山送来的。” 说完,还拿出一些米和面,都说是大山拿过来的。 周彩凤看着这架势,张大山是铁定要娶自己闺女的了,村里的习俗,就是迎娶之前送上块布,送点吃食的东西,意为先定下了,后续不久便正式提亲。 徐壮在一旁沉默半晌,说道:“他既能送来这些东西,只怕是他那娘也是知道的,同意了,只是不知那个李巧英怎地忽然变了主意?” 周彩凤拧眉:“要按照我说,是死也不能的!只是松子这性子,唉,我要说不能,你能听娘的么?” 徐松自是摇摇头。 徐越当时在边上,还以为虽然李巧英不太喜欢徐松,但终究张大山是个可托付的男人,现下已送了布和米面过来,应该离正是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只愿此事顺顺利利,徐松也有个好归宿。 可是却怎么忽然又变成了梁翠翠和张大山成亲? 徐越想到这,匆匆放下手里的锄头,便往家中院子里赶,徐云也跟在后面。 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徐松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缝衣服,手里的布正是张大山送的那块,她每缝一针都极为小心,缝得满意了,脸上还带一丝笑容。 徐越走过去,极是不忍,却只得问道:“大姐,你缝这衣物是做什么?” 徐松抬头看看她,自然而然地说:“自然是我跟大山成亲时要穿。” 徐云在旁边大声说道:“大姐你傻了!大山哥今儿个跟梁翠翠成亲了!” 徐松抬眼看徐云,一副好笑的样子:“你瞎说什么?” 徐越干脆拉着她一起出门,一路匆匆地走到村里梁翠翠家附近,正看见人声鼎沸,一片热闹的样子,徐越拉住一个赶往梁翠翠家的人,问道:“那边是出了什么喜事,人这么多?” 那人看一眼她们,笑嘻嘻说道:“张大山跟梁翠翠今日成亲,张大山来接梁翠翠,我当然要去凑个热闹!你们站这儿做什么?你姐就是个哑巴,又生不出儿子,别说张大山了,是我我都不要!” 说完这话,那人就笑着跑远了。徐越看着徐松,她抖得厉害,这次却没有哭,徐越声音凝重地问:“你是个哑巴吗?” 徐松喃喃道:“我不是。” 徐越看着她,心生怜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跟徐松实在没有太多沟通,自闭的人让人除了怜悯,也生不出其他更多的情绪。但是她毕竟是徐松的妹妹,很多时候,还是想要努力地,让她开心一些,活得好一些。 “大姐,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咱村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别人越是诋毁你,就越是因着嫉妒你,你知道吗?他们都是不安好心,见不得你好,其实,真的,以后你会过的比他们都好……” 徐松抬起迷惘的眼:“可是大山为何要跟梁翠翠成亲?”她手里尚还抓着张大山送来的布,整个人像是糊里糊涂的还没有接受现实。 徐越盯着她:“因为他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徐松忽地黯然:“不,因为我不好,没有人喜欢我,连大山也不喜欢我了。” 徐越的记忆里,有一项令她悔恨终身的事,初中时候班里一个女生很自卑,少与人沟通,因着一起值日时徐越对她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她便时常找徐越倾吐内心不快,时间久了,徐越忙着写作业,总觉得有些抗拒,那女孩最后一次找徐越,徐越淡淡说:“要不等我写完这套卷子再陪你聊天吧。” 那女孩最后眼神黯然离开,第二天便传来自杀的消息。徐越常常想,如果我当时陪她聊天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可是后悔无用。 这一世,又遇到了一个充满自卑与胆怯的徐松。 不远处,喧闹的人声忽然向着他们走来,徐越赶紧问:“大姐,张大山有告诉你要跟梁翠翠成亲吗?” 徐松摇头:“他只送来了布和米面便走了。” 徐越点点头,心里想着或许这就是个改变的机会,要想锻炼徐松,又让她快速地从张大山带来的悲伤情绪里走出来,只有这条路了。 她轻轻问道:“你可愿意知道张大山为何送了布过来,却和梁翠翠成了亲?” 徐松思考几下,点头。 眼见着队伍走过来,张大山牵着毛驴,穿一身新郎官的衣服,梁翠翠身着新娘子的衣服,头盖红盖头骑在毛驴上,迎亲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都看到了徐越和徐松,便都停了下来。 张大山呆呆地说:“徐松……” 毛驴上的梁翠翠一听这个名字,连忙揭开盖头,冲着徐松叫道:“大山哥跟我成亲的日子,你来做什么?又不是跟你成亲!” 媒婆也掂着小脚,走过来问道:“两位可否让个道?” 徐松默不出声,紧紧抓着手里的那块布,张大山也看到了那块布,徐越指着那块布说道:“你既要和梁翠翠成亲,那为何要把这块布送我姐?” 媒婆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大山:“可有此事?” 毛驴上的梁翠翠急了,滚着身子爬下毛驴,头上的盖头掉了也不顾,直接拥过来一把伸过来想要夺徐松手里的那块布,徐越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赶紧去拦,梁翠翠立时跟徐越撕扯起来。 梁翠翠一边手上用力,一边嘴里骂个不停:“我早就跟徐松这个下贱的东西说过了!大山哥是要娶我的!把布给我!” 徐越故意挨了她几下,嘴里尖叫着:“大姐!大姐救我!大姐!她要打死我!” 梁翠翠打得更凶,去扯徐越的头发,徐越心里简直要气疯,nnd,徐松是个冷血的么?!自己亲妹妹挨打都不上的么?要是徐越看到徐云被打,早就上去把对方打个死了! 张大山想着去拉架,却被梁家的人拉住了,其他的人都等着看笑话,徐松站在那里脸上涨红,她浑身发抖,眼睛里盯着地上扭打着的梁翠翠和徐越,徐越是真的疼哭,喊个不停:“大姐!大姐你救我啊!大姐!” 徐松迟迟站着不动,徐越彻底失望了,正准备使劲全力反击梁翠翠的时候,梁翠翠忽然杀猪般地叫了起来,徐越一看,原来是徐松一手抓起了梁翠翠的头发,一手扇到了梁翠翠的脸上! 徐越心里高兴,立马喊着:“大姐,使劲打!打到她以后不敢再欺负咱!” 徐松红着眼睛,那巴掌的力道更大了,梁家的人也立马要上来打徐松和徐越,张大山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了!别打了!别打了!徐松,是我此生对不住你!我娘实在不同意咱俩!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 一时间,几个人都停了手,徐松踉踉跄跄站了起来,眼泪缓缓流下,她看着张大山,决绝地说道:“来世我不愿再认识你张大山!” 徐越也站了起来,她胳膊上脖子上都被梁翠翠抓伤了,头发也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最糟糕的是,衣服也破了。 徐越愣愣地看着这一群人,拉着徐松就走。 回到家中,徐松烧了热水,让徐越洗了个澡,等徐越出来时,她拿着徐越的衣服,轻轻说:“月,家里暂且买不起新衣,我只得将你身上这旧衣再补了几道。” 徐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大姐,你的手艺是再好不过了,我穿着就喜欢。” 徐松愧疚地走过去,摸摸她胳膊上的伤:“我没本事,实在不配做你的大姐,你年龄小,反倒时时来保护我,我……” 徐越笑着说:“大姐,你今天不是也保护我了么?打人的感觉如何?” 徐松看了看自己的手,忽地轻轻笑了。 第十五章 徐壮和周彩凤还是听说了张大山跟梁翠翠成亲的事情,也知道了徐松和徐越过去跟梁翠翠打起来的事儿,夫妻二人私下谈了一回,俱是觉得不能再让徐松受刺激,便当做没发生一样。 徐越暗地里观察着,只发现徐松渐渐地话多了一些,也会笑了,但是明显的,短短几天,就瘦了一截,徐越在心里默默叹息。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原本想着家里有了土豆,暂且可以吃上一阵子,徐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么能找点其他吃食,或者挣点银子给家里花花。 她悄悄问过周彩凤,村里有没有姑娘去城里大户人家做工的,想着家里徐松已经长大了,徐云年纪也渐长,如果可以的话,她出去做点工,还可以给家里增加一个收入。 周彩凤想也没想就答道:“村子里几年前郑大爷的孙女去城里给人做丫鬟,头些日子天天儿地往家里带银子吃食,好日子还没几天,尸体就被人抬回来了。” 徐越明白这意思,就是不能去。她心里愁闷,日子不能这样将就着过下去,一直吃土豆也不是个办法。 徐越从前就是个工作狂,一件事情没有解决,就整夜睡不着。 找不到可以处理的办法,她终于急躁得遮掩不住了,连着几夜都睡不着,眼睛上好大两个黑眼圈,唬得一家人都盯着她看,徐壮怪异地问:“你这孩子,莫不是招了邪了?” 徐越想起来心里装着的另一件事儿,便声音压抑地说:“爹,娘,我近来总是梦见杨二哥,他说他惨死以后连个坟都没有,若是我不给他立个坟每年都拜祭一下,以后也就一直跟着我。” 周彩凤和徐壮都面面相觑,村里人最忌讳这个,徐壮抽了几口烟,干巴巴地说:“村里人要是见着了他的坟,肯定得给扒了。” 周彩凤面上带着犹豫:“要不,咱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就给他立个坟吧?不然他总跟着咱闺女,这可咋办。” 徐越面上无精打采,徐壮和周彩凤商量了一下,就带着徐越沿着那条河走到稍微远些的地方,刨土立坟,放了快木牌作碑。 徐云在一旁看着说:“爹,娘,这个碑上怎么没字?” 徐壮笑笑:“咱家里谁会写字?” 徐越在一旁也没吭声,等到没人的时候,她一个人过去,细细打理了下那坟墓,找了烧过的木炭黑屑,在木牌上工整写下五个字“杨二狗之墓”。 她本身不想写杨二狗,可是想来想去,他好像本名确实是叫杨二狗。 本身以为,这事儿也就她自己知道了,毕竟杨二狗的坟离村里不近,可是没几天,徐越就被徐壮和周彩凤叫了过去面色凝重地问话。 徐壮干咳一声:“我前几日有事过去看了下,杨二狗的墓碑上为何忽然有了字?” 周彩凤也盯着徐越看,徐越想了想,也不想做什么掩饰了:“爹娘,那是我写的字。” 徐壮不敢相信地猛抽了两口烟:“你写的?写的是什么字?” “就五个字,杨二狗之墓。” 周彩凤连忙追问:“是谁教你的字?” 徐越低头看着地面,想了想,还是说道:“是,是杨二狗教的。” 徐壮摇摇头:“你莫要哄骗我跟你娘。” 徐越心下烦躁,胡乱说道:“真的是杨二狗教的,他还教了我如何赚钱,如何才不会饿死。” 徐壮和周彩凤半信半疑,周彩凤喃喃说道:“杨二狗的爹,确实是个……” 徐壮喝道:“彩凤!”周彩凤立马噤声,杨二狗的爹是村里不能提的人。 徐越看着他们的反应,也没有说话。 提到赚钱,徐壮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说了如何才能不被饿死?如何才能赚钱?” 徐越点头:“要是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山村,是活不下去的。” 徐壮嗤一声:“你可别小瞧了咱们村,外头的人来了都说咱们村是个顶好的地方,咱们村的水是顶好的,上面的山也是顶好的,都是祖上的留下的福泽之地。” 徐越听着徐壮的一番话,只觉得好笑,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为何,我们连饭也吃不饱?” 徐壮生气,拿着烟斗往桌上敲:“我哪一顿饿着你了?!你倒是给我说说!” 看着自己的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徐越差点忍不住就笑了,掩耳盗铃莫过于此。 她低头说:“爹,我错了。” 徐壮哼一声,不再理她。周彩凤连忙拉着徐越出去,一边说着:“月啊,你爹那个脾气,你就不要跟他说什么了。” 徐越看着她娘,真心地问道:“娘,您就没想过出去吗?” 周彩凤蜡黄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失落,出去,她也是想过的,这个念头被自己的爹娘毒打了一顿也就消失了,而后认命地嫁给了徐壮。 “闺女,咱们生在这儿,就是这儿的人了,你爹说的没错,咱们这儿山好水好,等田地种起来了,日子也就好起来了。” 徐越看着院子上头的天,细云舒卷,屋后头参天的老树,天上不时飞过几只鸟儿,徐溪正在院子里玩着徐壮给她做的木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这样的日子,如果吃得饱穿的暖,她也愿意过啊,每天早早起床忙些农活,种花种菜,养鸡养兔,喝着山上流下来的甘泉,守着几亩田地,不说能成为陶渊明,也至少过得安乐自在。 徐越想了想,这大概是她此生的目标了。 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想着能够实现的那一天,不禁微微笑着回答周彩凤:“娘,这儿是很好。” 周彩凤以为自己闺女想通了,放心地去忙别的事情去了,在旁边看着的徐松却知道,自己这个奇怪的妹妹,又起了别的心思。 没过几天,就来了机会。 孙大秀的娘家哥哥出去打仗还未回来,上头的人就行赏来了,说是孙大景替将军挡了一刀,上头的人万分器重,听说孙大景家里景况不好,早早的就把赏赐送了下来。 孙大秀的嫂嫂刘氏也是个大方的,领了县城里的住宅,就要分给孙大秀一家一间住住,孙大秀知道自己嫂子这些年不容易,自己毕竟已经嫁人了,拖家带口的过去也不好。 假使自己哥哥回来后真得了了不得的赏赐,自己到时再跟着过去享福也不迟,现下只是赐了几间房,自己还是不要巴巴地就过去住了。 说了几回好话拒绝了嫂嫂的心意,嫂嫂却又坚持要孙大秀去城里住几天,就当逛逛了。 孙大秀实在推辞不下,翻了翻自己的箱底,看到自己嫁人那年自己哥哥出钱买来的一块当做嫁妆的布,那是她手里拿过的最好的布,她想了想,狠心抽了出来。 她预备着,去住几天也好,自己带着这块布缝件衣裳送给嫂嫂,当个贺礼,也不算是白住了。 孙大秀想着做衣服,但是拿起针却犯了愁,她的针线功夫不是极好的,要想做件好点的衣服,那就得找徐松了,她跟周彩凤的关系一向好,想是周彩凤是不会拒绝的,这样想着,孙大秀从家里篮子里摸了俩鸡蛋,带着就去了徐家。 徐松正在往一块布上绣一朵莲花,不过绣了也无用,家里没有需要上花样的衣服,一家人穿的都是旧得快破洞的粗布。 周彩凤几次看了看徐松想劝她莫要浪费针线,但最后还是作罢。 孙大秀进门就说道:“彩凤,我想请松子帮个忙不知可行?” 周彩凤自是应下:“大秀你有事便说罢了!”孙大秀笑眯眯地把鸡蛋塞给她,周彩凤推脱两次,孙大秀仍是坚持放到了她手里,周彩凤拢拢头发,只好收下。 徐松抬眼看着她们,孙大秀走过去看了看徐松手里绣成了大半的莲花,惊喜道:“松子,原来你还会绣着花样子!我从前以为你只是针脚功夫好,缝衣服比我工整,原来你绣的花儿也这样好看,婶子这回要请你做件衣裳,你得空不?” 徐松答道:“婶子的事情,我自是得空做的。” 孙大秀看看周彩凤,又开口道:“只是这次不比寻常,我娘家嫂子非得请我去她县城里的新房子里住上几日,我这去得匆忙,怕是须得带上松子才行。” 周彩凤听到这,却有些犹豫了,带松子出去可以,可是自家并没有干粮可带,虽说是帮了孙大秀的忙,但是也不能连着几天都吃别人的。 孙大秀似是看出周彩凤心思,上前拉住她胳膊:“彩凤,你放心,松子一应衣食住行,我都安排好,我好好的也必让她好好的,绝不会受了什么委屈,我实在是自己没有手艺,不得不……” 周彩凤见孙大秀说的恳切,便一口应下。 徐松跟着孙大秀走的那天,晨起做饭时,对着烧锅的徐越和徐云说道:“我去看看城里是个什么样儿,回来说给你们听。” 徐云满脸期待,徐越也淡淡笑着,心里却暗暗担忧。 直到五日后,孙大秀慌慌张张地冲进徐家院子,哭着喊:“彩凤哪!我对不起你!松子被人给抢了!” 第十六章 周彩凤和徐壮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惊叫道:“大秀,你说什么?” 孙大秀哭得满脸是泪:“那日,松子在我嫂嫂家,不幸被来送礼的袁县令给看中了,仔细问了几句话,我们也没作他想,谁料到,那个袁县令就不是好东西!第二日就提了东西来,硬是把松子拉走了塞到轿子里,说是带回去做小妾!” 周彩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的松子!这可怎么办!” 徐壮凝着眉头:“好好的姑娘家,出什么远门!我就说!” 周彩凤赶紧打断他:“你这事后话还有何用!闺女都被抢了!” 徐越赶紧说:“爹娘,先别急,再听听大秀婶儿如何说。” 孙大秀勉强忍住眼泪:“我娘家哥哥虽说是给上头立了功,可尚未归家,具体如何我们也还不清楚,也不敢轻易惹这位袁县令。我嫂嫂着人打听了下,这个袁县令把松子抢了去,确实是做小妾的,但是咱们是好人家的姑娘,这被抢了去,我实在无法向你们交代。袁县令派了人特意跟着我回村里,说是……” 周彩凤立马问:“说是如何?” “说是如若你们同意,就好好地把彩礼给但进来,若是不同意,就……” 几个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等孙大秀的话,孙大秀眼泪就淌了下来:“就当你们没有过这个闺女!袁县令派来的人可说了,这方圆一百里,谁家的闺女不都抢着往他家送的,那语气分明是不给咱们好过!我看着松子是救不出来了!我对不起你们啊!这可咋办啊!” 孙大秀哭得伤心,周彩凤和徐壮又急又气,这时候,外面进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不耐烦地叫道:“磨蹭了这会子!话还没说够?!怎么样?你们若是同意,就给句话儿!我们这也好回去向袁县令交差!” 徐壮走上前去,怒视着他们:“你们别想着欺负我们村子里的人!好好的闺女也不是说抢就抢的!我今天就跟你们拼了!” 说完,徐壮打起一把锄头就抡了过去,徐越头疼地上前拉住徐壮:“爹!爹!咱们现在还没见着大姐,不能这样闹。” 孙大秀也上前说道:“对对!得想办法见着松子!” 来的几个小厮笑道:“乡下人果然粗鄙!你们闺女能进我们府里,那是你们的造化,怎么样?不同意?那我们可就回府里禀告县令,外边的彩礼你们一个也落不着,以后也别想见你那闺女了!” 徐越走上前去,施了一礼:“各位官爷,我家大姐既入了府进了县令的家,自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事发突然,我们还须见了我大姐,一切才好商讨。” 那小厮斜着眼望了望徐越,略想了想:“这也好办,行吧,你们见与不见,也是一个样!自己可想好了!” 于是几个小厮先把彩礼放到徐家屋子里,周彩凤和徐壮,抱着徐溪,带着徐云和徐越,加上孙大秀,一行人坐了小厮来时运彩礼的马车,往县城赶去。 县城里人自是比村里人生活好上许多,县令家更是如此,娶了正妻,又纳了几房妾,要钱有钱,要儿子有儿子,娶妾之时便全凭自己喜好。 袁县令听说了孙大景受赏的事儿,便琢磨开了,虽说也是个村野匹夫去当兵,但是如今既已被赏,应是确实立了功,便亲自去到孙家送礼。 没曾想,就遇着了徐松。 强抢至家,徐松一直闭口不言,滴米不进。 桌上摆着各色菜式,白得透亮的粳米饭,花样精巧的点心,新鲜的水果,袁县令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可人儿,只觉得心里痒痒至极。 徐松对桌上的东西动也不动,她心里只默默想:“如果这些都能拿回家去,给爹娘和妹妹吃,该多好。” 袁县令说尽逗乐的话,徐松只是恍若未闻,袁县令干脆问:“你可是想念家人?” 徐松终于肯抬头:“我爹娘定是要来寻我的。” 袁县令冷冷一笑:“好,那你便等吧。” 徐越身上的衣服破旧,一看便知是家里穷得很,这样的爹娘,卖了女儿的都大有人在,会来寻她?笑话! 这样想着,却派了个会说话的老婆子伺候徐越。 那老婆子人称荣妈,荣妈拿了几件新裁的绣衣,颜色鲜嫩漂亮,开始时强制着拖着徐松给换了,换好以后照着镜子,徐松嘴唇动了动,眼睛里明显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荣妈拖着徐松走到床边,扶她坐下,又拿了一双样式大方绣着花儿的鞋子,细细替她穿到脚上。 徐松也就在梦里,梦到过这样漂亮的衣服鞋子了,她浑身不适,心里觉得高兴,又觉得悲哀。 荣妈拍拍她的手:“姑娘,喜欢这些吗?” 徐松闭口不言,荣妈笑呵呵地指着梳妆台上的一只盒子,笑道:“看到了吗?这个,这个,都是你的,以后啊,这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不仅可以换了衣服吃食穿到自己身上,吃到自己嘴里,也可以穿到别人身上,吃到别人嘴里,知道吗?” 徐松转头看看她,半晌,徐松点了点头:“谢谢您提点。” 是夜,袁县令再来,徐松就缓了脸色克制着紧张,与他一起吃了饭,袁县令摸她的手时,她也忍着恶心没有甩开。 等到徐家一家人赶到的时候,徐松已经打定了主意。 孙大秀,连带着徐家一家人被袁县令安排在一间花厅里,说是去叫徐松了,袁县令却没有露面。 周彩凤和徐壮担心闺女,一直东张西望地着急徐松怎么还不来。 徐越眼尖地发现了一个衣着秀丽的女子,梳了时下流行的花鬓,正朝他们走来。 等走到跟前,徐壮和周彩凤都呆了:“松,松子?” 眼前的女子穿的戴的,哪还是他们那个松子! 徐松淡淡一笑:“爹,娘。” 徐壮闷着头:“跟爹娘回家,这里吃穿再好终归不是你的!你是有名有姓的姑娘家,如何能被人就这样抢了去!” 周彩凤也去拉徐松的手,徐松却轻轻地拂开了,她忽然发现周彩凤的手粗糙带着裂痕,上面的灰迹看着好生令人难堪。 这细小的一个动作,却被徐越发现了。 徐松轻轻一笑:“爹,娘,你们也瞧见了我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县令大人对我是极好的。” 徐壮怒极:“你是被抢来的!不过是玩物!对你好又能好到几时!” 徐松沉默,咬着牙说道:“娘是您正正经经娶进门的,可是你看看,娘这一辈子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 周彩凤和徐壮都没想过,自己沉默内敛的大闺女有一天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无言反驳,徐壮气得要挥手打徐松,周彩凤却拦住了,哽咽着问:“闺女,你是想好了,不跟爹娘回去么?” 徐松点点头:“我既已进了县令大人的门,这辈子就是县令大人的人了,以后我若得了好,也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虽不至带给你们荣华富贵,但也必不再让你们顿顿吃糠咽菜。” 说完,她看了看,徐越,徐越低着头,没有抬头看她。 徐松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 徐云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走上前去,意欲拉大姐徐松的袖子:“大姐,你这衣服真好看!” 徐松快速地闪开,吩咐荣妈:“荣妈,把点心拿过来!” 这一次,一家人都看到了徐松的动作,俱是脸上凝重,荣妈拿来点心,塞到徐云手里,徐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有渣渣掉到地上,她立马捡了起来。 荣妈立马上前:“三小姐,地上的不可吃,我再给您拿新的。” 徐壮狠狠地把徐云拽过来,训斥道:“就知道吃!给我闭嘴!” 周彩凤眼睛含着泪问徐松:“松子,跟爹娘回去吧?啊?” 徐越是真没有想到,徐松短短几天,开始连自己亲娘的手都要嫌弃了,可是她也想到了前世,自己都没有仔细看过她妈妈的手,她这样想着,不禁走神开始祈盼,希望那个世界的妈妈一切都好! 徐松淡淡看着周彩凤:“娘,家里是早就没有粮了,我让荣妈给你们包了点东西,有粮也有布,能让你们撑到秋收之时,平日里路途遥远,你们也不必来看我,我若是方便,自会托人带些东西给你们。” 徐壮瞪大眼睛望着她:“好啊,我养出来的好女儿!你这是要不认自己的爹娘了!” 徐松轻轻一笑,看着自己袖口绣得精细的螺纹,她忽地说了一句:“荣妈,我累了,回房罢。”说完,姗姗离去。 徐家是未曾想是这样的结果的,徐壮接过来袁县令府中的人递过来的几包东西,愤怒地想要扔掉,孙大秀连忙走过来拦住,示意先出去再说,毕竟这是县令的府邸。 几个人出了县令的府邸,孙大秀开始苦口婆心地劝道:“松子是不对了点,可也是为着你们家里着想,她虽是被抢了的,可是日后确实可以照应着你们家里,总也不至于饭都吃不着。” 徐壮痛恨地说:“我徐壮宁愿饿死!也丢不起这个人!” 终究是,一行人沉默着,回了坝头村。 第十七章 回去的路上,天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大风刮得厉害,两边的树都呼呼作响,徐松安排了马车送他们。 徐壮一直脸上铁青,周彩凤不时抹泪,孙大秀偶尔说两句安慰的话。 徐越把徐溪搂在怀里,徐溪小小的脸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云差不多感受到了气氛不对,也低着头伏在徐越腿上不说话,如一棵蔫了的白菜。 半路上,果然下起了雨,送他们的马车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马车,车顶漏雨,不一会,一车的人身上也都淋湿了。 赶车的老头儿被雨淋得眯着眼睛对车里喊道:“都忍着点儿!这会子没有人家,没地方躲雨!” 那雨越下越大,徐越心酸地看着一车人都淋得稀里哗啦的,尤其是周彩凤,脸上干瘦一片,雨水混着眼泪,头发全部湿哒哒地粘在脸上,她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襟,面上的表情像是将死之人。 徐壮低着头,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孙大秀看着这一家人,知道他们必是心里难过,可是安慰的话说多了反倒累赘,她心里又觉得愧疚,便只好不再言语。 终于还是到了家,淋着大雨,徐越首先跳下车,谢了那赶车人,留他歇息一晚,等雨停了再走,那人却说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停不了,便离开了。 徐越把周彩凤扶进屋子,又让孙大秀歇着,自己赶紧带了徐云去厨房烧热水,热水刚烧出一丝热气,就听见周彩凤和孙大秀在堂屋叫了起来。 徐越赶紧几步走出去奔到堂屋,只见徐壮晕倒在地,鼻血横流,双目紧闭! 周彩凤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孙大秀向来行事稳妥的人,一时间也瞪着眼看着徐越,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越赶紧把徐壮扶到床上,掐他人中,又去取了热水,用洗脸布沾了热水给他擦脸,徐壮才好歹醒了点儿,但随即还是昏睡。 周彩凤在一旁大哭:“要了命了!要了命了!老天爷啊!” 徐越皱着眉头就当没听见,又只身冒着雨去屋后寻鸭跋草,寻了半天却只寻到一棵她低低暗骂:“我真是ri了狗了!” 嘴里这样骂着,可是手里的事情还是不能停,徐越冒着大雨,胳膊上糊了许多泥,几乎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手。 终于在一处泥浆堆边又找到一株,她使力一拔,塞进衣服里,就往回跑。 徐壮喝了鸭跋草煮的水,烧是退了点,可却不多时又反复烧了起来。 周彩凤呆呆的,嘴唇上一层发白的干皮,徐溪围着她哭:“娘,娘……” 孙大秀看着徐家一片乱糟糟的,也没敢走,见到徐壮又发起烧来,便跟徐越商议,是否找个郎中。 徐越条件反射地说:“找郎中,可是,没钱。” 孙大秀指指屋里放着的彩礼,劝道:“婶儿知道你爹心气儿高要面子,可是首先得活命是不?家里既没钱就总得想其他法子给你爹治病,唉!说起来也算是松子换来的东西,松子不愿意回来了,你们也别辜负了她!” 徐越看着放在地上的那只木箱子,上头缠着红布条,有着怪异的喜庆感。 她走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米和面,几块看着还不错的布,还有一把碎银子,用一块红手帕包着。 徐越抖抖那块红手帕,许是染颜色时染得不好,用的劣质彩礼,徐越的手上立刻就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红色。 她抓紧了那把银子,照着孙大秀所说的村里郎中的地址,就找了过去。 赶至郎中门前,没料到,那郎中是个傲娇的,仰头看看徐越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拿鼻孔哼了一声说道:“下雨天,不便出门。” 大雨一刻不停,哗啦啦,雨水混着徐越的头发往下急速地淌,她鞋子早就湿透,勉强笑了笑,眼中却流出水来,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求求您,去救救我爹吧。” 那郎中看也不看她,正对着炉子煨酒喝,淡淡说道:“这雨眼见着也停不了,可别把你给淋病了,回头怪到我头上。我说,你可是徐壮家的闺女?” 徐越点头:“是的!求您救救我爹!” 郎中抬头思索一番,看着她,眼中带着怜悯:“你那爹爹,早就有病症出现,我劝过他,他不肯治,拖到如今,怕是也无甚法子。” 徐越耳边夹杂着大雨哗啦啦的声音,这句话如一记惊雷,她心中难过,恨自己没有本事,脑子里乱哄哄的,只噗通跪倒在地。 徐壮再不好,可也是徐家唯一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堵墙,如若没了徐壮,徐家该将如何,她无法想象! “求求您了!我可以多给您银子!求求您了去看一眼!” 徐越双手捧着银子,一遍一遍哀求。 半晌,那郎中叹一声,戴了斗笠跟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往徐家走。 周彩凤坐在床边望着外面昏暗的天,眼神呆滞,孙大秀摸摸她的手:“你别急,二妮马上就回来了。” 转眼看着床上干瘦的徐壮,周彩凤眼泪又流了下来。 “虽说,我跟着他没享过什么福,可他每每也是有一口饭就都让给我和孩子们吃,自己还说他不饿。我也知道他平日里并不想跟我吵架,也不想被村子里人瞧不起,可是我们活成这样,是真的没法子啊!” 孙大秀默不言语,听着周彩凤的倾诉。 “几个月前,我就偷偷看见过,他咳血,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吃水喝少了嗓子干,家里没钱啊,我也没敢多想,就只盼着他千万可不能倒,可如今,怎么还是倒了呢!” 周彩凤擦擦眼泪,一遍一遍摩挲着徐壮的手。 两只俱是粗粝暗黑的手,一起拿着锄头养着家里的四个闺女,风风雨雨的,总是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的。 可如今,松子被人抢了去,徐越还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附体性情大变,真怕万一再出个什么问题,徐云不怎么懂事,一味地知道吃和睡,老小徐溪还未长大,如若徐壮就这样撒手走了,接下来她可怎么办?! 不多时,徐越和郎中就赶到了,那郎中细细给徐壮把了脉,转头对徐越说道:“你既请我来,我也只好以实告知,咱村里人得了这个病,就只得听天由命了。” 周彩凤立时抱着徐溪痛哭,颤声问道:“他……他还有多久可活?” 徐越却抢到前头问道:“这是什么病?为何治不得了?” 郎中摇摇头:“即使治得了,也须得城中药铺抓药,我这里是没有那几种药的,治下来,城中人家都得垮上一阵子,别说你们这个小家!” 徐越听到这话,心里立时像是吞了根针,大夫摇摇头:“我走了,也无甚可看的了!” 大夫一走,屋子里就是一片哭声,徐云哭,徐溪哭,周彩凤哭,连孙大秀也开始哭了。 徐云握着手里的银子,走过去蹲在周彩凤面前:“娘,别哭了,爹还没死,您先洗个澡,我帮您把身上的湿衣服烤干,省的您回头也病倒了,不然到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大秀在一边连忙也说:“是是,徐越说的对,彩凤,先别哭,你可别也倒了!” 徐越回过头感激地对孙大秀说:“大秀婶儿,您为了我家的事儿也跑了这么久了,您就先回去看看吧,这儿您就放心,万一有什么事儿我就让三妹去找您!” 孙大秀想了想,拍拍徐越的肩膀:“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好生照看着你娘!有什么急事就赶紧去找我!” 徐越点点头,笑了。孙大秀一走,徐越就又去灶台边生火准备再烧点热水,让娘和妹妹都洗洗澡。 锅洞里的火势渐渐大起来,徐越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被雨水都泡得发白了,她伸出手对着火烤了烤,发现自己衣袖仍旧是湿漉漉的。 还好,她没有生病。 一边等着锅里的水热起来,徐越一边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关机处已经有些粗硬变形,她才是十二岁的小孩,这手看上去,皮肤还不如上一世三十岁的她呢! 以前时时记得涂昂贵的手霜,做手膜,洗个碗都要戴手套,更是经常去做各种各样的美甲,偶尔兴起了,买那种纹身贴,贴一个小小的图案在手指上,自己看着也是愉快的。 历历往事,恍如隔世。徐越失落地笑了笑,一抬头却忽然看到了墙角挂着的那柄剑,林如辙派人赠予自己的那柄剑。 徐越怔了,心里砰砰砰加速跳了起来,那人来送剑的时候,说过一句:“如果将来有需要,就拿着这柄剑,去县城衙门里就行。” 如今,也算是遇着了大事吧? 想到还在昏睡没有醒来的徐壮,徐越皱了皱眉头,这个爹,实在没有太讨喜的地方。 可是有一次夜里徐越偶然醒来,却发现徐壮正拿着灯慢腾腾地走近自己和徐云睡的床边,轻轻地把她们俩踢到一边的被子给细心地盖好了。 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看了看。 比起上一世的父亲,徐壮已经很好很好了。至少他没有抛弃,至少他还记得给自己的闺女盖一盖被子。 徐越心情复杂,自嘲地笑了笑,走过去取下了墙上的宝剑。 第十八章 林府,林家老太太板着一张脸,怒斥着在底下跪着的儿子:“长平公主是何等的人物,能嫁与你,就是你修了八辈子也换不来的福气!现如今这福气就摆在自己面前,你竟拒绝?” 林启渊声音更冷:“恕儿子不孝,军中事务繁忙,本是接到快报说您病重方才快马加鞭回来尽孝,并不是回来商讨婚事的。” 林家老太太孟氏,并不是林启渊的亲生母亲,因着林启渊的生母死得早,从小便被孟氏抚养,林老爷十几年前卷入一桩冤案,含冤而死,孟氏辛苦抚养林启渊,一心盼着他能有出息,有朝一日为林老爷洗脱冤情。 林启渊却一步不退,坚决不肯答应与长平公主的婚事,还放出话说意欲镇守边疆,永不回朝。 回到家中的几日里,每日晨起去给孟氏请安,都是这个结果。 孟氏抚着胸口,气得手都在抖:“孽子,孽子!我为何要养你到如今……” 立刻有丫鬟上去扶着:“老太太您注意身子。” 林启渊退出孟氏的屋子,林如辙已经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一脸冰霜,便问道:“大哥,老太太又生气了?” 林启渊淡淡答一声:“嗯。” 林如辙想了想,还是劝道:“大哥,要不,你就答应吧,那长平公主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女子,容貌性情都是上等,你答应了也不会吃亏!” 林启渊看他一眼,这小子,眼睛里明明写满了委屈,他嘴角一弯:“我若答应了,你怎么办?” 林如辙立马辩解:“我都说了,我有意中人了!我早就对那个长平公主没有念想了!我的佩剑都已经送出去了,你还不知道?”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已经问了替你送宝剑的人,你说的那个眼珠子很亮的女子,跟长平公主长相有几分相似。我说的不错吧?只是不知若长平公主知晓了你把宝剑送与旁人,她会作何反应。” 林如辙失落地踢了踢面前的柱子:“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长平,是没有机会的,我的身份低微,配不上她。” 林启渊看了看他,道:“就冲你这番话,你的确是配不上公主的一片痴心。长平公主已经传信与我,希望我告诉你,她此生非你不嫁。” 林如辙瞪大了眼睛:“当真?” 林启渊起身离开:“你若不信,那便当做不知便可。” 林如辙喜极,追着林启渊连番说道:“大哥,如辙都听你的,都听的!” 孟氏在自己房里,待林启渊走了后,心思起起伏伏,带着疑惑叫来自己贴身的下人周婆子。 周婆子跟孟氏年龄相仿,从小跟着她一直到如今,是孟氏最放心的人。 孟氏端着茶盅喝了一口,眼神里透出疑惑:“你说,启渊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婆子脸上带着笑安慰道:“老太太,当年的事你我二人都是过了好些年才被老爷告知的,我是觉得,大公子是没机会知道的。” 孟氏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最好,倘若他知道了,凭他如今的本事,还不知要怎样。” 还未片刻,她摩挲着手里的佛珠,面上又现出笑容:“既然他不肯听我的与长平公主联姻,那我就给他个教训,给他娶一个最合他心意的女子,送到边疆给他去!让他过他想要的日子试试!” 军中事务紧急,见着孟氏只是一味胡搅蛮缠,身体并无大碍,林启渊立刻带了林如辙返回边疆。 他们才走没几日,徐越就去了林府。 林家自林府锒铛入狱之后,虽家人未被牵连,但长留京中自是各种艰难,孟氏拜别了京中的娘家,以及自己的亲姐姐孟贤妃,带着一家搬离了京中,来到了北边,在扶苏城设了林府,但心中也时时盼着几个儿子奋起,有一天风风光光地再回京中。 原以为林启渊答应了孟贤妃辛苦张罗的婚事,自己一家就很快可以搬回上京,没想到被林启渊一口回绝。 徐越所在的那个县叫做上怀县,距扶苏城差不多是两日的脚程。但是地貌却相差甚远,扶苏城是有名的北方的小江南,住的都是些相对富贵的人家。 徐越本身想着去找袁县令,呈上那把剑,转念一想,袁县令的为人实在堪忧,加之徐松似乎已经变了心性,他们如今没有资本去冒这个险了。 想了又想,她跟周彩凤大致说了下原委,周彩凤只得含泪允她出来一试。 徐越在县城里几番打听,才打听到林如辙这个人,原是住在扶苏城的林府之中,是大将军林启渊的堂弟。 徐越一路问一路赶,最后又在路上求好心人带了一程,终于赶到了林府的大门口。 一路走来,扶苏城确实是个富庶之地,跟以前看过的古装剧里的场景十分相似,林府的大门也尤其气派,徐越走上前去,对着看门的小厮行了个礼:“各位爷好,请问下如何才能见到林如辙林大哥?” 听到她喊林如辙“林大哥”,手里还拿着把剑,那小厮想了想,答道:“林公子前几日去了边城打仗!现如今不在家里!” 徐越瞬间失落,转而又鼓起勇气问道:“那家里主事儿的敢问是哪位呢?能否将我把这把剑送进去,另外帮我带封信。” “那你给我,我送进去瞧瞧。” 徐越把剑和事先写好的信递给那看门小厮,小厮进去了一会就出来喊她:“我们老太太有请,快请进!” 先是周婆子听说了外头来了个衣着破旧的乡下丫头,拿着林如辙的剑,周婆子心思一动,立马前去跟孟氏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孟氏立马差人叫了徐越进来。 林府的庭院建得十分别致,树木秀丽,回廊转了好几遍,才走到一处亭子,徐越抬眼看去,正看见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妇人,衣着精致,脸上保养得也很是用心,一看便是个富贵闲人。 孟氏听到人来了,微微侧头看着正弯腰给自己行李的徐越,她身上衣服破旧,打了很多处补丁,身材瘦弱,一看就是个平日里吃不饱的。 “给老太太请安。” “抬起头来,我看看。” 这声音透着一股子金贵与傲娇,徐越有求于她,万不敢惹怒,立马听话地把头抬起来。 孟氏轻轻笑了,跟身边的周婆子说道:“长得倒还行,不算磕碜。” 周婆子也笑着轻轻点点头。 徐越心里疑惑,这个女人点评自己长相做什么?而且,“不算磕碜”?好吧,她原本是觉得自己虽比不上大姐徐松,但五官也算清秀的,没想到落到一个这么可怜的评价。 上头的孟氏又开始问:“你认识我们家的如辙少爷?” 徐越立马恭敬地说:“是,有过一次渊源。” 那孟氏把手放在桌上的一只玻璃珠子上轻轻摸了两下,笑道:“按说,远客到来,我们自当好生招待,只是如辙现下跟他大哥刚走,我们这个林府,看着气派,实则没有启渊跟如辙在,也就是个空壳,要什么没什么!不知贵客找如辙少爷所为何事?” 听着这几句敲打的话,徐越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噗通一下跪下:“原本实在不想来打扰贵府以及如辙少爷,只是家父重病,实在无路可循……” 孟氏了然地“哦”了一声,心里唾道,原来是个要钱的!林如辙这个没娘养的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不过,既是来要钱的,那就好办,现如今,他们正好缺一个这样乡下来的穷丫头,好教训教训那个林启渊。 徐越跪在地上低着头,她跪的地方是一片青砖,孟氏还在和周婆子轻轻耳语,徐越低头看着自己放在地上的手。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二次下跪了,第一次是给那个郎中,第二次是在林府,以后的日子里还不知道要下跪多少次,才得以活得下去。 膝盖隐隐作痛,孟氏终于打定了主意,她闲闲地说:“既是如辙的朋友,来向我们求助,那肯定是要帮的,只是如辙现下不在家,一切须得等他回来,方可定夺,如若你不嫌弃就在我们府里住下等上个大半个月。” 徐越听到这话,心知这位林老太太分明是不想帮了,此时此刻,是去找徐松还是怎么办?脑海里一闪而过徐松看到娘的手时那嫌弃的表情,徐越开始给孟氏磕头。 “老太太,求求您,帮帮我吧!” 那孟氏看到徐越这样低声下气地哀求,略带诡异地一笑,使了个眼神,周婆子便走过来把徐越搀了起来。 周婆子捏着徐越细得可怜的胳膊,轻声说道:“我们老太太也不是不想帮您,只是我们现下正好也有桩急事,须得你帮我们做了,你看怎么样?” 徐越一愣:“敢问何事?” 第十九章 周婆子轻轻说道:“我们老太太要在此歇息一会,你不妨跟我另找个地方,细细听我说。” 徐越依她,另寻了地方坐下来,周婆子笑眯眯地说:“不瞒您说,像你这样儿的姑娘,大街上一大把,甚至卖身葬父的都有,可没人买的也多了去了,你跟我们家的如辙少爷既认识,我们老太太也可怜你,方才就跟我说着,看你觉得面相挺和善,又孝顺,正好我们家大少爷身边还没有个女人照顾,你若肯听老太太的话,就把你安排到大少爷的房里去,你爹的事儿我们林府就一应给办了。” 徐越听着这话,心里一沉,听着这周婆子的意思,并不是娶妻,也非纳妾,只是说安排到大少爷的房里去,还不知是以个什么身份。 但是,条件给的也很是诱人,如若她答应了,她爹徐壮的事儿就林府就一应给承办了,可是自己的婚姻就这般不明不白地给葬送了吗? 徐越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您能帮我问问,能否看在如辙少爷的份上,借我点钱,日后我必奉还。” 周婆子笑了:“你怕是不常来城里,你们乡下瞧不好的病,来到城里瞧,流水的银子也不够花的!你跟如辙少爷就算再交好,那老太太也是第一次见你,谁敢一下子就借了银钱给你呢?虽说,老太太没有说要纳你为妾,只说了把你安排到大少爷的房里,但你若机灵些儿,日后多的是出头的机会。我们府里有自己的大夫,回头老太太着人把你爹接过来,在府里便可医治。退一万步说,你在我们府里吃穿可是不愁的,这身上的一应粗布衣裳都是要换的,你若是在你乡下,即使正正经经嫁与个小子,怕也是要挨饿的!” 徐越紧紧闭着嘴巴,她隐隐听懂了些什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抬头看着周婆子:“老太太,是要我对大少爷做些什么?” 周婆子见她竟明白了些自己的意思,便夸赞道:“你竟不是个傻的,你既听明白了,那我也提前告诉你罢了,老太太说了,只要你能把我们大少爷膈应到回府愿意正正经经地答应老太□□排的婚事,那就是你的大功一桩!” 徐越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便又问道:“那若,若我最终没有办到呢?” 周婆子胸有成竹地说:“你爹娘,家里兄弟,老太太都会接到我们府里做些杂使,我老婆子也会帮你照应着,若是你办不到,那可就不好说了。” 呵呵,这是明摆着拿家人当人质呢,徐越想问问她们,为何选了自己,最终却只是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此时一切都已经是身外之物,她想的再多,结果也不过如此! 最绝望的时候,别人递了根绳子过来,谁还敢管绳子那段是什么,如果不接那条绳子,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林府果然派了辆马车,载着徐越去往坝头村接徐家一家人。 徐越坐在马车上,求赶车的林府小厮尽量快点,那小厮立马爽快地笑道:“好嘞!” 车子快了起来,路上颠簸得更厉害,徐越却呆呆的浑然不觉,不知道她娘周彩凤的眼睛是不是又哭肿了,她前日出门,昨日到了扶苏城,今日连着赶一天的路,夜里方能到坝头村,徐壮的病情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还有徐云,这几天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她正当长身体,又馋得慌,好几次夜里饿醒可怜巴巴地喊徐越,徐溪呢,这几天有没有学会新的词语? 徐越轻轻地笑了,要她去当傀儡又如何,换一个角度想,爹娘从乡下搬到了扶苏的林家,虽是做的粗使,可也比从前强上许多倍,家里那几亩破田,一年到头也种不出什么来。 对的,只要她还有用,还有人肯利用她,那也是极好的。 到家时,天已黑透,家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赶车的小厮看了看周彩凤端给自己的一碗青菜汤,笑了笑,推了回去,拿了自己的干粮,就在车里休息了。 周彩凤一脸尴尬,徐越拉着她回了屋里。 仍是一室昏黄,煤油灯里的煤油已经快没了,那火苗晃得令人揪心,徐壮躺在床上,偶尔咳两声也是有气无力的,周彩凤一脸疲倦。 “娘,咱们明日就去扶苏的林府,林府的人会给我爹治病。”徐越对着周彩凤说。 徐云好奇地问:“二姐,扶苏在哪里?林府是哪里?” 徐越摸摸她的头:“你去了,就知道了。” 周彩凤脸上的皮似乎都在微微地发颤,她不知所措时总喜欢拢头发,这次拢了好几下,耳边那一缕却总是掉下来,徐越眼尖,竟看到周彩凤多了好几根白发,都是这几天愁出来的吧。 “你,也是跟你大姐一样,去给他们做妾吗?”周彩凤眼里已经心如死灰。 “娘,不一样的,林府的人很好,你看,他们还差我来把咱一家人都接过去,城里的日子总归要比乡下好,您相信我,爹的病能治好,往后的日子,也肯定都是越来越好。” 徐越微笑着说出这些话,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喉咙发硬,她说不下去了。 周彩凤笑了一声,过一会又笑了一声,强迫自己说道:“好,好。” 原本想着临走之前,把家里的田地给卖了,换点钱也是好的,没料到,徐越刚提出来这句话,徐云就说道:“二姐,你刚走的那天,奶奶就来了,她说咱爹不行了,分给咱爹的地就收了回去,她带了大伯来,我跟咱娘……” 周彩凤赶紧拦住:“小云,别说了,你二姐刚回来,别说这些了。” 徐越在心里冷笑一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徐壮,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周彩凤把孙大秀叫了过来,只说了要带徐壮去城里看病,具体的也没说,孙大秀看着周彩凤脸色不对,再追问,周彩凤却不答了,只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家里向来都破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我们暂且回不来,你就拿我给你的锁匙开门,把能用的都拿去用,不然也是要被人抢了去。” 孙大秀眼中泛泪:“彩凤,你们好好的,一定要回来,别说这些话,啊?” 徐越看着孙大秀的模样,心里总归有些感动,坝头村,也就孙大秀一个不会看不起她娘,反而与她娘交好的人了。 马车走了很远,还看见孙大秀在冲她们挥手。 周彩凤扒着车窗上的帘子,轻轻地说:“娘跟大秀年轻时就认识,大秀是个好人。” 沿途的风景越来越繁华,徐壮却因颠簸吐了好几次,脸上煞白,几乎要撑不住了。赶车的小厮吓得不行,徐越沉着地让他继续加快速度,只怕越拖越不行。 终于到了林府,林府的家人都未出现,甚至是周婆子都没有出来,只派了个管事的男的,给安排在了柴房旁边的一间屋子,所幸也不小,里面隔了个帘子,徐壮周彩凤二人睡里面的床,徐云和徐溪睡外面的床,安顿好徐壮,管事的就去叫府里的大夫了。 徐云摸着自己的那床,还有林府里丫鬟抱过来的被子,她都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地拿着手去摸被面上绣的花儿,轻声问:“二姐,这是给咱的吗?” 徐越点点头:“你别怕,有二姐在这。” 徐云睁大眼睛看着她:“真的吗?”说完把鼻子凑近了,感叹一句:“真香!”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跟着进来的是几个婆子,端了些盒子,盒子打开一应是些点心瓜果,为首的说道:“周妈妈说了,一应衣食须得安排好,等大夫诊了脉开了药,您安心了,就可跟我们一道去见太太了。” 周彩凤看着这些人,再看看徐越,徐越笑着捏捏她的手。 大夫卷起徐壮的袖子,把了会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珠,探了探鼻息,说道:“此症并无大碍,只是你这体虚已久,导致病势缠绵,重则丧命,若要调理过来,并非易事,老太太已经吩咐过,在下会给您尽心调理,府里的人参也多的是,诸位大可放心。” 周彩凤听到这话,总算一颗心放了回去。可是转而却又犯愁了,人参?她轻轻问道:“大夫,这得吃多少人参?” 大夫呵呵笑道:“起码得几十颗,我们老太太都安排了,您尽管放心吧。” 徐越低着头,给徐壮掖了掖被子:“娘,爹和两个妹妹都劳您照看了,我得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周彩凤看着她,眼睛里写满担心:“哎。” 徐越被一个婆子领着又走了许久,方才走到一处庭院,种植了许多翠竹,显得幽静十足,隐隐传来有人弹琴的声音,又听见孟氏的笑语。 等到徐越走至跟前,跪下请安时,孟氏停了笑,看了过来,却马上皱了眉头:“怎么还穿得这般破烂?你们是怎么做事儿的?” 身后的婆子立马就跪下急急地说道:“太太,我这就去办。” 说完拉着徐越就往屋外退,徐越走时悄悄回望了一眼,屋里珠围玉绕,孟氏下方的右侧,正有一个白衣的女子在弹琴,正赶上徐越看她的时候,那白衣女子也含笑抬头看了看徐越。 那一眼,笑意深浓,徐越却不寒而栗。 第二十章 孟氏笑吟吟地看着座下弹琴的白衣女子:“远容,能有你在我身边,真是我莫大的福气,咱们林家子孙薄弱,只余你启渊和如辙两个哥哥,又都是个不贴心的,也亏得你,如此懂事!” 王远容站起身来轻轻福了一福:“多谢舅母夸赞,两位哥哥为国效力,是远容比不上的,远容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多孝敬孝敬您罢了。” “你呀你,最是个乖巧的,即使你不说,舅母心里也都明白!也多亏得你大气,凡事都能懂我,若不是因着你舅舅的事情,我也不必勉强你大哥跟长平公主成亲,我心里属意的人是你呀。” 王远容面上的笑意依旧,却已经稍稍有些失落。 孟氏看出来了,连忙安慰道:“远容你放心,舅母绝对不会委屈了你,等到事成之后,舅母必定把你和长平的地位提到一起,长平该有的,也少不了你,何况你启渊哥哥从小就是疼你的!” 想到林启渊,王远容总算是有了些安慰,连忙说道:“全凭舅母安排。” 徐越被拉着进了一个房间,一个婆子拿着几件衣裳,发愁地说:“老太太不是说不必打扮得太好吗,怎么又不满意?” 另一个说道:“你可快别说了,当心挨打,老太太的心思,除了远容小姐,我们旁人都是猜不出的,哪怕咱家大少爷也不行呢。” 说着又挑了件中规中矩,不算华丽但样式也没有过于简单的青绿色长衫给徐越换上,徐越就任由她们摆布。 换了衣服再走到孟氏的屋子,弹琴的白衣女子已经不在了,孟氏看着跪在下面的徐越,仍是不开心:“你们就没个能办事的人!” 周婆子连忙斥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她的衣裳一应换成灰颜色的,总之就是暗的,不许穿着花的。还有,老太太特意赏给徐姑娘的杏仁粉,可给用了么?” 孟氏瞧瞧徐越,面上不悦地说:“你们这些糊涂东西!往后再被我揪住,可饶不了你们!” 俩婆子立马诚惶诚恐地磕头,没磕几个就被轰了出去,孟氏看着徐越,淡淡地说:“今日,是她们的错,往后,这一应的事儿都会告诉你,若你做的不好,轻则,你自个儿受罚,重则,你的爹娘妹子,都得跟着受罚。府里里的大夫都去看过了吧?你爹娘的住处和衣食可都满意?” 徐越连忙磕头:“一切都好,谢老太太的赏赐,我一定铭记。” 孟氏揉揉眉心:“好了,周婆子,你带着她下去,该说的,就再嘱咐一遍。” 徐越再次磕了俩头,被周婆子带了出去,周婆子细细地说:“原本是先不让你知道,老太太这两天略想了想,还是一应都跟你说清楚的好。让你来,是因着我们家老太太给大少爷看好了一门亲事,大少爷却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是老太太心里的结,一定得成!过两日,会有去边疆的车马,到时候你就跟着,以老太太的名义,过去伺候大少爷,切记,到了那儿,就说你是老太太给大少爷做主纳的妾,一定要到大少爷跟前儿伺候!” 说着说着,周婆子顿住了,看了看徐越,徐越立马点头表示明白。 周婆子继续说着:“老太太赏了你一盒杏仁粉,这盒杏仁粉跟别的不同,你细细地涂在脸上,皮肤会发黄,你每日里只须做些令大少爷厌恶的事情即可,但是你得记住,不可令他动怒,撵了你回来,否则老太太就饶不了你了。” 徐越点点头,周婆子满意地笑了笑,却猛地捏住她下颌,往她门牙上点了两点,徐越惊叫一声,捂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嘴,周婆子道:“无妨,我只是在你牙齿上点了些颜色,没有毒的。” 等徐越走到水边对着水张开嘴看了看,自己门牙上已经有两点难堪的黄色。 她摸摸自己的牙,有些想吐,孟氏这是要自己去膈应那个大少爷,只是不知,这个大少爷是不是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变态。 到了晚间,徐越去了林府给爹娘妹妹安排的屋子,徐壮仍旧闭着眼昏睡,周彩凤正给徐溪洗脚。 徐云拿着一块点心正小心翼翼地咬着,见徐越来了,连忙拿给徐越:“二姐,你也吃!” 徐越笑笑,替她擦掉嘴边的渣:“你吃吧,二姐不饿。” 周彩凤抬头对徐越一笑,转而看着徐云:“少吃些吧,你今天已经吃了许多,可别撑坏了肚皮。” 徐云拿着一块点心,有些不舍,犹豫了下还是胡乱塞进了嘴巴:“娘,我怕,我怕今天不吃,来日就没有这么多的点心可吃了。” 徐越心里一酸,安慰道:“二姐保证,你明日,后日,明年,后年,都一直吃得到!” 徐云眼睛放光:“二姐,你别反悔哦!” 徐越笑着点头,一边又对周彩凤说道:“娘,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给老太太办事,还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周彩凤正给徐溪擦脚,听到这话,擦脚布直接就掉水里了。 “要你去哪儿?是做什么?” 徐越笑了一笑:“大少爷在边疆打仗,老太太是让我去服侍大少爷的。娘,您尽管放心,带着爹和妹妹在此住下,等我回来,万一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就,你们就尽量自保些……” 如果有人欺负爹娘,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周彩凤苦苦一笑:“但愿你我都不会被人欺负,你爹和妹子,我都会好生照料,只是你,你这一去,可记得回来,无论如何,你爹和娘都还在等你啊。” 徐云也在一旁帮腔:“二姐,你得回来。” 徐越看着她们,答应道:“我肯定回来。” 过了几日,徐壮也渐渐醒转,精神也已好了许多,徐越望着他们房里周婆子差人送来的衣服吃食,还有日日送来的药,心里也略略放心。 周彩凤已被安排去厨房做帮手,每月有工钱拿,徐云因着也十岁了,差不多也可以开始学起来了,便被安排到了院中洒扫。 徐越临走前一夜,一个小丫头敲自己的门,端着一只碗说是王小姐赏的莲子羹,要看着徐越喝下去,徐越看了看小丫头脸上奇怪的笑容,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而后,拉了一夜的肚子,到天明时,整个人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浑身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徐越无力地笑了笑,还好不是致命的□□呢。 她思前想后还是去了孟氏那儿请安,却被周婆子拦下,说是孟氏不舒服,在休息。 徐越只得在周婆子面前跪下,请求她帮自己照看好爹娘和妹子。 周婆子看着她的模样,满意地说:“你既有心,事情做的好,老太太第一个不会亏待你,你就放心吧。” 等到徐越背着包袱上了马车,周彩凤和徐云都流了满脸的泪,徐越不忍心,放下帘子,抱着包袱也在车厢里哭。 前途叵测,她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只希望徐壮慢慢好起来,日子一点点安定下来。 王远容遣人送来的那碗莲子羹,吃了以后拉了一夜的肚子,直至第二天晚上,徐越在马车里,扔觉得双目昏花,她努力闭着眼睛让自己睡过去,也许会好一些。 好不容易睡过去了,昏昏沉沉之中,却听到车外喧哗,似有打闹之声。 徐越撩了帘子,就发现车外面几个大胡子模样的男的,都是一脸粗俗的模样,看见徐越,便一瞪眼:“你!下来!” 徐越抱着包袱下去,赶车的小厮已经被那几个人绑了起来,正瑟瑟发抖:“各位大爷饶命!我们并无银钱!不是押运钱粮的车啊!” 几个土匪冲着徐越叫道:“你呢?!把钱交出来!饶你不死!” 不知为何,徐越没有一丝害怕,还有一点想笑,总感觉这些人是群众演员…….只是可惜,他们好像不是群众演员。 其中一人长剑一挑,徐越手里的包袱就被挑了出去,几个人胡乱翻了翻,只翻到一个小荷包,荷包里不过一点碎银子。 是的,孟氏并未给她过多银钱。 几个土匪拿着一点银子朝着徐越唾了一口:“丑妇人!晦气!” 接着其中一人说:“大哥!要不我们把这马车拉走吧!” 那被称作大哥的人打了一下他的头,骂道:“死脑筋!忘记上次截了马车被官府抓到的事儿了?!银子才靠谱!” 说完,他们大喇喇离开。徐越走过去把包袱捡起来理好,那小厮也爬起来,问道:“徐姑娘,可还好?” 徐越应道:“我没事,我们继续上路吧。” 继续行了两日,终于赶到了孟氏给的地址处,却发现根本杳无人烟,好不容易等了一会,等到一个放牧的人,问了一番,才知道林将军带的兵已经打赢了,往前行了几十里扎的营。 跟着来的小厮望着前方的路,杳无人烟,他一脸无奈地说:“再往前行,我们恐怕还没到将军那儿就没命了。马已经不行了,再行下去明天马就得死!” 徐越想了想,不如就让小厮回去跟孟母报道一下吧,于是温和笑道:“那你牵着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记得把马喂饱,回去跟老太太好生说,我自己去就行。” 那小厮抬头看看她,闷声说到:“多谢姑娘体谅。” 如此,徐越带了干粮和水,似是在和自己较劲一般,直走到五脏六腑都要枯竭了一般,她倒在地上,心里开始怀疑。 “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是不是?”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过来一阵嘈杂混乱而又震撼的马蹄声! 第二十一章 徐越用尽力气翻了个身,趴在泥土上,遥遥看到远处一片人马正往这儿赶来。 她高兴极了,嘴角露出笑容,却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疼,一个仰躺,就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她觉得,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那一片人马赶至跟前,有人勒马的声音,有几人下马走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问道:“姑娘?姑娘你醒醒!” 林如辙带了人去跟一处牧民换粮,刚回来就看见一个姑娘躺在地上,他下了马走过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脸上泛着奇怪的黄,长相,说实话,真是不大好看,但是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士兵拍拍徐越的脸,走上来跟林如辙报道:“副将,她好像死了!” 林如辙挑挑眉,这荒郊野外的,死个人也正常,不过万一没死还是救回去吧,他打开自己的水壶,往徐越脸上浇了一桶,徐越被呛得微弱地咳了两声。 才一张开嘴,就露出牙齿上两点黄色的斑,一众士兵都没有说话,但是绝对都在腹诽,这个女的真难看…… 徐越缓缓张开眼睛,眯着眼睛看过去,恍恍惚惚看见林如辙站在自己面前。 “喂,醒了吗?”林如辙连着问了两遍,徐越都没有反映,只好命人把她扛上了马,带回去救治。 等徐越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处地铺上,周围的摆设像是一个帐篷。 她觉得自己后来发干,粘到一起呼吸都困难,连忙起来四处找水,找到一只碗,看到旁边的水缸,直接就舀了一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上一世的她,有点洁癖,不喜用别人的东西,但是此刻,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碗,只觉得欢喜极了,人啊,饿到极致,渴到极致,苦到极致,什么癖也就都不药而愈了! 这样想着,前世的自己也真是没出息,有吃有喝,反而把自己给累死了,这辈子这么难不都还挺过来了吗?徐越笑笑,又舀了半碗喝了下去。 正仰着脖子喝水,一个男的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徐越看见是林如辙,立马放下碗冲他笑了笑,林如辙瞧见这个姑娘一张脸越发地黄了,又黄又黑,看上去,真的不好看…… 林如辙勉强一笑,问道:“醒啦?这是我们驻扎的营地,今儿在外头瞧见你晕倒在地上,就把你救回来了,你是从哪里来?是要到哪里去?” 徐越瞧着林如辙的模样,像是不认识自己了,她摸摸自己的脸,知道是自己脸上涂了孟氏赏的杏仁粉的缘故,比之前丑了很多,不由得有些尴尬,干笑了下说道:“我,我就是来这儿找林大将军的。” 她一笑,门牙上的两点黄色愈加明显,林如辙心里咯噔一下,但是看见她亮亮的眼睛,还是忍住了笑的冲动,又问道:“来这儿?你找谁?” 徐越看了看那床铺边上,自己的包袱正放在那儿,她走过去把包袱打开,找出一封信递给了林如辙:“这是老太太要我带给林将军和你的。” 听到徐越这样讲,林如辙心里起了疑惑:“你认识我们林府的老太太?” 徐越想到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却还是只得按照孟氏之前嘱咐的说道:“我是老太太叫来伺候大少爷的人……” 林如辙一愣,随机哈哈大笑:“姑娘,你傻啊!我们林家大少爷是个什么脾气你还没听说?老太太要你千里迢迢赶过来你还真就来了?” 徐越看着林如辙笑的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低着头淡淡说道:“来都已经来了,老太太的命令自是不敢违抗。” 林如辙若有所思:“没错,老太太一向是比较执拗,但是我这个大哥却是个更执拗的人!你这信,我去代你交予他,你且在这等着。” 徐越点点头,道了谢,就坐在帐篷里等着。 林如辙拿了那封信,走出营帐,仍旧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还是进了林启渊的营帐:“大哥!大哥!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林启渊正在看这几日行军得地图,见林如辙吵吵嚷嚷地进来了,略抬眼看了看他:“又有何事?把你激动成这样?” 林如辙抓着那封信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府里来了信,你且瞧一瞧。” 林启渊接过那信,打开看了看,无非是孟氏咄咄逼人的口吻,说是他既不愿意与长平成亲,因年纪也不小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已做了主给他房里添了个人,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性子和稳孝顺,林启渊若是再不接受,就别怪她翻脸之类的。 林启渊只淡淡看了看,便收了信。林如辙凑上去问道:“大哥,可是说给你纳了妾的事儿?” 林启渊:“没说是否纳妾,只说是给房里添了个人,反正我也不在家,添与不添也无甚大碍,不必理会。” “嘿嘿,大哥,你这可就错了,老太太给你添的那姑娘已经追到了这儿,此刻正在我营帐里候着呢!” 林启渊看他一眼:“如辙,此事不可胡闹。” “大哥,我再胡闹也闹不出一个姑娘家呀,真的是今日我带人去跟牧民换粮,途中遇见了她,累得昏倒在地上,我们就把她救回来了,她醒了之后就交予我这封信。” “当真?” “你不信可以现在就去我营帐里瞧瞧,或者我此刻就去把她叫过来!”林如辙急得解释了起来。 林启渊挥挥手,拧眉半天,终于叹口气说道:“怎么会跑到如此寒苦之地?母亲也真是愈发过分,她越是如此,我却越不能轻易如她所愿,十几年前已经错了一次,如今且不可再错。” 林如辙问道:“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跟那姑娘说,安排个人送她回去,若她不肯,就安排到伙房里帮忙,我就不必见了。” “大哥,这样好吗?毕竟她是老太太送过来的。” “没什么不好,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哦好吧。”林如辙离开林启渊的营帐,心里想着,这个姑娘也不知道是自己傻还是倒霉,千里寻夫,奈何大哥根本不理她,自己这该怎么解释是好。 磨磨蹭蹭回到自己营帐里,徐越正在发呆,林如辙吞吞吐吐地说:“这几天大哥都在研究战术,事情比较多比较急,你看,要不我们派个人把你送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在这也真是不方便。” “我是老太太派过来伺候大少爷的,老太太叮嘱了,要我一定要好生伺候着的。” 徐越虽然声音低,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坚毅,林如辙犯了难,只得直接说道:“我说你还不如回去,真的,我大哥现下心里只想着打仗,根本没有娶媳妇的念头,你就算留下,也是只有去伙房里的份儿,你连我大哥的面恐怕都见不着!” “伙房?行,那我就去伙房吧。” 听到徐越这样回答,林如辙也无奈了,想了想,给了她一套衣服,让她先装成小兵的样子,在军营里也好混些,等徐越换好小兵的衣服,林如辙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林如辙蓦地住了口,他想说的是,徐越穿了男人的衣服,还真是个黑不溜秋黄不拉搭的小子,他滴溜溜转了眼睛想道,恐怕大哥见了这个女的,会更不想要她的。 奈何,是老太太派来的人,想这个姑娘也不是自个儿愿意的。 林如辙一边带着徐越往伙房里走,一边问道:“你姓什么?” 徐越答:“我姓徐。” “哦,那你就换个男的名字吧,叫你徐小弟如何?” 徐越笑了笑:“好啊。” 自那日起,徐越足足以徐小弟的名字在伙房里呆了半个月,都连林启渊的影子都没见着过,她心里祈求着孟氏那边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但是也不能侥幸,毕竟自己一家人的去向还捏在自己手里。 这样想着,徐越开始计划着孟氏安排的第一步。 这一日,正烧饭时,伙房里负责掌勺的柳大年催着徐越:“快点儿!锅里的豆腐都快烂了!你那白菜都还没洗好!” “我马上好!”徐越甩着胳膊,使劲浑身力气搓着盆里的一堆白菜,冷不丁的,头上戴的帽子因为用力过猛,飞了出去。 伙房里除了徐越,就是一个烧火的,一个掌勺的,他俩人看着徐越一头长发掉下来,都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个女的?”柳大年吃惊地问。 徐越捡起帽子:“我是林府的老太太派来伺候将军的。” 这话一出,虽没有直接说自己是将军夫人,却也差不多了。 没过几天,营里就传遍了,将军夫人来了,就在伙房里帮厨,重点是,长得可叫个难看!平时干活还特别不利索没眼色!真不知道将军府的老太太和将军是怎么看上她的! 徐越听到这个传言,忍不住照了照镜子,嗯,是真的难看。 第二十二章 原本徐越以为,虽然孟氏给她安排的手段都比较极端,但是也应该可以引起林启渊的注意,等他主动要求过去见他的时候,自己旁敲侧击一下他是为何不愿意娶长平公主,那样自己也好有个对策。 虽说,全军的人都知道了,伙房里那个帮厨的徐小弟是个女的,是将军夫人,但还是看将军那不闻不问的样子,大伙儿也就差不多都清楚了,也就都收起戒备,还照之前一样喊她徐小弟,照常给她派活。 近来,柳大年悄悄观察着这个整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徐越,暗暗地跟烧火的马青讨论。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青摇摇头:“我也看不懂,咱再继续瞧瞧。” 徐越每天被柳大年和马青的眼神烧来烧去的,她假装没看到,暗地里却急了,她来了快一个月了,自己是个女人,是个来找将军的女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甚至,她出去的时候,路过的人还都冲着她打招呼,虽然吧,喊的是徐小弟。 起先,徐越还会也回之一笑,后来发现自己一笑,两颗门牙上的黄斑就暴露的很彻底以后,就也不敢笑了。 走哪都抿着嘴,做事情虽然仍旧很卖力,但是脸上明显带着些失落。 