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重生之绣锦如意》 作者:长空映雪 第1章 、重生 章绣锦听到小孩的哭声时,还在想这是自己的哪个重孙子。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大人拿过来做了筏子,想在自己面前讨个好。 不过是为了皇帝的那一跪罢了。 她这样想。 不耐烦地睁开眼,她忽然愣了一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轻紫色缕金蝉翼纱,风正轻轻地吹着,纱帘一阵晃动,米兰的香味从外面传进来,清香动人。 有人在帘子外走动,窗户打开的声音响起,随后她听见有人在小孩的哭闹声中,有人压低了声音说:“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非要将四姑娘与姑娘放在一个院子里。四姑娘一闹,姑娘就别想好好睡了。” “别说了,”另一个声音说,“姑娘也该醒了,别让姑娘听了不高兴,又要闹将起来。” 章绣锦慢慢地转头看向四周。 一切都有些奇特的熟悉感。 举起手在眼前看了看,她看到一双白白嫩嫩的手,肉嘟嘟的,五指都不甚分明。 小孩子?章绣锦愣了一下,在心中笑了起来。 活了八十多,如今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还真是新奇又有趣的体验。章绣锦想,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子的家里是什么情况。不过,用得起蝉翼纱做帐子,想必也是富贵人家。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没过一会儿,章绣锦就看到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将纱帘挂起,然后过来抱她。 这个人倒是有点儿眼熟。章绣锦这样想,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也许是哪家的媳妇子,在自己跟前露过面的?她想,要是想的起来就好了,就可以知道,现在自己在哪户人家了。 那媳妇子过来小心地抱了她起来,笑吟吟的:“姑娘醒了?珍珠来给你净面。然后去见夫人,用朝食哦。” 她这样哄着,自己轻手轻脚的用热帕子给章绣锦擦了脸,又抹上了润脸的香膏,然后才给章绣锦换了衣裳。 看着角落里的落地窗,章绣锦发现这个身体现在大概一岁多一点,穿着大红色的夹衣,手上脚上都套着赤金的环,点缀着两个铃铛。 一路抱过去的时候,铃铛声响个不停。 出了门,就看见偏房里,看上去与这个珍珠差不多年岁的妇人抱着小孩子出来,对珍珠行了一礼:“见过珍珠姐姐。” “起来吧。”珍珠说,“小心照看着四姑娘,休要让四姑娘又哭闹个不休了。” 那妇人的脸颊略微红了红,低声应是。 规矩倒还算不错。章绣锦这样想,不受控制地打个呵欠。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 等自己的死讯传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听一听旁人的说法。 走到半路,另外有妇人牵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鬟。珍珠笑着对她指一下:“这是二姑娘,要叫二姐姐。” 章绣锦不感兴趣地转过脸去,小姑娘扁了扁嘴:“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不叫我。” 珍珠只是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章绣锦想,这个二姑娘,不是庶出的,就是旁支的。总而言之,不受宠。 又走了一会儿,就进了另一个院子。章绣锦觉得,这四周的一切都诡异地熟悉。 真奇怪,难道自己是到了那个熟人家里吗?到现在她也不曾听这几个媳妇子叫这几个姑娘的名字,她就算是觉得眼熟,也无从猜测。 进了院子,里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有人正笑嘻嘻地说:“我知道爹已经将妹妹的名字想好了。” 章绣锦恍然,原来是到现在还没有大名。 丫鬟掀开帘子进了屋,章绣锦从珍珠身上抬起头,将屋内扫了一眼,看到三个小孩正围坐在一位妇人身边。 她盯着那位夫人,眨了眨眼。 “老爷到了。”有人在门口这样说,随后门帘掀开,有人走进来。 章绣锦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去,盯住了那个进门的人。 同样熟悉的脸,与那位夫人一样熟悉的脸。 她脑海中猛然间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进门来的老爷笑微微地对她伸出了手:“爹的小丫头一直盯着爹干什么呢?是不是想爹啦?”他将章绣锦从珍珠手中抱过来,贴了贴她的脸颊。 “夫人,”他抱着章绣锦,对坐在那里的妇人说,“我想了好几天,终于想了几个好名字,夫人觉得哪个合适?” 他说出来几个名字,那妇人微微笑了笑,摸着身边女孩儿的手,道:“大丫头叫绣瑛,二丫头叫绣茹,三丫头还是叫绣锦好了。那些个春啊花啊的名字,就别拿出来了。” 老爷呵呵地笑了笑,点头说好:“好,那就这样定下。过几日开祠堂的时候,就记上去。” 他说完,转头看章绣锦:“爹的小绣锦听清楚了吗?你的大名叫做章绣锦。” 章绣锦愣住,含糊不清地吐出“绣锦”两个字。屋子里立刻就欢腾起来,妇人惊叫:“呀,三丫头会说话了!”随后又可惜,叫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自己的名字。 一转脸,她又高兴起来:“三丫头这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老爷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抱着她喜悦异常:“三丫头很喜欢这个名字。” 方才未在妇人身边的小姑娘立刻就跑了过来:“叫姐姐,我是你大姐姐章绣瑛哦!那边那个是你大哥哥章源,那个小个子的是你二哥哥章汌哦!” 章绣锦呆呆地看着这屋子里的一群人,终于回过了神。 原来,居然不是孤魂野鬼上了别人的身,而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吗? 可是,如果是自己的小时候,那么,上辈子从未出现过的二哥哥二姐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盯着那两个人看了看,埋头在章老爷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以后总会知道的。 第2章 、喜事 自从回到小时候,从不适应到如今过得如鱼得水,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 章绣锦将今天的功课做完,随意选了一本书翻了两页,丫鬟春纤就贴了过来:“姑娘,刚才厨房那边传了消息过来,烧火丫头燕儿给二姑娘传了个消息。” 章绣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问:“今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夫人去了老爷书房,商量了一些事。”春纤这样答着,将章绣锦手中的书夺了下来,“姑娘,可不敢让您接着看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前些日子还特意叮嘱了,不让您老是盯着书看。” 章绣锦无可奈何地任由她将书夺走,想着春纤刚刚说出来的话,揉了揉眉心。 “春纤,是不是,五年一次的选秀女的时候又要到了?”她的话刚刚问出来,春纤就点了点头,脸上倒是多有鄙夷之意,“是,也不知道今年有多少人为了入宫为妃的名额打架。” 本朝的秀女分两种,一种身家清白的,可以自愿报名,由着宫中点选入宫为女官或者是为妃;另一种则是自卖自身,入宫去伺候人。 第一种说起来简单,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经不过皇家的查探,也是成不了的。 章绣锦想着前两天章夫人说去请宫里头出来的嬷嬷的事,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这个上面来。 只是清流中人,少有愿意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章家虽不是清流中的翘楚,也是书香门第,沾染了这些读书人的脾性,从未动过将女儿送入宫中的心思,自然也不会专门为这些事做准备。 章家女儿的教养,纵然是有嬷嬷教一教规矩,也不会专门去请宫里头的嬷嬷。 难道,这次章家有女儿要入宫? 章绣锦想着这些事,起了身让春纤给自己换了衣裳,自己往章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章夫人正在处理家事,见章绣锦过来也不惊讶,只是让她坐了下来,问:“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章绣锦不答,等到章夫人将事情都做完,媳妇婆子们都走了,才贴着章夫人的耳朵低声问:“娘,难道我们家要送姑娘入宫吗?” 章夫人立刻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这话,是谁在你面前说的?” 撒娇地贴着章夫人坐着,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送到章夫人怀里去的章绣锦嗔道:“娘!”面对着章夫人的表情,她还是说了自己的猜测,道:“家里头如今适龄的就只有二姐姐,难道要送二姐姐进去?” 章夫人一边被她的聪明惊了一惊,一边却忍不住感叹地摸摸她的头发:“你二叔家,想让你章碧姐姐进去。” 章绣锦呆了一下。 章碧是章大人二弟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到正是年岁合适的时候。可是章家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章二叔为何又动了这样的心思? “你二叔这些年仕途多磨,”章夫人看她神色不明,解释道,“在地方上做了这么多年官,大概也想回到京里头来。” 章绣锦立刻就明白了。 她卧在章夫人怀中,听章夫人接着说:“不过,陛下也确实有让章家女入宫的意思。”章夫人叹了一声,“章家这几年,也有些打眼了。” 章绣锦越发沉默下来。章夫人道:“不过这些事,都不该你操心,你乖乖地学好自己的功课就好。”章夫人摸了摸章绣锦的脸颊,轻声叹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将最好的捧到你面前。” “娘……”章绣锦心中感慨,抬起头,章夫人温柔地对她笑了笑。 满屋子沉默的时候,章夫人身边的秋艾喜滋滋地掀了帘子进来,对章夫人道:“夫人,邱家派了人过来,说是大姑娘有孕了呢!” 章夫人脸上立刻就绽放出了喜悦的笑意,一边急急地让秋艾叫了人去花厅等着自己,一边对章绣锦道:“我马上去看看你姐姐,过几日再带你们过去看看。” 看着她急急出门去的背影,章绣锦想了想,也不禁为大姐章绣瑛露出了一个笑脸。 章家大姑娘章绣瑛今年年方十八,去年九月里嫁了邱家长房长子邱晋扬。如今不过五月,就传了喜讯过来,夫妻之间想必也是如胶似漆。章绣锦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要蹦出来的侄儿侄女,心底越发高兴了一些。 她一阵风似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让春纤和春雅磨墨铺纸,将自己脑海中记下来的一些禁忌都写了下来,满满当当地写了好几张。她准备章夫人什么时候带自己过去看章绣瑛的时候当做礼物送过去,说是从书里面翻到的,给章绣瑛当做参考。 刚刚写完,就有一个丫鬟静悄悄地从外头进来了,贴着春纤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春纤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挥了挥手将那丫鬟打发了出去。 等章绣锦搁了笔,她才上前一边帮章绣锦收拾着桌子,一边将那丫鬟刚刚过来说的话轻声说了。 “……说是要给姑娘你一个惊喜。”章绣锦听春纤说完,竟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问:“这是四妹妹派人过来说的,还是她院子里的人自己过来说的?” 春纤脸上也同样笑眯眯的:“是四姑娘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过来说的。” “四妹妹倒是有心了。”章绣锦说,“让春雅开了我的梳妆盒子,将表姐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头绳送几条给四妹妹。” 春纤含笑应了转身过去叫人,章绣锦一张一张地检查着自己写的东西,一边想着春纤刚才说的话。 然后,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上辈子从来没出现过的二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 真没辜负了自己给她的定义。 最开始发现章家的后宅不同于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时,章绣锦并未对二姑娘和二少爷这两个庶出子女过多地关注。 不过是庶出的子女罢了,日后自己能够依靠的,始终是嫡亲的兄弟姐妹。 后来渐渐地发现,这两人她不去搭理,对方却很是将自己当成一回事。 章绣锦三岁的时候,章家的后宅就因为二姑娘章绣茹闹了一场大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挑唆,章绣茹那次直指章夫人是杀人凶手,谋害了自己的姨娘,要章大人为自己的生母刘姨娘报仇。 章大人当即就沉下了脸:“你姨娘是生你弟弟的时候去的,那时候你姨娘和我远在杭州,你嫡母身在京城。从开始到最后的人选事情安排都是你姨娘一手安排的,这件事与你嫡母又有何干系。” 他瞪着章绣茹和章汌,面沉如水,“姑娘身边跟着的人是谁,谁在姑娘面前嚼舌头,都给我打发了。” 雷厉风行,让章绣锦都愣了一愣。 发生了这件事,章绣茹身边的人都被换过一遍,章汌被章大人送进了书院,不再养在后宅,章夫人也为几个姑娘请了女先生,教导她们各色功课。 章绣茹从那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嚷嚷着章夫人是谋害刘姨娘的凶手了。她甚至在章夫人面前长跪认错,说自己受了小人的教唆,才闹出了这样的事。 章绣锦一日日地看着,却发现她从未真正地这样认为过。 只不过,是学会了将真正的自己藏起来而已。 但是,就算是藏起来了,章绣锦也依旧觉得,自己这位二姐姐,挺蠢的。 以前章绣瑛尚未出嫁,章绣茹就非要跟章绣瑛比较,似乎不将章绣瑛比下去,就显不出自己来;等到章绣瑛出嫁了,就开始盯上了章绣锦,有事没事都给章绣锦找点事。甚至有时候用上了四姑娘章绣妍。 可惜的是,四姑娘年岁虽然小,却只在最开始上当受骗给她当过枪使。到后来但凡章绣茹找她说说话,她就暗地里偷偷地派人将这些话都学给章绣锦听。 “我笨,我不知道二姐姐在想什么,没关系,三姐姐能想明白就好。”章绣妍这样说,“我不需要多聪明。” 面对这样的章绣妍,章绣锦只能笑着摸摸她的头。 暗地里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妹,说不定日后才是活得最开心的。 真奇怪,上辈子为什么不觉得她有这么聪明? 难道是因为自己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章绣妍从三姑娘变成了四姑娘这种理由? 有时候,章绣锦总是会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第3章 、消息 章绣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章大人面前不露痕迹地踩她两脚,或者在外出的时候给自己找一点麻烦,让自己的名声差上一点。 但是,章绣茹永远想不明白,身为嫡女,自己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管章绣茹再出色再优秀,她都别想翻到自己身上去。 章绣锦这样想着,有些愣神。 虽然章绣茹对自己的影响有限,但是总是在身边蹦跶,其实也挺烦。要不要让她吃一点教训? 章绣锦有些迟疑。 过了几日,章夫人带三姐妹去看章大姑娘章绣瑛。 一大早章绣锦就去了章夫人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章夫人笑眯眯地从桌前抬起头,表情很是愉悦:“我还道你又是最后一个,不曾想今儿倒是来得早。” 她身后玉姨娘停了给章夫人布菜的手,往后退到了一边。 章绣锦就不依地过去蹭着章夫人道:“娘就会取笑我,今儿是去看大姐姐,我自然是想早些去的。” 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章夫人嗔道:“你呀……就会在我面前撒娇卖好,进学上的事,可不见你有半点儿上心。” 章绣锦笑着在章夫人身边坐下来,说起今天早上吃的东西:“……用骨头熬一晚上的汤,今儿早上新切的面,加上几片肉,味道可好了。母亲今儿早上赏我的那一笼水晶虾饺,我一个都没剩下。” 两人含笑说着一些吃食,没过一会儿,章家四姑娘章绣妍就到了。章绣妍今年八岁,一张脸圆圆的,看上去喜气洋洋。进了门给章夫人问了好,她就笑着坐到章绣锦身边去:“三姐姐,昨天二姐姐过来找我,说起三姐姐呢。” 不等章绣锦问起,她就噼里啪啦一五一十地将昨天发生的事说得清清楚楚,章绣锦听着听着,笑意中就少了几分漫不经心。 等到章绣妍说完,章绣锦笑着捏她的鼻头:“四丫头小小年纪,说话倒是顺溜得很。”章绣妍瞪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道:“人家才不小,人家八岁了呢!”那副模样,叫章绣锦想起祖母养着的一只猫儿来,不由得笑得越发畅快了。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眼见说好的出发时辰就要到了,二姑娘章绣茹却依旧不见踪影,章夫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扬声让身边的丫鬟去二姑娘的院子里问问发生什么事。 不等丫鬟出门,就听门口章绣茹的声音娇滴滴地传进来:“还请母亲恕罪,绣茹来得迟了。”说罢,帘子打开,一个身影袅袅走进来。 章绣茹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行走之间绰约袅娜犹如弱柳扶风,多出了几分风韵,娇美动人。 四姑娘章绣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等章绣茹进来后,不紧不慢对她行了一礼,就问道:“二姐姐今天早上没有吃饱吗?为什么走路这么没力气?” 章绣茹正要向章夫人请罪来迟,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口一堵,心中暗自给章绣妍记了一笔,片刻之后才袅袅婷婷拜下去,柔声道:“还请母亲恕罪。昨夜想着大姐姐的喜事,半夜都不曾睡着,所以今日……起得迟了。” 章绣妍不说话,鼻子里却哼了一声,低低地刚好被章绣锦听见,让她不由得莞尔。 打量着章绣茹周身的打扮,章绣锦也猜得到,自家这位庶姐只怕不是睡得晚起得迟,而是花了大心思去梳妆打扮了。章绣茹今儿穿了鹅黄色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坠了几个红宝石的发饰,眉心一点花黄,面色润白口含朱丹,左看右看都是娇滴滴一个美貌小娘子。 章夫人见了,也不由得皱眉叹道:“今儿是去见你大姐姐,你这般打扮,香喷喷的倒让我不敢让你近了你大姐的身。罢了,时辰也来不及了,你就这样去吧。” 转头见到两个小的,见两人都是一身简单衣裳,双丫髻上用金线编的头绳绑了几个小铃铛,脸上不施半点脂粉,清清爽爽素面朝天,看上去都玉雪可爱,心中方才满意了几分。 见人都到了,章夫人也不多说什么,叮嘱了几人几句出门要守规矩的话,就直接叫了人一同出门上了马车。 章绣锦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想章绣茹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出挑。等进了章绣瑛的屋子,见到章绣瑛的夫婿邱晋扬,她就明白了。 章绣茹的一双眼珠几乎落在了邱晋扬身上,如果不是屋里面人太多,只怕立刻就露出什么行藏了。就算是顾忌着,她不是含羞带怯抬眼看过去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让章绣锦皱眉了。 章绣瑛在院门口迎接了章夫人,又与三姐妹问过好,方才回房坐下,笑道:“二妹妹如今越发娇媚动人了。” 章夫人面色平淡地看了章绣茹一眼,拍了拍章绣瑛的手,道:“她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注重打扮的时候了。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章绣瑛笑眯眯地说好,招了章绣锦与章绣妍两人到身边上下看了一眼,笑道:“你们今日的打扮,倒是如出一辙。连头绳都是一个样的。”章夫人扫了一眼,听章绣锦笑道:“这是表姐前些日子送过来的,我想着妹妹喜欢,分了几条给她。我也不曾料到妹妹今日会用这个。” 章绣妍逗趣地让章绣瑛看了自己的打扮,得了一声夸奖方才得意地翘了翘鼻子。过了一会儿,章夫人就打发了几人去外边自己玩,拉着邱晋扬和章绣瑛叮嘱什么。 章绣锦含笑出了门,侧脸对边上春纤笑道:“春纤,你不是和大姐身边的春佳是好朋友吗?去和她说说话吧。” 她转过脸,笑微微的:“说说前些日子家里头发生的一些事。” 春纤愣了一下,转头看到章绣锦的目光飞快地从章绣茹身上扫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笑眯眯地应是,去找春佳说话了。 剩下春雅跟在章绣锦身边,看着章绣茹走两步就停了下来,自顾自地转身去了亭子里坐下了:“妹妹们去玩吧。春天到了,我却是不该多出来的。” 她捂住鼻子,小心秀气地打了个喷嚏。 章绣锦忍住了笑意,拉着章绣妍说一声是,随后转身下去,等到离开了章绣茹的视线,方才轻笑了起来。 每年春天章绣茹都有一段不舒服的日子,特别是花开的时候。偏偏今天她用了许多胭脂,家里头的胭脂都是外头专门采买的,听说是用了上好的花汁淘出来的。 章绣茹用了,可不是更加不舒服? 她和章绣妍在邱家的花园里转了一圈,指着盛开的茶花对章绣妍讲解了一些章绣妍说不懂的,等到章绣妍点头说自己知道了,两人方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到章绣茹坐着的地方,章绣妍拉了拉章绣锦的袖子,在她弯腰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说:“三姐姐,二姐姐那里有个男人。” 章绣锦看过去,看到亭内章绣茹低头敛目,亭外的少年同样羞涩低头。 她弯了弯唇角,牵着章绣妍慢慢地走过去。 “二姐姐,”在不远的地方,她站住了脚步,“该回去了。” 那个少年急匆匆地行了一礼,对章绣茹说一声唐突,转身飞奔而去。 章绣锦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个声音,该死地熟悉。 可是到底是谁,她却已经想不起来了。 上辈子活得太久,许多不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仅留下点点残片,带来奇特的熟悉感。 她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去见了章绣瑛,被她笑着谢过送过来的那几页纸之后,带着愉悦的心情跟着章夫人回去。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春纤含笑端了蜜水给她,小声地对章绣锦道:“姑娘,我去和春佳说了说,春佳当时就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去二姑娘坐着的附近说了说嘴。” 章绣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问:“说了些什么?”心中却有些不满意,春纤这件事,做得太急躁了些。 春纤笑眯眯地说:“姑娘且放心,二姑娘那副作态,春佳心里头有意见很久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起宫里头有意选人入宫,她自己就挑了丫鬟去做这件事。我在中间,并不曾出太多力气。” 章绣锦这才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暂且搁置到了一边。 晚间睡觉的时候,章绣锦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间惊醒了过来。 白日里的那个少年,那个声音,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君。 迷迷糊糊地,她想,但是,上辈子的那个夫君,到底叫什么名字? 自从他死了之后,自己的日子虽说艰难了些,但是却过得比以前畅快许多,她从未想起过他。 后来,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 算了,这件事不重要。越来越迷糊的时候,章绣锦想,反正,自己这辈子没想嫁给他。 第二天下午,章绣锦就听到外书房的消息传过来,章绣茹昨天晚上去找了章大人。 她想入宫。 “同样是章家女,为什么我不能入宫?二房的人始终是二房,不会与大房齐心的。” 据说,当时从没有关上的门看过去,章大人瞪着章绣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第4章 、如愿 章绣茹最终如愿以偿,章大人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可是章绣锦却知道,章大人做完了这件事,回头就对章夫人说,要开始准备给二丫头相看人家了。 “二丫头不能入宫,”章大人说,“我知道二丫头的性子,平日里看着还好,骨子里却是不中用的。若是她入了宫,只怕章家一家都要栽进去。” 章夫人沉默地坐着听,不说话。 这些年她对刘姨娘所出的章绣茹和章汌不说好不好,面子上总是一碗水端平的。章大人对这一点格外满意。 无论如何,自己没有一个短视的媳妇,刻意要将庶子庶女养废。 “陛下那边,我会为二弟游说一二,但是绣茹本身,就要靠夫人了。”捋着胡须,章大人说,“我知道为难夫人了。” 章夫人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脸,柔声道:“夫君说什么呢。妾身既为章家人,自然也要为章家多做考虑。绣茹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她的笑容平平静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小半月,章家二房的人就到了京城。 章二老爷和章二夫人轻易不能离了地方,所以入京来的就只有章家二房的长子长女并丫鬟下人。 章夫人早早地将二房所属的院落收拾好了,等人一到,就让管家与过来的大管事做了交接,将行李物品都搬了进去,自己与二房的两个后辈见了一面。 章家二房的长子叫做章泽,今年不过十六,已经有了翩翩风度,礼貌地问好的时候,章夫人也忍不住笑容越发温和了几分。见到跟在章泽身后的章碧容貌秀美动人,仪态却大方得很,心中越发满意了几分。 见过了两人之后,章泽与章碧就回去收拾屋子了。章夫人盘算着晚间的接风宴,心情越发好了几分。 等到了晚间,章家众人与章泽章碧见过面,章绣锦就笑眯眯地拉了章碧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问:“好几年不见,姐姐可要跟我好好说说江南的风景。” 章碧说好,目光从章绣茹和章绣妍身上扫过,含笑道:“我从江南带了些特产过来,已经派人送到你们院子里了。还请姐妹们不要嫌弃礼物鄙陋。” 章绣妍显然是已经拆了礼物过来的,闻言欢快道:“很漂亮很好看啊,才不会不喜欢。”章碧走的时候,她才两三岁,虽说不记得章碧,但是见到章碧落落大方并无许多闺阁女子的小心谨慎,她就很是喜欢。 章碧闻言也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捂着脸气鼓鼓看过来的时候勾了勾唇角,道:“喜欢就好。” 言罢,转头去与章绣锦聊天了。章绣茹在边上一直捏着帕子盯着章碧,见她这般无视自己,心中象开锅一样沸腾翻滚,脸上却还得笑得一派温柔:“碧儿姐姐的礼物我很是喜欢。” 面对她,章碧却只剩了干巴巴的说一声姐姐喜欢就好,再无更多的举动。章绣茹心中的小人恼恨地摔了帕子,面上却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竭力对自己说不生气。 章绣锦看在眼中,心中微笑。 现在这种时候,两个即将入宫的人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争斗了啊。 幸好自己从来没想过也不会入宫。 章夫人给章碧和章绣茹请了两位宫中来的嬷嬷,教她们学规矩学宫里头贵人们的禁忌。 章绣锦每一次和两人再见,都能感觉到,两人身上的气息在发生变化。曾经有过的散漫迅速地消失无踪,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看上去同样规规矩矩,温温软软的两个少女。 两个人脸上的弧度都带上了几分相似。 章绣妍偷偷地对章绣锦说,这样的碧姐姐和二姐姐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坐在椅子上,摇晃着有些肉嘟嘟的小腿,脸上的神情欢快,“三姐姐,要是宫里头都是这样的人,那就太可怕了,我还是喜欢宫外头的人。”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她捂着脸看着章绣锦,扁了扁嘴:“三姐姐太讨厌了。” 章绣锦觉得,就凭章绣妍这副可爱模样,以后大概很少有人能够硬下心肠来对付她的。 这也是一种本事。 章碧和章绣茹学规矩的时间迅速地过去了,桃花梨花谢了之后,石榴也谢了,等到荷花盛开之时,选秀的帷幕终于徐徐拉开。 六月底,入宫前一天,章夫人特意给两人办了酒宴,为两人入宫践行。 章碧很是落落大方地坐着,听着章夫人说着入宫之后当谨言慎行,不要太轻易相信旁人这种已经叮嘱过一千遍的话,也并无半点儿不耐。 章绣茹却一直坐在边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丫鬟将盘子轻轻地往她面前放了下来,她才恍然醒神,迟疑地伸出了筷子。 摆在面前的是一盘先蒸后烤后小心切好的鸡丝,只是摆在那里,就有一股馥郁浓香扑鼻而来,中间似乎又夹杂着什么清新的草木香,闻起来格外与众不同。她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送上茶水漱口的时候,章碧好奇地看向章绣茹:“绣茹妹妹的茶水,似乎与我们不同?” 送到章碧手中的茶颜色浅淡,仿佛白水一般,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那股芬芳,显见是某种不知名的花茶。章绣茹的杯子颜色却深了许多,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同来。 章夫人抬手按了按唇角,道:“绣茹生来对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有些不适应,你喝的可是用花调过的茶水,她却是不能碰的。” 章绣茹也含笑解释了自己对花粉有些过敏的事,轻叹一声:“当真是个没福气的。” 章碧恍然,对章绣茹歉意地说了声抱歉。 屋子里虽然放了冰盆,天气却依旧显得有些闷热。章绣锦捏着扇子轻轻地扇着风,看到边上听着章夫人说话的章绣茹脸色似乎有些发红。果然还是太热了,这种天气。 她漫不经心地这样想,和章绣妍说着话。小家伙一心想将章绣茹院子里的红琴拉到自己院子里去,为此已经许下了无数的好处。 章绣锦慢慢地逗着她玩,手中宫扇带来凉意阵阵。 当天晚上,章家就叫了家里头的大夫入了后院,又火烧火燎地请了京里头名声在外的老大夫进了门。 只是这般大动作在半夜的暴雨声中,也都被压了下去,不曾惊动早已睡下的章绣锦。但是,章夫人房里的灯在重新点亮了之后,却一直亮到了后半晌,才终于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章绣锦起床的时候,那股子闷热已经完全消了,就连窗外的鸟叫声都清脆悦耳了许多。 春纤掀了纱帐进了内间,一边服侍着章绣锦穿衣,一边笑吟吟道:“姑娘,昨儿下了一场雨,今儿院子里的米兰倒是开了花,满院子都是香味呢。” 章绣锦道:“是吗?去端两盆放到屋里,也让我屋子里有点儿香气。也给四妹妹和母亲大嫂房里送一盆。” 春纤笑着应了,叹道:“这么好的花,二姑娘却挨不得,真真可惜了。” 章绣锦低头让她给自己梳头发,慢慢地说:“也是,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章绣茹被送回来的时候,宫里头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姑娘是极好的,只是可惜身上有些不妥当,娘娘说了,让回来养病,就不去宫里头受磋磨了。” 坐在马车里听着那太监尖锐的声音,章绣茹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面去。 然后,她的手指痛了一下。 指甲断了。 她茫然地回神,在马车中摊开手,发现自己几乎连手指都已经伸不直。一路从宫里头紧紧地捏着回来,全部的力气似乎都已经用在了那蜷缩着的手指上。 被扶下马车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披着竹青色弹墨缠枝花蜀锦披肩,底下一双绣玉兰花的绣花鞋,她伸出手来对着自己这边,仿佛要抱住自己,盈盈美目里写满了温柔。 那是章夫人。 章绣茹没有看见她伸出来的手,只看见了那素玉手腕上挂着的素纹银镯,不带半点儿花巧。 是的,不带半点儿花巧,就算对着自己下手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一局,自己输得太彻底。 缓缓地仰起头,她叫了一声“娘”,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章绣锦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浅浅地,淡淡地浮了上来,又沉寂了下去。 用荷叶裹着新鲜的鸡,肚子里面塞满了各种香料,先蒸过后烤过,味道自然是好极了。可惜,和章碧那一日身上的幽香却似乎有些相冲。 章绣锦清楚地记得,章碧俯身过去给章绣茹敬酒时,漫不经心从酒杯口上一晃而过的手指。 第5章 、洗三 章绣茹回来之后,很是安静了几天。乖乖地喝药,乖乖地养病,就算是生病的时候,也每天去给章夫人请安,乖巧得让人心疼。 章大人见了,心中就叹息不止,私下里对章夫人说:“多给二丫头相看相看,早日嫁了吧。” 章夫人抬头,看见章大人抚着胡须,面色沉郁:“那丫头眼睛里,有火。我就怕这火一不小心……唉。” 他又叹了一声。 章夫人慢慢地就笑了起来:“老爷这话说得。只是现在京中众人都看着宫里头,谁家又有闲心赏花开宴了。” 章大人哑然,握住章夫人的手轻轻摇了摇:“是我疏忽,错怪夫人了。” 见他心情不错,章夫人就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章大人,先给章绣茹找什么样的婆家。 “这些年虽说我将绣茹当做亲生的教养,只是你也知道,绣茹毕竟是刘姨娘生的,只怕说出去,身份上就先低了一层……我想着,不如给她挑个寒门进士,日后凤冠霞帔也少不了。” 章大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微笑着对自己仰起头的刘姨娘。 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声:“我先想一想吧。你若是有空,也带她们出去多走走。” 章绣锦知道章夫人要给章绣茹挑夫婿的时候,正和章绣妍对坐着剥莲子。对面的小家伙一眼都不错地盯着碗中被剥出来的莲子,却不曾注意章绣锦身边的人来了又去。 “四妹妹,”回过神,章绣锦笑着说,“莲子性寒,可不要吃多了。” 章绣妍抬头笑得灿烂:“我把莲心挖出来吃。”见她为了这么一点吃食一颗一颗掰开来的样子,章绣锦不由得莞尔。 等到章绣妍走了,章绣锦细细问了问春纤从章夫人院子里传来的消息。 春纤笑着将章夫人有意给章绣茹挑夫婿的事情说了,道:“从宫里头将二姑娘送回来之后,二姑娘沉稳了许多。”言下之意,就是章绣茹这段时间真心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章绣锦瞟了她一眼,坐下来。春雅连忙上前帮忙摇扇子,道:“姑娘,大姑娘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章绣锦点头,片刻之后蹙眉,又松开:“你是说,邱家的洗三礼上……” 春雅不说话,只是给章绣锦打扇。春纤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二姑娘与邱家的下人平日里倒是比较交好。” 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她就不肯再多说什么。 红琴送了今日的祛热的汤水过来,见屋内一片沉寂,也不以为意,含笑道:“姑娘,这汤水,可要给二姑娘和四姑娘也送过去?” 章绣锦低头看到红琴送过来的绿豆汤,点了点头。 这一份心意到了章绣茹屋子里,后者却只是怏怏地摇了摇头:“绿豆解药性,三妹妹怕是忘记这点了,这汤水,你们分了吧。替我谢谢二妹妹。” 随后,又在竹制的塌上卧下,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阵,有人轻轻地掀了帘子进门,章绣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的贴身丫鬟春柔低声道:“已经办妥当了。”停了一停,春柔有些不安地问:“姑娘,这样是不是……” 话未说完,一个枕头迎面砸过来,落在她额头上,留下一片嫣红:“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春柔一叠声地应是,退了两步退出门外去。很快就有人进来将枕头收拾好,章绣茹却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宫里头的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今次入宫的秀女章碧身份最高,入宫当天就得以封妃,除章碧外,另又有五人入选,都是京郊小门小户的人家的女儿。 章碧封妃的旨意下来之后,章碧还回来了一趟。她谢过了章夫人和章大人平日里的关照,又与章泽挥泪告别,说了一番自己对父母的想念,就带着自己从家里头带过来的两个丫鬟进宫去了。 从此深宫似海,再难相见。 临走的时候,章碧在上轿前,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章绣锦心中一跳,就听章碧说:“绣锦妹妹。” 她看过来,目光平静,唇边的笑意淡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了你。” 然后,她上轿,帘子放下来,盖住了她的身影。青色的小轿在七月的阳光下渐渐地没了踪影,章绣锦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紧皱的眉头渐渐地松开了。 提起了自己,又如何? 章碧已然在里面,自己是不会入宫的。 她转身跟在章夫人身后离开,章绣妍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一眼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章绣茹。往日里鲜衣张扬的少女如今依旧穿着桃红色的纱衣,但是整个人却不知道为何,看上去像极了风吹雨打过后的鲜花。 带着几分憔悴。 章绣妍飞快地回过了头。 章碧入宫,最为欣喜的自然是章家二房的人。不说远在外地的章二叔夫妻听到消息会如何欣喜,封妃当天晚上的家宴,就连沉稳如章泽,都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甚至微醺地拉着章家大房二子章汌的手,说着自己的担心与未来的展望。 章大人在边上微微皱眉,平静地又喝了一杯。 章源给他满上,轻声道:“父亲不必挂怀,二叔与大房向来观点不和。泽堂弟又如此想法,也是常事。” 章泽的表现,赫然让章大人意识到,章家二房与自己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并不忌讳与皇家扯上关系,甚至于希望借着与皇家的关系,更进一步。 章大人叹了一声,对自己的长子举杯,又瞟了边上剩下的两个儿子。 章家大房如今有三子,长子章源性格平稳又有几分狠劲,早已成婚,去岁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次子章汌今年不过十二,与章绣茹俱是刘姨娘所生,只是生下来的时候先天有疾,行走不良,平日里极为沉闷;三子章沁与章绣锦为双生,平日里性子倒是活泼得很,唯有面对章绣锦的时候才安静几分。 此时章沁见章大人看过来,仰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后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来:“爹,我能尝尝你杯子里的酒吗?” 章大人尚未答话,隔壁桌的章夫人就一眼瞪了过来:“不行!小小年纪就念着酒水,怎么能成。” 章沁脸上的神色越发哀怨,章大人抽了抽眼角,觉得头有点疼了。 片刻之后,章绣锦不紧不慢地对身边分菜的丫鬟说取一份香菇酿肉的声音传过来,章沁立刻就变了脸,一本正经地坐好,转头对章夫人道:“母亲教训得是。” 章夫人也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了。 章汌被章泽拉着,似听非听,目光沉默地从章家所有人身上扫过。 他看到章夫人正和章王氏说着话,章绣妍拉着章绣锦的手,后者低下头去,章源与章大人交谈甚欢,就连章沁也偶尔插两句话。只有他在这里,被一个春风得意地人拉着,说一些让他烦闷的话。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章绣茹身上。 后者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意。 他心底的戾气翻滚起来,总觉得眼前这和和美美的一幕也多出了几分凉意。 “这个家里,只有你我是无人关注的。姨娘去了,你我就没人关注,谁都可以欺负。若我不强硬一点,你也不狠一点,这个家里,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妹妹曾经说过的话,忽然间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来。 还真是,没有容身之地了。他这样想,猛然间就下定了念头。 章碧入宫之后甚是得宠,短短月余就已经被赏赐多次。不过这些已经与章家大房的人无关。送走了要回父母身边的章泽之后,除了初一章夫人代替章二夫人去探看章碧之外,双方之间就再无更多的联系了。 后宫中有了这样一位章家女,对前朝的章大人也没有半点儿影响,日子依旧平稳如同流水一般过去了。 转眼章绣瑛的产期就要到,这一日邱家人急急忙忙地派人送了消息过来之后,章夫人就带了章大嫂王氏去了。 过了一夜,下人穿了喜讯过来,邱大奶奶生了个儿子。 喜讯传过来,章绣锦也免不得代替母亲与大嫂行了一回管家的职责,给下人洒了些喜钱。 从父亲的书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发现,章绣茹正在等自己。 章绣茹是来问邱大奶奶的洗三礼的事情的。 洗三礼虽说去的多是夫人太太,也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带了自家姑娘去认一认人,日后也好定亲事。 “我知道母亲这些日子正是在帮我选亲事,我……”章绣茹没有把话说完,脸颊绯红地闭了嘴。章绣锦也适时地红了脸,道:“这话二姐姐就不该来问我。这种事,又怎么回事我一个小孩儿知道的。二姐姐快些回去,等母亲回来自会知道。” 章绣茹不好意思地离开之后,章绣锦脸上的红晕就慢慢地消失了。 她让丫鬟们进来撤了章绣茹上门而送上来的茶水,目光跳动了一下。 自己这位二姐,入宫不成,难道盯上了自家姐夫?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章绣锦这样想着章绣茹的时候,章绣茹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铜镜露出冷冽的笑意。 既然章夫人不给自己机会,那么,就自己创造好了。 邱晋扬出身高门,自己做他的结发妻做不得,做个续弦却是足够的。那么,首先章绣瑛要出事。其次,要让章家人发现,不将自己嫁过去,就无法继续维系这门姻亲。 她知道这很难,但是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章绣茹的丫鬟春柔小心地进了屋,给章绣茹送上章汌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二少爷说,这些东西不值钱,给二姑娘玩一玩,平日里不要太拘着自己了。” 章绣茹接过来,漫不经心地说好。 等到春柔退出去,她才拿起那些东西,捏在手中,出了好一会儿神。 章王氏和章夫人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章夫人拉着章绣锦的手,也忍不住唠叨了好一阵。章绣锦默默地听着,等章夫人停下来的时候,才含笑虚应两句。 说了一阵,章夫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停了一停,忽然转向了章绣茹:“这次洗三,我就不带你们过去了。邱家说洗三小办,只请至亲家的夫人们去,不带姑娘们。等过了这一阵,我再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小侄子。” 章绣锦自然是无所谓,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章绣茹。后者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还是含笑应了一声事。 看她温柔谦恭的模样,章夫人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柔声道:“绣茹也是大丫头了,你爹前些日子说起你的事,还叮嘱我要为你挑个好夫婿呢。” 章绣妍瞪圆了眼睛盯着章夫人,被章夫人一眼瞟到,失笑:“绣锦,带着四丫头出去。这话,我只跟你们二姐说。” 章绣妍立刻就露出失望之色来。被章绣锦拉着手走出了院子,她有些可惜地叹息:“也不知道二姐姐会嫁什么样的人。” 摸摸她的脸颊,章绣锦笑道:“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你该听的。”章绣妍抬头看章绣锦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笑眯眯地问红琴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品出来:“前些日子的槐花饼可好吃了。” 被章绣锦笑骂了一声小馋猫。 章夫人与章绣茹说话的时候,章汌进了章大人的书房。 章汌从生下来的时候就一腿长一腿短,走路的时候难免有些跛脚之态。后来不知道是谁开了一家鞋店,一鞋底高一鞋底低,章汌穿上之后若是走得慢些,也显不出什么不妥当来。 章大人看着他走进来,摸了摸胡须,笑道:“这家恒源祥的店子这鞋倒是不错。只是可惜了这个名字。”这样说了一句,章大人就让章汌坐了下来。 章汌坐下来,有些不解章大人叫自己过来干什么。 “前些日子,听夫子说你缺了好几堂课?”章大人一开口,章汌的背后就有些发毛。定了定神,他恭敬地拱手应是,随后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章大人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语:“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什么。” 章汌讪讪停了下来,心中不安的感觉越甚。片刻之后,他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轻飘飘地,却仿佛重鼓在心底擂响。 “你年岁也不小,可曾想过日后作何营生?”章大人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慈和,落在章汌心中,一股不服的情绪就涌了上来。这种时候,来关心我干什么? 你如果关心我,姨娘死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姨娘报仇,反而让那个女人占据着正妻的位置这么多年,面慈心狠地将妹妹磋磨到如今的地步? 他在心底这样想着,没有抬头。 “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也知道,入朝为官只怕是不能,当一个小吏,我想你心中也不甘。”章大人不看他,翻着手中的书页,不紧不慢地说。边上的章汌咬着牙,目光晦暗不明。 “你可曾想过,日后怎么做?” 章汌抬起头:“我……” 半饷之后,他从章大人的书房走出来,站在门口看了看天空,眼神空茫。桐生上前恭敬地招呼了一声,章汌侧脸看他,后者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二少爷?” “以后,好自为之吧。”看着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的章汌,桐生诧异地愣在原地,心中的念头转了十万八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夫人从章绣瑛的洗三礼回来,章绣锦就听到了消息,邱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洗三礼的时候,有位夫人误入了前院,不知怎地和当日过来的男客打了个照面。 如果这件事没有后续,也就当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了。毕竟成婚之后,夫人们的规矩也比做姑娘时松了许多。 只是没过两天,章绣锦就听到春纤传了外头的消息进来,那位男客——平安侯爷给那位夫人写了一封情信,大张旗鼓地送到那位夫人家里头去了。 事情被闹大了。 章绣锦听到春纤这样说,慢慢地皱起了眉:“真的是工部都水郎中韩家的大奶奶?” 春纤低声应是,片刻之后,轻声道:“姑娘,若二姑娘当初是这样的打算……”章绣锦摆了摆手:“不,不是。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连累自己的事。” 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知了在窗外叫着,不时停下来歇一会儿。热风穿堂而过,也不曾带来多少凉意。 章绣锦摇着手中的扇子,在屋内坐了一个下午,终于勾了勾嘴角:“春雅,吩咐小丫头去厨房,让厨房做些凉面,我今天晚上就吃这个。” 春雅答应了,和春纤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出去了。 沉默了许久的春纤这个时侯终于上前,说了一句话:“姑娘,邱家好歹是大姑娘的夫家,若是大姑娘因为这件事……” 章绣锦摇了摇头:“不会的。大姐她,是个聪明又厉害的。”这样说着,章绣锦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深了一些。 当天晚上,三姑娘要的晚饭送过去之后,听说凉面里头配的肉菜不干净,惹得三姑娘闹了肚子。章夫人听了消息,一面急急地去招了大夫给三姑娘看病,一面去厨房发作了一番,最后罚了几个人,赶了几个人出去了事。 厨房里的事情传到章绣锦耳朵里,后者躺在病床上却让春纤去给红琴打招呼:“我今天要吃梨粥,让她快些去给我做了。” 屋子里的丫鬟都去了,章绣锦才慢慢地翻着手中的杂书,笑了笑。 扫清了章绣茹与前院的联系,不管她要做什么,都会不方便许多吧。更何况,接下来的日子,就算是想出门,只怕也不能了呢…… 过不了多久,可有一件大事。 想着这些事,章绣锦忽地失笑起来。当初自己除了为自己的儿女和弟子如此操心过,哪里还有人值得自己如此算计。 这个上辈子从未出现过的姐姐,如今也算是第一人了。 虽然章绣锦觉得,章绣茹肯定不想要这样的关注。 摇了摇扇子,章绣锦想起自己的上辈子,没有受宠的刘姨娘,没有刘姨娘留下来的两个孩子。那个时侯,章绣妍是老三,后面还有一位秋姨娘生了两个更小的姑娘。 这辈子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章绣锦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她还小无力对这个家做出什么影响的时候,刘姨娘就已经去了。等到有了能力,那些过往也只剩下了苍白的剪影,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真相了。 对章绣茹,章绣锦也就只剩这点儿好奇了。 翻了个身,章绣锦决定还是小睡一会儿好了。这些书留着过些时候不能出去的时候,慢慢看,来得及。 厨房里发生的小事章绣茹怎么想,章绣锦是不知道了。 因为章家又发生了另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章汌退出了书院,向章大人自请去章家的铺子里学做生意了。 本朝并不打压商人,只是对商家课税稍重。许多人家都是做生意赚了钱,立刻就买地丢了商家的生意,做个不大不小的地主,专心去考科举。 官宦人家与读书人家对商人虽说不上轻视,也确实不多看重。 章汌这个决定,虽然让许多人震惊,细细想来,却也是一个出路。 于是,难得章家没有人反对他的意思,章源也只是让他好好想清楚,然后再决定。 章汌恭敬地对章源躬身,道:“大哥,这件事我已然是深思熟虑。我这副样子,官场去不得,天赋又不佳,日后想在书院做个清闲夫子也不够格,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去做个商人其实也不错。至少,日后可以富裕一生。”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急促的声音:“弟弟,你不管我了吗?” 回过身,急急赶来的章绣茹扶住了门,摇摇欲坠,泪盈于睫地看向了章汌。 第6章 、出游 章绣茹面色凄惶,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意。章汌转过脸去,却不看她,只是盯着章源,平板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平日里我也不曾在家中照看过你什么。家里头的是,都是太太一手操持的。日后我去行商,还能给你多带些外头好吃的好玩的过来。比不得现在手里面只有干巴巴的几个月钱过日子。” 他这番话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一样,章大人笑眯眯地拿着一个盒子过来了。见章绣茹站在门口,章源和章汌站在屋内说话,不由得失笑:“二丫头怎么站在门口就说起来了。快些进去,今儿你哥哥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说着,他越过章绣茹进了屋,将盒子递给章汌。 “那几间铺子的房契,”章大人看着章汌接过了,方才说,“我身边的人,你随意挑一个过去在边上帮你看看。” 章汌连忙谢过,又迟疑着该选谁过去帮衬自己,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注意章绣茹。 章绣茹在门口哀怨看了许久,章汌也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一时之间觉得心中悲戚绝望,抹着眼泪就去了。 章绣锦和章绣妍两个人提了章绣锦院子里红琴新做出来的点心,准备去给章大人尝一尝,在章大人面前卖个好,让他允了两人出去玩的小心思。走到一半,就见章绣茹一阵风似地从身边擦过去,差点将章绣妍带倒。 章绣茹身边的春柔很是不好意思地替章绣茹赔了罪,又追了上去。 章绣妍看着章绣茹的背影,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声,道:“二姐姐又在生气了。”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章绣妍鼓着脸颊哀怨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章绣锦这才笑道:“背后说人可不是好女子当为。” 章绣妍拉长了声音应一声是。 见到章大人,章绣锦才知道为何方才章绣茹如此失态。她看了章汌一眼,俯身行了一礼,对章汌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章汌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神不守舍地对众人说一声告辞,去了。 章大人吃着章绣锦送过来的点心,赞了一道,听到章绣妍说章汌看上去好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将这个小女儿叫到身边,柔声到:“你二哥哥是个明白人,总会想明白的。” 一边说,章大人一边摸了摸章绣妍的头,笑道:“听说这点心是你想吃,你姐姐才专门让人给你做出来的。” 章绣妍顿时红了脸,不满地叫了一声,章大人哈哈一笑。 等到听过章绣锦的来意,他迟疑了片刻,就对章源到:“既然你妹妹想出去,你就带他们出去一趟。让你媳妇也跟着去散散心。” 章源应了,转头给了章绣锦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就算是定下了要出去,也没有那么方便。章绣妍又等了几日,才等到章源说安排好了,明日出城玩一天。 她欢呼雀跃之后,当天晚上就窝在章绣锦的屋子里睡下了,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将章绣锦吵了起来。 等见到大嫂的时候,章绣锦就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看得章王氏忍俊不禁。 坐着马车出了门,章王氏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章绣锦笑道:“到地头还要半个时辰,妹妹要不要先打个盹?”正在打瞌睡的章绣锦立刻点头不止,过去在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睡着之前,章绣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对章王氏道:“大嫂,这几日二姐姐心情不佳,我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章王氏一愣,随后了然,含笑道:“我会让人守在二妹妹边上的。”看到章绣锦立刻就睡了过去,章王氏轻轻地叫了自己身边的人过来,将章绣锦这句话对章源说了。 章源立刻就叫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厮过来,让他悄悄地盯着章绣茹:“要是有什么不妥当,就直接打晕了带走。” 他对这个庶出妹妹,可当真没有什么好感。 章家今日去的是城外晴岚山,因雨过初晴后,此山岚烟萦绕,披霞戴雾而闻名。山上素心观也算得上名声在外,平日里与官宦人家多有来往。 见章家人过来,观主笑着过来打了招呼,言道说今日另有几家客人过来,去了山顶上的亭子里。章源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只在山腰罢了。还请观主帮忙,休要让人冲撞了女眷。” 观主连称不敢,说自己定然让几个女冠过去帮忙守着通道:“来的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也是守规矩的。” 章源点头,领着一群人往山腰的林子里去了。 章绣锦这个时侯才慢慢地醒了过来,看着这里熟悉的风景,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京城周围的风景到都是一成不变的。 章绣妍难得出来,一时之间兴奋得跑来跑去。章源则是带了章王氏到边上去联络感情了。于是呆坐在原地的,就只剩下章绣锦和章绣茹。 看着章绣茹神色郁郁的模样,章绣锦也就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只是起身走了两步,权当换了个地方散步。 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一圈回来,章绣锦见一个女冠急急地跑来,说那家到山顶的人家往山下来了:“还请几位姑娘在此地稍坐片刻,等那些少爷们去了再行走动。” 只是不多时,就听见几个男声,一边聊天一边走了过来。 章绣锦不由得皱眉:“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不要往这边走了?”守着章家的女冠神色也有些难看,正待上前询问,就听见章源的声音传了过来:“妹妹休要慌张,是我的几个朋友。” 章绣锦的神色方才松快了一些。章绣茹这个时侯似乎也提起了一点精神,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过一会儿,就有几人从树丛中转出来,与人正面相遇了。 章源也不多介绍,只是随口说这是自己的几个妹妹,这边是自己的几个朋友,这样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边人群中的女眷也就含笑过来招呼着,其中还有两三个是与章绣锦认识的。 一时之间,气氛热闹异常。 只是章绣锦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始终盯在自己身上,转头去看,却又不甚分明,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过脸去。 等她移开了视线,少年公子们的人群中,才有人小心地抬起了头,又盯了她一眼,然后才若无其事转过脸去。 章源一不小心瞟到这一眼,不由得皱眉。 这个叫做沈君梓的书生,虽然诗书做得不错,人也一直都算得上十分和气,章源却一直好感欠奉。如今见他这般不礼貌地盯着章家女眷看,不由得心中更多了几分厌恶。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过去拍了拍沈君梓的肩,轻声说了几句话。 沈君梓脸色尴尬地应了,转头抹了一把额头。最开始与章源相交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遭好吗。 他居然是那个章氏的哥哥! 那个以女子之身却被称为帝师最后还被皇帝磕了个头的章氏! 这种斗士,打死他都不敢碰好吗! 第7章 、偶遇 章绣锦觉得,似乎总有人在背后看自己。 等到看过去,却又发现不了那个人。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她笑着拉过章绣妍说了几句话,后者立刻跑到章绣茹身边,撺掇着她换了一个位置:“我要向这位姐姐请教姐姐说的好吃的东西呢。” 章绣茹有些恼怒,也不疑有他。 章绣妍平日里对吃食的爱好,整个章家都是知道的。 她一动,所有人都顺势换了个位置,章绣锦立刻就混在了女眷当中,感受不到那灼灼的视线了。 她对换位置之后坐到自己身边来的刘家三姑娘笑了笑,含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刘家三姑娘是个天生妩媚的,斜斜一眼瞟过来,都有一种别样风情。 章绣锦以前不喜欢这样的样貌,后来却觉得,这样的样貌也有自己天生的好处。事实上上辈子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从任何一个人身上找出好的地方来。 自己能够利用的地方来。 “不过是被拘在家里头学功课罢了,”刘三姑娘说,“你不也一样?” 章绣锦笑了笑,指着那边男人们问:“看起来有些眼生,你家的亲戚?”刘三姑娘看了那边一眼,随口答道:“不过是我哥的几个狐朋狗友罢了。我娘非要觉得我像是嫁不出去一样,要我跟着出来玩。要不是当真好长时间没出来,我才不会……” 停了一停,她问:“章家今年送了女儿入宫,为什么不是你那个庶女二姐?”贴着章绣锦的耳朵,她笑得轻轻的,“我以为她很很乐意。” 章绣锦低下头,轻笑了一下,道:“我娘已经在帮我二姐相看女婿了。” 刘三姑娘轻轻挑眉,露出了然的笑意。 说到这里,她悄悄拉了章绣锦一把,示意了一下男人那边,轻声道:“听我哥的意思,那里面有好几个穷书生,不如,和你家嫂子说一声,让她向你娘提一句。” “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嫁给寒门书生,正好不过。” 被章绣锦斜了一眼,她也只是眯起眼笑,趁着章绣锦不注意,又凑了过去,“我敢说,你娘说不定就是这样的打算。” 章绣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章绣茹嫁给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当真是无所谓。 日子终究是自己过出来的,就算一时困顿,也未必没有翻身的时候,嫁给上大夫,也可能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 如果章绣茹看不明白,她就始终越不过自己去。 章绣锦抿了一口清茶,垂下了眼帘。 沈君梓的目光从女眷那边一扫而过,最后终于强迫自己不再往那边看了。 事实上从位置调换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怎么看得见今年看上去依旧是个小孩的帝师章氏章绣锦了。但是对历史人物的好奇,让他依旧忍不住想往那边看。 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他怎么都记得这个堂堂正正和女帝们记载在同一本史书上的奇女子。 一开始认识章源,还只是有一点怀疑,后来偷听到女眷们当中有人叫出了名字,他立刻就毫不犹豫地确定了。 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都只有这一个章绣锦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这一刻,他有一种参与了历史的伟大感。 如果是自己的室友穿越了,这个时侯见到还是萌萝莉一枚的章绣锦,只怕就要动心思玩什么幼驯染,但是沈君梓却绝对不敢。 单单只是看章绣锦若无其事投过来一眼,随后女眷们的位置就换了,他半点都不相信,这是偶然的。 这样的人物,就算自己比她多出来十几年的见识又如何,绝对会被她玩得死死的好吗! 沈君梓只是有一点好奇,现在的帝师还是个萝莉,那帝师将来那个悲惨的老公,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啊。 说起来,那人叫什么来着,何,何…… 小人物就是容易被忘记啊。想不起来的他这样感叹着,完全不曾注意到,章源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起来。 明明已经警告过了,还贼心不死,这个叫做沈君梓的书生…… 真该受点教训。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中,沈君梓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躺着也中枪的机会多了很多,时不时就被拉出来和人对比一下。 又一次论道完毕坐下来,他隐蔽地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今天是怎么了?如果不是自己融合这个人的记忆融合得好,丢丑是肯定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也确确实实没有心思再往章绣锦那边看了。 章绣锦陪着刘三姑娘说了好久的话,双方都约好了等桂花开的时候,就相互写帖子请对方去玩,随后就都有些无趣了。 女眷们这边除了几个久别重逢的妇人还在继续聊着,姑娘们都有些百无聊赖。 章绣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明目张胆地在发呆。她身边的那位姑娘嫌恶地挪动了一下座位,让自己和她隔得远了一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姑娘聊天。 章大奶奶王氏掐好了时间起身,让下人去那边和男人们说一声,时间不早,该回城了。不多时就听见那边脚步散乱,人群也散了。 姑娘夫人们立刻松了一口气一般,说说笑笑往素心观走。 一行人走到门口,忽地听到一阵喧闹,仿佛有人在大声呼喝着什么。众人好奇心皆起,加上那里也是必经之路,于是都走了过去。 很快章绣锦就看到,门口有人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正在磕头求救。 章绣锦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喜。素心观说到底也只是道观,若是当真求救,病了去医馆,凡事了去衙门,实在不行还有各家高门大户,怎么都轮不到城外山上的道观里来。 她凝神看了看那个磕头求救的少年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在外的肌肤上有道道伤痕,加上少年颠三倒四的求救之语,倒也让章绣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两个青梅竹马,一个两个都穷得叮当响,少女被家里人卖入了青楼,少年拼了命将她抢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抢出来也救不了她,不知道从何处听来城外道观常有官宦子弟出入,求到了这里来。 章绣锦心中暗叹。 虽说少女命途多舛,但是时也命也,不管是青楼还是她的父母,都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的就是少年了。既然入了贱籍,这样抢出来也是毫无用处的。 何况,入了贱籍,日后就算是脱籍,也是依旧是低人一等,更不用说本朝对贱籍的管理格外严格,等闲不能脱籍。 自本朝建立以来,到自己死去,成功从青楼脱籍的人似乎也不过寥寥千人,彼时本朝传承已有两百多年。 章绣锦站在人群当中,走神地开始想起这些资料来。 少年这个时侯已经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这群走过来的人,似乎是病急乱投医般地磕头不止,连额头都渗出血印来。 一群人纷纷皱眉,转过头去不搭理。 偏生此时有人不识好歹地开口道:“他求得这般辛苦,你们却无动于衷,当真铁石心肠。” 看向说话人的方向,章绣锦有些愣神,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片刻之后,她恍然,前不久远远地见过一次,和章绣茹说话的那个人——对了,还是自己的前世夫君。 她盯了他一眼,开始皱眉苦思,自己的夫君,到底叫什么? 当初大儿子不成器自己教训他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 “……你父亲虽说是何家百年来最不成器的后代,也不曾堕了何家的威名,让人指点着笑骂那个何家……” 对了,是何皓! 章绣锦终于想起来早就被自己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的夫君的名字。 抬头看去,何皓正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似乎要为这个少年出头了。 章源在人群当中算得上年长,听到何皓的话,他只是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书生姓名?” “江南何家正房第四子,何皓,字明昭。” 果然是叫做何皓的,章绣锦想。 “既然何公子觉得对方令人同情,不如何公子出手帮一把?”章源脸上似乎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何家也是江南世家,在京中多人为官,想必为一个青楼女子脱籍这件事,做来是轻而易举。在下不才,如今仅仅只在六部做了个书吏,帮不得这位少年了。” 他又放低了声音,柔声去劝那少年:“兀那少年,你身边这位何公子也是有身份之人,又热心助你,快些去求了他,也好帮你救人。” 他说完,看何皓一眼,抖一抖袖子,转头对站在门口面色不渝的观主道:“仙姑,虽说素心观不问来处,但是若是当真收留了青楼出身的贱籍,日后我家可不敢再让女眷登门,只怕坏了女眷的名声。” 观主道一声无量天尊,对那少年道:“少年人,本观难处你也明白。若是收留了这位姑娘,只怕本观顷刻之间就要塌覆,也庇护不了这位姑娘的。素心观的名声只是因为夫人太太们赏脸,若是收了这位姑娘……” 少年狠狠地瞪了观主一眼,又瞪了章源一眼,随后却又将哀求的目光看向了何皓。 “这位公子……求你,救盈盈一命,我将来必定会报答于你。” 章源身后的人群中,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少年充耳不闻,何皓却立刻就涨红了脸。 “那少年说得是,”有人从章源身后站出来,扬声说,“何公子宅心仁厚,必定不会看着人受苦受难。可怜我如今连功名都没有,有心而无力啊。” 停了一停,他忽地又道:“那少年,还不快求求何公子?” 章绣锦莞尔,孰料身边章绣茹忽地排众而出,拉了拉章源的袖子:“哥哥,何公子也不是无心的,还请哥哥给他留一线。” 何皓立刻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转向章源的时候,又僵硬地转为了怒气。 章源看了章绣茹一眼,勾了勾唇角,根本就没有搭理她,当先就迈步往观里行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眼看章绣茹就要被落在后面,春柔在她身边低声地哀求着,她涨红了脸,急急地跟了上去。 人群中沈君梓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慢慢地皱起了眉。 虽然刚开始没想起来,但是等到那个所谓何公子自曝名号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这位就是章绣锦未来的夫君。 那位被所有懂历史的人不知道鄙视了多少回的男人。 但是,为什么出来帮他出头的会是章绣锦的二姐?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和这么一段吗? 要是何皓和这个章绣茹勾搭上了,那章绣锦以后又是怎么嫁的何皓? 想着这些事,沈君梓觉得头都大了一整圈。 历史背后的迷雾,还真是…… 第8章 、认错 这一场偶遇,章绣锦不曾放在心上。所以当她知道何皓到章家拜访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 等到章绣茹跟着前来传话的丫鬟从夫子的课堂上离开,她才想明白。何家与章家虽说没有什么以往的交情,可是如今章二老爷身在江南为官,免不了与江南的豪强何家打交道。 想必何皓就是借了章二老爷的借口,前来拜访的。 只是不知道叫了章绣茹过去,又是何意。 到了晚上,章绣锦就听春雅将前院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不由得为章绣茹默哀了片刻。 何皓过来拜访的时候,居然说起了章绣茹,对章绣茹那一日帮他出头解围的事情,言辞之间对章绣茹颇有倾慕之意。 章大人当即就黑了脸。 姑娘家的声誉向来都是要小心翼翼维护的,经不得半点儿破坏。何皓这样说,章绣茹的名声就算不是全毁,也毁了大半。 幸而这话是在章家的地盘,当着章家人的面说的,若是在外面透露了一星半点,章大人就只有让章绣茹病逝的份了。 只是章大人毕竟对章绣茹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这样将何皓教训一顿,叮嘱了他不往外说,事情也能就此揭过。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理由让章二老爷从何家得一个好。 只是隐蔽地让章夫人叫了章绣茹过来,明里暗里对章绣茹示意,事情还是走向了章大人不想看的方向。 见何皓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章大人的表情越发难看起来。 章夫人却从最开始的不快,到最后慢慢地挂起了笑脸,笑微微地问起何皓家里的情况来。 何皓一一说了,章夫人脸上的神色就越发满意了。 章绣锦听春雅活灵活现地说完这些,仿佛在现场亲见一样,不由得失笑:“我原本以为春纤是个爱打听这些事的,不曾想你也不遑多让。” 春纤在边上扑哧笑了起来:“姑娘听她说得热闹,不过是学舌罢了。那过来说嘴的蔡婆子,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章绣锦恍然,转头看春雅,果然说完了之后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将这件事来回想了一遍,章绣锦晚间睡觉的时候,忽地笑了起来。 最开始遇到何皓的时候还在想着用什么方式避免了嫁给何皓的命运,如今看来,居然在这里峰回路转,说不定不用自己费心思,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看来这个上辈子从未出现过的二姐,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第二日一早去给章夫人请安的时候,章绣锦见到了一个神不守舍的章绣茹。 等到请安完章绣锦与章绣妍自己退了,章绣茹却磨磨蹭蹭留了下来,眼见的是有话要对章夫人说。 章绣锦没走多远,就听见屋内章绣茹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尖锐刺耳。她回过头去,惊愕地盯着房间的门。 章绣锦身边的春纤和章绣妍身边的春熙同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春纤上前一步,轻声叫道:“姑娘……” 章绣锦摆了摆手:“不必了,母亲只有章程。”章绣妍拉了拉章绣锦的手,等章绣锦看过来,轻声道:“三姐姐,二姐姐怎么了?”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却不回答,只说以后就知道了的时候,章绣妍也没有生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章绣锦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四妹妹是个聪明的了。至少知道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事,不应该知道什么事。 以前还当真不觉得。 当天下午章大人下衙回来,就从章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章夫人也不曾添油加醋,只是平平淡淡将章绣茹的话说了出来,听得章大人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息仿佛雷雨前的空气。 “逆女!”章夫人说完,章大人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两个字,怒气冲冲往后院去了。 章夫人拦了一下不曾拦住,就放弃了。等到章大人的身影消失,她才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好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章大人将章绣茹禁足的消息并不曾在章家的后宅引发什么动静,就连章汌听了消息,都难得地没有说什么,只是向章夫人行了一礼。 刚刚开始学着管铺子的章汌这些天一直都在往外跑,精气神虽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至少整个人看上去坚定了许多。对章夫人和章大人,他也恭敬了许多,不像是父母,倒像是对上司一样。 章大人看在眼中,心中又酸又涩,最后只能一声叹。毕竟是庶子,章夫人允许他用家里的铺子给他练手甚至直接分给他已经是贤良大方,他就算心中对他再怜惜,也只能如此了。 过了九月,章大人送往江南的信件终于有了回信。 拆开来看过,章大人也不由得浮现出笑脸来。虽说章二老爷和他很多时候观念都不太一样,但是这种时候,章二老爷也意识到了这里没的玄机,帮了一把。 何家虽说舍不得一个嫡子,但是毕竟不是嫡长,功名上有还欠缺一些,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京城里章家打好关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光看章家嫡长女嫁出去的人家,就知道章家嫡女将来的夫家是借用不了章家的威风的,那取了章家庶女的何家借用一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章绣茹与何皓定亲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只等何家做好了准备,就正式派人上门提亲,然后定下来。 喜悦过后的章夫人在对着章绣锦的笑脸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丫头,日后若是你嫁了人,你婆婆说让你守在家里,让姨娘跟着出门去照顾你男人,这种事,可千万不能答应。” “一不小心,那个人就成了真爱,日后变成你的心尖刺。” 章绣锦顿时恍然刘姨娘是怎么出现的了。她知道章夫人并不是要自己真的明白,只是借着这个件事来向自己诉苦。 她顺从地偎依在章夫人身边,仔细回忆前世,却怎么都不记得,父亲以前的后宅里,到底有没有刘姨娘。 就算是有,只怕也没有这辈子的风光。 她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这辈子刘姨娘就成功地上位了? 琢磨了这件事一会儿,章绣锦回神,正听到章夫人似喜似悲地呜咽了一声,不由得心中悲悯。 章夫人这也是心里头有章大人才会如此,若谁都如自己上辈子那般不将那人放在心上,只怕也不会悲痛莫名了。 这种感觉,对章绣锦来说还当真从未尝试过。 她伸手拍了拍章夫人的手臂,轻声道:“娘,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爹也已经改过了,您就不必难过了。” 章夫人回神,对自己对着小女儿哭的行径有些羞赧,连忙抹了一把脸,笑道:“你倒是知道。” 章绣锦迟疑片刻,决定不再当一个只是有些天真的小女孩儿,于是认真地看着章夫人,平静道:“娘,你说的,我都明白。” 章夫人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片刻后,她叹了一声:“罢了,娘知道你早慧,只是娘所说的不过是娘自身的一点心尖执念,你休要认真了。” 章绣锦点头,在章夫人身边又偎依了片刻,感觉到章夫人的手在自己背上拍了拍,最后将自己抱在了怀中。 章绣茹知道自己要与何皓定亲的事情之后,尖叫了一声,随后就一直呆呆地坐在了那里。 将消息告诉它的春柔惴惴不安地看着她,伸手去推她,她却半点都没有回神的迹象。 “姑娘,何家在江南也是豪强,家里头富贵荣华也都不缺,何公子是嫡子,日后也是有机会继承家业的,您……” “可是不是我想要的。”章绣茹终于慢慢地回过了神,在春柔劝说的时候,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谁做主说要订这门亲事的?”她的声音有些发哑,春柔停了心中十分不安,吞吞吐吐地说章大人:“老爷也是为了姑娘好。” 章绣茹笑了笑,脸色惨白:“为我好?真为我好,就不会给我找外地没有功名的书生,真为我好,为什么不……” 她猛地咬住了唇,没有让自己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春柔还要再劝说两句,章绣茹摇了摇头,仿佛清醒了过来一样,对春柔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静一静。” 迟疑地退出门外,春柔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纵然是窗外红叶灿烂,坐在窗前的章绣茹也显得如此苍白了起来。 过了几日,章绣茹亲自去向章大人请罪,说自己前些日子实在是言行无状,被禁足也是活该。又对章夫人说要守在屋里头抄写经书百卷,为自己犯的错请罪。 章夫人见了,就摆了摆手,道:“你若是真心认错,这经书不抄也罢。不过是那些和尚弄出来糊弄人的,没得来的要姑娘家抄这个养歪了性子。” 章大人沉默了片刻,看着章绣茹,问道:“你是当真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章绣茹听话中之意似乎有松动的意思,连忙说自己不该忘了规矩,在外头出口无忌惹来祸事:“今后女儿自当谨言慎行,不堕了章家女儿的名声。” 见她言之凿凿,章大人也就点头,与章夫人商量一声,解除了她的禁足。 第9章 、为何 过了几日,章绣茹收了一张平日里一起玩的姑娘的帖子,请示过了章夫人之后,带了人出门去了。 平安无事地回来。 正是桂子飘香的时候,章绣锦也免不了到处去玩。有时候会带上章绣妍,有时候也只有自己。 只是和章绣茹却一直都不曾一同出门过。 有时候有人问起她和庶姐的关系,她也只是浅笑,说章绣茹只有另外的花宴要赴。 一来二去,就再没有人当着她的面问起章绣茹了。 后来章绣锦不经意听到有几个常跟着嫡女出来交际的庶女在私下里说章绣锦心胸狭窄,见不得庶出姐姐比自己好,所以出来玩从来不带她。她听了也不生气,等到人走了之后,才问一句春纤:“我心胸狭窄?” 不等春纤回答,她就自己笑起来:“确实挺狭窄的,容不得一点儿看不过眼的。” 春纤无奈地叫了一声姑娘,扶了章绣锦离了偷听的花丛。 十月底的时候,章家收到了何家的信,何家人再过上十来天,就要入京了。 章夫人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喜色,张罗着让人先做些准备。 如果当真要下定,章家也是要忙一些时日的。 整个章家喜气洋洋,唯有章绣茹心神不宁。 她这些日子与何皓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有过几次见面,大概是接受了事实,何皓对她还算得上和蔼。 况且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豆蔻梢头的青嫩美丽,见得多了,何皓渐渐地对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起来。 只有章绣茹心有不甘。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十一月初三,邱大奶奶章绣瑛回了一趟娘家。自从生了孩子,她圆润了许多,但是肤如凝脂,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过得必定是不错的。 章夫人困惑又喜悦地迎了她进门,问起她的来意。 章绣瑛立刻就露出了为难之意。刚刚进门的章绣锦扫了一眼,静悄悄地在边上坐了下来。 章夫人立刻就知道,章绣瑛是当真有事要对自己说的,只是这事不好开口。 “你这孩子,还对我摆出这副为难架势干什么,”章夫人说,“我是你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章绣瑛脸颊微红,看向了章绣锦:“妹妹出去走走?” 章绣锦却上前了一步,坐到了邱大奶奶身边去。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 “是二姐吗?”她问,“是不是她,又闹出什么事了?” 章绣瑛的表情活似见了鬼,片刻之后,方才浅浅一笑:“妹妹在说什么,我还真听不懂。” 章夫人立刻就完全明白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薄怒,不等章绣锦离开,就问邱大奶奶:“当真是她做了什么?” “娘,绣锦还在!”章绣瑛急道,有些嗔怪。章夫人发现章绣锦坐在边上不动声色,心中渐渐涌出一股自豪。“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她说,“有些事,她也懂的。” “可是……”章绣瑛有些犹豫,“绣锦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 章绣锦就笑了笑:“让姐姐你为难的,也是一个未嫁的姑娘。她既然敢做,我为什么不敢听。” 章绣瑛看着章绣锦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妹妹比自己小了八岁,从小她都将对方当做一个小孩。如今,这个小孩猛然间在她的印象当中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好一阵,她才勉强笑道:“我倒是不知道,绣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章夫人慈和地注视两人,握住邱大奶奶的手:“绣瑛,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妹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好歹,也是你妹妹。” 邱大奶奶的耳尖红了,低了头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她轻轻从袖子中抽出两封信,交到了章夫人手上。 “这是妹妹写给我家夫君的。”她说,“若不是夫君心志坚定,又不欲让章家出丑将这东西交给了我,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自己的妹妹看上了自己的男人,章绣瑛确实是很难过的。 章绣锦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不要哭。”她说。 原本不想哭的章绣瑛眼圈立刻就红了。握住章绣锦的手,她摸着眼泪说:“我自认对二妹妹并无半点儿怠慢,却不知她为何做出这等事情来。” “和你无关,”章绣锦说,“是她太贪心。做错的不是你,你什么都没有错。” 有时候别人伤害你,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 章绣锦这样想,对章绣瑛露出温柔的笑脸来:“姐姐,这件事,就交给娘。姐夫诚恳待你,你也要对姐夫真诚以待才是。” 这是整件事情中唯一的万幸,章绣瑛想到这里,心上也泛上淡淡的甜。 “这件事,多亏了女婿了。”章夫人将信件看完,叹道,随后温柔地注视章绣瑛,“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必定让这种事发生的。” 章绣瑛低下头去,轻声说一声谢谢。 她是当真想不明白,章绣茹即将与江南何家定亲的消息她早早地就知道了,在她看来,何皓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她想不明白,已经有了如此的归宿,为什么章绣茹还对自己的夫婿动了这样的心思。 邱家与章家已经是姻亲,章家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考虑,都不会再将章绣茹送入邱家。就算送入了邱家,也只能是做妾。 不,这种可能完全不存在。 章家不会允许一个做妾的女儿。 除非对方是皇帝,强权压下,不得不从。 章绣瑛将这件事告诉了章夫人,看着对方皱眉露出凝重的神色,心中一面觉得煎熬,一面又露出一点儿喜悦来。 章绣锦送她出门的时候,正碰上章绣茹。 见到章绣茹,已经平静了下来的章绣瑛露出了浅浅的,温柔的笑意:“二妹妹。” 章绣茹凝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同样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大姐姐。” 两个人擦肩而过,章绣锦落后半步,脚步越发轻了。 当天晚上,章大人怒气冲冲地去了章绣茹的院子。一阵让所有人都心惊的吵闹过后,章绣茹当天晚上就病了。 章绣锦的心渐渐地沉下去,最后只剩一声徒然的叹息。 自己这个二姐姐,当真是…… 蠢到家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地,章绣锦这样给章绣茹下了定义。 章绣茹的病一天天地重了起来,何家人入京的时候,已经到了起不了床的地步了。 这其中的奥妙,章绣锦也能猜到几分。想着章夫人后来特意给自己说的事情,章绣锦也觉得,章绣茹实在是自己找死。 什么真爱,什么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这种话,哪里是能够轻易说的。 只是,章绣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姑娘,从哪里听了这么些话来还深信不疑?章绣锦有点琢磨不透。 章大人却是知道这些话章绣茹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些话无一例外,都是刘姨娘曾经说过的。只是当时刘姨娘对着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温暖人心,如今这些话就有多么冰寒刺骨,将他的心都剖开来。 想起那些已经随着时光流逝被埋葬的陈年往事,章大人终于明白,当年刘姨娘对着章夫人说起真爱与成全的时候,章夫人嘴角的笑意为何那么古怪。 自己与刘姨娘当初的情不自禁其实不过是无媒苟合,那之后自己娶了她,自己宠着她,她的日子顺心如意。这让她生出了错觉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了。 只要有真爱,那就有幸福。 她将这番话告诉她的女儿,小小年纪的孩童哪里又懂得什么真假,自然深信不疑。 这样才造就了今日的章绣茹。 “这真是……报应。”章大人这样喃喃自语,坐在书房内默默无言。 有人在一路吵吵闹闹地向着这边逼近,最后书房门被推开,守门的桐明毫不犹豫地下跪请罪:“还请老爷恕罪,小的没拦住二少爷。” 章汌的脸出现在门口,涨红着,目光中闪着火焰。 “爹,为什么……姐姐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他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章大人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挥手让桐明下去,关上了门。他招手叫来章汌,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尚未开口,又叹了一声。 “你二姐……” 最后章汌出门的时候,是撞撞跌跌出去的,在门槛上磕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而桐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让他站稳了。 然后,他进了后院,去了章绣茹的屋子。 昔日楚楚动人的少女,如今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 越发楚楚动人。 可是章汌知道,只要她睁开眼,带给这个家的就会是灾难。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微微地凉。 章绣茹睁开了眼,隐约看到床前站立的人,她微微地笑:“弟弟,是你吗?” 从回家开始一直没有落下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章汌伏在章绣茹的床头,泣不成声。 第10章 、缘由 何家人到了京城两天,依旧没有上门拜访。 章绣锦看得出何家在入京之后变得不甘的心情,却怎么都没有料到,何家有如此无耻的行径。 章绣茹还病怏怏,在外也只是病了,并未流露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时,何家居然就有胆子上门来试探地说起,如果章绣茹没了…… “二丫头没了,何家这门姻亲不结也罢!”章大人在何家人说出什么之前,肯定地说,“我章家,也不是非要与何家有什么关联。若不是何家子出言无状,何家,哼!” 上门来的何家人是何皓的一个族叔。何皓虽说是正房之子,却不是最兴盛的一房。这位族叔所在的这一房,显见的要势大。 见章夫人神色不快,他笑眯眯地拱手致歉,随后却又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家四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口无遮拦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若说言行失礼,先失礼的,可不是……” 章大人没有等话说完,直接拍案而起,大声地叫着让人送客。 “何家这门亲,原本也不是我章家非要不可的。既然何家没有结亲的心思,那就好走不送。”章大人看着长随们过来,一边将那位何家来人往外赶,一边冷道:“这其中的关节,自会有人看得分明。” 说罢,他对着那位何家人一拱手,连送客都懒得做,飞快地转身走了。 被驱赶了一阵之后自己主动往外走的那位何家族叔一直到出了门,才忿忿不平地嘀咕了一句:“要不是你章家女做了不该做的,又何必非要嫁给我何家的人。不过是一个庶女,还当成宝了不成?” 他料定了章家为了女儿家的名声,最后必定还是会找到何家头上来的。 之前章家与何家的来往已经让很多人心中有所猜测,若是最后不成事……他冷笑了一声,倒要看看,那章家庶女,还怎么嫁得出去。 章绣锦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辈子因为何皓最开始在官场上一帆风顺,何家人并不曾在她面前闹出什么。至于何皓死了之后,自己有儿有女,何家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自己与何家人的来往,除了年节时的一些礼物书信,还真不算太多,何家人的无耻,她是第一次见识到。 不过,何家凭什么忽然间这么硬气了起来? 章绣锦想,在京城,何家需要章家的地方甚多,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开罪章家? 这个问题尚未得到答案,章家就忙了起来。章二老爷送了信件入京,说年节过后就要入京来,准备明年的考核了。 章绣锦低头想了想,果然章二老爷在江南已经呆了六年。 她想不起来上辈子章二老爷是什么时候回了京,但是肯定不是现在。 也许,在下一个三年?这样不确定地想着,章绣锦去了章夫人院子里,笑眯眯地向章夫人讨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准备开始做。 许久不管家了,自己的本事也许还没有落下来? 因为何家的态度,章绣茹对外病得越发严重了,躺在床上的她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几乎是疯狂地抓住了过来告诉她这件事的春柔的手臂:“既然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定亲了?” 春柔看着她除了一双眼睛发亮,别的地方都显得有些憔悴的样子,心中酸涩异常:“姑娘,就算不能定亲,如今又能好到哪里去?” 章绣茹没有听懂,也不想听懂,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只是想着,自己不用嫁给那个何家子了。 就为了这件事,她就能喜悦很久。 春柔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痛苦而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算得上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姑娘变成了这样,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夫人教养几个女儿都是一视同仁,为什么大姑娘稳重雍容,三姑娘聪明沉稳,四姑娘天真娇憨,到了二姑娘这里,就成了自负自傲看不清现实。 她站在那里,看着开始自言自语的章绣茹,内心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章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状若疯狂的姐姐,以及站在边上不忍地转过头去的丫鬟。 他心中有一丝不快,再看两眼姐姐,那丝不快也变成了痛楚。章大人的意思,他已经是明白了。如果没有出何家这档子事,章绣茹病一阵,慢慢地养起来,然后嫁过去就罢了。可是如今何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何家就不再是选择了。 一个女儿比不上章家的名声。 他在章绣茹床边坐下,看着章绣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弟弟,我真的不用与何家定亲了吗?” 章汌点点头,看章绣茹脸上的喜色更添一分,不由得道:“姐姐,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提高了声音,章绣茹终于回过了神:“为什么不是好事?” 章汌心中流血,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会有如此固执的心思:“姐姐,你想过吗,何家的那个何皓在外面说了什么,如果你现在不嫁何家,以后又要如何自处?” 章绣茹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冰寒的笑意:“总归我是章家女,章家不会让自家的名声坏下去的。” 章汌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你明白?”他不敢置信地反问,“你明白你还……” 章绣茹笑了笑:“我也是学过女诫女训的,该明白的事理,我也知道。不过,弟弟,你也要明白,这世上的规矩,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用来被打破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个打破规矩的人。” 章汌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她,眸子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姐姐,我们的生母,刘姨娘,到底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相信,你是那个能够打破规矩的人,而不是那个,被规矩碾压的人?”他的声音带上了沉重。 原本以为她是不知情所以他甚至最开始是有些怨恨章夫人的,如今看来…… 根本就不是章夫人的错,自己的这位姐姐,从骨子里就已经歪了。 明白了似是而非的道理就自以为明白了所有的道理,这样的人,就算这一次不出事,日后…… 章汌心底的火焰终于熄灭了。 他转过了身往外走,不再看病床上的章绣茹一眼。 “日后,我会好好过的。”他说,“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他再也没有回头。 第11章 交换 章绣茹的病一天天地重了起来。 等到冬月将尽,已经是连人都见不得了。章绣锦听着丫鬟们传过来的消息,渐渐地也就将这位二姐忘记到了脑后。 早些年的日子里,她见惯了这种事,对这位二姐,她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况且,从章夫人的举动来看,章家也没有将章绣茹赶尽杀绝的想法。 不过是,从此没有章绣茹罢了。 刚刚进了十二月,事情就陡然间多了起来。各家各户的管事都开始忙碌着采买,庄子里的庄户也开始给主家送上年礼,然后带着主家的赏赐回乡下去。 于是章绣锦在十二月里尝了不少新鲜的野味,吃得捂着腮帮子觉得牙疼了。 章夫人哈哈地笑着让她张嘴看了看,挥手道:“也不必请大夫了,清清静静地饿两顿,吃两天白粥就好。” 章绣妍在一旁露出“好可怕”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一样,过来拉章绣锦的手,同情道:“三姐姐,我替你吃回来。这几天你喜欢吃的,我都帮你吃掉!”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哀怨地看过来。章夫人在一旁大笑,房间里和乐融融。 春柔徘徊了许久,终于咬牙闯进了章夫人的房间,在章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夫人,求您饶了姑娘吧!” 章夫人脸上的笑就渐渐地消了。 她看着跪在那里的春柔,在身边的丫鬟想要上前将她拉走的时候挥了挥手,轻声道:“让她在这里跪着。”春柔低下头,颤抖着,听到章夫人温柔而平静地说:“我倒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对二丫头不客气了,以至于她身边的丫鬟要出面像我求一个饶字。” 章绣锦站了起来,按住了章夫人的手:“娘,别生气。”她笑微微的,“春柔想必是从什么地方听了不该听的,以至于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误解,好好说道说道,就好了。” 在春柔心中生出希望的时候,她听到三姑娘说:“我代替娘去看看二姐姐,向二姐姐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需要被饶恕的可好?” 春柔立刻就颤抖了起来,三姑娘轻飘飘看过来的一眼让她浑身都冷了下来,片刻之后,章夫人轻笑了一声:“好。不过,不要太打扰你二姐姐了,你二姐姐身子弱,要是被你身上的寒气激到就不好了。” 章绣锦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然后,自有章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将春柔拖了出去,压着他跟着章绣锦去了章绣茹的院子。 章绣茹的病看上去很是奇怪。精神一天天地振奋起来,身体却在一天天地弱下去。 如果说最开始说不能见人的时候,她还有心情在院子里转两圈,如今她已经卧床不起了。 章绣锦在外室里烤热了身上的衣服,才慢慢地走进带着药味的房间里去。握在锦被下的章绣茹睁开眼,一双眼睛晶亮:“三妹妹啊。” 春柔扑通一声跪在了章绣茹床前:“姑娘!”她的声音仿佛在泣血。 章绣茹看了她一眼,不感兴趣地转过脸去:“你进来干什么呢?成日里就会说一些有的没有的,烦死了。” 春柔匍在地上,屋子里暖烘烘,她却浑身都冷。 自己伺候的姑娘,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忠心。边上含笑的春红过来拉着春柔往外走,道:“三姑娘要陪姑娘说说话呢。”说罢,硬是将她拉了出去。 春柔站在内室的门口,呆呆地看着屋内。 春红脸上的笑意在出了门之后,就消失无踪,松开了握着春柔手臂的手,冷声道:“有什么好看的,总归屋里头那个,可没把你当做心腹。你就算是掏心掏肺,她也只当没看到。” 春柔惊愕地看着春红。春红也是章绣茹身边的大丫鬟,很多时候比春柔还受宠,可是对方…… “你是姑娘院子里的人!”春柔压低了声音说,春红冷笑了一声:“没错,我是二姑娘院子里的人,可是我也是章家的人!得了吧春柔,我知道你想跟着姑娘做陪嫁丫鬟最后给姑爷做妾。这样,可就越发要选好主子了,二姑娘,可真不是什么好主子。” 说罢,她扭身就走,嘴里嘀咕着:“这么没出息的志向,还真是……”春柔站在原地,觉得屋子里其他丫鬟都在看着自己,难堪到了极点。 内室里章绣锦坐在章绣茹的床前,听不清外面丫鬟们的争执,却能看清章绣茹越发苍白的脸色。 “二姐姐还是要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才是,”章绣锦拉了拉章绣茹身上盖着的被子,声音低低地说,“何家的事……日后还不见得如何。” 章绣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沉默了下去:“三妹妹不必再说什么了。有些事,我自己知道的。” 她唇角的笑容让章绣锦觉得,自己说的话似乎被曲解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说:“二姐姐,春柔方才,为了二姐姐去求母亲,让她给你请更好的大夫来,救治二姐姐呢。”她仔细地盯着章绣茹,打量她的表情,状似随意地说:“二姐姐有位好忠仆,就算是为了这个,也该高兴些才是。” 章绣茹冷笑了一声:“春柔是个忠仆?”她叹了一声:“不过,我的病,到真的是劳烦母亲费心了。” 她蹙眉,如同娇花照水,带上点点忧愁:“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我得了这种病。” 章绣锦同样皱起了眉,面上担忧地,轻轻地握住章绣茹的手,说着同情之语,心中却困惑,章绣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只是单纯以为自己生病了? 又或者,她只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 将这些心思都藏在心底,章绣锦在章绣茹床边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 春红过来笑微微地送了章绣锦出了院子,回去之后同样含笑地扶了章绣茹起身:“姑娘,该吃药了。” 章绣茹皱着眉将药碗端过来一饮而尽,飞快地往最里面塞了点蜜饯:“太苦了。也不知道还要吃多久才行。”春红笑着说:“姑娘的病定然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从章绣茹的院子里出来,章绣锦在冷风中慢悠悠地走,手里面笼着手炉,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想着章绣茹的表现。 晚间饭后,她坐在章夫人身边,听着那边章大人与大哥章源交谈的声音,听大嫂在边上笑微微地说着家里头的管事送过来的一些东西,说着过年的安排,还是想着这件事。 章夫人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拍了拍她的手,将她从走神中唤醒,问道:“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就有心事了?” 章大奶奶笑着道:“娘可别这么说,小姑娘家的心事,可不比大人来的少。对她们来说,可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章夫人点头称是,章绣锦对着章大奶奶嗔怪地叫了一声“嫂子”,随后才低了头,轻声道:“我想着二姐姐的事。” 章夫人依旧笑着:“怎么今儿去见了你二姐姐,反倒是叫你落下了心事?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我和你嫂子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章绣妍在边上竖起了耳朵,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被章大奶奶笑着搂到怀里道:“小机灵鬼,方才还差点打瞌睡,现在劲头就起来了。” 章绣妍笑着在章大奶奶怀里打了个滚,分外可爱地眨眼,问:“嫂嫂,我能去和鹏哥儿玩吗?” 鹏哥儿是章源的长子,翻了年就两岁了,正是呆萌好玩的年纪。章大奶奶就笑着点了点章绣妍的鼻子,道:“鹏哥儿这个时辰只怕是睡着呢,你现在过去,他也没发陪你玩。”章绣妍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又约定了明日早上过去找鹏哥儿玩,方才满意地坐到边上去了。 章绣锦这个时侯已经对章夫人将事情讲得差不多,章夫人脸上的笑意也一直都没有变过。 一边分心陪着章绣妍说话,一边听着这边的交谈,章大奶奶这个时侯笑道:“二妹妹的病,也确实拖了一些时日了。娘,我听说今日祝老先生回京了,不如请老先生过来看看?” 章夫人抬眼,言辞之间有些喜色:“祝老先生回京了?只怕轻易请不动。”言辞之间倒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章大奶奶听章夫人这样说,也叹了一声:“也是,祝老先生闻名天下,身份又高,想请他为二妹妹看病,只怕难。” 章绣锦听着两人的话,也想起了这位祝老先生。这位老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多,最后死的时候已经是百岁了。 比何皓还死得迟些,章绣锦这样想。 她倒是想起了这位老先生的一些喜好,若是能够投其所好,请过来看病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章绣茹真的是病吗?当然不是,所以,章绣锦也就并未说起。 只是在一家子人都散了之后,拉着章源说了几句话,看得章大奶奶在后面笑:“绣锦也有秘密要对你大哥说了。” 又过了几日,章二老爷派人送回来的年礼到了。过来送礼的大管事笑着说起章二老爷年后入京的事,道:“老爷派我先过来打个前站。” 章夫人问了问章家二房现在的状况,将自己给二房收拾出来的院子交给了管事,然后就不再多问什么了。 没过两天,章绣锦去见章夫人的时候,却无意中听到了章源与章夫人的对话。 二房的人与何家的人在接触。 章绣锦站在门外,心不在焉地让身边的春纤春雅制止了丫鬟的通报,自己站在那里,将章源与章夫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彻底底,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进去。 “娘,大哥。”行了礼,章绣锦第一句话就说:“我刚刚都听到了。” 章源表情一凝,迅速地看了章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一眼,那些丫鬟们纷纷低下头去,春纤和春雅也都低下头不敢再看。 章绣锦在心中叹了一声章源的气势越来越有威严了,随后撒娇道:“大哥不要怪她们了,是我不让她们通报的。二叔当真派了人与何家接触?”后面一句话,却已经严肃了起来。 章源停了一停,点了点头:“不错,我一直派人盯着何家的人,不曾想见到那位管事求见那位何家的当家人了。”章夫人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手腕说的玉镯,放低了声音,道:“阿源,这件事,就当做不知道。” 章源一怔,看向章夫人。后者缓缓地转动手镯,声音平稳得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你不要插手了,我和你爹,会商量的。” 章源不满地叫了一声:“娘!”片刻之后,自认平静了心绪的他才道:“这件事损的是大房的面子!” 章夫人摇了摇头。 章绣锦沉默了片刻,轻声敢对章源说:“大哥,有些事,你不知道。” 章源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错愕,目光移了过来,视线中的压迫让章绣锦略微低了低头,让丫鬟们都出去,随后轻声说了章绣瑛前些日子过来说的事。 随后,章绣锦才轻声道:“爹的意思……大哥你明白了吗?” 她抬起头,看到章源坐在章夫人对面,表情有些空白。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知道,爹有没有想……” 章夫人站了起来:“你们不必瞎猜了。我已经帮绣茹相看好了人家,等过完年,就定亲。” 章绣锦毫不避让地看过去:“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爹和您这样做也是为了章家名声,我能明白的!” 章源也同样困惑地看过去,章夫人的神色中陡然间显现出无奈来。 最后,她长叹一声,摸了摸章绣锦的头:“你这孩子啊……” 然后,她坐了下来,轻声说:“你爹确确实实已经帮绣茹相看好了人家,等绣茹及笄之后,就准备嫁过去。” 停了一停,她轻声说:“不过,嫁过去的是章家支房的章英翠,而不是章绣茹。” 好一会儿,章绣锦才从记忆的角落里面,找到章英翠这个名字。章英翠是章家旁支的女儿,她父亲算下来和章大人这一房已经是第四代的亲戚了,勉强还算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京城里开了个小铺子过日子,倒也不是那种大富之家。 只是章英翠从小就体弱多病,成日里不见出门,最近倒是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找了个好大夫,慢慢地调理着,病倒是好了一点。 “所以,前些日子那边传出消息,说年后就要将女儿嫁到南方好修生养息的消息,是真的?”章绣锦脱口而出,章夫人的目光惊愕地看过来。 “你倒是记性好。”她感叹地说,章源也不可思议地看着章绣锦:“妹妹倒是当真记性不错,我还未想起,这章英翠是哪家的女儿。” 章绣锦笑了笑,将整件事都串起来了。 “章英翠是不是快要去了?所以娘亲就让章英翠代替二姐姐入了章家坟地,所以那边才会答应?”章绣锦看着章夫人,微微蹙眉,“若是她家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章夫人微微笑了笑:“你爹前些日子将族学又修缮了一番,暗地里又教了那家的小子几天,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 也是,儿子的前程有了,女儿入了正房日后享受的是正房子孙的祭奠,也确实没什么不满的。 “你二姐姐的嫁妆,我已经准备好了。三千两银子,在南方好好过日子,也是足够的。” 章夫人这样感叹着,章绣锦沉默片刻,道:“二叔如今在南方。” “南方太大,况且,你二叔来往的人家,以后也不会与你二姐有什么牵连。”章夫人说完,看着边上沉默皱眉的章源,微微地笑了笑:“阿源可有什么要说的。” 章源回神,对章夫人道:“妹妹可有陪嫁丫鬟?” 章夫人微笑了一声:“自然是有的。我已经选好了两个家生子。” 多余的,不用再说了。 章绣锦觉得,章夫人这样安排,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只是想起章绣茹如今依旧茫然不知的模样,在心中又叹了一声。 她肯定,连章汌都想到了,可是章绣茹这个当事人却依旧心中茫然,不由得让人感慨。 然后,新年就以一种猝不及防的速度到来了。 章绣锦与章沁虽说是双生,生日却不是同一天。两人一人大年三十的晚上冒了头,另一个却迟了一刻,大年初一才被生出来。 每年守岁的时候,章家人都要对这对双生子说两次生辰快乐。 今年也不例外。 章绣妍还特意送了章绣锦自己手工制作的一个荷包,郑重其事道:“三姐姐,这是我学会绣花之后做的第一个荷包,你要好好珍藏呀!” 章绣锦哭笑不得,章沁在边上不满道:“为什么送她荷包不送我?”章绣妍露出讨好的笑意:“我把我打的第一个络子送给三哥哥了。” 章沁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哼了一声,边上一阵哄笑。 就连章家唯一的第三代章鹏都过来口齿不算太清晰地对章绣锦和章沁说了生辰快乐,惹得章绣锦心花怒放地将自己珍藏了好长时间的平安扣给章鹏带上了。 好久不出现的章绣茹都被人扶着过来参加了晚上的守岁,脸上也是满满的温柔的笑意。 只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一个人,春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初八那日,章夫人作为命妇进宫参拜章妃,临到傍晚,才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章绣锦与章大奶奶张罗着让给章夫人送了姜茶暖身,又将屋子里的弄得更暖和了些。坐了好一阵,章夫人才沉重地叹息,对章大奶奶挥挥手:“你先回去吧,鹏哥儿还等着你呢。绣锦你也回去,早些睡,明儿我带你入宫。” 章绣锦心中惊了一惊,脱口而出:“发生了什么事?!” 章大奶奶虽然不曾问出来,眼神也同样明晃晃地写着这个几个字。 章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章妃小产了。” 章妃七月入宫,九月就传出了有孕一月的消息,如今刚刚有孕四个月。 算了算时间,章绣锦脸色苍白:“怎么会……”章夫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明日还有好些事要做。” 章绣锦沉默地点了点头,与章大奶奶一同出了门。 章大奶奶的脸色也露出了苍白:“为什么会这样?”章绣锦摇摇头,到分岔路口,两人各自分开。 当天晚上,章大人房间里的灯很晚才灭。 第二天一早,章绣锦就跟着章夫人入宫去了。她并没有可以入宫的身份,但是章妃有令,章夫人也不得不带她进来。 章绣锦并不喜欢宫里头的气氛,上辈子她也曾以局中人的身份见识过宫中的倾轧,对这个地方没有半点儿好感。 随后想到那个上辈子给自己磕头的皇帝,现在他老爹都还没到大婚的年纪。 想到这里,章绣锦低着头跟在章夫人身后行走,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过这丝笑意在进入章妃的寝宫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章妃居住的地方富丽堂皇,颇为大气。进了门就感觉到一阵暖风袭来,热气腾腾,差点儿连大衣裳都穿不住。 章绣锦不动声色飞快看了看左右,又低下头去。 屋子里有一股不是太明显的血腥味,一层层地通报进去,不一会儿就有宫女过来引着两人进了章妃居住的寝殿。 “妹妹来了。”章绣锦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她恭恭敬敬地跟着章夫人参拜,然后才听到章妃的声音:“妹妹和伯娘不必多礼的。” 说罢,赐了两张椅子,让两人坐着。 趁这个机会,章绣锦偷偷地抬眼看了章妃一眼,对方苍白的脸色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但是那种复杂难明的神色,让章绣锦生出了一丝不太好的感觉来。 章夫人关切地询问着章妃的状况,章妃身边的宫女一一答了。过了一会儿,章妃咳了一声,所有的谈话声都停了下来。 然后,章绣锦听到章妃的声音,轻轻地,柔柔地虚弱地响起:“伯娘可曾想过,妹妹日后的归宿?” 第12章 不同 章绣锦几乎是在立刻就想明白了章妃的意思。几年之后,自己到了入宫的年纪,章妃大概也正好到了失去新鲜的时候,那个时侯,借着自己固宠,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感叹着章妃居然如此冷静而清醒,对这个深深后宫的唯一主人没有半点儿心动的念头。甚至在失去一个孩子之后,能够更加迅速地想到更重要的事…… 这样的章妃,真是冷静得让人可怕。章绣锦越发深地低下了头去。 章夫人的笑容从最开始到听章妃说出这句话,都没有变过。回答的时候,也依旧是温柔地笑着的:“你伯父说了,我家的姑娘,也不求嫁人多显贵,日后夫妻一心,举案齐眉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章妃似乎在帐内笑了笑:“伯父真是慈父心肠。妹妹们都是有福的。” 章夫人笑微微地不说话,章妃转而对章绣锦道:“绣锦妹妹是第一次来宫里,不如去花园里走走?虽说如今冬日冷冽,却正是寒梅映雪的好时候。” 章绣锦起身应是,跟着宫女出了门。 然后,她在章妃的殿里头跟着宫女转了转,随意地看了看周围光秃秃的场景,就去了偏殿找了地方坐下休息了。 章妃也不是想让自己看风景,其实不过是想打发自己出来。 只是,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章绣锦摩挲着手指,想着这些事,一时有些出神。 上辈子,可没有这么狗屁倒灶的事。 她这样想着,忽地听到门外脚步声急促,有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殿下,殿下,您慢些跑。”有人这样叫着,随后,门被推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出现在眼前。 章绣锦眨了眨眼,站了起来。 那个小孩从门槛背后费劲地翻了过来,盯着章绣锦满脸倨傲,语气中却夹杂着好奇:“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的地盘?” 章绣锦行了一礼,口中道:“见过殿下。臣女乃是章妃亲族。” 刚刚在小孩背后追着喊的人终于过来了,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周身气息温婉。 见到章绣锦,她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片刻之后,重新变得温柔:“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宫里头可别乱跑。” 言语之间,有种自然而然的将自己当做长辈的感觉。 章绣锦只是维持着那个行礼的姿势,不说话。小孩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起来吧。”等到章绣锦直起身,他围着章绣锦转了两圈,嘿嘿一笑,转身又往外走。 边上跟着他的少妇连忙跟上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章绣锦一眼。 等到人都走了,章绣锦才慢慢地抬起头,露出怀念的眼神来。这个小家伙,就是未来的和亲王,和自己最为脾性相合的那个人。 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儿罢了。 想到和亲王,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兄长,未来登上帝位的那个人,今年也不过八岁的年纪。倒是和章绣妍差不多大。 那是个表面上看起来循规蹈矩,骨子里却是最为不守规矩的人。否则也不会将中宫嫡子丢给自己这么一个寡居的老太婆来教养。 这些陈年往事忽然间纷至沓来,章绣锦站在那里,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身边有人低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定睛看过去,刚才拎着自己过来的宫女满脸羞色,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章绣锦对她没有什么同情或者畏惧的心理,只是随口问了她叫自己有什么事,然后就跟着她出去了。 那边章夫人与章妃已经交谈完毕,见章绣锦低着头进来,章夫人轻轻地笑着,让章绣锦过来给章妃请安:“不打扰娘娘了,还请娘娘好好养身子才是。” 章妃轻声说一声谢谢伯娘,让人送了章夫人和章绣锦出去。 一路平安无事出了宫门,章夫人拉着章绣锦上了马车,脸色才慢慢地阴沉了下来。 “二房……嘿。” 章绣锦将自己的手放在章夫人手背上,抬头关切地看她:“娘。”章夫人回神,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这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叔父呢……” 章绣锦轻轻地笑:“二叔如何,终究是爹的亲兄弟。这些事,还是要让爹来处理才好。” 章夫人也笑了一声:“说得是,他的好兄弟,自然是要交给他的。” 章大人回头知道了章妃的意思,整张脸黑得让章夫人见了都有些讶异。成婚这么多年,她极少见到他这么生气的模样。 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章大人终于坐了下来,板着脸对章夫人道:“今儿我收到了老二的信。” 章夫人一怔,这大年尚未过完,哪里有信使这个时候还在路上走。随后,她就听到章大人说:“是老二特意让人送过来的,送信的人只怕是在路上过的年。” 章夫人越发皱紧了眉,让人在路上过年都要送过来的信,到底写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信件的内容,章大人的声音都阴沉了几分:“老二说,既然绣茹与何家的婚事不成,那他就要与何家联姻了。” 章夫人惊了一下,脱口而出:“老二家哪里有合适的姑娘?” “老二有个姨娘,给他生了个姑娘,今年也十五了。”章夫人立刻就想起了章大人所说的那个庶女,只比章妃小半年,如今也正好到了合适的年岁。 虽说大户人家的闺女向来都嫁得不算早,十五六岁就嫁的也并不是没有。 “可是……老二家的庶女,给何家嫡子做正妻,何家愿意吗?”章夫人依旧有些疑惑。 章二老爷如今虽说在地方上发展得极好,但是官员不回京城,不入六部就终究不入流。章大人如今距离内阁仅有一步之遥,比起在章二老爷说出去不知道好听多少倍。 况且章绣茹虽说是庶女,刘姨娘却也是正正经经有取妾文书的,本身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比不得章二老爷那个庶女的生母,是从家生子里面选出来摆酒的,身份上又差了一截。 “这种事,何家怎么会答应?”章夫人又重复了一遍。 章大人冷哼了一声:“自然是做不了正妻的。” 何家就算再落魄,也不会沦落到拿自家嫡子与地方官的庶女结亲的地步。章大人想到这里,憋着胸口的闷气,将章二老爷的打算说了出来:“他要送过去做妾!” 章夫人的脸色也黑了。 妾与奴婢相比,不过高了半级,算不得正正经经的主子。妾的亲戚也不是正经亲戚,出入都只能走后门。 章二老爷这样做,分明就是在踩章家的脸面。虽说如今章家大房与章家二房已经只能算是同宗,但是两人毕竟是亲兄弟。 “他拿我章家女儿的名声何处!”章夫人脱口而出,浑身颤抖着,手指按在椅背上,玉镯子与扶手敲打出清脆的声响。 章大人反而平心静气了下来,过来拍了拍章夫人的背:“你也休要生气了。我是断然不会允许的,族里头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这是要毁了整个章家的名声,族老们都不会同意的。” 章夫人的神色依旧不好,脸色淡淡:“族老们不同意又如何,他若是一意孤行,直接一顶小轿将女儿送了进去,谁还能将那姑娘从别人家里接出来,当做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吗?” 章大人在心中叹了一声,握住章夫人的手:“老二这些年行事我越发不懂,只是这件事,我琢磨着中间还有几分古怪,还要与老二再说道说道才是。若是实在不行,说不得,要请族老们发话了。” 章夫人转过脸去,干巴巴地说:“你自己心里头有数就成,左右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是插不上嘴的。” 说罢,她起身去了内室,珠帘晃动,身影已经消失在背后。很快里面就传出来叫丫鬟的声音,章大人心中又是一叹,扬声帮章夫人叫了等在门外的丫鬟进去服侍她了。 章夫人的怒气,他也能明白几分的。 章二老爷若是当真这样做了,整个章家的女儿,日后挑夫婿的时候,都会低上几分。 他想着这些,越发不解起来。 