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重生小娘子种田记》 作者:方塘   文案   因为一张莫须有的欠条,父亲惨死,母亲病倒,血肉相连的亲妹以救母为由将她卖去给人冲喜 阴差阳错竟落得被点天灯的下场……   还好,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含情脉脉的前世夫君,心狠手辣的崔姨娘,不省心的亲妹,胡搅蛮缠的亲戚,炖得一锅的热闹!   因为软弱死了一次,以为她还不长进?   什么温婉贤淑什么三从四德,扮猪吃虎算不算?   第一章   听说杜俊笙回来了,珊瑚很是欢喜,匆匆梳洗打扮了一番,戴上了他送的那支梅花簪子——他唯一送给自己的东西,出了房门想到前头等着他。可刚走出没几步,便听得墙那边的柴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珊瑚一皱眉,本不想理他的,却见着小翠一脸的笑进了院里来,见着珊瑚这时打扮妥帖着要出去,脸上的笑有些僵住,很不情愿地扭扭身子福了福,敷衍道:“少奶奶。”   小翠是伺候崔姨娘的丫头,对她这样敷衍,是常有的事了,其实不止小翠,家里的下人见着珊瑚很多时候也都爱答不理的,前些年夫人还在,对珊瑚也不错,下人们对她还是忌惮着些的,可自从去年夫人一走,公爹也不是管后院的人,便全凭着崔姨娘做主了。这崔姨娘行事泼辣任性,多数时候都没给珊瑚好脸子看,下人们也便渐渐没将她当主子看了,而这事的根源,不明着说而已,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少爷不喜欢这个少奶奶,或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府里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少奶奶进门四年,少爷是连半根手指都没碰过她!也是,这是买来冲喜的女人,冲完了喜,便也没什么价值了。   珊瑚从不争辩,现在也是习以为常了,这时小翠向她行礼,珊瑚却是有些意外,只当她今天心情好随便问候了句,只是,她来自己院里做什么?   小翠见她还站着不动,忽然脸色一变,娇笑着道:“我家奶奶让我来取了少爷的衣裳去。”   珊瑚倒是没再多问,只知道崔姨娘从很早前起便常要人来拿杜俊笙的衣裳,一开始还会说明是拿去补了,拿去量了做新衣什么的,后来却是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直接差人拿了便走,珊瑚人微言轻,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也只是点头“哦”了一声,便往院子外头去了。   “真以为自己是少奶奶!”小翠冷哼了一声,扭着腰进了珊瑚的屋子。   走出院门,瞧见前头梅花雕的廊柱,珊瑚心想着,杜家这几年是越发好了起来,从买下了庄家的那几十亩田地,便是只靠收那田租,也是收到手软的了,这不,去年才修了这大宅子,全是照着县城里的官老爷住的屋子去收整的,村里人见着,有哪个不眼红,哪个不羡慕的。想当初自己若不是因了爹爹被海吞了又欠下一屁股债,刚好遇上杜俊笙大病一场才让她来冲喜,也进不了现在这深宅大院的。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她命好,只是命好不好,只有自己才知道。   珊瑚边走着,忽然想起已经好长时间没见着铁树了,自从前年娘病死,妹妹珍珠也嫁了人,家里便只剩下七岁的弟弟铁树,夫人怜惜,让铁树到杜家的牛棚里看牛,有的吃有的住,也不至于饿死。只是牛要放养,铁树每日天还未亮便要赶牛上山,一直到天黑了才能回来,珊瑚眼睁睁地看着铁树从白白胖胖的进来,到前两月见他时,虽是高了不少,可是黑瘦得,珊瑚看着有些害怕,直觉得已经被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   可是心疼归心疼,珊瑚在府里,虽说名头好听,却也就是个伺候少爷的大丫头罢了,每日战战兢兢地,在饭桌上连饭都不敢多吃,更别说能说得上什么话了,只得背地里藏了些吃的用的,偷偷塞给铁树能扛饱罢了。最近杜俊笙考上了秀才,被县老爷招了去县城里住了几日,珊瑚闲着无事,算着铁树该回来的时间倒也去了牛棚几趟,却始终没见着他。   今日杜俊笙回来,公爹说了,全府都不用做活儿,只来迎接秀才大人。珊瑚想着,等见了杜俊笙一面便到后头去看看铁树去。   不自觉地捏捏耳垂,耳坠子呢?   珊瑚一惊,自己就这么对耳坠子撑撑门面,这回掉了一只,往后可就连戴都没得戴了!心中急切,珊瑚赶紧往方才来的路上寻了回去,心里急切着,总怕漏了什么地方没看着,便直伏着身子在地上找。直找到自己院子里,才瞧见那小小的一块银色被日头晒得闪着光,珊瑚赶紧上前去捡了起来,吹了吹上头沾的灰,拍拍胸口庆幸这东西没丢,这才将它重新戴了上去。   “啊——”   墙那边忽然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口吟声,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晰,珊瑚一惊,这是谁?   珊瑚仔细听了一阵儿,声音依然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地传来。听这声响,该是多难受才这样的?柴房离珊瑚的院子就一墙之隔,绕出了院子便是,珊瑚听着心急,脚步匆匆地往柴房走了去,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病,可别出了人命来!   越发走近了,那声音也越发的大了起来,珊瑚越是听得清晰,这高一阵低一阵的叫声,隐隐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是种高于痛苦的快乐,压抑着爆发出来的难耐。更要紧的是,重重叠叠的,珊瑚似乎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珊瑚摇摇头,是自己听错了,怎的会是快乐?救人心急也顾不得什么,一到了门外头,珊瑚半点思虑都没有便推开了门,门板大敞着撞了墙的声音伴随了两个声音一同响了起来,一娇啼,一低吼。   “你……”珊瑚本走得气喘吁吁,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才开了口,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黑漆漆的柴房中,透过窗缝照进来的几缕光线直直落在那两具还交叠起伏着的裸口露身体,头发散乱,眼神迷离,中了迷药似的无知神情,散落满地的衣裳鞋子,以及从门口看过去,清清楚楚地暴露在眼前的交口合处,正有湿哒哒的东西滴落在干燥的柴禾上,白浊的液体在漆黑的柴禾上显得尤为醒目。   呆住。   首先反映过来的杜俊笙赶紧从地上胡乱拿了件女子的罩衫盖在身上,才反应过来的女人也顾不得什么,直将男人身上的衣裳扯了过来挡住身子。   珊瑚呆愣了许久,待到认出这女人,才不自觉地细声道:“崔姨娘…”   “你怎的到这里来了!”杜俊笙被自己的妻子撞破这等事,不知是臊是恼,总之便吼了出来,赶紧起身,遮遮掩掩地捡起四散在地上的衣裳穿上。   崔春英一开始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可等看清了来人,却是冷静下来,眸光一闪,才慢慢悠悠地穿上衣裳。   窗户紧闭,空气中浓浓的味道散发着暧昧的情口欲,珊瑚这时总算才清醒过来,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纵是珊瑚未经人事,却也不至于痴傻到连刚才发生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对着此时已经穿好了衣裳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杜俊笙道:“那是你庶母啊!你们怎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杜俊笙嫌弃自己,珊瑚比谁都体会深刻,只是之前杜俊笙既不碰她,也不纳了小妾通房,所以直是以为他不能人事……可他怎的能背着自己在她的院落后头行此龌龊之事?再者说来,杜俊笙即使再厌恶自己,也不该同庶母做下这等无视伦理的事吧!   崔春英冷哼一声,道:“人人都有资格来说我,偏你没有!也不知是怎么管教你弟弟的,竟让他偷瞧了我洗澡去,我没将你赶出府,那是看了先夫人的面子,现在倒来说起我来了,真是不要脸!”   “什么?”珊瑚听她提起铁树心中一凉,“怎么可能!铁树才九岁,他懂什么?”   见着崔春英也不开口,只冷笑着,珊瑚一颗心冷的像掉进了冰窟窿,冲上前去抓着崔春英的手臂大声道:“你对铁树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本这几日便是心中慌乱,才直去找铁树的,看不着他珊瑚心中也是着急,直怕他出什么意外,牛棚里的人也都含含糊糊地应付着,半点不肯说铁树在哪里,现下听她一说,珊瑚却是急了。   “村妇便是村妇,便是嫁了好人家也改不了陋习,真是没半点教养。”崔春英仗着这两年五岁的儿子请了教书先生,自己也多少听着些,便觉着自己是个高雅的,这时听着珊瑚大喊,又抓着她不放,很是厌恶地甩开她的手,道:“也不知是谁与谁做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子还好意思来教训我!你敢说你没又偷过汉子?没有做过对不住俊笙的事儿?”   珊瑚被她这样一吼却是吓得一愣,什么叫做她偷汉子对不住俊笙?   一直低沉着脸不言不语的杜俊笙闻言,皱着眉抬起头来,望向珊瑚。   “没有!我没有!”珊瑚见他望过来,赶紧开口道:“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崔姨娘你怎的胡乱说话!”   崔春英又是一个冷哼,道:“这都反应不过来了还敢说没有,若是真没有,你要如何解释近日来连连干呕,每日身子疲乏嗜睡的?”   珊瑚有些讶异于她竟知道这些,自己从未向其他人说过啊!于是只呆呆问:“你怎知道?”   杜俊笙闻言脸色一变,走上前来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冷的便如那年冬天吞了的爹爹的海水,冰冷彻骨。   “你真的…做了这等事?”   珊瑚有些糊涂,本不是她捉奸在床的么?怎的忽然变成了她去偷汉子了?   “俊笙,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两日我是吃坏了肚子才这样的…”   “是与不是,找了大夫看看不就知道了?”崔春英只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着珊瑚无措地解释着,冷冷地哼笑了两声。   第二章   怀孕了!   珊瑚从不知道,便是一直都一个人睡,便是丈夫不碰她半下,便是自己到如今都是处子之身,都能怀孕!村里唯一的大夫二黑奶奶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朝谁了声恭喜,珊瑚只知道脑袋轰的一声想被炸开了一样,话堵在喉咙都说不出来。杜俊笙走过来,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珊瑚整个人被甩开了去,摔倒在地,嘴角有些凉凉的,伸手一拭,红红的,是血。   接下来的事情速度快的惊人,珊瑚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一进门便将她捆了去,随便找了块布便堵住了她的嘴巴,在村里的龙王庙跪了一夜,除了在这里看着她不要偷溜走的人,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来问她话,连嘴上的破布都没有拿走,珊瑚心心念念想着,铁树到底如何了?自己怎的会怀孕?外头吵吵闹闹地响了一夜,直至天快亮时,崔春英来了。   叫走了看管珊瑚的人,庙堂安静,就剩下她二人。   “你还戴着这只簪子啊?”崔春英瞧着珊瑚,散乱的头发上还斜斜的歪着那只梅花簪子,抽出簪子,左右看了看,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是俊笙在县城里买来给我的,只是我嫌梅花晦气…你说说,平日里也不开,非等到大冬天的抽芽开苞,这不是命不好么?只不过,要我说啊,这簪子,配你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珊瑚闻言一怔,原是如此…这簪子是成亲不久后杜俊笙去了县城带回来的,那时他也没说什么,只将那簪子往桌上一扔,什么也没说。珊瑚见他冷着张脸盯着那东西看了一阵,冷声说了句“给你了”便甩袖出门。珊瑚既惊又喜,虽有些不解,可不管如何,都是丈夫送给自己的,从此便将这簪子好好收了起来,每到逢年过节的或是什么高兴的事情便才会拿出来戴上,这么想着,原来崔春英之前直说好看,却是在讽刺自己。   实在好笑!   “啧啧啧…”崔春英食指挑起珊瑚尖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她单薄得有些陷下去的脸颊,看着她异常憔悴的脸,道:“本也是个美人的,我记得那年你进府的时候,我还同俊笙说着,怎的每日在海上捕鱼的还能这样白,只可惜了,命苦!克死父母,连个兄弟都要受你拖累!”   珊瑚全身被五花大绑着又说不出话来,狠狠甩开头来不让崔春英碰着自己,一双眼恨恨地直盯着她,崔春英一笑,伸手抽开了她嘴里塞着的布条,珊瑚好容易能说话,一开口便道:“铁树呢?你把铁树怎么了?”   崔春英很是嫌弃地将手里的破布随意扔到地上,看着珊瑚因长时间被布撑着变得苍白唇一合一开地,无所谓道:“送走了。”   “送走了…你把他送到哪里?你把他弄到那里去了?”珊瑚这时也激动了起来,她是软弱,可她不傻,到了这地步不可能还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崔春英设计陷害的,她既是精心设计,又哪有让自己有了能逃脱了的机会。只是原本自己命苦,也不争了,可现在她担心的是她的弟弟铁树,老洪家唯一的血脉啊,铁树要是怎么样了,她哪里还有脸去见父母!   