柳大年和马青于是暗地里又开始讨论:“咱将军是不是决定不要她了?这么些天也没见来看一次。” 马青点点头:“徐小弟也怪可怜的。” 他们俩讨论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们口中的徐小弟正捂着肚子躺在烧饭的帐篷的最里处的柴禾堆里。 徐越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此刻她定是脸色苍白,没想到都重生了还是没有逃掉痛经的命运。她睡的那个地铺,被子又硬又潮,这却已经是柳大年和马青让出来的比较好的一床了。 想了想,徐越疼得受不了,勉强支撑着喝了一大罐热水以后,找到前几日才拉回来的雪白的麦秸堆,钻了进去。 这麦秸堆,比那被子竟然软了很多,徐越听着外间柳大年和马青的对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军中事务繁忙,林启渊和林如辙也就在徐越刚刚去的那几天关心了下徐越在伙房里怎么样,后面,竟是真的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虽是军中传遍了的谣言,竟也没有被林启渊和林如辙听见。 徐越在伙房里因为痛经昏睡过去的时候,林启渊正在和林如辙讨论军情,因为战术的原因,他们今晚上要全军迁徙,到另外一个山头躲一晚上,来个空城计。 “都安排好了?一会到时间了就把队伍都集合好,从小路绕到后山,一刻也不能耽误!”林启渊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着。 “大哥,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林如辙果然已经整合好了人马,一群人隐秘地开始往后山走前进。 天色黑透了,大部队静悄悄的,走着走着,柳大年捣捣马青的胳膊:“徐小弟出来了吗?” 马青看看他:“当时副将下了命令,谁敢拖,也不知道是要干嘛,集合的号子一吹一起来我就赶紧出来了,你看见她了?” 柳大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么大的军号声,总不会没听到吧?” 俩人面面相觑,梁如辙看着明显脚步顿了下来的两人,看了他们片刻,脑子忽然一闪,策马来到他们身边低声问道:“新来的那个呢?” 柳大年支支吾吾地说道:“当时都忙着集合,也没仔细看……” 马青也在旁边急忙说:“是啊,集合之前我们也在找她,今天好像都没见到她!” 听到这话,林如辙不由得急了:“你们怎么!呔!她好歹是……” 花还未完,身后响起了林启渊的声音:“何事?” 林如辙回头看看林启渊,眼神闪了闪:“那个徐,徐小弟好像没有跟着大伙一起来……” 林启渊皱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冷光,他迅速搜索了下脑海,问:“哪个徐小弟?” 林如辙挤眉弄眼地说:“就是,那个信,信,一个月前的家信!” 林启渊斥道:“那也不能拖了行军的速度!迅速盘查一下,果真没来的话,上报给我!” 林如辙立马通知下去加快行军速度,一边派人盘查,查到最后,确认徐越没有跟来,等到把这结果上报给林启渊的时候,大军已经行至计划的地点,林启渊跳下马,叹叹气:“她竟在伙房待了一个月?从未提过离开?” 柳大年唯唯诺诺地站着:“报告将军,徐小弟活干得挺好的,没有说过离开。” 林启渊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凝眉片刻,跟林如辙安排一番,只身跃上了马。 徐越沉沉地昏睡了许久,才发现麦秸再软还是抵不上自己前世的鸭绒被,浑身发冷,她忍不住地颤抖,想着要叫人,嘴里虚弱地喊了两声马青,外面却有种奇异的安静。 往日里帐篷外面也该有士兵走动的声音,马青该是在一锅一锅地烧热水,然而此刻,徐越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她顾不了其他,只颤颤巍巍地轻轻抚着自己小腹,闭着眼睛痛楚地挨着。 这情况不对,是发生了什么了吗?难道说,这营里人一下子都消失了?怎么可能,徐越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她努力平静下去,最终,又昏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一股奇异的热流传了过来,暖烘烘的,徐越终于舒服了那么一点,然后还没多会,是刺眼的光芒,灼得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熊熊的大火! 营地被烧了! 徐越跳了起来,拼命想要逃出去,身下的麦秸垛却是极其易燃的,几乎是瞬间就哗啦啦地燃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火声,金黄色的火舌向徐越涌过去。 她一遍克服着心里的恐惧一遍试图找个出路,这都是什么剧本,是不是又要重生一次,真是太不好玩了,如果可以去大众点评打个分,徐越希望是负一万分…… 胳膊上的衣服袖子已经被火烤得焦了,贴着皮肤,灼得她痛极了,徐越绝望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林启渊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营地果然被人放火烧了,他一路赶到伙房,正看到一片火海里狼狈的徐越,他奋力冲进去,一路被带着火的东西掉下来砸了数次,最终使了蛮力扛着徐越跑了出去。 徐越被林启渊摔到地上的时候,还在大哭,她坐起来,颤抖着回头看那一片火海,再抬头看了看林启渊,林启渊弹弹落在自己袖子上的一处火星,淡淡看她一眼。 “马上离开。”林启渊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身后却并没有声音。 他回头:“怎的,你不想走?” 徐越艰难地说:“我被你摔扭了脚踝。” 林启渊眼睛盯着她的脚踝看了看,折回去一把把她扛在了肩上,走到马的跟前,放在了马背上。 徐越还没坐稳,林启渊就一跃上了马,拉住缰绳,稳稳地把她圈在了怀里,徐越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忽然心跳加快了。 这个姿势太撩妹了,她刚刚还在担心自己没有骑过马,坐在马上感觉分分钟要掉下去的感觉,然后下一刻就感觉分分钟是在演偶像剧的感觉。 徐越的脚是真的痛,不小心踢到马的肚子就忍不住“嘶”了一声。林启渊渐渐放慢了速度。 第一次离一个男人这么近,他把自己救出来的那一刻,徐越看着他身上的衣着,再看看他右眉上的一颗痣,就知道了他是林启渊。 果然是个领兵打仗的,不怒自威,浑身透着一股直男气息,他把自己扛起了的时候,徐越感觉自己简直如一只绵羊入了老虎的爪子里一样。 还没容徐越继续联想,背后的人说话了,声音冷冽:“你既已知道军中有多危险,我明日便派人送你回去。” 徐越愣了下,去回想临走时孟氏安排的手段,好像是说万一林启渊非要送她回去她应该怎么说来着? 越是想说的准备,像模像样,脑袋里越是糊涂了,徐越耷拉着脑袋:“我,我能不回去吗?” “为何?” “我,我是老太太已经要了的人,专门来伺候您的,回去了实在没有颜面活下去。” “嗯,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下次我就不救你了。” 徐越还想再说什么,林启渊喝了一声,身下的马儿立马狂奔了起来。 她再不敢多言,唯有风,在耳边呼呼呼地刮过。 第二十三章 到了大军暂时驻扎的地方,林启渊把徐越抱下马放到一处火堆旁,徐越在他的怀里时,一时间竟忘记了脚踝上的痛,她抬头看看林启渊坚毅的面庞,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带着风霜刀刻的脸,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 下一秒,林启渊低头看了眼徐越,徐越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你坐在这儿不要动,我叫人去找军医给你看看脚上的伤。” 林启渊转身走后,柳大年和马青围了过来:“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你好久,幸好将军把你救回来了!” 柳大年拍着胸口,脸上担心得不行,徐越笑笑,虽然她现在面容被故意丑化,又奉着孟氏的安排,在伙房时各种扮蠢,柳大年和马青却本性里都是心实善良的人,他们确实不是故意不叫自己的。 “我肚子有点疼,就睡过去了,你们走的时候我睡太沉了没听见,放心吧,我好好的,脚就是扭到了一下,很快就好!” 马青安慰道:“军医马上寄来了,你放心。” 徐越看了看四周,一堆一堆的士兵们都站着,虽说这儿是个安全的地点,但也不能疏忽,那么多人,只有徐越的面前才有一堆火,徐越伸出胳膊,有些恍惚地看着火光里自己的手。 她差一点就被烧死了,说不害怕是假的,被林启渊救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像梦一样。 生命太脆弱,说不定下一秒上苍给安排的又是什么遭遇,徐越看着那堆火烧得树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她忽然想起了杨二狗。 心里钝钝地疼了起来,这是第一次,浑身充满了那么彻底的愧疚与不安,她惶惑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却讲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酸涩,无尽的酸涩。 上一世,爷爷去世的时候她竟一滴泪未落,整个葬礼都觉得与己无关,每次回家总是觉得爷爷就还在家中,那种慢慢的痛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呢?是直到一年多以后,她猛然地被痛楚袭击了,那段日子多么昏暗。 “杨二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徐越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眼圈儿泛红眼泪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她恨自己留不住身边的人,她恨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马青跟柳大年看着徐越失神,眼泪欲滴的样子,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徐越高高肿起的脚踝,柳大年使了个眼色,马青悄悄跑去报告林启渊。 林启渊正在看着军医给一个受伤的士兵换药,听到马青说徐越疼得都快哭了,眉头一皱,跟军医说道:“你那徒弟呢?让你徒弟去给她瞧瞧。” 军医答:“我刚刚吩咐了他去采一味药,等下就回来了,这个已经包扎好了,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师傅,您看吧,我就说我一定找的到!瞧!消肿的千金藤!嘿嘿!”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徐越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抬头一看,却没有看到她以为的这个声音的主人,而正向自己走来的却是林启渊和军医。 她竟然出现了幻听,徐越愣愣的,军医已经撩起了她的裤脚,摁了摁徐越的脚踝,徐越心里正值难受,忍得辛苦,加上脚踝处的痛,被军医一摁,两行泪再也忍不了了。 围着的几个人看着徐越脸上带泪的样子,都有些不忍,他们都是行军打仗的男子,受点痛不算什么,看见一个女人痛到哭了,不禁觉得有些可怜。 而林启渊却看着徐越掉泪的模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军医给徐越敷好草药,嘱咐好,林启渊也在徐越的旁边坐了下来,柳大年和马青识趣地往旁边坐了点。 林启渊轻轻咳一声:“你一个姑娘家,在军中实在不便,我明日派人送你回去,你若是觉得回去以后没有颜面,那我向你保证,既然外人都已认为你是我林某人的女人,我回去之时必会为你解释。我母亲那边,你也可以放心。” 徐越看看自己的脚踝,隐隐作痛,回去?她回不去,如果她就这样回去了,林启渊根本就救不了自己,她爹娘和妹妹,不知道要为她的回去付出什么代价。 “将军,如果我说,老太太下了死命,要求我一定要在这儿伺候您,您相信吗?” “哦?她这般做是为何?” 徐越沉默,要干脆直接说出来吗?说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我承认,我是个姑娘家,跟着您,会给您添许多麻烦,如果您不希望我跟着的话,那就,那就……”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还请将军答应与长平公主的婚事,您答应了,我就不缠着您了。” 林启渊有些无奈,心里不禁唾道:“真是无知!” 他幽幽开口:“我母亲派你就是为了来劝说我娶长平?你为了这事儿差点送掉自己的命?” 徐越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启渊忽然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不知我母亲为我亲择的姑娘,你家住哪里?芳名何字?我都竟不知道。” 徐越抬头看着他眼神里的探究与一抹复杂,老老实实答道:“我家在上怀县的坝头村,我名字是徐越。” “既然还记得自己家住何处,明日就劳烦姑娘给送你的人指个路。” 徐越瞪大眼睛:“将军何意?” 林启渊站起身来,嘴角动了动:“果然是无知村妇!” 徐越不由得来气,本身以为林启渊是个休养不错的大户少爷,没想到竟然会歧视乡里人,徐越气呼呼地看着他:“无知有何错!村妇有何错!我甘当村妇,我奉老太太命来伺候您,您如果想撵我回去,也得老太太同意!” 林启渊转过身,眼神冷冷的:“你哪来的勇气来挑战我?这儿是打仗的地方,不是你这村野妇人来撒泼的地方!” 徐越坐在火堆旁,脸上涂的厚厚的杏仁粉没想到遇热竟然会有些化掉,一只小虫还飞到她脸上想咬她,她手一挥抹了一把脸赶走那只虫,冲着林启渊说:“大将军若是答应了老太太与长平公主的婚事,又何来我村野妇人的纠缠?” 林启渊看着她抹了把脸,脸上立时就花了,心下更添几分疑问,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第二十四章 林启渊走后,徐越呆呆地坐在原地,拿小棍戳着自己脚腕上敷着的草药,面前的火堆渐渐烧完了,也没人继续添材,马青看见林启渊走了,便又找了些树枝扔到火堆里。 “你,你跟将军吵架啦?我们将军人其实很好的!打仗厉害,就是性子有些冷,平日里不说废话。” 徐越看看马青,笑了:“林将军有这么好?” 马青肯定地点头:“嗯!他还救过很多人!今天就算你不是他的……那个什么,他也会去救你的!” 徐越笑了笑,马青肯定以为自己是将军的人,所以林启渊才赶过去救自己的,而其实,他却只是因为她是一个人,所以才去救的。 他救了自己,自己却是奉他母亲的命来逼着他答应娶他不愿意娶的人。 徐越低着头,暗暗地想,林启渊这样的人,想娶的是谁?为何公主他都不愿意娶?难道还有比公主更好的人么? 马青在一旁拿了几颗野花生往火堆里扔了进去,笑嘿嘿的说:“刚刚我刨到几颗野花生,等烤好了可香了!” 柳大年正拿了一壶水走过来,笑骂道:“你就知道吃!这么几颗花生,你就别想了,都给徐小弟吧。” 徐越看着他们笑道:“我吃的很饱,我不饿的。” 转念,她偷偷往马青身边靠了靠:“马青,你听说过长平公主吗?” 马青一脸茫然,摇头,柳大年却听到了这话,笑道:“你不问我这个年纪大的,却问他这个年纪小的,他不到十岁就跟着将军一直在外打仗,京城的事儿能知道几件!” 马青连忙点头:“对对,你问柳大哥,他是在京城待过的,什么公主啊王爷啊,他都知道。” 徐越连忙问:“柳大哥,那你知道长平公主吗?” 柳大年略略回想了下:“我来到此地打仗已经五六年了,五六年前的确是待在京中,那时常听人说,长平公主,举世无双,当时长平公主虽才六七岁但已是绝顶聪明,容貌也是极佳,这样标准的人物,自然颇受皇上宠爱,只是……唉!” 马青和徐越听到柳大年这样叹气,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柳大年继续道:“只是我离开京城那一年,皇城之后传出消息,说是长平公主母妃的娘家意图叛变,一家子都被砍了头,长平公主的母妃在宫中自杀,长平公主从此郁郁寡欢,渐渐也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再然后,我就离开了京城。” 徐越听着柳大年的一番话,心下也是唏嘘,她曾经在无聊的时候看到过那些古装电视剧,看到一家子被流放的时候也只是感叹一下古代连坐的惩罚真是太残忍。 那长平公主既然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又是皇家的身份,林启渊究竟是为何不愿意娶?徐越为自己的来意感到羞愧,可是想到尚在林家接受林家帮助的爹娘和妹妹,还不知道爹的病是好了没有,徐越瞬间就清醒。 此刻,她没有道义可言,她唯有笑着,努力地光明正大地做应该做的事情。 等到今晚上过去,她就要再尝试一番,努力劝说林启渊,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接近他以后,总有办法的。 火堆里的花生烤好了,马青用树枝扒拉出来,捧在手里烫得又掉到了地上,柳大年和徐越看到了都发笑,马青也嘿嘿笑。 那边的大军却忽然躁动了起来,有人大喊:“敌方突袭,打过来了!集合!集合!” 徐越心里一惊,还没有反映过来,就看见眼前人乱跑,她猛地站了起来,却发现脚上疼得厉害,一下子又跌坐在地上。 马青和柳大年对徐越说:“你先坐着,我们去瞧瞧怎么回事!” 说完柳大年又把马青摁住:“你在这看着徐小弟,我过去!” 柳大年刚走,林启渊就忽然冒了出来,他脸色铁青又是一把把徐越扛了起来,一边大踏步走起来,一边跟马青说:“马青!跟上!” 徐越在他肩上不敢动,也动弹不多,他都得极快,几乎生风,没一会就走到一个山洞里,又是把徐越往地上一放,对着马青说:“你在这照顾她!等我派人来接你们!” 马青点点头,林启渊已经消失在山洞门口。 徐越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不见了,然后过了几秒钟,山洞门口多了一堆刚折的树枝树叶,一下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下,那个人真的走了,外面彻底没有声音了。 徐越心里不是滋味,对着马青说:“马青,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马青看见大伙都着急的样子,知道是遭遇突袭,大军遇险,一万个想出去跟将士们一起杀敌,然而将军派了自己来看着将军夫人,他也无话可说。 “也没有……你毕竟是将军的……保护你就是保护将军。” 听到马青这样说,徐越尴尬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半晌,她说了句:“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马青却连连摆手:“哎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能刚来军里不清楚,上面的人不喜欢我们将军,故意把最难打的地方让我们将军来打,却少我们的军粮,调我们的人马去别的地方,将军跟上面争取了几次,也就认了,带着我们打了这么久,着实艰难,唉!” 徐越没想到,林启渊还有这样的难处,她心里百转千回,只是不知再说什么。 马青虽是在看着她,心下却着急到不行,山洞口被林启渊用树枝堵着,洞内一片昏暗,虽是升了一个小火堆,却也是明明灭灭,马青是个年轻的小子,心里有事便忍不住急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叹口气。 徐越脚上疼,心里又愧疚,干脆把他叫过来坐下来,细细地问他关于将军的事情,徐越问一句,他便答许多,一问一答,外面天已微微亮,林启渊他们已经去了几个时辰了。 徐越和马青两个人虽还是在说着将军的一些事,心里却都清楚,这一仗,势必惨烈。 第二十五章 山洞口终于有了动静,是柳大年,他正拨开了那些树枝,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快!咱们一起赶回营地!” 徐越和马青都赶紧追问:“打赢了?” 柳大年笑笑:“赢了。”他招呼着马青一起搀着徐越上了外面的一辆马车。他出来不仅是奉命来接徐越和马青的,还要拉些干的树枝回去烧火用。 徐越看得出来柳大年虽是报的喜讯,脸上喜色却是伴着愁绪,她不禁问道:“柳大哥,是出了何事?” 柳大年一边赶车,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敌方比我们多了两千多人,将军带着我们硬拼,取了对方一个前锋的姓名,他们撤退了,我们才侥幸获胜。若他们再来些人马支援,我们这一仗,根本没有打赢的可能!” 徐越略略猜了下柳大年的话,却知道他没说到点子上,马青在一边叹气:“如果我们兵马充足的话,早就打得他们投降了!何必打了这么几年!” “柳大哥,仗是打赢了,那将军呢?林将军如何?” 柳大年听到徐越这样问,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他刚刚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想着,将军一定不想让徐小弟知道自己的情况,虽然表面上将军跟徐小弟并不亲热,但是毕竟徐小弟是将军的人。 尤其是,将军昏迷前还强撑着用带血的手指着他说:“去接徐小弟……” 如果让徐小弟知道了将军受了重伤,她一定也很难受!这样想着,柳大年说道:“将军他受了点伤,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柳大年不再说话,徐越掂量着他这话的成分,已经意识到了,情况大概很不好。 将军的军帐里,一盏昏黄的油灯下,是军医聚精会神的脸,他正在查看床榻之上的林启渊。林启渊已然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直箭,看上去触目惊心! “师傅,给,您要的银针。”旁边一个清瘦的少年递过来几枚刚在火上焠好的银针。 军医梁季礼接过银针,吩咐道:“快去把那要用的草药都准备好!” “是!思凡明白。”那少年立马退到一边开始做事。 林如辙浑身也是血,握着自己的佩剑,焦急地往上凑:“梁军医,大哥伤势如何?” 梁季礼忙着手里的事,根本无暇顾及他,林如辙自顾自地打了自己一拳,骂道:“都怪我这个不中用的!若不是我不听大哥的话,也不至于让情势如此为难,害了大哥!” 正说着话,柳大年已经带着马青和徐越走了进来,徐越一眼望见躺在床上的林启渊,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看起来林启渊伤的很重!一大帮子的人都等着他领导,他倒下了,下面的人个个的心都是凝重的! 林如辙看着他们回来了,连忙说道:“回来了就好,你脚上的伤如何了?” 徐越连忙回答:“多谢林副将关怀,已好了许多。大致可以行走了。” 正值林启渊重伤,林如辙一心焦躁,草草吩咐下去:“柳大年,马青,你们赶紧去伙房准备着,大伙儿的晚饭,再多烧些热水!” 柳大年和马青都答应着,立刻动身回去,徐越看了看林启渊,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她只好跟着马青他们一起回伙房,刚转身,却被林如辙叫住了。 “你留下来吧,大哥伤得这么重,女人毕竟心细些,这几日就拜托你照顾大哥了!” 徐越听到这话,立马点头,梁季礼赶紧把她叫过来让她给林启渊换一块凉一些的毛巾,林启渊此时已经开始发烧。 刚打完一场仗,接下来的计划还得好好安排一番,林如辙纵使担心,却只得回去自己营帐里跟军师商议军事。 临走前,他又叮嘱几句,要梁季礼和徐越千万要好生照看林启渊。 徐越几乎从未见到过伤势这么重的人,军医给林启渊拔箭的时候还喷了她一脸血,她双手发颤,却下意识地想到,这个人该有多疼啊,她轻轻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他的手,心下念叨:“都会好的,忍耐一下。” 梁季礼心里把握也不是十分地大,他镇定地按照医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救林启渊,等伤口包扎好以后却叹了口气。 徐越摸摸林启渊的额头,烫得吓人,她立马又换一块毛巾,抬头看着梁季礼:“梁军医,将军如何?” 梁季礼只说:“等到烧退了再看看吧。我徒儿已经出门采药去了,军中还有许多兄弟都受伤了,我先去看看,劳烦你在这里守着将军,替他换一换毛巾,有急事便差人唤我。一会我徒儿采药回来会给将军喂一些汤药,到时你也可以帮一帮忙。” 徐越答应了下来,梁季礼临走时还看了两眼林启渊,林启渊双目紧闭,脸上一片红涨感,豆大的汗珠不时地滴下来,梁季礼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情况,怕是糟糕得很。 现下,她觉得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她希望林启渊快快好起来,他救过自己,自己还没有报恩,这整个大军都需要他,整个林府肯定也少不了他,况且,马青口里叙述的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死? 徐越给林启渊换了几次毛巾,她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面说,如果一个人正遭受痛苦的时候,握着他的手,会让他少许感觉到一些帮助。 她用自己跟林启渊比起来小了很多的手握住林启渊的大手,那双手修长,看形状是很好的,但是却是粗糙的,他的手心里因为常年执剑,长满了厚厚的茧。 徐越心里升起一股敬畏,心里却又忽然想到电视剧里看到过的一个典故,一个人发烧迟迟退不下去,另一个人就用自己的身体靠着他,去帮他退烧。徐越摸摸林启渊滚烫的胳膊和额头,那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度。 她是体寒之人,常年手脚冰冷,这样想着,徐越下定决心似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抱住了林启渊没受伤的右半截上身。 顿时,她身上的寒气一点一点地,传给了林启渊。 第二十六章 林启渊身上实在太烫,没过一会,就把徐越身上也染得发烫,徐越时不时给他换一条毛巾敷在额头上,看着他嘴唇干裂,又轻轻喂了点水,但是发现他根本喝不下去,,她力气小也掰不开他的嘴巴,只好用手指沾了水一点一点地给他润下嘴唇。 期间,林如辙实在放心不下,过来准备看一下,走到营帐门口掀了帘子,看见徐越在照顾林启渊的样子,一时心绪难宁放下了门帘子,去外头站了一会。 风呼呼的,林如辙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想起来那一年自己求了老太太容许自己来这儿找大哥,他想像大哥一样为国效力。 来到大哥的身边时,他曾经问林启渊,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既然朝廷不肯重用,倒不如直接回家娶妻生子,也是美事一番。 林启渊却凝着眉头说:“这世上总有人是要保护别人的,也有人是要被保护的,我这一生,是为了保护别人。” 林如辙想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要保护也是皇上的事儿,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大哥如果想回去,早就回去了。 在外这么多年,大哥的身上布满了伤口,每次有幸回家一趟,老太太也各种为难,大哥该是有多少年未曾体会过家的温暖了! 这次,老太太还算疼大哥,派了个女子过来伺候他,虽然那女子长得并不出众,但是方才见她伺候大哥的样子,倒是也温柔尽心,林如辙这样想着放了心便继续回去讨论战事。 徐越出去站了会儿,身上被风吹的冷透了,才回到营帐里,继续抱着林启渊。 她的脚也就是才伤了一天多,本身也就好了一点点,勉强可以站立,这样跳来跳去地换毛巾,出去吹风,徐越渐渐地觉得浑身疲惫。 终于,林如辙的身上摸起来烫得不那么恐怖的时候,她就爬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矮桌上的煤油灯火苗晃了几下,时间一分一秒地就这样过去了,林启渊感觉到痛,手指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能醒来。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起来,一个少年抱着一堆处理好的草药走了进来,他看着爬在林启渊身上的人,先是惊讶了一下,连忙想上去拉过来她,林启渊虽是伤的左肩,可若此时右肩膀被压着,阻碍了气血回流,后果也会非常严重的。 他几步走了过去,却在伸出手的时候停住了,趴在那里的人脖颈纤细,耳垂小小的,耳垂后面一颗小小的痣,这颗痣,他认识。 世间竟有如此奇缘?想到最后一眼,他被人扛起来往河边走去的时候,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距离现在竟也有一年之久了。 杨思凡声音带着喜悦带着温和,又带了几分试探:“徐越?” 徐越猛地被人喊了一声,抬起头看时,却觉得恍如梦中,她呆呆地带着惊喜喊道:“杨二哥?!” 杨思凡笑得暖暖的:“是我。” 徐越一下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想着自己终于梦到他了,连忙说:“你还好吗?是去了天堂吗?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救到你,对不起,我给你烧的纸钱你都收到了吗?” 看着徐越小小的脸上两行泪,穿着打扮成小子的模样,关键是脸上还那么黑,若不是她这样几句话,他都不敢确认她就是徐越,又听见徐越话里的内容,杨思凡哭笑不得。 他伸手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杨二狗可不是那么轻易就死的!不,我现在叫杨思凡,你可记住了,不许再叫杨二狗!” 徐越惊喜地笑了,又连忙道歉:“杨二哥,对不起,你别误会,我……” 她有千言万语想问,有千言万语想说,杨思凡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笑着说:“先别忙,先帮我给将军喂了药,我再细细跟你说。” 徐越点头:“好!” 杨思凡摸了摸林启渊的额头,高兴地说道:“烧的不是太厉害了。”又看了看他伤口,流血也没有那么汹涌了,照这情势,至少保住性命已是无碍。 又去取了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两人一起给林启渊喂了下去。喂药的时候,徐越时不时偷偷看看杨二狗,他不仅改了名字,性情好似也变了许多,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这儿的军医。 杨思凡能感觉到徐越在偷偷看自己,他知道她一定很好奇,能跟她重新遇上,他心情也不错。徐越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女孩,杨思凡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弄好了将军,杨思凡才细细告诉了徐越自己身上的事情。 原来是他被坝头村的人抛下河里以后,被林启渊遇见,救了上来,见他可怜,便带了他来军中,恰好被梁季礼看上,就收了他为徒,还给他改了名字,叫做杨思凡。 “徐越你知道吗?我真是感谢村里那群人把我扔到了河里,我师父梁军医竟然跟我母亲有过一面之缘,他说我母亲的名字里有个凡字,所以给我起名叫做梁思凡。我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现在的生活,你不知道,我如今有多快活!” 看着杨思凡高兴满足的额样子,徐越总算放了一颗心,但是还是带着愧疚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对你充满愧疚,你是因为我才被扔下河的,而我却没能救你,如果你没有恰好被林将军救起来,我真是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杨思凡看着她,气道:“你还是这么笨!他们怎地是因着你呢!他们早就在寻这个由头了,我母亲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当然不想留着我!好了不说我了,你怎么样?你家里爹娘都如何?” 徐越想着现下自己的处境,真是难堪,只简略说了说:“我爹娘现如今都在林将军家做工,我是被林老太太派过来伺候林将军的。” 杨思凡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嘴上仍旧笑着,但是早就也明白了几分,对徐越说道:“都活着就行!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第二十七章 徐越略一点点头,脸上仍是带着温和的笑,杨二狗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看了看林启渊,说道:“你出去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我去伙房给你找到吃的?” 杨思凡听着她这样关心自己,答道:“不饿,我吃了些野果子,你知道的,我在外面怎么会饿到呢?” 徐越了然,又去给林启渊换毛巾,林启渊忽然虚弱地咳了两声,杨思凡立即说道:“将军好似要醒了,我去叫我师父!” 徐越答道:“哎!” 等到梁季礼过来给林启渊把了把脉,探了探鼻息,也有些欣喜:“将军好了许多,已经度过危难期了。” 杨思凡和徐越听了也都觉得高兴,这边林如辙忽然掀了帘子进来,一进来就冲着徐越说:“如何了?大哥如何了?” 徐越安慰道:“已经好了许多。” 林如辙也不知是喜是忧,道:“京中派来了人,几日后便可到达,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皇上派了郎将军之子来接替我们林将军,说是将军受了重伤理应回府修养,你说大哥要是醒来知道了这件事情,还不得气到吐血!” 梁季礼已是老人,听到这话也是唏嘘:“虽是如此,将军到时自会有自己的打算,林副将您也不必着急。” 杨思凡也说道:“师傅说的对,想必林将军心里也是有了打算的。” 林启渊受伤,又被皇上勒令回府休养,想必醒来后知道此事必会导致心中不爽。又想到等到回府之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不如提前将自己父母的事情告知林启渊,看他能否帮助自己,也免了老太太的为难。 这样想着,徐越十分希望林启渊尽快醒过来,然而直到第二天晚间,他也只是醒了一会儿,精神十分不济,熬好的汤药都得徐越和杨思凡合力方能给他灌下去。 徐越战战兢兢地照顾了他三天,睡觉都睡不沉,只等着他醒了好跟他说自己爹娘的事情。 结果林启渊还没彻底醒来的时候,郎将军的儿子郎风已经到了,语气十分不善,借着林启渊继续留着影响士气的理由,要求林如辙亲自护送林启渊回去。 林如辙强烈反抗,林启渊终于幽幽转醒,喉咙沙哑地说道:“备好车马,回扶苏。” 走的那天,众将士无不落泪,甚至有人请求与林启渊一同回扶苏,却被郎风身边的一个护卫一箭射杀,最终,大家只能看着林启渊的车子远去。 路上不知停了几次,林如辙,徐越,心情都是沉重的,他们两个看看对方,都是一阵沉默。 行了两天,徐越看着还未彻底醒过来的林启渊,摸了摸他的伤口,血水又已经渗透了出来,徐越担忧地说道:“大概还有多久可以到?将军的伤口又不好了。” 林如辙脸上一股子沉不住的忧愁与愤怒:“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到,这帮畜生!” 徐越知道他在骂郎风一干人等,也只得沉默,尽力压着林启渊的伤口,防止流血更多。 终于看到了点扶苏城的影子,徐越纠结了半晌还是向林如辙开口:“林副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林如辙听着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说道:“你这话何意?” 徐越慢慢地说:“借粮,坝头村的徐越?” 林如辙一惊:“你是那个小姑娘家?可是她分明没有你这么黑……你别怪我,我不会说话。” 徐越笑了笑,这才把自己拿着林如辙赠送的剑去林府求救的事儿说了出来,林如辙看了看说道:“果然是你,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你的眼睛很熟悉,可却总想不起来你是谁,原来是老太□□排的,唉!你是不知,你招惹了我们家的老太太,只怕我也是保不住你的!只有等大哥醒了再说了。” 听到林如辙这样说,徐越也只有慢慢等着。 林府的孟氏早就听说了消息,心下愤怒,宫中的孟贤妃虽说当年也被自己一家牵连失了皇上的宠爱,可是后来也是凭借着美貌与聪慧重新赢得了圣心,若不是如此,林家一家远在扶苏也早被人残害了,更别说林启渊还做了将军。 郎将军一家,之所以奋起,不只是因着郎将军颇有功绩的缘故,更是有郎氏进宫做了宠妃的缘故,如今看来,只怕是郎氏已高升,甚至超越了孟贤妃。 孟氏想到这,心下愤怒不已,也充满了恐惧。 林启渊一进府,身上缠着纱布,双眼紧闭,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孟氏几乎哭哑了喉咙,根本无暇管徐越,只各种命令大夫好生给林启渊看伤。 徐越看着一群人围着林启渊,自己根本就挤不进去,于是便抽空悄悄地去找自己爹娘。怕他们心疼自己,又把脸上的杏仁粉洗掉,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才过去。 时隔一年多,徐溪已经三岁了,清楚地说各种话,也长高了不少,徐云因着府里吃食不缺,又各种贪吃,竟吃得白白胖胖的。徐云正带着徐溪在门口洗衣服,听到一个人在背后叫自己:“小云?小溪?” 徐云回头,看着徐越的样子,一下子愣了,手里的衣服掉到盆里,喊道:“二姐,是你!二姐!” 徐溪也欢快地说道:“哦,二姐回来了!二姐回来了!” 两个人跑过来抱着徐越,徐越不禁落下泪来:“你们都长大了一点,吃胖了,小云,你还是胖一点可爱。” 徐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娘常说,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等二姐回来就认不出我了。” 徐溪眼睛亮晶晶地,说着:“我去叫爹娘回来!”说完迈着小短腿跑得欢快。 徐越和徐云看着她的背影都笑了。 徐壮的病,被府里的大夫调养了大半年便差不多好全了,好了以后就也做了府里的粗使,每日里负责去城外拉最新鲜的菜回来送到厨房。周彩凤刚开始在厨房做帮手,时间久了,厨房的管事的见她人老实手也不笨,便指定了她负责蒸包子馒头之类的活儿。 徐家四口人在府里的日子,跟以前比起来真是好了太多,但是一年多没有徐越的消息,徐壮和周彩凤每每想起来都发愁,托人问了上面,也没有消息,只得暗暗祈祷着徐越进来回来。 听到徐溪说徐越回来了,周彩凤放下手里的笼屉,忍不住高兴地冲其他人说:“我闺女回来了,我得回去看看,劳烦你们帮我照看着点儿!” 其他人自是答应,周彩凤一边走一边问:“小溪,你二姐瘦了没?” 徐溪年纪小,能记得徐越也只是每日里自己爹娘和三姐时常提起,关于二姐是不是瘦了,她自然不清楚,只得告诉周彩凤:“我也看不出。” 周彩凤虽是问了她,却并没有指望她真的回答,走着走着周彩凤眼泪就掉下来了,二妞回来了,不知道瘦了没?出去都遭受了什么?为了自己的爹娘和妹子,真是委屈了她! 第二十八章 等走到住的房子里,周彩凤一掀帘子,就笑着说:“二妞,回来啦!” 徐越看着周彩凤红红的眼睛,知道她刚刚哭过,便喊道:“娘,我回来了。” 周彩凤脸上有了血色,身上穿的也干净,整个人看起来健康了很多,她走过去把徐越抱在怀里:“是娘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些苦。” 徐越笑道:“娘,我没有受苦。真的,你看,我都好好的。” 虽是眼前的徐越好像真的没有怎么瘦,周彩凤却坚信自己闺女在外过的并不好,心里是一下一下地疼,母女俩还没说上什么,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小丫头。 “老太太有令,请徐姑娘过去。”这个徐姑娘自是指的徐越,徐越心里忐忑起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让周彩凤担心,于是装作轻松的样子跟着小丫头走了。 按说孟氏此时应该还在林启渊房里,但这个小丫头却带着自己走的方向并不是林启渊的房里,而是老太太的房间。徐越问了句:“老太太刚刚已经回房了吗?大少爷已经醒了吗?” 那小丫头看了看徐越,咳一声:“等你见了自然知道,我们做下人的能知道些什么,走快些吧。” 又紧赶慢赶走了一会子,终于走到一个凉亭,小丫头让徐越等着,指着桌上的茶说:“这是老太太赏的,你先喝着,老太太特意赏你的,等你喝完了老太太就来了。” 徐越心下狐疑,伸出手去碰到那装茶的盖碗,却没有喝。 那小丫头说道:“徐姑娘,我们老太太最是个脾气不好的,她若是知道你不领情,定是要生气的,到时候你爹娘还想在府里生活那是不可能的了。” 徐越看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说,做下人的能知道些什么吗?怎么这会子又知道这么多?” 小丫头并不怕,直直地说:“这茶就是老太太赏的,你喝还是不喝,你若不喝,我现下就去禀报老太太!” 呵呵,这是谁,能嚣张到这个地步。徐越心里一下明了,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还是熟悉的味道,跟临走时喝下的那碗莲子羹,一模一样的味道。 放下盖碗的一瞬间,她回头,正看见远处一角露出一截白衣。 她轻轻一笑,林府这种人家,定是少不了这种东西,这些她都知道,她这种角色,也只有老老实实地承受着了。还没坐一会,又来一个小丫头,急急地说:“老太太一时不得空,叫你去大少爷的房里。” 这个计谋安排得太没智商了,一眼被人识破,她就如此肯定自己将来完全没有机会报复么?徐越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想。 等到了林启渊的房间,孟氏见徐越来了,看她一眼,说道:“你怎么来了?” 徐越心里暗暗地笑,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衣女子,王远容看了一眼带徐越过来的小丫头,小丫头说道:“回老太太,我带徐姑娘过来给您禀告林将军的事情。” 孟氏嫌弃地看一眼徐越:“有什么可禀告的,她知道的还不如我知道的多。不过,既然你来了,你就负责照顾大少爷吧,若是有什么不妥,拿你是问!” 徐越低低答一句:“是。” 王远容却在旁边温温柔柔地说:“舅母,表哥难得回来一次还受了伤,远容实在放心不下,求舅母允准远容亲自照料。” 孟氏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心疼你表哥,只是家中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长平公主的亲事已经没有指望了,但是也无妨,我本身就是喜欢你的,你迟早是要嫁给你表哥做正妻的,正妻要有正妻的样子,就不要做这种事了。懂吗?” 王远容眼泪盈盈欲滴,默默点了一点头。 徐越听到这话,心里却开始打鼓了,既然长平公主的婚事已经彻底黄了,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好像已经没了,她是农家的孩子,孟氏是不可能真的想把她纳进林启渊的房里的,就算是真的,作为一个妾纳进去,又遇到王远容这样的女人,自己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这样想着,腹中忽然发作起来,徐越脸上难看,孟氏看了看,以为她对于留下照看林启渊不愿意,便又说了句:“你爹娘这些日子在府里,过的如何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你好生照顾着大少爷,等大少爷好了,我自会安排。” 徐越笑了笑,答道:“多谢老太太。” 孟氏和王远容被丫头婆子们搀着离开了,临走时王远容还悄悄看了看徐越,那眼神温柔又冰冷。 徐越留下却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林启渊房里好几个做事情爽快的丫鬟。徐越喝了之前王远容设计要她喝的茶,她跑了十几趟厕所,脚上好不容易好些了的扭伤一下子又疼得厉害了些。 林启渊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徐越让屋子里的丫鬟都去睡了,她一个人守着,眼睛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因为无聊,便一直盯着林启渊的脸看,看着看着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睡了好久好久。”徐越带着欣喜,脸上微微笑着。 林启渊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儿,忽然觉得好似做梦一般,胸口还是撕裂一样的疼,他忽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怎地变白了?脸上的东西洗掉了?” 原来被他看出来了,徐越一笑,不好意思地说:“老太太说长平公主与您的婚事已经不成了,所以我就用不着再扮丑来恶心你了。” 林启渊笑了一笑,脸上却汗珠不停地滚下来:“扶我起来坐一坐。” 徐越看着他的模样,上前扶他坐了起来,喂他喝了些水,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痛?” 林启渊没有答话,看着房中的摆设忽然想起来几日前在营帐里时他其实也曾痛醒过,醒来的时候看到徐越小小的身姿趴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的手就握在她的手里,他痛得忍不住发颤的时候,触到她的手心,软软细细的触感,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她脸上的东西洗掉了之后真是好看了很多,林启渊看着她忙前忙后地倒水倒药,屋子里蜡烛只点了一盏,并不是很亮,更显得她温柔似水,林启渊心中十分受用,淡淡开口:“母亲有没有说起你的事?” 第二十九章 徐越听到他这样关心自己,心下动容,便把自己带着剑来林府,然后之后种种的事情都说了给他听,一五一十地说完,徐越带着恳求的语气:“我们徐家实在受了林家许多恩惠,我也不知老太太此后会如何安排……” 林启渊盯着她看,他心里清楚这以后的事情说不定还有许多牵扯,但如果徐越肯的话,他自是愿意留她,于是便对她说:“你既已是我房里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将来,就一直待在我房里。” 徐越呆呆的,没有说话。林启渊继续说道:“我不会亏待你,当然如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 不知为何,徐越忽然发了痴,她忽然问道:“那将来,若是别人亏待我呢?” 林启渊看着她的眼睛,答道:“人来到这世上,都会遇见许多亏待,你若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来找我。” 这,应该已经是他给过女人的最大承诺了。世上变数太多,林启渊的心中从未有过爱情,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王远容,林启渊也只是说,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现下,他说不清自己是何种情绪,只是觉得也许这样做才是对的。 徐越笑笑:“多谢您,只是,我还是希望可以跟我爹娘回到坝头村,过从前的日子。您说,可以吗?” 林启渊有些失落,但还是答道:“当然可以,我会跟母亲说。” 停了一停,林启渊又盯着她的脚问:“脚上的伤好了吗?” 徐越低低答道:“已经好了许多。”说完,两人彼此默默无声。 第二日,孟氏来见林启渊,见他醒来,好了许多,忍不住夸赞了徐越,徐越只笑笑,等了半晌,终于听见林启渊跟孟氏提起自己。 “母亲,我此次回府,怕是要一直待下去了,徐越也不必再呆在我身边伺候我,不如就让他们一家回去吧。” 孟氏看着徐越,却悠悠说道:“我知道你嫌弃她身份低微,但是我已经问了如辙,这个丫头在你生病的时候伺候得不错,我看不如就把她纳进你房里好了,你偶尔还是用得着的。你要是喜欢那漂亮的家世好的,另娶就是了。反正是妾,不在乎几个,你的正妻是远容,这个你记住就好。” 这个世界,妾就是很便宜的东西。难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就是一个便宜的妾室令人差遣么?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幸被变卖了,那自己的爹娘还怎么在林府呆下去?徐越微微抬起头,看向林启渊。 林启渊感受到她的眼神,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偏过头去,对着孟氏说:“母亲执意如此儿子无话可说,那就把徐越纳进我房里,儿子也会好生对她。” 徐越心下如敲鼓一般,若说林启渊是真心喜欢上了自己,那简直是扯淡!原本指望他大发善心,却没想到,他也是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东西! 孟氏听到林启渊这样说,有些责怪地道:“你是何等的人物,她又是什么人,怎么轮得到你好生对她,把她纳进来是为了服侍你的,若是她做的不好,让你和远容不满意,你们只管发落了出去。” 徐越握着自己的手心,只觉得愤怒。 等到孟氏一走,林启渊说了半晌的话又觉得很累,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躺下,却见徐越仍旧跪在下方,他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悦,冷声问道:“你起来。” 徐越哀求道:“求大少爷……” 话到喉咙处,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当初来到林府的时候就是决意无论如何都要救自己爹的,就算变卖了自己,也绝不后悔,如今,正是她要还债的时候。 徐越一抬头,正看见林启渊一双眸子冷得让人发颤,徐越眼神凄楚,强自镇定下来:“我们徐家既受了林家恩惠,若说来日偿还,确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还得起,大少爷既瞧得起我,日后我也必定好生伺候大少爷,只是……” 这样的境地,她还有条件,不过,只要她肯留下来,有条件便有条件吧。林启渊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徐越,身子瘦弱,窝成小小一团,他一抬手,温声道:“你过来我身边说。” 徐越看看他,恍然无措,原来马青口中善良仁义有勇有谋的大将军,也不过是个有着好家世好身份可以随意差遣女人的男人。 她站起身来,脚踝处有些痛,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林启渊的床榻之下,她正欲跪下求他,林启渊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床边上坐着。 “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你要说何事。你怕我保全不了你爹娘和妹妹,意欲求我准许他们回家去?” 徐越点点头:“我留下照顾您,我爹娘和妹妹还是回去得好,望大少爷恩准。” 林启渊淡淡说道:“我不愿意将来你思念家人的时候怪我。” 徐越咬着唇,这人欺人太甚。然而林启渊话锋一转:“我会着人安排,给你爹娘和妹妹在城中买一处院子,以你的名义开个粮店,由你爹娘打理,你若是想他们了,便派人把他们接到府里,我会跟母亲说好,不准为难你们。你觉得如何?” 林启渊胸有成竹,这样的恩惠,给这样的女子,她一定会感恩戴德,然而徐越只是没有情绪地低头向他道谢:“多谢大少爷。” “你不满意?”林启渊觉得奇怪,外加一点生气,他甚少为一个女人操心这么多。 徐越撑起一个笑:“能这样安排,已经是很好的了。多谢大少爷。” 林启渊见她笑了,才作罢,伸手去揉她的脚踝:“脚上还疼罢?我不该把你扔到地上,不知道你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这般柔弱。” 他的大手捻到她细细的脚踝上,又把裤脚卷起来,露出一截细腻白润的小腿,林启渊愣了愣,道:“每日里记得换药,早些好起来。” 徐越低低答道:“是。” 徐壮从城外拉菜回来后,听说徐越已经跟着大少爷到了府里,心里一下子吊了起来,不停地问周彩凤:“闺女可曾受了什么欺负?有没有与你说起?” 周彩凤笑着答:“一切都好,她回来时也只是匆匆跟我说了几句话,毕竟如今她是大少爷的人了。” 徐壮抽着烟斗,叹口气:“只怪我这辈子没有出息,若不是我的病,她又何至于到大少爷的房里去,现如今身份不明不白,定要受人指指点点!就算以后做了妾,也少不了受气!彩凤,若不是我这辈子这般潦倒,松子和月也不必都是这样的遭遇啊。” 他自从大病一场后脾气好了很多,可却整日里埋怨自己,周彩凤渐渐地听得不耐烦。 “咱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这全是月的功劳,我就信她能照顾好自己,也不会是个吃苦的!” 这话一落,没想到几日后徐越当真送来了好消息,说是大少爷要纳她为妾,并给徐家爹娘买了一处院子以及一个,随时可以搬进去。徐壮担忧地问:“大少爷何时娶正妻?可有了人选?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越听到这话,想起王远容,而后安慰爹娘道:“诸事大少爷自会安排妥当,他对我是不错的,爹娘你们尽管放心。” 周彩凤听到这话,笑吟吟地说:“我就知道,我的闺女是个惹人疼的,前儿个我就听大少爷房里的小丫头说了,大少爷还亲自给你换脚上的药,这不是真的心疼吗?虽说是妾,娘也放心了。人这一辈子,在哪都是过活,既是当下一切平顺,那就好好地过吧。” 徐越也点点头:“能到如今,已经是我们的福气。” 徐越在爹娘的屋子里跟着妹妹睡了几夜,白天的时候去林启渊的房里伺候他。林启渊渐渐能够站起来走动,白天大多在看书,有时候要徐越帮着研磨写几幅字。 林启渊的字不错,平日里也极其安静,甚少说话,只是偶尔瞥徐越几眼,徐越渐渐也看得懂,他是要她扶着走动或者要喝水。 这天晚上,徐越照常把林启渊扶到床上坐着,说道:“大少爷,我要回屋了,您早些睡,我明日再来。” 林启渊拉住她:“我已大好了,你爹娘东西都搬好了么?” “差不多都齐了,大少爷派的人做事周全,一应都安排得很好,我爹娘和妹妹明日便要住进去了。多谢大少爷。” “别整日谢个不停,你爹娘既已搬好了,我就回了母亲早日把你抬进来。你明日便随你爹娘先住着,等我消息,不出五日,便接你进来。” 徐越听到他这样时候,答了个:“是。”便匆匆离开。 随着爹娘搬进林启渊给安排的院子,那院子设在城西,已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却落得清静,青砖黑瓦的一处小院子,总共五间房子,院子中间种着两棵老槐树,正是花期,开得馥郁芬芳。 住进去的第一晚,周彩凤就做了槐花饼。鲜嫩的槐花苞儿,洗干净和了面,在笼屉上大火蒸熟端出来时热腾腾的,淋几滴香油,徐云首先就流了口水:“娘,我要吃我要吃!” 徐越在一旁盛粥,看着一家人和睦宁静的模样,只觉得幸福有时候也是那么唾手可得,她真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凭努力得到的,那么她也就不怕任何人忽然来强制她如何做了。 第三十章 这边林启渊回了孟氏说要把徐越正式抬进来之后,孟氏正闲闲地跟王远容说话,听到这话也不甚在意:“你要抬她进来,那下个月便着人安排。” 林启渊道:“母亲,我看就这几日吧。” 孟氏瞥他一眼:“你就如此喜欢这个徐越?”接着看一眼王远容,王远容已经低了下了头,看样子就是又伤心了。 “远容,你瞧瞧你这不懂事的表哥,再怎么说也该先考虑把你娶进门的事,怎么倒先考虑起一个乡下丫头来了。” 王远容勉强一笑:“那姑娘照顾了表哥那么久,表哥一向重情义,远容能够理解。” 孟氏把茶碗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可以理解,我却理解不了。你父母在你小时候便早逝,你早就是我们林家的人,如今不需要再跟长平公主攀亲,那你就是我们林家的大儿媳,娶你进来是迟早的事。既然启渊有了这份心,不如就安排起来,你们成亲的那天,另安排一顶轿子,把那乡下丫头抬进来便罢。” 林启渊思量片刻,便也作罢,随了她去。毕竟王远容的父母跟自己的父亲渊源颇深,娶她为正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林府一干上下便大张旗鼓地开始准备起林启渊和王远容的婚事,整个府里忙得热火朝天。 林启渊给徐壮夫妇二人安排的粮店,就开在那院子不远的一处街上,生意还可以,勉强赚得了一些钱。徐壮和周彩凤已是感恩戴德,他们觉得,大少爷是真的喜欢徐越,不然怎么会对他们这么好呢。 徐越一方面做出高兴的样子来,一方面又暗自忧虑自己的未来。 难道人生就只有这样了么?嫁到林府,做妾,面对未来王远容和孟氏的刁难,徐越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受控制,她的初衷就是种种田啊,难道这辈子就要来勾心斗角了?说不定哪天被一碗药给喝死了,她都还有冤无处诉! 林家的人果然在五日之内就送来了几箱彩礼,按照纳妾的规格,这已经远超了。 周彩凤摸摸林启渊送来的衣裳,有些开心又有些自责地说:“这衣裳看着可都是好的,原想着用这些时日我跟你爹攒的银子给你做了件新的,可这一比,还是大少爷给的好。” 徐越连忙安慰她:“娘,您这几日没日没夜地缝的那件衣裳,才最合我心意,别的我都不要。” 周彩凤缝的那件衣裳正是打算给徐越穿的,听到闺女这样说,周彩凤欣慰地笑笑。 原以为林府的东西都到了,第二天便会来抬人,却没有想到,第二天林府没有人来,一直到第三天第四天,仍旧是没有人。 徐壮忍不住说:“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这样了,真不知以后咱们闺女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周彩凤却安慰道:“兴许是林府里在忙别的事情,林府送来的彩礼不都摆在家中吗,再说咱们这院子那粮店也都是林府给的,我就觉得大少爷不会亏待咱闺女。” 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月,周彩凤给徐越准备好了新鞋子新衣服,并买了胭脂水粉,只等着林家上门来。 花轿上门的头一天,一个媒婆并两个小丫头上门了,说是林府派来的,媒婆大致教了徐越一些必要的礼节,教完以后却说:“明日不止是你入府的日子,我们大少爷娶王家小姐才是头顶要紧的事儿,你事先得知道,明日没有人顾得上你,我教你的这些东西,也是防着日后万一用得着的。” 周彩凤在一旁听到这话,一愣:“我闺女被林家正正经经地抬进去,难道抬进去的当天连茶都不用敬的么?” 那婆子轻轻一笑:“我们老太太忙着大少爷和王小姐的大婚之事,哪里还有功夫喝你闺女敬的茶,你这话也就在你自己家里头说说,要是被老太太听见了,不好过的是你家闺女!” 周彩凤连忙塞了那婆子一点碎银子,这才堵上了她的嘴。 徐越眼皮耷拉着,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原本对林启渊的那一点点心动与仰慕,早就消散了,这是跟以往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年代,没有爱情与人权可言,她以后的生活,还是得与人不停地较量。 媒婆带来的小丫鬟给她梳好头发,换好衣裳鞋子,又细细上了妆,看着镜子里精致了许多的容颜,徐越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管他以后是什么日子去,来什么就什么吧。 等到了晚上,大家都去睡觉时,按照规矩,徐越却是不能睡的,她得枯坐一夜,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林府的人来抬她。 不知道这是什么破规矩,周彩凤心疼地陪着她到很晚,硬是被徐越催去睡觉了,等到最后,真的只剩了她一个人,就坐在那扇窗下,看着窗外的老槐树,深夜有细细的虫鸣传进耳中,桌上摆着林府送来的花瓶等物,她打量着这一切,都是林府给的。 徐越看着自己通身的新娘服,衣袖上绣着一圈百合花纹,是周彩凤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说这意寓着百年好合,徐越笑笑,跟林启渊百年好合的人还轮不到她。 第二日,徐越已经困得走路时脚步虚浮,拜别了周彩凤和徐壮,洒下几滴泪,徐云和徐溪追着轿子哭喊了几句姐姐,徐家放了两串鞭炮,算是把徐越嫁出去了。 徐越坐在一顶软轿里,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昏昏欲睡,随轿的两个丫头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 “府里当真没有人迎我们么?”一个丫头好奇地说。 “有,当然是有,一个老管家,把咱们带到姨太太的偏房里,就完事了,今儿个大少爷娶妻,前头可忙呢。”另一个听起来就很聒噪的丫头这样答道。 徐越听进耳朵里,只觉得庆幸,没有人管正好,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等到入了府,从侧门进去,果真是远远就听见林府正门处热闹一片,一个老管事的走过来低调地引路让人把徐越搀进一处偏房,而后便掩门走了。 徐越坐在床上,整个人也不敢动,几乎都要僵住,房间里沉沉的脚步声走来走去,是那个胖胖的媒婆,她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没过一会,她果然开口了:“姨太太,今儿大少爷娶大少奶奶的日子,前头忙得厉害,您这边没事的话我们就都出去了。” 徐越低低说道:“去吧。” 话一落音,几个脚步声响起,再然后门被关上,徐越掀起自己的盖头,往床上一躺,没过多时便睡了过去。 那边王远容也恰好拜完天地被迎进了新房里,她等了片刻,一个婆子进来把其他的丫头都赶了出去,巴结地说道:“大少奶奶,都按您说的办妥了。” 王远容低着眼睛从盖头下面看着那婆子一双肥肥的脚,有些厌恶,但还是问声细语地说:“她已经睡着了?” 婆子立马确切地答道:“是的,已经睡着了。” “她毕竟是林家正正经经抬进来的妾,再怎么说也是要给老太太敬一杯茶的。” 那婆子领会了王远容的意思,立马就要去办:“大少奶奶说的对,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前厅一片乐呵呵,孟氏正坐在上座高兴着呢,听到一个婆子上来耳语一番,不由得皱眉,起身去了后面的房间。 徐越觉得头困得想要裂了一般,正睡得香的时候,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姨太太,老太太叫您去敬茶呢,您怎么睡着了呢?!” 徐越猛然醒来,有些恍惚:“不是不要敬茶么?” “哎。”来人摇摇头:“这些规矩都不懂,老太太知道了定要生气!快起吧。” 等到了孟氏的房间,进门就被喝了一声:“跪下!” 徐越跪倒地上,孟氏一脸厌恶:“你起码是我们林府正正经经抬进来的,连敬茶这种事都不会么?是谁教的你进了府就躺到床上挺尸?!” 徐越连忙道歉,脑子里炸了一般地疼:“老太太,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孟氏冷着脸说道:“你就在这好好跪着,不然倒让你以为我们林家是个没规矩的了!” 徐越沉默地跪着,听着外面的喧哗与热闹持续了很久,最终一切平息。 仿若是过了很久很久,林启渊才赶了过来,他走过来,也没有言语,只是上前搀起她,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是谁要你跪在这里的?” 徐越的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她说不出话,把头埋进他的胸前,任由他抱着离开。 第三十一章 林启渊抱着徐越尚未走出房门,孟氏已经走到了门口,喝道:“你这是作何?” 林启渊看着她,冷冷说道:“我既娶了她进门,自然是要抱她回新房。” 孟氏原以为林启渊只是对徐越有些兴趣,眼下看着他为了徐越不顾在新房内等着他的正妻王远容,自是怒不可遏:“你要顾的人是远容,不是这个乡下丫头!” 林启渊道:“若不是有人向我禀报,母亲是预备把人抬进来第一天就罚跪一夜么?乡下丫头也是人。” 说完,他径直走了。孟氏再身后大发雷霆,直言要把禀报消息的下人打死。 徐越被林启渊抱着直接回了他的屋子,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林启渊却停住了脚步,问道:“他们给你安排的屋子在哪里?” 徐越低声道:“在最右边的幽沁园。” 林启渊眉心一拧,幽沁园是林府里最狭窄的住处,想不到事先自己一再叮嘱,母亲还是会这般为难徐越。 到了幽沁园,林启渊把徐越放到床上,环视一圈屋内,只有两盏红烛,门上简单贴了个喜字,其他根本看不出这也是个新房。 林启渊看着徐越:“你可怨我?” 徐越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说我怨你你又能如何,于是只淡淡道:“未曾。” 林启渊听到这话,心里受用。徐越以为他坐一会便要回王远容那里过他的洞房花烛夜,却没曾想,他竟然留了下来。 开始时,只是和衣而睡,他把她的脑袋生硬地揽到自己的怀里,睡到后半夜,终于开始动手动脚,徐越下意识地抗拒,他却带着严厉说:“你已经嫁与我,你可明白?” 徐越终于放弃了抵抗,他的手也渐渐温柔起来。 红烛摇曳了一整夜,徐越痛到不行,林启渊沉迷至极,一遍遍安慰她:“别怕。” 而那边的正妻,王远容,在新房里垂泪一整夜。孟氏得到消息派人去叫林启渊,想了想干脆亲自动身,走到房门外听到徐越压抑的轻呼声,便顿了足,恨恨离开。 孟氏安慰王远容:“今日她如何占了你的上风,来日就教她尝尝受尽离弃的滋味!” 徐越却没有受尽离弃,林启渊仍是每日里都叫了她随在身侧,大婚之后除去给老太太问安之外,竟未回过王远容的房里。 孟氏和王远容也并未刻意刁难,徐越过着平静的生活却觉得好像灾难就在不远的将来,甚至有一天正跟林启渊一起用饭时,她走神,竟打破了一只碗。 林启渊抬过她的手看了看,说道:“这几日总见你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 徐越摇摇头,林启渊捏着她的手,轻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徐越也轻轻一笑,与他一起喝着小厨房里送来的桂花酒酿汤。 该来的风波还是要来了,那一日,林启渊正在房里写一副字,抄的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 这是徐越最喜欢的一首诗,忍不住轻轻吟诵出口:“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林启渊抬头,有些惊奇:“你竟识得字?” 徐越还未回答,外间有丫环乱糟糟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哭着跪地:“请大少爷救救大少奶奶!老太太已经去了,请大少爷也即刻过去!” 林启渊皱眉:“出了何事?” 那丫环是王远容房里的人,此时哭得满脸是泪:“大少奶奶连日来都是滴米未尽,因着怕大少爷担心,迟迟未肯告诉大少爷,只是今日大少奶奶再也撑不住了,方才已经晕过去了,老太太已经过去了,说是让我来请大少爷!” “她晕过去了,你不去请大夫,倒要来请我?”林启渊冷冷地说道。 徐越扯扯他的袖子:“你还是去看看吧。” 林启渊看了看她,只得不耐烦地说:“我去去就来。” 等他走后,徐越一人坐在书房里,她拿起林启渊写到一半的那副字,细细看了半晌,觉得口渴,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忽然又觉得反胃,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林府安排给她的小丫头珊瑚立马走上来问道:“姨太太,可是不舒服?” 徐越皱着眉头摆了两下手,心里疑惑起来,她不会是有了吧? 王远容的房里,她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刚刚醒过来。府里的大夫对着孟氏叹气:“大少奶奶这是心病啊,心病还需心药医。” 孟氏见王远容两行泪滚了下来,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可怜的容儿!你莫急,京城里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就等启渊来了娘便与他说起,到时便带着你一道去了京城,其他的人就把她留在这!” 王远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母亲,当真如此?” 孟氏握紧她的手:“你放心,往后就都是你的好日子!” 林启渊一脚踏进房门,朝着孟氏行了行礼:“母亲。”又对着王远容说道:“表妹如何了?” 