后宅都已经如此,更不用说前院了,章家的男人要面对的,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章大人半点都不明白,为什么章二老爷如此不智,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总觉得,自己和自己的二弟之间,这些年已经越发渐行渐远,像是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第13章 不谋 章二老爷进京前约有小半个月,章绣茹对外低调地宣布病逝。 因为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就一直缠绵病榻,如今两三个月虽然还是显得有些急,但是至少并不突兀。 章绣茹走的那一天,章绣锦和章绣妍一起去送她。彼时曾经将章绣锦是为必须打压下去的对象的章绣茹看到她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看过来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 章绣妍小大人似地叹一口气,走上前去:“二姐姐,再见。”她对章绣茹这样说,仿佛只是平常的一次出门,她站在门口,对将要出门的章绣茹打招呼。 下一句话似乎就会是“二姐姐回来要给我带好吃的”,可是事实上没有。 章绣妍退后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了章绣锦。 章绣茹终于抬起了头。 她先是看了章绣妍几眼,仿佛不认识她一样目光中透露着新奇,随后看向章绣锦,神色之间有淡淡的迷惑。 “三妹妹,我想不明白啊。” 她这样说,却并不期盼章绣锦的回答,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站了起来,袅袅婷婷地走了两步,最后一笑。 “不过,就这样吧。”她说,“我也不是当真不知道感恩的。” 说完这句话,她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消失,最后十分茫然地看向空处。章绣锦站在她边上也能感觉到她那种无望的仓惶。 “姐姐!”章汌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眼眶微红,雾气蒙蒙。 章绣茹抬眼看他,渐渐地浮现出微笑来:“弟弟你当初说得太对了。没有实力的人,是没有反抗规矩的能力的。” 章汌听着章绣茹这句话,心中一酸,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弟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章绣茹脸上的笑却渐渐地消失了,“所以,不要哭。你没有哭的资格。” 章汌闻言,飞快地抹去了眼泪,又上前一步,抱住了章绣茹:“姐姐,我一定会努力,日后好给你撑腰。” 章绣茹停了一停,拍拍章汌的肩膀,摇了摇头:“不,没有必要了。我以后就是章翠英,而不是章绣茹。章翠英是不需要与章汌有什么关系的,她的日子,只能靠自己来过。” 她轻轻地推开了章汌,往后退,最后微笑:“放心,我大概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章绣锦这个时候,终于说了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若是二姐姐当真明白了,那我就祝二姐姐以后日子顺顺利利。” 章绣茹侧目,随后微微一笑:“好。” 门口响了一声,一个看上去有些苍老的婆子出现在眼前:“翠英,时辰到了,该走了。” 章家的几个小辈都站在原地,看着章绣茹跟着那个婆子出门去,双手空荡荡,身上的衣服早已换成了平日里不会穿的粗布衣服。以往袅娜的身姿如今看上去平添了几分挺拔之气,倒不显得那么脆弱了。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章汌飞快地抬手在眼角一抹,转身对章绣锦和章绣妍点了点头:“三妹妹,四妹妹,我先走了。” 章绣妍笑眯眯地挥手:“二哥哥再见。” 送走了章绣茹,章绣锦见到章大奶奶的时候,忍不住有点出神。章大奶奶就算以前还不知道章大人和章夫人的打算,如今也已经心知肚明。见章绣锦出神,她不由得笑着拍了拍章绣茹的手臂:“妹妹休要多想了。绣茹妹妹的日子,也是她自己过成这样的。爹娘对她已经足够宽容。” 章绣锦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含笑点头应是。章大人这样做,也确确实实算得上是慈父心肠。 他对刘姨娘所生的两个孩子,终究还是别有偏爱的。 因为章绣茹的离开,章家的气氛有一段时间有些消沉。等到章二老爷拖家带口地回来,这种气氛顿时就消失无踪了。 章二老爷一家人数不少,章家顿时热闹了起来。 章大人私下里对章二老爷这样大张旗鼓回来的做法有些不解,章二老爷如今的委任并未结束,照理说是不能直接回来的。就算是考评选官,也该是让下人回来,让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出面,而不是自己出面。毕竟身为地方官,轻易离了地方入京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章二老爷却似乎并不这样以为。他回来得明目张胆,甚至有几分故意闹出来的架势,刚入城门,就因为和人抢夺车道的事情闹了一番。 虽然后来章二老爷自己解释是下人自行其是,章大人心中却依旧如鲠在喉,有些东西不吐不快。 接风的家宴过后,章家二房的人都因为旅途的疲惫早早地回去休息了。章绣锦想着二房现有的一群庶女,觉得自己印象中章二老爷的形象几乎完全被推翻了。 虽说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的章二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那种温和坚定的风度却一直停留在心底,可是今天出现在章绣锦面前的人,却分明带着几分自高自大,言辞之间对章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感。 那种感觉,就仿佛他不是章家人,而是身在章家的一个过客一样。 章绣锦将手中的绣球丢到一边,让春纤过来收拾了,一边让春雅过来磨墨铺纸,一边想着这些事。 然后,沉下心来写请客的帖子,将这件事暂时地丢在一边。 第二天见到章夫人的时候,章绣锦笑着说了自己请客的事情,对章夫人说了自己具体定下的时间。章夫人含笑对章大奶奶道:“这丫头终于将时间定下来了,你多照看照看。”章大奶奶笑着问起章绣锦请客的一些情况,问着自己需要帮什么忙。章夫人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很是愉悦。 然后,章二夫人带着一串庶女上门来了。 章二夫人给章二老爷生了三个孩子,唯有一个女儿章碧。章二老爷屋子里的六个姑娘,全部都是姨娘生的庶女。 章二夫人倒是一副不怎么讨厌她们的架势,就算过来拜见章夫人,也带着她们一起过来。 章家二房的庶女们倒是都安静得很,进来给章夫人见了礼,就都坐在一旁沉默不出声,屋子里反倒是章二夫人和章夫人说话的声音盖过了章绣锦与章大奶奶的私语。 过了一会儿,章大奶奶刚刚说完那天安排什么菜比较好,章二夫人就回过了头,笑嘻嘻地问:“绣锦可是要宴请宾客?那可真是要好好忙一阵。不如就让我家这些不争气的,给你打打下手?” 说着,她特意将那个最大的庶女点了出来:“如苑,不如这件事就由你来帮忙?带着妹妹们来帮一帮绣锦丫头。” 虽说章绣锦在这个时侯请客并且不避讳地当着章二夫人说起这件事,就是存了借着这个机会让京城里头的贵女们认识一下章家二房的几个女儿的意思。可是她倒也不曾想到,章二夫人会这样直接大包大揽地将事情这样定下来,甚至有几分喧宾夺主。 她不由得笑了笑,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姐姐妹妹们的好意我多谢了,只是当日来的都是各家娇宠着的女儿,若是让姐姐妹妹们受了什么委屈就不好了。”章绣锦这样说,甚至这个时侯,心底还存了一份善意,打算委婉地让章家二房的庶女们用别的名义出一下场。 至少见一面,才能发展出感情来。 奈何,章二夫人不等她说完,就急急地开了口,一口道:“不委屈不委屈,她们平日里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接待客人这种事,还是做得来的。” 说罢,就让那个叫做如苑的庶女站起来代替自己的妹妹们谢过章绣锦。 章绣锦这个时侯深切地觉得,自己与章二夫人,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的笑容更甚了一些,看着站起来的如苑,眼睛微微地眯起,好看地弯了起来。 仿佛笑得非常开心。 章大奶奶无所谓地从点心盘子里拈了一块送进了嘴里。 第14章 待客 章二夫人终于满意地听到,大房的女儿答应了让几个庶女帮忙的提议。 她心下不免有些得意。虽然只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给大房帮帮忙也是尽够的,再说了,就算万一真的丢了什么面子,那不也是大房的面子吗。 这样想着,她不禁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与章夫人说话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等她走了之后,章夫人拉着章绣锦问是否需要帮忙,章绣锦笑了笑,摇头拒绝:“没有必要,娘。”她甚至连到底是什么不需要帮忙都懒得说了。 章夫人也就笑了笑,将这件事轻轻地揭过了。 章绣锦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并不代表二房的几个庶女不在乎。京城里这地方的排外,她们在进京城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 如苑还算好点,毕竟是从京城里出去的,几个一直跟着章二老爷在地方上的庶女回去之后,就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到了日子要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怎么不露痕迹地与人说话了。 如苑在边上冷笑了两声:“你们以为,别人会搭理你们?有本事就一辈子不要说出来自己的身份。哦,我倒是忘了,就算我们不说,被我们那位好嫡母摆了一道的大房三姑娘也不会不说的。”她紧紧地捏紧了手指,笑得很是用力:“当真是我们的好嫡母。” 章如苑作为庶出女儿中的第一人,也不是那等不会察言观色的。从章绣锦与章大奶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起,她就明白了章绣锦要提携自己几人的心思,可惜,被章二夫人摆了这么一道,也不知道这份心思还剩下几分。 “只希望,那大房的三姑娘是个不迁怒的,否则……”她又冷笑了一声。 当即就有人道:“姐姐说什么瞎话呢。母亲也是三姑娘的叔母,难道连说句话都不成了?” 懒得与这些看不清形势的笨蛋多说什么,如苑起身就走,将这些人丢在了身后。自己的年岁渐渐地大了,章二夫人看自己也越来越不顺眼了。之前隐约有传言要将自己嫁给哪家做妾。 要真是那样,自己就去死。章如苑这样想着,重重地摔上了门。 被她关在门外的一群人都安静了一刹那,然后兴奋的议论声继续响了起来。 章家二房回来之后没过太长时间,就到了宫里头娘娘召见家人的时候。章二夫人早早地就提交了申请,要入宫去见章妃。可惜等到了日子,却得到章妃在宫里头身体不适,今儿就不见人了。 她惊愕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宫里头出来传话的内侍脸上笑微微的,神色之间却不见得有多少尊重:“这位夫人,还请您暂回。等下个月,章妃心情好了,就再入宫。” 说罢,这位内侍转身就走。章二夫人站在那里盯着他的背影,觉得分外难堪。 她有些怒气冲冲地回了章家,在自己的院子里指桑骂槐地骂了几个姨娘一顿,方才觉得心头火气稍消。 章夫人很快就知道了章二夫人的遭遇和表现,在边上听着的章绣锦笑道:“只怕我这位好叔母又要恨上母亲了。章妃可是每个月都见了母亲的。” 章夫人点点她的额头:“狭促。” 章绣锦微微一笑,将刚才没说完的事情接着说完,章夫人点了点头,她也就起身告辞了。出了门,她就让丫鬟们分了两人去通知二房的那些个女儿,明日就是客人来的时候,让她们好好打扮打扮。 为此,她还特意派了平日给自己梳妆的丫鬟过去,提醒她们明日穿什么合适。 等到下午,那两个丫鬟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看着她们脸上的神色,章绣锦含笑问:“可是有人给你们气受了?” “姑娘为何还让我们去提醒她们,我看她们的神色,可是生怕姑娘是故意来整她们的呢。”有人脱口而出,随后就被春雅敲了敲头,“在姑娘面前,浑说什么呢。” 章绣锦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变:“若是她们出了什么错,终究也要算到我头上不是?” 几个丫鬟纵然是有心再说两句什么,看着章绣锦连头都不抬低下头去打络子,一副将事情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由得迟疑起来,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很快就是第二天,一早章家的下人就忙了起来,帮着章绣锦将待客的点心与宴席准备了起来。 二房的几人梳妆打扮好长时间,在第一位客人过来之前到了。进门的时候章绣锦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光闪烁,差点没被晃得看不到。 侧身去看,身边早早过来了的章如苑脸上的神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起来。至少在这几个小的进门之前,章如苑还是笑着与自己说话的。 章绣锦起身迎了一下,故作为难叹道:“姐妹们的打扮,是不是……” 话不用说完,章如苑就已经从身后走了过来:“你们不曾听过绣锦妹妹的提醒吗?打扮成这副模样,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几人这个时候也发现有什么不太对。章绣锦与章如苑都是如那一日所说,穿着淡雅,头上手上的首饰也只有不多的几样,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又自然,少女的风姿却十分明显的凸显了出来。 她们迟疑着要不要回去换衣裳的时候,章如苑跺了跺脚:“客人都快来了,你们……真是,快些跟着我过来迎接客人!” 说罢,章如苑就当先带着人出了花厅。章绣锦站在后面,又笑了笑,却并不曾出去。 没过太长时间,就有平日里交好的姑娘进了门,面色奇特地道:“绣锦,你家什么时候换了一拨丫鬟。门口迎客的那几个,我看着就眼生得紧。” 章绣锦背随口笑道:“那是二房的几个女儿,却并不是新的丫鬟。你今日气色不错,比起上次见面,好了许多。可是那迎蝶粉用得好了?” 那姑娘立刻就将这件事丢到了脑后,笑着与章绣锦说起自己平日里的养生来。 很快人就多了起来,花厅里开始坐不下,章绣锦起身带着人往花园子里去了。花园子里早早地备下了小桌,来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章绣锦在其中穿梭,没有冷落任何一人。 二房的几个女儿这个时侯终于从前院撤了回来,想必也发现了自己的行径不太妥当。只是面对这么多人,她们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话题插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章绣锦瞥到她们,温和地笑了笑,过去带着她们往几个人中间走,介绍说是二房的妹妹们。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唯有一人脱口而出:“章家二房回来了?不是说在地方上吗?已经接到吏部的调任了?” 章绣锦没有回答,只是嗔道:“真是的,这种时候,说那些朝堂上的事情干什么。” 那姑娘也就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自然又被姐姐妹妹们带过来的庶女们过来拉了二房的几个人到边上去说话,有些时候,嫡庶之间的区别还是非常明显的。 一日赏花游玩和乐融融,有人立刻就表示回去自己就下帖子请大家再去玩,所有人都挺高兴的样子。 唯有二房的几人不太高兴,可惜就算不高兴也说不出话来。并不是章绣锦不照顾她们,而是她们实实在在地插不进对话当中。 京城里头的姑娘们,虽说平日里聊天也说着衣裳首饰,哪家的糕点好吃哪家的玩具新奇,但是她们也说四书五经,说朝堂上的一些小事。那种自然而然的底气,却是地方上的姑娘们少有的。 就算今日为了照顾她们,与她们说话的姑娘少有说这些,偶尔提起来,她们也只能尴尬地沉默。 章如苑大概是其中觉得最为难堪的一个。 对章二夫人当日做出的决定,她不由得更加暗恨了几分。 这样一来,京城里的圈子,大概很难再有合适的机会接纳自己这一行人了。她非常清晰地想着,回去趴在床上,暗自哭了一阵。 章大奶奶今日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帮着章绣锦招呼了一下人,到后来都不怎么出现。 见章绣锦过来说事情已经完结,那些收尾的工作都处理好了,章大奶奶拉着她问道:“今儿,二房的那几个人……” 章绣锦温和地笑了笑:“嫂子别担心。她们也都是聪明人。” 章大奶奶捏了捏她的手:“你这丫头,我替你担心你倒觉得我多事。我这不是怕你心里头难过吗。” “不会的,”章绣锦抱了抱章大奶奶,“我从来不为无所谓的人难过。” 说着,她感觉到章大奶奶似乎在她肩头上不太舒服地憋气,赶紧放松下来,去摸章大奶奶的手腕:“嫂子怎么了?” 章大奶奶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脸颊绯红:“大概,是又有了。” 第15章 花宴 章大奶奶这样吞吞吐吐地说了消息,章绣锦立刻就喜不自禁起来。 上辈子章源与章大奶□□嗣上并不丰厚,章绣锦一直觉得挺遗憾,这辈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再度听到喜讯,不由得喜出望外。拉了章大奶奶的手去见了章夫人,笑眯眯地说着了这件事,章夫人脸上的神色也立刻就愉悦了起来。 急急地找了大夫过来,左手换右手诊脉好长时间,大夫终于笑着说了声大约是了。 “日子还有些短,不怎么看得出来。再过上半个月,就差不多能看出来了。”已经须发皆白的大夫笑眯眯地说着恭喜,被章源忍住激动送出去,章绣锦坐到章大奶奶身边去,含笑道:“我又要有个侄儿了,大嫂可真是厉害。” 章大奶奶脸颊绯红,妩媚地横了章绣锦一眼:“妹妹说话真是……” 章绣锦嘻嘻地笑,章夫人也笑得很温柔和:“你有孕在身,家里头的事情你自己斟酌着,要是觉得受不住了,就让绣锦帮帮你。”停了一停,章夫人摸摸章绣锦的头:“绣锦也要开始学管家了。” 章源正送了人回来,听到章夫人这样说,立刻毫不犹豫道:“既然绣锦有心,那就让绣锦管着好了。娘您从旁指点一下,想必也不会出错。” 章绣锦瞥着章源,笑道:“大哥真是的,嫂子一有事就将妹妹丢出来了。” 章源一笑:“既然知道是妹妹,难道不该为哥哥分忧?”转头就将话题踢回来了。章大奶奶嗔怪地看了章源一眼,道:“你呀,就喜欢欺负妹妹。绣锦不要听他的,你要是管家的时候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我。我不过是有孕了而已,又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章绣锦笑眯眯地说是。 这个时侯,刚刚知道消息的章大人和章绣妍一起进来了。 章绣妍一进门就盯着章大奶奶的肚子看,好一会儿,抬起头有些期盼地对章大奶奶说:“我会再有一个侄儿吗?到时候我给他做好吃的。” 章夫人笑着将章绣妍抱过来:“你个小家伙,一天到晚都想着吃。” 章绣妍笑眯眯的:“我就喜欢吃呀!” 一屋子人倒是和乐融融的,就连章大人脸上都显出了几分温和。 过了一会儿,章家人方才各自散了,会自己的院子去。章绣妍与章绣锦要同路好长时间,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章绣妍忽然对章绣锦道:“三姐姐。” “嗯?” “我不喜欢二叔家的几个姐姐。”章绣妍一开口,章绣锦就是一愣,随后就听到章绣妍说:“我听到她们说你的坏话了。明明是她们自己不听你的劝告,为什么最后还来说你的坏话说是你故意让她们这么做的?” 章绣锦停了一下,轻轻地笑。 “四妹妹,你喜欢吃柚子,可是二姐姐不喜欢,对吗?” 章绣妍点了点头,最后又摇了摇头:“可是不一样的。我喜欢吃柚子,二姐姐不喜欢,可是二姐姐也不会跑过来吃了我的柚子再说我吃柚子不对,说我不该吃柚子。” 章绣锦惊讶地发现,章绣妍居然明白了自己想说什么,并且用同样的比喻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了出来。 “可是,是我请她们吃柚子的呀。” 章绣妍在黑暗中鼓了鼓脸颊,皱着鼻子说:“不喜欢就不要吃好了,最讨厌浪费好吃的东西的人了。” 章绣锦欢快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章绣妍真是可爱极了。上辈子那个妹妹,及不上这辈子这个半点儿零头。果然重活一次,事情总是要有些不一样才好玩。 若是完全一样,那日子还真没什么趣味。 不过,从章绣妍的表现来看,很多事其实一开始,是完全可以改变的。 章绣锦这样想着,沉默地牵着章绣妍到了路口,然后两人各自进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醒过来,章夫人派人往邱家给章绣瑛送了封信,将章大奶奶又有孕的消息告诉了她。然后章夫人坐下来,开始准备手把手地教章绣锦管家。 虽说之前章绣锦也做过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但是这种纵览全局的事,却一次都没有做过。 章夫人总觉得,就算今天章大奶奶在一旁指点交接,章绣锦应该也是有些手忙脚乱的。 偏偏从头坐到尾,一直到所有的东西都交接完,午饭时间到了,章绣锦都没有出什么大错。一些小问题,当场被章大奶奶指出来就解决了。 章夫人将这些事看在眼中,心中不免有些感伤。 “我还想着好好教教你,结果你居然半点儿都不要我教。我这心里头啊,是又高兴又难过的。”半真半假地这样抱怨着,章夫人脸上的笑意却半点儿都不少。 章大奶奶在边上笑着看,见章绣锦扑到章夫人怀里撒了个娇,章夫人脸上的喜悦之色就更加遮挡不住,不由得笑眯眯地端起蜜水喝了两口。 春天渐渐地就要来了呢。 春天确实就要来了。章绣锦在短短的十天之内接到了八张邀请赏花的帖子就明白,踏青的时候就快要到了。 眼见的这么多人都邀约着,她犹豫着要不要应了哪一家才好。若当真是谁家都去,那可就不是赏玩而是受罪了。 不过没有等她做出什么回应,就有一张花笺送到了章家打消了她所有的为难。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陈夫人家的花宴,都是让人趋之若鹜的。陈夫人每年开两次花宴,席上出席的不是身份高贵的,就是身份稍低但是才色出众的。 这个变相的相亲宴极为受欢迎,章绣锦却是这辈子第一次接到帖子。 无它,之前章绣锦年岁太小。如今过完了年就十一岁,也是时候出去走走,多认识一些人了。 听闻章绣锦收到了陈夫人的花宴请柬,章夫人立刻就忙碌了起来,忙着给章绣锦做新衣服,打新首饰。 章大人见了,不由得苦笑:“绣锦还是个小丫头,怎么就……”章夫人立刻就不乐意了:“十一岁了,也是时候让大家认识认识了。到时候真谈论起亲事,打听人品,看表现,怎么也要一两年,然后各种程序走下来,又是一两年,到时候绣锦就不小了。” 章大人无奈地任由章夫人去忙,心中因为章二老爷而堆积起来的不满,也因为章夫人的表现而消散了许多。 管它二房要干什么,左右不到抄家灭族的份上,就随他去吧。 反正,自己也根本就不想再进一步了。 知道章绣锦得了陈夫人的花笺后,章二夫人动过将自家的庶女塞到章绣锦的随行人员中,让章绣锦带进去的主意。 不过仔细想想,她遗憾地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章绣锦的丫鬟被换下来一个,伺候章绣锦的人就少一个。章绣锦不会乐意,章夫人更不会乐意。 章二夫人目前只是想占便宜,却并没有与大房彻底闹得不愉快的心思。几个庶女算什么,宫里头那个才是自己亲生的。 想到章妃,章二夫人的心情又糟糕了一些。她不明白,为什么章妃不愿意见自己,却愿意见大嫂。“难不成还变成大嫂家的女儿不成?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就一辈子是我的。” 章二夫人想起章妃的时候,章妃身边也正有人问章妃,上个月不曾见章二夫人,这个月要不要见。 “娘娘,不管怎么说都是您家人,就算心里头委屈,也不能落人话柄。” 章妃躺在床上,容色苍白。听到身边人这样说,她笑了一声,声音中满是不屑与嘲笑。“家人,真是我的好家人。” 她不肯多说,躺在床上感受着虚弱的身体,心中慢慢地涌上悔恨。进宫前她也曾以为宫廷如同父母所说那般尊贵,等到自己入了宫才知道,那些所有的尊贵,属于皇家,却不属于自己。 日子比起家里头,赫然还要苦。深宫寂寂,若能重来,她宁愿日后粗茶淡饭也不愿入宫。 不过,事已至此……罢了。 “娘娘,皇三子殿下拜见。”章妃愣了一下,连忙说请进,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简单地整理一下姿容。 章绣锦看着章夫人叫过来给自己做衣裳的匠人,颇有些无奈地叫了一声:“娘!我的衣裳已经够多了。” 章夫人充耳不闻,拿着布料样子与匠人商量,这个颜色做什么好,另一个颜色又是做什么好,那副架势,颇有将一个色系都凑齐的念头。 章绣妍在边上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惹得回过神的章绣锦捏了捏她的脸颊。她连忙捂住,圆溜溜的眼睛看过来,像极了一只小猫儿。 看到章绣锦的神色,章绣妍讨好地笑了笑,溜下椅子去站到章夫人边上,偷偷地对章夫人说:“母亲,我觉得姐姐穿这个不好看。”章夫人失笑,道:“你几时知道好看不好看了?”章绣妍撒娇般地扭到章夫人怀中,指着那匠人拿过来的样板就道:“这里应该再收腰,这里袖子……” 她说得随意,几人听得漫不经心。 只是不过一会儿,那匠人脸色就渐渐变了,额头渐渐渗出汗来。章夫人瞟了一眼,讶然:“这是怎么了?屋子里头太热吗?” 匠人谗笑:“夫人屋子里确实暖哄哄的,只是……”看一眼歪着头好奇看过来的章绣妍,匠人道:“不曾想过姑娘如此厉害,这衣裳若是照着姑娘说的改过来,可就漂亮多了。” 章绣妍就得意洋洋地笑:“那当然,我可厉害了。” 章夫人也不由得啧啧称奇,见章绣妍那副模样,笑眯眯地将她拉到身边,干脆地和她讨论了起来。章绣锦在旁边不由得无奈地摇头。 一屋人正和乐融融,忽地有人急急跑了进来,焦急道:“大夫人,我们夫人出事了。” 第16章 风姿 出事的是章二夫人,只是这件事情,章夫人却有些为难。 章二夫人原本也是不嫉妒的性子,毕竟章二老爷屋子里的妾侍比章大人屋子里都要来得多,庶出的女儿们章二夫人虽说不算尽心尽力,面子上也还算过得去。但是章夫人赶到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却是章二夫人因为要追打一个妾,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得头破血流。 章夫人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起来。 纵然是有插手二叔房中事的嫌疑,她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将那个惹祸的妾剥了衣服关到了偏房里,让人好好地看守起来。自己去请了家里头供奉着的大夫过来给章二夫人诊病,自己召集了二房的下人们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你说一句我插一句,一时之间章夫人却没法还原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二房的院子里生生耽搁了时间。 章大奶奶和章绣锦及章绣妍三人坐在那里,原本是因为不太好过去看。如今却见章夫人久久不归,章大奶奶就遣了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人去了又回,将二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章大奶奶,章大奶奶一时之间不由得默默无语。 章绣锦皱眉,问那去打听消息的人:“这事是娘身边的人告诉你的,还是二房的人告诉你的?” 那人一一说了,最后道:“三姑娘,我看这事,背后有些不太对。” 章绣锦挥手将人打发出去,转头对章大奶奶笑道:“大嫂,这些事既然是二房的事,就不必多关心了。还是回去歇一歇吧。” 章大奶奶也知道其中的关窍,只是心中略有不安,奈何看到章绣锦的眼睛,那将要出口的担心的话语又被吞了回来。 “好,”她笑着说,“我去歇一歇。选了这么久的衣裳,我也累了。你和四妹妹也回去歇着吧。” 章绣锦和章绣妍一同行礼称是。 等到章大奶奶转头出了门,章绣妍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要走:“姐姐,我要去找红琴说吃的了,你不准跟过来。那是我准备给大哥做庆生礼物的。” 她挥了挥手,一副你不准抢的样子。 章绣锦笑眯眯地说好,目送着她在丫鬟们的包围下去了,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 招手叫了方才去二房打听的人过来,她细细地开始问起在二房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来。 陈夫人面对着一群自说自话的丫鬟婆子,脸上的神色不是太好看。真是一群废物,她想,二房在地方上到底是连规矩都疏忽了,连下人都娇惯成了这样。 脸色一肃,正要说些什么,身边丫鬟翡翠低声道:“夫人,方才姑娘派人送了张纸条过来。” 章夫人一愣,将纸条接过来看了,眉头紧紧皱起。片刻之后,她舒展开来,对翡翠说了几句什么。 然后,翡翠就走了出去,扬声对这些丫鬟婆子们说:“既然连夫人问话都说不清楚,那就暂且不必说了。”让丫鬟婆子们都就地跪着,不准起来,翡翠转身就走。 果然没走两步,其中就有人高声叫起来:“你们大房的人,凭什么到二房来耀武扬威。我们是二房的下人,可不是你们大房的。” 翡翠似笑非笑转身,盯着乌压压跪了一大片的人群:“方才是谁这样说的?站出来让我看看?都是下人,二房的下人原来就不是下人了。” 她不搭方才那人大房插手二房的话,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屋子里头章夫人轻声叹了一声,起身对身边珍珠道:“去弟妹那里。” 章二夫人正躺在床上,脸颊上覆着药膏,眼神空茫。 见章夫人过来,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来。 方才摔了一跤,章二夫人的两颗门牙有些松动了,她现在有些不敢去碰。 章夫人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问了大夫状况如何,听到大夫说好好修养上半个月就会好,脸上就露出了温柔的笑脸:“弟妹可曾听到了。这半个月,弟妹可要好好休息。再有什么事,都大不过自己的身子不是。” “况且,若是让宫里头章妃娘娘知道了消息,也不知道多心疼。” 章二夫人头往边上偏了偏,沉默着不说话。章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声:“只是给弟妹出气一事,我却是无能,到现在还没问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实在是愧对弟妹的殷切期盼。” 章二夫人转过头来,就听章夫人说:“不过,我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下人都拘到一个院子里,不曾让他们出去。等二弟回来,想必能还弟妹一个公道。” 这些话说完,她就轻飘飘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句同样轻飘飘的话:“弟妹好些养身体,过些日子,还要进宫去看娘娘呢。” 章二夫人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眼睛亮得几乎要发光,瞪着门口的方向死死地不放。 出了二房的院子,章夫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快步往前走,身后的丫鬟急急地跟上。 花园子走到一半,她的脚步猛然慢了下来,章绣锦站在那里,穿着藕荷色镂花金枝线叶的薄衫,外头罩着樱草色的纱衣,莹白的手伸出去折一枝花,此刻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正侧脸看过来。 那一瞬间,章夫人陡然间失声。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女童,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女,有了动人风姿。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走过去,笑容渐渐重新浮上脸颊:“三丫头怎么在这里。” 章绣锦将手中的花枝递给身边的丫鬟,迎上前挽住章夫人的手臂:“娘,我在这里等你。” 章夫人也不惊讶,从章绣锦派人送了纸条过来,她就知道章绣锦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 母女两人缓步在前,身后的丫鬟婆子们都识趣地落后了几步,留出空间来给母女两人谈话。章夫人挽着章绣锦走了两步,终于问了出来:“你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 章绣锦没有直接回答,手指从道旁盛开的花木上抚过,问:“娘觉得二叔和之前相比如何?” 章夫人一时之间愣了一下。 第17章 请求 章大人从衙门回来的时候,神色之间忧心忡忡。等进了门,听到小厮小声地过来说,家里头出事了,他当即就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暴躁起来的心思,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低声将二房发生的事说了,章大人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觉得不对皱起了眉:“你说,夫人将人现在还拘在院子里跪着?” 见小厮点头,章大人牙疼般地皱了皱眉,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二老爷回来没有?”听见小厮说还不曾回来,章大人看了看天色,琢磨着都这个时辰了,章二老爷会在哪里。 进了后院,章大人就见到章夫人笑微微地坐在屋子里,和大儿媳妇说着什么,大儿子在边上坐着,捏着喝茶的杯子盯着媳妇。 他的心情忽然间就好了起来。 进了门,一屋子人都站了起来,章夫人笑吟吟地迎上前:“今儿回来得倒是比昨儿早。” 章大人随口说了两句,问了问章源的现况与章大奶奶的身子,得到都好的回答之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转向章夫人,章大人道:“听说二房今天出了点事?”章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带上忧色:“弟妹今儿可受了罪,可惜我无能,没法子给弟妹出口气。” 章大人一听就知道其中有些猫腻,只是见儿子与儿媳妇都在这里,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叔叔的是非,只能含糊一声,道:“二房的事情,自有二弟处置。” 章夫人笑着说一声是,轻描淡写将事情揭过。到了晚间两人躺在床上,方才细细地说起这件事情来。 章大人沉默地听完,叹了一口气,道:“二弟这些日子在外与人见面频繁,只是那些人我看着总有几分不妥当。这件事,你且先不要管,待我与二弟谈过,再来处置。” 章夫人轻声说是,随后以更低的声音在章大人耳边轻声说:“今儿还有件事。” 章大人一愣,听章夫人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低低地道:“我觉得,绣锦实在是太聪明了些。”听章夫人说了章绣锦平日里的一些表现,章大人一面心中升腾起这就是自己的女儿的自豪感,一面也不得不同意章夫人的说辞。 章绣锦太过聪明,反而让人担心。太聪明的人容易多想,也容易影响到身体。 章大人沉默地拍了拍章夫人的手臂,将自己的担忧压在心底,劝慰道:“既然你也知道绣锦聪明,那也该对绣锦有点信心才是。她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 章夫人翻了个身,贴在章大人怀中,不说话了。 章绣锦早晨起来与章夫人吃过了早饭,将家里的杂事处理完毕,才有心情听春纤说二房那边的事情。 昨天章二老爷回来之后似乎心情极佳,面对二房的状况也只是皱了皱眉,将所有人都扣了月钱,几个夫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那个妾呢?”章绣锦皱着眉问。 春纤的眼睛往边上飘了飘,道:“禁足一年,抄佛经一年。” 章绣锦点了点头,好一会儿,说:“看起来二叔很是宠爱那个妾。”春纤道:“那个妾是如苑姑娘的生母。” 章绣锦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她只是有些迷惑,章如苑是个聪明人,能够养出这种聪明人的那个妾想必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就这么不明智地与章二夫人硬顶起来? 又过了两天,她就知道了。 章如苑有些犹豫地到了她面前,在被她晾了一阵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是来求救的。 “那天,姨娘和母亲闹起来,是因为姨娘听说,母亲要将我送给人做妾。”章如苑说得很是不安,她不确定,自己对章绣锦来求救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是事实上她别无选择。 章夫人见了她也不会说起这些,就算是自己想说,她也有本事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章大奶奶如今正有孕在身,章如苑怕如果自己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影响到了章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那自己就当真没救了。 父亲不能指望,嫡兄更不能。 也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抱怨一般地将事情讲给比自己小的大房嫡女,说不定对方对自己同情之下,会帮助自己。 只不过,她也不敢肯定,章绣锦是不是当真能够明白自己是在求救。 她不敢说得太清楚,只敢说自己的担忧。 章绣锦明白,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身为二房的女儿,养了这么大,也该为二房做一些事。虽然章绣锦看不上章二老爷想将女儿给人做妾的打算,却也明白做父母的对儿女的婚事是有决定的权力的。 就连章大人对这件事也只能劝诫不能代替章二老爷做决定。 所以,听过了章如苑的抱怨,她只是同情两句,看着章如苑脸上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来,心中一声轻叹。 不过到最后,章如苑走的时候,她还是提醒了一句,二房的事,就只有章二老爷能做主。旁的人,终究只能影响。 章如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出去了。 又过了几日,章二夫人带着还没有完全好的伤口,过来见了章夫人,对章夫人提了个要求。 章夫人当即就选择了拒绝,章二夫人却带着丝毫不变的笑意,说:“这是绣锦的事,不如就让绣锦来决定。我想绣锦也不会拒绝帮这么个小忙的。” 章夫人正要说什么,边上守门的丫鬟就低声地禀报说三姑娘来了。章夫人这才知道,在来自己这里之前,章二夫人就已经派人去请了章绣锦过来了。 她心中的怒气顿时升腾起来。二房这两口子,当真是要和自家闹得不愉快吗? 花宴这么重要的场合,怎能让二房的女儿充做丫鬟带进去?万一被人发现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可就连累绣锦了。 想到这里,她盯着章二夫人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第18章 观察 章二夫人觉得分外尴尬。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但是事实是,她不得不接受章二老爷的命令,带着还没有完全好的身体走到这里来,冒着得罪大嫂的危险,提出一个在她自己看来也是相当不合理的要求。 她盯着章夫人的表情,心中有些羞愧。 只是如今她是章二老爷的夫人,自然要听章二老爷的话,为二房考虑。 章绣锦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章夫人对着章二夫人怒目而视,章二夫人心虚地转过脸去的样子。 见章绣锦进门,章二夫人飞快地站起来,拉着章绣锦的手往屋里走,按着她坐下,笑眯眯地道:“绣锦,有件事,叔母想请你帮个忙。” 章绣锦愣了一下,看向章夫人。章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件事不必说了,我替绣锦不答应。”章二夫人充耳不闻,笑眯眯地说了一遍,提出请她将自己一个丫鬟的位置给章如苑,带着章如苑一起去陈夫人的花宴。 章绣锦心中大奇。章二夫人凭什么会认为,自己会答应这样一个请求?眼看章夫人已经气得要叫人过来将章二夫人赶出去了,章绣锦连忙站了起来,站到章夫人身边去,轻轻制止了她,又对章二夫人笑道:“叔母,这件事,我却是不能答应呢。” 在章二夫人开口说话之前,她含笑道:“妹妹是章家女,以同族为奴这种事要是被人知道了,父亲和二叔在官面上可不怎么好看。” 章夫人此时平静了心绪,拍了拍章绣锦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自己竭力平心静气对章二夫人道:“弟妹,我不知道二弟与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样做。只是二叔不懂这些后宅里的事,难道你也不懂?若绣锦当真答应了你,这样带着如苑去了,日后绣锦和如苑又要如何做人?你愿意赔上如苑,我却不愿意我的女儿日后得一个跋扈的名声。这件事,不必再提。你若是再说,我宁愿是让绣锦不去参加花宴,也不会答应的。” 章二夫人站在原地,眼圈有些微红。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勾了勾唇角,算是笑了笑:“既然大嫂这么坚持,就当我不曾来过好了。我也不过是……” 她没有说完,转身离开。 章夫人等她离开之后在心底暗自叹气。她能够才出来章二夫人为什么非要过来说这件事,她只是想不明白,就算是章二老爷,也断然没有这样插手后宅之事的道理,况且还是旁人的后宅。 身为嫡妻,就应该有嫡妻的底气,就算是夫君,也不能是所有事都一锤定音的。特别是后宅的事,根本就不是男人应该插手的事。 章二夫人为什么不拒绝这件事,章绣锦倒是能够猜出一些端倪。章二夫人在章二老爷面前很是心虚,如果这份心虚不是源自自己的身份地位,那么就是源自自身所做过的事情了。 在外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否则这样章二夫人出嫁前也算贵女,娘家如今也还是有些声势的,完全没有必要对章二老爷如此屈从。 章绣锦回忆着已经越来越稀薄的上辈子的记忆,发现自己当真没什么印象。 也许唯一的印象…… “娘,二叔变了很多。”她说。章夫人点了点头:“你二叔以前是个温和君子,现在……”话一出口,章夫人就回过了神,嗔怪地敲了敲章绣锦的头:“你这孩子,都是你,下说些什么,闹得我也跟着走神了。” 章绣锦微微一笑,脑海中开始琢磨章二老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这个疑问,当天晚上章二老爷带着二房的人过来一起吃饭的时候,章绣锦不露痕迹地仔细打量了章二老爷好一阵子。 章沁盯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发现她总是在打量章二老爷之后,开始又是没事找章二老爷说话。章二老爷倒是很是好声气地与章沁聊着天,回答着章沁的一些问题,只是偶尔停下来,看向章大人与章源,目光很是复杂。 章沁偶尔瞥到,一不留神就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等到二房走了之后,章沁坐到章绣锦身边,压低了声音向她表功:“我今儿可帮了你的忙,你得帮我打个络子才行。” 章绣锦说好,章沁一时之间不防她答应得那么干脆,有些愣神。章绣锦一笑,他就回过了神,轻声道:“你也觉得二叔不太对吗?” 章绣锦听章沁说了这一句,就一愣。随后就听他继续道:“前些日子在书院,我听到一些说法,现在看来,也有几分道理。” 他笑嘻嘻地转头看章绣锦,声音更低了:“二叔这副样子,到好似不将自己当做章家人,想着要分宗一般。” 章绣锦沉默了下来,低声道:“你可曾与爹说过?” 章沁摇摇头:“并未。爹平日里已经够忙了。不过,我与大哥说过,大哥也答应过要帮忙查一查的。”他脸上的笑容又浮了上来,满脸的不在意:“妹妹,这些事,交给大哥和爹就好,你可别在中间瞎掺和什么。” 章绣锦笑着说好,章沁笑得越发畅快了些,说起书院里的一些趣事,又得意道先生让他先去考个秀才到手,以便两年后下场。 听出他语气中的炫耀,章绣锦也就笑着鼓励了两句,章沁这个时侯终于露出了少年特有的轻狂,大言不惭道:“我觉得凭我现在的水准,直接去下场也尽够的。” 被章绣锦似笑非笑瞟了一眼,说一声“是吗?”,他就嘿嘿地笑,不再说这些话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章沁忽地神秘兮兮地靠过来,说:“妹妹,书院里我认识了一个挺有趣的人,那人说了些好玩的东西,我过些时日叫他做了带来给你玩。” 边上章源听到这一句,瞟了章沁一眼,忽地对章沁道:“在书院里好好学,休要弄一些玩物丧志的东西。” 章沁一下子就僵硬了,说一声好,等到章沁转头去与章大人说话之后,才对着章绣锦露出了一个“怎么就被他听到了真糟糕”的表情。 章绣锦微笑了起来。 第19章 再遇 虽说被章源抓了现行,过了几日,章沁还是拿了些新鲜的小玩意进来给章绣锦和章绣妍。 章绣妍捧着章沁拿进来的一些草编虫子木质玩具,甜蜜蜜地对章沁说谢谢。章沁摸了摸她的头,感觉手感不错,又摸一把,笑着说:“要是喜欢,我让那家伙多弄些过来。左右不值什么钱,只是有心无心的区别罢了。” 章绣锦觉得这些玩意也确实有些野趣,过去也一直都不曾见过。章绣妍已经打开了一个盒子,拿了里面的棋子捏在手中左看右看。 过去坐到她对面,章绣妍就笑着抬起头,对章绣锦道:“三姐姐,我们来下棋吧。” 章沁过去在两人边上站定,笑道:“四妹妹怎么知道这个是用来下棋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摆着好玩的。”说着,他取了棋子,给章绣锦和章绣妍讲解这种棋应当怎么玩。 解释完了之后,意犹未尽地叹息:“可惜人少了点,要是人多,再加上阵营才算好玩。现在不过是仗着运气玩规则而已。” 虽然是这样说着,章沁也将棋子都交到章绣锦和章绣妍手中,笑眯眯地道:“我今儿有空,陪你们玩一遭。” 章绣妍羞羞脸,道:“分明是三哥自己想玩。”这样说着,她让出位置来,三人围着小桌坐定,开始抓棋子。 毕竟是新规则,章绣锦初时总是要想一想。难得章绣妍也很快弄清楚了规矩,落子的时间倒是比章绣锦要快。姐妹两人练手欺压章沁一人,闹得他连输了三盘,气咻咻地说不玩了,跑了出去。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晚间吃饭的时候,章绣锦对章沁说起要谢过那个送东西的人,章沁摇头道:“沈师兄是个大方的,不会在乎这些东西。” 章源在边上又听到了,微微地皱了皱眉:“沈师兄?”章沁回身,恭敬道:“沈师兄是监天司沈教授家的子侄。” “沈君梓?”章源问,章绣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章沁睁大眼:“大哥也知道沈师兄?” 章源的脸色不太好看:“那个轻狂之徒……”瞥了一眼章绣锦,章源道:“日后少与他往来,不要将他的东西带进家里来。” 章沁在章绣锦和章源之间狐疑地瞟了两眼,什么都没看出来,迷惑地应一声是。章绣锦皱眉苦思着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妨章源忽地开口,道:“绣锦,如今你也年纪大了,男女之防也要多注意。以往年岁小,亲戚朋友之间相互松些东西无妨,以后却要仔细斟酌,不要让自己身边的物件流落到外男手里了。” 章绣锦一怔,随后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大哥,难道这个什么沈君梓,就是当初素心观那个无礼盯着人看的书生?” 章沁猛然间睁大了眼,就听章源道:“你知道?” “那视线灼灼,怎么可能不知道。”章绣锦笑道,“不过只是不知道是谁人罢了。大哥且放心,我自然是明白的。” 章源点了点头,算是将这件事揭过。唯有章沁在一旁不快地嘀咕着,似乎想找由头让沈君梓好看一下。 章绣锦听了,好气又好笑,心中却分外温暖。 章绣锦不曾料到,方才说过沈君梓,居然这么快就有再遇的一天。 陈夫人的花宴章绣锦准备良久,结果一进门,就和送人过来的沈君梓迎面碰上了。 被沈君梓送过来的少女看上去年约十三,穿着鹅黄色留仙裙,头发用玲珑山茶花珠铀半挽不挽,笑微微地回头对沈君梓说等会儿见,娇俏可爱。 沈君梓正要请站在前面的两人稍微照顾一下自己这个堂妹,抬眼一看站在那里的人,顿时觉得手足都僵硬了。 他看到了盛装打扮的萝莉章绣锦! 章绣锦今天穿着绣白底牡丹彩碟戏花裙,全身上下的首饰都是同色的翡翠雕琢出来的,衬着如雪肌肤,越发显得整个人冰肌玉骨,翡翠苍翠欲滴。 偏偏沈君梓对上这个在历史上都留下了彪悍名声的少女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畏惧感,那一瞬间看过去,不仅不觉得漂亮,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到了骨子里。 啊啊啊啊啊,她怎么在这里。 他僵硬地对章绣锦问一声好,机械地请章绣锦照料自己的堂妹,然后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堂妹迷惑的声音:“三哥今天怎么走路同手同脚的?”脚下一绊,沈君梓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太丢脸了!脑海中这四个字越放越大,最后重重地砸在头上,差点让沈君梓觉得眼前都昏暗了。 看着那人逃一般离开,章绣锦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和沈家的这位姑娘攀谈过,她才诧异地挑了挑眉,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灼灼视线的主人沈君梓啊…… 不过这些都算是小事,章绣锦也不曾放在心上。 与沈姑娘一同进了园子,章绣锦就看见一大群平日里玩得不错的姑娘在说笑。刘三姑娘第一个看到她过来,笑眯眯地起身过来迎接她。 挽着她的手往人群里走的是个,刘三姑娘压低了声音问跟着章绣锦进来的是谁。听章绣锦说了,她才露出恍然的表情,道:“原来是她。这位在京里头可是有个才女的美称的。你怎么跟她一起进来的?”言辞之间微有不屑。 章绣锦随口说了是进来的时候碰到的,又有些好奇地问:“当真是名声在外?” 刘三姑娘不屑道:“那是自然。若是闺阁之间的名声,我非得过去献殷勤才好。不过这外头的名声嘛……也不知道陈夫人是怎么选的,怎么就将她放进来了。以后若还有她,我都要想想要不要过来了。” 听着她委屈的抱怨,章绣锦安慰了几句,也就将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第20章 喜讯 陈夫人的花宴其实和任何一个花宴也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陈夫人的花宴名声在外,而且大家乐意捧场罢了。 章绣锦端着清茶坐在花树下发呆的时候,一瞬间就是这样想的。 到上辈子的后来,陈夫人垂垂老去之后,也有了新的人物来举办这样的花宴,年年岁岁地悠然下去。 刘三姑娘撞了撞她的手肘:“你看那边。”顺着刘三姑娘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是小溪的另一边。那边是男宾们聚集的地方,不时可以听到清晰的笑声与吟诗声传过来。 刘三姑娘指着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鸦青色云锦薄衫,整个人看上去也算得上文质彬彬。那少年正一个人坐在岸边的垂柳下发呆,目光空茫地落在水波粼粼的小溪上。 真可惜呆坐在那里的样子有些破坏气质,章绣锦这样想,转回了视线。 “这个你认得吧?”刘三姑娘说,“这个就是和亲王长子。” 和亲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做事荒诞不经出人意料,却从来都没有将自己陷入过不利之地。 纵然是流言蜚语不停,但是很多时候众人面对和亲王也只能摇摇头叹一声。但是和亲王长子却不一样,他是庶出的长子,生母不祥。 这样的身份让他不管是在和亲王府还是在外,都很是尴尬。 亲王妃进门就要面对这么个儿子,纵然是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女,也难免心中芥蒂。面上对他也算是一碗水端平,私底下的事情,也就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他怎么在这里?”章绣锦问,“陈夫人怎么会让他进来?” 刘三姑娘轻哼一声:“听说是和亲王世子带进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嫡亲的兄弟不去亲近,反而带了这么个给自己母亲没脸的人进来。” 章绣锦笑了笑。她觉得也许那位和亲王世子根本就没有让自己的这个哥哥沾光的意思,也许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丢一丢丑。毕竟这种地方,谁都知道这位和亲王长子的身份,不会有谁上赶着要贴上去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庶子呢。 念头刚刚转到这里,那边垂柳下少年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章绣锦瞪着那边,听到刘三姑娘说:“居然有人还真的过去跟他说话了?不会是个分不清身份的人吧?” 章绣锦看着那人竭力想与和亲王长子正常对话的样子,平静地点了点头:“可能,是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思维当真与人不同。 被她认定了思维与人不同的沈君梓正在想说些什么话才能正常地与这位展开对话。不是他太不会说话,而是这位的冷场技巧实在太高。每一句搭话确实都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但是想要继续下去,那就真是抱歉,做不到。 沈君梓觉得,自己从来没觉得,与人说话是这么为难的事情。 他在这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搭话,这边沈家姑娘见到了,心中就咯噔一下。自己这位堂兄对京里头的形势不太清楚,怎么就找上了这一位……沈家姑娘沈琴头疼地盯着那边,想着自己该怎样才能提醒一下自己的这位堂兄,他搭话的那位根本就不该去搭话。 这个时侯,她也有些后悔,怎么在过来的路上,她就只记得自己要多注意什么,忘记提醒一下自己的这位堂兄了? 男兵女宾之间隔着的那条浅浅的小溪,现在成了沈琴最为头疼的存在。 同样注意到的章绣锦和刘三姑娘却没有那么头疼,她们甚至是带着笑意来看这一出戏的。想到沈君梓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章绣锦在内心微微一哂。 看起来,大哥的猜测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位沈家沈君梓,这副架势只怕是要往和亲王那一系靠呢…… 正这样想着,春纤忽然就靠近了过来。刘三姑娘立刻识趣地往边上让了让,让出一点空间来给两人说悄悄话。 春纤确实有话要说,甚至带着几分急促:“姑娘,刚刚三少爷送过来的消息,宫里头皇三子被送到了章妃身边。” 章绣锦愣了一愣,问:“皇三子?” “是,”春纤说,“三少爷说确实是皇三子。” 章绣锦停了好久,唇边慢慢地浮现出笑意:“这可真是个喜讯啊……这样一来,章妃娘娘膝下有子,日后也有了依靠。” 春纤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露出那种让她看不明白的笑意,于是她低下了头,不说一句话。章绣锦挥了挥手让她离开,自己对刘三姑娘招招手:“我们去找人聊聊天好了。那边吟诗作对的,大概也快要到时候了。虽然不乐意,我们总还是得上去凑凑热闹的。” 刘三姑娘闻言叹了一声,对着章绣锦伸出手:“我可真不明白,为什么花宴总要弄这些无趣的事。好像一个人的性情就能从一首诗中看出来一样。” 章绣锦任由她抱怨着,两人手牵手回了平日里的小圈子。 “你们俩可算是回来了。”有人笑着说,“我们正说起过些时日一起去跑马,你们要不要一起。” 刘三姑娘的兴致立刻就上来了,喜滋滋地问什么时候:“六月之前我都可以的。” “六月你要去干什么?”章绣锦问了一句,刘三姑娘转头答道:“外公六十大寿,家里头要派人过去贺寿。我娘这些日子说身子不舒坦出不得门,家里头只有我得闲一点,就将我派过去了。” 章绣锦问刘夫人怎么了,刘三姑娘摇了摇头:“一些小事。”却并不肯多说什么。章绣锦见状,也猜到大概是刘家私事,于是转而移开了话题,与众人说起跑马的事情来。 一群贵女们正说笑,边上一个丫鬟轻移脚步过来,柔声说是吟诗的时辰到了,问姑娘们有谁要参加。 章绣锦随手报了个名,不远处一道眼光立刻就投注了过来。 侧脸看过去,沈家的那位姑娘正盯着这边,目光中充满了斗志。 章绣锦一愣,随后就听到身边的一群姑娘都笑了起来。“将你当做对手了呢。”有人这样笑着说着,浑然不放在心上。 贵女们的婚事,从来就不在这花宴上。这里不过是一个场所,让贵女们多认识几个人热闹热闹而已。可惜,很多人看不懂。 “那我可输定了。”章绣锦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心底低低地笑了一声。 第21章 口快 沈琴确确实实将这一波报名的贵女们当做了对手。她身份不算太高,也许在外面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有人追捧着。但是到了今日赏花的园子里,满地的高门贵女当中,她的身份就太弱了。 能够拿出手的,也就只有自己的才学。 在今日主持宴会的嘉平公主的温柔声音中,一群姑娘们开始冥思苦想准备写诗。也有人开始弹琴,小溪对面的少年们张望着这边,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沈君梓坐在和亲王长子身边,有些尴尬地看一眼对方,又缩回视线。 他倒不是故意要和这位接近的。不过是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有些不忍心,上前搭话而已。结果…… 呵呵。 和这位说了两句话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人搭理自己了。于是,他不得不腆着一张脸回到这位身边,坐着,发呆。 然后,他就听到有人低声地说对面要开始作诗了。 “今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作品。” “你还不知道那些丫头片子的习惯,有什么好作品也不会在这里说出来让人评头论足。” “也是,我家小妹昨儿还拿了一首诗给我看,问我怎么样。还专门为今天准备了一首看上去就不怎么样的。” 沈君梓听着这两人的议论,默默无语。他可是记得沈琴在来的路上紧张地琢磨着今天如何一举成名,结果……她以为是对手的人根本就不在乎? 沈君梓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对古人的认识,有非常大的偏差。 算了,自己对古人的认识,也不过是通过那些小说和故事而已。想到小溪对面的萝莉章绣锦,顺便想到后世不知道多少YY这位的小说,沈君梓将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所有纷杂思绪都压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的状况和自己知道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章家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两个人。但是,沈君梓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想要在这个时代活得好…… 还是乖乖抱帝师的大腿吧。 可惜帝师现在还是个萝莉,自己就算要凑过去抱大腿,也稍显…… 最重要的是还会被人误会有非分之想,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麻利地打包丢出去。 沈君梓叹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一个声音问:“后悔过来跟我说话了?”迷惑地抬起头,沈君梓看到方才一直高冷对待自己的少年看着自己,笑容中带着冷意与自嘲。 小溪边传来一声喝彩。 章绣锦被这喝彩声一吓,手中捏着的棋子就落了下来,恰恰好落在自己犹豫不决的地方,她不由得笑了起来:“算了,就这样吧。”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不由得笑了起来:“绣锦你真是,运气太好了。就这样都可以落到点上,好了好了,这一盘我认输。”一边捡着棋子,少女一边提醒章绣锦:“时辰快到了,你不送诗过去吗?那边甜梦香可快烧完了。” 章绣锦闻言笑眯眯道:“左右不过是凑热闹,着急干什么。”就算这样说着,她也伸手叫了春雅过来,随手写了几行诗交了过去:“每次作诗不是春花秋月就是细雨微风,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终于将玉石的棋子全部收进了盒子里的少女笑起来:“下次吃螃蟹的时候叫你过来写,看你怎么写这些横行将军。” 章绣锦也就笑着不说话,起身走了两步,笑着回头问少女:“要不要去赏花?” 于是,两人就一起去散步了。 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的时候,章绣锦一边走神一边和少女漫不经心地说话,心里头还在想着春纤带过来的消息。一直到被对方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她才回过了神:“今儿听了个消息,多想了些。” 对方笑了笑:“有什么好事吗?章家这些日子也挺热闹的。听说你二叔终于调回京里了?” 章绣锦还真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要去问问我爹。” 少女随意地笑了笑:“消息出来才两三天,我也是偷听到的。正式的文书还没下来。我想你二叔大概也是想等正式的文书下来了再告诉你们。” 章绣锦一笑不说话,少女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家过两年也要送一个女儿到宫里头去。” 见章绣锦的目光诧异地看过来,对方轻声说:“是旁支庶出的女儿。嫡出的女儿,我家可舍不得。”想到被送进宫中的章妃,章绣锦沉默着不说话,好一阵子,才轻笑道:“也挺好的。” “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你二叔。”少女大概是想起了章妃的事情,脸颊微红地解释,随后又道:“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三代就我和妹妹两个女儿,大家都……” 章绣锦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少女的脸颊越发红了,一路上不肯再说话。章绣锦也只好拉着她的手回去了。 两人刚刚进了许多人坐着的凉亭,就有人笑眯眯地说:“方才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你的诗被赞了一道。”这话是对着章绣锦身边的少女说的。 那少女一愣之下,脱口而出:“不是已经有沈家的那个人在了吗,怎么还会轮到我的诗被夸奖?我专门挑了一首不怎么样的送过去的。” 一群人哄笑了起来,凉亭外边的沈琴一张脸通红,眨眨眼,连眼圈都红了。 这个时侯,才有人笑着过来捏了捏少女的手:“真是的,别人说你的诗好你倒还有理由上了。沈家姑娘的诗可是被交口称赞的,你不过是被夸了一道韵脚十分妥帖,哪里就比得过人家了。” 嘴巴总是太快的少女闷闷地坐在原地不肯答话,耳尖都红了。 章绣锦笑着摸了摸她的手,起身邀请凉亭外边的沈琴进来:“大家都想着见见诗才无双的沈姑娘呢。” 沈琴这个时侯眼圈依旧微红,闻言却恭敬地行了一礼,含笑说一声谢,缓步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不见有丝毫混乱,很是有规矩地对众人行礼,然后被章绣锦拉着坐下:“沈姑娘整个人比文才还要出色很多,可不比你们惫懒的劲。” 话音落地,许多人都笑着附和了起来。 气氛终于不那么尴尬了。 第22章 遇见 章绣锦觉得,其实沈琴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认识她的场合不对,实在旁的地方认识的,她也许很愿意现在就上去和她交个朋友。 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地找话题并且真的成功了,已经开始有人与她正常地说笑的沈琴,章绣锦不无遗憾地这样想。 方才与她一起的少女拉了拉她的袖子,两人就顺势攀谈了起来。 话题从诗书到了吃食又到了风景,最后差点就要转向各家八卦的时候,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公主身边的女官,笑微微地告诉大家,少年们的诗词也送过来了,问有没有人愿意到夫人们那边去与夫人们一起鉴赏。 章绣锦这才注意到四周,好些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于是她转头问身边的少女去不去:“你也是诗书好的,这时候就该在夫人们面前露脸才是。” 少女显得很迟疑,问章绣锦:“方才我就说错了话,让沈家姑娘不快了。现在我过去,会不会让她觉得我故意在抢风头?她是需要通过这个花宴多认识几个人的,我却并不需要……” 她的意思很委婉,章绣锦却明白这是她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正要开口,身后一个声音忽地插了进来:“我就算是要名声也得是自己赚的,而不是别人让的!” 章绣锦回头,看到沈琴站在那里,连同她身边的丫鬟一起对着这边怒目而视。 章绣锦顿时生出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捉到的尴尬感觉。 她身边的少女更是脸都红了。 沈琴盯着那少女,眼圈微红地说:“你若是觉得自己比我强,来比一场。何必在背后说这些。”那少女觉得尴尬万分,站起来正要说什么,沈琴一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章绣锦与那少女同时僵硬在了那里,最后相视一笑。 “都被人指着鼻子下了挑战书了,看起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了。”这样自嘲地说完,她对章绣锦点点头,就先行离开,往夫人们那边去了。 章绣锦站在原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觉得当真是巧极了。 两次都被沈琴听到,也难怪她不高兴。 春纤在章绣锦身后说:“那位沈姑娘过来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提醒姑娘才让她听到了,还请姑娘恕罪。” 章绣锦摇摇头,让春纤起身陪自己在园子里走一走。原本就是自己不该背后议论旁人是非,如今又怎么能怪春纤。 陈夫人今次办花宴的园子是从清河公主手里借的,乃是当年先帝的赏赐。在章绣锦的记忆中,这个园子日后因为公主将老为了求得子孙安康而送还皇家。章绣锦也曾在这边居住过一些时日。 如今故地重游,自己却还是少女,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情激荡。 一步,两步……在往前走三步,就可以看到那里的一个密道,通往公主的卧房。若是从地面上走,则还要通过三个院子。 不过,那密道的入口颇为隐蔽,就算找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章绣锦慢慢地转过了身,往回走。然后,很快就看到了一同游园的少女们。 她正要往人群中过去,忽地听到背后传来极低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还隐约有些耳熟。 按捺住回头的想法,章绣锦飞快地融入到了人群当中去。 那个声音…… 花宴后面的事情不过是平平,章绣锦也没什么太在意的。不过是与许多人约定了一起玩,小姑娘们都显得兴奋极了。 当天回去的马车上,章绣锦问起跟着自己过去的春纤和和春雅,有没有听出来那个声音是谁。 春雅有些迟疑地说,听着到好像是早上见过的那个姓沈的公子。 “因为沈姑娘的事,婢子对沈公子也有些印象。” 章绣锦取笑了她一句,在她满面通红低下头的时候,脑海中却在想另一个说话的人。 那么,果然是和亲王无误了。只是,怎么和记忆中差了太多,而且,他们的对话…… 章绣锦不甘愿地承认,自己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几个词,她几乎闻所未闻。 这样想着心事到了家里,章绣锦就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 回答过章夫人与章大奶奶关切的问候,章绣锦终于能够享用晚饭。 吃饭的时候章源依旧殷切地关注着章大奶奶的任何需求,一不小心就从章绣锦的筷子底下抢过去了两块肉。章绣妍在边上看得偷偷地笑,最后在章绣锦的目光中自动消声,乖乖地让丫鬟给自己夹自己想要的。 所以,食不言的餐桌上,不时就响起章绣妍小小的声音,要这个要那个。 章源被章绣妍抢了两次食,正要教训教训这个老是故意和自己作对的妹妹,就见章绣妍谄媚地对章绣锦笑了笑。 他顿时就发不出火来了。 章大人和章夫人在边上看着,忍住了心中的笑意。 饭桌上这才安分了下来。 一顿饭吃过之后,一家人换了地方坐着说话。章绣妍贴着章绣锦打听着花宴上的事情,不时睁大了眼,露出好奇之色来。 章绣锦也乐意将一些好玩的事情讲给她听,于是更加将花样上发生的事情说得听起来好玩极了。 章绣妍的目光愈发垂涎欲滴,追问的声音都高了许多。章源在一旁看到了,心中笑一声,既然四妹妹这么喜欢出去玩,为了养出她的淑女性子,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带她出去了。 章绣妍还不知道章源这么个小心眼的大哥在边上打这个主意,依旧兴致勃勃地围着章绣锦说笑。 章绣锦也很乐意帮她解释,最后想起自己与旁人说好的一起去玩,于是对章绣妍笑道:“过几天我约好了与人一起玩,你一起来好了。” 说着捏捏她胖乎乎的脸颊:“你也该认识几个朋友才好。日子总不能只有家里头的几个人。” 章绣妍立刻睁大了眼,惊喜地问:“真的带我一起去吗?” 章绣锦转头看章夫人,章夫人也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笑呵呵地正要点头。计划被打乱的章源不甘愿地说:“小妹性子跳脱,是不是在家多学两天规矩?” 章夫人摆了摆手:“无碍,规矩可以日后再学,而且,周围的人规矩都好的时候,我就不信她规矩差了自己好意思待下去。” 章绣妍:(⊙o⊙) 第23章 召见 说带章绣妍出去,章绣锦就开始积极了起来。 在一堆邀约中挑了一个活动量不算大也不算小,去的地方也不错的邀约,写了帖子说要带上自己的庶妹过去,然后章绣锦就开始挑剔章绣妍的衣服和首饰。 虽说九、十岁的小孩子只需要活泼可爱就好,可是在贵女群中厮混,衣服首饰档次下去了,也会惹人猜疑。 于是,章绣锦将自己的首饰盒子拿了出来,将自己小时候带过的首饰翻出来,给章绣妍自己挑。 章绣妍的生母玉姨娘原本是章夫人身边的管衣服的丫鬟,在这方面也有着不俗的见底。章绣妍跟着她自然也学了许多,此时见到章绣锦拿出来的东西,她心中也有些微微的感动。 自己的这个嫡姐拿出来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虽然都是小孩子的小铃铛小钗环,可是用的料好,手艺也好,价值一点都不低。 她想着自己打算穿出去的衣服,挑了两件就停了手:“不要太多了,太多了带得累。” 章绣锦见她诚心诚意,也就笑着将首饰盒子收回去,含笑道:“既然选好了,就让她们给你放好,过两天配衣服。这几天功课学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章绣妍立刻就来了精神,开始说起自己学了什么来,不时提出一点问题向章绣锦请教。 章绣锦原本上辈子就学过,这辈子又更精进许多,自然是随口就回答了。 看到章绣妍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了许多。 章沁进来的时候,章绣锦正对章绣妍解释某一家的家谱问题,拿了纸笔画图给章绣妍分析。章沁探头看了一眼,就嗤笑了一声:“真是个笨蛋妹妹,连这种东西都记不住。” 章绣妍不服气地瞪了章沁一眼,抿着嘴闷着头不说话。 章绣锦看得失笑,问章沁过来干什么。章沁从身后拎出来一个篮子,笑眯眯的:“祖母送过来的。” 现在的章老太太不是章大人的生母,而是章大人的生母去世之后章老太爷续娶的,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因为守孝而耽误了年纪,嫁人的时候已经二十多。这位老太太进门之后并未有子,一心将章大人和章二老爷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教养。章大人对她也颇为尊重。 老太太如今六十多,因为觉得城里头住着太逼仄,所以在城郊的庄子里住着当老封君。接了几次老太太都不肯进城来,章大人只好每旬过去探望一次,次次都发现老太太依旧是身体健壮精神矍铄,好得不得了。 章家的孙辈也经常过去探望,章绣锦个人还是很喜欢这位祖母的。 “祖母怎么会送东西过来?”章绣锦一面去接篮子,一面好奇地问,“现在在吗?” 章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过来看大嫂的,现在在大嫂的院子里。过一会儿一起吃饭。这是祖母专门给你带的。” 章绣锦接过来一看,一篮子红艳艳的草莓。这东西是下西洋的人带回来的,如今只有少量试种的,并不多见。 “祖母种了这个?”章绣锦很是惊喜,上辈子老的时候牙口不好,好吃的东西摆在眼前都吃不到,这辈子口腹之欲就稍微重了一些。之前有人送了这东西给章大人,一筐子几乎都被章绣锦一个人吃了。 章沁不无酸意地说:“祖母专门给你种的,我们都没有。”说着,学起章老太太的话:“绣锦呢?这是我今年专门买了种子种的。手艺不好没活太多,就这么多,给绣锦吃。明年知道教训了,就多种点。让她敞开了吃。” 章绣锦听得心中异常感动,将东西交给丫鬟去清洗,然后又将章沁赶出去,自己收拾了一下,提着丫鬟洗好的草莓就往大嫂院子里去了。 章大奶奶正被章老太太握着手说着老太太自认为的养胎经,章大奶奶也就含笑听着,并不多反驳。毕竟老太太虽然一生都没有生孩子,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自己好。 章绣锦一进来,章老太太立刻就注意到了。她对章绣锦招手,让章绣锦到她身边坐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说:“小丫头年纪也开始打起来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章绣锦撒娇地叫了一声祖母,将篮子里洗好的草莓送到小桌上,请老天太一起吃。 章老太太不由得笑道:“这孩子,这就是给你吃的。我在庄子里还怕少了这东西?可惜今年种得不多,明年多种些,你每天想吃多少都有。”说着,她开始说起种草莓需要注意的东西,将章大奶奶又丢在了脑后。 章大奶奶看得失笑,悄悄出门让人多准备些花茶过来。 章绣锦陪着章老太太聊了一个上午,老太太送过来的草莓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等到坐到桌上吃午饭的时候,老太太扫了一眼,吩咐边上伺候的丫鬟:“先给绣锦喝口热汤暖暖肚子。” 说罢,老太太才去看二房的那几个庶出的女儿。粗粗扫了一眼之后,老太太皱眉对章二夫人道:“我看着这几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你可曾想过日后的婚事?” 章二夫人连忙站起身来回答,说自己已经在考虑,并请了大嫂帮着相看合适的人选。 章夫人连忙说却有其事,弟妹确实对自己提过这件事。 “您也是知道的,媳妇这些年都在外地,京城里认识的人可不多。老爷刚刚调回京里,日后也是要在京城里过日子的。我琢磨着,还是将她们嫁得近些才好。”章二夫人这样解释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章老太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京里头合适的人家可不多。算了,你自己拿主意,别让人指着脊梁骨说我们家苛待庶女就好。” 章如苑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喜色,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老太太,随后又低下头去。 等到吃过了午饭,老太太就说要回去:“庄子里人少,清净。你这里晚上巡夜的闹得慌。要是老大回来了,就告诉他我回来过,没事别往我那边去了。我还年轻,死不了。” 章夫人含笑答应着,看那副样子,却只是听听而已。其实不管老太太怎么说,章大人和章夫人也不可能真的到了有事的时候才过去,毕竟老太太怎么说都是章大人和章二叔的继母。 一行人送了老太太出门,正要上马车,有个下人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见到人群,当头就拜。 一溜烟地拜见过,那下人才说,有个太监过来,要请了二夫人入宫。 “章妃娘娘召见呢。” 章二夫人立刻就呆了一下:“娘娘召见我?”章老太太就笑了起来:“既然碧儿找你,你就去吧。老大家的送我一程。” 章夫人连忙说好,章二夫人也回过了神,赶紧收拾了一下就跟着那太监入宫去了。 等到晚间,章二夫人心不在焉地回来了,见到章夫人,抬起头分辨了一阵,才慢悠悠地行了一个礼。 第24章 诗词 章二夫人的恍惚让章夫人有些担心。宫里头是个什么地方,稍有不慎吃了亏都没得地方去说。 她上前扶住章二夫人,轻声问怎么了。章二夫人回过神来,居然立刻就甩开了章夫人的手。 “没事,没事……”章二夫人这样喃喃地说着,片刻之后,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尴尬地红了脸,忙不迭地对章夫人道歉。 这个时候,她身上的那种恍惚才终于消失无踪,看上去比较正常了。 章夫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又关切地问了两句。章二夫人连忙说自己没事,急急地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人走了之后,章夫人盯着她的背影,心中很是迷惑不解。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章二夫人这么魂不守舍的?想来想去也猜不出来,章夫人在晚上将这件事讲给了章大人听。 “我怕弟妹在宫里头受了什么委屈。虽说如今宫里头皇后娘娘也不怎么管事,只是章妃娘娘在宫里也还是根基浅薄了些……” 章大人轻轻摇了摇头:“宫里头的事,不要瞎猜。她若是对你说了委屈你就听着,若是没说,你就当做没看到罢了。” 章夫人不解:“何出此言,弟妹也是章家人,若是……” 章大人冷哼了一声。“老二如今却不当自己是章家人。”章夫人大惊,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章二老爷回来的时候虽说有些突然,但是怎么就到了不把自己当做章家人的地步了? 章大人没有回答,只是强调了一遍不要太将章二夫人的作态放在心上就轻声说时辰不早,也该睡了。 但是章夫人却怎么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见到过来请安的章大奶奶和章绣锦章绣妍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可以称得上难看。 章大奶奶担心地问怎么了,章绣锦和章绣妍也关切地看着她。 章夫人微微笑了笑:“没有什么事,昨天晚上太热,没睡好。”章大奶奶不疑有他,当下笑道:“现在晚上确实开始热起来了,娘晚上休息让丫鬟们及时换被褥才好。” 章夫人笑着说好,轻描淡写将这件事揭过了。 因为第二日章绣锦就要带着章绣妍出去玩,章夫人就问起了章绣锦准备得如何。章绣妍抢着说了章绣锦给自己挑衣服准备首饰的事,末了得意洋洋求表扬:“我都准备好了!”章夫人和章大奶奶都笑了起来。 章绣锦敲敲她的头,回答了一边章夫人的提问。章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叮嘱章绣锦要小心照顾章绣妍。 下午的时候,章如苑过来了,小心地问章绣锦,明天出去的时候能不能顺路将自己送到章老太太的庄子上去。 “母亲……是不会让我一个人出去的。我也找不到人愿意陪我一起去,所以……”章如苑这样迟疑地说着,抬头哀切地看着章绣锦。 想着明日的路程和约定的时间,章绣锦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只要叔母同意就好。” 章如苑立刻点头:“母亲听说是和你一起去定然是同意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章二夫人就亲自送了章如苑过来,笑眯眯地对章绣锦说谢谢。 “如苑这孩子礼数上有些欠缺,绣锦你多担待。” 章绣锦看了章如苑一眼,对章二夫人谦虚了几句。她想,章如苑对章二夫人说的肯定不是去章老太太那边。不过也无所谓了,这种小忙,她还是乐意帮的。 一路平安无事。 马车先将章如苑送到章老太太的庄子里,下去的时候,章如苑郑重其事地对章绣锦说了一声谢谢。 章绣妍在马车重新动起来之后,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声:“如苑姐姐也是可怜人。”那口气和样子,逗得章绣锦笑了起来。 章如苑是不是可怜人,是不是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自己的关系还当真不大。不过,能看到自己这个妹妹露出这幅样子,也是值得的。 到了地方,章绣锦才发现沈琴也在。 看到章绣锦过来,沈琴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今天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裙,用了鲜花挽起头发,到比那日看上去清爽许多。 章绣锦笑着走过去,对她问好。沈琴在最初的尴尬之后,也将面上的那点尴尬带过,笑着对章绣锦点头。 两人一笑之间,方才那点尴尬,也就尽消了。 章绣锦笑着问起是谁请沈琴过来的:“之前说起的时候,并不曾听说沈姑娘要过来。”沈琴有些羞涩,尽量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是李莉姑娘请我过来的。那日花宴,我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李姑娘胜过我良多。” 章绣锦恍然,两人这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李莉就是那日花宴和章绣锦一起两次说起沈琴结果都正好被碰到的人,此时见章绣锦和沈琴在聊天,连忙走了过来。 “我还怕你不高兴见她,现在看来你们倒是聊得好。“她对章绣锦这样说,又和章绣妍点头示意,后者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气氛终于彻底地融洽了起来。 少女们的聚会自然是少不了各种诗词歌赋,少不了各种赏花说笑。章绣妍因为年岁还算小,所以就算跟着出来了,问出一些让人发笑的问题,也只是被人取笑一阵。 但是当她吟出一句极为美妙的诗时,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向了她。 “绣锦,你这个妹妹没想到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 就连李莉都这样说,沈琴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章绣妍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往章绣锦身后躲。李莉却不让她躲,揪着她问后面的,非要她吐出一首完整的诗来。 章绣妍被她揪得躲不过,苦着脸讨饶:“是之前看到不知名的人写的,不是我想到的。我才刚刚开始学韵脚呢。” 沈琴在一旁附和地点头:“这般绝妙词句,若是绣妍妹妹想出来的,也太过妖孽了些。” 章绣妍从章绣锦背后探出头来,有些心有余悸地点头附和。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第25章 祖母 一群少女在山清水秀之间说笑戏玩了一天,终于起身归家。 章绣妍问章绣锦要不要回去带上章如苑一起走,章绣锦笑着摇了摇头:“她之前可没说要让我带她回去。再说了,如果想回去,祖母那里也有马车可以送她回去。” 章绣妍有些不解,但是也不多问。当她回去之后看到章二夫人等在那里的时候,却下意识地躲了躲。 章二夫人看着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下人将马车带走,不由得皱眉:“绣锦,如苑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去访友了吗?为何不见回来?” 章绣锦惊奇地看向她:“如苑姐姐是借我的车去了祖母那里,并非与我共同访友。况且,今天我提前招呼了才带了四妹妹过去,怎么会又忽然带上如苑姐姐。” 章二夫人盯着她上下打量一阵,最后一笑:“是我记错了,绣锦丫头别见怪。” 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种不礼貌的行径让章绣锦背后的春纤都诧异地挑了挑眉,和春雅交换一个眼神,示意了一下章二夫人的方向。春雅摇了摇头,上前道:“姑娘,还是先进去吧。四姑娘也累了。” 章绣妍确实有些累了,闻言对章绣锦软绵绵地笑了笑:“三姐姐,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章绣锦摸了摸她的脸颊,让一个婆子过来背着她进去了。 章夫人正等在那里,听章绣锦说起章二夫人的行径,又听了章如苑的事,章夫人微不可见皱眉,对章绣锦道:“三丫头,虽说你姐妹情深,可日后二房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妙。” 抬头看着章夫人,章绣锦想求个明白,章夫人在心中叹一声,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爹说,你二叔想要分宗。” 章绣锦瞪大了眼,嘴唇嗫嚅一下,终于没有将二叔疯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头问:“为什么二叔想这样做?” 章夫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拉了章绣锦的手起身:“方才老太太送了信,说明日要带着如苑过来。你明日早些做完功课就到我院子里来。” 章绣锦答应了,转身扶了章夫人一同去用晚饭。 这一日许久不见面的章汌也回来了,脸上多了些风尘之色,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却精神许多。 见到章绣锦,他甚至笑微微地打了个招呼。章绣锦发现,章汌出去走一趟立刻显得成熟了许多。章沁笑着过去拉了章汌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他出去行商的一些事,又问他出去这么久是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路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那副架势,就仿佛章汌从未离开过,只是出去遛弯回来一样。 原本有些紧张不安的章汌在章沁的这种追问中,心情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甚至能够和章沁开一两句玩笑了。章源在边上看着,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章大人最后一个进门。 挥手让都站了起来的小辈们坐下,章大人第一眼就看到了章汌,问了几句章汌是不是身体健康路程是不是顺利,就让他坐下了。 一顿饭默默无语,就连章绣妍都努力地训练自己身边的丫鬟看懂自己的眼神帮自己夹菜,而不需要自己动口。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是居然也能够顺利地将一顿饭吃完了。 等到撤下桌上的残羹剩炙,送上热茶,章大人开了口:“汌儿这些日子在南边玩得可好?” 章汌有些犹豫地说好,章沁在边上笑:“二哥直管说就是,爹不会说你什么的。”他对着章源挤挤眼:“我和大哥可都知道,你出去这么些天,爹可一直都念着你。” 章汌有些惊讶地看着章大人,章大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几个小辈轻声笑了起来,章夫人也笑了,对章汌道:“你爹就是个话都闷在心里头的性子,你别看他现在板着脸,夜里头可时常说起你,生怕你在外头冻着了饿着了被人欺负了。” 章汌的耳尖微红,有些磕巴地开始慢慢地说自己路上的一些事。 之前对上章沁,他基本上都只说了些好玩的,现在对上章大人,却开始不由自主地说着自己在路途中的种种困难与担忧,说着下人的无能与自己的懦弱。 “不过,这次是第一次,下次就好了。”他这样羞涩地解释完,小心地看了一眼章大人。 章大人在心底叹息一声,站起来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做,日后说不定就是富贾一方。” 说完,直接走了出去,剩下的几个儿女,他都没有再多说什么。章夫人在边上微笑了一下,含笑对章汌说两句勉励的话,又道:“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我这边还有几个大掌柜,你尽管去请教。” 章汌连忙起身说谢。 章夫人满意地点头,转头看向章大奶奶:“你日子还浅,要小心才是。老大平日里也要多看护你媳妇,别惹你媳妇不开心。” 章绣妍在边上偷偷地笑,拉着章绣锦的袖子,轻声说:“娘好像大嫂的娘,大哥倒好像是从外头捡进来的一样。”被章绣锦偷偷捏了捏耳朵。 等到事情都说过,章夫人才慢悠悠地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留下几个小辈在这里。章沁第一时间就坐到了章绣锦身边去,问起她今天玩得怎么样。 听到沈君梓的堂妹沈琴也去了,章沁挤了挤眼:“那家伙的堂妹长得如何?那家伙长得也不差,想必那家伙的堂妹也不差?” 章绣锦含笑不答,章沁就转头去看章绣妍。章绣妍正眯着眼喝茶,察觉到章沁的目光,迷惑地抬头问道:“三哥要喝茶吗?”说着将杯子举起来做递给他的样子。 章沁笑骂了一句小滑头,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每次有什么事问你,都装没听到。”章绣妍嘿嘿地笑,不答话。 几人聊了一会儿,就各自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章绣锦起床就开始做平日的功课。昨天出去一天已经落下,今日就要补起来。等她急急忙忙将功课做完的时候,章老太太已经就快到了。 她赶紧换了衣服出去迎接。一到地方就发现,章夫人和章二夫人并肩站在门口等着老太太,章二夫人今天打扮得格外郑重而漂亮,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独特的韵味。比起章夫人也不遑多让。 章绣锦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章老太太就过来了。 章如苑跟着章老太太一起过来,扶着章老太太下了马车,才上前去给章夫人和章二夫人请安。 章二夫人脸上不见什么笑意,笑容却很完美:“不过是去拜见母亲,有什么值得怪罪的。说起来倒是我对不住母亲,到这里这么久了,也不曾常常过去拜见。幸而如苑聪明知我心意,替我过去尽一份心意。” 一转眼,章如苑去章老太太那里,就成了章二夫人的心意了。 章老太太笑了笑:“你忙得很,我也不着急。”说着,扶了章绣锦的手往屋里头走。 章二夫人连忙跟上,扶了章老太太的另一只手:“母亲这样说,可当真叫我羞愧。原本就是我礼数上疏忽了,母亲该责怪我才是。” 章老太太不说话,只是笑着问身边章绣锦,这些日子在干什么,日子可过得好。 章绣锦笑着说都好,说起一些生活中的趣事,硬是将想要说什么的章二夫人晾到了一边。 等到进了屋坐下,章二夫人忍不住刺了章绣锦一句:“绣锦真是口舌伶俐。” 章老太太一笑:“我就是喜欢绣锦这股子伶俐劲儿。你们几个都呆头呆脑的,跟你们说话没意思得紧。” 章二夫人的眼神瞬间空白了一下,随后笑着上前给章老太太捶腿:“母亲可真是的,偏心眼都没边了。” 章绣锦听着章二夫人半真半假的抱怨,在心中挑了挑眉。章夫人却皱起了眉头,不快地看着章二夫人。 不等她说什么,章老太太就哈哈一笑,道:“行了,看你们在我面前装着争风吃醋,一时半会的是逗乐子,老是这样就太假了。老二家的你知道我今天过来是做什么吗?” 章二夫人不解地看着章老太太,口中回答得漂亮:“母亲过来想做什么都成。”章老太太眯起眼:“若是我向你要一个人呢?” 不等章二夫人说什么老太太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苑这孩子我看着喜欢,这些日子,就让她陪着我好了。” 停了一停,章老太太才接着说:“这几个月,我都在这里住。”章夫人心中一紧,脸上却笑了起来:“母亲肯回来住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您的院子我一直都派人在收拾着,马上就可以去住。” 章老太太含笑着拍了拍章夫人的手,看向了章二夫人:“晚上老二回来了,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找他有事,让他明天过来见我。” “我知道老二这些日子忙,连人影都见不到,每次都是到了宵禁才回来。不过,明儿的时间,我可是定下了。”她盯着章二夫人,笑微微的,“你要和老二说清楚。” 章二夫人心中咯噔一下,笑着点一点头。 章绣锦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到她垂下来的手紧紧地握紧,差点连指甲都捏断了。然后,她看了章如苑一眼。 后者深深地低下头去,颤抖着。 第26章 亲事 好一阵沉默之后,章二夫人笑了起来:“母亲这话说的,您要见老爷,自然是一句话老爷就过来了。哪有像您这样的,说出去旁人还以为老爷见了都躲着您。” 章老太太不搭话,转向二房的几个庶女,挨个问了名字,笑道:“都是章家的好孩子。” 小辈们连忙奉承不已。 陪着老太太说笑了一会儿,吃过了午饭。章夫人陪着老太太诵经,章大奶奶和章绣锦却起身告辞,去处理家事。章二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说二房还有些小事要处理。 老太太眯缝着眼点了点头,让章如苑取了自己带过来的经书开始诵读,自己拍了拍章夫人的手,闭上了眼。章夫人在老太太身边坐着,听着章如苑开始磕磕绊绊地读书,皱了皱眉。 二房是怎么教孩子的,怎么如苑到了这个年纪,连一本书都读不通。 小睡过后起来,章绣锦见到章夫人身边的翡翠正等在自己的院子里。见章绣锦起来,翡翠一边过去拦了要给章绣锦梳头的红绫,一边给章绣锦挽头发,轻笑着说:“如苑姑娘给老太太读了一中午的书,老太太说,让三姑娘教一教如苑姑娘。” 这两句完全不搭调的话说出来,章绣锦却立刻就明白了。她不由得皱眉道:“碧儿姐姐诗书风流,难不成如苑姐姐连书都读不好?” 翡翠只是笑,轻手轻脚地给章绣锦梳好了头发,笑着说:“夫人的意思,姑娘指点四姑娘的时候,也与如苑姑娘相互探讨一下。” 章绣锦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如苑两眼。 昨天骗了二夫人从而跟着章绣锦出去的章如苑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抬头给了她一个怯怯的笑脸。 因为老太太在,所以晚饭就变成了大房和二房一起吃。女眷们开了两桌,章如苑坐在庶女们的那一桌上。 章绣妍自然有丫鬟们好好地伺候着,其他的庶女却都有些叽叽喳喳,不时就响起要这个要那个的声音。章二夫人在边上听着她们的声音,又见章夫人似笑非笑看过来的样子,不由得羞愤万分,脸颊通红,连忙喝了一盏杏花酒才算是压了下去。 章绣锦坐在章大奶奶边上,一边与章大奶奶一起照顾着小侄子,一边也忍不住莞尔。 从二房这几个庶女的表现来看,平日里章二夫人纵然是没有苛责她们,对她们也绝对算不上友好。否则在这种时候,她们的表现就不会这样失礼。 她在心底对章二夫人的举动摇了摇头,也有些明白,为什么章二夫人能够毫不犹豫地附和章二老爷的意思,准备将章如苑送出去做妾了。 原本就不放在心上,怎么会多在乎。 章老太太的表情就渐渐地不好看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二房的几个庶女这样做,丢脸的都是章家。章老太太是继母,二房这样做,旁人说起章二夫人的不是,也难免同时说起章二老爷娶妻不贤。章老太太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骂名。 章老太太的心情更加糟糕了起来。 刚刚吃完,不等漱口的香茶送上来。老太太就黑了脸,指着庶女们的那一桌,道:“这几个,都要好好教教规矩才是。日后若是嫁去旁人家里,还这般眼皮子浅,章家的脸可就被踩到脚底下了。” 被殃及池鱼的章绣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看向章绣锦,目光中表达出求救的意思。 章夫人见了也忍不住失笑,连忙起身道:“母亲,绣妍年纪尚小,还不到学规矩的时候。况且她平日里还有女先生的课程,若是再学规矩,时间上怕排不过来。” 章老太太盯了那边一眼,脸色稍霁,挥手叫了章绣妍过来,打量了一阵,笑着说是个好孩子,然后让她坐到章绣锦身边去,算是将她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 章绣妍在章绣锦身边刚刚坐下,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小声地贴着章绣锦道:“祖母好吓人。” 被章绣锦不怎么严厉地横了一眼,她低下头去做个羞愧的姿势,然后又抬起头来,兴致勃勃地围观。 章老太太正盯着二房的那几个庶女看,末了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我身边还有几个当初宫里头出来的嬷嬷,就让她们好好教一教这几个丫头规矩。规矩学得好了,我亲自挑了合适的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若是学不好,那就只好往那商贾平民之家去做个平头娘子了。” 章二夫人回过神,脸色大变,狠狠地地盯了章如苑一眼,急急地对章老太太道:“母亲,这些小事就不劳烦母亲了。我已经在帮着她们相看人家……” 章老太太摇了摇头,面沉如水:“你和老二的性子我知道。你相看的必定是官宦之家,以她们的规矩,去了官宦之家也是丢人现眼。还是先教一教规矩,看看学得怎么样,再来选人家才好。” 说着,老太太转向章二夫人,紧紧地盯着她:“你觉得不好?” 章二夫人嗫嚅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好,心中懊悔不已。她确实没打算教几个庶女规矩,因为照着章二老爷的意思,将来左右不过是做妾或者是往商户人家去,做妾要什么规矩,商户人家又有什么规矩。谁料如今章老太太一句章家的脸面下来,就将这几个庶女的婚嫁之事从自己手中拿走了…… 章二夫人心中想,这件事还是得尽快告诉章二老爷才好。想到章二老爷可能的怒火,她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 章大人在隔壁桌坐着,此时见这边终于停了下来,才上前行了一礼,在章老太太下首坐下。 老太太见了章大人,脸上方才绽开一点儿笑意,柔声道:“老大这些日子可还好?身子骨怎么样?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也要好好注意身子才是。” 说着,老太太仿佛想起来一般,道:“我庄子里种了好些新鲜瓜果,我带了些过来,你也吃一些。” 章大人躬身应是,两句话说得老太太又笑了起来。 章如苑悄悄地往老太太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在了那里,迟疑着不敢上前。章绣锦扫了一眼,目光落回老太太身上,忽地听身边章绣妍说:“这样的日子真好呀。” 低头一看,章绣妍正满面羡慕之色,盯着章老太太。章绣锦不由得失笑,捏了捏章绣妍的脸颊,说:“你知道什么。” 章绣妍捂着脸颊,不服气地说:“我知道很多东西呢!我只比三姐姐你小这么一点点。”她松开捂住脸颊的手,比划出一个小小的距离。 章绣锦不由得更加想笑了。自己知道,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活得久,但是自己在章绣妍这么大的时候,也还是懵懵懂懂。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越发好笑起来。 章绣妍将她的不以为然看在眼中,嘟嚷了两句,怏怏地低下了头去。 第二日一早,章二老爷过来给章老太太请安了。 章绣锦进门的时候,章二老爷已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站了好久,见到她还对她露出了一个笑脸。章绣锦行了一礼,笑着问:“二叔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祖母要再过一刻才会起床。” 章二老爷随意说了两句,目光从章绣锦身上打量过,看得章绣锦浑身都不舒服,却只能笑。过了一会儿,章二老爷才仿佛忽然间想起一样,叹道:“绣锦也是大丫头了。” 章绣锦故作羞涩低了头,盘算着章二老爷这样说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呵呵。”谁知道,章二老爷却不曾再说什么,只是这样一笑,就站在那里了。章绣锦想着章二老爷这个含义深刻的呵呵,觉得头都大了。 给章老太太请了安,章二老爷留下来与章老太太说话,章绣锦回去学习。 章如苑果然过来了,与章绣妍一起学功课。细细盘算下来,她的功课居然还跟不上章绣妍的进度。章绣妍惊讶诧异地盯着章如苑看了好久,拍拍胸说了句“幸好幸好”。 虽然不曾明说,章如苑也猜得出章绣妍是在感叹幸好自己没有生在二房,当即低了头,脸颊绯红,眼眶中雾气萌萌,与章绣妍一起读书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章绣妍与她说了两句话,对这种动不动就哭的作态非常不喜欢,渐渐地不与她说话了。 章绣锦的课业稍快,等到女先生将今日的功课布置下来之后,章绣锦才有心情去看了一眼章绣妍和章如苑。此时两人都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盯着女先生,让她检查方才布置的练习。 章绣锦也就一笑,回过了头去。 等到下课,却忽地得到消息,那边章二老爷和章老太太发生了一场大的争吵,章二老爷摔门而去,章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章绣锦一边往老太太院子里赶,一边听说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看看,方才放了一点儿心。 第27章 问讯 进了门章绣锦就看到章老太太卧在榻上,满脸无奈苦笑。见章绣锦进来,老太太连忙道:“绣锦丫头,快些对你娘说一声,我不过是一时气闷,并无大碍。实在是无需卧床休息。” 章绣锦给老太太行礼完毕,边上诊脉完毕的大夫就过来说了声并无大碍。言辞赫然与老太太刚才所说有几分相同。章老太太见大夫也这样说,含笑看向章夫人:“老大家的,这下你可放心了?年纪大了,人总有些毛病,只不过不致命。” 章夫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好声好气将章老太太劝着躺下了。自己转头送了大夫去外间,细细问大夫老太太情况如何,是否有什么额外的禁忌:“要不要服两剂安神的药?” 这边章绣锦在老太太身前坐下,扶了章老太太从塌上坐起来,就听老太太说:“让你娘也不用给我熬什么药了,我在庄子里每天勤加锻炼,比旁的老太太身子骨健壮多了。” 听老太太这样毫不避讳地自夸,章绣锦心中的担忧略微少了些,笑道:“祖母真是,哪有这样自夸的。祖母也别急着说自己没事,咱们一切听大夫的。” 章老太太点了点章绣锦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虽然这样说,老太太却还是笑着的。 最终大夫也没有开什么安神的药物,只是叮嘱老太太要心情愉快就好。章夫人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到老太太身边去旁敲侧击为何老太太如此震怒。 章绣锦在边上坐着,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太太遮遮掩掩地与章夫人说话,心中猜度着章二老爷到底说了什么,让章老太太居然如此愤怒。 章夫人没有询问出来,也猜到老太太是想护着章二老爷,于是也就不多问,只是说起大夫说的一些吃食上的注意事项。 “母亲年纪也渐渐上来了,有些东西就不能随意吃了。” 章老太太哈哈一笑:“你随意安排吧,我也不是那种重口腹之欲的。” 两人这样说完,章夫人自起身去安排一应事务。等章夫人走后,老太太伸手招了章绣锦到身边,轻声地说:“我知道绣锦丫头是个心善的,只是有些人,不耽搁自己的时候帮一把就好,休要牵扯太深了。” 章绣锦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然后等到听老太太说起章如苑,她才醒悟了过来。 章如苑当初因为不想做妾而求到章绣锦面前,章绣锦虽然没帮她,但是也告诉了她这件事能够做决定的人谁。结果老太太来了一次,章如苑就立刻抓住了老太太这根救命稻草,扑过去求救了。 好在二房也确实做得不像样,老太太才出手帮了她一把——顺带也将二房其他的人都拉扯了一下。 只是此时听到章老太太也说起要让章绣锦与章如苑保持距离,章绣锦就知道,章如苑必定是有什么地方让老太太看不顺眼了。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应下了,就含笑说起一些趣事,将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起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章绣锦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正要去章老太太屋子里看看,就听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个书生,求见章源。 章源此时并不在家,章绣锦听了,也只能让人去这样回复,问来人是要在茶水室里等一等,还是留下帖子走人。 下人去了一会儿,面色古怪地回来,小心地看章绣锦一眼,说:“那书生说,如果见不到大少爷,就求见四姑娘。” 章绣锦愣了一下,反问:“求见四妹妹?” 下人的脸色越发古怪,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停了一会儿,那下人说:“三姑娘,那书生实在是太……不如将他赶出去吧。” 章绣锦想着章绣妍应该也不认识几个人,怎么就有书生过来求见她了?想得迷惑不解,一时间就忽略了下人的提议。 当然,外男求见这种事是不可能让章绣妍出面的,章绣锦想了一会儿,也就回过了神,让下人去将那书生打发了。 下人领了命正要过去,章汌笑微微地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小盒子。见到章绣锦,他挥了挥手,对她道:“三妹妹。” 兄妹二人见过礼,章汌就将那个盒子递给章绣锦,笑道:“给妹妹从外面买的一点小礼物,今儿收拾箱子才翻出来。” 章绣锦知道他是好意,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一个精致的娃娃躺在盒子里,憨态可掬。章绣锦拿起来,里面却有个东西掉出来落在盒子里的绸布上。 章汌在边上呵呵地笑,指着那娃娃道:“这是一套娃娃,共十二个。”章绣锦这才发现,那娃娃肚子里掉出来的,赫然是个同样精致可爱的娃娃,只是个头小了一些。 她感激地说声谢谢,让春纤将东西收起来。兄妹两人正说着话,那方才传话的下人又过来了,脸色越发奇怪。 对章绣锦并章汌两人行了一礼,那下人道:“二少爷,三姑娘,那人不肯走,说只是求问四姑娘一句话,得到回答就走。” 章汌皱眉,问道:“什么人如此无礼,追着闺中女子问话?”章绣锦连忙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时间却想不起下人有没有对自己说那人是谁,又追问了一句。 下人躬身答道:“那人自称姓沈,是监天司沈教授的子侄,名沈君梓。” 居然是他?章绣锦皱了皱眉。 章汌这个时侯也想起了沈君梓是谁,不由得好奇道:“这沈公子不是三弟的同学,为何此时会在这里?”说着,他站了起来,对那下人道:“带我过去见见这位沈公子好了。既然是客人,章家总要有人出面招待一二。” 章绣锦谢过章汌,起身目送他出了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章汌回来了,面色古怪异常。见到章绣锦,章汌苦笑着摇了摇头:“为兄无能,不曾从这位沈公子口中问出个究竟来。不过人倒是走了,留下一句话,说过上几天,来听四妹妹的回答。” 章绣锦不由得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话,章汌皱眉,答道:“这话我却是有点听不懂。那沈公子问四妹妹,是不是穿越的?三妹妹可知道,穿越一词,该作何解?” 他兀自盘算着,章绣锦的手指却猛地捏紧了。 上次在花宴上,沈君梓与和亲王的谈话中,也出现了这个词。 她慢慢地松开手指,对章汌微笑:“妹妹可不懂这个词,沈公子问的话是不是高深莫测。”章汌笑着摇头:“才疏学浅,让妹妹见笑了。虽说日后我科考无能,也该时时勤学才是,这些日子松懈了。” 章绣锦连忙安慰两句,将话题带开,章汌也不纠结,随意对章绣锦说:“这话我已经带到了,是不是告诉四妹妹,就由三妹妹你自己定了。” 停了一停,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过,我觉得这种无稽之人,还是少理会才好。” 章绣锦笑着点头说是。 但是到了晚上,章绣锦还是忍不住将这番话告诉了章绣妍。她紧紧地盯着章绣妍的表情,毫不意外地看到章绣妍瞬间变了脸色。 幸好屋子里的人都已经被自己提前赶出去了,章绣锦这样想,脸上却泛起了笑意,问:“四妹妹有什么想说的吗?” 章绣妍这一刻的表情艰涩得仿佛要回答的问题是世界上最艰难的问题一样。听到章绣锦的问话,她抬起了头,看着章绣锦:“姐姐相信我吗?” 章绣锦一愣,这穿越与相信与否有什么关系?虽然心中迷惑,脸上却不显分毫,只是微笑着:“四妹妹如果肯说,我是相信的。” 章绣妍张了张嘴,回答得依旧很艰难。 看着她抵触的模样,章绣锦越发相信,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过,穿越一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正这样想着,她就听到章绣妍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来:“姐姐,这是作为章绣妍,我最大的秘密。” 章绣锦一怔,就听到章绣妍继续说了下去:“我有着前世的记忆。” 章绣锦猛地站了起来,带得椅子一声响。 外面春纤一叠声地问发生了什么,被章绣锦打发走了。她盯着章绣妍,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妹妹,原来也有和自己类似的奇遇。 她慢慢地“哦?”了一声,坐下来。章绣妍抬起头,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孩童很少有的复杂情绪。 “不管姐姐是怎么想的,对我来说,我从被生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是章绣妍了。”章绣妍这样说着,“不管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都已经过去了。” 章绣锦从她的这句话中提炼了一下,轻声问:“所谓穿越,就是指投胎的时候,不曾喝过孟婆汤,还带着前世的记忆吗?” 章绣妍看着章绣锦并没有立刻就叫起来将自己当做妖魔鬼怪的意思,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抬头看章绣锦,发现她若有所思,章绣妍抿了抿嘴,开始给章绣锦讲解自己所认定的穿越。 第28章 重生 章绣锦觉得,世界上第一次有些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来自不同的时空,还带着前世记忆的妹妹,沈君梓…… 现在也许还要加上和亲王。 这个世界真是乱了套。 正在这样想着,就听到章绣妍说:“刘姨娘,如果我没猜错,大概也是。二姐姐当初那番话,可不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孩子能说出来的,必定是有人让她深信不疑。我觉得除了刘姨娘,大概也不会有旁人了。” 章绣锦沉默了一会儿,问章绣妍:“你的时空,女子都是那般肆意吗?” 章绣妍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比现在肆意得多,但是也没到刘姨娘那般,真爱就是一切的地步。”她微微笑了笑:“如果我不是托生在大房而是二房那样的境地,我觉得我现在大概也随时想着回到那个时空去。” 章绣锦不解:“你是庶女,对比我和大姐姐,以后……”话未说完,章绣妍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三姐姐。不一样的。不过是将来嫁人身份没有你和大姐姐高,要重新奋斗一遍而已。那样的日子,我也过得来。但是若是如同二房那般,面甜心狠,我就……” 她没有说完,又笑了笑:“我真的会受不了。” 章绣锦看着她脸上那股子不属于小孩的笑意,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你那个时空,穿越的故事已经不流行了?” 章绣妍也跟着转移了话题,说:“只是没有以前那样流行了,我死之前,流行的是重生题材。重生就是回到自己的小时候。” 章绣锦的心跳快了一拍。原来自己这种状况,叫做重生。 听着章绣妍说着重生的定义,章绣锦脸上还带着笑,心思却已经走远。 好一会儿,章绣妍的声音低了下来:“三姐姐,这个秘密……”章绣锦感觉到她不安的心思,微微地笑了:“你有什么秘密?你是我的妹妹,章家的四姑娘。” 章绣妍脸上的笑还来不及绽放,又消失了:“可是,那个沈君梓只怕已经知道了。上次出游,我说出来的那句诗,就是后世流传很广的……” “知道了,又如何?”章绣锦并不在意,“你是闺阁女儿,今年刚刚十岁,谁能说你有什么不妥当?” 想起自己平日里的表现,章绣妍的一颗心也放下了一半。随后,她就听到章绣锦说:“不过,既然妹妹有成人的心智,那课程上……” 章绣妍连忙告饶:“三姐姐不要!虽说我上辈子是成人,可是这些课程,我都没学过啊。这辈子我也是第一次学!” 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方才脑海中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个模糊的大人的形象顿时就消失无踪了。 过了几日,章大人休沐的时候,章绣锦找上了门去,将沈君梓找上门来问讯章绣妍的事情说给了章大人听。 章大人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章绣锦:“那个沈君梓,就是一个什么穿越者?” 章绣锦有些好奇章大人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却也点了点头:“他现在追着四妹妹问她是不是也是,当真是……” 章大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自己知道了。章绣锦想说什么,但是看着他有些严肃的脸,猜测这件事只怕另外有什么内情,于是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从章大人的书房出来,章绣锦去给章老太太请了安,出门的时候就见章如苑穿着月白色掐牙宝瓶暗纹的裙子,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插着赤银簪,微微低着头进来了。 这副做派,章绣锦一见就皱了皱眉。 不像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女儿家,倒好像是哪家新寡的寡妇一般。 她对章如苑点头,和章如苑擦肩而过。章如苑站在那里等她过去了才接着往前走。 章绣锦想起老太太对章如苑的评价,在心里默默地赞同了一声。当真是扶不上墙的的,章二太太总算是如愿养废了一个庶女。 想到二房其他几个比章如苑更加不如的庶女,章绣锦摇了摇头。 这件事过了几日,沈君梓没有再上门来,章绣锦也就渐渐地将这个人暂且放到一边。这件事已经移交给章大人,她一个闺中女子,还是少掺和比较好。 章绣妍也渐渐地恢复了过来,那一日脸色大变惴惴不安的模样,最后只是存在于章绣锦记忆中的一个剪影。 不过大概是因为在章绣锦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原因,很多时候在章绣锦面前,她也会露出一点儿不属于孩童的机智,在学习的时候,也不会故意问一些童言童语了。 面对她这样的表现,章夫人和章大奶奶都笑着打趣:“四丫头也长大了。”章绣妍就配合地红了脸。 章绣锦将她的表现看在眼中,自愧不如。同样是成年人的心智回到小时候,她就学不来这般娇憨的作态,在家人面前,最终也只能得一个早慧的称赞了。 四人正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章大奶奶就起身说自己要去花园子里走走:“虽说如今月份还小,嬷嬷也说要适当动一动才好。” 章绣妍连忙说自己要一起去:“正好问问大嫂,有些花我到现在还不记得叫什么名字呢。” 章大奶奶轻轻点了点章绣妍的鼻头,笑着说好。 两人出去之后,章绣锦在章夫人身边坐下来,将这些日子管家时的一些事说了说之后,就听章夫人说了一些外面发生的事。章绣锦听了,只觉得似乎和自己上辈子又有些不太一样。 只是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个懵懂孩童,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如今就算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同,也没法子判断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章绣锦有些可惜,但是也仅仅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母女两人说完这些半是八卦半是交流信息的闲谈,章绣妍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着天气太热了,要喝些冷的。她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章绣锦,后者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失笑。 笑完之后,章绣锦起身与章夫人告辞,笑道:“四妹妹定然是又看上了我院子里那点新来的枣花蜜,我看我什么时候干脆将红琴送给她算了。” 章夫人也笑,挥手让两人去了。 章绣妍拉着章绣锦的手往章绣锦的院子里走,一路上都像极了一个真正的小孩儿,说的念的都是吃喝,章绣锦也就随口应付着。 走到一半,一个丫鬟急急地从后面追了过来:“三姑娘,四姑娘,家里头有客人过来了,夫人有请。” 章绣锦立刻就愣了一下。 第29章 相对 章绣锦还在想着要去换件衣服或者什么,那丫鬟就一副着急的模样欲言又止。章绣锦不由得越发纳闷:“到底是什么客人?”章绣妍也在边上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丫鬟低下头去:“婢子不知。只是,这客人是大人送到后院来的。跟着客人来的那位大人,气势十足。” 章绣锦听得越发纳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也还算熨帖,也就不换衣裳,直接让丫鬟带路过去了。半路上发现章绣妍今天打扮得有些素了,她便将自己手腕上金线缠着的水晶铃铛给章绣妍做了头饰,看上去可爱多了。 姐妹两人一同进门,章夫人立刻抬起头来,笑眯眯的:“三丫头四丫头来了,快来见过三公子。” 章绣锦一怔,抬头看过去,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孩正坐在那里,端着白瓷的茶杯,仪态姿容无不从容。 有些眼熟,章绣锦想。 一边想着到底是谁,她一边与章绣妍一起行了一礼。小孩大模大样地抬手,说不必多礼。 章绣锦忽然间就想了起来他是谁。 上辈子肆意狂放将儿子都丢给自己养的皇帝。她顿时生出一种奇特的心情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见到他这么小的时候。 认真地打量了两眼,她觉得,这副模样比起长大之后,要可爱得多。 章夫人拉着三人说了两句,小孩——皇三子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笑微微地对章夫人拱手,说想请章绣锦和章绣妍带着自己逛一逛章家的花园。 章夫人自然是答应了,叮嘱章绣锦与章绣妍要好好照顾他。虽然没有明着说身份,但是字里行间,却已经露得差不多了。猜到情况的章绣妍有些苦了脸,拉着章绣锦的手一点都不肯放松。 皇三子回头看一眼,心内笑了一声。 三人背后围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并两个小厮走了一段,皇三子就自发自动地往花园中的凉亭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这地方倒也有几分趣味。” 说罢,他已经走到凉亭中坐了下来。章绣锦和章绣妍也跟上去,丫鬟婆子们连忙上前将凉亭中的石凳铺上坐垫,免得受了凉。皇三子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地勾了勾。 等到这阵忙乱过后,他挥了挥手,大模大样地对章家的下人道:“你们都先退下。” 春纤春雅看章绣锦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于是两人才带头带着丫鬟婆子们退场,与那两个小厮一起,站在距离三人约三丈远的地方,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见下人们警醒,皇三子又笑了笑,方才将目光转向章绣锦和章绣妍。 章绣锦觉得,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恍若实质一般,落在身上有种灼灼的痛感。这种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辈子这个人是皇帝的时候。 她开始走神,忽然就听到对方声音低低地问章绣妍:“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章绣妍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几乎都要在椅子上坐不住,瞪着眼脸色惨白地看向皇三子。后者只是微微一笑,对章绣妍轻声道:“坐稳,我有事要问你。放心,不会把你当做孤魂野鬼弄过去烧死。” 被他这样一说,章绣妍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这个时侯,皇三子却又转向了章绣锦,笑微微的:“你一点都不惊讶,想必是知道了。”这种熟悉的口吻,章绣锦沉默地看着对方,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 但是,对方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头又看向了章绣妍,声音依旧不高:“有些事,以后我想我会问问你。嗯,还有那个叫做沈君梓的。不必担心,既然你们都已经认同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你们就是本朝的子民,平白无故的,不会将你们当做什么洪水猛兽。” 章绣锦听的嘴角抽搐,这种话这样说出来,当真没关系吗?正这样想着,就见皇三子手一伸,手中出现一个平淡无奇的荷包。 他将这个荷包丢给章绣妍,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章绣锦就听他说:“收着吧,以后有些事,你自己知道的。” 章绣妍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皇三子看在眼中,唇角的笑意带上几分讽刺:“沈君梓说你们转世前应该也是成人,为何如此没胆识?连你三姐都不如?” 章绣妍飞快地抬头看一眼章绣锦,又低下头去。章绣锦坐在她边上,隐约听到她念叨一句什么“帝师”,恍然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心中苦笑。 皇三子似乎也听到了,似笑非笑看了章绣锦一眼,转过脸去。 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气氛尴尬异常。 过了好长时间,章绣锦终于开了口:“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穿越者存在的?” 皇三子回过了神,盯了一眼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章绣妍,看向章绣锦,说:“我回来的第一天。” 章绣锦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太对,似乎有什么没在的含义,一时之间却也分辨不清。 章绣妍却仿佛想到了什么,猛然间抬起了头。在皇三子看向她的时候,她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去。皇三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若是我早一点回来就好了。现在,事情似乎有些麻烦了。” 章绣锦表示听不懂。章绣妍的手指收缩了一下,最后捏紧,小心地抬起头看着皇三子:“殿下……”在皇三子轻轻扬眉看过来,没什么情绪地“嗯?”的时候,她又低下了头去,声音几乎要听不见:“您是回到您的过去了吗?” 居然问出来了。章绣锦想,虽然自己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是绝对会旁敲侧击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自己和四妹妹之间的区别还真是有点大。 皇三子居然笑了起来:“你猜?” 我不猜。章绣锦默默地在心中回答,袅袅起身:“既然殿下有话要对四妹妹说,在下就先告辞了。”她不等回答,转身离开。 章绣妍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的身影,看到她真的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了,差一点拔腿就跟在她后面也离开。但是,听到身侧皇三子轻轻一笑,她立刻就腿软了,再也不敢动弹。 所以说,自己是穿越者这件事到底是谁捅出去的,而且为什么这位对穿越者这么熟稔的样子!! 章绣锦走出凉亭之后,春纤和春雅就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围到她身边去。章绣锦想叮嘱众人看着章绣妍那边一眼,斟酌了一下,她说:“不要让那位殿下太过欺负四妹妹。” 春纤忍着笑意答应,转身去叮嘱那些丫鬟婆子们。 然后章绣锦才有心情去问身边的人,皇三子是跟着谁过来的。这种时候,皇帝必然不会让皇子一个人出宫,更不用说是到臣子的家里来。 春雅飞快地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那位大人不曾见过,气度却很是不凡,老爷对他也很是恭敬。” 章绣锦想,难道是皇帝自己出来了?似乎也不太对,若是皇帝自己出来,现在章家应该有一堆护卫在周围明里暗里保护了。可是从皇三子的表现来看,就算有,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多。 章绣锦有些迷惑地想着这些问题,慢慢地往前走。 春雅依旧说着今天这件事,说着那位带着皇三子过来拜访的人。章绣锦从自己的脑海中寻找着那些早已被渐渐淡忘的记忆,却拼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影来。 然后,她忽然在园子里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和亲王长子。 和亲王长子的年岁已经不小,不管是谁家的内院,都是不会轻易进门的。但是现在,他出现在章家的内院,一个人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小厮或者是随从。 章绣锦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让自己身边的丫鬟们派一个人过去问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迷了路,就将他带到外院去。”章绣锦说。 丫鬟中立刻有个叫做红玉的答应着,上前去了。 然后,章绣锦就远远地看到红玉与和亲王长子聊了两句,和亲王长子向这边看了一眼,行了一礼,跟着红玉走了。 章绣锦觉得,这些不用自己乱猜了。来的人必定是和亲王。 只是,她不明白,和亲王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朝中有人请立太子。”章大人这样回答,当着所有人的面。章夫人惊讶地捂住嘴,章源若有所思皱起了眉。其余人懵懂的依旧懵懂,明白的各自露出不同的反应。 “陛下春秋鼎盛,现在立太子,也太早了点。”