崔春英冷冷一哼,道:“不用急,你快见着他了,他这会子该已经在路上等着你了!”   “什么?你把他杀了?你把铁树杀了?”珊瑚更是激动了起来,整个人直想往崔春英身上扑,可惜被绑得动弹不了,猛力地一阵挣扎,却依然无果,珊瑚绝望地软倒在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不过是个下人,如何处置了我还没法儿管了?”崔春英居高临下地斜了地上的珊瑚一眼,蹲下身子来,在她耳边接着道:   “谁让他耳朵长的?我本来只想着让你怀上了好帮俊笙争得那死鬼老头的地,可我又实在不想看着俊笙跟你圆房,偶然听得那老三媳妇儿找了个假孕的药方儿,好容易得了来让你喝了下去,却被你弟弟偷听到了……”崔春英眸光一闪,笑得妩媚,道:“你说说,你们家的人怎的耳朵都那么好使?你今日要不撞破这事儿,我还真打算便这么放着你在府里,毕竟不是每条狗都不咬人的,俊笙再找了,也不知还有没有你这样蠢笨无能的……”   崔春英自顾自地说着,这才发现珊瑚整个人直软倒在地上没动没静的,眉头一皱,站起身来,伸脚踢了踢脚边的人,嘴上也不闲着,慢悠悠道:“装死啊?没用的!俊笙不会要你的!以前你清白着他都不碰你,何况现在都怀上了野男人的种……”   这头崔春英还喋喋不休地使尽语言侮辱她,可珊瑚却半点听不到,耳边只久久回放着刚才崔春英说的铁树已死的消息,胸口一阵一阵地钻心的疼。   是啊,一个下人而已,随意找了个由头打死个下人,有什么难的?   崔春英说得头头是道,全是占了理的样子,珊瑚望着她,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扯着嗓子道:“你个臭婊口子!就因为这个杀了我弟弟现在还想要害死我!你就是个贱妇!和夫家少爷私口通以为没人知道么?我今天就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事!崔春英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口子!你还我弟弟!你还我的铁树来!”   珊瑚忽然直起身子,止不住地破口大骂了起来,吓得崔春英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趔趄摔坐在了地上。怕她把事情说出来,崔春英也顾不得摔得疼了,忙在地上找方才塞着她嘴的破布,可是四下遍寻也找不着,正当她急得满头是汗的时候,里长和村中极有威望的赵四爷带着众人进了庙来。   珊瑚这时脑袋已是不清醒,只知道指着崔春英大骂着:“崔春英你这个荡口妇,你就是个破鞋!自己和夫家少爷私口通竟然赖到我头上来!你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你就该被人拿去千刀万剐下油锅!死了阎王老爷都要勾你舌头!”   赵四爷听着这话,不禁皱着眉头看了看站在一旁,头发有些散乱的崔春英。崔春英一急,指着她道:“洪珊瑚大概是害怕被发现,吓疯了!方才还直往我身上撞来着!”   回头看看一旁一直未开口的杜俊笙,臊红着脸低着头,依然半句话未说。   珊瑚满脸泪湿,脑中虽不清明,却知道自己有话要问,红着一双眼紧紧盯着杜俊笙,无力道:“你我夫妻四年,我的为人你不清楚?你便听信她这么一说,要置我于死地?”   杜俊笙看了她一眼,却又极快地闪开了,掩不住的心虚,心中有些微微颤着,这四年,杜俊笙确实不了解珊瑚,也不想了解,只知道这是个软弱无能至极的女人,端茶倒水洗脚擦身,三从四德无一不做得完整,可杜俊笙不喜欢!也看不惯!只因杜俊笙不喜欢软弱的女人,就像他的生母……可要说珊瑚偷汉子,现在想着,却是不怎么可能的,方才听崔春英说时也是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才找了里长和赵四爷来。看她此时一双眼满是失望痛心,杜俊笙不敢多看她,里长和赵四爷来了,连乡里乡亲都来了,他怎的好对他们说着恐怕是个误会?   赵四爷皱着一对浓眉,利眸闪着精光,在几人中间又逡巡了一圈,见杜俊笙依然低着头不言语,于是浑厚着嗓音宣布道:“点天灯!”   这是对珊瑚的惩罚。村中长者商量了这一夜,淫口妇浸猪笼,这是历来的惯例,可那时也不知是谁提了句,珊瑚本是海女,熟识水性,浸猪笼怕淹不死她。所以又讨论了许久,最终定下了这个。   珊瑚闻言停了嘴,看着站在庙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和明明灭灭的火把,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身子软软地便这么晕倒在地。   头好重…   再次醒来,珊瑚发现自己竟被倒挂着!背后直直地靠着一根木杆,像是初初种下的丝瓜苗,紧紧地盘在竹竿上那般,紧紧地被捆在那木杆上,几乎是一动都不能动的。浑身油油腻腻的也不知是什么,极不舒服地试着挣扎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周身无穿衣裳,便是连裹胸和亵裤都被扒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重重湿湿的,像是麻布一般低东西裹着身子,两脚并拢捆着,有根什么东西夹在两脚掌中间。   “开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觉察后头有人走近了来,接着上头“呲啦”一声响,那人便跑开了。   “啊!”珊瑚忽然觉得脚上一阵一阵地烧灼着痛,才知道原来方才走近来的人是在自己脚上点了把火!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有与人私口通!与人私口通的是崔春英!该点天灯的是她!是她!”珊瑚挣扎着大叫出声,脚上的灼烧感已是明显感觉不到,只知道好热好疼,珊瑚觉得那热感几乎膨胀到一定程度,脚上的皮肤像是在热火中爆裂了开了,撕心裂肺地扯着疼,有那么一瞬间,珊瑚想起,即使是那年光着脚踏上结了冰的海水,硬实的冰死死吸住她的脚底,将脚底的皮都粘得扯开了来,鲜血淋漓的,都没有这样痛!   忽然有人拿了鞭子往自己身上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鞭子,竟利得很,一道一道抽开,麻布像纸片一样弱不禁风,一抽就裂来了,本就被火灼得浑身发涨,这鞭子一抽中麻布裂开的地方,即刻便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忽然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直直地便往身上砸了过来,毛球一样黏住麻布便放不开来,直粘在大腿那处便狂烧了起来,珊瑚大声惊叫着,那抽着鞭子的人也不再抽打她,任由这火球烧着珊瑚。   脚上正一阵一阵地抽痛,珊瑚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像是烧焦了的肉。   不知是何时扔进来的一个火把,接着眼前便是一亮,珊瑚这才发现此时自己头顶上竟放了一堆的柴禾,许是浇上了油的,火把一扔进来,那柴禾堆“呼”的一声便狂烧了起来!   眼前烧得正旺的火更是让珊瑚惊恐万分,火苗在她眼前一窜一窜地,火舌几乎都舔上了她的脸,珊瑚知道自己的头发此时已被烧焦,脸上滚烫着热,究竟是不是烧坏了?她不知道。   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脸上,有点湿,是下雨了吗?不是,即使在火中,珊瑚也能感受到,那些东西稠稠的,腻腻的,那是…自己身上的油!就像肥猪肉放进热锅中,呲啦呲啦地冒出油来那般,火烤的,连油都出来了!   珊瑚忽然冷静了下来,觉得很好笑,自己都瘦成这样了,还能有油?   透过那火焰看着围观的众人,有不屑,有恐惧,有同情,可最让珊瑚心痛的,是伺候照顾了他四年的杜俊笙,竟一言未发地站在那里,冷漠地望着自己像是看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动物挂在木杆上一点点烤熟,而此时崔春英靠在他一旁,装成恐惧的姿态掩不住她得意的眼神。   被火焰吞噬前,珊瑚拼着最后一口气尖声叫了出来:   “崔春英!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第三章   好痛!   珊瑚蜷起身子,本能地伸手钻进松垮垮的裤腰去摸自己的腿。那个被火球砸中的地方像是还在烧似的,火燎着灼痛,珊瑚不敢就这么摸上去,只伸手轻抚着一旁的皮肤。   没烧坏?   意识到这个,珊瑚总算有些醒过神来,手下细腻的肌肤根本不像是被大火焚烧过后该有的手感!珊瑚猛地睁开眼,伸手抓了一把散落在肩头的发,乌黑而长,头发也还在!   自己不是死了么?因为死了所以身上也没留下什么疤痕么?   珊瑚举起自己一双手,手心手背地在眼前翻了几翻。   不对!死了怎的手上还会有凝血结痂了的伤口?   珊瑚猛地翻身起来,直觉得浑身上下处处疼,撸起袖口来看,左手上深深浅浅的全是像手背上结了伽的伤口,跟栽了大跟头似的,珊瑚忽然想起,第一回跟爹下海捕鱼的时候便被渔网拉下了船,身上被渔网和船舷边上不齐的木片刮得,身上全是这样大片大片却不深的伤口……   想到这里,珊瑚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环望着四周的环境:挂在墙上的斗笠蓑衣,简单的桌椅和绣了双鱼的门帘,还有身上盖着的蓝底红花被子,忽然,目光停留在炕头被戳得深深浅浅的小坑……   未嫁人时,她在家里住的屋子凉快,夏天的时候铁树有时会跟着她睡,铁树总喜欢等着她一起睡,无聊的时候就在窗口折了树枝什么的在炕头上随便戳着,久而久之炕头便有了些深浅不一的小坑。眼前的这些,却是提醒着珊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这不是在自己家中么?   珊瑚大惊,有些难以接受眼前的事,自家的屋子,早在娘亲病死的时候卖了出去,后来的那户人家嫌屋子太老太旧,直接整个推平了再盖的,而此时自己能躺在这里,更是让珊瑚匪夷所思。   正惊诧着,腿上的伤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了起来,珊瑚咬着唇,掀了被子,小心翼翼地不让裤子磨到那处的肉,解开了裤腰带拉开一看,珊瑚整个愣住了!   整条大腿完好无损,细白的肌肤上没有半点疤痕,却依然钻心蚀骨地疼,提醒着她自己被点天灯的事实。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由远而近,像是人在叫喊着说话,又像是在唱歌。又听了几句,珊瑚算是明白了,这是神婆在跳大神念的咒。   匆匆传来的脚步声,珊瑚赶紧躺下装睡,待到躺回了原处盖好了被子,珊瑚才想起,自己怎的要偷偷摸摸的?   “便知道真的有用的?她都躺了好几日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真的能把她叫醒了来?”珊瑚听得真切,这是妹妹珍珠的声音,她话说的急切,很是不满的样子,但是说着这话,是在关心自己?   “可别胡乱说话!苏大娘是隔壁村子最能的人了,你可知道你爹和你三叔走了多少回才请到她的?这回能请到她,可是看着赵四爷的面子才来的,定能叫你姐的魂儿给招回来的!”说的小心翼翼的是珊瑚娘,柔声细语的样子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珊瑚听得,泪水止不住的便滑出了眼角,从嫁进了杜家,珊瑚便没见过自己的娘亲,杜俊笙整日不出门,珊瑚也半点不敢离开地在身边伺候着,以至于到了最后,珊瑚看到娘亲的时候,已经是全身冰凉,消瘦着躺在冷炕上一动不动了。   “是啊!你把我嫁妆都拿出来给了那个女人了她能不来么?”珍珠声音不小,却似是在嘟囔,“往后我嫁人要拿什么来当嫁妆……”珊瑚冷笑,怎的会以为她关心自己?这才是珍珠吧!   “等你姐醒了,你爹再挣回来便是了!究竟你姐的命是要紧的啊!”   外头的小声争执还在继续,珊瑚却是懵了。   自己这是……回来了?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还未家破人亡的时候?   伸手看看,略微显得有些小的手,却是比前世死去的时候圆润了一些,虽然也瘦,却不至于青筋全现,瘦骨嶙峋。   那年她掉进海里,是久晒日头,脚抽了筋才动弹不得的,虽然被爹救了上来,却昏睡了好几日,找了二黑奶奶看也没醒过来,最后听信了三叔的话,跑到隔壁村里找了苏神婆来招魂,将家里所剩无几的值钱东西全给拿走了,里头也包括了她们两姐妹的嫁妆。珍珠因此很是抱怨珊瑚,可那时珊瑚只当是自己对不住她,便只能对她更好来弥补她,可哪知这是个没心的,珊瑚爹一死,便怂恿了三叔三婶子将珊瑚卖了凑钱,后来珊瑚被人卖了去冲喜,珍珠便拿着钱嫁了出去,之后对珊瑚娘和铁树便是不管不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而此时在外头争执的,便是珊瑚爹将珍珠的嫁妆都拿去给了苏神婆这件事。   “可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大姐便这么躺着不醒了呢?”珍珠的声音忽然尖利了起来,毫不顾忌里屋躺着的珊瑚和屋外跳得起劲儿的神婆。   珊瑚娘不料她会如此激动,被她一吼却是愣了一愣。   “娘!”珊瑚打了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珊瑚!你醒来了!”珊瑚娘又惊又喜,激动地向前一步上去,珍珠虽也意外,却是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话说得太大声,知道珊瑚定是听到了的,有些尴尬地红着脸将头转开,小声嘀咕道:“还真有那么邪乎了…”   珊瑚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转眼看向自己的娘亲。眼前的珊瑚娘清瘦整洁,常年耕种显得有些微驼着的背,跟珊瑚的记忆中一模一样,眼周一圈的红,像是疲惫极了的模样。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相见,久违的重逢珊瑚鼻头一酸,叫了声“娘”便直扑进娘亲的怀中大哭了出来。   珊瑚娘见着珊瑚醒来本是意外,见着她这样也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还不忘对着一旁还尴尬着的珍珠道:“快去告诉你爹,你姐醒来了!