孟氏怪道:“远容已经是你的正妻,不只是表妹,你这阵子做的实在过分,因着京城传了旨意来,我也没有心力去管你。只是如今,京城里怕是要大变,我已打点好了,明日就要动身,远容作为正妻是必定要跟着我们的。京城一行,祸大于福,也是为着你和徐越着想,就把徐越留在府里,你觉得如何?” 林启渊听到她这样一说,心里也料到了京城中是发生了何事,只怕比孟氏预料得还要糟糕。他这一去,说不定就有牢狱之灾,思及此事,林启渊默默答了好。 孟氏没有料到,林启渊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把徐越留在府里,带着王远容去京城,待林启渊走后,跟着王远容便合计起来。 徐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林启渊回来,直到晚间,才有小丫头来回,大少爷出门去了。 徐越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丫环端过来的晚饭,是几碟小菜和一碗红豆粥,已经是很清淡的吃食了,徐越看着却只觉得犯恶心,吃了两口便准备睡觉。 翻来覆去了好久,外面人声渐寂,有丫环轻轻走到外间吹灭了一盏灯,徐越看着床上碧水的帐子上映出的影子,渐渐迷糊起来。 林如辙的书房里,两兄弟相对而坐,林如辙忽然蹭地站了起来:“大哥,你不要去京城!我代你去,就说你旧疾未好,你带着嫂子找一处乡下的地儿躲一躲!” 林启渊捻了捻手中的玉坠:“此事已经躲了许多年了,怕是已然躲不掉了,这是我的命,此去便是要一并解决了,让他不再对我生疑。” 林如辙狠狠捶一下身下的蒲团,道:“他如何能不生疑?!除非你战死沙场!你跟他流着一样的血,他想的就是如何除掉你!不,你不能去京城!” 林启渊有些苍凉地笑了:“如今,他说的话已经等同圣旨,林家虽说败落了不少,上上下下也好几十口,我若不去,他势必会让林家满门抄斩,我欠了杨家的,不能再欠林家的。” 林如辙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可,可他要你带着老太太和远容表妹,表明了是要拿她们当人质的啊!要不,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到了京城我设法去求长平!” 林启渊看看他:“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你须得留在府中,帮我照料完一切再去京城。” 林如辙急得连忙追问:“府里?府里如何照料?还有何事比得上你重要?” “你帮我把徐越送到刘家庄,拜托他们照顾她。” 林如辙有些疑惑:“大哥,我也知道你挺喜欢她的,可是也没必要如此吧。” 林启渊淡淡说道:“我是有事要她做,让她照顾好刘家庄的柳老太太,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她还算合适。” 第二天一大早,林启渊便跟孟氏以及王远容带着几个丫环小厮启程了,临走之前一句话也未曾跟徐越说起,想到前几日他的温存,徐越有些疑惑,这些都是假象么? 转眼,林如辙把林启渊的要求转告给徐越,徐越问:“刘家庄是什么地方?柳老太太是何人?” 林如辙挠挠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刘家庄好像是有咱们林府从前的一个亲戚。” 徐越带着两个丫环,去城西跟自己父母告别,隐晦说了下自己的去向,便乘了一辆小马车去了刘家庄。 徐越刚走,林如辙就命人把林府封了起来,紧接着便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这边徐越带着的两个丫环,一个叫欢喜,一个叫小桃,都是林如辙从林府挑的两个还算麻利的,徐越看着她们表面上安安静静的模样,却知道那个小桃绝不是个好惹的,就凭她那双眼睛,看一眼都是满满的心计。 一路颠簸,车窗外山色连绵,落日余晖,徐越忍不住干呕起来,小桃连忙递过来水壶:“姨太太,您怎么了?” 徐越接过水壶喝了两口,摆摆手:“我没事。” 小桃眼睛一转,问道:“您该不会是有了吧?” 欢喜在旁边高兴地附和道:“真是好事儿!只是可惜,咱们怎么告诉老太太和大少爷呢?能写信么?” 徐越擦擦嘴,说道:“先别声张,我还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了,等到了刘家庄再说。” 小桃看着徐越的模样,心下开始打鼓。 快到天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刘家庄,马车停在了一座破旧的院子门前,那院子看上去不小,用的也是上好的青砖,却显得满是苍苔,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模样。院子周围是几亩菜园,面积很大,却只种了几行稀稀落落的青菜。 院子门前站在一个年迈的男人,小桃跳下车,把徐越扶了下来,走上前去问道:“可是刘家庄的刘大爷?” 那人答:“正是老奴,姑娘折煞老奴了,喊我老刘便是。请姨太太快进去歇着。姨太太一路过来辛苦了。“ 徐越胃里不舒服,整个人只想吐,对他略笑了一笑便进了门。院子里虽没搁什么物什,却也是一片落败的样子,地面都是好多天没有打扫的样子,院子角落的花花草草都是死了的残枝,甚至还泛着一股子霉味。 刚踏进堂屋,徐越终于受不了那味道,一扭头又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小桃也看不下去了:“老刘!虽说府上的老太太少爷们也不常来,可是你这屋子也照看的太磕碜了!平日里都不打扫的?姨太太都吐了!” 老刘连忙道歉:“请姨太太见谅,老奴年迈,许多时候实在是没有心力……” 欢喜连忙走过来说道:“姨太太别生气,欢喜这就去打扫一番。” 小桃见到欢喜去干活了,也赌气似地去打了扫把打扫。老刘仍旧站在原地,徐越细细看了,才发觉这个人并非年纪很大了,只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差才导致看上去病歪歪的。 “大少爷说,要我来照看柳老太太,烦请您带我去看看柳老太太。” 老刘支支吾吾地说道:“姨太太,要不还是明儿吧,柳老太太身上病着,现下已经睡了。” 徐越本身就不舒服,此时也宁愿明日再去看望,她心里盘算着,林启渊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派到了这里,说是让自己照看柳老太太,但是却又没有告诉自己柳老太太是个什么身份。然而她这样空想却也想不出头绪,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干呕不是因为有了。 这种心情,真是太像前世的时候,那些论坛上发帖子问自己是不是有了的人的心情了!徐越握着自己的手心,心里默默祈祷,她现在要不起孩子,也不想要孩子…… 老刘见徐越没有讲话,只沉默地想自己的事情,犹豫再三,决定主动汇报。 “姨太太,不知道老太太和少爷是因着什么让您来照顾柳老太太,只是这乡下地方腌臜,不是您能待的惯的地儿,我看,您不如求了老太太让您回去……” 听着他这句话,明显是不欢迎自己,徐越干脆开门见山:“老太太和少爷既然让我来,那就有来的道理,我既来了就得好好照顾着柳老太太,老刘,老太太和少爷在这儿都有些什么我可以用的,还要麻烦你跟我说下了。” 林府里派来照顾柳老太太的人之前是有五六个的,全被老刘想法子给赶走了,如今来了个姨太太,虽说也不是什么正主,但是好歹也是个主子,能压自己一头,老刘拿手擦擦额头,喃喃道:“请姨太太恕罪,老奴自从被府里安排下来在刘家村照顾柳老太太之后,向来兢兢业业,可您也知道乡下地方苦啊,其他的丫鬟和小厮都跑了,就剩我一个。少爷给买来的田地也实在没办法都给变卖了,我拼死保住了五亩,如今,就是靠着那五亩田地过活……” 小桃正好拿了一支荷花进来准备放到一只瓶子里,听到老刘这样说,立马就质问:“我可听说,当初是给你们买了五十亩的,你竟然全都给变卖了!老太太若是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老刘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下说道:“我一把年纪了也犯不着蒙蔽自己的主子!姨太太若是不信,大可替老太太打死我吧!” 徐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知道这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只淡淡一笑道:“你年纪大了,且起来吧,地上的砖头冷,从前的事我只当不知。往后,这里就是少爷和老太太赐给我住的地方,一应大小事宜便都是我来决定,若是有人不服,大可现在就回去告诉老太太去。” 老刘听到她说不计较田地被变卖的事儿,又见她怜惜自己年纪老迈,不由得有些得意,看了小桃一眼,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地作揖:“姨太太真是好人,老奴这就去给您烧水去!” 小桃不满地转身就走了出去,欢喜走进来说道:“姨太太,房里房外我都打扫好了,这儿总共有八间屋子,一间厨房,我都放了艾草和荷叶,明儿我再去采些薄荷,熏一熏,屋子里就没什么味儿了,今天估摸着您还是得忍一忍。” 徐越笑道:“我看得到,已经很好了,辛苦你了欢喜。” 听到夸奖,欢喜高兴地说道:“姨太太,厨房里只有些萝卜和玉米面,咱们晚上恐怕只有吃这个了。” 徐越摸了摸肚子,她虽然干呕了几次,但是一路颠簸下来,还是有些饿了。她亲自走到厨房,翻了翻橱柜,确实只有几只萝卜和一些玉米面。 老刘正在烧热水,听到她们在讨论吃食,头也不抬,徐越问道:“老刘,平日里给柳老太太吃的都是些什么?” 他想回答说家里没有其他吃的了,但是那样就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没有照顾好柳老太太,于是只得站起身来从柜子的另一头翻出一个黑黑的布包,揭开好几层,然后递了过来:“这里是一点细面。” 又从锅洞旁边的柴禾堆里翻出几只鸡蛋,眼神不自在地说:“就这些,其他就没了。” 徐越看了看他,笑道:“这些就够了。” 第三十三章 先是用玉米面熬了锅稀粥,黄澄澄的,放了点府里带来的蜜枣,一股子又甜又香的味儿就弥漫了上来。 再命小桃洗了萝卜,又去外面菜地里拔了几根葱,那葱虽然长得不好,黄黄的,但好歹是葱,切成葱花,还是很有味道的。徐越把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儿,跟葱花在一起,放了点盐,又拌上面,和了点水,最后磕了俩鸡蛋,搅拌了几下。 因着不放心老刘和小桃做事情的风格,徐越点名要欢喜烧锅,嘱咐她要细火,欢喜答应着,锅里很快就热了,徐越往锅里淋了些油,用铲子抹均匀了,拌好的萝卜丝糊糊倒进去,几乎立刻就炸出了香味儿。 欢喜高兴地说:“姨太太,原来您还会烧饭,还烧得这么香,我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徐越笑笑,小桃在一旁虽然闻到这味道也馋得慌,心里却有些瞧不起徐越,怪不得都说是乡下丫头,这种下厨房的事儿,还亲自上手,真是没有富贵命,被撵到乡下来也是活该! 见着锅里的萝卜丝饼渐渐地变成焦黄,徐越拿着锅铲把饼翻了个个儿,她自己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从前她可喜欢吃街边的萝卜丝墩儿了,炸得焦黄焦黄的,咬一口咸香适宜,外脆里鲜。 徐越做好了四人份的萝卜饼,装好盘,便让小桃端去了堂屋的桌子上。 待到徐越洗好手坐下来,却发现小桃和欢喜以及老刘都站在那不动,徐越立时觉得浑身不舒服,正要让他们也一起坐下来,却又停住念头,只笑吟吟地对老刘说:“家里可还有多余的桌子,再搬一张过来你们也都坐着吧。” 欢喜连忙摆手:“姨太太,我们是下人,不能跟您一起坐着的。” 徐越端起一碗粥吹了吹,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我也不是什么高贵的主子,你们也都知道,以后在这儿,就尽量相依为命吧。小桃,去搬桌子。” 小桃立马“哎”了一声,随着老刘一起去搬了桌子来。 等四个人都坐下了之后,便开吃了,那饼做的确实不错,欢喜忍不住说道:“姨太太,您要是愿意把这手艺教给我就好了,那我以后日日做给大伙吃!” 徐越看着她吃得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徐月,心下动容,笑道:“这是个简单的做法,你看个两次就会了。” 吃完饭,徐越去了自己的房间,按照老刘的说法,这是这儿最好的房间了,就连柳老太太住的都没这个房间好。 徐越看着那窗子,开得有些大,怕夜里有蚊虫飞进来,便想走上前关上,手刚一碰上,窗棱就咔擦断了一截。 外面的小桃听到了,立马跑进来扶了扶那窗子,说道:“姨太太,这儿可不比府里头,什么东西都是好的,这儿的东西都禁不得碰,碰坏了您事小,碰坏了这窗子,回头老太太万一知道了,怪起来……” 听着小桃阴阳怪气的话,徐越厉声问一句:“晚上的饭没塞满你的嘴?” 小桃本以为徐越是个软性子,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默默地退了出去。 过了会,欢喜把洗脚水送了进来,正要蹲下去给她洗脚的时候,徐越一手握住她的手,说道:“欢喜,我自己来。” 欢喜不安地站着,徐越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难为你,跟着我过苦日子。” “姨太太,您别这样说,我从前是伺候大少爷的,大少爷肯定会来接您的,您放心。” 徐越苍白地笑了一下,擦好脚躺到床上,跟欢喜嘱咐了句:“明日请个大夫来吧。” 第二日,欢喜一大早去请了大夫,大夫给徐越号了脉,看了看一屋子人的脸色,这屋里只有一个老头儿是个男的,想必不是林家的主子,那么这个女人怀孕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大夫不敢大声恭喜,只淡淡说道:“夫人确是有喜了,已经一月有余。” 小桃睁大了眼睛,欢喜几乎跳起来:“姨太太,您有喜了!大少爷要是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徐越给了那大夫一点碎银子,送走了他,便把小桃欢喜以及老刘都叫到了一起。 “老太太跟大少爷已经大少奶奶都已经去了京城,离我们这里要多远有多远,往后的日子,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对于林家来说,我们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小桃,你来说,就算老太太和大少奶奶知道了我有了孩子,他们会怎么办?” 小桃眼神躲躲闪闪地,见三人都盯着自己,便道:“老太太和大少奶奶确实不太喜欢姨太太……” 欢喜愁眉苦脸地说:“可是这总归是林家的孩子,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不会再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 老刘在旁边看着,也说:“这林家有了孩子,肯定要让老太太知道的呀。” 徐越看着他们几个的表情,淡淡一笑:“你们但凡谁怀着一定要让老太太知道的心思,现在立马就自个儿上京找老太太去,别指望再跟着我在这个院子里过活。我不怕你们说道,我既然有了孩子,那这孩子就是我的命,倘若老太太和大少奶奶知道了,或者我还在没了命,那我就拿你们几个是问!小桃,从前给我下了两次药的那个小丫头是你的姐姐吧?” 小桃立马吓得一抖:“姨太太,这跟我没有关系!是大少奶奶让我姐姐小杏去做的!” 欢喜和老刘听到徐越说的下药的问题,都唬了一跳,小桃还在不停地解释,徐越打断她:“正是因为那是你姐姐做的,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拿你怎么样,林府里的事儿,你比欢喜清楚,往后你要我待你如何,就全得看你的表现了。” 小桃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唯唯是诺。 徐越正色道:“我以后没有时间管你们如何如何做,你们要是真心想着跟我一起把日子过好,那我也真心待你们,若你们哪个动了歪心思,也别怪我翻脸!” 一席话说完,小桃,欢喜,以及老刘俱是点头,说着一定好好过忠心与徐越。 徐越也知道,他们也只不过是暂时不敢动那些歪心思了。孟氏和王远容只要一回来,那个小桃自是愿意继续为了她们来伤害自己。 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把家里粮食米面都备齐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等不及的。 徐越刚带了欢喜准备去田里瞧瞧,忽然又想起了来这儿的人物,连忙去了柳老太太的屋子。 进了屋子,倒把徐越惊住了,柳老太太的屋子跟整个院子的风格都不符,她的屋子干净整洁,桌子上插着花儿,摆着镜子和一些胭脂盒之类的东西,床上也是干干净净,用的床单和帐子都绣着漂亮的花纹。 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正坐了一个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皮肤却仍旧是白白的,骨相极美,她手里正拿着一块布,反复地看。 徐越试探地叫了声:“柳老太太?” 她抬头看看徐越,温柔地笑了,说道:“是渊儿来了么?” “我是启渊少爷的姨太太,来照顾您来了。”徐越轻声解释道。 老刘从身后凑上来说道:“姨太太,她不认识人了。你跟她说,她也不懂的。” 又约莫站了会儿,柳老太太果真是不认识人的,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徐越看了看老刘,他低着头,也是不打算说什么。徐越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总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便还是带着欢喜去了田里。 林家原本在刘家庄买了五十亩良田,安排了五六个丫环小厮,原本以为刘老太太会过的相当不错,却因着长久无人来问,被老刘给糟蹋得田地只剩五亩,下人也只剩了他自己。 徐越看着好好的五亩地,也被老刘给糟蹋得庄稼种得稀稀落落的,跟旁边刘家村其他村民的庄稼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看着田地里歪歪扭扭的稻发愁,旁边一个圆脸胖胖的妇女瞅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凑上来问道:“你是那个大院里新住进来的姨太太吧?” 乡下人平时除了种田就是叙些家长里短,村边上那个大院里新来了个姨太太,才一晚上就已经传遍了村里。 林府里的姨太太是个什么样子?村里的几个女人可都非常好奇,这个圆脸的妇女名叫吴晚霞,性子好动为人热情,今天让她第一个瞧见了林府的姨太太,她一定要问出个什么,回去好跟其他几个女人说道说道! 徐越看了看她,也笑得温和:“是的,您也是住在刘家村吧?我来看看我们家的地。” 吴霞看看徐越,又看了看徐越身边的欢喜,说道:“是的,你们家的地可得好好看看,这么好的地竟种成了这样,真是可惜!” “正是呢,我也正想着该怎么把地给种好,也好多一口粮食。您不嫌弃的话,以后得多跟您请教。” 吴霞听到林府的姨太太要跟自己请教,一股子得意:“没啥!有事尽管问我!我叫吴霞,就住在村南边第二棵大树那!这稻子眼见着就能收了,等收了这茬,种下一茬的时候,我来帮你!保准你种出咱村里最好的稻子!” 徐越笑眯眯地说:“那我就提前谢谢吴霞姐了,您要是有时间,就来我们家玩。” 第三十四章 本只是口头上说说的话,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吴霞就提着一筐桃子过来了,水灵灵的红色桃子,鲜得像涂上去的颜料,凑近一点,就闻到了水蜜桃的甜美的味道。 徐越惊奇地拿起那桃子:“吴霞姐,你在哪儿摘的这么好的桃子呀?” 吴霞不客气地提着一筐桃子去院子里水井旁打了一桶水把桃子放进去利落地洗了几遍,豪气地说:“我家男人喜欢种果树!院子前后种了好几棵,它们也争气,年年都结出好大的果子!都是又香又甜的,我跟你说,你认识了我,以后可有的口福咯!” 听着吴霞自信的口气,欢喜和小桃都笑了,欢喜拿着一颗没洗的桃子往小桃的脸上去蹭,小桃叫着痒,也要蹭回去,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吴霞洗好一筐桃子走了过来,拿出一只个儿大的递给徐越:“你尝尝,保准一口就喜欢上!” 说着又递给老刘几只,老刘立马往柳老太太的房间里送了去。 徐越举着吴霞递过来的水蜜桃,轻轻咬了一口,唇齿间立马被一股酸甜包围,香味儿溢满了口腔,那种曼妙的难以形容的滋味瞬间袭击了她,怪不得人家都说水蜜桃是恋爱的滋味,她虽没有正经恋爱过,但是想想如果恋爱就是这种滋味的话,那也真是美妙。 “确实很不错,吴霞姐,你家的桃子真是美味!”徐越忍不住夸赞。 吴霞也乐得咔擦咬一口,笑哈哈的。 晚间,徐越留了吴霞吃饭,吴霞起初还推脱,让了几回便也罢了。 徐越拿出一包面粉,又从地里去割了几把长得并不是很好的细小韭菜,但是好在韭菜味道冲,只要放一点味道便足得很。 青绿色的韭菜放到井水里淘洗干净,切成碎末,往面里活进去,再打两个鸡蛋,和成一大团面团,徐越拿过擀面杖,正准备擀面皮,欢喜却跃跃欲试地说:“姨太太,让我来做吧,我会擀面皮的!” 说着,她看了看徐越的肚子,徐越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别影响了孩子,便笑着把擀面杖递给了欢喜。 欢喜做事情牢靠,没一会,就擀出了一大块平平整整的面皮,又圆又薄,徐越夸赞道:“做的不错。” 锅里的水早已经烧开了,面皮切成一片一片的,丢进锅里,沸腾的水几下便把面皮煮得变了颜色,再放几片青菜,倒进去一点炸好的葱油,撒点盐巴,盖上锅盖煮了一会,那韭菜面叶便已经做好了。 这韭菜面叶,是前世的时候,徐越家乡的一种吃食,去了别的地方就很少有这种做法。 热腾腾香喷喷的一锅面叶,煮好以后一碗一碗盛出来端到桌子上。 “吴霞姐,家里还没有收成,暂时没有十分可吃的,就只能拿这个招待你了。可别嫌弃啊。” 吴霞大喇喇笑着说:“不嫌弃不嫌弃。”一边拿筷子挑一块面皮吸进嘴里,烫得哇哇叫起来,却忍不住连嚼几下咽了下去。 “鲜!鲜!怎么想到把韭菜放进面皮里做的?!徐越妹子,你真是个巧的。”吴霞嘴里吃满满一口面叶,呼噜不清地说着。 欢喜,小桃和老刘也吃的酣畅淋漓,甚至刘老太太竟然破天荒地吃光了一碗饭。 徐越看着她们,也笑了:“这都是我娘教的。” 这的确是她娘教的,上一世,她还没有案板高的时候,就时常站在案板旁边看着自己的妈妈给自己擀面条擀面叶,擀各种花样的面食,每次都是那么好吃,吃得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滋味了。 有吴霞的介绍,很快,徐越和村子里的几个比较开朗热情的女人都认识了,偶尔出去看田里的庄稼都会打打招呼。 田里的稻子估计还要半个月就要收了,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徐越觉得自己越来越需要补充营养,虽说在林府里那段时日吃食都好,身子健壮了许多,但是仍旧不是十分扛得住的。 看着村子里跟她一样是十四岁的陈萍,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脸上还是红润润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原本,她都难以接受,十四岁怀孕,简直是ri了狗了好么!二十四岁生孩子她都觉得早! 但是打听了一圈,周围人家十三四岁怀孕的女孩一大把,徐越两眼一抹黑,只得接受这个设定了。 虽然好似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她还是担心自己身子吃不消,曾经在坝头村饿了那么些年,不可能饿出一个好身子来。 刘家村这所大院里,没有什么可吃的,老刘贡献出的那包细面也就吃了四五顿就没了,稻子收割前,徐越只有拿出出林府时带着的银子。 精打细算算了半天,拿出一点碎银子嘱托小桃跟欢喜一起去附近的集市上买点米面和吃食。 她俩临走前,徐越还是不放心,借口让欢喜给自己找东西,暗暗嘱托欢喜一定要算好价格看清钱都是怎么花的。 欢喜牢靠,虽没什么心眼,但是也看得出来小桃是个不大安分的,于是便笑着说:“姨太太,您放心好了。我会放在心上的。” 欢喜跟小桃拿着钱走后,徐越便拜托老刘带着自己去吴霞家,想了想,把上次老刘拿出的鸡蛋带上了几个。 老刘面有难色:“姨太太,这鸡蛋……本身就剩了这几个,若是拿了送人,家里可就再没有了。” 徐越笑了一笑:“所以自然是要用这鸡蛋做更重要的事情。” 她带着那鸡蛋跟老刘一起去了吴霞家,约莫走了七八分钟,村子里没有特意修的路,都是人走的时间久了,就自然而然变成的一条条泥道,晴天的时候倒也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道路两旁都是些杂草,青色的小草细细密密地长着,被风吹的扑簌簌地动,这儿的人家比坝头村要富裕一些,家家住的都是瓦房,虽说大部分也是瓦片加了稻草的。 屋子的前后左右都种了许多大树,基本上都是洋槐树,白杨树,和泡桐树。 有的人家屋子后边修了园子,园子里都种些蔬菜,一排一排长得十分喜人。不像老刘种的那些个菜,看上去东倒西歪营养不良的。 走到了吴霞家的后院,果然看到吴霞家屋子的周围种的好几棵树,都是果树,树上枝叶繁茂,有几棵是桃树,几棵是梨子树,还有几棵没有结果子的不知道是什么树。 风吹过来,桃子的清香也飘过来,徐越心神愉悦,在这样的地方散步,真的是像逛氧吧一样啊。 真是每天都是休假的感觉。 吴霞正在她家的菜园子里拔草,徐越一眼望去,就看见吴霞的园子里有长势旺盛的已经可以吃的大菜,同时也育了好些苗,果真是个会生活的人。 徐越叫了她一句:“吴霞姐。” 吴霞一回头,高兴地说道:“哎,徐越,你咋来了。” 说完用围裙擦擦手,从院子的篱笆处掀起一道栅栏,走了出来。 徐越笑眯眯地说:“我来看看吴霞姐家里的果树和菜园子。” 吴霞笑着说:“可是觉得那桃子可口,又想吃了?菜园子有啥看的?走,去前头院子里,我给你洗桃吃!” 她亲亲热热地挽着徐越往家里走,一边指着一棵挂满果子的梨树道:“看到没?那树上的梨长得可多了!等到熟了,你就来吃,我们家的梨也是顶好吃的!” 徐越也笑着答应:“好呀。” 道旁的树上有鸟儿悠闲自在地站在树枝上唱歌,徐越跟着吴霞一路走进了吴霞家的小院子,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这家的主人都是爱干净的人。 吴霞给徐越和老刘拿了俩凳子放在院子里,利落地打出一桶井水,洗了几颗桃子,几个人一边吃桃一边说话。 吃着吃着,徐越开口了:“吴霞姐,是这样的,我能买几颗你家的菜苗么?移到我家园子里,以后也好吃口新鲜的菜。” 看着徐越不好意思的脸,吴霞却不高兴了:“你这说的啥话?我这桃子都是白给你吃了!把我当啥人了?还用买?那菜苗我往常都要拔掉好多扔了的,种得太稠了也不长的!走,吃完这桃子,我就带你去移菜苗。有我在,保管你以后想种什么有什么!” 看着吴霞这么热情,徐越从心底感动了,真的有一种人就像一颗暖烘烘的太阳,热烈得让你忍不住感动。 吴霞带着徐越到了她家的院子,连拔几颗菜苗放到她手里:“这是大白菜的!” 再拔几棵:“这个呢,是芹菜!这几棵是龙葱!这是韭菜……” 没一会,徐越手里就拿满了,又塞了一半到老刘手里,吴霞又风风火火地带着自家的锄头跟徐越,老刘三人合力把徐越家的菜园子地给翻了一遍。 锄地,浇水,栽菜,再浇水。 一道道工序完成后,看着菜园子里整整齐齐的幼苗,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擦了擦汗,都笑了。 第三十五章 种好了菜,按照吴霞的指点,菜园子的篱笆也要换一换,村子里有些散养的鸡有时候会冷不丁冲进菜园子里把辛苦种的菜都给啄翻的。 老刘立马说:“我去找树枝编篱笆。” 吴霞喊住他:“村子里的那条小河边有一片竹林,那是野生的没人管,竹子随便砍,你砍些竹子做篱笆吧。” 依着吴霞的意思,老刘很快就砍了些竹子回来,三人又合力编了个篱笆,把菜园子团团围住。 总算大功告齐了,不知不觉一天过完了,欢喜和小桃恰好背着一口袋东西回来了。 徐越赶紧留吴霞:“今天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一定要留下吃饭。” 吴霞笑得合不拢嘴:“吃就吃,就怕把你吃穷了!” 欢喜和小桃从前在林府也都是负责给主子打水送饭梳头洗脸之类的活儿,对于出门买粮买菜的事情也并不是很熟。 好在小桃是个心思活泛的,拉着欢喜先是跟在前头的买家后面看了看,了解了价格,差不多知道优劣,才下手,把集市从头逛到尾,买了些细面,大米,红豆之类的,又按照徐越的吩咐,特地买了点做酒酿的酒曲。 小桃拿着那酒曲,撇撇嘴:“买这个做什么?姨太太真是会浪费钱。” 欢喜连忙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嘘!不许你这样说姨太太,姨太太要买,自然是有用的。” 小桃哼一声,转身就走:“你那么护着她又是何苦?她又不是咱们的正经主子。” 欢喜瞧着小桃的背影,也没说话,紧赶着她一起回来了,果然,徐越见到她们第一面就是问:“我要的那酒曲可买到了?” 欢喜立马从小桃手中拿过口袋,翻了翻,拿出两枚圆圆的白色小疙瘩:“买到啦,姨太太!” 吴霞看见了,接过来一瞧,有些可惜地说:“徐越,你买这个做啥?难不成你自己做酒酿?那个东西费米得很!做了也不顶吃,倒不如直接买一勺酒酿回来了!真心不划算。” 听着吴霞惋惜的声音,徐越也理解,这个酒曲确实不便宜,但是她这几日食欲越来越差,孕吐也越来越频繁,口味也变得十分奇特,这几日想一个东西正想得发狂。 “吴霞姐,我不是用米做酒酿,是做另一个东西,回头做好了,拿给你尝尝!” 吴霞瞪着眼:“还能做其他的?那行,我可得尝尝!” 徐越笑眼弯弯:“好嘞!” 既然晚上要留吴霞吃饭,徐越自然想着法子做点可口的特别的,她厨艺一般,只因着味蕾的那一份独特的记忆,想着用自己曾经的家乡小吃,能给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增添些趣味和味蕾享受。 真是幸运,自己家乡的那些小吃都是蛮好做的,更感谢妈妈,给她做过那么多遍,她吃着吃着也就记住了做法。 大概所有人都知道粽子是用芦苇叶子包的,但是徐越离开家乡以后,问过很多人,却鲜少有人吃过芦苇叶子熬成的粥。 那是怎样的一种粥呢?看上去泛着浅浅的嫩绿,比任何的甜品都要雅致,端起来还没放到脸前,就可以闻到芦苇的清香。 喝一口,米粒的清甜和芦苇叶子的清香混在一起,舒心沁脾。那是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因着不放心别人采摘的芦苇叶子是否合适,徐越带着欢喜一起来到了刘家村的河边,竹林的旁边就是一片不大的芦苇荡,一排排青绿色的芦苇长得茂盛,有晚归的鸟儿掠过芦苇荡。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天色愈暗,沉沉的黑压到河面上,整个世界安静下来,月亮浮上了山头。 徐越停住手里的动作,看着周遭的一切,在心里暗暗叹道,有家可回的感觉真好。 欢喜抓着一把芦苇叶,问道:“姨太太,我都是挑得最嫩的芦苇叶子,已经摘了十几片了,您看可够了?” 徐越回过神来,笑道:“已经够了。” 说完,准备跟着欢喜已经离开,临走的时候,却又动了情思,找了一片稍微大些的芦苇叶子,两下编成了一只小船,放在了河面上。 水流缓缓地把小船带走了,徐越在心里默念:“爸妈,我很想你们,爷爷,我很想你,好想回到曾经的童年啊。” 欢喜有些疑惑:“姨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徐越淡淡笑道:“我家乡有个传说,把思念放到芦苇叶子做的小船上,沿着河飘走,你思念的人就会收到。” 虽然确实是传说,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美好的寄托而已。 欢喜愣了一下,转眼就也照着样子折了一个,放到了水里,她有些害羞:“希望他真的能收到……” 放完小船儿,俩人拿着芦苇叶回到大院子。 刚买的新鲜大米,一粒一粒都是浑圆饱满的,徐越抓一把淘洗干净,心里想着有钱真是好的,有钱什么好东西都买的到,真心的…… 锅里水放好,米放进去,再把洗好的芦苇叶子放进去,大火煮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徐越也正好和好了面,擀成了一大张薄薄的面皮摊在案板上,小桃把洗好的青菜以及小葱生姜和两个小红米椒端了进来,徐越看了看,问道:“哪里来的生姜和小红米椒?” 小桃答道:“吴霞姐刚刚拿过来的。” 想也是吴霞拿过来的,徐越笑了笑,也没说其他的,用菜刀把青菜切碎,小葱生姜小米椒剁成碎末撒上去,再撒了点盐巴。 搅拌了两下,往面皮上倒下去,再磕俩鸡蛋在上面,倒了点菜籽油,就着面皮拌了拌,摊成均匀的方形,再用面皮的边儿盖上来,用手摁了摁,面皮就完全盖住了菜。 这个吃食,叫做咸馍,看上去和菜盒子差不多,实际上味道却截然不同。 里锅的芦苇米粥冒着热气,清香已经溢满了屋子,外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好了,篦子上铺了块棉布,把咸馍切成一块一块的,沿着锅贴了一圈,盖上锅盖,锅底下继续烧着火。 因着擀了面皮有些累,徐越也不敢做太多事情,吩咐着小桃把米粥盛出来。 看着瓷碗里绿莹莹的粥,小桃一边盛一边忍不住说道:“我,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粥哎!真好看!” 徐越轻轻笑道:“等会吃着好吃才算成功。” 外锅里的咸馍大伙烧了两分钟也差不多好了,徐越对着烧火的欢喜说道:“欢喜,停火吧。”一边递给她一块毛巾,欢喜感激地接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徐越一边等着锅里的咸馍再闷一会好出锅,一边在心里想,欢喜这个丫头,做事情太容易投入了,真怕她哪天傻乎乎地为了不值得的事情就害了自己。 米粥已经盛好端到了堂屋里的桌子上,就等着咸馍出锅了,其实徐越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揭开锅盖也是个诀窍,揭开太早,咸馍有可能不熟,揭开太晚有可能已经吃起来不鲜或者已经焦黑了。 犹豫再三,循着从前的记忆,徐越一狠心,揭开了锅盖,拿着锅铲铲起来一块。 嗯很漂亮,一面是薄薄的面皮,熟了以后几乎透明一般,看得到里面的绿色的青菜,黄色的鸡蛋,看着就想咬一口,另外一面,是靠着锅的,则已经变成了适当的焦黄色,咬起来酥脆。 这跟菜盒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吃起来完全不会油腻,仿佛在吃菜,又夹带着一点点面皮,有软的有脆的,吃起来非常清爽有滋味。 咸馍全部起出来端到了堂屋里,几个人一道坐下,老刘赶紧把徐越特意给柳老太太准备的送了过去。 众人端起来碗,都带着些好奇的心态喝了一口那米粥,吴霞又赶紧咬了一口咸馍,嚼了两下,眼睛里带着无限喜爱:“徐越,按说你这脑袋还没我的大,怎的就会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法子?做起饭来,次次都让我意外!你可是天上的神仙,你还知道些什么好的吃食?” 听着吴霞略带夸张的说辞,其他人都笑起来,欢喜歪歪头看着徐越:“我们姨太太可不就是小神仙?我也这样觉得。” 小桃喝一口粥,没理会她们,继续大口吃着手里的咸馍。 老刘也爽朗一笑:“好吃!” 徐越端起粥,笑道:“你们喜欢就好,可别再打趣我了,都是些我们家乡的小吃,上不得台面,也就只你们这样肯赏面子。” 这一顿饭又是吃得欢欢喜喜的,徐越连着喝了两碗芦苇米粥,只觉得肺腑都是清爽的,对于个人而言,锅里有饭,床上有你,大概已经是最普通的幸福了。 如今徐越只觉得,她的幸福就是锅里有饭就可以了,其他的已经没有期许和强求。 然而下一秒,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有一种柔软的情绪慢慢延展开来。 她的幸福,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 第三十六章 来往的次数多了,撞见过几次徐越孕吐,大家心里也都有了谱儿,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倒也没有人说闲话。 村子里跟徐越年纪一般大同样也怀了孩子的陈萍反倒很高兴,每日里闲着没事就往大院里来,找徐越一起说说闲话,一起做些针线。 陈萍虽也是十四岁,长相却老气了些,肤色也微黑,她已经有孕四个月了,肚子也明显地大了,似乎因着年纪一样加上同是孕妇的缘故,陈萍拉着她,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要是知道怀孕要这么难受,我才不愿意怀孕呢,你看你看,我胳膊都开始有些水肿了,那要是到了后头的日子还不定要成什么样子!这样子,我倒情愿下地干活呢,从前肚子里没东西,在地里干一整天活都是爽快的,现如今,我婆婆和孩儿爹也不愿意让我碰庄稼了,我这真是闷得慌呀,哎,徐越,你闷得慌吗?” 陈萍嘴里聒噪个不停,她是真的发闷,虽说手里拿着件小孩子的衣衫在快速地翻飞着手指缝动着,却也没耽误嘴巴。 徐越微微笑着听她说话,递过去一只又大又红的桃儿。 “你呀,嘴上这么说,心里还不知有多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呢,做娘的有几个不辛苦的,女人的身体结构就是这样子,要来月经,还要痛经,生孩子的时候还会更痛,哎……” 想到这些,徐越有些发怵,前世的时候,她去看过闺蜜生产,产房里传出来的惨叫,让她心惊。甚至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在纠结,为什么男的就不用生孩子?男的就不用痛经?上帝您老人家太偏爱男的了! 陈萍听到徐越也带着些抱怨,立马就跟着说道:“是呀,下辈子,咱们一定要当男人,再不受这个罪!” 说笑归说笑,这辈子却还是得好好地过。 陈萍咔擦咬一口手里的桃子,说道:“怎地吴霞姐给你家的桃子就是比我家的好吃些?” 徐越回头白她一眼:“净瞎说,不都是一棵树上的桃儿嘛。” 陈萍嘿嘿一笑,心里想着,大概徐越是不知道的,吴霞确实是把桃子打下来之后,挑了最好的一筐给了徐越送过来。但是毕竟是吴霞自己家的桃子,她愿意给谁也都是她的事儿。 因着吴霞送来了一大筐,有软的水蜜桃,也有毕竟硬的脆桃,再好吃的水果也不可能一下子吃掉那么多,徐越看着一筐桃子,嘴里泛酸,灵机一动,开始处理那些桃子。 曾经她高中的时候最爱吃的零食,就是华味亨的盐津桃肉了,可是自从有一次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咬出一根铁丝之后,她就再也不敢买了,但是又太喜欢吃,于是百度了下,发现做法也不难,就开始自己动手做。做法简单,一两次也就熟练了。 要老刘帮着打了几桶水上来,徐越跟着欢喜一起洗桃子,桃子上的毛都清洗干净,放在箩筐里晾干,再一只一只切开,切成均匀的几小块,一块一块摆在一张竹拍上拿到院子里晾。 眼见着一筐桃子有一半被这样处理了,小桃正在洗衣服,恰好陈萍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小桃低低抱怨一句:“这么好的桃子,不吃也经不起这么浪费。” 陈萍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夏季的风大日头足,晾了会儿,那桃子的水分就蒸发了许多,徐越把桃块儿收起来,撒了点盐搓了搓,想了想,又采了些薄荷叶子切碎揉了进去。再然后,依旧是平铺在竹拍上,往院子里一放。 太阳真的很大,照的人恍眼,欢喜弯着腰看着那些处理好的桃子块儿,好奇地问道:“姨太太,这是什么呀?可以吃吗?” 说着,她就要伸手捻起一块放到嘴巴里,徐越赶紧拦下她:“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有你吃的时候呢,再等等。” 陈萍拿着手里还未缝好的小肚兜,伸着头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徐越,你这是做啥?” 想着陈萍跟自己一样,怀着孕胃口不大好,到时候估计她也会爱吃的,徐越便笑道:“等做好了你估摸着也喜欢吃的。” 弄好了盐津桃肉,徐越又开始想着法子做另外一样吃的。 她不会针线,给小孩子做衣服的事情,就拜托给了小桃,小桃虽说也不是很情愿,但徐越说了,她也不至于敢反驳,便老老实实地开始缝。 现在是前期,做些简单的事情还无妨,想着后面肚子大起来的时候,行事诸多不便,万一身体反应也加剧,到时候有些想吃的,估摸着只能想得直流口水了。 找出来欢喜从集市上买来的酒曲,放到太阳下晒了晒。另外,还需要的是麦仁。 这里的人是没有人专门吃麦仁的,麦子的用途就是打成面粉。徐越刚进大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大院的一角放了一堆麦子,不多,揉出来也就一小布口袋的分量,拿出去磨面还不够费力气的。 那是老刘本身随意种着收回来准备喂鸡的,结果鸡死了,麦子也就放在那了。 徐越带着欢喜一起把那麦子拿到太阳下暴晒了一回,然后很轻松地就把麦粒儿揉了出来,揉出来以后的工序可就难了,十分费力气。 那就是把它做成麦仁。 老刘费了好大的功夫,把泡好的麦粒儿放到一个石头窑子里,拿着一把石锤往上砸,石锤的锤头是圆圆的一大块石头,锤起来可不轻松。 但是也只有这个法子,一下下地锤下去,锤了差不多一个下午,才把麦仁做出来。 看着麦麸一点一点被锤得飞起来,最终麦粒儿都变成了麦仁,徐越暗暗觉得惊奇,人啊,真是一个为了吃什么都能想到的人。 做好的麦仁淘洗干净放到锅里加水大火闷成麦仁饭,拿出来后放到一个盆子里,晾成温热的时候,把酒曲擀碎成沫,小心翼翼地撒上一层,然后在中间挖个圆形的洞,盖上一层棉布。 差不多放置一整天就可以吃了。 这个跟米酒酒酿是同样的做法,但是味道却不一样,麦仁的颗粒感更明显,所以做好之后可以直接盛出来吃,但是却鲜少有人把米酒酒酿直接盛出来吃。 徐越忙活了好大一阵子,等到第二天,揭开上面那层棉布的时候,一股酒酿的清甜立马就散发了出来。 徐越用勺子给大院里的人一人盛了小半碗,让他们尝尝。 欢喜最先吃完,不好意思地说:“姨太太,我还想吃。” 徐越笑着说:“这可不能再吃了。这是生的,吃起来虽然鲜美,但是吃多了容易在肚子里发起来,明儿你就知道厉害了。你把这一盆都拿到厨房里隔水蒸一下,蒸熟以后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吧。” 听到这话,欢喜立马照做了。 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但是大部分人吃个新奇劲儿,还是很有兴趣的。 徐越一勺一勺地吃到嘴里,忍不住又回忆起童年,她因着吃了整整一晚生的麦仁酒酿,第二天肚子又胀又痛的情景,想着想着,不禁莞尔。 第三十八章 做好的麦仁酒酿可以生吃,可以蒸熟了吃,也可以直接煮酒酿汤,夏天的时候喝起来别有滋味。 尤其是麦仁酒酿汤,放置到凉了以后,夏天的夜晚,在小院子里躺在躺椅上,听着墙根上小虫子的小歌儿,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和星子,风吹得院子周围的白杨树哗啦啦地响。 随手端起来喝一口,带着些甜味,浅浅的酒香,麦仁的嚼劲又像是在吃着美味的零食。 真是舒心呀。 没有电视机的时代,更没有网络,晚上七八点,天黑透了,一天的事情忙完了,老刘,欢喜和小桃都在院子里乘凉。 老刘开口道:“姨太太,今儿我去地里头瞧了,那稻子也熟透了,明天一大早就能收了。” 这几日,村里的人家都陆陆续续开始收稻子了。 因着地势不同,光照不同,土地肥沃的程度不同,每家稻子成熟的程度也不一样。 老刘种的那五亩稻子就熟得晚了一些。 徐越点点头,问道:“往年稻子收了以后,都是如何处理的?” 老刘有些羞于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这几年因着都是我一个人,田地里根本就忙不过来,每到收稻的日子,也只好忍痛,连着壳儿都便宜些卖给村里忙得过来的人了。” 怪不得大院儿的日子越过越萧条,那么多良田最终都被糟蹋了。 五亩稻子,收下来也够四个人吃上大半年了。这下,可不能再糟蹋了,不然,他们还是要挨饿的。 “明日,我们四人一起去田地里,人多好干活,收收稻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徐越淡淡开口。 小桃心里立马就不愿意了,她嗫喏着说:“姨太太,小少爷的衣服我还没缝好,明儿恐怕我只有在家里做些针线了。” 徐越轻轻笑道:“这孩子还得好几个月呢,衣服不急着做。” 停顿了下,小桃也没有回复,欢喜在旁边说道:“姨太太,要不明天您就别去了吧,田地里日头大,别晒着您了。我们去了就成。” 徐越温声说道:“欢喜,如今咱们一处在这个院子里呆着,不干活是没有吃食的,若是哪个不想干,她就没脸吃。虽说你们是府里头派来伺候的,我也没拿你们当牛做马,大家伙儿一起,能过的好些个就过的好些个。” 这句话,分明是对着小桃说的。 小桃低着头,说道:“姨太太,我先回房了,趁着晚上不用下地,多赶写工,给小少爷的衣服做齐了,不然明天下了地就没时间了。” 徐越面上也没表情:“嗯。” 没一会,小桃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老刘就从屋子里找出来四把镰刀,在井边的石磨上蹭蹭蹭地磨了一会,刀子便都变得又亮又锋利。 欢喜跟小桃两个人一起做了一锅粥,烙了几张饼,想着徐越怀着孕胃口估计不大好,欢喜专门切了根黄瓜,做了个凉拌黄瓜,醋放得足足的。 吃饭的时候,徐越果然吃了好几筷子那个凉拌黄瓜,欢喜看了心下也是很高兴。 拿着镰刀沿着村里的小路,一路走向自家的田地。 一路上看着村里人养的鸡鸭牛羊什么的,有的家禽是散养的,有的是圈起来的,看起来一派生机勃勃。 徐越随口说着:“等回头,咱们也养一群。” 欢喜连忙接话:“对,回头咱们样一群老母鸡,生好多好多的鸡蛋!炖着吃炒着吃都好吃!” 她心里就想着吃,徐越,老刘和小桃都忍不住乐了。 各家的田地都是挨着的,徐越看了看,大部分人家确实都已经收好了,剩余的几家,看过去,那稻粒也都比自己家的饱满,徐越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决不再做倒数第一! 到了自家的田埂上,欢喜和老刘仍是极力反对徐越下地,毕竟她是有孕在身,就让她坐在田埂上的一棵树下看着,他们三人便下地开始割稻。 一排排地割下去,最终抱到一起堆成一剁,看着那么多粮食放在自己面前,想着过几天这些稻子打成大米,大米作成香喷喷的吃食的那一刻,徐越终于体会到了丰收的喜悦。 欢喜和小桃之前都是没坐过这种农活的,刚开始也不熟悉,在老刘的指导下,渐渐也上手了。三个人一上去割了将近两亩地的稻子。 徐越看了看日头,差不多了,她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独自回去了,虽然不让她割稻,她回去做做午饭还是没问题的。 翻了翻家里的粮,还剩些欢喜上次买回来的大米,想着地里的已经收上来了,这些也不用太省着吃了,徐越哗啦啦往盆子里倒了不少,淘洗干净准备闷一锅大米饭。 地锅做的大米饭,因着是劈材烧的火,贴着锅的地方一层黄澄澄的焦吃起来各位香!分分钟秒杀什么锅巴饭呀。 想到锅巴饭,徐越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自己一直爱吃的一道饭,那就是“荷叶饭”。 光是想想,她就已经流口水了,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儿,怎么有了你之后为娘就总是各种嘴馋呢。 村里的确有一处水塘长了一小片荷花,因着是野生的,并不是专人养殖的,长得比较随意。 徐越把锅里搭上劈材,就赶紧去了水塘边折了几片荷叶回来。 回到院子里,把老刘清早去捞网抓到的虾都洗洗干净,只取虾仁,顺便洗了青菜葱姜蒜辣椒。 各种食材准备好,里锅已经开始腾腾地冒热气,米饭估摸着煮一会也就好了,徐越把外锅也点了劈材,锅里倒上油,烧热,葱姜蒜辣椒切碎扔进去,瞬间爆出香味儿了,再把虾仁放进去翻炒。 锅底下火大,烧得锅里的汤汁儿“嗤嗤”地香,香味一阵浓似一阵,等到虾仁差不多熟了,放进去青菜,翻几下,再放盐,花椒粉,又放了点酱油。 再翻炒几下,就出锅了。 这时候米饭也已经焖好了,徐越赶紧把米饭盛出来,倒在盆子里,拌了点事先炸好的虾油,搅拌了几下,再把炒好的青菜虾仁放进去,拌了个均匀。 趁着热气,用那洗干净的荷叶包了六只大饭团,每只的量都是按照每个人的食量来的,多包了一只是怕万一不够吃,还可以有备用的。 包好以后,把一个个圆滚滚的荷叶饭用麻绳系起来,锅里倒上水,水上面放上篦子,把荷叶饭摆到篦子上,锅盖盖得严严实实,大火又蒸了十分钟。 欢喜,老刘,小桃,忙了一上去正回来家吃午饭。 欢喜和小桃的脸上晒的红红的,老刘却因为黑而看不出红,都是累得一身汗,刚走进大门,欢喜就伸着头嗅了起来:“好香。” 徐越正在烧汤,也是老刘早上捞网时带回来的几条小鱼,本身是要扔了的,被徐越给拦了下来,用油两面煎黄,煮了一锅鱼汤,又鲜又香。 等到欢喜小桃老刘三人打水洗好脸和手时,徐越已经把饭和汤走端上了桌子。 看着面前一大只墨绿色的东西,欢喜疑惑地说:“姨太太,这是啥,今天我们要吃这个吗?” 徐越笑眯眯地打开自己的,说道:“这是荷叶饭,快尝尝。” 第三十九章 没过几天,刘家村就迎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色昏暗,风刮得也不对劲,乌云一阵翻滚着黑过一阵,欢喜刚把院子里晾晒的被单和衣物拿进屋子里,外面的雨就下了起来。 树枝哗啦啦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随着天上一声惊雷,雨势渐密,但也只是那么一会,便又变成了小雨。 徐越跟欢喜,小桃三人在堂屋里坐着,欢喜跟着小桃一起正在做着针线,徐越歪在躺椅上,呆呆看着廊檐外的雨幕。 中间的小圆桌上,放了一壶热热的大麦茶,和一只窈窕的花瓶,插着一枝秀丽的荷花。 这日子不声不响地也过了下去,人一闲下来不免又开始思量更多的事情。 大门外却忽然响起来一个孩子的声音,大家抬头一看,原来是吴霞的大儿子吴大宝。 他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小脸上满是期待:“刘大伯,俺爹问你去不去逮鱼?趁着下雨天!” 老刘原是在廊檐下坐着抽烟斗,听到这话,放下烟斗就应了一声:“你等着,我马上就去。” 他回屋拿了些渔网就跟着吴大宝一起出门了。 欢喜在旁边忍不住高兴地说:“姨太太,在乡下日子还怪好的,就拿吃鱼来说,总能吃到些野生的最新鲜的鱼,刘家村那个池塘里的鱼,可真是肥美,啊想想我就流口水啦。” 小桃看着她一脸陶醉的样子,戳戳她的肚子:“你自己瞧瞧,自从来了这儿,你倒是胖了多少?” 欢喜耷拉下脸,她摸摸自己的腮帮子,确实胖了不少。 徐越回过神来,望着欢喜宽慰道:“胖一点好,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多有福气呀。” 欢喜立马笑着说道:“就是,胖了多好呀,晚上咱们吃鱼面条好不好?” 一句话又转到吃上,这就是欢喜,徐越也忍不住笑了。 刘家村的池塘,有点像徐越想象中的,小学时候学到的那篇《北大荒的冬天》里提到的池塘,芦苇众多,池塘里鱼儿肥美,有时候还会有野鸭子钻来钻去。 竟然还会有野荷花,想当年上一世徐越十来岁的时候,所见到的大河小河就已经被污染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了,人工养荷都甚少养得活的。 没有污染的大自然真是好,如今的生活,真是随处都是养眼的风景呀。 想着等老刘晚上打了鱼回来,就按照欢喜所说的,做一锅鲜鲜的鱼面条吃,吃得肚子饱饱的,听着外面的雨声入眠,想想就是舒服。 脑子里忽然又闪现从前读过的一首词和一个典故。 辛弃疾的“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以及“莼羹鲈脍”。 一下子,徐越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刘家村的池塘里不正好就有莼菜吗?真是太好了,说时迟那时快,徐越叫了下欢喜:“欢喜,我又想起一样好吃的,你想不想吃?” 欢喜眼睛放光:“想吃!是什么好吃的?” 徐越笑眯眯地嘱咐了一番,欢喜立马撑着伞拿了一只小盆子就出去了。 到了晚间,天色将暗的时候,老刘和欢喜一道回来了,两人脸上带着笑,老刘的手里提了一兜子还在活蹦乱跳的鱼,欢喜手里则端着一盆莼菜,和几片鱼香头。 徐越拿过那鱼香头闻了闻,这真是好东西,比那些什么麻辣鲜之类的都好! 几个人又忙活起来,徐越亲自杀鱼,小桃负责和面擀面条,欢喜则去洗菜,老刘劈了两根木材,准备生火。 鱼杀好洗好,用菜刀切成一块一块的,用盐腌了会,拌上面和鱼香碎叶子,锅里放足足的油烧热,鱼块扔进去,“嗤啦”一声,渐渐煎得两面焦黄,面的味道和鱼的味道混在一起,真是香呀。 小桃的面皮已经擀好了,徐越摸了摸,擀得薄薄的,还不错,她把面皮卷起来几层,切成了稍微宽一些的面条,等锅里葱姜爆好,水烧开,便把面条和煎好的鱼块都放了进去,大火在锅底下熊熊地烧,锅里的面条不一会就开始沸腾。 热气缭绕,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一锅诱人的鱼面条,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饭好了吗?” 老刘在烧过,大火映得脸上红红的,他忍不住笑道:“哈哈,咱们的鱼面条把柳老太太都引得迈出了门!” 徐越上前安慰柳老太太:“老太太,等会就好了,外面下着雨,可别着凉了,小桃,赶紧扶她回屋。” 小桃把柳老太太送回了屋,等面条一好,徐越赶紧盛了一大碗给柳老太太送了过去。 接着再一人一碗,围着桌子,吃了个满头大汗,碗里的鱼块,鱼块表层的面,宽宽薄薄的手擀面,浓浓的面汤,甚至拿鱼香碎叶子,都连带着吃了个一干二净。 等吃完以后,才想起来那莼菜还没有做,就只好等着明天再做啦。 睡觉前,徐越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给自己端洗脚水的欢喜,她问道:“欢喜,你看我,我是不是也胖了?” 欢喜奇怪地回答道:“姨太太,您胖了很正常呀,怀了孩子都是要胖的。后面还会更胖的。” 徐越把脚伸进热热的水盆里,忍着心痛答道:“哦?是这样?” 实则,她已经十分悲痛了,呜呜呜,不能再吃了,不是说有的人吃进去的东西都被孩子吸收了吗?为什么她不是那些“有的人”。 徐越摸摸自己的大腿和腰,她最近光注意自己的肚子了,猛地一回想,她快要变成象腿了。 看着徐越默默无言的样子,欢喜说道:“姨太太,您呀,就是太瘦了,大少爷临走之前,就专门嘱咐过我,要把您伺候得胖胖的才行,说您之前真的是太瘦了,看着让人心疼。” 徐越顿住,想了想问道:“大少爷找你说过话?” 欢喜有些不自在:“大少爷说,最好还是不要让您知道,可是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呀,大少爷关心您,那都是正常的。” “你不是如辙少爷亲自选的人跟着我来的吗?” 欢喜笑笑:“我是大少爷安排的,小桃才是如辙少爷选的人,如辙少爷说本不想让我来,看着我笨笨的不够机灵怕伺候不好您,可是大少爷就指名挑了我,然后如辙少爷就挑了小桃跟着来,小桃比我聪明些。” 听着欢喜几句随意的话,徐越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最终,她也没再说什么。 听着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夜竟也睡得安稳。 第四十章 第二天,约莫着七点钟,徐越醒了,这里的人都醒得早,她不好意思起得太晚,另一方面,也是因着上辈子最后落个癌症而死,她格外注重自己的作息时间。 睡了八个小时,也差不多了。 外面别人家的鸡叫远远地传来了,还有几声狗吠,一天的日子又开始了。 乡下的床虽然也是木板做的,可是跟林府里的精贵家具比起来,当然就没有那么稳当,随着徐越起身下床,床就轻轻地晃了起来,发出点声音。 欢喜正把一盆热腾腾的莼菜汤往桌上端,听到徐越起来了,她连忙撩起徐越房间的帘子。 “姨太太,您慢些。”她走上去扶着徐越。 不知道为何,早上一醒来,徐越就觉得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浑身懒懒的。 欢喜还在笑着说:“可巧儿了,小桃在府里见过那莼菜做汤,知道做法,早上我做的咸馍,她做的莼菜汤,姨太太您肯定喜欢!” 徐越走到堂屋,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间的吃食,于是便立即去洗漱。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头晕晕的,按说这一觉上半夜的时候自己也觉着明明睡得挺好的,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可是欢喜和小桃起早做的饭,不吃实在是扫了她们的兴,何况自己现在有孕在身,要吸取的营养,也不只是为了她自身。 几个人都坐了下来,小桃也是一时兴起,想着露一手让徐越也夸夸她,毕竟一个屋檐下住着,徐越还是她的半个主子的。 徐越拿起那咸馍吃了一口,实在不想咽下去,却还是说道:“挺好吃的,比我做的好,欢喜你是加了茴香叶?” 欢喜高兴地一拍大腿:“姨太太您真是厉害,这茴香叶是吴霞姐给我的,我就想着加进去试试。” 岂料那茴香叶吃起来味道也是比较冲的,徐越早上本身就犯着恶心,此刻更是差一点点就吐了。 她勉强咽下去,小桃立马就把莼菜汤往她面前推了推。 虽然小桃之前确实有些让她不满,可是此刻小桃在示好,徐越想了想,还是卖给她一个面子,况且那莼菜汤看上去也十分清淡,正好冲一冲自己嘴里的茴香味道。 一勺莼菜汤刚送进嘴里,徐越就扭头哇地一声吐了,她再也忍不住了。 欢喜赶紧过来帮她收拾,小桃瞬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徐越的孕吐还从未如此严重过,一时间,几个人都没了吃饭的*。 终于最后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欢喜给徐越搬了张躺椅歪着,他们几个人收拾好屋子里的东西,又重新开始吃早饭。 老刘喝一口那莼菜汤,脸色微异。 徐越虚弱的开口:“老刘,怎的了?” 老刘没有说话,拿起莼菜盆里的大勺一搅,盆地赫然卧着好几只螃蟹腿! 欢喜立马惊悚地看着小桃:“你怎么给姨太太吃螃蟹?!” 徐越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小桃,老刘叹息一声,小桃蹭地站起来:“螃蟹怎么了?” 老刘说道:“我这把老骨头都知道,螃蟹不能给有孕的人吃啊。” 小桃急了:“我不知道啊!我是好心,想着姨太太有孕,需要补补,专门去河里抓的螃蟹,你们看,我的手都被钳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她举起手,手背上确实一道血红口子! 但是欢喜和老刘仍旧是盯着她看,她平时对徐越的态度,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此刻若说不是故意的,还真是没有几个人相信。 小桃急着急着,就哭了,她走到徐越面前跪下:“姨太太,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害您的呀!” 徐越直视着她的眼睛,若她真有异心,她决不会留着她。 可是如今种种事儿凑到一起,她没有异心,自己也实在不太想留着她在这里了。 虽然这辈子,自己在林府就下跪过很多次了,可是忽然有人跪在自己面前,徐越还是有些不适应,她可怕折寿呢。 “你先起来再说吧。” 小桃不明就里,脸上还带着泪,站了起来,两手仍旧不安地绞着。 “有些话,也不必讲得太明白,你放心,我托人打听着,若是有了去扶苏的车,就带上你,这刚收了稻子,去扶苏的车隔个几天还是有的。回了府里,日子会比在这好过的多。”徐越一手摸着肚子,一边慢慢地说。 小桃自小在老太太房里伺候,对着别的房里小丫环,都是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一些级别不够的主妇婆娘们,对着老太太房里的丫环也是要敬上三分的。 因此,她刚跟着徐越来刘家村的时候,总要站在老太太的角度,刺一刺徐越,可是渐渐地,她看见徐越不怎么搭理自己,反倒是跟欢喜很亲密的样子,她有点羡慕了。 虽然性子不是欢喜那种憨厚亲和的,可她也开始努力,给徐越肚子里的孩子做的小衣裳都愈发认真,看见欢喜拿回来的莼菜,想起来自己也知道这种做法,就立马自告奋勇地去做。 可是为何,突然之间,自己竟然做错了呢,小桃一下子哭得愈发伤心了,她绞着自己的衣襟,哭着说道:“姨太太,我没有要害您……” 听着她哭,徐越愈发心烦,便叫着欢喜道:“你快吃了饭,跟着我一道出去走走。” 知道徐越不想再在屋子里待下去,欢喜立马飞快地拿起一块咸馍,说道:“走吧,我走着吃。” 小桃还在屋子里哭着,老刘沉默地吃着咸馍,欢喜一手拿着咸馍,一手扶着徐越,走了出去。 沿着田埂一步步慢慢地走着,昨天刚下过雨,今天的空气格外地清新。 地里的土壤都变得湿润了,小河边的树木都焕然一新,绿得令人心神安宁。 偶尔有村里的小孩子吃过早饭背着箩筐出来打猪草,也有放羊的,赶鸭子入水的,孩子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徐越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有些后怕,也有些宽慰。 欢喜大口吃了几口咸馍,手上沾了油,她又赶着几口全部塞到嘴巴里,然后揪了一串榆树叶子,蹲在河边在水里搓了搓,就起了泡沫。 那榆树叶子里面含了碱性,去油效果很好,欢喜手上立马就没有油了,她在水里又洗了两把,这才站起身来继续跟徐越往前走。 往常,徐越早饭后都是要出来散散步的,欢喜也习以为常了,可是今日的徐越颇有些烦闷,走了比平时都要远的路。 终于,欢喜忍不住说道:“姨太太,再往前走,就要走出刘家村了,再走回去,您就要累着了。” 徐越迷茫地转过身去,这才发现,确实差不多快离开刘家村了。 背后是一整个村子,早上的薄雾刚刚散去,极远处的山峦清淡如水墨画,山下就是刘家村的一座座房屋,房屋旁是一片片朦胧的树影。 山村四五家,可这其中一家,真的是她的家么? 第四十一章 苏轼曾道:“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徐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只是浅浅鼓出来了一点,她轻轻对欢喜说道:“回去吧。” 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无乡可归,唯有在此安定下来。 连着几日,徐越都不再使唤小桃做事,饮食方面,欢喜也都自己一手抓了,不让小桃再靠近。 小桃手足无措,一脸灰败,每到吃饭的时候,盛了她的饭,她也不吃,连着几天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徐越想了想,还是拿了点碎银子,要老刘去请了大夫来,那大夫给徐越把了把脉,说道:“因母体不足,胎儿确实虚弱,前期还是要好生养着,饮食要精贵些。” 欢喜可发愁了,现如今,他们并没有多少银子,家里养的也没有猪啊牛啊的,就几只小鸡仔,要说吃得精贵些,只有吃鱼啦。 于是,老刘每日的日常都是去河里抓鱼。 欢喜在屋子里足足待了四天,滴米未尽,每日里都是哭,一边哭一边给徐越肚子里的孩子做那小衣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该怎么办,只好就这样等着,只盼着徐越去拜托的人永远都不要来。 徐越确实拜托了村里的人留意着近来有没有去扶苏的马车。 然而村子里的人还没有人有要去扶苏的,扶苏却来了人。 那日,徐越正在院子里择菜,欢喜在洗衣服,一个中年男子,浑身的打扮是小厮模样,他站在门口说道:“请问这里是柳老太太住的地方吗?” 徐越站起来:“正是。” 那人打量了一番徐越,行了礼,说道:“这位可是大少爷房里的姨太太?” 徐越点点头,他脸色有些不佳,继续说道:“姨太太,我是咱们林府里来的,大少爷在京城被皇上关进了天牢,已经两个月了,老太太大少奶奶和如辙少爷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把他救出来!咱们在扶苏的府邸也已经被封,我就是来报个信。” 徐越一震,京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天牢? 欢喜连忙走过来,扶住她,对着那人说道:“可还有其他的事儿?” 那人连忙说道:“其他的事倒也没了,我就先告辞了。” 虽然本身就没有对林启渊抱着什么期待,可是自己肚子里怀着孩子,若是林启渊忽然没了,这孩子也就没了父亲。 徐越转头问欢喜:“这人当真是林府来的?你见过他?” 欢喜答道:“是见过几次,确实是林府的人。”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家都消沉了,本来还想着有朝一日回到林府里去,可大少爷被抓紧天牢,皇上的圣旨一下有几个能驳回的? 看样子,是得永远留在这里了。欢喜想着徐越肚子里的孩子,不禁觉得有些忧愁。难道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跟着徐越在这个大院子里长大么? 老刘一直在这住惯了的,倒也没有其他心思。 徐越看出来欢喜的心思,趁着两人独处的时候,静静说道:“我是打算了就在这过下去的,欢喜,你也不要再想着回林府了,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欢喜连忙说道:“姨太太,快别这样说,也许……” 她心里仍存期待,徐越摸摸她的胳膊:“欢喜,没有也许了,只有心定下来,日子才能过得好,知道吗?” 既然林府被封,小桃也是回不去的了,那日,徐越当着欢喜和老刘的面,对小桃说了林府被封的事情,意欲放她出去回她自己老家。 小桃哭天抢地:“姨太太,我爹娘早就不在了,我一个小丫鬟出了这院子,是真的没地方去,我以后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求姨太太收留!” 徐越被她哭得心烦,只好说道:“那就先留着,日后再说。” 又下了两日雨,转眼,到了种玉米高粱的日子。老刘背了几袋米去跟村子里的人换了些玉米高粱和芝麻的种子。 因着种子并不多,不能任性地像别人一样撒着种,只有人工低着头弯着腰,刨一个坑丢两粒玉米或者四粒高粱种子进去。 老刘本不希望种芝麻,说是这玩意不能当主食,种子又贵,种了不划算,连带着吴霞也这样劝说自己,徐越想了想还是种了小半亩。 芝麻叶晒干了泡软用油和葱一炒,大冬天的下一碗面条,可是个香!芝麻在热锅里炒熟案板上擀碎了拌些细盐就是香死了的芝麻盐,吃面条喝粥或者吃馒头撒上一些,都能把人口水引下来。更别说芝麻油芝麻酱,芝麻饼! 不种芝麻?那可不行! 粮食种下去,天气也不再那么炎热,慢慢地有些凉意。 徐越每日里清晨都随着欢喜沿着田埂走一小段路,她不仅是为着散步锻炼身体,更为着看看村里的一些植物之类的,想想能不能赚些钱,不然光靠种粮食,只能保证饿不死。 然而,却往往一无所获。 这一日,早上鸡刚叫了两遍,徐越就起床了,她这几日都睡得很浅。 外面天色还未大亮,甚至欢喜都还没起来,徐越掀开那窗户看了看,竟看到院子里一个身影,正弯腰坐在凳子上摆弄着一堆草。 那是小桃?她在做什么? 自从自己决定留下她之后,她一直勤勤恳恳,虽为了避嫌不再碰吃食方面的东西,但是下地干活之类的都是走在最前面。 那几日种玉米,就数她种得最多,到最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徐越悄悄看到过几次她从板凳上站起来时扶着腰脸上难看的样子。 此时,她起了这么早,不知道在院中做什么呢? 徐越推开门,走到院子里的井边去打水洗漱,小桃听见声响,看到走出来的徐越,立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姨太太……” 井底刚打上来的水凉凉的,一汪清清亮亮的水在盆里晃着,徐越把毛巾放进去洗了洗,随口问道:“你在干吗呢。” 小桃声音低低的:“我,我前几日在村里的河塘边看到这种草,我记得好像是一味药,就想着弄一些过几日去集市上看能不能卖掉,咱们也好攒些钱。” 徐越洗完脸,走过去捡起她面前的草看了看,这种草,她好似见过,但也不熟悉,一时竟也记不起名字。 “嗯,辛苦你了。”徐越淡淡地说道。 这一句话,让小桃终于感受到一丝来自徐越的温柔,她赶紧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应该的。” 一个院子里要是总住着一个别扭的人,那该多糟心!徐越掀起厨房的帘子,对身后的小桃说道:“先放着饭后弄吧,你来帮忙烧着火,我把早饭给烧了。” 姨太太竟然主动让自己进厨房了,小桃立马站起来身拍拍手上的土:“好嘞!” 不一会,太阳渐渐露出一角,晨光熹微中,厨房里也冒出了一丝热气和饭菜的香味儿。 第四十二章 庄稼种下去以后,刘家村又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徐越再出门去看时,菜园子里的黄瓜竟然已经长出了好几个小瓜妞儿,庄稼地里的玉米和高粱也都已经抽出了小小的芽儿。 看着真是喜人,但愿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吴霞特地跑去徐越家的地里看了看,对徐越说道:“这一回没错的,你看,这苗儿都发得齐,没有空的,长得准是齐刷刷的好!” 徐越笑笑:“多亏了吴霞姐你帮我拿主意呢。” 天气渐渐有了一丝凉意,太阳不再灼人,徐越的身子过了三个月,想着也无大碍,便不再一直刻意躺在床上,闲着没事的时候总想着溜达溜达。 不知道为何,陈萍已经自从开始种玉米高粱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出现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徐越随着欢喜一道,去了陈萍家里。 