好一会儿之后,章源这样说,“况且,宫中大皇子身体有疾,皇二子和皇三子都不是中宫嫡出,中宫的皇五子年纪尚小……” 想起宫中章妃,章源闭了嘴,不继续说了。 章大人苦笑一下:“所以陛下没有同意。”章源不解:“那和亲王前来……”章沁在一旁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此时抢答道:“亲王殿下是请爹给谁做师傅吗?” 章绣锦关切地看着章大人,后者沉默片刻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章夫人这个时侯终于开了口:“章家向来不参与宫中的事务纷争。” 章大人点头,随后又摇头:“虽说如此,奈何对方来势汹汹啊。”他犹豫一会儿,转头看向章夫人:“若我因此离京,你可愿意陪我去外头过苦日子。” 章夫人也有些犹豫,她看着章绣锦又看了看章汌和章沁。 “我是不怕过苦日子的,”这一句她说得很肯定,但是后面就慢慢地迟疑起来,“只是,汌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岁,沁儿和绣锦也到了结识人的年纪,况且老大家的现在还有身孕在身……” 对朝中事情不解从而一直闭目养神的章老太太这个时侯发了话:“这些事,我可以来。虽说我不参与京中交际有段时日了,若是为了他们几个小的,我再回去也无所谓。” 看章夫人还要再说什么,老太太摆了摆手:“老大家的现在是章家的顶梁柱,源哥儿现在又尚未站起来,若是老大出了什么事,章家就垮了一大半了。所以老大出去避一避也好。” 章大人摇了摇头:“不,母亲说笑了。二弟如今也是朝中栋梁,就算没了我,有二弟在,章家就还是好的。” 章老太太脸上的笑温柔了一些:“你二弟的性子你我心知肚明。若是以前,我也觉得他是个好的,现在看起来……有些事你在外头忙不曾注意,我在屋里头整日里无所事事,反倒看得清楚。” 在章大人的关注中,章老太太慢悠悠地说:“你二弟,只怕早就掺和到这些事当中去了。”章大人愣了一下,就听章老太太接着说:“那日那个什么亲王过来,从你这边走后,就到你二弟书房去了。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大半天话。” 章大人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却并不以为意。此刻被章老太太单独拿出来说,顿时有些不解。 章老太太却不曾说完,只是对章大人招了招手:“有几句话我们私下里说。”这样说完,她含笑看着章汌,“不过,老大媳妇说得对,汌哥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岁了。” 她灼灼地盯着章汌,后者被她的目光所迫,脸红地低下头去。 章绣锦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章家未来发展的话题飞快地扭转到章汌未来的婚姻生活,在心中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既然大家都这么轻松,分明说明自家老爹对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 既然如此,何必拿出来说。 不过,上辈子还当真没有人在这个时侯说什么立太子不立太子的事情啊。转念一想,章绣锦也觉得凡事都有可能。上辈子章妃还没有入宫,现在不也养着皇三子了吗。 说起来,陛下似乎没有将皇三子归到章妃名下的意思啊…… 第30章 礼物 皇帝是怎么想的,现在暂时没有人知道。章大人却开始认真地考虑,如果和亲王再度找上门来,自己应该怎么做这件事了。 中宫嫡子一个身体有疾另一个太小,皇二子与皇三子却都聪明伶俐,皇四子虽然有些扶不上墙,奈何母族势大。 虽然陛下依旧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只怕也架不住有心人别有所图。章大人有些怕麻烦。左右章家也不曾想过更进一层,那么现在的位置,就刚刚好。他左思右想了很久,觉得其实现在避出京城也不是个好主意。 一时之间,章大人颇有些为难。 章大人的为难章绣锦就算知道,现在的她也没有那个资格到章大人面前提出自己的建议。更何况,她现在的心神都被另一件事占领了。 皇三子丢给章绣妍的那个荷包,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窗台上。 她立刻找了章绣妍过来,后者同样目瞪口呆,颤抖而纠结地将自己的那一个也掏了出来,姐妹两人对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呆了好久,章绣妍激灵灵地转过头来。 “三姐姐,这个……” 章绣锦迷惑了片刻,忽地想明白了,不由得失笑:“算了,没事。” 她这番作态让章绣妍目光中泛起敬佩的光芒,好一会儿之后,她低下头去,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章绣锦却没有听清。 送走了章绣妍,章绣锦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犹豫了一阵,还是将荷包打开了。里面裹着一粒圆溜溜的宝石,指肚大小,红得晶莹剔透。章绣锦也忍不住赞了一声,这么漂亮的红宝石,就算是压箱底的头面上都不多见。 抖了抖,另掉了一张纸条出来,上面的字体狂放不羁却赏心悦目。拿起来一看,章绣锦不由得睁大了眼。 “今天看到,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就送过来了。别想装小孩,我知道你我一样。” 这个语气与字体,都是章绣锦所熟悉的。这并不让章绣锦意外,意外的是,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也不是小孩子。 这个问题章绣锦想了片刻,就丢开了去。反正都回来了,那就自己问好了。 于是到了晚间,章绣锦往荷包里塞了张纸条,将它丢在了窗台上。春纤看着这一幕,似乎想要劝谏,但是最后又吞了回去。 临睡觉的时候,章绣锦笑眯眯地对春纤道:“这件事我自会去与娘说。”春纤就顺势开了口,问章绣锦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太危险,若是被旁的什么人知道,私相授受的名声……姑娘你……” 章绣锦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事急从权。” 春纤没有再多问。 章绣锦答应了将这件事告诉章夫人,第二日请安之后,挽了章夫人的手笑着道:“娘亲,我有事要对你说。”章老太太在背后笑:“绣锦丫头也有秘密要跟你娘说了?” 章夫人笑着拍一拍章绣锦的手,与章老太太打趣了两句,领着章绣锦去了。 到了章夫人的院子里,章夫人漫不经心地问着章绣锦有什么事情非要私下里对自己说,言下之意也并以为章绣锦有什么大事。 甚至章绣锦拿出那颗圆溜溜的宝石时,章夫人都不以为意只是问了一句哪里得来的。等到章绣锦说,这是深宫里某个九岁的小屁孩送给自己的时候,章夫人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将青瓷的茶杯心有余悸地放下来,章夫人轻轻拍了拍胸,手腕上的玉石镯子敲打着衣襟,发出细微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章夫人才回过神来,问章绣锦:“殿下怎么想起来,要送你这样东西。还是这样私下送过来?” 章绣锦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沉默一会儿,她说:“母亲,这件事……”章夫人迟疑起来,握着章绣锦的手却没有说话。 圆润的红宝石捏在手心,渐渐地变得温热,最后与体温相同。章绣锦沉默地看着章夫人,后者的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为难之色,却始终没有放开章绣锦的手。 “罢了,这件事,左右我章家的女儿并没有做错什么。”章夫人这样说着,看向章绣锦:“三丫头,这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吧。殿下若是问起,你就说并没有收到罢了。”她对章绣锦伸出手,后者将手中已经变得暖暖的宝石交到章夫人手中。 章夫人微微笑了笑:“品相很不错。这样的品质,在宫里头也是中上了。”得到了这样的评价的宝石被章夫人轻飘飘地叫了外头的丫鬟进来,放到了盒子里。 然后,章夫人才终于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皱眉:“这深宅大院的,殿下是怎么将东西送进来的?” 这个问题,章绣锦却一点都不奇怪。哪个大臣家里头没有皇室的一两个探子,章家自然也不例外。 她扬起微微的笑意,看着章夫人漂亮地蹙眉。美人轻愁的模样,让章绣锦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娘亲,你这副模样,当真是美极了。” 章夫人回过神,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言辞之间,却是有些淡淡的羞涩。章绣锦低头轻笑,心中笑了起来。 章夫人如今年过四十,皮肤依旧柔韧光泽,有着暖暖的笑意,周身气度和煦。这样的温柔与美丽,是和美的生活所孕养出来的。 章绣锦经历过上辈子之后,只觉得,能够像章夫人这般心宽地过上一辈子,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生活目标。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中年丧夫,此后不得不为了一个家而去奋斗。纵然是青史留名,也抵不过一辈子平安顺意。 她将这样的思绪埋在心底,化作了对章夫人的一句赞美。 从章夫人院子里出来,章绣锦就看见章绣妍躲在边上,偷偷地看着这边。站在章绣妍身后的丫鬟无奈地给章绣锦行礼,表示自己对想这么干的章绣妍无能为力。 章绣锦好笑地对着那边招了招手:“四妹妹,你在干什么?” 章绣妍不好意思地从树背后挪出来,对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让她们走远一点,站到章绣锦身边去,说:“春纤春雅,你们能先离开一会儿吗?我和姐姐说句话,就一句话。” 春纤春雅见章绣锦点头,含笑往边上走了一点距离,用目光询问章绣妍的丫鬟。结果对方也是一脸不解的样子摇摇头,春纤春雅只当小孩子情绪上来了,也不多问,只是关注着姐妹两人。 章绣妍见人都走了,才挽住章绣锦的胳膊,轻轻踮了脚尖,凑到章绣锦身边去,轻声道:“三姐姐,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第31章 枭雄 章绣锦目光奇异地看了章绣妍一眼。后者说完了话之后就仰着头看着她,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听我说吧”。章绣锦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她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轻轻地摇头。 章绣妍瞪大眼,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想知道?”面对她的疑问,章绣锦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四妹妹,日子是人过出来的。”章绣妍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章绣锦继续道:“不管你印象中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日子,终究是我自己决定。” 章绣妍猛然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下来。 自从三姐姐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章绣妍心底一直潜藏着的惶恐不安莫名地去了大半,但是隐隐地,却生出另一种高高在上的情绪来。 到这个时代之后,她早已见识过这些古代女人在生活上智慧,比起自己来的时代毫不逊色。那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收敛自己的骄傲,将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古代小孩来过日子,怎么如今…… 她猛地醒过了神。 “三姐姐,谢谢你。”喃喃着,她抬起头,看向章绣锦。 果然是未来的帝师,面对知道未来这种极大的诱惑,都能比自己看得清楚,冷静自持而不动摇。章绣妍在心底对自己笑了笑,再度告诉自己,你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 章绣锦微笑着拉住了她的手。 如果说对史书上如何评价自己不好奇,那一定是假的。但是,史书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对自己如何评价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完全没有。 所以,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用在意。 仿佛只是一眨眼,空气中就有了属于夏天的燥热,各种昆虫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 章绣锦带着章绣妍和章如苑出去跟自己的玩伴们跑了一回马,毫不意外地见到沈琴也跟着过来了。 文官家的沈琴并不怎么擅长这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人带过来的小马上,不到一刻就跳了下来,脸色发白:“我还是有些怕,不骑了。”她坦然承认自己怕的样子,让周围的人忍不住善意地笑了起来。 有人自去找了人赛马,章绣锦带着章绣妍逛了一圈回来,发现章如苑一个人站在边上,艳慕又胆怯地看着周围说笑的人群。 章绣锦转过了头去,没有想着拉着她进入人群当中。 下了马章绣妍就跑去和自己新认得的几人聊天了,章绣锦将马交给自己带过来的人,走了两步,沈琴就靠了过来。 “章三姑娘,”她这样叫着章绣锦,“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是我将章四姑娘念的诗说给堂哥听的。” 她在为沈君梓冲到章家求见章绣妍的行为道歉。 章绣锦微笑了一下:“无碍,沈公子虽说行为有些出格,但可以理解。”沈琴的脸颊红了红,顺势跟着章绣锦一起走,找着话题与章绣锦聊天。 直到章绣锦到了人群中,她才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章绣锦在凉棚里坐下来,笑着问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某个神色不愉的少女在说什么:“莫不是跑马输了人?” “大家输输赢赢的,早就习惯了。若是因为这种事而不高兴,那平日里就只顾着闷气了。”那少女摇了摇头,道:“方才主家过来说,马场里来了另一拨人。” 姑娘们跑马的地方其实是某个养马的牧场,平日里也借给官宦人家游玩。只是这次姑娘们是早早地就预定好了,让主家清场,孰料人都到了,居然还有人过来。不开心不愉快那是肯定的。 章绣锦好奇道:“这种时候,还有谁过来?难不成主家不曾说这里已经有人在了?” 少女叹道:“主家怎么会不说,只是对方说也是两个姑娘,况且身份让主家拒绝不得,只好如此了。” 章绣锦对那个让人拒绝不得的身份好奇了一下,就将这件事丢到了一边,过去安慰了两句,得到对方的一个微笑:“你们自去玩,我在这边倒要看看,是谁仗着身份非要给人找不愉快。” 众人中有人说笑了两句,就起身过去了。 章绣锦却坐了下来准备歇一会儿。片刻之后,有人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听说你大姐夫家里有喜事呢。” 章绣瑛有喜事?章绣锦转头看过去,笑道:“我却不知,不知道是何事?” “你大姐夫收了一个美娇娘,难道算不得喜事?”那人贴着章绣锦的耳朵,轻声地说,“这件事旁人都还不知道,你快些告诉了你大姐姐,让她将这件事按下去。御史台正愁最近京里头太平静,找不到事做呢。” 章绣锦看了对方一眼,笑道:“我还真不知道,既然这样,看起来免不得要去向大姐道一声贺了。” 她这样说着,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来将这件事告诉她的高姑娘笑了笑,道:“看起来我是好意,有人却不放在心上呢。” 说着起身往边上走了。章绣锦微微笑了笑,让春纤给自己上一盏桃子酒过来。 低头饮酒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这位高姑娘的家里人现在在哪个位置,随后,她就笑了起来。 真是的,宫里头和章妃对上,宫外头和邱家对上,就这样,还想让自己信了这位高姑娘的话?真是太小看自己。 不过……章绣锦让春纤去叫了章绣妍过来,低声地叮嘱了她一番。 正说着话,边上忽地喧闹起来,似乎有人过来了。章绣锦抬头看去,就看见两个少女结伴而行走了过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 真是好气派的排场。 来的两人一人穿着桃红色的骑装,干净利落,另一人却穿着牡丹月华裙,脚上踩着软缎鞋子,头上戴着赤金蝴蝶簪,耳间悬着点翠镏金坠,走路袅袅婷婷,弱不胜风。这番作态,哪里像是来骑马的,倒好像是来约会的一般。 周围有人低声笑道:“又不是来相看男人,怎么摆出了这副模样来。” 有人低低地附和,章绣锦也有些忍不住想笑,忍住了。她已经认出了那个穿着骑装的少女是谁。 等人到了跟前,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身份低些的都屈身行礼,齐声道:“见过文清郡主。”骑装少女文清郡主一挥手,笑着让众人都直起身来,道:“今儿实在是抱歉,是我自己不请自来了。还请见谅。” 自然有人凑过去说着无碍,又好奇地问起她身边这个人是谁来。 此时到了跟前,章绣锦将人看得仔细,也忍不住赞叹一声。这少女眉目如画,娇媚动人,常人见了情不自禁心软三分。 文清郡主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来,而后却笑着道:“是我母亲家的一个远亲。” 文清郡主是和亲王嫡女,和亲王妃出身高贵,她的远亲,自然也该是大家女。念及此,许多人的神色就好看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 章绣锦站在人群当中,上下打量这位少女,心底冒出一丝不以为然来。 章绣妍站在她身边,低低地赞叹:“真是漂亮。”章绣锦失笑,拉着她低声道:“你可别学她这副做派。”章绣妍困惑而好奇地抬头,章绣锦就拉了她站到边上没什么人的地方去,低声给她解释。 “你不曾仔细看,那少女纵然衣冠楚楚举止有礼,可神色之间的媚态却瞒不了人。若不是教养出了问题,只怕就是专门养出来的。” 章绣锦没有说明白,章绣妍却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三姐姐的意思了。”她盯着那边看了一阵,过一会儿拉一拉章绣锦的袖子,低声问:“三姐姐,她身上的配饰,都是新的呢。”言语之间的感叹,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样的惊奇。 章绣锦失笑,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别看了,老是盯着旁人看,可不不是有礼的举动。” 章绣妍乖乖地缩回了目光。 因为文清郡主与那少女的到来,人群更加活跃了一些。愿意出去跑马的自然有文清郡主奉陪,愿意留下来聊天的,那少女也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她之所以这样穿着过来也得到了很好的解释:“我不曾准备骑装,郡主却怕我在王府太闷,非要拉着我一起出来玩,所以……” 章绣锦半个字都不相信。但是,她也确实不明白,对方这个时侯打扮成这样过来干什么。 时间过得极快,下午的时候,少女们都准备回去。章绣锦拉了章绣妍一起等马车过来,周围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正在这个时侯,有人打不往这边走来,文清郡主露出惊讶之色:“呀,我父王过来接我了。” 章绣锦看过去,好奇地打量这个与记忆中有积分相同又不一样的和亲王。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形高大,行动之间有风雷之气,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笑声远远地传过来。走近了才发现,他其实有一张称得上秀美的脸,但是却完全不会给人太过柔弱的感觉。 因为,他有一双太过明亮的眼睛。章绣锦在其中看到了强烈的野心。 枭雄。 她脑海中冒出这样的词来。 也因为如此,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和亲王的身后,有人对她微微地笑了笑。 第32章 报信 和亲王出场,众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章绣锦带着章绣妍站在人群中,低下头,与众人一起行礼。身上仿佛有灼灼视线扫过,章绣锦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片刻之后,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高傲又漫不经心地响起:“过来骑马你穿成这样,真难看。” 章绣锦忍住了笑意,却又立刻回过了神。难道,这就是目的? 和亲王态度还算温和地与众位少女说了两句话,就带着文清郡主和那个少女一起走了。皇三子混在三人中间,浑身都散发出不经心的味道。 等到人走了之后,章绣锦抬起头,微微地笑了起来。 回了章家,章绣妍喜滋滋地去对玉姨娘说自己今天认识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章夫人在边上含笑听着,不时问一两句。虽说章绣妍如今是她养着的,她也并不忌讳玉姨娘与章绣妍亲近。玉姨娘之前是她的贴身丫鬟,也明白章夫人的禁忌,就算和章绣妍亲近着,也是大大方方的,并不随意与章绣妍说些什么。 这样对章绣妍来说有些怪异的状况,对章家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晚间的时候,章绣锦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对章夫人说了,笑道:“也不知道亲王殿下是怎么想的。” 章夫人嗤笑了一声:“这位殿下,行事真是越发不讲规矩了。若说以前还是装疯卖傻,我看现在……”她没有说完,言下之意却尽显。 章大人看了这边一眼,对章源道:“陛下今日问起你,夸了两句。”章源眼睛一亮,又按捺下来,请章大人示下。 这样的作态让章大人显然很是满意,将皇帝想将章源留给下一位皇帝来重用的意思婉转地说了一遍,章大人道:“你也该踏踏实实学些实务才是。”章源沉默片刻,轻声道:“等雯娘生了,我就申请外放。” 章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章绣锦听到这一耳朵,侧脸看了看章源。章家三子,如今章源定下要外放,章汌行商四处走,章沁虽然还在书院读书,也是看得出的跳脱性子。章家的这一代,难不成在京中要无人不成? 见她出神,章绣妍轻轻推了推她,在她回神之后轻声道:“姐姐,如果我想请两个朋友过来,我应该做些什么?” 章绣锦好奇:“四妹妹想请人过来做客?”章绣妍有些羞涩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先下帖子约时间吧。”章绣锦毫不犹豫地说,然后开始指点章绣妍应该准备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章绣锦就在自己的窗台上又发现了那个荷包。她头疼地将东西拿进来,心中暗自给那个从来都自行其是的人记上了一笔。 “昨天真是拙劣的美人计。”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第一句就写着这个。 想到对方写下这句话时得意的样子,章绣锦忍不住含笑摇头。但是很快,她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然而这种计谋被频繁使用,也是因为它卓有成效。”他说起了邱晋扬。章绣锦原本就丢邱家的事情有些迷糊,只是一时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告诉章夫人,此时见对方说起,立刻精神抖擞地关注起来。 然而看下去,她脸上的神色渐渐地就越来越严肃。虽然对方的口吻漫不经心,但是说出来的事情,却让章绣锦觉得心情十分糟糕。 邱晋扬是当真被一个掩门的暗娼迷住了不说,那个暗娼还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尽管上面说因为时间短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却也模糊地透露了一种可能。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章绣锦觉得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因为,对方指出来的,赫然有可能是章二老爷一手操办的这件事。 将东西再看过一遍,章绣锦默默地叫了丫鬟进来点燃了烛火,将纸条烧了个干净。 然后,她才起身去做自己每日应该做的功课。 下午将家事处理完毕,又送走了来给章大奶奶诊脉的大夫,章绣锦就起身去了章夫人的院子里。先说了章大奶奶不管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她本人都非常健壮的消息,章绣锦就在章夫人含笑的注视当中,轻声细语地将昨天和今天收到的消息说给章夫人听。 章夫人脸上的神色渐渐地就变了。 等到章绣锦说完,她的脸色已然一片铁青。“三丫头,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就算在极度愤怒的时候,章夫人说话的声音也只是带上了怒意,依旧是柔声细语。 “娘,消息是真的。”章绣锦先肯定了这件事,随后又道,“至于送消息过来的人,您也知道。” 章夫人闭了闭眼,随后睁开:“我明白了。这件事我自会去查,你就不要多掺和。”章绣锦点头,心中也有一点难掩的愤慨。 章绣瑛与邱晋扬从开始都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虽然这不代表邱晋扬日后也会如此,可是有人主动引诱着他做这件事,又是两回事了。 章夫人当日就派了人去调查这件事,没过几日就去了邱家,婉转地将这件事说给了章绣瑛听,唯独没有透露背后的人是谁。 章绣瑛从开始到后来都是微笑着,抱着儿子,连手都没有抖一下。等章夫人说完,她也只是微微红了眼圈,却还是笑着,对章夫人说一声谢谢。 “若不是娘过来告诉我,我只怕还被瞒在鼓里。”她这样说,平静的声音也难以掩饰心底的忧伤,“这件事,我会好好想办法的。” 章夫人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女儿,先一步落了泪。 章绣瑛反而过来劝章夫人,曼声道:“娘也别伤心。既然已经嫁了人,日后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是这个,总有另外的。幸而现在这个身份低,也好处置。” 意料之中的大方稳重,章夫人却觉得心都在颤抖。她宁愿自己的女儿从来就没有这么冷静理智,而是陪着自己一起流泪。 “绣瑛,”她叫着大女儿的名字,“你对晋扬……” 章绣瑛低下了头:“娘,就算是情深意重,也有情淡爱驰的一日。况且,最开始,也没有那么情深意重。”她抬起头,将儿子轻轻放到一边的摇篮里,恳切地握住章夫人的手:“娘,过日子总是要想开点,不是吗?” 章夫人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这样的章绣瑛冷静理智,却让章夫人从心底都疼了起来。她对着章绣瑛不成表达出心中的悲痛,回去之后对着章大人却大哭了一场。 “我真希望当初没将她嫁到邱家去。” 章大人抱着章夫人,也难掩愤怒。不仅对于邱晋扬,也对章二老爷。 好一阵之后,他一声叹息,仿佛瞬间苍老下来:“别难过了,好在,咱们女儿是个心宽的,否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章夫人依旧默默地流泪,章大人沉默一会儿,说:“若是你实在是觉得绣瑛过得苦,那就和离。” 章夫人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章大人,轻声道:“绣瑛不会这样做的。那孩子向来有苦自己吃,怎么都不会愿意让我们开罪邱家的。但凡她露出半点儿这样的心思,我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可是……”说着,章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章大人又叹了一声。 因为这件事,章夫人下了帖子让章绣瑛回家一趟,问她想怎么做。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说了很久,连章大奶奶都迷惑起来,来问章绣锦:“三妹妹,大妹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章大奶奶的目光很温柔,神色也是纯然的担心,章绣锦并不想让她太过担忧,轻声说没事:“娘只是有些话想对大姐姐说呢。” 章大奶奶尽管不相信,却明白了章绣锦并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这件事。虽说心中有些被排斥的不适,她也还是温和地笑一笑,在章绣瑛从章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之后,殷切地招待。 章绣瑛看不出一点儿不愉快,对着章大奶奶也是笑意盈盈的,和章大奶奶交流起育儿经来。 直到离开的时候,章大奶奶已经将最开始的那点不快完全丢到了脑后,带着喜悦送了人出去。 回来的时候,章沁与章大奶奶一同进门,见到章绣锦,他笑眯眯地抬手打招呼,一副很是高兴的样子。 私下里说话的时候,他也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 “我今儿做了件很想做的事。”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伸手抢了章绣妍的甜点,让好不容易做出来姜汁撞奶的章绣妍瞪圆了眼,气咻咻地看过来。 章沁却得意地对着章绣妍笑,一口将小小一碗撞奶都吞了下去,然后被姜汁味呛得咳起来:“天呐四妹妹,你做的什么东西。” 章绣妍这个时候反而开心了起来,哈哈地取笑着章沁,惹得后者过来捏了捏她的耳朵。 等两人闹完,章绣锦才去问章沁,他今天干了什么。 章沁一听,小心地左右环视了一圈,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发现周围确实没有人在关注这边的时候,他才轻声贴着章绣锦的耳朵,道:“我找了几个泼皮,将大姐夫套麻袋打了一顿。” 章绣锦的神色立刻就古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希望大家多支持^ ^ 第33章 礼物 “为什么?”她问章沁,压低了声音。章沁有些胆怯地看了她一眼,舔了舔嘴唇,道:“我听说大姐夫在外头养了个外室。我琢磨着,不能让大姐姐难过,于是我就去劝了。大姐夫却将我当小孩,说什么我不懂什么是真爱,还说什么遇到那个外室才知道什么叫做书上说的心意相通,对着大姐姐就没这种感觉。” “我呸!”章沁说到愤怒的时候,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当初娶大姐姐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那个时侯对着我们说得可好听,现在说什么当时年纪小。”章沁撇了撇嘴,“我看他现在才是越活越回去了。” 章绣锦没什么诚意地敲敲他的头:“别这样说大姐夫。”章沁回过神,嘿嘿笑了笑,小声地贴着章绣锦耳边道:“要是大姐夫还不改,我就找人去做了那个外室。” 章绣锦一边为章沁的举动而觉得骄傲,另一面也震怒起来。章沁在书院里不问外事,是谁将这样的消息说给了他听,又是谁教了他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快,问章沁。章沁见她不怪自己,得意皱鼻子,随后笑道:“是我偷听到有人聊天,然后逼问出来的。”章绣锦又旁敲侧击几句,章沁立刻醒神:“你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吗?” 见他会过意来,章绣锦也不再遮遮掩掩,横他一眼,道:“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件事怎么就那么巧被你听到了,大姐夫的行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亏得我拦下了四妹妹不让她说什么,结果反倒是你闹出事情来了。” 章沁不好意思地一笑,贴着章绣锦追问了两句。章绣锦也就将这其中的一些不对分析给章沁听,章沁渐渐若有所思,等到章绣锦说完,问道:“这件事难不成是要章家和邱家闹起来?” 章沁的话正是章绣锦所想,只是对前朝的事情毕竟了解不是太多,一时之间,章绣锦也想不出,这样做到底会是谁得了好处。 隐隐想到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章二叔,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因为章绣锦一番话,章沁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邱家,当面对邱大人下跪请罪。邱大人正纳闷着章家三子为何一大早过来堵自己的门,等章沁说出来,他的表情也不那么好看起来。 “那个不孝子,当真是这样做的?”邱大人捋着胡须,状似很平静地问。章沁低下头,恭敬而有礼:“还请邱伯伯恕罪,实在是小子无状了。大姐夫如何做,本不该是小子能管的。就算是要管,也该是大姐的事,轮不到小子出头。” 他没有承认,却在一句话中给邱晋扬埋了好几个坑。邱大人自然是能够听出来这点小小的语言官司的,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在心底赞赏了章沁一句,转头觉得自己的儿子分外不争气。 外头有人不算什么,外头有人却被人知道了,还被人打了,结果被人打了之后都不敢说,被人告上门来…… 真是,又没毅力又没能力还没武力,最后连胆气都没有。 邱大人安抚了过来道歉的章沁,亲自送了他出门,转头回去,就怒气冲冲地拿了邱晋扬过来问罪。 邱晋扬昨天被章沁找人揍了一顿,脸上一片红一片青,正在邱夫人院子里向邱夫人诉苦,邱夫人抱着他一叠声地心疼,让人拿了药膏过来给他抹上。 章绣瑛连忙上前说已经用过了药膏,另请了大夫过来看过了。 邱夫人方才安静了些,又拉着邱晋扬的手问是谁这样欺负他:“找出来了,非要让他在牢里被好好教训教训。” “夫人,大人请大公子去书房。”有个丫鬟进门来,小声地禀报邱夫人。邱夫人看着邱晋扬青红的脸就心疼,闻言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前来传信的婆子也不知道邱大人到底要干什么,只能装傻。章绣瑛在边上抱着儿子,轻声劝两句,让邱晋扬跟着那婆子出去了。 然后,她坐在邱夫人下首,含笑对章夫人说起一件事情来。 她要给邱晋扬纳妾。邱夫人愣了一下,狐疑又警惕地看向了章绣瑛。 章绣锦知道邱晋扬要纳妾的消息时,正和章绣妍对坐着,两个人对着桌上的纸描红。章绣锦的字是从上辈子带过来的,好几种字体都得心应手,如今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出才继续练下去。章绣妍却真心对这个不太擅长,捏着笔的样子仿佛是在和人打架一样。 每每看得章绣锦忍不住笑起来。 过来说这个消息的是二房的一个庶女,她只是过来找章绣妍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拿了自己平日里听到的消息来卖弄。章绣妍根本就是似听非听,章绣锦却听得完完全全。 章绣瑛的这个决定,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只是转念一想,这还真是章绣瑛的行事风格。其中对错章绣锦从上辈子起就从不评价,章绣瑛的日子过得如何她也只是远远看着,如果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她不会主动伸手援助。 单看章绣瑛上辈子的日子,章绣锦觉得,这种自己是绝对受不了的生活,对章绣瑛来说也许乐在其中。 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身边伺候笔墨的丫鬟轻声问一句是不是不写了,章绣锦点头之后,她才开始收拾东西。 章绣妍看着自己还只刚刚完工一半的任务,认命地继续进行。 过来找章绣妍说话的那个二房庶女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她虽然是想与大房的人关系弄好些,但是这样找不到话题的时候,她也颇有些为难。 章绣锦含笑道:“如芸妹妹喝一盏花露吧,这个时侯最是清凉解暑不过。” 被她点名的二房庶女有些敬畏地点点头,红琴连忙送上一盏新鲜调出来的花露。章如芸一边抿着清甜可口的花露,一边偷偷地打量着章绣锦。不知道为什么,二房的庶女们,个个都对章绣锦有种莫名的畏惧感。分明章绣锦也不曾做过什么对她们不利的事情。 章绣锦对她的畏惧有些模糊地感觉,却并不放在心上。见章如芸的神色轻松了一些,章绣锦就起身离开了当做学堂的小花厅,往外边去了。 走到一半,章沁就从对面过来了,和她打了个照面。见她的身影出现,章沁脚步一顿,随后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身前来,笑道:“妹妹,有件喜事我得告诉你。” 章绣锦挑眉,就听章沁说:“昨儿沈家那个沈君梓给我看了件好东西,我专门要了过来,给你看看。” 说着,他得意洋洋从背后抽出一个细长的匣子来。章绣锦接过来,手腕一沉差点没摔下去。 “刀?还是剑?”她一边问着,一边打开。 章沁得意洋洋地说:“一把马刀。上好的。”匣子打开,一抹雪光一闪而过,落在章绣锦眼中,却不亚于血光。 身边的丫鬟上前捧着匣子,章绣锦将那把刀拿出来,赞叹地握在手中。这是一把漂亮的刀,雪亮的光泽表明着它的危险。但是,对章绣锦来说,如果只是这样,却只是寻常。 这是一把百炼钢的刀。 “为什么他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章绣锦问章沁,“我以为你并不是那种太喜欢舞刀弄枪的人?” 章沁笑了笑:“投石问路而已。好啦,给我吧,我要送到爹那里去。” 章绣锦顺从地将刀放回匣子里,章沁接过来,笑容满面地顺手又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这个才是送你的。” 说完,自己主动抱着匣子走了。 章绣锦打开他送过来的盒子,发现里面放着一把匕首,手柄和鞘上镶满了宝石,华丽异常。抽出来才发现,里面的刀身也是用同样的材质做出来的。 她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哪有给自家姐妹送刀的。 不过,有些时候,还真是有用。 章夫人知道章沁给章绣锦送了一把匕首,板着脸训了章沁很久。章绣锦见他可怜兮兮地看过来,不由得莞尔,主动凑到章夫人身边去,挽住她的手臂撒娇,将章沁从章夫人手中解救出来。 章夫人无奈地看着竭力将话题拉开的章绣锦,放过了章沁。后者立刻就悄悄地躲到了一边去,拉着章源说话。 章夫人看在眼中,越发无奈。 然后,她就听到女儿的问话:“大姐姐给大姐夫纳妾了?”章夫人的表情立刻黯淡下来,好一会儿,一声轻叹。 “是。”她拍拍章绣锦的手:“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大姐有分寸的。” 章绣锦从不怀疑在这一点,却有些迷惑:“邱家人也同意了?” 章夫人沉默片刻,轻声说是:“晋扬这两年身边都只有绣瑛,也算是不错了。你看外头哪家不是身边养着几个女人的。好歹,绣瑛这两年,也算是有过真心的日子。”章绣锦觉得很不是滋味,看着章夫人不快的脸庞,她沉默良久,轻声道:“娘,我不会过这样的日子的。一定不会的。” 章夫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含笑轻轻点头:“嗯,一定不会的。” 明知道两个人说的不是一回事,章绣锦仍然轻轻地靠在了章夫人身上,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34章 孤魂 章二夫人喜气洋洋地进了门,对章老太太行礼,随后自顾自站起来,笑道:“有件喜事要告诉母亲。” 章老太太身边的章如苑端茶过来,章二夫人也没有给她脸色,甚至是温和地对她笑了一下。随后她才越发喜气洋洋地看向章老太太,笑着说:“宫里头章妃娘娘说,老爷的官位,可能又要动一动了。” 章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抬眼,问:“定下来了?” 章二夫人会意,道:“还不曾。只是娘娘说了,这件事是陛下金口玉言,断然是不会错的。” 章老太太点头,让章二夫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来,道:“定了什么位置?老二想去吗?”章二夫人自然是点头不止,又道这个礼部的位置花费了章二老爷多少心思,婉转对老太太道:“若是大哥肯帮一把,就好了。” “老大又不管这些,哪里能帮上什么忙。”章老太太回答得毫不犹豫,让章二夫人听了心里极为不是滋味,脸上却还笑容满面不曾变化。 顺着章老太太的意思发挥了一下章二老爷在官场上多难为之后,章二夫人终于说出今天的来意,她帮二房的一个庶女相看了一门亲事,想请老太太看看。 “当初原是说了婚事由老太太自主,只是这家也是难得的好人家,所以……” 章老太太有些诧异地瞟了章二夫人一眼,笑道:“也好。正好我也要对你说这件事,如苑的婚事,我也有了意向,你也帮着打听打听。” 章二夫人看了章如苑一眼,含笑说好,又问是哪户人家,家里头是什么条件与环境。 章如苑在边上听的耳尖都红了,小心地避开了去。站在外面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说还关心着屋里的对话,却不如当初知道章二老爷和章二夫人给自己就要订下婚事一样惴惴不安了。 章老太太对自己确实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好,但是也算不上坏,不会故意苛待自己,也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这样的人挑选的婚事,就算面上看上去不如意,内里也是实惠的。 想到章二夫人说她给二房庶女中的老二相看了一门亲事,章如苑涌上来一阵莫名的优越感,想着什么时候过去见这个消息告诉她才是。 当天她就送了消息过去,至于那边是什么反应,就不在她的注意力当中了。 过了两天,章绣妍请客的日子就到了。来的都是与章绣妍身份相当的庶女,或者是父亲身份略低的嫡女。章绣锦不曾去凑热闹,却在边上看了看,也还算有声有色。章绣妍招呼客人的架势也一点都不露怯,也不曾冷落了谁。 章绣锦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二房的几个庶女也不请自来地帮着章绣妍。当初章绣锦请客时的错误,却没有再犯,行动进退之间,也有了一点规矩。看起来至少章老太太的嬷嬷不算完全白费。 大半天过去之后,章绣妍送走了人,喜滋滋地向章绣锦表示,自己收到了好几个人的邀请,请她去别人家玩。 “可是我不太想和二房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去。”她有些为难地表示,皱了皱鼻子:“她们和我都说不到一起去。为什么要连她们一起邀请,唉……” 章绣锦莞尔,劝了两句,章绣妍就平静了下来,认真地考虑如何对待这些邀约了。 不管是去或者不去,总要有个章程出来才是。 天气渐热的时候,隔了好几个月之后章妃再度传出了有孕的消息。原本最近就喜气洋洋的章二夫人越发高兴起来,甚至过来对章老太太说,二房想在外头买了房子搬出去住。 “虽说不曾分家,可如今大房二房身上都有官职,住在一起,也不太方便。” 对这样的言辞,章老太太也不生气,只是问章二夫人手上有没有那么多银钱。 “我记得老二在平康巷那边也有个宅子?”章二夫人当即道:“那房子不过三进,怎么住得下人。”随后却又有些羞意地说,章二老爷有个同僚,有个大宅子要半卖半送地卖给章二老爷。 章老太太追问了两句也不曾问清楚,又见章二夫人一副完全不怕这件事有什么内情的样子,不由得挥了挥手,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由你吧。” 章二夫人回神,知道章老太太不高兴了,不由得笑一声,嘴甜地上去卖乖问好。章老太太由着她奉承了一阵,心情还是没缓过来,挥手让她去了。 章二老爷忙着搬走的时候,章绣锦正忙着应付宫里头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皇三子。 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变小的原因,章绣锦觉得,那位最近行事跳脱了许多,完全不像是一个曾经的皇帝。 面对她的感觉,对方反而振振有词:“我现在就是个小孩!”得,这话都出来了,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章绣锦忍住了自己想表达不满的心思,转头问他动作这样大,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宫里头的事情,章绣锦纵然是没有亲身体会,也是明白的。 皇三子的回信却依旧是口吻轻松,只说自己能够解决这些事,让她不必担心。末了还来撩拨她一把:“若是被发现了,你坏了名声,我就勉为其难娶你好了。” 章绣锦怒气冲冲地写了一句“叫声阿姨来听听!”,然后整整半个月不曾回信。 皇三子捏着那张纸条,笑意轻松愉快,却又有些苦涩:“要是回来得早点就好了。”他这样叹一句,将纸条捏在手里,从自己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拿了个盒子,笑眯眯地往御书房溜过去。 皇帝正在那里与几个大臣说话,见皇三子进来,他也不曾停下议事,只是让他在边上站着,听几个大臣继续说。 几人讨论的是明年春闱的事情,说着让谁当主考官。各方都说着自己中意的人选和理由,皇帝高坐台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在边上听了一阵,皇帝忽地敲了敲皇三子的头,道:“容三,你的意思呢?”皇三子笑嘻嘻地说:“几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我不知道听谁的好。” 底下有人瞪了瞪眼,眼见的有些不高兴。 皇帝却冷哼了一声,道:“你们都退下吧。”见皇帝不想多说,大臣们自然是恭敬退场。等到人走了之后,皇帝看向皇三子,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光,轻声说:“今儿又收到回信了?” 皇三子叹了一声,在地上席地坐下来,道:“父皇你当初为什么要娶章妃啊……现在我为这个太头疼了。” 虽然这样说着,皇帝却半个字都不信,冷笑道:“你若是没办法,还谈何做我的儿子。”停了一停皇帝才问:“今天又是什么事?” 皇三子这才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笑意,站了起来,轻声道:“工部那边,有效果了。” 皇帝不动声色瞟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下去。皇三子慢慢地说着,又将那个盒子拿出来,推到皇帝面前:“这个是工部按照那小子的口述造出来的东西。” 皇帝打开,一把匕首寒光一闪。 “王叔那边已经下手了。”皇三子又说,“那沈家小子确实是个有能耐的,王叔自然忍不住。” 皇帝敲敲桌子,道:“那所谓穿越者,看起来也是有些本事的。”皇三子无奈地看皇帝,说:“是啊,从王叔的表现来看,再明显不过。”然后被皇帝瞪了一眼。 片刻之后,皇帝才轻声感叹:“当初小时候一起长大,他虽说是个不正经的性子,却从来都大大方方从不掩饰。如今这不正经却成了掩饰,当真是……” 皇三子低头不说话,任由皇帝想着自己当初与和亲王小时候的一些事,心中想着,其实一直都是掩饰。上辈子的和亲王同样造反,却因为被皇帝压了一生,不得不趁着皇位更迭的时候匆匆起事准备不足败在了自己手中,亲王的爵位被夺,一家贬为庶民。所以后来皇后的中宫嫡子老五才得了和亲王的爵位,然后让自己羡慕了一辈子。 这辈子从发现自己回到小时候开始,他就立定了主意要如同老五上辈子那样悠哉地过日子。可惜平白冒出来什么穿越者,扰乱了自己的性质。 若真是上辈子的和王叔,他半点都不怕。但是这辈子这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占了和王叔的身子,孤魂野鬼上身不想着躲着人不被发现,反而肆意张扬。偏偏又是个有能力的,皇帝上辈子的手腕还有没有那么大作用,他还当真不确定。 虽说这辈子自己没打算再当皇帝,可是也没想过要让这太平日子变得动荡。更何况……现在这位,一旦如愿,会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还真不好说。 出神想着这些事,忽地皇帝的手在他头上抹了一把:“秋闱的事,我已经定了主考官。”皇三子抬头,就听皇帝说:“章家老大,必定要在这事中被连累。” 随后,皇帝笑了起来,目光狭促:“剩下的事,你自己来解决。”皇三子终于没忍住,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冲冲地出去了。 在他身后,皇帝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明天还是11:11:11更新 第35章 爬床 皇帝陛下有意章大人在下届科考中掺上一脚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传了出来,这让章家门上的人多了许多。 章大人对此分外不高兴,暗地里对着章夫人发了两次火。章夫人也因此不高兴起来。章夫人不高兴的结果,就连有孕在身的章大奶奶都吃了一次排头。 这样的气氛中,章二老爷一家搬出去的时候显得悄无声息。 但是搬出去之后的暖屋宴,章家大房却不能没有人出席。前院的事情自有男人们去闹,后院这边章二夫人喜气洋洋地迎接了章老太太带着的章夫人和章绣锦章绣妍。 “源哥儿家里的那位如今身子也重了,等闲不敢让她出门。”章夫人这样解释了一句,带过了章大奶奶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章二夫人也不在意,很是喜滋滋地将章老太太让到上首坐下,然后自己请了章夫人帮着她招呼客人。 就连章绣锦和章绣妍,她都指派到人群中去了。 章绣妍跟着章绣锦,好容易才能够空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就对章绣锦抱怨了一句:“我觉得我们就是来给二叔母做工的,根本就不是来道喜的。” 被章绣锦敲了敲头,她安分下来,又露出甜甜的笑脸过去帮着招呼客人了。 等到午饭时间,所有人都坐下来之后,章绣妍才终于能够坐下来歇一会儿。她坐的桌上都是一群与章二老爷身份相当的官宦人家的女儿,章绣妍坐在其中虽然显出几分孩子气,却也显出落落大方来,让人侧目几番。 章家的几个庶女分坐在不同的桌上,在章绣妍这一桌坐着的,就是当初章如苑通风报信说章二夫人要给她定亲的章如琴。今天她穿了一身绛红色团花的裙子,带着颜色有些偏暗的玛瑙头花,捏着筷子总是若有所思,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帮着她挡了好几次的章绣妍终于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回神,你还在招待客人呢。” 章如琴立刻清醒过来,脸上带上礼貌而克制的笑,简单地说了两句话,章绣妍方才放下心来。 等到午饭吃过,想走的这个时侯就提出告辞了,不想走的留下来接着看戏玩耍。姑娘们当中多是跟着夫人们来的,这时候也有好几个要离开。 章绣妍与章如琴都起身送人,章如琴自将人送到上马车的地方,章绣妍代替她在这里与人聊天说笑。但是一直瞪了很久,章如琴都没有回来。 甚至到章绣锦过来带着章绣妍离开时,章如琴都没有出现。那时候,人几乎都已经走光了。 章绣锦听章绣妍说了这件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那是二房自己的宅子,又是用熟了的下人,你认为还会出什么事吗?” 章绣妍不安地“可是”了一句,尚未说出话来,章绣锦就说:“况且,这件事到底怎么样,还是两说呢。” 章如琴的情况如何,章绣妍第二天就知道了。 章二夫人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求见章老太太,脸上似乎是忧心忡忡,眼神中却透露着得意洋洋。 章绣锦和章绣妍正在章老太太屋子里给老太太请安,听到章二夫人过来,两人都有些诧异。章绣锦很快就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章绣妍却还有些懵懂,拉着章绣锦的袖子问会有什么事。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曾控制住,章老太太听到了,轻笑一声:“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等会儿躲在屏风背后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居然是允许她们正大光明地偷听。 章绣妍还在睁大了眼诧异不止。章绣锦就笑眯眯地拉了章绣妍起身,谢过了老太太,往内室的屏风背后去了。 被拉到那里之后,章绣妍看着章绣锦,还要再问是怎么回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章绣锦却不肯再说话了。章绣妍也就只好坐着丫鬟们拿过来的小杌子,从屏风不大的孔洞中往外瞧。 章绣锦已经大概猜到章二夫人和章如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说到底不过是接了章如苑的手,让章如琴自发自动地往墙上撞。 果不其然,章二夫人进门之后,打发走了下人,随后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告诉章老太太,昨天家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章如琴昨儿晚上不得不被一顶小轿抬进旁人家里去做妾了。 “我为她选了人家,老太太也觉得好,就等着双方说好了让人家上来提亲,结果她却做出这种事情来,当真是……” 章二夫人哭得很漂亮,眼泪落下来却不曾红了眼圈。章老太太闭着眼,这个时侯都没有睁开来,让章二夫人将事情完全说一遍。 章二夫人也就只好忍着羞耻感,将昨天发生的事将一遍。 昨天章如琴从章绣妍身边离开之后,送走了人,没有回后院,却去了前院。前院是老少爷们待着的地方,她偏偏误打误撞地又进了有人休息的房间,被人当做送上门的丫鬟给办了。 “这种丑事,真是说出来都脏了老太太的耳朵。”章二夫人这样哭诉,被袖子遮住的脸上却闪过快意。 老太太你就算为她们打算驳了自己的脸面又如何,如今她还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 章老太太自然知道这番哭诉当中有多少猫腻,只是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多说。在章二夫人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话:“那人是谁?” 章二夫人一怔,随后想起这件事日后也瞒不了人,也就说了:“是和亲王长子。” 章老太太挑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章二夫人出去了。 等到章二夫人走了,章绣锦和章绣妍才从屏风背后出来,在章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转头看向她们,问:“可曾听出什么来了?”章绣妍歪着头,尚在不解地问为什么章如琴会跑到前院去,又怎么会那么巧就进了和亲王长子的屋子,章绣锦却已经笑着上前给章老太太捏肩膀了。 “这件事,必定是二叔一手策划的。” 章老太太笑,问她为什么。章绣锦正要说,门口有人悄声地说如苑姑娘过来了,她就顺势停了下来。 章如苑是去给老太太取早上的点心的,此时进门发现丫鬟们都在外面,进屋之后又见屋内一大两小都看着自己,心底下就先有些不安。 “老太太,点心取过来了。”她这样说了一句,见章绣妍已经侧脸去看自己放在桌上的点心,章绣锦却依旧看着自己,越发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绣锦妹妹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当?” 章绣锦笑了笑:“不,并没有。我只是有件事想告诉如苑姐姐。” 章如苑艰涩地笑了笑:“愿闻其详。” “章如琴昨天晚上被一顶小轿送进了和亲王府,成了和亲王长子的侍妾。”章绣锦轻快地这样说,发现章如苑颤抖了一下,越发胆战心惊。 “怎么会……”章如苑确实不愿意相信,“前几天母亲还过来说已经帮如琴挑好了人家,祖母也说那户人家还不错,如琴若是过去了也会过得还算安逸,怎么会忽然……” 确实很突然。 章老太太却没有安慰她的心思,转头看向章绣锦,笑道:“绣锦丫头接着说,这件事为什么是你二叔一手策划的?” 章绣锦看了一眼章如苑,又看了一眼竖起耳朵准备详细听的章绣妍,笑道:“前院也不是没有下人,怎么会那么顺畅地就让如琴姐姐到了该去的房间?” 章老太太点头,道:“以后不必再叫她姐姐,章家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儿。” 章如苑在边上颤抖了一下,看着章绣锦。 然而,章绣锦说出来的话,她却有些不太相信起来。章绣锦说,章二夫人给章如琴选的婚事,想必也只是拿过来糊弄老太太的,章二夫人只怕是早就想好了,让章如琴自发自动去爬床,也算是如了章二老爷的意愿。 老太太笑了笑:“如果不是糊弄我呢?”章绣锦笑眯眯地说:“若不是糊弄祖母,那祖母这个时侯早就说如琴的不是了,断然不会由着我在这里编排二叔母。” 章绣妍这个时侯终于反应了过来,惊讶地开口:“那,如苑姐姐是不是也被利用了?” 章如苑又是一抖,看向章绣妍。后者正在老太太的鼓励下,试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如苑姐姐不告诉如琴二叔母给她挑了人家,如琴姐姐就不会急着想给自己找下家,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呀。” “我觉得,二叔母告诉祖母的是一回事,告诉如琴的又是另一户人家,肯定是看上去好但是内里让如琴姐姐不满意的那种。”章绣妍这样分析完,仰头看着章老太太求夸奖。 老太太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道:“绣妍丫头说得不错。” 在章如苑近乎绝望的眼神中,老太太平静地说:“当初她提了那户人家后,我让你大哥派人去打听了。那人家已经有了相看好的人家,已经准备派人上门求娶了。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同时对两家流露出想结亲的意向。” 章如苑的眼前一片黑暗,一下子居然说不出话来。 第36章 心思 如同章绣锦看不明白章二夫人为什么想这样做一样,章大人也不懂,为什么章二老爷会在朝堂之上站到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 下朝之后,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好久之后才出了门,提了酒去见章二老爷。 章二老爷面对不请自来的大哥,沉默一阵,迎了他进门,两人在庭院中对坐交谈了一阵,最后不欢而散。 章大人出门的时候,指着章二老爷新居的大门,指着骂了一句。 章二夫人胆战心惊地到章二老爷身边去,悄声问章二老爷有没有事,章二老爷抹了抹唇角刚刚被章大人一拳打出来的淤青,面无表情说没事。 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章二夫人看着章二老爷这副模样,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只是小心地让厨房准备好章二老爷中意的食物,自己殷切地让人去打听章二老爷的消息。等了一夜,到最后昏沉沉地睡去,章二老爷如同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没有进她的房间。 过了两日,章大人率先弹劾章二老爷,违背人伦,将庶女送给和亲王长子做妾,乱了伦常。 章妃与章如琴是姐妹,和亲王与皇帝却是兄弟。这样的辈分关系…… 若是在民间,章如琴当初只有悄无声息死去的份,可是现在章二老爷将人送进了和亲王府,事情就变得有几分微妙了起来。 因为这个原因,朝堂之上展开了一场辩论,章二老爷的脸色在这场辩论中越来越黑,看着章大人的目光几乎要冒起火来。 章大人却根本就不看他了。 这些事还是皇三子传到章绣锦耳朵里面的,他总能拿到第一手的好料,然后将这些事当做八卦讲给章绣锦听。在皇帝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他甚至最近连宫里面那个妃子喜欢什么,是因为原因都拿过来说了。 好在让皇帝满意的是,这些事进了章家那个女娃的耳中,仿佛从来就没有被说出来过,稳妥极了。这让皇帝对养出这样女儿的章大人也多了几分满意。 然后,夏天过去了。 秋天秋闱开始的时候,章妃又有孕了。 因为这件事,皇三子从章妃的宫室里移出来,独自一人占了一个宫室。中宫所出的皇五子很是可怜自己的这位兄长,求皇后将他搬到皇后的宫中来。 身体不算太好,只能在宫中当个摆设的皇后在听到自己儿子的请求之后,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问:“小五,不是我不肯,是你这位三哥不肯。” 皇五子懵懂地看着皇后,皇后却只是苦笑,将儿子抱在怀中,不肯再多说什么。 想起皇帝对自己所言,皇后眼中泛起期盼的光。因为天家无情,所以若是一旦有情,那边是情深不悔。 只希望…… 皇五子感觉到,皇后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拍了拍。他不是太明白为何母后身上会有这么悲伤的感觉,但是他往皇后怀中偎依了一下,抱紧了自己的母亲。 章绣锦看着一个盒子。枣木的盒子雕着精细的花,清漆漆过,摆在膝头上有种质朴的美感。 这里面放着章汌从外面碰到的好东西,他特意买了来送给章绣锦,不过是为了求章绣锦一件事。 手指扣在盒子盖子上,章绣锦听完章汌的话,轻声道:“二哥当真是这样想的?我可以帮着出主意,可是……她不是我,我的主意不见得适合她。况且,如今你们两人的身份……若是二哥频繁去,只怕有了什么瓜田李下的名声……” 章汌的目光很暗淡:“我知道,只是她毕竟是我姐姐。当初若是我能争气些,让她能够依靠,她也不会……” 章绣锦将盒子盖扣了下来,将盒子盖上,推了回去:“若二哥一直都这样想,那这个主意,不出也罢。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终究是要靠她自己,若是老想着依靠旁人,终究是立不起来的。” 章汌低下了头,叹道:“三妹妹一向聪明,如今这些事也比我看得穿。我只是不忍……姐姐从小就要强,最后却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其中,未必没有我的原因。若是半点儿不帮,我心里头这道坎过不去。” 章绣锦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哥还是休要叫她姐姐了。章绣茹已经没了,你也没了姐姐。” 章汌一怔,随后点头,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三妹妹”,目光中透露出哀求之意。 章绣锦却狠心对章汌道:“人选是母亲当初亲自选的,若是她能守规矩好好过日子,日子断然不会苦到哪里去。若是还想着昔日的荣光,适应不了现在的生活,那也没有帮忙的必要了。如今身份地位已经是千差万别,除非她能够督促着男人一路向上,否则是回不到往日的那种日子的。” 章汌沉默良久,轻声说是:“我只是不忍心……”停了一停,他说:“况且,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全是她自己过成这样的。” 章绣锦挑眉,就听章汌道:“当初母亲选的人家确实是极好,只是如今那户人家却发生了一场大变。当家的顶梁柱因为一场意外没了,她的婆婆迁怒于她,加上族人无耻,所以才……” 章绣锦点头,脸上的笑意稍稍显得真挚了些:“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帮着想想办法。只是,不管我的办法如何,最后具体实施的毕竟还是她,况且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人心,所以,这办法的结果最后如何,还不好说。” 章汌的笑一下子就喜悦了许多:“三妹妹能帮着出主意就是再好不过了。这后宅之事,我实在是……” 随后,他开始详细描述花了他半个月才调查清楚的,章绣茹现在的处境。 章汌带着章绣锦的主意离开的时候,秋闱已经快要开始了。这时候,章家大房与章家二房之间,也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在宫外其他地方章大人和章二老爷见了面,都是相互鄙视地看一眼,恨不得大打出手的模样。 族老们很是不安,趁着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族里派了德高望重的老人过来见章老太太,请章老太太出面调和一下章大人与章二老爷之间的关系。 老太太面色丝毫不改,三言两语就将族老绕到了坑里,说起旁的东西来,将这个话题丢到了一边。 等到丫鬟端茶上来,族老才醒悟过来,叹道:“他们两兄弟闹起来,又不是你不说就不是真的了,你现在跟我绕这些圈子,又有什么用。” 章老太太盯着脸上已经皱纹层层叠叠的族老,心中轻叹,脸上却摆出薄怒的神色来,道:“这件事本就是老二的错,要不闹,也该是老二过来给老大赔礼道歉才是。” 族老心中一跳,叹道:“你这样厚此薄彼,也难怪老二心里面不舒坦。” 章老太太挑眉,对族老恳切道:“七叔,非是我厚此薄彼。我本就不是他们的生母,许多事也只好劝不好硬压着他们做什么。很多时候我也只能帮理。况且这件事……”想起当初章二老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章老太太捏了捏眉心,浮上疲惫:“这件事,确实是老二错了。章家女儿从未有过做妾的先例,他这一手让章家的名声都败坏了。” 章老太太老态骤显的瞬间,族老也心有戚戚然。因为章二老爷这一手,如今居然也有人敢试探地对章家的女儿提出做妾的要求了。虽说都是写弱枝偏房遇到的事,免不了也有哪天有人胆敢对正房的人这样说。 念及此,族老不由得叹一声,不再劝章老太太要让兄弟和谐了。章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清楚,章二老爷自己劝不动,也劝不了。 “只是,老二这样做……”临走前,族老还是有些犹豫,“若是两兄弟继续闹下去……” 章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说不定正如了他的意,闹着分宗出去算了。” 族老一惊,脚步匆匆地走了。 章老太太心知他过后必定会去问章二老爷是不是真的有脱离章家的意思,也知道这样一问,章二老爷是肯定就要顺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她心底谈了一声,闭上了眼。 章大人知道这件事,也在心底一声叹,狠狠地将心中章二老爷的话又念了一遍。 章泽上门来给章大人一家送中秋的礼物时,因为想起了这些事,章大人对他也算不上多亲热。不冷不热地问过他最近的学习进度,又说了两遍下场的时候的注意事项,就将他打发出去了。 章泽转头就去找了章源,请章源这个早就已经得了功名的人来指点自己应该注意什么。 章沁在边上同样兴致盎然地听,在章泽走的时候送他出去,说一声自己今年也是要下场考试的,要和章沁来分个高下。 一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显得很是高兴。 章绣锦和章绣妍远远地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与章泽打过招呼,看他出门去了,章绣妍就好奇地问章沁方才在与章泽说什么。章沁顺势将两人的赌约说了,问章绣锦:“若是我赢了,妹妹有没有什么要送我的?” 章绣锦不防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一时之间居然为难起来。章绣妍在边上偷偷地笑。 晚上赏月的时候,章汌偷偷地给章绣锦使了个眼神,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作者有话要说:从收藏夹第二页抽到第四页,还是最后一个#为自己点蜡# QAQ,求顺毛抚摸 第37章 双喜 章汌是八月十五前一天才急急地赶回来的,章绣锦却一直都还没来得及与他正面对上。 此时见章汌的手势,她也就了然,章如苑这个时候想必是处境好转了,否则章汌不会对自己做出这个手势来。 详细的消息却等到了第二天章汌过来见她才知道,她也就顺便听了一耳朵章绣茹现在的情况。 章绣茹当初被送出去之后,在江南避了一阵子,然后,那家就悄悄地回来了。按照章夫人的安排,那家与一户高门旁支结亲,将章绣茹嫁了过去。 初始的情况不必多说,中间若不是出了那一场意外,章夫人的选择也是极好的。不过现在因为章汌和章绣锦插了一手,章绣茹的日子却又有些变化。 “虽说如今她的日子好过了些,那婆婆被闹了一顿,也算是平静下来了。只是那仇人若是找不到,只怕日后还是会有些波折。”章汌这样说着,有些若有所思。 “只是当初那件意外发生之后我也去查过,过去时间太久加上有人可以打扫过,事情到底如何有些查不到了。”章汌微微皱了眉,“三妹妹有什么见教?” 章绣锦失笑:“二哥,若是内宅的事,我还可以帮着出出主意,这外头查人的事,我手上没有人,哪里能帮你什么。这事,还是得找大哥或是爹。” 章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三妹妹说得是,是我想当然了。”他不太好意思地道歉,又稍坐了片刻,起身告辞。 这件事没有在章绣锦心中留下太多印象,反而是被章沁知道了之后,有些不满:“你管她干什么,当初在家里不是和大姐作对就是跟你不对付,好像把你们踩下去了她就是最好的一样。呸,也不想想,外头这么多贵女淑女,踩了你们难道也能将外人用这种阴谋诡计踩下去?” 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章绣锦忍不住笑:“那有怎么样,毕竟是姐妹,没有那么多仇。而且,她也不过是年轻气盛。” 章沁闻言用怪异的眼光看她,慢吞吞说:“你和我一样大。”停一停,又说,“她从年纪上来说,是我们二姐。” 章绣锦羞怒地横了他一眼,他立刻跳开,飞快地跑了。 秋闱过后,天气渐渐地就凉了起来,放榜那天天色不怎么好,章沁一大早就爬了起来,趴在窗台上看了半天的天色。 吃完早饭,他坐立不安地盯着门口,问章绣锦:“你说会不会没中?” 章绣锦摇头,叹道:“不过是考举人,一次不中也很正常。就连先生都说了你的功课还差一点的。” 章沁瞪了章绣锦一眼,呸呸呸地让章绣锦将说出来的话吞回去。章源在边上看了直皱眉,出声让章沁坐下来安分点。 “你大嫂日子也快到了,你在这面前晃来晃去,我看着都心烦,也不怕晃晕了你大嫂。” 章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看着边上挺着大肚子与章绣锦温柔交谈的章大奶奶,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坐不到一刻,他就伸长了脖子坐立不安想站起来。章源看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要晃自己出去晃,别在我面前闹了,看得我心烦。” 章沁嘴硬地说没有,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坐不稳了。 章绣锦看着,不由莞尔。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轨迹不同,她也不能确定这次章沁能不能中,实在是给不了他安慰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章家的下人中终于有人一溜烟地冲了进来,大声地道贺,脸上的喜色让章沁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浮现出喜悦之色来。 “怎么样,怎么样?” 下人喘了口气,喜滋滋道:“三少爷中了,第二十六名。”这个名次相对来说有些靠后,但是章沁已经一蹦三尺高地跳了起来,飞扑过去抓着章源一叠声地说“大哥我中了”。抓完了章源,又到边上去抓章汌。 章汌好脾气地说着恭喜,完全不将章沁把自己从椅子上揪起来拖动着走了几步的事情放在心上。 章绣锦和章夫人一个打赏了过来送信的人,另一个给家里的下人们多发了一个月月钱。等到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有人想起去问章泽的情况如何。 章家的下人自然是早已打听好,就听主子们发问,闻言都抢着道,章泽中了第十九名。 “这下好,”章夫人连声说着阿弥陀佛,“你们都可以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章大人从外面走进来,闻言道:“不行。”章夫人一愣,看过去,却见章大人脸上虽有喜悦之意,却也有凝重之色。 章绣锦也盯着章大人,见他神色之间似乎有郁郁之色,似乎有什么事不太开心。 章沁已经跳了起来:“为什么不能去啊,先生都说了,我的功课虽然还差点,但是去考试感受气氛也可以的。” 章大人将他按下来,道:“今年早有传言,明年春闱我做主考。若是如此,你和阿泽都不能参考。” 章沁一下子就蔫了下来,小心地看一眼章大人,哀怨道:“爹您为什么非要明年做主考呀。” 章大人瞪了他一眼,却不说什么,章夫人就过来笑着劝道:“既然先生也说了你还差点,三年后再考也是一样。现在,快些换了衣裳去拜见先生。” 章沁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换了衣裳出去了。 等他走后,章家人一起上桌用饭。章大奶奶吃着吃着,动作就慢了下来。一直注视着章大奶奶的章源立刻就紧张起来,小声地问是不是感觉疼了。 然后,就见章大奶奶脸色渐渐白了,对章源微微一笑:“夫君,好像,确实是要生了呢……” 章源立刻跳了起来,章夫人也连忙站了起来,将仆人们支使得滴溜溜地转,小心地将章大奶奶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虽说不是章大奶奶第一次生产,章源依旧有些紧张守在门外,如同章沁上午一样在门口左右徘徊。 这次轮到章夫人劝章源不要太过紧张了。 章源口头上答应得挺好,转头立刻就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又开始来回挪动脚步了。 章沁见完了一同考上的人以及先生回来,一进门却没有一个人来迎接自己。 他抓住一个下人问了问,一溜烟地就往产房这边飞奔过来了。刚冲进院子里,就听高一声低一声□□着的屋子里,一声响亮的啼哭冲了出来。 他的脚步立刻就停在了院子门口,看着屋内稳婆喜滋滋地出来报喜,说大少奶奶生了个儿子,章源喜得团团转,想进去又碍于规矩不敢进去,被章大人翘着胡子训了一顿。 章沁的一颗心慢慢地落地,觉得喜意一阵阵地涌上来。 他慢慢地进了院子,对章源说声恭喜,又对章夫人笑着说恭喜娘又有了一个好孙子,被章夫人笑着摸了摸头。 回过神的章大人拉了章沁细细地询问那些一同考上的人的情况,章沁也就顺势从这边是生了孩子的喜悦当中离开,与章大人聊起来。 章夫人与章绣锦则开始忙着后续的处理事项,早就熬好的补汤与早就准备好的赏钱都散了出去,一时之间章家其乐融融。 章沁看到孩子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天都黑了。 被洗干净了好生包起来的新生子有些皱巴巴的,但是却非常强壮。章沁去看他的时候捏了捏他的脚,结果被小家伙一脚踢出去,连边都没有挨上就被踢开了。 章绣锦和章绣妍在边上笑,章沁做了个鬼脸,又想动手动脚地去捏小家伙,被章绣妍拉开了:“二哥真是的,都是举人了,还和小孩子闹气。” 章沁一点都不脸红,却顺势被她拉开,到边上去坐着了。 章绣锦笑着恭喜了章沁,又问章沁这次的同年都有些谁,章沁一一说了,笑道:“只是有个你我都认得的人落了。” 章绣锦挑眉,片刻之后说出好几个名字,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人家,章沁却只是摇头。 等到章绣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了一个“沈”字,才点头道:“就是他。他才学其实也不差,只是不知道为何考试的时候却早早地出了场,也不知道为什么。” 章绣锦想了一会儿,也不得其解,干脆不去再想,只是问着章沁若是接下来的学业该如何进行。 章沁叹了一声,道:“既然爹说有可能这次是他主考,那我就不能凑热闹了。连二叔那边泽大哥也不能去凑热闹了。”稍一停顿,他就笑了起来:“左右我还年纪小,混上三年又三年也没关系。” 章绣锦也就笑了笑,将这件事揭过了。 两人随意地开始聊起章大人这次会给小家伙取什么名字,又说起章源前些日子每天在书房翻《尔雅》,说到忍俊不禁处,都笑了起来。 章绣妍在边上听得眉飞色舞,觉得自己能投生在现在这家,家庭和睦嫡母嫡姐对自己都还算不错,实在是难得的幸运。 章沁发现了她间或的走神,笑眯眯地伸手,章绣妍立刻就警惕地捂住了脸,含糊不清地问他要干什么,惹得章沁大笑了起来。 然后笑声将刚刚睡着的小家伙惊醒,他被问讯赶过来的章源与章夫人联手赶了出去。 这下,轮到章绣妍大笑了。 第38章 临门 事实上,这个月章家的喜事不仅仅如此。 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章大人要负责明年春天的春闱这件事,在皇帝口中得到了证实。不过,与流言也有些偏差的事,章大人只是副手。真正的主考是一向与章大人不怎么对付的一位,只不过平日里两人表面上的和平维持得不错。 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这个月已经走到了月底。章绣锦正在与章夫人还有章大奶奶商量着小二的满月酒问题。 章家第四代的这个孩子暂时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平日里就只有章老太太取的一个安哥儿的小名这样叫着。 按照章大人和章源的意思,正式的名字,等过了一岁之后上族谱的时候再来定下来也不算迟。 于是,大家都一直这样叫着他。 过了半个月的安哥儿已经褪去了红红的皱皱的皮,迅速地圆润可爱起来。躺在那里不哭不闹的时候,玉雪粉嫩的安哥儿一笑能够融化绝大多数人的心。但是等他哭闹起来,所有人就知道,这个小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了。 已经一岁多的老大总是在这种时候眼巴巴地看着众人安抚安哥儿,偶尔跑过去小大人地摸摸安哥儿的头,嫩声嫩气地劝安哥儿不哭:“我小时候都不这么闹。” 全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章绣锦觉得,看着两个小侄子,自己的心情也很好。 只是听到章大人要在明年春闱中掺一脚的消息传来,章绣锦的心情又有些抑郁起来。 皇宫里头那位最近虽然没有如同以前那样频繁地传消息过来,但是却之前的零星半点儿,也透露出,皇帝要借着这次科考闹一次。章绣锦有些担心,在这样的冲突中,章大人会不会平白无故成了炮灰。 这样的担心偏生还不能对章大人说。 章绣锦一点都不怀疑,皇宫里头皇三子能送出消息来,皇帝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如今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默许了这件事,自己就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在皇帝心中留下坏印象。 虽说不管是哪辈子都没打算入宫,但是,皇帝这种生物,还是有点好印象比较好。 章绣锦这样想着,开始焦躁不安。 最先发现她不安的,是章绣妍。几乎是成日里和章绣锦粘在一起的章绣妍并不是如同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无邪,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上佳的。 在发现章绣锦的焦躁之后,她旁敲侧击了章绣锦一次无果,就果断将事情告诉了章夫人。 关心女儿的章夫人将章绣锦拉过来询问了一次,章绣锦却只能说没事。这种事,就算告诉了章夫人,也不过是平白无故让她担忧罢了。 不过,章绣锦的焦躁持续了小半个月之后,在一次偶尔的交谈中,迅速地消退了。 章家每次吃完晚饭之后,都会聚集在一起聊天。如今章大奶奶还在月子房里待着,两个孩子也都跟着她。章汌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如今一起聊天的,就只有剩下的几人。 章老太太一向都不怎么发言,那一日却难得开了口,问章大人,为什么要让章源出门去。 章绣锦这才知道,自家大哥居然不知不觉已经走好了关系,即将从京城里被外排出去,做个地方上的小官。 心中迷惑又不安地看向章大人,后者正捋着胡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章源自己主动解释,说是自己在京中不过泯然众人,若是到外地去,说不定反而有所发展。 “那为什么要连你媳妇和你儿子一起带过去?”章老太太问:“你媳妇刚做完月子,你儿子年岁尚小,这种时候带出去,不怕她们在路上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伤了身子怎么办?” 章源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正是因为现在出去,才不会出事。” 章夫人懵懂地皱眉,对章源道:“说什么出事不出事的,你这孩子休要瞎说。”说完之后,她却也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带小孩子出门去。 “你带着你媳妇过去,我没什么意见。只是两个小的毕竟还是小孩子,身娇体弱的,若是碰上是水土不服,可就糟糕了。” 章源不说话,看向章大人。章大人咳一声,道:“是我让他带出去的。小孩子毕竟是要在父母身边养着才好。我们要是将两个小的留在京里,只怕他们夫妻俩在那边日子都不会过得安心。” 章绣锦挑眉,猜度着章大人这句话背后是不是另外有事。 儿子出去将孙子留下来的人多了,特别是京城。这地方能养出来的小孩的见识与外地养出来的小孩的见识,还真真是两回事。若是想日后在京中有所发展,孩子留在京城是最好不过的。 况且路上风雨险阻的,章源却坚持要将小孩带走…… 章绣锦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太妙的地方。 章老太太皱了皱眉,看向章大人,就听章大人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章老太太脸上就显出迟疑之色来,最后居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肯定的姿态让章绣锦觉得,这背后只怕越发有什么奥妙了。 章夫人到现在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给了章大人一个眼神,也不再追问了。 唯有章绣妍一直都不曾进入状态,到现在还眼巴巴地看着那盆一直放在那里的水果粒,等着可以吃的时候。 当天晚上章绣锦将当时一屋子人的表现重新仔细地想了想,忽地明白了过来。 章大人虽说不是皇帝格外倚重的那种,但是距离皇帝的中枢也不远。更何况章家大房这几年也算是安分守己,除了官位越做越高之外,脾气与行事的风格却并未发生太大变化。 章大人身在高位,只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话,推测出明年科考只怕是有事,章家如今已经上了船下不去,就只好未雨绸缪,先尽力减少一点损失了。 章绣锦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这些猜测都吞了回去。 不管这些猜测是不是真的,都不是自己能够说的。不过,将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章绣锦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天气渐冷,章源果真带着章大奶奶出门了。 临行前章夫人准备了好几辆大马车,满满地装了几车厢的东西。章绣妍犹犹豫豫地将自己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两件小衣服拿了出来,说送给两个侄子。 “冬天穿起来可暖和呢。”章源捏着那两件软趴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衣服,就听章绣妍这样说。 章大奶奶问了一句,章绣妍就一五一十全部说了,那衣服里装了自己从章老太太的庄子里收集起来的鸭的绒毛,固定在其中,最适合冬天穿。 想到收集绒毛要费的功夫,这件衣服只怕章绣妍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了。 章源心中感动,过来抱了抱这个已经渐渐有了少女模样的庶妹,承诺到了地方给她买了礼物送过来。 章绣妍顿时眼睛就亮了:“能送吃的过来吗?”然后被一群人笑着说是小馋猫。 章绣锦送给章源的礼物却是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四五十的老头,笑眯眯的仿佛一只狐狸。 “这位是周大夫,”章绣锦说,“周大夫最擅长妇科小儿科,跟着大哥大嫂一起走,我也放心些。”这样说着,她让周大夫过来给章源见了礼,笑道:“还有几箱子的药材,我都已经让娘放到车上了,大哥你需要用的时候斟酌着用。” 章源含笑拍拍她的头,谢过了她的这份礼物。 与家里人都告别过,章源正准备离开,一群人飞快地跑了过来。 章泽在人群后面,喘着气,见章源的视线看过来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爹不让我过来,我偷偷过来的。” 喘气喘匀了之后,他才慢慢地上前,将一个盒子递给章源。章源接过去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地图。 “这个是我以前没事的时候画着玩的,后来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用。不过现在给大哥你,倒是能派上一点用场。有些小的村落什么的,也许可以暂时歇歇脚。” 章源谢过了他,他笑得很平静:“我不知道爹和大伯为什么闹翻了,但是对我来说,我一直都是你们的堂兄弟。” 章源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回去:“你爹这个时侯也该发现你不见了,快回去吧,免得又被训。” 章泽就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然后,章源再度与章大人告别。一行人上了马车,渐渐地消失不见。 回去自己的院子里的路程中,章绣妍拉着章绣锦的手,小声地说:“家里头人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热闹了。” 章绣锦也有同感,但是这个时侯却不能说出来,于是只是温柔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大家都长大了。” 章绣妍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姐妹两人一路无话走到院子门口,方才各自分了手,转身去了。 知道内情的章绣锦却知道,如今,这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随着冬日的到来,有些东西会在冬天冷冽的冰层下开始发酵,最后在春天到来,冰雪融化的时候彻底爆发。 京城里,将迎来一场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薇薇安,恨欲之死和香菇的地雷,╭(╯3╰)╮ 谢谢妖妖的火箭炮,抱住亲一口 第39章 新年 仿佛只是一眨眼,冬天就到了,过年的气氛渐渐地浓郁了起来。 今年过年章源自然是不在的,章老太太看着显得少了很多人的厅堂,叹了一声:“吃吧。” 章家二房没有过来,章老太太并没有显得多生气,只是有一点伤感。但是等吃完饭,章老太太一开口,章绣锦就吓了一跳。老太太叫了章大人,平静无波道:“趁着过年开祠堂,如了老二的心愿,分宗吧。” 章大人和章夫人同时抬头,两双不同的眼中透露出同样的惊讶。片刻之后,章大人挣扎着点头,章夫人却小步上前,脱口而出:“母亲,这样……” 章老太太摆了摆手:“他求仁得仁罢了,老大家的,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章夫人被这样一句话堵回来,求救地看了一眼章大人。 后者正低着头,气息黯然,却毫不犹豫对章老太太说:“是,娘,这件事我一定会做好的,族老那边,我来说。” 章老太太点了点头,黯然叹息一声:“如苑丫头的婚事我已经定下了,过两日就要上门提亲。等提亲完了再说出来吧。” 章大人点了点头。 章老太太给章如苑选的是一家富商,家里头规矩不算多,人看上去也还好。原本章老太太是还要再选的,只是章如苑自己点了头,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向对方发话,将事情定下了。 就算是为了章家的名头,那富商家里想必也很愿意娶章如苑。 不过,这些都暂时和章家大房的人无关了。 新年一过,章绣锦就又大了一岁,到了应该正式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对这件事最为不高兴的,要属宫里头的某个皇子。他的小纸条送得越发勤快,来来往往的都是在说一件事,不准章绣锦答应了谁。 “你的婚事,我父皇自由安排。” 他狡猾地这样说。 章绣锦半个字都不相信,但是也不禁莞尔。纸条付之一炬之后,章绣锦躺在床上,继续想着之前一直都想不太明白的事情。 章二老爷纵然是处处和章大人作对,但是也根本就没有到了需要分宗的地步。就算是章二老爷自己要求,章大人和章老太太也不该同意才是。 可是如今不仅两人同意了,还出面促成此事…… 章绣锦觉得,这中间必定有什么是自己所不了解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二叔改变了太多吗? 想到穿越者这种存在,章绣锦开始想,章二叔是不是也被穿越了。可是章二叔的一些小习惯,一些不经意的小事情都能表明他有着过去的习惯与记忆,这样也是被穿越了吗? 章绣锦一时间出了神,直到春纤掀了厚厚的帘子进来,她才回过神,该起床了。起了床梳洗打扮之后,章绣锦身后串着一串的丫鬟去了前厅。 章夫人正等在那里,见她出门,笑微微地招手让她到身边来,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如苑的婚事,已经定了婚书了。” 章绣锦点头,问:“那,十五开祠堂的时候,就会说分宗的事情了吗?” 章夫人点了点头,叹道:“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二叔闹着要分宗,你爹居然也同意了。总觉得你爹和老太太有什么事瞒着我一样。” 章汌在边上听着这些话,表情似乎若有所思。章绣锦微笑着挽住章夫人的手:“爹和祖母想必是有旁的考虑,母亲若是想问一问,爹肯定会告诉您的。” 章夫人就笑:“若是他想说,就该自己说出来才是。” 等到所有人都到期了,章大人才匆匆出现。看着只剩四个在身边的孩子,章大人心中也颇为感叹。 叮嘱了一番之后,所有人才出发。今天他们去的是章老太太的娘家。 章老太太虽说当年出嫁的时候是小家女,后来在章家的提携与自家的努力之下,章老太太的娘家——陈家也算是渐渐地有了些新气象,与章家也渐渐有了平等的来往。 如今已经是过了大多数人拜年的时候,陈家特意送了消息过来,请章家人过去聚一聚。章大人想着老太太也确实好久不予陈家的亲人见面,也就答应了下来,带老太太一同出门去。 章老太太对此并不算高兴,但是也看不出不高兴来。 等到进了门,章绣锦就知道为什么了。当年老太太的弟弟尚在的时候,陈家对老太太来说还算是一个美好的记忆。但是老太太的弟弟一去,对老太太来说,陈家就是一个连回忆都没有的地方了。 她与弟弟的儿女并不亲近,对第三代就更加没什么感情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章家今日拜访陈家,陈家人在面子上做得很足,早早地就等在那里,见到人过了,当家的陈太太也笑眯眯地上前,一叠声地说天太冷,快进屋暖暖。 给章老太太见礼完,陈太太含笑坐到章夫人身边去,问道:“怎么家里头就来了绣锦和沁哥儿,她大哥呢?” 章夫人说了章源离京城的事,道:“当时走得急,倒是不曾告诉你们。”陈太太就连忙说现在知道也不算迟,又笑着夸章沁和章绣锦,末了仿佛想起来一样,随口将章汌和章绣妍夸了两句。 这样的轻忽章汌和章绣妍早就感受过,如今一个是想通了,另一个根本就是心宽,都不曾放在心上,依旧是笑微微的。陈太太见状,一面在心底感叹了一句章家的庶出规矩都还不错,一面又想着规矩不错也是庶出的,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屋子里烧得暖洋洋的,章汌和章沁很快就被章大人叫道前院去,与陈家的少爷们一起说话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陈太太与章家的三人。 陈太太并无女儿,所以一时之间,她陪着章老太太说笑的声音蔓延了整个屋子。 水晶串的门帘响了一声,章绣锦应声看过去,看到容光四射的少女,提着盒子走进来。 “姑妈,我一大早起来做的点心,你尝尝看。” 陈太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顿时灿烂了许多:“翠儿,快过来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到京里头来参加选秀的,现如今在我家住着。” 章老太太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个扳指做了见面礼,章夫人也含笑取了一块玉牌递给了叫做翠儿的少女。 少女年岁比章绣锦稍大,见到章绣锦和章绣妍,她也行了一礼,让人取了自己绣的荷包过来给章绣锦和章绣妍做见面礼。 章绣锦漫不经心地接过,笑着与少女攀谈起来。 一边聊天,她一边打量着这个少女。这少女年约十四五,身形高挑却并不显得瘦削,一张鹅蛋脸很是圆润,眉眼之间似乎含着笑,让人见了就觉得可亲。与章绣锦攀谈的时候,她也出言很是谨慎,说起自己的家事的时候有些含糊之意。 章绣锦与她聊了好一阵,居然才刚刚问清楚她家里头的情况如何。章绣锦不由得对这样一个谨慎的人起了好奇之心。 只是再细问下去,章绣锦有些疑惑起来。就连章绣妍也有些迷惑,悄悄地拉了拉章绣锦的袖子,问:“要参加选秀,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 方才这个叫做朱翠儿的少女说自己到京城中学了很多,细细说来的时候,其中琴棋书画自不必说,鉴赏调香也是情趣,但是管家…… 宫中的女人,为什么要学管家? 章绣锦笑了笑,捏了捏章绣妍的耳朵,并不解答。心底下,章绣锦却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宫中的人去的,那自然就是另有目标了。 念及此,她笑眯眯地将话题带到陈太太那边去。说话的声音很快就被陈太太听见,对方笑着转过来脸来:“翠儿在说我什么呢?可是在编排我的不是?” 朱翠儿笑微微地站起来,柔声道:“姑妈说什么呢。我们在说,当初姑妈在家里头做姑娘时,想必也是很受宠爱。” 章绣锦就笑着补充道:“表姑这些年容颜不减,看得我和朱姑娘都很羡慕呢。” 陈太太笑起来:“你们两个小丫头,说什么羡慕不羡慕的,都还年轻得很。”说着,她赶几人出去:“小姑娘家家的,在边上说什么容颜不减,快出去赏赏花赏赏雪,别跟我们一样窝在屋子里不动。” 章绣锦就笑眯眯地跟着朱翠儿出去了,章绣妍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手里捏了一堆吃的。 陈家确实有几株不错的梅花,如今正是开放的时候。红梅似血,衬着花树下如玉美人,让章绣锦眯了眯眼,忍不住赞叹了一下。 如果,这如玉美人当真也有如玉的心思就好了。 章绣锦这样想着,缓步跟着朱翠儿走着,听她说着这几株梅花的种种。章绣妍倒是很有兴致地与她聊起来,从梅花品种分布到如何鉴赏梅花,到最后如何养梅花,都说了个遍。 章绣锦有些失望地发现,朱翠儿确实是按照标准闺秀的样子来培养的,什么事情都知道,但是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如同现在已经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的章绣妍一样。 章绣锦就笑眯眯地插了进去,将话题转移开,让章绣妍无声地被遗忘在脑后。 章绣妍感激地看了一眼章绣锦。 作者有话要说:^ ^ 解决一点小问题,就离开京城 第40章 告密 三人聊了一会儿,章绣妍抱怨浑身都凉了下来,朱翠儿连忙领着她们往屋子里走。 花园边上有个不大的小屋子,朱翠儿见章绣妍似乎有些冷得受不了,先拉着两人进去站了站:“这里是花匠林婆子休息的地方,略微站一站是无妨的。” 花匠的屋子并不多暖和,不过挡住了风。章绣妍觉得不能在这里傻站,觉得还是先走比较好。 朱翠儿也就答应了,一边让丫鬟们围成一圈给章绣妍挡风,一边歉意地对章绣锦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当真听姑妈的话,拉着两位妹妹出来的。” 章绣锦笑说没事:“若是我们自己不想出来,也不会在这里。若是她觉得冷了,也是她自己的事。”说着看一眼章绣妍,后者气鼓鼓地对章绣锦瞪了一眼,随后对着朱翠儿笑道:“翠儿姐姐,我们去哪里歇着?” 朱翠儿将两人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一边让丫鬟们将熏笼的弄得更热点,一边提了手炉过来让章绣妍取暖。 章绣妍笑眯眯地谢过了她,就坐在熏笼边上专心致志地开始取暖起来。 不过多时,她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边上随意闲聊的朱翠儿与章绣锦见了,各自含笑对看一眼,朱翠儿让丫鬟扶了章绣妍去自己的床上歇着了。 这个时侯,章绣锦和朱翠儿两人才算是真正地开始聊天起来。 如果不去大厅朱翠儿的家事,章绣锦觉得,与朱翠儿聊天其实是一件极其愉快的事情。她的声音很动听,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说的东西又往往能说到你心中正痒痒的那块地方,聊得多了,不自觉就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当真是可以引为知己的。 除了章绣锦。 章绣锦上辈子活了那么久,早就过了会被轻易打动的年纪,事实上她自己都觉得,很多时候自己有些多疑。 不过这种多疑只要没有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大部分时候她都是不在意的。 只是面对这个忽然冒出来又不肯详详细细将自己身家说出来的朱翠儿,她又忍不住有些犯嘀咕。 这朱翠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虽说是陈太太娘家的亲戚,但是陈太太是什么人,章家人再清楚不过。若说陈太太的娘家亲戚是个小家碧玉,章绣锦信,但是朱翠儿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举手投足无一不动人,这样的人,若是陈太太娘家能养出来的,章绣锦信了才怪。 这样的人,必定是从小娇养,琴棋书画诗书舞乐从小时候就开始学,礼仪规矩更是一点一点耳濡目染出来的。 但凡这样的人,要么身在世家,要么就是在专门的地方培养出来的。章绣锦这个时候也能将朱翠儿的身份猜到一二,她只是想不明白,朱翠儿为什么会在陈家这里。 两人聊了好一阵。章绣锦乐意起来,也很少能够与人聊得开的,于是不一会儿,就见朱翠儿笑得花枝乱颤,指着章绣锦说不出话来。 章绣锦却并不如她那边笑意盈盈,只是取了茶水慢慢地喝。 等到朱翠儿终于停下来,抹去了眼角因为笑出来的眼泪,轻声道:“绣锦妹妹真是诙谐有趣,以后若是能够常往来,我大概都要多笑好多次。” 章绣锦笑微微地说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 过一会儿,朱翠儿告个罪,红着脸说自己要去一趟净房,起身往屋子后面去了。章绣锦坐在屋内喝茶,心下揣摩着今天这件事,总觉得今天陈家人邀请章家过来有些没道理。 当然,也许事情都发生在前厅了。章绣锦这样想着。 正在走神,一个小丫鬟过来轻声问章绣锦要不要换茶:“怕姑娘茶水凉了呢。” 章绣锦点头说好,看着那小丫头轻手轻脚换了茶过来,捧给自己。临到跟前,却手一抖,落在了章绣锦身上。 端茶这件事本该是春纤来做,结果章绣锦一时心软让这个小丫头做了,对方就闹了这么一出。春纤急急地上前,将还冒着热气的裙子小心地提起来,露出章绣锦的双脚,问章绣锦有无大碍。 章绣锦摇头表示没事,看向那个小丫鬟。那丫鬟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已经跪下了,仰头看着章绣锦无声地求情。章绣锦正要说什么,那丫鬟就跪着爬行了两步,抱住了章绣锦的腿。 春纤大怒,正要让人上前将那丫鬟拉开,却见那丫鬟忽地低声说了什么,章绣锦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 那丫鬟说,陈家有人在算计章家。 这句话往小了说,是丫鬟为了逃避惩罚随口一说,若是当真,那就是件大事。 当即章绣锦就让那丫鬟跟着自己走,与边上朱翠儿屋子里伺候的人说了一声,借了朱翠儿的屋子换裙子。 换裙子的时候自然是将人都打发了出去,独留这个丫鬟在边上伺候着,对外说是审问一下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实际上却是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那丫鬟这才低低地说了出来。朱翠儿是有人特意要送到章家的。 “我偷听到的,管家也说过,朱姑娘身份有些特殊……”小丫鬟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章绣锦,“说是什么人送过来的,一定要送到章家去。管家说要送到章大郎屋里是最好的,如果……” “如果不能,是送到我爹身边,还是我二哥身边?”章绣锦一边整理裙子,一边说,“别说我三哥,他年纪还小,就算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他头上去。” 小丫鬟仿佛被她的直截了当吓了一下,嗫嚅了一下,轻声说:“送到章家大人屋子里去。” 章绣锦就笑了起来:“是吗?”她招手让刚刚听了这番话,正惊怒的春纤过来,让她去叫醒章绣妍。 春纤有些听不懂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但是却还是立刻就去了。 朱翠儿现在离开了不到一刻,章绣锦想,就算是有什么行动,应该也没那么快。不过,这个送消息过来的小丫鬟,倒是当真需要好好查一查才对。 章绣妍被叫醒了之后,章绣锦笑着说起该吃饭了。章绣妍一开始迷糊了一下,但是看到章绣锦那种笑容,她莫名地就抖了抖,觉得浑身有股寒气袭来。 然后,她谄媚地笑起来:“三姐姐说得对,该吃饭了。” 于是,身先士卒的章绣妍就拉着章绣锦回了章老太太所在的屋子,嚷嚷着肚子饿了。虽然这样做有些失礼,不过章绣妍一贯吃货名声在外,听到这个,陈夫人也只是笑了笑,就起身说确实该吃饭了。 她问起朱翠儿,章绣锦笑着说朱翠儿去净房了尚未回来,四妹妹等不及就先过来了:“着实有些失礼了。还请见谅。” 陈夫人笑着说没事,打发了丫鬟去寻朱翠儿,又让人通知前院的老少爷们,用饭的时辰到了。 因为是家宴,陈夫人并没有准备各自分开用饭,而是准备在一间屋子隔出来的两边,男女宾分坐,中间用雕花的屏风隔开就好。 彼此之间可以相互听到对方的声音,却也不会显得太过无礼。 章绣锦过去扶章老太太,轻声说自己有事要往前院去一趟。老太太虽说有些不解,却也帮着章绣锦想了个借口,让章绣锦能离开一会儿。 陈太太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又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章绣妍见了,连忙上前插科打诨,将众人的思绪引开了去。 章绣锦并没有真正到前院去。她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躲在二门边上等了一会儿,就见陈家的人并章大人章沁过去了,却不见章汌。 又过一会儿,章汌才一边拎着衣襟,一边过来了,一路低着头走得慢吞吞的。前面带路的小厮跑得飞快,他本身却是因为脚上有疾而走不快,走得有些踉跄。 刚刚过了二门,那小厮就已经不见了踪影。章绣锦看着那边早就等在那里的一个小丫鬟磨蹭片刻就悄悄地走了上去,俏生生地问站在那里辨别方向的章汌,是不是迷了路。 章汌自然点头,章绣锦这个时候才笑着出场:“二哥,你总算是到了。” 章汌一愣,脸上浮现出“得救了”的神色来,对章绣锦道:“三妹妹怎么在这里?” 章绣锦连忙说只是凑巧,看向那小丫鬟,笑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这么乐心助人,我倒是要请陈太太赏你一番。” 那丫鬟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太过明显,连忙止住脚步,笑道:“姑娘谬赞了,婢子不过是凑巧罢了。”言辞恳切,声音动听。章绣锦却只是笑:“就算是凑巧,也是值得夸奖的。红曼红笺,带着她去见陈太太。”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起身应诺,上前。那丫鬟脸色顿时一变,片刻之后又镇定下来,任由两人拉了自己走。 章绣锦看在眼中,对这人倒是赞叹了一声,随后却又笑了起来:“二哥,你先跟着春雅去饭厅,我去找找朱翠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出来。” 章汌听出这其中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只是答应一声,毫不犹豫跟着春雅走了。 章绣锦盯着他的背影,对春纤道:“帮我记一下,二哥身边的小厮,下回换一拨。能随意丢了主人到处走的,章家留不得。” 春纤轻声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 读者“承梦”,灌溉营养液 +1 2014-05-17 19:13:25 谢谢,我昨天晚上才看到^ ^ 第41章 往事 章绣锦并没有真的将那丫鬟带到陈太太面前的意思。但是,她也没准备轻易地放过。 在春纤的指挥下,丫鬟中很快就有人逼问出了那小丫鬟原本要带着章汌去的地方。章绣锦就微笑起来:“那就带我走一趟吧。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呢。” 春纤小声地劝了一句,章绣锦却只是笑:“无碍,你们几个都是母亲特意选出来的,想必会护我周全,是吗?”她特意看向两个站在后面的丫鬟,那两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春纤有些犹豫,这件事若是不闹出来,和陈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毕竟现在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但是若是闹出来了,以后和陈家也就不会有什么来往了。这样章老太太会不会高兴…… 春纤觉得很值得商榷。 只是看章绣锦已经毫不犹豫拔脚就走,春纤也只好咬牙跟了上去。 在陈家后宅曲曲折折走了没多远,章绣锦就看到一栋阁楼,看上去倒是像极了一个赏花喝酒的地方。若是在这个地方摆饭,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丫鬟这个时侯已经不敢再上前,颤声道:“章姑娘,婢子,婢子……”章绣锦一眼看过来,冰冷的眼光让她识趣闭上了嘴。 章绣锦环视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什么人。 招手叫了春纤过来,章绣锦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句什么,春纤犹豫地点头,然后缓步上前。 阁楼的门虚掩着,推开的时候咯吱响了一声,在冬日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春纤走了进去,一进门就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空气中有一股甜香,屋子里暖烘烘的熏的人头疼。 她推开内室,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然后,章绣锦就看到另一边的小路上,有人急急地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来寻找朱翠儿的丫鬟。 章绣锦不屑地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还真是这样。 不过,这种老旧的招数,有些时候还真是有效,女儿家的名声,可是最大的杀器。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了心底泛起来的杀意。 就算隔了这么多年,再次碰到这种场景,她依旧会想起上辈子屈辱的一幕。纵然是上辈子将那算计到了自己的贱婢挫骨扬灰,也改变不了自己嫁给何皓,一辈子都没有夫妻缘的结局。她眯起眼,盯着眼前的小楼,慢慢地笑起来。 没关系,这不是上辈子了。这次,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徒增笑话。今天若是朱翠儿真的成功,她想,纵然是拼着毁了自己这辈子一直以来的闲适安逸,也一定会帮着章汌翻了今天这个局。 章家,不会任人算计的。 站在她身边的红曼有些心惊地发现,姑娘的气势太过凛冽,让她生出十分的不安来。那种感觉,仿佛刀剑终于出鞘,就等着见血一样。 她不安地轻轻叫了一声:“姑娘。” 章绣锦回过了神。 方才她一时间陷入上辈子的旧事中,居然短暂的失了分寸,幸好红曼叫了一声,方才让她能够在人来之间,恢复自己惯常的娴淑伪装。 见过来叫人的丫鬟已经脚步匆匆地过来了,章绣锦站在那里没有动。 那丫鬟倒是有些目中无人,也不曾注意,就直接从章绣锦身边冲了过去,恳切哀伤地扶着门板大叫一声“姑娘”,听起来仿佛屋里面的人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章绣锦听在耳中,唇边的笑意浅淡,眼神中多了几丝讥讽。 然后,春纤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笑微微的:“你是伺候朱姑娘的丫鬟?怎么朱姑娘在这里,你人却跑到一边去了?幸好来的是我家姑娘,若是来了什么长工下人,冲撞了翠儿姑娘,你死不足惜。” 那丫鬟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春纤,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甚至脱口而出:“怎么是你?”春纤立刻就揪住了这句话:“怎么是我?你想着出来的人是谁?” 春纤立刻就揪住了这丫鬟,也不说什么,直接拖到章绣锦面前去:“姑娘,这丫鬟只怕是别有居心呢。” 那丫鬟盯着章绣锦身后的另一个丫鬟,目光中透露出不敢置信来。 章绣锦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有人急急地冲了过来,看那模样,应该是陈太太派来找朱翠儿的第二拨人。 这一波人倒是来得正常了些,见到章绣锦站在那里,当先的笑微微地过来给章绣锦行了礼,脆声道:“见过章三姑娘,敢问姑娘,可曾见了翠儿姑娘,方才太太没找到人,正着急呢。” 章绣锦抬手示意了一下眼前的小楼:“若是我没猜错,应该在这里。” 那人愣了一下,回神,就看见伺候朱翠儿的丫鬟被春纤拖着,模样有些狼狈地正在挣扎。 她连忙又行了一礼,道:“可是这丫头有什么冲撞了姑娘的地方?若是有,还请姑娘看在翠儿姑娘还要她伺候的份上网开一面,等回去后,小的禀报了翠儿姑娘,好生教训教训这蹄子。” 春纤就将人推过去,冷笑道:“这样的丫鬟,若是留在朱姑娘身边,可不好说是福是祸呢。” 章绣锦就故作生气地叫了一声,春纤连忙行礼,回到了章绣锦身后。 将另一个丫鬟也还给这群人,章绣锦笑微微地说自己先去饭厅了,请这下人到时候领着朱翠儿去:“朱姑娘路上可要小心,不要又被我的丫鬟吓到了。” 她转身离开,留下惊疑不定的下人待在原地,看看小楼又看看章绣锦离开的方向,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 章绣锦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气氛还是很和谐的。章汌回来之后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表达出来,只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地笑着坐到了人群中,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他觉得,今天这件事纵然是有蹊跷,现在也不太适合表现出来。 过了一会儿,朱翠儿脸色红润地过来了,一进门就先给陈太太道歉,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来得迟了。随后又向章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有些淡。她从章绣锦进门时的神情就猜出有什么不太对,如今对陈家也有了些敷衍的心思。 事实上朱翠儿出现在这里,陈大人就知道自己的计划算是失败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心底的焦躁与不快,笑呵呵地对章大人举起了酒杯:“表哥,请。” 一顿饭吃得有些没滋味。有心思的人固然没放在吃饭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周围这种怪异的气氛下也没什么心思吃饭。 草草用饭完毕,章老太太就说要告辞了:“人老了,总想着待在家里。” 陈太太连忙起身挽留,奈何章老太太坚持,最终不得不送了章家一群人出去。 等回了章家,刚刚下了马车,老太太就叫了章绣锦和章绣妍,让她们去自己的院子:“今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来说道说道。” 章汌迟疑了一下,上前行了一礼,道:“祖母,今儿这件事,和孙儿也有点关系……” 章大人和章夫人同时皱眉,章大人就道:“一同去。”一群人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章沁走在章绣锦身边,悄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老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章绣锦扯了扯嘴角,勉强道:“等会说起来不就知道了。”见她神色不快,章沁识趣地不多问,一边自己琢磨着,一边跟着去了。 在老太太屋子里坐下之后,章汌首先站出来说了自己知道的事,然后道:“孙儿琢磨着,那丫鬟大概是要带着孙儿到什么地方去,只是……”他没有说完,迟疑地看一眼老太太。 老太太点头,看章绣锦和章绣妍:“你们有什么好说的?四丫头我知道你虽然是个好吃的,却也不曾在外人面前失礼过,今日想必是事出有因。” 章绣妍看了眼章绣锦,老老实实地说,是章绣锦提醒自己的。 章绣锦这才站了出来,叫了伺候自己的一群丫鬟过来,将事情都说了一遍。章老太太就皱眉:“那通风报信的丫头呢?” 混在人群中被带回来的陈家的丫头惴惴不安地上前,跪下来给章老太太磕头,将自己之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是点头说自己知道了:“派人去陈家要了她的身契过来,就说我看中了。”随后转向章绣锦:“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吗?” 章绣锦跪了下来,老老实实认错:“是,孙女知道。” 今天这件事,章绣锦很明白自己行事确实鲁莽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件事自己知道之后,应该第一时间悄声地禀报了章夫人,让章夫人去处置才对。 虽说不一定有自己处置这么快捷,但是对自己却是一种宝货。 今日之事,若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做局将自己引过去,事情如何又是两说。虽说就算碰到了这种可能,章绣锦也有信心不会让自己出什么事,却也知道,自己应该避免这种可能的发生才是。 而且,自己这样做其实也算是彻底打了陈家的脸,如今和陈家的关系,不出意外的是完全破裂了。 若是自己当时拦住了章汌之后就走,将这件事掩埋下去,对章家来说,其中的可以操作的地方也会更多。 章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不言不笑,淡淡地一眼看了过来:“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来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 低下头去,章绣锦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章汌就在她身侧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午安 第42章 分宗 章汌一来就跪了下来,说请老太太赎罪:“都是孙儿的错。若不是孙儿拿捏不住下人,让下人以为……”不曾说完,章老太太就制止了他:“你的事情,等会自然会说,现在先说三丫头的错。” 于是,章绣锦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错处说了一遍,末了对老太太道:“是我太过自满。”老太太点头:“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在春闱之前,都不允许出门,每日的功课翻倍。”章绣锦说好,老太太才挥手让她到边上去坐着了。 随后,目标转向章汌。章汌不如章绣锦那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在章老太太和章大人的半是引导半是责备的话语中,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哪些错误。 他冷汗涔涔地认错,被章大人一句话发配到了外面去:“既然你如今有意从商,那就罚你一年之内,走遍四方,年底的时候,回来写下你观察所得。” 章汌磕头认可了这个处罚,感激地看一眼章绣锦。后者端坐在那里,想着章大人将章汌也打发出去,难道他也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后来章绣妍被章夫人捏着耳朵教训的时候,眼泪汪汪看过来的样子。 在她的走神之下,这一件事情在家庭内部的处置轻飘飘地揭了过去。整件事情中觉得自己最冤枉的就是被章大人揪出来说的章沁,因为没有及时察觉到兄长的处境不妙甚至帮助兄长,他被章大人罚了三篇策论。虽然对这个并不苦手但是额外的作业也让章汌愁眉苦脸了好一阵。 至于随后对那个丫鬟的处置,以及与陈家的关系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就是章大人和章夫人要操心的事情了。章绣锦暂时还不够资格参与其中。 然后,很快就到了开祠堂的日子。 章大人在拜过先祖之后,坦坦荡荡地在全族的大会上提出了要和章二老爷分宗的事。不,算不上分宗,章大人的意思,是将让章二老爷认了另外的祖先,言下之意是将二房过继给某个已经断子绝孙的旁支。 这样既成全了章二老爷分宗的意思,也算是族里帮扶了那个旁支一把。 章二老爷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一直面色冷冷地看着说话的章大人,看着周围早就和章大人有了默契,一些唱白脸一些唱红脸的族人,脸上一直带着冰冷的笑意。 自然有人不解,有人出言挽留,也有人无脑地附和。人多口杂的时候就容易显得闹哄哄,章大人和一窝蜂涌上来对自己说话的一群人争论良久,脸红脖子粗。 期间有人靠近章二老爷,劝说章二老爷兄弟没有隔夜的仇恨,没有必要这样闹,让章二老爷认个错算了。毕竟长兄比起幼弟来说,总是会多有几分道理。 章二老爷一直冷笑不答,在大家劝他的时候也不说话,等到争论的声音渐消,见章大人似乎终于说服了好些人之后。他才大声而嘲讽地笑,捏着拳头过去,毫不犹豫对着章大人来了一拳。 章大人一个踉跄,脸色立刻涨红了,拉着身边的人扬声叫道:“看,这就是他怎么对兄长的!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必要留在章氏一族!” 章二老爷却呸了一声,冷声道:“你若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为何不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他的目光从人群中巡视而过,很多人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京中的族人都仰仗章大人良多,这种时候,为了章二老爷而开罪章大人,他们觉得分外不合算。 然后,章二老爷笑了一笑,转身就走:“这章氏一族,不用等你来逐我,我自己叛族!”章大人怒意勃发,指着他的背影道:“我看你是早有这样的打算了!”之前与章二老爷有过接触的几个族老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赶紧上前拉住想要冲上去与章二老爷动手的章大人。 一片慌乱中,章二老爷施施然扬长而去,再也不肯回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章绣锦听章沁说的,这种全族人的聚会,她是去不了老少爷们待着的地方的。 但是在后院,章二夫人带着几个庶女离开时的场景,也给章绣锦留下了印象。 章二夫人是中途离场的,离场的时候没有与任何人说话,只是在丫鬟传话进来之后,就毫不犹豫起身离开。没有与人告别,没有回答任何一个其他人的追问。 章绣锦当时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觉得章二夫人大概是以后都不想与这些人有所来往了。 等到与章沁见了面,章绣锦才知道当时前院发生的那一幕。听到章二老爷与章大人最后动了手,章绣锦觉得,双方之间都似乎太不冷静了一点。 这有些不同寻常。 章二老爷叛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京城里很快就都知道了。不管是章大人还是章二老爷,都因为这件事被上官甚至是皇帝问询过,不过,不管是谁过来充当中人劝说,章二老爷最终都没有回到章家。 他终于还是从自己这一辈起,将自己一家当做了家族。 但是,到二月的时候,章家发生了另一件事。有很多族人前来请求,也被分宗出去,并入到章二老爷那一族去。 章大人一听这话就连面都不想见,甚至在族中的会谈上,也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他们要出去,那就出去好了。章家不留这样的人。 族老们无可奈何,况且劝到最后,那些想分出去的人也坚定地觉得自己就想被分出去,连族老们都劝不动。最终不得不如了他们的意愿。 偌大一个章氏,瞬间就崩裂成了两族。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时间赫然已经到了三月春暖花开,春闱的时间就要到了。 章绣锦这些日子一直将族里面的事情当做一出戏来看,慢慢地倒是看出一些不太对劲来。出去的人当中多有奸猾之辈,这样的人,跟着章二老爷对章二老爷来说还真没什么好处。 章二老爷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她还真想不明白。她只是知道,着背后必定有什么交易。这个时候,她倒是庆幸章老太太禁了自己的足,不让自己出门了。这种时候出门必定会被人问,背后的窃窃私语也少不了。想到这些,章绣锦就觉得,能够待在家里其实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等到春闱来临,京城里人渐渐多起来,章家这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也终于渐渐少有人议论了。许多人口中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些名字,说着四书五经,说着今年的主考,也说着今年不知道会出什么考题。 章绣锦虽然不能出门,章沁却是能够的。他三五不时地去给章绣锦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进来,将一个好哥哥的模样表现得十足。 然后,他口中也开始频繁地出现沈君梓的名字,听起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倒好像忽然间好起来了一样。 章绣锦好奇地问了问,章沁无所谓地道:“他虽然落榜,却也还在书院。书院里面考上去又还留下来的没几个,我和他们都说不到一块去,自然只好找那些没考上的。没考上的人里面也就他还不错了。其实我觉得他的才学不错,不该是会落榜的。”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好像很是不解的样子。 这个问题对章绣锦来说并不重要,于是她轻飘飘地将这个问题带了过去,叮嘱章沁这些时候最好不要和人太过接近了:“父亲虽说不是主考,也是副手,要当心别人想从你这里问出什么来。” 章沁笑笑:“我自然是懂的。”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轻声道:“就算你不提醒,过两天我也准备回家来了。书院里现在有点呆不下去。” 停一停,他说:“沈兄这些日子似乎与和亲王的那个庶长子走得近,劝了他几次也不听,日后只能少来往了。” 章绣锦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停一停,又问章沁要不要去与章大人说一声,等春闱过后,帮找一个人,专门教他写策论。 “之前的东西,书院里的先生尽够了。只是策论却不同墨帖经义,有些诀窍,也还要有点灵气才行。” 章沁就笑了起来:“听你这样一本正经,倒好似你考过一样。” 章绣锦就忍不住笑,虽然自己没考过,上辈子难道还见得少了?不过这话倒是没必要对章沁说,于是也就只是笑一笑罢了。 这件事最后章沁还是忍不住对章大人说了,章大人却说不急,等春闱过去,再来找也不迟。于是章沁就很是肆意快活了一阵子。 然后,如同章绣锦所想的那样,春闱在考完之后就出事了。 流言蛊惑人心之后,再闹出榜上之人多半是名不副实之辈,最后挑拨一两个刺头带头去闹事,冲进贡院请出了孔子像挡在前面,京中军士也无人敢拦。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着皇宫而去,章沁手忙脚乱地跑进来对章夫人说了这消息,章夫人吓得脸色发白。正在边上的章老太太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却迅速地镇定了下来。 吩咐着下人守好门户,又让家丁组织巡逻,最后才将家里头的几口人都叫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章绣妍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章老太太和章绣锦,低下了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大大说看过我的文,太高兴了~~~~ 第43章 春闱 章老太太一直等到天色漆黑如墨都不曾等到章大人回来,但是那时候,外面的动乱早已平息。士子中有人被推选了出来,与朝廷所选派的官员谈判,其余人渐渐散去了。 章老太太让其他人都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天也晚了,大家好好歇着。有什么事,等到老大回来了再说。” 章夫人的眼圈早就红过流过眼泪,此刻却坚定了起来,温柔地劝抚章绣锦与章沁,让他们去歇着:“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小孩子睡不好会长不高。” 章沁不服地瞪着章夫人,道:“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爹的消息我也想知道!”章夫人温柔地笑:“这么不听话,还说不是小孩子?”章沁还要再说什么,被章绣锦看了一眼,在边上拉了拉他的袖子,就安静了下来。 章夫人不由得更加想笑了:“原来我说这么多,还比不上你妹妹一个眼神。”章沁又羞又怒地转头就离开了。章绣锦就对章夫人行礼,拉着章绣妍说:“我会好好劝劝三哥的。” 章夫人含笑说好,目送她走出去,然后疲惫才如同潮水一般袭来。老太太在她背后平静地说:“你也去歇着吧。不会有事的。” 章夫人不肯,伺候着老太太睡下了,方才起身离开。 章绣妍一路上拉着章绣锦的手不肯松开,章绣锦只觉得手心里的那只手汗津津的,捏着就仿佛要滑出去。在两人平时分开的路口,章绣妍拉着章绣锦的手,轻声说:“三姐姐,我跟你去你的院子睡好不好?” 章绣锦低头,就见她脸上满是不安。她不由得心软,轻声道:“是害怕吗?” 章绣妍点头:“确实怕。以前也没见书上说过……”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也不肯再说,只是拉着章绣锦的手,可怜巴巴地看她:“三姐姐,我今天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章绣锦不由失笑,点头同意了。 章绣妍脸上方才露出了一点儿笑意来。 洗漱过后,姐妹两人躺在床上,章绣妍听着外间丫鬟的呼吸声渐渐地低下去,最后近似于无,才悄声开了口:“三姐姐,你说,爹会没事吗?” 章绣锦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会没事。”见黑暗中章绣妍的神色依旧有些不安,她伸手过去轻轻碰一下她的额头:“放心吧,爹是不会故意打压良才的,所以,不过是虚惊罢了。” 章绣妍嗫嚅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闭上眼睛道:“嗯,我知道了。我先睡了,三姐姐。” 章绣锦就笑着说一声好。