醒来了!”   珍珠愣愣地应了一声,便往外头跑了出去,对着还在院子里看着吵吵闹闹跳大神的珊瑚爹大喊道:“爹!姐醒了!娘让你进来!”   最先听到跑进来的却是原本在看热闹的铁树,脏兮兮的小手一甩一甩,颠儿着肥嘟嘟的屁股便跑了进来。见着珊瑚娘儿俩正抱着哭,在一旁细细地叫了声“大姐”便抱着珊瑚的大腿“哇”地一声也大哭了起来。   珊瑚被他的大嗓门给吓到了,这才止了泪,转身抱起那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正伤心的胖小子,哄了一阵才将他哄安静了。   铁树这时也就五岁,家中米饭鱼肉还算够吃,便也将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只是这时一双脏手抹着泪,胖乎乎的小脸抹得跟花猫似的,珊瑚看得不由笑了起来,问:“你哭什么?”   铁树还啜泣了一阵,才抽抽噎噎着说:“我…我不知道…大姐…大姐和娘都哭,我就…就哭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地才讲完,却惹得珊瑚母女俩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这时还如此可爱模样的铁树,再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的铁树,珊瑚没有开口,只紧紧地抱着铁树,直抱得铁树叫着:“大姐,我快被你勒死了…”   珊瑚娘看着珊瑚这会子虽清醒了过来,可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这孩子平时安静老实,总是不太爱开口,受了委屈也都往肚子里咽,极少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可这会子又是哭又是笑的,珊瑚娘虽觉得有些不同,也只当她是吓到了。赶紧伸手将铁树接了过来,放在地上道:“这小子现在沉得很,你刚醒来可别再累着了,赶紧回屋里再躺会子去吧!”   说着便要将珊瑚推进屋里去,却听着外头苏神婆敞着嗓子大笑道:“这回可是龙王出驾,你这姑娘能醒来,往后多拜拜龙王去罢!”   珊瑚爹又多道了好几句好话,又是几番谢谢,将她送走了去,这才匆匆忙忙地进了屋,见着珊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眼前,呼哧着两扇鼻翼,说了句“醒了就好!”便赶紧回过身去,扯着袖子赶紧擦了擦老泪,珍珠正站在门外看着他,珊瑚爹有些挂不住面子,只道:“我去捞点海舌子给你姐补补,你去看看竹瓢里还剩多少鱼,全给炖了去。”说着便赶紧走了出去。   珊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杂陈五味,不知该说些什么,前世便是因为自己病的这一场,花去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偏赶上之前珊瑚爹喝酒后糊里糊涂签下的欠条到了日子,珊瑚爹好面子,怕被家里知道,明知来风潮了还驾船出海,最终命丧深海,连尸首都找不着。   “大姐,你怎么了?”   强压下心头的悲戚,看着眼前正睁大了眼扯着自己衣角的铁树和一脸担忧的娘亲,几乎就是这么一瞬间,珊瑚暗定了决心,既然老天爷如此眷顾,让她重头再来,那她定要好好把握,再不让自己一家人枉死!   摸摸铁树的头,微笑着道:“大姐没事,”又抬头对珊瑚娘道,“放心罢!”   第四章   吃晚饭时,珊瑚爹默不作声地,几乎一口菜没吃,大口大口地将自己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又拿了个糠米窝头三两下啃了去,没一会便说饱了,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拿起水挑子便往外头去了。   珊瑚这时心中也是乱糟糟的,看着珊瑚爹这样更是吃不下多少,难为了珊瑚娘还在一旁添饭夹菜,嘴里还念叨着:“这时节满地都是海舌子,别人都当那是没用的,可上回二黑奶奶说了,这东西好着呢!补身子!你这才刚醒,这都昏了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可得好好补补,快吃快吃,不够锅里头还存着呢!”   珊瑚有些失神地点点头,究竟有多久,没有一个人待自己这样尽心这样好了?前世的自己,大约是从爹走后,便再没了家的感觉,娘整日神思恍惚卧病不起,直至自己被迫嫁了人,珊瑚娘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后来听人说才知道,那大约是得了失心疯……   对着珊瑚娘微微一笑,珊瑚扒拉起碗里叠得快掉下来的饭菜,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既然老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便要好好珍惜,这辈子,决不让家人再无辜送死,决不让让恶人再有机可乘,决不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大妹子!双福说珊瑚醒了,我放下锄头就赶紧过来,”人还未进院子,大着嗓门的叫喊便清晰地传进了屋里来,珊瑚趁着他们没注意,赶紧低头伸手擦了擦不小心滑落的泪,再抬起头来,那人已经进了院里来,口中不住道:“珊瑚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大姐,你这才回来啊?珊瑚正里头吃饭呢!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珊瑚娘听到那急促的唤叫声,放下碗赶紧出了院子将她领了进来。   “婶子,”珊瑚也站了起来,听声音,珊瑚便知道了那是邻居王婶子,出了名的粗嗓暴脾气,性子直率说话冲,也因为这个,前世珊瑚并不是很喜欢她,只是到后来才知道,她家落难时,若不是这王婶子挤挤凑凑的帮忙扶持着,怕是珊瑚娘和铁树都熬不了那么长时间,便是连最后,珊瑚娘下葬时,珊瑚实在囊中羞涩,杜家又半分半毫不愿意帮忙,还是双福哥将卖了谷子的钱拿出来相帮,这才将珊瑚娘给葬了的。于是此时见着双福娘,心中满溢着感激,不禁又红了红眼眶。   “哟,这么看着精神倒是也好,身上还是疼着吧?那天你爹把你背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村口打水,见着你浑身是伤,可吓死我了!”双福娘一进来便拉着珊瑚的手说了起来,那嗓门儿大得,珊瑚都得微微侧着身子耳朵才不被震到,可心里却是温暖,前世从不知自己被人这样关心着是件多么珍贵的事,那时候甚至还厌烦这人太过啰嗦,只是那时的珊瑚本性软弱,从不会,也从不敢直接否了人,便也敷衍了几句了事,可现在,打从心底里出来的感谢,却是让珊瑚认认真真地对着双福娘道了几句感谢的话。   珊瑚娘在一旁道:“还是你婶子到东头请了二黑奶奶来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婶子的!”   双福娘听着,依然大着她那嗓子道:“说啥谢不谢的,珊瑚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可拿她当自个儿女儿的!刚才我听双福说了,撂下东西就赶紧过来看看,看你这样,多半也是好了的,只是这才醒了,这两日还是多躺着好!”   看着桌上七七八八,吃的也差不多了,铁树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儿去了,珍珠吃饱了,正懒懒地斜在后头的炕上半打着盹儿。双福娘皱了皱眉,粗着嗓子道:“吃饱了就收拾去,躺在炕上算怎么回事儿?你姐才醒着,你好意思还让她收拾去?还是得你娘伺候着你?”   珍珠一愣,屋里的人都盯着她看,再傻也知道双福娘这是在拿她短。珍珠不爱干活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珊瑚娘一人料理着那半亩口粮地,家里的杂活儿大都是珊瑚包了的,珍珠也是养的一身的懒骨头,能不动就一定不会动,双福娘尤其看不惯她,加上女人嘴碎,村里大多数是知道她的。因为这个珍珠对双福娘是又怕又讨厌,可是邻里乡亲的,又是长辈,珍珠倒也不敢如何,这时也是,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碟勺盆,乒乒乓乓地搬到院里洗了去。   双福娘很是不满地瞧着她,这才回了头对珊瑚娘说道:“你这珍珠要是再不好好管教着,不止是你和珊瑚要多做活,到时候看哪个敢上门来提亲!这都十四了,还这么…咳,也怪我多嘴,算了算了…”   “怎的会?”珊瑚娘赶紧道:“也就是大姐能这样掏心窝子为我家好,旁的人顶多就是当成个笑话看着了,哪里还管人家是好是坏?我也是想着,过两天收稻子让珍珠跟着去,别整日里懒懒的啥活儿也不做,今年珊瑚身子这样了,她如何都是得去帮忙的。”   双福娘和珊瑚娘原本便是同姓同宗,说起来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都是临县远嫁到杨沙村的,偏又刚好成了邻居,双福娘热心,知道珊瑚娘身子弱,那块地她一人吃不消,珊瑚爹每日出海也少能下地,于是便总会帮忙做些活,珊瑚娘也是知她好,这种相互之间教导孩子的事,便也成了两人有些像必要的完成的责任了。   双福娘点点头,对珊瑚道:“我昨儿收了花生,煮了些,待会子我让双福拿来,婶子没什么好东西,你拿着就当解馋。”   珊瑚赶紧摇头道:“婶子怎的说这话,从小到大我可是吃了婶子不知多少好东西,双福哥有的我都有,哪里还敢说没有的!”   双福娘一乐,摸着珊瑚的额头看着珊瑚娘道:“这孩子,昏了一回口舌倒是伶俐了,以前说什么话可都不是摇头就是点头的,咋变得这么会说了?”   珊瑚娘明显也是有些疑惑,珊瑚却是一笑,什么也没说,好在外头双福唤了他娘一声,双福娘应了一句便往外头去了。   珊瑚怕她娘再问,赶紧地便也跟了出来。   见着铁树正和双福家大黄狗生下的小崽,围着门口站着的人打着圈儿追着玩儿得不亦乐乎,这时看铁树和狗崽子玩得正欢,在一旁笑着,见着珊瑚出门来,微微红了红脸,爽朗却青涩。在珊瑚前世的印象中,这个极照顾她的邻居大哥,一直便停留在她被人卖去冲喜之前的样子,虽是多年未见,珊瑚却几乎不用如何费劲,便认出那是双福。见他脸红,珊瑚想起,若不是爹忽然出了那事,双福娘过几日便会向自己的娘提过了,要让她同双福一起过日子的。   “双福哥!”珊瑚笑着叫了他一声。   双福有些结巴地“诶”了一声,顿一顿,大概觉得得问候一声,便又开口问道:“你醒了?”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珊瑚走进了来,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两天因为我家里都忙得晕头转向的,听我娘说都是你帮我家担水的,谢谢你啊双福哥!”   双福嘿嘿地笑了起来,伸手挠了挠头道:“反正我家也是要担水的,挑两缸水不算什么。”   一旁看着他俩说话的双福娘却是忍不住了,伸手一拍双福的脑袋,忽然才想起这还在珊瑚家里,伸手用力一拍双福的屁股,大声道:“回家去!”便将还被吼得一头雾水的双福赶回家去了。   远远的还听到双福娘压低着声音教训他:“什么叫做我家也要担水的?你咋就跟你爹一个德行,这愣头青的咋讨得到媳妇儿?”   珊瑚回头,心中有些忧虑。见院子里铁树还追着狗崽子撒了欢地满地跑,珊瑚娘坐在门口一边叫着他别跑太快一边抱着张渔网,手头上的梭子飞快地上下穿织,珍珠坐在厨房门口不情不愿地收拾着碗筷,碗碟相撞地弄出很大的声响来。珊瑚一笑,心中的那点忧愁却是随即消散开了去。   走回院子,坐到珊瑚娘旁边去,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个上好了线的梭子,查了查网上的破损处,便开始织了起来。四年没有碰过,手上多少有些生疏,闻着渔网咸咸的海水味道,珊瑚有些感慨。杨沙村是个渔村,没有地的村民下海捞鱼也是条活路,只是人始终敌不过海,一望无际的,掀起高浪一个就能让人葬身海底,就像前世珊瑚的爹……   若是能不下海就好了。   前头“扑通”一声,铁树被院里踱步的老母鸡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珊瑚一急,赶紧扔开身上的网想去扶起铁树,却哪知她还没跑过来,铁树已经扭着他圆圆的小屁股站了起来,两只脏兮兮的小手随便拍了拍,又继续追着那狗崽子去了。   珊瑚站住一愣,前世崔姨娘的儿子,便是掉了根头发都要着急上火好几天,跟个祖宗似的伺候,有一回去珊瑚屋里玩儿了一圈,回来打了个喷嚏,崔姨娘便又喊又叫的说珊瑚屋里不干净,害她儿子受风寒,还找了二黑奶奶开了好几帖治风寒的药,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使得珊瑚对孩子有些又惊又怕,这时见着铁树拍拍灰又玩了起来,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珊瑚娘见着珊瑚方才扔下东西跑得急,这时又愣在院里,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珊瑚皱了皱眉,将已经在院里又跑了一圈的铁树拦了下来,查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擦着伤着的。铁树一心都在那小黄狗身上,还没等珊瑚查完便扭着身子挣开了继续跑开了去。   珊瑚走回门口坐着,拿起梭子抱起网来,一双眼睛还离不开院里跑跑跳跳的铁树,珊瑚娘当然也看出她的担心,笑道:“小子都是越大越皮,你别管他,让他自个儿玩儿去。”   转回了眼光,珊瑚道:“也不知道摔伤了没,我看刚才摔得挺重的。”   珊瑚娘笑着看了珊瑚一眼,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下,道:“你们几个哪个不是这样摔摔打打长大的?咱们乡下人,比不得城里人金贵,哪家的娃子不都是这样的,不也一个个儿高高壮壮好着的吗?你看他跑得,要疼了会说的。”   珊瑚看了看前头终于追上狗崽子的铁树正得意洋洋地对着那狗训话,心中一豁,是了!