她还是第一次去陈萍的家里,沿着河塘走了一会,看见一道竹篱笆,篱笆旁边长着一些菜和野花,一只狗正看着他们在狂吠。 徐越和欢喜吓得止住了脚步。 正巧,一个约莫五十几岁的老妪正拿着一盆水出来,她看着徐越喊道:“您找哪位?” 徐越笑吟吟说道:“婶子,我找陈萍。” “哦。”那老妪不咸不淡地打量了她几眼,喝止了狗狗,把她们让了进去。 “你是大院里的徐越?俺们萍儿这阵子身上不好,正搁屋里睡着呢。”老妪带着一丝忧愁,徐越猜想这是陈萍的婆婆。 进了屋子里,陈萍果然正躺在床上休息,她胖了不少,肚子也高高地隆了起来,虽是躺着,眼睛却睁着,脸上呆呆的。 “陈萍,你这是怎的了?”徐越走过去关切地问道。 陈萍看她一眼,那眼圈儿居然就红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徐越凑过去,陈萍带着哭腔在她耳边说道:“我娘家的爹没了!他们不让我知道,怕我伤心!我怎能不伤心!” 徐越一怔,陈萍这个人有些控制不好情绪,她婆婆家的人不让她知道估摸着也是为了她好,怕她伤心过度影响身体。 陈萍的眼泪哗啦啦开始往下掉,哭得肚子也跟着一动一动,徐越赶紧摸着她的手安慰道:“快别伤心了,他们是为着你好,人有生老病死,你要看开,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俩月就生了,到时候又是一个新的生命啊。” 徐越不怎么会劝人,只得胡乱说了几句,又怕说错话,干脆也不再言语了,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陈萍咬着唇说道:“我从小没娘,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向来都是极为疼我的,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他就去了,我只要想起来,心里就忍不住地难过……” 徐越陪着她静默地坐着,她也想起了自己远在扶苏的爹娘和妹妹们,不知道爹爹的身子是不是好了之后就没有复发了?家里的店也不知道开得如何了?娘和爹其实都是老实人,不怎么会周旋,但愿不会被人为难。 从陈萍家里离开,徐越心里琢磨着一件事情。 “欢喜,你说从咱这儿托人带信到扶苏,会不会丢?” 欢喜随口答道:“这可说不准,大致是不会丢的罢。” 管它会不会丢,自己寄出去才有希望。徐越赶紧打点了,叫上欢喜,准备一起去集市一趟。 欢喜立马应道:“哎,好久没去了,还真想去逛逛!” 小桃也拿着一麻袋的东西说道:“姨太太,我能一起去吗?” 欢喜走过去提提她的麻袋,问道:“小桃,你这提的是啥?” 小桃有些不好意思:“我采了些蓖麻根,看看能不能卖钱。” 徐越这才想起来,原来拿东西是叫蓖麻,这倒确实是一味药,只是不知真的有人收吗?如果价格可观的话,他们往后倒可以往这方面想想。 欢喜睁大眼睛:“小桃!你怎么不告诉我呀?要是能卖了挣钱,我也可以跟你一起采!” 徐越笑着说她:“看把你急的,小桃只是先去卖卖看,万一卖不掉不就坑了你了吗?咱们走吧。” 三个人走出刘家村,沿着刘家村村外的那条路悠悠走了好一会,路上到处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和野树,还有些野果子。 徐越看着这些野物,心里真是痒痒的,这些东西说不定哪个就是宝,可惜自己都不认得! 一路到了集市上,三人先到了一个药店,那掌柜看了看小桃递过来的一麻袋东西,再看看徐越和欢喜以及小桃三人的穿着打扮,伸出两个手指头。 很快,两枚铜板“叮当”一声落入小桃的手心。 小桃有些开心,开心的是这些东西真的能卖钱,但是却又不开心,怎么一麻袋才卖了这么点钱啊!她可以弄了有五六天! 看着小桃失落的表情,欢喜笑了:“哈哈,小桃,这够你买俩包子吃的!” 徐越安慰道:“毕竟还是卖了钱的,也不算太糟糕。” 小桃自我安慰道:“是啊,是啊。” 又去文墨店里买了几张纸和一副笔墨,再走到街上时,徐越攥攥手里的荷包,赶紧暗示自己,没钱了快回家没钱了快回家! 却还是忍不住问欢喜:“家里的盐和油都还有吧?” 欢喜答道:“有,但是鸡蛋没了。” 行,那就买鸡蛋,捉襟见肘手里没钱的日子,买起东西来真是不够大气,本身想着拿十颗鸡蛋的,后来犹豫了下,还是只拿了六颗。 回去的路上,徐越忍不住感叹:“咱们得想法子挣钱了。” “唉,怎么挣钱呢,小桃辛辛苦苦弄了那么多蓖麻根,就才卖了两枚铜板!”欢喜摇摇头,叹道。 三个人都沉默了,走着走着,也觉得累,小桃提议道:“姨太太,您还是歇息一下吧,一直走着若是累坏了可不好。” 徐越点头:“那咱们就坐下休息一会再走。” 路坎边上坐了下来,看着路两边的野树林,大概因为没有人管的缘故,长得错综复杂无比疯狂。 徐越看着那树林,像看着一个宝藏一样,不行,她得去看看,随着心里的一声豪气的加油,徐越揪了一下身边的一棵矮灌木叶子,就想站起来,却发现脚忽然麻了。 她伸手去揉脚,揉着揉着忽然愣住了。 自己手上粘的树叶好像是刚刚随手揪掉的?这个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眼熟? 大脑快速地运转,终于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场景,一把茶叶,开水浇上去,那叶子渐渐舒展,舒展,清香扑鼻。 “欢喜,小桃,来,咱们把这课树挖了带回家!” 第四十三章 小桃凑过去看到徐越指着的那棵树说道:“姨太太,这树咱们刘家村就有的,为啥要从这儿移栽?” 徐越疑惑道:“刘家村就有?可我为何从未见过?” 小桃答道:“刘家村那个小山坡后面,好些个这种树,因着没什么可吃的,甚少人过去,长得也是荒地一般,不好走。” 竟有这么个地方?徐越心动了,赶紧站起来。 “那咱们快些回去,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路走着,徐越琢磨开了,大院儿因为是在刘家村的村边上,空地颇多,院子前面,弄了个菜园子,院子东面和后面,都是大片的空地,种着几棵树。 如果把那树都砍掉,那么大一片地种些茶树不知道会怎样? 徐越想着想着,心里简直像涂了蜜一般,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一路走到刘家村,已经晌午了,今儿因着她们没逛多久,去得又早,因此正赶着中饭的时候回来了。 徐越心里一心急着去看茶树,但是想着还是先吃饭的好。 吃饭,做什么吃好呢?徐越去那菜园子里看了看,薅了几颗青菜,拔了几根小葱和茴香叶子,心里想着拌个面疙瘩吃。 有一句话叫做,面疙瘩姓刘越熬越稠,面疙瘩姓张,越熬越香。 欢喜也了解了徐越的性子,她但凡有了自己想吃的,必定会亲自下厨做,便也就随她。 欢喜把菜洗得干干净净地端过来,又按照徐越的吩咐在外锅里贴了几个锅巴饼子。 徐越的面疙瘩已经拌好了,里锅里烧热,倒上点油,葱花和姜丝以及茴香叶子扔进热油里爆香,加点盐,两瓢水浇进去,葱花飘上来,就弥漫着一股最自然的香味了。 锅底下大火烧着,水很快就开了,徐越端着面疙瘩盆,往那滚水里把面疙瘩均匀地撒了下去,一边拿筷子搅拌着。 等那水再滚开一边,就把青菜放进去,再磕一个鸡蛋,鸡蛋花儿瞬间在面疙瘩汤里翻滚得到处都是。 青色的菜叶,白色的面疙瘩,黄色的蛋花儿,热腾腾的水汽弥漫着,又鲜又香。 外锅的饼子起出来,靠着锅的那一边已经是带着些焦儿了。 徐越又切了一盘子前几日做好的萝卜干,浇些醋和辣椒,一股爽口的味道冲进鼻子里,新做的萝卜干凉拌着吃真是太下饭了! 几个人一人一碗面疙瘩汤,一人两个饼,吃得吸溜吸溜的。 吃完以后,徐越带着老刘,小桃和欢喜就往刘家村的小山坡前进。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怪不得刘家村的人很少来这儿,这儿离得远,也没什么野菜,就连猪吃的猪草都没多少。 徐越翻进那一棵棵看上去就长得遒劲结实的植物中间,欢喜从后面扶着她的腿叮嘱道:“姨太太,您还是小心着的好!” 徐越却全然无心听她的这句话,看着面前一棵棵长得茂盛的茶树,徐越激动得只想跳起来! “快,快,这一棵,这一棵,还有这一棵,咱们都挖走带回去!”徐越激动地指挥着老刘欢喜和小桃。 那野生的茶树,根系都深深扎在了土里,而小山坡的土又不同于耕地里的土,都是混着石块,异常地硬。 他们四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挖出来两棵,徐越喘着气说道:“大家再使把劲儿,晚上回去做好吃的!” 又拼命地掘土,拿铲子翻飞了半天,终于挖了五六棵,几个人抬着茶树回了大院儿。 徐越又琢磨着看了看后院比较空的一块地上,把那几棵野生的小白杨树给砍了,地翻了一遍,把茶树种了下去。 又带着欢喜以及小桃围了个竹篱笆把几棵茶树团团给围住。 老刘看着那砍下来的小白杨树颇有兴趣,拿过去锯开了做了几张小凳子,小桃在上面蒙了两块布,俨然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凳子。 茶树种下去以后,徐越心里多了一分寄托,每日里都要去看上好几遍。 她孕吐已经减轻了很多,院子里的小鸡长得倒也快,摇摇晃晃已经长成了半大的鸡。园子里的菜都结了瓜果,种得早的豆角也抽出了嫩豆荚,玉米和高粱长得快,不过两个多月,玉米已经长得高高的一片,看那样子,也快长出来玉米棒子了。 地里的芝麻也长出了半人高的样子,因着老刘很是去施过几次肥,芝麻长的叶子十分茂密。 徐越去田埂边散步的时候,偶尔掐一片芝麻叶悄悄,手上便糊了一片油。芝麻啊芝麻,真是个好东西,终于有一天,估摸着差不多了,徐越便吩咐着欢喜下地掐了好多芝麻叶回来。 抓了一大把拌了面蒸了吃,再剩余的差不多一筐,便都过一遍滚水,再在太阳底下晒干,成了芝麻叶干菜。 吴霞因着勤劳,善农活,家里的丝瓜南瓜冬瓜和茄子长了一大堆,自己家里人吃不完,便挑着村里几户人家送。 第一份,是几只大南瓜和冬瓜,以及一堆丝瓜和茄子,送到了大院儿里。 徐越看着堆了一个墙角的菜,深深感到了秋日的喜悦。阳光不再灼人,却依旧明灿灿地好看,以及,那秋日里熟透了的果实。 收着这么多的蔬菜瓜果,徐越想破了脑袋,最后拖着欢喜去集市上买了些糖,把家里的米磨成粉,挑了一只熟透的南瓜煮得烂烂的,加了糖和酵子,做了一大锅南瓜发糕。吃起来香甜松软,大人孩子都爱吃。 又挑了一只大冬瓜去皮去瓤,切成了条,在调好的石灰水里浸泡了小半天再冲洗干净,再拿滚水烫五分钟,再用冷水洗干净加白糖腌制了两三天,最后倒入锅内煮浓放凉结晶切成块儿。冬瓜汤滋味清甜口感绵柔,在这个零食不多的年代,相信吴霞家的孩子都会喜欢上的。 徐越花了大功夫做了这两样东西,端过去送给吴霞的时候,吴霞也高兴地不得了。 欢喜在旁边暗暗记着,吃着觉得喜欢,自己还练手做了一回南瓜发糕。 忙完了这两样东西,徐越开始着手处理吴霞送来的蔬菜瓜果,这些东西做成干菜,等到冬日里也就有了两样下饭的,到时候不至于整日吃咸菜。 冬瓜南瓜茄子都可以切成条晒干了做咸菜,自己园子里的豆角也结了不少,徐越也一并摘了来晒干,因着个头儿都不小,最后收了满满一口袋的干菜。 丝瓜因着做不成干菜,徐越用大火热油爆炒了一个丝瓜,放上足足的辣椒,最后加水,边上贴几只拍得薄薄的面饼,大火烧了几分钟,掀开锅盖,往菜上淋一个鸡蛋,翻炒两下,菜熟了,面饼也可以起出来了。 那薄薄的面饼蘸着流着油的菜汤,几个人坐在大院儿的庭院里,吃着真是个舒心。 欢喜用筷子蹭蹭碗里的菜汤,喃喃道:“姨太太,咱们整日里这样吃,真怕哪天都买不起油了……” 徐越看她一眼:“你怕啥?只管吃便罢。我在想着,咱们这院子里得种一个葡萄架,才有意思呢。” 第四十四章 徐越之所以这几日做菜的时候都舍得放油,自然是因着想到了挣钱的法子。 前些日子,她做的那些冬瓜糖,大部分都送去了给吴霞家的孩子吃,只留了一小部分在大院儿里留着当零嘴。 那几日正赶上天气干燥,老刘肺热引起咳嗽,嘴上也起了好些水泡,整日里没有胃口吃饭,没曾想吃了些冬瓜糖,竟然把内热退了。 正巧吴霞家的吴小宝也是嘴上起了许多小水泡,小孩子难受忍不住,一直哭闹不肯吃饭,可把吴霞心疼坏了,拿着徐越送的冬瓜糖哄着吃下去几颗,吴小宝吃着有些清凉的冬瓜糖,连着吃了几日,竟然水泡消了也肯吃饭了再不哭闹了。 徐越听吴霞高兴地跟自己讲这事儿,心里却有了主意,原来这冬瓜糖有着清肺祛热的功效,她不如多做些拿到了集市上去卖。 现下正赶上秋日里,虽然天气没有夏日里热了,但是中午时偶尔还是酷暑一般,许多人家的小孩子都是起了肺热,不肯吃饭。 乡下人家都以为是小孩子闹气,时间久了,虽也自行会好,但终究伤及孩子身体,往往都会瘦上一圈儿。 吴霞家地里的冬瓜又有好几只长成了型,肥肥胖胖的大冬瓜,切成块儿加了酱油炖熟了吃起来跟红烧肉一样的口感。 摘下来的大冬瓜,一只可以炖四五顿,实在吃不了,吴霞又给徐越送了好几只,徐越叫上欢喜帮忙,一下子把三只大肚子冬瓜都做成了冬瓜糖。 在簸箕里码得方方正正的,上面又摆一层薄荷叶子熏了一天,给吴霞家送了一盒子,足够吴大宝和吴小宝吃上一个月的了。剩下的,徐越带着小桃和欢喜提着一起去了集市。 临走时,老刘问道:“你们是要去卖这个东西?” 徐越答道:“是。” 老刘笑道:“那可得带上我,没有我,你们可赚不了钱。” 小桃偷偷在徐越耳边说道:“姨太太,可别小瞧了老刘,他虽懒怠不讲究,可从前在府里可是个会算账的大爷。许多人都敬着他呢。” 既是这样,徐越便带上了老刘。 那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空蓝蓝的飘着几朵棉花糖一般的云,这样美好的季节,令人心神愉悦。 集市上的人尤其地多,正赶着秋日,各家各户都拿着自家丰收的东西来卖或者换置需要的东西,也有很多手里有银子的,直接拿了银子来挑货。 徐越四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摆了下来,并把事先准备好的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试吃的冬瓜糖放在最前面。 老刘说道:“姨太太,既是可以试吃,不若给我一些,我拿到街东头的茶楼里去,问问那老板要不要。” 徐越允准了,给他包了几块让他去问。老刘刚走,小桃就低低说道:“你们可不知道,老刘跟那茶馆的老板可熟了。” 徐越看看老刘远去的背影,问道:“怎么个熟法?” “他呀,从前仗着府里给的田地多,时常儿地来这集市东头的茶楼去喝茶,可是茶楼的贵客呢。只不过,如今他可贵不起来了,不知道这老板还领不领他的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世事就是这样,面前围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徐越不再多想,只笑吟吟地开始招待客户。 “您尝尝,这是冬瓜糖,吃起来清甜可口,还可以润肺清热,这时节,小孩子不喜欢吃饭的时候给他吃几颗,便好了。” 这功效,徐越是吹了些牛的。一个老婆子穿戴也不破旧,拿着钱袋高兴地说:“这是给我吃的?我能尝尝?” 欢喜晃了晃手里的小糖块,说道:“当然,您尝尝!” 那老婆子接过来放入口中,嚼了起来,笑道:“不错不错,冬瓜做的糖,有趣儿。” 看见老婆子吃了,其他几个围着的人也争先恐后地捻起那试吃的糖块儿,也都觉得稀奇,吃起来有些弹弹的,嚼了一口还想再嚼一口。 “你这,是怎么卖的呀?”有人开始发问了。 徐越略微顿了一顿,说道:“五个铜板两块。” 这儿的物价,是两个铜板一个包子,糖是个稀奇的东西,故而跟糖有关的东西,一般都比较贵,徐越算了算,五个铜板两块冬瓜糖,还是稍微可以赚一小半的,若是价格定的太高,卖不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果然,五个铜板两块还是有人犹豫的,这年月,虽是大部分人家都吃得饱,但不是大部分人家都可以随意给自家的孩子买糖吃。 “虽说也不贵,可,可你这东西之前也从未见过……” 徐越笑吟吟说道:“就是因着第一次拿出来卖,才这么便宜,等您下次来买,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渐渐地,开始有人两块四块地买了起来,徐越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荷叶,一份一份地给包好,再拿洗干净的草绳系上递给客户,大家倒也都买个开心。 约莫着卖出了四分之一的样子,太阳升到了头顶,渐渐开始有些热了,手中卖冬瓜糖的钱,才一百个铜板,虽也不少了,可这远远没有达到徐越的预期。 集市上一般到了午饭后,就没什么人了,欢喜赶紧对徐越说道:“姨太太,热起来了,您先去阴凉的地方歇息着,这儿我跟小桃守着吧。” 徐越看了看面前的冬瓜糖,说道:“再等等。” 话音刚落,老刘带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们俩走得俱是一身汗,那胖胖的男人一身的行装,看上去便是一副商人模样。 “这位便是姨太太吧?”那人作了个揖,笑呵呵地问道。 徐越站起身来答道:“正是。” 老刘在旁边连忙说道:“姨太太,这位是酒楼的张老板。来买咱们的冬瓜糖的。” 徐越一喜,赶紧答道:“张老板是要多少?” 那张老板扫一眼还剩下的冬瓜糖,慢慢说道:“我全要了,五个铜板一块的价格,如何?” 这当然很好,徐越吩咐着欢喜和小桃赶紧把冬瓜糖打包好递给张老板,张老板也爽快地交了钱,这下加上之前散卖的一百个铜板,今儿一共是卖了八百个铜板。 欢喜喜极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铜板!” 徐越笑着说道:“你这可是傻了,从前在府里,什么样的东西你没见过?” 欢喜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从前嘛。” “老刘,你拿着这些,去买一大块猪肉,欢喜,你拿着这个去打些菜籽油回来,小桃,你拿着这个去买一块布回头给小少爷做鞋子用。” 听着徐越的吩咐,三个人立马就忙开了。 徐越找到一处有阴影的墙角,就着一块石头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真是,有点累了,摸了摸肚子,心里叹道,还好,累也值得。 拿着一大块猪肉往回走的时候,老刘心里却是犯了难的,那些铜板,可不是轻易得的,为了给姨太太补身子,他求了酒楼老板好久,那人才肯收下冬瓜糖,但是也是提了要求的。 真不知这个要求,自己是否真能做到?老刘觉得自己手上的猪肉愈加沉了,步子也沉了起来。 动气买齐,几个人一道回了刘家村,徐越身子实在是有些乏了,便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看着欢喜和小桃洗菜洗肉。 一大把粗粗的豆角,长得又肥又嫩。欢喜在水里洗得发亮,再掰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小桃把那肉洗好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的,剩下的便腌了起来。 欢喜在一旁把面和好擀好切成细细的面条,小桃烧火,徐越便站起身来开始炒菜。 葱姜辣椒在热油里爆好,大火把肉片炒熟,再放入豆角,加水到淹没豆角,放盐,翻炒几下,然后把切好的面条均匀地摆在豆角上面,盖锅,中火焖了大概十几分钟。 掀开锅盖的时候,再淋上酱油,迅速地翻几遍,锅里的水已经变成了少许浓汤汁,面条也熟透了,混在烧得软烂的豆角和猪肉片中间,再撒上点蒜沫儿,吃起来别有味道。 汤面,炒面,拌面,徐越都可以放弃,唯一无法放弃的就是豆角焖面。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土豆,不然,面碗里再扒拉出一块绵软粉糯的土豆块,那吃起来才叫一高兴。 欢喜咬一块肉片,嘴上肉呼呼地,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啊真好吃!” 徐越笑道:“好吃就行,咱们这回买的肉多,还够吃好几次的,晚上咱们包饺子。” 老刘在旁边说道:“包饺子好,柳老太太最喜欢吃饺子了。” 徐越笑笑:“喜欢就行,咱们多包点。” 想到柳老太太,徐越心里仍旧是个谜团,老刘对柳老太太十分上心,但是却仍旧是从未对自己提过柳老太太的身份。 因着林启渊是要自己来伺候柳老太太的,徐越便也做什么好吃的,都第一份端到柳老太太的屋里,她按时吃饭,自己会换衣服,端过去的水她也知道洗漱,但就是时常冲着人笑道:“是渊儿来了么?” 她笑眯眯的,初时看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看久了听久了,徐越不禁觉得有些发怵。 第四十五章 晚上,刘家村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欢喜冒雨去地里割了一把韭菜,又拔了几根小葱,回到院子里的井边洗得干干净净的。 韭菜剁碎,拌上肉馅儿,连着小葱和姜一起都剁得细细的。欢喜赶着把面和好,跟着小桃一起,一个人擀饺子皮,一个人包饺子。 老刘在烧锅,徐越做了个辣炒排骨,淋了浓浓的酱油,滋味浓郁,兑上水,大火在锅底汹涌,盖着锅盖狠狠炖它个半个时辰。 饺子也包好了,另外一只锅里水烧开,饺子咕噜噜滚下锅,像是一群小白鸭子一样,不一会儿热气里饺子就浮上了水面。 老刘烧着锅叹道:“真没想到平常的年月里也能吃上饺子。” 在刘家村,饺子这种东西还是比较隆重的,一般都是过年的时候才吃。 徐越笑了笑,吩咐小桃道:“去,把吴霞一家子都请过来,就说咱家包了饺子,请他们来吃。” 小桃笑吟吟打了一把伞,立刻就出门去了。 到了吴霞家里,吴霞却正在和吴忠看着自家的柿子树一脸惆怅。 “吴霞姐,咋了?”小桃走近了问道。 吴霞笑笑:“也没啥,你看这一树的柿子,谁想到风吹一打了半晚上,掉了这么多,还都是青的,这真是可惜了。” 小桃疑惑道:“不是说跟熟的梨子放一起,柿子就熟了吗?” “那是黄的柿子,可以那样做。青的柿子是做不成的。”吴霞几人都没有打伞,吴霞缕了缕头发,脸上颇为惆怅。 “别不高兴了,走,去我们大院儿吃饺子去,姨太太让我来叫你们一家人都去呢。” 吴霞心情不好,也不太想去,自己一家子肯定吃的不少,这年月去别人家吃饺子,真是给人添麻烦,连忙说道:“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回家准备做擀面条吃呢。” 小桃三下五去二地拉着吴大宝和吴小宝就走:“大宝小宝我们走,看你们娘去不去!” 吴忠在一旁说道:“那就去吧。” 吴霞想了想,也就跟着去了。 徐越做好了辣炒排骨,又接着做了一道豆角干烧五花肉,五花肉的香味渗入到豆角干里,闷得烂烂的,吃起来简直停不下来。接着,她又做了一道韭菜炒虾仁,红烧鲫鱼,以及一道清炖鸡蛋。 另外,再拌了个萝卜干,加上一大盆饺子,一桌子也摆得满满的了。 徐越提出把柳老太太请出来跟大家一起吃,老刘却犯了难:“姨太太……” 徐越赶紧说道:“行,那你还是给她送到房里去。” 吴霞几个人刚走到大院儿门口就闻到了诱人的食物香味。 吴小宝:“哥哥,啥子这么香?” 吴大宝用力嗅一下:“小宝,我看是好吃的!” 吴霞,吴忠和小桃都笑了,听着这笑声,徐越赶紧站起来,吴霞老远就摆手:“徐越你别起来,肚子大了起来不方便。” 徐越也就坐下来了,吴霞几个人也洗了手坐了下来,欢喜用筷子夹起一只饺子吹凉送到吴小宝嘴边,他立即一大口咬下去,脸上带着满足的笑,腮帮子鼓鼓的,伸着小手抓着吴霞的衣服含糊不清地说道:“娘,好吃!” 吴霞笑道:“好吃吧?你徐越鼓鼓的手艺那是相当地好!” 坐下来后,趁着热气儿,大家都开始吃起来,热腾腾的饺子,沾一沾醋,韭菜猪肉的鲜味,立时让人胃里,口腔里,都充满了幸福的滋味。 加上徐越做的几个菜,吃起来更是兴致盎然,吴大宝和吴小宝更是吃成了小花脸。 家里也没有酒,徐越只好对着吴霞说道:“早就该请你们一家子来吃顿饭了,那么久也没找着机会,家里也没酒,一切就在这顿饭里了,吴霞姐,真的很谢谢你!” 吴霞憨厚,脸上带着些红晕:“徐越,你这说的啥话?” 卖冬瓜糖得的那些钱,直接分给吴霞,吴霞绝对不会要,徐越给吴大宝和吴小宝都买了块布,欢喜拿出来递给吴霞。 吴霞连忙推脱:“你干啥?” 徐越笑道:“吴霞姐,你不收下往后可就不敢找你帮忙了。” “这这……”吴霞一脸受之有愧的表情,接下了那两块布:“嗨,我不就送你了几个冬瓜嘛。” “还有些饺子,大家都快吃掉!”小桃在一旁号召着。 饺子包的多,吃到一半的时候又下了一锅,最后还剩了不少,大伙儿都实在是吃不下了,只好把剩余的菜和饺子都收了起来,欢喜拿出来一些冬瓜糖放着让吴大宝和吴小宝吃着玩儿,几个大人就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再过一个月,这玉米和高粱就能收了,到时候收了粮,留着自己吃或者卖了都可以,只是咱这刘家村的人一般的都是留着自己吃的,因着那上一茬的稻并没有收到够一年吃的。”吴霞在那盘算着。 老刘递给吴忠一只烟斗,吴忠推着说道:“不抽了不抽了,俺家霞子不喜欢那味儿,我正戒着呢。” 徐越,欢喜和小桃听着这话都打趣似地看着吴霞一笑,吴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要是爱抽就抽,不爱抽就不抽,咋还怨着我了呢?” 吴大宝在一旁正合吴小宝追着玩,插嘴说道:“爹说他一抽烟娘就咳嗽,所以爹就不抽了。” 这分明是吴忠对吴霞爱得深沉嘛,不过他俩之间感情一向好,旁人也都习惯了。 吴霞看着自己儿子,笑骂道:“就你话多。”一边对着徐越说道:“你这肚子眼瞅着越来越大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俺家那棵柿子树本来结了好多果子的,谁知道风一吹雨一打,掉下来一大半。哎真是可惜了。” 徐越想了想,问道:“已经长成了型了么?” “长是长成了,也有那么大了,只是都还是青的呢。” 徐越笑道:“那你回头都给我吧,我试试看能不能用青柿子做柿饼。” 吴霞一口应下:“我就知道你有法子!孩儿他爹,你现在就去捡了给拿过来!” 吴忠立马起身就去捡柿子,小桃也赶紧跟着去了。 过了几日,等到了晴天,徐越便把那些捡回来的青柿子一个一个摆在院子里晾晒。 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得可以吃了,趁着还嫩,每家每户的都摘一筐回去煮着吃。 徐越尤其爱吃水嫩嫩甜甜的煮玉米,每顿都吃两三个玉米棒,这一年他们种的玉米棒子够大,玉米粒也丰满,想着过阵子就可以丰收了,每个人心里都是高兴的。 徐越利用着这阵子正好有鲜嫩的玉米可以吃,把玉米烙,玉米饼,玉米粥,玉米糖都做了个遍。 欢喜和小桃都忍不住抗议了起来,徐越才不再做关于玉米的食物。 仍旧是每天都到后院里给那几棵茶树浇水,欢喜一边一瓢水一瓢水地往茶树跟上浇,一边问道:“姨太太,咱们每日里都这么照顾这些树是干嘛啊?” “赚钱呀,看明年能不能赚些钱。” 明年,这也太久了,欢喜叹着气,却仍旧在给茶树浇着水。 徐越算着日子,等到秋收的日子来了以后,也就到了中秋节八月十五了,爹和娘这么久没有自己的消息肯定会很担心,不知道上次,自己给他们捎的信他们有没有收到? 刘家村的一户养鸡的,每年都拉着一车鸡去扶苏卖,说是那里可以卖更高的价格,就是路途遥远辛苦了些,徐越说尽了好话,并送了那人一包干粮,央求那人帮自己带信给在扶苏的爹娘,都是刘家村的人,那人也就同意了。 扶苏城那么大,一路又颠簸,真不知道自己的信可到了爹娘的手里? 扶苏城西,一个种着一棵老槐树的院子,徐云在洗衣服,徐溪拿着一串纸糊的小风车,笑得嘻嘻哈哈地跑着玩儿。 徐云一边揉着手里的衣服,一边擦擦汗,冲徐溪说道:“小溪,你跑慢点别摔着。” 自从二姐徐越嫁到林府以后,家里的徐云也学会了做很多家务,给爹娘分忧。 爹娘的粮店开得也还不错,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只是前不久忽然听说林府被封了,徐月之前也没说自己具体是去了哪儿,可把周彩凤和徐壮给急坏了。 徐云一边洗衣服,一边心里忧愁,二姐啊二姐,你到底是在哪儿呢? 已经到了中午,徐云洗好衣服就准备去烧饭了,周彩凤回来拿饭到店里跟徐壮一起吃,刚走进院子,徐溪就喊道:“娘你回来啦。” 周彩凤笑着把徐溪抱起来,正准备关上院子门,身后一个男人说道:“这里是徐壮家嘛?” 周彩凤回头一看,是个身材瘦小却很精壮的男人,身上还带着几根鸡毛,周彩凤答道:“是,请问您是?” 那人急匆匆说道:“这是你闺女徐越叫我带给你的信,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周彩凤心里惊喜地接过信,再喊那人时,他已经跑了。 赶紧放下怀里的徐溪,徐云也冲过来:“娘!是二姐的信?!” 周彩凤激动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多下,才重新去拿那封信,一边对徐云说道:“饭先别吃了,走,咱去找你爹,拜托隔壁笔墨店里的老板给咱念信!” 风风火火地道了店里,徐壮也是惊喜地跳了起来,四个人赶紧去请隔壁的笔墨店老板念信。 那老板肚子里有些墨水,但是看到徐越写的信,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半晌,抬起头对徐壮说道:“你这闺女的字,是在哪个先生那里学的?” 第四十六章 徐壮立马说道:“我闺女怕是找人代写的,她,她当是不会写这么多字的。” 那先生疑惑地说道:“哦?这信上写着,爹娘,见信平安,不知近来可好?望保重身体,女儿不能守在身旁尽孝,心中有愧,莫要担心女儿,来日若有机会,女儿定当回去看望你们!” 这寥寥数笔,已是徐越尽着最大的力气来模仿这里的字迹了,徐壮知晓自己女儿会写字,虽然他也不知道徐越是从何处学到的,所以在笔墨店的老板面前也隐藏了。 虽然笔墨店老板有几个字还是认不出徐越写的什么,但是认得的连在一起,还算是认得出是什么意思。 笔墨店老板合上信,对他们说道:“大意便是问你们近来可好,让你们保重身体,说她有时间了就回来看你们。” 徐云踮起脚趴到柜台上问道:“那二姐呢,二姐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那先生摇摇头说道:“信上只说了要你们莫要担心她,至于她怎么样也没讲,不过,看这纸的质地,应当是不错的。” 徐壮一家最纸毫无研究,连忙问道:“这纸如何不错?” 那先生把信封好重新递给他们,笑道:“这种纸工艺颇繁,禁得住水泡,所以价格也贵些的。” 徐越就是怕途中不慎沾了水字迹看不清,所以才咬咬牙买了这种纸。 一家人看到了徐越的来信,虽然也没说她具体在哪,心里总算是有了点安慰。 “彩凤,那送信的是谁?有没有问他是哪里来的人?”徐壮问道。 周彩凤摇摇头:“他跑的极快,急匆匆的,身上沾了鸡毛,恐怕是个外乡来这里卖鸡的。” 连着几日,徐壮去城里收鸡的地方问了个遍,因着他自己没有亲眼看到那人长什么样子,最终也没问到什么。 徐壮虽然有时候愚昧懦弱,可是他心里都清楚,徐越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牺牲了多少。他不盼着能再过多好,只希望徐越能好好的,无论是在哪儿。 周彩凤也在想着多攒些钱,不知道松子现在过的如何?徐越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她这个当娘的,每每想起这两个女儿,都觉得心痛。 那个卖鸡的人没过几天就回到了刘家村,徐越拿着做好的甜米糕,去问他信的事儿。 那人说道:“送到了,你家里还有两个妹子是不?院子里一棵大槐树?” 徐越赶紧点头,扶苏城西的那个院子里,可不是正长着棵大槐树,记得春天时,她娘还给她做了蒸槐树花儿吃呢。 想着想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那人又说道:“你别担心,你娘看上去好好的,我当时急着赶车,就把信给她就走了。” 徐越笑着递上米糕,一再道谢,方才离去。 一路从养鸡人的家里走回大院,路上的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玉米就这两日便可以收了,全世界都开始朝着金黄色发展,地上的干树叶踩上去便碎了。 一路走,一路沙沙的声音,秋蝉的声音也不再高亢,渐渐地开始嘶哑。 时间过的真快,徐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觉得安宁了许多。 走到大院门口,欢喜正在扫着地上的白杨树叶,都是干成了枯黄色的大树叶,塞到锅洞里,比劈材火还要旺,徐越便吩咐着欢喜和小桃每日里都把门前的树叶扫起来,堆成垛,等到冬日,万一下雪了,劈材晒不干的时候,把这树叶掏出来,便是最好的柴禾。 欢喜看见徐越回来了,便站直身子说道:“姨太太您回来啦?一路上没有不舒服吗?我说跟着您您非不让。” 说着就要去搀扶徐越,徐越笑道:“没有那么娇贵,你看陈萍月份比我还大呢,不都是自己一个人去这去那的。” 欢喜笑嘻嘻地:“反正我就是不放心。锅里熬着豇豆稀饭,晚上咱们吃的清淡,小饼子和豆腐乳。” 徐越说道:“很好,这样吃着也舒坦。” 说起陈萍,徐越想起来她自从娘家爹去世以后就很少出门了,徐越去看过她几次,她也只是掉眼泪,急的她婆婆和男人都一脸哀愁。 徐越琢磨着,虽然这里的人没有那种认知,可是,陈萍真的不会是得了产前忧郁症吧? 她想了想,决定明天再去看看陈萍。 几个人围着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小油灯,和和气气地吃了晚饭,徐越泡了一壶薄荷茶,就在院子中间坐着,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秋天了,星辰格外分明,就连银河都看的清清楚楚,徐越心里奇怪,刘家村是不是离太空近一些?怎么这里的星星比坝头村的亮了许多。 小桃在纳鞋底,已经纳了许多,她预备着给大院儿里的人一人一双,借着月光,徐越看着小桃灵巧的手翻来覆去。 “小桃,放着白日里再做吧,这月光看着亮,实则仍是昏暗的,别累坏了眼睛。”徐越劝道。 小桃犹豫了下,于是便停了手里的活儿,也只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喝茶聊天。 近来,小桃觉着大家都对自己亲近了些,她也更加卖力地做活,踏踏实实的,前几日她看见一件事情,心下犯难,不知道该不该跟徐越说。 小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欢喜已经开口了:“姨太太,前些儿个,我看见一桩事,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是跟陈萍有关的。” 徐越略想一想,她平日里并未听到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是什么让欢喜吞吞吐吐的?徐越还未说话,小桃问道:“欢喜,可是跟那个郑红英有关的?” 欢喜说道:“呀,小桃,你也瞧见了?” 小桃不安地看着徐越,说道:“可不是,也被我瞧见了,村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都瞧见了。” 徐越看着她俩神神秘秘的样子,赶紧问道:“是何事?” 老刘在旁边咳了咳说道:“这是别人家里的事儿,咱们还是不管的好,那郑红英忒得泼辣,村子里被搅过好几次了。没人敢惹她。” 欢喜对徐越解释道:“就是,那郑红英之前就跟一家男的不清不楚,被人家媳妇闹了哭了差点投河,才罢休,这才消停没两年,她又想去勾搭陈萍家的男人李春,好多人都看见了,陈萍怀着孕,在家里气得整天饭都不吃,那个李春也拿郑红英没办法,整日家去给她干活。” 徐越慢慢地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想着明儿一定要去一探究竟,多多少少看能如何帮着陈萍些。 “这些事儿我竟然都不知道,你们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徐越问道。 小桃赶紧答道:“姨太太,我们都是路上遇见了的,可能你恰巧没看着,你不知道,那个郑红英,看眉眼就是个厉害的!” 徐越呵呵一笑:“再厉害的人,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凭她也厉害不起来!今儿早些睡,明日再说。” 说完,她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忽然“哎呀”一声,摸着肚子不动了。 欢喜本来正在把凳子往屋里搬,听见她叫了一声,连忙把凳子一扔,上来说道:“姨太太,怎么了?!” 徐越面上带着惊奇之色说道:“我,我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踢了我一下。” 小桃在旁边笑着说道:“小少爷会踢人了?” 两人都轻轻把手放到徐越的肚子上,那小家伙果然在轻轻地动着,一下,两下。 欢喜笑着说道:“姨太太,您得赶紧给想个名字,我们小少爷还没有名字呢。” 徐越抿着嘴笑了笑:“你们整日的小少爷小少爷,万一是个女孩儿呢?” “女孩也好,女孩也好!”老刘在一旁笑呵呵的。 几个人都为这生命的律动而喜悦着,徐越慢慢地走进自己的卧房,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这孩子该叫什么呢? 第二日,吃了早饭,徐越去后院看了看茶树,又去看了看养的鸡,再去看了看园子里的菜,新种的秋白菜和萝卜都长得不错,一切都好。 她放心地沿着那小河往陈萍家走,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刘家村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吃了饭了,只是不知,陈萍家里的烟囱怎地还在冒着烟? 徐越慢慢地走近,还是那道竹篱笆,篱笆旁长着些野花,一只狗看见徐越又叫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陈萍家的人估摸着都在烧早饭,听见狗叫声,好一会,才有一个长相颇为俊秀的男人过来开门。 这人正是陈萍的男人,长相斯文,一点都不像个乡下的村夫。 徐越看看他,温和地笑了:“李春,陈萍在家么?” 李春连忙拿开那竹篱笆,喝止了家里的狗,把徐越让进去,笑吟吟说道:“萍儿在屋里躺着呢。” 走到李春家院子里,正看见李春他娘把一只小木桌子搬到院子中间,李春他爹正把做好的吃食往桌子上放。 “徐越来啦?早饭吃过没?来一起吃点!”李春娘热情地招待着。 徐越赶紧说道:“我已经吃过了,就是来看看陈萍,她在吗?” 李春在一旁说道:“她在屋里躺着,不想吃饭,我带你去瞧瞧她。” 跟着李春,去了他和陈萍的卧房,陈萍正呆呆地看着墙面,徐越一掀帘子,陈萍抬起头来看到李春的脸,赶紧就扭了头过去。 李春有些不自在地对徐越说道:“你们,先叙会儿,我出去吃个饭。萍儿你要是饿了就跟我说一声,总是不吃东西可不行的。” 陈萍仍旧扭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春沉默了会,便放下帘子走了。徐越慢慢走过去,陈萍这才慢慢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清泪两行。 “陈萍,你这是怎么了?心里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说。”徐越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越,你也听说了吧?李春,被那个女人拿住了,他说他没法子,你瞧着看,过会儿他吃完饭又得去给她干活,你说,我和我这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陈萍抚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哽咽。 她月份已经很大了,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产了。此时若是情绪激动,必是影响身体,她连忙撑起一个笑,安慰陈萍:“你问过李春么?他是怎么想的?当真被那个郑红英迷住了?先别急着哭。” 陈萍抽泣着说:“我爹刚死不久,就听到人家说李春这事儿,我看见他就觉得心里难受,已经许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徐越还没说什么,李春他娘忽然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端着一碗热腾腾嫩嫩的鸡蛋羹,上面还洒了葱花,对着陈萍说道:“萍儿,再生气也得吃饭是不?” 徐越也劝道:“陈萍,你吃些东西吧,我听李春说你都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 陈萍看着那碗鸡蛋羹,眼泪掉得汹涌:“娘,我是不会吃的!我爹死了,李春又变心,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李春他娘赶紧把脸一拉:“咋说的这话呢!啥叫活着还不如死了?娘不还疼你么?你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再说了,李春啥时候变心了?” 说着,她扬声叫起来:“李春!李春!你进来!” 不一时,李春搓着手进来了,他带着些拘谨:“娘,萍儿肯吃饭了么?” 李春他娘当着徐越的面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说你你不听,如今当着萍儿的面,也当着姨太太的面,你就说说,你跟那个郑红英是咋回事?” 那李春登时红了面孔,他嗫喏着说:“娘,我那是……” “你那是怎的了,你倒是说?平日里我问你一千遍你都不带吭的,你如今倒是说个清楚?”李春他娘心疼陈萍,也是很生气地在问。 李春仍旧是不说话,陈萍终于气地对着他骂了起来:“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这个负心汉!你出去!” 徐越看着陈萍激动的样子,赶紧摁住她的手轻轻安慰她,一把冷冷地看着李春说道:“陈萍肚子里还有个孩子,那是你的孩子,你当真就如此懦弱?连个话都说不出来?” 李春像是鼓足了勇气似地说道:“那郑红英,我就是找她帮了个忙,她就威胁我,要我每日里去给她家里干活,否则否则就说……” 见着李春停顿了下来,李春他娘立刻追问:“帮什么忙?否则就怎样?” “我问她借了些银钱,萍儿爹去世,咱家里也没钱去给他发丧,我就找郑红英借了点,暂时又还不上……” 李春他娘愣了,陈萍也愣了,徐越看着陈萍,心里只觉得可怜,钱,又是因为钱! 一屋子的人心里滋味都不好受,陈萍更是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李春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萍儿,都是我没本事,你别生气,你吃点饭吧。” 屋里人还没说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狂烈的狗吠,夹杂着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 “李春!李春!你今天怎的不出来啦?!你忘记了你自己说的话了么!” 这女人正是郑红英,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薄衫,发髻特意盘过,倒是生得清秀,那一双眼睛却四处滴溜溜地转,看着就使人生厌。 李春脸色一紧:“她,她又来了!” 李春他娘面色深沉地问道:“你借了她多少钱?” “不多,也就五百个铜板,简单地给萍儿他爹办的丧事。” 郑红英还在外面叫道:“好哇李春你就不怕我抖出来你做的好事?!你成日家在我屋里都与我做了什么?你想让我说出来么?!” 李春他娘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抖了一会,找了一只布包,翻了半天,勉强翻出来四百个铜板,这已经是家里省吃俭用才省出来的了。 她拿着铜板,又另外拿出一块家里唯一剩的留着给陈萍肚子里的孩子做衣裳的新布料,走到篱笆处,都扔到郑红英的脚边,恶狠狠地对着郑红英说道:“这些够还你的了!你给我滚!别再来恶心人!” 郑红英看了看地上的铜板和布料,却仍旧跳着脚骂道:“让李春出来!” 她要的可不是钱,当初想着办法主动借钱给李春,就是拿定了主意,要李春这个人,奈何这个人榆木疙瘩,每日去自己家里,却从来不肯与自己亲近。 怎的今日,连去也不去了?原来是他娘从中作梗! 郑红英想了想,干脆也不要脸了,对着李春他娘说道:“娘,你怎的不想想,我比那陈萍好了不要太多,我跟李春在一起才配得上李春的一表人才,当初你们给他娶陈萍,实在是娶错了人,难道你们要害他一辈子?” 李春他娘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气极反笑:“娘?谁是你娘?!你个臭不要脸的,再不走我就放狗咬你!” 说着,她真的要去放狗,郑红英吓得抱着铜板和布料扭着小腰就跑。 屋子里,李春一边给陈萍擦眼泪一边解释:“萍儿我再也不犯蠢了,你别伤心了……” 徐越端起旁边的鸡蛋羹,温和地劝道:“陈萍,吃些东西吧,不然你跟你肚子里的孩子可都受不了。” 陈萍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哭着哭着却不对劲了,徐越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却发现陈萍眼睛翻着,面部已经开始抽搐! 李春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这是咋的了?!这是咋的了?!” 徐越也是一惊,赶紧几步走到外面叫李春他娘:“婶子!快去找大夫!陈萍不好了!” 李春他爹也是个木讷的人,此刻被李春他娘推了一把,赶紧应道:“好好!我此刻便去!” 陈萍不仅脸上抽搐,手和脚都抽搐起来,吓得李春和李春他娘团团转。 徐越赶紧给她抚胸口,一边轻轻地喊她:“陈萍,陈萍。” 陈萍渐渐地停止了抽搐,然而却直接晕倒了! 李春他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不行了!不行了!这大夫来了咱也没钱看呀!天杀的,萍儿啊!你咋命恁苦!” 徐越听见她哭,头疼得不行,一把拉住她:“婶子,你别哭,我还有些钱可以用。李春,你快去烧些热水,等会大夫来了估计能用着。” 李春一脸呆滞:“这大夫走过来最起码也得一个时辰,萍儿,萍儿怕是没救了……” 徐越一听,也急了起来,她赶紧对他们说道:“我回家一趟,你们且等等!” 她也顾不得自己也怀着孩子了,紧赶慢赶走到大院门口,欢喜蹭地站了起来:“姨太太回来了!” 老刘正在院子里补他的渔网,徐越疾步走到他面前问道:“老刘,家里可有人参,借我一些?” 老刘一愣,然后立刻否认:“人参?哪里会有人参?” 徐越正色道:“柳老太太现下还用不着那么多,你就借我一根吧,我必定尽快还你。” 老刘停下手里的活儿,犹豫了下,徐越继续求着他,他才慢吞吞地去了柳老太太的房里,过一会出来时,手上拿着棵成色很不错的人参递给徐越:“没有下次了。” 徐越赶紧道谢,吩咐小桃道:“欢喜,跟我一起走!” 到了陈萍家,李春他娘早就守在院子外面,看到徐越来了赶紧领他们进去。 欢喜按照徐越的吩咐,手脚麻利地把人参切片,徐越立即取了两片塞进陈萍的口中,叮嘱着欢喜把剩下的拿起熬个人参汤。 含着那人参片,陈萍终于手脚不再那么僵硬,慢慢地也舒展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李春激动得只差跪在徐越面前了。 徐越看着陈萍高高隆起的腹部,想到她还有两个月才到生产的日子,不禁觉得发愁,陈萍这次能不能扛过去,真是个问题。 第四十八章 等了许久,大夫终于来了,李春他爹一边慌乱地跑进院子里一边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不多时,那大夫进了屋子,给陈萍把了脉,有看了看她的眼珠,探了探她的鼻息,一脸哀愁地说道:“这孩子,怕是要提前出世了。” 李春他娘一惊:“这才啥时候,这时候生,还活的了吗?” 那大夫捋了捋胡须,说道:“七八个月生的孩子也是有的,只是你家儿媳妇看上去气血不足怕是近些日子饮食不佳?” 李春羞愧得说道:“她确实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每日里都只生气发闷。” “哎,哎,我既来了,便尽力一试。”那大夫郑重地说道。 大夫很快就调了副汤药,让李春去熬了来,这时候欢喜恰好已经熬好了人参汤,端了过来,大夫眉毛一挑:“这是人参?” 欢喜答道:“正是。” “那正好,快喂她喝下去,吊着一口气,也好有力气。”大夫指挥着,李春他娘合着徐越便开始把陈萍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她人参汤喝。 等到大夫开的药熬好了,又给陈萍喂了下去,没过多久,她便有些转醒的迹象,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 看着陈萍似醒非醒眉头紧皱,又下意识地去抓自己肚子的样子,李春急得不得了:“大夫,她咋不醒?” 大夫看了看陈萍,赶紧说道:“产婆请来了没?” 刘家村的产婆就在同村,徐越早就派了欢喜去请了来。 那产婆王大娘一走进院子,李春他娘就迎了上去:“王大娘,你可千万救救我这儿媳妇。” 王大娘一脸和善:“你放心,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我还能不尽力吗?” 守着一直到了晚上,陈萍开始醒来,一阵一阵地叫痛,下身开始出血,徐越看得发晕,王大娘一眼看到徐越,立马说道:“你别在这看了,你自己怀着孕,不能在这里呆着,快回你自己家去吧。” 欢喜也轻轻劝道:“姨太太,咱先回去,您今天已经很累了。” 徐越咽了咽吐沫,她看着陈萍在受难,就觉得好像自己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一样,女人真痛苦!这才什么时候,陈萍已经痛得受不住了,到了后面真正要生的时候,还不知要痛到怎样! 李春他娘也说道:“姨太太,您回去歇着吧,今天真是麻烦您了,等萍儿孩子生下来,我就让李春去给您报喜!” 徐越勉强笑一下:“那你们照顾好陈萍。” 出了李春家的院子,沿着那河塘慢慢地往家走,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几只白鸭子把头藏在翅膀里静止在河里,正在睡觉。 欢喜看着徐越脚下步子不是很稳,有些担心地问:“姨太太,您是不是不舒服?” 徐越想着陈萍此刻定是还困在危难里,她心里一阵一阵地跳着,有些怅然:“唉,愿观音菩萨保佑陈萍罢。” 她很少说些关于神明的话,此刻却六神无主,忍不住也要祈祷起来。 回到大院儿里,小桃刚煮好午饭,在往堂屋里的桌子上搬,看见她们回来便说道:“我正准备去叫了你们回来吃饭,今儿中午熬的绿豆粥,做了几个小饼子,炒的是青菜和虾。” 徐越也不说话,沉默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小桃悄悄问欢喜:“那边如何了?” 欢喜压低声音说道:“陈萍怕是要提前生了,情况不大好。” 听到这句话,徐越好像醒过来了一样,对欢喜说道:“你吃了饭,就给陈萍家送钱去,我待会拿给你。” 小桃和老刘都抬头看看徐越,虽然徐越平日里没说,但是但从徐越的行迹和她之前的府里的地位来说,他们现在是没有多少银钱的,此刻,要送给陈萍家? “姨太太拿那人参也是给李春家的陈萍用的?”老刘夹起一筷子青菜,嚼了嚼。 徐越知道,他们如今情况自身难保,还拿着钱去帮助陈萍,大院儿里人肯定都有些不高兴,她正色道:“你们放心,钱花了还是挣得回来的,这人命要是没了,可就找不回来了,我向你们保证,咱们不会饿着。” 欢喜连忙说道:“姨太太您说什么呢,我们都是下人,您咋还用跟我们解释?” 小桃和老刘听到欢喜这句话,也就不再说话了。 徐越把勺子在粥碗里搅了搅,慢慢说道:“吃饭。”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担心着陈萍,实在是没有心思再说其他话。 吃了饭,她觉得精神不济,便回了卧房,躺着闭了眼睛,屋里的妆镜台上,欢喜放了一支月季,插在瓶子里,偶尔一丝淡淡的香味儿。 欢喜渐渐地摸清楚了徐越的喜好,每次她从外面采到了漂亮的花儿插在水瓶里放到徐越桌子上时,徐越都会高兴些。 月季带着些甜味儿的花香若隐若现,徐越渐渐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她只记得梦里又恍恍惚惚地听到陈萍的哭声,徐越揪心地抓着身上盖的被子,过一会,又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下一下地蹬着自己。 自己的肚子怎么也痛了起来?徐越感到下身一阵热热的,她忍不住胡乱摸了一把,抬手一看,一手血! “啊!” 听到徐越房里传出来的叫声,欢喜丢下手里的洗菜盆就往屋里跑:“姨太太,您怎么了?!” 徐越满头大汗,刚从噩梦里醒来,她喘着气,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是确认了刚刚那确实是梦,才有气无力地问欢喜:“陈萍如何了?她家里人有来报喜么?” 欢喜答道:“还没,要么我现在去看看吧?” 徐越心里着急,便说道:“好,你去看看吧。” 欢喜刚走到大院儿门口,就瞧见李春提着一个小篮子高兴地走了过来,天已经有些黑了,黑暗里李春脸色的笑都盖不住。 “姨太太呢?俺家萍儿生了!生了个小子!”李春把手里的红鸡蛋递给欢喜。 欢喜立马说道:“恭喜恭喜了!” 徐越扶着门框走出来,心里踏实了,不由得高兴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春笑着说道:“俺娘非得要我煮些红鸡蛋带着才能来报喜,于是时间便耽搁着了,姨太太,不多说了,我回去照顾萍儿了。” 徐越笑眯眯地说道:“陈萍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我先回去了,姨太太明儿有空就去看看萍儿。”李春说完走了。 徐越刚做了噩梦醒来,脸上还是煞白,仍旧感觉一切都像梦一样。 欢喜给她搬了张小凳子,带着喜悦说道:“今儿按规矩还不能去看,明儿咱也准备些东西,过去看看陈萍和孩子。” 虽然陈萍一切都好了,但是徐越却仍旧觉得后怕,她想起来自己的梦,看着自己的肚子,神思有些恍惚。 陈萍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有公公婆婆,有李春,一家人也算是齐心协力地都为着她好为着她奔波。 等到自己要生的时候,身边恐怕就只欢喜,小桃和老刘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要是爹娘都在身边就好了,徐越看着小桃特意煮的芦苇米粥,碧色的汤水,喝起来很是爽口,她安慰自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生个孩子嘛,她可不怕。” 颓废也只是一晚上的事儿,徐越吃了晚饭,好好泡了个脚,收拾干净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去后院看了看种的茶树,长势还不错,便回来帮着欢喜做早饭。 欢喜人忍不住唠叨:“姨太太,您月份越发大了,这做饭的事儿,我跟小桃手艺也不至于难吃呀,我们俩来做就好了。” 徐越笑道:“好好,那你们做,我去歇着好了。” 吃完早饭,徐越跟小桃商量着,挑了一双小桃给徐越肚子里的孩子做的鞋子,带着去了陈萍家。 陈萍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正在给孩子喂奶。 这么久了,终于又见着她笑了。 徐越走过去坐在她床边,陈萍把孩子的脸侧过来给她看:“太小了,提前出来,不好养。” “平安就好,现在不都好好的吗?”徐越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那小小的脸蛋,心里真是充满柔情。 陈萍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性子,她脸上充满了柔情,带着亮光,尤其是看着自己的孩儿时,忍不住的笑意。 “孩子叫啥名儿?”徐越问道。 “叫南南,我生他太难了,昨天可差点把我疼死。”陈萍嘴上说着疼,脸上却仍是带着笑。 徐越看着小小的一只人儿真是越看越高兴:“南南头发真是好,提前出来,头发还这么多。” 陈萍下意识地说道:“跟他爹长得像。”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拉着徐越的手说道:“徐越,我说句话不怕你笑话,这次多亏得你,不然我还不知会咋样,你要是不嫌弃,给男男当干娘怎么样?” 这时代,还是男尊女卑的,只有认了干爹顺便有了干娘的事儿,还没有直接认干娘的,人人都希望圆满,认干爹干娘时也都会选圆满些的人家。 徐越想了想:“我的境地,你也是知道的,到打心眼里喜欢你这孩子,可是你还是找个好人家认比较好。” 李春端了两碗鸡蛋酒酿进来,递给陈萍一碗递给徐越一碗,一边说道:“姨太太这就是嫌弃咱们了。姨太太本来就是南南的救命恩人,认个干娘也是天经地义。” 李春都这样说了,徐越也不好再说其他,她想了想,把手上的一只银镯子取了下来,塞给陈萍:“这镯子你回头打个长命锁,应该还是够的,正好我有两只,这一只给南南,另外一只就给我自己的孩子。” 陈萍感动地拿着镯子,直想推辞,又觉得这份情谊推辞的话就太假了。 “徐越,我,我就收下了,南南以后就是你亲生的儿子一般,等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你就等同于他的亲娘!” 徐越笑着点头:“嗯,等我的孩子也生下来,等他们长大,一起孝敬咱们。” 第四十九章 陈萍的孩子生下没多久,就赶上了收玉米的时节,徐越的肚子忽然大了许多,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颇有些忐忑。 这孩子太大了,恐怕生的时候会很艰难。吴霞和陈萍看见她的肚子时,都有些惊奇:“你这肚子,确实也太大了!” 徐越尽量克制着自己的饮食,却发现,她越来越饿了,每天都饿,幸好家里的粮多,欢喜小桃和老刘把地里的玉米高粱收了,卖了一大半,留了一小半。 老刘开心地说道:“今年的天儿好,粮种得也好!多卖了好些钱。” 欢喜接道:“这是上天在照顾咱呢。” 徐越看着欢喜黝黑了许多的脸,轻轻叹道:“你一有空就往地里跑,不是拔草就是洒粪,那庄稼不好可就奇了怪了,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小桃有些不服气:“姨太太,您可是偏心了,欢喜去的时候,我也跟着去的呀。” “好好,小桃你也是大功臣。” 但是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欢喜是真的黑了不少,她想着自己不如小桃精巧,会些针线还可以给小少爷做些衣服鞋子之类的,她便只好在其他方面操些心。 几次看见了村里人去拔草分苗洒粪的,欢喜也跟着做,做了几次也熟练了,掌握住了技巧。 她越是知道的多,就越是肯干活,一心想着出府之前大少爷对自己的嘱咐,她就怕自己照顾不好徐越,更是小心谨慎些。 徐越留了个心眼,刘家村有些人家是喜欢种些花在篱笆旁边的,她早上散步的时候,就留意着看各家的篱笆里都种了些什么话。 刘家村虽然也属于山村,村里水流也不少,但是奇花异草倒也不多,一般人家里也就种些桂花,桃花,月季,菊花之类的。 正值秋日,有的人家里是竹篱笆,有的人家里是树枝搭的简易篱笆,都是经过风霜洗礼的,在阳光里显得韵味十足。徐越看着每家的篱笆后各式各样的花儿,想着她要是有个手机,一家一家地可以拍多少小资风格的照片啊。 放到微博估计可以吸一大批粉。 手机?这个东西真是太遥远了,说起来,她好像很久没有想起过上一世了?徐越看着自己脚上的粗布鞋子,也觉得坦然了。 这时节,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她慢慢地沿着田埂往前走,不自觉顺着桂花味儿往前拐了个弯儿。 前面一栋石头屋子赫然立在山脚下,那石头屋子徐越从前也是见过的,之前看到时,只觉得黑黢黢一栋石屋,看上去寒冷凄清的。院子里种的也都是些萎靡不振不起眼的绿植和树木。 如今却发现,原来那些绿植,花期都在秋天呀。 各色的菊花,有天鹅舞,墨菊,绿水秋波,玉翎管,尤其是一株雪白的瑶台玉凤,宛如风中仙子一般,纯洁无暇令人心动。 几排菊花的旁边,种着些木芙蓉,花期还未到最盛之时,只有些小小的花苞儿,却已大致看得出花的颜色和形状,柔美清秀。 篱笆旁边还种着一株桂花,几棵茶梅和凤仙花,开得十分火热。 映得那石屋忽然之间增了许多格调。门前的石板上有几粒落花儿,风一吹,就轻轻地飘走,那石板上就仍旧是干干净净的一片沥青色。 望着石屋大门正对着的青山一片,徐越在心里叹道,这不就是那首曾经学过诗里描写过的场景吗?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长期手自栽。 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徐越看着那石屋关着的大门,犹豫了下,走上前去,再靠近篱笆往里看去,那木芙蓉的底部有两只花儿已经缓缓地开了。 木芙蓉,王维有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这首诗,曾经俘虏过班里多少女同学的心啊,木芙蓉,听名字就美美哒。 徐越凑近了,带着欣喜看了一会儿,那漂亮的花儿,然后,更惊喜地发现,篱笆下面,竟然东倒西歪地长着几颗芦荟! 芦荟,这可是好东西,被人在耳旁不知道鼓吹了多少年,徐越当年也亲自试过,芦荟确实有很多用处。以前寝室里的那盆芦荟可是室友们共同的“王子”呢。 消炎,镇痛,防晒,促进伤口愈合,美白,芦荟身上可是有着说不清的好处。 一定要向这家人讨一只,回家养出一大盆来!徐越在那石屋旁边徘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来,之前她也没有在意过这家里住的是谁,同村的人,除了吴霞家和陈萍家,其他人家徐越实在了解的不算多。 过了一会,当初给陈萍接生的王婆子忽然扛着锄头在徐越身旁停住:“你是那个大院儿的姨太太?” 徐越笑道:“正是,王婆子,您下地去了?” 王婆子笑道:“嗯刚下地回来,你这肚子这么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徐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从此路过,看见这家人院子里种着些芦荟,想讨一些回家去种。” “芦荟啊?是啥子?”王婆子微微一怔。 徐越便立即指给她看,王婆子呵呵一笑:“你呀,就别在外面呆着了,这家人跟我交好,我来做主,给你拔两颗,没问题的!” 说着,王婆子打开那石屋院子门口的篱笆,走进去拔了两颗芦荟,带着泥土递给了徐越。 徐越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谢道:“真是谢谢您了!只是,这没有打招呼当真不要紧吗?” 王婆子嗨了一声说道:“不要紧,莫要放在心上,这里是我那侄儿的家,他不在乎这些个的。这些花儿,他也从来都不打理,还都是我有空的时候来给他看着呢。” 徐越心里有些疑问,但是不便追问,只淡淡笑了笑,而后又谢了两遍,带着芦荟回了家。 拿芦荟比较肥厚,回到大院儿里,徐越叫着欢喜把那芦荟给剪掉一块,剩下的便栽在了一只盆子里。 晚上,把欢喜叫进屋子里,对着镜子,徐越细细地把芦荟胶挤出来,均匀地涂在欢喜的脸上。 欢喜直觉得脸上冰凉冰凉的,她有些惊奇地说道:“姨太太,我真能变白?” 徐越笑吟吟说道:“不试怎么会知道呢?等着稻子种下了以后,你就少往外跑了,夏天晒黑的,争取秋冬两季再捂得白回来。” 女孩儿家,哪有不爱美的。欢喜静静地任由徐越给她涂芦荟胶,一边说道:“那可怎么行?现如今,我捉虾的功夫快撵上老刘了,老刘粗心,捉回来的虾还没我捉的好,姨太太您现在得补着,等孩子出生了,要喂奶,那更得补着点儿了。” 徐越手里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心疼地拿起欢喜的手:“你看,你看,你这手上的伤口,都长不好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就不知道轻重,那虾能直接用手抓吗?钳得不疼么?” 说完,她又在欢喜的手上涂了些芦荟胶。 欢喜眼圈儿一红,笑着说道:“从前在府里,还砸碎过杯子割伤了手呢,那时候才疼,那时候也没有人心疼,被老太太屋里的管事婆子瞧见了,还罚跪。姨太太,这捉虾真的不算啥的,这伤口浅,很快就好了的。” 徐越瞪她一眼:“反正以后不许再用手捉,不然你捉回来的我也不吃。我说的出便做得到。” 欢喜吐了吐舌头:“遵命!” 第五十章 玉米高粱收完之后,天气就真的一天一天地转凉了,人人都开始多穿一件罩衫,村子里的树叶子都快落得差不多了。 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过完中秋,就赶上了种下一茬稻谷,徐越渐渐地觉得行动也有些不便,但是想起来以前听人家说,孕妇后期还是要走动些,这样也有利于生产。 因此,她每日里早上还是会出门散散步,渐渐地养成了习惯,每次都是走到王婆子那侄儿家的附近看看他家里的那花儿。 刚开始,怕被人瞧见了说道什么,徐越只是远远地看,后来发现这家里根本没人住,无意间听到王婆子说,原来她那侄儿进京赶考去了。 徐越便放心地在那石屋院子外头看看那花儿。偶尔还给浇浇水。 后来欢喜看见了,便留心着村里哪家人家种的有好看的花,花了几日求了人家,要了几颗根在院子里栽了下来。 中秋之前,徐越又叫着欢喜和小桃,一起做了芝麻糖,又去地里摘了最后一只大冬瓜,做了一盒冬瓜糖,加着之前做的柿饼,装了满满一箩筐。 “姨太太,咱们这是要拿着去集市上卖吗?”欢喜一边把箩筐里的糖一块一块地码整齐,一边问着徐越。 老刘在旁边看了看,这次再去卖,他可不能再去求那酒楼老板了,上次欠的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徐越笑道:“不卖,留着过中秋节。” “真的吗?”欢喜拿起一只芝麻糖,褐色的软软的糖块,放到嘴里咬一口粘粘的,能吃得上瘾。 只是,这种东西不拿出去卖的话,做给自己人吃,真是坐吃山空呀。 徐越也在打算着,玉米和高粱大概卖了一两半的银子,上次卖冬瓜糖得的钱以及自己从林府带来的钱,都已经花掉了,仅剩的那一点,也借给了陈萍家。 陈萍家的玉米卖了之后迅速地还了回来,徐越想着正好陈萍家的玉米也卖了,也就没有推脱。 稻谷种下以后,就得来年才能收了,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活?衣食住行,都需要钱,尤其是等孩子生下来之后,该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徐越摸了摸荷包里的那一两半银子,心里着实没有底。 “这几日我再好好想想,家里不能少了钱,我想些法子做些东西,还是拿去集市上卖些钱比较好。” 小桃在一旁说道:“咱们家的鸡都已经长大了,每日里有六七枚鸡蛋,家里也吃不完,要不等鸡蛋攒起来了,我也拿去集市上卖?” 徐越点点头:“嗯到时候攒多了就一起去卖。” 徐越摸了摸那冬瓜糖,真是没有想到,这个糖竟然不好卖,上次若不是被那酒楼老板收去了许多,肯定也卖不了多少,而她细细地也看到了,老刘的小表情,那酒楼老板肯收下那些冬瓜糖,肯定是老刘说了什么。 后院里那些茶树,明年春天还不知会怎样,她带着小桃又移栽了好几棵,现在也有十几颗,都是树枝粗壮的茶树,这个来钱慢,徐越也没指望它尽快地挣到钱。 这样的心事,大院儿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有,但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地过。 中秋那天,徐越吩咐着老刘杀了一只鸡,欢喜从鸡身上拔了几根漂亮的鸡毛,做了只毽子。村子里好几个小孩结队,挨家挨户地找鸡毛。 鸡肉剁成块,洗干净腌好,裹上一层面粉加盐和胡椒粉,在锅里热油爆炒,葱姜蒜的味道都爆出来,鸡肉表面变色,鸡骨头被油灼得嗤嗤响时,锅里加水,大火烧开,再加粉条,最后撒一些蒜苗末儿,这就是乡下做法的面包鸡,吃起来鲜香无比。 老刘一大早就去河里逮了条肥嫩的鲫鱼,徐越把那鱼洗干净做了道红烧鱼。另外拿出来上次卖冬瓜糖买的猪肉剩下的那一块做成的咸肉跟蒜苗炒了一道蒜苗炒咸肉。 荷塘里的藕也都长成了,徐越费了好大力气,做了一道桂花糖藕。 又做了个清炒藕片,酱爆河虾。大院里几个人坐下来乐呵呵地吃了顿中饭。 “我最喜欢过节了,总能吃到好多好吃的!”欢喜筷子上粘满了菜汁,嘴角也残留着刚刚吃鱼蹭到的酱汁。 小桃夹起一筷子桂花糖藕,喜滋滋地说道:“我觉得这个东西最好吃。” 正吃得热闹着,门外忽然有个人扬声说道:“老刘,在吗?” 老刘从凳子上坐起来,问道:“张老板?您怎的来了?” 几个人都回头看过去,原来是酒楼里的张老板,他穿着一件暗紫色的印花长袍,带的粘毛也是同色的,看上去比之前更丰腴了。 徐越站起身来,张老板连忙走进来说道:“姨太太不必客气,您是有身子的人,快坐快坐。” 老刘赶紧添了张凳子,说道:“张老板还没吃饭吧?快坐下一起吃个便饭。” 那张老板擦擦额头的汗,也不客气,笑呵呵地说:“我是赶着去看货,正好路过你们村,你瞧瞧,大过节的也不能回家过节,不像你们,还可以一家子坐一起吃吃饭。” 瞧着张老板疲惫的样子,徐越笑道:“张老板何须客气,我们倒想像您一样忙呢。” 那张老板却笑了,他拿出一个包袱放到徐越面前,缓缓打开,是二十两银子!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老刘首先开口了:“张老板这是何意?” 张老板笑道:“上次的冬瓜糖,说实话味道有些新奇,有些人还是吃不惯的,但是哪,前些日子我们酒楼里住进了一个贵客,就是喜欢这冬瓜糖,这个人是贵客哪,我们可不敢怠慢了,宁可折本也是要好生照看着的。姨太太您又有了身子不方便,我就想着,要不就买下您这个方子,您看如何?” 徐越略一沉默,张老板已经招手对他带来的几个小厮说道:“把给姨太太带的礼都拿上来!” 那几个小厮立马手脚麻利地抬了几个包袱进来,张老板笑吟吟地看着徐越,等着她表态。 徐越笑了,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买一个不太受人欢迎的方子? “张老板,我虽有了身子,但却不碍事,你有所不知,这方子,乃是我家欢喜的家传秘方,实在不宜外穿,况且,现下里我家里也没有冬瓜可做了,若是有的话,张老板要多少我便可以做多少。” 张老板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徐越以为他既然是个会做生意的,自然接下来便是要答应了给他们送来冬瓜,要他们做冬瓜糖的。 然而,徐越低谷了这个商人的黑心。 “欢喜姑娘看上去的确聪慧过人,若是我每月出一两银子,不知欢喜姑娘肯赏脸去我酒楼里做点心吗?”张老板捋了下胡须,自信地说道。 去做点心师,总比给人当小丫鬟好吧? 