等到章绣妍都睡熟,她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如同章绣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一样,上辈子章大人并没有这么一遭。事实上章绣锦早就不觉得历史会顽固地按照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轨迹前进,却也没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科考舞弊并不是如同章绣锦所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可是这一场也并不是真正的舞弊,而是有人想接着这些动作做一些事情出来。 章绣锦想着这些,翻了个身,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这辈子的日子,还不如上辈子清闲。哦,不对,上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就没有清闲可言。现在的日子,总是要比过去好的。 这样一想,心里就舒服许多。也许明天该提醒祖母和母亲准备离京了。章绣锦这样想着,再次翻身之后,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发现昨夜下了一场雨。窗外新发的嫩芽越发显得娇嫩,带着一点儿鹅黄的青色仿佛要变成水珠滴下来。 章绣锦叫醒了章绣妍,后者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已经梳洗好的章绣锦,叫了一声:“呀,三姐姐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 章绣锦看着她的样子却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小女儿,不由得就柔声道:“看你睡得好,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方才祖母和母亲都传了话过来,今儿不必过去请安了。” 说到章老太太和章夫人,章绣妍的动作慢了一瞬,随后轻声说:“三姐姐,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章绣锦也不想瞒着她,轻声道:“爹昨天晚上受了二十廷杖,入了天牢。”章绣妍张了张嘴,随后沉默,思索一阵,才问:“科考舞弊这种事,到时候会怎么样?” “真奇怪,明明应该是很担心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一点紧张,却担心不起来。”章绣妍歪着头,看着章绣锦说。 章绣锦勾了勾唇角:“真是个心宽的孩子。”她轻声说,“快些穿衣洗漱,虽说祖母说了不必去请安,但是还是去门外问候一声才好。” 章绣妍立刻就叫了丫鬟进来,章绣锦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天对章家人来说是分外煎熬的一天。就连平日里跳脱的章沁都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会拉着章绣锦的袖子,重复着问一遍“爹一定会没事的,对吧?”章绣锦也就肯定地说一定会没事。 这份信心来得有些奇怪,也许是因为宫里头的那个一再暗示,宫外章大人又行动良多的原因。 章沁似乎稍显心安,转头坐一阵,又回再问一遍。就连章绣妍都被他问得不耐烦,后来不等章绣锦答话,就会抢着答了。弯了弯眼睛露出浅淡的笑意,章绣锦想着章沁的不安,心底浅浅地涌上淡淡的暖意。 这就是家人的关心啊……上辈子…… 她摇头驱散了自己的想法,劝章沁回去自己的院子歇着:“过不了太长时间事情就会水落石出的,天牢里头已经有人传了信过来帮着打点让爹不至于太受苦,朝堂之上的事,你我都帮不上半点忙,所以,你且先放下一点儿心,去歇着才是。” 章沁盯着章绣锦摇了摇头,叹道:“妹妹,以前我总觉得你是心中有数所以不慌张,如今看来,到好像是不放在心上一样。” 章绣锦错愕,章绣妍立刻跳起来:“你才不放在心上!”她冲过去揪着章沁,拖着他往外走,丫鬟婆子们乱成一团地来劝阻个不休。章绣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哪里是不慌张呢,不过是已经习惯了,再慌张,面上也不能显出分毫。表现出来了,也不会有人来帮你。 她忽地微笑了起来:“行了,都住手。”管家这么久,丫鬟婆子们对她也算得上是言听计从,闻言都停了下来。 章沁和章绣妍也都诧异地看向她。章绣锦摆手让丫鬟婆子们都站出去,让章沁和章绣妍都坐到自己身边来:“三哥,有些事,我们来说说吧。” 章沁愣了一下,随后道:“好。”等到坐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才是我冲动了,妹妹你不要生气。要罚我要打我,我都认。” 章绣妍不说话,却转过了头不看章沁表示自己对他的不屑。章绣锦只是拉了章沁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三哥你是关心则乱,所以,不怪你。” 然后,她筹措了一下措辞,开始想这件事自己应该怎么说才好。 宫里头有人与自己一直在通风报信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但是…… “三哥可曾奇怪,爹为何将大哥送出京,又罚了二哥一年不能入京?”最后,她选了这样一个切入口。一直以来都不曾想过这些事的章沁一愣,随后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爹是早有预料?”片刻之后,章沁说,“怎么会……科考舞弊这种事一旦发生,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爹如果早有预料,怎么会不竭力阻止反而要……”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这样也不对,大哥走后,爹做副考的消息才传出来,大哥与这件事无关。” 章绣锦轻声道:“若是爹早就知道了呢?” 章沁和章绣妍同时皱眉苦思,露出相似的迷惑表情来。结果反而是章绣妍先想清楚,她飞快地抬起了头:“是因为……那位吗?” 章绣锦含笑,看向章沁,章沁眯了眯眼,问章绣妍:“那位,是……”他指了指天上,随后压低了声音,道,“还是他的兄弟。” 皇帝的兄弟,自然是和亲王。章绣妍抿着嘴不肯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说:“自然是大的那位。不过,这件事我觉得,和小的那位也有关系。” 章沁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理解:“和小的那位有什么关系。小的那位能做出将贱籍妓子迎为侧妃的事,明摆着就是不将规矩放在眼中的。这样的人,和朝中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和亲王将妓子娶为侧妃的事当年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不过纵然是和亲王当年一力坚持这样做,最后也不过是和亲王自己一厢情愿罢了,皇家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自然也不肯。 那妓子当初如此盛宠,入了和亲王府,不过半年,也就销声匿迹,和亲王有了新的追逐对象。 但是这件事,从此却成了和亲王荒诞不羁最好的证据。 章绣锦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三哥,你不是都已经说出来了吗?” 章沁愣了一下,想着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不将规矩放在眼中。”章绣妍轻声说,脸色微微白了白。 她是知道和亲王的底细的,如今想来…… 兄妹三人在屋内默默无语,一番话最终竟然闹得兄妹都不愉快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番对话让章绣妍想到了什么的原因,到晚间的时候,章绣妍居然不闹着章绣锦要去与她同眠了,反而是乖乖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章绣锦洗漱之后换了衣裳正要睡觉,窗户却忽地被敲响了。 外面的丫鬟都静寂无声,细细听去,呼吸声细微绵长,俨然都已经沉沉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男女主见面,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呃,不喜欢皇子做男主的,说一声吧,皇子就始终是皇子,不会是皇帝 上辈子的皇帝表示上辈子皇帝当够了,这辈子要抢了弟弟的生活,让他滚去当皇帝 第44章 夜话 章绣锦觉得而有些奇怪。 自己才刚刚洗漱完毕,按理说是还要片刻之后方才会睡觉,丫鬟们怎么都不至于这么早就睡着的。现在的状况,太不寻常了些。 正在想着,窗户又被敲了一下,有人在窗外压低了声音说:“是我。” 声音古怪得仿佛被掐着嗓子的鸭子。章绣锦却猛然间就认识到了这个是谁,连忙起身去开窗户。 掀开纱帘的之后,就看到丫鬟在屋内的地面上躺下,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了一样。她过去开了窗,春日里还带点儿冷意的夜风吹进来,头脑顿时清醒了。 窗外果然是皇三子,见章绣锦过来开了窗,他脸上的笑意掩都掩饰不住,喜滋滋地对章绣锦道:“你能听出我的声音,我还特意捏着嗓子说的。” 章绣锦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觉得眼前这个人自从重新当回小孩之后,越来越不靠谱了。 “什么事。”她问。 皇三子扒在窗台上,问:“不让我进去吗?”章绣锦回答得毫不犹豫:“不。七岁不同席,你现在半夜来敲我的窗户,被人发现了,我的名声就全毁了。” 皇三子笑,道:“这周围都是我的人,哦,不对,我父皇的人,他们不会到处乱说的,也会好好帮你看着的。”片刻之后,见章绣锦不为所动,他压低了声音道:“名声坏了,你就嫁给我好了。” 被章绣锦又翻了个白眼,他忍不住笑:“你在我面前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你现在又不是皇帝!”章绣锦的声音压得极低,堪堪够皇三子听到。他却笑了起来:“没事,放心说吧。我父皇知道这件事。” 章绣锦是真的吃了一惊,瞪着他,却见后者在夜色中对她温柔一笑,随后就强硬地拨开她的手,跳了进来:“否则,你以为我现在有那么大本事,让皇家的暗卫给我送信?这些父皇都是知道的。” 章绣锦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皇三子却好整以暇地坐下了,笑着说:“你想说什么。”他歪头手撑着脸颊,笑微微地看着章绣锦,“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想说,自古皇帝多猜忌,我这样说了,会被我父皇忌讳?” 他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可是,若是我不说,一个小孩子忽然间性格变化,你认为,父皇就不会怀疑?况且,我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来证明,我根本就不想要那个皇位了。” 章绣锦讶异,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就要破水而出一样的不安。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她轻声问;“你用什么来证明,你不想要那个皇位?” 皇三子轻笑,说:“我对他说,我重生回来之后,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作为重生的代价,我这辈子会是一个天阉。如今,谁是下一任被选中的皇帝,父皇,皇后和那个人都知道。我想,你也应该猜得到。” 章绣锦却没心思去猜测谁是皇帝,事实上,从上辈子的情况来看,不是皇三子,那就是皇后所出的皇五子。 她只是瞪大了眼看着皇三子,轻声问:“天阉?” “假的。”皇三子毫不犹豫地说,“你也听过世间有种功法,可以将□缩进体内,非情动不出。” 这种法子,章绣锦自然是听过的。这法子很多时候都是那些男人用了,假作女人来骗奸女子所用,一向为世人所不齿。章绣锦想不明白,这人上辈子贵为皇帝,哪里学来这种无赖的法子。 见她脸上的神色越发古怪,皇三子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了。他轻声说:“不过是权宜之计。如同你所说,父皇知道我是下一任的皇帝,也确实动过猜忌的心思。可是我这样一说,在我确定病好之前,他都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了。一个皇帝可以无能可以昏庸残暴,但是,却不能没有诞下下一代的能力。” 章绣锦撑着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不想做皇帝了?” “不想了。”他回答得飞快,“皇帝没什么好当的。辛苦又被困在皇城里,连自己喜欢做什么都有一大堆人指指点点,实在是没意思得很。上辈子既然五弟松快了一辈子,这辈子我就抢了他的位置,让他去做那个皇帝好了。反正他是中宫嫡子,若不是一些意外,原本也是该他坐那个位置。” 章绣锦一时之间反而回不过神来。 皇三子偷偷地挪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坐到章绣锦身边去,贴着她轻声道:“我本来不是来说这个的。” 章绣锦回神,往后动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我当初说的话都算的。”她还在想他之前说了什么话,那人就已经露出无赖笑意,轻声道:“我已经向父皇求了你了。” 章绣锦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片刻之后,她回过神,道:“为什么?” “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如同你这般理解我的心思,知道我的过往,能够与我说到一起去。”他这样说完,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况且,上辈子我就对你有情。” 这句话说完,看章绣锦的脸色,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你不会上辈子一直没察觉吧?”章绣锦不说话,他掰过章绣锦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震惊道: “你真的没察觉?” 章绣锦垂下眼帘,不管怎么都不肯看他:“上辈子,和亲王对我也不错。” “那是因为我吩咐的!我吩咐的!就为这个,我还被他取笑了好多次的!”皇三子似乎想要咆哮,却又顾忌着什么,最后变成诡异的,压低在喉咙里的低吼。他捧着章绣锦的脸,觉得心情不痛快极了。 章绣锦见他神色不渝,轻描淡写问:“你是怎么学得那种无赖法子的?若是你的形象当真被确定成那样,我爹怎么会舍得将我嫁给你。” 回过神的皇三子瞪着章绣锦,觉得以前看着温柔可亲的笑脸,这个时侯变得忒地可恶起来。 好一会儿,他松开了章绣锦的脸,改为握住她的手,一边用手指头在她手心里勾画,一边闷闷不乐地回答道:“你爹的意见不重要,到时候只要父皇赐婚,再大的意见也出不来。” 屋内安静了片刻,他侧过脸来问章绣锦:“你还没说,你是不是愿意嫁我。” “我是不是愿意,”章绣锦说,“你不都已经做了吗?我还有路可以走?”皇三子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所以我也只是问一问。不过,说真的,除了我之外,你再不会找到能够如同我这般理解你的人了。”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皇三子轻笑:“不过现在说这些事还早。等明儿你爹被发配出京城,你的婚事就要更加往后拖了。”他这样说着,偷眼看着章绣锦,发现后者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心思。 在死后漂浮在她身边的岁月里,他曾经无数次为她能够控制住表情而庆幸过,也曾无数次因为她能够控制住表情而难过。这个时侯,忽然间有了一点新的情绪来。 那是不满。 如果能够让自己猜出来再想什么就好了,这样的思绪一闪而过,然后他迅速回神:“对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来说这个的。” “你爹不会有事,这件事,本来就是针对和亲王的。”他这样说,“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脑后有反骨的人。”他这样感叹一句,轻声道:“这辈子占了他身体的那个穿越者比上辈子的和亲王手腕要高得多,我醒来得太迟,就算现在与父皇明白了他的野心,也有几分束手无策。” “所以只好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章绣锦轻声问,“又或者,不得不用一点小诡计,将人派到对方的内部去?” 皇三子看着章绣锦,她依旧是笑微微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是,”他最后这样承认,“你也猜到了。” “我爹,是去外地搜集证据吗?”章绣锦问,看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地点头,她觉得心中的那一点不满如同被风吹起的火星,迅速燎原成了大火。 “这件事只有你爹能做。”皇三子终于能够窥到章绣锦的一点儿心思,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连忙解释,“你爹如今正好与你二叔……” “那个不是我二叔。”章绣锦飞快地说,“已经分宗了,就不是二叔了。” 皇三子错愕,随后脸上的喜色慢慢地爬上来。“我知道了。”他说,“放心吧,你爹不会有事的。再过上几年,就可以回京了。” 章绣锦不说话,沉默一会儿,轻声道:“你该走了。我的丫鬟怎么回事?” “一点儿小手段,”皇三子立刻说,“放心,我走的时候就解开了。”章绣锦叹道:“那你可曾想过,我要如何解释。罢了,你快走吧。”说完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了。 皇三子站起来,磨蹭片刻,飞快地在章绣锦脸上偷个吻,随后一溜烟地从窗户跳了出去,窗外有人低低地惊呼,随后他被接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又过片刻,章绣锦院子里的红曼走进来,拿了什么东西在几个丫鬟鼻下一抹,几个丫鬟就都醒了过来。 然后,红曼躬身对章绣锦行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章绣锦看着她的身影,只觉得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漠漠的手榴弹,谢谢风筝女子的营养液O(n_n)O 第45章 坦白 第二天一早,章绣锦就去向章夫人和章老太太坦白了。将丫鬟下人并章沁章绣妍都打发出去,章夫人和章老太太见着这一幕都错愕万分。章老太太不由得问:“绣锦丫头有什么事想说?” 这句话一说完,章绣锦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孙女有件事,想请祖母和娘恕罪。” 老太太虽然忧心着至今没有消息的章大人,见到章绣锦如此,却也吓了一跳,心思都转到她身上来,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章夫人同样如此,关切地看着章绣锦。 虽然两人都让章绣锦站起来回话,章绣锦却是不肯,跪在地上轻声道:“昨天晚上,有人偷入了女儿的房间。”章夫人一怔,随后回过神来,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站起来颤抖道:“你……可曾……” 章绣锦下一句话终于让她安心了些:“是皇三子殿下。” 章老太太这个时侯手里面停顿了好一会儿的佛珠终于开始重新转动了,她抬手让章夫人坐下来,问章绣锦:“殿下去你的房间,可是有事?” 章绣锦斟酌一下,将皇帝的意图半遮半掩地说了,又说了对章大人的处置,最后才慢慢地说了皇三子有意于自己的事:“听殿下所言,这件事陛下已经许可了。” 章夫人捂着胸口,差点抽过去。她早已经开始打算为章绣锦选人家了,之前也已经有人来询问过章绣锦的事,她还在想着好好挑一挑,怎么如今就忽然间成了皇家的人了? 她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章老太太抬手,让章绣锦站起来到自己身边,随后拉着她的手问:“你爹果真无事?” 章绣锦肯定点头:“殿下过来时,门外有暗卫守护,必定是有陛下许可的。这些事,也该是陛下授权。”章老太太点头,边上章夫人压抑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 老太太就不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到章夫人身边去。 刚到章夫人身边,章夫人就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眼泪落了下来:“都是为娘的不好……” 章绣锦却知道,这根本就与章夫人无关,她反手抱着章夫人,轻声地劝抚。章夫人的哭声越发委屈起来。 过了一会儿,章老太太在边上叹了一声,对着章夫人道:“行了,你若是继续哭下去,反而要绣锦来安慰你。如今事已至此,还是好好想想,这件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解决才好,你在这里委屈又有什么用。” 章夫人抽泣着回神,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抬眼看到还带着微笑安慰自己的章绣锦,心中的委屈又一阵翻涌。 不过章老太太说的才是正理,她也就拉了章绣锦在自己身边坐下,急切地对章老太太道:“如今陛下都已经有了这样的意思,事情要解决……” “还是要落在皇三子殿□上。”章老太太说,“若是他主动放弃,陛下想必也不会多想什么。” 说着,章老太太看章绣锦,道:“你方才说,陛下有意让你爹出京?” 章绣锦点头,章老太太立刻拍板:“立刻去收拾东西,到时候让绣锦跟着一起出去。老大媳妇,你也跟着一起出去,若是三年后这边没什么音讯,你们在当地给绣锦找户人家嫁了。” 章绣锦听着老太太说着这些事,却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一样,一直带着微笑。章老太太偶尔一眼看到,也只能在心中叹息,这个孙女聪明又懂事,做事的时候手腕也不错,若是个男儿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迅速地被镇压下去。 章夫人也回过神来,迅速地摸了眼泪点头答应,随后又听老太太吩咐:“不要太过张扬。”章夫人同样应下,老太太这才看向章绣锦,叫了她到自己身边,一声叹息:“委屈你了。” 章绣锦蹲下来,将脸颊贴在老太太的膝盖上,轻声道:“不委屈,既然身为章家女儿,就该做章家女儿该做的事。”老太太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发上,最后头顶上低低地又谈了一声。 章绣锦从老太太院子里走出去的时候,章沁和章绣妍都等在外面焦急地等着她出来。见到她的身影,章沁立刻就跳了过来,问:“方才你在屋里说了什么?为何我见娘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章绣妍眼巴巴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虽然没有说出口,眼神里也都是这个意思。 章绣锦微微一笑,轻声问章沁:“若是爹被外贬,你会跟着去吗?”章沁一愣,回过神,做恍然状:“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我自然是要跟着过去的。” 章绣妍想到皇三子的荷包,也明白了过来,却皱着脸露出迟疑神色。片刻之后,她轻轻拉了拉章绣锦的手,问:“祖母会去吗?” “祖母年岁大了,舟车劳顿,只怕身体受不得。”章绣锦这样说,章绣妍脸上的神色就更加迟疑了。章沁也回过了神,露出不安表情来。如今章家这一脉就只有他们一房。若是都走了,留下章老太太一个人在京城,却太不像话了。 章沁立刻就挣扎了起来。论私心,他是希望跟着过去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似乎都不该过去。 章绣锦顺势拉了两人往自己的院子里走,道:“去我院子里说吧。” 到了她的院子,丫鬟上了茶水点心,章绣妍难得对桌上的点心没有露出半点儿感兴趣的神色,只是盯着章绣锦:“三姐姐,是真的要出去了吧。要去哪里呢?”停了一停,她又摇了摇头,道:“三姐姐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就留在京城里吧。京城里的人家更适合呢。” 章绣锦吃惊地看向章绣妍,发现后者脸上的表情格外挣扎,最后章绣妍道:“我也留在京城里陪三姐姐和祖母。” 章绣锦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道:“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做决定呢。”章绣妍的脸颊红了红,章沁在边上道:“我自然是要留下来的。京城里总要有个男人照看一二。况且祖母年岁也大了,若是让她还为了家里面的事情操心,也实在是……” 章沁没有说完,最后却看向章绣锦:“娘应该早有定论,是怎么决定的?” 章绣锦轻轻摇头,道:“现在并未决定。”章沁就站了起来,道:“那我去找娘说,我留下来。你和四妹妹,看到时候贬官何处再来决定是不是跟着过去吧。若是苦寒之地,去了也没什么好的。若是江南水美之地,去见见外头的风景也好。” 章绣妍眨眨眼,看着章沁飞快地出去了,一时之间尽显无措。 等到人都走了,章绣妍才轻声道:“是皇三子殿下的消息,对吗?”章绣锦点头称是,章绣妍脸上就露出一种奇特的情绪来:“其实,后世有很多关于你们关系的猜想。”她没有多说,章绣锦却能想到她想说的意思,微微一下:“后世的猜想与我本身,又有什么关系。我死之后的日子,就和我再无关系了。”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章绣妍低声地说,“三姐姐你真是豁达。” 章绣锦不想问这句带着强烈个人特性的话是谁说的,只是问:“你想留下来吗?”章绣妍摇了摇头,随后却又一笑:“但是,我还是留下来好。” “一来,娘不会想带着姨娘过去的,我却想陪着姨娘。二来,祖母身边也要有人照顾才好,虽然我现在对管家不那么在行,但是若是不趁现在学,以后就永远都没机会了。三来,我比三姐姐小一岁多,再过些日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不在乎我嫁的是谁,却也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太远。这个时侯,也该留在京城才好。” 章绣锦听着章绣妍分析的这一二三,轻轻地笑了笑:“看起来,在你心中,你姨娘最重,祖母其次,你自己反而排到了最后。” 章绣妍错愕,随后轻笑道:“不管是谁先谁后,结论都是一样的。”她站起来,对章绣锦行了一礼,道:“这些事,就麻烦三姐姐你对娘说了,我去安慰一下姨娘。” 她步调轻快地走出去,之前因为章大人入狱而产生的不安,此刻已经消隐无踪。 章绣锦看着她的背影,再次在心底对自己说,这个四妹妹,和上辈子同名同姓的那个人,不是一个人了。她来自未来,拥有截然不同的灵魂,不会如同上辈子那样短视肤浅。 所以,自己也就不必记着上辈子的那点事情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一笑,笑容转瞬即逝。 “春纤,春雅,进来吧。”她扬声说,“有些事要做。”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一直不安的春纤春雅连忙跟了过去,脸上都写满了惊慌。 章绣锦知道昨天她们的昏倒和自己的不解释让她们心中有了一点疙瘩,但是这件事实在是没法解释,她只能对两人说,这件事自己心底有数,最后又拿了章夫人出来做挡箭牌,才让两人脸上神色稍微轻松了些。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京城。”章绣锦说,“东西不用带太多了。要去的地方,可是好地方呢……” 和亲王的势力在江南,章二老爷,不,章侍郎方才从江南回来,如今,章大人又要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6月快到了,忙碌的日子快到了,QAQ 谢谢瑤非魚的手榴弹,O(n_n)O~,么个 第46章 送别 春闱的事情闹了有十几天,终于算是有了个说法。被当做主谋的主考被推出来斩了,说明了无辜却又受了牵连的章大人和几个副手被贬的被贬,致仕的致仕,也有几个小吏与主考一起上了刑场。 在牢里面呆了约有七天,章大人就被放了出来。章夫人带着章绣锦和章沁两人去接他,看着短短时间容色就苍老许多的章大人,章夫人哽咽着上去扶了他。 章绣锦却觉得章大人的神色还算精神,在牢里想必是受了一点儿罪,却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她过去扶了章大人另一边,章沁在前面行礼,最后扶着章大人上了马车。等到马车行动起来,章夫人的眼泪才留了下来。章大人含笑轻拍章夫人的手臂,道:“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吗?” 章夫人也知道其中的关窍,只是见章大人这般憔悴,眼泪却依旧忍不住。被章大人轻声劝抚住了,见自己在儿女们面前露出了这种神色,不由得脸颊微红。 章绣锦和章沁坐在边上,此时见章大人和章夫人终于回神注意到了自己,不由得各自莞尔。章沁还酸酸地说了两句,被章夫人一眼看过来,什么都不敢说了。 到了家中拜见过章老太太,章大人立刻就被伺候着去梳洗,然后过来用饭了,然后就是一阵好眠。 直到第二天早晨,章大人才醒了过来,可见在牢里始终没能放下心神来。给章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章大人有些羞愧地说了歉意,然后才说起自己到江南去的事情。 章老太太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就不跟你们一起过去了。两个小的留在我这里陪我说话,我也帮着相看相看人家,绣锦丫头,你们就带在身边吧。” 章大人尚不知道皇三子的事,闻言不由纳罕。若说相看人家,不该是绣锦留在京城吗?只是抬头一看,却见妻子附和不止,于是只是皱眉,未曾问出口。 等到事情商议完,携了章夫人的手往院子里去的时候,他方才低声问了。 章夫人等回到院子,将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说了皇三子的事,叹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章大人皱眉摸着胡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做。 “既然母亲说带绣锦出去,那就带着出去吧。”随后,他这样说,“只盼隔得远了,皇三子渐渐也就忘了。” 不出十天,章家就已经收拾好行装,章大人自去取了委任书上路。 章家出门的时候很早,章沁和章绣妍因为要被留在京城,所以格外在乎这最后的相处时光。一家人慢悠悠地出了城门,章老太太看着四周已经苍翠起来的风景,叹道:“又是一年春,不曾想,却是离别之日。” 章绣锦轻轻偎依在章老太太身边,眼圈微红。章沁则守在章大人身侧,听着他的吩咐,不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了城外短亭,章大人担心章老太太的身体,想着就在这里停下来告辞。老太太却笑道:“这么短一点路算什么。庄子都比这里远。”只是话虽然这样说着,依旧是停了下来。 章沁此时的眼圈都红了,却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章绣妍更是已经抱着章绣锦泣不成声。 就连章夫人都红了眼圈,反倒是章绣锦依旧只是坐在那里,半点难过之色都没有。 章老太太笑,握着章绣锦的手道:“绣锦丫头关键时候,是个能狠得下心的。像我。”她摸了摸章绣锦的头,皮肤已经有些发皱的手依旧柔滑:“去了江南,你要好生帮我看着你爹娘,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知道吗?” 章绣锦轻轻点头说好。 一家人正在这里说着话,忽地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过来了,抬头看去,却是分外意外之人。 来人是章夫人的堂兄,身后跟着几骑。这位堂兄与章夫人算不上亲近,平日里的来往也都是淡淡的。但是此时见到来人,章夫人心中忽地生出难掩期盼,盯着来人不放。 来人下了马,利索地给老太太请安,对章大人行了礼,随后对章夫人道:“小妹,江南那边与京城里不同,家里头吩咐我送几个护卫过来。” 随后,他对身后之人招手,四男四女共八人上前,对章夫人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姑太太。” 章夫人错愕看向这位堂兄,就见他爽朗一笑,目光柔和下来:“叔叔婶婶隔得远,只能托我送两个人过来了。到时候我自去叔叔身边挑两个他得用的来抵这几个人的债。” 说完,他对章大人拱手,道:“许久不与妹夫亲近,还望妹夫见谅。只是毕竟文武殊途,太过亲近,只怕会为妹夫招惹祸端。” 章大人回礼,并未多说什么。 章夫人堂兄又叮嘱了章夫人几句,与几个小辈各自说了两句,转身就准备走。正欲离开,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声:“见过章大人。” 章沁惊讶地叫了起来:“沈师兄。” 沈君梓站在那里,正对众人行礼。章夫人堂兄与他不相熟,于是只是点头行礼,转身就走。沈君梓目送他走开,方才再度对章家众人行礼,言道自己是过来送别的。 章沁心中微暖,脱口而出:“这么多师兄弟,也只有沈师兄你过来了,那些没兄弟情义的家伙。”言语之间颇有忿忿不平。 章绣锦却注意到,沈君梓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后平静无波。 他上前对章大人行了一礼,道:“今日,小可是替章侍郎前来送别章大人。” 章大人顿时一愣,随后回神,冷笑道:“他也好意思送别?不过好歹聪明知道我不想看见他,自己没过来。若是过来了,我定然是要打出去的。” 章老太太在边上叫了章大人一声,后者立刻就安静下来。冷静了一下,章大人方才冷言道:“他让你过来说什么。” 沈君梓面无表情,朗声道:“章侍郎道,还请章大人看清形势,不要做了无谓的功夫。” 章大人冷笑了一声。 章沁在边上瞪圆了眼,大声说:“沈师兄,你不是来送别的吗?”沈君梓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章师弟并未离开京城,和谈送别。我不过是替章侍郎走一趟,转告一些话而已。” 章沁怒视他,沈君梓不为所动,再度对章大人下拜,道:“章侍郎还有一话转告,请章大人休要以卵击石,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章大人听完,连正面都不想朝向他了,直接侧面朝他,对他挥了挥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且离去。” 沈君梓轻笑,直起身,转向章沁,道:“章师弟也请多劝劝章大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实在是不明智之举。” 章沁捏紧了拳头,冲上去对着他就打,沈君梓往后轻轻一退就躲过了章沁的这一拳,随后躬身行礼,转身就离开了。 章绣锦发现,他坐着的那辆车拉车的马毛色匀称,皮毛光滑柔顺,眼珠明亮,行走之间可以看出四肢很是健壮有力。一匹好马,章绣锦这样想,不过,沈君梓肯定养不起这样的马。 那就只能是他幕后之人的了。 拉了拉还在气愤的章沁,章绣锦说:“他是代替和亲王来传话的。” 章沁眨眨眼,还没想明白,章大人却已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做了走狗,有何自豪之处。” “求仁得仁罢了。”章绣锦说,“祖母,我们就此告别吧。” 章老太太方才一直没说什么,闻言却笑了起来:“绣锦丫头说得是,就此告辞吧。”说完,老太太毫不犹豫起身往亭子外走,只是在最后走出去的时候,脚步停了停。片刻之后,脚步声与说话声同时响起:“多为孩子想想。” 章大人低声应了是,与章夫人一起目送章老太太带着两个小的离开。 等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章大人才拉了章夫人的手,道:“走吧。”章夫人应是,转头看向被送过来的那八人,迟疑了一下,问八人的名字。 八人一一说了,章夫人立刻就指派了两人给章绣锦:“裳梅、裳莉你们就跟着姑娘。”两人应了,立刻自发自动站到了章绣锦身后。 章夫人莞尔一笑:“这四人自然是跟着夫君的,我与绣锦在内宅,也没什么要注意的。”章大人歉然一叹:“多谢夫人好意了。这么多年……”话未说完,就被章夫人抬手掩住了唇。 章绣锦在边上莞尔,自己悄悄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章夫人才坐进来,脸颊微红,章绣锦看了不由得笑意更浓,被章夫人妩媚地横了一眼。眼波流转之间不见多少怒色,反而更见媚态。 章绣锦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依偎到章夫人怀中,叹道:“若是日后能得如同父亲这般的夫君,就好了。” 说到这个,章夫人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谁家女子不希望将来的夫君能与自己琴瑟和鸣呢……只是你为何……罢了,不管怎样个,总要为你试一次才死心。” 章绣锦知道她说的是皇三子,心中不由一叹,这件事,只怕那人是死不了心了。 第47章 南 江南是个好地方。越往南边去,四周的空气就越发柔软起来,就连山水都温柔许多。 章绣锦从船舱里走出来,耳畔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燥热气息。日子已经一天天地热了起来。 船后有渔娘娇声问着船上的船工要不要买条鱼,船工们与渔娘嬉笑的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声调传过来,听着就让人心底柔软了下来。春纤小声地劝着章绣锦,让她不要站在甲板上:“若是被什么登徒浪子看到了,就不太好了。” 章绣锦却只是轻笑:“无碍。”说罢挥手打发了她,自去招手叫了那船尾的渔娘过来,问她有什么鱼。那渔娘十五六岁,身姿窈窕笑容动人,见了章绣锦,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好俊的小姐。” 随后就自己红了脸,拎了鱼篓子对章绣锦说今天新打上来的鱼。春纤春雅都嫌弃鱼腥味太重,不肯让章绣锦上前,只是让身边丫鬟过去。红琴就自告奋勇去了,与那渔娘交谈了两句,取了一尾鱼过来,对章绣锦道:“姑娘,今儿清蒸了吃可好。”章绣锦点头说好,不忘叮嘱一句,到时候分出来两份给章大人和章夫人送过去。 自从上了船,章大人尚好,章夫人却日日晕船动弹不得,却每日里爱极了鱼汤,真是矛盾得紧。 散步片刻活泛了一□子之后,章绣锦就起身回了船舱,再过几日就要到地方了。 章大人所去的位置并非江南重镇,并不算太起眼。也以因为如此,一向少有后台硬实的官员到这里来。 从京中重官贬官到此的章大人算得上是其中独一无二的奇葩。所以,他尚未到,此地的官员就已经热闹了起来。不管对章大人的到来有什么样的态度,至少此刻,众多官员一致认定,还是郑重些迎接才好。 于是章家一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码头上等了许久的官员们。章大人连忙上前寒暄,自有早就过来打前站的管事过来接了章夫人与章绣锦过去。 第二日就有夫人们投了拜帖前来拜见。 章大人虽说是贬官出巡,但是毕竟是从京城里来的,曾经也是极度接近权力中心的存在,不管是官员们还是夫人们,都对章大人与章夫人心中存了几分怯意。 唯有本地郡守夫人还有几分底气,见到章夫人也能神情自若地行礼问好,态度落落大方。 郡守夫人带了两个女儿过来,两张相似的脸凑在一起,章绣锦都有些分不清。不过好在一人穿蓝一人着黄,勉强让章绣锦分辨了出来。 原本以为两人都是郡守夫人亲生的女儿,等到做了介绍,章绣锦才知道,穿着蓝色的少女是姐姐,郡守夫人嫡出的女儿,穿着黄色的是妹妹,却是妾室所出。 “母亲向来将妹妹视若己出,从小是带在身边养大的,有时候宠起妹妹来,连我都要嫉妒。”姐姐何曼这样笑道,边上妹妹何蕾含笑不答。 三人聊了几句,章绣锦好奇地打听本地流行的首饰与衣服,何曼也向往京城里的流行,一时之间,两人倒是聊得愉快。何蕾在边上坐了一会儿,趁着何曼停下来的时候,曼声问章绣锦章家是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章绣锦也就笑说不是。 “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大姐已经嫁了,二姐前些年去了,四妹妹如今陪在祖母身边。”她随意解释了一下。何蕾立刻就露出羡慕神色来,说:“有这么多姐妹真好啊,不像家里只有我和姐姐,平日里姐姐都忙着做功课,都没空陪我玩。” 章绣锦好奇地看了一眼何曼。何蕾的这句话往好了说是天真无邪,往恶意里猜测,就是在说何夫人只顾着给自己嫡出的女儿请先生教导功课,对庶女却只是宠着什么都不教她。 何曼只是笑,道:“妹妹可拉下了好多次功课了,先生都生气了。还拉着我玩?我可没有妹妹聪明,不勤奋点,会被妹妹拉下去的。” 章绣锦立刻就明白了。她没什么心思去管何家的内宅之事,只是含笑问何曼平日里要做什么功课,又将自己学的功课都念了一遍,叹道:“母亲疼我,不肯让我去学院里学。听说学院里教导的功课更多,身边又只允许带两个丫鬟,日子清苦了些。” 何曼显得对女院很是好奇的样子,追问了两句。可惜章绣锦不管哪辈子对女院都只是听闻并不曾真的进去过,于是坦然承认自己了解不多。何蕾嘟着嘴道:“可是章姐姐也知道好多东西,我好多都没听过。” “不过是多读了两本书而已,”章绣锦故作羞涩,“平日里先生让我读书,我就不爱那些诗词歌赋,偏爱拿着游记散文看,也不知道被先生教训了多少次。” 何曼深有同感地点头,两人说起与先生斗智斗勇的事情,一时之间欢笑连连。何蕾在边上坐着,却显得分外无聊。 章夫人见了这边笑语连连,含笑问章绣锦在与何家姑娘说什么:“平日里倒不见你这么多话。”章绣锦嗔道:“何大姑娘与我脾性相投,我连多笑两声母亲都要说我一句,真是的。” 何夫人就笑着让章夫人休要去管小娘子们的事情:“正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好的年纪,多问两句都要恼呢。” 这下,连何曼都不依了,院子里笑声一串。 等到人走了之后,章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渐渐地消了,问送了人回来的章绣锦:“你觉得,这何家如何?” 章绣锦道:“何夫人是个懂规矩的,但是何大人大概……”停了一停,她笑道:“左右爹与何大人也没什么利害冲突。” 章夫人点头应是,道:“何大姑娘倒是可以来往一下。你的朋友多在京里,这里也要有几个说得来的朋友才好。” 章绣锦点头应是,送了章夫人回去歇着,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章家在这里的宅子只有三进并一个花院,下人们住起来自然是比不得以前在京里。就连春纤和春柔都不得不两人共了一间屋子。此时见章绣锦过来,留守的春纤连忙上前迎了章绣锦,一面取了帕子给章绣锦擦汗,一面让丫鬟端了在井里头镇过的花露过来。 章绣锦慢慢地取来喝了,就见红曼站在门前,做了个抬手准备敲门的姿势。 看到红曼章绣锦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日皇三子过来的场景,只是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过,红曼会是他的人。不过章绣锦自问问心无愧,所以依旧用着红曼,没有半点儿磕绊。 此时见红曼出现,她也就叫了进来,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红曼笑眯眯地道:“姑娘,京里头有消息送过来了。”不仅是章绣锦,春纤春雅也有几分诧异,春雅柔声问道:“方才到了一天,京里头怎就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那不是我们出发没多久,就在路上了?” 红曼却笑道不是:“这消息是从天上来的。”她去了一个小竹管过来,交到章绣锦手里。章绣锦恍然,道:“好生照顾着,别让红琴当做吃的给吃了。” 红曼立刻道:“我看她敢。”春纤春雅也都明白了过来,原来是用信鸽送的信。 只是信鸽的驯养也不容,也不知道红曼接到的消息是谁的。想到之前自己的昏迷,春雅的目光飘了一瞬间,随后又沉静下来,含笑过去帮章绣锦取换的衣服过来了。 春纤却不曾注意,只是对章绣锦手中的信件好奇,拉了红曼问着飞鸽传信的一些事,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展开那张不大的纸条看了看,章绣锦看到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和亲王庶长子往江南这一带过来了,就在章大人走后没几天。 目光转向后半段,章绣锦却在心中啐了送信人皇三子一口,这家伙,大刺刺地用飞鸽来传信述说思念之意,当真不怕被人发现了? 不过仔细看两眼,就发现这信件里并无指名道姓,只是说了自己的思念之意与殷切期盼之心,若是被什么人无意中看到了,也无所谓。 将下半截裁下来烧了,章绣锦捏着上半截准备等章大人回来后转交给他。 将纸条放在一边之后,章绣锦想了想,还是招来红曼,让她将信鸽准备好。总不能一直这样大刺刺地传递信息,也要约定什么密语才好。 想了好一阵,也不知道用什么好,最后随手在自己带着的书本里面一抓,居然抓出来一本女戒。章绣锦哭笑不得,却也带着一点儿恶趣味,在纸上婉转地写,最近自己阅读女戒所获良多。 将装了纸条的竹管交给红曼,章绣锦就将这件事丢到了一边。 章大人回来得倒是比在京城里回家的时候早些,进门的时候也是笑呵呵的很是心情愉快的样子。见了等在那里的章绣锦,章大人甚至饶有闲心地打趣了一句,才问起章绣锦有什么事情。 章绣锦递了纸条过去,笑道:“东西我已经送到了,爹可要奖赏我才是。” 章大人看了纸条,问了纸条从何而来,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他一声叹:“倒是忘了这厮还有这一招了。” 章绣锦片刻之后恍然他在说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 将皇三子称为这厮,章大人也真是气急了。 第48章 荷花 只是不管怎么说,章大人也狠不下心来让章绣锦当真断了这条线。虽然章大人自有与皇帝联系的方式,可是若有皇三子这条线做补充,有朝一日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一条可以利用的道路。 况且,章大人也明白,如果皇三子一意孤行,自己是怎么都拦不住的。好歹现在章绣锦将这条线路明着摆在了自己面前,也是不瞒着自己的意思。若是自己扫荡了,只怕皇三子转入地下,自己就更加拦不住了。现在好赖也可以时不时借这条线路敲打一下某人。 所以就算章大人再不情愿,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默认了章绣锦与皇三子的书信往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很快就燥热了起来,知了开始鸣叫,夜风中也带上了几分热度。 章绣锦与何曼的关系慢慢地好了起来,等到真的关系好起来之后,何曼才肯吐露心声,她其实并不喜欢何蕾这个庶妹。 何蕾是何大人尤为宠爱的静姨娘所生,那姨娘如今在何大人的后宅也是半个主子。若不是何夫人还有几分手腕,又生下了三个嫡子,只怕毫无疑问地要被静姨娘欺压了去。 何大人对内宅的事情并不算太了解,很多时候做出一些事情来,当真让何曼哭笑不得。 面对这种状况,章绣锦也只能安慰两句,并无多大帮助。 这一日何曼应邀过来与章绣锦闲坐弹琴,见窗外荷花已经慢慢有绽放的意味,笑道:“你家这荷花池子还是小了些,总要一大群在一起才好看。”停顿一下,她说:“我家庄子上倒是有一处荷池分外漂亮,碧叶连天,过些日子等到花开红似火,我就请你过去,到时候你可不能不去。” 章绣锦笑着说好,道:“能见识如此美景,哪有不去的道理。” 只是不等何曼的邀请过来,何夫人的帖子就过来了。同样是赏荷,请的却是章夫人与章绣锦两人。 章夫人问了章绣锦的意思,写了回帖定了时间,对章绣锦笑道:“听说何家也有几门显赫的亲戚。” 章绣锦骇笑:“难不成母亲想让我去与何家攀亲不成?”章夫人羞怒,故作姿态地要过来捏她的耳朵,章绣锦连忙跑开。 最后还是听了章夫人的吩咐,小心地收拾了才过去。出门的时候章夫人看着章绣锦身上湖蓝色的纱衣并浅翠色织金裙,头上用累丝镶宝石的妆花点缀,整个人可爱之余又有几分华贵之气,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章绣锦扶了章夫人上车,听章夫人道:“今日天气燥热,你若是路上觉得热,开了窗户也好。江南这地方,没京城里规矩严。” 章绣锦笑说好,上了马车之后却一直平静地坐着,连头发丝都不动一下。仿佛这让知了叫个不停的天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自己仍然坐在放了冰盆的屋子里一样。 裳梅裳莉两人纵然自己练武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不少苦头,此时见了章绣锦的表现,依旧心中称赞了一声。很多时候她们对外界环境变幻表现得无动于衷并不代表她们心中不烦躁,只不过是她们控制住了而已。但是,章绣锦却是真正的不在意。 不,并不是不在意,而是觉得,没有到足够在意的程度,不需要付出更多的精神去在乎这些。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有明确的目标所以忽视了其他,要么,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裳梅裳莉偷偷地打量着章绣锦,猜着自己的这位新主人是哪一种,不知不觉当中,就已经到了何家的别院。 何家的别院并不算太大,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有那连绵不绝的荷塘。房屋与楼阁都在水榭当中,步道穿梭水面上,清风吹过凉意袭袭。 下车之后,章绣锦就赞叹了一声,前来迎接她的何曼很是高兴地她喜欢这里,甚至撺掇着章绣锦在这边多住两天。 “左右夏日太热,现在也是纳凉的时候了。” 章绣锦很是动心,最后却坚定地摇头。不过,她也答应了何曼,会多过来几次陪她一起玩。 何夫人迎了章夫人,脸上带上一点歉意:“今儿忽然有客人上门,原本说要与你好生聊一聊的,只怕不得闲了。” 章夫人好奇:“来人竟不曾先送帖子上门吗?”何夫人叹道:“是一位女客,跟着外子的客人过来的。外子也不曾说是谁,我也不好多问。” 章夫人顿时明白,这位客人的来头要比何大人大许多,逼得何大人不得不这个时候出面去迎接。 她对这位跟着客人来的女客也好奇了起来。 只是等见到来人,她的神色就变成了哭笑不得。来人居然是章侍郎家的三姑娘,章如芸,那位爬上了和亲王长子的床,以至于不得不入了和亲王府,成了和亲王长子妾的章家女儿。 章如芸见到章夫人却并不差异,对着章夫人行了一礼,她道:“见过……章夫人。”中间那个可疑的停顿,让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尴尬。章夫人点头为礼,道:“好久不见了,章姑娘。” 何夫人的表情迷惑了一会儿:“是认识的?”章夫人含糊地解释了一下,何夫人似乎是听明白了,对章如芸露出一个笑脸来:“原来都是认识的,那就好办了。” 章夫人知道她在猜想两人之间的关系,自己方才的解释也确实有些含糊,但是更多的内情……也还真不好解释。 不过,这个时侯,章如芸怎么会在这里? 三方都想着自己的心思,虽然依旧聊着天,一时之间却显得气氛沉凝。 章绣锦与何曼却没有这么多心思,除了何蕾的存在让人偶尔有些不快之外,章绣锦实在是玩得很开心,不仅与何曼喝了梅子酒,甚至一时兴起与何曼去荷塘中间撑舟。春纤与春雅劝了好几次,让她小心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晒黑了,章绣锦都不曾放在心上。 何曼反而好言劝春纤与春雅:“不过一时半刻,不碍事。我这边也有大夫配出来的药妆,回去略微用一用就好养回来的。” 春纤春雅求救地看向裳梅裳莉,两人却只是站在章绣锦附近,纹丝不动。果然是只执行了保护章绣锦的命令。 章绣锦也知道若是让章夫人知道自己这样疯玩定然是会不高兴的,于是只是略微抒发了一下心情就拉着何曼往岸上去了。 到了岸上,一直等在那里的何蕾不见踪影,何曼问了一句,守在原地的裳梅裳莉轻声对章绣锦道:“方才,何二姑娘说是有事,往西边去了。” 西边?何曼身边的一个丫鬟脱口而出:“西边不是大人见客的地方吗?”随后,她闭了嘴,脸上浮现出仓惶之色。 何曼毫不犹豫地罚了她,随后让人将这件事通知何夫人,自己拉了章绣锦的手,轻声道:“我们且去屋里坐坐吧。” 章绣锦听了这么件不算高兴的事,当即点头。等到一进门,她却宁愿自己没进来过。 章家二房,不,章侍郎家的章如苑正坐在那里,表情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过来。 章绣锦自然是认得章如苑的,虽然当初章侍郎家的几个庶出女儿形象都不甚分明,但是毕竟同处一个屋檐下那么久,至少人还是认得的。 见到章绣锦,章如苑的表情变了一变,最后露出一个甜蜜的笑脸来:“绣锦妹妹。” 章绣锦只是行了一礼,并未称呼她什么。何曼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一转而过,最后绽放出大方的笑意:“想必这位就是客人带过来的女客。”说罢做了自我介绍,笑问章如苑的身份。 章如苑笑眯眯地道:“在下不过是公子身边伺候的丫头罢了。”何曼干巴巴地说一声说笑了,心中却着实有了几分恼怒之意。 章如苑说得固然不清不楚,有一点却透露得很清楚——她的身份很尴尬。不是妾侍,就是贴身的侍女,这样的人,怎好这样与尚未出嫁的姑娘家同坐。 何曼脸上就带出了一丝不愉快过来。章如苑笑眯眯地起身,身形曼妙姿态妩媚,慢慢地走到章绣锦身边,她轻轻拍拍章绣锦的肩膀:“绣锦妹妹想必是不怎么喜欢在这里看到我的,我就先走了。这些日子我都会在江南一带,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见面。” 章绣锦看着她走出去,觉得这最后两句话,倒好像是若有所指一般。 何曼的表情有些不开心,等到章如苑走了之后,才一边好奇地问章绣锦,章如苑到底是谁,一面道:“是我的错,若是早知道有人在这边,我就不带你往这边来了。”何曼这样说着,言语之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不过这边最是凉爽,这个时候过来却是最好的。” 章绣锦含笑谢过,两人将这件事暂且抛到一边,让丫鬟上了瓜果凉茶,坐下来开始聊天下棋。 想起之前何蕾的事,章绣锦将话题往那边略微转了转。何曼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笑道:“绣锦不必这么小心,我那妹妹是什么样,我可是再明白不过了。” 停了一停,她说:“不过是有心无胆的小丫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章绣锦也就明白了何曼对这件事的态度,暂且放到了一边。 结果却不等她与章夫人离开,何蕾就闹出了一件事情来,让何夫人与何曼都变了脸色。 第49章 消息 未出嫁的姑娘是最在乎名声的,何蕾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她从最开始就只是想知道父亲正在接待的人到底是谁,想看看这中间有没有自己可以操作利用的地方而已。 只是她不曾想到,自己只是偷偷过去看一眼,居然就会被人发现了。 然后,和亲王的这位长子大大方方地向何大人讨要何蕾,说是看上了何家的一个丫鬟。若只是丫鬟,何大人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偏偏却是何蕾。 但是,和亲王长子的话又撂在了那里,让何大人左右为难。“我看那丫鬟站在门后偷看我,想必是个不懂规矩的。这般不懂规矩的丫鬟,难道何大人都舍不得?” 对方只当做自己要的是一个丫鬟,何大人顿时左右为难。 原本他也想过真的送一个丫鬟出去,奈何和亲王长子却一口就说出了何蕾的衣饰。现在就算是当即找人偷换都来不及的架势。 若是说了,何家女的名声就毁了;若是不说,自己不仅要陪一个女儿进去,还被牢牢地绑在了和亲王这条船上。 不管哪条路,何大人觉得自己都不想走。 何夫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急急地招了下人过来问何蕾现在在什么地方,又让人去拖了静姨娘过来,压在一旁等着。 何蕾现在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发呆。被发现的时候她心跳得很快,等到跑远了想起方才偷看到的那人的音容,又想起何大人对那人的尊重,她就有些神不守舍了。 容颜上佳,气质上佳,谈吐没听清但是看何大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不懂得说话的艺术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何大人的态度,那么尊重…… 年岁又正好…… 这样的人若是,能成自己的夫君就好了。脑海中猛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随后,她就羞红了脸,将头埋进被子里,遮住了发烫的脸颊。 不能这样想。她对自己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主。况且,那人有没有正妻还不一定呢…… 这个时候,她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些事。 直到何夫人派的人过来,她才猛然醒悟,正要起身,却不妨那派过来的人如同猛虎一样冲过来,直接剥了她的衣服卸了她的钗环,只留了里衣给她。 随后就有两个婆子过来,将她堵住嘴捆了起来,放到了一边。 何夫人心痛地看着自己养了好几年准备到时候跟着何蕾一起嫁出去给何蕾添堵的丫鬟换上了何蕾的衣服钗环,又在自己面前走了两摆,挥了挥手:“走吧。” 然后,何夫人歉意地对章夫人说抱歉,自己带了这丫鬟往前院去了。 何曼一直坐在边上,看着这一幕,紧紧咬着唇,脸色发白。章夫人则是看着跪在那里的静姨娘,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她对章绣锦招了招手,轻声道:“绣锦,过来娘这边坐一坐。” 章绣锦点头,含笑过去坐了。 不多时,就见何夫人如释重负地回来,身后那丫鬟已经消失不见。见了章夫人和章绣锦,何夫人脸上闪过尴尬,最后对章夫人行了一礼,道:“谢过夫人提点。此间事了,再上门拜访。” 章绣锦与章夫人也就顺势告辞,留下何夫人处理家事。 过了几天,何曼到章家来见章绣锦。因为章绣锦已经知道这件事,何曼也就不瞒着她,大大方方地说起。 静姨娘从那天之后就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了,不管何大人有多宠她,都不会对一个差点就毁了何家的女人心软。何蕾则是被交给了何夫人,何大人的意思,先拘上几年,然后招呼人家嫁出去罢了。 “若不是我尚未许人家,听我爹的意思,只怕是恨不得立刻就嫁出去。”何曼这样说着,言语之间颇有些齿冷的意味。 “平日里看我爹对我这位庶妹也算是偏宠,不曾想……”何曼这样感叹了一句,回过神来,脸颊顿时就红了:“我并不是对我爹有什么不满,他……”章绣锦连忙说自己明白她的意思,转移了话题。 纵然是这样,也要好一会儿之后,何曼才没了方才的尴尬之色,说话大方起来。 何家的事情最后说给章夫人听,章夫人借机就开始教育章绣锦,夫妻之间如何相处,妻妾之间如何相处。 “我纵然是盼着你未来的夫婿会一心一意,只是这世间男儿,又有几个能做到。妻妾成群的倒是占了多数。”章夫人这样感叹着,轻轻抚摸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章绣锦的头发,“我也希望你做女儿的时候能够轻松愉快,只是总有一天你也要嫁人。若是现在不学,日后却要成倍地吃亏。我不愿你因为这一时的轻松,日后却要后悔。” 她的目光很是温柔,“你和你大姐不一样,你大姐从小就主意正,那些条条框框在她手里面总是如鱼得水。你看着是个聪明的,骨子里却是个有棱角的,这样的人,总是容易受伤。” 章绣锦听着章夫人对自己的评价,心中微叹。 上辈子自己莫名被人算计不得不嫁何皓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受过伤了。那时候以为可以依靠的人,最终被证明对自己的真心,其实也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自己甚至对何皓也曾有过短暂的宽容,以为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总会慢慢好起来。 不过,事实给了自己最大的耳光。从那之后,自己的心底,就渐渐地没有了人。 她轻轻地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一颗心慢慢地软了下来。 章如芸过了几日就上门求见了。 事实上她的身份很是尴尬。章侍郎与章家如今已经断了往来,她与章绣锦其实已经算不得姐妹,若是求见章夫人,她身为妾室,章夫人却又完全有理由不见。 只是章章如芸说着自己有事情要与章夫人商量,章夫人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出面接待了她。 章如芸是过来给章绣锦送礼的。章绣锦皱眉看着章如芸送到自己面前的礼盒,万分不解:“这是何意?” 做了妾的章如芸比起在章家的时候,说话做事都进步很多。见章绣锦不解,她也只是笑着说起好歹曾经受过章绣锦照顾,如今不过是权当谢礼。说完就将话题转移开来,说起自己在江南见到的一些风景美事,章绣锦不得不耐着性子性子陪她聊了两句。 等到章如芸起身要走的时候,章绣锦却又叫住了她:“这份礼物……” 章如芸回身侧首,脸上笑微微的:“一份礼物而已,章三姑娘不必与我客气。”停了一停,她笑着说:“章三姑娘容色甚美,也不知日后何等人家才有这样的福分娶了章三姑娘去。” 一直都在打量章如芸的章夫人神色一动,却见章如芸已经转身告辞。章绣锦目送她走出门去,盯着她的身影和她身后的嬷嬷丫鬟。 等到人都走了之后,她才打发了其他的丫鬟,独留了裳梅裳莉。等到章夫人也离开,她捏着那礼盒,轻声叫着裳梅:“去方才章氏说花好看的地方找找。”裳莉一怔,却见裳梅过去找了一阵,居然真的从花蕊中找出来一团小小的纸张。 纸张被捏得极小,一团只有黄豆大小,拉开来也不过两指宽一指长。 章绣锦没有打开,直接去了章夫人的屋子。将所有的下人都打发走,章夫人就见章绣锦拿了这么一个纸团出来,不由得大奇,问:“这纸团,是从哪里来的?” 章绣锦轻声道:“方才章如芸身边一个嬷嬷留下来的。”章夫人一惊,神色之间也严肃了起来。 等到纸条展开,上面用最新开始流行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何人制作的铅笔细细地写了一行字:“亲王有意三姑娘。” 将这句话来回看了两遍,章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等到章大人从衙门回来,听说了这件事,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章绣锦是章大人与章夫人唯二的嫡女之一,先前有皇三子在里面掺和也就罢了。毕竟皇三子年岁尚小,并不曾定亲,章家只是不太愿意与皇室扯上关系,却并不是不看好皇三子。 可如今和亲王连庶长子都十七八岁,屋里头妾侍无数,又有糟糕的名声在外。这样的人,居然有意章绣锦…… 这对章大人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等到这件事带来的震惊渐渐消退,章大人才能够想到一些方才疏忽了的事情。“这件事,是谁送过来的消息?” 章夫人轻声说了,皱眉道:“方才如芸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那嬷嬷送这个消息过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是敌是友。” 章大人摆手让章夫人停了下来,自己思索了一阵,又拿了那张纸条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放到鼻尖嗅了嗅,皱眉道:“确实是女子的手笔。只是这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送了这样的纸条过来?” 看章大人皱着眉苦思不解,章绣锦也有几分不解。 自己有什么值得和亲王觊觎的?自己的身份在和亲王眼中想必也算不上什么,容色自己心知肚明,纵然是漂亮,也没漂亮到让人见之忘俗的地步。 得了自己不见得有多少好处,反而会有议论纷纷。这样的状况,和亲王到底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的改版我不懂啊我不懂,昨天群里面一片哀嚎 我也觉得,以后我想爬自然榜,估计跟艰难了吧远目 六月努力日六千,嗯,努力 六月底完结 第50章 同类 和亲王想要什么,沈君梓最清楚不过了。 自从知道这位是与自己来自同样的未来的穿越者,又被发现了身份之后,他就对这位有着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态。一方面是赞同他,觉得自己好歹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来数千年的见识,总不至于被这个时代的人超越了去。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按照这位这样肆无忌惮不将这个时代的人放在眼中的架势,是绝对成功不了的。 是的,沈君梓从最开始就知道,和亲王想要反叛。 面对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穿越者,很多人会有防备之心,也有人会生出一种好歹来自一个地方的亲切感。和亲王两种都占。 最开始发现沈君梓的时候,他是很希望就此干掉沈君梓免得他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同样,他也不希望有沈君梓这个变数的存在,成为自己道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可是等他调查一番,发现沈君梓从最开始到后来,想过的生活都是悠然自得的生活之后,他的念头就有了变化。 如同对待同类的心态一样,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心态也有两种。一种自然是希望在陌生的时代利用自己的便利建功立业,一统江山最好不过;另一种,如同沈君梓这种,却希望在这个时代获得自己在过去的时代不曾获得的安宁。 后者对前者的威胁……只要不踩到底线,几乎可以说没有。 也是因为这样,和亲王才想要将沈君梓纳入自己的旗下。一来好歹也是同乡,杀了显得自己太冷血,二来,自己想不到的,有个同乡帮忙参考下其实也不错。 只是,和亲王忘记了一件事。 对一个一心希望过上悠闲日子的人来说,对这个一个历史上注定要叛乱失败的人站在一条船上,纵然是知道了这条船的掌舵者如今换了另一个人,他也不会觉得这条船是安全的。 沈君梓目前就是这样想的。 一开始他也曾经想过和亲王有没有成功的可能,面对和亲王的拉拢也曾犹豫为难,甚至有时候有冲动将事情对章沁说两句,让章沁背后的章大人替自己烦恼一二。 但是,等到皇三子找上门来,他就不这么认为了。 在沈君梓学到的历史当中,皇三子容铉是这段历史上异常辉煌的一颗星。生母早死,在中宫嫡子被当做皇帝的继承人培养了多年的情况下还能抢到皇位,最后与中宫嫡子和睦相处,为自己的儿子开创出一代盛世之始的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值得沈君梓用仰视的目光去看的。 等到对方找上门来,第一句话就说出:“我知道你是穿越的。”之后,沈君梓整个人顿时都傻了。 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两股战战地看着皇三子,磕磕碰碰地说:“殿下,殿下在说什么,草民有些听不懂。” 容铉轻笑,在沈君梓对面大马金刀坐下,戏谑看他,道:“不必掩饰,我对你们这种人的来历,非常清楚。” 沈君梓顿时觉得不好了。身边有同类这件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不久,怎么听这位历史上的帝王的意思,他倒好像也知道一样。还想再狡辩两句,沈君梓就听容铉道:“我那王叔定然是算一个的。另外两个女人影响都不大,你就不必知道了。” 沈君梓心中尖叫,我都只知道一个女穿越者,你怎么就知道两个? 他对容铉还没有说出来的另一个女穿越者好奇万分,只是小心偷看一眼对方,他就知道这位现在的皇三子是肯定不会说的。 而且,沈君梓看着容铉的样子,心中生出另一个念头来。对穿越这种事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架势也不像是一个纯正的小孩,难道这位,也是一个穿越者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容铉的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虽然对你们这些人很是好奇,不过,若是你不与我为敌,也就罢了。” 沈君梓一惊,听容铉接着道:“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 这次清晰的你们两个字消除了沈君梓对容铉是穿越者的猜想,可是疑惑依旧挥之不去。一个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能够清晰地知道穿越者的概念,却不似猜想中古人那般对自己防备……容铉到底是什么存在?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沈君梓又听见容铉说:“王叔想杀了你。” 沈君梓已经不惊讶了,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他其实也明白的。对一个有着强烈进取心的穿越者来说,另一个穿越者如果不是臣服于他之下,那就只有消失的结果。 “三殿下是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沈君梓冷静了下来,“亲王殿下对我有杀心,难道殿下一番话,就能消除了我的危机吗?” 容铉轻笑了起来:“自然,是不能的。” 他的笑容中带着讥诮与冷意,深深地刺伤了沈君梓的心。 至于后来两人的交谈中沈君梓答应了什么,容铉许诺了什么,却都不足为外人道。单说如今沈君梓留在和亲王身边,见着和亲王对章绣锦的意思,自然是明白这不过是和亲王收集癖发作而已。 帝师章绣锦的名头在千年之后也是传奇,某种程度上这个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女子比起同时代的男子更引人注目。因为稀缺,所以显眼。 和亲王也不过是好奇所以想要得到。但是沈君梓想起来,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旁的都不说,不说章家如今的地位章绣锦可能的爱慕者,只说章绣锦本人,沈君梓就觉得绝对不是和亲王能够降服的。 在自己的丈夫死后几乎完全没有想起他的女人,能够做下那么多事情的女人,和亲王凭什么认为,这样的女人会乖乖地待在后宅与一群面目模糊的女人抢夺他的注意力? 想到章绣锦若是入了关系复杂的后宅的场景,沈君梓觉得,不出几年,这后宅就会是一家独大,旁的女人纵然是活着,也形同死了。 沈君梓觉得更有可能的是,那个男人若是还有用,也许还活着,不自觉地当了提线木偶,若是无用,也许也已经死了。 不寒而栗。 他冷眼看着和亲王说起章绣锦时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意,垂下了眼眸,对自己当时所做的决定感觉到了庆幸。当时答应下来,实在是太过明智。 皇三子容铉看着那个宫女小心地进门,然后将手中的盒子呈上来,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边上的桌子,让她放到一边。 等到吃过了镇过的香瓜之后,立刻有人上前替他取来凉水洗净手指,上好的白巾擦干。然后,大殿里又恢复了悄无声息的样子。 容铉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翻看了两眼,忽地瞪圆了眼,随后又笑了起来。 沈君梓所熟悉的讥讽的笑容,带着实实在在的轻视。 没过多久,皇帝就知道了刚才容铉看到的消息。将正事都说过之后,皇帝闲下来,忍不住取笑了自己的这个儿子两句:“看到自己内定的人被盯上,有何感想?” 尽管脸上是笑着的,皇帝心中却是一叹。自从皇三子过去对皇帝坦诚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以及他那难以启齿的隐疾之后,皇帝也曾疑心过,有过防备。可是不管他暗地里派了什么人去侦查,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皇三子只怕有天生的隐疾,日后生子无望不说,连夫妻之事都做不了。 这样的状况,让皇帝心中不得不相信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发生了变化的儿子的话。 一旦相信之后,背地里的心酸就开始蔓延了上来。 身负天下最尊贵的血脉,曾经坐到过最高的位置,如今却不得不看着这个位置与自己失之交臂,也不得享受世间美人。这样的苦楚,皇帝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觉得苦不堪言。 可是偏偏容铉平日里却看不出什么来,嬉笑怒骂皆自然,对着所有人都言笑自若。嗯,除了面着章妃的时候。 想到容铉对自己要的那个小女孩,皇帝暗地里笑了笑,明白他为什么对着章妃脸色好不起来。 事实上,现在如果不是记挂着和亲王那边的事情,皇帝觉得,为了自己这个儿子处理了章妃也没关系。 回过神,就听到皇三子冷笑的声音:“王叔做不成的。” 皇帝还想问一句,就看到了皇三子脸上的表情。他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了,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志在必得,是一定要成功的决心。 一面为自己这个儿子果然有帝王之气上辈子自己没选错人感到高兴,另一面为自己这个儿子对一个小女孩投注了太多注意力而感到不满,最后还得为三儿子的身体状况感到忧心忡忡。 一时之间,就连皇帝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挥了挥手让人下去,皇帝开始想另一个问题,和亲王,自己的好弟弟最近的一些举措,自己知道了这些,又该怎么应对,怎么不动声色地打击他的势力。 在这个过程中,顺手替自家儿子解决一个女人的小问题,皇帝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一件太难的事。 于是,在章绣锦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在猜想章如芸送过来的这张纸条的时候,在遥远的京城,已经有人开始为她的事情准备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铉,男主的名字终于出来了 铉,读作xuan,四声,古代举鼎器具,状如钩,铜制,用以提鼎两耳,古代鼎被视为立国的重器,是政权的象征,所以把铉比喻三公等重臣 意思就是说,皇帝这厮一开始就没准备让自己这个儿子做皇帝 后来是因为意外╮(╯_╰)╭ 第51章 喜讯 和亲王这件事,章绣锦是在半夜的时候忽然想明白的。 在那之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前世的自己躺在床上,垂垂老矣,连身边人到底是谁都分不清。但是这一次,她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死前的场景。 已经同样老去的大儿子与二儿子,守在自己床边,脸上满满的都是忧心忡忡。然后是已经开始在官场上渐渐成了中流砥柱的孙辈,他们聚集在外室,一片死寂的平静。 最大的重孙已经十岁,小心地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又低下头去。 章绣锦飘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从他的头颅中穿出去,什么都碰不到。 她叹息了一声,飘回自己的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自己死亡的一瞬间,看到自己到底为什么重活一世的。她一点都不觉得,重活一世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 在床边似乎坐了很久,她看到自己开始艰难地喘气,开始难以呼吸。那时候浑浑噩噩只觉得难受,现在看来,却连心都揪了起来。原来,自己死之前,遭过这么大的罪。 可是,一直到死,她都没有看到自己的灵魂。她只听到了自己的后代此起彼伏的哭泣,响彻了整个院子。然后,她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身边出现了透明的虚影。 早已死去的容铉出现在年老的躯体旁,颤抖着伸出手去似乎想抚摸干瘪发皱的脸颊。如同章绣锦抚摸自己的重孙一样,他的手同样毫无疑问碰不到床上人的躯体。 可是他却一直固执地伸出手去,一次次地,从不放弃。 他看不到自己,章绣锦想,片刻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回到了小时候,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 然后,她就猛然间醒了过来。 在床上躺着,窗外的夜风还有几分燥热,可是屋内的冰盆却降低了温度。 章绣锦觉得,自己明白和亲王的意图了。如果是上辈子,自己对和亲王来说却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这辈子,有了沈君梓与章绣妍在前,她早该意识到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坦然地面对那些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存在。 比如自己。 不过,章绣锦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想不通。和亲王既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就该明白自己是个不会安于后宅的存在。他为什么还是想将自己纳入后宅? 难道这位亲王殿下就对自己的能力这么有信心? 想着这样的问题,章绣锦慢慢地就睡去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做完了功课之后,章绣锦觉得天气越发热了起来。拿了扇子坐在水边凉亭里吹着风,章绣锦想,都说江南气候宜人,这夏天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正有些无聊地数着水里的荷花,章夫人身边的丫鬟翡翠就过来了,喜滋滋地对章绣锦行礼,道:“姑娘,二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一愣之后,章绣锦回过神:“二哥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虽然迷惑着,她却飞快地去换了衣裳去见章汌。 大半年过去,章汌脸上有了坚毅之色,见到章绣锦的时候,似乎是想温和地笑一下,被晒黑的脸庞却只是让他显得稍微温柔了一点而已。 相互见过礼,章绣锦就好奇地问起章汌怎么会这个时侯到这里来。 章汌略微低头,对章夫人道:“之前被父亲送出来,也是迷惑过的。现在想来,只怕是父亲怕自己在科考中出事真的连累到大家,所以……一接到消息,知道了具体的位置,我就过来了。只是路途遥远,今儿才到。” 章夫人笑了笑,轻声道:“你有心了。”然后,她问起章汌如今的生意做得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解惑的。 章汌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是最开始的时候摸不着头脑而已,后面也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不过……” 章汌说到这里,显得有些迟疑,小心地看了一眼章夫人,才继续说下去:“最近有件生意,倒是想请父亲和母亲帮着参谋一二……” 章夫人立刻就笑了起来:“我道是什么事,是什么生意?想必是大生意了,否则你这孩子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的。”章汌笑了笑,这一笑之间,倒是又显出了过去常见的那种腼腆。 随后,他才慢慢地说出自己的主意来。 章汌想做的生意,是海外的生意。“……认识了泉州林家,林家是做海上生意的老手,如今愿意带一把,我不想错失了这个机会。只是海上生意干系甚大,我又有些担心,若是失了手……” 章夫人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已经听清楚了,让章汌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问章汌:“林家为何忽然说起带你入场?”言下之意,却是怕章汌入了林家的套。 章汌闻言,脸猛地一下子就红了。 听到儿子回来就直接从清闲没事的衙门回来的章大人进门,正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奇,不等章绣锦等人站起来就挥手制止了她们,出声问道:“林家难道有什么旁的要求?” 章汌这才发现章大人回来了,连忙站起来行礼。等到坐下,章大人与章夫人再一次问起,他才期期艾艾地答道:“林家有意将女儿嫁与儿子,所以……” 章大人顿时笑了起来。章夫人也忍俊不禁,道:“你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我原想着让母亲帮你在京中相看人家,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就连章绣锦在边上都笑眯眯地取笑了章汌两句,然后抢先问起林家那位姑娘的容貌性格。章汌终于慢慢地镇定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起林家的一些情况。 林家几代都是做生意的,这一代却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林大爷二十五六,女儿林姑娘却才十五六,几乎算得上是被林大爷看着长大的,向来偏宠。生意方面,如今林家手上已经有了两支船队,一只跑南洋的生意,另一只却走得更远,据说几年才返回一次。 章大人皱眉,问章汌:“那些船工的户籍,林家是如何解决的?”本朝规矩户籍一年一查验,一年交一次户籍钱,船工出海往往几年才回一次,只怕回来的时候,在本朝连户籍都没了。 章汌连忙答了,说林家组建了专门的协会,替这些船工打点这些岸上的琐事。章大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听章汌说了说林家的情况之后,就招手叫了家中管事过来,让他去调查林家的情况了。 章汌见章大人毫不避讳当着自己的面吩咐这些,显见的是对林家这门亲事也有了几分许可之意,脸上不由得又泛出淡淡的喜色来。 章绣锦见了,就知道章汌对这门亲事,想必也是满意的了。 转念一想,章绣锦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章汌身体上的病加上他庶子的身份,他的亲事对章夫人来说,也很为难。身份太高,对方看不上章汌;身份太低,章夫人决定配不上章汌。如今章汌自己挑了人家,对方和他也算是身份相当,如此甚好。 章汌感觉到章绣锦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变得温柔,心中诧异地挑眉。他回答完章夫人和章大人的问题,就转向了章绣锦,笑道:“我给三妹妹带了些泉州的土仪过来,明儿就让人送过来。” 章绣锦笑眯眯地道谢,问:“也不知道未来二嫂喜欢什么?我也好准备些,让人带过去送给未来二嫂?” 章汌立刻忙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对林姑娘的喜好并不算太清楚:“……只是略微见过几面,并不是太了解……”章夫人见了,笑着让章绣锦不要逗章汌了:“你二哥脸皮薄,快别逗他了。” 章汌感激地看向了章夫人。 然后,章汌与章大人去了书房,说起了另一些事,章绣锦陪着章夫人坐了一会儿,也就自己回去自己的院子了。 虽说章夫人是打着给章绣锦在这边找个夫婿的念头过来的,但是到了地方,章夫人又觉得看不上眼前这些人了。纵然是在本地被称为俊杰的存在,在章夫人眼中,都一眼看出一些不满意的地方来。 如今也是一样,因为章汌的婚事,章夫人立刻就想起了章绣锦的婚事,同样想起了皇三子的存在。然后,她再度提醒自己,不能真的去扎皇三子小人。 诚然,在许多世家眼中皇室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联姻对象,但是这个许多中绝对不包含章家。当初章碧入宫这件事就让章绣锦诧异了许久,知道是皇帝的意思才接受了这一点。 章夫人站起来又坐下去,想要去找章大人说这件事又想去找章绣锦聊一聊,最终却是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呆坐了许久。 过了约有半月,天气最是燥热的时候,章如芸再一次上门拜访了。 这一次进门,章如芸身边跟着的人少了几个,没有了当初一大群人跟着过来的压迫感,也让章如芸的行动自如了许多。恭敬地给章夫人见了礼,章如芸含笑对章夫人道:“夫人,今次过来,是有事情想与夫人商量。” 章夫人心中诧异地示意她说下去,然后就听章如芸道:“未知夫人对章家如今的处境,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 ^ 第52章 死讯 章家如今的处境?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刚刚闪过,章夫人就已经会意。她根本就不想再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说送客。 章如芸有些叹息地看着章夫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夫人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如今……” 章夫人怒意满面地转过脸去,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章绣锦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章如芸被章夫人轰了出来,一大群的丫鬟婆子跟着她狼狈地退出。两人对视,章如芸过来拉着章绣锦的手,软绵绵地请章绣锦劝说章夫人,不要总是看不清时势,与不恰当的人死磕。 章绣锦甩开了她的手,脸上面无表情地从章如芸身边走过,站到了章夫人身边。章夫人说:“告诉门房上,以后不必放在这个人进来了。” 章如芸叹息着离开,步伐不疾不徐,仿佛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等到她走了,章夫人才看向章绣锦,目光中透露着迷惑。章绣锦上前扶了章夫人去了章夫人的院子,等到章夫人坐下,她让红琴端了汤水上来,笑道:“娘,尝一尝,是我下厨做的。” 章夫人见了笑起来,夸了章绣锦两句,端过来一边搅着,一边道:“没事还是别往厨房去,油烟重,当心熏黑了脸。” 章绣锦笑着说好,又陪着章夫人说了几句话,才将手心中的纸团无声无息地度给了章夫人。 章夫人的手指一动,纸团就进了袖子之后,章绣锦方才笑着告辞。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暴雨,章大人从衙门里回来,举着伞湿淋淋地进了屋子,被章夫人压着去洗了澡换了衣裳。方坐下来,章夫人就端上了汤水,说了章如芸今天过来的事。 然后,她将章如芸今天送过来的纸条递给章大人:“我想,如芸这孩子,到底是在替谁送信。” 章大人皱了皱眉,将纸条看过,然后就交还了章夫人:“这消息,你也看了?”章夫人点头,“如芸送过来的都是后宅的消息,我自然是看过了。” 章大人叹了一声:“以后,还是不要和如芸往来了。”章夫人嗔道:“这是自然,如芸与我在明面上已经闹翻了,我怎么会和她继续往来。不过,可怜这孩子了。原本就……” 章大人摇了摇头:“若是不出所料,过不了多少时日,如芸就会在和亲王府消失。” 章夫人一怔,看向章大人。后者却只是摇了摇头,有些事,说出来也不过是让章夫人叹息一声罢了。 章绣锦知道章大人的推论,是在第二天,彼时她正帮着章夫人炖甜汤,红琴在边上指点着。 过来说了这件事的是红曼,说这件事的时候红曼的笑容浅浅淡淡,仿佛只是在说汤里面放多少辅料比较好一样。章绣锦的动作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等到所有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才转头看向红曼,问:“这件事,只怕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红曼只是笑:“主家的事情,婢子是不知道的。婢子只是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老爷真是猜得准。” 章绣锦挑了挑眉,猜测容铉到底许诺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才让章如芸帮他做事。 慢悠悠地等到汤做好拿出来镇到井里去之后,章绣锦才想到,和秦王府里,也许还有旁的人在帮着章如芸。这样说来,容铉这家伙,是早就对和亲王有所防备了? 也是,不管是经历了上辈子,或者是这辈子看到和亲王的变化,都会对他有所防备的,在他府中安插几个人也不稀奇。 如同章大人所料一样,章如芸的死讯过了几天就传了过来。死亡的原因还是何家送出去的那个丫鬟,两人发生了冲突,结果章如芸掉进了荷花池,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听到事件发生的地点是何家的荷花园,章绣锦顿时就觉得不妙起来。 果然不到半天,何家发生的事情就传了过来。何家送出了荷花园给和亲王。然后,从章大人这边,章绣锦知道,何家在明面上对章大人也有了一点回避。 刚刚打开的局面,瞬间就变得再度陷入了僵局。 章大人却不着急,只是笑:“此事的发展,并不一定会尽如人意。” 只是章大人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由章泽来揭开序幕。章泽在京城状告和亲王长子草菅人命,将和亲王府一张诉状送上了公堂。 没错,章如芸是个妾,妾通买卖,但是,对章泽来说,章如芸也是他的妹妹。 这个消息是从容铉送过来的消息中知道的,按照路程来算,事情发生到现在,只怕在京城里已经掀起了议论的热潮。 章大人听了这个消息,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章绣锦说话都有些走神没听到。好容易回过神来,他却只是拍了拍章绣锦的头让章绣锦自己去玩,不要掺和到这件事当中去:“这件事背后,只怕别有深意。” 章绣锦一面的答应着,一面猜着章大人所说的话。是,她明白章侍郎与自家决裂背后肯定别有意味,但是她一点都不明白,章侍郎不为自己考虑也就罢了,为何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考虑了? 春纤送上凉茶,看着章绣锦坐在书房中皱眉苦思,又悄悄退了出去。作为章绣锦的贴身丫鬟,她觉得章绣锦身边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她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过来求见章绣锦,算是帮着章绣锦解开了这个迷惑。 来人是改头换面的章如芸。这个时侯的章如芸打扮完全变了,之前的那种妩媚动人变成了清丽可人,眼角眉梢有些细微的调整,再带上面纱,第一眼看过去,绝对不会认为是同一个人。 章绣锦见了,也不由得诧异,问章如芸这是怎么会是,又问章如芸,她过来求见时那个刘家姑娘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章如芸微微地笑了笑:“我的身份,是父亲安排的。在江南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帮我们都安排好了另外的身份。不过,我是入和王府之前,才知道的。那时候父亲才将这个身份的资料给我。” 看章绣锦好像是瞪圆了眼,章如芸轻笑:“你现在应该叫我刘二娘,是章家庄子上管事的女儿。那管事家里,生了四个女儿,然后纳了一妾,才终于有了一个儿子,只是那妾室生了儿子之后,也就去了,如今当家的,还是管事娘子。” 这些话,听在章绣锦耳中恍若晴天霹雳:“四个女儿?除去如苑姐姐的四个庶出的女儿,都安排了身份?那为什么如苑姐姐和嫡出……”章如芸又笑了笑,笑容浅浅的:“这些事,是爹的秘密,我却不敢多说了。我今日前来,只是说一说我现在的身份,另外……请大伯父帮着照顾一下刘管事娘子,毕竟才死了夫君,日子过起来,有些不太好过。” 章绣锦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停了一停,道:“过上一段时间我就让娘放了刘管事一家的身契,然后让下面的管事照料一二。那孩子,现在多大?” 章如芸微笑,道:“已有十岁。” “既然已经十岁,可曾开始读书启蒙?乡下似乎没有什么好先生,要不要……”章绣锦话未说完,自己就先否决了,“不,不行。这件事不能由章家出面。”章如芸微微笑了笑:“不必担心,这件事父亲已经安排好。” 她的笑容中带上淡淡的苦涩之意:“父亲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些事……”她叹了一声。 章绣锦看着她,总觉得她的样子和自己当初初见的女孩儿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很快章如芸就回过神来,笑道:“如今我只是来告辞,说一下日后的去向。以后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怕是再不见面了。” 章绣锦明白她的意思,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帮不上忙。章侍郎的安排已经算是不错,若是章大人再帮忙,只怕反而添乱。 在心中叹了一声,章绣锦打起精神与章如芸又聊了两句,问了问后面的几个女儿的去向。章如芸都是浅浅的笑,说章侍郎将她们各自送进了大宅豪门做妾。 章绣锦初始不解,后来却又明白,只有大宅豪门,才容易悄无声息地消失,才容易日后不被人记起。“只是,那你们以后再嫁……” 章如芸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微笑道:“男人而已,不管什么样都行。日子终究是自己过出来的。况且,若是过得不好了,和离,义绝,总有办法。” 章绣锦对她肃然起敬,能够这么清晰地看待人生,连自己都做不到。看见她敬佩的目光,章如芸轻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以后也会明白的,男人在一生中,当真是算不了什么。若是不想和离,生了孩子之后,给他纳个妾,让他自己去过日子也好。” 章绣锦对章如芸的爽利在心中赞叹不已,觉得这个堂姐,自己以前当真认识太浅薄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章如芸就起身告辞,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乡下姑娘的爽朗,前后变化之大,又让章绣锦叹了一遍。 章如芸轻笑:“嫡母是个不管事的,我们都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庄子上的姑娘是什么样子,我们自然也是学得来的。” 送了她走出去,章绣锦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涨了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 打个滚,这个是第一更,后面还有一更 第53章 见面 章夫人听了来自章如芸的情况,面沉如水。她早就有所感觉,章侍郎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今看来,到真的是铁板钉钉了。 只是很多事,章大人不肯说,章夫人也只能旁敲侧击无从得知具体情况。如今肯定了一些事,章夫人心中就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来。 章二叔不是个生性冷酷的人,可是如今却只帮着几个庶女置办了身份,嫡出的儿女一个都没有,加上京城里的事,章夫人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章绣锦自然也猜到了,所以对京城里的事情就更加关注了。容铉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章大人有时候也不得不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去读这些消息,从皇三子的肉麻情话中将那些真正的消息挑出来。 章大人如今在官场上也终于算是打开了局面,何家虽说在明面上与章大人渐渐交恶,连何曼都不怎么与章绣锦来往,但是私底下,却渐渐有了默契。 等到和亲王的长子一走,章大人也就大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这些日子搜集到的东西亲自动手抄写了一份,交了一份给章绣锦。 章绣锦诧异抬头,却见章大人笑微微的,“你拿着吧。你这边也慢慢地送过去,若是我这边一个不慎,就要靠你这边翻局了。” 章绣锦接过来,觉得手心里的东西有点重。抿了抿嘴,她问章大人:“父亲当真认为,我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 章大人的笑容更加深,忽地说起遥远的往事来。 “很小的时候,你身子不太好,我担心你,每天都去看。那时候的你有些瘦巴巴的,也很少笑,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心里面一片安宁。” 章绣锦手心忽地冒出汗来,天气似乎有些太热了些。她摇了摇扇子,听着章大人带着怀念的口吻说起这些旧事,手心滑腻腻地捏不住自己的扇子。 “后来,你妹妹生了。”章大人话锋一转,忽地说起来章绣妍,“你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就与众不同,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以后是不用我操心的。如今看来,也确实如此。后来,你妹妹半岁的时候,我发现,你也不一样了。” “一个小孩子的眼中,绝对不会出现那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中的空茫。” 章绣锦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章大人轻轻地蹲下去,将扇子捡起来,轻声道:“丫头,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有什么变化,我都一清二楚。” 章绣锦脸色发白,章大人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别担心啊丫头,你听我把话说完。”看着章绣锦抬起头来,神色渐渐镇定下来,他就微微地笑了笑:“对,这才是你应该有的眼神。” 章绣锦心中苦笑,却也让自己平静下来,去听章大人到底要说什么。“一开始我也生气,甚至想着将你送到庙里去,让大师镇压了你,后来发现,你对我和你娘都很听话,我们自己都没注意的小节你也知道。要不是你,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娘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用鸡汤煨茄子,而是喜欢原汁的。” 章绣锦摇了摇扇子,却觉得一点都不凉爽,天气太热,热得浑身都是汗。 “后来,我也想过你的身份。不过你年岁渐长,我也就渐渐地不放在心上。不管你是谁,就凭你对我和你娘的尊敬,对兄弟姐妹的爱护,也说明,你不是个坏的。” “只是我不曾想,原来,你还有这种来历。”章大人带着怀念说,温柔地拍了拍章绣锦的手:“上辈子,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章绣锦惊愕地抬起了头,看着章大人笑微微地看向自己,眼前忽然间雾蒙蒙的。好一会儿,她笑起来,点头说是:“爹对我一直很照顾,若不是爹的照顾,我嫁人之后,不可能日子过得那么逍遥。” 章大人笑眯眯地说好,又叹息:“若是我能对你更照顾两分,你上辈子也不必吃那么多苦头。” 章绣锦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爹,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章大人微笑,“自然是皇三子。” 听到章大人这句话,章绣锦觉得,自己脑海之中似乎有一根弦猛地崩断了一样。这厮,把自己给卖了就算了,连旁人也卖了! 最重要的是,还不止卖了一个! 若是容铉在面前,章绣锦觉得,自己一定会扑上去让他见识一下重生女的愤怒。 章大人笑眯眯地看着章绣锦脸上变幻的神色,问道:“绣锦丫头在想什么?”章绣锦回神,脸上再度恢复以前的样子,轻笑道:“不,不曾想些什么。这件事,我定然会办好。” 章大人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 然后,章绣锦就正大光明地问起了章汌的婚事。既然章大人已经知道她的不同,并且默认了这种不同,那么,再继续按捺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章汌的婚事其实主要是对林家女的调查,如今人已经回来,言辞之间对林家的家风很是推崇,章大人心中早已有了七分满意。 听章绣锦问起,他也就笑着说了,叹道:“汌儿如今的样子,林家女倒也堪为良配。” 章绣锦又问了两句关于林家姑娘的事,满意地听到,林家姑娘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算得上不错。“若不是和亲王在泉州搅风搅雨,只怕这门亲事,还落不到章家身上。” 听章大人这样说,章绣锦立刻就明白,林为什么会看上章汌了。先赶紧将林姑娘嫁出去,和亲王的目光就不会落到林家姑娘身上了。 想了想,她好奇道:“林家姑娘的容色想必惊人,否则,也不会入了亲王殿下的眼?”章大人点了点头,道:“林家大爷容色过人,林家姑娘是林家大爷亲生妹子,想必也是相当不错的。” 章大人这样说着,又道:“林家虽说是祖祖辈辈都是商家,可从上辈开始,就有些变化,也开始教着自家子弟规矩,如今也算是商家中不错的了。” 听章大人这样说,章绣锦也就放心了下来。 等到章大人离开,章绣锦就开始帮着章大人誊抄东西,用她与容铉约定了的暗语。这件事自然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京城里的人,容铉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就将事情告诉了皇帝,眼巴巴地道:“父皇,这件事……” 皇帝皱眉看着容铉送过来的消息,道:“你想出宫去?”容铉点头不止,眼神渴望异常。 皇帝就冷笑:“你出宫去,宫里头的人怎么办?”容铉立刻道:“儿臣病了,见不得人。”被皇帝瞪了一眼,他谄笑着上前:“父皇,您想,这不是个好机会,让您对章妃下手吗?章妃如今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不是,要不然真等她生下儿子,您日后是杀还是不杀都是问题。” 被皇帝踹了一脚,容铉也不怎么生气,只是继续求着皇帝让他亲自出马去将东西拿回来。皇帝斟酌许久,却又带上了另外的条件,让他与皇长子一起去。 “老大这些年在宫中沉疴渐重,朕想让他出去,让民间的大夫看看。太医院那群……哼!”容铉自然也明白太医院那群大夫的特性,也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有几分迟疑:“若是儿臣一人重病倒还好,两人重病……” 皇帝挥了挥手:“此事自有朕来处置。”容铉立刻就精神抖索起来,大声说了谢,然后一溜烟地跑去找皇长子了。 皇长子今年十四岁,身体却极弱,经不得风见不得雨,天气稍有变化便是大病一场,能够活到现在,都已经是老天保佑。 作为皇室一员,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明摆着就已经让自己与皇位绝缘。若说曾经还有过不忿之心,如今这份心情也已经消失殆尽了,他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稍微好一些,不要让母后到时候还要替自己哭就好。 如今见皇三子跑过来说了这么一件事,皇长子立刻就愣住了。父亲肯让自己出宫,让自己接受民间大夫的诊治,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玄幻呢? 容铉见皇长子容钰的表情,就知道他整个人呆住了。他却不想多说什么,让容钰自己去找皇帝求证,自己回了自己的殿堂,去小心地收拾了两样东西,然后又摇头归了原位。 若当真是偷偷出宫,这些东西,可一样都不能带出去。 招手叫了自己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过来,吩咐出去让他将消息传出去,让宫外的人准备好身份证明与东西,容铉才躺在了床上,想着皇帝会给自己和容钰安排什么样的病症,好让两个人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上好几个月。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皇帝会安排自己与容钰得天花。 当听到自己与皇长子得了天花要被送到宫外的皇庄时,容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事实上,皇帝根本就是想接着这件事,推行和亲王前些时候送上来的那个叫做牛痘的法子吧。 真是什么都算计好了。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时,容铉一面恨恨地咬着点心,一面想。皇长子容钰见了三弟这般表现,微微地笑了笑。 第一次出宫的他,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不管之前对容铉感官如何,此刻的他,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第二更,上面还有一更^ ^ 第54章 偶遇 章如芸离开之后,章绣锦想过去派下人去看章二叔为章家二房几个庶女准备的身份。但是这种念头很快就被取消了。既然是章二叔安排的退路,那么,自己就不该将这条退路放到别人眼前。 因为章如芸的这件事,章绣锦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连与何曼的往来少了许多都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燥热的天气渐渐过去,秋天来临的时候,何曼送了帖子过来,邀请她一起去赏桂花,她才醒悟,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与何曼见面了。 两人约了在城中酒楼见面。章绣锦上去的时候,小二一听是何家定的屋子,就脸上笑容更甚,小心翼翼地带了章绣锦到门口。然后才退出,临走前还小心翼翼地说,有什么事让她随意吩咐。 推门而入,章绣锦看见何曼正站在窗口,低头俯视着窗外。听见章绣锦进门的声音,她兴奋地小声叫着章绣锦,让她到门口来:“快来看,底下这个人可真好看。” 章绣锦心内失笑,快步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惊愕万分。她看到了本该在京中的容铉,正小心翼翼地伸手让车中人扶着走下来。 跟在容铉后面下车的人也是个少年,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举手投足之间却有旁人难以比拟的优雅姿仪。章绣锦在脑海中迅速地想了想,猛地觉得,自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皇长子容钰。 容钰是章绣锦上辈子只听过名字却从未见过的人。这位皇长子名声在外,许多人在他十六岁死去之后怀念这位皇子的优雅风度与聪明,完全不去考虑这位皇子从一开始就已经因为糟糕的身体被排除出了皇位的继承人这个行列。 章绣锦上辈子到了后半辈子才算是与皇族亲厚,前半辈子对皇室却只是耳闻并不熟悉。如今她见到这位,也只能通过身边容铉来猜测,这个就是容钰。 盯着容钰下了马车,走进酒楼,章绣锦才从窗台前转过身,发现何曼已经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真好看啊,若是我将来的夫君有这么漂亮就好了。” 章绣锦附和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何曼立刻挽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对吧对吧。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能够养出这样的儿子来。”她歪头想了一阵,最后一笑,坐下来,道:“有些日子不见了,你最近好吗?我娘不让我去找你,说天气太热日头太燥,若是晒黑了皮肤晒糙了就不好了。真是的,往日也不见她这么在乎我。” 章绣锦心知肚明,当下笑道:“你娘是为你好。你也到了要相看人家的年纪了,也是该注意注意。”被何曼瞪了一眼,取笑:“你不也一样到了,又何必说我。” 章绣锦就笑:“我多半是要回京城去相看人家的,等会京城前半年开始好好养着就是了。”何曼顿时丧气,她知道章绣锦从京城里来,自然是想回京城嫁人的。 “是啊,你是要回京城的。”何曼抿了一口茶水,有些沮丧地叹:“我还想着若是你能嫁在本地就好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多往来。我所有的朋友,都不如你和我聊得来,若是你回了京城,我可就又少一个朋友了。” “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章绣锦说,“今儿找我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尝尝这个酒楼的茶水?”何曼连忙摇头,笑道:“当然不是。” 她脸上露出羞涩之色,悄声道:“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一个人。”章绣锦一愣,发现何曼连脸颊都红了,“我爹娘帮我相看了人家,我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答应让我自己相看相看。我自己有点摸不准,所以,想请你帮我琢磨琢磨。” 章绣锦取笑了她两句,也就答应下来。一个少女对未来夫婿的向往,章绣锦完全能够理解,这种小忙,她觉得帮一帮也无所谓。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从时间地点到见面方式都商量了一阵,终于定了下来。何曼笑眯眯地捧了一盘点心送到章绣锦面前,道:“谢过章家姑娘相助。” 章绣锦笑一句,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笑着问何曼:“我记得你平日里与童家的姑娘玩得不错,怎么不拉着她一起去?”何曼皱了皱鼻子,答道:“童千儿平日里是和我玩得不错,可你也知道……” 两人正窃窃私语,门口有清晰的争吵声传过来,两人都诧异地看过去。片刻之后,裳梅推门而入,悄声道:“姑娘,外头有个登徒子,我们打发了去,您和何姑娘先不要出来。” 章绣锦皱眉点头,看着她出去了。随后,就听到外面的争吵声越发大了起来。 何曼不解道:“什么人居然如此无礼,在酒楼就闹了起来。本地人都知道这家酒楼背后有官办背景,轻易不会在这里闹事的。” 章绣锦道:“也许是外地人。”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更加高昂地嚷嚷起来:“不过是一个包厢,我们出五倍的价钱!”声调之间果然是外地人的滞涩感。 章绣锦就笑了起来,道:“果然如此,春雅,过去和裳梅裳莉说一声,告诉那群外地人,这个酒楼不是他们闹事的地方。” 春雅点头应了,刚刚打开门,就听见门外一个少女清越的声音压过了众人:“祁阳,你在干什么?我让你找一个包厢,不是让你来仗势欺人。” 之前那个与裳梅裳莉闹个不休的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讪讪道:“姑娘,不过是一群乡下人,多出点钱也就……” 被称作姑娘的少女冷笑:“出的钱你自己出?不过是拿着我林家的钱抖你的威风罢了。”言语之间的不客气让章绣锦都愣了一下。 这叫做祁阳的人若是下人,就太过嚣张,若不是下人,这少女这般不客气,就太过无礼。章绣锦觉得,自己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判断。 正想着这些事,有人漫步走来,轻言轻语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马上就走,若是不嫌弃,包厢可以留给你们。” 那少女连忙道谢,叫做祁阳的人似乎还想嘀咕什么,但是很快就沉寂了下来。 片刻之后,透过尚未关严的房门,章绣锦听到容铉的声音,不耐烦地叫:“大哥,走了,跟他们多说什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笑着对这边声音低了许多的少女说抱歉,一群人下楼的声音传了过来。 少女身边的侍女轻声地说着真好看,被少女敲打了两句,方才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裳莉过来报,说少女要过来说声对不起。 何曼抢着道:“对不起就不必了,让他们出门在外小心谨慎点就是。”章绣锦好笑地看她,何曼等到人走之后对章绣锦道:“不过是个外地人,就不用给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了,对吧?” 章绣锦不由得失笑。 回到家中,章绣锦将皇长子与皇三子来的事情对章大人说了,章大人愣了一下之后,方才道:“既然两位殿下没有通报地方,想必是偷偷出宫的,你也不必在意了。” 话虽如此,章大人却让下面的人多注意点,让下面的人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连何大人都小心谨慎地过来询问,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章大人遮掩了两句,让何大人胡思乱想了好几天。 章绣锦与何曼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章夫人知道是与何曼一起去上香,叮嘱了她将裳梅裳莉都带着,也就放心地让她去了。 章绣锦出了门,坐在马车上想着今天与何曼商量的事情,让裳梅裳莉将春纤春雅换了进来,让她们今天不管怎么样都不要离了自己左右。 “我想了想,我还是太过莽撞了。”章绣锦这样说,“这事应该是让母亲出头的。” 裳梅裳莉只是低头应是。过了一会儿,裳梅才轻声道:“姑娘不必担忧,我们定然会护得姑娘周全的。” 章绣锦笑着说好,让春纤春雅又坐了进来。 春纤春雅两人进来后,目光有些古怪,见到章绣锦,春纤轻声道:“姑娘,方才,有人对我们打招呼。” 章绣锦一愣,就听春纤接着说:“我看那人,到好似在京城里见过的。” 章绣锦顿时恍然,只怕是容铉的人马。当即让春纤春雅不必多想。两人答应了,见章绣锦似乎若有所思,两人转而说起一些轻松的话题,马车内很快就笑声满满起来。 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目的地就到了。 早就等在那里的小沙弥带了章绣锦到后院,何曼与何夫人都已经等在那里。见章绣锦过来,何夫人笑得很是无奈:“你这孩子,真是的……”转头对章绣锦笑得温柔,“是曼丫头不懂事叫了你过来,今儿伯母请你吃枫叶寺的素斋。” 章绣锦笑着说谢谢,却不经意见到后面何蕾的身影,不由得诧异。 何蕾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么,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章绣锦在心中才想着,慢悠悠地喝着寺院里的茶水,听着何夫人叮嘱着何曼一些事,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气氛。 裳莉裳梅贴在章绣锦身边,同样迅速地扫视着周围。何夫人笑吟吟地看了章绣锦一眼,笑着说起一些趣事来,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第55章 乌龙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带了何夫人与何家姑娘过去大殿上香。章绣锦起身跟上,裳梅裳莉上前给她戴上了长长的幂蓠,何夫人笑了笑:“京城里来的就是规矩重。” 言辞之间倒也不见讽刺,就是让章绣锦觉得被打趣了一句,低头轻笑算是揭过。 三个姑娘跟着何夫人往大殿去了,大殿里早就将周围的人都隔离,很是清净。何夫人带着几人上了香,然后笑眯眯地对何曼道:“我去陪着大师说说佛法,你们几个丫头自己走走,可别到处乱跑。” 何曼笑着说好,何蕾也温柔地点头应是。于是人群分开,章绣锦陪着何曼,身后跟着何蕾往偏殿去了。 偏殿里果然是有人等在那里,一位夫人诧异地回过头来,见到是三个姑娘,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笑意。何曼上前打了招呼,显然是认识的,那夫人的目光在章绣锦和何蕾身上扫了一眼,笑道:“身后的,可是你妹妹?” 何曼应是,目光飞快地扫过夫人身后跟着的少年。 章绣锦隔着幕蓠看着那站在那里含笑的少年,觉得这人看上去也算不错。只是他始终不曾说话,却也不知道这人说话做事如何。 正这样想着,却听门外一阵喧闹,一群人轰然涌了进来。 那夫人脸色顿时就不渝起来,皱眉道:“这寺里的人是怎么做事的,不是说已经净寺了吗?”章绣锦看向来人,顿时挑眉。 来人居然死容钰容铉和那天在酒楼见到的那个少女。真不知道这两群人是怎么碰到一起去的。 不过看着那少女与容钰之间很是亲近的模样,想必是两人因为那件事就熟识,日后又见了几面,就慢慢地熟悉了起来。 容铉有些无聊地进了门,视线百无聊奈地从偏殿内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看到那种尴尬的局面,顿时明白自己这一行人应该是撞破了什么。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站在那里有些无趣地看着容钰与那少女聊天说话,心中不怀恶意地想,也不知道容钰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明不明白自己不能随便招惹外面的女人。 若是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就好看了。 想到若是当真闹出了这种事,脸上不好看的不仅仅是容钰,容铉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上前提醒一下容钰的。于是在那位夫人的脸色越发变化的时候,他上前对容钰道:“大哥,这里既然有人,想必是我们打扰了。”容钰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很是迷惑地转头看向容铉。 那少女却忽地明白了什么,脸红地对容钰低声道:“我们打扰了别人了。”说罢就要拉着容钰低头,要低声对他解释。容铉上前拉了容钰的手,有些不经心地对站在那里神色变幻莫测的夫人行了一礼作为赔礼道歉,随后就拉着容钰要走。 容钰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同样不好意思地道歉,随后转身就走。 这个时侯,那夫人身后的少年终于笑了笑,露出一丝有些痴傻的笑,道:“好玩。” 章绣锦脸色大变,这样的人,何夫人怎么会说给何曼?她的视线迅速地扫过何曼与何蕾,发现何曼脸上也有惊讶之色,何蕾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好看了。 章绣锦赶紧拉了何曼就走,一面说着抱歉,一面跟在容铉容钰背后出门。 容铉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外就走。何蕾呆了片刻,随后赶紧大步往外走,那夫人在背后一声喝,就有人上前来拉何蕾的手,甚至有人想过来拉章绣锦和何曼。 容铉身后立刻就有人出来,毫不犹豫地将人打飞,护着章绣锦和何曼出去了。 这个时侯,何曼脸色都白了,完全不懂为什么何夫人商量好的人会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将何蕾丢在那里,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回头看了一眼,章绣锦心中轻叹,让裳莉去将人带出来。 裳莉答应了一声,刚要回去,容铉就道:“让我的人去。”说罢,又分了两人进去,没过一会儿就将人带出来了。 何蕾有些颤抖地跟在何曼身后,等到远离了那个偏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边哭,她一边对着何曼吼:“我就知道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想将我嫁给那个傻子!”然后,她紧紧地拉住了容铉的袖子,被容铉嫌恶地瞪着,惹来容钰一声轻笑。 章绣锦在边上看着这一幕,也有些摸不清何夫人的打算。正思索着,何夫人就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另一位夫人,两人把臂同行,说笑的时候显得很是开心。 见到何曼何蕾在那里,何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笑着对何曼招手:“曼丫头快过来,我还在想你们哪里去了,常夫人都找到我这边来了。” 章绣锦顿时恍然,等在偏殿里的那位夫人,根本就不是何曼要等的人。 她往边上让了让,忽地听到容铉一声怒喝:“放手!”然后,何蕾就撞撞跌跌地被推了出来,容铉飞快地站到了她身边:“你怎么和这么些不着调的人往来?” 理直气壮得让章绣锦都觉得很是诧异。 容钰看过来,目光中透露着好奇:“这位是……”背景音是何蕾悲愤的哭泣声,何夫人惊讶的询问声。章绣锦觉得,眼前的状况,真是混乱到了一定的境界。 片刻之后,何蕾就被何夫人的人扶到边上去安抚了,根本就没有继续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经历了方才的尴尬,何曼也不想着拉着章绣锦去帮着相看了。她与跟着常夫人过来的少年大大方方在两位夫人的注视下开始了接触。 然后,剩下的人才坐下来慢慢地聊天。 容钰容铉自我介绍姓黄,从京城里来,跟着他们来的少女则姓林,从泉州来,后面这个来历让章绣锦挑了挑眉,想起章汌来。 因为章绣锦被容铉拉着,一步都不肯放,容钰的目光越发好奇了。等到听容铉说这位是章家的人之后,顿时露出了恍然的目光。 几人相互见了礼,林姓少女在章绣锦与容钰容铉之间来回转了两圈,笑吟吟地道:“章家,可是从京城里来的章家?那位科考舞弊所以被发配过来的章家?” 章绣锦同样笑吟吟地回答:“京城里圣上已经定论,我爹爹不过是受了牵连罢了。这位姑娘的意思,是对圣上的判定不服吗?” 剩下的话自然不用再说,容钰就已经出言制止了少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甘不愿地对章绣锦道了歉。 容铉一直在桌下拉着章绣锦的手,一直都不曾发话。此时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才对章绣锦道:“这何家相看女婿,你掺和什么?今儿要不是我们凑巧进来,你就得吃亏了你知道吗?” 章绣锦对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指责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是沉默,片刻之后,道:“不会吃亏的。” 那林家姑娘嗤笑了一声。章绣锦皱眉,随后笑着问:“不知道林姑娘从泉州来,可知道泉州海商林家?” 看着那少女的表情,她补充一句,道:“我二哥与泉州海商林家的姑娘如今正在相看,过上几日,就要下定了。” 那少女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只苍蝇一样,讪讪道:“我也算是林家的人,不过是旁支罢了。” 容钰轻轻地皱了皱眉。 容铉不想在这些话题上多纠葛,拉了章绣锦的手起身道:“我送你回去。”章绣锦被他被动地拉起来,无奈地给了容钰一个求救的目光。容钰笑眯眯地拉了容铉坐下来,让他不要这么着急:“连中午都不到,就让章姑娘在外面多玩一会。” 容铉无奈地瞪他,最后却又答应了下来。 四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章绣锦起身笑着说她准备去后院坐一坐,就不到处走了。林姑娘却说自己还想再看看这里的寺庙有何不同,拉走了容钰。 这个时侯,容铉在慢悠悠地收敛了脸上装出来的急躁,冷笑了一声。 “怎么会是?”章绣锦问他,“我记得,不久前你还在京城与我互通消息?”容铉摆了摆手:“那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那些东西,交给我。我带回去。” 章绣锦点了点头,又问起这个林姑娘的事。容铉顿时露出十分有趣的表情来:“我也不知道我这位大哥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不过我想,让他长长见识也好。” “你大哥是怎么出来的?他的身子骨……”章绣锦问了一句,随后小心地更换了措辞,“外面可比不得家里面,舟车劳顿的。” 容铉的表情顿时更加奇特了:“民间有高人。我大哥这次,居然真的遇到了一位高人,将他的病说得头头是道,现在消息已经送回京城里,就等着我父……我爹他看消息了。” 章绣锦立刻就发现,这个世界又有了更大的变化。 片刻的安静之后,容铉才低声问她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可不是那种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章绣锦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觉得太过无聊,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你知道的,现在我家里面的事情也插不上手,每天,真觉得挺无聊。” 抬头看去,容铉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 第58章 定亲 章绣锦本质上来说与容铉是同样的人,不适合太悠闲地过日子。 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有这种感觉之后,容铉轻笑起来:“没想到你一直都是这样。”停了一停,他说:“不过,不管你是不是无聊,你都必须承认,今天这件事,你实在是太过莽撞。” 章绣锦点头承认,随后道:“今天这件事,总觉得有些不太对。何大姑娘最开始打过招呼,显见是认识的,后面怎么又会闹出那么一说,只怕……” 容铉无所谓地说:“何家的事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章绣锦也就笑起来,默认了这个说法。然后,她问起容钰的事,道:“你大哥他……难道真的准备来一场艳遇吗?林家那姑娘,看上去可是已经有了动心的迹象。” 容铉一叹:“谁知道。我无所谓,事情最后怎么样都是父亲来操心头疼的,我做弟弟的,总不好去管做哥哥的事。不过……”停了一停,他一笑,“也许有些事我还真的可以管一管。” 章绣锦有些好奇,只是看着容铉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准备告诉自己。她也就没有多想什么,只要容钰没犯什么大错误,姓林的那姑娘也翻不了天去。 “只是听她的口吻,和林家倒似乎有什么关系。”章绣锦道,“我二哥如今正在与林家议亲,若当真是林家人……” 容铉好奇地问林家是谁,知道之后又道:“不过是一户商户罢了,也翻不了天去。” 章绣锦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那沈君梓虽说如今与我三哥闹翻,可之前交好的时候,也曾透露,日后海上生意大有可为,若是操作运行得好,可影响一国国运。” 容铉沉默了片刻,他虽然听过这样的说法,却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自己确实不知不觉就犯了错误。“你说得对,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 随后,他又洒然一笑:“可是对我来说,只要这个国家没有到倾覆的边缘,就与我无关。反正,我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不做重复的事情了。” “我真的是,受够了。” 两个人好一阵沉默,好一会儿,章绣锦才轻声说:“我也不愿意重蹈覆辙,若有可能,我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换一生安宁如意。” 容铉轻轻地笑:“你的愿望,我来帮你实现。”被章绣锦轻轻呸了一声,“我的愿望,自有我自己去努力,你在中间掺和算什么。” 容铉轻笑不语,在心底却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反正,他早就预定了她的一生,不管怎么样,她的愿望中,必定会有他的身影。 两人聊了一会儿,容钰就转了过来,背后居然没有林姑娘。容铉笑了笑,取笑道:“怎么大哥没有跟着林姑娘一起?”章绣锦起身见了礼,容钰连忙上前扶了起来:“出门在外,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看向容铉,容钰轻声说:“林姑娘自己去拜佛了,我出来走走。”他笑眯眯的,说起林姑娘的时候声音没有一点儿起伏。