自己已经回来了,再不用拘于那些让人窒息的规矩,再不用小心翼翼地行走于那些恶女毒妇之间,再不用每日担惊受怕地过着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点头一笑,道:“也是。”便继续织起手中的网来。   珊瑚娘看着她手法略显生疏,指了指网上的疏漏接过她手中的梭子示范了一遍,珊瑚笑笑道:“溺了一回水脑子都笨了。”   珊瑚娘也没说什么,只继续织着网,似是不经意提了起来,道:“你爹其实挺心疼你的,那天将你背回来,吓得脸都青白青白的,一放下你就软了脚,让你去下海也是不得已……”   珊瑚娘边说着,叹了口气,珊瑚见状赶紧点头道:“娘,你说的我都知道,家里的情况我又不是不清楚,你说这些做什么!”   看着珊瑚的反应,珊瑚娘停下手中的活计,拉过了珊瑚的手道:“你也莫怪你爹,他也是个老实的,你是知道的,咱家现在这样,也是你爹实在不争气!不然也不会让你三叔抢了那么多房子地去!我也是气他的,但他也只是老实,疼你们疼进了心尖儿的,那时候我生了你,你奶奶可是连看都不去看你一眼的,你爹却是欢喜得不行的,晚上哄你睡的是他,大半夜的也睡不安稳,就是怕你半夜会哭…”   “娘…”珊瑚并不记得前世珊瑚娘曾同她说过这个,不过想想也是,那时候自己常常是一言不发的呆坐,也没给娘这样的机会说话,这时听着,眼泪有些收不住簌簌地往下落,只连声道自己是知道的。   珊瑚娘不料珊瑚会是这样的反应,倒是一吓,赶紧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好容易见她不哭了,却是有些疑惑,从醒来到现在才一天不到,珊瑚娘却发现了珊瑚着实有些不太对劲儿的地方,可是这时候她这样着也不好问,只好先放着疑惑,兴许真是掉进海里脑袋变得灵光了呢?   第五章   “珊瑚?”   珊瑚赶紧抹了泪,伸了脖子一瞧,门口站了个人,躲在门板后半遮着脸,似是要进来,却又闪闪躲躲的,连人都不用看到,珊瑚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那人来。   “绿翠!”珊瑚赶忙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将半掩着的门拉开了来,门口的柳树下,垂首站着个消瘦的身影,见着珊瑚出来,一双眼中还未散尽的忧虑却是换上满溢的欢喜,待到珊瑚走近了来,赶紧伸手拉住她,关切道:“你没事儿了吧?前几天听着你出事了,本来想过来的,可是我爹又犯病了,地里没人不行,我看着我爹也出不来,今天我娘说地里玉米收的差不多就先回来了,我才跑出来的……”   绿翠自小和珊瑚要好,小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海捞浅水贝,啥事儿都一起,只是绿翠老实又腼腆,常常被人欺负,珊瑚虽然也不厉害,却有个双福在身前挡着,自然而然便好过些,绿翠跟着珊瑚,倒也少挨了许多。方才绿翠说她爹犯病了,珊瑚是知道的,绿翠的爹有羊角风,过段时间便会发病,这回犯病大概是绿翠奶奶前几日没了给惹的。这羊角风一犯病没人看着不行,珊瑚知道便也没多问,环翠解释道:“我奶奶前几天…你也知道的,现在身上还不干净,我也就不进去了。我听说老洪叔把隔壁村的苏大娘都请来了,才知道你这严重的,就想来看看你。”   珊瑚点头,拉着她就着树下的石板坐了下来,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爹,现在还好罢?”   绿翠摇摇头,道:“缓是缓了过来,就是总不清醒,身子看着也更差了,他也不愿意吃饭,我看着都心疼。我娘听人说,这是白事阴气重,要有些喜事来冲冲才行。”   珊瑚心中“咯噔”一下,事隔多年,珊瑚对一些事的记忆并不清晰,可这时听到绿翠说的,却是想起了些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我娘想让我姐趁着这次走户,说是已经十六了,再不嫁就晚了。”   走户,就是走户!村里有个说法,家里有人没了叫白事,有白事总是嫌晦气,自然要有喜事来冲冲,人们管这种时候嫁出去的叫走户。而前世珊瑚就是因为绿翠大姐走户的事两家人心生嫌隙,以致绿翠也开始渐渐疏远了她。   “那…可看好哪家了?”绿翠没发现,此时珊瑚声音有些抖。   绿翠点点头,笑着道:“就是你家隔壁的双福哥!”   果然是!   珊瑚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双福娘来家里提起要将自己许给双福的那天下午,绿翠家便到双福家提亲了,只是那时珊瑚娘已经答应了双福娘,自然是不能再答应她家。绿翠的姐姐红串却是极好争强斗胜的人,生生觉得被双福家回绝是件落了面子的事,觉得就是被珊瑚给害的,也不让绿翠再同珊瑚来往。只是都是一个村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着面两家人相互不给好脸子,久而久之,多少也就闹出点事儿来。绿翠虽面上不说,可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直至珊瑚爹溺海,珊瑚被买进杜家,又从未再出来看珊瑚娘,流言传着,说珊瑚过了好日子也就忘了娘,即使绿翠觉着不可能,却也信了。到珊瑚娘死,珊瑚得了机会见着绿翠时,绿翠却已经鄙夷她至极,儿时最要好的伙伴,竟这样便也不再理会自己,珊瑚心中苦,却无处可说。所以方才见着双福笑得有些腼腆的模样,珊瑚心中才忧虑丛生,难道自己真的又要因为这事开始疏离了绿翠?   “以前总说有他这么个哥哥就好了,没想到真的要成姐夫了!”村里人,沾亲带故的多,若是一般说了亲,便是没有拒绝的,因此绿翠这时候也将红串和双福的事看成说定的了一般,也因此使得前世珊瑚陷入困境却无人相助。   珊瑚心里想着,面上有些不自然,绿翠疑惑,抓着珊瑚的手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吗?”   “你娘打算哪时候去说亲?我听婶子说着,这几日像是有人要跟双福哥说亲了,要实在觉着双福哥好,可得快着点了!”若是能改变,她绝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度发生!几乎是一瞬间,珊瑚脑中便灵光闪过,只要绿翠家早些去说亲,那这事儿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真的啊?”绿翠一惊,紧接着便问:“你可知道是哪家要去说亲?”   “我也不知,只是无意间听到,我也不好多问,不过要是真的,你可得跟九姑说一声,反正也不差这几天,早些说早些安心。”珊瑚随意编着,总之只要红串能顺利提亲,她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绿翠闻言,赶紧点头道:“说得对,也就这几天的事,那我这就回去跟我娘说去!”才起身走了两步,绿翠才想起袖子里兜着的两个鸡蛋,塞进珊瑚手里道:“这个给你,补补身子。我家那几只鸡前几天被二愣子家那大黄吓着了,这都好几天没下蛋了,要不然我准能挎一篮子给你!”   珊瑚心里一暖,可嘴上却不能说,将鸡蛋一推回去,便道:“我家又不是没鸡,你还拿这个干啥!”   绿翠将手里的鸡蛋往珊瑚手里一塞道:“就你家那只母鸡下的蛋还不够分呢!赶紧拿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匆匆地往回走了。   珊瑚站在柳树下看着她走远,直站到手中的两个生蛋被捂得暖暖的,才往回走了去。   还未走进院门,便是一阵噼里啪啦摔碎碗碟的声音。   珊瑚一惊,正想赶紧进去看看,却听得里头传来珊瑚娘的责怪和珍珠的抱怨。   珊瑚忽然觉得不想进屋了。   转身回头,珊瑚便往村里随处走了去。一个村里的,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加上同宗同族沾亲带故的,随便来个人都是认识的,在村里晃了小半圈,见着许多人珊瑚却差点叫不出名字来,只知道人一打招呼就笑着答应了几句,弄得人还有些奇怪,这平日里打三棍子连个屁都出不来的丫头居然还懂寒暄。珊瑚只知道,前世因为自己软弱老实得过了头,有什么事情又放在心里不肯说,村里人对她本也是不甚了解的,后来嫁进杜家,知情的刚开始还怜惜她被叔父卖了,可一嫁人便再没见她回来过,杜家又是日益飞黄腾达了起来,便渐渐地开始觉得她是个精明人,名声也不好了起来。想起被点天灯的时候,落井下石的有,可求情的却是半个都无,便是连双福绿翠,都始终不见踪影。   这么想着心中不禁有些烦闷,珊瑚过了小坡,直往坡后的小溪去了。   爹该挑完水回来了的。珊瑚心里想着,却还是往溪边走了去。   现在该是十月了,连谷子都收了,天自然是凉的,珊瑚紧了紧身上的早洗的发白的薄袄,觉得溪边有些凉。溪边的茅草丛已经过了抽絮的好时节,剩下不多的白絮还粘在上头,飘零了一些在溪面上,打散了镜子一般的水面倒影着那些开始发黄的茅草叶子。   小时候珊瑚总和双福绿翠,跟着一大帮年纪大点的到处混玩,有时到了溪边,开花前的茅草根是他们的零食,扒了外头韧劲的茎叶,露出那小截白白嫩嫩的芯来,带着股青草香的甜味,让珊瑚在那不堪回首的四年中对那清甜的岁月怀念备至。   茅草丛不大,只在坡边的一角,却遮住了从坡上下来的珊瑚,以致从珊瑚这边望去,也看不到溪边有人没有。   珊瑚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到溪边有人说着话,几乎没有多加思考,珊瑚蹲身藏在茅草中,安静听着那头说着话。不需多加分辨,便知道那是是珊瑚爹,另一人是…赖麻子!   赖麻子…竟然是赖麻子!   珊瑚满脑子混乱地坐在门阶上,铁树拿了个弹弓蹲在一旁对着长长的一队蚂蚁弹石子,那蚁队被一次次打乱却半点不放弃,继续直往墙角去了,铁树皱着小眉头,又从地上挑了块大点的石子认真地瞄着中间一只个头挺大的弹了去。   珊瑚脑中正在理顺着方才在溪边听到的,赖麻子向珊瑚爹讨钱来了!   珊瑚爹怎么会向赖麻子借钱?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赖麻子是村里的无赖,这是众所周知的,没田没地住在溪边茅草搭的小屋子,每回见着大姑娘小媳妇儿来溪边担水都要言语调戏了几番,给村里的大老爷们教训了好几回赶到了村外头,现在除了偶尔进村里来打点酒,还得偷偷摸摸的不敢惹人注意,那又是怎么坑上爹的?   珊瑚思前想后,珊瑚爹除了有时贪那么几杯酒,糊涂了,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平时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么想着,珊瑚却是生气了!   以前从没觉得爹喝那么一两杯的能出什么大事,却不想真的能出大事!前世便是因为珊瑚爹欠了钱,家中又因为珊瑚昏迷了那几日花光了家中的那么点积蓄,珊瑚爹便没有跟家里说什么,大风天扛上网便下海去了,珊瑚那时知道是欠了钱,却不知道欠的是那个无赖的钱!珊瑚想不明白,明知道是被坑骗了,爹怎么不去反抗!   越想越是怒火冲天,就因为这个无赖毁了他们一家子!珊瑚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吓得蹲一旁的铁树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大姐,怎么了?”铁树看着珊瑚一脸的怒气,站起来拍拍屁股颠颠儿跑了过来。   珊瑚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被薄云遮住了尖顶儿,日落西山却没半点云霞,嘴里喃喃道:“这几日天气不好…”   “这几天日头挺大的呀…”铁树被她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想了想,指着地上的蚂蚁道:“六嬷嬷说了,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   珊瑚低头看了看他,眨着大眼很是骄傲的模样,伸手摸摸他的头,道:“有大雨啊…”   有没有大雨珊瑚不知道,这两日必有大风,前世珊瑚不懂,从不知道竟还能有大风能将海浪掀得比人还高,后来听老人家说才知道,那叫风潮,龙王发怒了才吹的风潮,好多年才一会,却不知道竟这样让珊瑚一家遇上了。是不是龙王发怒珊瑚也不知道,珊瑚只知道,这样的风潮,若是想活命就不能出海,方才听到赖麻子要爹三日内将银子还上,所以这三日,是如何都得注意着珊瑚爹的了。   这么想着,珊瑚爹担着水从屋前的柳树从拐角处走了过来,见着珊瑚姐弟俩站在门口,放下挑担笑着道:“这是等我呢?”   “爹!”铁树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道:“明天要下雨了!”   珊瑚爹一顿,看了看远处的云,摸摸他的头啥也没说。   珊瑚赶紧过来帮忙接着,珊瑚爹赶紧摆了摆手不让她靠近,一弯身又将水挑了起来。直至晚上,珊瑚爹对赖麻子讨债的事半点未提,珊瑚知他好面子,也是半句未说,只跟平常一样洗漱了一番,天黑就进了屋子睡觉。   第六章   天还未亮,珍珠半梦半醒间被一阵粗喘惊醒,摸着黑抓住珊瑚的手臂一阵摇,叫道:“姐,姐!”   好一阵没有反应,手中的皮肤炙烤般的温度让珍珠觉得很是不对劲,下床随意套上鞋子,直往外头珊瑚娘的房里去叫人了。   珊瑚发烧了,躺在床上红着一张脸,略重的呼吸和紧皱的眉头显得她睡得极不安稳。珊瑚娘很是担忧地摸着她的额头,从珊瑚耳朵后取出两块碾成泥状的冲天黄,手里热热的温度让她皱了皱眉,放在一边,在一旁的土瓷碗里又捏了两小块重新贴上。   转过头看看珊瑚爹,此时已经穿好了要出海的粗布衣裳,探过头来望了一眼珊瑚。   “孩子都这样了,放她一人在屋里也不放心。”珊瑚娘紧皱的眉一直没有松开,接着道:“地里的谷子今儿得收好了去,我看着这天,下午该下雨的。”   珊瑚爹站在门口踌躇了一阵,似是定不下主意的样子,这头珍珠已经将今天出海的干粮包起来放在外头的桌上了,珊瑚爹想了想,还是往外走了去,拿起那袋干粮就迈了门槛出去。   “都这样了还不帮着点,那地里的谷子淋了雨还收得起来啊?昨儿夜里看天都知道要雨的,还出个劳什子的海!这都快冬了哪里还有鱼!”珊瑚娘念念叨叨着在珊瑚耳边自言自语着,看她一双眼紧紧闭着,叹了口气道:“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着闺女吧!一点也不知道疼闺女儿的!”   才说着,外头一阵翻腾的声音,接着便是珊瑚爹大声喝了一句,又忽然收了声,皱着眉往屋里进了来,站在里屋门口,看了看依然闭着眼未清醒的珊瑚,压着嗓子道:“喂,我网咋地被狗叼了?”   