欢喜立马说道:“多谢张老板的好意,我家姨太太每日里被我照顾得习惯了,我是不可能去其他地方的。” 那张老板脸色一绿,他自然是料到过这种状况的,伸手把银子往徐越面前推了推,说道:“姨太太,那,您就收下这个?我去拉了冬瓜来,您照看着点,要麻烦欢喜姑娘给做些冬瓜糖了。” “你要多少?” 张老板略想了一想:“越多越好。” 第五十一章 商定好以后,因着冬瓜和糖都是张老板提供,冬瓜糖的价格没有提高,但是也没有降低,仍旧是五个铜板一块的价格。 另外,张老板中秋节带来的二十两银子以及几包礼都当做额外的心意,徐越便也就收下了。 这简直是突然的惊喜,大院儿的人都沸腾起来了。 张老板走后,小桃和欢喜赶紧把张老板带来的包袱打开,一个里面是一大块腊肉,肥瘦相间,成色很是不错,另一个则是各色的点心,张老板的酒楼里有喝茶的,有吃饭喝酒的也有住宿的,尤其点心非常著名。 再打开另外一只包袱,则是两种花色的两匹布,触手柔软,是非常好的棉布。 “看来,咱这冬瓜糖对张老板来说,很重要呢。不然他咋会送这么多东西过来?”欢喜开心地说道。 徐越看着那些东西,也点点头:“他要什么,咱们就满足他,往后应该还有更好的。” 小桃拿起那匹布,简直乐开了花:“姨太太,我正想着给你做个新的罩衫,你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紧绷了,正好,我这两天就赶出来。” 徐越笑笑:“这几天就要种稻子了,你也别忙着做衣服,别累着了,我这衣裳暂时还可以穿,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小桃应道:“哎。”心里却早已开始飞针走线了。 第二天,张老板就派了人送了一马车的冬瓜和糖,另外还送了一篓炭,说是徐越若是还需要什么,只管找人传话,只是希望这冬瓜糖能尽快做好。 徐越便对那送东西来的小厮说道:“请张老板尽管放心,我必定尽力做好。” 欢喜有些踌躇不前:“姨太太,我虽然确实也会了,但是总觉得不够熟练,这万一搞砸了……” 徐越笑道:“原本也就没想着要你做,我虽行动不大方便,好歹也只需要在院子里活动。不怕什么。” 欢喜愧疚地说:“姨太太,都是我太笨了,不然,就不用您亲自动手了。” 欢喜手脚确实不够伶俐,徐越吩咐着小桃和欢喜把那一车的冬瓜清洗赶紧,小桃洗好切好的冬瓜看上去就入眼些。 徐越考虑了下,也不大防着小桃了,做冬瓜糖的过程,也让小桃看了一部分,再让小桃接手做,她果然做的很好。 这几日,正赶上种稻,白天,欢喜小桃和老刘一块儿去田里种稻子,徐越便一个人在家里慢慢地忙活,做冬瓜糖。 到了晚上,小桃欢喜和老刘,也点起火把,在院子里借着火把的光亮,一块儿帮忙。 连着忙了一个星期,终于稻子也种齐了,冬瓜糖也全部做成了,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里。 说实话,徐越摸不清楚张老板店里那些客人的口味,于是暗暗思忖着,另外做了些南瓜发糕,又挖空心思做了些前世吃过的别致些的点心。 有云河段宵,水信玄饼,心太软,炸荷花酥,全都做好以后,摆在一起,欢喜激动地说:“姨太太,张老板要是不给咱们加价,我就把头砍掉!” 徐越和小桃都忍不住笑了,小桃嗔道:“欢喜,你这话也只在刘家村说得,若是往常在府里,定是得挨耳光的。” 欢喜哼一声说道:“姨太太才舍不得打我!” 徐越捏捏她的脸:“不打你也得罚你,省的你吹牛到时候真要砍了头……” 欢喜眼睛咕噜噜一转,跑开了:“我去看看锅里的饭!” 徐越看着做好的一盒一盒的点心,心里想着这些虽然花了她数十两银子,但是还是很值得的,希望这些点心到了张老板那里,能给往后的日子带来些转机! 很快,张老板收到了信,立马派人赶着马车拉走了徐越做的几大盒点心,老刘跟着去拿钱。 原本以为只是冬瓜糖,张老板挨个打开盒子,一共八盒,数了数却多出了一盒,难不成是徐越多做了一盒? 挨个地检查过去,冬瓜糖的成色气味都不错,打开最后一盒,张老板惊住了! 这一盒都是些新奇漂亮的点心,样子绝对艳压他酒楼里的上等点心,要是味道也很好的话,那简直发财了呀! “秀莲!秀莲!你快来看!”张老板弓着腰瞪着眼对着一盒点心,一边挥手喊自己媳妇。 老板娘,也就是孙秀莲,也是长得富富态态的,正趴在柜台上扒拉着算盘记账,懒懒地叫道:“死老头子,你叫唤啥?不就是几盒点心么?我都吃了多少块了,你自己数数不就行了?” 张老板转过头使眼色:“叫你来你就来!咋恁多废话?!” 他俩人相依为命风风雨雨开起来一家酒楼,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但实则感情好得不行。 孙秀莲撩起手里的手帕,一边扇风一边慢腾腾走了过来。 她把张老板挤到一边儿去,往盒子里一瞧,也是睁大了眼睛:“我的娘呀,这是个啥,让我尝尝!” 张老板也不拦住她,笑眯眯地看着孙秀莲一口一个,一边吃一边脸上都是笑。 “这啥东西,好吃,我再尝尝这个!”点心都是小东西,孙秀莲吃的又快,几下子半盒就没了。 张老板还是有些心痛的,他仿佛感觉自己媳妇吃下去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张老板脸色难看地伸出手盖住盒子:“秀莲,咱先别吃光了,看看卖的好不好,好的话,往后叫那徐越多做些,你再吃。行不?” 孙秀莲停住嘴巴,拍拍手,说道:“这次就依你,这个徐越,就是你说的那个姨太太?怎的这般巧心思,做的这东西,我真是太喜欢了。你跟她说多做些,一定要多做些!” 张老板笑道:“好!好!就依你!”一边赶紧叫了小二把这半盒点心端到茶楼里去卖。 这一端不要紧,端的是后悔莫及呀! 茶楼里两个人竟然因着抢着买这盒点心打了起来!打了个鸡飞狗跳,茶楼里一天的生意没了,还砸了场子,张老板和孙秀莲跺着脚,又急又气! “我就说,要是先让我吃光了不就没事了?!” 第五十二章 张老板苦着脸颤抖着手指挥着店小二:“给,给我拉开!” 一边求爹爹告奶奶似地对着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年轻男子说道:“方少侠,李公子,求你们了,别打了!” 众人拉了半晌,那两个年轻男人才松开彼此,俱是衣衫凌乱,吹胡子瞪眼的,方少侠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五十两银子,往张老板手里一塞:“张老板,我家这几日要有贵客,想从你这里买些最时新的点心用来招待客人,要这县城里别人家都没有出现过的,只在我家出现,就像方才那盒子里的那几样,你看如何?” 张老板双眼放光,看着手里的五十两银子,想着这区区几块点心,真是比那冬瓜糖还要赚钱!他正要应下,那李公子喊道:“慢着!” 李公子也从荷包里掏出来银子塞到孙秀莲手里,笑眯眯说道:“老板娘,我知道张老板素来听你的,这里呢是八十两银子,无他,只是家中母亲素日无聊,我便想,把你刚刚那盒子里的点心,买回去给母亲消遣,你给我做上两盒如何?并且,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要求我家出现的别人家就不能出现,祖上有训,有容乃大。” 李公子说完,潇洒地打开手中的纸扇,颇为得意地瞥了两眼方少侠,那方少侠急了,揪着他的领子就往茶楼外面冲。 围观的人赶紧都追着去看热闹,张老板和孙秀莲看着彼此手中的银钱,也不生气了,张老板高兴地喊着:“备马车!去刘家村!” 孙秀莲却拉住张老板的袖子嗔道:“哎!你就这么去了?不带些东西过去,万一人家不肯给咱们做?” 张老板说道:“还跟上次一样,带些腊肉布匹,顺便带些银子,这次,我给她三十两!” 孙秀莲一甩袖子,鄙夷地看着张老板:“这些年,要是没有我,你这酒楼能开起来?说你是个没脑筋的!听你说,那徐越是个有身子的人,又快生产了,不如,给她送些红糖,人参之类的,虽也贵些,但你却是有的。另外,再把我大姐送我的那些个花样太年轻的布都送她吧,反正我一把年纪也穿不出去。” 张老板一喜:“娘子说的是!红糖原是咱们自己制的,你哥哥家又是专门卖人参的,别人觉着贵,咱们拿这些出来,却是不亏不亏!娘子,你还不老,还嫩得跟花儿似的呢……” 孙秀莲举起手掐他一把:“去吧,路上注意些儿,早些回来。” 张老板嘿嘿一笑:“知道了,我这就走了。” 老刘随着张老板来拉冬瓜糖的车去了集市,拿了钱便回到了大院儿,总共是十二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给了徐越。 徐越接过来银子,看了看老刘以及小桃和欢喜,沉吟半晌说道:“如今虽还不是过年,但好歹已入了秋,我们三人的衣物大多都在府里没有带出来,老刘,你这身上的衣服也是打了好几层补丁了,再破下去,恐怕就缝不住了。小桃,回头你跟欢喜一起去选些布,给咱们一人做一套夹棉的衣服,别等着天儿实在是冷了的时候,没有衣服穿。” 若是些小吃食,他们几个或许就高高兴兴地吃了说一句:“多谢姨太太。” 可是夹棉的衣服,冬天实在是需要,可是,却也太贵重,这一人一件衣服做了去,十二两银子恐怕都还不够。 “姨太太,你们做吧,我不要,我衣服够穿呢,而且我不怕冷。”欢喜笑着说。 徐越看她一眼,笑吟吟说道:“你不要,那就做了铺在鸡窝里,冬天家里的那几只鸡还怕冷呢。” 欢喜瞬时红了脸,她哪里会不怕冷呢。 几个人继续默默无声地做着各自的事儿,近来几日,吴霞几乎是每日里都会来一趟大院儿,而且时不时地总往徐越的肚子上瞅。 算着今儿吴霞该是又要来了,徐越说道:“欢喜,把冬瓜糖拿出来一些,吴霞过一会怕是要来了。” 小桃在一旁说道:“姨太太,这村子里就数吴霞对您最好了,这几日几乎是每日里都来看您。” 徐越笑道:“吴霞人很好。” 正说着,吴霞来了,她刚进大门就喊道:“徐越,你干嘛呢?” 徐越从躺椅上坐起来,她肚子太大了,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吴霞赶紧招手:“你就躺着吧。” 说着又拿手放在她肚子上试了试,说道:“这日子越发近了,再有俩月也该生了吧?” “差不多是的。” 吴霞眼神闪了闪,说道:“徐越,你在这儿没有婆婆,只有欢喜和小桃她俩照顾你,她俩又年轻没有经验,你这段日子,要是有啥不舒服的,随时来叫我,等到你生的时候,我就来看着你!你别不好意思,我这俩月就不去其他地方了,就在家呆着,你随时叫我。” 徐越感动地抚着她的手:“吴霞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有事儿肯定会叫你的。你放心。” 吴霞满意地笑了,她又瞅了瞅徐越的肚子,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大,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肚子那么大,若是个正常的双生子还好,若是个不正常的,徐越还不知会如何!吴霞认识的人里,也有生过双生子的,生下的孩子也不算大,但是生的时候也是异常地艰辛,差一点就救不活! 徐越的肚子却比那个人的肚子还要大! 吴霞又唠了几句,徐越把冬瓜糖包起来非让她带回去给大宝和小宝吃,吴霞推脱了几下,最后也只好带了走。 吴霞刚走,张老板就来了,他乐呵呵地进门就说道:“姨太太,您真是我的贵人!” 说着,他带来的小厮把车上的礼一盒一盒地往屋子里搬,这次的比上次的更多。 徐越看着,心下了然。 坐定,喝了口茶,张老板笑道:“姨太太,您上次额外送来的那盒点心,在我店里好些人因着争那盒点心,打得头破血流,我也不绕弯子了,这样,做点心的材料我来出,还照上次的样子,给我做上二十盒,一盒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二十盒做完,徐越可以得一百两银子,欢喜和小桃都快压抑不住惊喜了,看着徐越还在低头沉思。 “张老板,多谢您的好意,二十盒,您给一百二十两如何?我也没有多要。”徐越缓缓说道。 张老板微微愣了,他原本准备的底线就是一百二十两,于是便也爽快地说道:“成!” 第五十三章 天气渐渐地冷了,徐越把最西间的那个屋子收拾了出来,当做作坊,专门留着做点心用的。 又买了些器具,把张老板派人送来的糖和面粉等物都放进去,开始给欢喜和小桃分工。 老刘就负责劈材烧火,欢喜负责和面等稍微粗些的活儿,而小桃则帮着徐越做点心的花样子。 小桃手巧,学得也快,徐越安排了下去,自己便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歇着,她最近是越来越觉得累了。 因着银子不缺了,欢喜和小桃买了许多肉回来屯着,加上张老板送来的红糖,每日里补着,胖得也厉害。 外间已是换了一副天地似的,吴霞来的时候说了好几次,刘家村冬日长,而且难捱,要徐越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这才十月底,每日里晨起时,草叶上的霜便覆盖了厚厚一层,徐越总觉得手脚开始冰冷。干脆让老刘去集市上又买了许多炭回来备着。 肚子里的孩子约莫着也快要出生了,徐越毕竟没有经验,越发地慌了,她又花了些银子请了村里的匠人,把大院儿里的房子屋顶以及窗户都修葺了一番,冬日也不会那么冷了。 菜园子里的萝卜和白菜,都收了起来,埋在地窖里,徐越想了想,又暗暗地让欢喜挖了个地窖,里面藏了些柴禾,粮食,粮食的底下,埋了些银子。 又趁着秋日,晌午温度高些时,晒了一盆干豆酱,等到冬日时放了干辣子炒一碗,吃粥时配着还是很香的。 咸菜咸萝卜干也都分别做了一坛子,另外又屯了好多晒得干透了的木材和树叶,留着冬日里烧火。 老刘看着家里堆了这么多的东西,不禁想起来往年里冬日,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甚至烧口热水都没有干的柴可以用。 如今提前做上准备,到时候总不至于那么困难了。 想了想,老刘也学着样子,去河里抓了些鱼和虾挂在绳子上晒。 欢喜和小桃在府里待惯了,看到徐越储备了这么多东西,都忍不住说道:“感觉像是要打仗了一样,准备了这么些吃食和粮草。” 徐越淡淡一笑:“过冬么,可不是像打仗一样。” 耳边忽然响起林启渊曾经说过的话,有备方无患。 那次,他策马带着自己,在她耳边说:“做事情要考虑好以后,不要总觉得闷着头向前就可以了,若是她给你的是□□,你这脸可不就毁了?” 最近是怎么了?时时会想起他,不知道他在京城可还好?柳老太太在院子里,自己可没有亏待过她,做的每一分吃食都是第一个送给她,平时也都悉心照顾着。 答应他的,她做的很好。 可是他答应她的呢?怕是早已经忘记了吧。 徐越摸摸自己肚中的孩儿,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她的孩儿等同于没有父亲的。 这一日吃过饭,徐越躺在躺椅上,盖了层薄被,吴霞又来看她了,还拿了一大包的东西。 “吴霞姐,你这手里拿的是什么?怎的这么大一包?”徐越一边递了一杯热茶给她一边问道。 吴霞把那东西递给欢喜,接过茶喝了一口说道:“这是我才收了的棉花,都是今年的新棉,你拿去做一床新被子,冬日里跟孩子睡着也暖和。” 庄稼人,种棉花一般都是为了女儿出嫁时打两床被子做陪嫁。吴霞家没有女儿,今年却种了许多棉花。 欢喜打开那个大包,果然看到白花花云朵一样的棉花。 “吴霞姐,这个太贵了,你拿去卖也能卖不少钱的,我不能收,要么我就给你银子,就当卖给我好了。”徐越赶紧说道。 吴霞却说:“那你往后可别往我家送点心了,你那点心我还不知道?放到集市上张老板家的酒楼里,可卖不少钱!不比我这棉花值钱?” 徐越笑笑:“我那是自己做的不费事,不比你种棉花。” 吴霞却笑了:“我家里地多,那时候种棉花的时候,就是想着收了以后给你一份。” 见她如此深情厚谊,徐越记在心里,也不再说其他。吴霞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些家常,引得欢喜和小桃都侧着耳朵听。 “那个郑红英你知道不?上次陈萍家的李春被她差点勾了去,这次呢,她又勾搭上了村里刘三妹的男人刘秀成,刘三妹可是刘家村的族人,不比咱们外姓人,刘三妹可是有族长撑腰的,这几天,刘三妹带着人追着她打,打得她像老鼠一样!” 欢喜和小桃都笑着说道:“这个女人真是活该!” 吴霞说道:“可不是,整天妖妖调调的,总想勾搭这个勾搭那个的,能有啥好结果?徐越你说是不?” 徐越笑笑:“这样的人咱们不招惹就好。” 正说着话,大院儿外忽然一阵喧哗,一个穿着海棠红颜色衣服的女人抱着头冲了进来。 “救命啊!杀人了啊!刘三妹杀人了!” 后面紧接着几个人哗啦啦拿着棍子冲了进来! 穿海棠红的那女人正是郑红英,她冲着堂屋就钻,徐越等人惊得立马站了起来,郑红英已经被身后追着的人打了一棍子,惊叫一声就想推开徐越往里冲。 欢喜一把想要拉住郑红英,却被她蛮力一甩栽倒在地,再接着,徐越被郑红英大力一推,直直地摔在了吴霞的身上。 吴霞赶紧抱住徐越,想要护住她,徐越是带身子的人,体重几乎跟吴霞差不多了,俩人此时靠在一起,一块儿摔到了地上! 小桃也抄起身边的扫把,跟着刘三妹等人进到里屋里去捉郑红英。 “郑红英!你个毒妇给我出来!” 徐越在外间,倒下去的时候正好砸在了躺椅上,此时脸色惨白,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欢喜搂住她,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姨太太,姨太太!” 吴霞赶紧喊道:“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徐越忍着痛,听着里间刘三妹和小桃的叫骂,郑红英的惨叫,以及棍子打到身上的声音。 她缓缓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身上,湿乎乎的一片,心里叫道:“完了……” 第五十四章 欢喜顺着徐越的手看过去,不由得惊叫一声:“小桃!姨太太流血了!” 小桃正跟着刘三妹等人捉着郑红英打,听到这话,吓得手里的扫把也掉了,赶紧跑了出来。 “这,这,在府里的时候人家就说流血了可不好!姨太太还没到生的时候,我去拿人参!”小桃慌乱地往徐越的屋子里跑,对着刘三妹等人说道:“你们快把这个贱人带出去,没的别玷污了我们的屋子!” 刘三妹等人也怕出了人命,赶紧把郑红英拖出了大院儿,刘三妹就赶紧走上来说道:“这肚子这么大,怕是要生了,我去帮你们叫产婆!” 徐越被欢喜和小桃合力扶到床上时,已经感觉快要失去意识了,她只觉得自己身下热流越来越多,生孩子,真是太恐怖了…… 小桃切了片人参放到徐越的嘴里,又赶紧去升了火熬人参汤。 没过多久,大夫和产婆都满头大汗地来了。 王婆子看了看徐越,心下犯难,她早就知道徐越的肚子太过于大了些,心里一直念叨着等徐越生的时候可要怎么办才好。 这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王婆子正踌躇着的时候,大夫在旁边叫着:“你快给她接生呀,虽是日子提前了些,但也是没法子了,你看她这身下,已是流了这许多血!再拖下去,可怎么得了!” 王婆子赶紧上手:“好好,我来!” 一旁的吴霞和欢喜早就备好了热水和棉布,一盆一盆的水换了下去,都是鲜红的血水,老刘看着看着实在觉得看不下去了,就躲到柳老太太的屋子门口,去抽烟去了。 王婆子一边劝着徐越:“你使劲呀!快用力呀!你们给她再灌些人参汤!” 一边心里却在六神无主地祈祷着:“菩萨娘娘,求您保佑,我还从没见着过这么大的肚子,可千万别出了意外,老婆子我手里还没出过人命……” 大院儿外面,刘三妹叫了人把郑红英绑了起来,一脚踢跪在地。 “呸!你个小娼妇!到处勾搭男人!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如今你还惊扰了别人的胎,这可是扶苏林府里来的姨太太,人家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死在这里谢罪吧!” 刘三妹一巴掌下去,郑红英嘴角立马流出一丝血来,郑红英却猖狂一笑,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此刻更是狡黠:“哈哈,你男人就是喜欢我!林府?若真是林府的,会在这儿生?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话刚说完,刘三妹蹲着马步,左右开弓,啪啪啪又是几个巴掌上去!郑红英这下脸上都肿了起来,也不再说话。 刘三妹继续一边往她脸上吐口水,一边各种辱骂,正骂着骂着,小桃从大院儿走出来嫌弃地说道:“你们要打要骂去别处去!休得在我家门口,不知道我家姨太太正在生孩子吗,吵什么吵!出了事情找你们算账!” 本身就是自己追赶郑红英导致徐越出事儿,刘三妹心里怕出事,赶紧赔了笑脸道:“嘿嘿,你家姨太太可还好?我让着娼妇在这跪着,给你家姨太太祈福!” 小桃恨恨说一句:“好与不好与你们也没有关系!” 说完转身关上大院儿的门,徐越的惨叫声忽然开始从里间传出来。 小桃揪心地赶到徐越的屋子门口,王婆子喊道:“孩子的襁褓呢,准备好了么?这孩子头露出来了!姨太太,你使劲儿!” 小桃赶紧拿起襁褓递过去:“我拿着呢我拿着呢。” 徐越几乎目眦尽裂,脸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下来,她觉得自己痛极了痛极了,痛到极处,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喊着:“娘!娘!” 吴霞心疼地握着她的手,喊道:“徐越,用力!再用力!”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冲破了大院儿,接着是王婆子啪的一巴掌,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也响了起来!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王婆子高兴地把孩子递给小桃,小桃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孩子。 徐越虚弱地想要歪头看看,王婆子却看着她,坚定地说道:“继续!再使劲!不要放弃!还有一个孩子,我看到头了!” 徐越绝望地真想骂娘了,她觉得自己痛得几乎麻木了,思绪也开始飘忽。 她双手抓着被单,觉得好似回到了前世将死的那一刻,思绪像电影一样,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来回闪现。 前世的妈妈,这一世的爹娘妹妹,肚子里的孩儿,刘家村的日子,最后,闪现到一个男人的脸上。 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在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安慰道:“你受苦了,坚强点,徐越,坚强点,不要害怕……” 徐越流着泪,心里是无尽的怨恨,我怎地不怕? 晕过去的一霎那,徐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她自己的心底也是怨恨的,怨恨那个男人,怨恨这一双孩儿的父亲…… 王婆子捧着一个男婴,那男婴出来的那一刻便开始哇哇大哭,中气十足,跟他姐姐比起来,身子重了许多,个头也大了很多。 “姨太太!您生了个龙凤胎!姨太太,您醒醒呀!”欢喜看着昏过去的徐越,眼泪流了出来。 王婆子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她出血太多,大夫已经开了药,你们要多灌几次,应该也无大碍,只是元气大伤,终究要体弱一阵子。” 欢喜这下才放心了,给徐越掖好了被子,擦了擦汗,跟着小桃一起去照看两个小婴儿去了。 京城的林府,林启渊拖着满身的伤,刚从天牢里给放出来,他在床榻之上昏迷已有三日,汤药灌下去总是不见效。 王远容在床边尽心服侍了好几日,眉目憔悴。 “徐越……徐越……”林启渊梦中徐越惨叫着,一双手带着污血,样子十分恐怖。 王远容给他擦着汗津津的额头,听到这个名字,手里的帕子瞬间停住了。 林启渊却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气喘吁吁,用力捂着自己的胸口,喃喃地问道:“这是哪里?” 第五十五章 王远容对他现出一个笑容,淡淡说道:“这是我们京城的林府。相公你受了伤,神志还不清醒,再好好歇着。” 林启渊重新躺到,只觉得头痛欲裂。 刘家村,已经是深夜,欢喜和小桃把小少爷和小小姐放到床上细心盖好被子,忍不住轻声说道:“真好看。小小的两只。” 欢喜道:“小桃,你先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姨太太,等她醒了好伺候她。” 小桃想了一想道:“也行,明儿一早估摸着有不少人来看姨太太,我得起早做饭招待别人。我就去睡了,要是有急事了你就喊我起来。” 欢喜微微笑道:“哎。” 徐越沉沉睡着,到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终于醒来了,她口干舌燥,欢喜赶紧端了一杯水过去喂给她喝。 再接着,慌忙把小少爷先抱去给她看,徐越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昏暗的煤油灯光下,那小孩儿是真的小,浑身嫩得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破一样。 “女孩儿呢?也给我瞧瞧。” 欢喜轻轻把小少爷放回去,再把小小姐抱过来凑到徐越的跟前。 “姐姐没有弟弟大,哭的时候声音都弱些,姨太太,您还没给取名呢。” 徐越带着笑,看着小女婴的眉眼,不知道跟自己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名字?她还真是一直都没有想好,越是想着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就越是觉得拿不定主意,然而现下两个小家伙都来了,再不取名可就不行了。 “姐姐就叫清秋,弟弟叫做清时,欢喜,你觉得如何?” 欢喜高兴地说道:“姨太太起的,自然是好的,小少爷和小小姐有名字了,真好。姨太太,您身子累,赶紧再躺好了睡着吧。” 徐越确实觉得累,她把脸枕在枕头上,轻声对欢喜说道:“你也睡着吧,别一味熬着。” 欢喜知道,她不睡,徐越是不肯的,便在地上铺了个地铺笑着说着:“我就在旁边打着盹,这几日是必须守着姨太太的,您还有好些辛苦日子呢。” 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的,陈萍提着一篮子东西,李春抱着男男,一块儿来了,王婆子也又带了东西过来,吴霞也并着村里其他几个素日里跟徐越有些来往的妇人一道来贺喜来了。 徐越笑着一一谢过,为了不打搅她休息,大家便都去了堂屋里坐着,小桃做了一桌子菜,有染了好些红鸡蛋,好好招待了一番。 等到送走了村里的人,陈萍却又折了回来,细细地叮嘱道:“徐越,月子里十分难熬,你可得打起精神,一夜恐怕得醒十几回,你这又有俩孩子,奶水万一不够,我就来当奶娘!我现在奶水多得很!” 徐越感激地说道:“多谢你了陈萍。” 陈萍憨憨地笑道:“这说的哪里话。” 没过几日,张老板亲自来提货,又带了许多的礼,说是来庆贺徐越生了龙凤胎,母子平安。大院儿里又欢欢喜喜招待了一番。 孩子生下来后,很快便到了深秋,一晃便入了冬,纵是之前已经准备了许多东西,可是入了冬的日子依旧苦不堪言。 屋子里炭火已经整日里在烧了,徐越连着好几次想着不能这样整日里烧,不然,这得多少炭啊。 但是转眼看到身边的两个小娃娃,又狠不下心要他们受冻。自己奶水果真如陈萍所说的不大够,多亏了陈萍时不时地来大院儿里喂孩子。 俩孩子虽也没有十分折腾,但毕竟是刚出生的幼儿,徐越又没有经验,陈萍和吴霞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不能总守在大院儿里,常常看着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哭了起来的样子,徐越就发怵。 清秋的脾气十分地差,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她生来体弱,时常会不舒服,徐越和欢喜以及小桃三人便几乎日夜不停地轮流抱着她。 后来渐渐地,清秋也长开了些,脸上甚至比弟弟清时还要圆润,仍旧是动不动就哭,大人抱起来时,只要感觉你稍微想要把她放下,就开始伸出小手哭着抓你的脸。 而弟弟清时,吃完奶就老老实实地躺回去,一声不吭地自己玩儿,有时候人凑上去了,他就冲着你咯咯咯咯地笑。 欢喜便说:“小少爷和小小姐性子像是反过来了。” 徐越暗暗想到,清秋的性格定是遗传了她的父亲,她小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等清秋再大些一定要好好管教着。 数了数家里的银子,徐越决定这炭还是不能继续整日里烧下去了,她趁着夜间起来喂孩子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了想,终于决定,在那间空房里,砌一个炕。 这儿的人还没有烧炕的,但是为了生活,砌个炕也没什么。 这样想着,第二天,徐越就安排了老刘开始动手,在大院儿里的一间空房里,先用泥和沙垫起来,再用砖头垒起来,在徐越的指挥下,失败了两次,最后总算是摸索了出来。 但是烧起来的时候总是会满屋子漏烟,呛的人不行,徐越干脆亲自上手,又忙了好几日,终于把炕建成了。 于是便连忙把床上的褥子之类的都搬到了这间屋子的炕上,这下不用烧炭,清秋和清时也都不会受冻了。 有了这么间暖洋洋的屋子,欢喜和小桃白日里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在里面呆着,一边看着小少爷和小小姐,一边做着手里的闲事情。 甚至陈萍偶尔来的时候看着了,回去便让李春也搭了一个。 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一天一天长大,徐越的心里也渐渐习惯了照顾孩子的日子。 这天,清秋和清时刚吃了奶睡下,徐越让欢喜和小桃也去睡了,别再忙着了,小桃走到大院门口去关大门,却忽然发现大门口正跪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脸上污迹斑斑的。已经是晚上了,那孩子穿的破破烂烂,在风里吹得嘴唇都是紫的。 他看见小桃,立马重重地磕了个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娘吧!” 小桃一愣,冲着他喊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娘是谁?” 第五十六章 那小孩眼中带着恐惧,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娘,我娘快要被村里的族长给打死了!” 小桃疑惑道:“你娘?你娘是谁?” 那小孩有些羞于启齿,踌躇半晌还是说道:“我娘是郑红英。” 郑红英?原来是这个死女人,呵呵,被打死那也是自己作死的!她可是差点害死了姨太太! 小桃看着那小孩可怜,转身去厨房里还留着余温的锅洞里,掏出一只还热的煨山芋,塞到那孩子手里说道:“好孩子,我们这里没有救得了你娘的人,你快拿着这山芋回去吧。” 那小孩子可怜巴巴地拿着山芋,感觉手里热乎乎的,眼睁睁看着小桃转身而去,吱呀一声关上了大门。 他两行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撩起破旧的袖子擦了一擦,转身往祠堂里跑去。 郑红英还在挨打,她被绑着扔在地上,旁边一个男人也是被打得浑身皮开肉绽地躺在地上。 那男人正是刘三妹的男人刘秀成,他几乎奄奄一息,郑红英哭着喊着说道:“刘秀成,你是个孬种!你倒是起来呀!我要被人打死了呀!” 刘三妹往郑红英脸上狠狠吐一口唾沫,再往刘秀成身上踹了一脚,对刘氏族长说道:“族长,我要跟刘秀成和离,从今以后,他再如何都跟我无关了!” 郑红英看着刘家村的族长,尖利地叫起来:“我不是姓刘的,你们姓刘的可管不住我!快放了我!” 族长最恨伤风败俗之事,这个村子原本是几个大姓,到如今其他姓氏都衰败了,只有刘氏一族仍旧兴旺,就是因着刘氏一族恪守族规。 “秀成伤风败俗,我定不会饶他,至于你,勾引秀城,破坏他和三妹二人感情,我更不会饶你!” 郑红英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族长,大声喊道:“那你们是要把我怎么样?” 郑红英的儿子哭着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她:“娘!娘!我不要你死!” 族长看着浑身颤抖的小孩儿,上前劝道:“大牛,虽然她是你娘,可是她行为不端,不值得你叫她娘!” 大牛连滚带爬走到族长面前噗通跪在他面前,不停地磕头:“求求你们,饶了我娘吧!” 郑红英这才缓缓流了眼泪,悲切而又决绝地冲着大牛说道:“我不是你娘!我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如何会有儿子,我说过,我不是你他娘,你们怎地都不相信我?!若不是你们不相信我,我如何会去勾搭你们的男人?!” 刘三妹气极,上去又是一巴掌:“休要强词夺理!” 任凭郑红英如何苦恼叫骂,族长最后还是命人把她赶出了刘家村,并且放言,若是在刘家村见到了郑红英,必定要打死! 大牛年纪尚小,哭得撕心裂肺,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郑红英被赶出了村子。 族长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慰道:“虽然不知道你的爹爹是谁,你娘也是个坏女人,可是我们刘家村还是会把你抚养长大的,你莫要害怕。” 大牛抬头看着族长威严的脸,仍旧是止不住地抽泣着颤抖着。 刘三妹原本以为刘秀成醒来后,经过族长这么一教训,会求着自己和好,结果刘秀成醒来后,怯懦地问了问郑红英的去处,眼底便是一片黯然,第二天便从刘家村消失了。 人人都说,刘秀成一定是去找郑红英去了,还有嘴碎的人把刘三妹和郑红英放一起对比,说刘三妹脾气火爆像个男人一样,而郑红英会打扮会来事,刘秀成自然喜欢郑红英喜欢得不得了。 刘三妹气到浑身发颤,去祠堂里拜了祖宗,单方面宣布跟刘秀成彻底和离。 甚至火速地,跟同村的刘秀山成了亲。 刘三妹成亲的那天,吴霞徐越家里帮着做清秋和清时的棉衣,小桃做惯了单衣,棉衣却不怎么会做,吴霞手脚熟练,三两下把棉絮铺好,棉布套上,一针一线缝得飞快。 是砌了炕的屋子,暖烘烘的,秋日里晒好的菊花,如今拿来泡了一壶,热气腾腾带着清香,喝一口暖心暖肺。 徐越一边抱着清秋,一边时不时地逗着清时,耳边还听着吴霞的絮絮叨叨。 “郑红英被赶走了,刘秀成跟着走了,可怜的不是刘三妹,她一个大人还能再嫁,只要打起精神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她今儿嫁过去的那个刘大山,是村里的木匠,人老实,活儿又好,刘三妹嫁过去,定是要比从前的日子好!就是可怜那个大牛,唉!” 小桃回想起来曾经来求救的那个小孩儿,想必就是大牛了,想着当时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小桃沉默了。 欢喜给炕洞里添了木材,又茶壶里添了水,一边好奇地问道:“刘氏一族的族长不是说会养着大牛么?” 吴霞叹口气:“谁会真心对他?他吃不吃饭,谁会真心放在心上?没娘的孩子注定不好过!郑红英这才走了俩月,大牛已经瘦脱了人形了!” 徐越淡淡地说道:“冬日里本身就难捱,那大牛是睡在谁的家里?” “仍旧是他家原本的屋子。只是有一事,我是心里有疑惑的,村里人都说大牛是郑红英不知道跟谁生下来的野种。但是我瞧着那大牛长得确实不怎么像郑红英。” 徐越微微一怔,吴霞继续说道:“那个郑红英,很早就死了爹娘,村里姓郑的又只她一家,原本族长看她可怜,想着给她说个人家,结果她忽然抱出来个小孩儿,说着不是她的孩子,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来的,那小孩儿长大后又管她喊娘,你说,这谁还敢娶她,谁还敢管她的亲事?她嫁不掉了,就开始在村里勾勾搭搭的,到处惹一身骚。” 这样的女人,再多的苦衷,徐越都同情不起来,小三是最可恨的,自己不幸福就去破坏他人的幸福?这逻辑也是上天了。 “郑红英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大牛。”徐越也回应着吴霞。 忽然,小桃来了一句:“姨太太,要不,把大牛接到咱家来?一个小孩儿想必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吴霞一愣,赶紧说道:“这可不行,咱村里跟刘姓有关的事情,别的家里最好不要管,刘姓是大姓,有着族长的,要是惹了姓刘的,咱在刘家村可就呆不下去了。” 大牛若真是郑红英的亲生儿子,恐怕郑红英势必是要回来找他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一定会回来找他的,能放弃自己亲生骨肉的女人,徐越还真没见过几个。 尤其是生过孩子以后,徐越看着清秋和清时可爱的面容,真是觉得为他们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恐怕这个大牛真的不是郑红英的亲生儿子,再等等看,等到刘姓的人都不管大牛的时候,再叫他每日里来咱们这儿吃饭,也不是不行。” 小桃听到徐越这话,高兴地说道:“哎,我这几日就注意着看大牛什么个情况。” 吴霞看看徐越,笑着摇摇头:“你这刚生了孩子不久,心里软,就是见不得别人受苦。” 徐越一笑,指着清秋说道:“吴霞姐你看,清秋不知道怎么忽然变成双眼皮了,前几日还是单眼皮呢。” 吴霞也凑过去看看,笑着道:“后面还有的变化呢,越变越好看,小孩子,出落得是最快的!” 第五十七章 小桃心中虽也知道,郑红英是罪有应得,谁也救不了,但总是想起大牛那天跪在大院门口的情景,她日日去瞧着大牛,终于想着法子把大牛接到了大院儿里。 大牛初时还局促,后来便也开始帮着干活,烧柴端饭的,大院儿里的人瞧着他也勤快,干脆叫他就留着跟老刘睡一屋。 日子过得倒也渐渐顺了起来,冬去春来,徐越给张老板做着点心,赚些钱,另外田里的地也在种着。 张老板精明,自己琢磨了些法子做了些相似的点心代替了一部分徐越做的点心,徐越做的便不怎么多了,但是好歹还是存了些钱。 她想着,在乡下过活,田地还是主要的,到了第二年年末,清秋和清时都已两岁的时候,便花了全部家当,把从前老刘卖出去的田地又买回了十亩,家里的钱一下子几乎要用光了。 好在徐越养了两年的茶树,终于也长成了,到了春时,大牛在家中看着清秋和清时,徐越便与欢喜小桃以及老刘一起采茶。 采回来的茶叶,也是试了无数次,才终于掌握了诀窍,采摘,晾菁,走水,浪茶,杀菁,揉捻,检枝,烘干,一整到程序做下来,又分了不同的茶,有的放了玫瑰花,有的则放了茉莉花。 这些茶制成之后拿到集市上去卖,倒也销量不错,甚至张老板又来要求徐越提供茶的货源,只卖给他们一家。 徐越把茶园开得越来越大,支撑着大院儿所有人的生活是没有问题了。 她还单独开辟了个园子,种了些可食用的花,花儿全部开起来时也很是赏心悦目。 要说,该是没有什么烦心事了,但是徐越还是忧愁得很。 清时乖觉,两岁多便软软糯糯地跟着徐越背些简单的诗词,非常知礼数,徐越教他的事情,他总能牢牢记在心里,村里人都说,当真是小少爷的风范,村里任哪个孩子都是比不上的。 而清秋,却完完全全是个小人精,初时总赖在人怀里怎么也不肯自己走路,后来见着弟弟清时自己稳稳当当地走来走去,惹得她娘和大院儿里人都很喜欢的样子,便也试探着自己下地走路,终于学会了之后,徐越才知道,糟糕的日子来了。 不是陈萍家的南南被清秋抓破了脸,就是村南头的虎子被清秋推倒在地摔破了头,再要不就是清秋晃着小身子没来由地抓起石子砸过路的人。徐越跟着赔不完的银子,道不完的歉。 如此没有礼数的女孩儿,莫说旁人,徐越自个儿都嫌得慌,她罚清秋站墙根,清秋两行泪立马骨碌碌爬下脸,哭得几乎呼吸不过来,小脸儿苍白,甚至有一次,直直昏了过去。 徐越脑袋发疼,家中的事情都够忙的了,整天还要做些无用功去教清秋,而她却完全听不进去,想了想,徐越只得派了小桃整日地跟着清秋,万不能让她再闯祸。 清秋长到三岁时,那威风更盛,说起话来,几乎是用尽最大的力气在向人吼叫,恨不得全世界都听她的。 大院儿里的人都不爱搭理她,弟弟清时也知道自己姐姐是个不好惹的人,常常默默地躲到一边去跟大牛玩儿。 清秋便开始满村子晃悠,小桃只得跟在她身后满村子地追。 这一日,徐越正在房里与欢喜一起做点心,正做着,清时跑来抱她的腿。 “娘,您教我念诗好不好?” 徐越笑道:“清时乖,你先去玩会儿好不好?” 清时仰着小脸认真地说道:“娘,大牛哥哥去捉鱼了,娘说我小不许我去,娘您教我念诗吧。” 欢喜在一旁笑着说道:“小少爷从小就爱诗书,长大了说不定可以考状元呢,姨太太您教小少爷念诗去吧,这儿没多少活儿了,我一个人就行。” 徐越想了想便答了好,洗了手抱着清时就在院中看李煜的词。 “林华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正念着词,大院儿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小桃急急地跑进来说道:“姨太太不好了!清秋小姐又惹祸了!” 徐越把书放下,站起来看着小桃:“惹了什么祸事?” 正说着,门口出现一个男人,约莫二十多岁,穿着寻常的长布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双眼睛似有魔力,让人不得不怕。而清秋正被他拽在手里,清秋大喊着:“你这贼人快放开我!不然本小姐就杀了你!” 徐越心中一震,这人是谁?村中并未见过此人。 她正欲从他手中抢过清秋,那人冷冷说道:“这是你的女儿,你是怎么教的?如此跋扈无礼目中无人!” 徐越收回手,清秋还在蹬着腿儿大喊,清时已经吓得躲在了徐越的身后。 “敢问阁下,小女清秋是如何惹了您?” 那人看着清秋冷冷哼了一声,把她往徐越怀里一推:“如何惹了我?我院中养了数十年的花花草草,全部被她糟践一番!院门口的篱笆也被她作践得一塌糊涂!你这女儿!” 他欲言又止,愤愤甩了下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徐越想着他刚刚的话,心里恼怒,一把拽过来清秋:“你是不是做了这样的事?” 清秋梗着脖子说道:“娘,赔给他就是了!不就一道破篱笆,几枝小破花儿?” 徐越气不打一处来,拧起她的耳朵训道:“这是谁教你的?做错事情了还不承认?” 清秋哇哇大叫:“娘,我错了我错了!” “错了就跟我一起去道歉!” 徐越拎着清秋,清秋不情不愿地去自家花田里挖了几株长得比较好的花儿,跟着徐越一起去那先生家。 走到石屋面前,清秋嘟囔着:“娘,就是这里。” 原来是这个石屋的主人?看来他是参加科举考试回来了,要说那院中的花儿,若不是王婆子和自己时时来浇水,也早就死了,辛辛苦苦守护那么久的花儿,一下子被清秋糟蹋得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徐越看了看那花草,心里决定回去要狠狠教育下清秋,不然她以后还不知要如何嚣张。 徐越命令清秋上前叩门,清秋不情不愿地上前叩了几下,刚开始,仍旧是寂静一片,再叩了几下,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那男人出现在门后,手里拿着一本翻开过的书,冷着脸问道:“何事?” 清秋望了望身后的徐越,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冷漠的脸,便规规矩矩递上手中的花儿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这是赔给您的花儿。” 徐越静静地看着他,他瞧一眼徐越,又瞧瞧清秋,懒懒地说道:“你,在我门前罚站,另外再请人帮我把这些花儿都理好,篱笆修好,不然,你这点区区的歉意,我可不接受。” 清秋听到“罚站”二字,已经怒目圆睁,正准备发脾气,徐越上前叫住清秋:“你不在这儿罚站,回到家里也少不了罚站,回到家里要多站半个时辰,你站是不站?” 清秋不服气地盯着地面,等了半晌也没见徐越有改变主意,便默默地蹭到墙根处,站了起来。 那男人轻轻一笑,把门关上。徐越在心里叹口气,开始收拾他院中的花草和篱笆。 正是傍晚,霞光初照,屋内的男人不经意从窗子里望出去,院中的桂花树下,那女人正弯着腰,神情认真,熟稔地把花根往挖好的坑里塞进去,三两下栽好一株花。 再然后,她看着面前栽好的花,面上似浮起一丝笑,但那笑索然无味,又仿佛不是笑,只是正好对着这霞光,这世事,淡淡的一个回应。 第五十八章 把那石屋门前的院子里花花草草整理一新,石径上的泥巴碎叶子都打扫完,徐越又折了些树枝,把那院门口的篱笆给修了修。 清秋到底是她的孩子,虽顽劣,看着徐越徒手去折那树枝的时候还是喊了一声:“娘,我回去叫老刘来做吧,您当心自己的手!” 徐越回头瞪她:“教过你多少次?怎么喊人的?” 说话时,徐越手里的树枝忽地弹到徐越的肩膀上,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清秋见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低着头说道:“娘说,要喊他老刘伯伯。” 徐越带了一丝笑:“你记得就好,下次再喊错,可当心你的手心。” 她早就不当自己是什么府里的人,在大院儿里大家都是同心协力地过日子,欢喜他们虽坚持着喊清秋清时少爷小姐,徐越却也坚持清秋清时须得喊他们姑姑伯伯。 清时倒是听话,清秋却鲜少会喊,除非徐越瞪着她威胁要罚她的时候,才弱弱地喊上一句。 整理好石屋门前的东西,太阳也下山了,徐越对清秋招招手:“行了,回家吃饭了。” 听到要解放了,清秋立马跳了起来,几步蹦到徐越的面前,晃着她的手:“娘,这次我的脚可一点也没动!您说,我进步了没?” 徐越摇摇头,苦笑,这个小丫头,你罚她站着的时候脚不准动,就是想着让她知道被罚的苦楚,她却浑然不觉,怕是根本不怕,下次这样的事儿还照样会犯,徐越伸出手指拧了拧她的脸蛋儿:“你下次若是再犯,我就把你吊在这楝树上打!” 清秋摇头晃脑嘻嘻笑着说道:“这是别人家的楝树,我们家中可没有楝树,娘,您累了半晌,回去歇息吧。” 徐越确实有些腰酸,也无暇再教训她了,便牵着她的手沿着村中的小路朝大院儿走去。 王居寒一直在屋内饮茶看书,听着外面时而传出来的声音,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他站起身在窗前往外看了看,那女子纤细的身影,牵着一个女孩儿,已经走远了。 院中的楝树安静地站立着,花草已被收拾一新。 王居寒略微笑了笑,提着茶壶,拿起书,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回到大院儿里,徐越却在想着一件事情,清秋清时都已到了读书的年纪,她整日忙于家务和农活,若是全部交给欢喜小桃心里还是不踏实,总是觉得自己上手才满意,所以能抽出来教清秋清时念书的时间也不多。 况且,她在诗词上也就是个半吊子,背得出几句,若要解释那意思,却差得远了。 附近最近的教书先生是住在十里外的,来来去去的实在辛苦,这下王居寒回来了,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情况?若是他能在村中开个学堂,教孩子们念书识字,那该多好。 但是,也只是想想,有几个读书人不是为着考取功名,谁会甘心做个学堂先生呢。 吃了饭,清时爬到徐越的怀里:“娘,今儿晚上还有诗可读么?” 徐越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儿:“清时,明儿再读吧,今儿天晚了,早些睡。” 清时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头称是。 石屋门前,王婆子提着水瓢正弯腰给那些花儿浇水,一边笑呵呵问道:“居寒,你这一走就是好些年,也没见你考取个功名回来,不如,往后就不走了,就在此地陪着你姑姑我吧。” 王居寒把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放:“姑姑,您是不知,外面的天地广阔,却也荒谬,倒不如家里这一方天地自在,不走了就不走了,往后我就在这儿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吧。” 他说着,眼底却是许多黯然,这出去的几年,实在是得了许多失望,这才愤然归来,如果他不是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如今定也是衣锦还乡了。 王婆子眼睛发光:“好哇,村里正愁没个先生呢。” 王居寒的书堂很快就办了起来,村里老老小小都支持得很,刘三妹的丈夫更是包办了书堂里所有的桌子凳子,加班加点给赶了出来。 徐越听了也是很高兴,书堂报名的日子,赶紧带了清秋和清时,另外携了银两赶到王居寒的石屋,王居寒颇为喜爱地问了清时几句话,看到清秋时,却哼了一声,满是拒绝。 徐越说了许多好话,王居寒这才懒懒地给清秋定了许多规矩,方才收下她。 清秋自然闹了一阵子,徐越发狠教训了一顿,她才老老实实地跟着清时每日里都去书堂。 刘家村但凡家里有孩子的,都整日里巴巴地往王居寒家里送些东西,名义上是给孩子的,实则都是为了讨好王居寒,那王居寒看似倨傲,却都一一收下。 但是收下之后却又挑挑拣拣,银子之类的东西全部退回,只留了些吃食蔬菜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徐越想了想,自家两个孩子都在书堂,王居寒收的钱又极少,便每日里午时做法都多做一份送给王居寒,时间久了,王居寒貌似无意地跟清时提了几句,你家的饭很好吃。 清时老老实实答道:“多谢先生夸赞。” 清秋在一旁却转了转眼睛说道:“先生,我回去跟我娘讲,以后日日都多做一份我带过来给您吃!” 王居寒满意地笑了,清秋却转眼又打翻了一盒墨,想了想往后的吃食,王居寒忍住了没发脾气。 先生喜欢吃自家的饭,徐越自是很高兴,每日里都多做了一份,让清秋带到学堂。 但是,先生近来怎么教的全是些相思之词?每过几日,清时都会背着小手严肃地站在徐越面前说道:“娘,先生说了,要我把这几日学会的东西背给娘听。” 徐越笑吟吟:“你背吧。”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澜……” 过几日,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曦,思之如狂。” 再过几日,又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往复几日下去,徐越终于觉得不对劲,但却不能说什么,每次只好默默清时的头,夸赞道:“清时背得很好,继续努力哦。” 王居寒每次听到清时绷着小脸转述徐越的反应时,都忍不住哼的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决定,还是攥书一封,明确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嗯,他王居寒,喜欢上了徐越家的菜,而且还想吃一辈子。 这天,清时有些不舒服,从书堂回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徐越,便昏昏沉沉地对徐越说道:“娘,我热得很。” 徐越一摸他脑袋,烧得慌,赶紧把东西都放下,忙里忙外地开始给他敷冷毛巾。 忙到晚间,欢喜急地说道:“要不要请大夫?” 徐越安抚她:“不用,小孩儿发烧,也用不得药,已经退了些了,你们先去睡,我守着他就行。” 见徐越坚持,欢喜也便去睡了,到了半夜,徐越摸摸清时的额头,终于退烧了,她打个呵欠,正准备也睡了,忽然发现白日里清时带回来的东西好像是一封信? 她拿过来那封信,带着困意三下五除二拆开了看,信里的内容,教她心惊肉跳,脸上红得发烫。 这个王居寒,是得了失心疯了?向她这个两个孩子的妈妈示好? 徐越心里一阵紧张,忽然大院儿外有人敲门,这大半夜的,是谁?徐越赶紧胡乱把手里的信塞到褥子下面,老刘的声音响起来:“来了来了!” 心里好奇着外面的人是谁,徐越抱着清时从窗子里向外看,却看见黑黑的院子里,忽然亮起了火把,她还未看清为首的那个男人的脸,老刘忽地大声喊起来:“姨太太!老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徐越心里一震,怀中的清时竟然迷迷糊糊地哭了起来,这孩子很少闹情绪,就算生病不舒服也都是乖乖地让人抱着,此时不知为何,哭得停不下来。 “乖,清时不哭,娘在呢。” 屋外的院子里,欢喜和小桃也都已奔了出去,接着,徐越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你们姨太太呢?” “姨太太在房里呢。”欢喜声音是掩不住的喜悦,她就知道,大少爷会回来接姨太太的! 徐越此时心乱如麻,她以为就算有一天,他们会回扶苏,会想起来自己,也得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或者是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哪料到,这才短短四年多,怎么就来了? 林启渊看着欢喜,有些疲惫,这几日车马劳顿,他身子有些支撑不住。 “可还有空的房间,先扶老太太进去歇息,再带我去姨太太的房里,今儿天晚了,其他的明日再说。” 小桃连忙扶着老太太往自己的房里去:“老太太不嫌弃就先去我屋里睡,这儿暂时收拾好的屋子也没有了。” 老太太孟氏,老了许多,此刻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淡淡答一声:“哎。” 欢喜,则是带着林启渊往徐越的屋子里走去,路上,欢喜想着把清秋和清时的存在告诉林启渊,却欲言又止,还是让姨太太自己说吧。 他们的对话,徐越俱已听到,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清时,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来。 林启渊一步一步往徐越的房里走近,徐越听着那脚步声,心里却浮起一股酸涩,记得从前,他走路时一步步声音响亮笃定,而如今却是细弱无声。 他终于走至门前,掀了帘子,欢喜悄悄起退去了,林启渊瞧着徐越,她胖了些,也白了很多,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像是生活还不错的样子,只是,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徐越抬头看着林启渊,他瘦了很多,整个人也退去了沙场上的粗粝气质,看起来有些文弱,却依旧是从前那个他。 “你还没睡?”林启渊忍着心中巨大的哀痛,他曾经嘱托过欢喜,若是徐越不愿意等了,就让她找个人再嫁。没想到,她真的再嫁了? 林启渊的手触到她手里清时的衣领,便缩了回去,清时睡着时,脸全部贴到徐越的胸前,林启渊看不清他的模样,却努力地努力地想要看清。 徐越心中酸痛,清时和清秋都曾问过,他们的爹去了哪里?徐越只是笑笑说,出了远门,但总是会回来的。 林启渊见徐越不说话,也不欲让她尴尬,便淡淡笑着转了身,道:“我在别的屋子歇息一晚,明儿再说。” 刚刚抬了脚,徐越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是你的孩子。” 林启渊缩在袖中握得紧紧的拳头一下子松了开来,他难以抑制的兴奋,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我的孩儿?几岁了?哪一年的生辰?你走的时候怎的不告诉我?” 徐越看着他狂喜的模样,也只淡淡一笑,低头看着清时的睡颜,走到床边,把清时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林启渊跟着过来,看着床上那小小人儿,眉眼处确实像极了自己。 “不到四岁,我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刚刚两三个月,怀的是龙凤胎,姐姐叫清秋,跟欢喜睡在另一个屋,这是弟弟,叫清时。”她说得缓慢,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林启渊一把把她抱进怀中,声音哽咽:“徐越,徐越……” 徐越闭着眼,嗅着这个人怀里熟悉的味道,不知道为何,她眼泪缓缓地落了下来。 这一夜,他们很晚还没有睡,徐越笑吟吟端了一直蜡烛,放到床边,又泡了一壶热茶,就跟林启渊坐在床边,相对而视,徐越就静静地听着他叙说京中的事情。 他在天牢里蹲了两年之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皇帝不肯饶恕他,太子却力保他的命,几方博弈,皇帝终于退位,太子登基,他这才被放了出来,在京中休养了两年多,身子好不容易好些了,这便匆匆地想着回来,太子难保不是当年的皇帝。 徐越淡淡地听着他的话,又听他话锋一转:“远容的哥哥求得了仕途,如今得皇上器重,因着我坚持归乡,便劝了远容与我和离。” 徐越躲避他的眼神,林启渊却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徐越,我终于不用去边关,也不用去京城,也不再被母亲逼着娶妻,我回来了。” 他以为他回来了,是徐越很期待的事情么?徐越起身给他续了一杯热水,却想到孟氏那可怖的嘴脸,又想到孟氏和林启渊,养起来会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她头痛,当真头痛。 林启渊端起面前的热茶,饮了一口,面上无限满足,他好似精神百倍,看着徐越走到床前给清时掖了掖被子,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吟诵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徐越低着头,轻轻叹一口气,慢慢地说道:“这里的日子不比扶苏,更不比京城……” 林启渊却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你还不信我?我虽不再做官,养你一世却还是没问题的,我们不再回扶苏,就在此地种着地,我再买五十亩,你觉得如何?” 徐越心里只觉得烦躁,她推开他,蛮横地说道:“你怎知我要的是什么?” 林启渊看着她不悦的脸,却仍旧握着她的手,细细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徐越抬头看他一眼,她如今可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往后的日子里再有个孟氏胡搅蛮缠! “我不要再跟母亲生活在一起,死都不要。”说完这句话,徐越转身上了床,钻进被子里,搂着清时准备睡觉了。 林启渊也跟着脱了靴子,上了床,抱着她,在她耳后轻轻地说:“我怎会不知?母亲是定不会在这里过活的,明日我打点妥当了,就把母亲送回扶苏,我与你,就在这里,我的银子,全都交给你,你猜猜,我还有多少银子?” 徐越听到银子二字,觉得好似做梦,她迷迷糊糊地,还没听完,却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徐越醒了,看着身边实实在在躺着的林启渊,她开始犹豫了,要不要再问一遍,他现在有多少银子? 他昨晚说的,全部交给自己保管,是有多少银子来着? 第六十章 院中养的鸡一大早就叫了许多遍,小桃一夜都睡得很浅,生怕孟氏睡得不舒服,还起夜伺候了两次孟氏喝水。 天刚蒙蒙亮,孟氏就被那鸡吵的睡不着,迷迷糊糊带着烦躁骂道:“怎的养这许多鸡,如此可恶!” 小桃想着,这几只鸡可是家里的宝呢,每天都下好几颗鸡蛋,大院儿里人吃的鸡蛋可都靠着它们。 但是孟氏恼怒,她也不敢言语,一直到了天大亮,又伺候着孟氏起床洗漱。 林启渊与徐越早就起来了,他急着想与清时和清秋讲话,但又迟迟不见他们醒来,那等得焦躁滋味又不便表现在脸上,便一直跟着徐越问话。 徐越去厨房跟着欢喜做早饭,林启渊也跟着一起,甚至把烧火的老刘挤了出去,他坐在锅洞门口,一根一根地往里添柴,一边问道:“清时清秋,会叫娘了么?” 欢喜憋着笑,徐越一边熟练地择菜,一边答道:“娘是早就学会了,诗词都会背上几首了,只是恐怕,是不会叫爹的。” 火光中,林启渊的脸,黯然了不少。接着他又下意识地往锅洞里添了一根大木头,嘴里说道:“既已会背许多诗词,那应该也不难。” 孟氏洗漱完毕坐在院子里打量着这个小院子,除了那睡梦中恼人的鸡叫之外,这个院子倒还拾掇得不错,院子的角落一块花田,种着各色的花儿,还搭了个葡萄架,院中的地面也不是乡下大多数人家的泥巴地,均是细细地幔了平整的青砖块儿,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倒是个惬意的院子,少爷和小姐还没醒来?”孟氏听说了徐越生了一对龙凤胎,却不大信那是林启渊的孩子,但是碍于家中现下的状况,她从前的气焰也是消了许多。 正说着,屋子里传出来清秋的哭声,接着,一个小女孩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这是什么破鞋子呀!娘!我再也不要穿这个破鞋子!” 这是清秋每天早上必定会上演的戏码,非得要把左鞋穿到右脚上,穿得不合适,还非得发脾气。 小桃赶紧过去哄清秋,劝着她把两只脚的鞋子换过来穿就可以了。 孟氏颇有兴趣地看着清秋,招招手唤道:“你过来!” 清秋见家中有生人,不再哭泣,仰着脸冲她喊道:“你是谁?坐在我家院子里?” 林启渊听见孩子的声音,立马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眼看到小清秋清秀的小脸儿,孟氏看了看清秋,又看了看林启渊,嗯不错,长得是很相似。 “我是你奶奶,他是你爹,你过来,让奶奶抱抱。”孟氏笑眯眯地对着清秋说道。 清秋横她一眼:“谁是谁奶奶?你怎的浑说?我从来没听说自己有爹和奶奶!” 孟氏有些不高兴了,但是她毕竟想亲近清秋,从手上拿下一只玉镯,对清秋晃了晃:“我是第一次见你,这只镯子就给了你吧,谁让你是我的孙女儿呢。” 清秋看着那玲珑通透的东西,在晨光里散着精致的光芒,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值多少钱,但是,在村里有些女人的手腕上看到过,那些女人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眼前这位老婆子,穿着看上去比那些人更华丽些,这手里的镯子恐怕更值钱吧? 清秋一脚踢翻脚下的鞋,欢快地奔过去,接过那镯子,往自己细细的小手腕上套了去,再接着,偎到孟氏的怀里,脆生生地喊了声:“奶奶!” 孟氏满意地答了句:“哎!” 再然后,指着林启渊说道:“过去,也喊喊你爹。” 清秋转身,看着林启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她仰起头,有些桀骜地说道:“我喊你爹,你能给我什么?” 林启渊已然觉察到不对劲,这个孩子,难道是别人给了她个好东西,让她喊爹她就喊的?但是林启渊忍了,还是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说道:“我就把这个送给清秋。” 清秋望望他,想起来自己先生腰间好似也有这么一枚玉佩,只是这个人的玉佩好像更大些,应该也是个好东西吧? 瞬间,清秋从孟氏的怀里跳出去,冲到林启渊的面前,接过那块玉佩,高高兴兴地喊了声:“爹!” 林启渊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这个孩子怎的成了这般模样?而孟氏却喜欢的不得了,抱着清秋,一会给她个桃坠子,一会给她个荷包,清秋一个早上就在院中跳着喊奶奶了。 徐越知道清秋的性格就是如此,也不想多说,看着清秋跟孟氏如此热络的样子,她都怀疑,清秋是不是遗传了孟氏,但是转念一想,林启渊并非孟氏所出。 大概有的人,就是天生如此。 等到早饭也做好了,清时也被小桃拉了起来,他昨晚发烧,今天又刚睡醒,有些蔫蔫的。 孟氏当然更期待清时喊自己奶奶,那清时却陌生地看着她,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徐越循循诱导了他一番,清时才喃喃地喊道:“老奶奶好。” 老奶奶?哼,孟氏不高兴了,不再搭理清时,继续逗着清秋玩儿,而林启渊,就更别指望清时喊他爹了,徐越看着林启渊心急的模样,教了清时几句,清时也作了让步,口中喊的却是:“伯伯好。” 林启渊挫败地叹一口气,欢喜连忙劝道:“小少爷刚睡醒,迷糊着呢,等白日里就好了,到时候肯定会叫的!” 清时却歪歪头,在徐越怀里乖巧地说道:“娘,吃了饭我想去书堂找先生,先生说今天教我新的诗词,我学会了就回来背给娘听。” 新的诗词,徐越浑身的不自在,柔声应道:“好,清时乖,咱们先吃饭。” 这时,老刘却傻着脸端着原本应该送给柳老太太的吃食回来了,徐越一怔,问道:“老刘,这是怎么了?” “柳老太太忽然不给开门了,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老刘耷拉着脑袋。 孟氏冷冷一笑:“呵呵,多少年了,这老妖精还没作够呢?” 林启渊咳了一声,说道:“我去送吧。” 孟氏撇过头,继续喂清秋吃饭,不再说话,林启渊端着那饭,竟然送了进去,徐越心里纳闷,却什么也没说。 吃了饭,照例,该送清秋和清时去学堂了,清时老老实实地牵着小桃的手,清秋却又开始撒泼,躲在孟氏的身后就是不肯出门。 徐越无奈地看着清秋,孟氏立马说道:“那先生都教些什么?难不成一个乡下的书堂先生,懂的比启渊要多?清时,我看你也别去了罢,让你爹在家里教就好。” 徐越脸上已经变了,林启渊想到她昨日的话,立马就说到:“母亲,昨日来的时候就说了,这儿只是暂时歇脚,我还要送您回扶苏的,还是不要打乱了俩孩子的日程。” 孟氏脸上现出不满的神色:“我怎知林家的骨肉也在此地?此时要我走,除非把这两个孩子也一起送回扶苏!” 林启渊微微握了拳头,他望了望柳老太太紧闭的房门,想到晨间自己过去送饭时,柳老太太一脸的痛苦之色,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孟氏说道:“事已至此,前三十年,全给了林府,后三十年,不如,母亲就留给该留的人罢。” 孟氏一震,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柳老太太的屋子,再看看林启渊,然后摇摇头:“不,你不可能知道……” “母亲,我敬您抚育我长大,但是欠林家的,我大概是已经还完了,林家至此,也是罪有应得。不要再妄想了。” 孟氏晃了两晃,小桃赶紧冲过去扶住她,孟氏满脑子都是林启渊口中的那句“不要再妄想了”。 她老泪纵横,紧闭着眼睛,转过身子慢慢地往屋子里走去。 第六十一章 林启渊当着如先前所说,要送走孟氏,但却不是亲自送了,而是把带来的随从都打发了一起送孟氏回府,表面上说是要他们护送孟氏,实则不想留下他们打扰徐越,只想着赶紧跟徐越留下来带着一双儿女安生地过好日子。 然而,张老板的酒楼却出了事儿,他们做的一批糕点,不知怎的,存放了几日,张老板派人拉回酒楼时打开一看,竟然霉了好些。 张老板毕竟是个生意人,这耽误了他生意,当然会不高兴,但也没有亲自来问,只派了小厮再把一车东西给拉了回来,徐越心疼地看着那些糕点,也没说什么,只把材料钱全部还给了张老板,另外又赔了些损失。 前些阵子她刚又从别处买了好些新的茶苗回来种,忽然花了这么些钱,又赔了张老板的银子,口袋里一下子空了起来。 徐越心里想着,却没有告诉林启渊,她不知为何,并不是十分相信他,觉得他在这里过了几天,也许就厌倦了,说不定就又会起身走了。 孟氏走之前,清秋竟然哭着要求跟了一起去,徐越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孟氏看了看林启渊,只摸着清秋的小脸说道:“乖清秋,等你再大了些,奶奶再来带你走,去扶苏咱们府里,过过大小姐的好日子!” 清秋听她这样说,更是哭闹不休,徐越面无表情地死死拉住她,最终看着孟氏的马车走远。 自从孟氏走后,清秋更加无理取闹,也不肯叫林启渊爹爹了,林启渊初时还帮着徐越仔细教她规矩,多了几日便觉有些不耐烦,仍旧是徐越来教训。 而清时,整日里对着他娘,软软糯糯地背些诗词,说些学堂里的事儿,每每看着林启渊时,都是生疏的,也很少与他讲话。 自此,林启渊心里挫败,看着分明是他自己的亲生小儿,却与自己一点也不亲近,他不由得有些恼怒,却也无法。 而徐越,虽然每日里与他歇在一处,中间却隔着个清时,他竟连抱也无法抱一下,这是到底要怎样?林启渊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 晚上,哄睡了清时,林启渊在旁低低说道:“清秋跟清时也差不多大,清秋都可以独自睡了,清时也让他独自去睡吧。” 徐越淡淡说道:“清时个性弱,爱踢被子,从前也曾独自睡过,冻坏了好几次,清秋则是她自个儿就不喜与我睡,嫌我规矩多。” 林启渊看她解释得这样通畅,只得又说道:“那便让木匠做一只小床,放到咱们屋里,夜里也方便看着清时。” 徐越又答:“这屋里本就不宽敞,还是不做了罢。” 林启渊黯然,走上前去拥住她:“徐越,你这几日怎的不高兴?” 她如何高兴得起来?荷包里正愁着银子,新种的茶树苗儿竟有些枯萎的迹象,这几日愁也愁死了。 “都是些庄稼地里的事儿,这一个月都干燥,地里庄稼不好,怕得慌。”徐越一边从他怀里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一边去梳头。 林启渊这几日在这里的床上睡着,总觉得床太硬,他似乎旧疾发作,此时又隐隐觉得腿上疼着,便笑着说道:“不是与你说过吗?我仍是有许多银子的,供咱们吃一辈子也是没问题的,你还愁什么?” 他有银子,恐怕一直也跟她没有关系,从前他把自己送过来,也没没考虑过自己过的怎样,那时候带着身孕,整天想着挣钱,好几次发生意外吓得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徐越似乎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你有银子,也难保一辈子我都能花得着。” 这次回来,徐越似乎就变了很多,从前她对自己带着些敬仰和害怕,断不敢说这种话,可是如今的林启渊也不再是那个冷漠果敢的大英雄了,他有些惊异于自己这样一直想着法儿哄着徐越。 “我的真心,应当不必再细说,徐越,我的银子便都是你的,只是,现下还不方便拿出来全部给你,等再过了一阵,我便全部交给你,你觉得如何?咱们带着清秋与清时,就在这刘家村住下来,快快活活过一辈子。”林启渊自认为已经情深意切。 徐越看着他,她早就不怎么相信那些空话了,她叹一口气,说道:“过一日是一日罢。” 林启渊眼神一黯,难道她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了? 彼此默默无声,不久,徐越吹了灯,进了被子睡觉。 