容铉就笑道:“大哥,我有件事想对你说。”说罢拉了容钰就走。 容钰不好意思地对章绣锦点头示意,随后跟着容铉离开。 目送两人走开,章绣锦转头对远远地站在边上的裳梅裳莉招手:“过来吧,我们去后院等着。”裳梅裳莉并春纤春雅连忙走了过来,跟在章绣锦身后,去了何夫人定下的静室。 静室里此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章绣锦坐在那里想着之前何曼与何蕾同行时遇到的那位夫人,猜测着她的身份。她不认为这件事发生之后,那位夫人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这种乌龙,在何夫人的安排下也应该是不可能的…… 难道真的是如同何蕾所说,是为了将何蕾嫁给那个傻子? 章绣锦无聊地想着这些事,片刻后之后思绪转向另外的地方。容铉说要来拿走她手中的东西,也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她怎么都没想到,容铉会混在海商林家的人中前来。 她发现的时候,瞪着人群中飞快地对着自己挤眼随后又低下头去的少年,心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片刻之后,她又惊悚地发现,前两天还在容钰与容铉面前落落大方的少女,同样跟在林家来人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家来人是林家老爷,自从将家业交给自己的儿子林家大爷之后,林老爷就一直很悠闲地在家修身养性。如今女儿定亲大事,对方虽说是庶子,却是书香世家,若不是暂时落魄,只怕也轮不到林家。于是他就喜滋滋地跑过来见人了。 林老爷很是乐呵呵地对着章大人拱手,口中称着亲家,脸上满满的都是满意之色。 章绣锦作为背景站在后面,猜测着那个少女的身份,又猜着容铉为什么会跟在林家的队伍中进来,想着容钰去了哪里,一时之间连林老爷的聒噪都丢到了脑后。 好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坐了下来,章绣锦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去了后面,不一会儿容铉就跟了过来,悄声让章绣锦将东西交给他。 章绣锦却不着急,问了一句那林姑娘的身份,却发现果然是林家旁支,也算是半个主子。 “据说是因为自己姐姐要嫁人了所以特意过来替姐姐考察婆家的,”容铉带着一点不屑这样说着,又催着章绣锦将东西给他,“我在后面呆不了多久,就现在还是偷空出来的。若是离得久了,只怕那林悠就会发现了。” 章绣锦将已经装订好的东西交给他,看着他大大咧咧地掀了衣服往自己的腰腹地方塞,章绣锦一转身就出去了。容铉这家伙,好歹还是当过皇帝的,怎么现在这么不讲究了。 容铉将东西都塞在自己的衣服里捆好,看着章绣锦早就消失的方向,偷偷地笑了笑,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当天两家就商议定了这件事,两家签了婚书,等章家挑个吉日派人上门去下定。林老爷笑着说了几个日子,说随便哪个都好。章夫人就笑着选了一日,双方商议已定,各自大喜而归。 临走的时候,叫做林悠的少女小心地看了章绣锦一眼,上前行礼说抱歉。 章夫人诧异,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两人。林悠小声地说自己不该随意乱说章家的事,含糊了一阵之后,脱口道:“反正就是对不起。”然后飞快地转身就跑了。 林老爷在她背后皱眉不止,将林悠护到身后之后,对章家说了声抱歉,然后讪笑着将人带走。 等到人走了之后,章夫人问起林悠到底说了什么还特意来道歉,章绣锦也不想让章夫人与林家人心里面有什么疙瘩,笑着含糊过去了。 章夫人轻笑:“你这丫头,这种事有什么好保密的。”章绣锦笑着挽了章夫人的手和她并肩往院内走,说起其他的话题,好说歹说让章夫人将这件事含糊了过去。 当天晚上,红曼悄声进门,对章绣锦道:“大人说,东西已经转送回去了。过不了几日,他就回去。” 章绣锦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转过脸却发现红曼还没有走,不由得奇道:“还有事吗?”红曼面无表情:“大人说,有件事,想请姑娘帮忙。” 章绣锦让她说,红曼迟疑一下,才说:“大人说,想请您给大主子讲一讲,一些仙人跳和骗局什么的……”红曼说得分外犹豫,显然觉得这个提议很是无稽。自家姑娘分明是养在深闺,这种事,又怎么会知道。 章绣锦却好奇,想了想之后,顿时了然,当即笑了起来:“行了,这件事我答应了,你问他什么时间好了。”停了一停,她皱眉道:“算了,告诉他,后天上午,我为他践行。” 红曼轻声应了,退了出去。 第三天的时候,章绣锦上了茶楼,就看见容钰容铉已经等在那里。 容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是见到章绣锦的时候,还是很礼貌地点头问好。章绣锦同样行礼,笑眯眯地道:“见过大殿下。” 等到见过礼,章绣锦笑着说起为两人践行的事,道:“听说大殿下在民间访得名医,要恭喜大殿下了。” 章绣锦虽然说得有些冒犯,但是却也是诚心诚意,容钰也就笑着接受了她的恭喜,道:“不敢,不敢。”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说开,聊着聊着,说起民间生活,章绣锦就道:“若论生活惬意,还属江南。怪不得许多人都想着在江南富庶之地,悠闲自在做个富家翁。” 容钰与她聊得还算开心,当即就要反驳,说着京城的好处。两人对着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容铉在边上开始不解,听着听着,就醒过神来,笑眯眯地掺和到对话中去,开始附和章绣锦所言。 容钰一人战两人,一时之间居然战不赢。 于是说道后来,容钰脱口而出:“就算你们再喜欢江南,日后也是要回到京城去的!” 章绣锦一笑,轻声道:“不,我不一定会在京城。女儿家,总是跟着夫婿到处走的。”容铉在边上立刻道:“父皇已经答应了我,你以后去哪里,我就在哪里。” 容钰反应过来,顿时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 第57章 私奔 章绣锦其实知道,容铉邀请自己过来,根本就不是想让容钰知道什么民间疾苦,而是想让他明白,容铉自己无意与那个位置。 不得不说,容钰本身的病固然是因为他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病,也与他平日里思虑过多有关。身为中宫嫡子,又是长子,居然无能于皇位,这种现状让他心中的情绪堆积起来,间接地影响到了他的身体。 自从知道自己没可能坐上皇位之后,容钰就一心想让自己的同胞兄弟皇五子容钧登上那个位置。不过容钧年纪尚小,现在算起来毫无优势,容钰不免就为他多操心了些。 容铉自从重生回来,对皇帝坦白之后,皇帝就不免对这个有着成人内心的儿子多倚重了一些。这让容钰有了很大的压力,对容铉也有了一点抵触。 就算这次出来,是借了容铉的光,甚至在容铉的带领下找到了可能医治自己的大夫,容钰依旧觉得,自己应当需要多防备自己这个弟弟。 而根本就不想掺和到这些事当中的容铉觉得这种防备很是刺眼,却明白自己空口无凭地说自己不想是无法取信于人的。 至少,需要一个契机,让容钰心中有这样的念头。 然后,幼苗才能长成大树。 章绣锦就是容铉选中的那个人,来埋下这颗种子。 容钰在初听到那句话时,心中的震动实在是难以言喻。片刻之后回过神,容钰笑了笑:“是吗?父皇居然会许下这样的承诺,真是让我意外。” 章绣锦也很诧异,却不肯表现出来,同样微笑不语。 容铉垂下眼帘:“若是大哥不肯相信,去问父皇就是了。大哥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想必父皇对大哥的成婚问题也很关心。”说着,他仰头看着窗外,脸上笑意浅浅。 容钰有些不相信,又有些相信,一时间沉默下来。 屋内的气氛尴尬起来,章绣锦不想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于是笑道:“说是送别,却说起这些,真是跑题跑得厉害。” 她看着容钰,目光平静喜悦:“以茶代酒敬大殿下,祝大殿下此行归去,一路平安。” 容钰笑着说好,举起茶杯。 容铉在边上微笑着,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又落在楼下,他叫了起来:“绣锦,你来看,是何家的那个丫头吗?” 章绣锦走到窗边,探头看下去。 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粗布衣裳,简陋的打扮遮不住娇憨的容颜。她站在人群中,捏着少年的衣角,四下环视,惊恐不安。 被她捏住衣角的少年十七八,时而转过头去说一句什么,然后继续走两步,任由身后的少女撞撞跌跌地跟着走。 章绣锦轻轻叫了一声:“何二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她侧脸看容铉,道:“不如,你去问一问?”容铉皱眉:“为何是我?”说着招手叫了一个下人过来,让他下去拦住下面何蕾与那少年。 章绣锦一笑,让春纤也跟着一起过去。 容钰也站了过来,三人一起看过去。被拦住的何蕾与少年同时停住了脚步,不等说完两句话,那少年就飞快地逃走留下震惊的何蕾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没过一会儿,她就抬起袖子遮住脸,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章绣锦瞟了容铉一眼:“这件事,大概还是要拜托你。” 容钰问:“这是怎么会是?何家姑娘,为何会在这里?”他纯然地只是好奇,话一出口,却反应了过来:“啊,难道,是私奔吗?” 章绣锦不回答,回到座位上坐下。 门轻轻地敲了三下,春纤在门外轻声问:“姑娘,何二姑娘来了。” 春雅过去开了门,门外的人走了进来。 何蕾穿着蓝黑的粗布衣服,头发用一块帕子扎起,小心抬头用余光看着屋内的人,满是不安。 章绣锦轻轻叫一声何二姑娘,请她坐下来:“忽然见到二姑娘,冒昧打扰了。”何蕾坐立不安,抬头迅速地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 什么都没说出来,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容钰正要上前,被容铉拉了拉袖子,说:“你若是不想回去多个侍妾,就不要上前。”容钰立刻停住了脚步。 “二姑娘今儿的打扮倒是别致,只是这般模仿农女,反倒掩了二姑娘的天生丽质。”章绣锦说,让春雅过来,“去帮二姑娘去边上取两件衣裳过来换上。今儿二姑娘出来陪我一起游玩,可不能这样送回家去。” 春雅上下打量何蕾,清脆地应着,去了。 容钰恍然,被容铉拉着上前,两人同声说告辞。 “时辰也到了,我们也要走了。”容铉说,“以后回了京城再见。” 是的,回了京城再见。 能够出宫一次已经是有幸,以后若非出封,只怕再也出不了幽幽深宫。 章绣锦说好:“不会太长时间的。”何蕾在边上好奇地抬起眼,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又忧心地低下头去。 章绣锦目送他们出了门,坐到何蕾身边:“我已经派人送了信去何家。二姑娘不必心忧何夫人担忧,”她伸出手摘下何蕾头上的帕子,“这样一头好秀发,若是日后与枯草落叶为伍,委实太可惜了些。” 何蕾沉默着,仿佛一块石头。 春纤笑着上前取出随身带着的发梳,帮何蕾快手快脚地梳好头发,几个丫鬟借了钗环。 春雅回来了,进门的时候笑微微的:“姑娘,何夫人说让二姑娘陪着姑娘尽管玩,不用急着回去。”何蕾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只怕是根本就不想我回去。” 她的哽咽落在章绣锦耳中,惊不起半点漪涟。 让春雅春纤给何蕾换了衣服,再走出来,又是一个漂亮的少女。 “今日是我错了。”何蕾说,“只是,若是我不走这一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嫡母她,不会让我好过的。那傻子的家里人已经逼上门来,嫡母已经说动了父亲,要将我嫁过去。” 章绣锦觉得,嫁给傻子其实也未必不好。只是这话不能说给何蕾听。 她只是笑:“你觉得不想,总要说给你父亲嫡母听,分析利弊,陈述理由,总比你没头没脑这样走了好。” 何蕾沉默下来,好一会儿,轻轻摇头:“父亲不会听我说的,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是,能够结交一户人家,也算不错。至少,那愿意娶我的傻子,是书香世家的。” 章绣锦扶着她站起来,说:“别的法子也是可以想的。只是,不要再随意做决定了。”贴着她的耳朵,章绣锦轻声道:“总要深思熟虑,才好做决定。” 何蕾侧脸看她:“你是嫡女,不明白的。” 章绣锦松开了手,让她自己站好,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都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这些事,在你父母家人眼中没有价值,在旁人眼中,却不一定。” 她轻轻扇了自己一下,笑道:“我对你说这些干什么,真是交浅言深了。” “我送你回去吧。”最后,她这样说。 马车上一路无言。临下车的时候,何蕾问章绣锦:“你还有多久会回京城?”章绣锦只是笑:“等我爹这边的事情做完了,也就回去了。” 何蕾点头,跟在章绣锦身后进了何家门。 何夫人的笑容很浅,见到何蕾的时候只是点了点头,对章绣锦就热情得多。 可是章绣锦不太想跟她多说话。对庶子女不好是一回事,对庶子女不好到要毁了一生,又是另一回事了。章绣锦从来不将何皓放在心上,也从来就不明白这种女子对男子的殷切希望以及中间多几个人的痛苦。 她与何夫人打过招呼,连何曼都没见就离开了。 章夫人听章绣锦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不满了许久。“你这孩子,去见外男都不和我说一声,当真是胆子大了。”章夫人固执地拒绝去想那个外男是皇三子容铉和皇长子容钰,若是这两位真的有所要求,章绣锦还真不好拒绝这种可能。 章绣锦抱着她的手,细细软软地撒娇。 随后,章夫人想起何家的事,叹:“何家这边,看起来也不怎么能来往了。这何夫人真是,明明……” 她又叹了一声,摸了摸章绣锦的头。 “你大姐的心里面,只怕比何夫人还要苦。”章夫人说,“可是她也没这么做。” 章绣锦说着是,问章夫人:“大姐有消息过来了?” 章夫人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是,你大姐又有了。这次我不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章绣锦劝慰着章夫人,想着章绣瑛曾经那种无悲无喜的脸。 这样的章绣瑛,像极了上辈子的自己。 章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章绣瑛应该注意的事,忙乱着起身要去给章绣瑛写信,章绣锦连忙起身目送了章夫人进了屋子。 她起身去见章大人。 章大人正在书房里练字。听到章绣锦说皇三子已经来过,东西交给皇三子带过去了,一时之间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明。 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是很不高兴居然是这个人来带走了东西,看得章绣锦不由得莞尔。 “爹,”她笑着说,“您想开点吧。事情,只能这样了。” 章大人顿时仿佛像吃了难吃的东西一样皱起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上面还有一更 第58章 燕肃 不久前还是晴天,章绣锦坐在窗前绣花,不多时,就乌云蔽日,忽然下起了暴雨。 雨水落在花枝上,透过窗户溅射进来。春纤过来挡住了章绣锦,关上了窗。“姑娘,窗外雨大,湿了衣服就不好了。” 章绣锦说好,站起来往屋内走。走到一半,有人急急穿越雨幕来见她:“姑娘,外面有位姑娘求见。” 春雅跟着来人穿越了雨幕去见人,平静地回报:“是何二姑娘。” 春纤取了伞与蓑衣跟着章绣锦出门,脚上踩着木屐,走到花厅的时候,袜子都湿透了。但是,坐在那里的何蕾更加狼狈,连衣服都完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花厅里的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 章绣锦拉了何蕾,去自己的房间,让下人们烧了热水过来:“既然淋了雨,就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将寒气发出来,要不然会生病。” 何蕾点头说好,过一会儿,笑道:“我没想到路上会忽然下这么大雨,我来的时候,天气还很好。” “夏天本就是这样。”章绣锦说,“一会儿天就会放晴了。”何蕾苦笑:“我的运气还真是糟糕。” 章绣锦不答,转而道:“你的丫鬟呢?” 何蕾摇头:“我现在没有跟着的丫鬟了。”抿了抿嘴,她放低声音说:“我来找你求救。” 章绣锦不感兴趣地转过脸去:“既然你的丫鬟没有跟过来,那就只能先穿她们的衣服了。我比你矮,我的衣裳,你怕是穿不上的。” 何蕾抬头嗫嚅,最后没有说出话来。 章绣锦叫丫鬟拿了白巾过来,帮何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下人就过来,说热水已经备好了。她推何蕾去洗澡,等到人走了之后,才坐下来,慢慢地想,何蕾放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求救? 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章绣锦不无冷血地想。她勾了勾唇角,随后叫了春纤过来,问她衣服送过去了没有。 春纤笑眯眯的:“院子里红曼的身量与何二姑娘相仿,取了她新做的还没上身的衣服送过去了。”章绣锦说好,“替我给红曼两匹缎子。”春纤笑着替红曼谢过。 红琴送了姜茶和点心过来,道:“姑娘,姜茶是为何二姑娘备下的,这荷花糕是我新做的,姑娘尝尝看。”章绣锦吃了一口,夸了她一句,她笑眯眯地下去了。 等到何蕾换了衣服出来,姜茶的温度刚好入口。盯着那碗姜茶,何蕾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在家里,就连姨娘都没这么关心我。” 章绣锦催着她将姜茶喝了,说:“我派人往何家送信,说一声你在这里可好?” 何蕾飞快地抬手按住了章绣锦:“不,章姑娘。”她低着头,声音格外坚毅,“我不准备回去了。” “何二姑娘真爱开玩笑。”章绣锦愣了一下,随后说,“二姑娘不回何家去,难道还要在章家过日子吗?” 何蕾抬起头,坚毅地抿着嘴:“我想和章大人做一场交易。” 章绣锦停了下来,却依旧在笑:“我父亲与二姑娘几乎算得上素不相识。”这是事实,章大人对何蕾的印象,只怕仅限与何大人的庶女。再多的,大概半点都没有了。 何蕾却微笑:“我知道的。所以,我先来找章姑娘你。”停了一停,她轻声说:“章姑娘你不想尽快回京城吗?” 自然是不想的。 章绣锦在心中说,可是,何蕾的意思,她明白了。何蕾自认为带来了,能够改变章大人现在处境的东西。 章绣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来的时候何蕾身上空无一物,如今又凭什么取信于人? 不过,这个问题,留给何大人去头疼好了。章绣锦不负责任地想,既然何蕾有心,那就随意好了。 于是,章大人再一次从衙门偷跑回来的时候,就接到了女儿的召唤。 有人要见他。 对方是个待嫁的小娘子,章大人觉得,自己并不太适合见面。何蕾却坚持,自己所有的东西,一定要亲口说给章大人听。 最终章大人与何蕾在屏风的两边完成了对话。何蕾身边坐着章绣锦。 何蕾是真的偷了何大人的东西跑出来的。听过了章绣锦的话回家之后,她真的找过机会相与何大人认真地聊一聊。结局很是让人唏嘘。 何大人根本连听她一句话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敷衍了两句就打发了她。没过两天,何夫人就笑眯眯地过来,说起何蕾的婚事。 那位范夫人,何蕾是听过名声的。范夫人有三子,三子是个痴傻。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之前的流言,何夫人要将她嫁给傻子的消息。她差一点就要私奔,结果后来静姨娘送了消息过来,那个引诱她私奔的下人找到了。 是何夫人安排的。 何夫人根本就是想要毁了她。 何蕾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没有反抗的能力。静姨娘同样无能为力。 不管她是不是受宠,妾就是妾,有些事,永远都改变不了。她不能代替何夫人出门去应酬,也不能拉着夫人们让她们认识到何蕾是个多么合适的妻子人选。 可是在何夫人手下,何蕾能够得到的,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何蕾不想等死。静姨娘也不想让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蹉跎一生。于是,何蕾做了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 她说动了静姨娘,偷了何大人小心藏起来的书信与账本。 章绣锦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该为何蕾的大胆而敬佩,还是为何蕾的莽撞而无奈。 傻大胆。 最后,她只能这样评价何蕾,派了人按照何蕾说的地方,去取她藏起来的东西。“你姨娘怎么办?”目送那人出去之后,章绣锦问何蕾。 何蕾咬住了唇。“姨娘说了,若是我能日子过得好,她就算是死了也值的。可是……爹他不会杀了姨娘,我不知道,夫人会怎么对姨娘。”她转向章绣锦,目光中充满渴求。 章绣锦在心中叹息,问:“你姨娘是何家人,我是章家女,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插手的余地。”何蕾低下头,声音很低:“我知道。我知道我愧对姨娘。” 不仅仅是愧对你姨娘。章绣锦想,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久后就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自己就跟着过去吧。” 章家是不会留你的。 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何蕾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不确定自己做得是不是对的。 抹掉何蕾到章家来的痕迹,又混淆何蕾藏东西的地方的来往的痕迹,最后将何蕾送出去。这些事都做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何蕾最终还是没有得到新的身份,但是,等何家的事情了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何家女在生活。 至于静姨娘,章绣锦知道消息的时候,是何大人又纳了两个姨娘。 何曼说得轻飘飘的,前面的那个妾吞金自杀了,父亲身边不能没有人,所以母亲又买了两个。 这次,何夫人送到何大人身边的,都是身契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上的婢女,若是不顺心,发卖了就是。看起来,何夫人是当真受到教训了。 章绣锦与何曼之间的关系莫名地就淡了许多,不知道是章绣锦太过忙碌,或者因为何曼开始备嫁。她最终还是定了常家。偶尔几次在街上见到,未婚的夫妻两人彼此之间也有笑意盈盈。 章绣锦觉得,能够有这样的默契,就很好了。 章大人得到了那些东西,一连忙碌了好几个月。等到他终于清闲下来,秋天都快过完了。 江南的秋天与京城里不同,要来得晚些。可是冬天却一点都不慢,几场秋雨下来,冬天就已经到了。章夫人置办了好些年礼送入京中,脸上的神色越发抑郁了。 章绣瑛的夫君邱晋扬的房中人又换了。如今的房中人依旧是曾经的青楼妓子,两人之间好得似蜜里调油,邱晋扬为了她与邱大人顶撞,差一点就被邱大人打了板子。 章绣瑛在信中劝章夫人不要太难过:“我的日子,其实过得还是不错的。”她说着自己的悠闲生活,说着自己平日里得到的照顾,最后对章夫人说,等章夫人回京了,她就带着两个孩子去见章夫人。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还喜悦地说着,大夫说,她如今肚子里的那个,又是一个男丁。 章夫人对章绣锦说着这些事,叹道:“当初看着邱家那个是好的,如今想来,当真后悔莫测。” 章绣锦劝着章夫人,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说给章夫人听。章夫人一辈子都还算过得幸福,可是也因此不太容易藏住事。 最后,她选择了将这件事按捺下来,没有说。 章老太太的信在过年的前半个月到了。老太太说着京城里的一些趣事,说着自己在章大人和章夫人离开之后日子过得多姿多彩,言语之间不乏诙谐。 章大人见了,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母亲是个心宽的,不管如何,总能将日子过得好。”他将这封信收好,对章夫人笑道:“你也不要太为大丫头操心了。大丫头是个聪明的,不会让自己的日子过的难过的。” 章夫人被这样说了,也只能勉强宽慰自己。章绣锦连忙上前撒娇,却被章夫人一指头点在额间:“你这丫头,最让我不省心。你说说,你招惹皇三子干什么。”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章绣锦连忙撒娇不停,总算是将话题转移开了。 皇三子容铉如今依旧没有停下与章绣锦的书信往来。他在信里说着京城里的一些事,让章绣锦清楚地看到,和亲王的羽翼如何被皇帝一点一点地被剪除。 “可惜我这位王叔虽然在这种事上不在行,但是有一点倒是记得牢靠,始终将边疆的兵权捏在自己手里。若不是顾忌着他现在起兵作乱,父皇早就将他拿下了。” 容铉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从中透露出与上辈子相同又不同的轨迹来。 相同的是皇帝对和亲王的步步紧逼,不同的,是和亲王这辈子的应对。章绣锦觉得,某种程度上,和亲王现在的应对,实在是不变应万变的良方。 除非,策反了和亲王手下的人,或者,想办法将那些军队从和亲王手里面抠出来。 两种听起来都似乎有些难度。 不过,托京城里皇帝的福气,和亲王对地方的掌控大为减弱,章大人的进度大为加快。 到来年春天将尽的时候,章大人终于将自己能挖到的东西都送了上去,顿时觉得浑身轻松。甚至,他有心情带着章绣锦和章夫人出去走走了。 江南本就是好地方,春日将尽夏日未至的时候,风景更是美不胜收。 章绣锦跟着章大人出门,坐在纱帘的轿子里,透着薄纱看着外面的风景,觉得心情也轻松愉快起来。 章大人选的地方依山傍水开满了花树,在树下铺开坐下,就算什么都不做,单欣赏美景也是极好的选择。 这边章大人与章夫人已经开始聊天甚至下棋,章绣锦坐在那里,听着身边丫头叽叽喳喳。随后,有人摘了花过来,笑着送到章绣锦面前:“姑娘,您看,这花开得真艳。” “比不得美人多娇。”有人在不远的地方扬声说。 隔着一群丫鬟下人,章绣锦抬头看过去,看到骑着马的少年,英姿勃发,居高临下看过来。 少年很是俊美不凡,看着章绣锦的目光炙热异常。 章绣锦低下头去,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花:“很漂亮。”她这样说,没有搭理那句话。 少年下了马,大步走了过来,在下人们拦截之前,对着章大人拱手行礼:“见过员外,在下陈州燕肃,往江南青柳镇而去,路过此地。” 章大人微微点头,指了一个方向:“青柳镇在那边。” 燕肃谢了章大人,目光扫过章绣锦,大步走开。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同时疾驰而去。 章绣锦听着这个名字,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 燕肃。 上辈子何皓死后,这个人说要娶自己。 是个大胆的。 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这么早就遇见了。章绣锦想,看起来,还是一样大胆。 章大人皱了皱眉,对章夫人说:“这少年,太过无礼。”章夫人举袖掩唇而笑:“倒是个眼光好的。”在章夫人看来,能看到章绣锦好的,都是眼光好。 章大人笑,摇头不语。 过午之后,燕肃去而复返。这次是一个人,路过之前见到那少女的地方,燕肃不自觉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收拾东西的下人,那边两辆马车已经整装待发。 他不由自主就过去问了一句,是谁家的下人。 收拾东西的婆子笑了起来,目光戏谑。燕肃绷住觉得心虚羞愧的心情,脸上依旧保持住表情,又问了一遍。没有人回答她。所有的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正面回答他。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了燕肃之前做过的事,不敢轻易地透露了主家的消息。 燕肃看着一群人悠悠远去,心中羞怒,又记挂着方才惊鸿一瞥的美人,一时赌气,远远地缀在那群人身后,一直跟到了进城。 然后,他听见守门的士兵与那些下人打着招呼,放了人进去。 燕肃拨马上前,飞快地塞了银钱过去,问着远去的那家人的消息。守门的士兵笑嘻嘻地拿了银钱,斜眼觑他,道:“公子,那可是高门。” 燕肃绷住了脸,按捺住被冒犯的不快,又问一遍。 然后,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居然,是章家吗?山西章家,那个在去岁科考时被牵连的章大学士。 燕肃站在原地,看着那边远去的方向,沉吟起来。 章绣锦隔了几天,就在章家见到了燕肃。燕肃是将自己定位在对章大人的学识很是仰慕的学习者这个定位然后过来的。作为提携后辈的前辈,章大人倒也不太好不见。 况且,对方手里面拿着的,是章大人昔年旧交的手书。 等到见了面,两人聊了几句,章大人也就觉得,这个少年尽管有些无礼,课业上倒是不错的。于是,越发和颜悦色了些。 聊得愉快,章大人顺势留了燕肃在家吃饭,燕肃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后,饭桌上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再度有了一次见面。 如果不是那一日回去之后自己一直都想着那个少女,燕肃肯定不会求了老师的书信,来见章大人。京中形势不明,现在见这位大人,若是被认为关系亲近,只怕回去之后,就要被父亲打板子。 只是,这一点理智,也抵不过每日每夜都出现在面前的,美人拈花低头一笑。 燕肃觉得,母亲当日所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相吸的人这句话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见那人一面,来确定,自己到底是应该毅然决然地放弃,或者毫不犹豫地沉下去,回家去求父亲母亲上章家提亲。 现在,坐在饭桌边,燕肃看到少女在屏风背后的身影一闪而逝,美人娇声软语,看不分明,可是,气氛仿佛立刻就柔软了下来。 章绣锦坐在屏风这边,看着章夫人到那边去说了话,然后转过来,低下了头。 这样的燕肃,看起来真是,陌生又新奇的体验。 她笑着对章夫人说:“母亲,红琴学了新菜,今儿不如让红琴上新菜您尝尝?”章夫人嗔怪:“你这孩子,哪有在待客的时候拿新菜待客的。” 燕肃在这边听着那边细微的交谈声,脸上面无表情,耳朵却竖起来。 声音很好听,可是,到底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清楚。 章大人看在眼中,轻轻咳一声。燕肃立刻正襟危坐,对章大人举起了酒杯。章大人含笑,一本正经开始劝酒。 燕肃被连接灌下五六杯,回过神来。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着祝酒词,试图反灌章大人。 最后,年轻人终究不敌老狐狸,被灌得烂醉。章大人恰恰微醺。 笑呵呵地让人扶了燕肃到客房去,回到后院,章大人拉着章夫人的手,笑呵呵的:“夫人,你看燕家这孩子,怎么样?我看着可是个聪明又伶俐的……” 章大人开始话多,拉着章夫人不撒手。 章夫人无奈地陪着章大人坐下来,听着他絮絮叨叨,渐渐地,唇边就浮现出笑意来。 章绣锦回来的时候,红曼正放飞了一只信鸽。 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地当着章绣锦的面。 章绣锦含笑看她一眼,她就自动招认了:“信鸽是给三殿下的。老爷对今日来的公子有意,三殿下肯定会着急的。” 章绣锦无奈地摇头:“你呀……” 红曼笑嘻嘻:“姑娘,我是三殿下的人,自然要为殿下考虑的。”停了一停,她说:“只是,若是姑娘不愿意,姑娘早就将我处理了。” 章绣锦听着她的无赖之语,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说她什么。最后,也只能羞怒地让她滚下去,一段时间之内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如红曼所说的那样,自己若是对容铉有所不愿,那最开始在发现红曼是容铉的人时,就该将她处理了。不管是送出去或者调到旁的地方去都可以。 可是,自己最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对任何一人明着说起她的身份。 也许,自己真的在心底已经默默地承认了容铉的入侵。 她坐在那里,笑了一声,招手叫了红琴过来,让她去和前院的小厮说一声,好好照顾好燕肃。 这位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有本事的。 燕肃醒过来时,纵然是头痛欲裂,鼻尖淡淡的清香却让他的神情为之一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身体软绵绵地不想动弹,脑子却已经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纱帘上绣着花鸟鱼虫,悠悠的春风吹过,纱帘如同波浪一般起伏不定。 他伸手拉动了帘子边的挂绳,不远处有轻轻的铃声响起来。很快就有小厮推门而入,笑眯眯地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燕肃揉了揉脑袋:“可有醒酒汤?” 小厮扶了燕肃坐起来,指着一旁的屏风说:“公子可先入内沐浴更衣,醒酒汤已经备下,我去着人送来。” 听他一说,燕肃觉得身上确实有些不太舒坦起来。当即答应了,起身去了后厢,热腾腾的水灌了大半浴桶。燕肃坐进去,没过一会儿,一阵香风浮动,有个少女在屏风后娇声软语:“公子可要婢子帮忙?” 燕肃整个人都僵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 第59章 重逢 燕肃觉得,洗个澡差点将自己淹死的这种事,以后都不要有最好了。 虽然本朝确实有让家妓侍奉客人的事情,可是在还不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燕肃不想有这样的待遇。 屏风背面的声音与香味远去之后,燕肃抹了一把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起身。 水声哗哗,伺候的小厮连忙进来帮忙擦背。燕肃瞥他一眼,问:“方才你在哪里?” 小厮笑微微:“公子,方才小的去给公子端醒酒汤了。现在温度刚好,公子可要喝?”燕肃盯着他,好一会儿,说好。 喝完醒酒汤,已经是傍晚。燕肃这一觉,睡过了一个下午。原本的打算实现了一半,越发让他心痒难耐。 也许,不是因为愿望没有实现。燕肃想,换上衣服,然后起身去对章大人告辞。 章大人还没有醒。虽然他只是微醺而燕肃却是烂醉,可是章大人的年岁也比燕肃要大了那么一点。 章夫人隔着屏风与燕肃告别,替章大人向他道歉。燕肃连称不敢,说自己不该喝得兴起,让章大人平白受苦。章夫人轻轻地笑,说:“很久不曾见老爷这样快活了。燕公子若是日后有空,不妨常来。” 燕肃说好,出了门才发现心头喜悦流淌,恍若夏夜吹过湖面的微风。 这种感觉…… 燕肃捂住了胸口,站在章家的门口回望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跟着他过来的随从迷惑地问一声:“公子?” 燕肃笑起来:“没什么,走吧。”两人上马,飞驰而去。 章夫人接到何家的请帖时,将东西拿给了章绣锦看:“何家大姑娘要嫁人了。你准备好添妆的东西了吗?”章绣锦捧出一对缠枝宝石手镯,给章夫人看:“去年就已经定下了。” 章夫人说好,叹:“何家大姑娘比你大不了多少,如今也到了嫁人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你嫁人。” 章绣锦笑着说:“二哥还没娶亲,我不急着嫁。” 章夫人笑:“你二哥的婚事也近了。”章汌与林家女的婚事走了一年的程序,如今终于接近尾声,章汌就要娶得美娇娘入门了。 章夫人很期待,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在京城让新人入门。 林家对这件事显然不放在心上。林大爷出海之前特意绕了一圈到这边来,拜见了章大人和章夫人,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妹妹的婚事,让章大人和章夫人对林家姑娘的期待再上一层楼。 从林大爷的表现来看,林家姑娘只要性格不是太糟糕,就很适合章汌。 章汌这些日子也没有出门,开始渐渐收拢生意,为婚事做准备。 偶尔见到章绣锦,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 如同现在正在章绣锦面前的何曼。何曼与常家大公子的婚事最开始还有一点相互挑选凑活的意思,现在也算是两情相悦。 章绣锦来添妆的时候,何曼挽住了她的手臂,说起这门亲事,脸颊羞红,却满是笑意。很是满意。 “虽然我之前心有不甘,如今想来,却觉得母亲的眼光是极好的。”何曼在某个终于能够和章绣锦独处的时候,挽住了章绣锦说,“你的年岁也到了,你母亲为你挑选了哪一家?” 章绣锦含笑:“这种事,我怎么好问母亲。左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总是不会害我的。” 何曼笑眯眯地看她,片刻之后就被旁人拉走,将章绣锦撇下了。 章夫人也被问起了这个问题。 何夫人坐在对面,笑意盈盈:“绣锦丫头,我算着,也有十四五了?也是时候了。”何夫人这样说,从眼角看一眼章夫人。后者的目光平静如水,脸上的笑意半点都不曾变化。 “我自然是要为绣锦好好挑一挑的,”章夫人说,“十四五也不算太大,十七八岁都不迟。” 她仍然谨慎地留了余地,却又补充一句:“不过,若是丫头愿意,什么时候都好。”何夫人含笑点头说是,说儿女们的意见很重要,转过脸去,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 说什么愿意,也不过是父母的意见而已。 这京城里来的,果然还是将这里当做乡下地方,看不起。 章夫人笑眯眯地扇了扇扇子,将所有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燕肃板着脸跟在父亲身后,听着父亲向众人介绍自己,对众人一一行礼,做足了一个好儿子的姿态。 打过一圈招呼,燕大人转过脸,说:“不耐烦吗?觉得都是老头子没有聊天的意思?”燕肃连忙说不敢,燕大人笑:“这些,可都是你未来可能的岳父人选,就算是再不愿意,都给我好好绷着。” 燕肃的表情更加严肃起来,眼珠子却开始无聊地到处跑。 直到他看到笑呵呵坐在那里的章大人。章大人看上去似乎和周围的人相谈甚欢,燕肃仔细看过去,却发现对方只是间或与周围的人说一两句,根本就是在发呆。 燕肃想,果然有同样觉得无聊的人。 他往那边走过去,燕大人瞟到他的去向,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上次儿子的随从报过来的消息,他可记得一清二楚。 若是山西章家…… 也是不错的。 添妆完之后,章绣锦与章夫人协同离开。章大人从前院同时出来,身后跟着一边聊一边走出来的燕肃。 见到对面袅袅婷婷走过来的少女,燕肃的脚步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耳尖有些开始发烫,也许已经红了。 燕肃有些想伸手去摸一摸,可是,对方正在看过来,这样做,是不是太没形象了? 章绣锦跟在章夫人身后,微微低下头。跟在章大人身后的燕肃今天穿了一双蓝青色的鞋子,上面绣满同色的修竹,华贵异常。 她盯着那双鞋子,想着自己也许该给章大人做一双鞋子表一表爱心? 等到章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马车走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继续低着头跟着走。 后面传来灼灼的视线,衣服仿佛要灼烧起来。 少年意气,真是胆大。章绣锦想,坦然自若地走过这段距离。然后,听到章大人与燕肃的告辞声。 马车走动,风吹过车帘,从缝隙中可以看到,少年站在那里,目送马车的离开。 直到人走了之后,燕肃醒过神来,悄悄地捂住了胸口。 似乎,有什么在心里面痒痒地挠了一下,越发心痒难耐了。这种感觉,真糟糕。 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父亲身边,燕肃对着那群老头子的时候耐心都多了一些。燕大人看他一眼,笑意浓厚一分。 何曼出嫁那一日,章绣锦听到庄子那边的消息,那管事的刘家,大娘子嫁出去了。 大娘子嫁的是乡下的土地主,一辈子都没读过什么书,家里面虽然有钱,却也仅仅只是有钱而已。 章绣锦想,这样的结局,对章如芸来说,也未必不好。看遍了繁华之后,她选择这样的平淡,也许就是因为已经厌倦了繁华。 厌倦繁华的不止她一个。 京城里容铉瞟过外面空无一人的窗户,爽利地躺下来,唇边勾起了笑意。 父皇果然对自己还是不放心。容铉想,这种监视,从自己坦白的那一刻已经持续到了现在,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从四个人减少到了一个人而已。 头疼的是,除了这些监视,别的试探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虽然自己练了那种无赖的功法,可是并不代表,自己真的就是清心寡欲。自己那位父皇也不怕自己因为这件事而心里面暴虐起来吗? 容铉在心底叹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孩童清脆的声音:“三哥,三哥,我来看你啦。” 皇五子容钧推门而入,看到躺在那里的容铉,担心地跑了过去:“三哥,你不舒服吗?”容铉摇头说不是,“只是不想动。” 容钧小心地爬到他身边来,看他依旧躺着不动,小心地躺下来:“三个我也不想动。” “可是,父皇说,我要学的东西很多,我不能不想动。”容钧小大人似地叹息,“三哥,你说为什么父皇要让我学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三哥你不想动,就可以不动呢?” 容铉敷衍道:“等你学到了我这么多的东西,就可以不动了。” 容钧掰着手指算,算了半天算不清楚,最后垂头丧气,翻个身贴着容铉,问:“三哥,大哥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为什么最近都不怎么理我?” 容铉挑眉:“不理你?” 容钧开始巴拉巴拉地说着容钰最近的举动,最后拉着容铉总结:“三哥你说是不是,大哥最近都不怎么搭理我。”贴着容铉的耳朵,容钧悄悄说:“母后说,大哥心里面有一个人。三哥你知道是谁吗?” 容铉挑眉,将他从自己身上扒开,坐了起来:“我不知道。” 容钧像模像样地叹一声:“三哥你也不知道啊。” 童言童语,让人发笑。至少,皇帝是真的笑了。 听完监视的人报上来的消息,皇帝笑完之后不禁皱眉叹息。他现在开始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在最后关头选择将皇位交给荣三,也许是真的。对比起荣三,容五某些时候实在是有些扶不上墙的感觉。 皇帝想,若不是这辈子荣三的身体实在是……自己也多半想将这个位置交给荣三的。 罢了,趁现在自己还有能力,好好将容五□□出来就是了。 红曼的消息传到京城里时,容铉正觉得无聊。手下该□□的人都□□好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坐了,一时之间,容铉居然找不到事情可以做。 有人看中章绣锦的消息对正显得无聊的容铉来说,不亚于在平静的日子中砸下了一颗天雷。 他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调动手下去查清楚那个叫做燕肃的要家伙的情况,以及他的行动,容铉毅然决然地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燕肃这家伙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来自皇子的关切。 章绣锦对此一无所知。 她能猜到,但是她懒得去猜了。日子怎么过,都是一样的过。 她最近热衷于给章夫人和章大人做衣服。世家贵女们都学女红,但是精通的不多,谁将来都不是去做绣娘的。 章绣锦也是如此。 所以她做得很慢,半个月过去了,不过刚刚将布匹裁好,缝了两针。章夫人说,若是照着章绣锦这样的进度,只怕到过年她都穿不上章绣锦做出来的新衣服。 章绣锦也只是低头抿嘴而笑,不多说什么。第二天却送了自己身边的红玉过去,对章夫人说:“红玉是我屋子里最擅长针线的,娘您要是有什么针线活,尽管交给她。” 章夫人大笑,摆手让红玉回去了:“我院子里玉屏可是针线活上的好手,红玉说不准都是跟她学的。”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眨眼间就是一天过去了。 然后,乡下庄子里忽然来了个人。人是章绣锦早就放在那里的,专门盯着刘家一家。那人在门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小丫鬟袅袅婷婷走出来,娇声道:“姑娘让你进去。” 那人搓了搓手,走路都有些别扭第跟了进去。然后,隔着屏风,他听到三姑娘的声音,平静淡然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刘家的二娘子也回家了呢。”那人张口说,“前年走的,都说是去嫁人,可二娘子也回来了,带着个娃呢。” 章绣锦睁大了眼,问了那孩子的年岁并刘家的一些情况,让人赏了他一些钱就打发走了。 她去见了章大人,问章大人:“二叔当初和您,到底说了什么?” 章大人从画中抬起头,面色平静:“你没有二叔。”章绣锦站在只有自己和章大人的书房里,轻声地叹息:“爹,如芝姐姐也回来了。做妾,然后被休弃,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章大人的手颤抖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这些事,是你自己知道的,还是谁告诉你的?”章大人问,“应该是如芸告诉你的。” 章绣锦垂下眼帘:“是。如芸姐姐托我,多看顾看顾……一家。”章大人叹了一声,“在等上一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不外乎二叔其实只是给陛下做探子这种消息而已。”章绣锦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是二叔。” 她盯着章大人,对方的脸上闪过的情绪复杂难明。章绣锦猜不到这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低下了头:“爹觉得,我不足以信任吗?” “你毕竟是个小姑娘。”章大人说,“这些事,免得说出来脏了你的耳朵。” 章绣锦揣摩着这句话,最后摇了摇头:“我想不到。可是,我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骨子里却已经不是了。”她对章大人说:“爹你不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吗?” 章大人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然后颓然放下:“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了。”他招招手,让章绣锦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你二叔是个典型的文人。”章大人说,“有文人的风骨,文人的坚持,以及文人的习性。” 如果是上辈子的章二叔,章绣锦觉得,完全当得起这句评价。可是这辈子…… “不过是因为一些事,不得不将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罢了。”章大人尤为叹息,“娶妻娶贤,可惜……你二叔运气不好。” 当年因为温和的性情以及美丽的容貌娶回来的女人,最后被证明,当不了一个贤妻。 章绣锦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慢慢地张开嘴,问章大人:“这件事,与二婶有关?”章大人皱了皱眉:“别叫她二婶。”停了一停,章大人说:“你二叔也不能算二叔了。毕竟,从宗法上来说,他已经不是章家人。” 章绣锦想起很久以前,章二夫人对章二叔那种敬畏又愧疚的心情。“她做了什么?”章绣锦问,“如果不是做了什么,她不会对二叔那么歉疚。” 章绣锦对章大人说着自己很久以前看到的。“我以为,只是后宅争锋,对妾室或者是庶出子女下手,被二叔发现了。” 章大人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些,也是你二叔不能容忍的。不过,倒不是这些。” 停了一停,他说:“你二叔当初对我说,他不确定,阿泽是不是他的孩子。”章绣锦猛然间明白了过来。 章二夫人与人有私。 她觉得,这当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沉默好一会儿之后,章绣锦说,“她其实是个胆小的,很多事,都要有人再三肯定,才会去做。” 章大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二叔不会撒谎。” “这种事,没有说谎的必要。” 没错,给自己头上的戴一顶绿帽子这种事,没有撒谎的必要。 章绣锦停在了那里。 “如果……那碧儿姐姐……”章绣锦嗫嚅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那个与章二夫人有私的人是谁了。只是越这样想,就越觉得不可能。 “谁都不知道。”章大人说,“所以,这件事谁都不能说。” 章绣锦点了点头,沉默地起身,“其实,我只是想过来说,如芙姐姐,大概过些日子也要回来了。” 停了一停,她说:“短短两年之间,刘家三个女儿要么丧夫要么被休弃,太过引人注目。” 章大人沉默良久,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当天晚上,章大人在书房盘桓良久,方才回了章夫人的院子。 章夫人已经在灯下沉沉睡去,章大人盯着章夫人良久,忽然间低低地笑了一声。 “是我错了。” 章夫人第二日醒来,发现枕头已经浸湿。她担心地找章绣锦问:“也不知道你爹在担心什么,我早晨发现枕头都湿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爹发生了大事都不跟我说,我真是担心得紧。” 章绣锦含笑劝慰章夫人,等她走后,派人将这件事学给章大人听。 章大人笑一笑,去了章夫人的院子。 又一日早晨,章绣锦去给章夫人请安,发现对方眼圈微红,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意。 就连章汌都发现了章夫人的不对劲,迟疑良久,笑着问起章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章夫人含笑看他一眼,说:“想到你要娶亲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章汌红了脸,扭捏一阵,又轻声说:“娘,当初我分去的几间店铺,我想,再交还给公中。” 一家子都诧异地看他,章汌轻声说:“当初父亲也是为了练手,才将铺子给我。如今铺子运行良好,我却分-身乏术,对铺子也不怎么上心。所以我想着交还公中,也免得在我手上败坏了。” 章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要去做海上生意,确实也不太适合继续守着铺子。不过,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和你娘都不会要。” 在章汌想说什么之前,章大人说:“我想着,既然你觉得不太需要,那就将铺子折换成等价的银两补给你好了。”章汌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章大人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做海上的生意,本钱不雄厚可不成。” 章汌低下头去,微微地,红了眼圈。 想起恶了章夫人的章绣茹,章汌觉得,当初用小人之心来猜度嫡母的自己,当真是让自己羞愧难当。以后好生奉养尊敬嫡母就是了。 章绣锦在边上听着,看着章汌抬头说好,目光中充满感激,轻轻抬起扇子遮住了唇。盖住了唇角浮起的弧度。 章汌的婚事在六月底。 天气已经渐渐地燥热了起来,远在西北的章源人走不了,却派人送来了丰厚的礼物,恭贺着章汌的婚事。 京城里老太太将章沁和章绣妍都打包送了过来,让他们接着这个机会好生玩一玩。 见到久未见面的弟弟妹妹,章汌脸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章绣妍长高了许多,已经有了少女的弧度,章沁却轻易不肯说话,生怕一说话,公鸭嗓就冒了出来,羞煞他自己。 两人见到章大人和章夫人,都压抑着激动,给父母磕了头,然后,章沁就毫无形象地扑向了章夫人:“娘,我可想你了。” 章夫人红了眼圈,抱着章沁,眼泪都落了下来。 章绣妍在边上羡慕地看了一会儿,过来拉一拉章绣锦的手:“三姐姐,我可想你了。” “是想我,还是想我院子里的红琴?”章绣锦取笑着章绣妍,后者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不依不饶:“三姐姐,哪有这样说人家的。才刚见面,就说人家年少无知犯下的错。” 结果,等到红琴含笑上前来给章绣妍见礼,她依旧忍不住上前拉起了红琴,问起她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新鲜菜式来。 一年多没见,依旧是个吃货。 作者有话要说:本书完结之后要开的新文《召唤系宅斗》求预收藏 带游戏系统穿古代,我的好日子来了!可是,为什么我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召!唤!兽! 随时被召唤的日子,不能反抗主人命令的日子…… 前途无亮!——by宁旻 每次背后说坏话都会被夫君捉到,这日子没法过了!——by申兰 一句话版:穿越男是召唤兽 第60章 对话 章夫人对不能回京城办婚事是有些遗憾的。 这边毕竟是客居之地,在这边成婚,毕竟还是显得有些不庄重。 不过也没有父母在一地,儿子却在另一地成婚的道理。章汌对此倒是想得开,劝章夫人说反正林家是做海上生意的,四处为家已经习惯。 说到后来,章夫人也就慢慢地放下了这些想法,全心全意操办婚事。 派去迎亲的人走了之后,章夫人找了章绣锦,说了一件事。 她想让章绣锦回京城去。 “当初想让你过来,也是因为想着远着三殿下。”章夫人说,“如今看来,这个念头不过是空想。既然如此,就该让你回京去。家里头母亲只怕也想你了。” 章绣锦沉默着。随后,她说好:“可是,娘你身边没人陪也不好。”章夫人将鬓边落发拉起,拂到耳后,说:“不碍事。没有人操心,我反而自在。” “让四妹妹留下来好了。”章绣锦说:“四妹妹,虽然有嬷嬷教着,有些事,嬷嬷也是教不好的。”章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动心,口中却说:“玉儿会不会怪我。” “玉姨娘,也只是玉姨娘。”章绣锦摇头,劝着章夫人,“况且,庶女被养在嫡母身边,将来说亲也好。为了四妹妹,玉姨娘想必也是愿意的。” 章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孩子。”章绣锦知道,她已经松动了。 随后,章夫人对章大人说了这件事,章大人犹豫良久,答应了送章绣锦回去这件事,对章绣妍是不是要留下来却无所谓。 “你若是愿意,留在身边解闷也好。”章大人说,“院子里若是没个小姑娘说笑,也确实显得闷了些。” 章夫人立时笑道:“要不要给老爷买两个小姑娘过来,摆在书房里陪着老爷说笑?”两人笑着耍花腔,端着汤水进门的章绣锦在门边站了一下,悄悄离开。 回到与章绣妍共居的院子,章绣妍正拉着红琴说着江南特产的美食,两人聊得兴起,根本就没有看见她的到来。 章绣锦等了一会儿,才出声叫了章绣妍过来,说起章夫人将她留下来的意思。 章绣妍有些犹豫不定,随后却又点了点头:“我比三姐姐小,婚事还不那么着急。可是若有了在嫡母身边教养过的名声,却是极好的。” 章绣锦失笑:“你自己能想明白就好。”章绣妍就笑着挽了章绣锦的手,问章绣锦,在江南生活,有没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 似乎没过太长时间,迎亲的人就已经送回了消息,再过两天就要到了。纵然是早已做好准备,章家也顿时忙碌起来。 一眨眼,时间就已经过去,新娘子就要进门。 章绣锦与章绣妍招呼着一群夫人小娘子,忙乱之间听到前面说新娘子已经到了,不由得各自微笑起来。 等到送入了洞房,大家各自去吃酒,章绣锦方才与章绣妍一起去见了章夫人,稍微歇一歇。 酒席将散的时候,管事的上前,面带不解:“夫人,有件从京城来的贺礼未曾署名。”章绣锦吃了一惊,听章夫人问了问详细情况,忽地想起章绣茹来。 章绣茹,如今可不是在京城?她贴着章夫人将这件事说了,章夫人也想起这一茬,回过神来。问了那贺礼的详情,发现都是些不容易做手脚的东西,也确实显着有几分粗糙,于是就让管事将贺礼按照惯例转交给了章汌。 等到第二日喝过媳妇茶,章夫人对林姑娘,如今的章二奶奶说着日后夫妻和睦的话,章二奶奶与章汌两人都坐着聆听。章二奶奶神色明朗说好:“我是一心和夫君过日子的。” 章汌的耳尖微红,偷偷地勾住她的手。 章绣锦看着,慢慢勾起唇。章二奶奶转身看向章绣锦与章绣妍时,两人都站起来,各自行了一礼。 章二奶奶连忙还礼,送上自己的礼物。 与送公公婆婆表示自己针线活尚佳的礼物不同,给章绣锦与章绣妍两人的礼物,章二奶奶表现得极为大方。托盘里送上来的,是两对相似的玉镯,一对宛然凝碧,一对洁白无瑕。 章二奶奶大大方方地取了手镯递到两人手中,笑道:“我是商户人家出身,规矩上有些欠缺,还请两位妹妹日后多指点于我。” 章绣锦含笑谦虚婉转两句,将镯子带上,章二奶奶脸上的笑意就浓厚了些。 隔了千山万水,三日回门一事,也不过是章二奶奶派人往泉州送了信回去。同时回去的还有章汌备下的几车礼物。 新婚一月,章家儿女启程回京。 送走了人,章大人与章夫人带着章绣妍回到居所,一时之间觉得室内空空。章绣妍连忙上前撒娇,让章大人与章夫人脸上的笑意,终于又浮现了出来。 路上的章沁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找上了章绣锦。 “你还是要嫁给三殿下,是吗?”章沁问,“为什么?” 他看着章绣锦,眸色暗沉:“我以为,章家不会再送一个女儿到皇家去。”坐在章绣锦身边的时候,章沁的神色有些黯然。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就是了。”章绣锦说,“你要明白,这件事由不得我选择。” 章沁点头,面露不甘:“我知道了。”停了停,他说:“我不想留在京城了。”章绣锦错愕:“你想去哪里?”章沁低头,说:“若是还留在京城,日后也不过是如同父亲一样,遇到这种事,连反抗都不行。” 章绣锦转过脸去看他,少年的脸颊已经开始渐渐地有了坚毅的轮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了京城,也是本朝的地界。你想去哪里呢?”章绣锦问。 章沁看向远方,迷茫:“我也不知道。” 安静好一会儿之后,他说:“也许去军中。”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去了军中,手握重权,这重权,也不过是陛下给的。” 他又安静下来。 章绣锦垂下眼帘。章沁的话,她听明白了。少年开始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发现前途的渺茫。 这种感觉,章绣锦曾经有过。最后她妥协了。在现有的规则之下,她做到了最好。 拍了拍章沁的肩膀,章绣锦说:“慢慢想。最少,成家立业之前,你都可以想清楚你想干什么。成家立业之后,你身上就要开始负担旁人的生命,你不再是一个人。” “现在我也不是。”章沁转头微笑起来,“我还有爹娘,大哥和你。” 章绣锦笑了笑:“是啊,还有我们。所以,一定要好好想想。” 回到驿站,红曼偷空对章绣锦说:“姑娘,您不该那样对三少爷说。”章绣锦转过脸去,含笑问她:“为什么?” “三少爷那番话,若是有心人听了,也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过来。”红曼说,“中间可发挥的东西太多了。您是该谨言慎行的,毕竟,您身边人不少。” 章绣锦点头,转过脸去让她给自己拆头发:“你说得是。” 等到红曼将走,她说:“不过,这些消息,都是先送到容三那里的。”红曼想明白这句话,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消息传到京中,容铉毫不意外看到了这番对话。 然后,他大笑起来。 没错,父皇对章绣锦有那么一点关注,却更关注自己。对章绣锦,父皇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样多用心。 他将这张单独拎出来烧掉,将剩下的消息整理好,让人给皇帝送过去。 皇后最近身体日渐凋零,皇帝看起来,也似乎有些伤心。容铉想,过不了几日,立太子的消息,大概就要传出来了。 至少,给皇后一个临死的交代。 他站起来,将贴过来的两个宫女推开,扬声叫着伺候自己的小陆子。 内侍一溜烟地跑进来,仿佛没有看到站在那里的宫女一般行礼:“殿下有何吩咐?”容铉让他传话御厨房送吃的过来:“若是再做不好,就换人。” 小陆子躬身应了。 两个宫女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地走出门去,然后,各自对视,回自己的住所。 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天色将晚,两人换上薄纱,起身去浴池。 容铉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走进来,等到两人将要下水,唇边慢慢地浮现出笑意。 “来人,”他叫着,“意图勾引皇子,拖出去打死。” 两个宫女一人哀声落泪,另一人倔强看过来,不等说什么,就已经被容铉一指点倒:“拖出去。” 再过半个时辰,全身湿透的两人就已经跪在皇帝面前,连湿衣都不曾换下。皇帝高坐台上,听完两人的回报,轻轻一笑:“呵,果然还是小孩子。” 他轻飘飘地打发两人离开,不再提起容铉所说打死的话。 内侍悄声来报,章妃送了消息过来,说皇九子又不好了。皇帝面无表情:“太医已经过去了吗?” 内侍低声说是,皇帝微笑:“朕非良药,过去了,也不过是给太医添乱。让太医好好诊治,切记不能让章贤妃太过伤心。” 压低了声音,皇帝低低地说:“若是太过伤心而去了,朕的后宫,就又少一人了。” 内侍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将皇帝的话转告了前来传信的贤妃宫室的内侍。那内侍仓惶的神色渐渐地变成了惶恐。 皇帝独坐室内,轻声一笑,自语:“也是时候该死了。” 容铉很快就知道了皇帝的低语,不由得同样地轻笑起来。皇宫里看来,当真要乱一阵子了。 他眯起眼想,这样也好。一年又一年,至少在自己年岁到之前,章绣锦也不要想定亲了,也正好名正言顺堵住一些人议论的嘴。 章绣锦入京前三天,皇九子没了。 章妃哀恸过度,一病不起。 章绣锦入京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之间,觉得京城里的空气都萧索起来。 只是还未序齿的皇子,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是为京城里的众人添了一项谈资。当真伤心的,大概也只有章妃和章妃的娘家人。 就连章侍郎,难得的在外都表现出了一定的脆弱。 章二夫人连接入宫,章妃的病却始终不见起色,宫内外都开始猜测,章妃会不会就此去了。若是去了,宫里头四妃的位置…… 一些人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章绣瑛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拜访章老太太的。 老太太的气色依旧很好,脸上的皱纹却不可避免多出了几条。见到章绣瑛,她笑微微的:“难得不来见我老婆子,听到弟弟妹妹回来了,就过来了。可见不是来看我的。” 章绣瑛哄着老太太,不过片刻,就被老太太留下了两个儿子,将她自己打发出去见章绣锦和章沁了。 三人在章绣锦的院子里坐下来,章绣瑛开口直奔目的。 “听说最近你和皇三子走得很近?” 章沁的手抖了一下,放下杯子,慢慢地取了一块点心捏在手里面。 章绣锦抬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落在章绣瑛眼中,留下一点漪涟,随后归于平静。 “姐,我说的话,你相信吗?”章绣锦问,“若是不相信,我也就没有必要说了。” “你说,我就信。”章绣瑛简短地说,“所以,你说吧。我不相信,爹娘会让章家女与皇室纠缠不清。” 章沁将要开口,被章绣锦按住了手。 章绣瑛的目光扫过,章沁缩了缩脖子,一如当年章绣瑛未曾出嫁前一样,觉得有些不敢对上这个长姐的目光。 莫名地心虚。 章绣锦微笑,说:“有些事,由不得选择。” “当初爹也不想让章家女入宫,奈何陛下命令以下,父亲别无选择。” 章绣瑛凝视着章绣锦,点头说是:“你是想说,你逼于无奈吗?”章绣锦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最开始是无奈,后来,也就认了。”章绣锦抬起手,白玉一般的手指按向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太大,能够容忍的人不多。” 章沁终于跳了起来。 “可是这不对!”他挥舞着手臂,“天底下有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找不到另外一个?” 姐妹两人同时看向他。 章沁顿时安静地坐下来,嘟嚷一句:“我就是觉得,未必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章绣锦说,“我所能做的事,比你能想象的更多。” 章绣瑛皱起了眉,凝视章绣锦。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和夏日最后的蝉鸣。 丫鬟下人们都远远地站在院子外面,低着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章绣瑛说,“没有另外那个人,你也不会在乎。”她的目光平静得让章绣锦都诧异,“你我都是母亲教养出来的,我都能不在乎邱晋扬过自己的日子,你也可以。” “如果这个选择是目前看起来最诱人的,我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章绣锦说完,章绣瑛似乎想要说什么,被章绣锦握住了手。 “姐姐,就算是知道姐夫是在做戏,你是不是也会觉得伤心难过?” 章沁头顶仿佛有一道雷落了下来,让他发不出声音。好一阵,他听到章绣瑛平静的话:“你怎么知道的?”承认了!章沁脑海中盘旋着这样三个字,最后看向章绣锦。 大姐知道不奇怪,妹妹为什么也知道? 章沁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悄然地被排出在外了。 章绣锦轻笑了一声:“有些事,容三还是不吝告诉我的。”章绣瑛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大的波动,轻声问=:“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章绣锦说:“如果,那个人对我承诺日后没有侧妃侍妾,不生异姓后代,姐姐,你说我会心动吗?” 章绣瑛的手指在章绣锦的手心内缩了缩,片刻之后,平静下来。 “会。”她坦然地承认,“连我都会心动。可是,任何誓言,都敌不过时间。” “我知道。至少现在是真的,那就可以了。以后的日子,也是我自己过的。”章绣锦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就连章沁都顿时安静了下来。 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代替了交谈声,春纤春雅远远地站在院子角落,听不清那边的对话,却能感受到气氛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也好。”最后,章绣瑛说,“不管哪一家,能有这样的承诺,作为女人,日子也就足够了。” 她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追念而怅然。 章绣锦轻轻地拥抱了她:“姐姐,你也要好好过。等这段时日过去,姐夫也就不必自污了。你的日子,会恢复正常的。” 章绣瑛微笑了一下:“你说得是。”言语之间,却有些意兴阑珊。 章绣锦想问,章绣瑛却已经站起来,转身就走:“两个小家伙在祖母那里,只怕已经闹起来了。我先过去了。你……” 她停了一停,最后一笑:“算了,你的主意比我倒是正。”章绣锦和章沁同时起身,姐弟三人一起往章老太太的屋子去了。 进门就听见一阵孩童笑声。章绣锦看到两个相似的小肉团子看过来,一大一小的目光都格外纯净,一颗心柔软下来。 章沁已经笑着过去和两人笑闹,惹得笑声越发畅快一些。 章绣瑛坐到晚饭时节才走,临走的时候站在她背后,章绣锦才发现,章绣瑛的衣裳虚虚地落在身上,人瘦了许多。 低下头,章绣锦上前一步:“姐姐。” 章绣瑛回头,章绣锦却不知道一时之间该怎么说:“姐姐,日子不管怎么样,姐姐都该让自己过得好才是。总会有转机的。” 章绣瑛眯起眼,眼角眉梢都显出笑意:“好。”然后,她转身走了。 站在章绣锦身后,章沁轻轻地叹了一声:“我觉得我越来越帮不上你们的忙了。对你们而言我是兄弟,可是,这个兄弟,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拉住闷闷不乐的他,章绣锦道:“你年纪还小。等你年纪稍大,也是我们的依靠。” 章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那一日之后,章沁沉默下来,每日里虽然还在读书,却显得心不在焉。偶尔他会跑到章汌那边去,听章汌说说话,倒是与章二奶奶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章老太太由着他去,劝住了要去说话的章绣锦:“都有那么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过去了就好了。”章绣锦自然也明白,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此时听章老太太这样说,终于平静了下来。 秋天快完的时候,一直缠绵病榻的章贤妃终于去了。 章二夫人的身子顿时也垮了下来。 章二老爷请了长假在家休养,章绣锦却在某次半夜被叫醒之后,在章家某个很少使用的客院里看到章二老爷和章二夫人。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躺在榻上,神魂不清。 章沁同样揉着眼睛被叫了过来,看到这两人,连身体都僵硬了。 这个时侯的章二老爷,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周身的气息,却有了章绣锦记忆中的温润。见到章沁,他甚至对着章沁笑了笑,声音平静:“沁哥儿醒了。” 面对丝毫不意外的章绣锦,章二老爷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以前我就觉得,锦丫头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还要加上沉稳。” “很多时候,一个沉稳的聪明人,足够了。”章二老爷叹息着,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章二夫人慢慢地醒了过来,看到陌生的摆设,有些想要尖叫。然后,她清醒了过来,转头看到熟悉的人。 “老爷。”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身体软下去,落在了榻上。 章绣锦发现,屋内除了自己五人,再无他人。也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光昏暗不明。 章二老爷弯下了腰,轻声对章二夫人说:“这里是章家,老太太面前。”章老太太叫了一声“老二”,章二老爷将要说出口的话被吞了回去。 章绣锦沉默地看着章二夫人,发现身边的章沁虽然一脸看不懂的样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之后,章老太太开了口:“吴氏,你可知错?” 章二夫人颤抖了一下,哀声道:“妾身不明。”她哀切地看向章二老爷,“老爷,你我夫妻多年,我做错了什么,还请明言。” 章二老爷微笑了一下。 章老太太对章绣锦和章沁点头:“今日叫你们过来,算是让你们做个见证,也算是,让你们学一些东西。”章沁与章绣锦皆行礼应诺,章老太太低眉敛目,说:“吴氏,女诫女训所言,你可谨记在心。” 章二夫人僵硬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 她明白了。 这当真是一件陈年的旧事。 章绣锦也明白了,今天章二老爷是算总账来了。事实上,她也有些好奇,章二老爷为何如此肯定,章二夫人与人有私情。 灯光昏暗中,章二夫人谁的表情都看不清。 天气还带着秋日最后的余热,可是她的心,却渐渐地沉了下来。 她记得那个时侯,那个对自己来说格外屈辱的时刻。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若说一次为奸,二次三次,纵然是不愿,也已经算是有情。她以为这件事已经被揭过,却不曾想,事情居然在这么久之后,陡然间爆发了出来。 章二夫人竭力支撑着身体,看向了章二老爷:“老爷,妾身……”章二老爷根本就没有看她,他凝视着窗外,目光淡然如水。 “老爷,就算死我错了,我为章家生儿育女,也……”章二夫人还要哀哭,章老太太平静地开了口:“泽哥儿真的是老二的儿子吗?” 章二夫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祝高考的都能考出自己理想的分数 第61章 追妻 章绣锦对章泽的印象并不深刻。 这个二房嫡子一直以来对她来说都算是一个单薄的剪影。 章沁却猛然间站了起来,瞪大了眼,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他被章绣锦捂住了嘴。 章二夫人捂住脸哭了起来:“我也是不得已。” 章二老爷凄厉地笑,章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恍若玉石相交,琤然作响。她说:“闭嘴。”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尖锐。 章沁慢慢地停了下来,拉了拉章绣锦捂住自己的手。章绣锦松开他,屋内的气氛越发沉重,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只有章二夫人哭泣的声音。 “你若是不得已,那为何不自尽以求清白?你为章家生了碧姐儿,日后说起来,你也是老二的结发夫妻,日后受章家香火供奉,老二就算日后再娶,也越不过你去。” 老太太平静地问:“若有不得已,第一次你吃了亏,为何不谨言慎行,为何不与老二坦白,为何不断了日后的往来?” 章二夫人尖锐地哭喊起来:“那是亲王殿下!他说了,若是我不从,我的碧姐儿就……” “章家的儿女,还没有无能到需要媳妇出卖自身来保护的地步。”老太太说,“你不过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给自己找一千个借口,你也是错。” 章沁垂下眼帘,紧紧地握住拳头。手被另一双手握住,侧脸他看到昏暗灯光中章绣锦眼中似明似灭,情绪难明。 “为什么?”他低低地问。 章二老爷微笑:“我也想知道。你认为我没法护住你吗?还是你认为,我是那种出卖妻女来求得荣华富贵之人?” “难道你现在做的不就是这种事吗?!”章二夫人尖叫起来,声音在黑夜中凄厉地响起,“你还不是去抱了他的大腿,还不是在跟着他讨饭吃!” 章二老爷眸中有火光:“你想这么认为,那就是了。”他轻轻地笑,“当初分宗的时候,你走得那么干脆,我就知道,在你心里面,章家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对你来说,你的富贵荣华,比家族更重要。” 章二夫人冷笑:“彼此彼此。”她环顾四周,说:“今天,我大概是在劫难逃?” “你为碧姐儿伤心过度,缠绵病榻许久,今日就此告别了。”章二老爷柔声说,“至少,你还是我章家的媳妇。哦,我忘记了,我已经不是章家人了。你只是我的夫人,与章家无关。” “是你给我下药?”章二夫人问,“就算碧姐儿死了,我还有泽哥儿,我怎么会……” “泽哥儿还有我,”章二老爷说,“他还有我这个乱臣贼子的父亲。”章二老爷在这个时候微笑了起来,内中凄凉,看得章绣锦心中怅然。 “当然,以后我不会一直是乱臣贼子。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泽哥儿至少在明面上是我的儿子,日后自然是要共享我的荣耀。”章二老爷平静温柔地说,弯下腰去,扶起浑身绵软无力的章二夫人。 “高兴吗?泽哥儿以后会是杀死和亲王的大功臣呢……” 章二夫人颤抖了起来。 她当初就觉得章二老爷那么容易地倒向了和亲王一脉显得不正常,可是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劝说加上和亲王开出来的条件足够诱惑,可是她一直不曾想到…… 章二老爷居然打着的是这样的主意。 “不,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让他们父子相残,你……”章二夫人混乱地说着,言辞之间完全承认了章二老爷的说辞。 章泽是和亲王的儿子。 章二老爷松开了手,任由她跌落在榻上,轻声地笑:“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儿子。”他笑微微地:“我的儿子才十岁,还小得很呢。” 章绣锦上前,行了一礼,轻声道:“二叔,我已经让二哥替鸿哥儿寻访了一位名声不显但是卓有才干的先生,再过一两月,先生就会去庄子上定居了。” 章老太太诧异地看了过来:“绣锦丫头,你怎么知道……” “难道不是二叔特意让如芸姐姐去告诉我的吗?”章绣锦笑着说,“最开始,我看到死而复生的如芸姐姐,还着实有些诧异呢。” 章二老爷的目光变得温柔:“多谢你了,锦丫头。我现在不敢做这些,毕竟我被人盯着,心里面也不是不着急鸿哥儿的课业的。如今,就太好了。” 章二老爷长叹了一声。 章二夫人躺在那里,艰难地喘息,瞪着章二老爷与站出来的章绣锦,间或目光落到章老太太身上,没有一点儿难过之意。 章绣锦退了回去,在黑暗中听到章沁闷闷不乐地说:“你都不告诉我。” 章绣锦微笑:“你藏不住事,我怎么敢将这些事告诉你。你连沈君梓在你面前说两句话都能当面带出不快来,知道这种事,日后对着二叔,大概就藏不住了。” “那现在为什么不怕我知道了?”章沁说,“我不是一样藏不住?”仿佛一个闷闷不乐发现糖果抢不到的小孩儿。 章绣锦微笑着说:“因为,事情就快解决了。” 章二老爷轻笑了一声,温柔地拭去章二夫人唇边流出来的药汁:“锦丫头说得对,事情,快完了。” 章沁睁大了眼,好一阵之后恍然明白过来。 他激动得难以自抑,嗫嚅着想说什么,最后安静下来,脸上满是遮不住的傻笑。 章二夫人瞪着眼,看着章二老爷似乎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 喉咙里赫赫的声音响起,却始终拼不成句子。好一阵之后,她闭上眼,睡了过去。夜晚的屋子里,忽然有一阵风吹过,一阵凉意袭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冷。 章二老爷笑了一声:“你活着我都没怕,你以为死了就能让我怕吗?”然后,他大步走到章老太太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母亲,孩儿不孝,日后要背负骂名。儿子……”他泣不成声。 章老太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骂名不怕。你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就好。我们,都在这里呢。” 章二老爷放肆地大哭了出来。 章沁跟着眼圈微红,被章绣锦拍了拍手臂,发现后者的眼眶中没有一滴泪水,冷静的视线落在章二夫人的身体上,仿佛在看一个物件。 “二叔,二夫人的尸身,要如何运回去?”她上前问,“时辰已经不早了。” 章二老爷终于控制住了情绪,说:“无碍,我已经准备好了。”说罢,上前背起了章二夫人的身体,一步步走了出去。黑暗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 章老太太对着章绣锦和章沁招招手,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扶住老太太。 吹灭了灯火,黑暗中三人并肩而行。 章老太太问章沁:“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叫你过来?” 章沁沉默一阵,在和暗中说:“是,有些不太懂。” 章老太太笑了起来:“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那时候,你就可以出去游学了。”出去游学是章沁一直以来都想去的,可如今听到老太太这样说,心里面却并不多开心。 “绣锦丫头你倒是藏得住事,”章老太太说,“连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章绣锦已经看到不远处丫鬟提着的琉璃灯,轻声说:“父亲母亲是知道的。” 章老太太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呀……” 第二天早晨去给章老太太请安,章绣锦发现,章沁的眼底一片青黑。吃过早饭之后给章沁剥了鸡蛋滚一滚,章沁说:“我大概有点想明白了。” 门外丫鬟急急地进了门,对章沁和章绣锦行礼:“三少爷,三姑娘,有几位族老求见老太太。” 章绣锦诧异:“祖母不见?”章沁抬起头来,看着丫鬟,手里面还可笑地捏着一只剥壳的鸡蛋按在眼睛下。 丫鬟垂下头,默认了章绣锦的说法。 章沁站了起来:“我去吧。”他丢下了鸡蛋,大步走了出去,报信的丫鬟连忙跟上。 半个时辰之后,章沁回来了。 他在章绣锦对面坐下,说:“族老们是来通知消息的,章侍郎夫人去了,他们想问,族里面应该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章绣锦反问,“章侍郎已经自逐出族了。” 她盯着章沁,说:“他不是章家人了。”章沁抹了一把脸:“可是,昨天……” “昨天什么都没发生,”章绣锦的手放在小几上,漂亮的手指头捏起了茶杯,“什么都没有。” 章沁张了张嘴,随后消沉下来。 “我去和祖母说一声。” 他掉头走了。 章侍郎夫人去了这件事在京中显得悄无声息,只有章泽过起了闭门的日子。 宫里头章妃去了之后沉寂了两个月,终于再度热闹起来。有人又闹着要选妃,被皇帝一茶杯砸在额头上,沉寂了。 “朕的皇后现在病重,你居然闹着要朕选妃?” 一句话出口,因为章妃去了而对四妃之位蠢蠢欲动的心思立刻就沉寂了下来。所有人开始想另一件事。 皇后若是去了,皇后之位…… 平静的湖水下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于此同时,皇长子的婚事却被提上了日程。这是皇后的要求,希望能够在自己去之前,看到皇长子成婚。 章绣锦的好几个玩伴都去参选,彼此之间见面时平白多了几分尴尬。年岁渐大,章绣锦觉得,当姑娘们开始为了为婚事而争执不休的时候,日子似乎也就没意思起来。 她开始想,自己现在能够做什么。 京城里的家事如今是她在掌管。只是家事原本就在章夫人还在京城的时候梳理过一边,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动手的地方。 开始收割的时候,老太太问章绣锦和章沁要不要去庄子里住一段时间。 “庄子里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你们若是见了,心情也会好的。”老太太如是说。章绣锦却知道是老太太自己想念庄子上的日子了。 因为章大人和章夫人离京,老太太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回庄子上了。在乡下田庄畅快得多的老太太开始想念自己曾经的生活。 章绣锦自然说好,章沁也答应下来。 他最近不去学院了。一来成了举人在学院里与很多人都说不上话,二来,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学院。 于是,三人收拾行装,去了京郊的庄子。 章绣锦换上了简单的衣饰,带着裳梅裳莉在庄子里走。周围的人都忙忙碌碌,章绣锦作为闲人站在其中,心底无喜无悲。 “那边山上,有什么?”她问老太太派出来给自己带路的小丫头。 小丫鬟叫盼兰,脸颊晒得发黑,说话的时候因为有口音而有些畏缩。 “是一座观音庙。”盼兰说,“庄子里没事都去拜的。” 章绣锦问山上的风景如何,盼兰就只能摇头了。“可是山上这个时侯有吃的哩,板栗就熟了。”盼兰掰着手指,“还有好些果子……” 章绣锦不由想到章绣妍。若是章绣妍在,此刻只怕已经流下口水。 “去看看吧。”她说,“去山上看看。” 盼兰愣了一下,回神:“我带姑娘上去。”裳梅裳莉拦了一下,见章绣锦坚持,也就不在继续。 一路慢行,走到半山腰已经是汗流浃背,章绣锦这才发现,看上去不高的小山头,爬起来的时候,居然也有如斯高度。 她站在那里,往下看了看,说:“看起来今天我是上不去了。”裳梅笑道:“姑娘可要我背你上去?” 章绣锦摇了摇头:“不,反正在这边要住一段时间,每天慢慢走一走就好。” 说罢,她在那里站了片刻,让山风吹干身上的汗珠,就起身下去。 刚刚到山脚,一阵马蹄声起,有人疾驰而来。 “章三姑娘!”有人惊喜地叫,翻身下马,冲到了章绣锦面前。裳梅裳莉连忙上前挡住。 “燕公子。”章绣锦抬头,行了一礼。“燕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燕肃喜不自胜:“我家在这边有个庄子,我是过来休养的。”他匆匆忙忙地说,手在身后摆动,让身后那一群骑马的都下来。 有人在吃吃地笑,却都下来了。 “燕公子请保重身体。”章绣锦说。燕肃笑:“章姑娘可以叫我燕肃。” 裳梅裳莉哼了一声,表示不满。盼兰看着燕肃,目瞪口呆。“多谢燕公子好意。”章绣锦说,“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转头离开,燕肃方才回神,连忙说告别。 走了两步,又问:“章姑娘你要在这边住多久?”章绣锦不曾回答,盼兰偷偷地回眸看了燕肃一眼。后者笑着看着章绣锦的背影,不曾有半点不渝。 第二日一早,燕肃就来拜见章老太太了。 老太太在自己的自留地里翻土,听到有年轻公子求见,含笑看了章绣锦一眼。 “沁哥儿,你代我去见见。老婆子我年岁大了,还是少见外人比较好。”章沁笑一笑,答应了。 燕肃等了许久,等到的是章沁,心中难掩失望。 “章小弟。”他这样叫着,章沁手一抖,差一点将茶水泼出来。抬头看一眼,章沁发现燕肃眼中的笑意,于是,他微微笑了笑:“我对燕公子也一见如旧。如同兄弟。” 燕肃听到被着重说出来的兄弟二字,立刻就明白了章沁的意思。 他内心讪笑了一声,为自己试探的失利。如果愿意,燕肃与章沁也是可以很好地聊天的。 纵然燕肃好武,章沁行文。 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章沁带了燕肃在庄子里转了两圈,听说燕肃的庄子就在附近,好奇地问起。 燕肃眼睛一亮:“我家庄子里有温泉,沁哥儿你若是愿意,什么时候可以带着老太太和你姐姐去泡一泡。”章沁似笑非笑,摇头婉拒。 “这种事,不敢擅专。”章沁回答,“若是燕大哥有意,倒是可以常来。” 燕肃顿时眼睛一亮,章沁微微笑了笑。 他还是不太喜欢皇三子。 容铉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不满地鼓着脸。折腾了一顿燕肃,让他受了点小伤,结果居然将她折腾到章绣锦附近去了。 此时,他深恨自己出宫艰难。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跳起来去找了皇帝,要求出宫的便利。 皇帝正翻看着皇后递上来的画册。皇长子容钰的婚事,皇帝也还是很上心的。纵然皇长子自己寻访到了合适的大夫,养身子也是漫长的过程。很长的时间,皇长子也依旧是众人眼中病弱的模样。 容铉的要求让皇帝横了他一眼,敲着桌子:“你就为了这种小事来骚扰朕?” “儿臣,”容铉嬉皮笑脸,“也是为了媳妇考虑。若是不去,媳妇就没了。” “你对自己没自信吗?”皇帝看他,放下手中的画册,“你大哥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容铉收敛了笑意,摇头:“大哥的婚事,儿臣不便多说。父皇自有决断。” “那林家女,是怎么回事?”皇帝说起了一个让容铉一惊的话题。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一点儿笑意:“大哥他……也许是喜欢吧。”皇帝笑了起来:“你又何必为他掩护。”皇帝将画册拿起来翻了两页,丢到一边,“朕一心待他,他却心有不甘。” 容铉心底一片平静。皇帝的心情,容铉能理解。但是,他现在不想理解。 皇帝有自己的考量,皇子也有自己的为难。 他轻声地劝了一句:“大哥的身子……”皇帝叹了一口气,挥手:“去吧,朕准你随意出宫去追媳妇。” 容铉大喜告退,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复杂难明地叹息。 这个儿子,若说作为继承人,什么都好。可惜……皇室的孩子向来早熟,可是这孩子,如今到现在都精气未先。难道,当真是天阉? 这种可能,让皇帝森森地打了个冷颤。 “重生的代价啊……”他念了一句,拿起画册又翻了两句,叹息着放下来,起身去见皇后。 皇后确实已经不太好了。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干瘦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容钰与容钧都在旁伺候,见皇帝过来,各自跪下行礼。皇后却只能被人半扶起来,点了点头就被皇帝挥手免礼。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来,问了两句病情,说起容铉的婚事。 “朕觉得,何家的姑娘不错。” 皇后回想了好一阵,想起何家的姑娘是谁,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意:“何家的姑娘确实不错。”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容钰,轻声问:“钰儿,那何家的姑娘,你也是见过的,你觉得如何?” 何家清贵,手上无权无钱,可是,有好名声。 这样的人家,做皇子正妃的娘家,也确实没什么不好。何家姑娘容貌尚佳,举止进退有度,容钰想了想,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什么不妥当来。 只是,心底毕竟有微微的不甘。 这样的人家,也只能让自己过日子罢了,帮不上小五半点儿忙。 可是,他听见自己说:“母后选的,自然是极好的。”皇后轻轻地笑了笑,虚弱地拍拍他的手:“你觉得好那就行,我还怕我选得不合你心意。” “母后选的,无有不好。”容钰轻声地说,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帝冷眼看着,又坐一会儿,看着皇后吃了药,对容钰招招手:“钰儿陪朕走走。” 皇后含笑,目送两人出去。容钧在一旁,悄声问:“母后,是不是以后我就有大嫂了?”皇后含笑点头,容钧眨了眨眼:“她会喜欢钧儿吗?” “自然是喜欢的,”皇后说,“没有人不喜欢钧儿。” 容钧立刻就笑了起来。 皇帝走得很慢,容钰也陪着他慢慢地走。路上哗啦啦跪了一片,皇帝视而不见。 “你的身子骨,倒是好得多了。”皇帝说,“这样,皇后也会高兴的。” 容钰躬身应是:“要多谢三弟带儿臣出去寻访名医。”皇帝笑了笑,“你三弟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两人又走了一阵,清风吹过,只有脚步声一声声响起。 皇帝忽地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民间的话,是有道理的。”容钰不明所以,低低地应一声。“那林家女,你若是喜欢,收进来做个侍女也就是了。” 容钰的脚步顿时定住了,好一会儿,忽地笑起来:“父皇多虑了,儿臣对那林家姑娘,并无多的心思。” “不过是……”他的声音低下去,“不过是见到那样肆意放纵,心生羡慕罢了。自小,儿臣的身子骨就……” 皇帝轻轻地笑了笑:“你若是这样说,那就是当真有心了。” “你若不愿,那就罢了。以后后悔莫及,休要怨天尤人。” 容钰惊愕地抬头看向了皇帝。 “这大位,终究还是你五弟的。你尽可放肆一些。” 一时之间,容钰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的喜悦,还是,渐渐滋生出来的那么一点……心有不甘? 他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起来,我不记得章二夫人到底姓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昨天有没有写错,虐cry 第62章 提亲 章泽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失去了姐姐之后,再度失去母亲。 想起几个庶妹的死,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家最近流年不利。 “父亲。”他推开门进去,屋内一片黑暗,看不清眼前。站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没有点灯的屋内,父亲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自己推门而入的声音,都没有叫醒他。 章泽轻手轻脚地走到父亲身边,手指偷偷地在章二老爷鼻前探了探。 还有细微的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点亮了蜡烛。灯光亮起来之后,章二老爷迷蒙地睁开了眼,昏暗过后,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他看到章泽站在那里,穿着素白的衣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父亲,是我。” 章二老爷微微笑了笑:“是你。”他清醒了过来,“有什么事吗?” 章泽提了食盒过来,放到章二老爷面前:“父亲,您没有用晚膳,我让厨房给您做了些,您用一些吧。” 章二老爷赞赏地夸了他一句,看着一盘盘一盏盏在自己面前铺开的吃食,轻轻地叹了一声。“爹……”章泽忽地脱口而出,“您不要和娘一样。” “当然不会。”好一阵沉默之后,章二老爷说,“我还要看着你好好娶妻生子,延续章家血脉。” 章泽看着章二老爷的表情,总觉得他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言不由衷。章二老爷取了筷子,慢慢地开始吃。 豆子做出来的素菜被做出鸡鸭的性状,只是不管怎么样,吃到嘴里都是豆子的味道。章二老爷想,就像自己一样,表面上再怎么对自己说,心里面对着这个不是自己的儿子的人,还是没有办法当真从心里面关心的。 “阿泽,”慢慢地吃完章泽送过来的饭食,章二老爷叫了章泽一声,“你有没有怪过我,当初为什么要从章家脱离出来?” 章泽愣了一下,回过神:“不,并不曾。父亲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是,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章二老爷说,“只是苦了你。” “山西章家,流传这么多年,家族两个字,能够带给你的东西,比你想得更多。”章二老爷慢慢地说,“如今我脱离家族,你失去的,比你想得还要多。” 章泽捏了捏拳头,凝视章二老爷:“当初,父亲为什么要脱离章家?” “自然,是有理由的。”章二老爷依旧只是这句话,“这个书房……”他环视了一圈,指着书架对章泽道,“以后,你可尽管来。” “以后,这章家的事,也是要交给你的。” 章泽心头一阵不安,章二老爷却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以后,章家都是你的天下。” “以后,天下都是小五的。”皇帝对皇后,明确地说出了这句话。皇后苍白瘦弱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之色来。 她轻轻地握住了皇帝的手:“让陛下为难了。” “并无为难之处。”皇帝说,“小五是嫡出,自然比旁人尊贵。只是可惜老大的身子……” 皇后垂下眼帘:“老大是个好孩子,他明白的。” 商议已定,皇帝起身离开。 纱帘背后晃动一阵,皇长子容钰走出来,脸色比皇后更苍白几分。 “钰儿,”皇后轻飘飘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心里面怨吗?”容钰连称不敢,“不,母后,并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皇后轻轻地问,“我以为,这么多年,你早就明白了,你的身子骨,不允许你登上那个位置。” 容钰低下了头,皇后的手放在他的额头:“若你没有跟着小三出去那一趟,也许现在,你已经不在了。”容钰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皇后的手就虚弱无力地落了下来。 容钰连忙抬头,发现皇后却已经昏睡过去。 他大声地叫着太医,等到人群纷纷涌入,自己却觉得头昏眼花起来。 片刻之后,有人发现皇长子身体不适,太医们越发忙乱起来。 容铉陪着容钧进门,正好碰上这一幕。 他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住了想要奔过去的容钧:“现在过去,你只能给太医添乱,等一会再过去。”容钧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三哥,母后不会有事吧。” “不会。”容铉说,“当然不会。” 皇后还可以再活一年呢。他在心底说,目光转向另一个混乱的源头。倒是容钰,虽然有那位民间大夫,只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章绣锦是在第二天听到他说起这个消息的。 容铉纵马而来,到京郊庄子里的时候,已经时近中午,能陪着章绣锦的,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章老太太对容铉倒是很高兴见到,留了他吃饭,然后就让两人自己去玩了。 章绣锦带了容铉在庄子里慢慢地走,看着庄子里的小孩子四处地玩。 “你好像很喜欢。”容铉说,“这种……地方。我以为,你会更喜欢高门大院,庭院深深。” “高门大院,上辈子已经过得足够了。”章绣锦回答,“这辈子,如果可以,只希望能够到更多的地方去。” 她侧身对容铉一笑:“反正,你也没想当皇帝,当个到处走的王爷,如何?” 容铉一怔,随后回过神来,大喜:“你算是答应了?” 说罢,他伸手去握章绣锦的手,章绣锦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容铉脸上的笑意灿烂起来。 “狂徒!还不放开章姑娘!”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响起来的,是马鞭破空而来的声音。容铉侧身闪过,看过去。 燕肃站在那里,怒意勃发。 “章姑娘,你没事吧!”他关切地叫着,试图伸出手去将章绣锦拉到自己身边来,“你快从这人身边离开。” 章绣锦微微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让裳梅裳莉站到自己身前来。 “燕公子,”站在裳梅裳莉身后,她轻声说,“容三公子是我的旧识。” 燕肃皱起脸,“就算是旧识,也不该……”他停了一停,目光变幻了一下,“容三公子?” 容铉对着他,露出白牙来,笑了一笑:“狂徒?”他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大步上前。 燕肃正要见礼,一拳已经当头打来。 两人拳来脚往,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不时响起,落在地上的脚步惊起一片尘土。 章绣锦皱眉,两人身边的伴当在回过神之后,连忙上前去将两人拉开来。容铉首先冷静了下来,挥手挣开了伴当的手,看向燕肃:“绣锦与我是天作姻缘,你休要多加肖想。” 燕肃瞪圆了眼,看向容铉。 比章绣锦小的容铉发育较早,如今看上去身形已经颇为高大,有点猜不出年纪来。只是周身的气度,也显出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至少,普通人家,养不起这么多随从。 燕肃飞快地从容铉身后一群人身上扫过,最后回到容铉身上。 “是有婚书,还是已经下定,又或者已经双方父母已经约定?”燕肃飞快地说,“什么天作姻缘,到人间,还是按人间的规矩办事才好。” 他笑了笑:“如果什么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来阻拦我?” 容铉脸上浮现出一阵怒色,片刻之后,却又平静了下来,他微微一笑:“没关系,马上就有了。” 眼看时辰不早,他也不多说什么,干脆地与章绣锦告辞,转头一群人飞驰而去了。 章绣锦目送他走远方才转向燕肃,脸上含笑:“燕公子,今日不管如何,多谢了。”她行礼准备告辞。燕肃在她身后追了一步:“章姑娘……” 话未出口,他已经耳尖微红:“方才我的意思……”殷切地看向章绣锦,少年燕肃十分可疑地红了脸。 章绣锦低头:“燕公子看重,实在是不胜惶恐。只是……” 这两个字刚出口,燕肃就已经飞快地后退:“我先走了,明天再见。”他身后的伴当有人偷笑着,飞一般地去了。 章绣锦侧脸看向了人群离开之后,出现在那里的人。 “盼兰,燕公子,是怎么进来的?” 盼兰的脸颊慢慢地红了。“姑娘,我……” 章绣锦身后,春雅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是你引过来的?”她瞪着盼兰,“我就想着,燕公子平日这个时侯不会过来的。” 盼兰越发低下了头。 章绣锦轻轻地叹了一声:“春雅,罢了。”她转身离开,留下盼兰在那里,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 等到人都离开,方才有人从树背后出来,轻笑:“燕公子何等人物,怎么会看得上你。” “我没想……”盼兰辩解了一句,随后轻声说,“燕公子是个好人,和姑娘很配。” “就算是再相配,也轮不到你来做姑娘的主。姑娘与什么人有来往,跟你有什么关系。” 瞪着来人,盼兰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不管怎么样,你都到不了姑娘身边的。” “你以为,你还能在姑奶奶给身边待下去吗?”那人笑了笑,毫不留情转身就走,“我也没想去姑娘身边。” 走远了之后,那人才慢慢怀念地回望。 “要,谨言慎行啊……”她这样低低地念了一句,随后又笑起来:“她比我明白多了。”然后,继续往前。有人打着招呼,她也熟稔地打着招呼,一直到出了庄子,继续西行。 盼兰的事,春纤只是在庄子的管事面前一提,从那之后,盼兰就再未出现在章绣锦面前了。换而出现的,是一个叫做柳叶的小丫头。 小丫头分外内向,平日里一般都不说话,只有被章绣锦问了,才慢慢地细细地说。 燕肃自从那一天离开之后,连续两三天都不曾出现在章绣锦面前。这一日章绣锦与章沁一同去爬山,行到半路,燕肃却又出现了。 “章姑娘,沁哥儿。”他在山上方叫着两人,大步地走了下来。 章沁对章绣锦挤眉弄眼,被她拍了拍才安分下来,一本正经上前打招呼。 章绣锦行了一礼,默默站在一旁。 燕肃与章沁说这话,目光却忍不住往章绣锦身边飘过来。 因为在农庄,少女没有穿绫罗绸缎,只是一身简单粗衣,可是站在那里,气度俨然,仿佛不是在乡间,而是身在高堂。 这样的矛盾,让燕肃情不自禁一看再看。 他的目光太有侵略性,章绣锦低下了头。 章沁咳了一声,燕肃激灵一下,回过神,对章沁道:“你上回托我找的师傅,我找好了。过两人等人到了,我就让他过去。” 章沁说好,笑眯眯地拍燕肃的肩:“走吧,上山去。今天我还没到山顶。” 燕肃心不在焉说好,走了两步,就落到章绣锦身前不远,回过头叫章绣锦:“章姑娘。” 章绣锦笑眯眯地应一声。燕肃问:“那天,那个容三公子,是皇三子吗?” 他能猜到,章绣锦不意外。所以,她轻轻地点头,说是。燕肃的表情严肃起来,又往前走了一阵,才回头对章绣锦说:“章姑娘,皇三子……”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就要听不到:“皇三子不能嫁。” 章绣锦微微地笑:“燕公子,你说什么,我听不到。”燕肃闷着脸回头,继续往前走。 山顶的风景其实并不算多好,观音庙也简陋得很。见到三人,住持也不过送上一碗薄水,就退了进去。 章沁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让燕肃坐下来:“过来歇一歇。”他转头问章绣锦:“三妹妹也歇一歇。等会下山就快了。” 章绣锦点头说好,在章沁身边坐下来。 燕肃在两人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章姑娘,”好一阵之后,燕肃终于又开了口,“皇三子……” “这山上的观音庙,也太简陋了些。”章沁忽然说,“三姐姐,不如我们捐一点香油钱,给主持打一口井如何?” 被打断的燕肃脸上一阵错愕,随后回过神,环视一圈,点头说好。 章绣锦微微地笑了笑:“也好,只是,不知作价几何。” 章沁站起来,一溜烟往屋内跑:“我去问问主持。”进门前,他回头对燕肃挤挤眼,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燕肃忽地明白了过来。 皇三子的秘密,在这种场合可不太适合说。 也许,对章家大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于是,他微微笑了笑,对章绣锦说自己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章绣锦沉默地倾听,不时应一声。 直到章沁出来,两人之间这种沉默的气氛才慢慢地消失。 “三妹妹,主持说了,二十贯钱就好。”章沁说着,重新坐回来,“我想着,山下庄子里的人大概也愿意帮着庙里打一口井,人工上还能再省一些。” 章绣锦笑眯眯地说好,起身:“也歇够了,下去吧。” 回了庄子,章老太太喜滋滋地招了两人进来:“你们大哥要回来了。”章沁立刻欢喜地叫起来。 “三年未满,怎么大哥就……”章绣锦喜悦过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大哥没说,”章老太太说,“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拍了拍章绣锦的手:“小丫头家家,别想太多。” 章绣锦笑了笑。 章源并不是真的回来了,至少,章大奶奶和章源的孩子都还在地方上待着。这是容铉透露的消息。 “你大哥他,是我父皇召见,所以入京了。” “陛下为何要召见我大哥?”章绣锦问,“地方上,出了什么事?”容铉笑了笑:“是好事,所以,别担心。” 停了一停,他说:“你大哥要封爵了。” 章绣锦似笑非笑瞟他一眼:“我大哥到底做了什么?”容铉慢慢地捏着她的手,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捏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等你大哥回来不就知道了,怎么非要我现在说出来?” 被章绣锦在手心抓了一把,容铉笑得越发不怀好意,说:“这件事,我不能说。等你大哥亲自跟你说吧。”章绣锦将这件事的内情想了好一阵,想不出所以然来。 章源去的地方也算是好山好水,混资历倒是好,也要操心靠着海边,一不小心就闹出事来。 “是海上出事了吗?”章绣锦一时之间,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容铉不说话,只是笑微微地又捏了捏章绣锦的手,想要顺着袖子爬进去,被章绣锦甩开了。他叹了一声,道:“真希望快点长大。” “至少再大一点,名正言顺让父皇下旨给你我赐婚。” 章绣锦轻笑:“我爹还不见得会同意。” “会同意的。”容铉说,“一定会同意的。在那之前,不要被人抢走了。” 说出这话之后不到半月,容铉就后悔得想要抽自己嘴巴子。真是乌鸦嘴。 有人向章家提亲了。 最重要的是,人不是燕肃。 章家名声在外多年,一直以来都是书香清流人家的好选择。章二老爷当初将女儿送给别人做妾,还有人以为章家松动了口子,蠢蠢欲动不多时,章二老爷就被除族了。 章家依旧是以前的章家。 对章绣锦提亲的人同在京城,同是京中文官家的儿子。范家次子范越,已经有了举人的名头,就等着明年春天下场应试了。一直以来的名声口碑也都算不错,没有什么糟糕的消息传出来。 范家一直以来名声不显,家里面却着实有好几人都在重要位置。 对章家来说,两家门户基本相当,算得上是不错的人选。没有人将章大人的贬官当做一回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不过是将章大人放下去略微避开众人的视线。 前来探口风的人是直接找的章老太太,父母不在的时候,祖母帮着操持,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也不惊讶,只是平静地说自己不便插手这件事:“婚姻大事,我还是不插手了。这件事,还是得问他们夫妻的意思。” 来人错愕:“您是祖母,怎么就……”章老太太笑了笑:“祖母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做了孙女的主,他们夫妻俩好歹也是三丫头的亲生父母,这件事问他们也没错。” 来人立刻表示自己明白,退了下去,想着这件事应该怎么与遥远彼方的章大人沟通。 章汌从外边回来知道这个消息,取笑了章绣锦两句,自告奋勇去打听范越的消息:“虽然是名声在外,有些事也是要打听打听的。女儿家嫁了人,大部分日子都在后宅,男人在前朝的名声,又与后宅何干。” 章二奶奶笑眯眯地点头赞同:“夫君说得是。三妹妹要慎重考虑才是。” 章绣锦微笑说好,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将这件事委托给章汌,后者含笑做了个领命的手势,然后就分派人手去了。 章二奶奶搂着章绣锦,笑道:“嫁人这种事,我学识浅薄,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可是,我自己嫁了你二哥,我自己知道,成亲这种事,外面光鲜没用,夫君与你一心一意过日子才是真的。” “你二哥倒是和我一心,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文雅之人,也就在做生意上下下苦功了。”章二奶奶说,“日后在外洋买一块地,当个蛮夷的伯爵公爵什么的玩一玩。” 章绣锦心中一动:“蛮夷那边,居然允许这样封伯爵公爵?”章二奶奶毕竟是在海商家里长大的,这方面倒是要比章绣锦了解得更多,当下就拉着章绣锦说起国外的一些事情,将方才有人对章绣锦提亲的事情都丢到了一边。 章绣锦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容铉和章汌不放在心上。 两人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人手去打探那范越的事,一个是为了找到缺点好让自己进行打击报复,另一个却是为了了解自己可能的未来妹夫的人品。 两人的人马之间难免互有往来,彼此都对对方有了怀疑与好奇。结果等到双方交手一次,方才各自知道对方是谁。 容铉立刻就明白了章汌的意思,章汌却有些不解地回来对章二奶奶说,也不知道皇三子为什么要派人去查范越。 章汌也仅仅只是好奇,章二奶奶却在好奇了之后,想到了另外的事情,当下不由得皱了皱眉。 第二天一早,章二奶奶就起身去找了章绣锦,说起了这件事。 她谨慎地,小心地说起这个话题,偷偷地看着章绣锦的脸色,问起章绣锦与皇三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为什么皇三子的人,会去调查范越。 章绣锦愕然片刻,想起当初容铉说过的一件事。 燕肃到别庄来,是因为容铉动了手脚。她手脚冰凉地想,容铉不会对范越也想动手脚吧?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母上大人今天能够顺利住院,然后尽快动手术 第63章 大事 天微微亮了起来。 宫里头的宫人早已醒来,各自开始了自己的劳作。 皇三子的宫室外,守在那里的内侍看了看天色,在手心捏了一把汗,静悄悄地掀开了帘子。 帘内的呼吸声平稳安静地传来,似乎一直都不曾变过一样安静。 内侍轻轻地叫:“三殿下,三殿下,该起了。”没有人回答。 容铉在室内睁开了眼,唇边泛出无声的笑意。自从他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将某个贴身的内侍打了个半死,后来就再也无人敢于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冲到自己面前,掀开自己的被子了。 那无异于找死。 好在,他们足够聪明。 容铉想,否则,自己迟早有一天露馅。 小的时候,小孩子的身体没有□□,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年岁稍长,到了精气完足的时候,晨起的时候,就再也遮挡不住了。 自己防备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 等吧,等到自己的这位父亲死后,自己就安宁了。容铉没什么耐心地想,翻了个身坐起来,叫帘外的人进来。 内侍松一口气,对身后挥挥手。早已准备好的宫人鱼贯而入,为容铉穿衣,奉上洗漱的用具,最后梳好头发。 等到两面铜镜对照着让他看过头发梳得如何,容铉挥手让人退下,问内侍:“我记得,今日没什么事。” 内侍恭敬地答道:“今日殿下确实不必去内书房,只是陛下有令,令殿下去御书房。” “今日早朝已经退了?”容铉问,“倒是挺早的。” 桌上摆着满满当当十几样东西,他每样都挑了一点吃掉,将剩下的都赏给身边伺候的宫人。 然后,才起身往皇帝所在的御书房而去。 皇帝见到他,对他招了招手:“你看看。”皇帝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诏书。 容铉垂下眼帘:“父皇让儿臣看的,所为何事?”皇帝微微笑了笑,“为你五弟和你大哥。”皇帝说,“中宫嫡子,帝位总是他们的。你还有几个兄弟,也总是要有去处。” 皇帝凝视着容铉:“朕费尽心思,也只能想到如此了。” 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诏书:“来看吧。” 容铉悄声上前,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花团锦簇的文字背后,是残酷的事实。皇帝分封了其他的皇子,尽管他们依旧留在京城,奈何大义名分已定,他们不过是被圈养在皇帝眼前罢了。 容铉看了看自己的封号,微微地勾了勾唇角。 韩王吗? 也好。 他恭敬地对皇帝行了一礼,说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 皇帝摩挲着早已写好却并未盖上大印的文章,轻轻地叹:“你明白这道诏书的含义。” “儿臣明白。”容铉清晰地说,停了一停,他道:“相比较这道诏书,儿臣更希望,陛下能将儿臣的赐婚诏书赐下。” 皇帝失笑,摇头:“看起来,你是当真主意已定。” 话音落地,玉玺已经盖上诏书,尘埃落定。 容铉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许多。终于与上辈子完全不一样了,他想。 皇帝凝视他的表情,一声叹息:“愿意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少,你却避之不及,当真是……”容铉勾了勾唇角,不答话。 将诏书卷起来放到一边,皇帝挥手让他出去:“此间事,休要对旁人提起。”容铉应了一声,倒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的眼角眉梢渐渐舒展开来,喜悦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伺候他的内侍低下头,不敢再看。 范越刚上了酒楼,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争执明年谁当主考。 自然是各有争议,中间却忽地有人道:“总不会是上届的那群舞弊之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上届科考舞弊案,最后以恩科作为结束。恩科上出头的,都不是在正考中占前的。 其实到现在,都有很多人对上届科考舞弊这件事心中存疑。当初出任主考的那位也不知为了什么将试题四处贩卖,最后闹得那样的下场。 更不用说舞弊这件事中居然还有能够全身而退的章大学士在。 有人猜度着背后的故事,最后却不敢继续想下去。这背后的故事,我等凡人,最好还是不要参与进去好了。 范越推门而入,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来,有人笑着问他:“范兄,你觉得本届主考会是谁?” 范越含笑摇头:“陛下圣心何在,我可不敢妄自猜测。”他坐下来,心头略微有些烦闷。 家里头替他向章家提亲,范越是知道的。 章家的三姑娘是嫡出的,在女儿家中名声也是不错。就连自己的妹妹听说是章家三姑娘,也有些酸溜溜地说这位章姑娘除了太过清高之外,为人处世学识容貌,再无任何不妥当。 照理来说,范越是应该知足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有那么一丝的烦闷。对章家三姑娘,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在各种花宴上,这位章家三姑娘似乎都隐藏在众人之中,丝毫不起眼。 如今听到众人议论主考人选,范越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上一届的副主考章大人,更加不可抑制地联想到这位章三姑娘身上去。 他烦闷地喝了一口酒。 “范兄,”有人在身边说,“听说你家里头最近要给你说亲?”对方对他挤挤眼,“我可是听说,范夫人最近可是忙碌得很。” 范越连忙表示是说笑。 事情尚未定下,范越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言。 那人就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我还担心范兄正在说亲,所以不愿意去呢。”他凑过来,笑意陡然间变得猥琐,“范兄可知流韵楼。” 流韵楼。 范越自然是知道的。京城里最为出名的烟花之地。只不过,虽然是烟花之地,流韵楼却有个文雅的名声在外,书生们也乐得顶着会友的借口前去。 至少,比万芳馆这种摆明了的烟花之地听起来,要遮掩许多。 范越心中一动:“你……”对方微笑起来,稍微后退一些,“过两日便是在下生辰,还请范兄拨冗前往,好歹,替我暖席。” 他压低了声音:“地点,自然是流韵楼,我已订好了酒席。” 范越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微笑着,坦荡荡地答应下来:“常兄生辰,在下自然是要去的。”两人相视,彼此会意,各自举杯饮了一杯。 容铉将纸条放到火上烧掉,微笑了起来。 既然不识趣,就要付出一点代价才好。他侧脸微微地笑了笑,招手让窗外站着的内侍进来:“走吧,我们去见见母后。” 皇后的身体似乎渐渐地没有那么沉重了,容铉进来的时候,她正半坐在床上,含笑看着容钧给自己读书。 听到容铉求见,容钧的声音就停了下来:“母后……” 皇后一笑:“行了,小五先去歇一歇吧。等母后见了你三哥再说。”容钧点头,乖乖地在边上坐下,等着容铉进来。 容铉进门见到这一幕,心中感叹。 在皇后面前,平日里机灵古怪的容钧都能耐下性子陪着皇后说话,可见容钧心中是个重情的。 所以,他才选了容钧来取代自己的位置。 他对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笑微微地问他过来有什么事,“你这孩子,平日里就够忙了,又何必往我这边跑,也不怕过了病气给你。” 皇后说得轻巧,容铉却不敢轻易接话,连忙表了一番忠心。 然后,他轻轻说出来意:“听闻大哥这些日子似乎频繁出宫,我担心大哥的身子……” 皇后脸上的错愕表明,她不知道这件事。这打消了容铉心中容钰出宫是皇后指派的念头。然后,他好奇起来,容钰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出宫? 皇帝对这个问题也有些好奇。 虽然每一次他都让容钰出去了,心里面却也汉斯有些迷惑,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会这么频繁的。听到皇后问起,他不动声色地拍拍皇后的手:“老大出去这件事,朕是知道的。” 皇后闻言心放了一半,依旧有些担心地问:“那老大出去……” “不过是些许小事,”皇帝说,“你若是不放心,日后不让他出去便是了。”停了一停,皇帝说,“只不过老大的婚事就在眼前,等老大的婚事过了,也该出去住了。” 皇后微笑起来:“是啊,一眨眼,他就该成亲了。明明刚生下来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一只手就可以抱住。如今,也是大人了。” 皇帝陪着皇后追忆了一阵往昔,出了门之后,心中的迷惑却渐渐地涌了上来。 暗卫报来的消息让皇帝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心中出现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自己的大儿子这些日子频繁出宫,居然是为了见一个女人。 皇帝选择性地遗忘了,皇长子出去十次,有六次其实是去与各种书生高谈阔论的。 只不过是因为在皇帝心中,与书生就算是空谈,也算得上是正经事。 容钰在某次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宫室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 跟着他出门的内侍颤抖起来,轻声叫着:“殿下……”容钰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前。然后,推开门,一点昏黄灯光照射出来,皇帝坐在那里,面沉如水。 他捂住了胸口,将怦怦跳的心按压下去,对皇帝行礼。皇帝挥手让他站起来,和颜悦色:“朕有些好奇,你这么晚回来,是去什么地方了。” 容钰心中不安地答道:“儿臣去宫外走了走。最近宫内……母后的事情让儿臣忧心。” 皇帝一笑:“你倒是个孝顺的。”容钰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这句话没有指责,胜似指责。 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皇帝站了起来,宫室内除了两人,再无旁人。 “我曾问过你,是否后悔,”皇帝说,“你说不。”容钰沉默以对,忽地有些明白皇帝想说什么了 “既然你不后悔,很多事,你就不该再去做。比如,去见旁的女人。”皇帝说,“朕已经为你选了何家女,你若是不愿意,就该对朕来说。” “生在皇家,有些事,你做不得。” 容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答应一声:“是,父皇。”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若是你对何家女不满,朕的诏书尚未下,你还可以反悔。”他慢慢地走出去,声音愉悦:“至少,朕对自己的儿子,可以优容一些。” 容钰听见自己干涩的应答。 第二天,他就病了,一直过了约有半个月,方才慢慢地好起来。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已经渐渐地凉了下来。容钰又一次出了宫,身后跟着的内侍满头大汗:“殿下,这宫外面……” “闭嘴。”他这样不耐烦地叫着,让内侍安静下来,“本殿下的事,我吩咐你做就是了。” 内侍安静下来,心中惶恐不安。 皇帝上回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带来的巨大压力,内侍到现在都还记得,可是如今殿下再度出宫,内侍觉得,越往外走一步,他内心的不安就越深厚一层。 陛下是不高兴殿下出宫的。 他几乎要伸手拉住容钰。 容钰却不曾察觉这份不安。他慢慢地走到平日里自己常去的酒楼,上楼之后内侍就已经上去让小二将容钰的包厢打开,让容钰进去。 小二脸色泛难:“这位爷,您常去的松涛阁,今儿被人定下了,现如今里头有人呢。您看……桃源倒是还空着,风景也是绝佳,您不如先去看看?” 容钰有些不满,内侍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你这小二,赶紧让松涛阁的人出来,咱们爷出三倍的价钱。” 容钰在短暂的不安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包厢里的人却也是不愿意的,一来二去,双方争执了起来。 如同容钰没想过自己在外面会有这样的遭遇,与他争执之人也不曾想过在京城这地方,还有人这么不给面子。他们根本就不曾想过,会有一位皇子出宫来与自己进行这种无聊的争夺战。 双方隔着一重门的争执一直进行到其中一位觉得不太妥当出门看看为止。 然后就是惯常的前倨后恭。变脸速度之快,还是让容钰心情愉悦了很多。 只不过想到自己惯用的包厢在自己来之前有人用过了,他还是心中生出一阵不悦来。 等到店家收拾好,恭敬地将他请进去,他闻到里面残留的味道,那种不悦之感就更甚了。 坐不到片刻,就已经拂袖而去。 就连最开始约好的少女浅笑嫣然,也没能让他的心情更好。 容钰约的人是容钰精挑细选的,对方的父亲手握重兵,一旦能为自己所用…… 但是,容钰今日是来说不见的。 他想明白了,就算自己有了有力的妻族又如何?父皇的意思,他终于看得清清楚楚。 艰难说完,容钰不敢去看少女的表情,飞快掩面而走。 回到宫中,容钰大病一场,急坏了来自民间的大夫,也让他深切地理解了太医院里自己诸位同仁的心情。 更何况,自己的这位病人,身子弱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听话。 左思右想好一阵,这位大夫一咬牙,给自己调配了一剂药,趁着夜露深重给自己灌了下去。没过几日,他脸上就密密麻麻地起了疹子,当下就被圈起来养病了。 皇长子的诊治,再度交回给了太医院。 这些都暂时和容铉无关,只是他在发现容钰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当即不屑又头疼地笑了起来。 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在前去找皇帝承认之前,容铉这样想。 将自己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对皇座之上的人坦白,容铉低下头等着那人的发落。 皇帝沉默良久,开口问:“你说,你派人去诱了那范家子去青楼厮混?”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静异常。 容铉说是,皇帝又问:“尔欲何为?” “范家向章家提亲了。”容铉理直气壮地说,“章家正在派人调查这个范越的品行。” “呵呵,”皇帝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就要纵着人去青楼,让章家自动退了这门亲事?”容铉承认了,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儿臣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让人拉了范越去青楼,此后再无旁的动作。范越自己中了那青楼女子的迷魂汤日日流连忘返,全是他自己选的。” 他飞快地闪过了破空而来的茶杯,衣服的下摆依旧不可避免地被飞溅出的茶水溅湿了。温热过后,便是一阵刻骨冰凉。 容铉低头,无喜无悲。 良久之后,皇帝轻轻叹了一声:“你大哥的事,你当真没有插手?” 容铉抬头,进入室内后第一次看向皇帝:“父皇,若是我有所芥蒂,大哥活不过我回来的那天。”皇帝凝视他,这个儿子与自己旁的儿子是不同的。 他对自己没有畏惧。 皇帝忽地觉得心中一阵不安,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儿子。 “你……”他叫了一声,最后颓丧地挥手:“你去吧,这件事朕明白了。”容铉到退出门,转过身之后,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父皇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容铉却一直都不曾透露这一点。 对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来说,明确知道自己的死期,意味着纷乱的开始。容铉一点都不想看到上辈子交到自己手上是还算国泰民安的国家因为这种原因而纷乱起来。 他同样明白,皇帝对这个问题非常想知道。 幸好自己将皇帝能够见到的穿越者都丢到一起去了。容铉莫名地想,随后哂笑起来。会这样想,当真是显得自己无能了。 随后,他又想到,现在章家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沈越的消息,对沈越甚至沈家心生不满了?若是如此,就实在是太好了。 念及此,他生出几分期盼之举来。 只是这样的期盼,随后就化作了一腔冰水,冷冷地浇了下来。 章绣锦说,章家人知道了,但是依旧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男子眠花宿柳是常事,只不过,日后能不能改正罢了。”章绣锦说这话的时候是笑微微的,容铉从中看出了无声的讥讽。 他一颗心沉了下来,对,没错,章家会介意,但是也仅仅只是介意。若是那男子做出了浪子回头的架势,只怕世人还要夸耀三分,全然不会去管那浪子回头之前做了多少错事。 他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 容铉问:“章大人与章夫人,当真还在考虑?” 章绣锦点了点头:“尚未有消息传来,想必他们觉得,沈家也是不错的亲家。”停了一停,他忽地一笑:“而且,我也觉得,这个沈越对我来说,太好拿捏。只需短短三五年,便叫他无形中从了我的意愿。” 容铉一点都不怀疑她有这样的本事,可是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的本事被章绣锦用在自己的婚姻生活当中。 看着章绣锦含笑的脸,他底气不足地道:“我去请父皇下旨。” 章绣锦的笑声顿时清亮地响起来:“我不相信你没有求过陛下,不过陛下至今不肯答应,就能猜出一二了。” “一来,章贤妃的事在前,纵然是二章分家,骨肉血亲的辈分依旧在那里;二来,他对我心有芥蒂,一个能让自己的儿子放弃很多来求的女人,在他眼中已经是祸乱;三来,只怕,陛下心中对你,也还有些猜度吧……”最后一句话她轻轻地贴在容铉耳边说出,让容铉一颗心荡漾起来,随后又沉到谷底。 