珊瑚娘一愣,拍了拍手上的青草渣走了出来,见着昨天补好的渔网正做了一堆放在门口,脏兮兮的样子该也是被扯破了的。   “昨儿我挂在壁上的,咋成这样?”珊瑚娘走近了,弯腰拎起那被狗扯坏了好几股的网,想着明明昨天也挂在原先的位子的,怎的无缘无故被狗叼了?   “汪——”躲在篱下的叼耗子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珊瑚娘从门边抄起笤帚直直跑过去揍它了。叼耗子狗如其名,都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双福家这叼耗子就是看着耗子不顺眼,见着耗子比见着骨头还眼直,开始双福爹开玩笑着,说这狗叼耗子比猫还厉害,说多了这名字也就落实到头上去。只是这叼耗子再能叼耗子,这时也不能止住珊瑚娘拿着笤帚要揍它,珊瑚娘气得很,直打得叼耗子四处窜,好容易才从篱下破了洞的地方钻了出去,跑回双福家的院子去了,还在身后来不及跑的狗崽子被珊瑚娘逮了个正着,举起笤帚又打不下手,最后伸了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那狗崽子的脑袋,那狗缩着头,委屈地在原地“呜呜”地叫了几声也跑了回去。   珊瑚爹坐回屋里,随手将烟袋拿起就抽了起来。   等珊瑚娘进了那烟雾缭绕的屋子,珊瑚爹拿着烟枪在地上磕了磕,道:“有空把网补了。”   珊瑚娘点了点头,听到里屋似乎有声响,赶紧走了进去。   见着珊瑚醒了过来,珊瑚娘关心了一阵又要她躺下,又将刚才狗叼了网的事说了一番,见珊瑚还是一副累极的模样,也不多说了,只说要留珍珠在家里照顾她。   “可地里的谷子不是还没收完吗?雨了怎么办?”珊瑚担忧。   “你爹今儿不出海,有他帮着就快多了,反正珍珠那丫头也做不上啥活儿,留在家里她也乐意。”   “不行,娘,我没事儿,你到地里让珍珠帮忙去,我睡着要她在家做什么?你不是说谷子还大半没收呢吗?要雨了咱过冬吃啥?”珊瑚一时有些激动,连连几句话说的头都有些发晕。   昨天半夜趁着一家人都睡着了,珊瑚半夜跑到院里浇冷水,又坐在那里晾了好半晌凉风,十月已是大秋,天凉得很,穿薄袄子都开始有些不够了,珊瑚这么折腾,想不烧都难!又将挂好在墙上的渔网扔到地上,什么都不用放,网上的鱼腥味就能引来叼耗子随意乱扯。可珊瑚还是不放心,在上头撒了些花生,耗子最爱花生,而叼耗子最爱耗子,结果便可想而知了,这网就算不被咬坏也得被扯坏。   花了这一整夜的功夫,珊瑚要的就是让她爹不能出海,而这时候却忽然想到些什么还没做的,留个珍珠在家里这不是碍事儿么!   珊瑚娘犹豫道:“可是你这样子,也得找二黑奶奶来看看啊!”   “就是着了凉,睡一觉就得了,哪儿要啥事都找二黑奶奶?”珊瑚一顿,又道:“家里也没什么钱了,老让二黑奶奶白来不好…”   珊瑚娘皱皱眉,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道:“上回铁树烧得厉害,二黑奶奶给的药好像还剩着,待会子我找了去,就给煎上。我让珍珠给你看着药,你也能好好睡着。”   珊瑚又是一番拒绝,好容易才说通了珊瑚娘,让珍珠和珊瑚爹先下地收谷子去,珊瑚娘不放心她,非等煎好了药才出了门。   待到珊瑚娘出门,已经是日头高上了,珊瑚将桌上黑漆漆的一碗药端起来,皱了皱眉,一口灌了下去,随意扯着袖子擦了擦嘴就往院子走了去。   双福家昨天就将谷子玉米都收了上来,这时候大概也没什么地头的活儿了,该没有那么早出门才是。珊瑚踮着脚往篱笆那头望了望,叼耗子正朝着屋里摇着尾巴。   果然,双福端着一碗吃剩下的杂米糊糊走了出来,走到院墙那边将碗里的东西倒进叼耗子吃饭那个黑了一圈口子的大盆里,叼耗子赶紧跑近了在双福裤腿蹭了蹭,黑黑的鼻子闻了闻狗槽里的东西,一口没吃就往旁边走开了。   “嘿,这还不吃了!”双福看了它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双福哥!”   双福回头,见珊瑚正隔着篱笆叫自己,瞬时红了红脸,往珊瑚那边走了去。   “你咋了?”珊瑚见他刚才站在院里有些愣愣的,往后望去,除了叼耗子半躺在院里舔毛也没什么。   “哦,”双福被她一问倒是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举起手里的碗说道:“叼耗子不吃东西,往常都是抢着吃的,今儿不知道是做啥子闻不都不闻一下。”   珊瑚看叼耗子在院角悠闲地样子,心想着昨儿夜里那耗子大概是挺肥的,养得叼耗子叼了嘴,连杂米糊糊都看不上了。珊瑚有些心虚地随意“嗯”了一声,接着问道:“双福哥,你记不记得赖麻子,就是前几年住在溪边的那个。”   双福本还不好意思着,这时听珊瑚问起话来倒是暂时将那腼腆收了起来,点点头回答:“记得啊,后来不是不长眼欺负到里长闺女儿头上去了,被人赶出村子了么?”   “那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儿了?”珊瑚追问。一个村里的,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总会说说这家那家的闲事,双福为人爽朗,大家都是乐意与他亲近的,所以有些事情未必他不知道,珊瑚前世却从未想过是被这么个赖麻子还得家破人亡,也从未去留心过这么个早被赶出村子的无赖,抱着这样的想法,珊瑚碰运气地想着找双福问问,能知道自然好,再不行就再想法子,反正还有两日,再不济最后跟着爹在他们约好的地方找他理论也就是了。   双福摇摇头,道:“不知道,大约也不敢住的近了,之前被人打得那么惨,谅他也不敢。”   珊瑚一听泄了气,低低地“哦”了一声,不料双福又开口道:“不过他有时会到村里打酒,我有时从地里回来得早些也能见着他在村口的亭子看人打牌什么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珊瑚闻言却是双眼一亮,抓着篱笆激动道:“你带我去找他吧双福哥!”   双福见她激动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直到和珊瑚走到村里的大榕树下,才反应过来,接着前头的话问道:“你找他做啥?那可是个流氓无赖!”   珊瑚忽然停了脚步不再往前,双福见她停下也不走了,回过头来,见着她低低地压着头,弯了腰侧着头,觉得有些不对,谨慎地叫了两句:“珊瑚?”   “昨儿在溪边我偷偷听到,那赖麻子骗着我爹签了欠条,要我爹三天内还了钱和谷子,双福哥你也知道,今年谷子收成不好,现在家里给我治病也花光了钱…这两天天儿不好,又是临冬了,我怕我爹出海了会出事儿……双福哥,我爹那人好面子你也知道…我这是偷偷跑去找他的,你可千万不能给我爹娘他们知道啊!”珊瑚说的小心翼翼,低着头泪珠子却不住往下掉,压着声音不敢大出,小肩膀一抽一抽地。   “什么?”双福这人实诚,听了这话却是怒了,可这会子又是心疼珊瑚,又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忍不住吼了那一句后却也不敢再大声,有些无措地伸手拍了拍珊瑚的肩膀道:“你别哭了,我给你想办法!”   “真的?”珊瑚闻言抬起了头,脸上的泪痕却还没来得及擦,双福看着她满脸的泪更是心疼极了。双福只有个十来岁的小兄弟,双福娘却总说男孩子摔摔打打的倒是不如女孩子看着金贵,使得自小双福便把珊瑚当亲妹妹般疼着,加上前几日双福娘明里暗里地问着他可愿意同珊瑚过日子,双福更是觉着珊瑚不同了。这会子珊瑚有了难处,便只是哥哥,双福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然是肯定地应了回去。   珊瑚听得,一张脸又是想笑又是心里还难受着,又哭又笑的样子让双福觉得有趣得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先回去,我看看他在不在那儿再说。”   珊瑚见他说完便要走,赶紧拉住他的手臂:“双福哥,我跟你一起去!”   双福本想让她先回去,可见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直直看着他,一双小手还抓着他的壮臂,温热的感觉透过粗透的布料传了过来,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往村头去了。   树下的井边,一个少妇手里抱着个小娃娃坐在井边,看着珊瑚他们两人往前头走了去,不禁鄙夷地撇了撇嘴,嘴里念叨着:“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说罢往自己方才来处望了望,依然没有人追上来,又在井边坐了一会儿,秋风夹着凉意,看了看怀里的娃娃,掉了一阵眼泪,这才用袖子随意抹了抹泪,不情不愿地往来的那路走了回去。   第七章   天边的云乌沉沉地快要压下来的模样,早上还和熙的暖阳微风也躲到乌云背后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呼呼直吹的大风,不似秋风萧瑟,不似冬风凌冽,夹杂着湿润的海的咸味横扫了整个海边和村子。珊瑚家院里的那只母鸡也被风吹得咕咕直叫,浑身的鸡毛被正着倒着吹了好几番,整个蓬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带刺儿的毛球;叼耗子一开始被风刮得,还嚎来着,后来见嚎不过那风,便带着三只小崽子往墙角边呆着去了。   珊瑚站在门边,看着门前的柳树本已开始落叶的枝条被风吹得光溜溜的,细细的腰身也快被拦腰截断的模样,心里不禁着急了起来。   “怎么还没回来?”珊瑚看着拐角处迟迟没有人来,心中不禁更是着急了起来。早上去找赖麻子时,许是实在烧得厉害,在村口的亭子一没见着赖麻子,激动了起来竟有些晕眩得站不住脚,吓得双福赶紧过来扶住她,知道她发着烧,才赶紧将她带了回去,还去请了二黑奶奶过来瞧了病,连药钱都是双福娘垫的。中午的时候风就大了起来,珊瑚担心着,可双福怎么都不让她出去,说是他去看看,要珊瑚在屋里好好待着,只是珊瑚也不安心,过一阵便到门口看看人都回来了没。可这时风大,直吹得她扶着门板都几乎站不住。   “哎呀怎么还在这里站着!赶紧地回屋去!风这大着,身子咋受得了!”双福娘刚从自家屋顶的晒台上收了花生下来,见着珊瑚站在门边上,隔着篱笆就开始大喊了起来。   珊瑚有些不好意思,走回了院子近了篱笆道:“婶子,双福哥都去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双福娘这时候却是没心思想到其他人,只知道这丫头身子都这样了还在外头吹着大风呢,吼了一嗓子道:“咋样就咋样了!轮不上你管!赶紧给我回屋去!再出来我就把你扔我家屋顶上去,到时候别给我哭着说不敢!”   双福娘说话总是这样,大喇喇的口气半点不给人面子,也是因为这样村里的小孩对她向来是又敬又怕的,包括了前世的珊瑚,可这时想着她常常训人时,说的却都是关切着人的,虽说喊是喊的,骂是骂的,但如何都也是好心的,怪不得她这样一个大嗓门的外乡女人,连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赵四爷都让她两分。   只是珊瑚这时还是有些被她吓到,虽然风大吹散了不少,可双福娘的嗓子却是可以吼过山头的,这时候就隔着个篱笆,不免还是大声了,珊瑚只好低着头,往屋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珊瑚在屋里坐也坐不住,直在屋里站站走走的好一阵,一双耳朵始终竖着听着外头大风刷树叶的声音,每回风吹断了树枝拍了门板,或是吹倒了木桶滚地骨碌碌的时候,珊瑚总要赶紧跑到院里看看,可又怕被珊瑚娘见着,只得偷偷摸摸着在门阶上探了探头,见着不是又赶紧缩了回去。   忽然外头有推门的声音。   珊瑚赶紧跑了出去,却是双福娘挽着个篮子进了院里来。   “赶紧进去!”双福娘招呼了一声便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将珊瑚也给挤进了屋里去。   待到进了屋放下篮子珊瑚才看到那是装得满满的花生,上头还扣了个大碗,只见双福娘扒出了碗放在桌上,将剥好的花生米扔了进去。珊瑚心中着急,可对面坐着双福娘,就算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也不敢随意出去。相比之下,双福娘却是淡定得多了,屁股压着一条腿坐在炕上,神情自若地剥着花生,时不时地还扔两个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许是前世的遭遇,让珊瑚对风潮有种莫名的畏惧,总怕她爹在这次风潮中会出些什么事,就算这样被自己阻拦了不出海,可珊瑚还是暗自害怕,总怕还会多出些什么意外来。心中暗叹了口气,只好也坐下来,在篮子里抓了把花生放到桌上来,没什么心思,只能慢吞吞地剥着花生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一双眼还直往外瞟,好几次都将花生壳儿扔进大碗里去。   双福娘倒也不说她什么,只安静地剥了会儿,便开始跟珊瑚说起话来,从村头的王老爹唯一的儿子参军打仗去了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到村尾有着十几亩地的杜家小妾生了个男娃,谈天说地地说着村里的奇巧事儿。可珊瑚却是晃了晃神,杜家小妾?不禁喃喃出了声。   “是啊,不就是去年年初从县城里娶回来的那个!也真是福气,杜老头这都多大年纪了还能有这么个老疙瘩,往后坟前也能多柱香了…珊瑚?珊瑚?”双福娘说得正欢,却见珊瑚整个人怔怔愣愣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神神乎乎的样子,叫了好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是啊,珊瑚嫁进杜家的时候正是崔春英生了孩子不久,那时候夫人还很是厌弃崔春英和那个孩子,直说是她们克了杜俊笙,害得他差点连小半条命都丢了,崔春英总抱着孩子在杜俊笙床头哭来着,那时珊瑚虽奇怪一个庶母怎的能整日守在嫡子的新房中,但又觉得她那是怕杜俊笙没了她自己和孩子都遭人嫌弃,这才反应激动的。可现在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意味了。   额上被轻轻一拍,珊瑚一吓,这才回过神来。   “珊瑚!”