林启渊却一夜没怎么睡得着,腿疾发作,加上心里一直思量着徐越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很晚才勉强睡着,第二天醒来时,清时和徐越俱已不在床上了,林启渊头有些痛,他勉强撑着起来,手里抓着身下的褥子,一不小心,垫在褥子下的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他拿起那掉出来的一封信,拆开看了半晌,眼睛里一点一点地起了火,他几乎把那信都抓得皱成了一团,心里蹭蹭蹭地怒气,最终,却如同秋之落叶,无声地落了下去,林启渊叹息一声,把那信整理好,塞进了褥子下面。 能小心地放到褥子下面的信,想必是很重要的信吧? 他原就不指望徐越心里还有她,这次回来的路上,他甚至还想过,如果她已经遇着了好的人,那就和离罢,反正在母亲和府里其他人的心里,自己对徐越,早就好的无法无天了,他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上,握着拳头,沉默了很久。 吃过早饭,林启渊趁着徐越扛起锄头跟欢喜准备下地的时候,叫住了她:“过几日是父亲的祭日,我准备今儿回府里一趟好准备着。” 徐越想了想,放下锄头:“那我去给你准备路上要用的干粮衣物。” 林启渊咳一声说道:“不用,没什么要带的,我让小桃去准备就成。” 徐越却还是回了屋子,给他收拾了些行李,马车是林启渊早就叫好的,带了些简单的东西,徐越送着林启渊去上马车,快走时,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奔回屋子又拿了一封写好的信,递给林启渊:“你若是得空,能否派个小厮帮我把这信送给我爹娘?” 林启渊自是点头,收了信,抬脚欲上马车,却又一回头:“徐越,我此次来,也不是为了勉强你仍旧同我一起过日子的,若是你实在厌倦了我,我们和离也未为不可,这几日我不在,你可以好好想清楚。” 说完,她上了马车,徐越愣在原地,心里肯定是惊着的感觉,等到那马车渐行渐远,扬起的灰尘都重新落下之后,欢喜有些不解地问道:“姨太太,这是怎么一说?不是回来好好过的吗?怎地又……和离?” 徐越浅浅一笑,只说道:“走吧,我们还是去地里,看看那庄稼。” 第六十二章 回去拎了锄头,跟着欢喜一起下了地,今儿老刘去河里捉鱼去了,小桃在家给清秋和清时做点新衣服,顺带着负责中午的吃食。 临走时,徐越叮嘱道:“小桃,中午的鱼别搁太多盐,做清淡些。” 小桃手里拿着针线和布料,应道:“哎。” 来到地里,看着几乎快干裂了的地面,徐越和欢喜都是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一场雨,不然,这今年的庄稼估计又是收成很差。 徐越和欢喜抡起锄头,从田埂上锄起,把那杂草一株一株地给铲掉,她家的地离王居寒家的石屋不远,清秋和清时念书的空档瞧见了自己娘在地里干活的身影,都很高兴,遥遥地摆着手:“娘!娘!” 徐越也笑着冲他们挥挥手,然后,瞬间就看到了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的王居寒,他似乎很生气,看见徐越的那一刻,转身就进了屋子。 想到那封烫人的书信,徐越尴尬地放下手,转身继续干活。 如今,她只觉得,男人都是不靠谱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能值什么用?她还不是得自己下地干活,想法子挣钱? 林启渊要跟自己和离,她高兴还来不及,和离了省的自己还得养他一个大男人,处处迁就他,林启渊口中的银子还不知道真假,就算他有,还能真的给自己? 欢喜自然也见到了王居寒的态度,她一边干活,一边观察着徐越的态度,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始说起来了。 “姨太太,其实,我先前送小少爷和小小姐去书堂的时候,那个教书的先生,问过我您和大少爷的事儿。”欢喜缓缓地说道。 “问了什么?” “就问我,大少爷是不是不要您了,我说大少爷迟早会来接您的,谁知道,大少爷来了是来了,可怎么又要和离……” 徐越苦苦一笑:“欢喜,咱们赶紧把这块地的草锄完,还赶着去茶园里瞧瞧,今年就指着这些茶树了。” 欢喜自然也是知道她们的生活重心的,连忙加快了手里的速度,一边答道:“哎。” 话刚说完,身后一声冷笑,徐越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到王居寒提着只陶罐,手里还另外拿了两碗,冷冷地说道:“有眼无珠。” 说完,重重地把那陶罐怼到地上,立马的茶水立马被震得出来了许多,他冷冷地说道:“这是绿豆汤,爱喝不喝!” 然后,王居寒撩起自己的衣摆,转身就走。 欢喜讪讪地说道:“这个先生,脾气真的不太好。他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到了咱们后面我都不知道。” 徐越无奈,看着欢喜干裂的嘴唇,她们惯常都是在地里干完活就顺便去茶园了,茶园旁边正好有山泉可以喝,所以平时也不带水。 “欢喜,你去喝吧,瞧着你也渴了。” 欢喜有些纠结:“这,能喝吗?” “喝吧,反正他也天天中午吃着咱们家送去的饭,喝他一次茶水也没什么,回头你再把陶罐送了回去,道一声谢便可以了。” 欢喜舔了舔嘴唇,跑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两碗,徐越想了想,也坐到田埂上,喝了一碗,绿豆汤清爽解渴,喝完之后身上的疲累少了许多。 王居寒远远地偷看着徐越也喝了自己送过去的绿豆汤,不禁微微笑了一笑。 这个女人,难不成不想跟那个林府的大少爷和离?看她拖拖拉拉的样子! 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徐越,好好洗了个澡,抱着清时准备睡觉的时候,清时偎在她怀里轻轻说道:“娘,先生今天又教了一首诗。” 徐越想到白日里王居寒去给自己和欢喜送绿豆汤时别扭的态度,心里不禁有些好奇:“教了什么?背给娘听听。” 清时仰着笑脸,那一双眸子干净无杂,浑似个缩小版的林启渊,他淡淡地说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眼前人?徐越轻轻揉揉清时的脑袋:“清时,你背的很好,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清时有些疑惑,他继续说道:“娘,先生还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让我问娘,这是什么意思。” 徐越想了想,笑着告诉清时:“娘也不知道呢,清时明天帮娘也问先生一个问题,夏虫不可语于冰,又是什么意思?” 清时点点头,开始一遍遍地背这句话,小嘴里咕哝着,不一会睡着了。 徐越轻轻拍着清时的背,心里开始想,难道她没有回应不就是拒绝了吗?非得清秋清时都不去书堂,拒绝跟王居寒来往,或者自家亲自找到他说一句我对你没兴趣,那才叫拒绝吗? 看样子王居寒还是没有断了这个心思,他说自己有眼无珠,徐越倒想还他一个有眼无珠,村里一大把未婚少女,他是何苦看上了自己这个有俩娃的村妇? 得找个机会说清楚了,大家仍旧是同村的邻居,清秋和清时也能继续在书堂念书,那样才好。 至于林启渊,徐越心里有些挂念他所说的银子,又有些反感,他给自己带来的负荷,万一没有银子,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更苦逼了。 第二日,清秋和清时下了学堂,小桃去接了他们两个回来,没想到,竟把王居寒也带了回来,这次他没有冷着脸,倒是中规中矩地说道:“清时这孩子,非拉着我来家里吃晚饭,我这不来也没法子了。” 小桃看看他,再看看徐越,没有说话。 王居寒低头问清时:“是不是啊清时?” 清时笑得开心,紧紧牵着王居寒的手答道:“娘,是这样的。” 徐越勉强笑了笑,赶紧招呼欢喜多加了个菜,又备了些酒,晚饭就吃了起来。 王居寒不时看看徐越,虽装得很是淡定,却也露出了马脚,大院儿里的人很快便都看出来端倪,大少爷提出了和离,本就让大伙都有些不好受,这下又搅进来个王居寒,一时间,大伙儿都是默默无声,内心复杂。 没人陪王居寒喝酒,他倒也不客气,指挥着清时给自己倒酒,清时乐呵呵的,倒起酒来,比对自己的亲爹林启渊热情多了。 徐越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吃着饭,谁料,一转眼的功夫,王居寒竟然醉倒了,整个人咚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欢喜赶紧叫了起来:“王先生!您怎么了?!” 那王居寒倒下去的时候死死地抓住徐越的袖子,欢喜和老刘准备把他拉起来送回到石屋去,奈何他闭着眼睛,手里死死地就是不松开徐越的袖子。 徐越看看他的脸,想分辨一下他是真醉还是假醉,看了半晌,无奈道:“算了,欢喜,我跟你一起送他回去。” 第六十三章 村里树多,到了夜间,加上雾水,月色不明,地面有些湿滑,小桃打着灯笼,欢喜和徐越一起扶着王居寒把他送到石屋里,掩上门正准备离开,王居寒脸上发烫,也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他从床上歪下来,扶着墙走到门口,打开门喊道:“徐越,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徐越,小桃和欢喜都已走到他家院子外的大树下,此时回过头来,月光如银,淡淡镀在人面上,添了几分祥和。 石屋门口的兰花开了,幽幽沁香,让人心神宁和。 徐越对欢喜和小桃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上一时,我去问他有何事。” 王居寒看着徐越打开篱笆门,一步步走过来,心里泛着些喜欢,屋子里并没有点灯,他们就站在门口,王居寒喝了酒,有些不稳,他扶着门框,徐越则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你与他和离,我娶你。我们从此种花读书,岂不逍遥?” 徐越淡淡一笑:“我一介农妇,只会锄地薅草,养着俩孩子,不懂什么种花读书。” 王居寒有些不信:“你不是很喜欢我门前的这些花儿么?你也很喜欢教清时读诗。我第一次见你,你正在教他读李煜的《相见欢》” 徐越接着月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又与你何干?” 王居寒有些不服气:“你一生就打算这样过?我不信,你对那个林府少爷还有什么感情,你看看我,我必定好生待你,白首偕老,我会把清时清秋都当做自己的孩儿……” “可是他们终究不是你的孩儿。”徐越不想承认,却不得不发现,她骨子里的那一点执念,上一世,她最遗憾的事情,就是父亲后来抛弃了自己跟母亲。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儿在许多年后,也为着这一点遗憾,耿耿于怀。 “你不喜欢他,何苦强迫自己跟他在一起。”王居寒仍旧在逞强。 徐越呵呵一笑:“我也不喜欢你,王先生。” “那你喜欢谁?这村中就这么多人,哪个男人比我更好?”王居寒有些气愤。 “我喜欢我自己呀。”徐越嫣然一笑,转身就走。反正话已经说清楚了,她还得回去哄清时睡觉呢。 一边往回走,徐越忍不住地开始回忆起从前跟林启渊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动感情,在林府里,她是以妾的身份进去的,她没有资格谈什么感情。 哪怕林启渊是从前世到今生,她唯一亲密接触过的男人,唯一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男人。 也许,那就是初恋的悸动吧?在边关战场时,他把自己从火堆里救出来,他骑马带着自己,他在火堆旁陪着自己,他打横把自己抱起来。 可是他不止一个老婆,他当年一走了之,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怎么样。 这样的男人,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个渣男了。 徐越跟欢喜和小桃一路走回到家里,一直在心里重复着,这是个渣男,这是个渣男。 这是怎么了?徐越拍拍自己的额头,她很怕这种感觉。 她要不要答应和离?徐越烦躁地叹了口气。 心神不宁地到了第二天,徐越照常让小桃把清时和清秋送到书堂,去了没多久,却又回来了,清秋高兴地说:“娘!先生不要我们了!银子都还回来了!” 清时拧着眉头:“娘,咋办呀。” 徐越一头黑线,这个宋居寒,竟还如此小气,她把清秋和清时安顿好,让他们先在家里玩儿,重新打算开了,等忙过这一阵子,自己去买些书亲自来教吧。 也没其他办法了。 地里越来越忙了,徐越带着老刘和欢喜一起去地里干活,小桃仍旧在家里负责看着俩孩子,一边做些家务,喂喂鸡扫扫地浇浇门口菜园子里的菜。 清时活泼一边玩水一边胡闹,小桃一边干活一边想着办法不让她闹腾,清时老实地蹲在菜园子旁边在玩一只蜗牛。 忽然,清时撒丫子跑了起来,小桃抬头一看,是一辆马车,正往这儿奔过来。 “大少爷回来了?!”小桃一脸惊喜。 她想着赶紧去叫徐越,却脱不开身,正好看到陈萍的相公李春从自家门前经过,便喊道:“李春大哥,麻烦你帮我去我家地里喊一下我们姨太太,我们大少爷回来啦!” 李春自然是答应了说话间,马车已经在大院儿门口停下,清秋好奇地冲着马车里面看,只见林启渊首先走了下来,他看看清秋,喝到:“清秋,别胡闹,小心车轮和马蹄。” 小桃赶紧把清秋拉过去,林启渊则是恭敬地掀开车帘子,对着里面温和地说道:“爹娘,到了。徐越像是不在家。” 紧接着,下来一对男女,是夫妇的样子,小桃只知道看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林启渊说道:“这是夫人的爹娘,你该叫做老爷和老太太。” 夫人?这儿哪有什么夫人?大少爷这样说,意思是把姨太太给扶正了吗?走之前不还说着和离吗?小桃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但还是赶紧走上前搀住那老妇人。 “老太太,您里边请。” 周彩凤和徐壮看着地上眼睛咕噜噜转的清秋和一脸无措的清时,都老泪众横,一路上他们已经听说了徐越有了一对龙凤胎,如今虽还未见自己的女儿,却见到了外孙和外孙女,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周彩凤一把把清时和清秋搂进怀里:“我的乖孙儿。” 清时任由她抱着,清秋却挣了开来,走到徐壮的面前说道:“你的胡子怎么一半白的一半黑的?” 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揪,林启渊连忙说道:“清秋,不可无力,叫外祖公,外祖母。” 清秋看看他,并不作声。 这时,徐壮身后的徐云和徐溪都高兴地笑道:“二姐回来了!” 大伙儿都抬头看去,徐越正一脸笑容地往这儿急速走着。 周彩凤根本等不及,抱着清时就迎了上去,母女两个抱住,都痛哭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徐壮和徐云徐溪也紧赶几步走了过去,徐云徐溪都是欢喜地叫着:“二姐!二姐!” 徐越眼里闪着泪,摸摸徐越和徐溪的脸,说道:“你们都长大了。”又看看周彩凤和徐壮,不禁又流出眼泪来:“爹,娘,你们都老了许多。” 这四五年的光景,没想到已经如此变化,真不知道若是分别个十几年,再相见时已经是何种场景了? 徐越不敢想象,她感激地看了林启渊一眼。 周彩凤凝视着徐越的脸,笑着说道:“闺女,你胖了些,孩子和你都好,娘就放心了。” 徐壮在旁边,颇有精神,虽然胡子头发都白了一些,但是仍旧是硬朗的,他笑呵呵地说道:“闺女如今已是林府的夫人,往后只会好日子越来越多。” 徐越擦擦眼泪:“什么夫人?” 徐云赶紧笑道:“二姐,你恐怕还不知道,姐夫已经把你扶正了,为着这个,还跟林府的老太太闹了一场。” 周彩凤赶紧打断她:“没的别跟你二姐说这些。” 徐越笑笑,便带着他们往大院儿里走。 清时听到徐越叫自己喊那个老爷爷和老婆婆外祖公外祖母时,便绞着小手,走上前甜甜地喊了句:“外祖公,外祖母。” 徐越跟清时和清秋都是提过很多次他们的外祖公外祖母和三个姨娘的,清时牢牢记在心里,此时见到,自然觉得十分亲切,很容易就喊了出来。 而清秋却完全不理会这些人,她瞧着这些人身上穿的并不是十分华丽,便只围着林启渊转悠。 “爹,你这身上又换了一枚玉佩?爹,你取下来给我吧!”清秋摸着那玉佩,爱不释手。 林启渊看看她,问道:“为何又要给你?” “因为我喊你爹了呀。”清秋很自然地说道。 林启渊这才意识道上一回自己就不应该纵容她,他把清秋抱进怀里,不准她乱动,试图温和地告诉她:“清秋,我本就是你爹,你喊我是应该的,正如他们,本就是你的亲人,你喊他们外祖公外祖母姨娘都是应该的,你懂吗?” 清秋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却梗着脖子哼哼道:“我不懂!他们又没有好处给我!” 林启渊皱眉:“是谁教的你凡事都要有好处?” 清秋抠着自己的小手指,双腿扑腾着,一心想从他怀里出来,就是不答话。 徐越在旁边看着,淡淡说道:“你别看我,我没教过,兴许这性子是林家遗传的?我们徐家可是没这样性子的人。” 林启渊本身盯着徐越看,听到这话讪讪地收回目光,今天一切好说,他费尽心思去把岳父岳母接过来,就是为了讨好徐越,能让她开心了,忽略之前自己提出的和离,才是目的。 徐越把清秋从林启渊怀里拉出来,走到周彩凤和徐壮面前,虎着脸命令清秋:“快喊人。” 清秋的逆反心理更强了,转身对着徐越捶打起来,林启渊蹭地站了起来,把她拉到一边训斥起来:“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泼辣?不肯喊外祖公外祖母,反倒打自己的娘?!” 清秋却仰着脸冲他喊道:“我没你这个爹!你是哪里来的人?快快滚出去罢!” 徐越听着她如此无礼的话,拧起清秋的耳朵,斥道:“娘教的东西你都忘光了吗?” 清秋哇哇大叫:“你为了外人欺负我!” 周彩凤连忙心疼地上去拦住:“闺女,清秋还小……” 徐越心里确实一股怒火,她几乎从未真正对清秋动手过,最多生气的时候让她面壁罚站,狠狠训导一番,跟她讲道理,如今看来,这样已经不够了。 清秋仍旧哇哇大叫,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徐越提着她的耳朵把她扔进一间空屋子里,啪地把门给锁上了,钥匙,则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今儿一天,都不许给她饭吃!”徐越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这声音也足以清秋听到了。 清秋在屋子里哭起来:“娘,你也变成坏人了!你们都是坏人!打死你们!” 听着清秋的哭喊,徐越一阵头疼,听听她满嘴里的胡言乱语,这孩子是上天派来的魔王么? 林启渊缩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攥成一个拳头,本该是他们二人一起承担的事情,徐越这几年却独自承受着,这孩子变成这样,是不是因着父亲不在身边的缘故? 徐越已带了周彩凤和徐壮去另一间房里休息,林启渊仍旧在院子里坐着,听着被关起来的清秋的怒喊,心里莫名地升起了许多愧疚。 就在此时,一旁小小的清时走过来拉拉他的衣角:“您能教我背诗吗?” 林启渊看着清时,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忍不住把清时抱在怀里:“记得你娘怎么教你的吗?应该如何喊我?” 清时虽小,性子却极为认真,他偷偷打量了林启渊许久,想着他娘之前叫自己喊他爹,此时,便小声喊了句:“爹。” 林启渊的脸上,渐渐放出了光彩:“乖,爹自然会教你背诗的,爹要把自己知道的诗词全都教给了你,你喜不喜欢?” 清时高兴地答道:“喜欢!” 此时,徐越正带着徐云一起从卧房里走出来,准备去厨房烧饭,她们两姐妹一起站在走廊下,听着林启渊和清时的对话,脸上都不禁带着些笑意。 徐云推推徐越:“二姐,你真是好福气,当初爹就说,林大少爷对你好,当时我跟娘还不信。你瞧现在。” 徐越淡淡说道:“他这才回来几天,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走吧,咱们一起去厨房,我今日亲手给爹娘烧些菜吃。” 徐云跟她一道进了厨房,又继续说着:“二姐,你别不信,我还告诉你件事儿,姐夫已经派人去了咱们老家,说是去找大姐,让咱们一家人都团聚一回。” 听着徐云眉飞色舞的一番话,徐越手里的菜也不动了,大姐,的确是一家人心里的一个结,这些年,周彩凤心里挂念着徐松,又挂念着徐越,活脱脱像是老了十岁。 “二姐,你高兴不?咱爹娘都高兴死了,姐夫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讨你的好?”徐云笑着说道。 徐越忍不住嘴角也浮上一丝笑意,对着徐云,她也没有什么可假装的,心里怎么想,嘴里也就怎么说了。 “若是往后真能与他厮守到老,也未免不是美事一桩。” 第六十五章 徐云看着徐越脸上恬淡的表情,她脸上也有些红。 徐越笑着看她,徐云也已经是大姑娘了,褪去了前些年的稚嫩,渐渐竟长得与大姐松子十分地想象,都是个小美人儿。 “咱们姐妹四个,现在看来,你和大姐是最美的。”徐越忍不住赞道。 徐云却说道:“二姐,长相能做什么用?大姐会针线,你其他事上面心思巧妙,我却什么都没有,只会吃。” 徐越不由得笑了,说道:“你去烧火,我来炒菜。” 一边忙着,嘴里又问道:“我刚听娘说,你也许了人家了?什么时候的事儿?那人如何?” 徐云一下一下地往锅洞里塞着木材,脸上现出一团红晕:“爹娘做的主,是一条街上做笔墨生意人家的儿子,人还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徐越微微笑道:“日子总是过出来的,想想那些年,现如今总算是有的吃有的喝了。再大的困难也就不怕了。只是希望大姐一切安好,我们也都放心些。” “二姐,你是如何打算的?你会跟着姐夫回扶苏吗?府里的那个老太太,听爹娘说,是个不好处的,我真是担心你。”徐云下意识地问道。 徐越看看她,有些不忍:“我也想回到扶苏,与你们也离得近些,可是,回到了扶苏去哪里过活呢?我现在带着清秋清时,总觉得,这一辈子就在刘家村过着,也就罢了。我还想着如何跟爹娘解释。小云,我是不是也太自私?” 徐云赶紧说道:“二姐,你就算回了扶苏,也可以带着孩子到家里来,家里虽小却也还是够住的,也少不了你们的吃食。” “等孩子大一些,我再带他们去扶苏,去爹娘那里住一阵,小云,你在家里平时多照顾着些爹娘,就当是我不孝吧……” 说完这话,徐越觉得愧疚,却不得不这样做。 回到扶苏,她恐怕什么都做不了,徐家爹娘开着的那个小店,只够养活他们自己的,看着他们此次来时身上的衣着,恐怕生活也不是多么地富裕。 到时候,孟氏估计也要想着法子,把清秋和清时弄回府里,想着跟孟氏一起生活,徐越就发怵。 不如还是留在此地,把茶园弄弄好,种着地,等过几年攒了些钱,再带着俩孩子回去孝敬爹娘。 况且,她现在还欠着酒楼张老板的钱。 徐云看看徐越,她想说她爹身体这几年虽然好了起来,但是她娘却不行了,尤其那眼睛,不知道怎的,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但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来的时候,娘就说了,这辈子能看徐越一次,已经满足了,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哪儿不好。 家里所有的好肉好菜都被徐越拿出来做成了菜,又现杀了一只鸡,老刘从河里捉来的鲜鱼杀了做成了糖醋鱼,一桌子满满的菜,一家人围着乐呵呵的。 周彩凤眼睛有些模糊,闻着菜的香味,却有些看不清,只笑眯眯地说道:“月啊,你这手艺可真是长进了许多,这光闻着,娘就馋的不行。” 徐越看着周彩凤脸上的褶子,又想起那年,她端起那碗带泥的粥,独自在厨房吃下去的场景,不由得,心里酸酸的。 “娘,您尝尝这鸡肉,没放辣子,就怕您吃不下。”徐越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周彩凤的碗里,又分别给徐壮徐云和徐溪各夹了一块。 清时伸着小碗说道:“娘,我不吃鸡,我喜欢吃鱼。” 徐溪夹起一筷子鱼放到清时的碗里,笑着问:“清时,你该怎么喊我?” 清时笑着说道:“谢谢小姨娘。”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唯独林启渊看着徐越的筷子,脸上却没有笑容,怎么,她不准备给自己夹一块?哼! 徐越明显感觉到了林启渊不满的目光,她假装没看到,林启渊却盯了又盯,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徐越心里叹一口气,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给他。 林启渊这才满意了,低头吃了起来。 饭吃到一半,另一个屋的清秋,仍旧被锁着,她本来喊累了,就自己躺着睡着了,此刻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闻到飘过来的饭香,不由得眼泪都下来了。 “娘!你这个坏人!你要饿死我吗?!”清秋扑到门上,哭得泪水涟涟。 小桃从厨房里拿东西出来,听到清秋的哭喊有些不忍心,悄悄去跟徐越说,徐越却不在意地说一句:“让她饿着。” 饿上一时,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她不忍心下手打孩子,讲道理清秋又不听,越来越胆大妄为,发展到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 林启渊却有些不忍了,他带着歉疚当真徐家爹娘的面说道:“清秋这孩子确实性子差,想来也怨我,这些年不在你们身边,罚她还不如罚我,不如把她放出来,往后的日子我来管她吧。夫人,从前,都辛苦你了。” 他握住徐越的手,徐越不自在地挣开,却觉得心里难受到不行。 “一句道歉,顶什么用。”徐越夹起一筷子菜放到自己嘴里。 周彩凤也开始劝道:“月啊,别为难孩子,以后再慢慢地教,饿坏了她,你也心疼。” 清时也软软地说道:“娘,姐姐肯定饿了,她最喜欢吃娘烧的鸡蛋了。” 徐越心中气愤,此时想到清秋流泪的模样,却觉得难受万分,她把钥匙掏出来扔到桌上,林启渊立马拿了钥匙去开门,把清秋领了出来。 清秋哭得一抽一抽的,被林启渊领着走过来的时候,小脸都憋红了。 “娘,我错了。” 徐越面无表情:“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清秋转向徐壮和周彩凤:“外祖公,外祖母。”林启渊给她使个眼色,清秋又赶紧对着徐云和徐溪喊道:“三姨娘,小姨娘。” 徐云赶紧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清秋,来姨娘喂你吃饭。” 见徐越仍旧在生气,林启渊摸摸她的手:“你放心,清秋日后跟着我,我绝不会再让她无法无天,林家的女孩儿就得有林家的模样。” 第六十六章 徐壮和周彩凤以及俩闺女,在刘家村呆了差不多小半个月,因着惦记家里的小店,便要告辞了,这阵子,清秋倒也老实,虽也不见得多么亲近他们,却不再口出狂言。 想着爹娘和妹妹又要走了,徐越心里不免难受,做了许多糕点,又挑了上好的一盒茶都装上,给徐壮和周彩凤带着。 他们临走的前一夜,堂屋里点着油灯,昏黄的光,显得倒也温馨一片,可唯有这此中的人知晓,大家心里都是难过的。 徐越携着清秋清时给徐壮以及周彩凤磕头,周彩凤连忙说道:“月,你这是干啥?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磕啥头?快起来快起来?” 林启渊也把徐越扶起来,看着她眼睛微红,可知此前就已偷偷哭过了,他遂安慰道:“我已派了人去寻你大姐,等到把她接到了扶苏来,我们到时便也一起回了扶苏,一家仍旧可以团聚一次的,你也不必伤心。” 徐越抬头望望他,心里安心了许多。 周彩凤把清秋清时搂在怀里,颇有些愧疚:“外祖母不常在你们身边,等到下次再见面时,必定给你们姐弟俩一人缝一件新衣服。” 她此刻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送给两个小孩,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清秋不说话,手里把玩着之前孟氏送给自己的那只玉镯,徐越看过去直觉得刺眼。 清时微微笑着,脸上颇有些徐越往日的神韵,他安慰道:“外祖母昨日里还给我缝了双袜子,比小桃姑姑和娘亲自做的都更合脚些。” 周彩凤满足一笑,她眼睛花了许多,针脚处肯定不甚平整,清时能说出这样的话,却令人心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看着爹娘和妹妹乘坐的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徐越眼睛泛酸,拉着清时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清秋却开心得不行,她觉得,自己连日来受到的委屈都是这几个人带来的,自从徐壮他们一走,清秋又欢腾了起来。 “清秋,清时,先生的学堂,咱们就不去了,往后就在家里,让你爹教你们识字念书。”徐越让清秋和清时并排站在自己面前,正经地说道。 清秋手里拿着两颗石子,转来转去地玩着,心不在焉地说道:“娘,您要我听话,可也不能逼着我,我并不喜欢读书。” 不读书,不学习一些基本的道理,她还不知道要变得怎样顽固,徐越最近看清秋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她下了狠心,要好好教训她一番,把她的性子给改过来。 徐越沉吟一时,说道:“不读书可以,那每日里你弟弟读书之时,你就站在墙根罚站。” 罚站,并不是个好玩的东西,清秋抬头看着徐越,一双眼睛却毫无惧怕,她大声说道:“娘,这可是您说的,罚站就可以不用读书。” 徐越气结:“你宁愿罚站也不愿读书?” 清秋感觉到徐越要发脾气了,赶紧闭嘴,这是她最近得出的经验,若是继续对着干,只怕还有的苦吃。 林启渊在旁边看书,看到这情景,丢下书,笑吟吟说道:“清秋的性子好动,不如就交给我来吧。你不要动怒,看你这几天,眼睛外面一圈黑的,操心太多了。” 徐越沉默着不说话,她怎么能不操心,前二个下了场雨,庄稼终于有了些活头,她喊着小桃欢喜老刘一起去地里又施肥,一场雨过后,才第二天,茶园里就密密地冒出了好多小草芽,集市上的张老板又送来了些料子,等着自己做糕点,而清秋,还等着她看着教育,一心的事儿。 “那就把她交给你了。”徐越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身去了厨房。 林启渊对着清秋和清时说道:“你们先玩着,不要调皮,我去看看你们娘。” 现在不是饭点,厨房里并没有什么可忙的,徐越在烧热水,想着等会洗衣用。 林启渊坐到她旁边,帮着她往锅洞里添材,他这几日越发地想亲近徐越,徐越却总是不给他机会。 “你不必那么忙,也不必伤心爹娘走时没有让他们带着什么。”林启渊慢慢说道。 这个人,嘴里总是不必这样,不必那样,事情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当然不知道轻重缓急。 “我自己的事情,别人是不会知晓理解的。”徐越闷闷地说道。 林启渊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是别人么?爹娘那里我已经包了一百两给他们带着,张老板的钱我今日一早已经让小桃去还了。屋里的床睡着也不是太舒服,我已经让人去打了新床,过几日就好了。你喜欢这儿,就在这儿安家,只是,也不能太累了自己,你拿着这个,以后要用钱的地方,你自己随意安排。” 他递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在徐越的手里,接着说道:“只不过那些东西,都还在扶苏,现下也不方便全部带过来,我只带了一些过来,但是其他的,还是都给了你,钥匙就在你这放着。” 好像忙忙碌碌的日子,心里缠绕了许多圈的线团,终于都有了法子解决,可是徐越却仍旧是不开心的,她喃喃地说道:“你难道真的当我是傻瓜?” 林启渊有些不解,追着她问:“我何时当你傻瓜了?” 徐越站起来身来,揭开锅盖试了试水温,仍旧盖上,继续添火,嘴里终于忍不住说道:“平日里虽多是老刘给柳老太太送饭,可我也是送过几次的,不巧的是,正好那几次,柳老太太说胡话,被我给听着了。” 她暗示了什么,林启渊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却淡然一笑:“柳老太太从未疯过,怎么会说胡话,她要说话,也不过是刻意说给你听。” 徐越没有说话,一颗心墜墜的往下跳,林启渊终于脸上变得不好看了,他语气失望地问道:“你是怕我连累你们?” 徐越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坦然承认:“是,我怕你连累了我和两个孩子。” 第六十七章 林启渊眼神一黯,他不自觉地表露出一种怒气。 他算是抛弃了所有,来到这个小山村里,要与她共度余生,得到的就是一句:“我怕你连累我?” “我林某人比你年长十多岁,自以为坦荡磊落,知晓会连累到你的时候,我半分都未曾犹豫,把你送到了这儿,刘家村的田地虽都被这儿的下人给变白糟蹋了,我给你的银钱却也不少,你说,我哪一样,让你不满意?” 林启渊不是不生气的,他说这段话时,眼里尽是阴翳,那种神情,跟生气时的清秋,简直一模一样。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徐越哑然:“你何时给过我银两?” “你出府前,我送你的那枚锦盒,你竟是未带来?”林启渊的脸更黑了。 徐越一时慌了:“你不是说,那盒中只是寻常女儿家喜爱的胭脂么?” “我教你时时带在身边,那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你,你就这样随随便便丢了去?!”林启渊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胸中一股气一直咽不下。 那盒子里,确有一盒上好的胭脂,外加一封书信,信中所表,是他绞尽脑汁方才说出的委婉情话,另外,是几张银票。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嘟冒着热气,打着滚儿。 “你,你这身上的外衣似乎是脏了些,你脱下我给你洗洗罢。”徐越低着头,心里有一丝欢喜,却也有一丝愧疚,只得迅速转移话题。 林启渊哼了一声,提起衣摆转身出了厨房。 徐越舀一瓢水,泼进锅洞里,那红色的火焰便一下子渐渐地熄了,她揭开锅盖开始打热水,手里一瓢一瓢地舀这,却忽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很多,那是一种该如何形容的轻松呢? 知道了自己被人爱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 等到徐越端了水去到院中的时候,林启渊已经换了外衣,之前的外衣扔在了院中的另一只盆里,他在院子的另一端设了桌子和凳子,正把清时往怀里拉,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 徐越抬眼看看,清秋也被林启渊安置妥当了,她正蹲在旁边扎着马步,小嘴撅着,颇不高兴的样子。 看着清秋的样子,徐越忍不住低头笑了,她把衣服泡好,开始搓洗。 清秋看着她娘都笑了的样子,不服气地对林启渊说道:“我娘说了,不读书就罚站,可没说要罚蹲马步!” 林启渊哼一声,慢慢说道:“你娘说她都听你爹的。不信你问问。” 清秋不服气地蹲着马步,朝着徐越大喊:“娘,您说话不算数么?” 徐越抬眼望去,悠悠说道:“你爹说要罚蹲多久的马步?” 清秋委屈地说道:“爹竟然说,不读书就要一直蹲着马步看他和清时读书!” “那当然不能听你爹的,娘是觉得,这样啊太不公平了。”徐越故意卖关子。 清秋立马高兴地说道:“爹,您看,娘都说了,她不同意这样!” 林启渊看看徐越:“孩她娘,你当真不同意?” 徐越一边洗衣服,一边答道:“那肯定不能同意,我觉得啊,清时只要一读书,清秋便跟着扎马步才比较妥当。” 林启渊一笑,怀里的清时也跟着笑了:“姐姐,你跟着我读书好不好?” 清秋心里的狠劲上来了,她一甩头发:“我才不会屈服!扎马步就扎马步!” 她小脸通红,蹲了一会晃了一晃,却依旧稳稳地蹲着,林启渊一边教着清时读书,一边悄悄地观察着清秋,这孩子,竟还有个大优点。 他幼时练武功,也是如此,没想到清秋一个女儿家,却也在这方面有些可造之处。 私下无人时,林启渊带着清秋和清时满村子晃悠,俩孩子也渐渐高兴起来,倒也喜欢粘着自己的爹,从前他们没有爹的时候,不是不羡慕别人有爹的孩子,现如今自己也有了,走在村子里,背都挺得更直些。 散步走到陈萍家附近,南南正在河边钓鱼,见着清秋和清时来了,便打招呼说:“清时,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清时笑着上前:“我不会钓鱼,南南哥哥你教我。” 南南立马答好,上前手把手教了起来,林启渊眼尖,看见南南脖颈一只银锁,与清秋脖颈上戴的几乎别无二致。 清秋看着南南和清时的背影,却低低哼了一声,林启渊听着她的哼唧,带着不满却也没有太嚣张的意味。 “清秋,你为何不跟他们一起玩?”林启渊牵着她的手站在旁边问道。 “爹,你会不会武功?”清秋忽然扬起脸问道。 林启渊摸摸下巴:“倒是也会一些。” 清秋一喜:“爹,那您教我吧,等您教会了我武功,我就可以打……” 她忽地停住了话,林启渊有些不悦,这个小丫头,练武就是为了打人?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淡淡问道:“你要打谁?” 正在钓鱼的南南,平日里爬树捉虫什么的练就了耳聪目明的长处,此时忽地转身哼了一声说道:“林清秋,你少来!就算你爹在这,我也不容你胡闹!” 南南眼睛黑亮,一脸正义之气,林启渊猜想,清秋定是从前惹到了他。 清秋被南南这么一吼,果然怯了,她退后几步,却又说道:“我爹,我爹也会武功!等他教会了我,我就把你打趴下!” 南南不屑地笑了:“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清秋着急地晃着林启渊的手:“爹,您快教我吧,我非得把他给打趴下!哭着求饶!” 往日寡言的清时却忽然闷闷地说道:“姐姐,你还是别惹南南哥哥了,你上次都被他打得哭着求饶了,娘要是知道了,也饶不了你的。” 清秋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南南有些烦躁地回头说道:“林大叔,我那时不是故意打她的,徐姑姑是我干娘,我脖子里的银锁,是徐姑姑给的,清秋她非得抢了去,我不肯给,她就上来要打我,我……” “你胡说!明明是你跟别人说,我们戴了一样的锁,长大了就得成亲,谁要跟你成亲?!”清秋瞪着眼睛,似乎又要上前打南南。 南南也红了脸,把脖颈间的银锁塞到衣服里,重新转过头去教清时钓鱼。 林启渊在旁边看着,微微笑了,哄着清秋说道:“你跟爹去那边看看河滩上有没有贝壳,拣一个给你玩儿。” 第六十八章 日子缓缓地过了下去,林启渊自来了乡下,每日里吃着徐越做的菜,身子倒是渐渐地开始发福,徐越也看出来他腿上有了旧疾,便联想到从前看到的古装电视剧里的大牢,心里带着好奇,忍不住想问他。 又逢阴天,林启渊的腿脚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近来动得不少,白日里教完清时读书,便要接着教清秋一些拳脚招式,清秋越发好奇,越来越喜欢跟着自己爹爹习武。 他不忍拂了清秋身上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好学之风,便日日带着她出去教她骑马射箭,以及一些简单的招式。 晚上,徐越给他备了些药草,泡到热水里,让他睡前烫脚。 她按照前世自己在按摩店里的经验,也学着去给林启渊摁腿脚,刚开始,林启渊还说她太辛苦,要小桃或者欢喜来伺候就行了,徐越坚持给他摁了几次,腿脚上的伤痛缓解了许多,他也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徐越慢慢地抬起他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一点一点地按摩着,林启渊看着她恬淡的面容,心里颇多感慨。 那些在天牢里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活着回来,有一双儿女,伴着贤妻,过着平淡却温馨的日子。 “天牢里是什么样子的?”徐越看着他腿上隐隐的伤疤,问道。 林启渊微微一怔,他自己腿上的伤痕,自己是知道的,虽然也过了好几年了,但是那伤痕仍旧是没有完全消掉,仔细看去,扔能看出当初是多么狰狞。 “你以为是什么样子的呢?”林启渊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徐越把他的左脚放到水盆里,接着把他的右脚抬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慢慢说道:“嗯,有老鼠?虫子?没有光?发霉?” 林启渊淡淡一笑,果然是妇人家,对外间的世界一无所知,天牢里是什么样子的?地上常年黏糊糊的,混着血水和污水,每天的日常便是坐在笼子里,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声声惨叫,或者就那样呆呆地等着自己被拖出去,挨着每日里的例行拷打。 林启渊的脑海里回想起那段日子,忽然他浑身微微一震,仿佛又一记皮鞭狠狠地挥到了自己身上,一个身形粗壮恐怖的大汗正在自己耳边大喊:“还不交代?!” 徐越摸着他的脚,感受到他那一震,她的手停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这几天脚有没有好些?清秋顽皮,想学些拳脚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若是教得她真地学会了,保不齐日后惹更多的麻烦,就随便教她些,也不要放在心上,没的把你的腿弄得更糟。” 林启渊回过神,淡淡说道:“清秋这性子,我已有了打算,只是不知你同不同意,我想着她喜欢习武,我便教她习武,锻炼她的耐性,长此以往,她也没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你放心,我也会趁机教她做人的道理,我们的女儿,不会差。” 徐越听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心里感动,手里的动作更温柔了几分,她微微一笑:“你是她爹,你看着办,清秋小时候我没有照顾好,心里一直愧疚,你能把她照看得好,我自然没有意见。” 清秋的拳脚功夫自此便学了起来,她愈加威风,时常在清时给徐越背诗时,挤上去说道:“娘,我先给你展示一下我新学的招式吧!” 看着她有板有眼地一招一式,出得极快,渐渐地也有了那么些样子,徐越也是很高兴地,每每都不忘叮嘱几句:“清秋,学些招式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别人的,但万万不是为了攻击别人的,你定要谨记这句话。” 清秋却总是有些不耐烦:“娘,知道了,爹都告诉我许多遍了!” 她的不耐烦,林启渊也是看得到的,便捉了她勒令她定在原地,蹲马步,一蹲往往蹲一个多时辰。 初时清秋还有些不胜其烦,到后来,看到自己爹娘情绪不对时便往地上一扎说道:“我蹲两个时辰!” 渐渐地,她把蹲马步当成了家常便饭,那耐性却进步不大,不光徐越觉得有些担心,林启渊也开始严加看管,想着务必把她的心性给培养出来。 清秋却极能吃苦,林启渊带着她练拳脚时,因为她不守规则一脚把她踢翻在地,她都比男孩更勇猛,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跟林启渊过招。 甚至有一次,她磕得嘴角流血,林启渊慌了,清秋毕竟是女孩儿,若是伤了面容,不禁徐越会怪他,他自己也会内疚到死! 林启渊正上前去看她伤势:“清秋,爹有没有打伤你?” 面前却飞来一脚,那清秋正趁着他放下戒备猛地出招,林启渊毕竟比他年长,经验拳脚各方面都是清秋远远比不上的,迅速地避开了她。 清秋扑了个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林启渊稳稳地落到地上站定,他数次跟清秋说过,与人过招,若是敌人可用各方招式,可若是寻常比武,必不能趁人之危,做些小人之举。 可她根本没有记住这句话,林启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清秋,清秋爬在地上,回过头来,她嘴角仍旧带血,眼神中带着不服与倔强,还有一丝狠毒。 林启渊愣在原地,他拳头攥紧:“你若是觉得错了,就立刻跟我认错,若是觉得自己没错,就立即再打!” 他今天就要好好地教训下这个心术不正的小魔女! 清秋也握紧拳头,与她爹对视几秒,她眼中的戾气渐渐弱了几分,她站起身走到林启渊身边,压抑着心里的情绪,低低说道:“爹,我错了,但是……” 话音刚落,她抡起胳膊就打了出去,林启渊大喝一声:“清秋!” 然而她根本不停,出招迅猛狠辣,完全不似林启渊的风格,直让人怀疑她的一招一式根本不是承自林启渊。 见清秋又继续打过来,林启渊大怒,轻松几招,俱是切中清秋要害,即刻又踩着她的背,把她踩到了地上! 清秋挣扎几下,根本松动不了,心里便急了:“你这是使诈!娘不是说你的腿脚不舒服么?怎的还可以使这么大的力气?!” 林启渊冷笑:“我若是腿脚真的不行,今日是不是要死在我自己女儿的拳脚之下?!” 清秋抬头,正看见徐越带着清时挎着篮子往这儿走。 清时笑眯眯地牵着徐越的手轻轻说道:“娘,若是我今天再写一张字,娘今晚可否做一道蘑菇炖小鸡?” 徐越答道:“好呀,清时爱吃只要说一声娘就会做了。” 正说着话,清秋朝他们大喊:“娘!清时!救我!爹要杀了我!” 徐越一愣,往那边看去,清秋正被林启渊踩在地上,伸着腿挣扎着。 清时连忙松开她的手往那跑过去:“姐姐!姐姐!” 徐越也提着篮子赶紧跑到跟前:“启渊,你怎么把清秋踩在脚下?快松开她!” 林启渊冷冷地看着清秋,喝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告诉你娘!” 清时爬在地上,拉着他姐姐的小手说道:“姐姐,你做了什么惹得爹这么生气?你疼不疼?嘴角怎么流血了?” 看到清秋嘴角流血,徐越心里一疼:“你快松开,放开她!” 林启渊心里仍旧压着怒气,说道:“这个孽障!今天她不认错,我就要狠狠地罚她!你知道自己错了么?!” 清秋憋着气,眼睛里烧得发红:“你放不放开我?!” 徐越已经急了:“她流血了你看不到吗?她是你的女儿,犯了天大的错吗?你何苦把她踩到地上!” 林启渊听到徐越这样讲,心下更是动怒,脚下的力气更是重了几分,清秋惨叫一声:“你放开!” “我今日若是放开了你!我林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到底改是不改?!”他终究不想把‘杀父’二字说出口,这两个字太沉太残忍。 清秋大哭:“你放开!娘,你让他放开!” 徐越看着林启渊,她知道他发脾气了,便努力稳住情绪问道:“清秋是怎么惹到你了?你说!你跟我说!我来教训她!我绝不姑息!” 林启渊仍旧指着清秋喝道:“你问她!你问问咱们的好女儿!” 徐越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看到清秋的嘴角又渗出几滴鲜红的血,她眼泪缓缓流下,心痛地说道:“是我不好,清秋,你改了好不好?娘生你们不容易,你跟你弟弟两个人,出生的时候是冬天,咱们没有炭,天气冷得人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了,娘痛得要死,流了好多血,差一点就没挨过来,后来你们俩也都长得蛮好,娘不求其他的,只求你,不要坏了心性,你好好的,听娘的话好不好?” 清秋哭得脸上都是眼泪,林启渊听到徐越提到生孩子时候的事儿,心里一下子只剩了愧疚,他一直都想知道他们三人从前的日子,可是徐越一向闭口不提,此时提了起来,他才知道她从前是多么不容易。 林启渊收回踩着清秋的脚,拉起徐越,对着清秋说道:“你起身来,给你娘道歉。” 说完,他转身低头去给徐越擦眼睛,耳边忽然一阵风袭来,徐越一惊,往林启渊面前挡去!接着,清秋结结实实的一拳直直地打在了徐越的右眼上! 徐越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清秋看着捂住右眼倒在地上的她娘,惊住了,她看看自己的手,连连倒退几步,她要打的是这个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可为何打到的却是她娘?! 徐越眼角流血,嘴里忍不住发出□□,林启渊瞪大眼睛,一把把她抱起来往大院儿里跑,清时在后面哭着追:“娘!娘您怎么了?!” 清秋看看自己的拳头,心里暗自道:“我年纪小,力气跟爹比可差远了,娘怎么会流血?” 任她心思再如何不纯,那却是她娘,清秋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她立刻向村子另一头跑去,她得尽快找到大夫,娘若是因着她受了伤,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林启渊抱着徐越到了大院儿门口,徐越已经痛到几乎昏了过去,她紧紧地抓着林启渊的衣襟,眼泪和着血水,使得那眼睛痛得更厉害。 小桃正在做针线,欢喜正在喂鸡,老刘蹲在地上编一只竹筐,看见林启渊抱着徐越慌慌张张走进来,都站了起来。 “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欢喜首先冲上去着急地问着,因着清秋和清时渐渐长大,他们也早就改了口,不再称呼林启渊和徐越为大少爷和姨太太了。 林启渊着急地说道:“快!快去叫大夫!夫人眼睛伤着了!” 欢喜早就瞧见了徐越眼睛的伤,立马说道:“我去!现在就去!”说着她跑出了门。 小桃手足无措地帮着林启渊把徐越抬进屋子里,林启渊起先还不觉得怎样,他盛怒之下惩罚清秋,以及与清秋过招时都是用了全力,当时不觉得痛,这一路把徐越抱到大院儿里,他的腿忽地一痛,抱着徐越差点就摔了下去。 幸得小桃在身边扶着,才不致真的摔倒在地上。 老刘一早看到这情形,就赶去了厨房烧热水备用,小桃赶紧先倒了壶里刚刚烧好的准备泡茶的开水,洗了块毛巾,轻轻地给徐越擦那眼角的淤血。 徐越痛得眉头紧皱,小桃每碰她眼睛一下,她都忍不住轻轻叫出来。 林启渊在旁边早已心疼得不得了,却只得握紧她的手一遍遍安慰道:“大夫很快就来了。” 看着徐越一脸痛苦的样子,她不自觉地紧紧抓住林启渊的手,指甲似乎都要嵌进他的手心里,林启渊心里难受极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乱。 从前征战沙场,莫说各种伤情,就是死尸遍地时,他都可以冷然以对,这世上生死离别太多了,就算那时在天牢内,他也是淡定得很,从来不怕大刀随时会架到脖子上,可是此时,他却怕得慌。 “小桃,你去院子门口瞧瞧,大夫来了吗?!”林启渊终于忍不住,带着急躁与怒气吩咐下去。 小桃立马点头跑到院子门口看了看,连个影儿也没有。 清时也伏在床边看着徐越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跟着林启渊一起握着徐越的手:“娘,你别哭,呜呜……” 徐越听着清时的哭声,更是心碎,眼中的泪更多,疼得也更厉害了,渐渐地,她觉得自己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 林启渊铁青着脸问道:“清秋呢?!她人回来了吗?” 小桃谨慎地答道:“没见着小姐的人。” 欢喜快到大夫家的时候,就看见清秋已经领着大夫往这儿赶了,于是三人碰头便一起往大院儿赶,大夫一边走路一边问:“伤势如何?有多严重?” “眼睛已经在流血了,夫人那样子怕是疼得厉害。”欢喜一边疾走,一边答道。 清秋跟在他们身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又走了一阵,才到了大院儿,走进徐越跟林启渊的卧房,林启渊连忙拉着清时走到一边,把大夫请到了徐越旁边,徐越已经昏迷了,大夫轻轻翻了下她的眼皮,早就青紫一片,都是淤血,那眼睛周围已经肿了起来,眼睛似乎一点也睁不开的样子。 徐越吃痛,嘶了一声,嘴里喃喃道:“清秋,不可……” 清秋站在欢喜身后,此时再也忍不住,她跪在地上往前行了两步哀哀痛哭:“娘,清秋错了,清秋错了,清秋再也不敢了……” “敢问这是如何受的伤?”大夫为着谨慎还是问了句缘由。 林启渊看看地上跪着的清秋,对大夫说道:“小女习武,不慎打中了她娘的眼睛。” 大夫了然,却也惊奇:“哦?可看着伤势,却不似小儿的力气,这伤得着实不轻哪。” 大夫摇摇头,林启渊忙道:“许是小女习武,力气练得比一般孩子要大许多,还想请问大夫,我夫人的眼睛,可能医好?” “夫人的眼睛,现下里还不确定有无伤及根本,我只能先用草药敷着去了淤血红肿,后续再看,况且老身医术也不是十分精湛,那扎针的技术我并不懂得,若是伤及了眼珠,需要银针治疗,我恐怕是无能为力。” 林启渊心下紧张,想了想便道:“那我们即可起身回扶苏,老先生看如何?” 大夫摇手道:“不可不可,夫人现下已经发热了,路上劳顿,只怕引起更大的病症,如今只得先退了惹,消了淤血,其他是没有更万全的办法了。” 林启渊当然知道,若是这伤及了使力,越早治疗越好,若是拖个几日,说不定等徐越醒来,就已经一只眼睛失明了。 清秋愣在原地,她赶紧哭着给大夫磕头:“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不要让她失明!求求您了!” 大夫扶住她,缓缓摇头:“不是老身补救,只是我真的无能为力,若是我有那本事,即使你们不求我,我也定当尽全力的!” 清秋还欲再磕头求那大夫,大夫已经面上难堪,林启渊面色铁青,说道:“清秋,放手!” 听到这话,清秋心里一颤,只得放开大夫,脸上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跪得远一些,莫要影响了大夫给你娘敷药!”林启渊看着清秋,语气里满是愤怒。 清秋讪讪地,躲到墙角处跪在,眼睛始终看着床上昏迷了的徐越。 大夫把随身带来的小童叫道身边,吩咐了几句,那小童立马出去,大夫则细心地给徐越清理已经脱落的血珈,不多时小童带着采回来的新鲜草药,砸成了草药汁,铺到纱布上,小心翼翼地敷到了徐越的右眼上。 清清凉凉的感觉,眼睛终于舒适了些,缓解了少许疼痛,徐越的手也就痉挛得不那么厉害了,林启渊稍稍放心了些,却在四周焦灼不安地开始走来走去。 现在不能回扶苏,却也不能在刘家村等着她淤血褪去之后,赌上一赌她有没有失明,他赌不起。 “老先生,这儿镇上或者哪里有没有离得近一些的,哪怕脚程一天的也可以,会银针术的大夫?”林启渊问道。 请来的那大夫轻轻蹙眉:“我所知道的,最近的怕是要赶上一天半的脚程,加上来回,估摸着也要个三天时间。” 林启渊叹气:“就没有更近一些的?” 大夫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一人,就在村中居住,他虽不是大夫,却颇通银针之术,医学方面也是颇行得通的,至少比我是好了许多,只是此人坚成自己不懂医术。” 林启渊有些疑惑:“那您是如何知道他的本领的?” 大夫捋捋胡须一笑:“我凑巧瞧见过他给一个小孩儿扎针,那小孩也是伤了眼睛,就是去年的事情。后来,那孩子真的给他治好了,我瞧着他扎针的手法,倒是纯熟的很,若是跟镇上的大夫比,恐怕都要压了许多筹。” 欢喜在旁边听得急了:“那这人是谁?您说了我立马去请!” 大夫神色有些遗憾:“他正是村中学堂里的王居寒,只怕你们是请不到的,此人性子古怪……” 他话还未说完,欢喜已经冲了出去,清时也立马站起来说道:“欢喜姑姑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已经是深夜了,王居寒小酌了几杯,刚刚和衣而卧,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他懒懒扬声:“谁啊。” 清时大声说道:“先生,是我!学生林清时请见!” 王居寒一怔,自从徐越狠狠拒绝自己以后,他就给清秋和清时放了假,原想着徐越再来求自己的时候,借机再说服她,结果,没过几天,她那个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林家少爷竟然回来了。 听说一家四口过得和和美美,呵呵,王居寒喝了好长时间的闷酒才缓了过来,这时候,他们又来做什么? “何事?”王居寒也不开门,就隔着门问道。 欢喜怕清时说不清,赶紧说道:“我家夫人眼睛伤着了,恐会失明,听说先生颇通银针之术,特来求先生帮着扎针。” 徐越受伤了?王居寒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嘴里冷冷地说道:“我不会!你们回去吧!” 清时在外面喊道:“先生,清时求求您了!您救救我娘!清时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王居寒嘴里说着不去,身上的衣服却穿得快,欢喜听着王居寒不再回答,急的不得了,正想着怎么说他才肯帮忙,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他正一边系着衣服带着一边说道:“按说我是绝对不会帮你们姓林的,奈何你们遇到的是姓王的,我王家都是仗义之辈,不会见死不救!” 王居寒一双脚走得飞快,欢喜和清时在后面打着灯笼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就到了大院儿,王居寒几步走到徐越的卧房里,一眼就看到了林启渊,他冷冷地看着林启渊,嘴角扬起一个意味分明的笑,林启渊看着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种敌意。 “多谢王先生前来……” 林启渊话还没说完,王居寒嚣张地把手里的银针袋子往徐越身旁一放,闲闲地说道:“废话少说,派个丫环找一瓶酒过来。” 欢喜立马点头:“我去,我去找!” 王居寒继续扫视着一屋子的人,说道:“我行医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着,你们若是不想让我救她,就都在这杵着吧。” 林启渊看了看仍旧在床上昏迷着的徐越,右眼上的纱布又被血浸透了。 他压住心里面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慢慢说道:“都先出去,让王先生来医治。” 王居寒在心里哼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那姓林的脸色不好,不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他是肯定要报仇的,虽然输的是他,可他并没有认输。 转头看了看徐越的伤势,他皱了皱眉:“这是哪儿的臭大夫。” 那眼睛的纱布缠得真叫个丑陋,从前他若是缠出这样的纱布,师傅必定是要打他的,不过,纱布缠得好又有什么用呢?他空有一身医术。 不过,也不算是白学了,至少远离京城和师傅之后,他还可以用这一身的医术来救自己喜欢的人。 王居寒一边给徐越揭开纱布,一边轻轻地哼道:“你不是说的很绝情么?怎的如今却不说话了?” 那纱布上的草药有一些已经粘住了伤口,王居寒拿掉的时候,徐越痛得手紧紧抓住了床单,王居寒看着她小小的手,有些惊奇,她也时常去田地里干活,怎的那手却与村中其他人的不同? 他掰过来她的手,细细地看了看,掌中确实也有了些细小的茧,但是整个掌形却是柔美的,软似无骨,跟他的手完全不同,这双这么纤弱的手,竟然能带着俩孩子等了那姓林的好几年,王居寒把她的手固定在床上,找准穴位,轻轻扎了一根灼好的银针上去。 徐越仍旧没有醒来,但是却因着扎针的痛楚,微微“嘶”了一声。 王居寒往她脸上看去,带些委屈说道:“你说说,那个男的有什么好?你现如今危机之时还不是我来救你?哼,真是有眼无珠。” 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些话,一边,他极其认真地给徐越眼睛的周围扎了几针,暗暗骂道之前的老大夫医术奇烂,又重新给徐越清洗了伤口。 弄好之后,他守着徐越,却并没有离开。 王居寒盘腿而坐:“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会,旁人照料得难道有我王大神医照料得更为细致?你说是不是?” 徐越仍在昏睡,当然无法作答。 王居寒在床畔坐着,呵欠都打了好几个,清醒的时候,就托着腮在灯光下看着徐越的睡颜,不时地给她换一块毛巾敷在额头。 林启渊在外面早已等得焦急,他派清时前去问。 清时隔着帘子问道:“王先生,我娘如何了?” 王居寒冷着声音说道:“若是你们觉得救她很容易,你们来救便是。” 清时退回来,林启渊也只得作罢,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他。 一直等到几乎三更了,林启渊早就派人把大夫送了出去,又谴着欢喜以及小桃带着清时赶紧去睡。 欢喜自然是不放心:“老爷,现在我去睡也是睡不着的,夫人不好,我这心就放不下。” “你们且去睡,这个王先生看上去是可靠的,你们放心,明天一早夫人就该醒来了,到时候还需你们起早做饭,先去歇着吧,带着清时,清秋就在这里守着她娘。”林启渊说得不容拒绝。 清秋却挤到他身边清秋道:“爹,我也在这里守着娘好不好?” 林启渊略一点头,便又催了一遍,要欢喜小桃和老刘先去歇着了。 然而清秋和清时还都年纪小,在堂屋里守着守着,便都坐着睡着了,林启渊把他们姐弟恋都抱到躺椅上,找了薄毯子盖上。 清秋的小脸上,哭得跟花猫似的,嘴角还带着血痕,一直没来得及洗。 林启渊摇摇头叹口气,出门找了毛巾打湿,去给清秋和清时都擦了脸和手。 一直到四更,林启渊清醒地在堂屋里坐着,他想起来很多事情,他这一生,悲悲喜喜大起大落的一切。 幼时他便知道自己并非孟氏亲生,到后来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以及林家的阴谋,再眼睁睁看着林父被杀,林府一家搬到扶苏。 他长大一些,便主动请缨去了边关,那段时日,是朝廷纷争最为热烈之时,边关也处处告急。 他记得自己那时才十九岁,跪在朝堂之上不敢抬头,恐怕一抬头,就被人认出眉眼之间的熟悉气息。 皇上正缺人手,急的好几日吃不下饭,大手一挥派了他去征战西南,作为前锋,他骁勇善战熟读兵书,进了军营,很快成为中流砥柱,一举击退邻邦。 别人的赏赐都是加官进爵,而他,得了一道晋封为将军的圣旨,却也同时被命令守在边关,哪儿有仗可打,他就须得往哪儿迁徙。 他受过很多伤,可最痛的那一次,是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在漫天黄沙的战场上,偶然知晓,自己那肮脏不堪的身世。 望着秋日灰暗的长空里,孤寂地扑腾着翅膀的鸟儿,他觉得自己连那鸟儿都比不上,他找不到自己的所在之处,即使常年驻守在边关,为朝廷击退了无数次来犯的敌军,朝中仍有人刻意为难着他。 短缺粮草,削减兵马,强迫他几日内必须收复的失地,各种苛刻的条件,他一一沉默着应下来,一一打赢,却总有人被派过来,顶了他的功劳。 孟氏那边一心想着复兴林家,做着富贵的春秋大梦,想尽办法逼着他与长平公主联姻。 他怎么肯,又牵扯进京城的复杂局中,他原以为这一生大概就这样背负着那些无尽黑暗,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在边关走下去。 却不想遇到了徐越,不想他受了伤,几乎丢了性命。 更没有想到朝中变动,再次把他牵连了进来,他几乎是没有希望了,回到朝中进了天牢,这一切都不意外。 他只意外,这一声竟然能够活着,来到了刘家村,见着了徐越,还有了一对儿女。 生活还有什么可怕的? 林启渊握紧拳头,看着院中渐渐有些光亮,鸡圈里的鸡叫响了第一声。 王居寒在徐越的床边趴着睡着了,他被这一声鸡叫给惊醒了,抬头一看,徐越正睁着那一只没有受伤的左眼看着他。 “还疼不?你醒了?我真是神医在世。”王居寒高兴地说道。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你觉着痛吗?” 痛,当然痛,但是徐越却没有说话,院中的鸡又叫了一声,徐越声音哑哑的:“你守了我一夜?” 王居寒又想起她拒绝自己的样子,便说道:“若不是清时求我,我才不会来救你,好了,你的眼睛保住了,我该走了。两日后我来给你换药。” 说着,他站起身要走,徐越轻轻地说道:“多谢你。” 王居寒顿了一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没有答话,撩起帘子对着大门说道:“好了,屋里的人醒了,我该走了。” 他伸了个懒腰,看也没看林启渊,转身跨出了门槛,林启渊赶紧追上去说道:“王先生,不若在家里用完早饭再走。辛苦您了,多谢您相救。” 王居寒回头看他一眼:“我又没救你。”说完,照旧是走了。 林启渊这下自然是明白了王居寒是为何如此,他心里也大概知道了从前自己看到的那封书信想必是出自这人之手。 更多的是担心,清秋早就醒过来了,冲到徐越的屋子,噗通跪到床边,又哭了起来:“娘,我错了,我错了,您好些了吗?” 徐越摸摸她的头:“怎么不去睡?醒这么早做什么?” 林启渊走到跟前说道:“清秋,出去睡觉去,我跟你娘有话要说。” 清秋怯怯地说道:“那我在外间等着,爹跟娘说完以后我再进来。” 林启渊心里对她的怒火还没有消,便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去院中扎马步去。” 清秋见林启渊愿意罚自己,已经是很高兴了,连忙领了罚,老老实实地在院中扎起了马步,不一会小桃和欢喜也都起来开始准备早饭了。 徐越已经睡不着了,林启渊躺到床上,把她抱到怀里,那架势,像是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还疼吗?”他轻声问道。 “疼,当然疼,疼得厉害,清秋这孩子,手劲怎么就如此之大?”徐越忙不迭地抱怨。 林启渊叹气:“她昨天对我动手时,手里也是使了全力,若不是我反应机敏,也要吃了她的亏,你这是替我挨了一拳,我真想……” 徐越知道他心里着恼,连忙安慰道:“你先别恼,现下清秋想是知道错了,再缓一缓,我们想想,如何才能好好治一治这个小丫头,今日她打的是我,明日再打了别人,只怕别人要把她往死里打。” 林启渊赶紧打断她的话:“这些事情,你就别想了,你如今受着伤,切勿胡思乱想,从今以后,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我,你放心好了,唉,我说这话,你可还信?我总是觉着自己能使你放心,结果却总是不遂人愿,徐越,你怪我吧。” 徐越眼睛仍旧在微微地痛,她躺在林启渊的怀里,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那种甜蜜,她甚至觉得自己痛得很幸福。 “我如何怪你?”徐越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语气,却还是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你想要什么东西?能让你高兴的东西,只要你说一声,我都给你寻来,送到你面前。”林启渊吻吻她的头发,看着她右眼上的纱布,越看越心疼。 徐越心里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是奇怪的是,为何心里却有了那种少女时才有的玛丽苏想法? 而且,对玛丽苏的期待越来越大,她微微抬头,用自己的左眼看着林启渊,他长得不错,算是俊美的男子,徐越心里狂跳,她不知道自己提出那个要求之后,林启渊会不会嘲笑自己? “我想要你,对我说,我爱你。”说完这句话,徐越脑子里轰得一声炸了。 她低下头,觉得脑子里的火似乎都烧着了眼睛,右眼又开始慢慢地疼得厉害了。 林启渊生在这个时代,何曾见过如此主动坦白的女子,更何况,他自己都赧于说出这种□□裸的话。 但是,前一秒刚刚许下的承诺,这一秒就反悔,也太尴尬了,简直是实力打脸啊。 徐越迟迟听不到声音,眼睛又疼,几乎都要恼了,她抬起头来,看到林启渊堂堂一个大男人,那脸竟然红到了耳根。 “独眼龙,我爱你。”他看着她,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第六十九章 小桃一早去采了芦苇叶子,熬了一锅碧绿的芦苇米粥,欢喜正在炒菜,叹气道:“我原以为清秋小姐只是顽劣,这次竟然如此过分,夫人的眼睛都被她打成了这样。” 小桃也摇头:“只希望夫人的眼睛能好的起来,可别留下什么毛病了。老爷那脾气,虽然也不常生气,这次指定饶不了小姐了。” 说着,她往外面看了一眼清秋,见清秋正在扎马步,面上似乎有些撑不住了,汗水不停地往下掉。 那小模样,倒是挺可怜的,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徐越眼睛虽还有些疼,但好歹意识清醒了,就想着下床走走,她操劳惯了,此刻就觉得仍旧待在床上十分不舒服。 欢喜第一个反对,端了早饭过来要喂她,林启渊却接过那早饭,说道:“你们都在堂屋吃,我来喂她。” 清时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地问道:“爹,娘,那姐姐呢?” 徐越用那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望了望林启渊,林启渊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淡淡说道:“你自己去吃,不要管别人。” 清时“噢”了一声,跟着欢喜和小桃一道去吃了早饭。 徐越勉强吃了两口粥,便不大有兴致了,林启渊又挖起一勺粥,慢慢说道:“你不是顶爱吃这种粥么?常劝我吃,说什么清热去火,来,再吃一口。” 听着他努力带笑的语气,徐越却笑不出来,她叹一口气:“当了娘之后我才知道,孩子的确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知道清秋该罚,可不知道为何,想到她饿着肚子,我这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林启渊便收起了笑,把那粥碗放到一边,说道:“林家是有家法的,你若是担心她,我此刻便可教她受了家法,此后也不罚她饿肚子了。” 徐越一愣,心里滋味难免不好受:“什么家法?” “清秋是女孩,年纪又小,便罚她以竹板打手心。”林启渊声音沉着。 “打多少下?”徐越有些忐忑。 “打一刻钟。我亲自来打。”林启渊看着她的眼睛,说得不容置疑。 徐越心里犹豫半晌,说道:“那你去打,就在院子里,我听着,打完就让她去吃饭。” 林启渊准备出去的时候,徐越却又叫住他:“打完之后,她手会烂吗?” “我会轻一点,但既然是家法,也轻不到哪里去。”