章绣锦所猜,半点不差。 不过,还要再加上一点。 皇帝也是个聪明人,和亲王对章绣锦的觊觎虽说只在自己小部分人的范围中漏了出来,却逃不过皇帝的情报网。能让自己那位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的兄弟有所念想的,想必…… 皇帝觉得,这件事中间很是有些值得想象的东西。 也许,这个章家女在后来,也有些了不得的名声?若不是顾忌着章家女入了皇宫会让忠臣离心,皇帝说不定已经有了这样的举动。 只是这些话,容铉又怎么敢对章绣锦说。 他只是凝视她的侧脸,少女身上的香气温柔地浸染过来,让他一颗心都沉静了下来。若是自己无法得偿所愿,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疯狂起来。 “绣锦,你愿意与我私奔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母上大人已经进了病房,现在正在做检查,等全部的检查做完,就要排期手术了 ^ ^ 今天更新有些迟,不好意思 明天会恢复正常时间的 第63章 流年 章绣锦异常惊愕地看向容铉,失笑:“你怎么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容铉摇头,沉默不语,心中的猜测,他一时半会,还真不敢说出去。 章绣锦却猜到了:“是宫里头,对我有什么另外的想法?”她唇边浮上微微的笑意:“我想一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那么大概是从你回来坦白之后,就应该有了。” 容铉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没想过他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章绣锦轻笑:“这件事实现的可能很小,所以,你不必忧心。”容铉看向她,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父亲不会允许章家出两个入宫的女儿。” 容铉愣了一下:“章侍郎……”看着章绣锦的脸色,他换了一个称呼:“章二叔不是已经分家?” “是分家了。”章绣锦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见容铉面色疑惑,她轻笑:“如同皇四子皇七子和皇八子的消失。” 容铉愣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地回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山风吹过,已经凉意刺骨。从山顶看下去,山下的丰收的金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黄的泥土和黑乎乎向上的树枝。 长久的沉默之后,容铉问章绣锦:“若父皇他下定决心,你又该如何自处?” “那我就入宫。”章绣锦说,“我虽不曾入过宫闱,想来也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宅子罢了。”她的笑很冷酷,容铉沉默好一阵,最后一声轻叹。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他低低地说,“一定。” 章绣锦侧脸看他,少年的脸颊上,难得地染上了忧愁。 如同薄雾笼罩的早晨。 天气渐冷,章绣锦和章沁商量了之后,一同去见了章老太太,商议回京去过冬。老太太有些不舍乡间风景,可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你们两个和我不一样,不能强求你们俩与我一同在乡下过日子。”老太太这样说着,甚至渐渐地浮出笑意来:“再说,你们大哥都过来拜访好几次了,我也不能一直让他一个人住在那边。” 章源是在半月前到的京城,到了京城之后就去见了陛下,秘密地奏对了一些事。 然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回来了。 章绣锦有些好奇,趁着章源来拜访老太太的时候问了两句,章源却只是含笑不语,最多也不过是趁着周围人少的时候,悄悄地对她感叹一句:“海外还真是有意思的地方。” 章绣锦只能猜测,章源身上发生的事,与海上有关。 回了城里之后,章源欣喜地迎接了众人,对章沁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也不生气,只是笑答:“过两日就走了。毕竟是地方官,虽然有上意,却也不好离开太久。” 章老太太就有些可惜:“应该早些回来的,好让你们兄弟多聚聚。沁哥儿如今年岁也大了,有些心事,我老婆子都不好说了。” 章源闻言立刻好奇地看向章沁,后者涨红了脸,跳脚:“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心事。” 章老太太扶着章绣锦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在他跳脚的时候道:“是吗,那就是我老婆子记错了。老了老了,还是去歇着吧。” 顺势进了屋。 章沁被章源留在原地问起这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笑闹一片。 回到京中之后,章源果然没过几天就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对章沁轻声说了什么,看着后者陡然间惊讶然后晶亮起来的眼睛,章绣锦觉得,章源想必是告诉了章沁一个大秘密。 奈何章沁这次倒是当真严守了秘密,虽然章绣锦也没有专门去套问,他也没有告诉章绣锦。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发地冷了下来。 章大人和章夫人的书信到的时候,范越的事情终于闹了出来。 与旁人无关,这件事全然是范家人自己闹出来的。纵然是一个家里,也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密,比如兄弟不合。范家除了两个嫡出子,范大人另有三个庶出的儿子,这件事就是其中一个捅出来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眠花宿柳,范大人也许不会在意。须知哪个男儿没有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的时候。偏偏范越做了那等情况姿态,与邱家邱晋扬闹了一场,两人为了一个妓子居然不顾斯文地大打出手。虽然出了门两人就忍住了心中火气,做出了兄弟情深的模样来,却瞒不过范家的有心人。 范大人狠狠地请了家法过来教训了范越一顿,然后带着人准备去找邱家的麻烦。 事情的真相在不为众人所知之前,先一步将脏水扣到邱晋扬头上,也许还能挽救挽救范越的名声。毕竟邱晋扬当年就为了几个妓子与家中闹过,说起他的不是来,旁人容易相信得多。 偏偏还不等范大人动手,邱家就闹了起来。邱大人几棍子下去,将邱晋扬打了个半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邱晋扬丢去了兵营。 以文官家的传承,却将儿子送进兵营,显见的邱大人对邱晋扬是不作任何指望了。 然后,邱大人一道奏章,将范大人告了。 范家暴跳如雷,邱大人对范大人的指控章章条条都有证据,让范大人忙着自辩而不可开交,将污水泼到邱晋扬身上的事,就此淡了下来。 若事情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邱晋扬去了兵营,却认真服从命令,与上司下属之间关系极好。平日里洒脱异常,对青楼中事说起来门清,唯独对这件事却分外不屑,说起来的时候做足了姿态。 让众人好奇得不得了之后,终于合谋灌醉了他,将事情套了出来。 原来这件事,还真是范越一时昏了头,想从邱晋扬手中抢人。对邱晋扬来说,青楼女子你来我往,大家好聚好散罢了。抢别的客人已经叫了的人,这事就分外不地道了。 “我……我才不是抢女人,”邱晋扬大着舌头翻着白眼对众人说,“我不是,我只是丢不了面子!你们知道吗?” 众人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回头就将这件事张扬出去了。一时之间,原本对范越还有些心动的人家都沉寂了下来。 去青楼没什么,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才是糟糕的事。 宫中皇帝听了这样的消息,叫了容铉过来,将事情硬邦邦地说给他听,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容铉一笑:“不,这不是我做的。”他最终还是只肯承认,自己只做了最开始那件事。 皇帝最后一叹:“你若是不肯承认,也就罢了。”容铉不答话,只是垂下眼帘。 “你不肯告诉朕是什么时候归天,那钰儿的时辰……”容铉沉默着不说话,好一会儿之后,他轻声说:“我不能说,父皇,不是我不肯说,是我不能说。” 皇帝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这样熟悉的话,他并不肯信,却不得不相信。 这种时候,他就异常想将和亲王叫过来,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脑袋里藏着的那些来自后世的东西。 父子两人无声地对峙,门外忽地喧闹起来。 皇帝循声望去,被打发到门外的贴身内侍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陛下,”他跪在地上,声音都颤抖着,“皇长子薨了。” 皇帝一个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倒在地。他扶着桌子,眼前一片发黑:“太医呢?太医们何在?” 内侍的头贴着地,声音从地底传来,落在皇帝耳中,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样让人痛恨:“皇长子去得急,太医未曾赶到,就已经……” 皇帝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内侍这句话,透露出皇长子死前的一些事,带着不祥的气息。 他让内侍滚出去,凝视着容铉:“你不能说,就葬送了你大哥的一条性命。” 容铉依旧低垂着头,声音平静无波:“大哥之死,并非我之故。”停了一停,他说:“乃是他人之故。” 皇帝的眼睛猛然间晶亮起来:“你是说,这件事另有内情?”不等容铉答话,他就已经大步走了出来,向殿门冲了过去:“来人。” 容钰死在皇后的寝宫里。 死在皇后面前。 亲眼见到儿子死在自己面前,皇后几乎要发疯。皇帝去的时候,她尖叫着,哀嚎着,连边上哭得打嗝的容钧都顾不上了。 容铉默默地过去将容钧扶起来,后者抓着他的袖子继续哭。 容铉发现,容钧身边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皇后周围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安静下来。直到皇帝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疯狂地扑了过来,抓住了皇帝的手:“陛下,陛下,是有人要害钰儿,是有人要害钰儿啊!” 字字泣血。 皇帝扫了一眼,看到站在容铉身边的容钧,目光凝滞了一下,随后落到周围的一群人当中。 忙乱的太医们已经跪满了一地,连同皇后宫中的内侍与宫女。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战战兢兢地说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皇帝听着,面沉如水,心底的怒气却渐渐地堆积起来。 这是针对皇后的一次谋害,只不过,被容钰挡了枪口。 皇帝眯起眼看向远处的容铉,后者正安抚着哭个不停的容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后者看过来,皇帝发现,这个儿子眼中,平静如水。 章绣锦刚刚收到章大人和章夫人的第二封信,皇长子的事情就轰轰烈烈地闹了出来。 皇帝赐死了几个后妃,将几个皇子都分封,然后立下了太子。 人选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皇五子容钧。 现在,这个连十岁都不到的皇子,成了这个国家的储君。尽管这位储君看起来年纪尚小,但是对后宫诸多野心勃勃的女人来说,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后宫尘埃已定,再无任何喧嚣的余地。 依旧有人想给有个孩子,但是目的却从坐上那个位置,变成了让自己日后有个依靠。 章绣锦却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容铉了。 自从皇长子去了之后,容铉似乎就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尽管信息依旧,章绣锦却觉得呃,是有什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发生了。 她没有去询问,只是婉转地让容铉多注意自己。容铉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过,说起自己平日里遇到的一些趣事,仿佛后宫一片祥和。 在这样的气氛中,就要过年了。 章老太太将事情全权交给了章绣锦。章绣锦分了两天功夫将各家送礼的单子拟定了出来,又交给章老太太看了定下,然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事了。 过年的采买及宴席准备,反而轻车路熟。 快要过年的时候,朝中倒是有了好消息出来。海外有蛮夷要来上供,请求与本朝互通商贸。 章绣锦终于了然,当初章源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些蛮夷,是从章源所在的地方送过来的。中间夹杂了好几个国家的人,到了京城之后不少人前去围观,发出惊讶的叹声。那些蛮夷,果真不负蛮夷之名,居然有各种颜色的头发,身上的汗毛密密麻麻,倒好似猴子。 章绣锦听着周围的这些议论,暗中几乎要笑的停不下来。 章老太太听了章沁的转述,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却见怪不怪:“当年也曾有海外的使者来访,也是这般模样。只是不知道现在来访的,和当年来访的是不是一个国家的。” 章绣锦不知道这个,却意外地收到了来自章源的礼物。 章源送了她一盒子的宝石,说是让她留着打首饰,让边上看到的章沁都有了几分艳慕。 “大哥出手好是大方。”章沁这样嚷嚷着,却依旧很是高兴地捧着自己的礼物去了。 来替章源送礼物的是一个蛮夷的女人,她说着半熟不熟的官话,转述章源的意思。因为知道家里头女眷当家,所以特意让这样一个女人送了东西过来。 “索菲亚是伯爵的女儿,在自己的国家也算得上是高门贵女。她因为听了好些我朝的故事而对我朝分外憧憬,向来学一学我朝的东西,你若是有闲,倒是可以和她相互交流交流。蛮夷的有些东西,倒也有趣。” 章大奶奶的信中这样说着,让章绣锦对这个叫做索菲亚的女人也有了几分兴致。 章汌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家屋内多了这么一个金发碧眼的蛮夷女人,脸上也略微显出了几分惊愕之色。 章二奶奶倒是很熟稔地用好几种语言打了招呼,最终与索菲亚交谈甚欢。 章绣锦很是羡慕,缠着章二奶奶求学,章二奶奶笑眯眯地摆手:“我也不太会,只是会说而已。”索菲亚在一旁很是赞叹,听章二奶奶这样说,连说她实在是太谦虚:“你如果不肯教,我来教她。” 章二奶奶也就笑眯眯地答应了章绣锦,拉着索菲亚一起教她说蛮夷的话。当然,索菲亚说了,她的国家纵然是本朝人眼中的蛮夷,在海上也是霸主。 “你们的国家,这么大,我们比不上。不过,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索菲亚的话让章绣锦失笑,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些事,笑容却再也没有出现。 这些蛮夷在努力的追赶,有需要多久,能够追上来?章绣锦想着这些事,不知道为何忽然间异常想听一听章绣妍说未来的事。 章绣妍曾经说过,到了她的时代,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 隔了几日将这些事讲给容铉听,后者回信道:“若是绣锦想知道,日后去看一看那些蛮夷的国度,就知道了。” 章绣锦对这个念头很动心,对蛮夷的状况,也多了几分关注。 时间眨眼而过,一瞬间就是过年。 年后,皇后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皇帝开始频繁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导他一些事。 向章绣锦提亲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却再也不见有人出事,仿佛容铉无声地放弃了一般。只是章大人和章夫人也不曾答应任何一家,借口路途遥远而迟迟未决。 春闱的主考官终于定下来的时候,章大人和章夫人终于回到了京城。章大人纵然不曾官复原职,却换了一个更有实权的位置。他去了礼部,一跃而上,成了礼部的尚书。 甚至超过了章二叔。 “有人给他说亲,他都拒了。”章大人听章老太太这样说完,叹了一声,“现在的状况,他不成婚也好,没来由地误了旁人。” 老太太眉间悲悯:“若不是这世道……”她叹了一声。 章大人对老太太行了一礼,垂下了眼眸。 “你回来之后,我老婆子就要再回庄子里去了。”章老太太说,“这京城里乌烟瘴气的,我还是不太习惯。” “母亲,”章大人连忙上前要劝,被老太太摆摆手制止了,“我知道你孝顺,也知道你觉得我在庄子里住着受委屈。只是我在庄子里住习惯了,现在不去反而觉得不痛快。” 章大人拗不过章老太太,隔了一些时日,就将老太太送回去了。 庄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想起去年在这边度过的日子,章绣锦觉得已经恍若隔世。 临走的时候,章绣锦居然见到了燕肃。他骑着马从庄子里一路疾驰,身后同样鲜衣怒马的少年成群,英姿飒爽甚至格外动人。 章大人站在路旁含笑目送他们离开,摸着胡子夸了两句:“真是英姿飒爽。” 章沁忽地道:“父亲也觉得格外英姿挺拔?”章大人点头,笑道:“难不成你也心生羡慕?” 章沁点了点头。 对章大人来说,书香世家的嫡次子章沁,原本也是应该继承章家的传统,在文官的道路上一路向上的。但是,章沁似乎不打算这样做。 “那你可知道,武人也要从小练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章大人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很赞同。他问着章沁,不疾不徐。 章夫人与章绣锦章绣妍并肩坐在马车上,似听非听地听着窗外父子二人的谈话,章绣妍轻声叹了一声:“习武可辛苦了。三哥不该因为觉得别人显得洒脱就随意说喜欢的。” “难得见沁哥儿这么坚决,我倒觉得,他是认真的。”章夫人同样地说,“当年你们外祖父也是这般的。” 章夫人的父亲当年弃武从文,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却也硬生生被他杀出一条路来。如今章夫人的娘家子孙从文从武皆可,文武之间到不似旁人那般泾渭分明。 所以,章夫人对章沁想要做什么,一点都不觉得不可接受。 窗外,章沁说不是。 “儿子没想过要弃文从武。”他这样说,章大人终于露出一点好奇。“那你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自己能做什么。”章沁的目光中透出迷茫来。“做文臣,大哥就已经做得很好,做武将,我也只是喜欢却并没有真的想要去做的念头;做商人,二哥在这方面比我有天赋。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章绣锦隔着车窗凝视他,当初的一个问题,章沁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好。”长久的沉默之后,章大人说。 “我派几个人跟着你,给你两年的时间,让你到处走走。” 章沁抬起头,愕然。章大人温和地笑:“总要等你想清楚了,再来说这些事。” 因为这一日的一番对话,三月春闱开始前,章沁离开了京城,没有参加科考。 章家的三个儿子,如今都在外面了。 如今章绣锦也慢慢地能说一些蛮夷的话了,在索菲亚完成了自己的邦交任务回去之前,恋恋不舍地拉着章绣锦的手,说:“你有语言上的天赋,要是你能再多走一些地方,一定会说更多的话。” 她的官话倒也有些顺溜了。 索菲亚所在的团体初到的时候,在京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许多人都异常好奇他们,可过了几个月之后,渐渐地就平息了下来。 正好使团的人与礼部的人终于就两国通商的事情商量完,使团立刻麻溜地打包走人了,只留给京城人一些传说。 章绣锦却知道,不是传说,而是事实。 第65章 诏书 章绣锦觉得最近周围的总是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视线灼灼。 等她凝神去看,却又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 私下里,裳梅裳莉也有有人窥视的感觉,小心地对章绣锦说起这件事。 “姑娘,这种状况,若是当真有事,只怕我们两人阻挡不了。”裳梅忧心地说。 章绣锦却只说无妨:“你们不要离我左右就好。” 裳莉摇头:“可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窥视,这样……”她抿紧了唇,对章绣锦的逃避不好出言阻止。 “我已经告诉爹娘了,这件事,自有爹娘来处理。若当真有人暗中窥视,不是院子里的人,就是有人高来高去。院子里的人,自有家法处置。高来高去的,总要有合适的人才能有法子对付。”章绣锦这样说。 章夫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清理了一顿家里,顺手收拾了几个平时有些犯懒揩油之人,将章绣锦院子里的人换了几个。换上来的,都是在章家过了多年的家生子。 红曼因为章绣锦特意对章夫人说了一声,而被留了下来。章绣妍趁机向章绣锦讨要她院子里的红琴,最终结果也不过是章绣锦答应,让红琴过去帮她□□两个小丫头。 “红琴是将来要跟着我出嫁的人,自然是不能给你的。”章绣锦如是说。 章绣妍显得很失望,随后有兴奋起来:“三姐姐,你说你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四妹妹,你也年岁渐长,以后,不要轻易将嫁人这种事放在嘴边说了。”章绣锦说,“免得,让外人看了觉得你是个不知羞的。” 纵然知道章绣锦只是不想说这个话题,章绣妍依旧显得很沮丧。她明白章绣锦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章夫人这些日子很忙,好容易有空,带了两姐妹说要去寺庙里上香。“好些日子不曾出去走走,我也带你们去外头透透风。”章夫人说,“陈夫人的花宴也快到时候了。” 章绣锦这才发现,一年又已经走过了不少时日。 算起来,她当真是到了应该定亲的年纪了。定亲的程序走一年半载,然后准备成婚又一段时间,就到了合适成婚的年纪了。 顿时觉得时光如梭,快得人连眨眼都来不及。 章夫人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怔愣出神的模样,一个眼神过去,章绣妍立刻识趣上前,唤回了章绣锦的神智。 上山的路走得有点慢。 马车行到山脚就不能再上前,章家早有人准备好小轿上前,载了三人上山。 行至半路,路过一处凉亭,章夫人叫了停,让众人歇一歇。立刻有人上去薄纱围住凉亭,让人进去歇息,脚夫等人自在凉亭外随意找地歇下。章绣锦坐在春纤铺好的木凳上,凝视上山的路。 寺庙其实已经在不远的前方,就算是走上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正是树木苍翠的时候,看上去格外动人。 她收回了视线,看到山下慢慢走上来的人群。 男女老幼,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然后,章绣锦看到了熟悉的人。 章夫人注意到她的视线,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做不过片刻,眼看山下那一群人就要到跟前,章夫人叫了起身,一行人继续向上。 章绣锦恍然明白了过来,看到章夫人得意的笑,不由得心中无奈。 章夫人今日是约了人的。 事实上看到山下慢慢走上来的燕肃时,章绣锦就已经明白了。 两家人毫不意外地在大殿相遇,章夫人还要在章绣锦面前故作好巧相遇的姿态,却连章绣妍都忍不住拉了章绣锦的手嘀咕了一句。 连她都看出来,今日所谓上香,其实不过是让章绣锦见一见燕家人罢了。 燕肃的母亲是一位看上去格外温柔的夫人。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温柔的母亲,才会养出燕肃这样大胆的儿子,因为不忍苛责,所以太过宽容。 燕肃跟在母亲背后,风度翩翩向章夫人问好。 章夫人笑眯眯地夸奖了燕肃两句,让跟在她身后的章绣锦哭笑不得。明明知道自己与燕肃之间的可能太少,怎么自己这位母亲,还…… 章绣妍在边上看着,偷偷地打量着燕肃。 从两人的对话中推测出燕肃的性命之后,她的眼睛顿时蹭地亮了,看向燕肃的时候都在发光。只是她好歹还记得小心遮掩一下,除了熟知她性情的章绣锦之外,倒是无人知道她对燕肃这么感兴趣。 章夫人邀请了燕夫人一起去自己早就定好的静室坐一坐,燕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心中微叹,答应了。 一行人慢悠悠地跟着两位夫人往静室的方向走。燕肃大大方方地侧身对章绣锦道:“章三姑娘,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有些时日了。从章绣锦回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再见。 “也不算太久,不过几个月。”章绣妍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几乎要明目张胆地询问,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燕肃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随后,稍微放大一点:“几个月很久了。足够我再伤筋动骨一次了。” 燕夫人在前面听到了他后面这句话,忍不住转过身来,嗔怪地看他:“你这孩子,哪有这样胡说的。说什么都休要拿自个儿的身子说笑,知道吗?上次受了伤还不够教训?” 燕肃乖乖认错,又笑着哄了两句。 章夫人在边上看了,失笑:“燕夫人也别再怪燕公子了。想来只是一时失言。” 燕夫人顺势就转了过去,开始抱怨自己这个儿子多么不让自己省心。话语声传到后面,章绣锦与章绣妍顿时知道了不少燕肃的顽劣事迹。 章绣妍已经不禁莞尔,燕肃不太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耳尖微微发红。 不多时,就到了静室内,章夫人和燕夫人坐下了,却又赶着三个小辈出去。 “我们老太太自己聊,你们小年轻就出去走走。”两人几乎是同时这样说,章绣妍在边上张了张嘴,十分想说,我不是很想去,只是看章夫人的架势,乖乖地跟了出来。 四月芳菲已尽,山上却总是还迟一步,繁花还留了一点残余,留下一地残花染红地面。 燕肃带了两人在树林中走了一圈,身后的丫鬟小厮渐渐地就有些跟不上了。 章绣妍却还一直死死地跟在章绣锦身边,一步都没有落下。她觉得,章夫人虽然想着要让章绣锦与燕肃多多交流,却也不会想着要让燕肃与章绣锦独处的。 燕肃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转向章绣锦:“章姑娘。” 章绣锦抬起头,和他对视。 后者的目光恳切而真诚:“章姑娘一直以来对我诸多回避,心中当真无我?” 章绣锦看着他,慢慢地说声抱歉。 燕肃微微低头:“不必说抱歉,是我自己的错。章姑娘你,是没有任何错的。”他抬起头,脸上的笑意已经灿烂起来:“没关系,我会放手。” 但是不会放弃。 章绣妍隔开两步,看着燕肃的神情,几乎可以听见燕肃心底这样说。 “燕公子,”章绣锦在松了一口气之余,终于问出自己心底一直存疑的问题,“为何对我青眼相加?”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遇到的人已经不太一样,为何最后还是对自己青眼相加?章绣锦一直很奇怪。 前辈子遇到燕肃,自己接近四十,燕肃也已经是四十多的鳏夫。那时候的自己,有什么值得燕肃另眼相看的地方? 同样,这辈子遇到燕肃的时候,除了青春貌美,也没有什么值得燕肃去多关注的地方,为什么…… “我不知道。”燕肃说,“第一眼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为什么非要一个理由?这世间事若是都需要一个理由,那还有什么乐趣。” 他对章绣锦微笑,年轻的脸看上去有别样的光彩:“总有一些是,是只需要行动不需要道理的。” 他轻轻低了头,凝视章绣锦的脸:“绣锦你觉得很难理解吗?” 章绣锦点了点头。燕肃失笑:“那绣锦觉得,父母亲人对你好,需要理由吗?一见如故从此肝胆相照,需要理由吗?” “需要。”章绣锦的回答让燕肃错愕,随后冷静下来,听她说:“父母亲人,是因为是亲人。肝胆相照,也总是因为后面成了朋友。” 章绣妍在边上忍不住拉住了章绣锦的手:“可是姐姐,难道不是一样吗?想对你好,是因为想成为你的亲人,或者朋友啊?如果对你好是因为是你的朋友,那如果没有最开始伸出手,又怎么会成为朋友?” 章绣锦愣了一下,燕肃轻笑起来:“绣锦心中,大概是觉得,除了亲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吧。这样重的防备,到底是因何而起,我还真是好奇。章家,照理说是不该养出这样的女儿的。”他看向章绣妍,赞赏地笑了笑:“反而不如四姑娘看得清楚。” 章绣妍飞快地后退,低头,内心的小人捂住了自己的脸。天呐,被男神的父亲夸奖了! 两人的话让章绣锦猛然间明白了过来。 到底还是,被上辈子影响了。 她低下了头去,低眉敛目思索一阵,好一阵之后,仰起头来,轻笑:“燕公子说得是,是我相差了。” 燕肃轻笑,手在身侧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伸出去,最后却终于还是没有。 “章姑娘能想明白,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章绣妍在边上看着,顿时觉得,四周的气息柔顺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啊。 她眯起眼想,自家三姐已经没有按照前世的征兆嫁给那个何皓,难道这辈子,会与自己男神的老爹成亲吗?要是这样,那还会有自己的男神吗? 想着这些问题,回去的路上,她陷入了沉思当中。 三人回去之后,章夫人和燕夫人似乎也已经聊天聊得尽够了,见到三人过来,章夫人含笑问章绣锦:“外面的风景可还漂亮?与燕公子聊得如何?” 章绣锦中规中矩地答了,燕夫人在边上笑:“我这儿子,从来就是个不懂欣赏的,若说叫他下场战一场倒是精神抖索,见了好风光,却是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的。陪着他一起,倒是让闷得紧。” 章绣锦与章绣妍连忙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燕肃并不是这样的人,燕肃在边上沉默不语,对自家母亲这样贬低自己的行为半个字都不锁。 等到两人把话都说完,燕夫人含笑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地夸了两句。 到了下午的时候,两家人才分开,各自家去。 章夫人坐在马车上,等到燕夫人的马车离开之后,轻声对章绣锦说:“你是当真对燕肃那孩子没有心思吗?” 章绣锦沉默不语,章绣妍低着头希望自己不存在。车厢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凝滞了下来。 章夫人轻轻叹了一声:“罢了,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怎么样,总要尽快有个章程出来才好,否则,没来由耽误了你妹妹。” 她看向章绣妍,目光温柔了些:“你妹妹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你不定下来,总不好越过你去说亲。” 章绣妍的表情顿时就呆滞下来。 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的年纪,章绣妍觉得,自己真的还愿意在章家过上十年的。 她的表情落在章绣锦眼中,不禁莞尔。 回去之后,章绣锦真的认真开始考虑这件事。 纵然自己与容铉之间有旁人所没有的默契在,容铉也愿意一心对自己,可是现在…… 容铉比自己小,又是男子。自己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容铉却还早得很。 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等过了花信的年纪,平白拖累了章绣妍。是的,章绣妍可能不在乎,但这并不是自己理直气壮继续拖下去的理由。 她披衣起来,给容铉写了一封信,将这件事说给了他。 容铉怎么会想不到这件事,只是,最近宫中的事情……实在是由不得他。最后,他叹了一声,平静地坐了下来。 这件事,自己一定会解决,不会让她难做的。 容铉一直想要赐婚的圣旨这件事,皇帝是明白的。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也实在是无心去管这件事了。 皇后的身子,眼看就要到了绝境,已经是昏迷三天,醒过来一天的架势了。 纵然成婚以后中间插了多少个旁人,面对结发夫妻,皇帝心中的柔软也并不缺少。这些日子,他一直都陪着皇后,连朝政上都略微疏忽了一些。 皇后有心劝他,可惜她的身子骨,连完整的一句话说出来都要大费力气,实在是有心无力。 容钧在这样的气氛中飞快地成长了起来。 小小少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迅速地瘦削下去,等到皇后从昏迷中睁开眼,眼神清亮如许眼见的是回光返照的时候,容钧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气质。 唯有强忍眼泪的样子,还是小孩子的不服气。 容铉站在一旁,看着皇后招手叫了容钧过去,拉了皇帝的手说着将儿子托付给他了,自己没法子继续陪他。 皇帝居然也红了眼圈,拉着皇后的手说将来一定会好好待容钧,“将朕的江山交付给他。” 容铉心中翻起了淡淡的嘲弄之意。 就算上辈子容钧不是太子,皇帝也这样承诺的。可是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自己,这其中固然有自己的努力,皇帝的放纵,也功不可没。 那个时侯,他有没有想起来,他曾经对皇后这样承诺过? 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一群皇子们,低下了头,收敛了自己那种不恰当的笑意。 皇后的回光返照并没有太长时间,连她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的时间都没有,手指就已经颓然无力地落下去,握不住容钧的手了。 容钧放肆地大哭起来,伏在皇后身边,叫着母后,悲痛哀切,让人听了心中泛酸。 容铉与其他的皇子公主一起跪下,同声大哭。 只是,谁都不会有容钧那样真切的悲伤,容铉一点都不意外,中间有几个人在低头的时候,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一闪而逝。 然后,就是漫长的丧礼。 容钧从那天之后,就彻底地成长了起来,对着众人的时候,也疏远了许多。唯有在皇帝面前,他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童稚与天真。 朝堂上为皇后的谥号争执了一段时间,最终盖棺定论,棺木被送入皇陵,日后陪伴皇帝左右。 容铉沉默地做着一些事,看着皇帝因为皇后的死居然难得露出颓然之色,心中的嘲讽半点都不曾少。颓然又如何,也不见后宫招幸少了一星半点。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种时候,皇帝居然还能想起自己来。 当他被皇帝在一个特殊的时候召过去的时候,也不禁有了一些诧异之色。 皇帝是在早晨刚刚起床的时候找他的,这时候一般都要等着早朝,可是皇帝却并没有。他特意等着容铉,等对方来了之后,方才郑重道:“你已经十二了。” 容铉应一声是,听见皇帝沉重的叹息:“没错,十二了。常人十二岁肾囊早已开始增长,你却毫无动静。” 容铉分神想着到底是谁对皇帝说这些,一边听皇帝说:“当初你说你天阉,我不肯信,如今看来,只怕有几分是真。” 容铉低低地说:“不敢欺瞒父皇。” 皇帝走到了他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容铉觉得,不管是自己还是拍自己肩膀的那个人呢,都显得有些僵硬:“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罢了。” 他将一纸诏书塞给他,平静无波,也不曾让他去看,就退下了。 容铉听到皇帝上朝去了之后,才慢慢地展开了诏书,那上面确实写着皇帝赐婚自己与章绣锦。一时之间,他心中涌过狂喜,随后又冷静了下来。 皇后死了没多久,这个消息,自己一时之间居然还不能大肆张扬。 他将诏书又看了一遍,慢慢地卷起来,放到了一边。有人远远地凝视这一幕,等到换班出宫,转头就将这个消息说了出去。 不多时,和亲王就知道消息,皇帝给了容铉一纸诏书。 他坐在书案前,沉默不语。 对现在的太子容钧,他确实有几分防备,却完全不比对上容铉这般忌惮。他始终记得自己来之前的历史上,容铉翻盘成功,还能够与中宫嫡子和睦相处。 会不会,这道诏书有什么古怪? 和亲王一时之间委实判断不下。就连自己的庶长子送过来的汤水,一时之间都没有心情去喝了。只是,对庶长子的这种每日汤水不断的关切,和亲王依旧有些心暖。 心暖之余,也觉得这个儿子实在是眼光太浅,就连争宠都只会用一些内宅妇人的手段,半点儿没有男儿应有的豪气。 罢了,这么多儿子,总算他算是最关心自己的。和亲王这样想着,最后还是慢慢地将儿子送过来的汤喝了下去。 然后,他起身去找沈君梓。 作为同一个地方传过来的同乡,沈君梓很多时候都与他想到一起去,但是同样有很多时候,他能在自己看不到的角度提出建议来。 和亲王觉得,这样的同乡,就算是自己成功了,也有几分舍不得杀。 沈君梓现在居住在和亲王的别院,那里同时居住着不少和亲王招揽来的人才。身在其中,沈君梓很多时候都只想冷笑。 当然,他也确实在心底冷笑了,脸上却依旧如沐春风。 穿越这么长时间,他的演技蹭蹭地往上走了不止几个台阶。 和亲王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画画,用的是和亲王“发明”出来的铅笔。还只是刚刚打了个草稿,和亲王就过来了,看到纸张上刚刚有个轮廓的画像,和亲王笑道:“你倒是好兴致,不过,是谁家女儿让你这么动心,要不要我出面做个保人,让你得偿所愿?” 说着,和亲王笑了起来:“是了,我倒是忘了,你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大龄男青年了。也该找个人了。快说说是谁。” 他凝视那个看不出到底是谁的轮廓,似乎想从中猜出沈君梓心中的那个人是谁。 沈君梓在心中呵呵两声,脸上依旧一派和煦:“不过是路上见到的小萝莉罢了。你看这发饰,可不是你家小丫鬟的。” 和亲王看了两眼,看不出所以然,无所谓地放弃,转头对沈君梓笑道:“你倒是有兴趣。” 沈君梓慢慢地将东西收拾起来,问和亲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过来,想必是有事要找我?” 和亲王点了点头,露出凝重神色,沈君梓一见,心中顿时就愉快起来。 看到这个人觉得为难,自己就很高兴了。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虽然我觉得没写崩,但是从读者反应来看,貌似崩了? 嘛,算了,反正先写完图自己开心再说 第66章 心事 容铉觉得宫中的日子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无趣起来,自己已经不太想在宫中继续待下去了。 这种不耐不是源自宫中那些针对自己的小动作或者其他,而是来自后宫那群试图争宠的嫔妃。 没错,太子已立,而且目前看起来地位非常稳固没有动摇的可能,这并没有影响妃嫔们争宠的心。容铉有时候看着那群仿佛发情期的雄鸟一样,一边展示自己艳丽的羽毛,一边在私底下与其他人争斗的宫妃们,对自己上辈子是怎么在宫中生活了那么久觉得分外不解。 那时候的宫中也是同样无聊,为什么自己没有觉得? 后来才想到,也许是因为,那个时侯,自己还有朝政作为寄托,不同于现在的悠闲。更何况,现在宫外,有更吸引自己的东西存在。 只是可惜自己年岁太小,现在根本就不到出宫建府的年纪。 也许只有等皇帝没了,才能到宫外去生活。容铉这样想着,在床上翻过一个身,来自屋内一角的视线挥之不去。 容铉觉得,能够将暗中的监视做到这么明目张胆的程度,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挑选自己的暗卫的。 他闭上了眼,无视了那灼灼的视线,让自己睡去。 早晨一大早,章绣锦就醒了过来。窗外天光透过半透明的垂纱落在床前,屋外一片安静,连说话走路的声音都没有。 一颗心仿佛安静着,慢慢地苏醒。 章绣锦做坐起来,叫着春纤春雅,立刻有人掀了帘子轻轻进了内室。 所谓的一片安静,不过是没有人出声罢了。章绣锦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些,随后笑了起来。 给章夫人请了安,得知章大人早早地就走了,章绣锦看着眼底有一丝青黑的章夫人,柔声劝章夫人多保重身体。 “爹去上朝了,您再多歇一会儿也好。” 章夫人摇了摇头,说着睡不着,招手叫了她到身边来,道:“皇后娘娘这一去,宫中形式就乱了,为了争宠,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使出下作手段来。这段时间,宫中之事,你还是略微避讳一些才好。” 章绣锦轻声对章夫人道:“娘,我就不可能参与到宫中之事上去。我一个外臣之女,怎么会与宫中有所牵扯?” 章夫人捏着她的手不放,将她按在原地,眼睛盯着她,晶亮:“是,你是外臣之女,可是,三殿下不是。” 在章夫人的锐利眼神中,章绣锦内心慢慢地涌出一丝心虚来。她嗫嚅着叫了一声,听见章夫人说:“我知道你与三殿下有所来往。若是平日,皇后娘娘掌控后宫,陛下又默许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如今,皇后娘娘去了,后宫一团乱麻,若是你与三殿下之间有什么首尾被人发现了,我也只能弃了你,来保全章家的名声了。” 章绣锦一点都不意外章夫人会这样说。章夫人是个疼爱女儿的娘亲,可是,她也是章家的长媳。 她反手握住了章夫人的手:“娘放心,我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章夫人凝视她,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看着章绣锦一声叹息。 “若不是……我宁愿你嫁个门第相当的人,日后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章绣锦轻轻抱住了章夫人。 因为皇后娘娘的新丧,很多聚会都被取消了。难得有人邀请章绣妍出去玩了一趟,结果她回来的时候,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章绣锦和章夫人看在眼中,都有几分好奇。 章绣锦特意让红琴做了新鲜的吃食过去拿给章绣妍,旁敲侧击了两句。章绣妍支支吾吾,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是章绣妍身边的丫鬟有些不安地过来想章夫人报告,出现了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的事。 章绣妍在参加聚会的时候,中间约有一刻钟左右是没有丫鬟们陪伴的。 “自从那之后……姑娘就是那般心事重重的模样,中间有人挑衅都没有回过神,出来的时候,康家五姑娘还特意遣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过来问了问是不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 那丫鬟满脸不安:“夫人,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难辞其咎,可是姑娘如今这样……” 章夫人摆了摆手,细细地问了问当时她们与章绣妍失散的情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她找了章绣锦过来,将这件事告诉她,让章绣锦去问问章绣妍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吃了亏,自然要找回来;若是发生了旁的什么事,也要有个理由才行。” “休要让四丫头被什么事吓到了。”章夫人这样意味深长地对章绣锦说,后者心事重重地去问章绣妍。 这次,章绣锦没有再想着旁敲侧击,而是直接去问了。 左右不过是中间那一刻钟左右,回来的时候章绣妍衣饰俱全,整个人除了心事重重也没有旁的症状,加上章绣妍本身的特性,章绣锦并不觉得,章绣妍是遇到了什么太糟糕的事件。 果然,章绣锦直接问出来之后,一开始章绣妍依旧是那副红了脸,遮遮掩掩的样子,等到章绣锦说起这件事章夫人已经注意到了,若是不交代出来,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就要因为没有看好姑娘而受罚的时候,章绣妍的脸色顿时从微红变成了正常的惊怒。 显然那不能说出口的事,对她的影响连丫鬟受罚的影响都没有。 “四妹妹,你也是女儿家,自当明白女儿家在这世上多艰难。若是你藏着掖着,到时候反而被外头什么人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章绣妍涨红了脸:“姐姐别拿这话来吓我了,原本就没有什么事,哪里会闹出什么事来。” 停了一停,她叹一口气,道:“罢了,这件事也不过是我一时吃了一惊,并不是多见不得人的事。姐姐,我去和娘说一声,休要罚她们,我自去说个清楚。” 说罢,章绣锦就知道,自己该告辞了。 结果章绣妍却拉了她的手,软语求道:“这事姐姐陪我一起去说好不好。虽说我觉得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若是娘要罚我,我还是怕的。” 章绣锦点了点她的额头,取笑了两句,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她跟着章绣妍一起去章夫人院子里。 听到章绣妍说要来自己坦白,章夫人含笑看了章绣锦一眼,让章绣妍坐下了,方才道:“你来说吧,你这丫头将事情闷在心里面,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将人都吓坏了。” 章绣妍惊愕地反问:“我表现得非常明显吗?” 章绣锦失笑,敲敲她的头:“那是自然,连康家五姑娘都来问了,你还想瞒过谁去。” 章绣妍就越发红了脸,道:“我以为我还瞒得很好,和平常一样说笑呢。结果连外人都没骗过去。”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章夫人,发现后者正温柔地看着她,顿时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去了。 好一会儿,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了那一天的事,她在康家的后院里,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沈君梓。 “沈公子说他是特意在那里等我的。”章绣妍分外不解地皱着眉,“我一直以为,沈公子和父亲已经交恶,所以一开始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可是沈公子看上去也不生气,只是说了有不得已的理由。” 章夫人含笑听着,心中却已经将康家拉入了黑名单,下定决心以后都不让章绣妍与康家的几个姑娘有所往来了。 连后院都能有男人专门在那里等着章绣妍,若不是沈君梓当真没有什么坏心,当真发生了什么事,章绣妍就只有死路一条。 章绣妍不曾发现她心中的想法,只是继续低着头道:“他说有事要对我说,所以特意找我。然后,我们说了两件事,就各自分开了。” 章绣锦挑眉:“说了两件事?四妹妹与沈家那人,有什么好说的?” 章绣妍暗地里对了对手指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那话说出来。 因为与沈君梓来自同一个地方,自己确实对沈君梓有不同寻常的关注度与信任,可是,这种话对着章绣锦说说也就罢了,对着章夫人…… 还真说不出口。 何况,想到沈君梓最后言辞灼灼的话,章绣妍觉得,这话似乎更加说不出口了。 她扭捏了一阵,看得章夫人与章绣锦都有些不耐起来,然后她才轻轻地开了口:“沈公子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说要父亲小心应对,那位……”她指了指头顶上,“亲王又要有动作了。然后就是……” 她吞吞吐吐起来,章绣锦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猜到了一个可能。看着章绣妍的表情与动作,章绣锦觉得,也许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也不一定。 结果过了一会儿,章绣妍慢吞吞地开了口,果然她的猜测变成了事实。 “沈公子说,他想娶我。” 章夫人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捏住,水差一点就因为激荡的心情而被泼了出来。然后,她连忙就将茶杯放了下来,免得自己当真泼了出来太过狼狈。 “那沈家的,怎么会对你说这种话?”章夫人皱起了眉,“真是无礼。纵然是两情相悦,婚姻之事也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哪能这般私下里定终身。” 章绣妍瞪大了眼,连连摆手:“母亲,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私定终身,也没有两情相悦呀。” “那就是不愿意?”章夫人回神,脸上的怒意更加明显了,“那就更加无礼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男子,这样冒犯姑娘家的。” 章绣妍似乎想反驳,又住了嘴。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章绣锦心中微微地偷笑了起来,她含笑拍拍章绣妍的手,对章夫人道:“娘亲说得是,不过,除去沈公子与父亲政见不合以外,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章夫人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那沈君梓,连举人都没有,依旧是个白身,纵然是嫡子,偏偏不是京城人,家里还在地方上。这样的人家,又哪里够资格娶章家的女儿了。” 章绣妍瞪大了眼睛,看着章夫人居然当真分析起自己与沈君梓来,不由得越发脸红了。 她哀求地看了一眼章绣锦,却悲哀地发现后者故意不看她,只是对着章夫人说得兴致盎然:“若是那沈公子考上了呢?” “若是考上了,倒也是良配。”章夫人回答得毫不犹豫,转眼看到章绣妍脸颊大红,章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是了,这些事不该当着你的面说的。只是一时忘了形。” 章绣妍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一眨眼,章夫人的语气又严肃了起来:“不管该不该当着你的面说,四丫头,我今儿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那沈家远在外地,沈君梓虽说如今看起来借着和亲王的势头风光无限,可若是离了和亲王,他本身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这样的人,难道要一辈子靠着家里面养活吗?” 停了一停,章夫人又道:“我也不是那种要将女儿攀附富贵之人,可是你自己也当知道,你是章家庶女,出身上嫁妆上本就比你两个姐姐差了些,日后若是嫁了不如意的人,想要和离改嫁难度也大得多。” 章绣妍低低地应是,脸色总算不是一篇涨红,而是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所以,你的婚事,也该小心谨慎些才是。”章夫人这样说了,看着章绣妍的神色,轻轻地一叹:“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我会好好替你挑选的。” 停了一停,她说:“你若是心有所属,也该早些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才好有个说法。” 章绣妍抬起了头,脸上表现出的情绪复杂难明。 好一会儿之后,她轻声说是,又低下了头去。 章绣锦陪着她一起回去院子里的时候,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丫鬟们上了蜜汁与点心,就被章绣锦远远地赶了出去,两人坐在敞开窗户的屋子里,章绣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章绣锦问章绣妍,“自母亲说了帮你挑选婚事的话之后,你的神色就不太对。” 章绣妍愕然抬起头,随后一叹,唇边带上了笑意:“三姐姐真是眼神锐利。” 章绣锦不以为然,章夫人肯定也是看出来了的,唯一的区别是章夫人根本就不想说出来而已。她也不点破,只是轻笑:“果然是有话要说?” 章绣妍摇头:“也不是有话要说,只是有一点感叹。” 她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轻声地章绣锦道:“姐姐是知道我的上辈子的。”见章绣锦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轻声道:“我的上辈子,婚事皆由自主,就连父母家人,也只能提出建议,而不能直接替子女决定。” “这些也就罢了,我知道母亲虽然这样说了,可是选出来的也必定是好人家,说起来也不过是先帮我把一道关。”章绣锦不由得就好奇起来,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还有什么原因。 “我只是想着,我今年才十三,就已经要开始考虑家人的事,当真是……”章绣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在我的上辈子,这个年纪还是无忧无虑专心读书的时候,我居然就应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 停了一停,她又说:“就连沈君梓,他也是和我从一个地方来的,他居然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真是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章绣锦听了,不由得愕然,随后她笑了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一边笑,一边说,“四妹妹,虽说现在要开始考虑,可是嫁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从开始相看,到选定人家,这中间往往就有一两年的时间。选定了人家,双方相互说好之后,从下定开始,为了表示对尊重,慎重一点的,婚前问名纳采,到最后大定就要用去一年半,大定之后再准备上一年半载,女儿家的才真正到了要成婚的时候。” “这中间,可是好几年的时间呢。” 章绣妍叹了一口气:“是,就跟我那个时代一样,还没到适婚年纪就开始催着成婚。我就知道,从古到今,做母亲的都是早早地就开始催着女儿嫁出去的。” 她悻悻然的样子让章绣锦看了,忍不住莞尔。 “原来以后也是如此,”她含笑说,“有些东西,到真是一脉相承的。” 章绣妍撇了撇嘴,被章绣锦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心虚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章绣妍放低了声音,轻声问:“三姐姐,若是沈君梓,没有政见不同这件事,你觉得,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可以的选择吗?” 章绣锦有些愕然,随后对章绣妍的问题认真地想了想。 如同容铉与自己,沈君梓与章绣妍两人,大概也要面对着同样的问题——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同样的人,能够同样理解他们的心思。 两样的生活养出来的人,总是想不到一起去的。 她看了一眼章绣妍。现在十三岁的章绣妍已经有了少女的风姿,看上去也渐渐地有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丽,这样的人,若是找不到与自己脾性相合的人,如同任何一个女子一样在后宅里面目模糊地活下去。纵然是心里面明白这样就是日常的生活,可是章绣锦依旧觉得,分外不甘。 何况,沈君梓本身,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糟糕的。 虽然家里只是小官,身在外地,甚至看起来自己连举人都没有考上。 可是,当初章沁也说过,沈君梓本身的能力,比起章沁也不差。他的落榜,连章沁都觉得意外——如今想来,大概只是为了让他到和亲王身边去。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在和亲王身边学会了圆滑世故,学会了与人打交道的本领,日后若是入了官场,大概也是能够很好地生活下去的。 想到这里,章绣锦忽地觉得,其实沈君梓其人,对章绣妍来说,还真是一个听上去还不错的选择。 章绣妍轻轻地叹了一声:“三姐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我最开始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我一直都想着,以后大概就要守着自己的内心过一辈子了。” “有些事,你们看来习以为常,可是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接受。譬如纳妾,对我来说,我的男人就只能有我一人,什么妾室侍婢,都是不该存在的。沈君梓对我来说,最吸引的就是这一点,他能理解我,也答应了我,若是能成婚,日后生活当中的事,按照我的意思来。” 章绣妍抬起头,看向章绣锦:“姐姐能明白这句话对我的吸引力吗?” 停了一停,章绣锦叹了一声:“能。” 在章绣妍惊讶的目光中,她轻轻抬手,摸摸章绣妍的头:“不纳妾这一点,不管哪朝哪代,对女子的吸引力,都是足够的。你看京中金家为何名声在外,不外乎金家族规,不到四十无子,不允许纳妾。所以,金家的男儿特别抢手。” 章绣妍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然后,过一会儿,她补充:“不全是,我说的不纳妾,不仅仅是没有妾室,而是没有旁的女人,不管是什么人。连青楼或者是通房也没有的。” “通房?”章绣锦纳闷地反问了一句,“通房是什么?” 章绣妍惊讶,磕磕碰碰地将通房这种存在说了一遍,章绣锦就皱起了眉:“这种说法,也就北边的蛮子有了吧。无媒苟合便是通奸,就算是妾室,也要有正经的纳妾文书的,就算是奴婢为妾,也要去官府登记的。” 章绣妍惊讶地睁大了眼,觉得,自己的有些观念,似乎被颠覆了。 “那,家妓……”她嗫嚅着有说出一个自己观察到的不理解的存在,章绣锦就笑了起来:“家妓是贱籍,通常来说,少有人喜欢与贱籍女子有所往来。是,确实有人愿意与家妓一夜风流,可是你看章家的家妓的情况就知道,这样的人,当真是少数。” 章绣妍觉得,也许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自己应该重建一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了,不好意思 谢谢大家的关心,老妈的手术目前看起来还算成功,就等慢检结果出来了 第67章 众叛 章绣妍在努力刷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时,容铉在宫中遭遇了一件让他觉得很是不痛快的事。 后宫那些尚无子嗣的嫔妃中,终于有人见将目光转移向了他。 是的,没有亲生子,有一个养子也是好的。而且,说不定有了一个养子之后,自己就有孕了呢。不是常有人说那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一个孩子之后,就有孕了? 这样的念头的驱使之下,有人将目光投注向了年纪看上去不大不小又没有了亲生母亲的容铉。 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戏,表示一下自己对孩子的关切与爱护,又在容铉面前讨好,想让他在皇帝出现的时候给配合自己一二。这样的把戏做了两次,皇帝看向容铉的目光变得似笑非笑,仿佛是在看笑话一样。 容铉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地澎湃了起来。 他坚信皇帝是在看自己的笑话,若不是,只需要他一句话,不管是哪个嫔妃都不敢来折腾自己。 因为这件事,父子两人之间的情绪再度恶劣地堆积起来。 容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底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只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就算是有了小算盘,真的打起来,也显得有些稚嫩。 于是现在,容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看着自己的容容钧哭笑不得。 他抬了抬手指,又落下去,对容钧叹道:“太子殿下,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陛下百年之后,那个位置必然属于您,又何必做这种事?” 容钧一言不发,看着容铉。 室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容钧轻声说:“父皇待你是与众不同的。”小小的一张脸上,这个时侯渐渐显露出不属于小孩子的成熟来,“父皇对三哥你,与对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容铉一点都不意外他发现了皇帝与自己之间另外有事瞒着他,他也不惊讶,皇帝不对容钧说明这件事,而是让他自己来查,容钧也不去问皇帝,闷着头自己就过来了。 这父子两人之间,有时候的想法,当真是一模一样的。 容铉觉得,就算是自己,有时候也免不了与他们有相同的想法。 他看着容钧,犹豫了一阵,拿出了当初皇帝给自己的那份诏书:“太子若是不放心,看看这诏书也就是了。” 容钧迷糊地接过来,然后看完,最后却依旧迷惑不解:“可是,这份诏书……只是赐婚的诏书,有什么意思?” 容铉含笑,推了容钧出门去:“太子不妨去问问您身边的谋士,就知道了。”他目送容钧迷惑不解地离开,心中对皇宫的存在更增添了一份厌烦。 还有一年,他对自己说。 再过一年,这份诏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出来,然后,皇帝就可以消失了。 他确实有了杀亲的心思,也并不觉得,这份心思多么不恰当。在御座之上坐得久了,一颗心早已变成了石头。若不是死后在章绣锦身边飘飘荡荡那么多年,容铉觉得,自己甚至连半点儿执念都不会有。 幸好,还有那么一点执念,否则,这日子过起来当真没意思。 皇帝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容钧的举动笑了笑,想着还是太嫩,又想到容铉,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 皇帝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漠视。 这样的气氛中,京城里很多岗位上,因为岗位的轮换,很多人都换了位置。邱晋扬被换到了一个很重要也很不重要的位置,开始看守皇城的城门。 上任第一天,他盯着很长时间都不曾有人进出的城门,唇边的笑意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和亲王在自己的居所,发出了喜悦的笑声。 和亲王的庶长子与嫡长子两人同时进来,嫡长子在前,庶长子在后,同时行礼,都口称见过父亲。 和亲王笑眯眯地看两人,颇有些得意地说:“再过些日子,送一顶帽子给你们带带。”和亲王嫡长子还在想着到底什么帽子,和亲王庶长子就已经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刹那。 然后,他抬起头,恭敬地对和亲王说:“等天气冷了,我给父皇进献一顶帽子。”和亲王失笑,道:“怎么,你又有什么好东西?” 和亲王庶长子脸上的笑容带上了淡淡的喜悦,又带着一点儿羞涩,仿佛格外不好意思。“在北边发现了两只白熊。现在东西还在路上。” 和亲王顿时就笑了起来:“那我可就有得等了。”说着就很是愉悦地赏了他几件小东西,看得边上嫡长子的眸子都暗沉了下来。 和亲王庶长子不过是过来给和亲王送汤,等到和亲王喝过了,他也就退出了。 和亲王看着自己才十几岁的嫡长子,柔声问:“你今儿过来,可是有事?”嫡长子脸上的笑容极为得体,他含笑对和亲王说了自己今日受到老师的夸奖,将自己今日所做的文章送上去给和亲王看,然后就退下了。 等到出了门,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眸光变得危险,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了那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慢慢地穿过庭院去了自己的院子。 和亲王庶长子隔着花丛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他低下头,将手中的东西掂量了一下,塞进了袖子了。 袖子里的东西随着被脱下的衣服一起被丫鬟拿过去洗了,又过两天,方才出现在另一人的桌面上。 天气渐热的时候,向来在朝堂上都不怎么发言的章侍郎做了一件大事——血书上书,陈述和亲王八宗罪。 章大人看着章侍郎这些日子以来越发干枯瘦黄的脸,慢慢地垂下了眼眸,闭上了眼。 和亲王愤怒异常。 章侍郎原本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江南的时候也一直都在帮着他做事,所以他才放心地将部分机密的事情交给了章侍郎来做。谁料如今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居然连个迹象都没有,就毫不犹豫地叛了自己。 和亲王的心情极为糟糕,有一种吃了坏掉的东西的感觉。 从那天之后,章侍郎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上门都不见了。 和亲王派了好几人过去想摸摸情况,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了。和亲王心底的愤怒就越发堆积起来,甚至有些迁怒了。 只是一盘算下来,章侍郎如今除了那些族人,居然就只有一个儿子算是至亲。 想到章侍郎手中自己的那些秘密,和亲王在愤怒之余,也有些坐立不安。朝堂之上的反击自然不能停,私底下,他也有心想要给章侍郎一点教训。 “还有人在屋子外面转悠吗?”章侍郎闭着眼,面容枯槁地问章泽。后者忍住了心头的酸涩,说一声是:“榕树说,有几十个身份不明的人在。” 章侍郎嗤笑了一声:“还真是大手笔。”章泽在他脚边轻轻地跪下,轻声道:“父亲,您太过莽撞了些。” 章侍郎闭着眼,不肯睁开:“我已时日无多,若是不莽撞,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章泽听着这番话,心底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章侍郎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清楚。虽然严厉有余亲近不足,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章泽轻声道:“爹,您不要瞎说,您还要活得好好的,看着我成婚生子。”章侍郎终于睁开了眼,眯缝着眼看了章泽一眼,唇边泛起些微的笑意来:“我也希望能看到你成婚生子的时候。” 他停了一停,说:“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书房里你可以随意进来。” 章泽点了点头,道:“只是父亲书房重地,想必有很多朝堂之上的机密,我也不太敢……”章侍郎笑了一声:“不碍事。真正的机密不会在这里,你也不必担忧这些。” 章泽轻轻应了一声,看着章侍郎又闭上了眼,心底一阵酸涩。他想,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说要让自己平日里多过来,只怕根本就不是为了让自己多看一点什么,而是想和自己多相处一些时日吧。 他想到自己平日里对父亲敬畏多余亲近的态度,心中有些后悔,只是此时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对父亲说些什么。 最终,他踱步去了书架子边上,取了一本书出来,走到章侍郎身边,轻声道:“爹,我为您读书可好?” 章侍郎眯着眼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地说好。章泽就仿佛受了鼓舞一般,将一本游记娓娓读了一半,抬头去看,章侍郎已经沉沉睡去了。 章泽悄悄起身出了门,让伺候的小厮过去给章侍郎盖上了薄被,自己站在书房的门外,心中生出忧虑不安。父亲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若是真的有一日出现了什么事去了,自己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停,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的。 他只是没有料到,没过两天,和亲王朝堂之上一记反戈,让皇帝给了章侍郎十廷杖,然后将章侍郎送进了大牢。 他顿时觉得,天都要崩塌了。 急急地想送些东西进去让章侍郎在牢里好过一些,结果却被告知,不仅不能送东西,探监打探消息也是不允许的。 “合着您以为这是县衙的小牢房,是个人塞两块碎银子就能进去?”守门的士兵满脸骄横不屑之色,看着章泽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瓜:“这里关着的,可都是大人们。” 章泽赔了好一阵笑脸,却始终没能成功进入,站在监牢门外神色仓惶。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叫他的名字,音色沉郁:“泽哥儿。” 章泽回头,看见章大人坐在一辆马车里,掀起帘子看着他,脸上半点儿笑容都不带,反而有淡淡的忧郁之色。一时之间,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上前,行礼到一半的时候,猛地醒悟了过来,带着一点儿尴尬之色,终于将那个礼行完:“见过……章大人。” 章大人叹了一声,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跟前来:“你倒是瘦了些。我原本也打算来看看他,只是陛下的意思,谁都不能进,所以只能辗转地找了人让他们在里面照顾一下他。” 章泽心中并不是不感动的,听到这句话,他连眸光的仿佛忽然间亮了起来。 片刻之后,又黯淡下去。 若是两家没有分宗,若是两人之间没有吵架,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这个时候,章泽觉得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享用章大人的关心。 可是,这一切都发生了,两人之间几乎,不,已经是反目成仇。 这样的时候,就算章大人首先伸出了手,自己也不能贸然地就握住了。至少,得等到父亲出来之后,有了决断,才好做判断。 于是,章泽恭敬地行了一礼,最终却什么都不肯说。 章大人凝视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与章侍郎相似的痕迹,声音却异常柔和:“你先回去吧。这边,常人实在是难以进入。” 章泽应了一声,犹豫一阵,转过脸来对章大人道:“谢过章大人关照。”章大人摆了摆手,放下车窗帘子,马车又走了。 就算听了章大人的话已经动摇了,章泽依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死心。若是事情有了转机呢? 只是他始终没有得到转机,反而看见有旁的人取了什么东西给那士兵看,士兵纠结了一阵,居然也放了人进去。章泽盯着那人看了一阵,发现居然是自己认识的。 有心想打个招呼让人将自己带进去,手已经举起来,最后又颓然地放了下去。 那人是和亲王门下的,如今章侍郎与和亲王反目成仇的架势,还是不要想好了。 又站了一会儿,再没有人过来,也没有任何一个疑似能够帮住自己的人出现,章泽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回去了。这种时候,他开始格外痛恨自己平日里连几个能帮到自己的朋友都没有,全然忘记,这种时刻,能够帮他的人甚至比他的朋友还要少。 第二天一早,章泽去拜见了几位章侍郎平日里的朋友,结果对方一听是章泽,要不就让他坐了冷板凳,要不就直接避而不见。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有一人似乎是于心不忍,给章泽递了个条子出来,说章侍郎的事是和亲王盯着的,没人敢帮忙。 “这种时候,还是快些去求亲王殿下原谅才是。” 章泽愤然起身离开,在监牢门口又徘徊了一阵,依旧没有谁能够带他进去看章侍郎一眼。他在徘徊许久,选择离开。 回到章家,原本就只有两个主人的院子如今显得更加冷清。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连下人们都不敢轻易开口。章泽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想起当日父亲与自己殷切对话,刹那间悲从中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抹去了眼泪,起身去了章侍郎的书房。 书房就算没有了主人,也依旧是干净整洁的,唯有桌面上一片混乱——那是因为下人们都不敢动章侍郎桌面上的东西。 章泽在书桌前坐下,呆呆地看着桌面发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回过神,拿起桌面上的纸张没什么意识地看。 都是些散乱的稿子,上面是章侍郎当日的草稿,不过零零落落并不成句。 章泽一张一张地将这些纸捡起来,按照顺序归纳起来,整齐地放到一边。桌面上很快就显得井然有序起来,只剩下零星的两张纸。 但是,就是这两张纸,让章泽泣不成声。 那是章侍郎的独白。人到中年,妻子、女儿都先后离去,只剩下父子两人相依为命,这样的打击,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 断断续续的语句述说着章侍郎内心的不平静,述说着章侍郎在发现妻子女儿都离去的阴谋时的沉痛与不安,说着对章泽的担心,以及自己是不是要为了章泽而继续苟活下去的不确定。 章泽看着这些句子,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将纸张都捡起来,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了。 他觉得,有些事自己也许需要再多想一想。 特别是章侍郎在这些字句中透露出来的东西。 容铉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东西已经曲折地塞到了章侍郎家的书房,如今章泽已经注意到了之后,就挥手让人下去了。 将手中的帕子放到一边,容铉心中不无恶意地想,也不知道如果和亲王知道有这么多人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心中到底会怎么想。 从他平日的表现就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妄尊自大又野心勃勃的,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至亲,自己的下属都会同时对自己心中潜藏着恨意吧。 不过如同那叫做沈君梓的家伙所说,这世上很多的恨意确实无稽,可是更多的,都是因为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恶意。容铉深以为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和亲王虽然比上辈子更有能力,可是这辈子,自己能利用的人也更多。一旦将他去除,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也会达到最高点吧。 他这样想着,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如果能离开,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是如果离开了,还是有些不甘心啊……至少这样,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娶章绣锦了。 自己倒是能给自己安排假身份,但是章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一般的身份,娶庶女旁支可以,嫡枝嫡女,根本就是不能想的事。 所以,还是在这边先过下去好了。等皇后的丧期过去,手中捏着的那份诏书能够名正言顺的拿出来之后…… 他走下了台阶,去了容钧的宫室。 章绣锦被章绣妍拉着,站在树丛背后,姐妹两人窃窃私语。她好笑地看着不远处跟着的丫鬟们,对她们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先到一边去,不要过来。 章绣妍却完全不曾注意这些,只是拉了章绣锦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心中的左右为难。 是,她确实很为难。自从上次沈君梓说过那些话之后,章绣妍就一直在为难。沈君梓本人以及他提出来的条件,对章绣妍来说确实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可是现在的状况,却根本就没可能。 她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干脆地答应了沈君梓,让他去解决这些问题? 这个问题被抛给章绣锦,后者哭笑不得:“你若是觉得好,答应了就是。沈公子能够说那番话,想必心中是有所准备的。你不是也说,你们作为同类,都不看好亲王殿下吗?” 章绣妍绞着手指:“不看好是一回事,可不看好也不等于自己就能逃过去了。当你要面对的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就算你再不看好他,他找上门来了,你也还得陪着笑脸。”停了一停,章绣妍说:“要不然,不等到他不被你看好,你就要先被他看得没命了。” “但是既然上了那条船,又知道那条船会沉,我就有点不想跟着过去了。”章绣妍说了一句,忽地反应过来,讨好地拉着章绣锦的手,说:“再说了,我现在是章家女儿,才不要和章家交恶。” 章绣锦捏了捏她的鼻尖,慢悠悠地说:“那就等一等。左右,你年岁还小。虽说双方有意之后程序还有许多,可当真快起来,三五个月也就是了。” 章绣妍扁了扁嘴,一声叹息:“要是在我的世界就好了,根本就不用想这些。”章绣锦失笑,招手让丫鬟们近前来,不要再隔那么远,自己拉了章绣妍的手,笑道:“可惜现在不是呢。” 章绣妍沮丧地点了点头说是,最后对章绣锦道:“所以说,最讨厌看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人了,没有破坏规则的能力却想着破坏规则,这种人一定会被规则好好教训的。” 这句话入耳,章绣锦沉默了一阵,然后微笑起来:“说得不错,总要到规则之上,才好改动规则。否则,也不过是规则之下的牺牲品。” 章绣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今天四六级? 祝考试的全部高分过 第68章 禁足 沈君梓觉得最近自己都很愉快,这种愉快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很少出现的。就连平日里不怎么见面的和亲王都注意到了他的愉悦,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他将事情说出来分享分享。 沈君梓笑嘻嘻地含糊了过去,随后心底警醒起来。现在是关键时刻,自己可不能在和亲王面前露馅。 于是,那短暂的一两天过去之后,沈君梓脸上的笑容又少了许多。和亲王随意地调查一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章侍郎的背叛,和亲王觉得自己应该对自己的手下进行一次大的排查。至少在起事之前,应该将几个关键部位都再巡查一遍。 于是,在忙着应付朝堂上的事情时,和亲王显得更加忙碌了些。 所以,他知道章侍郎被毒杀身亡的消息时,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谁死了?”前来送信的人低下了头,将消息又说了一遍。 和亲王终于回过了神,对着送信之人笑了笑:“是自己服毒身亡的?也好,说明他心虚,畏罪自尽。”来人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太对劲了,苦笑一声,那人重复一遍:“是被毒杀。监牢里有临死前挣扎的痕迹,还有血书。” 和亲王的表情凝滞了下来:“这件事,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出手?” 送信之人低下了头,不敢应答,和亲王怒气冲冲地踢翻了桌案,让那人滚蛋。于是,那人立刻就一溜烟地跑了,出了门之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那人对章侍郎之死的真相,也有了一点怀疑。 听亲王的意思,那人不是亲王下手的?送信之人嘀咕着,不解地皱眉。那边送过来的消息,这些日子,可就只有咱们自己的人与皇帝的人去看过了。 难不成是皇帝动手的?虽然在和亲王的影响下,对皇帝的敬意已经没有那么足够,那人依旧打了个冷颤,在热起来的天气里,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和亲王坐在书房里,克制住自己将书房砸掉的念头,盯着书架的一角发呆。 这件事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对,他确实希望姓章的死了,可是,不能是这种时候,也不能是在监牢里。若是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章侍郎死在任何的其他地方,都只会让和亲王拍手称快,可是现在…… 和亲王觉得一个屎盆子扣到了自己头上,自己还不知道是谁扣的。 好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招了人过来,问他自从章侍郎入狱之后,去看过他的到底有什么人。 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到了和亲王的案上。 去看过章侍郎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和亲王手下的人——这个人并不是正大光明地进去的,但是和亲王手下自然也有人知道,另一个是来自宫中的内侍。 让和亲王感觉不安的是,这宫中内侍去的时候带着皇帝的手书,一路上都有狱卒陪同,怎么看都是没什么空间来操作这件事的。他忿恨地将东西丢在桌案上,皱着眉思索。 出了这件事,自己是肯定要在京中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的。这样一来,自己想去军营中安抚一下情绪然后偷偷再带一批人进来的想法就落空了。摩挲着手指,和亲王想,这样一来,自己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京中侍卫营与御林军。兵马司都是些纨绔子弟,想要收买不值得也不可能。 他盘算着京中的情况与自己手上的兵力,好一阵子之后,下定了决心。 先闹两件事转移了京中众人的视线,然后……干脆起事算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势力在不动声色地被打击,可是等待的那个合适的机会却始终没有出现。 现在,他等不得了。 再闹下去,总有一日自己手上的全部力量会被完全蚕食掉,那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君梓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可是,他就是感觉到了那种不安的气氛。仿佛山雨欲来,风已经鼓噪地吹动了起来,黑云开始慢慢在天空聚集。 他有些不安地与和亲王身边的人说了一声,然后起身往京城边上去了。虽说上一次考举人不曾考上,可是他与书院里的学子们的关系,却渐渐地更好了起来。 这些人若是不出意外,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沈君梓觉得,不管从哪方面的情况考虑,自己都该与他们交好一二。他刻意去交好,除了个别实在是与他不对付的之外,倒是无往而不利。 这种时候,借着与这些人要一起聚一聚的借口出去,就算是和亲王,也没什么话可以说。 沈君梓出了门,和亲王派来盯着他的人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很认真地盯着沈君梓,随着时间流逝,沈君梓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和亲王也不见得多问一句沈君梓的情况,于是渐渐地懈怠了下来。 一如现在的时候。 跟着沈君梓出了京城,走了约有大半天,正当他们觉得不耐烦的时候,沈君梓终于到了地方。 然后,他们刚刚跟着进了门,就被一棒打晕,送到了一边去。 沈君梓回头看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脚步轻快起来,飞快地对前面过来迎接自己的人拱了拱手,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叫着对方的名字,上前拍着对方的肩膀,当真与对方谈文论道去了。 容铉在记录上又添了一笔,记录上需要了注意的东西,几乎已经被完全划掉了。 他将这张纸丢到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容钧,笑眯眯地问:“太子殿下可有不解之处?” 容钧正翻看着这几年来皇帝与容铉针对和亲王做出的布置,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解与震惊:“王叔为什么……”停了一停,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不好回答,他转而问:“和王叔行事必然是小心谨慎,那这件事是怎么泄露出来的?和王叔也不曾察觉?” 容铉微微一笑:“这中间没有反告的人,所以殿下担忧的对方是不是值得信任的问题不存在。至于后一个问题,和王叔最开始也许不曾察觉,现在也定然是知道了。” 面对容钧迷惑的脸,他笑着说:“这些事,殿下还是去问父皇好了,中间有许多操作,都是父皇一手所为,我却并不太了解。” 容钧的脸上立刻就写上了“撒谎”两个字,让容铉心中笑了起来。对,他确实是在撒谎,他知道得很清楚。可是,现在的容铉却应该是不知道的。 正想着,容钧已经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说了一声告辞,然后就离开。 容铉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等他出去之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这样简单易怒的容钧,日后怎么做好一个帝王啊…… 容能不能做好一个皇帝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这边章绣锦面无表情地坐在花厅里,看着特意点名让自己出来作陪的客人笑眯眯的脸,非常想将桌上的点心全部都塞到那人嘴里去。 来人算得上是章绣锦的堂嫂,说是堂嫂,也不过是族里面算起来比较亲近的,真轮起关系却也有些远。平日里这位堂嫂隔三岔五过来打一次秋风,从章家取一点小钱回去,因为数量不多,次数也不算多,章夫人也懒得管。 只是如今听着她喋喋不休地当着章绣锦的面说起要给章绣锦介绍一个好人家,章夫人脸上已经是铁青一片了。 且不说这人能认识什么好人家,光她这副说话不过心的吹嘘,就足够让章夫人愤怒了。 于是,在那人停下来喝水的间隙,章夫人笑眯眯地开口,问:“你说,那李家公子,父亲是礼部的?”堂嫂忙不迭地点头,将手中刚刚端起来的茶杯又放了下去。 “哦,那不如叫夫君过来帮着参谋参谋,”章夫人在那人想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地说,“夫君这些日子对礼部也算熟悉了。” 那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笑道:“内宅之事,哪里需要男人插手了。” “婚姻大事,怎么会是内宅之事。”章夫人这样说着,笑眯眯地让章绣锦去请章大人过来,“然后,你就去做你的功课,先生留给你的功课,可曾做完了?” 章绣锦含笑起身说尚差一点儿,章夫人就连忙催促她赶紧去请了章大人过来,然后去完成自己的功课。章绣锦立刻就笑眯眯地去了。那堂嫂在后面跟着说了两句,章绣锦充耳不闻,脚步飞快地去了。 她并未当真派人去请章大人,出了门之后在门边的花丛背后略微站了一站,就看见那堂嫂急急地跑了出来,一溜烟地走了。 然后,她才重新慢悠悠地进门去。 章夫人脸上写满了忧愁,见她进来,有些忧虑地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丫头,你看这情况,你不急着相看人家,就连阿猫阿狗都跑过来敢说这种话了。”章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若是你再不着急下去,只怕大家认定了你心中有亏,只怕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都敢往上涌。那样一来,你的名声,只怕更加……” 章夫人是当真在为章绣锦担心,章绣锦靠在章夫人身上,轻声道:“母亲不必担心,等皇后娘娘的丧期过去之后就好了。” 章夫人轻叹:“你当真如此笃定?三殿下年岁尚小,想要提前订婚,只有陛下赐婚一途。可陛下为什么就非要看中你不可?就算三殿下坚持,陛下不允,只怕也……” 她心中满满的都是忧虑,章绣锦明白她为自己的担心,笑道:“若是没有赐婚,我就找个地方当姑子去。” 章夫人大怒,拍着章绣锦的手,生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当姑子这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章绣锦感受到她的关心,心中暖意融融,紧紧地贴着章夫人,放低了声音道:“娘,我明白的。” “我知道若是我继续拖下去,你们面子上也没光。可是我就是想试一试,等皇后娘娘的的丧期过去了,他若是毫无行动,我也就不必坚持了。” “到时候我会去参加各种花宴,去参加各种聚会,总会有人过来提亲的。” “那时候,就要拜托您为我选一户门当户对的,替我准备婚事了。” 章夫人听得心惊。章绣锦当真是什么都打算到了。皇后娘娘死后这段时间,确实是不太适合说婚事。纵然民间对这种事都是私下里正常进行,只是面子上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定亲。等这段时间过去了,章绣锦再来说这件事,确确实实来得及。 去参加花宴与聚会,章绣锦那种自信的口吻让章夫人觉得,她想要得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也并不是难事。可是,这中间听起来,怎么就那么难受…… 她猛然间清醒了过来,拉着章绣锦的手,问:“只要门当户对,那你的心意……” 章绣锦不笑了。 好一会儿,她轻声说:“娘,不管有没有心意,日子都是可以过下去的。我会让他觉得,我是仰慕他的,这样就足够了。”章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皱了脸:“你这孩子,怎么胡乱说话?” 章绣锦低下头,不让章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然后,她声音如常地说:“娘,这世上大部分夫妻,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章夫人觉得更加难受了起来。这样的孩子,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皇三子当真如此只好,就这样让她割舍不下吗? 想着想着,章夫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章绣锦慌了,手忙脚乱地上去劝抚:“娘,娘,您别哭啊……”章夫人却不停,捂着脸颊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边上之前因为母女二人谈话而被赶得远远的丫鬟看着这边,心中不解而焦虑。 章绣锦做了个手势,丫鬟中立刻就有人过去打了热水过来,扭了帕子送到章绣锦面前。章绣锦取了帕子一边给章夫人擦着眼泪,一边柔声劝着章夫人:“娘,您别乱想。感情都是在日常中处出来的。您看现在的嫁娶,少有成亲前就多多相处的,不也是陌生人,哪来什么情深似海。日后相处多了才有。我也是如此啊。” 章夫人忿忿地夺了帕子自己擦,冷道:“你与旁的姑娘不同,素日里就是个主意大的。我原想着这样也好,你日后不容易被欺负,如今看来,倒是我实在太放纵你了。” 话一说完,章夫人就叫了丫鬟过来,指着章绣锦道:“将姑娘送回院子里去,没有我的话不准放人出来。”将章绣锦禁足之后,章夫人一个人想着这件事,当真是越发觉得心中悲痛莫名,一时之间连章大人进了门都没有察觉。 章大人见章夫人眼圈红红,脸上尚有帕子擦过的痕迹,不由心中纳罕,问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章夫人将方才章绣锦说的话说了,一边生气一边忧心忡忡道:“你说这孩子,那里学了这般说法。夫妻过日子,哪里就是她那般搭伙过日子的说法了。” 章大人哑然。 他是知道女儿的事情的,虽然不曾详细问,向来这种想法也与她上辈子的经历有所关系。最开始发现这种痕迹的时候,章大人心中也曾酸涩过,不知道上辈子女儿过得如何孤苦无依,才养成了这般冷清冷心的性子。也是因为如此,章大人才无声地放纵了皇三子对章绣锦的示爱。若是因为上辈子没有真正感受过夫妻之间的和睦相处,那这辈子有着一个人,是不是也能让女儿心中变得暖意融融? 章大人自然时能分辨出,皇三子对女儿是当真心中有情的。只是事情一波三折到现在都没有一锤定音,章大人心中也犯过嘀咕。想着皇三子若是搞不定宫中皇帝,这样是不是要找另外一人——章大人觉得,那燕家的燕肃小子其实也是可以稍微备选的。 可如今听章夫人这样说,章大人恍然,三丫头的这种想法,对章夫人来说,还是委实太过难以接受了一些。 他犹豫了片刻,对章夫人轻声道:“三丫头的事就交给我吧。这件事既然是我纵出来的,就由我来解决。你先顾着四丫头好了。” 章夫人立刻就哭了出来:“夫君,为何我的两个女儿都这般命苦?绣瑛是我看着选的人,结果却闹得这样的下场,绣锦却又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日后若是拗不过来,只怕也心里面过得苦。我怎么就……” 章大人想到章绣瑛,心中也微涩,过去将章夫人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章大人道:“别哭了,三丫头我来替你管教。”停了一停,章大人觉得章绣瑛的夫君邱晋扬的事情,如今说来也无妨,方低声在章夫人耳边道:“绣瑛丫头的事另有内情,你就休要担心了。” 章夫人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被章大人按下去了。好一会儿之后,章夫人闷声道:“当真如此吗?” 章大人应一声是,又压低了声音说:“此事休要对旁人言。”随后,松开了章夫人。章夫人抬起头,脸上泪痕满面,看得章大人笑了出来;“夫人今日的妆容分外别致。” 章夫人立刻羞怒地瞪了章大人一眼,举起袖子遮住脸掩面去修饰妆容了。 转身去了章绣锦的院子,却发现这丫头半点都没有因为章夫人禁足自己而难过,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慢条斯理地翻着书,边上放着红琴做出来的小点心,春纤春雅帮忙打扇,看上去很是悠哉。 章大人进门的时候,章绣锦尽管已经站了起来,方才那副作态却是瞒不住的。 “爹,您怎么过来了?”章绣锦含笑迎了上去,将章大人让过来坐下,殷切地问章大人:“红琴新做了荷花露,爹您要不要尝一尝。” 等到章大人点头,她就笑眯眯地让丫鬟去通知红琴,自己在章大人身边坐下来:“爹这个时侯过来,想必是从娘院子里过来的?” 章大人点头,看着容颜日盛的女儿,叹道:“你娘不知道你的那些事,我想着,你那些叛经离道的言论,还是休要让她知道了。” 停了一停,章大人说:“你娘要给你相看人家,你就由着她相看去。左右这样做了,着急的也是宫里头那小子,你帮着他在你娘面前逞什么能耐。” 章绣锦耳尖微红,不好意思地应一声,就听章大人一声轻叹:“丫头,我一直都不曾问你,你的上辈子,是不是过得很是不顺?” 章绣锦脸上的笑略微凝滞了片刻,随后就笑道:“也没有什么不顺的。子孙孝敬出色,媳妇们也都对我很是优容,我死的时候,最大的重孙都是十岁多了。” 章大人含笑听着章绣锦的这番话,等到章绣锦说完,轻声问:“那你的夫君呢?” 章绣锦微微地一笑:“他死得早,我生了两个孩子,小的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去了。儿孙福,他确是没有享到。” 章大人心尖一颤。两个孩子七八岁的时候,丫头只怕也刚刚三十。三十就没了夫君,却活到了重孙子都十几岁的时候,这样的日子…… “苦了你了。”章大人情不自禁地说。他完全能想象,这样的日子如何难眠。 章绣锦却笑了笑:“爹不必觉得我苦。上辈子我纵然没有夫妻缘,可是其他方面,却分外满足。我死的时候,还是超品夫人的品级,除了太后皇后,大概当时就只有我的品级最高了。” 章大人听了,顿时觉得,章绣锦只怕是乐在其中。但是,也因为她乐在其中,所以,对情爱上的事就更加不在意了。 于是,才有了这辈子的章绣锦。 章大人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面对一个重孙子都十多岁的人,自己要怎么劝说,才能让她改掉上辈子几十年形成的念头? 章大人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过艰巨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69章 动乱 章大人最终还是没能劝服章绣锦。但是章大人苦口婆心,章绣锦也不是不明白,于是,她答应以后在章夫人面前,至少要表现出自己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至少,不能让章夫人觉得自己的教育出了偏差,女儿日后会不幸福。 等到章大人走后,章绣锦坐在那里,心底倒也明白,自己说的那番话,只怕是当真将章夫人吓到了。好在章大人过来提醒了自己。 于是,隔了两天,她就缠着章夫人,要一起去城外的庄子里过夏天。章夫人有些迟疑,转脸却看到章绣妍露出期盼的目光来,于是笑了起来:“好好好,既然你们也想去,那就一起去一趟好了。” 不管是章绣锦还是章绣妍,立刻都谄媚对对着章夫人笑起来,看得章夫人莞尔,一人赏了一指头。 出了章夫人的院子,章绣妍就笑眯眯地拉了章绣锦的手,道:“姐姐为什么非要去庄子里?”章绣锦道:“也没什么,娘操劳这么久,也想让她松快松快。”章绣妍听了不由点头:“也是,庄子里祖母在,也没那么多规矩,也是该轻松轻松。” 于是,商议待定,第二天就出发。 章家的庄子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一天之内就可以跑一个来回。但是章大人当初建造的时候,还是结结实实将庄子建得像一个堡垒一样,院墙比京城里的宅子要厚得多。 章家人到庄子里的时候,庄子里一群人正在训练,看起来倒是虎虎生风。章绣锦顿时觉得诧异,这个时侯,正是农忙,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侯训练?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时候。 等到见过了庄头,听庄头说起这事隔壁庄子传过来的,庄子里的人自发组织的,章绣锦就越发惊疑不定起来。 她瞒着章夫人将庄子里的媳妇婆子都召集起来,拿出了主家的架势,说章夫人不喜欢外人打扰,让她们这些日子都小心门户,不要轻易放了外人进来。 媳妇婆子们自领命去不提,章绣锦又去问了庄头夜间是否有巡查,让他加大了巡查力度。庄头一叠声地说好,笑眯眯道:“夫人的安危,您就交给我们,放心。” 送走了人,章绣锦刚回到院子里,就被章绣妍抓住低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章绣锦默默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有备无患。”章绣妍抓住她的手就紧了紧,显出不安的气息来。 章绣锦也不太想去安慰她,歇了一会儿之后,将事情从头又想了一遍,就去见章老太太了。 章老太太这些日子气色好了许多,见到她的时候笑眯眯的:“有什么事不方才一起说了,怎么非要现在再来见我老太太?” 章绣锦娇嗔地叫了一声,过去在老太太身边坐下,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趣话,然后老太太的表情才终于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过来必定是有事,说说吧。” 章绣锦低声说了自己的猜想,老太太的表情显得更慎重了一下,手指头抓着拐杖,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之后,老太太才轻声道:“你说这些,可有旁的依据?”等见到章绣锦脸上的为难之色,老太太忽地一声叹息:“罢了,这件事我也不多问,你若是觉得不放心,就这样做吧。” 停了一停,老太太笑道:“幸而这些日子燕家庄子里借了两个人过来,将庄子里的年青人训练了一些时日。” 章绣锦心中一跳:“燕家庄子里为什么会借人过来?”老太太含笑看了她一眼,表情意味深长,随后却又若无其事地笑:“大家都是邻居,守望相助而已。” 章绣锦耳尖微红,仿佛自己没看到老太太那种兴味的眼神一样,将这件事与老太太敲定了之后,就起身出了门。 最开始两天却是没有什么异状的。 事情发生在第三天的晚上,京城那边半夜里忽地就火光冲天,远远地都可以感觉到那边的热闹。 章绣锦没有惊动章夫人,却也吩咐了章夫人身边的丫鬟,要是有什么不对,就得赶紧扶着人起来。她独坐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拐杖敲击的声音跟着老太太一起出现了。 “左右我觉浅,如今也睡不着了,陪着你来坐一坐。”老太太这样说着,章绣锦却知道她也在担心着京城那边。 那边还有章大人。 章绣锦握着老太太的手,发现对方的手在夏天的夜里,也带着一阵凉意。 两人坐过了子时,章绣妍也出来了:“我就是怕,所以……”她倒是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害怕,在章老太太身边坐下来:“祖母,我们一定会没事的吧?”章老太太回答得异常肯定:“当然没事。” 于是,章绣妍就沉默了下来,在两人身边坐着,不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可是陡然间从瞌睡中惊醒过来的那一刹那,却会小心地左右环视,发现没有什么事情之后,才会继续打瞌睡。 章绣锦看了不由莞尔,正准备让她回去睡,就听那边衣服摩擦的声音,一群人过来了。丫鬟行礼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见过夫人。” 章老太太笑:“我就说你瞒不过去。”话音刚落,章夫人就到了三人跟前,皱着眉问:“三丫头你要瞒着我什么?”章夫人脸上满是忧虑,“今儿总是觉得睡不安稳,你瞒着我什么?”她盯着章绣锦,后者转过了脸去。 章老太太让章夫人坐下来,平静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两个小的夜里不肯睡觉,非要闹着出来看月亮罢了。” 章夫人狐疑地看一眼头顶上只有一半的月亮,不太理解这种月亮能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她也明白,章老太太与章绣锦之间必定有什么是不太想告诉自己的。她之所以跑过来,也不全是因为睡不安稳。事实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纱帘外丫鬟们不安的走动与那副相互提醒保持警醒的样子,已经让章夫人有所猜测了。 四个人都聚集在这个院子里之后,好一阵子,都没有一点声音。 等到时间渐渐流逝,已经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忽地有人冲了过来,在四人面前跪下,飞快地报:“溃兵到了。” 章绣锦心中一紧,吩咐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守紧了门户,让巡查之人注意墙头,丫鬟婆子们都警醒起来不要放进来一个人。” 更多的话不用多说,之前早已吩咐了下去。 那人领命而去,章夫人抓住了章绣锦的手:“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溃兵?” 章绣锦不肯说,章老太太过来拍拍章夫人的手:“现在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等事情过去之后,再来细说好了。” 章绣妍抓着章老太太的衣服下摆,脸上交织着惊怕与隐隐的兴奋:“可是,不该是这个时候啊。”被章绣锦瞪了一眼,不说话了。 章夫人顿时就察觉,这件事这院子四个人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心中对两个女儿的隐瞒有些不满,只是看着章绣锦如今精神抖索的样子,也就暂时将这份不满压制了下去。 心里头不是不委屈的。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当家夫人,居然要靠自己的女儿发号施令来度过危机,这种感觉当真是糟糕透了。 章老太太察觉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让她宽慰一些。 章绣锦其实并不太担心会有什么事。毕竟京城里对这番动乱只怕是早有准备,能够跑出来的必然也是少数,这边也是早有准备,真正的危机大概不会有,只是她有些不太放心而已。 果然没有什么大事,一直到天色渐渐放白,庄头就过来报,说庄子里总共发现了二十几个人,如今都已经被拿下了:“我们死了三个人,十几个人受了伤。”庄头脸上有些忧虑:“只怕今年的收成要受些影响。” 章绣锦连忙赏赐了大比的抚恤下去,又叮嘱了他们继续盯紧门户:“等到朝廷那边搜索的队伍过来,就将人交出去。”庄头答应着,章夫人在一旁道:“今年的租子少一半吧。家里头有人受伤的都免了。” 庄头替那些人谢过了章夫人,倒退了出去之后,章夫人点了点章绣锦的额头:“我就不相信你想不到这里,非要我来做这个人情是什么意思。” 章绣锦一边躲一边笑道:“委实是不曾想起来,娘究竟比我想得周全。” 等到章夫人出了心中这口气,瞪了章绣锦一眼让她等事情了解之后将事情说个清楚,章绣锦也答应下来后,一行人方才各自散了,准备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休息。 章绣妍拉着章绣锦不肯放手:“三姐姐我跟你睡好不好?”她脸上的渴求落在章绣锦眼中,有些心软。只是自己回去之后只怕也不能睡,反而打扰了她。这样想着,就有些犹豫。 章老太太在一旁道:“就让这丫头跟你去睡吧。这丫头只怕若是今儿不跟你去,心里头不安心。” 章绣锦听了,又见章绣妍脸上果真一副担忧之色,眼睛里却已经有了血丝,于是答应了下来,姐妹两人跟在老太太与章夫人身后走。 与老太太和章夫人在岔路口分开之后,章绣锦与章绣妍一同慢慢地走,章绣妍轻声道:“三姐姐,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不该是这个时候。” “这件事?”章绣锦重复一遍,轻声道:“四妹妹知道是什么事了?”章绣妍一愣,随后脸色发白。 是了,她光记得在这段时间内有和亲王的叛乱,怎就不记得,历史从来都不屑于记载小事。若是这期间有另外的什么事,自己怎么可能知道?在知道有些动乱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是和亲王的叛乱,可是,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 她低下了头:“是我想错了。”言辞之间颇有些黯然之意。章绣锦听了不由得心中软下来,轻声道:“以后不要这样自己就先下了定论了。” 停了一停,她最终还是忍住了那句话没说。事实上,在她的记忆中,现在也确实不是和亲王叛乱的时候。可是,那又怎么样?一件事发展过来,能够变化的可能太多太多,为什么非要死守着过去的记忆不放? 两人慢慢地走了一阵,前面开路的丫鬟忽地惊叫起来。章绣锦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章绣妍的手,抬头看过去,树丛背后钻出来一人,左右看了一圈,直奔章绣锦章绣妍两人而来。 想来是因为两人的衣饰最为华贵,所以让人盯上了。 章绣锦头皮发麻,将章绣妍往身后推了推,她身后的裳梅裳莉一人守在章绣锦身边,另一人迎了上去。 章绣锦连忙叫人带着章绣妍先往后躲,自己盯着与裳莉交手的那人。看上去应当是京城里来的溃兵,只是精气神已散,举动十分没有章法,不过多时就已经被裳莉拿下了。 这个时侯,一直不肯走躲在边上的章绣妍也就飞快地过来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着裳莉压着那人,婆子们上前将那人捆了,方才眼中含着泪水对章绣锦道:“三姐姐,刚才吓死我了。” 章绣锦这个时候也有些感激章夫人娘家送过来的这两个丫鬟,口中却只是含笑拍了拍章绣妍的肩膀,笑道:“放心,人已经被拿下了。” 章绣妍抓着章绣锦的手不肯放开,看着那人被前院急急赶过来的小厮拖走了之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章绣锦往章绣锦的院子里走。 走不了两步,身后忽地一阵骚乱,转头回去,就看见院子里赫然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沈君梓手里面捏着一块砖头,有些尴尬地对着章绣锦和章绣妍笑了笑,将砖头丢了下去,举起了双手:“我投降,我不是那些溃兵一伙的,我只是有些担心所以……”他的脸红了,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章绣妍就睁大了眼睛,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雀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他怎么就跑进来了呢? “你是怎么进来的?”章绣锦正在问这句话。跑进来一个溃兵也就罢了,可能是一时疏忽,但是这家伙能躲过庄子里巡查的众人跑进来,章绣锦觉得自己半点都不相信。 沈君梓麻利地答:“从狗洞里钻进来的。前面个也是。” 停了一停,他继续道:“之前我在外头转悠的时候跟着他一起钻进来的。就进来了我们俩,然后我就找了块石头把那边堵了堵,要不然我早就将刚才那家伙解决了,绝对不会让他冲到你们面前的。” 沈君梓说话的时候显得异常地乖,看得章绣锦眉角抽搐。章绣妍在边上看了倒是很满意,蹦出来对沈君梓道:“你带着他们去狗洞那里,将狗洞解决了再过来。” 沈君梓乖乖地答应了,章绣锦瞪了章绣妍一眼,让一个小丫鬟去叫了一个管事过来。 管事的过来之后看着站在那里的沈君梓,连忙下跪请罪。应该是保卫森严的庄子里连续进来了两个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等到听章绣锦说是让他带着沈君梓去将狗洞堵上,管事立刻就了然,眼前这位只怕就是通过狗洞进来的。带着沈君梓转身走的时候,沈君梓觉得这位看自己的眼光都有些不太对起来。 心中暗恨,可是也只能暗恨了。自己在武力上实在是……完全不能说出口。 跟着管事的过去指了指狗洞的位置填补上,然后沈君梓就被管事的安排到了一间客房里:“还请沈公子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吩咐小的们。现在庄子里正闹腾着,要是误伤了沈公子就不好了。” 沈君梓连忙答应着,关上了房门在屋子里坐了下来。 他心里面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屈辱之感,毕竟自己这个时侯跑过来,也不过是因为担心自己未来的媳妇儿罢了。现如今不给媳妇儿添乱就好,也就不多苛求什么了。 只是看着因为怕狗洞而显得有些脏的衣服,沈君梓觉得,要是这个时侯能有水给自己洗把脸,其实更好? 还未想完,外头就有人敲门,开了门就有个小厮笑眯眯地进来,提了一桶热水给沈君梓:“沈公子风尘仆仆,管事问沈公子可要洗澡后再歇息?” 沈君梓感激不尽地答应下来,看着那小厮去了屏风后,一阵水声过后,小厮又过去打了两桶凉水过来,终于可以洗澡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边上已经摆上了新的里衣。小厮还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没有备下的,取的是下人们尚未上身的衣物,还请沈公子见谅。 沈君梓连忙摆了摆手,将小厮送出门去,想着现在大概京城里派出来的人也到了,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想得半点都不错,京城里来的人确实已经到了。 来人接收了庄子里送上来的二十多个溃兵,原本有心想在这边发比横财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也不敢提出要搜查庄子了。 章老太太出面让庄头送了些钱物过去,那领兵之人就更加心满意足。 转身欲走之际,就见有人快马而来,心中顿时一惊。等看到来人衣衫完整,庄头也已经露出了笑脸,来人有些悻悻然地带着人走了。走不远那快马之人就已经冲到了庄头面前,听到庄头唤那人“燕公子”,领兵之人彻底不说话了。 燕肃过来的时候,章家的庄子里显见得只是有些忙乱,却并没有一片混乱。 这个时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里面到底应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问了问情况如何,听到这边已经安全地守下来之后,燕肃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拍着庄头的肩膀道:“如此甚好。想必主家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庄头憨厚地笑:“夫人和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庄子里,幸而今儿没什么事,要不然我就愧对主家了。也多谢燕公子当日送人过来帮我们操练庄子里的这些小家伙,要不然受伤的人更多。” 燕肃在听到三姑娘四姑娘都在的时候已经呆住了,此时机械地答了一句,忍不住就开始追问起章绣锦的状况来。庄头笑眯眯地答了,对燕肃道:“昨儿怎么守门户的事,都是老太太与三姑娘吩咐的,三姑娘和老太太还真像呢。” 燕肃无心去听,只是心中一阵一阵地后怕。片刻之后,他迈步就想往庄子里面走,说想去拜见老太太。 庄头拉住他,脸上神色怪异:“燕公子,老太太劳顿一夜,已经睡了呢。”燕肃方才讪讪地答了,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定一定神,说自己只是担心这边的情况过来看一看,礼貌地与庄头告辞。 庄头目送他的身影走远,微微地笑了笑,心里面对燕肃的心思全然了然于心:“可惜了。” 章夫人醒来之后听说燕肃来过,原本想问庄头怎么不请人坐坐,转念一想,当时没一个能出面招待的,庄头只怕请人进来坐了,还要被人说怠慢。 于是转而问起庄子上的情况。 章家的庄子情况倒也还好。因为章绣锦小题大做地将人都圈进了自家现在住着的庄子里,等到天亮了之后才放出去,如今除了在夜里迎战溃兵而伤亡的,就再无其他人受伤。 章夫人听了心中倒是宽慰几分,连忙念一句阿弥陀佛,又让庄头取了些钱米,每家每户分一些压惊。庄头连忙谢过了,又说起尚在客房中睡着的沈君梓来。 章夫人顿时表情有些扭曲。 她对沈君梓说不上好感恶感,只是沈君梓当初站在和亲王那边对着章家出言不逊,又闹了章绣妍那么一出,如今急巴巴地跑过来宁愿钻狗洞进来保护人,章夫人顿时觉得分外不得劲。 良久,也只是一声叹息:“算了,随他去吧。等人醒过来之后,再请过来见我。” 等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日头已经快要偏西了。章夫人见了,也顾不得其他人是不是睡得安稳,让人去叫了人起来:“再不起来,只怕晚上睡不好了。” 等到章绣锦起床,问起章大人的状况,章夫人才悚然惊觉,她忘记派人给章大人那边送信顺便打探消息了。就连章老太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难得见你这般丢三落四的模样,显见得是吓得狠了。还是先去歇歇才好。” 章夫人见两个女儿都在场,越发羞得耳尖通红。章绣锦章绣妍连忙低头做乖顺状,当做没看到章夫人这般模样,免得章夫人心头火起拉了两人教训一番。 正想着怎么跟章大人说这边的情况,忽地有人来报,京城里来消息了。 章夫人大喜,连忙说着请进来。 来人是章大人身边的亲随,见了老太太和章夫人,当先一礼,随后满脸喜色,道:“恭喜夫人,老爷又升官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0章 爬窗 章大人的升官毫无疑问与京中昨夜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章夫人细细地问了,才知道昨夜和亲王举兵叛乱,骗开了宫门,结果入宫不到一刻,就发现自己落入了陷阱中。皇三子容铉早已带人等在那里,举手投足之间就冲散了队伍。 和亲王倒是挣扎了一番,却发现自己隐藏在宫中的一些人一个一个地被揪了出来,当下心如死灰,看着皇三子的目光仿佛在看着刻骨仇人,连皇帝出场都没有那么明显的拉仇恨。 皇帝面对和亲王的时候倒是还有些顾念着兄弟情分,问起和亲王是否觉得自己错了。若是他认错,皇帝留他一条性命。孰料和亲王却袖中藏刀割破了捆住自己的绳子当即就要冲上去杀了皇帝。 虽然临阵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诡异地脚下一软没能扑到皇帝面前,但也让皇帝受了不小的惊讶。 当时毫不犹豫冲出去挡在皇帝面前的章大人顿时就被认为是忠心可嘉,加上之前为了削弱和亲王的一些势力在上一任科考中被皇帝当做了棋子,皇帝当场就升了章大人的官。 虽说正式的谕旨尚未下来,可皇帝金口玉言,当着那么多人说出来的话也不会做不得数。 这番话说下来,那人虽然说得平淡,章夫人却已经听得惊心动魄,面对着来人连表情都一片煞白。章老太太咳了一声,将那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来,问:“皇帝可有受伤?”那人连忙答不曾,停了片刻,又道自和亲王就擒之后,无人受伤。 停了一停,那人有些犹豫地说:“官兵领兵入亲王府时,亲王府已经全数就擒了。” 章老太太诧异:“和亲王也是一时人物,怎么亲王府……”章绣锦也有些好奇。上辈子的和亲王叛乱失败之后,和亲王府上的几个儿子借着和亲王府邸的高墙与官兵很是抵抗了一段时间,等到官兵们冲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从地道逃跑了。因为这个,后来还闹过几次不成气候的叛乱。 只是想到这辈子和亲王庶长子都有了,她觉得事情有所变数也是应该,只是不知道这变数来自哪里。 那人支吾半天,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显见的这些秘闻他是不知道了。 眼见时间不早,章老太太让那人在庄子里住上一晚上,明儿再回去给章大人回信。等那人走了出去,章夫人有些坐立不安,起身轻声劝章老太太跟着她明日一起回京。 “庄子里虽说院墙高大,可毕竟比不大京城里。如今溃兵四散,京城里还是安全一些。”章夫人这样劝着章老太太,让老太太无奈笑着的同时,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等到天色黑下来,几人开始吃晚饭的时候,章老太太终于松了口。 章夫人与两个孙女是肯定要回去的,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只怕将来章大人和章夫人还是要两头跑,这样章老太太毕竟不放心。所以最好还是一起回去好了。 章绣锦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同时对京城里的一些事也越发好奇了起来。 沈君梓这个时候终于醒了过来。他完全不曾想到自己一睡就睡了一整天,连庄子的主人都没能去拜见。 眼见此时天色已晚,再过去拜见似乎也不太好,他顿时就有些为难起来。自己是跑出来见章绣妍的,如今人也见了心意也传达到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京城里应该也行动了起来,作为这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这个时候自己也应该会京城去起到棋子的作用了。他格外为难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过来看情况的小厮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见沈君梓一惊醒了过来,脸上就挂上了笑意:“沈公子,您可算是起来了。现在是晚膳的时辰了,您可要先吃些?” 沈君梓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句,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告辞。小厮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犹豫,笑着道:“方才三姑娘派人过来说了,明儿老太太夫人就回京城了,请沈公子跟着一起回去,路上也好做个伴呢。” 沈君梓心中一松,讪讪地应了两声,让小厮打了水过来先洗了脸,方才上了饭菜用过了。 吃完饭的时候沈君梓顺口问起昨日那么晚了为什么还有热水,小厮的表情就有些怪异。他好奇心起,追问了两句,小厮也就说了。沈君梓的表情顿时扭曲了那么一刹那。 原来昨天的水根本就不是特意准备的,而是一直烧在那里,想着要是有人闯了进来,就直接一盆热水泼过去的。想到这里,沈君梓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个被一盆水泼过去的家伙。 等到小厮退了出去,他坐在那里呆了好半天,才终于将这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因为白天睡得太久,章绣锦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天刚刚微亮就已经醒了。 外面丫鬟们已经起来了,脚步声轻轻地传过来,衣服摩擦的声音落在耳中显得很有烟火气。章绣锦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叫了丫鬟进来帮自己穿了衣服,出门去发现天色渐渐晴朗起来,眼见的又是一个好天气。 马上就要到收成的时候,这个时候连续的晴好对庄稼来说也是极好的,章绣锦见了,也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春纤春雅过来摆了饭,请章绣锦过去用膳,章绣锦笑微微地应了,在桌前坐下之后,对两人笑道:“可有被吓到?”这是整个事件过去之后,章绣锦第一次问起身边的丫鬟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春纤春雅倒是神色如常,春纤笑微微地说:“我们一直都跟在姑娘身边,也不曾见了什么,并没有什么被吓到的时候。”春雅同样点头,却又羡慕道:“昨日见裳莉的身手,倒是让人羡慕得紧。” 章绣锦笑:“就算羡慕,你们也学不来了。那是要从小练起的功夫,如今你们去学,也不过是学一些花拳绣腿罢了。”春雅笑道:“若是能学些花拳绣腿吓唬人也好,总比连花拳绣腿都不会来得好。” 听她如此说,章绣锦不由莞尔,笑道:“你若是如此想,那不妨去问问裳梅裳莉,看看有没有什么花拳绣腿可以教你们。”春纤春雅立刻应是,随后就安静下来,伺候章绣锦用了饭。 准备出发前春纤春雅果然去问了裳梅裳莉,结果后者两人却只是笑,婉拒了两人求学的要求。等到上车前,才由跟在章夫人身边的裳若说了理由——几人学的都是章夫人娘家的本事,没有许可,是不好外传的。 春纤春雅顿时很是失望。裳梅就劝两人:“我们擅长的东西都不同,要让我们记住什么样的熏香配什么样的衣物,什么样的配饰在什么时候能用,我们也记不住。” 春纤想到两人平时在衣衫配饰中表现出来的呃大大咧咧,也对此赞同地点头:“是,你们两人在这方面确实有些欠缺。”实话实说的结果就是被两人各自瞪了一眼,春纤顿时嘻嘻地笑了起来。 章夫人见马车内外丫鬟们说得热闹,唇边也带了笑意。问过了跟在身边的章绣锦今日觉得如何,又问起章绣锦,觉得沈君梓其人如何。 “想着他是为了四丫头不辞辛苦地跑过来,心里面也就觉得这人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章夫人有些感叹地说,“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章绣锦眼角弯弯地道:“对四妹妹来说,沈公子是极好的。” 她不想对章夫人说什么只有这两人能相互理解的话,对章夫人来说,这句话抵不过门当户对四个字。 听章绣锦这样说,章夫人也就叹了一声:“若是能有个功名就好了,如今一个白身,总让人觉得不太稳当。” 章绣锦不说话。 沈君梓是自己将自己折腾到这般境地的,她也不想为他辩解什么。章夫人自己念叨了一会儿,忽地一笑:“左右四丫头现在年岁还小,多留两年也好。到时候若是再考不上功名,那就罢了。” 章绣锦听了,不由得为章夫人赞了一句。确实,反正章绣妍还小。 这边与章老太太同坐的章绣妍尚且不知道嫡母与嫡姐正在讨论自己与沈君梓的事,还在那里陪着老太太聊天,然后被老太太的追问问得满脸通红。 章老太太见了不由得叹道:“怎么就和你三姐不一样,脸皮这样薄。你三姐我就是当着她的面说起她的婚事,她也会与我说笑两句,你这丫头……” 章绣妍的脸颊就更红了,心中有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章老太太笑了她两句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含笑道:“如今看起来你母亲的意思倒是松动了,也不知道你是高兴不高兴。” 章绣妍抬起头,张了张嘴,看到章老太太戏谑的表情,顿时又低下了头去,惹得老太太大笑了起来。 一路上老太太不时将这个问题拿出来刺激一下章绣妍,让章绣妍一面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太有童心的祖母而流泪,一面也心中温暖。 老太太这是不想让自己在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上想太多才这样的。 沈君梓在入城之后就已经自行离去,临别前只是到马车外告一声别,根本就不敢提起章绣妍。 一行四人入了章家门,却发现章大人根本就不在家。想到如今朝堂之上对和亲王的清算,章夫人倒也完全能明白。 将老太太安置了,章夫人问起当日家中的情况,姐妹两人牵了手出了院子。 章绣锦见章绣妍脸颊依旧微红,不由得纳罕地问起。章绣妍想到一路上老太太的取笑,顿时脸又红了:“祖母一路上都在说我与沈公子的事,实在是……” 章绣锦不由得莞尔,莞尔过后却又板起了脸:“四妹妹,这件事也只能家里头说说罢了,外面可不要露出了一星半点儿风声。毕竟沈公子如今尚未正式上门提亲,若是说出去了……”章绣妍很认真地说自己知道,章绣锦也就放下心来。 两人一路同行说了一阵走了一阵,在路口各自分开去了自己的院子。 章绣锦回来之后略略吃了点东西就到头歇了一阵,一歇就是半个下午,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蝉正鸣得热闹,听起来倒是让人觉得略有些慌。 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再无旁人,窗口的风吹过来,带上了一阵热意。好在如今天倒不是大热的时候,这点热度,倒也受得住。 章绣锦从床上爬起来稍稍梳了梳头,忽地觉得房间内似乎不止一人,回头一看,却发现容铉取了一把凳子靠墙坐着,在美人榻的另一边一直注视着自己。 她顿时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容铉笑微微的:“爬窗户进来的。”停了一停,他说,“你家的丫鬟都不曾发现。” 章绣锦横了他一眼,用宫中暗卫训练出来的身手来欺负她家丫鬟,倒显得自己很有道理一样。容铉见了,也只是笑,坐在那里不动。 章绣锦刚转过脸去,就想起宫中的事,连忙又转回来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拿着梳子问容铉:“和亲王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亲王的几个儿子可都不是那么容易心甘情愿束手就擒的。” 容铉答非所问:“今儿上午父皇已经下了旨意,贬和亲王为庶人,剥了容姓,改姓苟。” 章绣锦一怔,随后就将这件事丢到一边,再度追问起来。容铉叹了一声:“我这么大个人就在这里,你居然不问我那天晚上的安危,反而问起不相干的事,我觉得心里头不得劲,不想告诉你。” 这话立刻让章绣锦失笑:“你若是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做那么多年帝王。”容铉轻笑:“做帝王的时候有帝王的肚量,可是若是想做你的夫君,就只有你的夫君的肚量了。眼见我预定的未来娘子眼中只有旁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帝王,心里头都会不舒服的。” 章绣锦停了这话耳尖倒是微红,一时之间连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容铉当即就笑了起来,轻声道:“你这一愣,倒是让我很是高兴。至少,说明你心里头是有我的。” 章绣锦顿时啐了他一口,回过脸去继续对着镜子梳头,不看他了。 容铉坐在一旁,看着对面铜镜中她模糊的脸和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姿,心中觉得,能在这样的午后与自己心中喜欢的人默默对坐,居然也是极为惬意的事。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 安静下来之后,章绣锦才听到屋外丫鬟们细细的呼吸声,这样的午后,大家似乎都困倦了一样,沉默地睡去了。 章绣锦正梳着头发,容铉已经悄无声息到了她身后,按住她拿梳子的手:“我来替你挽发如何?”章绣锦一怔,透过铜镜看着他的脸。 模糊的铜镜看不清表情,却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的温柔。 于是,章绣锦的心也软了下来。 “好。”她放低了声音这样说,声音很是清冽温柔。容铉无声地笑起来,拿起梳子轻轻地帮她将头发梳顺,又笨手笨脚试图帮她挽起一个发髻来,结果却一次两次不成功。 只是就算是一再不成功,章绣锦也不曾觉得,他扯着了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头皮发疼。她凝视铜镜中模糊不清的人影,心底忽然一片柔软。 “算了,”她说,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带上笑意,“我来吧。你笨手笨脚的,都这么久了还没梳好。” 容铉嘻嘻一笑,也不争执,痛快地放了手:“看起来我果然还是差了一点儿天赋。”停了一停,他皱眉:“明明看别人梳起来,觉得挺简单的,怎么自己上手就觉得这么难。” 他退回到之前坐着的地方,看着章绣锦三下两下就将头发挽好,唇边笑意一直都不曾消失。 章绣锦回过脸的时候,想到容铉方才退回去的样子,皱了皱眉:“你好似受伤了?”容铉不说话,只是凝视她的脸。章绣锦又问了一遍,脸上已经有些不太高兴。 容铉这才轻声道:“不过是一点小伤。若是重伤,我也不能爬窗户来见你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是章绣锦觉得事情定然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只是他说的时候实在是笑容满面,章绣锦也觉得自己不太好去追问。 停了一停,章绣锦轻声道:“若是受了伤,就不该到处乱跑,否则贻误了伤口愈合,可不好。” 容铉微笑:“绣锦是在关心我吗?”随后,他得到了章绣锦温柔的白眼一个,顿时就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他才放低了声音,轻声道:“领兵就已经让人心中不安了,若是与乱军冲突却一点儿伤都没受,只怕有人会更加不安。” 章绣锦听得明白,当下就明白,不由得一阵叹息。 两人沉默以对,片刻之后,章绣锦问:“你还没说和亲王府是怎么回事。”容铉微笑,也就顺势扯开了话题。 “是和亲王的庶长子。”这次容铉回答得毫不迟疑,“他在府中的水缸里下了毒,又单独去个个院子里的小厨房下了迷药。” 章绣锦听了也不见得有多惊讶。和亲王庶长子是这辈子和亲王府上很大的不同,事情出在他身上,章绣锦一点都不觉得太奇怪。 她只是不理解:“和亲王,苟……”容铉见她卡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现在的和亲王,笑着插嘴:“苟富贵,父皇给他取名苟富贵。” 章绣锦听了顿时嘴角抽搐,皇帝这是有多恶趣味,才给人取这样一个名字。苟富贵勿相忘,是想说和亲王为了富贵,忘了当初的兄弟情义吗? 将这样诡异的联想念头丢到一边,章绣锦问容铉:“苟富贵对这个长子也算是不错,据闻在府中也是与嫡子一视同仁,为何他……” 容铉叹道:“你想不到的。当日苟富贵对这位庶长子的生母也算是一时钟情,甚至顶着压力让她生下来自己的庶长子。可是他又是个多情的性子,对着嫡妻都能说出青楼妓子与她在他心中并无不同的话,这样的人,一旦忘记起来,也很容易。” 章绣锦觉得自己大概猜到是什么剧情了。果然,就听容铉继续道:“后来苟富贵将那女人忘在脑后之后,后院倾轧很快就要了那女人的命。当时苟富贵的庶长子在他书房外跪着求他去见生母最后一面,却抵不过当时心头好的一句撒娇,随意地就将人打发了。” “所以,他就恨上了?” 容铉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生母死得惨。虽说后院倾轧也算是常事,可苟富贵后院的倾轧,比宫里头还要狠厉几分。宫里头毕竟还有些规矩在,他后院中多的是不懂规矩的人,直接肉搏下手的都有。” 章绣锦听了不由得默默无语。 这样的后院,章绣锦完全可以想到厮杀的惨烈。想到那些因为苟富贵而声名远播的女子,在入了苟富贵的后院之后从此销声匿迹的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完全能明白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当初章如芸能顺利假死脱身,当真是幸运到爆。 虽说不是同一个人的后院,可同在一个府邸,章绣锦实在不敢期望有太多的不同。 好一会儿之后,她叹道:“他倒是记得住,我记得这位庶长子的母亲,似乎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四五岁已经可以记事了。”容铉毫不犹豫地说,“我也记得我母妃。”停顿了片刻,他压低声音道:“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 章绣锦默默看他一眼,觉得自己倒是完全能理解他的忘记。时光荏苒这么多年,就算是再深刻的记忆,也都会渐渐地忘记的。 她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却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容铉心中偷笑,顺势一拉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柔声道:“不过,不管怎样,都不会忘记你的。” 章绣锦立刻就羞怒地瞪了他一眼,试图挣开他的手,结果却牢牢地被他圈在了怀中。 “就让我抱一会儿,好吗?”他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呢喃,“就一会儿,回去之后,宫里头还有糟心事呢。”章绣锦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瞪着他。 结果这家伙同样厚脸皮地将章绣锦的瞪视当做了赞同,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最后被章绣锦一胳膊肘打在身上,方才哎哟一声松了手,看着已经挣扎起身的章绣锦,表情哀怨异常。 章绣锦转过脸去,半点都不想搭理他:“快走吧,时辰也不早了,我的丫鬟要是还不醒,只怕就有人觉得奇怪了。” 容铉唉声叹气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不看自己,只好一叹,飞快地凑过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一溜烟地翻出窗户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要去医院陪床,不确定明天能不能按时更新。要是不能,会放出更新时间的通知 总而言之,明天见! 第71章 赐婚 和亲王的这件事在京中还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当夜虽说很多人不曾见识宫中反叛的现场,却遭遇了过后满京城搜捕漏网之鱼的场景。 皇帝略微遮掩了一下,发现遮掩不住,干脆大大方方地将事情摊开了。所有对和亲王一党的追捕都放到了明面上,让众多曾经与和亲王有所往来的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当做了同党丢进了大牢。 当然,皇帝并没有如此。 他谨慎地处死了一拨人,流放了一拨人,贬为庶民一拨人剩下还有一拨人革职几十年之内自己及子孙都不得录用。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该结束了。 偏偏这个时侯,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声,说这件事全然是由皇三子主持的,皇三子在能力上实在是没的说,因为身份而无缘皇位实在是可惜了。 这个消息一落到皇帝耳中,他顿时就勃然大怒。一开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命人去拿了皇三子过来,要治他一个散播流言的罪过,等到人去了之后,他却又冷静了下来,派人去将前面一拨人追回来了。 只是不管怎么说,当时气势汹汹往皇三子宫室去的人始终是落到了许多有心人的眼中,让众人对皇三子不免重新起了估量之意。最初的时候看来,陛下对皇三子的宠爱无以复加,最后太子一立,这份宠爱就打了折扣,如今再闹上这么一出……顿时有人就觉得,皇三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来。 冷静下来的皇帝将这件事思索一边,立时明白这件事应该不是皇三子所为。不管怎么说,皇三子当面拒绝了自己的太子之位是真,若是图这些虚名,当日也不会拒绝得那么痛快。 那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搅风搅雨,想让自己与他离心了。 皇帝冷着脸派了人手去调查这件事,不过多时就已经有人将来龙去脉调查得清清楚楚放到了他桌面上。一见之下,皇帝顿时气急攻心。 他从未放在眼中的二儿子,居然也有这样的野心,想要自己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若不是自己立刻清醒了过来,只怕现在已经因为太子挑拨自己与皇三子的关系而心生芥蒂了。 想到这里,皇帝的表情渐渐地阴沉了下来,坐在桌案背后许久一言不发。 殿中的气氛压抑得紧。皇帝的贴身内侍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的汗水眼看着就要一滴滴地落下来。 他觉得有些不安。 陛下这样盛怒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见到的景象了,上一次还是皇后被下毒,宫中因此死了好几个嫔妃。 想到这里,他更紧张地低下头去。 这次,宫中只怕风雨又起了。 庶民苟富贵的事情过去之后,皇帝下了旨意,要为宫中的几个皇子挑选合适的人家,选皇子正妃。 大臣们心思灵活,顿时想到皇帝中宫空悬已久,是不是立皇后这件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只是此话一时之间无人敢说。如今太子是仅存的中宫嫡子,若是再立皇后,这皇后又生出了嫡子来,太子的位置就多了一个人来抢。 所以,太子对提议立皇后的人相比是心中不喜的。想到一旦皇帝百年,自己还要在太子手下过日子,许多人就将这一点而心思放了回去,朝堂上一时之间虽然人人都想着这件事,却无一人将它说出来。 皇帝将这件事看在眼中,心里面倒是颇为不屑。 二皇子的生母因为地位低微,就算生了皇次子如今也依旧是一个嫔,号令嫔。听到皇帝要为皇子选妃的消息,令嫔倒是有心为皇次子挑选一个合适的妻族,让皇次子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倒是从未想过皇次子上位的可能,只是单纯地希望日后皇次子接了自己出去好生过日子。后宫的生活已经将这个女人养得谨小慎微,半点儿危险的都不肯去冒。 令嫔求见了皇帝,小心翼翼地说起自己为皇次子看中了一家。皇帝似笑非笑,唇角一翘:“哦?你看中了哪家?” 令嫔在宫中多年,虽说一直都不甚得宠,可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早就练了出来,一见之下,就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很是不愉快。她当即心中咯噔一下,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妙。 “嫔妾看中的,是江南徐家的女儿。”只是想了又想,令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皇次子争取一下,以免自己日后后悔,于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徐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也不是书香世家,在贵族的圈子里甚至被人轻蔑地成为暴发户。他们发家不过三代,如今已经渐渐地有了颓败之势。 皇帝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令嫔所说的徐家是哪一家,心中错愕之余,脸上却分毫不显:“徐家可算不上什么人家?”令嫔听得越发胆战心惊,当即就跪下道:“陛下,嫔妾觉得徐家已经足够好了。”停了一停,令嫔放软了声音,仿佛哀求一般:“嫔妾只想皇次子日后能富贵平安一生,也就罢了。”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想到皇次子暗中所做的那些事,轻笑:“你这般为他考虑,想必他知道了,心里面也是高兴的。” 令嫔听了,心都停跳了一拍。她已经猜到,想必是皇次子已经坐下了什么错事,让皇帝心中产生了不悦。当即她在心中就暗下决定,一定要让皇次子打消了这该死的念头。 皇位之争不仅仅是皇子的争夺,根本就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皇帝并未答应令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说着要考虑考虑,拂袖而去了。令嫔被贴身伺候的宫人扶起来,揉了揉膝盖,她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冷声道:“派人去请了皇次子过来。” 皇次子此时正被容铉堵在了宫中的角落。 他看着身边的人被容铉一脚一个踢飞,对方却举了酒杯对自己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来喝一杯时候,心中也是有些惊怕的。“容铉,你这般酒后失仪,不怕被御史参你一本吗?” 容铉故作醉酒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去:“参我什么?我不过是找二哥喝一顿酒而已,二哥不愿意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找人参我?” 皇次子的手都在抖,什么喝酒,将自己的随从全部踢到水里面去了,也是请自己喝酒的架势?他瞪着容铉,有心上去教训他一顿,却因为平日里对容铉还是有些惧怕,一时之间居然不敢上前。等到他仔细斟酌了自己的武力值与容铉的武力值的诧异,就越发不敢上前了。 眼看着容铉提着酒壶就要上前,皇次子吓得绕着树跑了两圈,叫道:“你还记得本殿下是你二哥吗?” 容铉笑嘻嘻:“就是因为是二哥,所以才要请二哥喝酒呀。这可是我从父皇的珍藏品中偷出来的,来来来,二哥我们好东西一起同享同享。” 听他这样说,皇次子越发不敢动了。连皇帝的东西都偷了,他恨恨地在心中给容铉的小人扎了两颗钉子。等到父皇发现了,我看你怎么受罚。 只是此时自己的随从都在水里面扑腾,容铉身边却人数不少,他斟酌了片刻,就往外冲。 跑出去没两步,有人急匆匆而来,当即就迎面撞上了。 两人都哎哟一声扑到在地,皇次子的怒火几乎已经要化为实质。容铉自己动不得,这宫里的其他人,难道自己还动不得吗? 只是定睛一看,他的怒火倒是勉强被压制了下去。来人是令嫔身边信得过的内侍,那内侍见了他也已经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行了礼:“见过殿下。”随后内侍压低了声音,对皇次子道,令嫔有请。 皇次子连忙拉着内侍的袖子,让他赶紧带自己去见令嫔。 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想跟身后的容铉有什么来往。 容铉却依旧仿佛站立不稳地扭曲着上前,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笑呵呵地对他举杯:“二哥,呃,当真不来一杯?” 皇次子怒意勃发,脱口而出:“你的东西,我要干什么?!” 容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就消失了:“说好了哟,我的东西,你不要。”皇次子心里面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却见他已经转身离开,当即回过神来,跟着那内侍去见令嫔了。 容铉回了方才见到皇次子的地方,看着皇次子身边的人终于从水池子里折腾上来了,也不搭理他们,直接带了自己的人就走。反倒是他身边有人笑嘻嘻对那几人笑道:“你们主子丢了你们走了,你们还不快跟上去。”随后也一溜烟地跟着容铉走了。 被皇次子丢下的几人感受着湿透了的衣服被风吹过的感觉,一时之间默默无语。 令嫔与皇次子说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当日皇次子走的时候,表情很是不快,回了自己的居所也是砸了好些东西来发泄。 皇帝听了宫人来报,皇次子与皇三子的冲突以及皇次子的表现,脸上的笑意就有些高深莫测了。 容铉进门的时候,皇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见他进来的声音,皇帝连头都不回:“你怎么和老二闹起来了?” 容铉轻笑:“就许他给我下绊子,就不许我去找他算账,何况,我还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找他喝酒还被拒绝了而已。” 皇帝回过脸,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怪异:“喝朕的酒?” 容铉当即毫不犹豫请罪,自己不该从皇帝的酒窖里偷酒喝。只是脸上的表情周身的姿势,无不显示出,他觉得就这样吧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反正我不觉得我错了。皇帝看他这副无赖架势,内心莫名地就软了一下。 “过上两日,我就替你赐婚。”他忽地说,“你那份旨意,可以不用拿出来了。” 容铉一怔,抬头看向皇帝却发现对方已经没有看自己,继续扭头看向了窗外,看不清表情。 “等到赐婚之后,工部会派人去建你的王府,你有什么想要的地方,就去工部说。”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容铉猜不出,说这话的时候皇帝是什么样的心情。 “建了府,也就是大人了。” 容铉轻声应是,没有多说什么。皇帝的叹息声却忽地从头顶传了过来,眼前出现明黄色的靴子,正正好地立在了眼前。 “朕已经知道自己的天命所归了。” 容铉心中一紧,想着沈君梓被控制在自己手中,难道是沈君梓说出来的?只是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目标就转移向了当日的和亲王,如今的苟富贵。 “占了朕王弟身子的孤魂野鬼都说了个清楚,当日你不肯说,想必也是怕朕心里面接受不了。”容铉心中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皇帝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已经看明白了,还是有旁的心思? 他的防备,皇帝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心中暗叹:“朕已经立好了遗旨,分属四位大臣,将身后事定了下来。你以后,好自为之。” 容铉大惊,皇帝为何忽然间看得如此开明了?他抬起头,发现今年应该只有四十出头的皇帝,如今看上去居然显得格外苍老。 他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倒是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笑道:“行了,起来吧。朕自然是不甘心,只是天命所归,况且朕去了之后,本朝大兴,这也是朕之幸了。” 容铉忽地就明白了过来。 对皇帝来说,自己的存在比不上家族与王朝的存在。 他的心思,终究是与自己不同。想到这里,容铉心中忽地放松了下来,虽然站了起来,却依旧低头不肯说话。皇帝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罢了,你先去吧。”停了一停,他又说,“苟富贵所说那另一个同类,你要好生看好了。这江山,可不能因为一两个妖言惑众之人而乱起来。” 容铉立刻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果然没过几天,皇帝就下了旨意,为皇次子与皇三子赐婚。太子的婚事同样选定了人家,只是毕竟都年纪尚小,大婚之事却要押后再说。 礼部的人顿时就忙碌了起来,皇三子年岁还小,皇次子的婚事,却要立时三刻就忙起来了。 章大人接到旨意的时候,一张脸面无表情,好容易起身的时候略微挤出了一点笑意,将前来传信的内侍送走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章绣锦,脸上写满了无奈。 将旨意供奉起来之后,他招了章绣锦去了自己的书房,问起章绣锦,是不是心甘情愿:“若是不甘愿,为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章绣锦并无一般人的羞涩,闻言只是落落大方站起来对章大人行了一礼:“爹,这是我甘愿的。” 章大人也就只能无奈叹息了:“皇三子年岁尚小,等他到了适婚的年纪,你已经十八九,那时候若是再反悔就再也来不及了。” 章绣锦轻轻摇头,章大人瞪她半饷,最终放弃。他写了信给几个在外的儿子让他们都回家来,想着好歹还有最小的女儿还可以在家多养两年。 只是这样的念头最终都没能让他如愿。 秋去冬来的时候,章家的几个儿子都回来了。章汌回来得最迟,说起来却是因为之前跑商结束自己在陆地上的生意用了一些功夫。 他进门的时候却不仅仅只有他一人,章二奶奶且不说,却另有一丰腴老者,见到章大人,笑呵呵地就躬身一拜。 “在下海州沈家沈博实,见过章大人。” 章大人一听沈这个姓氏,就觉得心里面咯噔一下,等听到对方说起是为沈君梓来提亲的,顿时一张脸都拉下来了。 只是沈博实一直笑容可掬礼貌过人,章大人也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翻脸说不干然后将人赶出去,只要旁敲侧击地说起沈君梓的一些不妥当之处,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沈博实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笑眯眯地与章大人打着太极,两人在花厅里对坐良久,等到天色都晚了,依旧没能说到一起。沈博实到了这个时侯也不着急,笑呵呵地对章大人行了一礼说此事明日再来商议,自己今日就先行告辞,然后屁股拍拍走了。 徒留章大人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积攒怒气。回去之后找不到人发火,只能将带人过来的章汌狠狠地削了一顿,以泄心头火气。 章汌显然也是明白的,面对章大人的吹胡子瞪眼,却只是恭敬地应是,再多的话都不说。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落在章大人眼中,越发觉得胸口闷得慌了。 章绣锦见了不由心中莞尔,上前帮着章大人拍了拍胸口,笑眯眯地道:“爹,沈家想轻易地娶走了四妹妹是断然不行的,好歹也要多跑几趟才见诚心。” 章大人无声地看她一眼,心里面默默地对章绣锦的善解人意赞赏了一声。章绣锦拉了章大人坐下,自己亲手奉茶给了章大人,笑道:“爹还不知道,二哥有喜讯要告诉大家呢。” 章大人看过去,章汌的笑容变得格外傻气,见章大人看过来,笑呵呵哈地说:“娘子有孕了。” 章夫人早已拉了章二奶奶的手问长问短,此时听章汌这样说,却气不打一出来,将章汌明知道章二奶奶有孕还拖着她赶路的行径训了一顿。章大人在一旁喜悦过后,看着章汌乖乖听训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舒畅了许多。 章沁在一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似乎都有些遮不住了。等章绣锦坐回来,他轻咳了一声,将章绣锦的注意力拉过来,然后轻声问:“你觉得,今儿二哥要被训多久?” 看着章绣锦比划出来的手势,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将这一幕当做大戏看。 夜了章汌回房的时候,章二奶奶想到晚间那一幕依旧依旧止不住地笑,心里面却也觉得甜丝丝的。公婆平日里不管事,关键的时候又护着自己,这样的婆媳关系,不知道该让多少人羡慕。 最重要的是…… 她抬头含笑问章汌:“当真不需要派两个人去外间伺候夫君?”章汌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必,我身边自有小厮,活儿谁都做得。” 她觉得,这样一门亲事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很不错了。当初大哥当真是眼光如炬一眼就挑中了这样一个男人,虽然身体上略微有些缺憾,可是旁的地方,却比那些没有缺憾的人要好太多。 他不过是身体上有缺憾,旁的男人,却是精神上有了缺憾。 章汌细心地帮着章二奶奶调好了晚间喝的蜜水,又问过了熏香的与夜间守夜的人,再三叮嘱了之后,方才与章二奶奶告辞,起身去了外间。 章二奶奶心中暖洋洋地睡去之后,他还过来看了一遍,方才自己回去睡了。 过了几天,章汌取了一个手工做的布老虎给章二奶奶,道:“以后给孩子玩。”章二奶奶看那布老虎用的布不算上好,手工却是极佳,显见的是用了心的。 可是章汌却不曾说这东西到底是谁送过来的,也不知道这送东西的人日后若是见了,自己该怎么面对。 只是心中虽然好奇,她也没有多问,当下就派人将东西收了起来,准备着日后检查了之后,再给肚子里这个尚未出生的小家伙玩。 章汌在边上看着这一幕,想着今日去见到的章绣茹的样子,心底微微一叹,终究是将最后的那一点芥蒂都放开了。 这个时侯,章沁却找上了章绣锦,说出来一番话,让章绣锦惊愕异常的话来。 章沁说,他不想参加科考,日后准备去西域各地四处走走,游遍天下风景。 边上章绣妍露出了羡慕的眼光,章绣锦却开始头疼,这样一个大消息丢给章大人,他会不会因此而大怒? “你怎么……忽然有这样的念头?”章绣锦艰难地问,男儿家有这样的念头其实不为过,可是连科考都不参加,一心一意游山玩水,在世人眼中,终究不算是正途。 “我知道三妹妹你有个愿望,想走遍天下的风景。可你身在内宅始终是不方便,那我就代替你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2章 决意 章绣锦惊愕地看着章沁,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对,她确实有这样的愿望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并不觉得这样的念头需要章沁用自己的前程来交换。对她来说,她宁愿自己一辈子固守后宅小小一方花园,也不愿意章沁这样草率地决定自己的未来。 她当即站起来就要反对,章沁却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看着她。 章绣锦慢慢地又坐了下来,平静了片刻心虚,方才轻声道:“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代替,若是我想看,自然会自己去看,旁人看来的,游记我也看了许多,可是,终究不是自己在看。” 章沁抿了抿唇,低下头一言不发。 章绣妍在边上看了许久,此时轻声道:“三哥是有别的想法不好说出来吗?”章绣锦愕然看向章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章绣妍的意思。 章沁轻叹了一声:“没什么。四妹妹你想多了。我原本就只有这一个打算罢了。” 言不由衷。章绣锦一听就能听出,章沁这话的不尽不实。她想劝一句章沁,后者却扭过了头去不再看她,只是盯着地面上的石板发呆。 章绣妍站了起来,道:“三哥,三姐姐,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找红琴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她的笑容中几乎是带了几分通透的宽容,让章绣锦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妹这个时候一点都不小孩。 章绣妍走了,章绣锦才转过脸去看章沁,问:“方才的话,是真的吗?” 章沁一叹,靠在椅背上捂住了脸:“是,也不是。我最开始想着的就是去到处看看,后来,倒也有了一点旁的想法。” 停了一停,他问章绣锦:“二哥在地上的生意结束了,是吗?”章绣锦说是,猜着章沁这番话到底有什么含义。章沁却只是笑:“明日我去找二哥和他商量商量,有些事有他的配合,要方便得多。” 章绣锦越发迷惑不解,只是章沁却根本就不肯多说,只是起身轻轻摸摸章绣锦的头:“不管日后怎样,最开始我是真的想替你去看看风景的。” 他飞快地出门,章绣锦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开,想着章沁说出来的话,片刻之间却始终摸不着章沁到底想要干什么。 等到晚间将睡未睡的时候,章绣锦却猛然间醒了过来。 章沁难道是想做出整个天下的舆图来吗?若是这样,行南走北的商人确实是一个好的打听对象……一旦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章绣锦就觉得,自己有点睡不着了。 舆图这种东西向来是各国都分外重视的资料,若是章沁想自己做一副舆图,最开始不引人注意的时候也就罢了。日后时间长了,难免引人注目,最后将自己陷入危险当中。 若是当真如此,章绣锦觉得,自己希望章沁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可是第二天处理完家事,章沁面带微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章绣锦忽地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只怕是已经来得太迟了。 章沁的这种表情,绝对不是一个尚未得到支持的人应该有的。 她请了章沁坐下,直奔目的地询问章沁是不是为了做舆图,是不是已经与章大人说了。 章沁几乎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妹妹,你果然很聪明,我只是说了那么一点,你就已经猜到了。是,我不想入仕,可是我也想青史留名,那就做一个十足的文人好了。” “文人也有很多方式可以做的!”章绣锦几乎是立刻就说了出来,“你也可以作诗写曲开书院啊。” 章沁摇了摇头:“我不是大儒,开书院我威信不足。况且,书院背后的危机,我想妹妹你也看得到。至于作诗……我的天赋不足,就算我现在开始努力,也终究只能是平平。” 看着章绣锦的脸,章沁轻声道:“妹妹不必担心,父亲已经答应我了。他说章家也只要有人在官场上照应着不至于让章家落下去就好。这件事大哥已经在做而且比我做得更好,我想,我也可以因为大哥而偷懒。” 章绣锦扭过头去,不太想和他说话。章沁轻笑起来:“妹妹,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想要画出一幅舆图,若是简单的,只需要粗粗看过就好,可若是详细的,却最好是用脚步一寸寸地丈量过去才行。这其中的危险,又何必我多说。” 章沁含笑:“可是这样的危险,也仅限于自然的危险,却比人心险恶更好。” 章绣锦听到这一句,终于明白章沁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御座之上的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朝中大臣当做棋子随意上下,这副情景,让章沁对官场望而生畏了。 她盯着章沁的脸,在心中沉重地叹了一声。 罢了,至少他有一点没有说错,大自然艰难险阻,却终究比人心险恶更容易准备与对付。 她不再劝说了。 章沁起身,蹲到她对面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既然做出这个决定,我就已经是深思熟虑过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因缘,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章绣锦轻轻应了一声,握住他放在自己手边的手:“我也不过是担心。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会多劝。” 章沁微微地笑了笑,重新起身,到章绣锦身边坐了下来,说起自己与章大人讨论这件事时章大人的一些表现。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章二奶奶一个人过来了。 见两人都在这里,章二奶奶有些惊讶,但是见到两人的时候却依旧是笑微微的:“三弟弟,三妹妹,有件事我想与你们商量商量。” 二嫂发话,两人自然无有不听,各自摆出了正襟危坐的架势,来与章大奶奶聊天 章二奶奶不由莞尔,掩唇笑道:“你们和你们大哥还真是兄妹,连这份架势都是一样的。”章沁笑,问章二奶奶有什么事要与自己商量。 结果却是章二奶奶说起,她的娘家最近要出一次海船,问章绣锦与章沁有没有意向将钱投进去跟着赚一笔:“我娘家跑海船已经好几代了,南洋甚至更远的地方,走一趟回来,就是成千上万的利。你们若是有意,我可以让夫君帮着你们填进去。” 章绣锦有些意动,想起了上辈子后来海上贸易发呆的场景。她也知道,这个时侯章二奶奶过来说起这番话,其实不过是将钱给他们赚罢了。否则那些海上的豪商,出手的银子动则装满一个船舱,又何必在乎自己手上这一点小钱。 她不由得就有些感动起来,轻声道:“谢过二嫂好意了。” 章二奶奶笑:“我不过是来问一声罢了,毕竟都是家里人。”章沁在一旁摩挲了一下手指,最后艰难地摇了摇头:“过些时日我就准备出门游历,如今还要靠爹娘养着,实在是没有多的闲钱。” 他笑微微地看章绣锦:“我知道妹妹倒是挺有钱的。”被章绣锦瞪了一眼,他也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章二奶奶好奇地看向章绣锦:“三妹妹居然也攒了私房钱?”章绣锦的脸颊红了红,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算是。” 在章二奶奶好奇的目光中,她吐露,自己早些年利用自己手上的闲钱置办了一个铺子:“如今,倒也堪堪够我花用。” 章二奶奶一听顿时目光都变了。章汌说过自己的这个三妹妹聪明伶俐,可是章二奶奶却从未想过,会聪明到这个地步。 早些年章绣锦才多少岁,如今赚到自己的花用听起来虽然少,可是当真细究起来,一个大家女一年的花用可当真不是一个小数目。想到这钱还是章绣锦在不便出门的前提下得到的,章二奶奶觉得,这角色是不是有点对调,章绣锦才是那个天生在商业上有天赋的人。 虽然这样想着,章二奶奶却也只是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喜悦,笑眯眯地道:“原来三妹妹也是个有钱人。”章绣锦连忙否认不迭,将话题转向了章二奶奶提到的合伙上来。 “不知道二嫂的船队要往哪边去?”章绣锦一边这样问责,一边盘算着自己现在能够抽调出多少钱来。上辈子的经历早就证明了跑海商的一本万利,如今难得有机会参与进去,章绣锦却也不太像放弃。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管在这方面做生意是亏是赚,总有父母在背后给自己撑腰。 “这次跑得有点远,得到外洋去了。”章二奶奶却有些为难该怎么对章绣锦说,“三妹妹知道,如今本朝的海商,一般跑到南洋就回来了,毕竟户籍上是个问题。可前些日子因为万国来朝,朝廷出了新法规,加上商会如今也愿意帮着处置,如今也能往更远的地方跑一跑了。” “这个船队,其中三分之一是走常规路线去南洋,剩下三分之二,倒要往更远的地方去。”章二奶奶细细地解释着,“就是上次大哥一手操办的那次来朝的地方,据说那里的人都金发碧眼的,对本朝的茶叶瓷器仰慕万分呢。” 章绣锦顿时就明白是去哪里了。章沁还在细细地算,她已经开了口:“原来如此,二嫂的娘家还真是大气魄。”章二奶奶笑眯眯地谦虚了两句,说起当日异国使者来朝时的打听到的异国的一些趣事,末了笑道:“听说他们那边,宝石倒是不值钱。拿些茶叶瓷器去换宝石回来,这份买卖到是当真合算。” 章绣锦跟着笑,对章二奶奶说这件事自己要考虑考虑,送了章二奶奶出门之后,回来才开始认真地想这件事。 章沁在边上一叹:“从出门到回来,眨眼就是两年多,世界之大,真是超乎想象。要是所有的地方都能一一看过,就真是好。” 章绣锦听他这样一叹,倒也心神向往,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章二奶奶过后收到了章绣锦送过来的一万两银票,当即震惊不止。再怎么想她也不曾想到章绣锦会有这样的大手笔。能不能拿出来是一回事,舍不舍得这样投资又是另一回事了。 私下里问起章汌,结果章汌不以为然:“三妹妹如今手上可有钱呢。京城里那家合香坊不就是她的。” “合香坊?”章二奶奶一听,顿时惊讶起来:“那家做香氛的合香坊?我道……原来如此,五六年前,倒也和妹妹所说的合得来。只是不知道三妹妹是从何得来的方子,做出这般好香氛来。” 章汌面色古怪地看了章二奶奶一眼,道:“最开始是我姨娘的方子。后面的,倒是妹妹从姨娘的方子中推出来的多。四妹妹在中间也有生意。” 不等章二奶奶说什么,章汌就道:“当时我与三妹妹关系不佳,后来三妹妹倒是分了两成的份子给我,我倒是忘记去看看了。” 章二奶奶点了点章汌的额头,道:“合香坊多大的生意你都不放在心上,亏你还是做生意的。”章汌笑眯眯反手握住她的手:“妹妹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况且每年的收益妹妹也都有给我送过来,我只是一时忘了告诉你罢了。” 听章汌说起,章二奶奶顿时恍然:“每年那笔来向不明的钱,居然是三妹妹送过来的份子钱?”章汌点头,道:“何叔不曾与你明说吗?” 章二奶奶摇头,叹道:“想必何叔以为你告诉我了,你却以为何叔告诉我了,结果两边都没跟我说。”说罢,她妩媚地横了章汌一眼,后者苦笑不已,连连道:“日后定然不会如此了,娘子息怒。” 章二奶奶叹了一阵,也就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拿了章绣锦的那一万两给了林家大爷,着重告诉他这是章家姑娘的私房钱。林家大爷心领神会,只是心里对章家姑娘倒是更高看了一层。 章绣锦做完了这些就将这件事暂且放到了一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几年后才能看见收益的事情了。 现在,章绣锦开始头疼另一件事了,因为她成了未来的皇三子正妃,宫中派出了嬷嬷教导规矩。章绣锦顿时觉得自己做事不方便了许多,许多私下里的行动都因为身边多了两个人而被迫停了下来。 想到容铉那家伙现在的年岁,章绣锦越发觉得,前景一片灰暗起来。 不过,宫中嬷嬷的到来倒是提醒了章绣锦一件事,春纤春雅这一批年岁渐大的丫鬟,应该嫁人了。 于是找了个章夫人有闲的时间章绣锦略微提了提这件事,章夫人顿时明白过来,大包大揽将这件事揽下,随后又问,章绣锦身边的丫鬟有哪些是可堪一用,可以提拔上来的:“你身边总不能少人伺候。她们嫁了人,日后就是媳妇子,却是不能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 章绣锦想了想,摇头:“现在不着急。现在就算她们嫁出去,也还要些时候,倒时候再来换人也不迟。”章夫人也不多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 章绣锦带着这个消息回去的时候,顿时就有好几个人说不愿意嫁人,要留在章绣锦身边伺候。 “就算嫁了人,也是可以留在我身边伺候的。”章绣锦这样说完,一笑,“若是嫁去普通人家里,我害怕没法将你们全部都带走,可如今是嫁到皇家,人手可少不了。” 春纤春雅首当其冲地要嫁出去,章绣锦也私下里问了两人的意思。毕竟一直以来,两人才是贴身的大丫鬟,不管怎么说她也要多为两人考虑考虑。 春纤爽朗地说姑娘安排了谁就是谁,春雅却脸颊微红地说了一个名字。 “只是婢子私心看上了,也不知道对方的意思,还请夫人帮忙探一探口风才好。”春雅这样说着,虽然羞涩,却也是大大方方的。章绣锦取笑了她两句,也就答应下来。 章夫人知道春雅的选择,倒是一笑:“她倒是个眼光不错的,那人我还想留给我身边的大丫鬟,没曾想如今被你身边的丫鬟看上了。”章绣锦过去抱着章夫人撒娇,让章夫人又说笑了两句,松了口答应去帮忙探探口风。 到了过年前,几个人的亲事都口头上说定了下来。 等到年后,就可以办事了。 章绣锦身边的两个嬷嬷在章绣锦身边跟了一段时间,渐渐地也都安分了下来,对章绣锦宽容了许多,很多事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概是因为章绣锦并不如她们想象中那样好磋磨,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对她们说了什么。这背后的故事章绣锦也不想多问,她只要知道这两个人至少在表面上是完全对自己没有恶意就好了。反正什么私密的事,自己也不会当着两个人的面去做。 过年前章老太太也终于知道了章沁的愿望。作为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章沁念头的人,老太太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着章沁目光很是严厉。 章沁被她盯着,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章大人与章夫人在一旁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想劝章老太太。也是,对章沁的这个决定,两人就算是理解了,心里面大概也始终还是有一些不太赞同的吧。 “你真的想好了?”老太太问章沁,“日后你的家业会远远比不上你的同胞兄弟,你的子孙日后可能要仰人鼻息。就算有同样的祖父,你的孩子日后却要对堂兄弟行大礼,这样的可能,你能接受吗?” 章沁平静地说:“能。” 老太太盯着章沁,后者没有半点后退,就那样与老太太对视,目光平静淡然。 老太太忽地就笑了起来:“好,既然你觉得能,那就去做吧。日后不要后悔你今日做下的决定。”章沁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谢了章老太太提点。 章大人这个时侯终于开了口:“先起来吧,既然有了决定,也该做些准备才好。”章沁笑呵呵地说是,一扭头却发现章夫人已经红了眼圈。 就算这件事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就算已经对自己说了很多次这是孩子的坚持,这条路虽然艰辛走下来也是名留青史的,可是每次想到这件事,章夫人依旧忍不住落泪。 章沁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跪在章夫人身前,将头靠在章夫人膝盖上。章夫人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拉起来:“不要跪了,为娘的明白的。” 章沁轻轻叫一声娘,站在章夫人身边不走了。 章大人看在眼里,在心中叹一声,转过了脸去。 没过多久,就已经是过年。章二奶奶因为有孕在身,拜年的事情几乎都没有让她出门。反倒是一心求娶章绣妍的沈家派了人过来给章家拜年,被章大人吹胡子瞪眼地看了好一阵。 章绣妍与沈家的婚事章大人在与沈博实聊了几天之后,其实已经大概说定了。如今剩下的就是请了官媒上门来提亲,然后双方开始走程序。 虽说章绣妍年岁还小,可沈君梓年岁却已经不小了。沈家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只是面对章家提出的有了功名之后再成婚的决定,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下来。 然后沈家人回去之后,自然是对沈君梓一通好训。问起沈君梓当日为何不中,沈君梓也只能傻笑了。暗地里做的事不过是让他在皇帝面前留个名,却是不好说出来的。 君不见当日明着取了苟富贵叛乱证据的章泽被赐了同进士出身,虽说是陛下荣赏,日后也总归是矮了正经进士一头。不过想到章侍郎的死,沈君梓觉得,章泽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 章侍郎死后被追封了爵位,章泽却还要自己从头再来。想到这里,沈君梓越发为章侍郎当日与章家决裂的举动感到可惜。只是他也明白,章侍郎做的事犹如行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只有与章家决裂了,事情才牵涉不到章家身上。 只是,纵然是明白,沈君梓依旧觉得,章泽实在是太过可惜。 丧父丧母,如今刚刚二十的少年,岁月还长着呢。 同样不知道内情的章绣妍却并不觉得章泽可怜。她觉得既然章泽自己选择了不回来章家求救,非要拉着那些族人一起活下去,那就不能为自己选择的事情而播求他人的同情。 这样的观点说给章绣锦听,章绣锦倒是对自己这个妹妹有了另外的看法。 有些时候,这个妹妹当真是,太过理智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3章 太子 章绣妍的冷静并不影响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过完年之后,章夫人就开始为章绣妍准备嫁妆。有些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有些东西在女儿成长的过程中要慢慢寻摸,还有些东西却要到了近前的时候才来准备。 章汌与章二奶奶送了好些新出的布料给章绣妍,让她惊喜异常。章二奶奶就只是笑:“我一个跑商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能让四妹妹赞叹一下了。” 章绣妍当然不会当真如此认为,诚心诚意地谢了章二奶奶。 章二奶奶送给章绣锦的却又是两样的东西。章绣锦的衣物日后自有订制,民间反而可以乱穿。她送给章绣锦的是一盒子的珍珠,颗颗珠圆玉润华美异常。 章绣妍见了之后似乎想起什么,自己一个人闷头琢磨了几天,拿了一叠纸去找章汌:“二哥,我有个赚钱的营生想交给二哥你。” 章汌惊愕异常,却也含笑问:“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妹妹想做?我如今可只是一个跑商的。” 章绣妍笑眯眯地递了纸张过去,道:“哥哥看了就知道了。这事我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倒要让哥哥多试一试才是。” 章汌笑眯眯地接了过来,等到章绣妍走后翻开看了看,脸上的惊色再也遮挡不住,急急地踹了东西去找了章大人。 章大人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章汌说着,等章汌郑重其事地将东西交上来,他也惊讶了。一一翻看过,章大人拿着这一叠纸张,迟疑良久,道:“这件事,只怕我们做不得。” 章汌点头:“若当真能养出珍珠来,这中间的利润太高,只怕有人铤而走险,连父亲都不放在眼中。”两人都这样认为了,章大人也就笑眯眯地卷了卷,道:“老大那边倒是可以试一试,若是当真能成,到时候必定被四丫头添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章汌松了一大口气,对章大人行了一礼,出去了。 章大人将这份东西从头到尾抄了一边,取了副本给章源送过去,自己取了原件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章源收到这么一份东西,见了自然也是大吃一惊。他也是明白其中关节的,悄悄地派人试了试。虽说当真养到出珠要两到三年,只是试一试能不能成,几个月也就够了。 这件事交给了章源之后,章绣妍倒是有几分可惜地追问了几句章沁为何还没有动手,皆被章沁敷衍了过去。最后被章绣锦知道,忍不住敲章绣妍的头:“这中间利益良多,自然是要小心谨慎。” 私下里她却去问了章大人,知道章大人有意将这个法子送给皇家以求庇护之后,章绣锦也就放松了下来。这种暴利来得似乎太过轻易,章绣锦觉得章家还是不要掺和进去才好。 章绣妍知道这个原因之后倒是有几分别扭,小心地问过章沁,听章沁给他分析了一遍这件事中的关节之后,她有些神色黯然。章绣锦去问原因,她叹道:“原本想着用脑子里的的东西来给自己赚点钱,如今却发现不过是虚妄。果然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章绣锦心中一动,问章绣妍:“我倒是忘了问,你所在的时代,定然已经有许多超出现在的,若是能一一复现,想必也能令国力大增。最不济可以声满天下,为何四妹妹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 章绣妍呆了呆,飞快地摇头,答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又不是朝中官员,国力大增这种事轮不到我出谋划策。至于声满天下,若我是男子自然是想要的,女子还是罢了。” 停了停,她补充:“这个时代的女子还是罢了。”听得章绣锦不由得莞尔,随后问道:“那想必日后沈公子在名声方面倒是不愁了。” 章绣妍又是一呆,随后抿着唇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样不好,私下里倒是可以试试,若当真想要名满天下,还是要走正途才好。”她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去给他写信。” 见她一溜烟地走了,章绣锦坐在原地,倒是错愕起来。 容铉将章绣锦的来信拆开,见章绣锦说起这个,倒也是一愣。一直以来他对沈君梓倒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期望,章绣锦倒是无意中提醒了他。 虽说如今他已经不为帝王,可这个王朝继续兴盛下去,倒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于是当下就与皇帝请了假,出了宫去见沈君梓。 沈君梓正在家中接受家人的再教育准备一心一意考两年后的科举,到时候好将章绣妍娶进门。被他拉出来的时候倒是还有几分不情愿,听他这样一说,也是一愣。 “让我想想,”容铉说完,沈君梓抱着头开始冥思苦想,“确实有些东西在现在的能力条件下也确实是可以办到的。可是我也并非精通,不过是略知,没有配合的工匠试验,只怕是做不来。” 容铉心中一喜,当即追问有哪些东西是可以在现在的条件下实现的。沈君梓摆了摆手,道:“我回去之后仔细想想,列个单子出来才好。”停了停,他皱眉道:“只是这件事我却只能帮到这里,若是要让我去与工匠交流做出来,我却半点都不擅长。况且,如今我要求功名,委实没有时间再去忙这些。” 容铉点头,道:“你先写出来,日后若是需要你的帮忙,我们再来商量。若是你入了父皇的眼,日后有没有功名,都不影响你的仕途。” 沈君梓对最后一句话嗤之以鼻,面上却只是憨憨呵呵一笑,与容铉又多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等他走后,容铉回宫去求见了皇帝,将这件事细细地说了说。停了一停,容铉道:“之前是儿臣疏忽,并不曾想到这些事情上来。若是沈家子当真能试验出一两样能改变现状的好东西,我想日后史书上必定有他一笔。” 皇帝闻言沉吟许久,末了可惜一叹:“可惜苟富贵。若是他有心,只怕朕今日已经不在此地。” 容铉心中一笑,并不去接皇帝的话茬。 皇帝感叹一阵,转身对容铉道:“此事就交给你,必要从那人身上多问出一些秘密来才是。”容铉应了,被皇帝打发出去,出门前与容钧擦身而过。 容钧脸上曾经有过的飞扬已经转变为温和沉淀的笑意,见到容铉的时候,面对容铉的行礼,他只是点头还礼,脸上笑容一点都没有变。 擦身而过之后,容铉回身去看容钧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倒是渐渐地浓厚了起来。 真的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啊…… 他转回头,继续向前走下了台阶。早就不一样了。 章绣锦从容铉那里得知皇帝已经盯上了沈君梓的事情之后,愕然之余不由得苦笑。若章绣妍没有与沈君梓定下婚约,她对沈君梓的去从完全无所谓。可如今章绣妍与沈君梓定亲之后,沈君梓的事就是章绣妍的事。 她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沈君梓这种想过上悠哉日子的人来说,皇帝的关注大概会避之不及吧。不过,事已至此,她觉得,还是先一步告诉沈君梓,让他有个准备才好。 沈君梓接到章绣妍的消息心中很是暖了一下。在这个时代过了这么久,他早就明白,所谓的悠哉也是要有巨大的实力作为支撑的,否则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所以,虽然不太愿意,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容铉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预感。 如今能回忆起来的东西已经回忆得七七八八,他有心想拿去给章绣妍一起参谋参谋,却发现定亲之后,自己虽说进章家毫无障碍,可是想要私下里与章绣妍说什么,却已经完全没了可能。 抓耳挠腮一阵,沈君梓咬牙趁着只有章绣锦与章绣妍两人在的时候,将东西递了过去。好歹是已经知道自己底细的,想必对这些事能更容易接受一点吧? 他这样想着,小心地看一眼章绣锦,发现对方只是微微含笑,似乎并不在意。心中微松的时候,就听章绣妍笑眯眯地对章绣锦说了这件事,沈君梓差点一头磕到地上。 虽说你们姐妹关系好,可是也不要这样一点秘密都藏不住好吗。 章绣妍顺着章绣锦的目光注意到了沈君梓的表情,不由笑道:“三姐姐自然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三姐姐告诉我消息,我从何得知陛下瞩目于你。” 沈君梓呆了一呆,会意过来,耳尖顿时就红了。这种简单的错误都犯,他觉得对自己当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沈君梓羞愧而走之后,章绣锦似笑非笑看章绣妍,道:“妹妹对我倒是放心得紧。” 章绣妍狗腿笑:“那是自然,姐姐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她笑着靠过去,贴着章绣妍道:“这件事我也知道是姐姐在关心我,自然是要多奉承奉承姐姐了。” 章绣锦失笑:“罢了,你最近倒是脸皮越来越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嫁人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三姐姐,”章绣妍撅嘴,“人家哪里破罐子了。” 撒娇声中,章二奶奶在边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捧着肚子往回走了。“奶奶,为何……”伺候她的丫鬟不解地刚刚问了开头,章二奶奶就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何必现在去打扰她们两姐妹。” 伺候她的丫鬟应了,却依旧有些不太明白。章二奶奶这个时候心中却羡慕地叹了一声。 嫡出的女儿与庶出的女儿这样和睦相处,甚至毫无顾忌地相互打趣,这样的场景,在本朝又能见到几次? 嫡庶有别四个字,终究不是说说而已。 摸了摸肚子,她脸上又显出微笑来,幸而自己的夫君比自己想象得清醒得多。 转眼春日已到,京中渐渐地热闹了起来。章绣锦已经接到了好几份聚会的邀请,都是请她一起出去踏青的。章家回到京城之后,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这么热络地邀请章家的女儿。 章夫人笑道:“不过是因为你许了皇子,又见着夫君升了官罢了。你若是愿意去就去打发下时间,不愿意,写张帖子拒了就是。左右真的知交也知道你订了亲也不会在这个时侯非要你出门去。” 章绣锦说是,问起章夫人章源的情况:“大哥在地方上也做了这么几年,可否有回京的消息?” 章夫人分外可惜地摇头:“可怜我的两个孙子,好长时间不见,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祖母。”章绣锦陪着说笑两句,不解地问章夫人,为何章源在地方上待了那么久。 “我原本以为,大哥只是暂时出京。” 章夫人道:“最开始你父亲确实是这个意思,不过后来情况有变,所以就变成了常驻。”看了一眼章绣锦,章夫人笑道:“想必这些日子的邸报你不曾看了。” 章绣锦错愕,摇头叹息,就听章夫人道:“万国来朝之后,你大哥治下如今已然是风生水起,每年交上来的赋税比以往要多出三倍,这样的好地方,你大哥是当做老家来经营的。” 章绣锦愣了一下,然后猛然间回神:“章家要分出一支分支吗?”章夫人捧起茶盏,轻抿一口,道:“京城章家本就是山西章家的分支,如今不过是再分一支出来罢了。” 章绣锦不解:“那京城这边……”章夫人笑:“京城旁支如今也已经兴盛发达,纵然是没有我们,也是一方大族了。” 章绣锦抿了抿嘴,这又是和上辈子不同的地方,她有点想不明白:“那边,到底发现了什么?”章夫人尚未回答,章大人就到了,两人连忙起身行礼,章大人笑着问起章夫人与章绣锦在聊什么。 章绣锦说了,又问起章大人,章大人含笑看一眼章绣锦道:“没有什么,不过是四方商人齐聚,八方货物通流。” 章绣锦眨眼,依旧不解:“不过是通衢之地,又为何……”章大人轻叹,道:“万国来朝,其实不过十几个国家,可那十几个国家中,有些东西也是值得我们学的。” 章绣锦灵机一动,问:“难不成,大哥得了番邦的什么好东西?”章大人一笑,不肯作答,章绣锦却已经全然明白过来。 章源只怕是当真从那些番人手中得了了不起的东西,能保章家百年富贵平安,于是章家就此分支。这样大的改变对她来说,实在是让人震惊。 章绣锦默默地想了一阵,回了自己院子,却见章绣妍等在那里,见她回来立刻站了起来:“三姐姐,你去哪了,我找你呢。”说着,章绣妍过来挽住了章绣锦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在她身边低声道:“上次他送过来的东西,我想给姐姐看看。” 章绣锦惊讶,却又取笑道:“他是谁?”章绣妍妩媚地横了一眼过来,让章绣锦笑了起来。 两人找了一个屋子坐下,敞了门窗让丫鬟们在外头等着。章绣妍拿了那一日送过来的一大叠纸,递到章绣锦面前:“还请姐姐帮着看看,这些东西哪些现在可以拿出来,哪些不太适合。” 章绣锦惊讶,问:“为何不去问爹?你这些想必是要还给沈公子交给陛下过目的,猜度陛下的心思,爹显然比我擅长。” 章绣妍抿了抿嘴,道:“我的来历,与姐姐说也就罢了,与爹说了,我怕会被当做孤魂野鬼烧死。”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轻声道:“像姐姐这般容易接受的人其实很少见。” 章绣锦的手顿了顿,想起章大人曾经对自己坦言的事情,倒是有心劝章绣妍去与章大人说个明白。章大人早已猜到却这么多年纹风不动,想来对这种怪乱之事的接受程度比章绣妍想象得要高得多。 只是她看着章绣妍说了这么一句之后魂不守舍的样子,却又将这个念头按捺了下去。 若是现在就与章绣妍说了,只怕这家伙一时之间会受到更多的惊吓吧。章绣锦想,日后慢慢地让她放下这个包袱就好了。 章绣妍想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个想法抛开,对章绣锦道:“姐姐帮着看看吧,我整理出来的都是我认为在现有的条件下能实现的东西,只是还要请姐姐帮着多看看。” 章绣锦点头说好,一张纸一张纸地看过去,最开始看得极快,翻第二遍的时候又慢了下来,第三遍的时候又快了起来。 期间丫鬟进来送了两次茶水,却发现自家姑娘连抬头看自己一眼都不曾,一直都是盯着那堆纸看个不停。就连平日里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四姑娘也都不曾将注意力多分给自己一点,在自己放下茶盏之后就开始赶人出去了。 章绣妍自然是紧张的,她一直都觉得今天这件事非常可能关系到她日后的生活质量。如今见章绣锦这般慎重,心中的压力自然更多一分。 等到章绣锦终于全部都放下来,她迫不及待地就问:“如何?” 章绣锦笑了笑,摆摆手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开始飞快地分类。不一会儿,她面前就出现了厚薄不同的几叠来。 章绣妍不解地看她,她点了点最前面最厚的一叠,道:“这些都是可以很容易实现,也最适合拿出去的……”迅速地指点着几个分类说了说,章绣锦最后指着不薄不厚的一叠,有些迷惑不解地道:“这些我一时半会看不出来,要请懂行的人看看才行。” 停了一停,她对章绣妍道:“另外,我觉得这件事,你最好还是请教请教爹比较好。” 章绣妍张嘴想说什么,章绣锦打断了她:“你作为闺阁女子对这些不在行,可作为女婿,沈公子前去请教学问,却再正确不过了。” 章绣妍顿时恍然,笑眯眯地说了谢谢。 送走了章绣妍,章绣锦依旧坐在原地,想着方才看到的东西。有了这些东西,本朝定然会以另一种不同的趋势迅猛地发展下去吧…… 这个世界,将一点一点地变得愈发面目全非起来。 这种感觉,这种看到新世界的感觉…… 真好啊。 容铉在看过了信件上章绣锦细细描述自己的心情之后,推开窗子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天色已晚,明月繁星点缀天空,美不胜收。容铉仰头看天空,不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地方,看到的星星是不是都是一样的?他脑海中忽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来,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止住。 “三哥。”有人轻轻地叫着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被人听到。 容铉下意识看过去,发现容钧正猫着腰蹲在阴影中,看向这边。扫了一眼暗卫藏着的地方,容铉轻声问:“太子殿下怎么这个时侯过来了?” 这么晚了,容钧不是应该已经准备去睡了吗? 容钧扁了扁嘴:“三哥别叫我太子殿下了。”他的声音中透着难掩的脆弱,“我觉得我一点都不适合做太子,三哥比我更适合。” 容铉神色一凛,是谁对容钧说了这样的话吗?为何他这样说? 他心中飞快地转着这样的念头,脸上却对容铉露出笑意:“胡说,父皇既然选了你做太子,就是因为你适合。不适合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 容钧默默地盯着他不说话,好一会儿,他轻轻说:“三哥,陪我坐一坐好不好?” 容铉又看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人的庭院以及暗卫藏身的地方,翻窗爬出来,到容钧身边坐下:“小五,要说什么?” “三哥你终于肯再叫我一声小五了。”容钧一开口,却是这样的话。 停了一停,他轻声说:“三哥为什么不想做太子?说什么中宫嫡子理应享有这个位置,根本就是个笑话。若当真如此,二哥为何对我那么仇视?既然二哥这样想,那三哥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很奇怪了是不是?所以,三哥你为什么不想做太子?” 容铉看着侧脸看过来的容钧,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很晚,明天估计也要很晚 第74章 帝崩 容钧看过来的目光与平日里的目光并不相同。平日里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容钧都有了身为太子应该有的气度。 可是现在的容钧,目光澄澈却带上了黯然,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在对自己的兄长撒娇。 容铉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我有我的理由。”沉默许久之后,容铉说,“父皇也认可我这个理由,也就证明,父皇也认为我不做太子是好事。你没有必要怀疑自己。” 容钧沉默不语,好一阵之后,他轻声说:“以前母后从来没教过我怎么做一个太子。”他将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轻声说:“虽然我知道大哥有病,大概日后会是一位贤王,可是我也没想过会是我。我一直以为,会是二哥或者三哥你。你们的能力都比我高太多。” 容铉想说话,容钧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继续不停地说了下去:“所以我不明白。我觉得……” “你没有必要明白。”容铉打断了他的话,强硬地说:“立嫡立长,本来就是祖宗规矩,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容钧看着他,良久忽地一笑:“骗人。”他异常肯定地说,“若是普通人家,这种说法是规矩是不能违背的,可皇家,那里又有这样的说法。” “父皇不就是例子吗?” 容铉瞪了容钧一眼,后者无所谓地笑,又转过脸去,专心致志地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哥出身太低,”容铉沉默一阵之后,忽地开口说话了,“二哥的生母是宫女出身,若是二哥上位,为人臣子的要对宫女子出身的太后行大礼,朝臣们不会愿意的。” 容钧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容铉,似乎在等他说出自己为什么不想要那个位置的理由。 “至于我……”容铉笑了笑:“我心中有人,愿意为她一心一意,只要她一人。” 容钧皱着脸,似乎不太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随后就听容铉道:“而作为皇帝,你却不能后宫空虚。就算是为了祖宗基业,也该多多开枝散叶。” 容钧猛然间明白了过来。虽然还是小孩子,可是这种话却已经足够理解意思。 他盯着容铉,好一会儿之后问:“那个人,是章家的三姑娘?”容铉说是,笑道:“以后要叫三嫂。” 容钧转过了脸去,不接这句话。容铉却不想再说什么,站了起来,对角落里的暗卫招招手:“那边想必已经有人在找太子殿下了,将太子殿下送回去吧。” 容钧没什么兴致地站了起来:“皇帝也有只要后宫一人的。比如前朝张皇后就独宠后宫三十年……”他的话未曾说完,容铉就一笑:“是,确实有。可是,我不想让她承受这种压力。” 随后,他对容钧摆摆手:“殿下快些回去吧,否则侍卫们会找得心焦的。” 容钧抿了抿嘴,看着容铉飞快地翻窗户进去了。不仅他,暗处的好几个暗卫都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身为皇子却热衷于翻窗户,这个皇子当真是没法说。 等到容钧走了之后,容铉才坐下来开始沉思。他一点都不认为容钧会忽然冒出这种想法,就算是有皇次子的刺激,他也不会轻易地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那么,是皇次子? 容铉一点都不例外地想到了这个人身上,随后就是深深一吸。上辈子除了与母亲吵架的时候之外,其他时间都没啥存在感的皇次子,居然也有这样的野心吗? 皇次子的野心落在皇帝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知道皇次子暗地里做的一些事情之后,皇帝面沉如水地冷哼了两声,只是派人与皇次子生母令嫔说了一声。 不过三天,皇次子与令嫔又吵架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皇帝对此显得很是不高兴。身为母亲,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劝不住,这样的令嫔实在是让人没法喜欢起来。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皇帝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为自己的儿子不受身份低微的母亲的控制而自得了很长时间。 这个时侯,他抱着这样的念头,想着若是令嫔还是没法控制住皇次子的行动,他就要自己动手了。 自己的太子虽然需要磨刀石,可一点都不需要动了旁的心思想直接将这把刀磨断的磨刀石。反正磨刀石这种东西,一个不行,换一个就是了。 不过,尚未等到他动手,皇次子就在一次跑马中摔断了腿。太医诊治之后惊怕地送货上门消息,皇次子的腿日后就算是好了,只怕也会行走不灵便。 换言之,皇次子就这样成了一个瘸子。 若不是毫无选择,日后皇次子注定了与皇位无缘了。 皇帝很是惊讶,令嫔居然这么狠得下心,实在是让他多看一眼。也因为这份惊讶,他去了令嫔的宫室,毫不意外地收到令嫔的请求,请求让皇次子早日就番。 没错,比太子年岁大的两个皇子都有了自己的封号与番地,可是由于两人的年岁说起来也不算是太大,一直以来皇帝都没有动过让两人就番的心思。 可如今令嫔泪眼朦胧地请求了,皇帝不免也想了起来。若是现在让皇次子就番能让他从此安分下来,皇帝觉得这样的交换也是值得的。 他不免迟疑起来。 皇帝迟疑了,可容铉却半点都没有。知道令嫔所做的事情之后,他第一时间有的念头不是从此轻松了,而是皇次子只怕是要疯了。 虽然从未想过母亲会支持自己,可这样明确地拖后腿,只怕皇次子心中充满了怨恨。想到上辈子皇次子与令嫔之间水火不容的样子,容铉觉得,自己还是稍微提醒一下比较好。 皇帝对容铉的提醒不以为意,虽然也派了几个人去保护令嫔,对皇次子也多派了几个人去监视,可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曾放在心上。从古到今与自己的生身母亲当真水火不容的,似乎也没有多少人。真水火不容了痛下杀手的,就更少了。 这样的念头自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丢到了脑后。 只是皇帝不曾想到,皇次子心中的怨恨很快就爆发了出来,可这份爆发不仅仅只对着令嫔,同时对上了自己。 皇次子的腿终于不妨碍他行走之后,皇帝趁着百花盛开召集了许多人开家宴。虽说是家宴,可宫中的家宴当真摆起来,也是浩浩荡荡的人群。 众位妃嫔皇子公主依次排开在小几背后坐下,皇帝坐在主座上,一眼看过去,居然觉得其中不少人都有陌生感。 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自己对自己的后宫,当真是关注度稍微欠缺了一些。 只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罢了。皇帝稍微对众人说了几句话,歌舞表演就上场了。几个稍微活泼些的小皇子小公主开始不安分地到处走。最开始他们的生母还稍微劝诫一下,等皇帝说出来不必那么拘束让小孩子们稍微放松些的时候,她们也就不怎么劝了,只是让身边的宫人都盯紧了,休要让小竹子们脱离了自己视线。 气氛渐渐地活跃起来。 容铉都被人敬了几次酒,都是小家伙们送过来的。 在这样的气氛中,皇次子起身出列,先去敬了皇帝,又去敬了宫中份位最高的嫔妃,最后终结在令嫔这里。原本他想给太子和容铉也敬酒的,只是皇帝看两人都喝得有些面色通红,于是让两人不要再喝酒,让内侍给两人换了花露。 虽然被取笑了一阵,容铉倒是很畅快地接受了。 喝下皇次子亲手奉上来的酒之后,皇帝最开始还是笑着的。皇次子在家宴中满桌敬酒的样子让他心中对皇次子的芥蒂稍微轻松了些。何况他也不认为会有什么事。 皇次子都是从各人桌上取了酒壶,倒在各人杯中,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亲手奉上的。就连容铉最开始都没有在意。 可是等到皇次子敬酒完毕,转身回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的时候,容铉看到了皇次子嘴角的笑意。那种怪异的笑意让容铉心中生出不太好的感觉来。可是仔细想想,却也想象不出皇次子能够干什么。 毕竟暗卫盯着皇次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很安分。 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花露,容钧就往这边挪了挪,轻声道:“三哥,要是我们一直能有今天的这种气氛就好了。”容铉笑了笑:“也许会的。” 不,不会的。嘴上那样说着的时候,心底却在这样反驳。容铉非常明白,根本就不会。皇家有这样的安宁祥和,也不过是大家都还小,没有太多利益冲突的时候罢了。 容钧却不是他一句就能说服的人,当下笑了笑,对容铉举了举酒杯:“三哥,敬你。”虽然里面都是花露,可是两人仰头喝下的样子,倒好像里面是美酒一般。 边上注视着两人的皇帝忽地笑了起来:“你们兄弟两个,还真是……是……”皇帝的话最终没有说完,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唇角溢出鲜血来。 众人大惊,有人尖叫起来,容钧跳起来叫着太医,往皇帝的地方飞奔而去。 没过太长时间,令嫔也同样地倒下了。 这个时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不良于行的皇次子身上,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唇边却溢出笑意来。对着众人举了举酒杯,皇次子扬声道:“你们猜,剩下那几杯酒里面,有没有毒?” 方才被皇次子敬酒过的几个妃嫔都尖叫了起来。 容铉面色冷凝地叫了侍卫拿下了皇次子,后者毫不反抗地任由侍卫拿下,唇边却一直都带着笑意:“他们都该死,可是老天爷一直都不收,所以,我来代替老天爷出手。” 容铉心中一凛,这样的皇次子,看起来根本就不正常,似乎已经有些疯魔了。 太医已经赶到,飞快地展开了救治。几个被皇次子敬酒了的妃嫔拉着剩下的太医,让太医看看她们有没有中毒,一时之间,居然无人去注意倒在地上的令嫔。 除了令嫔身边的宫女。 容铉看了一眼容钧,此时正盯着太医给皇帝诊治的他也有了巨大的气场,表现出了极大的压迫力。容铉转过了脸去,强行拉走了一个太医让他去给令嫔看看。 被他从身边将太医拉走了的妃嫔似乎就要愤怒地叫出声来,却不料容铉已经飞快地转身,指挥着侍卫们控制现场来。 很快这里就安静了下来。太医们的诊治也有了结论,除了皇帝与令嫔,再无旁人中毒。 容钧出面将多余的人都送回了自己的宫室,留下了皇次子与皇次子带过来的人。虽说皇次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众人,可皇次子带过来的人却已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打哆嗦了。 见容钧站到自己身前,那几人已经忙不迭地开始叫饶命:“小的并不知道殿下会做这种事,平日里殿下半点儿迹象都不曾透出来呀。”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让容钧的面色更差了。他狠狠地对身侧的人说了一声细细拷问,转身就走了。 皇帝已经被送回了宫室,太医们开始了忙乱的救治。容铉跟在容钧身后,犹豫一阵,轻声道:“殿下,现在你该作为太子出面将事情告知大臣们。” “父皇中的毒,一时半会只怕是好不了的。” 容钧沉默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说:“我知道了。”停了一停,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不知道怎么做。” 容铉看着看着,心就软了下来,轻声道:“先封了后宫罢,后宫中人,可不能让他们出去乱说。” 容钧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不管怎么采取措施,这么大的事情都是瞒不住人的。章绣锦知道这件事,也不过是到了晚上。消息甚至不是来自容铉平日里经常使用的消息渠道,而是章家自己的渠道。 送消息过来的是章汌,进来的时候颇有些慌张的样子。当时章家人正坐在那里闲聊,唯一缺席的就是章大人,章汌走进来将自己听到的传闻一说,章老太太顿时就拐杖一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章汌连忙跪下请罪,重新说了一遍,才道:“虽说皇次子杀父这传言无稽,可大家都言之凿凿……”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章老太太拄着拐杖,皱着眉站在那里苦思良久。章绣锦过去扶着她劝她坐下,她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若是如此……”章老太太停了停,没有若是下去。 皇帝如今有继承人,虽说继承人还年岁小,可是边上去却也有人辅助。宫中至今没有听说有什么动乱传来,想必宫中的形式也已经被控制住。 这让章老太太越发难以理解,为何皇次子动了手,却没有后续的行动跟上? 章绣锦也在想这个问题。章大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想必就是因为宫中确实发生了事情。章绣锦脑海中皇帝不是这个时候死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后就被丢到了一边去。 章汌此时站了起来,脸上透着紧张:“若是陛下当真……京中会不会乱?” “不会。”章绣锦肯定地说,“京中现在力量都被陛下控制着,武力动乱的可能很小。至于宫中,想必如今也已经稳住了。” 章汌张了张嘴,看着忽然异常肯定的章绣锦,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哦一声,沉默下来。 章夫人这个时侯才开了口,轻声道:“皇次子为何……实在是想不通。” 谁都没有想明白皇次子这样做的逻辑,除了宫中跑过去审问皇次子的容铉。 皇次子在面对容铉的时候很是放松,甚至还有闲余问容铉,那被自己下毒的两人是不是已经没了。“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心情舒畅。”他甚至是笑着这样说的。 容铉没什么好感地皱了皱眉,问他为什么。皇次子却只是笑:“没什么,不过是因为我愿意。一厢情愿地决定了我的前途,凭什么?反正日子过得没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去死。” 容铉不动声色地盯了皇次子一阵,发现对方确实有些错乱的感觉,多说两句,就连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 他皱了皱眉,转身离开。既然审不出原因,那就去追究,这毒药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好了。 这个时侯,容钧正伺候在皇帝身边,听着皇帝含糊不清的吩咐。 被下了毒的皇帝在太医们拼命的救治下总算是抢回了半条命,可是就算是这半条命,也在随时飞快地逝去。这样的紧迫中,容钧不得不含着泪接过皇帝交过来的重任,开始他的监国历程。 此时,他正听着皇帝的叮嘱,一边哭一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容铉通报了进来之后,容钧已经抹去了眼泪,示意了一下皇帝的窗前:“三哥父皇叫你。” 容铉到皇帝面前跪下,皇帝目光有些涣散,说话的时候声音极轻,一不注意就要从耳边溜过。容铉却听得很真切,皇帝再问,自己的死期不该是这个时侯,为什么…… 容铉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过的结论,平静道:“因为,已经有了太多的改变,所以,以后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固执地按照进程继续下去。” 皇帝的目光无神地移向他,容铉道:“我回来了,苟富贵身上有了一个孤魂野鬼,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存在能够带来的影响,很多。” 好一会儿话之后,皇帝似乎笑了笑,转移开了目光。他的手指头动了动,又一个轻轻的声音滑过耳朵,容铉立刻恭敬地应是,行礼倒退了下来。 然后,妃嫔、皇子与几个常常在御前行走的大臣都进来了,皇帝的身体毕竟不能多说,说不了太长时间,只不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定了日后这个天下都交给太子,又略微说了几句对皇子们的安排,就已经闭上了眼。 什么安排都没有轮到的妃嫔急急地扑上去想要多说,被皇帝身边的人冷酷地隔开了。 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内侍这个时侯战战兢兢地上前,手指在皇帝鼻尖试探一下,哭声就已经传了出来:“陛下归天啦……” 凄凉的声音传出去,宫中众人默默地跪了下来。 在宫室外等得分外不耐的大臣们这个时候在略微的一愣神之后,都已经扑倒在地,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逝去而哀嚎痛哭。 这个时侯,容钧被容铉轻轻地拿手肘戳了戳,从悲愤中回过神来,看向了几位听到了皇帝临终遗言的大臣们:“众位……” 刚刚说出两个字,中间就有人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扑通对着容钧跪下:“太子殿下,还请立刻登基。”容钧一愣,容铉又戳了他一下。 妃嫔们中间有人似乎想说什么,刚发出一个音,容铉一个眼神过去,早已被交代好的内侍已经扑上来捂住了嘴,飞快地拖了下去。 一时之间,屋内居然静悄悄的。 好一会儿之后,容钧的眼泪落下来,道:“父皇遗命,不敢不从。”几个大臣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庆幸。 他们还在担忧太子年岁太小一时间想不明白,如今看来,太子其实也是很能看得清局面的,不需要自己劝说太多就已经做出了决断。 虽然年岁小,可这这几个大臣觉得,这样的太子将来,也必定能做好皇帝的。至少,皇帝所需要的果断,他半点都不缺少。 随后,皇帝的丧事就忙乱地开始了。宗正与礼部的官员开始准备起皇帝的丧礼来。 容铉与容钧在先皇遗体旁守了一夜。等到天边微微发白,许多人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容钧轻声问容铉:“为什么,要提醒我。” “你是太子。”容铉简单地这样回答,看着有些呆呆的容钧,好一会儿之后,轻声说:“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容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难明。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好吧,我现在也不确定明天的更新时间了,总而言之,一定会更新就是了 第75章 时光 自景帝去了之后,时间转瞬就过了一年。 原太子,现任皇帝陛下登基之后罢朝三月,上朝第一件事就是轻徭薄税一年,随后颁布了一系列看不出有什么用意的法令。只是时间流逝,陛下的手腕也渐渐成熟起来。 虽说年岁上还小,可是朝中大臣已经渐渐觉得皇帝气势渐足,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糊弄的了。 除了陛下之外的其他皇子被送出了宫,各自被封赏然后将自己的生母接出去奉养。宫中各位没有生育的太妃却要在宫中为陛下守孝三年,随后就会被送入皇家的家庙当中去度过下半生。 宫中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陛下年岁太小尚且不到大婚的年纪,为陛下充实后宫的事情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提起。一时之间,那些善于逢迎陛下的弄臣们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讨好陛下才是。 后来他们发现陛下纵然是少年老成,却很多时候都喜欢召了韩王容铉入宫。等到韩王入宫的第二天,之前朝堂上纷争不休的问题立刻迎刃而解,一群人不由得就动了心思,想找上韩王的门路。 只可惜韩王却是个不将众人放在心上的,找过去一个就被赶出来一个,找过去一双被丢出来一双。这样的事情做了两回,就再也没人去找韩王了。一群人将目光盯上了韩王的妻族。 章绣锦与章绣妍在最开始错愕地出门了两回之后,干脆地就称有事不出门了。好容易过了几个月,终于将如浪潮般的邀约打发了过去。 一开年,章源那边就送了消息过来。去岁章绣妍送过来的养珠之法有了成效了。虽说现在养出来的都只是极其细微的珠子,可是可见的再过上两三年,就是颗颗圆润的上好珍珠了。 章绣妍大喜过望,可章源却随后传了消息过来,这个法子,章家要进献给皇家。章绣妍不由得有些怏怏:“为什么非要是皇家,自己拿了不好吗?” 章绣锦失笑:“利益太大了。不管怎么说,都要找人来分润一二才好。况且,大哥在地方上掌管万国贸易往来,也不会太缺钱。” 章绣妍想了又想,觉得这话不是太对,可是也想不出这话应该怎么反驳来,闷闷不乐地下去了。 章大人将法子与章源的信件整理了一二,就找了个时间将东西转交给了容铉。他现在也算是看清楚了,虽说容铉少年老成可心里头是当真没有做皇帝的想法,只是为了避免一二,章大人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略微提醒一下容铉才好。 听了他婉转的提醒,容铉在轻笑之后恭敬地应是,说自己明白的。章大人见他自信满满,也就按捺下心中不安,将这件事搁在了脑后。 因为先皇驾崩,韩王的婚事定然是要推后一段时间的。这就苦了一心想尽快将章绣妍娶进门的沈君梓。好在他心性坚定,一时半会的也就专心将注意力放到了课业上,势必要在下次科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最少不能真的落榜让章家对自己的印象再跌一层。 虽然不能成婚,沈君梓平日里却也没忘了隔三擦五送点小礼物,送点小东西过去,收买一下章绣妍和她身边人。章绣锦见了,对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取笑。结果反而迎来了章绣妍的一通好问。 “姐姐,为什么韩王陛下平日里与你之间少有交流?”她这样问,“平日里我见那些订了亲的贵女们,与未婚夫婿之间时常有动作,为何……” 章绣锦眨眨眼,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说容铉虽然平日里确实不怎么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却经常在半夜翻自己的窗户。 随着容铉出宫定居之后,他对翻窗户这件事越发热衷了。虽然没了皇帝的暗卫来给他看门,可如今他也不再是当日短手短腿的小孩子,已经渐渐地身形拔高,常人见了也多半觉得已经十四五岁了。 章绣锦一开始有些隐约地怕他闹出了什么事来,后来见他执迷不悔,暗地里却安排得极为周全,渐渐地也就只剩下无奈了。 今日容铉又一次翻窗而入,先是拉着章绣锦死不要脸地说了自己对章绣锦的想念,被章绣锦狠狠拍了几次之后,终于说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问章大人送过来的那份养珠的法子是怎么回事。 章绣锦浑然不在意地随口说了,容铉的目光就显得很奇怪:“章家现在背后就是皇室,怎么会吃不下。” 章绣锦叹:“是,但是章家为什么要冒着这份危险去赚这份钱。章家不需要。”容铉的目光越发奇怪了:“章家居然如此不将钱放在眼中?” “……结党营私的机会而已。”章绣锦在忍无可忍之后,平静地这样说了,“不过,这个结党营私结的是皇室。这样的理由可否够了?” 容铉谄笑:“够了够了,我不过是问一问罢了。”停了一停,他才轻声道:“只是养珠一出,也不知道多少耐以为生的渔民会反受其害。”章绣锦不解看他:“你今日到底想说什么?采珠要人,养珠同样要人,不过是多学一门手艺罢了,为何你仿佛觉得章家要翻天一般。” 容铉不说话,好一会儿之后,轻声对她道:“观遍历朝,总是人口最多的时候就开始有各种天灾人祸,然后就是动乱,最后一个王朝毁灭,丁口大量减少,等到丁口减少到一定程度,新的王朝建立。上辈子自我去后,王朝已经是到了鼎盛时期,这辈子有各种原因促成,这个鼎盛只怕来的更快,我怕等你我年老,动乱只怕就已经近在眼前。” “所以?” “你我子孙后裔,只怕深受其害。”容铉坦然地说,“我想,若是能有旁的法子解决这些问题就好。” 章绣锦挑眉:“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有所预感?”容铉笑了笑:“是,已经有想法了。” 他停了一停,轻声说:“自上次万国来朝,虽说其中的使者很多都是假冒的商人,可也告诉了我很多事。后来我问过了沈君梓与苟富贵,他们两人也说,在本朝之外,另有大片土地富饶丰盛,如今还是蛮荒之地,若是能拿下……” 章绣锦惊讶地站了起来,夜风徐徐吹过,一会儿之后,她冷静了下来。 “新的地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到手的。”她这样说,容铉理所当然地点头:“是,我明白,所以暂时也只是想想。” “这和养珠的法子有什么关系。”章绣锦又想起了最开始容铉的问题,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句。容铉一笑:“不过是当时想到了旁的地方去了。虽说开疆拓土不易,可若是兵强马壮,加上开疆拓土之人能得到比平日战争更多的东西,会有多少人心动?” 章绣锦猛然间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你想自己去开创一个新的国土过来?” 容铉微微一笑,脸上迅速地浮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不过是一时思绪所致罢了。” 片刻之后,在一室安静与章绣锦的注视中,容铉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不想被困在宫中,可心中对外面的世界,还是……” “分外向往?”章绣锦慢慢地问,容铉又一次点了点头,“若是作为韩王,在京城里憋屈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 章绣锦沉默着点头,容铉慢慢地蹭过来,悄悄地靠近她:“不过是乱想罢了,你不要太当真。” 尽管被容铉握着手,章绣锦依旧觉得自己一点都没觉得太温暖。容铉见状心中一叹,小心地靠到她身上,轻声道:“你若是不愿意,不去也罢。” 章绣锦轻轻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我倒也没有不愿意,只是……”只是什么?章绣锦也说不出来。 容铉情知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心中一叹,对章绣锦轻声说了两句不要太当真的话,自己悄悄地起身,走到窗户前,还回头看了章绣锦一眼,随后重重地叹息。 等到他人走了好久之后,章绣锦才回过神来,略有些烦躁地抓起扇子给自己扇了两下风。 容铉所说的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可是仔细想来,对她来说也很有诱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不想答应? 等到一夜醒来,章绣锦终于想明白了过来。 这辈子自己一直想的都是过悠闲的日子,却从未想过,要去做开疆拓土这种事。 她的这点纠结在容铉看来完全不是事:“开疆拓土的是我而不是你,你只需要跟着我去见识各地风光就是了。” 章绣锦摇了摇头,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已经是几天之后的夜晚,容铉将养珠的法子交给容钧已经有好几天了。容钧一开始还颇为不信,等到见识过了章源养出来的东西,心中顿时激动万分。 容铉从旁提醒了他一下免得他激动过度,容钧也真的慢慢地就冷静了下来。 虽说章家是秘密地将这样东西送过来的,可并不代表自己对章家半点儿表示都没有。可明面上的表示,容钧觉得完全没有理由地去表彰一个人也是颇为艰难的。 容铉笑眯眯地让他对章源的工作多放在心上,休要章源想留在当地他却非要让他入京就好。容钧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好奇道:“谁人都道京中做官好,为何这章源偏生想要留在地方?” 自从容铉与章绣锦定亲之后,章大人的许多事也开始渐渐地与容铉说,这件事他到是正好知道,当即道:“因为章家看好那边,想将一支分支分出去在那边扎根。” 容钧睁大了眼,对这些事显示出来一定程度的懵懂,等到容铉解释过了,才恍然,当即道,既然章家将那个地方当做根据地来建设,想必也不会让那个地方出事,所以他在地方建设好之前,是不会调章源入京的。 容铉含笑说了两句,与容钧最终商议,除了这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之外,还应该给章源什么样的封赏才算好。 这件事一商议定,容铉就跑过来找章绣锦,将这件事对章绣锦说了。 对开疆拓土的争论,就是在这个时侯发生的。 容铉觉得自己分外不能理解章绣锦为什么一说到这种可能就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与悠闲无关了一样地竖起了尖刺,章绣锦却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好一阵的宁静之后,容铉慢悠悠地开了口:“外面的事情,自然有我来做啊,你根本就不需要操心的。” 章绣锦不说话,抿着唇道:“可是将来你我夫妻一体,我怎么都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 容铉皱眉:“男主外女主内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你既然知道你的职责不在外面,又何必关心外面的事情。”章绣锦下意识地反驳:“外面的事怎么会不影响内宅,内宅的很多事都是与外面息息相关的。” 容铉越发眉头紧皱起来,他一点都不喜欢章绣锦的这种口吻。是,他对后宅不了解,可后宫里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插手前朝的,难道后宫到了小家,道理不是一样的吗? 因为这一点分歧,两人之间居然闹了个不欢而散。 等到回了自己的府中,容铉又后悔起来。章绣锦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断然不会是那种贪图权势所以想要插手旁的事情的人,她这样坚持,想必也有几分道理在。 虽然这道理他至今还没有相同。 转念想到两人因为一个尚未确定的可能就闹得不欢而散,容铉觉得自己当时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否则怎么会那么不分轻重地坚持完全不需要坚持的道理。 当即他就打定主意,过上两天就去找章绣锦认错,先将这件事揭过去再说。 只是不等他上门,章绣锦一张条子递过来,她居然要去京外的庄子陪章老太太避暑了。容铉顿时就觉得她是在躲着自己,狠狠地揉碎了纸条,将碎片烧掉了。 虽说如今自己出宫了去找她很方便,可是容钧那边自己却也走不开,想要去庄子里找她实在是…… 容铉很为难。 容钧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倒是非常乐意取笑自己的兄长一顿,但是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也不由得暂时放下了朝政,帮着他出谋划策起来。 “既然觉得自己错了,总要认错。”容钧一本正经地说,“不如,送些她喜欢的礼物?” 容铉皱了皱眉:“她不是那种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不喜欢不代表不喜欢有人送。”容钧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觉得他今天似乎变得有些笨了起来,“你是在表达自己的心意,是想解决问题,而不是在通过这件事讨好她。” 容铉不解:“讨好她不就是解决问题吗?” 容钧叹息:“连我都知道这不是一回事。算了,你去问旁人吧,朕要处理朝政没空多陪你多聊。”在容铉皱眉不止的表情中,容钧恶趣味地道:“最好是去向太傅家的次子求教求教。” 容铉不由失笑,太傅家的次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最近的消息是两个青楼头牌为了他大打出手:“想不到连陛下都知道这种民间传言了。” 容钧挤挤眼:“朝堂之上的事做累了,总要有点时间来放松放松心神。”他俨然是将听八卦当做了放松来做,容铉面对他坦然的承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是等出了宫门,容铉觉得,也许容钧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于是,从酒楼歪歪扭扭出来的太傅次子在小巷子里被人闷头一棍打昏了拖走了。跟着他的脚步追过来的随从面对这一幕,几乎要发疯。 容铉毫无顾忌地将太傅次子打晕了送到了自己的别院,弄醒了之后问过他应该怎么讨好女人,然后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丢回了太傅府门口。再次醒过来的太傅次子摸着自己脑后的包和怀里多出来的一千两银票,决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对方明显也是自己的同类嘛,说不定哪天在风月场上还能遇到。那时候自己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想要勾到手的人拿下来,狠狠地落了他的面子再说。 容钧翻看着从太傅次子口中问出来的条条款款,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他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其中绝大部分都不适合用在章绣锦身上。她不是那种普通的女人,这种讨好普通女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容钧想到这种可能都觉得一阵恶寒。 但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下去,好歹自己也是费了大工夫弄到的技巧,自然要认真研读过。然后自然是要去芜存菁,吸取其中的精华为所用。 完完整整地看过了一遍之后,容钧觉得自己的头越发疼了起来。 每一种手段看完,他都会在脑海中演练一下,设想章绣锦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样的手段对章绣锦来说,大概是不起作用的。 只是既然对方无往而不利,也许自己还是可以稍微地试一试?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忍着自己恶寒的感觉,从中挑选了一招自己觉得最不让他感觉别扭的,开始布置。 于是,章绣锦在半夜醒过来的时候,猛然间发现自己身边多出来无数花瓣,整个床都被鲜花铺满了。这个时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摸自己的枕头底下,等手伸到一半,才醒悟过来。 已经不是上辈子了。 慢慢地喘息了片刻,她轻声叫红曼进来。早就等在那里的红曼一进来,就听到章绣锦问床上的花瓣是怎么回事,红曼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间,答道:“是殿下吩咐婢子做的。” 屋内一阵沉默,章绣锦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他想干什么?” 红曼的表情越发扭曲,随后归于平静:“大概,是想给姑娘一个惊喜?” 章绣锦都不想说话了,拿眼睛看着红曼,示意身边的那些花瓣,惊喜就是这样的?红曼低下头去不说话,从怀中掏了一份信笺递了过来。 章绣锦带着一点儿怨气接过来,撕开一看,上面毫无疑问是容铉的字迹,写着什么花香人美,玉体横陈之美景一类的话。 她毫不犹豫地塞进信封中还给了红曼:“拿过去烧了。” 红曼轻快地答了,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家殿下的这个注意真是糟糕透了。 可惜他还浑然不觉。 章绣锦最开始还不曾意识到容铉到底想干什么,等到容铉第三次办出类似这种蠢事的时候,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无奈对红曼道:“让你家主子有时间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说。还有,这些事情如果继续下去,我真的会翻脸。” 红曼飞快地答应了,将消息传了出去。 京中容铉接到这个消息,心中顿时就咯噔一下。看起来,这些举动当真是完全不起作用啊。他顿时就如同放开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将自己从太傅次子口中敲出来的东西甩到了一边。 就是说了,绣锦不同于旁的人,自然是不会被这种招数打动的。 这样的念头闪过了之后,他又头疼了起来。既然章绣锦用这种办法没有打动,那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打动她? 最终他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做,先去见了章绣锦再说。 于是某日与容钧说定了他要出京几天,有什么事等回来之后再说,容铉就出了京,往章家的庄子去了。 章家的庄子如今不仅有章绣锦,还有章老太太。 容铉自然是先去拜见了章老太太,在老太太戏谑的目光中求见章绣锦。老太太偏偏却不着急,拉着容铉说着自己的人生经验,容铉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反倒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等到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老太太才终于一笑:“好了,这个时候三丫头午睡也该起来了,明珠过去通知一声三要吐,让她到这边来。” 容铉这才明白,合着老太太将自己拉在这里半天,根本就是为了让章绣锦睡个好觉。 他不知道为何在短暂的愤怒之后,有一些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改到晚上吧,实在是没法控制了 第76章 成婚 容铉进门的时候,章绣锦刚好让丫鬟重新梳好了头,笑吟吟地转过脸来。 “你来了。”她这样说,容铉一时觉得,他赫然不是在自己重生回来的现世,而是记忆中自己臆想的某个时候。“嗯,我来了。”他下意识地这样回一句,随后失笑起来。 坐下之后,容铉看着章绣锦起身走了两步,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来,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最开始有过的所有忐忑与猜测都消失无踪了。 “之前的事情,是我唐突了。”坐下来之后,等到章绣锦将屋内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容铉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章绣锦惊愕地看过来,随后笑了笑,摇头:“不,也不算。我们总要说到这个上面来的。” 容铉知道章绣锦说的是对的,却觉得章绣锦这样坦荡荡地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的纠结分外没有必要。 他握了握拳头,轻声道:“最开始,确实是我错了。”章绣锦笑微微地看着他,听着他继续说下去:“是我太过臆测你,而没有想过你的心情。”至于后来…… 他不好意思地偏过了脸去,手握拳轻咳了一声。后来就更加是臆测了,虽然带了几分赌气的成份在里面。 章绣锦往前挪动了一下,坐到距离容铉不远的地方:“我后来想过,这件事,我们只是没有说明白,大家都说开了,就好了。” 在屋内的安静中,她的声音恍若流水一般慢慢地流淌开:“我不够信任你,你也不够信任我。这都是上辈子留下来的痕迹,一时半会,改不了。我们大概要慢慢磨合了。” 容铉沉默一会儿,点头道:“确实需要慢慢磨合,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只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弃我。” 章绣锦微笑:“当然不会。” 然后,两人当真坐下来,开始慢慢剖析自己的心理来。偶尔也说一说,对方眼中的自己。 “其实这件事,不过是你习惯了做决定,然后希望我能够如同你上辈子后宫中的女人一样随从你的决定;我确实愿意随从,可是在随从之前,我会考虑,这件事如果当真去做,仅凭借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自己将事情做好。”交谈中,章绣锦说,“我们上辈子都是习惯了冲锋在前的人,这辈子想要去为他人着想让自己躲在他人的身影背后,很难。” 容铉鼓了鼓脸:“这件事我确实考虑不周,可你也偶尔依赖我一下又怎么样。女子当中,又有谁是一直想着自己挡在前面而将夫君抛到一边的。” “我。”章绣锦说,“上辈子已经习惯了。” 容铉沉默片刻,平静地握住了她的手:“以后我在你身边,你也许可以放松那么一点点。” 章绣锦微笑:“是,我会学习,将一些思考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两人这样说完,彼此都是一笑。 容铉捏住章绣锦的手指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在她手上摩挲,章绣锦羞怒地横了他一眼,将手缩了回来:“还没到成婚的时候,休要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容铉故意重重地叹息,道:“你居然是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真是太过冷酷无情。”章绣锦瞟他一眼,含笑起身,坐到了距离容铉最远的地方去:“我还可以更冷酷无情一点。” 容铉失笑,站起来奔到了她身边去,直接将她抱在怀中:“等父皇的孝期一过,我一定要成婚。”章绣锦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一点轻轻的凉。 容铉贴着她轻轻叹了一声:“你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章绣锦沉默一会儿,轻声道:“知道。容榆四岁的时候,你看我的目光就不同了。我都知道。” “你明明知道,居然还装疯卖傻了那么多年!”容铉忿忿不平地在章绣锦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道:“要是早点说出来,上辈子也许……” “没可能的。”章绣锦说得斩钉截铁:“上辈子我是何家妇,断然不会做出让何家受损的事。至少,我的儿子女儿,都是何家的孩子,就算是因为这个理由,我也不会让他们生活的何家名声受损。” 容铉贴着章绣锦的脸颊,长久地沉默之后,轻轻叹了一声:“对,我也知道的。你是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不符合规矩的事情来。”停了一停,他道:“真后悔当初不是昏君。那样就直接抢进去算了。” 然后,被章绣锦嫌恶地推开了,容铉轻轻一笑,跳到一旁坐下,问起章绣锦之前所说的事情来。 章绣锦对这个问题,倒也还没有想好:“我确实对外域风光心神向往,可这并不代表我希望能征服这些外域。你若是想这样做,难道不是在重蹈覆辙?” 容铉失笑:“我算是明白了,是我没有说清楚。我并没有想要冲在前么开疆拓土,我想用另一种方式来改变。最开始也许只是定居,后来等到人渐渐多起来,慢慢地挤压当地居民的生存空间,最后可以用极小的代价来获得极大的收益。” 章绣锦吃了一惊:“这样做……”她想说不太可能,等到回过神仔细想想,又慢慢道:“时间太长了。” 容铉点头:“所以我也只是找个借口,然后出去到处走走。”他对章绣锦挤挤眼:“我后来想过了,什么开疆拓土的,交给陛下就好,我只要安安分分做个贤王,混吃等死就好。” 章绣锦失笑,道:“你倒是不害臊。” “这是我毕生目标,为何要害臊。”容铉坦荡荡地说,惹得章绣锦又笑了起来。 等到容铉走了,章绣锦想起容铉这番话,才想明白了容铉的意思。他依旧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但是,他换了另一个方式参与其中。 他不准备做冲锋破阵的那个人,而准备将自己当做一个斥候。斥候探听好消息,打探好敌情,身后的大军才能出动。 如果是这样,章绣锦觉得,慢慢地坐下来,其实也和游山玩水差不了多少了。 一时之间,她就忽然有答应的冲动。 因为这件事两人终于将各自的心结坦白地说了一遍,章绣锦固然是明白了容铉上辈子做皇帝时残留的习性,容铉也看清了章绣锦上辈子一个人支撑一家行程的性格。 一个对对方多了一点宽容,另一个却心疼对方的坚持,彼此都各自退让了一点。 春去秋来,朝中形式渐安。皇帝的手腕越发娴熟,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也明白了许多,大臣们最开始若是有过不臣之心,如今在皇帝的表现下,也渐渐地消失无踪了。 朝堂之上表面上看起来,赫然是一片安宁。 容铉私底下对章绣锦笑道:“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没有皇帝,皇帝有没有脑子其实都一样。大臣们都是明白人。上辈子要是我能这么顺当就好了。” “上辈子你没有这么顺当吗?”章绣锦好奇地问,“我印象当中,你似乎也是很顺利地就执掌了朝政,很容易就收服了众臣,伺候无望不利。” 容铉瞪她,道:“上辈子刚刚登基就碰上和亲王叛乱,好容易镇压下去,又有人拿着母妃的事情说事,说不该尊她为太后,闹了约有半年。随后就是天灾,又是焦头烂额。这件事完了之后就是新旧势力的争论,差一点被架空成傀儡。更何况上辈子还没有我这样一个能娴熟处理政务的人在一旁帮忙,我受过的教育也一直都是普通皇子的教育而不是帝王心术,纵然我自学成才,也有很多地方是不明白的。” “私下里,我不知道多努力才稳住了朝堂上的势力之争。”容铉这样说着,一副头疼模样,“所以这辈子,谁愿意做皇帝谁去,反正我是不去了。做好了是你应该的,做不好,全部都是你的错。这种滋味,受够了。” 章绣锦在一旁听得笑嘻嘻的,心里面却明灯一般,知道他上辈子也是殚精极虑才做了一个好皇帝,心中对他越发钦佩几分。容铉见她笑容满面,知道自己这番抱怨只怕是已经被她听进心里面了,心下不由得得意。 自己这番诉苦,好歹能让她对自己多几分宽容,平日里对自己多退让几分了吧? 想到此,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上辈子确实如他所说遇到了各种事情,可当日虽说有人反对自己,支持自己的人也不少。玩弄权术这种事做上两次,就已经驾轻就熟,反倒是日常的处理政事多花了一些时间。但是总而言之,根本就不似自己抱怨的那般苦哈哈。 不过若是自己说的可怜些能让她对自己多一点怜意,容铉一点都不拒绝再将自己说得可怜一点。 他的这点心思章绣锦最开始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做过几次,就已经了然于心,等他再说的时候,就只是笑微微地看他,不再多说一句话。 容铉见章绣锦不肯让自己在近身更多,心知她已经看破,自那之后轻易不再用这一招了。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年年岁岁,先皇的孝期已满。 先皇孝期期间的那一届科考皇帝未开,于是等先皇孝期已满的时候,皇帝新开了恩科,为朝廷选贤。 沈君梓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场,当即精神勃发地进了考场,一时之间居然连中三元,一举拔得头筹,拿了个状元到手。 一时之间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家将目光落在了沈君梓身上,想将自家女儿嫁给这么一位看上去年轻有为的新科进士。至少日后一个官夫人的诰命已经稳稳当当地到手了。 可惜等人去打听时,方才得知沈家在陛下去世之前已经为沈君梓定下了章家的庶女,两家等到韩王大婚之后就会完婚。不知道多少人暗叹自己当日为什么没有这么犀利的眼光,从学子当中挑中这么一个乘龙快婿。 章家的庶女倒是好运气。 京中不知道多少夫人贵女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章绣妍本人倒是对这种声音很想笑。“世人果然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当日他在京中以适婚男子的身份参加过多少相亲宴,又何曾有人看上了他。如今马后炮一般地来后悔,又有什么用。” 快言直语让章绣锦发笑。 章绣锦已经进入了大婚的准备过程,所有的嫁妆早已准备好,就等监天司看到的好日子到了。她早就不出门,每日里待在家中再次学规矩。章绣妍同样不能出门,两姐妹到家中倒是做了一对难兄难弟,彼此相视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苦笑。 章绣妍比章绣锦更多几分紧张,对她来说章家是最后的清静之地了,出嫁了之后作为旁人家的媳妇,要管家,要孝敬公婆,要面对沈家的一大家子,还要面对生子的压力…… 好几次她对章绣锦说起来,都说不太想成婚了。章绣锦毕竟经历过一遭,加上对方也是自己选的,倒是平静许多,每每安慰她,好容易将她劝说得展颜。 章夫人对章绣妍的这种心态分外理解,却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能让玉姨娘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多陪陪章绣妍,让玉姨娘自己去劝她。玉姨娘很是感激章夫人让自己去陪着章绣妍去过婚前的这段日子,对章绣妍说起的时候,对章夫人也是满是敬意。 此时距离章绣锦的大婚不过半月,章家却根本不需要多少准备的东西。在漫长的守孝期间,章夫人早已准备停当。但是纵然如此,章夫人这些日子依旧抓着章绣锦絮絮叨叨地说着婚后应该注意的事。 只是开口想说起孝敬公婆,却想起韩王殿下已经无父无母,又说要与妯娌和睦相处,却又想起如今京中章绣锦的妯娌一个都没有,陛下还没到大婚的年纪呢。最后章夫人犹豫许久,含糊不清地说起妻妾相处之道,结果却被章绣锦笑着阻止了:“他曾答应我,此生只有我一人,不会有旁的女人。” 章夫人睁大了眼:“什么?殿下怎么会这样说起?”章绣锦含笑点头,将当日容铉所说重复一遍,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娘。” 章夫人心乱如麻地摆摆手:“当日你说我不过以为是小女儿情话,当不得真,如今你却对我说是当真的,我自然……”停了一停,章夫人道:“虽说他当日这样说了,日后发生什么事却也不好说。你还是略微听一听,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也……” “娘,”章绣锦撒娇地卧到她怀中,柔声道:“若是当真出了事,我自然会来向娘亲请教的。可如今尚未发生,娘就让我抱着这样的可能的时辰多一些时候好吗?” 章夫人的手颤抖了一下,轻声一叹,摸了摸她:“好,既然你不愿意听,日后再说就是了。左右你也不是那种愚笨的,不用我多教也能过得好。” 章绣锦抱着章夫人,轻声道:“娘,别担心,我会尽我所能延迟这个时间的到来。就算真的到来了,我也不会让自己的日子变得难过的。” 章夫人微微地一笑,抱住了她:“我刚刚生你和你哥的时候,你哥看起来倒还好,你却只有那么小小一点儿。那时候大夫说你在娘胎里就发育不足,天生会略有体弱。后来慢慢地养着,居然也好了。如今你也要成婚了,想来那时候的事真是恍若隔世。” 母女二人亲亲密密地说了一会儿话,章绣锦方才告辞,心底却轻叹,很久不曾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儿女,这个时侯他们的身影却再度浮现在眼前。 做母亲的心情,大抵都是相同的吧。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吃了苦遭了罪。 否则那时候就凭章家的能力,自己再嫁也是可以的,又何必在何家死守。 可自己终究是守在何家过了一辈子,做到了许多人都没能做到的事。那样的一辈子,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这辈子,她也想不后悔地过一生。 仿佛只是一眨眼,大婚的时候就到了。 皇室让宗正过来主持了婚礼,皇帝陛下甚至作为客人出席,给足了韩王面子。 韩王容铉当日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断过,过来接媳妇的时候也是格外顺畅流利地连闯三关,到了章绣锦闺房前叩门。 章绣锦看着镜中自己笑吟吟的脸,觉得自己今天也是很开心的。 然后,大红的盖头落下来,遮住了视线。 晃晃悠悠地从章家到了韩王府,听着声音行礼完毕,随后被送入洞房中,身边的嘈杂声才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章绣锦坐在那里听着身侧丫鬟走动的声音,前院远远地传来宴客的喧闹声。 她坐在那里,等到容铉过来掀起了盖头,抬眼看去,少年的脸颊满是笑意,得意洋洋。 “心满意足了吗?”章绣锦在容铉过来将酒杯递给自己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以后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容铉同样轻声而飞快地回答:“自然是不会后悔的。” 若是后悔,怎么会在死后在她身侧守候那么多年,若是后悔,怎么会费尽心机让她堂堂正正地嫁给自己。 容铉觉得,自己倒是对章绣锦的前一个问题深有感触——当真是,心满意足。 两人同饮过酒,吃过了点心,洞房中的人四散而去。章绣锦站起身来:“我去卸了这身装束,清洗清洗再过来。” 容铉目送她的背影,看着她走到旁边的房间去梳洗,自己呆呆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随后暗笑自己太傻,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发呆,明明应该过去在她身边,纵然是一时半会不能吃到嘴,也该收点利息才是。 于是,章绣锦洗浴的时候,容铉就闯了进来。 章绣锦第二次成婚的新婚之夜,赫然是从浴池里开始的。 第二日一早,章绣锦刚刚醒来,就感觉到身侧有人轻轻的呼吸,身体被人紧紧地抱着,手指与人十指交叉,自己整个人都是蜷缩在另一个人怀中的。 她睁开眼,看到容铉早已醒来,正凝视着自己。 “怎么?”她哑着嗓子问,容铉捏着她的手,声音带上几分虚无:“总感觉不似真的,仿佛还在做梦一样。” “我居然能重活一回,你居然能真的做了我的妻子。”他凝视章绣锦,更紧地拥抱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我真怕,某天醒来,却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自己还是飘荡着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章绣锦好奇起来,“你居然还做过孤魂野鬼?” 容铉一愣,随后回过神来,不肯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你可要起床?不过倒是不必着急,左右没有公婆可要拜见,宗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开。” 章绣锦懒洋洋地躺在他怀中,问什么时辰了。 容铉一笑,轻声道:“已近午时。”章绣锦猛然间睁开了眼:“已经午时?” “近。”容铉说,“还差一刻就到午时了。你若是想起,我让她们进来伺候你洗漱穿衣。”章绣锦捏了他一把,嗔怪道:“居然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不叫醒我,真是……” 容铉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任由她捏着,声音低沉下来:“若是继续捏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这个时候就能起。”被章绣锦含羞带怒地横了一眼,随后温香软玉就从自己怀中离开,起身坐了起来。 不太舒服地嘶了一声,章绣锦叫了丫鬟进来,好容易洗漱穿衣梳妆打扮出来,却见容铉已经坐在桌边等着自己,桌上摆满了饭食。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你也该饿了,不如先过来喝碗汤,然后吃过饭我们一起去去花园里赏赏花,略微坐一坐?或者你想吃完之后去见见王府中的下人,让管家将管家的事情交给你?” 章绣锦懒洋洋地坐到他身边去:“罢了,就让我松快松快,管家的事过上些日子再给我吧。” 她侧脸看容铉,笑道:“左右,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完结倒计时 可以点番外了,一章,会发在第11章免费给大家看 第77章 召见 章绣锦三日回门那天,章绣妍早早地就爬了起来,与章夫人一起等。章夫人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道:“今儿倒是起得早。” 章绣妍笑,道:“三姐姐三日回门,我自然是关心的。” 没过太长时间,章绣瑛也回来了,含笑坐到章夫人身边去:“也不知道三妹妹的夫婿对她如何。” 章绣妍托腮道:“应该还好。至少是废了那么大工夫才到手的,肯定会很珍惜的。”章绣瑛笑:“你这话,到好似在说什么物件一样。”章绣妍笑嘻嘻的,问章绣瑛:“大姐夫今天也过来了吗?小侄子呢?” 章绣瑛摇了摇头,道:“你侄子上学去了,今儿你大姐夫也在前院,等着见识见识三妹妹的夫婿。韩王殿下在京中文声极高,向来和爹该是能说到一起的。”说着她问章绣妍,她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总要来给你添妆。” 章绣妍转头看章夫人,后者笑眯眯地道:“日子定在了十月,也过不了太长时间了。”章绣瑛微笑:“四妹夫愿意一直等四妹妹到现在,想来日后对四妹妹也是极好的。” 章绣妍勉强将脸颊憋得微红,扭过了头去,心中哀嚎。三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赶紧回来吸引火力不要让我被打趣呀。 在这种心情中章绣锦显得姗姗来迟,进门的时候章绣妍仔细打量了一下。章绣锦的面色红润,脸上的表情笑微微的,却看不出什么心情来。 章绣妍在心中一叹,想着章绣锦在这种时候还能将心情掩饰住,这种控制表情的能力,真是让自己佩服。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章绣妍笑着迎上前去,叫着章绣锦。后者含笑对她点头,对章夫人和章绣瑛行了一礼,两人连忙扶起来。 章绣锦仔细打量了章绣瑛一阵,发现她面色红润,笑意盈盈迎过来的样子显得极为开心,她不由得也微微一笑:“我的两个小侄子呢?” 章绣瑛含笑解释了两句,说了去向,道:“你也早日给我生两个小侄子玩。”章绣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姐,哪有对刚出嫁的妹妹催着生孩子的。”章绣瑛笑,将章绣锦让到身边坐下。 母女四人聊了一个上午,章夫人拉着章绣锦问了又问,确定了章绣锦的日子当真过得不错,方才暂时放下了心,随后又道:“你日子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好在你嫁得近,韩王殿下日后终究是在京中,离家也近,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在这里。” 章绣瑛轻轻点头,看向章绣妍,道:“可惜四妹妹嫁得远,日后来往多有不便。” 章绣妍含笑不语,章绣锦笑道:“四妹夫日后也会在京中做官的,四妹妹自然也会跟在四妹夫身边。” 两人说着这些事,章夫人在一旁含笑听着,看着三个女儿,心中的喜悦慢慢地爬上来。 等到吃过中饭,容铉已经被人联手灌翻,被扶到边上去歇着了。 章绣锦过去看了看他的样子,发现没什么的大碍之后,也就叮嘱了身边人仔细照看着,自己去见章源了。 章源如今权势渐重,因为章绣锦的成婚而特意回来一趟皇帝也不甚在意。只是听章源的意思,日后他会一直在那边定居,章家几乎就要搬迁到那边去了。 章大人已经隐约提过日后致仕,就会到章源那边去,日后京城里里就只剩下旁支。章绣瑛对此表达过一定的不满,可是她也知道,章家的决定,自己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实在是只能说说不能决定。 章源找章绣锦就是因为这件事。虽说章夫人说了日后在京中会生活许久,可等到章大人和章夫人离开,章源与章沁也不会在京中,章绣锦与远嫁也无异。 听章源说起这件事,章绣锦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不曾说。我与夫君都有过日后□□天下的心思。” 章源一怔,随后不动声色道:“连身为韩王的责任也准备放弃?”章绣锦摇头,道:“韩王本就是闲王,就算一直都不存在,也根本不影响朝堂上的运转。” 章源点头,盯着章绣锦,问:“若你有此愿,也好,只是这样一来,娘家给你的帮助,就更少了。居无定所的日子初始看来是潇洒,日后也许会还是希望安定下来。” 章绣锦道:“京城里,大哥那里,总会有我们的家。” 她一句话出口,章源一怔,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没错,我那里,总会有你的家。可这件事,本不该是你来操心。” 章绣锦一笑,道:“夫君他也已经有所准备,已经准备了许多产业,足够我们逍遥一生。” 章源颔首:“他有这份心就好。” 兄妹两人话说到这里,一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章绣锦短暂的沉默之后问起自己的几个侄子,章源脸上方才浮现出诚挚的笑意:“他们都好,老大已经入学启蒙了。” 两人说了两句,好一会儿之后,章绣锦站起来,轻声与章源说再见。 回去的路上,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的容铉将头靠在章绣锦肩膀上,问章绣锦在家里与家人说了什么:“你家里的那种感情,我一直都很羡慕。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就能那么相互信任对方。” 章绣锦拍拍他靠在自己膝盖上的头,道:“日后你就明白了。”容铉轻笑:“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章绣锦捏捏他的耳朵,容铉睁开眼看她,两人的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无限笑意。 好一会儿之后,章绣锦才轻声道:“是,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你就明白了。”容铉轻笑了一声。 章绣锦在章绣妍出嫁前半个月传了喜讯出来,让容铉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悲伤地得知,自己大概是没法去参加章绣妍的婚礼了。尽管章绣锦送了大礼过去,依旧觉得有点缺憾。 章绣妍却混不在意,她只是写了一封信送回来,谢过了章绣锦的礼物,说起自己对未来的展望。 “我们有相同的经历与相同的思维方式,我想,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如同他这样理解我。” 章绣锦将这封信拿给容铉看,后者微笑着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你我之间不也是如此?” 章绣锦轻轻点了点头。 一眨眼来年春尽,章绣妍遥遥地传了喜讯过来,章绣锦此时已经行走不便,姐妹两人同时祝福对方,心中都很是遗憾不能去见对方一面。 四月的时候章绣锦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作为几个亲王中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他得到了皇帝的赐名。虽然容铉嘀嘀咕咕这个孩子就应该由自己来取名而不是该自己的弟弟来取,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名字,记在了族谱上。 等到章绣妍也生了孩子的时候,已经很久不闻消息的章汌终于有了消息传来。 他去了另一片大陆,然后如今平安归来,带着另一片大陆的货物满载而归。 消息从泉州传到京城的时候,来自异域的新鲜物品已经在京中掀起了购买的狂热。各种物品几乎是完全不计较价钱地被卖出去,第一个走到了最远地方的章汌得到了巨大的收益。 然后,他也得到了同样巨大的名声。 作为第一个走通这条路的人,章汌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如今的小皇帝虽然还没有到正式的大婚的年纪,看上去还有些小孩子气,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将他当做一个真正的小孩子来对待了。 他已经是一个手腕娴熟智慧超群的统治者。 很久不去宫中的容铉对此格外清楚。 因为章汌被皇帝召见的事,容铉还特意跑了一趟宫中,想去问问皇帝是怎么回事。结果一进去对方就笑眯眯地对他招手,问他觉得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怎么样。 容铉定睛一看,赫然是章汌从异域带过来的东西。他不由得错愕:“陛下从何得来?” “三哥,”皇帝亲昵地这样叫着容铉,“这是朕微服出门的时候从铺子里买的。”他这样说着,将东西塞给容铉:“拿回去给三嫂用。” “陛下……”容铉无奈,看着皇帝。皇帝笑嘻嘻地坐下来,让容铉也坐下来,随后才道:“朕召见章家二子也不过是为了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想见识见识去过异域的人罢了。” 容铉心中忽地一动:“陛下对异域似乎很好奇?” “自然是好奇的。”皇帝说,“当日父皇还在的时候,万国来朝的盛景尤为可观。可惜朕登基几年,也不曾有使节来交,甚为可惜。如今好容易有人到了另一方土地见识了另一方风景,自然是想要叫过来听一听另一篇大陆的事情的。” 容铉点头,回去之后将这样的内情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已经入京的章汌,道:“也不必紧张,陛下只是年岁还小,有些好奇。他平日里的脾气也不是那种容易生气的,好生回答着就没事。” 章汌含笑应了,对容铉笑道:“当日在那个岛国拜见他们的所谓国王,也不曾这么紧张过。”容铉虽说对自己说着不好奇,可是一旦真的听到了,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起来。 