林启渊说完,就去了院中。 很快,就传来清秋的惨叫,刚开始她还忍着,到后来干脆哭着叫着说道:“爹!我错了!我错了!” 竹板打在手心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到房中,徐越心中无奈,眼泪流出来,伤口一下子更痛了,她伏在床边只觉得浑身剧痛。 从前看过一个新闻,一个母亲背了一口袋馍去看几百里外坐牢的儿子,那馍是攒了一年的粮食,她走在路上还舍不得吃,一路赤脚翻过几座大山,到了监狱,那个儿子方才捧着馍嚎啕大哭,说着:“我改了我改了。” 时间久远,记忆模糊,徐越在心中叹道,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有一个这样天性顽劣的孩子。 只希望清秋能够早些懂得那些道理,及时改正,不要等挽回不了的时候再后悔,到时候,就是亲娘也救不了她。 院中清秋还在惨叫,欢喜小桃老刘和清时都站在旁边看着,无人敢劝。 徐越烦躁地往床头一靠,这一刻钟怎的如此地长? 清秋的手心渐渐血肉模糊,她跪在地上,绝望地哭着,林启渊下了狠心,定要她这回记在心上,他幼时也不是没挨过打的。 吴霞听说了徐越眼睛受伤,心里担心,刚吃了早饭就赶过来了,她一进门,就听着清秋的惨叫声,赶紧上前劝道:“林家老爷,你这,你这是做什么呀?可别打坏了孩子!” 劝了几句,林启渊却吩咐小桃把她让进屋子里,接着在院子里打着清秋的手心。 吴霞听着清秋的惨叫,心里只一下一下地跳着。 清秋这孩子的顽劣,在村里都是有名的,莫说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吴霞家的小宝都曾被清秋砸破过头。 看在跟徐越关系好的份上,吴霞当时只在家里哄了哄孩子,并没有找上门来。 林启渊看着清秋一脸的眼泪,终于收了手,他想到徐越的眼睛,就觉得愤怒,便厉声问道:“还敢不敢了?” 清秋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疼得她打寒战,她牙齿打颤地说道:“不敢了……” “去把早饭吃了。”林启渊说完这话,小桃赶紧过来把清秋拉了起来带着她去吃饭。 清秋鼻涕眼泪一起淌,小桃看着心里难受,给她擦了擦,再喂她吃饭,她也不吭声,和着眼泪一口一口咽下去。 忽然,清秋抬起头来,看了小桃一眼,小桃瞧着她那眼神,竟被吓了一跳。 吴霞在里间安慰着徐越:“孩子是得教训,我家大宝小宝我也经常打的,不打不成器,你眼睛受了伤,就该好好休息,别多想,好好吃饭。” 这话刚说完,吴霞家的大宝忽然来了,他进来就说道:“娘,弟弟把头上的疤给抠掉了,正疼的哭,爹叫我来喊您。” 徐越一怔,问道:“小宝怎么了?” 吴霞想着他们的情分,大宝是个小孩子自然不会考虑这些,早就看清秋不惯了,此刻便说道:“是你们家里的清秋把我弟弟小宝的头给砸破了!我娘不让我说给你们听!” 吴霞立马拧了大宝一把,大宝却梗着脖子:“娘,清秋打了多少人,闯了多少祸,为什么不告诉她娘,让她爹娘管管她呢?” 这话,让徐越和林启渊俱是尴尬,吴霞赔笑说道:“你们别听孩子乱说。” 林启渊连忙说道:“实在抱歉,我家清秋顽劣,一应的赔偿我这边都安排好,等得闲我亲自去看望小宝。” 说完又扬声把清秋喊了进来,命她给吴霞道歉,清秋手上疼的厉害,她麻木地跪下磕个头:“吴伯母,我错了,不该砸破小宝哥哥的头。” 吴霞赶紧把她扶起来:“知道错了就好,清秋,快去吃饭吧。” 小桃把清秋领走,吴霞便笑着说:“你们看,孩子教了一回也便知道错了,也没什么。” 徐越跟林启渊对望一眼,心里俱是乌云一片,清秋这模样,不像是知道错了。 送走了吴霞,徐越把清秋叫了过来,只独独她们两人在徐越的卧房里,徐越缓缓说道:“把你手给娘看一看。” 清秋眼睛泛红,手背在后面。 “给娘看一看,疼得厉害吗?”徐越声音有些哽咽。 清秋却坚定地说道:“不给你看。” “你恨娘吗?” 清秋抬起眼睛,看着徐越脸上的纱布,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娘,我不该伤了您的眼睛。” 徐越顺势拿起她的手,已经被小桃包扎了一下,但仍旧看的出来,打得已经皮肉模糊。 “清秋,清秋……”徐越把她搂在怀里,心里难过万分:“你不要做哪吒好不好?你还记得娘给你讲的哪吒的故事吗?” 清秋靠在她怀里,微微颤抖,嘴里却说道:“不记得。” 徐越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又把她拉开,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那清秋,你告诉娘,你想要做什么样的人?” 清秋沉默了好一会,才答道:“从前爹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想要做一个没有爹也不会被人欺负的人,现在爹回来了,我想做一个比爹厉害的人,我想有好多银子,有花不完的银子。” “清秋,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是……”清秋嗫喏着,不肯开口。 徐越厉声道:“说出来。今日娘就是要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从前你总是不肯说,如今你再不说,我便不认你这个女儿!” 清秋一震,有些怕了:“是柳老太太告诉我,只有我威风了,别人都怕我打不过我了,我就可以,可以去做人中龙凤。有好多使不完的银子,用不完的奴才,不用在刘家村里过日子了。” 徐越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里除了老刘和林启渊,其他人都不愿意见的柳老太太会对清秋说这样的话。 “是何时,你是何时与她见面说话的?娘不是说过,柳老太太的屋子不能进去么?”徐越忍着心里的怒气,细细地问着。 “我夜里起来解手的时候,她就会把我叫到她房里说话,给我看好多好看的东西,说我若是按照她说的做了,往后也会有那么多好看的东西。她还说,若是我跟别人说了,她就杀死我。娘,求求您,别告诉她。”清秋一片慌乱。 徐越抓着清秋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荒谬,一片荒谬!” 怪不得林启渊曾经暗示过自己说,那个柳老太太并没有疯,她自认为平日里对柳老太太也是很好了,吃食衣裳都从未少过她的,甚至都是把最好的给她! 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恶毒到这个地步? 徐越下了床,扶着清秋,恨恨地说道:“走,跟我去见她!” 清秋扒着床沿死不松手:“娘,我不去!” 第七十章 听到房里清秋和徐越争执的声音,林启渊赶紧走了进来。 徐越发现,清秋这孩子手劲竟然如此之大,她拉她竟然都有些吃力了。 “你走不走?”徐越一肚子怒气。 清秋看着她,怯怯地说道:“我不走。” 徐越看着林启渊说道:“你把她捆起来,困到柳老太太门前!” 林启渊立马抚着她的肩膀说道:“这是为何?你快躺到床上去。” 徐越心里恼得厉害,她喝到:“林清秋,你给我跪下!” 清秋扶着床边跪下,徐越大声说道:“你若是从此与我脱离关系,我便不再管你的生死,若是你还要认我这个娘,就跟我一道出去!” 林启渊听到这话,知道徐越是动了怒了,一把把清秋从床边薅了起来,对徐越说道:“你要她去哪?” 徐越也不说话,大踏步走到柳老太太的门前,大力地砸着门:“出来吧!你若是不出来我一把火把你的屋子给烧了!” 柳老太太正在屋子里看着手上的一副刺绣,此刻心里一惊,却也坦然地装作听不到。 这些年,她一向都是不开门的,他们应该也习惯了。 林启渊提着清秋也站在门外,他听着徐越的话,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柳老太太的手段,他虽没见识过,但是在那些人的描述里,他也是知道的。 这是一个十分阴毒的女人。 徐越见着那个柳老太太不开门,真的去拿了火把过来,在柳老太太的门前点起来火堆,不一会,柳老太太闻着那火烧木材的味道,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得厉害。 她仿佛又想起了当年大火烧了寝殿的场景,如今,又要再来一遍么? 外面的火越烧越大,小桃和欢喜都站在一边不说话,看得心惊肉跳,徐越大声朝着屋子里喊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火把扔到你屋子里去,我想你也是个怕死的人,不然何苦装疯卖傻那么些年?” 又过了一会,那门缓缓地开了,柳老太太看着门口的火光,眼神中闪着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喃喃道:“渊儿,渊儿……” 林启渊对她并无感情,这些年来,把她养在这儿不过是因着林府老爷的遗训,以及那一点点血脉之恩。 徐越看着她的脸,死死地盯着她:“你为何要给清秋说那些歪门邪道?你安的是什么想法?我对哪里不好?自从我来了这儿,最好的东西向来都是送到你的房里,你哪里不满意?” 柳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她抬起头淡淡地说道:“清秋是我的亲孙女,我与她说说话,就能想起来我小时候,那时候我还住在王府里,锦衣玉食……” 徐越没空听她的话,狠狠说一句:“我这儿是容不下你了,你既没疯,我给你重新安置一处宅子,你搬出去,或者我搬出去,反正我从今日起,是万万不会再与你同住!我从未见过如此恶毒心肠的人,你教坏清秋对你有什么好处?!” 柳老太太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看了看清秋,又看了看林启渊,自顾自地说道:“清秋与我幼时长得极为相似,她以后也是要到皇城里做妃子的,你莫要扰了她的前程。” 林启渊脸上冷冷的,他淡淡地说道:“数年前的大火,你已经死了,你是想活过来再重新死一遍么?” 柳老太太呆呆地说道:“渊儿,我还不是为着你……” 林启渊把她往屋子里一推,把那门两下给锁了上去:“你若是还想再兴风作浪,不如直接吊死在屋子里,我会给你收尸。” 林启渊又提起清秋,一手扶着徐越回了卧房,仍旧让清秋跪在地上。 “柳老太太是我生母,她从前是先帝的淑妃,在我一岁时,为了让先帝立我为太子,残害了数名妃嫔与皇子,当时的林家也参与了夺嫡,辅佐的便是淑妃和我。林家表面上是书香门第,实际上做尽了下贱的勾当,淑妃恶毒,最终被先帝一场大火烧了宫殿,林家救了淑妃和我,一心想着来日再重复山河。先帝对林家各种打压,杀尽淑妃娘家一族,甚至多年后怀疑我是当年淑妃之子之后,试图也让我一命归天。” 林启渊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清秋有些懵,徐越则是觉得很狗血,怎么跟皇子牵连上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听个编出来的故事一般,于是也没说话。 “她被林家救到这里,装疯卖傻,却不知道冷宫里有人的日子比她更痛苦,慎嫔的儿子被她杀害,得了失心疯被先帝打入冷宫,静妃的儿子也被她杀害,心灰意冷惹怒了先帝,也被打入了冷宫。打入冷宫还是小事,她做淑妃时,仗着先帝的宠爱,甚至挖了一个官女子的眼睛。这种狠毒的女人,能活到现在,也是日日被人诅咒记恨,她害了多少人!” 徐越心里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柳老太太会是个这样的人,这样有手段的人岂不是想杀自己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心里踌躇着,从前在职场上,她也是靠着勤勉,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社交方面虽然没有别人优秀圆话,心计更谈不上,但是勤能补拙,最后总算是走出了一条路。 那时候,公司里的大老板经常以自己为例子鼓励员工。 可是,她还是很害怕这种不择手段的人,这个人不声不响地竟然能掌控清秋的性子,若是留着她,还不知道将来能翻出什么水花! 清秋跪在地上,林启渊的话她只模模糊糊听了一部分,她恍惚地想起来,柳老太太给自己讲的宫里的日子,皇帝如何宠爱她,住在华丽的宫殿里,身边一排排的宫女伺候,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吃不完的珍馐海味,想要什么随时就可以得到。 那种日子,就叫做拥有权力的日子。 柳老太太甚至还告诉她,不仅自己要成为皇帝的宠妃,还要生个儿子当上太子,然后自己成为太皇太后,这一辈子都享尽无数的荣华富贵,那才叫美满的人生。 她给自己出主意,刚开始自己被人欺负,就默默忍了,后来便开始在夜里偷偷去找她,柳老太太总是能给自己出上许多很好的法子,第二天出去试了试,都能把欺负自己的人教训得服服帖帖。 渐渐地,她成了村里的小霸王,没人敢惹她,甚至大人见了她,都会绕路走,柳老太太告诉她,这就是村子里的皇帝了,等以后她再大些,走了出去,就能做更大的皇帝。 清秋的心里满是期待。 “清秋,你可在听?”徐越看着清秋心不在焉的样子,冷冷说了一句。 清秋想到柳老太太教过自己,对她娘,表面上一定要表示顺从,私底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娘,我在听。”清秋乖乖地答道。 虽说清秋表现得好像很听话的样子,但是徐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心里发愁,眼睛上又疼了起来,便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启渊,你去教清时读书吧,就让清秋在旁边照看着我。”徐越眼睛越发疼得厉害。 林启渊看看她,不甚放心,但是想到徐越自有徐越的用意,便颔首:“清秋,好生照看你娘。” 他出去没多久,徐越感觉自己眼睛处又流血了,她静静地躺着,清秋终于忍不住说道:“娘,您流血了。” 徐越答道:“是啊,娘很疼。” 清秋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说道:“这儿的大夫就是没本事,若是太医……”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立马住了嘴,从前柳老太太跟自己说过,宫里的太医可厉害了,在村子里得了个体热就得吃好些药,而宫里的太医给开的药,吃上两天便好了。 徐越苦笑,这柳老太太是给清秋洗脑到了什么地步? 她静静地说道:“清秋,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娘死了,爹也死了,你会怎么办?” 清秋立在原地,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娘不会死,爹也不会死!” “娘怎的不会死?你若是再打一拳,娘就死了。” 清秋立马哭了出来:“我不许你胡说!不许你死!” 徐越看着她,表情淡漠:“从今以后,你若是再胡闹一次,便等于打了我一拳,我是会容忍要打死我的人留在我的身边的,你害怕柳老太太是吗?我会告诉你,娘是比她更狠的人,柳老太太杀过很多人,可都不是她亲自杀的,她不过指挥别人杀而已,可是娘,亲自拿着刀砍死过许多人,你信不信,我砍死你?” 徐越冷冷的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 清秋有些害怕,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娘,您别这样,我怕。” “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把村子里每个人家门口的地面都给扫干净,每日跟小桃姑姑一起起床,她去做饭,你便去村里里挨家挨户地扫地,为你从前做出的事情恕罪,得到村里人的谅解,我便相信你是真的改了。” 给那些人平白无故地扫地?清秋咬着嘴唇,她可没有这么好心。 “你去不去?” 清秋犹豫了片刻,答道:“我去,我去。” 翌日,清秋便每日里早上拿了扫帚挨家挨户地扫门前的地,有许多人家心里讨厌她,不让她扫,不怎么讨厌她的也都不好意思让她扫,清秋无法,只得扫了扫村里小路的上的落叶。 这一日,她回来时,被徐越罚了一天的饭。 如此几日,清秋挨家挨户地说了许多好话,才终于被人许可扫自家门前的地。 第七十一章 虽说许多家见着清秋这么殷勤每日里都给村子里的人扫地,便都缓和了脸色,经常还会给她些糕饼之类的夸夸她。 然而有一家,清秋却犯了难,每次去的时候她都是心惊肉跳。 那就是陈萍家,虽说南南也不会出来为难她,可南南家门口那条狗,凶神恶煞一般,每次见了清秋都狂叫。 清秋每每挨到最后才去南南家门口扫地。 这一日,陈萍在厨房里做饭,南南帮着他娘烧火,过一会跑出去看看。 陈萍好笑地问道:“儿子,你往外看什么呢?” 南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林清秋不是这几日都会来咱家门口扫地么?我看看她今日是不是又来了。” 陈萍往日里经常叮嘱南南要爱护清秋和清时,因着徐越是他干娘,平日里也经常送些东西过来给南南。 “你与清秋和好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再也不要同她说话了么?”陈萍打趣道。 南南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清秋不说话的时候才好看,她一说话,就可怕。” “哈哈,有这么夸张吗?那你还一次次地往外看?” “我在看,她有没有来,前几天都听见狗吠得厉害,我想她许是怕咱家那条狗罢。等她来了,我就出去看着狗,不让够叫唤,毕竟是咱家的狗,吓着她了干娘也会担心。” 南南说的一本正经,陈萍没说话,一旁的陈家婆婆笑着说道:“南南,你出去等着吧,这锅奶奶来烧,去吧去吧。” 得了这话,南南立马笑开了:“好嘞,谢谢奶奶!” 清秋磨磨蹭蹭的,拿着扫帚在村里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没办法,去了陈萍家的门口,远远地,那狗没有叫,清秋走到跟前发现,原来是南南正蹲在那只狗的旁边,抚着它的脑袋,在喂它吃东西。 清秋看了看,默默地开始扫地,但是很明显,南南家门口的地像是被扫过的,树叶什么的都少了很多。 那狗呜咽一声,清秋瑟缩一下,这只狗实在太凶了,南南立马拍拍它的头:“不许叫。” 南南是特意帮自己看着狗的吗?清秋咬咬唇,赶紧把地扫好,拿起扫帚飞快地往回跑。 还没跑几步,南南忽然从后面跟了上来,叫住她,递给她一块糕:“这是我娘用红薯蒸出来的,干娘说,你喜欢吃。” 清秋看着他手里的红薯糕,她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原本想直接拒绝,但是想到徐越说不定知道了又得罚自己。 于是,清秋接过那只红薯糕,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多谢你了。” 南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清秋,你变啦。” 清秋脸上一红,转身拿着扫帚和红薯糕转身就走。 南南站在原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徐越的眼睛,过了两三日,王居寒便上门来给她换药,看了一眼她的纱布,便啧啧出声:“你若是再动不动流些眼泪,这眼睛就别想要了。” “我定当小心。”徐越连忙答道。 王居寒把那纱布拆了,徐越仍旧是闭着眼睛,有些疼,林启渊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仍旧是揪成了一团。 看着林启渊一直围着旁边心疼的样子,徐越时不时还冲林启渊温和一笑,王居寒给她缠新的纱布时,便稍微用了点力气。 徐越疼得“嘶”了一声,看向王居寒时,王居寒嘴角邪邪一勾,也不做声。 林启渊皱皱眉头,等王居寒给徐越换好药,便把他送出门口,命小桃把手里的银子递给他。 足足一包银子,王居寒提到手里,哼了两声说道:“我王某人尚不缺银子,这东西,你还是自己好生收着吧!” 说完,他把那银子倨傲地扔到地上,转身便走。 小桃生气地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林启渊淡淡地一嗮,他方才看着王居寒包纱布时的手法,心里缓缓起疑,这个人不像是普通的人。 他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被林如辙从天牢内救出来之后,林如辙私下拜托长平公主,请了宫里的太医给自己医治,看那太医的手法跟王居寒竟然不相上下。 王居寒倨傲的性子,看上去不像是毫无根本,也许他是因着有资本才敢如此无礼。 如此几次,王居寒虽然态度不好,林启渊也并不说什么,默默地叫老刘去集市上置办了些学堂里需要用的东西,放到石屋面前,王居寒虽然自身十分讨厌林启渊,但看到那些质地都很不错的笔墨纸砚,还是收下了,学生们也都很喜欢。 差不多过了将近一个月,徐越的眼睛终于彻底拆开了纱布,她试着睁开眼睛,刚开始十分不适应光线,到后来睁开一点点,逐渐感觉到微弱的光线。 等到完全适应时,她眨了几下,心中十分欢喜,没有瞎就好。 这阵子,她才知晓,就算是只少了一只眼睛,那也是十分不适的。 清时和清秋都高兴地涌到徐越的怀里:“娘,您的眼睛终于好了!” 王居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叹道:“若是再有下一次,是救不了的,这次我也是悬着心才将你医好。” 清秋立马回头摇头说道:“再没有下一次了!谢谢先生救我娘。” 徐越眼睛一好,便又开始忙田地里的事情,林启渊也开始学着帮她搭把手,做些农活。 柳老太太被锁在那间屋子里,钥匙放在徐越身上,每日里也只随意地送她些饭食,院子里的人都时时盯着清秋,不让清秋接近她。 清秋也渐渐地习惯了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这天,徐越和林启渊正在茶园里锄地,吴霞忽然跑到她家茶园里喊起来:“徐越,徐越,你知道吗?!那个郑红英!” 吴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徐越便道:“你慢慢说,不要急。” “郑红英,几年前不是被赶出去了吗?!如今,她竟然回来了!说是嫁了县里的老爷!现在回来,找我们要大牛!大牛那时候不是在你家养着吗?刚刚郑红英就吆喝着要去大院儿里找你麻烦!” 徐越放下锄头皱皱眉头,大牛,初时是在自己家里,后来有一日,他竟留了话说自己要去找他娘,他是在村头遇见了村子里的人托人转告的这句话,等到徐越知道的时候,到处找已经找不到他了。 如今郑红英来要人,自己如何交的出来? “她现在何地?我去瞧瞧。”徐越拎着锄头便跟着吴霞一道走。 林启渊追上去:“我跟你们一起。” 第七十二章 郑红英已经在村里祠堂里闹了起来,她新嫁的男人是县里的县官老爷,因着她妖妖调调颇懂男人的心思,对她是十分地喜爱。 凭着自己在县官老爷府里的地位,老爷夫人去世三年都没有人成为新夫人,她去了不到半年就当了新夫人。 此时,郑红英跟那县官老爷一人坐在主位上面的一边,大声吆喝着:“快把大牛给我交回来!当初你们赶我出去,我没有跟你们计较,如今你们还敢要我的强?谁敢忤逆,就打死!” 胖乎乎的县官老爷带来了一对人马,乍一看,还真有些架势。 刘家村的村长皱着眉头站在地上,他看不起郑红英这样的女人,可是此时看着县官大人都在,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们只是一介村民,是惹不起官老爷的。 “县官老爷,县官……夫人,嗯那个,大牛呢当时虽是我们看着可怜轮流养了几日,可后来,他跟村头大院儿里的徐越一家很是投缘,便去了那里,如今,我们也是不知道这大牛是去了何处。” 他说着话,头上止不住地冒汗,生恐县官大人带来的人会把自己捉住打一顿。 郑红英拿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她恨毒了这些人,如今可算是教他们也怕了自己。 刘三妹和她的第二个男人刘木匠正站在一处,郑红英忽然想起来那时候,郑红英朝自己身上脸上吐的口水,她一双眼睛似刀子一般剜着刘三妹,刘三妹也不客气地回望着她。 虽然之前和离是因为郑红英勾引自己男人,可是和离之后,刘三妹也会想起从前那个人的好。 后来那个人竟然为了郑红英跑了,刘三妹心里的这口气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出来,此时又看见郑红英,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郑红英嫁了好人,那个人呢?他为了郑红英跑了结果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死在路边了?刘三妹恨恨地想着,该死的是这个郑红英! “刘三妹,你过来,给我上茶。”郑红英趾高气扬地说道。 村长赶紧给刘三妹使眼色,刘三妹磨磨蹭蹭端了一只托盘走到郑红英的面前,郑红英伸手打翻了她的茶,不悦地说道:“要跪下敬茶,你不懂得?!” 刘三妹眼中的怒气几乎要迸发出来,县官大人咳一声说道:“你们这村子里的人哪,都是对我不恭哪。” 村长赶紧诚惶诚恐地说道:“不敢,不敢。” 徐越和吴霞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郑红英指使了人把刘三妹的头往地上摁,刘三妹虽没有反击,却也一只梗着脖子不肯下跪。 看见徐越来了,郑红英转移了目标,她站起身来,轻蔑地一笑:“快把我的大牛交出来!” 徐越看着她嚣张的样子,只淡淡一笑,走上前去把刘三妹给扶了起来。 郑红英立马叫道:“你们把她俩都给我抓起来!她们一个对我不恭,一个害死了我的大牛,抓回去进大牢!” 看着迅速围上来的几个官兵,徐越摇摇头,微不可闻地笑了:“郑红英,你非要我揭穿你吗?” 郑红英看着徐越,她才不怕,如今自己可是县官老人的夫人,想抓她,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你废话什么!抓回去有你说的!”郑红英有些急了。 徐越冷冷地看着她:“你想知道大牛在哪里?大牛就在县官老爷的家里,你偷偷派人把大牛带出去,现在来找我要人?” 郑红英此行就是为了来报仇的,大牛只是个幌子,她想着自己当初派人偷偷把大牛带走,是没有人知道的。 “你有什么证据?在这乱说?!” 徐越慢慢地说道:“大牛消失以后,我派人多方打听,不难打听得出来你嫁给了县官老爷,而且我还知道了,大牛被你接走的第二年,得了天花,你为了跟县官老爷欢好,活活把大牛耽误死了。” 大牛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虽然是郑红英养大的,但是脾性各方面都很和善。 听说他死了,村里的人都唏嘘起来。 郑红英脸上是被揭穿的尴尬,加上一丝难掩的悲伤,她慌乱了一下,立马指着徐越和刘三妹说道:“别听她胡说,快,给我抓住他们!” 县官老爷见自己心爱的夫人着急了,也开始喊道:“听夫人的,快抓起来!” 刘家村的人也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去要拉,一时间,似乎要打起来似的。 林启渊在外面听了几句,他记得这个县官貌似姓陈,竟然不好好地当自己的官,为百姓着想,跑到这乡下的地方帮泼妇撒气。 “陈县官,你怎的这般闲情逸致?”一道温润却有力的声音在祠堂门口响起来。 众人看过去,原来是林府的老爷,林启渊,他来到村子里,却也极少与村里人来往,大家对他素来是有些敬畏的心态。 刘家村的人不动了,那县官却一下子从椅子上咕噜噜滚了下来:“林,林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林启渊之前的名声在朝中便是一位不受重视频频被皇帝遗弃的骁勇将军,战功颇丰却毫无乱用,传到那些无聊的人耳中,便都在背后取消他。 可是取笑归取笑,若真是把林启渊摆在面前,这些小官谁也不敢惹了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进过天牢的人还能出来,是最可怕的。 那县官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头,他是认识林启渊的,有一年上面短缺粮草,林启渊亲自去了这个县官那里借粮,当时大刀晃晃的,可是个吓人。 “你怎的在这里?所为何事?”林启渊慢慢地问道。 这下轮到那县官老爷头上冒汗了,想必刚刚的话林启渊都已听了个遍,只怕他如今修书一封到了京城,自己的帽子就得脱掉了。 “我,我是受人蒙蔽,这郑氏说这儿有命案……”县官老爷立马指着郑红英说道。之前的那股子宠溺劲儿一下子没了。 林启渊一笑,他无暇管这些闲事,如今朝中只怕这样的官员实在太多。 “你回去吧,莫要再来。” 听到林启渊就这样赦免了自己,陈县官连忙爬起来跑了,郑红英眼睛闪了闪,也跟着走了。 刘三妹追出门去,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她的后脑勺! 第七十三章 郑红英找事儿不成反倒吃个闷亏,回去狠狠地骂了县官老爷一顿,她以为县官老爷还会像从前那般宠着自己,却没想到自己被一脚踹开! “你这泼妇!你是要害的我丢了头上的乌纱帽才肯罢休吗?!”县官老爷怒骂道。 郑红英跑到大牛的坟前哀哀痛哭,她的命怎的这么苦?大牛是她捡来的孩子,在刘家村的时候,为了不让别人骂大牛是野孩子,就让大牛叫自己娘。 没想到就害了自己的名声,她也无怨无悔,仿佛大牛就是她的信仰,是她唯一做过的好事。 她拼了命地想把大牛养好,至于亲事么,她长得漂亮,要娶她的人定也不少。 可是她没想到在村子里一个孤女带着个孩子,活下来是那么难,虽然她爹娘也给自己留了些家产,可平日里那些脏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干。 渐渐地,郑红英享受到了村里那些男人帮自己干活的喜悦,她也不一定是真的要跟他们好,就是享受着他们对自己奉承的感觉。 这些,当然惹怒了那些男人的老婆,很快,郑红英就被赶出了刘家村。 她被赶出去的那天,自己跑到刘家村外头的一条河边,差点就跳了下去,可是想到大牛,想到自己,她发了誓,一定要活出个样,回来报仇! 她去了县城,想着法子进那些有钱人的家里做丫头,却机缘巧合被人送到了县官老爷的府里,很快,她就俘虏了县官老爷。 在府里过的如鱼得水,在女人的较量中,她成了胜出者,很快,她就派人悄悄地去把大牛接了回来。可是没过多久,大牛就得了天花。 那几日,府里正有个新来的姨娘,长得不错,整日勾着老爷,她气极了便去跟那姨娘斗法,耽误了一两日,大牛竟然就去了。 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幅样子?郑红英锤着地上的泥,心里恨恨地箱子,为何她的人生就得如此? 刘家村的人对大院儿里的刘老爷更是恭敬了,他竟然淡淡一句话就把那个县官老爷给吓走了,听那个县官老爷的语气,这个人还是个大将军? 真是了不得!从前他们还以为徐越是个被遗弃的姨太太,如今看来竟然是跟大将军一起归隐的夫人! 渐渐地,村里的人都开始往徐越家送东西,都是些自己地里种出来的比较好的瓜果蔬菜,先前徐越推辞,那些人还放在门口就跑了,后来徐越便叫着欢喜和小桃一块儿,谁送的就给谁送回去。 便再也没有人送了,日子安静了下来。林启渊似乎也开始慢慢转换了身份,晨起时,他忽地对徐越说道:“有时间给我做件粗布衣裳罢。” 徐越看着他正在穿衣,身上的仍旧是从府里带来的锦缎长衫,便问道:“这是怎的了?你身上的衣服不是挺好的吗?” “你浑身都是个农妇的装扮,我还是穿成农夫的好,不然与你可不配了。”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徐越浅浅一笑:“你穿粗布衣裳未必好看。” 林启渊刚系好腰带,听她这么一说,转过来从后面拥住她:“那你说我穿什么衣裳好看?” 徐越仔细一想,说道:“还是穿着盔甲英武些。” 林启渊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穿衣服更好看。” 徐越连忙红了脸,朝着他“呸”了一声。每日里睡在一张床上,清时前几日忽地要求独自睡一个屋子,徐越便收拾了间空房子,平日里也可以做书房,毕竟这里是乡下,不是林府里那般宽敞豪华。 于是徐越的卧房里便只剩了林启渊,他仿佛刻意地表现出无意的样子,总想着讨些她的欢心。 徐越听着看着,只觉得好玩,几十岁的大男人了,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她不做声,只稍稍打扮了些,毕竟,女为悦己在容。 林启渊看出她的心思,心里更是激动,他已许久没有行那事,日日对着徐越,心里只觉得干渴难耐,连着数日每一夜都是几次。 徐越初时还由着他,到后来便拒绝,林启渊便开始跟她说些房里的私密话儿,每次都撩得她脸红心跳。 偶尔白日里想起夫妻间的这些事儿,徐越就觉得原来有个伴侣,是个很不错的事情。 尤其是林启渊,他越发地对徐越了解得通透十足,常常她一个眼神,林启渊就知道了她接下来的话。 旁人都体谅不到的地方,林启渊都替她想好了。 就连清秋和清时,在他的教导下,也愈发进溢了,如今清秋竟不大听徐越的话了,每句话里都带着个“爹说了”。 徐越一直小心观察着清秋,瞧着她性情的确不似从前那般顽劣,也便放了心。 自上次徐家爹娘来看过徐越之后,后又托人带了些吃食之类的礼物送过来,徐越也回了更丰厚的东西,心里思量着,是否要回扶苏看一看爹娘。 那孟氏独自生活在府里,林如辙在京中已与长平公主成婚,孟氏借着驸马爷的大伯母的称呼,在扶苏一众世家里倒也混出了个名堂。 只是每每见了别的妇人老太太都是带了儿孙,一派祥乐的模样,她只有强笑着说道:“我那儿子启渊,他为了皇帝打仗,得了重疾,在乡下养病,我儿媳妇也是给我生了一个孙女一个孙子的,还是个龙凤胎呢!个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 龙凤胎是个罕见,听到孟氏这样说,其他人便也羡慕起来。 孟氏背后却难受的不得了,她一生无子,手段强硬,以致林老爷生前时所纳姨娘并无一子半女,林老爷的所有指望都是林启渊,当时对自己的子嗣方面也不甚在意。 到了如今,孟氏却有些后悔。若是当年那些让那些姨娘们生个孩子,如今也可以算是自己名下的孩子,她也不至孤苦伶仃啊! 如此这般难受得哭了几宿,孟氏听从下人的建议,给林启渊和徐越去书数封,希望他们回府小住数日,并寄去了许多新衣服和玩物,都是给清时和清秋的东西。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徐越看着那信上言辞恳切,有些犹豫。 林启渊却折了信:“你不必理会这些,我都听你的。” 过几日,孟氏却又来了信,说是徐越的大姐徐松来了扶苏,就在林府里住着,徐家的爹娘这几日也一并都在林府住着。 徐越一愣,这下,便立即开始收拾行李,把茶园和田地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她跟林启渊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扶苏看上一看。 走时,欢喜颇不放心:“夫人,我和小桃您一个都不带,小姐和少爷您照顾得过来吗?” 徐越安慰她:“我和你一样,都是做惯了活的,这儿离扶苏也不过两日车程,没事的。家里还要你好生照顾着。” 欢喜不舍地又对清时和清秋说了好些话,这才让他们走了。 虽说两日车程对大人来说没有什么,清秋和清时却都仍旧是孩子,一路颠簸,最后都累得忍不住哭了。 徐越心疼:“清秋清时,你们再忍忍,很快就到了,等到了地方就可以见到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三个姨母。” 马车一路赶到林府大门前,孟氏早安排了一众丫环婆子站得笔直,那马车还没停稳,便有几个稳重的婆子快步走了上来侯在马车门口。 等到停稳了,连忙把脚凳放好,扶着车内的徐越和林启渊下车。 孟氏领着府里的下人,旁边站着周彩凤和徐壮,以及徐云徐溪,徐越下车时往那人堆里一望,倒一眼望见了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女人。 她长相清丽柔婉,手中牵着一个比清时大些的男孩,旁边则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徐越也是有些面熟。 这个人,是大姐徐松? 徐越走过去跟孟氏和徐家爹娘打了招呼,便走到徐松的面前,微微弯腰说道:“大姐。” 徐松眼眶发红,她们如今见面都是要行礼的,好像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这些年,她以为自己早就变成了孤儿,却不想爹娘和妹妹都已经来了扶苏。 “这两个,就是清秋和清时吧?”徐松开口,声音轻轻的。 徐越笑着看她,她面容变了许多,再不是从前那个秀丽的小少女,如今眼角竟已有了皱纹:“是,清秋,清时,快叫大姨母。” 清秋和清时便都乖乖地喊了句“大姨母”。 徐越能带着孩子来,孟氏已经非常满意了,她眼睛放光似地招手让清秋和清时过来,一手紧紧牵住一个,笑着说道:“来,咱们都进去说,不要在门口站着了。” 孟氏再如何讨好徐越,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徐越和林启渊带着孩子回来,她心里终究只是希望能让林启渊和孙子孙女都在自己身边呆上一段时日。 每日里,孟氏各种吩咐小丫鬟给清秋清时准备各种吃食衣物,给林启渊也是准备了许多,都是些上等的。 想起来时,便也给徐越一份,徐越看着,也只笑笑不说话,徐家一家好不容易团聚了,她心里高兴,无暇去想其他的。 第七十四章 徐松这几年给县令生了儿子,因着府里的其他女人也好相处,日子倒也好过。 只是她初时听从府里婆子的话,对自己爹娘狠心疏远,只私下里攒了些银钱托人送给她们。却听到那人说,自己爹爹病重,娘带着一家人都走了,甚至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大哭一场,跟县令闹着要回去坝头村找爹娘,县令那时候还宠她,便带着她去瞧了瞧,又问了跟娘亲近的女人,才知道自己一家是去给爹爹看病去了。 能去哪里呢?严重到要出去看病,是得了什么病? 他们竟然都没有来找自己,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徐松失望又难过,在府里被那几个女人劝着,最后又听说了她们一个比一个凄惨的故事,便也罢了,日子就将就着过了下来。 可她终究不是心胸开阔的人,时间久了,脸上便愁容不断,年纪轻轻的开始长白头发,眼睛甚至飞了鱼尾纹,精神一日比一日差。 幸得后来有了儿子,才好了些,徐松初时得知自己爹娘还活着的时候,抱着儿子一顿痛苦,立即就要打包东西来扶苏看爹娘。 县令自是打听了那来人的身份,听说是扶苏城的林家,思量一刻便跟着徐松一道来了。 周彩凤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自己的大闺女给盼了来,母女两人自然是抱头痛哭。 徐松听父母说了徐越的事儿,心里更加肯定了很久之前的一个想法,这个徐越,早就不是自己从前的妹妹了。 是以她在林府门口时看着徐越眼神怪怪的,徐越却不想其他,她看见那县令对徐松倒还不错,便也放心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徐云刚嫁了人不久,也赶了过来,拉着两个姐姐的手,哭个不停,徐越只笑她:“有什么可哭?你刚成了亲,不要这幅样子,也该端庄了些。” 徐松也淡淡地抚着徐云的肩膀,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徐越不经意看到,只觉得徐云终有在岁月的洗礼里,还是变更了更温柔的人,不过还好,有人疼惜她的温柔。 周彩凤眼睛虽不甚清楚了,却笑意满满:“月啊,你不知道,你大姐可算是个幸运的,那县令起初还是把她强抢了去的,结果进了府里倒也安生,听你姐说,县令夫人一生无处,疼你姐姐的玉楚疼得跟什么似的,连带着对你姐姐也如亲姐妹一般。” 徐越因着之前被孟氏和王远容迫害数次,心里有些怀疑:“大姐,当真如此?” 徐松淡淡一笑,她其实对这些甚是无所谓,在府里,倒是那县令夫人时常教着自己防着别人的小心思。 “当真,我这浑身的衣服,都是她准备的,怕来了扶苏显得寒酸,把自己当初的陪嫁都翻出来了。” 徐越看她一身的衣服,确实质地很好,是上好的苏绣,在县令府里已经是极好的了。 徐松看着徐越,心里却存了其他的心思,她看着自己爹娘在扶苏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店铺,日子过得也平稳,又听爹娘说二妹徐越在乡下,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况且那林大公主,也就是如今的林老爷,去了经常一遭,家里变突生变故,回来后又似乎与孟氏决裂,徐越不肯回扶苏林府,怕是那孟氏也不会给他们银钱。 乡下日子,想想就苦,真是可怜了那清秋与清时。 徐松这样想了想,便对周彩凤说道:“娘,咱家里的情况,我们府里的太太都是知道的,我来时她特意给了我一包银子,便是说拿来给你们用的,若是你们用不上的话,我这就全给了二妹吧。” 周彩凤听她这样说,也赶紧翻开被子,掏了一番从里面掏出来一小包碎银子:“正好,我这些也攒了些,就想着等她回来,拿给她用,你一块儿拿了去吧。” 正说着,徐云撩开帘子说道:“娘,大姐,你们说啥呢?” 看着她们手中的银子,徐云大致也清楚了,她一边拿出荷包一边问道:“你们是不是要给二姐银子?我这里也有。一并给了去吧。” 周彩凤推开她的手:“你如何给的?你刚嫁过去不久,哪里会有银子?” 徐云不好意思地一笑:“上次去二姐家,我就听他们家里的小桃说了,二姐还欠着外面的银子,所以我平日里也想着攒些钱给她用,这是我婆婆给我零花的钱,以及做衣服的钱,娘给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现下不用做衣服,这钱就给了二姐吧,何况你们都能给,怎么就我不能给?” 听到这话,周彩凤只得说道:“好孩子,委屈你们了,只是她为咱家做了太多,娘觉得亏欠了她太多。” 徐云眼睛红红的:“是呀,娘,这些我都知道。” 最终,三人一致决定,让徐松去把这银子交给徐越。 这一日饭后,徐越领着清秋清时还有徐松的儿子玉楚,一道在院子里捉蜻蜓,几个小孩玩得投机,院子里一片哈哈大笑。 徐松悄悄让府里的一个丫鬟去把徐越叫过来,她备了茶水和点心,在亭子里等着她。 徐越很快就来了,她看到徐松如此正经地在招待自己,不由得一笑:“大姐,你这是作何?” 徐松淡淡一笑:“大姐最笨,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娘都跟我说了,这些年,你吃了许多苦,如今在乡下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这里跟娘和小云凑了些银子,拿给你用,你万不可嫌弃。” 说着,她递过来一只布包,徐越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布包,蓦地笑了:“大姐,你们这是作何?还怕我饿死不成?” 徐松生怕她拒绝说道:“你别嫌少,这银子虽少,若是急用的时候,还是很顶用的。” 徐越盯着那包银子用的布,是蓝底白花的一块布,普普通通的一块布,却包着徐家对她所有的挂念。 “大姐,我,我不要,你这银子,来得肯定不容易,你拿回去。”说着,她都有些哽咽了,努力地忍着泪意,笑颜盈盈地看着徐松。 徐松一下子有些尴尬,她不会说话,此时更是着急:“你,你拿着,你若是不拿,我便要恼了!” 徐越想了想,吸一口气,接过那布包,笑道:“既是家里给的,我便收下了,大姐您替我谢谢娘和三妹。” 听到这话,徐松放出舒展地笑了,她笑眼弯弯,鹅蛋脸上仍旧是美人的影子,虽然那眼角已经起了皱纹。 徐越第一次觉得,有些人美到皱纹都是美的。 她很想哭。 第七十五章 在林府里住了小半个月,孟氏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吃的好喝的都塞到自己儿子和孙子孙女的嘴里,更是赶制了许多的精致衣裙,把清时和清秋都打扮得十分贵气。 她写了帖子把扶苏一些名门的夫人太太都请到家里看戏,带着清秋和清时在身边,可是个威风。 两个小家伙长得都是十分地周正,徐越平时教的也很懂礼数,孟氏让他们喊人,他们便乖乖地喊。 清秋被孟氏宠得几乎上了天,却也不敢再耍脾气,扫了好几个月的地,她是几乎快要扫吐了,再也不敢有一丁点地惹她爹娘。 徐越的眼睛,虽是没有影响视力,也没有怎么留疤,可是每次阴天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一流泪便更是痛得厉害。 又一次外面下大雨,清秋不听话不肯穿厚衣服,徐越又急又气,听着她的咳嗽声音,眼泪哗啦啦下来,一时间竟然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当晚,林启渊就罚清秋在廊下跪了一夜,徐越的眼睛也几乎疼了一夜。 自那以后,清秋再也不敢惹她娘生气,走到哪里都是小心翼翼的。 戏台下方,孟氏看着自己的一对孙儿,心里得意非凡,她摸摸清秋的脑袋瓜儿说道:“我这一对龙凤胎嫡孙,我倒更偏心我这孙女,别看她外面是个小姐的模样,心里头,可有主意呢。清秋,我听你父亲说,你练了一身的武艺,是不是啊?” 清秋乖乖答道:“是的,祖母。” 其他的夫人太太们,因着林如辙毕竟是驸马爷,况且那孟氏也算是皇亲国戚,也都存着几分巴结的意味。 “林家小姐,看着就是飒爽英姿,说不定就是咱们未来的女将军呢!”孙夫人赶紧恭维道。 另外一位刘太太也说道:“毕竟是林大将军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不知道可有幸见识到清秋小姐的一身武功?” 孟氏心里十分舒坦,她笑吟吟看着清秋:“秋儿,你可愿露几手给我们看看?” 清秋转转眼珠,笑道:“祖母吩咐,孙女不敢不从。” 她从旁边的守卫手里拿过一把剑,抽出雪亮的剑,在空中唰唰几下挥舞了起来,那一招一式竟浑不似个女孩儿家,倒像是个小子! 刚刚说话的刘太太对着自己身边的女儿说道:“玉凝,你看她,耍起剑来,似乎比你大哥还要厉害。” 玉凝撇撇嘴,在自己母亲耳边说道:“女孩儿家家的,舞刀弄枪算什么呢?” 刘太太赶紧瞪她一眼:“少说话罢,若是被林府的老太太听到……” 话还未说完,孟氏已经在旁边慢悠悠说道:“我这孙女,不喜欢那些俗套的东西,将来,我是要把她送到她那做了驸马的叔叔那里去的,那儿是京城,不必我们扶苏这么个小地方,养不出什么出色的人儿。” 刘太太赶紧暗暗掐玉凝一把,一边带着谦卑的笑容说道:“林老太太说的是。还是京城好啊。” 此时,清秋已经收了剑,看着台下一群女人都是睁大了眼睛的吃惊样子,她心里十分得意。 这些招数,都是她偷看自己爹爹练剑时学到的。 好像自从那次自己无意伤了娘的眼睛之后,爹爹就刻意只教自己些简单的东西了,诗书上更是逼着她去学,可清秋却一心只喜欢舞刀弄枪。 “清秋献丑了,还望各位夫人太太不嫌弃。” 台下自是一片赞赏,清秋回到孟氏的身边,孟氏拉着她的手:“好孙女,祖母就喜欢你这个样儿。可讨人喜欢了!” 清秋想了想问道:“祖母您刚刚说,要把我送到京城的叔叔那里,是什么意思?” 孟氏拍拍她的手:“这些事情,咱们晚上再偷偷地说。” 到了晚上,孟氏深思熟虑之后,才告诉清秋:“你的如辙叔叔现如今是驸马爷,而你爹算是告老还乡,没有一官半职,跟朝廷已经离得很远了,你和清时的将来,祖母都忧心得很哪。” 清秋问道:“娘说,希望我跟清时将来也就在刘家村好好地过日子,并没有说什么京城之类的。” 孟氏淡淡笑一声,她不敢在清秋面前表现出什么,怕不小心让徐越知道了,这以后见一对孙子孙女可就难了。 而她不仅要见,更要日日都见自己的孙子孙女,她如今也只有这么一发指望了,原先她宠着王远容,好不容易在京城的时候,林启渊的身边只有远容了,王家却忽然冒出来远容的一个亲哥哥,当年竟然没死,现在还做了皇帝身边的得力红人,他嫌弃林启渊如今境地艰难仕途坎坷,劝着王远容与林启渊和离,嫁给了朝中的另外一个正当红的男人。 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孟氏心里想着,即使林启渊再也无法东山再起,可是清时和清秋还仍旧是有指望的! 等到他们大一些,就送到林如辙那里去教养着,结识下大人物,将来也不会太差。 孟氏摸着清秋的小脑袋轻轻说道:“你答应祖母,就说祖母太过思念你们姐弟,这次就求着你爹娘让你们再多住几日,可好?” 清秋这几日,深深地感觉到林府里比刘家村好玩了许多,好吃的好喝的更是多了许多,她便笑着应下:“祖母放心,我去求爹娘。” 跟清秋说完这些,丫环便把清秋领出去睡觉了,孟氏扶着额,在灯下想着什么,忽然她抬头问道:“如辙也就这几天就该到了吧?” 旁边的下人立马答道:“是的老太太,如辙少爷自接到信之后,已经一个多月了。” “好好,那就好。千万不要出了纰漏才好。” 等到林如辙一回来,她就不信她还没有办法让林启渊和徐越带着孩子留在林府。 这一次,是她策划了好几个月的,必须得成功。 徐越已经在收拾行李,还是来时带来的那些东西,她把几个包袱收拾好,心里有些担忧:“毕竟刘家村的日子,没有这府里的好,不知道这俩孩子回去之后会不会不适应。” 林启渊走过去,扶着她的肩坐下来:“你眼睛容易疼,就别老在晚上忙来忙去的,光线不好,回头疼了又要哭。” 徐越笑笑,靠在他怀里:“我哪有那么娇气?” 林启渊也不反驳,她的确是疼得厉害了,在他怀里哭过好几次的,每一次他都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想替她疼,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在林府里,大夫医术也要高明些,徐越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痛苦了,可是他却不敢提起回林府的事儿。 如今看来,她是的确讨厌在林府生活,甚至丝毫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上一些时日。 “给大姐和三妹以及爹娘准备的银子都包好了,是我去给还是你去给?”林启渊拍着她的背,缓缓问道。 徐越抬头看他:“这样贸然地给,他们必定不会要。” “那就派小厮临走之前给他们。” 徐越点头,不再反对,她的茶园也渐渐地开始赚钱,做点心的事情虽然被林启渊批评说实在太累便放弃了,但是茶园总不能半途而废,他也就没说什么。 等到茶园这一茬茶叶卖到钱了,就给林启渊多做几件衣服鞋子,他对自己好,自己也努力地对他好,这样大概也能安心些。 徐越心里想着这些,林启渊却忽然悠悠地说道:“你想不想,再要一个孩子?” 第七十六章 听着林启渊的话,徐越一怔:“怎的忽然提起这个?” 林启渊怀里抱着她,轻轻一笑:“只是说说罢了,你别多想。” 前几日,他在回廊里看着徐越跟府里的一个婆子说话,那婆子怀里抱了一个稚儿,粉粉嫩嫩小小的一团,徐越接过去抱了抱,行动之间一片温润。 远远的,他都能瞧见她脸上的笑,似乎是手里抱着一个多么可爱稀奇的孩儿。 不知道清秋和清时小时候,都是什么样子的,她抱着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听她讲过几次从前的事情,都是一些艰难之处。 渐渐地,他对自己没有在孩儿小时候来陪着这件事感到耿耿于怀。 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再要一个小孩子了。如今清秋和清时也都要八岁了,再要一个孩子,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只是,听她说她生育只是似乎是吃了不少苦头,林启渊想想还是作罢,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徐越静静地,说道:“等清秋和清时再大一些,也不是不可。” 林启渊听到这句话,心里头只觉得像是猛灌了一壶山泉,他摸着徐越的头发,喃喃道:“你既应下了,我便记在心上了。徐越,你说这话,我高兴得很,回去后,地里的草都交给我来拔,你就坐在在田埂上看着就行。” 听到这话,徐越都忍不住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你那手估计只是个写字舞剑的,上次你帮着拔草的那块地,下了场雨,草长得更快了些。” 林启渊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下雨这也怪我?” 果然对农事一无所知,好在他的银子都已经进了自己的腰包,自己养着他也没有问题。她从他怀里走出来,继续去整理床上的被褥,一边说道:“当然怪不得你,你那腿上旧疾还未好全,家里的事情就莫要再操心了。” 林启渊看着她文静的样子,心里只觉得舒坦,好像自从回了刘家村,他就时常会觉得,日子过得不疾不徐的,温润极了。 因着徐越和林启渊就要启程回刘家村了,徐松和县令大人也带着孩儿坐了回去的马车,林启渊派了小厮给他们马车上塞了许多东西,连带着那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都一并放了进去。 清时和玉楚更是变成了好兄弟,临走之前拉着手约定着十年后再见。 徐松和徐越在旁看着也觉得心里感慨,一转眼,她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知道十年之后,又是什么模样? 周彩凤眼泪哗哗的,她看着清时和玉楚脚上一模一样的鞋子,都是她连夜赶工赶出来的,针脚定是十分粗糙。 “好孩子们,脚上的鞋可还舒坦么?” 清时和玉楚都笑着答道:“鞋子穿着舒坦,多谢外祖母。” 周彩凤又哭了半晌,才让徐松离开。 徐越安慰着她,看见她眼睛里血红一片,心里渐渐有些异样。 清秋在旁边吃着手里的小人儿麦芽糖,眼睛瞧着自己的爹娘,祖母托付自己劝爹娘在府里多待几日,她还没办呢。 她娘是早就不信她了,对于她的要求恐怕只会视而不见。 清秋不停地瞅着徐越,看见她担心地看着周彩凤的眼睛时,心里有了主意。 “外祖母,您的眼睛好红呀,娘,您快带外祖母去看看眼睛吧!”清秋站在她们面前担心地说道。 徐越有些意外,清秋竟如此聪慧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她也赶紧说道:“娘,您去看看大夫吧。走,我带您去。” 徐壮和徐云以及徐溪早就知道周彩凤的眼睛是有问题的了,此时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告诉徐越事实。 周彩凤擦干眼泪笑道:“你就是个惯会瞎操心的,我好好的,看啥大夫?” 徐越仔细看看她的眼睛,冲徐云说道:“小云,你看娘的眼睛,是不是不对劲?” 徐云眼圈儿一红,说不出话来,徐越倒愣了:“小云,你哭啥?” 徐溪在旁边嗓子也发硬了,周彩凤急了:“你们这几个丫头,这是做什么?你二姐明儿就走了,今儿就别折腾了,我啥事没有,不就是你大姐走了,我伤心滴了下泪吗?” 看着周彩凤一心想瞒着徐越的样子,徐壮也有些不忍心了:“彩凤,老二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别骗她了!下一次还不知道她啥时候能回来,万一见不着你了,她后悔,我们也后悔!” 周彩凤干瘦一片,她勉强笑道:“越啊你别听他们的,娘没事,娘好着呢。” 林启渊也走过来搀着她:“岳母大人,有没有事让大夫来说吧。” 半推半拉的,徐越把周彩凤拉到大夫面前,那大夫瞧了瞧她的眼睛,又把脉看了看,叹道:“你这眼睛,是不是已经模糊得厉害了?药吃的多么?在哪儿开的药?” 周彩凤吞吞吐吐的,徐壮连忙上前说道:“我家娘子是在城东头的济世医馆里看的,那大夫说,看我娘子的命了,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您给看看是什么个情况?” 大夫捋捋胡须:“济世医馆,是个老招牌了,他的话,到了我这里也是差不多了。” 徐越在旁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彩凤:“娘,什么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您怎么不告诉我?” 周彩凤脸上低落,她看看徐越,很快别过头去,徐越摸着她干巴巴的手,上面青筋毕现,皮肉都是粗糙的。 徐越忍着泪意,抬头看着她强笑道:“娘,我不走了,就在这儿陪您。” 旁边的清秋立即脸上露出笑容,她也跑到周彩凤的面前,喜滋滋地说道:“外祖母,清秋也陪着您。” 周彩凤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哎,清秋最乖了。外祖母疼你。” 孟氏歪在贵妃榻上,腿上搭了一块绒毯,小丫鬟轻轻地给她捏着肩膀。 等了半晌,终于有人进来回道:“老太太,老爷说了,跟夫人在府里先住着,暂时不回刘家村了。” 孟氏淡淡一笑:“知道了。” 那汇报的下人刚出门,另外一个丫鬟就领着清秋进来了。 “祖母。”清秋笑盈盈地跪下给她磕头。 孟氏立马起身,亲自把她扶起来:“我的好秋儿,我就知道你一准能把祖母吩咐的事儿给办成了。” 清秋偎在她怀里:“清秋喜欢与祖母在一起。” 孟氏被她哄得心花怒放,赶紧吩咐厨房做些可口的点心拿来给她吃,不多时,几大盒点心端过来,都是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的东西。 清秋爬在桌边,吃得开心极了,孟氏点点头满意地说道:“就该如此,把你养在我的身边,才像样子。” 周彩凤那边,被徐越知道了病情,身体却反而更差了。 她抚着徐越的手,心里很是难过:“从前不想叫你知道,娘想着你在刘家村日子不好过,不能再让你堵心。便一日日撑着,想着多攒些银钱,有一日能把你接到咱家里去住。可是如今你知道了,还留下来陪着我,我怎么反倒撑不住了?” 徐越忍不住眼睛红红的,她一哭,眼睛又疼起来,只得强忍着劝道:“娘,您身子好着呢,往后还有许多的福要享,怎么会有事?那大夫都是哄人的,您放心好了。” 周彩凤听着她的话,却摇摇头:“我的身子,我却是清楚的,我知道万一我走了,你们伤心,但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大姐刚回去了,我就倒下了,这辈子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徐越已经说不出话,她轻轻把头靠着周彩凤的怀里:“娘,不会的,不会的。” 除了这三个字,还能再说什么呢?她什么也做不了说不了了。 周彩凤急速地倒下了,开始连路也走不了,眼睛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了,短短数日,那药都灌不下去了。 孟氏倒也来看了一次,她唬了一跳:“怎的这样快?上次我见她,不还好好的一个人?” 谁也解释不了,为何病情会把一个人摧毁得如此迅速。 徐家三姐妹整日守着周彩凤,眼泪早已哭干,徐壮整日蹲在屋子门口抽烟,回想着跟周彩凤走过的这一生,他就喉咙发干,哭都哭不出来,那种难受的滋味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周彩凤不吃不喝,睁着眼睛熬到了第五日,眼睛缓缓地闭上了,徐越悲痛地看着她,林启渊已经安排了府里的人准备后事。 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谁也不肯放弃,徐越握着清秋和清时的手,去拉周彩凤的手,要他们喊自己的外祖母。 清秋和清时都轻轻地喊着:“外祖母,外租母……” 徐云含着泪:“二姐夫派去的人也不知有没有追到大姐,就算追到了,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周彩凤回光返照的那一日,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微微笑着,眼睛完全不像是失明了,倒像是回到了刚刚嫁个徐壮的那一年,眼神清澈明亮。 “孩儿爹……几更了?” 徐壮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趴到床边,声音不连贯地说道:“四更了……四更了……你从嫁给我开始,就总是睡着睡着问我几更了,这一辈子,你就没有起来晚过,每日里早上忙着起来给家里做活,彩凤啊,彩凤……” 听着自己的爹在床边嚎啕大哭,徐家三姐妹也都开始抽泣,床上的周彩凤缓缓地笑了,然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娘!!” 徐松被林启渊派去的人追上之后,加班加点地赶了回来,刚冲到门口,就听见了三个妹妹的哭叫声,她愣在原地,浑身发抖。 第七十七章 周彩凤的后事,由林启渊一手操办,徐家四姐妹披麻戴孝守了两夜,徐壮不吃不喝的整整两天,因着从前就得过病,如今更是也倒下了。 他沉默着,徐云被徐越安排到屋子里守着他,一味地劝他吃些东西,徐壮都不吭声。 “爹,您不吃其他的,先喝点粥吧,娘已经走了,您要是再出点什么问题,我们可咋办呀。”徐云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徐壮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坝头村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了,你娘最喜欢这个季节,你们不会饿着,总能吃两顿饱饭。你娘回不去坝头村了,这辈子估摸着我也回不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想着认祖归宗。徐云连忙劝道:“爹,咱们都在这住了那么久了,还说啥回去呢?要是你跟娘都回去了,我想看您都看不到,小溪以后也是要在扶苏嫁人的,要是真让娘回去了,娘反倒还伤心。” 徐壮看看徐云,慢慢说道:“不回去,不回去,老三,你娘走了,还有我。” 徐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爹,我,我想着跟您说件事儿,大姐二姐和小溪都还不知道,我,我已经有孩子了。” 徐壮一愣,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当真?啥时候知道的?大强知道吗?” 大强是徐云的男人,徐云点点头:“昨儿个我吐了几回,就告诉了大强,他找了大夫给我把脉。只是因着娘的事儿,就不知道要不要现在说。” “老三,你娘走了,你却有了孩子,老天对咱们也不薄了,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你娘送来的。爹不难受了,爹还等着看到你的孩儿出世……” 徐壮说着说着,两行浊泪下来了。 周彩凤出殡那一日,亲人要围着棺材才看最后一眼,徐家四姐妹一个个从棺材旁边走过去,看着自己娘的最后一眼,俱是伤心欲绝。 徐越想起来自从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跟周彩凤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她来到这儿已经十年,不知道另外一个世界已经是何种天地?妈妈已经如何了? 她不敢去想,唯有眼泪一滴一滴地下来,整个人因着伤心而浑身发抖,林启渊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沉默着安慰她。 送走了周彩凤,徐壮和徐溪回了城西的院子,徐云因着有孕,大强怕她出事,也接回了家悉心照顾着。 徐松一家也含泪拜别,临走时看看徐壮,心里难受,却也无法。 人生到了最后,都有许多的分叉口,跟许多的人做着重复的告别。有的时候,告别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徐越眼睛哭得愈发疼得厉害,林启渊请了大夫,每日里给她敷药熬药,孟氏竟也来看了她两回,劝她节哀,徐越也回了多谢婆母惦记。 清秋和清时便暂且都由着孟氏照看。 屋子里点了熏香,味道若有若无的,徐越皱皱眉:“这香熄了吧,我闻不惯这味儿。” 林启渊连忙招手让房里的小丫鬟把那香给熄了,他看看徐越,问道:“眼睛可还好?” “好了许多了。不那么疼了。” 林启渊连忙又说道:“可想吃些什么?” 徐越用手托着腮静静看着他,微微笑道:“想回家做芦苇米粥吃。” 林启渊立时站起身来:“我去吩咐厨房做。” 徐越却拉住他:“我说说罢了,也不是真的想吃。” 林启渊了然,她不过是想家了。住的久了,就有了归属感。 “再过几日,你的眼睛好了,就回去。”林启渊宽慰她。 徐越叹一口气:“我是真担心爹和小溪,想着把他们也带了一块儿去,小云又不同意,爹也觉得在扶苏呆习惯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不必想太多。” 听到这话,徐越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林启渊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他在战场上杀过太多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这平常的生离死别。 只是,他对自己还算好,并没有那般淡漠寡情。 屋外小丫鬟走进来,轻轻说道:“老爷,夫人,老太太让我来说一声,如辙少爷的轿子就快到大门口了。” 林启渊跟徐越对视一眼,俱是问道:“如辙少爷?” 虽然觉得来得及,但是既然来了,徐越和林启渊还是赶紧收拾了一起去门口迎接林如辙。 孟氏已经站在大门口了,手里牵着清秋和清时,细细嘱咐道:“我的宝贝儿,等会你们的如辙叔叔就要回来了,他如今贵为驸马,将来你们怕是都要靠着他了,一定要知晓礼数,教他喜欢你们,可好?” 俩孩子都是懵懂地点点头。 又等了一会,先是一队人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顶软轿,软轿之后又跟了一队人马。 孟氏身边的小丫鬟忍不住说道:“老太太,驸马爷身边的随从好多啊。” 孟氏瞥她一眼:“这就叫多?如辙已经少带了许多人马了。” 等到那轿子抬到府门口,林如辙从轿子上下来,他一身便装,却也英姿不凡,与从前那个跟在林启渊身边的万年副将已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林府的人俱是下跪磕头,林如辙赶紧上前扶住孟氏:“老太太快请起。” 接着走到林启渊和徐越的面前,脸上带着笑:“大哥,大嫂。” 林启渊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路上行程也很累了吧?快进去休息。” 徐越对林如辙淡淡一笑,一行人便都忘里走。 到了前厅落座,林如辙喝了小丫鬟呈上来的茶,清秋和清时按照孟氏的吩咐跪在地上磕头叫了:“二叔叔。” 林如辙欢喜地拉着他们俩的手,一个人赏了一只金镶玉项圈,外加其他珍奇玩意儿,都是特意从京城带了来的。 “本意是带长平也来看看老太太,只是长平有孕,行动不便,皇上爱惜长平,也不许她轻易出宫,听闻大哥和大嫂如今也在家,我便想着回来看看。一别数年,大哥,你的腿疾可还好?” 林如辙看向林启渊,眼睛里是满满的担心,和一份兄弟间的心意相通。 那年在京城,若不是林如辙拼死相救,林启渊怕是早就没有活命了。 “我现下已经无碍,只是你独自在京城万事要小心才是。”林启渊微微一笑。 他不是没想过,林如辙会被自己连累,所以才干脆一官不做,直接回了刘家村,但是自从回了扶苏,这段时日,他还是听到了些风声。 林如辙知道瞒不过他,但也诚恳地说道:“大哥,我此次回来家一趟,也是因为不日将要出征,西南来犯,朝中无人,皇上便托了我前去。” 孟氏一愣,手里的茶碗捏紧:“长平有孕在身,皇上又是为何要让你去西南险恶之地?” 林如辙无所谓地一笑,他当然也担心长平,接到圣旨的那一天,长平在家里哭得肝肠寸断,可是又能如何。 “为国效力,我身为驸马,是首选。” 皇上怕他仍旧在包庇林启渊,哪天给他再来个下马威,弄不死林启渊,弄死了林如辙,也是好的。 林启渊拢在袖中手,渐渐握紧。 自从林如辙回府之后,清秋便开始粘着他,她觉得这个叔叔真是比自己爹要威风了许多。 “二叔叔,你会武功吗?” 林如辙领着清秋在院子里走着,淡淡笑道:“略会一些,还是你父亲教的。” 清秋有些不相信:“那你可以教我吗?” 林如辙有些诧异:“清秋,你喜欢练武?” 清秋用力地点点头。 林如辙随手抽过旁边的一致残枝,在空地上演练了一番,他在京城待了数年,自然也练习了不少新的招式,已经有自己的风范。 清秋觉得,林如辙的招式跟自己爹爹的招式又是完全不同,她也捡起树枝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 看着女孩儿娇小却招招有力的身姿,林如辙眼中带着赞赏和意外:“好!清秋,身手不错,不愧是我林家的孩儿!” 清秋一笑:“谢谢二叔叔夸赞!” 不远处的回廊里,林启渊跟徐越并排站在,忽然问道:“若是要清秋跟了如辙去京城,养在他的名下,你可舍得?” 徐越一怔,笑道:“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我答应你,只要两年,两年后我便去把清秋接回来。”林启渊正色道。 徐越看看他,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事绝无可能。好好的,我为何要把清秋交给如辙来养?就因为他是驸马?” “皇上需要有筹码,他要我一个女儿养到如辙名下,封为郡主。才可放心我,才不会轻易把如辙派到那西南去。” “所以,我就得答应吗?清秋是我的,你要是不要,她就是我自己的。谁也不给。” 徐越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张开了自我保护的羽翼。 林启渊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她真的觉得失望,愤怒,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那里?况且还是一处虎口。 冷静了会,徐越问道:“是如辙提的要求?” 林启渊面色带着愧疚:“是长平提前写了信来,如辙没有同意。” 林如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跟在林启渊身后的那个林如辙了,自从他把林启渊从天牢救出去之后,自己还被不明来路的人捆了去,严刑拷打了一整夜,幸得长平公主在皇上的寝殿外跪求了一夜,才救了他。 可是再多的苦,等到他看到自家大哥大嫂带着一双儿女,过得倒也平安顺遂的时候,便觉得值得了。 徐越和林启渊依旧站在回廊里,看着不远处林如辙耐心地教着清秋以树枝为剑,耍得有模有样。 徐越心里渐渐静了下来:“他救过我数次,你也对我徐家有恩,本身我与你,就是一场交易。我没有权利拒绝,但是清秋毕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孩子的心性难测,我去问一问她,或许她会同意。” 林启渊去拉徐越的手,徐越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反握住。 他很想说,因着他的身份,清秋若是不去,想必不久的将来,清秋和清时都要一起被押着上京,但却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口,嫁给他,本身就是不该的。 如果当年,不是她父亲有病,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她是不会嫁给自己的吧? 清秋跟着林如辙玩了一天,到了晚上,被丫环领到徐越的房里。 “爹,娘。”清秋的小脸上写满了开心。 徐越拉过来她,摸摸她汗湿的头发:“怎的又出了一头汗,娘去给你洗头吧。” 清秋摇摇头:“我等下还要再去练一会儿拳脚,等练完了再洗。” “清秋,你真的很喜欢练武吗?” 清秋睁着大眼睛,眼里闪着光:“娘,今天二叔叔给我讲了花木兰的故事,爹有腿疾,如果有一□□廷派人来让爹去打仗,我就替爹去!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花木兰!” 林启渊静默不语,徐越打算好的话,却有些问不出口了,她很怕,清秋会答应得很利落。 清秋有些等不及了:“娘,您若是没事了的话,我就出去继续练武了。” 徐越摸摸她的头,爱怜地说道:“清秋喜欢二叔叔吗?若是让清秋跟着二叔叔一起去京城,清秋愿意吗?” 清秋脸色一下子变了,徐越赶紧想要说自己是骗她的,毕竟有哪个孩子会舍得离开自己的爹娘。 却没有想到,清秋咬着唇,带着怀疑地问道:“娘,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不会是骗我的吧?您怎么知道,我想跟着二叔叔去京城?” 第七十八章 徐越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有些失望,清秋却继续追问道:“娘,您别生气,我只是问问,我,我也没有特别想跟着如辙叔叔去京城,我只是随便想了想……” 她绞着手指,说的不情不愿。 徐越看着她的眼睛,清秋的眼睛跟林启渊非常相像,也许她是该生为男儿身吧?那样的话,徐越会毫不犹豫让她出门,就算是此时此刻去打仗都可以。 可惜,她再生猛也只是个文弱的女孩儿家。 “清秋,你知道去京城是做什么吗?” 清秋立马眼中带些兴奋说道:“如辙叔叔说,京城里有许多武艺比他还要高强的人,我如果去了定要找那人拜他们为师!还有如辙叔叔送我的那把剑,他说也是京城里才有的,是皇上赐给他的,我要是去了,皇上是不是也会赐给我一把那样的剑?” 徐越知道,林如辙绝非是在刻意劝说清秋去京城,定都是在无意间答了清秋的问题,让清秋产生了向往。 清秋却想的没错,她去了之后,借着驸马爷的风光,皇上又会封她为郡主,说不定真的会赐给她一把剑。 清秋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如辙叔叔还说了,娘的眼睛,如果去了京城说不定就真的能找到最厉害的大夫给治好,那样的话,娘您到了下雨天就不会眼睛疼了。” 徐越一怔,心里酸涩一片,她摸着清秋的肩膀说道:“清秋,你若是去了京城,只怕三五年内,都会见不着娘。” 清秋咬咬唇,她抓着自己的衣襟,问道:“只是三五年而已吗?三五年后就一定可以见得到吗?” 听到她口中的“而已”二字,徐越知道自己已经拦不住她了。 林启渊站在旁边,淡淡道:“你若是想去,就跟你如辙叔叔去便罢了。” 不出三五年,即使你不回来,我跟你娘还有你弟弟都是要去看你的。 清秋带着期待说道:“娘,是真的吗?您答应了吗?” 徐越低着头,半晌,拉起清秋的手说道:“你若是答应娘,从此一定要和善待人,日日行善,绝不做有违道义之事,娘就答应你了。” 清秋看着徐越的眼睛,立马举起手说道:“清秋发誓,从此一定要和善待人,日日行善,绝不做有违道义之事。” 徐越看着她熟悉的小脸,终究是点了点头。 这个决定,她不知道对不对,却清楚地能够意识到,这是改变清秋一生的转折点。 林如辙临走之前,自然是跟林启渊又叙了很久,他心里仍旧是很敬重自己的大哥,知道了长平给大哥寄过信,他心里自责却不能责怪长平,听大哥说要让清秋陪着自己去京城,便立时拒绝。 林启渊寥寥几句把他说服,林如辙便也只好从命了。 徐越也找了林如辙单独说了会话。 “如辙,说起来你我渊源颇深,从那时你去坝头村到我嫁进林府,这其中虽然曲折,但如今却真的是一家人了,我爹当年若不是因着你给我的那把剑,也不会被治好病,我们一家说不定早就各种惨状了。”徐越说的语气很淡,心里却是满满的感激。 林如辙满脸羞愧:“嫂子,您别这样说,清秋,我是不想让清秋离开你们的,虽然皇上给我下了这道密令,可我也有退路……” “如辙,退路是去往西南吗?若你真的去了那条退路,万一再战死沙场,我跟你大哥这一生都要抬不起头来了。我找你,是真的为了跟你说一声谢谢,另外,清秋不宜娇养,她性子顽劣,你就把她当男孩子一样养着,最好送到教练场,派个人盯着她练功便好。” 林如辙自然是应下,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回到京城该如何疼爱清秋,毕竟这是他大哥的孩子。 临走那一日,清秋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身后的爹娘和弟弟,终究是跑回来,在爹娘面前磕了头,又去孟氏面前磕头。 孟氏眼中泪水连连:“秋儿,在京中记得常常写信给我。” 清秋答:“祖母放心,清秋一定常常写信回来。” 看着她登上马车,马车的车轱辘慢慢转起来,驸马爷的队伍慢慢远走之后,徐越忽然很想冲上去把清秋给追回来,她眼中潮湿,心里难过地厉害。 林启渊抓住她的手,冷静地说道:“你放心,有如辙在,清秋不会有事。” 清秋走后,徐越又去城西徐壮的院子里住了几日,徐溪看她念着刘家村的事儿,便劝道:“二姐,我如今也可以照顾爹了,爹身子还不错,你就放心回去吧,若是有事,我就写信给你。” 徐越想了想,便说道:“那也好,我过个大半年才回来一趟。” 徐溪做着手里的活儿,自然地说道:“也不必回来那么快,路途离得远,回来一次伤筋动骨的,你过的好也就行了,姐夫对你一直都好吧?” 徐越看看徐溪,她是家里的老四,如今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干活什么的都很不错。 “小溪,不用担心我,就算将来你姐夫变了心思,我自己也能好好的。” 徐溪一笑,她知道徐越有这样的能力。 又过了几日,徐越和林启渊带着清时回了刘家村,孟氏一脸伤心,却只得装了许多东西到他们的马车上,让他们带回刘家村。 徐越拉着清时,清时浑身的衣着打扮已经俨然是个富家少爷的模样了,在马车里,清时伏在她的膝盖上,徐越轻轻问道:“清时,你穿着这样漂亮的衣服,还跟帮娘种花生吗?” 清时看看自己的衣服,说道:“娘,您要种花生的时候就告诉我,我把衣服换了,我给您刨坑,您往里面丢花生。” 林启渊在旁边问道:“那我呢,我作什么?” 清时想了想,说道:“姐姐从前都是帮娘埋花生,姐姐走了,那爹您就帮娘埋花生吧。” 瞬时,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清时安静地说道:“姐姐最爱吃花生了,娘,等我们花生种好了,种熟了的时候,姐姐是不是就回来了?” 这几天,他听到了各种关于清秋为什么会离开的理由,却从没人肯告诉他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 第七十九章 徐越拍拍清时的肩膀没有说话,林启渊也沉默着。 马车颠簸了一路,快到刘家村时,清时竟然发烧了,徐越摸着他滚烫的小脸满是心疼。 大院儿里,欢喜和小桃正慌乱地想着对策。 “柳老太太这好好的,怎么就自杀了呢!老爷和夫人都不在,这可怎么办!” 老刘蹲在旁边:“她不知道是如何得知了先帝已经驾崩的消息,连着几天不肯吃饭,今日竟然就去了。那屋里的钥匙还在夫人那里,窗户口只够放进一只碗,人根本就进不去,唉!” 小桃忽然站起来说道:“这人死了不能老放屋子里,我去村子里找几个男的来把这门给撞开!” 她刚冲到院子门口,就看见林启渊和徐越赶着马车到了大院门口,徐越下了车就冲着小桃喊道:“小桃,清时发烧了,赶快过来帮我抱他进去。” 小桃慌乱的抱着清时进了房间,她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安,徐越奇怪的看着她,等到几个人走进了堂屋,发现老刘蹲在地上,欢喜也正在一旁,脸色不明,徐越问她:“怎么了?” 欢喜有些混乱地说道:“夫人,老爷,柳老太太,柳老太太,她出事了!”林启渊瞳孔猛地收缩,问道:“她出了什么事?” 老刘蹲在地上,声音闷闷地说道:“她自杀了。” 徐越赶紧解开口袋里的钥匙递给林启渊,林启渊接过那把钥匙就冲到了柳老太太的房间,等到她打开门,点灯照着地上,正看见了老太太,躺在地上,脖子间一道白绫。 林启渊震惊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柳老太太,他心思复杂,他恨她,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看到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徐越把清时交给小桃,自己走到柳老太太的房间,陪着林启渊一起,林启渊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道:“她竟然走了。” 柳老太太的丧事简单的操办了一下,并没有请人,只是大院儿里几个人,简单的哀悼了一下,林启渊竟然两天没有吃饭,徐越想着他之前的表现,并不太理解他的心情,但也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等到了头七,林启渊带着清时到了老太太的坟前,正式的磕了个头,并叫了一声奶奶。 徐越心下起疑,她问了小桃和欢喜,小桃和欢喜都说,柳老太太走之前并没有见过什么人,老刘却好似想起什么,说着好像是王居寒来过,只是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当时他们都在田里干活,只是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经过自家门前。 犹豫了半晌,徐越决定去找一趟王居寒,她虽然跟柳老太太感情不深,但是毕竟照顾了好些年,心里面好像总有些责任似的。 找了个空闲的日子,徐越到了王居寒家门口,王居寒正在收拾学生用剩下的笔墨,看见他来了,心里并不意外,徐越没有绕弯子,直接问他,你可知道我们家柳老太太的死因? 王居寒冷笑一声说道:“管好你自己的眼睛,还我们家老太太,人家不把你当亲人,你倒自己贴上去,真是奇怪!” 徐越不服气的说道:“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王居寒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就来气,这种有眼无珠的女人,他真是不想管,但是毕竟是跟他有联系,他懒懒得解释道:“她该死,可以了吧?” 说完,他转身拿着笔墨进了屋子,徐越站在门口思索着他的话,也许柳老太太真的是罪大恶极,但是这跟王居寒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她想明白,王居寒已经出来了,他把一包东西扔到徐越的面前,不高兴的说道:“别再过来了。” 徐越想着就当没事发生,她看了看,王居寒扔过来的布包,里面不过是些草药,跟他之前给自己的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王居寒疾步冲了出来,冲着她的背影说道:“每日3次,每次两碗煎服!”说完他返回屋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的眼睛近来确实经常会疼,尤其是流眼泪的时候,就忍不住的剧痛,甚至都睡不着,徐越看着王居寒给自己的布包,默默地拿了回去,想着回头再给他些银两当做药费。 并且发现这几日徐越都会吃药,那药的味道跟之前王居寒开的,也差不多,他心里怀疑,却没有说出来,过了几日,却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去找了姓王的那人?” 徐越没有答话,却是默认了。 林启渊脸上不太好看,他忍了半晌才说道:“柳老太太的死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无论是谁害的,都是这个下场,那王居寒的医术手法,我早看出不同,恐怕他在京城之中的师傅,就是柳老太太曾经的对头,所以他知道了老太太的事情,一句话就能让她绝望。” 徐越轻轻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龃龉,我只是想着,柳老太太去了,你还怪伤心的,便想着弄清楚事实真相,不想让你一味伤心,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做这样的事情罢了!” 林启渊叹口气:“现在还有什么能让我伤心,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徐越低着头,她正在给林启渊缝一只袜子,轻轻地说道:“我不会让你伤心,现在我们就在刘家村安安稳稳地度日,除了你不让我去地里干活,其他的我都能答应。” 林启渊看着她,却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这几日她老是督促清时读书,不过是想着过几年去京城,借着清时赶考的名义去看清秋。 看见林启渊淡淡的样子,徐越有点生气,这几日她发觉林启渊对清秋真是一点旧情不念,这几日徐越夜夜会梦见清秋在梦里,哭着想娘,但是林启渊却没有提过一次清秋。 “你说的你在乎,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你在乎的话,清秋也不会是如今的境地,这几日你可曾提过她一次?她虽然顽劣,却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你竟绝情至此。” 徐越说的很对,林启渊对于父子之情确实没有十分看重,他看着徐越生气的样子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半晌才勉强解释道:“父子,父女终究有分离的一天,这一生中就只有我和你能一直相伴,清秋的性子我们已经掌控不了,只希望她自己能修得福气,能过得圆满一生。” 他的前半生确实一直踽踽独行,直到遇见了徐越,方才有一点点归属感,是啊,他对清秋和清时的期待,并没有很高,只是希望他们能够走出自己的路,不要偏离正义即可。 徐越听着林启渊的口气,简直觉得这个男人不可理喻,她放下袜子,扛起锄头说:“我给你做袜子,还不如去地里,种几颗花生呢!” 看着徐越提起锄头走出大门的背影,林启渊摇摇头回了房中。 徐越到了自家的田里,刨了一会儿地,把花生种上,过了一会儿,陈萍带着他们家的南南走了过来,一边跟徐越唠嗑一边帮忙种花生,南南忽然问道:“清秋最近怎么不在家?她是在扶苏还没有回来吗? 陈平赶紧打断南南的话说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清秋妹妹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徐越却笑了笑,有些低落的说道:“清秋暂时跟着扶苏那边的老太太养着,我们过一阵再把她接回来。” 陈平看着徐越的表情,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徐越这个人,她还是了解的。 “能在扶苏也好,至少比咱们这个疙瘩地方水土好,女孩子家养的精细些,将来也是好嫁人的。”陈平安慰徐越。 旁边的南南却有些不高兴,他把地上的泥巴扔来扔去地说道:“娘,您不是说等我长大了,就去干娘家提亲,让清秋嫁给我吗?” 徐越有些意外,虽然村子里很多人都在传言,她跟陈平有过约定,把南南和清秋定了娃娃亲,所以才给他们两个做了一对一样的长命锁。 但是,清秋顽劣,南南一向不喜与他亲近,可此时南南却说出这种话,清秋不禁问道:“南南,从前清秋不是老是找你的麻烦吗?我看你都是躲着她走。” 南南站起身来,挠挠头说道:“我那是故意的,清秋喜欢打架,村子里的小孩,打得过她的都被我打走了,打不过她的就挨她的打,我不想跟他打,就绕着路走,不然,我肯定会把她打哭的。” 听这南南一本正经的说着话,陈平也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他:“那你喜欢清秋外面什么呀?” 南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涨得通红一片。 他低着头,又抬起头,眼里带着光彩:“我们说好了将来要一起去打仗,我当男将军,她当女将军,所以她不能跑!” 徐越和陈平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南南,那你们都得好好学本事,不然什么都当不了。” 南南依旧着急地问:“干娘,清秋到底何时回来?” 第八十章 徐越看着南南,摸摸他的脑袋,轻轻地说道:“总是会回来的,我跟你一起的。” 吃了王居寒给的药,徐越的眼睛倒一日好过一日。 林启渊不善农事,也想着徐越辛苦便不让她下地干活,徐越心里抓狂,她做习惯了地里的活计,总觉得自己上手才放心些。 种着地才觉得有些指望,总觉得有了收成才有吃食,比什么都要妥当。 林启渊便花了钱请了村里的一些手脚麻利的人帮着自家做些田里的活计。徐越若想去,便可在田埂旁看着。 清时就在家里,林启渊教他读书,偶尔也练习武功,却不再让他去王居寒的学堂。 徐越想着,要么再让他去王居寒的学堂里学着读书,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起,也能学着跟其他人如何交流。 林启渊却严辞拒绝了,徐越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多说。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林启渊却自己提起王居寒了,他淡淡的说道:“你吃的那药,我按照里面的成分已经让人到镇上去抓药了,以后也不必找他这个人,我们还是不要跟他有任何关系才好。” 徐越自然是没问题,她一口答应了,林启渊觉得心里不舒坦,过了几天,他掀开房里床上的褥子,把压在下面的那封信抽出来直接扔到火里面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那封信早就被徐越忘到了九霄云外,她自然是没有发现,眼见着林启渊的生辰就要到了,徐越打算着给他庆祝一下,毕竟他们在一起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给他庆祝生辰。 晚上睡觉之前徐越轻轻问道:“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林启渊听到她要送自己东西,很是惊喜,但脸上却淡淡的:“也没什么想要的。” 徐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喃喃说道:“那正好,这几日我也忙,就不给你备什么礼物了,到时煮碗面给你吃好了。” 林启渊却急了,他看着徐越当真就这样算了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要忙什么?我来替你忙。要不你帮我做一双袜子好了,应该也不至于太劳神吧?” 徐越假装睡着了,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林启渊摸摸她的肩膀,凑过去看了看,方觉不好意思起来:“你好歹给我个礼物,我说不要那不过是跟你说些客套话。” 徐越睁开眼转过身:“你既然要客套,那我也跟你客套客套。” “你客套的话应当是非要送我礼物,怎的是一口答应下来不送了?” 这人较真下来简直比清时还要执拗,续约无奈:“好了好了,袜子,明儿就给你做袜子。” 她不善绣工,说了给林启渊做袜子,找了块白棉布,又向小桃讨教了一番,最后却十分挫败。 若是什么图案都不绣,也太单薄了些,若是绣呢,她真是练根葱都不会绣。 徐越跟着小桃学了大半天,总算勉强可以绣得出一些简单的花样子。 “夫人,您要么就绣两根竹子在上面,清雅别致,也是很好看的。” 徐越也觉得小桃说的很对,赶紧拿针线练了起来。 她练了好几回,绣了好几个出来,最终,成品出来的时候,徐越左看右看倒也满意。 小桃在旁边看了看,笑着说道:“夫人已经绣了好几幅了,这个是最好的,相信老爷知道了您的苦心,一定会喜欢的。” 大院里的人都给林启渊准备了礼物,老刘把自己种的旱烟挑了最好的一袋送了出来,小桃跟欢喜则是去集市上分别买了一支笔和一叠宣纸,清时写了一幅字送给自己的爹。 一大早,徐越就煮了一碗长寿面给林启渊,到了中午又准备了一桌好菜,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喝起了酒。 趁着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大伙心情都不错,但是其实,每个人心里也都知道,都在刻意地避开一个话题。 林启渊举起酒杯说道:“大家每天忙里忙外的,辛苦大伙儿了。” 欢喜小桃以及老刘都举杯回应他,嘴里都笑语晏晏,林启渊看向徐越:“夫人,最辛苦的就是你了。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 徐越喝了一口酒,脸上怔怔的,她想着如果清秋还在的话,不知道会送她爹什么礼物?说不定随便送了两句话,反倒问他爹要礼物。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我敬你一杯。”徐越浅浅一笑。 清时也在旁边举起酒杯,小嘴甜甜地说道:“爹,我也敬您一杯,祝您长寿万年。” 林启渊欣慰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连着喝下两杯酒。 一顿酒喝下去,一屋子人都有些晕,反倒徐越似乎还清醒着。 “小桃欢喜老刘,你们都去睡觉,家里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可忙。” 把他们几个劝去了休息,徐越扶着林启渊进屋,清时也到了午睡的时候,看着躺在床上的父子俩,徐越从身上掏出自己缝制的袜子,竟还没来得及给他。 她把袜子放到林启渊枕边,正打算自己也坐着休息下,忽然想到上午去地里回来时锄头没带回来,那把锄头她用习惯了赶紧想着去拿回来。 粗略收拾了下屋子里吃剩的饭菜,徐越觉得之前喝的酒好像开始上头了,趁着晕的还不厉害,她赶紧掩上门往地里去。 去地里要经过王居寒门口,那王居寒教书时忙得无暇顾及其他,不教书时便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徐越也就不怕会遇着他。 这个人,着实古怪得很,上回他给自己拿了药,徐越拖小桃给他送银两和一盒点心,被王居寒痛骂一顿扔了出来。 徐越现在想到他就有点发怵,几句话能把柳老太太逼死的人,绝不是什么白莲花。 徐越走到太阳下一晒,头越发晕了,还没走到王居寒门口,远远的她看见一道影子晃了晃。 她赶紧停住了脚步,想着等王居寒回了屋子,自己再走过去。 却没想到那道影子往王居寒门口的小河边走了过去,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徐越又往前走了走,才发现是个大人牵着个小孩,但是却古怪的很。 那个大人把小孩往河里推,再接着东张西望一番,便离开了,而那孩子,在河里面扑腾了几下,徐越想着赶紧冲上前去。 她头重脚轻,本就喝了酒,这么一吓更是没了力气。还没冲过去,一个人的声音就响起来,原来是那河里的孩子,在喊叫着。再接着是石屋里面的王居寒带着几个孩子冲了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那孩子拉了上来,却已经快没了呼吸。 徐越看着王居寒在那儿焦急的样子,心里踌躇着要不要上去?她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王居寒医术高超估摸也不需要其他人帮忙。 她心里又惊又怕,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想看看后续,如果需要帮忙,自己就跑上去。 那孩子,伤的不重,不停的咳着哭着,没过一会儿,他的家人就带着几个人冲了过来,大喊大叫的冲着王居寒说道:“你这是怎么当的老师?我们孩子掉进了水里你都不知道,是不是晚了一刻,他就得淹死了!你怎么赔得起?” 王居寒冷笑一声,徐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接着王居寒冲着几个家长说道:“你这孩子我是不会教了,自己带回家去。” 那孩子的爹脸上一白指着河边的脚印说的:“你,一定是蓄意把我孩子往河里推,你看这脚印是明明是个大人的脚印,还是上着课,忽然掉进水里,还不是你这个先生的责任?” 王居寒眯起眼睛,露出不善的信息,他冷笑一声说道:“要不要我跟你对比一下这个脚印?跟谁的比较像?” 那学生家长,走到前面,脚印出几脚把脚印弄混,然后叫嚣着说道:“我们这里几个人都能作证,就是你推的我家孩子,你说怎么办吧,赔偿还是如何?否则我就叫他村长把你赶出这个家村,你这姓王的,你不配在刘家村呆着!别以为你是个先生,我们就敬你几分了!” 徐越握紧拳头,原来这几个人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要赔偿,她细细看了那孩子的家长,原来就是刘家村中最无赖的那一户人家,户主名叫刘□□,经常到处讹钱。没想到,竟然算计到了自己孩子的头上,这些人都没有良心的吗? 王居寒却没有理会他们,他站在原地,似乎在静静等着什么,徐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站起来准备走过去,刚刚站直却腿一软摔了下去。 刘□□一家人还在那叫嚣着:“赔钱,赶紧赔钱!” 徐越慢慢走过来,不屑的看着他们说道:“要赔也是你们自己赔!” 第八十一章 徐越坐在地上,脑袋埋进胳膊弯里,心里埋冤道,这个酒后劲倒是很足! 身后王居寒家的门,吱吱呀呀的一会开了一会关上,她也没力气去看,昏昏沉沉的,瘫在那地上竟睡了过去。 刘蛤.蟆看着忽然冒出来的徐越,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越迷迷糊糊的,身上摔的还要泥,她对着王居寒说了句:“是这个狗东西自己把他孩子推进水里的!” 说完,她也站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王居寒上去扶住她,对着刘蛤.蟆以及他身边的几个人冷冷地喊了一声:“滚。” 那几个人不知道竟然还有目击证人,自知理亏,便赶紧拉着孩子跑了。 王居寒看着醉得站不稳的徐越,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自己爬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他倒是想把她抱回自己的屋子,这个死女人,不知好歹地拒绝自己,跟那个姓林的祸害搅在一起,迟早要出问题! 徐越费力地摆摆手:“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坐一会。” 王居寒心里更加生气,哼了一声把她丢在那里,转身就走。 林启渊习武,身体自然比老刘等人要好,他一觉醒来发现徐越不在,赶紧起来了,找遍了屋子也没看着她,心里便急了。 大伙都醉倒了,难道就她没事? 林启渊心里担心着,便去了家里的茶园,茶园里没有人,跟着便往田里去,还没走到田里,倒是在王居寒家门口看见了她。 她歪在地上,脸上潮红,身上盖着个毯子。 林启渊脸上神色复杂,看了看王居寒家的门,便低头一把把徐越抱了起来往回走。 王居寒第十一次打开门出来看时,地上只剩了一块毯子。 他走过去往那毯子踢了一脚,最终还是捡了起来,回到屋里里,更生气地踹上了门。 徐越一觉醒来时,已经黄昏了,林启渊正抱着她,手里把玩着她做的那双袜子。 见她醒了,便笑眯眯说道:“夫人绣的这两把剑,我很喜欢,倒是第一次穿绣着剑的东西。” 徐越看着他,一脸惊愕。他说自己绣的是两把剑?! 林启渊见她没有回应,便握住她的手继续夸赞:“这剑当真栩栩如生,夫人改日多做两双,我换着穿,可好?” 可好?好你妹,徐越一把抓过来那袜子开始控诉:“这是竹子!你见过谁在袜子上绣两把剑?!” 正巧清时也醒了,也凑过来说道:“娘,这就是剑呀。” 林启渊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清时立马闭嘴。 徐越花了那么大的劲,自以为绣出来的是亭亭玉立的竹子,竟然被看成了两把剑!她起哼哼地掀起被子,说道:“我出去洗脸,不跟你们废话!” 她刚一出门,林启渊赶紧拉过来清时问道:“你娘说这是竹子,我怎么看还是两把剑?” 清时也小声说道:“爹,我娘从来不绣东西,第一次绣,您就满足吧。” 徐越在外面听到他俩还在吐槽自己,故意咳嗽了一声,这父子俩这才噤声。 自顾自走到水井边打了一盆水洗脸,徐越也忍不住笑了,她绣的那个竹子花样,不知道的人的确是会认为是两把剑呢。 她得空还是要跟小桃多学学绣工,等到针线技术练得好些了,好给清秋做一件贴身的衣裳托人带到京中,也是她这个当娘的一片心意。 只是不知道,清秋在京中一切可好?她从前虽然性子极差,可也是个娇娇软弱的女孩儿,每次徐越给她洗澡洗头发时都会感叹,小孩子真是世间最纯净的东西了。 人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她越来越发现,很多事情,自己都掌控不了,总是被命运推着走,好像能够好好地活着,吃饱饭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林启渊私下里也写了不少信,和着徐越的信一起交给去扶苏的人,然后再辗转拖人带给京城的林如辙,只是那信去了许多封,才回了寥寥几封,大多是林如辙的字迹,说些京中的事宜,清秋的每日生活寻常事迹,也会有什么“清秋也十分想念爹娘”,但是林启渊和徐越细细思量便都知道,这不是清秋的意思。 清秋的性子是自己想做什么便要亲自做的,她若是想爹娘了,定会亲自写信,她写字虽不大好看,但也是会写许多字的。 “清秋怕是一点都不想我的吧。如辙信中说,皇上偶然见到了清秋,封了她为尚平郡主,你说,她会不会有一日把自己的名字都给忘记了?” 徐越坐在小几旁,桌上熏着香,豆大的油灯火苗一晃一晃的,她眼神里带着些复杂。 林启渊坐在对面,眼神却淡了许多:“儿女之事不可强求,纵然是清时,将来有一日也是要与你我分离,清秋只是离开得早了些。况且,年轻儿女,谁不贪些名利,清秋怕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们成全她罢了。” 徐越低着头,脸上的神色不明,她心里苦笑,命运从来不由人。 或许,过好当下已经是最好的了吧! 转眼到了冬日,外面天地间,时不时飘起大雪,小桃搓着手从外面跑进了,帽子上衣服上都是白色的雪粒儿。 大家都在堂屋里围着一只火炉烤火,屋子里倒是熏得暖烘烘的。 徐越赶紧递给小桃自己的手捂子:“这大冷天的,你去哪儿了?瞧你,脸都冻紫了!” 小桃看了一眼欢喜,欢喜低低一笑,小桃赶紧低了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火炉旁边。 徐越在火炉里放了几只红薯,此时拿出来,烤得又软又香,正好可以分着吃。 她见小桃不回答,欢喜又在一旁笑,便隐隐猜着了什么,却没有追问。 老刘在旁边忍不住说道:“小桃姑娘,你还是跟夫人说了吧,这快年下了,过了年就是春天了,也好让夫人和姥爷有时间给你安排,择个吉日子。” 见老刘一咕噜把话都说完了,小桃的脸上更红了。欢喜推了她一把,小桃仍旧是羞红着脸,欢喜便说道:“你不说,我便替你说了啊?” 小桃略略一点头,欢喜便说道:“老爷夫人,咱们村子里的刘广勤看上了小桃,小桃刚刚就是出去给他送东西呢。刘广勤说了,只要老爷和夫人不嫌弃他家里,他家里即刻就带了礼过来求亲,刘广勤是着实喜欢小桃,小桃也挺喜欢他的,小桃你说是不是?” 听着欢喜说的这么直接,小桃没有说话,又是轻轻点头。 徐越跟林启渊对望一眼,说道:“刘广勤?可是那个家里养了好几头牛的那个?” 小桃这才抬起头来,正式地答道:“夫人,正是他。” 徐越笑吟吟的:“小桃,我听说这个刘广勤人确实不错,村子里好几个姑娘都惦记着呢,你说说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准备着点。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你日后若是受了委屈,也要第一时间回来找我,我一定给你撑腰。这儿啊,就是你的娘家啦。” 小桃没想到徐越答应得这么利落,她原是被卖到林家的,想要出去嫁人也是得娶她的人家出了银子赎她的,她原本想着求了徐越,然后刘广勤家凑够了银子再成亲的,没想到徐越压根没提这茬儿。 林启渊也在旁边笑道:“小桃,你只管放心,跟他商量好了,何时来提亲,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个日子,也好给你准备嫁妆。” 小桃一怔:“嫁妆?我,我还有嫁妆?” 欢喜也在旁边开心地说道:“夫人,小桃有嫁妆,那将来我也有嫁妆吗?” 徐越笑道:“欢喜,你老实交代,你也看上了哪家的小伙子?你不说,我可不会给你嫁妆。” 欢喜脸上一红,赶紧岔开话题:“小桃,你看,夫人和老爷都同意了,你这下可没有心病了!” 小桃有些手足无措,她忽然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往地上一跪,眼睛已经泛红了:“老爷,夫人,小桃实在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好!” 徐越一把把她拉起来:“地上凉,别跪着了。清时和清秋从小到大的衣裳可都是你做的,就冲这点,我都不能不对你好,况且,我也没有对你特别好,大家都是搭伙过个日子罢了。这会儿天冷,你就别出去了,等到雪停了再去跟刘广勤商量吧。” 小桃却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他就在外面等着,说我今日一定要问清楚了,您答应了,他才放心。” 林启渊说道:“外面这么大的雪,在外面等着?小桃,快去请进来吧。” 小桃心里高兴极了,她即刻跳出房门,去外面把刘广勤叫了进来。 说起来这个刘广勤,徐越也是熟悉的,他家里养牛,村子里许多人家犁地的时候都是借的他家的牛,这个小伙很是热情,干活也踏实,小桃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不多时,小桃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一进来,两个人都是冻的嘴唇发紫,刘广勤刚一进门,就感激地想要下跪,被林启渊一把扶住:“都是一个村的,你怎么能给我下跪?” 第八十二章 那刘广勤瘦高身材,人长得倒是结实,小桃站在他身边,一脸的娇羞。 徐越看着刘广勤倒是想起来了,他带着牛来给自家犁地的时候,小桃的确比以往都更热情些,还煮了冰糖雪梨水拿到地里给大伙喝。 而那刘广勤,有意无意地帮着自家里做过好多次事情,每次好像都是“凑巧”。 看来这两个人是早就看对了眼了,徐越瞅着小桃微微笑着,而刘广勤在跟林启渊商量着上门提亲的日子。 “咱们一切都按照刘家村的习俗来办,只是我们也需要时间给小桃准备些东西,广勤,你也无须太急了,这几天找个先生择个吉日然后告诉我们,慢慢的按照程序来吧。” 林启渊打过仗上过朝堂的人,自然是气度不凡,他坐在那里轻轻地说着话儿,刘广勤却头都不敢抬。 “是,多谢林老爷成全。” 徐越看着小桃说道:“只是这冬日愈深,只怕天气会愈加地冷,我想着,不如明年春时再给你们办了,你觉得如何?” 大雪连着下,一般人家都是足不出户的,谁还会巴巴地在大雪日结亲。 小桃红着脸没有说话,刘广勤却有些急了:“夫人,我跟小桃先前不敢跟您和老爷说,现下您既然已经同意了,我就想着早些把小桃娶了回去,心里也踏实些。” 这个人,就这么急?看样子,是真心喜欢。徐越笑着说道:“小桃,既然你们这样想的话,那也成,你让广勤回去和他爹娘商量着择日子吧。” 小桃一笑:“多谢夫人。” 说完,她送刘广勤出门,迟迟没有回来。徐越忍不住往外看了看:“这大雪天的,外面不冷么?” 欢喜忍不住笑了:“夫人您是不知道,那个刘广勤可是喜欢小桃喜欢得紧,每日里若见不到小桃一面,便在咱们大院儿外面徘徊个不停。” 林启渊把一只生的红薯放到火炉里,嘴角微微带着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徐越看看他:“你笑什么?” 林启渊笑呵呵的:“想到你刚刚嫁给我时,总是一脸害羞的模样,跟刚刚小桃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如此说来......” 他接下来准时要说些不着调的话,看不着堂屋里坐着好几个人么?徐越赶紧“咳咳”两声,林启渊这才闭嘴。 欢喜赶紧追问:“老爷,您怎么不说了?如此说来什么?” 林启渊看看她,笑道:“没什么。” 有些话儿,还是留到睡觉之前说吧,不怕她不承认。 刘广勤家里催得紧,刘广勤便赶紧拉了两头牛过来,又罄尽家里的银两买了布匹猪肉等礼物提到大院儿来。 看着那两头牛,小桃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刘广勤家里在刘家村还算不错,衣食不缺,大部分都是靠着家里养的三头牛,可如今为了娶自己,刘广勤把家里的三头牛拉来了两头。 天寒地冻的,刘广勤冻得几乎直哆嗦,他牵着牛绳,脸上满是欢喜:“林老爷,林夫人,我爹我娘要我牵两头牛过来,我们家没有别的,就这两头牛还值些钱,还望你们不嫌弃。” 在刘家村,一头牛都算是十分高大上的彩礼了,这个人竟然准备了布匹猪肉之类的,另外还拉来两头牛,在他心里,小桃怕是仙女一样矜贵的存在了。 徐越赶紧说道:“你拉了这牛过来做什么?这是你家里养了许久的,你拉到我们这儿,我们反倒不会养,等你走时再拉回去吧,你拿来的猪肉和布匹我们就收下当彩礼了,至于其他的,实在不能要。” 都是乡村人家,若是动了他营生的根本,怕是得好几年苦日子过。 刘广勤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小桃上去揪着他的袖子说道:“进屋吧。” 徐越倒了一杯热热的姜茶给刘广勤,刘广勤接过来,一饮而尽,好歹说话也利索了些。 “老爷,夫人,先生给算的日子是十一月二十六,你们看如何?” 林启渊一笑:“自然是没有问题,我们这边已经着手准备了,你们到了日子过来迎娶便可,只是这冬日里,做任何事都不容易,你们万事要当心啊。” 刘广勤立马道谢,小桃在旁边,那眼睛就一直离不开刘广勤。 日子过的很快,徐越和欢喜的针线活儿都不怎么样,便拿了银子请村里好一些的绣娘给小桃赶制了一件嫁衣,大红色的布料,是徐越托老刘趁着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去集上买的,上面另让人绣了鸳鸯,头冠则是欢喜和徐越两人用珠子和缎带编出来的,倒也十分好看。 出嫁的那日,陈萍和吴霞都来了大院儿,虽然是冬日,到处倒也都是一片喜庆之色,仿佛连空气都不那么冷了。 “小桃姑娘是个有福的,你看这老天爷都不冷了,就为着你成亲的好日子能顺顺利利呢!”吴霞一边给小桃梳头,一边笑吟吟说道。 小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一向是个爽快的姑娘,可是每每谈到亲事,就总是害臊地话都说不出。 陈萍在一旁笑道:“那是咱们心里头热呢。” 徐越跟欢喜把小桃的头冠拿过来,给她仔细地戴上,小桃是鸭蛋脸,虽然脸上有点点的斑,今日用粉一盖,皮肤显得白腻了些,加上脸颊两侧淡淡的一层胭脂,鲜艳的红唇衬托之下,显得整个人十分娇俏。 欢喜激动地像是自己要结婚了一样:“小桃,你今天真好看!不知道我成亲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好看?” 徐越在旁边拿开欢喜在小桃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欢喜,仔细你的手啊,可别把她身上的嫁衣给弄脏了。” 清时也在旁边走来走去地凑热闹,一屋子人倒都很开心。 刘广勤很快就带着迎亲队伍来了,徐越赶紧去了另一个屋子问老刘:“嫁妆可都预备好了吗?没有少的吧?” 林启渊在旁边替老刘答道:“你吩咐下来的,自然是都备齐全了。” 徐越笑笑,林启渊倒是会讨巧儿。 外间来了许多村子里的人,乱哄哄的,林启渊直头疼,却被徐越硬拉着出去,过一会,就赶上小桃和刘广勤给他们敬茶了。 走到外间堂屋里坐在上座之上,欢喜把茶水端给小桃和刘广勤,他们俩双双走上去,给徐越和林启渊敬茶,徐越和林启渊也一一接过来,笑眯眯喝了茶,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包。 小桃掂着那红包,沉沉的,不知道是有多少银子。 刘广勤欢欢喜喜地把小桃娶回了家,办了场喜宴,吃得大醉,被人送到洞房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嘴里却仍旧嘟囔着:“小桃......” 小桃自己掀了盖头,笑着拉过他的手:“醉鬼。” 第八十三章 小桃嫁到刘广勤之后,很快就有了身孕,刘广勤的爹娘对她也十分的好,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徐越知道了也很是开心,让欢喜去送了好几次东西。 孟氏接连写了几封信,希望徐越和林启渊能够带着清时回扶苏小住一段时间。 徐越想着,孟氏年纪渐渐的大了,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妖。 正好她回去也可以看看自己的爹和两个妹妹,想想跟林启渊收拾了下,又回了一趟扶苏。 徐云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徐溪跟徐壮父女两人住在一起,日子倒也平和。 他们一起去给周彩风上了坟,在坟前默然不语,一晃时间过得那么快,人与事都慢慢的变得淡了。 孟氏似乎老得非常快,她生了几场病,整个人头发都白了,她拉着林启渊的手哀哀地说:“府里就我自己,这日子可怎么过,每天都像在熬着似的。从前,还经常有人来府里走动,可是近来我也嫌他们烦,只想着跟你们说说话,启渊你能不能别走了?” 林启渊看着孟氏苍老的脸,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把清时拉过来,对清时说道:“多陪陪你奶奶。” 清时乖巧,近来,他跟着自己的爹在学着做文章,做得倒也不错,便一一背给孟氏听着,孟氏脸上几乎笑开了花,把清时搂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放。 从扶苏回到刘家村,就这么过了一两年,小桃的孩子已经可以走路了,欢喜也嫁了同村的一个人家,老刘生了一场重病,撒手离世。 徐越想着家里现在也只有她跟林启渊还有清时三个人,清清冷冷的,时常会想起来清秋,清秋应该是长大了许多,再过几年也到了指婚的年纪,不知道,林如辙在京城是不是要把她许给京城里的那些子弟。 这样想着徐越就觉得心里发痛,难道这一辈子就跟清秋永远的分隔两地吗? 她林启渊商量着,过一段时间,便赶去京城,林启渊沉默不语,徐越暗暗想到以他的身份的确不能随便进京,于是便说道:“我们可以乔装打扮,不一定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京,乔装打扮之下,没有人会认得我们。” 林启渊说道:“这些年来,不是因为我们躲在刘家村,才不被人追杀,而是因为,一直有人跟着我们,发现我们老老实实的,所以才没有置我们于死地,这些我原本是不想跟你说的,只能怪我的身世连累了你。” 徐越却觉得是林启渊疑神疑鬼,她平时也算是警醒的人,可是身边哪里有监视自己的人?这个是林启渊真正的多想了,但是他的身世特殊,自己也不能说什么,便由了他去。 又过了两年,孟氏也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就要撑不过去,府里的人赶紧跟给林如辙写了信,很快林如辙回了信,说他带着清秋已经往扶苏赶。 徐越和林启渊在林府中等着,每日里都是焦灼,她常常下意识的问道:“清秋现在不知道是何模样,她见到我还会不会叫我娘?” 林启渊安慰她道:“你毕竟是她的娘,她有何不叫之理?” 徐越却觉得心里十分的忐忑。 一直到孟氏弥留的那日,林如辙和清秋才赶到了扶苏林府大门口。 徐越一早就站在大门口等着,清秋的轿子到门口的时候,徐越的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远远的看着那轿子,她扶着清时的肩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只喃喃的说道:“清时,你姐姐来了,是不是你姐姐要来了?” 清时笑着说道:“娘您别激动,的确是姐姐要来了。” 等那轿子到了门口,清秋缓缓的走下轿子,她脸上的神色很淡,带着微微的冷意,身上穿的衣服十分华丽,跟之前的清秋截然像两个人似的。 徐越看着她,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清秋看到徐越微微地笑了一声,喊道:“娘。” 又看了看旁边的清时笑了一下,接着对旁边的林启渊说道:“爹。” 徐越上前摸摸她的胳膊说道:“清秋,你长高了,也瘦了。” 清秋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她的性子好像变了许多似的,林如辙也在旁边下了轿子,林启渊上前跟他拍了拍肩膀,说道:“一路辛苦了,快进去吧!” 孟氏没过多久便去了,林府给她举办了丧礼,林家关系人脉早已经几乎散尽,来参加丧礼的人并不多,但林如辙和林启渊也算尽了孝心,清秋和清时跪在灵前。 葬礼举办了三天,结束之后,林如辙和林启渊才顾得上好好的说话,说说这几年他的日子以及有关清秋的东西。 林如辙颇为惆怅地说道:“清秋这丫头,这几年倒还听话,也不算顽皮,只是近来有一事我实在头疼,她不知怎的认识到宫里的三阿哥,那三阿哥在宫里最不受待见,前些日子又被皇上指定要去西南征战。清秋小丫头听说了,就要跟着过去,她一个女孩儿家,虽然也会点功夫可如何去的了战场?那里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我却怎么也劝不住她。唉!” 徐越和林启渊互相对望一眼,清秋的脾气他们还是知道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些长进。 他们两个想了想便把清秋叫了过来,清秋一进门便跪在他们的面前说道:“爹娘,我已经长大了,从前的事情我有时候的确不好,但是如今我却能自己拿主意了,从前我跟爹爹学习拳脚的时候想的就是有一天也能上战场,跟爹爹一样,爹也给我讲过花木兰从军的故事,您还记得吗?还有女帅穆桂英,这些故事我都很喜欢,我就想着长大以后能够上战场打仗。” 林启渊哪能容忍她如此狠心,便把大手往桌子上一拍,狠狠说道:“胡闹,战场岂是你去得了的地方。” 清秋却大声的说道:“不让我去,我就去不了了吗?大不了我去向皇上请旨,皇上如今还是肯见我的,到时候我骑匹快马独自就可以过去战场杀敌,你们若是容不下我,我现在便可离开!” 说完,她风一样冲出房门,随便牵了一匹马,骑上就跑。林如辙在后面立即上了一匹马,追着直赶了五里地才把她截下来,强行拉回府里。 林如辙对林启渊说道:“大哥,实在是我不好,没有管教好清秋,让你失望了。” 林启渊却摇摇头,说道:“她是什么性子我还是清楚的,这些年,麻烦你了。” 徐越很恨地说道:“上战场就上战场,既然她有这个志向,便成全她吧!” 林如辙叹道:“大嫂,清秋的性子并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她性子冲动,在战场上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一个冲动说不定就丢了性命。” 徐越咬着牙说道:“这些事情她心里都清楚的很,只怕她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些都是她的命,她就愿意就让她去吧,现在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清秋听说自己的娘答应了她去上战场,她心里也很软了许多,临行前她专门去找了徐越,有些愧疚地问:“娘您的眼睛还疼吗?” 徐越不忍心看她,答道:“当然疼,当年以为我这只眼睛能够换来你懂事些,却没想到,你依旧是那样鲁莽,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去了战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这些年原本就与你隔了那么远,往后却隔得更远,我毕竟是你娘,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样不珍惜自己,我真是......” 徐越说着红了眼圈儿,清秋却争辩起来:“娘,战场上的人都是有爹娘的,他们难道都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吗?三阿哥跟我说了,他从小的志向便是保家卫国,我跟他一样,他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徐越听到这话便追问道:“三阿哥?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清秋红着脸答道:“娘,您别问了,女儿已经长大自有分寸。” 仿佛一切早有安排,一切自有定局,林如辙跟着清秋一起离开林府,徐越在临行前赶着给清秋缝制了一个锦囊让她带在身上。 她阵脚不好但是也是用了心的,只希望清秋不要嫌弃,清秋看着她心里也默默无言,有些伤感:“娘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再过几年我再回来看你或者你可以去京城找我呀。” 这话说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回到京城就要开始跟着三阿哥一起去西南了,还不知何时能够返回京城。 徐越勉强笑道:“清秋,你照顾好你自己娘就放心了,我们是母女你疼一分我要疼十分,这个你可知道?” 清秋摸了摸她的眼睛,缓缓答道:“我是知道的。” 回去的时候清秋不愿意再坐轿子,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独自骑了一匹马,飒爽英姿,倒也十分好看。 林启渊眯起眼睛看着她骑在马上的样子,对徐越说道:“倒真是我林启渊的女儿,也许她真是个打仗的料子,那也不枉我林启渊在战场上征战小半辈子。” 徐越回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的脸,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忽然她想了一下,如果当年自己就在坝头村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在乡下一辈子种田老老实实在,从来不没有牵连过这些事情,不知道如今会不会好受些? 但是命运既然已经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样想着,她紧紧握住了林启渊的手,自我安慰似地说道:“我得好好练绣工了,好给清秋缝制嫁衣。” 第八十四章 林启渊劝说徐越留在林府,林府现在已经没有了主人,只有些奴仆和家眷。 林启渊父亲留下来的几个妾室和通房也都是没有孩子的,孟氏在的时候也对她们颇不待见,林父去世以后,她们的日子更是没有好过一天。 这孟氏走了,林府再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只有把她们打发变卖了,看着底下一溜排几个人在地下跪着,徐越有些心烦。 林启渊劝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你也可以把徐溪和岳父也接过来,一起在府里住着,也方便照顾,岳父年纪大了,估计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在身旁总归比他一个人要好些吧?” 徐越想了想,便也答应了,清时也更喜欢府里的日子,毕竟比乡下许多地方都方便了许多。 林启渊派的人去把刘家村的田地又租了出去,托管给村里的村民们种着,收的租税也少,村里的人自然很高兴。 徐越闲不住在林府里又另开辟了一个园子,种了许多瓜果蔬菜,每日里,闲着没事就去拾掇菜园子。 府里的小丫鬟都议论着自家的夫人不喜欢看戏听曲,倒喜欢种些瓜果蔬菜,脾气看上去和善,这日子真像是种田似的。 但也有人立即说道,你还是珍惜这日子吧,若是来个厉害的每日叫你过去,跪着捶腿,你就高兴了? 徐越听到这话,也不说什么,转身跟林启渊商议了把这些丫鬟都打发了出去,林府里现下也只有他们三人和徐壮以及徐溪,根本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原本她想着府里有专门做饭洗衣的丫鬟,不如把徐云一家三口也接过来,徐云的男人却觉得,自家父母尚在家里也是有房有店的,也就没有过来一起住着,那丫鬟便显得有些多余了。 清时在扶苏去读了正经的学堂,跟在自家爹爹身边虽然学的也不少,但毕竟没有在学堂里跟着师傅一起学的学问更加实用。 大家都是这样认为,但是徐越却下意识觉得,清时就算去跟着学堂师傅做一些八股文章,可是她却坚决反对清时将来去考取什么功名,她不愿意她再牵扯进去那些朝堂之事。 考不上还好,万一考上了,将来还不知有许多麻烦的事情,林启渊也是默认了,便潜意识里想着让清时学学经商之道,毕竟林家还是有些家业的,等他长大了,娶了媳妇,家里也是需要他一人挣钱养家糊口,万一他不懂经商之道,再大的家业也有败完的一天。 种菜之余,徐越专门花钱请了绣娘来府里,是扶苏上好的绣娘,她跟着绣娘学了许多日,绣出来的东西也不尽如人意,有时候便气得把阵线针线扔到了一边,想着自己这双手可真是废了,只会弄些田地里的东西,绣工上面总也不长进。 晚上林启源摸着她的手,看到她手指上被针戳出来的一个个血色的小点,有些心疼:“不会便罢了,你花钱请的绣娘做出来的也是一样,怎么非要你自己亲自去修呢?你上次给我绣的那个......” 他还没说完,徐越就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你还在笑话我,若是我不把绣工练好,将来给你绣个什么东西总是要让你笑话,没完没了了。况且清秋的嫁衣,我定是要亲自给她绣好的,我还记得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娘给我做的那件绣衣,虽然布料阵线都不算上好的,但是那绣的花样完全是我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说着她把那件嫁衣翻了出来,这些年她总是带在身边,想着周彩凤已经去世那么久了,徐越心里又忍不住难过。 所谓母女父子,不过是缘分一场罢了,可是想想,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想到周彩凤在自己身边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历历在目,她这一生都是心酸的,所以回忆起来,更让人难受。 林启渊见她不高兴了,赶紧哄道:“你这性子,就是执拗,别人学得会,你也一定学的会。既然想学,就别气馁。” 徐越绣工没见长进身体却出了状况,时常犯困,不知为何总是觉得精神不好。 林启渊瞧着她的样子,心里开始暗暗打算了起来,他是早就想着再要一个孩子了,只是怕徐越不同意,想着她之前生产经历的痛苦,林启渊也有一些隐隐的害怕。 但是清时慢慢的长大了,家里的人丁毕竟还是有些少,他心里是十分渴望再有一个孩子的。 虽然他没有正式跟徐越提过,但是有了这么多渴望,便时时的想着若是自然而然的就有个孩子,那便是极好的了。 见着徐越身体出了状况,他赶紧找了大夫来看,那大夫给徐越把脉看了一会儿便说道:“恭喜夫人,您是有孕了。” 徐越惊得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碗,她呆呆的说道:k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孕?” 她早就觉得自己可能是上次生产伤了根本,所以林启渊回来之后,两人同房好几年,也从来没有怀孕过。 但是她毕竟也是了解那些排卵期之类的规律,心里想着也许是因为这几年都是避开了排卵期,是以才没有孩子。 林启渊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微微笑着说道:“你有孕实属正常,你怎么反倒如此吃惊?” 徐越瞪着着他没有说话,送走了大夫徐越开始发脾气:“你就巴着我有孕吧,你以为生孩子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林启渊赶紧哄道:“我当然是巴着你生孩子,你放心,生了这一个以后再也不生了。” 徐越看着他有些委屈:“你原来心里是打算着再多生几个的是吧?见我生气了才说什么再也不生了,生孩子是女人的痛苦,你当然不能理解,你说的倒是轻巧。” 林启渊扶着她像扶老佛爷似的说道:“你放心我这一年就给你当牛做马,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把你受的痛苦全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 徐越这才破涕为笑看着他说道:“你当牛做马能如何当牛做马?” 林启渊看着她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下辈子结草衔环,我都能完成。” 徐越呸了一声,说道:“下辈子,下辈子,我才不要认识你。” 第八十五章 徐越原本心里忐忑着,这一次怀孕不知道会不会更加辛苦,却发觉许是因着年纪大了些,这次反倒轻松些。 林启渊又买了几个丫鬟,整日里不许她动,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跟他解释明白,孕妇不动反而不好。 然而怀孕没有不辛苦的,她过了三个月,开始孕吐,吐得胆汁几乎都要出来,整整吐了一个多月,才缓和了些。 这一个月,她虽然吐,饭倒是吃得多,吐完立刻开始吃,反倒是林启渊,每次看到她吐得脸色蜡黄,便十分不忍,心情差到自己吃不下饭。 如此以来,徐越胖了一圈,林启渊却瘦了一圈。 晚上他常常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从她耳后吻她,却也只是吻,并不做其他事情,徐越笑说:“我都胖成球了,你也下得去手。” 林启渊叹口气:“你还不是为我才胖的?我真是后悔,又让你要孩子。” 这个人,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徐越浅浅一笑,后面生孩子时候才是真正受苦的呢。 九个月一恍而过,徐越倒真是觉得,孩子爹在自己身边陪伴着自己,孕期是好过了许多,许多时候可以有个怀抱可以依靠。 尤其是林启渊每次心疼地看着她的眼神,都让她有一丝甜蜜和欣慰。 孩子呱呱坠地那天,徐壮一大早带着徐溪去给周彩凤上香,只期望她能保佑徐越一切顺利。 林启渊在外面握紧拳头,紧张地听着里间徐越的惨叫,他内心恍然,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终于,一切顺利,产婆抱着个小女婴出来笑着说道:“恭喜老爷,是个小姐。” 林启渊匆匆看一眼那女婴,赶紧去看徐越,徐越虽然经历剧痛,此刻倒还醒着。 她真的想骂娘,太疼了啊!林启渊握紧她的手,有些错乱地说道:“可还好?” 徐越艰难地说道:“一点都不好!” 徐壮和徐溪刚上了香回来,就听说徐越已经生了,两个人俱是十分欢喜,徐云也听说了消息,抱着孩子高高兴兴地来了。 那小女孩长得十分像徐越,一生下来就会甜甜地笑,清时围着她有些惊喜地说道:“爹,这是我妹妹吗?” 林启渊嘴角微微笑:“我小闺女,自然是你妹妹。” 因着前两个孩子都是徐越起的名字,这最小的闺女,林启渊便希望由他来取名,徐越便也答应了。 他想了许久,才敲定一个也没有十分有意义的名字,叫做清瑜。 徐越白他一眼:“为何叫清瑜?难道你曾经喜欢过名字带瑜的女子?” 林启渊悠悠笑道:“夫人真是聪明。” 这人还当真厚颜无耻起来了!徐越不再搭理他,心里生着闷气,转身去给清瑜喂奶,林启渊只在旁边脸上带着笑。 “你还有脸笑?出去!”徐越忍不住发火。 林启渊摸摸她的头发:“你怎的生了瑜儿之后,不仅迟钝了,脾气也更大了?” 徐越没有吭声,林启渊只好耐心解释道:“你姓徐,双人余,若是直接取余字,未免不好听,我便取了个瑜字,咱们的闺女生得清秀可人,可不是如美玉一般?” 看着怀里脸上尚还皱巴巴的小人儿,徐越笑了:“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么小的小孩儿,哪里如美玉一般了?” 林启渊捏捏清瑜的小手,自信满满地说道:“瑜儿,快快长大,给你娘亲看看,你是不是如美玉一般。” 清瑜性子自小便温柔沉静,跟清秋完全是不同的性格,林启渊和清时都极为宠爱她,整日里嘴里都是“瑜儿瑜儿”地喊着。 徐越怕宠坏了她,等她长大时又落得跟清秋一样的脾性,便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对清瑜严厉些,却发现清瑜乖巧听话,根本无从严厉。 他们在林府住着,徐越彻底打消了回刘家村的念头,林启渊在外面开了两间铺子,每逢冬日里也会在扶苏城里开设粥铺,抑或免费布些粮米给那些穷苦的人家。 徐松一年会写两次信来询问他们是否一切安康,徐越便会事无巨细地写上厚厚十几页信回复给她,另外还要带上许多礼物托人带给她。 清秋当真去跟着三阿哥去了西南打仗,西南边境战况惨烈,这仗打了两三年,时而把敌方击退一些,时而却反被敌方侵占了一些土地。 不知道清秋现下如何了?林如辙寄回来的信里提过,清秋有往京城寄过信,可是却从未往扶苏寄过信。 清秋寄到京城的信被林如辙寄回了扶苏,徐越看着那陌生的字体,瞅了半天才瞅出来点清秋当年的影子。 她的字体变得带了些遒劲和狂放,不知道这几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有没有受伤。 每次梦到清秋,徐越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的身边,检查检查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醒来却只能哀叹一声,出门继续布粥发粮,只期待给清秋祈些福气。 清瑜三岁那一年,已经出落成一个雨雪可爱的端庄小淑女了,清时已经在准备应试,看着他每日里挑灯夜读,徐越忍不住找他说话儿。 “清时,你如今也已经算是大人了,有些事情,娘还是想告诉你吧。” 徐越把他爹林启渊的处境身世挑些重要的部分一一告诉他,清时微微一笑,他已经长成高挑的少年,脸上带着些稚嫩的儒雅,跟林启渊颇为相似。 “娘,我早就知道了,您跟爹时长跟我说的话,还有姐姐为何去了京城,清时都看在心里,清时也并未想过去做什么官,我只是想着考个举人,回来开个学堂,就像王先生一般。” 徐越一怔:“王先生?” 清时脸上带着些微微的失落:“娘,前几日刘家村的人来扶苏卖东西,我遇着了就说了几句话,才知道王先生病逝了。” 王居寒病逝?他自己医术高超,怎会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清时看出徐烨脸上的不可置信,便淡然一笑:“娘,我跟您想的一样先生或许不是病逝,而是曾经不该走了一遭京城。我是不会步了先生的后尘的,我谨记着他曾教我的,这世上最自在清闲的,便是人间小日子。” 徐越微微一笑:“清时,你懂得就好。” 清瑜四岁那年,清时去参加了应试,却不幸落地,他不肯放弃,继续在家里锁着门读书。 有一日读着读着,门忽然被踹开了,清时一抬头,正看见一个面皮微黑的女人佩着剑站在他面前。 清时一愣,脸上瞬间都是惊喜:“姐!” 清秋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大小伙子,猛地给他一拳,清时几乎被打得吐血。捂着胸口说道:“姐,你怎么一上来就要我的命啊!” 清秋面上沉静,淡淡说道:“你这臭小子,就知道读书,功夫一点都没长进?” 清时揉揉自己的胸口,赶紧上来笑着说道:“姐姐习武,我习文,有何不好?姐,你们仗打完了?怎的忽然回来了?也没有提前来信,娘和爹都想死你了!” “这么多废话,爹和娘呢?”清秋揉揉太阳穴,怎么清时比她还要啰嗦! 清时一愣,挠挠头说道:“我每日里只在房中读书,并不知道爹娘去哪里了,你刚刚去花厅里看了吗?” 清秋抱着胳膊:“没找到,挨个踹门,踹到你这间才有人。” 挨个踹门,这也太暴力了......正说着话儿,忽然门口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穿得十分精致,头上戴着几串米分色的珠花,脸上嫩白如玉,声音带着几分怯意说道:“哥哥,这个是姐姐吗?” 清秋一回头,看着她的瞬间,心里便复杂了起来。 清时赶紧解释:“姐,这是咱们的小妹。” 清瑜看着清时向自己招手,便慢吞吞走过来,把小手放到清时的手里说道:“爹和娘今日都出去布粥去了,说是给姐姐祈福。” 清秋心里排斥着她,却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清瑜有些怕她,却也老老实实答道:“姐姐,我叫清瑜,娘说了,不许人抱着我,我已经四岁了,不能再骄纵,否则娘一生气眼睛就疼。” 清秋被她这句话触得眼睛泛红,却勉强笑着说:“那好,我不抱着你,我牵着你走,咱们一起去找爹娘。” 徐越好几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当晚,她终于睡了一个踏实的觉,梦里,她竟然回到了嫁人之前的日子,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家人孩子的事情,可是醒来后,却仍旧下意识地问林启渊:“清秋还在家里吗?” 林启渊正睡的迷糊:“当然在,就在致远阁。” 徐越睁着眼看着帐顶,嘴角绽放一个舒展的笑容。 清秋在家却只待了三个月,而后,三阿哥便亲自来接,外加上门求婚,他从西南回来,虽然缠绵数年才击溃了敌方,却也颇受皇帝赏识,已经封了亲王。 三阿哥无论人物还是品行都十分不错,林启渊背对着他站着,悠悠说道:“你父亲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否则不会有清秋的存在。既然你与清秋两情相悦,只望你此后好生待她。” 徐越也想洒脱地答应这段婚事,却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她多希望清秋就在扶苏留下来,择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子嫁了去,不用担心哪一天被人拖出午门砍了头,抑或一言不合被流放。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出声反对,却也没有出言答应,只沉默以对。 三阿哥在房门外跪了一夜,清秋初时很是生气拉着三阿哥就要回京,却被三阿哥温言相劝,也拉着一起跪了下来。 最终,婚事定了下来,徐越亲手缝了一件里衣给清秋:“娘绣工不行,若是给你缝了嫁衣,穿出去没得让人笑话,便缝了件里衣,你嫁人那日穿在身上也是好的。你的嫁衣,娘会请最好的绣娘给你缝制。” 清秋离家数年,早已冷了心肠,嫁出门的那一日却哭得几乎呼吸不过来。 又过两年,京城来信,清秋已经有孕,扶苏这边,徐越也正在给清时安排婚事,他娶了扶苏城里一个举人的女儿,倒是彼此心意相通,日子倒也和美。 清时成亲不久,徐壮就去世了,彼时,徐云和徐溪的孩子都已经不小了,看着几个女儿过的倒也都平安顺遂,徐壮也安心了,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那一年,徐越三十二岁,她是十一月底的生辰,到了年底,林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给着给她庆祝生辰日。 清秋寄来了几大箱的东西,大多是皇上赏的宫里的好东西,清时却没有说准备了什么,他跟林启渊父子两人准备了数日,只等着最后让徐越瞧上一眼。 清瑜已经半大了,学会了画画,给她娘画了一副画像,虽不太像,□□却是十足,喜得徐越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府里上上下下都布置一新,中午请了徐云和徐溪两家人来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到了晚上,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唱的是一出游园惊梦,徐越不爱听曲,靠在椅子上一直犯困。 迷迷糊糊的,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像是非常久远模糊的记忆,亦真亦假,耳边仿佛还响着妈妈的哭声。 “下辈子,你投个好人家!” 这是她的下辈子么?算是完满了一些吗?徐越不知道。她轻轻抓起身上的绒毯,身上有了一丝暖意。 耳边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怎么困了?我跟儿子给你准备的礼物你还没看。” 徐越恍惚地睁开眼睛,正看见林启渊一双含笑的眼睛,再接着,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来,暗黑的天幕中,是几道绚烂的烟花腾空而上!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烟花,徐越惊喜地站起身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人儿都欢呼了起来,烟花一波接着一波,五彩绚烂,旖旎到了极致。 清时在旁边笑着说道:“娘,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