章汌含笑说着,等到将这一段轶事说完,容铉听着那迥然不同的异域风情,笑道:“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若是在陛下面前也这样坦然自若,陛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章汌点头应了,谢过了容铉提点。两人聊了一个下午,章汌起身告辞,临走前去还给两人的孩子留下了自己特意从异域带回来的,说是祈福的礼物。 章绣锦送章汌出门去,问着章汌在异域的事,最后问章汌:“二哥可曾对父亲当日让你去经商之事有过不满?其实当日,我也……”话音未落,章汌就飞快地摇了摇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并没有什么后悔的。”章汌说,“虽说当日是父亲建议的,可也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做的决定。况且,如今我在这一行,做到了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难道不该高兴?” 章绣锦停了一停,唇边慢慢地泛出笑意来。她听着章汌继续道:“况且,这其中我也受了大哥许多帮助,期间种种,大哥已经给我分析得一清二楚,所以,三妹妹你就放心吧。” 章绣锦含笑说一声好,慢慢地往前走了一点儿远,忽地停住了脚步。 章汌一怔,一时之间居然走路都不稳当起来:“三妹妹?”他这样叫着,声音中满满的都是迷惑。 章绣锦垂下了眼帘,道:“二哥,二姐姐……”她抿了抿唇,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能一起享受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章汌长久地停顿,最后一笑:“说得是。可惜她不在了。” 章绣锦微笑道:“是,二姐姐不在这里了。可我想,在另一个地方,她也会生活得很好的。”章汌看着周围一片的丫鬟婆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含笑说是,若有所思地去了。 章绣锦送他上了马车,然后才转身就走。 走到自己的院子中,容铉已经等在那里,见她神色郁郁,容铉不由得大为好奇:“你不过是去送你二哥,为何……” 章绣锦愣了一下,回神一笑:“说了说当初还是小孩子时候的陈年旧事,一时之间忘记了。”容铉摆明了不相信,可是看着章绣锦接下来的表现又没有什么不对,这份不解也就被压在了心底,暂时当做不知道了。 只是暗地里,容铉依旧叫了几个下人过来,问起王妃送人出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听着下人回报上来的那么几句话,容铉觉得,这其中好像真的有什么自己不太理解的东西。 晚间的时候,容铉还是不死心地问起了这个问题,想知道章绣锦与章汌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章绣锦在床上翻了个身,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说起死去的二姐,我们同时怀念怀念罢了。” 容铉将她翻过来面对自己,道:“你与你二姐之间的关系一向平平,甚至在闺阁中她尚未离世的时候,她对你多有不满。你怎么会忽然间与二舅子一起怀念起这位关系不佳的二姐来?” 章绣锦伸手摸摸他的眼睛,替他闭上眼睛,随后道:“二哥与二姐一母同胞,两人之间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好,我不过是看到二哥,所以想起二姐罢了。” 停了停,章绣锦道:“若是二姐当日不死,如今她也该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可惜,如今却只能在京郊的乡下,过着普通人家的日子。 章绣锦这样想着,一时之间又走神没有注意到容铉说了什么。直到容铉不满地一口咬上来,她才吃痛回神,拉开了容铉:“怎么忽地又闹起来了。” 容铉闷在她肩膀上,闷闷地道:“连我说话你都不想听,我很伤心。对你来说,我就是这么没趣吗?” 章绣锦赶紧拍拍他的肩,安抚忽然间冒起小孩子脾气的容铉:“我只是想着事情走神了而已。”容铉就闹着章绣锦,要她说出来刚才在想什么:“若是在想我的英姿勃发也就罢了,若是想旁的事情,我可不依不饶。” 章绣锦笑着捏他耳朵:“哪有你这般自恋的。”容铉抱着她不撒手,不依不饶地要章绣锦说出来。章绣锦知道他不高兴自己瞒着他事情,可这件事,还真不好说。于是她顺势说起两人的孩子,将话题扯开了去。 面对这辈子的第一个孩子,容铉总有种傻爹的气质,当下就将事情都忘到了一边,兴致勃勃地与章绣锦讨论起自己的儿子来。 两人说了约有一刻,声音才慢慢地稀疏起来。章绣锦渐渐地就有些睁不开眼,想要昏昏欲睡了。 这个时候,容铉忽地又问:“你方才,是在想你的二姐,对吗?”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后回过神,面对容铉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何必如此寻根问底?” 容铉更紧地抱紧她,道:“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我的很多事你也知道。可是我觉得不够啊,我希望知道你所有的事,也希望将我所有的事与你分享。” 章绣锦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你……” 容铉对她微笑:“我知道这样很强人所难,可是,我是真的是这样想的。”章绣锦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夫妻一体,可她并不觉得夫妻之间就该毫无秘密。只是面对着容铉,这些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出口的感觉。她沉默地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他退让久了,所以面对他的时候强硬不起来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章绣锦抛到了脑后。 很多时候,自己对他也是能说一不二的,为什么今天…… 沉默了良久,她轻声道:“二姐的事,明日我慢慢对你说吧。”容铉轻轻应了一声,道:“抱歉。”章绣锦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明天有些事,也要说清楚了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冷凝了下来,随后章绣锦慢慢地睡去,一夜之间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早晨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都是昏的。 因为今日章汌要被召见入宫,所以容铉很早就过去陪着章汌等待召见了。所以章绣锦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微微凉。 梳洗打扮,吃过早饭又处理了家事,章绣锦才有闲情来慢慢地想,自己应该怎么对容铉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她从来都觉得,就算是夫妻,两人之间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可是看着容铉的那副架势,章绣锦觉得,这话开始掰开了来说,说碎了才好。否则两人这样相互碰撞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与容铉都会心生疲惫的。 她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来回过了四五遍,将各种可能都设想了一边,终于选好了一个方式,要怎么说才好。 结果,她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容铉的一张纸条,出门去接了章二奶奶过来。 原来皇帝召见章汌之后,对章汌的见闻很是喜欢,拉着章汌说了很长时间,到了晚间的时候,又要留下赐宴。容铉这时候才抽空写了纸条递出来,让章绣锦不要久等。也让她去请了章二奶奶过来,万一宫里头有什么消息也好第一时间就知道,不必要在那边瞎猜。 章二奶奶对容铉的这个安排感激不尽。她在章家确实等得心神不宁,生怕章汌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虽说边上有皇帝陛下的亲生兄弟作陪,可毕竟伴君如伴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闹出事情来。若是章汌当真出来什么事,章二奶奶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如今有机会听第一时间的消息,她当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拜托章夫人替自己照顾好孩子,自己立马做了韩王府的马车过来了。 章绣锦接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惊惶还是有些不定。尽管章绣锦一再安慰,章二奶奶最后却依旧道:“我知道陛下并不是那种弑杀之人,可夫君不管怎么说都是商户人家,这样的人家面见陛下,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她看着章绣锦,目光中无声地透出担心。章绣锦含笑握住她的手,道:“二嫂不要心急,夫君说陛下对二哥的见闻异常感兴趣,所以特意留了二哥在宫中赐宴,等到宴会过后,二哥自然就会回来的。” 章二奶奶说是,两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顿晚饭,等到灯火燃起,章绣锦也不由的好奇起来。 她倒是不担心章汌真的出什么事,她只是担忧,都这个时候了,宫门落门的时间都快到了,若是两人还不回来,就只能在宫中过夜了。 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章二奶奶……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二嫂,后者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担心,表情都僵硬了起来。 还是快点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8章 船队 章汌回来的时候,时间距离宫门关闭已经过去很久了。当他跟着容铉进入韩王府的时候,却立刻就听到,章二奶奶和妹妹都在等他。 他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对走在前面的容铉道:“殿下,这件事……”容铉一笑:“我会说明白的。” 走了一阵,就到了章绣锦的院子里,章二奶奶尽管已经有些困了,却依旧等在那里,也顾不得这个时侯是不是太晚了。章绣锦慢慢地陪着她说话,将话题尽力往孩子身上和她家的生意上门扯,想让章二奶奶不那么关注章汌的问题。 丫鬟低声通报章汌进来的时候,章二奶奶的眼神顿时就亮了,整个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等章汌一进门就扑了过去,抓住了他上下打量。 章汌觉得有些尴尬,心中却分外温暖,握住章二奶奶的手,低声地安慰着。 章二奶奶的眼泪落下来,脸上却有了笑意。与章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章二奶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转头对章绣锦说:“对不住,三妹妹,一时失态了。” 章绣锦连忙说不要紧,给章汌示意时间已经不早,章二奶奶早就困倦了,该去休息了。 章汌心领神会,连忙带了章二奶奶说告辞,随后就出了门被丫鬟们带着去了客房,那里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他和章二奶奶的居所,热腾腾的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 等到章汌走了之后,容铉打发了下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章绣锦,道:“我没想过,你这位二哥还真是个能说的。” 章绣锦回神,坐到他身边去,问怎么回事。容铉笑道:“你这位二哥,说的故事异常动听,让陛下心动不已。”停了一停,容铉压低声音道:“也许,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章绣锦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后脸上就露出了笑意:“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容铉点头,随后却又皱眉:“可这样,杞儿日后……”确实,两人的长子容杞如今不到一岁,最少有四五年左右的时间,是不能跟着两人一起出行的。 章绣锦越发迟疑,对她来说,外面的广阔世界让她很向往,可是儿子的安慰,她觉得也同样重要。 容铉见他显得很为难,立刻过来安抚:“不要紧,到时候慢慢地想法子就是了。”章绣锦回神,将这个问题丢到了一边。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也是时候歇息了。 两人很快就洗漱睡觉了,客房里章汌与章二奶奶却絮絮叨叨说了很长时间。 章汌说着自己面前皇帝的事情,说着皇帝的容貌样子,说着自己当时的表现,又说着自己说了些什么,章二奶奶不时地好奇询问,仿佛一个小孩子一样。 章家确实是名声在外,可对章汌来说,章家在官场上的偌大名声,对他的见识根本就没有太大作用。他走商道,日常所见最多的是商人,其次就是那些与商人有所勾连甚至想要得到什么的官员,可面见皇帝这种事,他却是从未有过的。 章二奶奶从出生到嫁人,都算得上是商户人家,就算是在章家见识过官员来拜见的场景,也没想过会有与皇帝直接有所往来的时候。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章汌将过程中所有的胆战心惊与不安都藏起来,只说那些好事与听起来就开心的事,终于成功地让章二奶奶打消了所有的心结,最后沉沉睡去。 然后,他才按捺下了心中的亢奋与激动的心情,慢慢地闭上眼。 睡吧睡吧,不管有什么样的心情与故事,都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了。 章绣锦早晨醒来的时候,容铉例行已经去锻炼身体了。只是章汌与章二奶奶却因为昨日睡得太晚,等到章绣锦吃过了早饭之后,两人都尚未醒来。 章绣锦往章家送了一份信,接了二房的两个孩子过来。等两个小家伙终于过来的时候,章汌与章二奶奶也姗姗来迟地起床了。 章二奶奶有些羞涩,到别人家里做客还起床迟了这种事,说起来真是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可她见章汌与章绣锦都笑眯眯地混不在意,也就将心中不安压制下去,拉了两个孩子到身边,让她们谢过章绣锦。 章绣锦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孩子,见两人都眼睛滴溜溜地直转显然已经不耐烦在自己身边待着听大人说话了,当即笑着打发了两人出去,让两人自己去花园里玩。 章二奶奶看着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就跑了,耳尖微微地红:“会不会太打扰妹妹了。” “自然不会。”章绣锦笑着说,“他们玩得开心,我也开心。二嫂你就不必在意了。” 容铉忙完了自己的事情进来的时候,章绣锦正问着章汌昨日的事情。章汌已经对章二奶奶说过一遍,说起来越发驾轻就熟,只是偶尔章绣锦听着有些不太对的时候,他也做一个眼神过去,让章绣锦不要当着章二奶奶的面说出来了。 章绣锦心领神会,只是听章汌的言辞,中间略有含糊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些见到各色人等时对方的态度,心中也明白,章汌大概是在容铉不在的时候,略微被人冷淡对应了一下。章绣锦在心中暗暗地记下了,面上不动声色地引诱着章汌继续说下去,说得章汌口干舌燥。 拿起杯子喝水的时候,章汌感叹:“早知道等回家之后一起说了,对你二嫂说一遍,又对你说一遍,再回家之后又说一遍,我到好似说书的一般。” 章绣锦掩唇轻笑:“二哥就算是说书,也是天下最有钱的说书人。”章汌转念一想,笑呵呵道:“这话倒是一点都没错。”言下之意,坦荡荡地承认了。 章绣锦和章二奶奶同时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章二奶奶看了看时辰,起身准备告辞。毕竟对章家那边虽然不为章汌着急,只怕也是还等着两人的消息。 章绣锦见她去意坚决,也不挽留,只是让人去叫了两个小家伙过来,派了马车送人出去。 将容杞抱在身边照顾着,章绣锦处理着家事,容铉就进来了。 见妻子儿子都在屋子里安静地坐着,他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章绣锦抬头才看到他:“怎么不让人通报?”容铉笑道:“只是想看一看。” 停了一停,他道:“我又进宫去说了说外面的世界,陛下已经有动心让人去与万国进行交流,彰显本朝国威了。” 章绣锦惊讶地看他,后者笑微微地对她点头,道:“也许下一次,就轮到我们去了。” 章绣锦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这期间,我也要好好督促杞儿锻炼身体,日后好跟上我们才是。”容铉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杞儿也许不能跟着去。” 章绣锦一怔,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恍然:“是了,杞儿是我们两人的长子,就算陛下大概是不放心的。” 容铉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道:“抱歉。”章绣锦摇了摇头:“是我想当然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本朝的亲王,杞儿是皇室血脉中的第一人,我本来就不该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的。” 容铉握住了章绣锦的手:“你说,杞儿长大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我们心生怨恨?恨我们两个只知道自己逍遥自在的父母,丢下了他一个人去潇洒,将他留在京中一个人?” 章绣锦沉默一会儿:“也许会,也许不会。” 屋子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章绣锦才道:“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去。”容铉低声道:“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对对方的决心有了更深的理解。 “不过,我会努力不让杞儿生出被抛弃的感觉的。”章绣锦忽地说,“我并没有抛弃他的意思。”容铉一笑:“可事实上来说,也确实显得是被抛弃了。” “呀,也不知道小家伙长大以后对我们到底是什么感觉,真是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啊。” 章绣锦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皱眉苦思了。容铉看着她思考的样子,微微一笑,看了看边上还在睡觉的小家伙,悄声退了出去。 容钧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是清楚容铉的想法的。容铉今日不过是说出最大的那种可能,让章绣锦有所准备罢了。 想到自己期盼了很久的日子可能就在眼前,容铉觉得自己浑身都沸腾了起来。 那种感觉,一如当初见到章绣锦一样。 章绣锦想了好长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容铉已经不在屋内了。容杞已经醒了过来,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在她低头看下去的时候,露出傻气的笑容。 章绣锦将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亲,亲热热地和他说这话,小家伙笑得越发开心起来。 被打发到外边的丫鬟听着屋内传出来的笑声,唇边也泛起轻微的笑意。 逗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叫来奶娘让小家伙吃过了他的点心,看着他又沉沉睡去之后,章绣锦方才将小家伙交托给奶娘带回去,自己将处理完的事情一一交代下去。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大概又过了一两个月,章源送来了消息,皇帝向他问起了现在的海船情况如何。章源平静淡然地在书信中写,皇帝陛下大概是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了。 章绣锦立刻就意识到,皇帝大概是动了心思,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可他毕竟是皇帝,皇帝是天底下最不自由的职业,只能让别人代替他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想了,章绣锦也知道,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容铉大概是去不了的。 只是就算是这样,章绣锦也依旧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向往。既然有第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以后等到这样的交流成了常态,那么,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够出去的。 她将信件放到盒子里收藏好,给章源写了回信。 章源如今所在的海州已经被章源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了。从最开始的一个小渔村开始,港口慢慢地被扩大,随后慢慢地成型。海军从无到有,如今跟着商人们出巡,面对一般的海盗已经战无不胜。 整个海州从上到下都从这个港口赚取利益,没有人想毁了这个万年赚钱的生意,也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个港口纳入自己私人的口袋。 就算老牌的港口城市如同泉州,在海州的各种新政和新事物的冲击下,也有些被遮住了光芒。 是的,海州不仅仅有新的港口,也有新的产出。 全天下唯一的海水养珠场就在海州,这门生意虽说是皇家的生意,可皇家也并没有禁止他人一起合作。当日咬牙拿出了收益来做这件事的人如今都笑得见眉不见眼,得到的收益几乎让他们的家产翻番。 当初和这个养珠场说对外售卖干股的时候,许多人都猜度着是陛下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赚取利益,而不是真心想做一件事情出来。于是,当初当真的没有几个,可是现在,他们都后悔了。 除了独一无二的养珠,搜集了天下众多奇人异事的天工阁也在海州落地生根。天工阁也是官办的产业,却与其他官办的产业不同,拥有整个海州最为新潮的技术。 海州的流行风潮,往往是由天工阁引起的。 除了那些关系到民生的东西是直接交由朝廷售卖发放的之外,天工阁每隔两三年,就会推出新鲜的玩意。这些玩意精巧动人,一经面世通常都会吸引众多人的目光。而这些东西也确实不负天工阁的名声,玩的好玩得不得了,技术也高端得不得了,让众多商人咬牙切齿,却不得不继续去天工阁进行自己的抢购之旅。 是的没错,因为天工阁的东西太过抢手,通常一批货出来,一眨眼就会被飞快地抢光。 不仅本朝人喜欢这些,那些遥远的外域,隔了千万里的时空过来的商人,也对这些东西吹捧不已。 整个海州,仿佛忽然间爆炸的烟花一样,猛然间就绚烂地盛开了。至于以后会不会如同烟花一样凋谢下去,从如今的势头来看,只怕最少可以有百年的兴盛时光。 若是海州的掌权人能够更努力一点,也许这个时间会变得长。 作为一手打造了这个兴盛之地的创造者,章源在海州的声望,非常高。好在他平日里虽然名声高,却不贪权,将权力很痛快地分给他人共享,才避免了让艳红之人盯上的下场。 章源在皇帝打听海船的情况时,就知道皇帝的意思了。自家走南闯北的弟弟刚刚被召见过,后面就有了这样的一封信,加上之前一直写信来说夫婿在游说皇帝的妹妹,章源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好推断了。 以朝廷的名义派出官派的海船,章源并不觉得这个主意完全不可行。 如今从那些商人的口中得知,本朝在外域有着异乎想象的崇高地位,很多人纵然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识过来自本朝的东西,也对本朝有着满满的向往。 后来商路更加通畅,本朝的商人开始登陆其他大陆之后,这些向往就更加炙热了。 章源认真地思索良久,将如今自己手上能够站我的东西想了又想,最后交了一份秘折上去,细细地说明了如果官派船队出巡的可能与不可能。 等到折子送上去之后,他想起京中一直期盼着想往外走的妹妹以及已经在身体力行四处走的弟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为什么别家的弟弟妹妹都乖得很,自家的弟弟妹妹从来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想到今年年岁已经不小的章沁,章源将把他抓回来暴打一顿的心思按捺下去,认真地给他写了一封信,交到下人,让他送到章沁前些日子送信回来的地方去:“要是人已经不在了,也要追过去。” 如果真的能派船出海,自家这个弟弟,大概立刻就兴致勃勃地赶回来了吧。章源这样不确定地想着,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能将一州事务玩得得心应手,却完全奈何不了自家的弟弟妹妹。没到这种时候,他对自己的父母就充满了怨念。这种事明明应该是父母来做的,为什么到最后,都堆到了自己身上? 太过放纵了!章源这样恨恨地想着,将门口探头探脑来看他的两个儿子吓了一跳。 章大奶奶随后就出现在了门口,问:“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表情,看起来可吓人。”章源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将自己苦恼的事情说了说,章大奶奶掩唇而笑:“你也知道三弟和三妹的性子,做了决定从来都是不回头的。你如今又何必为了早就他们早就走下的决定而不快?” 章大奶奶招手叫了两个儿子进来,将他们推到章源面前:“他们过来找你做功课,你也要好生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才是。” 章源坐下来,让两个儿子在对面坐了,拿起书本问了几句,看着两个孩子脸上明显放松的表情,心中轻轻叹了一声。 随后,就收敛了心中的情绪,全心关注起两人的功课来。 章大奶奶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路上碰到恭敬对自己行礼的美貌女子,章大奶奶面色淡淡地点头,擦肩而过。 这么多年,章源身边纵然是有旁人送过来的女人,却从来就没有让旁的女人近身过。章大奶奶觉得,自己能遇到这样的男人,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那些女人,摆在后院也就摆着了,就当看个风景好了。 想到章源的烦心事,章大奶奶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下来,一番思索之后,最后定格为微微的笑意。章绣锦身后有那个总是喜欢撺掇人的韩王,自己大概是说服不了的,可作为长嫂,说服弟弟这件事,自己就当仁不让了。 只是,在这之前,要先将章沁揪回来才是。 章沁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其实他也没有走远。绘制舆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特别是对章沁这种立志绘制出最为精准的舆图的人,实地的考察从来都避免不了。只是章沁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接到来自大哥的一封信,说起妹妹的愿望,如今居然有实现的一天。 他顿时就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他是知道妹妹的想法的。与旁的闺阁女子不同,自己的妹妹有着让许多男子都汗颜的伟大志向。自己的所谓想法,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找不到目标,所以随随便便去了妹妹的目标来用而已。 只不过后来,他也确确实实喜欢上了做这样的事——行走四方,搜集当地的资料,知道当地人的喜好与禁忌,了解当地的特性——这样的事情坐起来,章沁觉得比在朝中为官实在是有意思得多。 他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理解妹妹的想法了。 只是这样一个消息,猛然间扰乱了他的心潮。如果妹妹能够出去行走四海,那自己应该干什么?自己不过是借了妹妹的愿望,如今她可以自己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自己除了仅剩下的那一点念想,又该做什么? 一时之间,章沁居然失去了目标。 想到自己在这边的资料已经收集了不少,章沁急急地收拾了行李,跟着章源派过来的人就回去了。 路上又收到章大奶奶的信件,说起章源已经开始为皇帝陛下筹办官派的船队,章沁越发想早日到达目的地,将事情问个究竟,然后去听听妹妹的想法了。 一路疾行到了海州,章沁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刚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就被章源不动声色地揪到了书房,好生教训了一顿。 章沁傻笑着忍住了章源的训斥,心底涌上淡淡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其实很辜负父和母亲的期望,也让整个家里的压力都压在了大哥的身上。所以,面对大哥的训斥,他半点儿都没有反驳的念头。 是自己亏欠大哥的。 等到容易章源说完话,章沁就要开口询问。章大奶奶笑眯眯地进来,将他打发去梳洗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9章 回家 章沁闷了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等了许久之后,终于能够面对面坐下来与章源对话。此时距离他进入章源的居所,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 这大半天里他一直想找章源说说话,可不是章源有事,就是章大奶奶拉着他说个不停。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两次,再迟钝章沁也能看出来,是章源心里面现在怒意勃勃,根本就不想与自己说话了。 等他终于坐到章源对面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居然升起浓浓的庆幸感来——还好没有继续将自己晾下去。 这样的念头闪过之后,章沁飞快地将心思按捺下去,正襟危坐在自家大哥对面,准备面对来自章源的言语攻击。 章源见他这般模样,反倒是心中笑了起来。这个弟弟,当真是……长不大。 不过见他纵然是梳洗过后依旧有着洗不掉的尘土味道,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心中对这个弟弟能发生这样的变化也是满意的。 “总算是记得回来了?”他一开口,就将章沁呛了一句。章沁呵呵一笑,谄媚地对章源道:“这不是大哥召唤吗?” “我不叫你,你就不准备回来了?”章源冷声道:“家里头爹娘你都全部忘记了?”章沁立刻觉得后背一凉,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小心地看一眼章源,发现对方已经又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章沁顿时觉得愈发不安了。 “大哥,”章沁嗫嚅着叫,“并没有这样的意思。”章源抬头看他,冷笑了一声。章沁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道:“大哥,爹娘都还年轻,也还没到我需要照顾的时候呢……” “父母在,不远游。”章源说,“我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听从陛下的命令不得不出游,你呢?” 章沁低着头,干脆不说话了。 虽然早就被大哥教训了,可看大哥如今这副架势,根本就是还没有消气。也就是说,最少还要有好好一顿教训。 这样在心中盘算着,章沁干脆一言不发,准备等章源的火气过去了之后,再来说话。 章源见他这般无赖,心底一叹。自己的这个弟弟他怎么会不知道,以前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可如今……都是爹娘宠出来的。章源这样想着,敲了敲桌子。 “回来之后,先回京去见见爹娘。”章源说,“然后将手头上的工作交给韩王殿下,你就跟着第一批海船出去走一趟。” 章沁抬起头,张大嘴显得呆呆傻傻的,“可,可……大哥……这事情,不是还,还在筹备阶段吗?怎么现在就……” 章源横了他一眼:“若做官的都只像你那样事情临到头才知道反应,那一辈子都别想入中枢了。这事已成定局。我往里面赛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章沁这个时侯,心中顿时复杂万分。 他高兴,可是也看到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章源为了章家在如何努力的工作。对比起自己的无所事事,他觉得分外羞愧。 可是这种羞愧慢慢地就被高兴压了过去,最后定格为一脸的傻笑:“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章源摇了摇头,对他道:“去和章汌多学一学,他在外面走得多,你就算在陆上走过了许多地方,终究也不如海上风俗变化多。” 章沁忙不迭地答应着,好一会儿之后,他忽地道:“如今章汌也有自己的担当了。” 章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叫二哥。他比你有担当多了,和他一比,你真是愧对人生。”章沁坦然地一笑,接受了来自章源的白眼:“在我心里面,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个外人出的庶子,不是我哥哥。” 章源盯着他看了一阵,一叹:“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娘都看开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章沁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你身为嫡长子,平日里惯常跟在父亲身边,不曾如我一般在后宅出没的时间多。所以,大哥也不知道我们家的那个耻辱,对大姐和三妹妹所做的事情吧。” 章源听他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心中倒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章源轻轻摇头:“那又如何。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过去,大妹现在与邱晋扬也算是苦尽甘来,三妹也从不曾说起过当年二妹做过什么事,四妹就更加不曾说起这些事。你记着那些事,又有什么用。” 章沁不答话,章源心中暗叹,道:“况且,若说后宅纷争,你出生的时候刘姨娘已去,你又怎么知道,当初刘姨娘依然在的时候,我不曾与她正面对上过?” 章沁惊愕抬头,章源盯着他,道:“可那又如何。当初得意洋洋的刘姨娘如今连骨头都已经酥烂了,可母亲依旧是父亲尊重敬佩的人。如今就连章汌都不再提起刘姨娘,你为什么还非要记挂着刘姨娘教出来的二妹,对二弟神色不佳?” 章沁平平道:“大哥你看得开,我看不开。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章源见他这般,心中一叹,不再多说让他看开这种话,只是叮嘱他,见了章汌,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种情绪摆到脸上去:“就算你不喜,你也要保持尊重。虽说他是庶子,可也是上了族谱的,算是你的二哥。” 章沁闷闷地应一声好,盯着章源,道:“听说陛下有意组建船队出巡是因为章汌从外面回来然后撺掇的?” 章源怒,顺手就抄起桌案上的一支笔丢过去了。 章沁飞快地闪身,结果躲过了笔锋却没能躲过笔尖上飞散出来的墨汁,身上被沾了好几点。 章沁顿时就垮下了脸:“大哥,你是我大哥好吗?就算我说了什么不中意的,也不必这样毁了我的新衣裳吧。这可是大嫂给我的!” 章源盯着他看一眼,等他冷静下来之后,才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对章汌不满,可不该将陛下牵涉进去。你说这件事是章汌撺掇的,那将陛下看做了什么?” 章沁一呆,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对章源行了一礼:“谢过大哥教诲。” 章源见他还肯听自己的教训,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对他挥了挥手:“坐下吧,说说你在外面见到的东西。”章沁立刻就起了兴致,兴致勃勃地开始说起来。 章沁从章源的房间内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章大奶奶笑吟吟地和他擦肩而过,叮嘱他去花厅里吃饭,她身后两个家伙一个一本正经地对章沁行礼,另一个躲在哥哥身后对飞快地对章沁做个鬼脸。 章沁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先恭敬地回答了章大奶奶,随后同样对章大奶奶身后的小家伙回了礼,最后在几人已经擦肩而过之后,回头飞快地做了个鬼脸。 偷偷回头看他的小家伙看了个正着,当即呆愣在原地,连步子都迈不动了。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这个好久不见一面的三叔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远了,心里头顿时郁闷异常。 过了两天,章沁歇够了之后,就起身上京了。章大奶奶安排了好些人与东西与他同去,章沁看着章大奶奶叮嘱他帮忙捎带的东西,看着越来越发展壮大的车队,哀求地看了一眼章源。 后者面无表情地偏过头去,当做没看到。 等到章沁出发的时候,设想中两人三骑的轻装简从,已经变成了总共有五辆车的车队。章沁站在路口仰天长啸,自己梦想中十天到达京城,果然就只能是个梦想。 就算这样,他也得乖乖地押着车队往京城走。好在章大奶奶安排的下人都是聪明之人,平日里没事也不来打扰章沁,反而派了人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章沁也没了什么抱怨的心思,乖乖地跟着车队前行。 一路走了约有大半月,才算是到了京郊。下人先送了信回去,交代了到的日子,等到章沁到的时候,果然是大家都等在那里,让他一喜之后,顿时后背发凉。 两个姐妹的笑容实在是太可怕了,章沁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章绣锦知道章沁要回来,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自己这个三哥说起来不务正业,可实际上心里面也并不是没有丘壑之人。 姐弟三人相互见了礼,章沁就问起章绣锦的儿子为何没有带来,章绣锦听他关心,笑道:“他年岁小,去不得人多的地方,是以我并不曾带过来。明儿三哥去我那边,就可以见了。” 章沁有笑着问过了章绣瑛的状况,见她面色红润,神色坦然,心底也略略放心了些。 随后,三人同行一起去见章老太太,章大人与章夫人。 章夫人早就等在院子里了,若不是自己前去迎接实在是太不像话,她都有到门口去等的意思。虽说以前对这个小儿子也并不是最溺爱的,可他如今却是最让她操心的。 章大人在边上看着章夫人虽然脸上不见焦急,可周身的气息却很分明地说着我很着急,心底不由得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也有些想念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了。 章老太太是唯一一个气定神闲的,她笑着说章夫人还是太年轻,若是年岁再大一点,儿女们再跑得远一点,也就没那么不想了。 章夫人与章老太太这样说这话,那一点焦急的心态居然也慢慢地消失了一点。 章沁一进门,眼泪就已经盈满了眼眶。叫了一声爹娘,又叫一声老太太,就跪下来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章老太太叫了他起来,将他拉到身边看了看,见他虽说比以前瘦削了一点,但是整个人精气完足,神采奕奕,气度沉稳,对他的出去走一走就已经很满意了。 章沁答了老太太的几句问话,不外乎在外面有没有吃好喝好,有没有安顿好自己,有没有受人欺负。一一给出了回答之后,章老太太就爽利地放手,笑道:“既然都好,老婆子也没什么担心的了。你去陪你娘说两句话,老婆子就先回去歇着了。若是得了空,过来陪老婆子聊聊天。” 章沁连忙说不敢怠慢老太太,章夫人与章大人同时起身送了老太太出去,剩下的人才都坐了下来。 章夫人这个时候终于能够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全部地问出来,顿时就拉着章沁问个不停。章沁就算心中有不耐烦,此刻也半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规规矩矩地回答了,目光投向边上已经开始聊天的父女三人,拼命地散发出求救的光芒。 接受到了儿子求救信号的章大人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无视了。 章绣锦与章绣瑛就更加不用说了,将章沁无视了个彻底。 求救无门的章沁不得不耐下性子,将章夫人有些颠三倒四的问话一一回答了,然后又对章夫人表达着自己在外面过的很好的信息,好一会儿之后,总算是将章夫人安抚了下来。 好容易在边上坐下来,章沁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根本没有冒出来的冷汗。 边上聊天的父女三人看在眼中,彼此都闪过了笑意。 章大人这个时侯也就问起了章沁在外面的一些事,虽然很多事早已经从章源的信件中得知了,章大人还是想听自己这个儿子说一说。 章沁这个时侯也沉静了许多,慢慢地挑选着好听的话回答了,说了一些自己了解到的边疆的风情民俗,趁着章大人不备的时候,笑道:“我已经答应了大哥,将这件事交给韩王殿下。” 章绣锦一怔,随后想起章沁曾经私下里对自己说的,要绘制军事级别的舆图,不由得笑起来:“这件事最后还是要交给陛下的。” 她看一眼章大人,道:“若是三哥有心,不妨在家里头待上一些时日,将自己已经搜集的东西写出来,我请了夫君私下里转交给陛下就好。” 章大人的手一顿,随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地摸着胡子。 章夫人倒是听得有些迷糊,道:“不过是多走了些地方,为何要转交给陛下?陛下宫中事务繁忙,如何看得上这些民间乡里的东西。” 章沁笑嘻嘻地对章夫人说着话,将话题拉开。章夫人虽然迷惑,却没有寻根问底的心思,很快就顺着章沁的意愿,说起旁的事情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章沁的婚事。 章沁与章绣锦一母同胞,如今章绣锦已经成婚生子,章沁却连个相看的对象都没有。虽说这与章绣锦是女子成婚年岁较早有关系,可章沁这般年纪,却依旧不忙着相看人家的,如今也不多了。 好容易章沁要在家住上这么长时间,章夫人自然是立刻就提起了这个话题。 章沁顿时苦了脸,哀求地看向章绣瑛和章绣锦,却见自己的两个姐妹都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着的绝对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一颗心凉了半截,等到听章绣瑛说起自己认识哪家的女儿哪家夫人的侄女时,一颗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章绣锦在边上笑微微地看着,心中也有几个念头闪过。 作为韩王妃她如今的交际虽然也不少,可毕竟都是年岁稍大的夫人们,与那些年岁较小的姑娘们倒是不相熟。不过也无妨,若是章沁愿意,她也随时可以借用容铉手下的人,去给章沁打听消息。 这样转着念头,章绣锦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章沁支支吾吾地搪塞章夫人与章绣瑛。因为邱晋扬的关系,章绣瑛如今交往的人家到多是军中之人,武将家的女儿自然也是爽朗大房的。 虽说以章绣瑛的目光不见得喜欢,可想到章沁的性子,章绣瑛觉得,还是武将家的姑娘好了 章沁说了一会儿,眼看自己接下来好多天的行程马上就要被定下来,连忙拉着章绣锦,道:“我与韩王还有事情要谈,时间可不是那么容易定下来的。”说着,连忙对章绣锦使眼色。 章绣锦虽然知道他是在逃避,可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当下含笑点头说是。 章夫人略略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最后道:“等你与韩王的事情定下了时间,剩下的时间就跟着我出去转转。”俨然打定了心思要将章沁推销出去了。 章沁正要松一口气,打定主意说所有的时间都被占用了,就听章绣锦笑眯眯道:“我会让夫君不要占用三哥太多时间的。” 章沁后背一凉,哀怨地看了一眼章绣锦。 章绣锦眯起眼对他笑了笑,落在章沁眼中,当真是恶意满满。 容铉过来接章绣锦的时候,章绣锦就笑着说起了这件事,对他道:“所以,你可不能占用他太多时间。”容铉闷头大笑,道:“自然不会,只是在关键时候需要他指点一二就是了,我手下也有不扫这样的能人异士,每日只需要来上一两个时辰就好,剩下的时间大把的。” 夫妻两人在马车上笑做一团,为章沁已经注定悲惨的未来几天。 章沁第二天去韩王府的时候,见到容铉那古怪的笑容,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灰心丧气道:“是不是三妹妹与你说了?”容铉点头说是,一本正经道:“定然不会让小舅哥为难,会给你留下很多时间去相看人家的。” 章沁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进了书房。 但是,等到开始忙正事的时候,两人之间那种散漫的气氛却顿时消失无踪。章沁小心地取出自己在地方上搜集到的资料,取出自己那些时候匆匆手绘下来的东西,立刻就有人快步上前,接过去细细研究。 章沁今日是送了一书箱的东西过来的,东西摆进了韩王府的书房之后,他脸上却笑眯眯的:“还有一些东西还在路上。” 容铉吃了一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章沁就道:“有些东西零零碎碎地夹在给家人的礼物当中偷回来的,还有一些是临走前委托了一个镖局送回来的。那镖局虽说已经送到了大哥那边,大哥却还要将东西押回来。” 容铉顿时了然,问起章沁这些年来走过的地方,听章沁说了那一大串地名,顿时面露喜色。 绘制舆图这件事不难,商队里混一个人进去就好,可章沁选择的地方,无一不是边疆上的重点攻防之地。这种地方商人难进,更不用说偷渡东西出来。 容铉很是诧异,也不知道章沁是怎么做到的。 章沁听了他的疑问只是笑,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世上总有些你想不到的法子。不过,这法子我也不好说,说起来都是与律法不合的。” 容铉了然,也不再追问,只是私下里却依旧想着让章沁帮着自己引荐几个人,能够得到这些法子就更好了。律法不合也不过是在本朝境内说说罢了,若是去了旁的国家,管它什么律法与规矩,能对本朝有好处的就是好的。 只是这一时之间,这话却不能对章沁说。容铉当即在心中将这件事记下,准备私下里派人去寻访一番,日后也依旧免不了要让章沁帮帮忙。 章沁丝毫不知道容铉在打着这样的念头,已经投入了工作状态。看着他开始忙碌的样子,容铉悄声退出,站在门口想了想,回去自己的私人书房,在纸上又写了一点自己方才想到的东西。 随后他看着这些东西苦笑,如今自己已非帝王,虽说陛下与自己相交亲密,可有些东西有些事,也轮不到自己来多嘴多舌。 于是提笔又将这些东西都涂了,想着什么时候旁敲侧击,引诱着帝王自己想到这上面来才好。 章沁在韩王府呆了一整天才回去,回去就被章夫人揪住定了明日的行程。他正要借口韩王府还有事要找自己,却不料章夫人冷笑道:“你三妹妹已经送了口讯过来,说明后两天你都不用去,你在这时候要对我撒谎?” 章沁一怔,回过神来在心中懊悔异常。早知如此,就不该回来,直接死皮赖脸留在韩王府算了。 章夫人一见他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心中一笑,并不将放在心上。就算是留在韩王府又如何,韩王妃闲了想请几个人去韩王府坐坐,难道章沁就逃得过?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了 第80真章 真心 章沁最终如愿以偿混入了船队中,去异域见识不同的风景了。章绣锦送走了他之后,觉得时间似乎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在章沁离开之后一年,章老太太某天早晨醒来,一跤跌倒之后就再也没能下床,章绣锦在伺候了半个多月,章老太太就去了。 章大人与章源丁忧,带着章夫人送灵回乡,两人一起回了山西老家,听章大人的说法,日后大概就算是回来,也只会往章源所掌控的海州去,不会再回京城了。 章绣锦泪流满面地送走了人,觉得偌大京城,仿佛忽地就空了下来。 容铉看着她日渐憔悴,心疼得难以复加。只是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到什么好法子让章绣锦快乐起来。已经渐渐大了的容杞很乖地陪在章绣锦身边,脆生生的童声述说着自己对章绣锦的关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之后,章绣锦猛然间就回过了神,抱着容杞大哭一阵,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过自己对这件事的悲切。 她仿佛忽然间坚强起来了一样,再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显得伤心了。 容杞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娘亲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又有了笑脸,可是容铉却知道,章绣锦不过是将事情埋在了心中,不会轻易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 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抱着章绣锦,轻声道:“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祖母去了,你心里面难受我自然是知道的。”章绣锦抬起头和他对视,片刻后之后闷闷地低下头去:“哭不出来了。” 她这个时侯倒是不怎么掩饰她的难过:“大概是已经难过完了。况且,就算是祖母在,向来也是不愿意见到我这样日日为她哭泣的。” 容铉低声应是,柔声说:“以后若是还想哭,可以靠着我。”章绣锦闷闷地一声笑:“你可比我小。” “比你小也没关系。”容铉说,“我是你的夫君。夫君生来,不就是给娘子依靠的吗?”他低头在她额上亲吻:“有时候,我看着你很娴熟地利用我的人却不肯对我撒娇一下,我就觉得,我和你之间还是隔着一辈子。” 章绣锦一怔,随后手指勾上他的手:“胡说,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中间哪里隔着什么。” 容铉闷闷地笑,将她抱在怀中:“是吗?你没有感觉,可是我却有这样的感觉。”他不肯多说,却将章绣锦抱得更紧,“我多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点,而不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了。” 章绣锦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沉默了下来。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安静,夜风被挡在窗外,屋内只有冰盆散发着幽幽的凉意。 章绣锦在容铉怀中悄悄地抬起头,他的下巴在自己头顶上方。虽然比自己小,可是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太多了呢。脑海中掠过这样的想法,章绣锦忽地笑了笑:“若说我不肯依靠你,你还不是一样,独断专行,将……的习惯继承了个彻底。” 容铉一怔,略微松开她一点,腾出手来捏她的鼻子:“我何曾这样做过,我不是一直都很听从你的意见吗?”章绣锦回答得飞快,“只是听,而不是从。” 她伸手将容铉的手拂下去,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道:“我知道我也不该要求你所有的事情都听从我的意见,可很多时候,听从两个字,你对我也只有前面一个字而已。你对我保持了足够的尊重,却从未将这份尊重贯彻到日常中。” 容铉听着章绣锦的话,心底一阵悸动。 章绣锦所说的,对他而言几乎是从未想过的一面。细细想来,他竟然觉得,章绣锦的这几句话居然有几分歪理。 可是又仔细一想,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觉得,尊重不够贯彻到日常中,是指什么?” 章绣锦在他怀中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是,对你而言,我像你远远看着的敬佩的人,像佛龛中的佛像,可是并不是你生活中陪在你左右的人。” “这不可能。”容铉飞快地反驳,“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你。我一直以来,都想要拥有你想要让你陪在我身边,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是佛像是远远看着的人?”他觉得自己心绪混乱了起来:“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我真的……” 章绣锦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不要生气。可是,这是事实。不过,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 容铉竭力对自己说着平静,然后真的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你的原因,是什么?” 章绣锦轻轻地笑,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因为,我还是没有将你完全的放在心中啊。” 容铉顿时怒意就涌了上来,他想要说什么,却被章绣锦死死地抱住了,他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与力度,慢慢地终于冷静下来。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低声地问:“为什么这么说?虽然你这样说了,可是我也不曾觉得……你没有将我放在心中。” 章绣锦温柔地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我上辈子到了最后,已经可以当好很多人面前不同角色的存在了。我是儿子面前的慈母,媳妇面前的威严婆婆,还是孙子面前的和蔼祖母。在外人面前,我也可以是老朋友,或者是平淡之交,又或者老封君。” 容铉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章绣锦在说什么,等到章绣锦的声音告一段落之后,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想着,过了好一会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你已经成功地可以让他人不发现你在戴上面具了?” 章绣锦说是。 容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心疼又或者心凉。 上辈子的经历造就了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可是这样的经历,既是自己爱她的缘由,也是自己讨厌她某些地方的理由。 他沉默着,拥抱着她,在黑暗中寂寂无声。 章绣锦听着容铉的呼吸声,轻轻地说:“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你的时候,我就戴上了面具,出现在你眼前的,会是一个慢慢对你有了好感的,最后渐渐地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 容铉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现在为什么忽然将这一切敞开来说?” 章绣锦的声音中充满了回忆:“自然是因为,不想再骗你。而且,也想让你看到我的真心。我们之间,需要一点改变。” 容铉沉默下来,最后轻轻拍拍她的背:“明天起来说吧,今天夜晚了,先睡吧。” 章绣锦在心中叹了一声,柔顺地应一声是。 这样的坦白对容铉来说,是很难接受的失败吧。可是就凭他能现在还拥抱着自己,还没有起身离开,章绣锦觉得,自己就已经足够满意了。 他对自己的真挚,自己已经收到了。那么,自己捧上去的真心,他可曾会收下? 虽然心绪不宁,可是章绣锦难得一夜好睡。早晨醒来,身边人已经不见了踪迹,梳洗打扮,与容杞一同吃过早饭,然后让嬷嬷带着他去玩,自己处理完家事之后,章绣锦发现,从早晨到已经日头高起的现在,容铉一直都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时之间,她有难得的忐忑。 若是容铉一直放不下那一点不快,一直对自己怀着芥蒂,那自己的日子,还能如同过去一样舒适吗?自己会难过吗? 章绣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玩得满头大汗的容杞跑起来,看到章绣锦这一幕,飞快地站到章绣锦边上去:“母亲,你生病了吗?是胸口疼吗?” 章绣锦低头,他的眼中有浅浅的害怕。章绣锦的心顿时一暖,将他抱起来,轻声道:“母亲没有生病了,只是在想事情。” 容杞胖乎乎的小手指按上章绣锦的脸颊:“没有生病就好了。要是娘亲生病了,一定要告诉杞儿,杞儿会让父王去请最好的太医过来,一定会治好娘亲的。娘亲也不能不喝药,要乖乖地喝药才能好。” 这么一长串话说出来,章绣锦顿时笑了起来,额头抵着小家伙的额头,软软地说一声好:“杞儿也会关心母亲了,母亲觉得很高兴。” 容杞笑起来,门口却忽然传来容铉的声音:“你若是生病了,就别让杞儿太靠近你,若是将病气传给了杞儿,可就不好了。杞儿是小孩子,身体比大人要弱,生病了就太难受了。” 容杞飞快地回头,对着容铉招手:“父王父王,娘亲没有生病,娘亲说自己在想事情。” 容铉一怔,随后脸颊微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生病了。”停了一停,他在章绣锦对面坐下来,对容杞招招手:“杞儿快过来,快告诉父王,你今儿做了什么?” 容杞笑眯眯笑呵呵地掰手指:“今天跟着奶娘去了花园,荡秋千,还有玩球,还有扑蝴蝶,我还给娘亲摘了一朵花,可是回来的路上就不好看了。” 他扭着手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丢掉了。” 容铉一怔,随后就想笑。好在他死死地忍住了,否则小家伙难免自尊心受损大哭起来。章绣锦听了心情越发愉快,笑微微地夸了容杞两句,后者扭着身体,趴在容铉怀中,不好意思地埋头在他胸前。过了一会儿之后,飞快地回头,对章绣锦道:“娘亲不生气,明天我再给娘亲摘更好的花。” 容铉没好气地敲了敲小家伙的头:“你这家伙,可曾想过你父王我。” 容杞眨眨眼,从他怀中抬起头和他对视,满是惊奇:“可是父王你喜欢的东西,王府里不会有呀。” 容铉笑眯眯地问:“那你知道父王喜欢什么?” “知道,”容杞飞快地答道:“父王喜欢书,喜欢美人图,还喜欢弓箭。” 容铉顿时哭笑不得,书和弓箭就算了,美人图算什么。他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颊,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容杞嘟嘴:“才不是,是皇帝叔叔告诉我的。” 容铉顿时就愣了一下:“你皇帝叔叔,为什么会这么说?”容杞羞羞脸,飞快地说:“皇帝叔叔说这就是父王的喜好,才不会骗我的。” 章绣锦在边上露出笑意,容铉抬头和她对视一眼,她的笑意慢慢地就收敛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章绣锦道:“杞儿热不热,要不要先去让嬷嬷给你擦擦身上,然后我们一起吃午饭?” 容杞点头说好,从容铉怀中挣脱,叫着奶娘的名字出去了。容铉手中一空,面对着坐在对面的章绣锦,居然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章绣锦轻声道:“你的饭要不要摆到一起?” 容铉也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声说好。 两个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寂寂无声,可等到饭后,容杞立刻就像模像样地躺倒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叹道:“吃得真饱。” 容铉的手顿时一顿。 章绣锦笑起来:“你们父子两人,还真不愧是父子,这吃完饭之后的动作,还真是一模一样。”容杞好奇地看向自己的父王,发现果然对方也已经抬起了手,正准备摸肚子。 他的笑容立刻就清冽地绽放了:“原来父王和杞儿有一样的爱好。” 炫耀似地看向章绣锦,容杞脸上写满了求表扬。章绣锦笑眯眯地对容杞点头,道:“因为父王和杞儿是父子,所以很多小习惯都是一样的哟。” 容杞越发好奇起来,问章绣锦到底有什么小习惯。 章绣锦捡着不怎么起眼的说了两样,容杞最开始还有几个习惯不承认,等到叫了奶娘来双方一说,容杞一张小脸就皱了起来,扁着嘴看了看容铉,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铉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心中复杂难明。 好一会儿之后,他轻声问章绣锦:“下午可还有事?”章绣锦回神,对他温柔一笑:“并无,可有什么事?”容铉温柔道:“底下人给我进贡了新出来的荷花露,我想着下午也许可以和你一起喝。” 章绣锦微笑着说好,容杞在这个时侯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说:“杞儿要改掉这些小毛病。” 容铉一怔,回过神对容杞问道:“为何?” 容杞回答得一本正经:“因为杞儿不能被一眼就看出来是父王的儿子。皇帝叔叔说,作为父王的儿子,一定有很多人对杞儿不满,所以杞儿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要学会骗别人,自己不是父王的儿子才好。” 容铉听得脑袋里的弦一振,心中恶狠狠地想着容钧这家伙到底对杞儿说了些什么,一面却又忍不住听到容杞撒娇道:“杞儿还是很喜欢做父王的儿子的。所以为了以后一直都做父王的儿子,杞儿要先学会骗人。” 章绣锦在边上听得暗自心惊。皇帝对容杞这样说,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只是看一眼容铉,后者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又让章绣锦心中慢慢地安定了几分。 容铉是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出什么事的。这样自己是不是可以稍微放心一点。 这样想着的时候,容铉开了口,对容杞道:“杞儿,为什么皇帝叔叔会对你说,做父王的儿子会有人对杞儿不满?” 容杞愣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不记得了。皇帝叔叔当时说了好多了,杞儿都不记得了。” 虽然说出了这么一些惊天秘闻,可是容杞却半点儿都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吃过饭之后就闹着要出去玩。章绣锦连忙唤了嬷嬷进来,让她先带着容杞过去睡一觉,将下午正热的太阳避过去。 虽然容杞在一旁不断抗议,可是终究还是被嬷嬷笑呵呵地牵着走了。 等到容杞一走,容铉就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对着章绣锦笑一笑:“娘子一同去小休片刻如何?廊下微风吹过,也是很凉爽的。” 章绣锦嗔怪地看他一眼:“刚刚用完午饭,总要先略略走两步才好。”容铉自然是答应了,两人携手往水边的楼阁去了,丫鬟们早已备下象牙织的冰毯,边上却如章绣锦所说,没有放上冰盆。 初始的时候略微有些热,等到风吹过,水汽被风挟裹着从身上传过,一阵凉意就袭来了。 将丫鬟打发出去之后,章绣锦拖了外裳,在窗前躺下,容铉沉默了一会儿,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两人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可没有一个人翻身去看对方的脸。 好一会儿之后,章绣锦昏昏欲睡的时候,容铉轻声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个时侯,章绣锦觉得自己的思绪仿佛已经不在人间,这句话仿佛从遥远的外域传来。但是,身体却已经先于意志做出了回答:“我已经剖白了我的真心,我在等待你的回答。” 容铉笑了一声:“是吗?” 良久,又是一阵沉默。 章绣锦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她侧脸看看容铉,后者枕在玉枕上,睁着眼根本就没有睡过去的迹象。 “你不相信吗?”章绣锦问,“还是你觉得,我依旧在骗你?” 容铉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明自己现在的心情。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情复杂得根本就难以用词语来表达。 总得来说,大概有一点不甘心,一点被欺骗的愤慨,一点听到真心的喜悦,又或者还有一点对自己这么久居然都没有发现的生气,以及她居然一直都这样看自己的不高兴。 他觉得,自己很难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对章绣锦说什么。 若说不原谅,舍不得,若说原谅,不甘心。 于是,两个人就着纠结在了原地。 章绣锦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容铉觉得自己的皮肤似乎都要燃烧起来。可是这种燃烧的感觉,在身侧传来轻轻的一声响动之后很快就消失了。等他回过神来,转过脸去再看的时候,却发现章绣锦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容铉盯着她的身影,一时之间再度混乱了。她居然就这样睡去了?她不等自己的回答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容铉觉得非常委屈。 但是,等到对方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向着自己这边靠过来,非常自然地依偎到自己胸前的时候,就算周身的热度顿时就上来了,容铉依旧觉得,心里面仿佛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等她醒过来,非要让她好看不可。抱着这样的念头,容铉终于慢慢地,慢慢地睡着了。 等他的呼吸声轻柔均匀下来,章绣锦在他胸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看了他一眼,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然后,她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不再那么炙热了。 虽然是睡在满堂风的地方,章绣锦依旧觉得,自己睡了满身大汗。叫了丫鬟打了水过来简单地给自己擦了擦身子,再穿上外裳之后,章绣锦回过头,发现容铉赫然已经醒了过来,正歪在榻上盯着自己。 “怎么醒了都不说一声的?一声不响地看着人,也不怕吓到人。” 容铉一笑:“左右也只有你在,吓到人也只会吓到你。”他起身过来在章绣锦身边站定,笑道:“从后面看,娘子的身段是极佳的。” 被章绣锦瞪了一眼,容铉轻笑,一溜烟地出去了:“荷花露,我在疏风阁。” 章绣锦心中忽地一下子紧张起来。然后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叫了丫鬟过来给自己重新抿了抿头发,换了几件首饰。前后对镜,发现镜中人妆容没什么不妥当之后,她才起身带着丫鬟往疏风阁去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让两人之间的误会从此消融,冰释前嫌。以后,大概在没后这样的机会了。 带着着的心情,想着一定要将事情彻底解决,着章绣锦慢慢地接近了疏风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81谈章 谈心 容铉坐在那里,微风从身上拂过,看似镇定的背后,是坐立不安。 他对章绣锦,其实是有一点心虚的。 章绣锦如果没有嫁给何皓,嫁给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其实都不会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不堪。她其实是个能够在任何地方都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的人。 她这辈子的愿望不过是悠闲舒适的过一生,嫁给什么人,凭她的手段与能力,都能做到这一点。不管是哪个男人,如果她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算都能与对方做到表面上的琴瑟和鸣。至于对方的心底有没有她,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没有。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情爱对她而言,并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有,是锦上添花,没有,生活也已经足够花团锦簇。 可是对容铉来说,事情却不一样。 他能够回到现在,事实上就是因为想要他。 他在她的窗前苦守了那么多年,见证她最后的死亡,见证……不知道何处而来的阴影笼罩她的身影,她的身影渐渐地变淡,似乎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个时侯自己是下意识地就扑过去了吧,虽然没有抓住她,可是却与她一同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容铉在知道这辈子和亲王异乎寻常的放浪形骸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这个世界,是和亲王的世界。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上辈子说起来是侥幸,可这辈子,不会再是了。 但是就算是解决了和亲王,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好一点。对他来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也许就是章绣锦。 如果不是章绣锦,自己何必做这么多。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她说实话的时候,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容铉枯坐在疏风阁中,问自己。随后,他慢慢地对自己说,因为自己不甘心。 自己想要她的真心,却没有想过,既然上辈子已经习惯了不付出真心,这辈子她的真心就没那么那么容易得到。 他叹了一声,凝视通向这里的栈桥,如果章绣锦想要过来,就只能从这里走过来。她既然答应了,就应该会过来吧?容铉这样不确定地想着,心中的煎熬又多上一份,面上就算依旧看不出表情,眼神里却已经透露出焦急。 他等了好一会儿,觉得连吹过的风都变得热了之后,才看到章绣锦的依仗慢慢地过来了。心脏忽地一跳,片刻之后,却又落到了谷底,沉静了下来。 看着章绣锦没有带别的丫鬟一个人慢慢地走过来,容铉越发觉得心中沉稳下来。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觉得自己走得太多,于是退回去一步,站在那里等着章绣锦过来。 进进退退完了,他抬头一看,章绣锦刚刚在曲曲折折的栈桥上转过第一个弯。 真慢,容铉情不自禁地想,片刻之后,他又觉得章绣锦来得太快。虽说他提出了邀约,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等对方马上就要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 他退了一步,片刻之后觉得不妥当,于是又上前一步,最后尴尬地定格在那里。然后,他颓然地叹了一声,低下了头。 在她面前,自己永远会仓皇失措。 曾经在朝堂之上有过的那些自信与气势,在她面前全然消失无踪。 章绣锦进了亭子,就见容铉站在那里,垂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她进来也没有一点儿反应。她问了一声好,在容铉猛然间回神过来回答的时候,坐了下来:“你说要请我的荷花露呢?” 容铉觉得方才的尴尬略微少了点,听她这样问,情知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于是笑道:“自然是已经早就备好了。我上午就已经让人拿到井水里镇着,送过来的时候隔了冰盆送过来的,想来还是冰冰凉的,这个时侯喝倒是正好。” 停了一停,容铉又道:“你小日子还差着时候,这个时侯喝是没有问题的。” 章绣锦轻笑,随后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容铉一笑,摩挲着酒壶,对她说:“你的事,我大多都是记得的。”他提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自己坐到她对面去,轻声道:“请。” 章绣锦抿了一口,荷花的香味伴着凉意沁入,浸透心扉。躁动的心仿佛也被抚平了一半,瞬间就沉静了下来。 “倒是极为适合这个时侯用。”章绣锦这样说一句,容铉在对面轻声一笑:“说得是。” 然后,亭内一片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风静悄悄地吹过,水面的荷叶微微一动,然后重新亭亭玉立站立在那里。 “昨夜你说的事,”容铉在犹豫良久之后,轻声开口,“我没觉得生气。”话一出口,他就暗自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和软,他明明是想要让章绣锦知道,自己很不高兴,对她这种欺骗自己的行为极为不满的。 可是,这话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章绣锦微微一笑:“你的表情可不是在这样说。你是想说,你很不高兴。”章绣锦说得平静,容铉心底的怒意却猛然间被撩拨了起来:“是,我很不高兴。” “你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容铉凑到章绣锦面前去,发现她只是在自己靠近的时候猛然间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后又恢复那种笑微微的脸,“对你来说,什么才值得你露出旁的表情?” 章绣锦平静地眨了眨眼:“所有事。”章绣锦这样说,在容铉想要说话之前,轻声说,“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一直用这样的表情。因为,一旦露出旁的表情,就会被人揣测,然后,暴露弱点。” 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你不也如此吗?只不过,你上辈子是帝王,就算你想发泄也没有什么能阻拦你,可是,我不一样。一个家族的荣辱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不能走错一步路。” 容铉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忽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指尖顿时凉了。 “你在怨我将樘儿交给你?”容樘是他上辈子的太子,是他私心指示下交给了章绣锦养大的。他一直以为,章绣锦是高兴的。毕竟何家从中收获良多,她也得到了千古的名声。 可现在,她在说…… 面前的人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当然没有。”她的笑容角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变:“我从中得到的,远超过我所付出的的。”章绣锦的手指按上他的手背:“我只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她的声音轻轻地说:“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每刻没有真心的笑意,私下里也不能露出疲惫,就连睡梦里,都想着如果利用时局。” “容铉,你亲手将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如今,你不能因此而怨恨,我变成了这样的人。” 容铉愣在那里,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 章绣锦已经说得清楚,她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上辈子的遭遇。可上辈子的遭遇,是自己给予她的。 “如果上辈子没有成为陛下的嬷嬷,在带着何家走出泥沼之后,我大概就会将所有的事务交给儿媳妇,让她们来代替我执掌何家的航舵,毕竟,作为普通官宦人家的媳妇,她们的能力足够了。” “可是,后来不行了。作为权臣的掌家妇,她们还不够。对,她们需要成长的机会,可若是最开始的时候何家太弱小,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我不敢赌。”章绣锦的声音似乎远远地飘了过来,“于是,慢慢地就成了现在这样了。等我最后能放手的时候,几十年的面具,已经戴成了习惯。” 章绣锦看着眼前似乎在走神的容铉,声音尽可能地温柔:“我知道你不喜欢,事实上,我也不喜欢。这辈子我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想脱去这一层面具。” “所以,我才会对你说实话。若是我不说,相信,你察觉的可能很小。但是,我想说说给你听。若是不说,和上辈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容铉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不更早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这个时侯才说呢?” “因为那个时侯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吧。”章绣锦说,“那个时侯,你甚至比之前更甚。那时候,你对着我的时候就算嬉笑怒骂,也是将我摆在了一个虚幻的位置的。” 说完这句,章绣锦低声又说了一句:“我甚至不知道,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是你的执念,还是你真的想真心以对的人?” 亭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章绣锦握着容铉的手,看着他的表情一阵变幻。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倒出一杯荷花露,送到容铉面前,章绣锦沉默地对上了容铉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现在充满了很多章绣锦不想看明白的情绪,但是那些情绪被牢牢地锁在了那人的体内,没有半点儿被泄露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容铉低声说:“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并不是什么虚伪的执念。”停了一停,他惨然一笑,道:“事实上,也是执念。因为想要共度一生却得不到,所以才是执念。等到执念消除了,就只剩下共度一生的念想了。” “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有那样的错觉?” 章绣锦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每一个举动。” “若是想要共度一生,为何总是不问我的意见就替我做下决定?”章绣锦轻声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的意见有分歧的时候,最后退让的都是我?你是不是从未想过,我的愿望,我的意见,一次次的退让,到底是什么心情?” 容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并不会讨好人。 上辈子身为他是皇帝,从来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从未有过需要他小意讨好他人的时候。对他来说,只要他有所赏赐,只要他有所表示,对方就应该做出理所当然的回应。 对章绣锦他确实没有这样的表现,可是不自觉的时候,这种习惯已经变成了现实。 章绣锦的问话在他心中左冲右突,最后将他自以为美好的回忆全部破坏殆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美好的或者不美好的,确实是他少有让步的时候。 他叹了一声:“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也许我已经改了。” “我不敢。”章绣锦坦然地说,“你上辈子是皇帝,这辈子是亲王。而且,这个亲王很大程度上是能影响皇帝的。这样的背景,我就算有什么不满,也要小心斟酌。” 容铉的眼睛瞪圆了,似乎想要说什么,赶在他面前,章绣锦抢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你对我的真心是不会让我想象中的事发生的。但当我不敢确定你的真心时,我也不敢做出这样莽撞的决定。” 她的笑容终于变得更为灿烂了一点:“现在,我能确定了。” 容铉张了张嘴,颓然地闭上。 亭内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容铉恨恨的声音响起:“所以说,你敢这么说这么做,不过就是仗着我宠你了。” 章绣锦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没错,因为你宠我,所以我肆无忌惮。” 容铉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一时之间有种上去狠狠咬一口的冲动。明明是在挥霍自己对她的感情,可这话听起来,为什么…… 还是让自己这么开心? 一旦确认了这一点,容铉顿时觉得心酸起来。 等到章绣锦停下了笑声,容铉才假装平静地说:“所以,事情都摊开说了,以后我们不会再有这次的这种状况了?” 章绣锦一怔,轻轻地说:“不一定。日子总是两个人过的,谁知道过下去又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事情总是要说开了才好。以后,说不定还会有这样坐下来把一切都摊开了聊的时候。” 容铉又一次怔愣了一下,然后恨恨地道:“什么都是你有道理。” 章绣锦抿嘴轻笑了起来:“你若是不服,那就说出些更有道理的事情来。” 容铉盯着她的脸,觉得这张脸上的表情,当真比以前鲜活许多。心底最后的那一丝不满,在这样的笑脸中,也渐渐地消失无踪了。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更有道理的事?自然是有的,那就是,作为你的夫君,这个时侯,你是不是该给我满上了?” 他将自己的杯盏示意了一下,里面方才章绣锦倒满的荷花露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空。章绣锦笑了笑:“这话还真是有道理得不讲理。”说着,她笑吟吟地举起酒壶,给容铉倒满,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杯子:“来,我敬夫君一盏。” 容铉一笑,举起酒杯,两人相视,同饮而尽。 事情说开之后,之前两人之间的那点儿尴尬立刻就消失无踪了。因为疏风阁坐得舒服,容铉也就继续在这里坐下了,对章绣锦道:“听说章三快回来了。” 章绣锦一怔:“二哥上次前去,去了约有两年,怎么三哥这才去了一年多,就要回来了?” “第一次探路总是要慢一些的。”容铉说,“况且你二哥是行商,到了一地总要多与当地商人交流互通买卖,时间自然快不起来。可你三哥是带着邦交的念头过去的,与当地官员打打交道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找下家,若是愿意,见上一面,相互有所来往就好了。” 章绣锦想了想,也觉得是个正理,于是点头同意了这种说法:“也不知道三哥什么时候能到。” “还早着,”容铉说,“虽说是快了,可路上大概还有两三个月。这消息还是你二哥家的商船带回来的。”他笑了笑,对章绣锦道:“你大哥如今是本朝最好的海港的缔造者,在其中占有偌大的股份,你二哥是海商世家的女婿,你三哥热心绘制海图,章家女婿热衷建造海船,难不成,章家以后要靠着海吃饭不成?” 章绣锦略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轻声道:“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一块,现在还是没有人来抢的生意。” 容铉失笑:“用生意来打比方,你还真是嫌朝堂上不够热闹。”停了一停,他又轻声说:“不过,倒也没错。从沈君梓那里得来的消息,日后海上有两百多年的兴盛期,章家借着这个势头,怎么都可以保上几百年的兴旺发达。” 在章绣锦的目光中,他别有深意地说:“说不定,容家的江山被人取而代之的时候,章家还会是下一个朝代的中坚。” 章绣锦吓了一跳,嗔怪道:“怎么忽然这么说话?” 容铉一笑:“怕什么,四下无人,谁能听到不成?不过,这种可能是很有可能的。上辈子自我之后,容嘉的王朝兴盛了只有一百多年就没了。可海上还能繁荣两三百年,实在不行,章家往海外一躲也就说了。若是势大,在海外自立为王也不为过。” 章绣锦抿着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铉低下头去,呵呵笑道:“我不过是在想,我们儿女的退路罢了。” 章绣锦横了他一眼。容铉一面为这样章绣锦很少出现的鲜活表情而高兴,一面有些不自在地想,也许以后这种不怎么淑女的表情会经常出现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 “不过是假想罢了。”容铉连忙补充一句。 章绣锦停了一停,轻声道:“当初万国来朝,我曾跟一个外域的伯爵之女学过她们那边一个国家的语言。” 容铉抬起头,点头:“我知道这件事。” “她们的国家,”章绣锦歪头想了想,道:“有些是可以用金钱来购买爵位的。” 容铉吃了一惊:“这倒是和本朝大不相同。” 章绣锦点头称是,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道:“那边的人,对国王的尊重也没有本朝这么高。贵族的封地,若是没有准许,居然是连国王都进不得的。” 容铉越发惊讶,拉着章绣锦的手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听听,这般闻所未闻之事,真是大开眼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对方的封地都进不去,这样的国王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他想着这些事,开始谋算自己如果过去了,能够怎么从中谋算。 章绣锦捡着自己还记得的说了说,看着容铉兴致勃勃的表情,柔声道:“这些事你去问四妹夫,想必他知道得多。或者去问那些出海回来的人,总比我知道得清楚。” “我只是想着,若是我们占了一个岛,买上一个封号,这岛上,可不就等于我们自己的王国了?”章绣锦这样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看着容铉的表情,显然完全没怎么放在心上。 见容铉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章绣锦也就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她知道,容铉既然知道了,就肯定会想着从中能得到什么的。 一壶荷花露喝完,章绣锦拉了拉还在走神的容铉,轻声道:“太阳都照过来了,还要在这边待着吗?”容铉回神,对章绣锦笑了笑,道:“我去看看杞儿,想来这个时侯有事满地跑了,我拉着他去打拳去。” 章绣锦笑着目送他离开,自己慢悠悠地走回去,重新融入依仗中,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依旧幽静凉爽,章绣锦在椅子上坐下来,觉得方才在外面吸入的热气现在正在慢慢地消散开去。 才坐了一会儿,外头有人送了名帖过来,说章夫人来了。 章绣锦有些好奇,这个时侯章夫人过来干什么,却也不敢怠慢地连忙请了进来。 章夫人进门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丫鬟,进门之后却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连章绣锦身边的人也都被她打发走了。 章绣锦看着章夫人身边唯一留下的那个丫鬟,猜测着章夫人的来意,却见对方抬起头,对她微微笑了笑。 章绣茹。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朋友的新文,比我的好看 戳图片直达 陈如身为穿越女, 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女主光环。 进宫之前,她的梦想是吃饱喝足不被卖掉。 进宫之后,她的梦想是平安出宫开点心铺。 直到成为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娘娘,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最大的金手指是能生! 第82归章 归来 章绣锦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章绣茹了。 当初那个骄纵的少女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最后不得不黯然提前从豪门世家的斗争中离场,嫁给自己以前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的人。甚至就算是这样,她也要用尽心思才能获得一份平静安宁的生活。 章绣锦参与了她生活转折的前半段,却无从知道这生活的后半段。 但是如今,章绣茹忽地出现在了面前,还是章夫人带过来的。 章绣锦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其他的方面去,带上一点不安问章夫人:“二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我出面帮忙?” 章夫人一怔,随后笑起来:“不,不是。只是绣茹丫头说要来见见你,我带她过来看看你而已。她如今……若是没有我带着,只怕进不了你家的门。宰相门房七品官,我看你家的门房也差不到哪里去。” 章绣锦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与章绣茹见礼。 章绣茹已经二十多,眉目之间疏朗大方,虽然笑微微的,周身的气息去显露出她很开心。这种坦然的快乐,让章绣锦凝神看了她一阵,最后笑道:“二姐姐这些年来过得还不错。” 章绣茹轻笑:“是,过得还算不错。也多亏了三妹妹你的主意,还有汌儿的支持,否则,我也不会过得这么安闲。”她说到这里,轻轻一叹,道:“想当初我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自己能在后宫挣出一片天,想来真是愚蠢万分。连普通人家的婆媳斗争没有三妹妹你的帮助我都赢不了,居然还想入宫,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章绣锦不说话,章绣茹说完这个之后看向章夫人,起身行了一礼,道:“也要多谢母亲了。虽然曾经一度以为是母亲对我出手,后来想来,大概母亲只是袖手旁观,最多也不过将我生病的事情闹出来了而已。” 章夫人一怔,这么久远的事情,她几乎都已经到淡忘。 可如今章绣茹说起来,她也就忽地想了起来,道:“你不怪我就好。” “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满的。”章绣茹说,“若不是母亲当初袖手旁观,有及时帮我请了大夫,只怕尚未入宫,我就已经死在了堂姐手中。” 她轻轻一叹:“只是不曾想到,就连手腕如此了得的堂姐,在宫中也是寂寂无声就那样去了。” 这件事章绣锦不想多说,听到这里就转移了话题,问章绣茹今日特意过来所为何事。 “这么多年,你也不曾想过来见我一面,总不能今日忽地就想见了吧?”章绣锦笑着说,“想来是有什么大事了。” 章绣茹一笑,颔首道:“三妹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聪明。不过,我倒也不是不曾见过三妹妹。三妹妹在庄子中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 章绣锦一怔,随后就想起是指章老太太的庄子。 只是当日在老太太庄子上的快活日子犹在眼前,老太太却已经天人永隔。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微一酸,忍住了心中酸涩道:“可惜那个时侯不曾与二姐姐见过。那时候……祖母还在,日子却总是悠闲的。” 章绣茹轻轻叹了一声,请章绣锦与章夫人节哀,随后道:“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三妹妹告辞的。” “告辞?”章夫人倒是波澜不惊,可章绣锦却很是惊讶:“告辞是指……” 章绣茹的笑容很轻很淡:“我会跟着下一波的海船出海,日后就不再回来了。” 章绣锦吃了一惊,甚至站了起来:“二姐姐你……”章绣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来,随后轻声道:“在这里,我一辈子也就只能是平民,运气好一点,也许我的儿子能做上一个小官,我能沾一点光得一个敕命。” “可汌儿说,外域却不是这样的。我去了那里,也许还能自己做个女爵士。” 章绣锦盯着章绣茹,她的笑容虽然很淡,却能表露出,她的内心并没有将这个女爵士放在心中。 “二姐姐当真是这样想的吗?”章绣锦问,“若二姐姐当真这样想,那我就只能祝二姐姐得偿所愿了。只是虽说外域能女子袭爵,可这袭爵的女子,也是血统,金钱与土地一样都不能少的。” 章绣茹的笑容消失了,她盯着章绣锦,好一会儿之后,又笑了一笑,对章夫人道:“当日娘说三妹妹比我聪明,我还不肯相信。如今端看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就不是我能比得了的。” 章夫人轻声一叹,对章绣茹道:“你也不必瞒着你三妹妹了,有什么事,她还可以帮着你参谋参谋。” 章绣茹同样叹了一声,对章绣锦一笑,道:“三妹妹知道的,如今我嫁的人家,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 章绣锦点了点头。章绣茹所顶替的身份,虽说是大户人家放出去的奴婢,可能够选择的嫁娶对象,也不过是同等身份的放出来的人,或者是平民百姓。 章绣茹嫁的人,家里面也不过有几十亩薄田,平日里勤扒苦做从地里刨食的人家。 章绣茹见章绣锦点头,又是一笑:“若是当初我乖乖听话,如今纵然不是高官,想来也是书香人家的媳妇。悔当初不肯听母亲的话,生生与母亲闹得生分了。” 章夫人在边上不说话,显然对章绣茹的这番话虽然赞同,却并不见得多认同。 章绣茹也没什么生气的表现,只是继续说下去道:“那人家虽说家里面也不甚富裕,可心气却高。应我是大户人家放出来的奴婢,他们就自认高人一等。最开始的时候,就想着作践我,拿了我手头的嫁妆来供他们吃喝用度。” 这番话章绣锦早在章汌求援的时候就听过,所以也不奇怪,只是听着想听她继续怎么说。章绣茹说完前情,轻声道:“后来幸而三妹妹出了主意,加上弟弟又托人照顾我,所以日子方才好过了些。只是如今我的小叔子考上了举人,这家人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他们劝着我取了嫁妆出来给小叔子找一门好亲事,日后也好照应家里。” “初始的时候我也曾认真想过,也曾动过心思。只是后来偶尔听到他们私下里谈话,话里话外也还是对我多有不屑,打量着将我的嫁妆哄出来之后,找门路让小叔子得了功名,当了官之后,再让那男人另娶。彼时有了当官的小叔子,想来也能有更好的人家。” 章绣锦皱眉,轻声道:“既然二哥找人照应你,难道他们就不怕那照应之人……” 章绣茹的脸上这个时候浮现出来清晰的怒色:“若是我错了,那照应之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他们居然打了主意要人逼奸我,然后诬蔑我与人通奸,将我沉塘,纵然是我有千般委屈,也是无从说了。” 章绣锦一怔,这般心思恶毒的人家,还真是少见。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章绣茹:“你的打算如何?” “自然是与他义绝,一拍两散。”章绣茹肯定地说,“只是我的身份本来就有些经不起推敲,义绝之事在本朝也算少见,日后若是有人查起来,我的身份也经不住仔细盘查。弟弟说海外的日子对女子颇为宽容,我就想着,干脆去海外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章绣锦道:“想来三妹妹大概是觉得我想太多了。只是……” 只是章家的二女儿,应该已经是不在世间的。若是被人查到什么痕迹,大概…… 章绣锦也能想明白章绣茹的心情,只是想到章绣茹从此就要背井离乡,不免开口道:“二姐姐是当真做好决定了吗?要知道,虽说海外也有国家,那边的人看上去除了些微差别也和我们差不多,可生活习俗是差了很多的。” 她拿当日万国来朝时的使者举例,道:“这群人还是入了我国之后,入乡随俗的,也依旧与我们的习惯大不相同,若是去了他们的国家……” 章绣茹微微一笑:“我会习惯的。” 五个字,让章绣锦看到了章绣茹的决心。她已经是决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出去了。 她轻声一叹,不在劝说章绣茹了。 “那果然是告辞了。”章绣锦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日后想见,只怕难了。” 章绣茹脸上略微有些惊讶,道:“ 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得见了。”章绣锦犹豫片刻,没有将自己也想出去的话说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最后一叹:“二姐姐什么时候走?我有些礼物,要送给二姐姐。” 章绣茹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跟着海船出去的,这边的事情忙完,也要一两个月。”她对章绣锦这样说完,又对章夫人行了一礼:“义绝之事,还请……母亲多费心了。” 说完这句,她笑得很是自嘲:“当初费尽心思想让母亲受教训承认姨娘才是父亲的良配,如今不曾想到,倒是要厚着脸皮来叫一声母亲来求得怜惜。” 章夫人叹了一声:“你是我的女儿,纵然不是我亲生的,也是章家的女儿,我总不会眼看着你受人磋磨的。”章绣茹低下头去不说话,章绣锦在边上看着,心中却只想叹息。 三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章绣锦才回过神一般,扬声要外面的人送茶进来。 章绣茹也就连忙起身,站到了章夫人背后,做足了一个丫鬟的架势。看她那副娴熟的姿态,想来在那户人家没少被婆婆拉着立规矩。 章绣锦见了,不由得对她生出半分同情。只是一转眼,这份同情也已经消失。 日后她的人生自由她自己去过,与自己再无关系。 章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临行前拉着章绣锦的手,轻声说日后她与章大人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 章绣锦听了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嗫嚅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章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转身告辞,身后带着章绣茹与自己带过来的丫鬟,章绣锦目送她走远,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忽地觉得很酸。 容铉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章绣锦正心酸的时候,见章绣锦闷闷不乐,容铉有些惊讶地问了问怎么回事,却只得到章夫人来过又走了的消息。 他坐到章绣锦身边去,轻声问章绣锦发生了什么:“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我也好帮帮忙?”他自卖自夸般地拍着胸口:“天文地理坑蒙拐骗,你夫君我无一不精通。” 章绣锦被他逗得一笑,容铉连忙又拉了容杞过来,让容杞给章绣锦卖萌,想让章绣锦将事情说出来。 看着两人一大一小两双期盼的眼睛,章绣锦心底的那一点微酸也很快就消失,拍了拍两人的头,轻声道:“没什么事。”说着却对容铉使了个眼色,表明了是回去之后再将事情告诉他。 容铉也就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两人开始同心协力逗弄容杞。容杞被无良的父母逗得两颊通红,最后干脆一扭身不搭理两人,直到章绣锦用他想吃的东西勾引着,才总算是让他勉强点了个头。 等到晚间的时候,容铉问起这件事,章绣锦才轻声道:“章家曾经有三子四女。二姐姐对外的说法,是急病早逝。” 容铉表示自己知道,随后又道:“对外的说法是如此,想来实际并非如此?” 章绣锦轻声说是,道:“当初二姐姐做了一些错事,家里头是容不得她继续顶着章家女的名头,所以干脆将她送走,对外说是去了。” “二姐姐被送走了之后……”章绣锦将章绣茹身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今日章夫人所说的话,对容铉道:“想到世事变幻无常,就觉得有些心中酸涩。” 容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对章绣锦道:“虽说世事变幻无常,可对你我而言,如今身边的人是真实的,以后也就能好好一起过下去了吧。” 章绣锦将这句话想了又想,最后轻轻一笑:“说得也是呢。” 这件事章绣锦对容铉说了之后,容铉也就略微分了一点精力到京郊那边,果然过不了多久,就听说有妇人告了要与夫君义绝,此生再不相往来。 那妇人与夫君的事情闹了约有小半旬,似乎就有人出手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想来多半是章家出手了,容铉派人去扫了扫尾,也就将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如今章沁快要回来,自己的出海,大概也就近在眼前了。 章沁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众人想象中那样快。原本说的三个月到最后拖到了腊月的时候,才有消息传出来,说圣上派出去的那个船队回来了。 宫里头皇帝对这样的消息已经波澜不惊,一直等到有人送了奏章上来说起,才终于在私下里的时候,对着容铉露出了一点儿喜色。 容铉于是再一次对着皇帝老生常谈——他想跟着船队出去。 容钧如今已经气度沉稳,可是面对着容铉的时候,却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小孩子的可怜:“三哥,如今朕就只剩下你一个哥哥了。你也要走吗?” 容铉连忙说不敢,却又婉转地重申了自己的决心,皇帝不由得无奈地笑:“罢了罢了,从几年前三哥你就一直念叨着这件事。连朕都不在乎的事,三哥你又何必如此忌惮。” 容铉停了一停,轻声道:“陛下不在乎是臣下的福气,可若是始终有这么一个念想在这里勾引着人,总会有人忍不住跳出来的。那时候动乱起来,对国家是灾难。” 皇帝凝视着容铉的脸。 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哥哥如今看上去也依旧很年轻,甚至显得还有几分稚气。可是皇帝也同样知道,这个哥哥出了出身,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比自己更适合做一个皇帝。甚至在自己努力这么久的现在,朝堂之中也依旧有人觉得,若是没有这个哥哥的帮助,自己做不了这么好。 若是依照帝王心术,自己确实是应该防备着他的。 可从最开始就见识了他如何为了避免自己登上帝位这种可能与父皇斗智斗勇,他觉得,世界上大概只有他是当真避这个位置如蛇蝎的。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他说的,也是事实。 总有些人想着从龙之功想着一步登天而不顾这个是世界是不是已经安定了下来。 若是当真有人直接簇拥着闹什么黄袍加身,到时候自己就算是知道他是被迫的是愿望的,也不得不为了做给别人看而做出惩戒。 那么,还不如如他所愿,让他早早地出去。 想到这里,皇帝叹了一声:“三哥你要是去了,这宫中,日后就无趣了。” 容铉狡猾地笑了笑:“陛下也该考虑大婚的事情了。”在皇帝瞪圆的眼睛中,容铉的笑容显得越发可恶了:“陛下如今年岁已经不小,若是大婚早日诞下皇子,想必朝中诸位对陛下也会更信任几分。” 皇帝心底一股闷气陡然间冒了出来,最后却只能恨恨地对着门外一指:“出去!” 于是,容铉就笑眯眯地告退了。 虽然只是玩笑般地说出来的,可对容铉来说,却是当真已经将这件事考虑起来了。在自己走之前,他还是希望能够将皇帝的人生大事定下来的。 章绣锦对容铉故意撩拨皇帝的行为哭笑不得,后来在容铉说起皇帝的皇后人选时,才严肃了几分。 作为一个知道已经不靠谱的未来的人,章绣锦与容铉两人闷头想了很久,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拿去给宗室的一些人共同参考。 虽说宗室中人如今与皇帝的亲属关系也已经不太近,可毕竟其中有些还是长辈,听听他们的意见,也显得自己尊重人。只是若是当真要指手画脚,也不会有好脸色就是了。 皇帝听到容铉当真在给自己挑选后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了许久,最后轻声一叹。 他并不太抗拒现在就娶一个人做妻子立她做皇后,他自己也觉得现在确实是一个合适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可是,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再往后一点。 他总有一种感觉,一旦自己的人生大事完成了,自己的这个兄长,大概也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轻声一叹。 既然已经做了皇帝,那么,就该有皇帝的心性与行为了。总不能,一直就这样浪费下去。 在容铉忙着这件事的时候,章沁终于跟着出行已经接近两年的众人回到了京城。 离家这么久,章绣锦见到章沁的时候,几乎有些不认得他了。虽说章沁在外行走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书斋中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形象,可也从来没有这样黑瘦干枯过。 章绣锦见了,眼泪不由自足地就落了下来:“哥哥,你吃苦了。” 章沁反而笑得很开心:“并没有什么,我已经很受照顾了。”他有些笨拙地拍拍章绣锦的头:“看我从海外给你带回了什么,都是外面轻易买不到的好东西,就算章汌的船队里,只怕也没有这种好东西的。” 章绣锦被他这种急着显摆的行径闹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嗔怪地叫了一声哥哥,章沁却只是嘿嘿地笑,让下人将自己带回来的箱子取了过来。 章绣锦却不等箱子翻开,就拉着章沁要他说说在船上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章沁不由得挠头,在海州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追问过,如今到了京城又要有人追问,实在是…… 他还想不说,结果章绣锦一个眼神扫来,他顿时就觉得心虚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边上的章绣瑛。 章绣瑛之前一直坐在边上喝茶,如今见章沁转头看过来,凉凉道:“我可不曾有一个好哥哥,千辛万苦从海外给我带礼物回来。唉,没办法,我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离家多年了,不说给我带个礼物什么的,连我如今想知道知道他的近况都不肯说。” 章沁顿时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 结局   章沁并不是那种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性格,但是在面对自己的姐妹时,却无端地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   “大姐……”他哀嚎了一声,举袖捂脸,假意哭求道:“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就算你说了好几次,可我一次都没听到。”章绣瑛不负责任地说,“所以,现在赶紧再说一遍。”   章绣锦在一旁轻笑:“还有,三哥,不要再哭了。听着太假。”   章沁无奈地取下了遮住脸的袖子,摇头对两人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平常的海上日子罢了。和大家一样。顶多就是我在船上多受了一点儿优待。”   章沁确实不想多说,如今的海船行驶起来说快也快,但是海上的日子却也并没有几人想象的那样悠哉。说出来了,大概两人又要觉得自己吃了苦,哭闹起来,章沁觉得自己受不住。   还不如干脆不说,免得两人多想。   姐弟三人在这边相互哀怨了好一阵,终于章绣瑛和章绣锦不得不放弃自己对章沁的追问,轻轻巧巧将章沁放过了。   章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结果去见容铉的时候,却发现,容铉也没想过要放过自己。   面对章沁哀怨的眼神,容铉笑道:“接下来去的人就是我,我自然要多问问的。”章沁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了,屋内一阵安静之后,章沁问:“可是陛下……”   容铉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他看着章沁,平静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章沁却不相。他身为皇帝的兄长,在国内不管怎么看都是养尊处优尽享尊荣,何必学那些走投无路之人,去海外挣命。   只是看容铉的表情,章沁心知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他也就不再多问,只是慢悠悠地说起在海船上应该注意的事项。   需要准备什么,需要注意什么,行驶过程中应该留心什么地方,应当躲避的情况……   一一说来,纵然是章沁已经尽力简短,时间也已经走到了下午。   容铉停了手中的笔,盯着章沁口述出来的注意事项,笑道:“如此就多谢三哥了。”他起身对章沁道:“若是我并不想尽快到达,路上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停留之地?”   章沁笑道:“这个我却是不知,还是要去问船上的老人。”见容铉坚定地看向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就松了口:“我且去帮殿下问问相熟之人。”容铉脸上的笑就更深了些:“如此多谢了,还请三哥帮忙多引荐。”   两人说完,一同出了书房,章绣锦已经在那里备下家宴替章沁接风。   邱晋扬急急从京郊的军营赶来,此时刚刚进门。对容铉行礼之后,邱晋扬一见到章沁就大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多年不见,你也不是昔日瘦弱书生了。”章沁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对邱晋扬道:“大姐夫说笑了。这次回来,倒是希望能在科考中求得一点功名的。姐夫是个中翘楚,到时候还请姐夫多指点指点。”   邱晋扬好奇地上下打量他,笑道:“昔时你不是说不愿去科考吗?怎么如今又愿意了。也好,等你孝期过后,下场想必手到擒来。”   停了一停,邱晋扬道:“只是在军中厮混良久,这学问我倒是忘了许多,帮你引荐几人尚可,若是指点你,只怕到时候贻笑大方。”他对容铉拱拱手:“说不得,还要请韩王殿下多帮忙了。”   容铉一笑:“若是能帮上,自然是不吝出手。”章沁飞快地对两人说谢谢,自顾自地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两个连襟相视一笑,心中对章沁的这番举动还是很满意的。   章绣锦拍了丫鬟过来招呼几人入座,三人也就相互退让一番,去饭厅坐下了。毕竟人少,章绣锦也没有额外再分桌,几人共坐了一桌。   菜流水般地上来,章沁举箸,叹道:“还是京里的菜合胃口,在海上,日日只有鱼,真是吃得人伤心。”   章绣锦随口问了一句,随后就笑着让章沁多吃一些。邱晋扬也同样好奇地问了两句,随后一群人哈哈一笑,将这件事暂且放到了一边。   一顿饭吃完,略微又坐了一会儿,章绣瑛和邱晋扬就起身告辞,章沁紧随其后。等到三人都走了,容铉握着章绣锦的手,扶着章绣锦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一边对章绣锦道:“过些日子,等下一次出海,我就出去了。”   章绣锦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容铉轻叹,道:“留你一人在家中,你受苦了。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去找旁的夫人们多出去走一走。”   章绣锦莞尔一笑,轻声道:“何必你多说,我自然是知道一个人的日子该如何过的。”容铉微笑,明白了章绣锦的意思。   两人肩并肩手挽手走了一阵,容铉忽地又道:“我认识几个大儒,可以帮着沁哥儿温习功课,等到日后考试……”   章绣锦却显得并不着急:“三哥本身的学问不差。当初若不是爹拦着,只怕早就下场去试了。如今走南闯北多年,想来在策论上,也多有心得。三哥所说害怕,姑且听听罢了。”   容铉一怔,随后莞尔:“你说得不错。我倒是忘了,沁哥儿当日是书院先生的得意弟子。”   停了一停,他道:“莫不是当日岳父大人当日打着的就是这样的主意?”章绣锦失笑:“自然不是。三哥他,如今总算是成长了。”   虽然这样说着,章绣锦却也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两人并肩回了屋子,略微歇息了一会儿,就洗漱睡了。   船队回京带给京城的震动不亚于当日万国来朝。当日万国来朝虽说使者们带回了许多的东西,可毕竟都是他们眼中的好东西,而船队却是是实实在在地去当地走了一趟,搜集了当地的资料。   京中众人听到有些地方的贵族以上好的羊绒夹着金丝织成毯铺地,整间屋子都以黄金来装饰,虽然心中鄙夷着对方的品位太差,可也羡慕着对方的富裕。   也有人听说某些地方宝石满地,当地人完全不当做一回事给小孩子做弹珠玩,一双眼睛就绿了。   更有听着那些地方王位更迭后让女儿女婿继承王位的老学究嚷嚷着要教化那些蛮夷,不能让他们继续做出这等无君无父之事。   皇帝却听着那出使之人报上来的,那些地方的武装力量与丰厚的物产,心中暗自流口水。   只是细细想想,他也知道自己只是空想。   不过使者所说的,相互通商,派遣间谍去偷取对方先进技术这种事,皇帝觉得,还是做得的。甚至更进一步地,皇帝想到了另个一种可能。   渐渐地将本朝多余的人口往那边移过去,潜移默化地占领大片的土地。   只是这种想法想想都觉得有些太过无稽,于是皇帝最终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私下里对容铉说笑的时候说起而已。   容铉对皇帝的这个想法倒是没有笑,而是在回去之后开始很认真地想这件事。章绣锦问过之后,笑道:“这件事只能无心为之。毕竟若是人去的少,说不准是我们教化对方还是对方教化我们,若是人去得多,说不准就要打起来。时间太长,谁都不好控制。”   容铉从这个牛角尖中走出来,顿时哈哈一笑,将事情丢在了脑后:“说得对。”   两人并肩坐下,容铉取出章沁说出的那些注意事项,加上自己从那些老水手中搜集到的资料,开始细细地给章绣锦讲解,自己如果出去,能够做什么,会做些什么。   章绣锦含笑听着,渐渐地却有些走神。   这样专心去做事情的容铉,落在章绣锦眼中,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她轻轻地就握住了容铉的手,容铉停了一下,回望她:“怎么了?”   章绣锦笑了笑,轻声道:“觉得夫君今儿格外吸引人。”容铉哈哈一笑,伸手在章绣锦鼻尖上挂了一把:“成亲这么久,王妃终于感受到本王的魅力了吗?”   有些羞怒的章绣锦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做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容铉顿时就丢盔卸甲,连忙求饶不止。笑声在夜里传出很远,渐渐地消失无踪。   容杞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终于闭上了眼。   父王要出远门了,自己应该为父王做些什么呢?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一直到沉沉睡去,都没有想出结论来。第二天的时候带着眼底一点青黑去见章绣锦的时候,倒是让章绣锦大吃一惊。   抱起小家伙问了问原因,听了他的理由,章绣锦顿时就笑了起来。   额头贴上小家伙的额头,章绣锦将他抱在膝盖上,轻声道:“杞儿,你父王虽然要出门,杞儿能想到要为父王做些什么就很好了。其他的事情,还有母妃,还有家里的下人,对不对?”   容杞扁了扁嘴:“可是我还是想替父王做一点事。”章绣锦就轻笑:“那你不妨去问问父王,能够替他做什么?因为,很多事情,我们都已经做了呀,要是杞儿再做,可就浪费时间了。可是你父王心里面最想要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呀,因为大家没有人敢去问呢。”   所谓父王最想要的,自然是拿来哄骗小家伙的。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容杞脸上犹豫片刻之后,终于慢慢地露出了笑脸。   “我知道了,我会去问父王的。”小家伙这样说完,软软地对章绣锦说谢谢。   目送容杞走开之后,章绣锦心底才轻轻松一口气,最后低下头来。容铉的离开,已经近在眼前了啊。   对这次出行的结果,皇帝显然是大为满意。   刚过完年,第二次的船队就开始组织了。这次一改之前少有人主动参与的状况,许多人踊跃而至,想要在其中混一个位置。   但是,很多人却被告知,这次的船队中,有一半的位置,要留给韩王来选择。   容铉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可是他显得并不在意:“若是我就怕得罪人而就此放弃一直以来的念头,那以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面对众多蜂拥而至想在船队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容铉保持了难得的黑脸,一直都没有松口。最开始的时候,这种举动不知道问他招来了多少怒骂声,可是等到众人得知,这次船队最少要增加三分之二的船,变成一个超级大型的船队之后,就少有人来容铉这里碰壁了。   船队里的船增加了,他们能够争取的位置虽说比起上次略少,可仔细算下来,也勉强满足他们的想法。若是去得迟了位置被旁人占了,那就糟糕了。   容铉身边顿时清净许多。他也可以专心地开始做自己的事。   皇帝将位置留给他来选择,可并不是说允许他将自家的私兵全部带过去,若是如此,京中章绣锦与容杞没了防备,容铉也不放心。   但是皇帝的意思,容铉也明白,他是将自己的朝廷开放给了自己,让自己任意选择将来可以给自己帮助的人。容铉心中对皇帝的这份信任是暖融融的。   皇帝当真是半点儿都不怕自己只是借口去外洋实际上藏在某个地方随时等待反攻。   面对皇帝的这份信任,容铉倒也没有辜负。在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之后,他选了一些名声不显又年轻有才干的青年人,又在军队中选了一些孤身一人的将士。   选定了人选之后,他又派人与人一一商谈过,确认对方愿意趟这趟水,才将名单上的名字记下来,若是舍不得本地的,他也只能尤为可惜地将名字勾去。这样的过程经历了约有大半月,等到将尽三月的时候,容铉才将最后的人选报上了皇帝。   皇帝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同意了下来。   诏书下达,事情已成定局。   此时,章绣锦已经调动了韩王府的力量,将许多应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有章汌与章二奶奶来信从旁指点,又有章源说明官面上应该注意的东西,章绣锦做起这件事来,当真是得心应手得紧。   小家伙容杞在旁边虽然帮了几个倒忙,但是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章绣锦也不忍责怪,只是含笑夸了两句,将他丢给容铉了。   结果等到事情忙完,从容铉那边将人带回来的时候,容杞赫然已经被容铉教导成了对外面的世界心神向往,一门心思想要跟着父王出门到外面的世界逛两圈了。   章绣锦哭笑不得,好生将容铉训了一会。   容铉呵呵一笑,搂了章绣锦在怀中,柔声道:“此去多年,你要珍重。”   “我自会珍重。”章绣锦说,“你在外,也要多注意安全。平平安安回来接我和杞儿过去。”   容铉应是,低头在她眉心一吻:“这辈子能有你在旁,实在是我的幸运。”章绣锦戳戳他的腰:“这幸运,难道不是你算计来的?”   容铉笑得很得意:“所以,也是我的本事。”两人对视一眼,柔情蜜意在眼中流淌不停。   三月转眼就至,容铉在三月上旬就出了门,往海边去了。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的时候,章绣锦站在送别的地方,看着人群的背影渐渐消失,最后连最高的旌旗都看不到,才终于转过了身:“回去吧。”   在她身后等待良久的下人们顿时忙碌起来。   容铉离开第十天,容杞扑通扑通天跑过来,问父王哪里去了:“父王说出远门,可是十天很远了。”   章绣锦只是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珍珠——都是章源送过来给章绣锦做面脂与胭脂的——轻声对容杞说:“杞儿隔一段时间就将珍珠拿一颗出来,交给母妃来做胭脂,等到母妃将箱子里的珍珠做出来的胭脂都用完了,父王就回来了。”   小小孩童低头看向手中的箱子,里面的珍珠颗颗圆润,整齐地排在那里。他捏了几颗出来看了看,最后放回去,仰头对章绣锦笑:“那母妃每天要多多用胭脂。”   章绣锦笑着说好。   容铉离开第三个月,容杞在章绣锦房中偷偷地倒掉胭脂被章绣锦身边的丫鬟发现了。   章绣锦抱着容杞,轻声问为什么要倒掉自己的胭脂。   容杞仰起头,眼圈微红地看向章绣锦:“我想父王快点回来,母妃每天都用好多胭脂好不好。”章绣锦却只能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声对他说胭脂应该用多少才好。   “有些东西,并不是用得越多越好呢。”   劝不住的容杞终于哭了出来。   容铉离开第七个月的时候,容杞从宫中回来,扑到章绣锦怀中,笑眯眯地对章绣锦炫耀自己从皇帝那里得到的玉石笔筒:“虽然比父王上次给我的要好,可是我还是喜欢父王给我的那个。”   他将皇帝的赏赐锁进了箱子里,依旧用着容铉当初亲手替他做出来的竹制笔筒,上面容铉笨拙地刻上了他与容杞的名字。   章绣锦含笑摸摸他的头,在他面前放下一叠纸:“因为父王做出来的笔筒,杞儿是不是要多写一页字才好?”   容杞歪着头思考良久,小大人似地叹息:“既然母妃这样说了,我就勉强答应了吧。免得你想念父王,又哭起来。”   章绣锦心中一酸,脸上却笑着问:“谁说母妃会哭?”   容杞回答得斩钉截铁:“皇帝叔叔不会说谎的。”   章绣锦哭笑不得。   容铉离开第九个月,过年。   章绣锦抱着容杞两人,孤独地过了一个元岁。入宫的时候,容杞在她膝头打瞌睡,章绣锦跪在那里,听着后宫中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皇帝在高台之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容铉离开一年整,皇帝筹备了一年的大婚终于实行,皇宫从此有了新的女主人。   容杞拉着章绣锦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皇帝的婚礼,小大人似地叹气:“以后皇帝叔叔有了婶婶,我就不能再把皇帝叔叔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啦。”   章绣锦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我们还有自己的家。”   容铉笑眯眯地点头:“等父王回来了,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家了。”   容铉离开一年零两个月,容杞捧着当初的那个小箱子给章绣锦看:“你看你看,已经少了一半多了。”   章绣锦笑着说是,对容杞道:“很快就可以见到父王了,高兴吗?”   容杞歪着头思索一阵,最后肯定地点点头:“还是要见一见才好,父王再不回来,我就要忘记他的样子啦。”   一番话在章绣锦心中惊起一番波浪,脑海中容铉的样子,虽然还是清晰的,可是,若是再不相见,也总有会忘记的一天。   容铉离开一年零三个月,容杞看着挂在那里的画像,眨眨眼:“母妃画得真像。父皇就是这个样子的。”   章绣锦摸摸他的头:“以后杞儿要是怕想不起来,就来这里看一看父王的样子好不好。”   容杞认真地点了点头。   容铉离开两年半,容杞箱子里的珍珠只剩几颗了。   容杞兴致勃勃地捧着东西过来给章绣锦看,章绣锦笑眯眯地点点他的鼻尖:“父王就快回来啦。”   容杞捧着箱子往外撒欢而去:“父王就快回来啦!”   容铉离开两年零八个月,箱子里的珍珠终于用完,容铉却依旧没有回来。   容杞大哭了一场,在夜半无人的时候跑到章绣锦窗前:“母妃,以后我来保护你。”   小小的孩童眼中闪动着澄澈的光:“父王也许不回来了,我来保护你。”   章绣锦抱着他同样大哭了一场。   容铉离开第四年,当年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有了沉稳的气度, 宫中皇帝喜爱更甚自己的亲生子。   章绣锦看在眼中,心底柔软又骄傲。   “我来保护母妃。”   当日他这样说了,日后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容铉离开第四年七个月又三天,容杞正在院子里练习枪术,有人悄悄地推开了院子的门。   “谁?”   厉声问着,循声看去。   他愣在了那里。   久未见面的人正站在那里,对他微笑不语。   章绣锦急急赶来,看到站在那里的人,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总结:史上第二糟糕的一篇V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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