双福娘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嘴里还喃喃着:“明明中午吃了药了,咋的还是这样晕乎?”   珊瑚知是自己刚才恍惚了,赶紧摇摇头对双福娘道:“许是昨儿夜里没睡好,有些累了…婶子,你说那杜老头的小妾是去年娶来的,可怎的不多见?一个村儿里的,都快两年了我也没见过几回。”珊瑚知道双福娘是个能人,啥东西都能探究个一二出来,哪家水缸放在墙角哪家母鸡最会下蛋哪家姑娘最手脚麻利,像是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珊瑚就着前世的记忆,在嫁进杜家之前,确实几乎没怎么见过崔春英,对她实在无甚了解,以致一开始进府时总会出现些不知哪里来的麻烦,这样想来,却是她在给自己使绊子。那么在珊瑚进府前,难不成崔春英同杜俊笙便是有那么一层关系的了?   想到这个,珊瑚身子有些禁不住地轻抖了起来,那崔春英生下的那孩子,难不成……   “就是的,我每日里在村里来来回回的,也没见着几回。之前倒是听人说过,这女的是在县太爷家做活儿的,也就是十岁的年纪,那杜老头都五十几了……”双福娘本说得正欢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却闭着嘴,打着哈哈又随意说了几句便低头接着剥花生了。   杜老头年纪大,老了老了才生了杜俊笙这么个病弱身子的,家里的那其他兄弟,全是杜俊笙的叔父留下的,由于当时没分家,杜家的家产又大半都是杜俊笙叔父挣来的,自他死后堂兄弟几个一同住在大宅子里倒也顺理成章了去。只是大半辈子子嗣单薄的杜老头,竟能在过了知天命的岁数还喜得贵子,这使得夫人完全没了话语来赶走崔春英,只是那时听得零零碎碎的闲话,说是从崔春英怀上孩子,杜俊笙便常常卧榻不起,人们背地里都说着,那是崔春英命里带煞,克的。   知道有些话双福娘觉得跟她这小辈说有些难以启齿,珊瑚点头,也没有再开口,只接着剥着手里的花生。   安静了一阵,双福娘有时看了看她又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要怎么开口,重复了好几回,连花生都剥不利索了。珊瑚心里直想着杜家的事也没注意到,最后双福娘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了她一声。   “珊瑚啊…”   “婶子,怎么了?”珊瑚见她欲言又止的,双福娘这人爽朗的很,从来少有这样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吧?   双福娘顿了顿,放下手里的花生壳儿,拉过珊瑚的手,认真道:“婶子就想问你,你觉得你双福哥咋样?”   珊瑚心中一紧,还真是!   “双福哥人挺好的,他挺照顾我们这些小的,小时候我们都是跟在他身后跑的。”珊瑚脑中快速运转着,究竟该怎么回应双福娘,这时想着,只要她不明明白白提出来,自己就能打着哈哈转着圈,能拖到绿翠他们家来提亲她就算是逃过这一劫了。   双福娘摇摇头,接着道:“不是丫头,婶子说的不是这个,婶子是问,要是你双福哥……”   这话还未完,珊瑚却是惊得一身的冷汗了,只唯恐她便这么说了出来,那这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珊瑚啊!”外头“砰”的一声,加上这一声唤,打断了双福娘的话。   “诶!”珊瑚几乎是蹦起身来的,对着双福娘道:“他们回来了!”便赶紧往外头跑了去。   “这丫头…”双福娘摇了摇头,拍了拍手也赶紧走了出去。   第八章   趁着双福在着,将今天收下来的谷子全都堆进院里之前临时搭好的棚屋,双福做完活儿便回了去,双福娘似是有话要说,却见着珊瑚爹娘一脸疲累的样子,便也没多说什么,将剥了一半的花生又挎在了臂上回去了。   珊瑚本也不愿意让爹娘知道双福娘说的这事儿的,更是没有多说,只心里默念着,咋的绿翠还没让她娘来说亲呢?照这样子,她也不知道能撑得了多久了。   才进屋,外头便下起雨来,珊瑚望了望外头棚屋下的谷子,珊瑚娘拿了条擦汗的巾子站在门口甩着身上的秸秆灰尘,笑着道:“好在有双福过来帮忙,要不然就得雨了!”   珊瑚笑笑点头,珊瑚爹在坐在炕上,拿起了烟枪在炕边磕了磕,拿起来看了两眼,又往旁看了看,见炕上的桌角老旧有些脱离开来,直接从上折下一条细细的木签,往枪眼里捅了捅,又磕了几下,这才将里头烧焦的烟丝给倒了出来。   “咋就是双福好了?”珊瑚爹安静了一阵儿,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一旁从进了屋便瘫在椅子上不动的珍珠却是一愣,听不懂她爹说的什么。珊瑚娘却是知道他的,会心一笑道:“是啊,要不是你的大丫头说了要搭个棚子,来几个双福也没用!”   珊瑚本该被她爹如此护犊子惹得乐的,可这时却忽然笑不出来,甚至有些泪湿了眼眶。赶紧转过身去,道:“我去看看饭做得了没。”便匆匆出了门去。   厨房里,珊瑚约摸着,早就放下的煮着的晚饭该是差不多了,锅盖一掀,热乎的大锅糠米粥正咕咚咕咚地响着,热气一阵氤氲了整个小小的厨房。从旁抓了把洗净的酸菜,三下两下便切好放在一旁,将一边的小锅放上灶台的另一个口子,没多会儿也煮开了来。里头是昨儿晚上吃剩下的白条子,原本放过夜的鱼拿盐腌了便得了,可白条子细薄,腌渍久了就成鱼糟了,只能先用水煮了,放得咸一些也就是了。   这会子见锅里滚得起劲儿,珊瑚将刚才放在一旁的酸菜往里一倒,便盖上锅盖让它小煮一阵。珊瑚这时也没事干了,站在灶前直发呆,记忆中,珊瑚爹是个极和蔼的人,很少对着他们姐妹三个发脾气,由是人老实,珊瑚娘有时还能对着他撒些脾气,只是他护犊子,外头人再是好的,也不许人对他们娘儿四个有不好的,那时还总被惧内的二叔笑了好多番。   “好香啊!”珊瑚本还神游着,被身后的声音一叫却是赶紧回了神。   “爹,你咋不在屋里歇着?饭就快得了,待会子就能吃了。”珊瑚掀了一把煮白条子的锅,酸菜似乎还没够烂,这便重新盖上了去。   “你咋的知道今儿会大风大雨的?”珊瑚爹望了望外头遮着那大堆谷子的棚子,以前也不是没有收冬时下雨,只是这都已经是秋冬时节,早没有夏天那样的大风大雨,如何都是预料不到现在还会有这样的风雨天的,昨儿珊瑚坚持着,一定要搭个棚子,这才将院里之前便有的茅草棚子上头再加了层顶,固住了,中午刮起风来的时候,珊瑚爹才觉得昨儿搭了那顶,是真没错。   “嗯…”珊瑚顿了顿,道:“是听六嬷嬷说的。”   六嬷嬷家就她一人,住在村头,也不种地,家里养了两头种猪,只靠着这猪,一年到头也算是衣食无忧了。只是六嬷嬷人和善,又能测字,村里哪家生了小娃都要找她起名儿,像珊瑚姐仨的名儿便都是她起的。   听到是六嬷嬷说的,珊瑚爹点点头,抽了口烟道:“我听双福说你早上还晕了去,现在咋样了?”   珊瑚一顿,正找不到机会来说这事儿,双福倒是给起了个好头,便笑着道:“没事了,过了中午也不怎么烧了,二黑奶奶的药是好的,还是双福哥请了她过来的…爹,双福哥问你了没?”   珊瑚爹一愣,“问什么?”   “没问?”珊瑚很是惊奇,一时有些收不回的样子,转脸赶紧道:“没什么,没什么事…”   珊瑚爹却是觉得有事,道:“你说双福问的是啥事?”   珊瑚闪闪躲躲,她爹最后板起脸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珊瑚才吞吞吐吐地道:“今儿双福哥和我去了亭子那里,去…去找赖麻子…”   珊瑚爹一惊,急问道:“你们找他做啥?”   “我…爹,你咋的会欠了赖麻子那么多银子谷子?我们家也没少那几担谷子吃饭,这又是临冬了,收了地一冬天吃不完的,你咋的会欠的?”珊瑚本还不敢说的样子,可一说上欠东西却是激动了起来,压着嗓子急切着问。   珊瑚爹安静低着头,好半晌了也没开口。   珊瑚却知道自己这招使对了,她爹一着急,就容易方寸大乱,早忘了问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候被她抓着小辫子,又是个没能解决的事儿,更是将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于是接着低了嗓子试探道:“是不是前几日喝酒喝得,被他使了心眼儿了?”   珊瑚爹拿着烟袋的手明显一顿,还是没有开口,却转了身,要往外头去,珊瑚赶紧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道:“爹,到底是欠了多少?谷子咱有,要咱多少给他!可银子就…总会有办法,这天儿这样,爹,你可千万不能下海啊!”珊瑚自认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即使是重生了一回,也只是比以前多了些看透人心的经验,多了胸口的一腔怨愤,可是不聪明,始终是不聪明,即便是能做成什么事儿,也只靠着对这人的了解了然些前世看不懂的事。现在对着珊瑚爹,她是怕极了的,怕极了即使自己多加阻拦,还是未能救回,那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这个家又该怎么办?   珊瑚爹皱了皱眉,抽走了自己的手,才往外走,便遇见珍珠从院里走了进厨房来。珍珠见这两人脸色都不好,有些奇怪地盯着珊瑚爹的背影看了一阵儿,转身对珊瑚道:“娘问可以吃了不?”   珊瑚看了她一眼,眉头未松,转身掀开锅盖,酸酸的味道合着鱼香味甚是好闻,珊瑚心中却打翻了五味瓶,杂陈难言。   不知是白天睡得多了还是心里有事闹的,珊瑚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旁边传来珍珠的微鼾声,心里慌慌的,如何都睡不下。今儿找了借口说自己身子不舒服,那张网扔在一边不愿意去补它,哪知道她爹吃完饭就找了她娘给补了。   这不闹心么?   珊瑚又翻了个身,又躺了一阵,正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外头好像有什么动静。   许是老鼠,昨夜里吃了花生,还寻来着。珊瑚心里想着,闭着眼睛继续睡。   门板“嘎吱”了一声,开了又关。   哪家的老鼠会关门?   珊瑚一惊,直直地坐了起来!爬到炕头的窗边,一道影子正从院儿里出了去。   是爹!   意识到这个,珊瑚却是一下慌了神,翻身下炕,急急地汲了鞋子,伸手从炕尾抓起自己的小袄赶紧地披上身,跑到门口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就穿了条亵裤,这才又赶紧跑了回去,穿好了裤子才急急地跑出了门。   要在爹下海前拦住他!珊瑚心想着,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顾不得这夜半三更的头顶着大风,直往东头的海边去了。   珊瑚爹的船都是放在东头的,珊瑚直觉得往东头走是没错的。哪知到了东头,船都不见一只,这才想起南港避风,这天儿,渔民们早把船驶到南港去避风去了!   这才赶紧掉头,直往南港跑了去。   待珊瑚到了南港,这头的风却是小了些,只是浅海上的竹筏木舟却是被掀翻了好几些,珊瑚看得胆战心惊,这时又是夜深风怒,不禁颤着声音大喊了起来:“爹——你在哪里?爹——”   只是这时似乎风又开始大了起来,将珊瑚的话音棉絮一样吹散在夜半的浅滩上。   寻摸了一阵,实在是没有珊瑚爹的身影,珊瑚却是更急切了起来,看着一旁几只还未被掀翻的木舟,珊瑚定了定心神,翻身上去,摸着黑寻到了撑船的竹竿,往水里一撑,船就像沾了墨的笔,在海面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水痕,乘着风直往外海推了去。   珊瑚是个渔家女,撑船出海是家常便饭,只是珊瑚少出外海,唯一一次便是前几日——她从前世回来时候,便是落在了坠海还抽了筋的自己身上。所以,说不怕,那是假的。   黑夜的海,比白日看着还要茫然一片,加上天儿不好,月隐星无,更是显得天地全无,置身于一片漆黑中。珊瑚不知道自己对不对,或者她能救了爹回去,从此一生回圜,或者她就此葬身深海,却也好过再多受一次苦难。   只是这时珊瑚却顾不得考虑那么多,只知道拼了命地往外划。浅海撑杆,深海划桨,竹竿早就换成了木头做成的浆,珊瑚没用过,很是不顺手,可是不顺手也要划,爹的命,自己的命,一家人的命运,似乎就全系手上紧紧抓着的一双浆上了!   忽然,珊瑚听到不远处“扑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底的声音!   “爹!爹是你吗?爹!”珊瑚一到夜里眼睛便不好使,这会子又是没灯没火的,珊瑚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听到了声响,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爹,只是这大半夜的,哪里还会有人跑到这海上来,还跑到这么远来跳进水里?不可能!可是这发黑的海水,投下什么东西都像是被吞了一样消失的无踪无影的,珊瑚只好拼着嗓子大喊大叫,希望爹能听到。   “丫头!”是爹的声音!这一声传来,珊瑚却是比知道自己重生了一回还要激动,对着茫然的海面大喊道:“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珊瑚爹该是在不远处,珊瑚可以听到他划着水从水里游过来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听着重的很,全然不像平时那般流利。珊瑚爹过了半辈子讨海的生活了,一入海该是如鱼得水的,怎的会有这样的声音?珊瑚一边担忧着,一边听着越来越近的划水声,该是在自己身后的才对!珊瑚这才赶紧转了身,道:“爹,爹你还好吧爹?”   一阵停顿,划水声却依然是越来越靠近,直到珊瑚爹一手攀住木舟的船舷,还没来得及喘了口气便道:“丫头,赶紧的,这里有个人!”   “什么?”珊瑚一惊,眼睛看不到,只好手上赶紧往船舷那边摸索,待摸到珊瑚爹的手,这才将珊瑚爹已经推近了的人给拽住,手上一摸,竟还套着个渔网!   那人该是全然人事不省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人拉上船,珊瑚只知道,这是该个汉子,毕竟真的是,够沉的!   珊瑚爹倒也还好,见那人被救上来,也攀着船舷,珊瑚赶紧也将他拽了上来。   “爹,还有网呢!”珊瑚直喘着粗气,跌坐在不大宽敞的木舟上。   “我知道。”珊瑚爹缓了缓气,沉默了一阵,珊瑚听到那边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割裂了的声音。   “走吧。”珊瑚爹递过来一只浆,自己手里拿了一把便开始划了起来。   “可是我们的船…”   “不要了,风太大,赶紧回去!”   珊瑚闻言也不再多说,拿起长桨便赶紧往回划了起来。   第九章   天幕依然灰蒙蒙的,外头狂风肆虐依旧没有半点停歇下来的样子,临时搭好的棚子顶被大风吹得一下一下地掀开来,有节奏地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屋里,珊瑚娘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点起往常少点的油灯。   “这是咋样了?”珊瑚娘看着躺在炕上的珊瑚爹,蜡黄的脸上没什么精神,半闭着一双眼,嘴唇苍白而干,听见问话,摇了摇头,道:“给我水。”   珊瑚娘从后头的桌上拿起个土瓷碗,倒了碗水递了过来。   昨儿晚上大半夜的,珊瑚娘听着外头有动静,可是做了一天的活儿累得不想起身,本想推推珊瑚爹出去瞧瞧的,却发现身边的炕位上是空的,想着许是珊瑚爹上茅房去了,便闭上眼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却还是不见珊瑚爹的踪影,珊瑚娘有些奇怪,披上外衣去了茅房看看,一见没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往珊瑚他们屋里去了一趟,才发现珊瑚也不见了!急得她赶紧推醒了珍珠,珍珠揉着眼不耐烦道不知道,翻了个身又睡了去。   正穿上衣裳打算出去看看,便听到珊瑚在外头喊着自己,赶紧跑到院里一瞧,珊瑚爹浑身湿地背着个壮汉,珊瑚在一旁帮忙扶着,珊瑚娘这才忙跑了过去。   接着下来,这么多年连小灾小病都未有过的珊瑚爹发烧了,从夜里烧到到现在。看着珊瑚爹躺在炕上,珊瑚娘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里只想着,这几日家里也不知道招了什么了,三天两头的出事儿,现在就连家里的顶梁柱都出了这档子事儿,说是连网和船都没了,待这风雨停歇下来,得到龙王庙去上柱香,拜平安去了。   珊瑚爹这时候头重脚轻的,躺在炕上都头晕,只是想起昨夜救下的那人,开口便问了起来:“喂,昨儿那人咋样了?有没有请了二黑奶奶来看看?”   珊瑚爹自年轻时候起便没叫过珊瑚娘的名字,许是害羞许是不好意思,总之就是没叫过,到了后来有了孩子,在外头便称孩子娘,回了家依旧是叫“喂”。珊瑚娘这么多年了,早不在意这个,也是知道他的,倒也习以为常,回答道:“找了,说是除了身上被海水泡的磨破皮的,也没啥大事儿,只是现在还没醒,咱家屋子不够,把他放到双福家里跟双福一个屋了。孩子爹,你是咋捞到这么大个人的?这大半夜的,你咋的还出海去了?还雨成这样的…”   珊瑚娘忍不住问了起来,找珊瑚问的时候她也只说半夜见着她爹出去才跟出去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哪有这样一句不知道便打发了的?   珊瑚爹皱着眉,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闭上眼累极的样子,珊瑚娘见状也不好再烦他,摇摇头也往外头去了。   双福家里,珊瑚正在双福屋里看着那捞起来的汉子,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就穿了套里衣,现在换上了双福的衣裳,居然还显得有些小!露出的一小节手臂,并不像这海边的男人那样黝黑,可看那样子也该是结实得很的!目光上移到他的脸,这浓眉长目,紧闭着眼也看不出什么,鼻子倒是高挺,薄唇紧闭,一头乌发被海水泡得湿透正散开来晾着,脸上被磨破了一块,显得有些狰狞,这面容…   “珊瑚。”双福端了盆水进来,放在炕头,又找了条毛巾拧了水,叠成豆腐块儿放在那人额头。   珊瑚看着眼前的双福,又看了看炕上躺着的人。都说双福长得好,可她咋觉得,若没了脸上那伤,这人看着,却是比双福要好看那么些?   晃神的时候,双福已经擦干了手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珊瑚眼下一圈的淡青,也知她此时累极,只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昨儿夜里是咋回事儿?我听着婶子叫的时候吓着了,直从炕上滚了下来,还以为你又咋的了。”   珊瑚闻言脸一红,想起刚刚自己心里那么编排他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关心自己,低头道:“我家糟心事儿多,老牵连了婶子和双福哥麻烦…”   珊瑚话音未落,双福却是赶紧摆手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双福也说不下去,直涨红着脸,总不能说自己其实一直是拿她当一家人的吧!   沉默了一阵,觉得有些尴尬了起来,珊瑚顿了顿,开口道:“昨儿我老不安心,到大半夜了还提着心睡不着,后来我爹带了网出门,我觉着不对,就偷偷跟了出来。”珊瑚一字一句,将昨夜里的事跟双福说了一回。   “老洪叔就这么把人给救了上来?大半夜的?”双福有些不可置信。双福家有三亩地,每年收成也都不错,是以他家并没有讨海过活的人,想起半夜里那茫茫一片海,还能在中捞起人来,双福如何都觉得不可能。   “是啊,那时候我连他们在哪儿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我爹是咋的救上来的。”珊瑚摇摇头,目光瞟到炕上那人的脸颊上,忽然想起昨夜她将这人拽上船的时候还包着的一层网……   “珊瑚,”双福唤了她一句,脸色看着有些沉重,“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说着有些断断续续,珊瑚却是听出些不对劲儿来,蹙眉看着双福,等着他后头要接着说的话。   双福见珊瑚这样看着他,像是给了鼓励般,开口干脆地道:“这人身上,全是刀伤!”   “什么?”珊瑚一惊,双眼大睁了起来。   “我刚才给他换衣裳看到的,后背上有道很深的疤,我瞧着,该是刀疤…其他倒是不明显,但看着也是有年头的了…我瞧着这人也就是比我大个一两岁,可身上这…我怕他不是什么好人…”双福有些不确定地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看着对面珊瑚紧皱着眉,却有些看不透她正想着什么,双福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道:“兴许是学功夫什么的…”   珊瑚抬眼看了他,摇摇头,道:“没事儿双福哥,只是总不能见死不救,等他醒了,也有他该去的地方,是什么人都不要紧了。”   双福闻言,却是松了口气,珊瑚这丫头自小没什么主心骨儿,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到处跑,可这几日自己却总觉得她不再像以前那个小丫头一样了,许是娘说了要跟珊瑚说亲的事儿,让他现在对着珊瑚总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暗骂自己没出息!   回了自己屋里,珊瑚也不理会坐在炕边绣鞋面的珍珠,径自躺上了炕。   面朝墙地躺下了,珊瑚听到那边屋子里爹的咳嗽声,珊瑚居然有些高兴--前世这时候,一家人还着急忙慌地四处找人,珊瑚爹已经连人带船不知道被海浪拍到哪里去了。可现在还能这样让她听到声音,刚刚从那边屋子过来的时候,爹还安慰她说船没了还能再造,反正也是被风浪拍得散了架了才扔下不要的,现在也临冬,不下海了,等来年春到,再造一条便是了。   这样就算过去了?珊瑚暗自嘲笑自己,怎么可能!虽说是把爹从海里捞了上来,可是难保他好了之后不会又下海去,这事儿想完,那就必须彻底!   可是现在躺在双福哥家里的那汉子是怎么回事?这是珊瑚始料未及的。前世自己没有去救爹,所以这人也没有被救上来,所以这回,不止救了一家子人的性命,还救了他么?   待他醒来,他大概也有他要去的地方的。珊瑚这么想着,倒是觉得这人用不着费什么心。   轻轻舒了口气。   刚才在双福家,珊瑚倒是跟双福说了那事儿,不出所料,双福一口便应了下来,只等到明日,这事儿怎么都能有个了解了!   又翻了个身,正好瞧见珍珠坐在炕边绣鞋面儿的背影。珍珠不爱干活儿,说了多少遍也是说不听的,有时被珊瑚爹骂了,勤快了两天就又懒了下来,珊瑚娘总说她就是个懒骨头,可是再说也说不动,说多了珊瑚娘也没辙,也就自己多做点,不去理她了。家里的地里的杂活几乎全是珊瑚和她娘包了的,珍珠在家里养的玉润珠圆的,现在十四岁的身子,却是比珊瑚看着要壮实丰腴许多,小袄里裹着的胸口鼓鼓的,珊瑚不禁低头看看自己的小包子,还未来得及叹息,看看自己干巴巴的手臂,又不止是那里没肉…   点着暗暗的一盏小油灯,珍珠一脸认真地绣着手上的东西。珊瑚在后头,却是看得目不转睛。前世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场景,自己看着她绣制东西一脸羡慕,她却丢了个如何都看不上自己的眼神。珍珠的手艺,在村里确实是屈指可数的,一朵花儿一只鸟,绣的跟真的似的,破了洞的衣裳,只要她愿意,都能补得跟没坏过一样,连双面绣这样难的她都能轻易做到,珊瑚看看自己的手,许是做多了活儿的缘故,手上长了层薄薄的茧子,跟她葱白似的手指是没法儿比的。自己缝缝补补的活计虽然也还行,可总是织网补网的,也是粗手粗脚惯了的,如何也做不出像她那样精细的手艺来的。   “昨儿晚上,是你跟着爹出去的?”似乎是觉察到了珊瑚的眼光,珍珠停了停手下的活儿,头也没回地问。   “嗯。”珊瑚闷闷地应了一声。   珍珠有些嫌恶地斜了她一眼,有些抱怨地低声道:“那咋还让爹带了个人回来?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不知道粮食都不够自己吃的?”   “你是说让他死在海里不去管他?”珊瑚冷冷地应了一句,珍珠却见了邪一般转过身来惊奇地望着她。   珊瑚见她这样才忽然想起,原来之前,自己实在是软弱,连她说什么都极少反驳回去,才让他一点没将自己这么个大姐放在眼里。这时也不顾她一脸的惊讶,翻身往里不去理会她。   从袖口里摸出刚才双福给她的,说是从那人里衣内翻出来的。也就是半个手掌大,纹饰复杂,一边圆润突起,一边扁平无纹,铁一样的东西却又有些发绿,看起来…像个什么动物。   “我也没说让他死…”珍珠在身后又絮絮地念了几句,珊瑚赶紧将那东西收进枕头下面,想着哪时候那人要走了再还给他好了。   闭了眼,也不管珍珠还说什么,自顾自地睡了去。   第十章   第二天还没听到鸡鸣,珊瑚就醒了过来,外头虽不大亮,但看得出天儿已经好了起来,看着远远的,很干净的样子。珊瑚抓了把高粱抓了把玉米扔进锅里加了水,又帮着院角种的瓜藤整了整位子,撒了把糠给这几天吓得够呛的母鸡吃,做完了这些,才听到双福家那只半大的公鸡打起鸣来。   一时无事,珊瑚便坐在院里,看着自己熟悉的小院,终于有了种真实感,抬头望天,蓝蓝的,被院墙挡住的那一角大约是出了日来了,照得远远的云边像是煎蛋的脆边,红红黄黄的。头顶上的一方许是还没被照到,依旧是蓝蓝的,像是被人拿了块布擦亮了的样子,纯粹美好。   眼角无意识地滑下了泪来,前世自己,也常常这样望着天,只是在杜家院里的那方天空,没有希望,没有延续,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悲伤…还是家里的天好看!   “大姐!”   珊瑚转过头,铁树正拉扯着有点松的开裆裤从门里出来,一只手还揉着眼,看来是刚醒。   赶紧擦干了眼角的湿润,珊瑚笑着对着他招了招手。   铁树也不过来,直直往墙角的萝卜秧苗奔了去,两个小脚一岔,连裤腰带都不用解,就着开裆裤站在那里就哗哗啦啦地撒起尿来。好容易解决完了,才抖抖自己的小萝卜苗子,转身往珊瑚这边走了过来。   珊瑚被他这小模样逗笑了,摸着他的头指着他裤子上开得大大的裤裆,道:“你就不怕这么撒着辣死了那萝卜苗子?”   铁树这时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听了珊瑚的话倒也不忘着接,含含糊糊着道:“娘说这是童子尿,好得很!”   珊瑚摇摇头,拍拍他的小屁股笑着道:“行了,还困着就回去睡,横竖饭还没做得,看你这样子别把糊糊往鼻子里送了。”   看着铁树往她和珍珠屋里去了,珊瑚才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匀匀地倒在铁树刚刚撒了欢的那块萝卜地里,昨天雨了,地里也都湿湿的,珊瑚蹲下看看那几棵苗子,白胖胖的萝卜头已经露了一小节出来,珊瑚看着欢喜,却忽然鼻子一灵,一股子尿骚味扑脸而来。   “还说童子尿呢!”珊瑚赶紧站了起来,伸手作扇挥了挥鼻间剩余的味道,摇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你要做啥?身子都这样了你还要做啥?”   珊瑚听见里屋传来珊瑚娘有些急切的声音,皱了皱眉,才进屋看看,便见着珊瑚爹从屋里大步走了出来,衣着整备地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珊瑚娘跟在身后念念叨叨着一直在说个不停。   “你个娘们啥都不懂叫唤个屁啊!”本一直闷葫芦着的珊瑚爹忽然大声吼了一句,吓得珊瑚娘和珊瑚两人都是一愣。   烦躁地撇了撇头,珊瑚爹大呼了口气,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爹,”珊瑚回过神来,走了过去,道:“你这是要去哪?”   见他依然不说话,珊瑚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珊瑚爹微微往后一退,倒也没有躲开,珊瑚的手停在他额上,觉得手下有些粗粝,放下手道:“你这还烧着呢,哪儿能随便乱走?”   珊瑚娘一听赶忙接句道:“我就说还烧着不能乱跑,不然吃了二黑奶奶的药也是浪费了钱…”   珊瑚爹闻言圆眼一瞪,珊瑚知道,这是真的怒了,还没开口,却不料这头珊瑚娘跟没瞧见似的接着念叨了起来,珊瑚爹气的鼻子冒烟,大吼大叫着骂了起来,吓得刚刚听到动静爬下炕来却摔倒在地的铁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里头还睡着的珍珠可能被他吵到,大声吼了一句,铁树的哭声就越发大了起来,珊瑚也顾不上前头这两人,赶紧回屋抱起铁树,见他头上磕出了个大红包子,心疼地哄了好久才让他渐渐止了哭。   “前儿又是丢了网又是丢了船,本来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剩那么点谷子又是拿来过冬的,请二黑奶奶来又是用谷子换的,自己吃都不够了还捡了个大汉子回来。前儿珊瑚病着都是双福他娘垫着的,这会子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好再跟人要了,”外头珊瑚娘还在碎碎念着,珊瑚倒是知道娘一抓住什么事都喜欢念叨个不停。这头铁树才渐渐啜泣着停了哭,珊瑚抱起了他,看了眼床上闷着头依然睡着不愿意动的珍珠,站了起来,听着珊瑚娘还在东拉西扯着念叨,“偏偏你那兄弟又都是没良心的,这么多年给他们挣了钱娶了媳妇儿还不知道要帮撑着点儿,我就说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兄弟不能要你还偏不听,现在家里成这样了你去看看有谁来帮……”   话音未落,便是大声地“啪”的一声,接着便是板凳打翻的声响,珊瑚一惊,赶紧跑了出去。   只见珊瑚娘整个人趴到在地,有些神智不清的样子,一边脸颊映着手指的痕迹红通通地肿着,额角正有血流了出来。   “娘!”珊瑚放下手里的铁树赶紧跑了过来扶起珊瑚娘,慌忙着问:“娘,你咋样了?”   铁树也赶紧跑了过来,见着珊瑚娘这样,小嘴一瘪,还没干下来的眼眶又直冒了泪出来,嘴里还呜呜哇哇地叫着娘。   珊瑚爹似是没料到自己一巴掌会这样,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皱着眉探着脑袋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双福娘一早便听着这头吵吵闹闹的,正煮着饭呢,赶紧地把手上的高粱糊糊搅了几圈又抽出了些柴禾这才匆匆赶来过来,这时见着珊瑚娘躺在地上,珊瑚两姐弟又急得直掉眼泪的样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着珊瑚爹大吼了句:“还愣着做啥?那可是你媳妇儿!赶紧给她整屋里去啊!”   珊瑚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扛着珊瑚娘进了屋去。双福娘抱起还吚吚呜呜哭着的铁树也跟了进去,珊瑚却站在院里,一脚步都挪不开,手紧紧捏着拳头浑身发抖。   今天是第三天。   珊瑚爹同赖麻子约好了的,今儿要在村头的茶僚还钱的。   “珊瑚,这是咋的啦?”双福不用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听到双福娘让他去看一下灶上的糊糊才起床穿了衣裳,这还没到厨房就听到他娘在珊瑚家大吼大叫,赶紧地就跑了过来。只是一过来就见到珊瑚一人站在院里一动也不动的,有些奇怪。   “双福哥,”珊瑚强忍着胸口喷涌而出的愤怒,转头对双福道:“跟我去找赖麻子。”   双福一愣,道:“现在啊?”昨晚不是说等吃了午饭再去的吗?   珊瑚没开口,眼神一凛,转身回了厨房,双福还愣着,珊瑚却已经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个明晃晃的东西,那是——刀子?   双福一吓,挡在她身前道:“你想干啥?”   珊瑚也不理会他,直直地便往外走了去,双福赶紧拉住她抓着菜刀的手腕,珊瑚一回头,一双带了红血丝的眼睛凌厉得,双福一哆嗦,松了手,这丫头,怎么回事?   待到珊瑚不知走出多远,双福才回了神,就算阻止不了也得护着她,这才脚步匆匆地赶紧跟了上去。   乡下里的,人们大都没那么晚起,何况这两天又是风又是雨的,躲在屋里歇息了这一阵,也将前阵子农忙的疲累睡消了去,早早儿便有人在整理着被风潮搅得一团乱的稻谷和院子。珊瑚手里抓着明晃晃的一把刀,脸上杀气腾腾的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那不是老洪家的大丫头么?这是咋的啦?”   “不知道啊!手里还抓着把刀,该不是要出人命了吧!哎呀哎呀赶紧跟上去瞧瞧!”   双福这时倒是反应过来珊瑚咋的会这生气的了,早上听着珊瑚爹娘的吵架声,后来他娘又那样子激动,想也知道珊瑚定是将这些事都摊到赖麻子头上去了,可一路听着这男的女的闪着身子跟在后头说着猜疑的话,双福不禁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珊瑚,心里更是万分警惕,如何都不能让她乱来的!   第十一章   村口的茶僚,老梁早就将摊子摆好了,等着男人们下晌经过的时候渴了累了喝上一口酒水茶水的,有些人早做完了活儿,便在一旁的亭子里赌上了钱,老梁摊子没人的时候也会蹲在这里看着人家赌钱,这时候还早着,赌钱的还没来,老梁便坐在自己摊子那里。   珊瑚举着刀走到摊位前的时候,老梁正好举着蒲扇拍苍蝇,眯着的细眼一下便看到珊瑚手里举着的家伙,吓得举着蒲扇的手一下便僵在半空中,待见着珊瑚身后的双福,才赶紧往他身旁靠了靠。双福下地回来又是也会上他这里喝口茶水什么的,倒也算熟稔,这时听他在身后细声问珊瑚是咋回事,其实双福也不知道珊瑚要干啥,可总不能告诉他珊瑚是来这里砍人的吧!便随意安慰了几句,同珊瑚一起坐在了一边的桌旁,招呼老梁来壶茶。   老梁赶紧冲了壶茶,看着放在桌上的刀子,又多放了点茶叶,送过去将茶放在了桌上,偷偷一瞄,那姑娘一脸的煞气,老梁一个哆嗦,赶紧退开了来,这丫头,不是老洪家的吗?之前农忙还见过她去田里送饭,那时只记得那姑娘白得不像这海边长大的,文文静静的样子,咋今儿忽然这样…跟个夜叉似的?   凑近了跟着她们来的人,老梁问着:“这咋回事儿?”   “不知道,不过你看洪家丫头的脸色和那刀子,肯定有事儿!”答话的是二黑的妗子,刚才正在榕树下的井边打水呢,见着珊瑚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不打水了,桶子往井边一扔便赶紧跟了上来,这时候答着老梁的话,一张嘴撅着歪得,够挂个油瓶子。   老梁闻言斜了她一眼,这不废话么!   身后又有人问起了,“这不是双福么?咋的这事儿跟双福也有关系?”   此话一出,接着便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了起来。   珊瑚背着众人坐在棚子里,这么等了一阵,心里倒是冷静了下来不少,看着手边的刀,珊瑚暗暗叹了口气,好在那赖麻子刚才没在这儿,不然她都不知道刚刚自己会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双福本就被后头的人说得后背刺刺的,这时候看着珊瑚一双眼盯着那刀,心里更是毛毛的,咽了口口水定定心神,开口小心道:“珊瑚啊,要不咱把这个先收起来?这放在外头这么多人呢,也不好看……”呸!现在谁管你好看不好看了!双福才说完这话就想狠狠给自己一大耳刮子,说的这都什么话!!   珊瑚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紧紧抿了抿唇,点点头。   双福见状,赶紧把桌上的刀拿了过来,招呼着老梁拿了条抹布,老梁一时也不知上哪里找,连忙将肩上那条已经有些发黑沾油的布递了过来,双福生怕珊瑚反悔似的,手里紧紧攥着刀把,接过老梁的布就赶忙包上,收好了别在后腰的腰带上,等做好了这一切,双福才将提了一早晨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后头围观的人还是在窃窃私语,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什么其他的人来,他们却也半点没有散场的意思,都想知道到底是啥人咋地得罪了洪家大丫头,惹得这姑娘拿了把菜刀直往这头来,谁都不愿意错过了这场好戏,是以众人围观的围观,有的站累了,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让老梁上了壶茶,极有耐心地等着看好戏。   一时间茶僚内外坐得满满当当的人,一旁的亭子也被这看热闹的人坐了个遍,边等着还边猜测着待会子洪家大丫头会咋砍人。   “这是咋的啦?咋这热闹的?”一个秃了半头的瘦弱男人一脸兴致地往酒僚挤了进来,明显是来看热闹的。   “有人要砍人了,大家都来瞧热闹的。”有人回应着。   那男人虽说听得不明所以,却是极有兴趣地在一旁坐下了来,也跟着大家一起等着看热闹。   这头才坐下,那边便又来了两人,看着衣裳也不像是下田的,有眼尖儿的认出是谁的,见他二人走近了,连忙打着招呼让了位子,当然也不免是一番打听今儿这看着有些不同的情形,那让位的也是饶有兴致地同他们讲了一番。   “俊笙身子不好,要不还是别瞧了,待会子见了血可是不好。”那让座的人很是殷勤,早是惹得不少人的注意,暗地里都说着这谢老三不厚道,一见着有那么点银钱的就上赶着拍马屁去了。   珊瑚本也不理会这些人说些啥,可是这谢老三刚刚叫了谁?   握着拳头的手有些抖,僵着身子回头一看,一身蓝布衣衫,一张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羸弱的身板也是半点没变……   杜俊笙!   居然见着了杜俊笙!   珊瑚浑身一颤,一双眼睁大得眼角几乎要爆裂开来——这个前世自己信之任之,敬之重之,伺候了整整四年最后却放任自己受人诬陷含冤而死的男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回来这么久,说白了,珊瑚是真的从未想过会再见面,不对,应该说珊瑚几乎将这人远远抛在了脑后,完全没想起过他,而此时再见面,确确实实是意料之外了。   只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想他作甚?只要这辈子与他再无瓜葛,那便是此生最大之幸了!   珊瑚想通了这一点,慢慢收回了惊讶的目光,留下个极是不屑的眼角便转回了头,却不知那头杜俊笙刚好往这边瞧了过来,被她这一眼看得那是…莫名其妙。   一旁的双福觉出珊瑚有些不对,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一眼便瞟到了坐在一旁探着头往外头望的赖麻子!   “珊瑚,”双福掂量了一番,这事儿不解决,是没完没了的,开口道:“那头坐的就是赖麻子。”   珊瑚这时心头正烦着,闻言却是眼睛一亮,站起来便往双福指的方向看去。   “哪个?”珊瑚一双大眼急急搜寻着,双福也懒得绕弯子,直接站起来往酒僚门口走了去,珊瑚赶紧跟在身后。   他两这一动却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都是来瞧热闹的,这会子好容易有了动静哪里有不赶紧看的道理!   只见双福走到方才才进来的那秃了半头的瘦弱男人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就是赖麻子?”   那人一愣,点了点头。   还没等珊瑚反应过来,双福却是一拳头就赏了去,赖麻子毫无准备的,一整个人从条凳上整个往后翻了下去。   “啊!”众人见状叫了出声,没料到原来这大动静的,竟然是要找这赖麻子!   赖麻子被这一拳头揍得晕头转向的,全然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地上好是一滚,稍稍回神便立马站了起来。却不料双福半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赖麻子才堪堪站稳,便又是一个大拳头送了过去。   “啊呀!”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这回一拳头正好落在赖麻子的鼻子上,不受控制的,鼻子下红红的两道血便那么急急地流了下来。   “双福哥!”珊瑚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抱住了双福又挥起大拳头的壮臂,道:“快停下!”   “你你…你做啥!”这头赖麻子见他又抬了手,吓得连连后退,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叫了起来:“杀人呐!这里杀人啦!”   “入你娘的还敢鬼叫!没吃够拳头是吧!”双福本被珊瑚劝放下的拳头又举了起来,大叫着威胁了起来。   这一举拳头,吓得赖麻子赶紧往一旁围观的人群靠了去,一边还不忘失声大喊道:“你们看你们看,这人要杀了我!”   由于大家大都是知道这赖麻子的,倒也没多少人为这老无赖开口说话,倒是剩下几个年轻的,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帮着他对双福喊道:“你咋一上来就打人呐!还讲不讲理了!”   珊瑚见状,拉住了还要上前理论的双福,道:“双福哥,这不干你的事儿,你让我自己来。”   “可是…”双福闻言却是赶紧伸手按住后腰挂着的拿把菜刀,方才自己这样,为的就是能先让珊瑚先消了口气,待会子气消了才不会做出些什么傻事来,可他却忘了这里还有人看着呢,这么一来,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就先落了理?   珊瑚摇摇头,很是坚持,双福看看周围的人,知道是自己欠思考了,只好安静站在原处不再多做动静了。   上前了几步,珊瑚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对着赖麻子道:“听说我爹欠了你银子和谷子?”   赖麻子闻言一愣,一旁人见他不明所以,开口提醒道:“这是老洪头家的大丫头。”   赖麻子闻言,看着对面这个白皙得不似种地下海人的丫头,却是很难将她与那黑炭似的老洪头联系起来,长长地“哦——”了一声,用手背一抹已经渐渐止了血的鼻子,轻佻地一笑,道:“是啊!你爹欠了我二两银子和十担谷子,我可是有欠条的…怪不得我说不见老洪头呢,是没钱还了,要叫你来替他还债来的?”   说着还靠近了来,那身上一股子臭味和脸上还留着的血印子让珊瑚不禁皱了皱眉。   第十二章   “你靠那么近干啥!”身后的双福却是忍不住又要动起手来。   “双福哥,”珊瑚回头,示意他不要,双福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身子回去,听着珊瑚冷着脸接着对赖麻子道:“有欠条是吧?拿出来我瞧瞧。”   赖麻子一听,伸手捂住胸口,警惕道:“我咋地要给你看!你待会子要是撕了我上哪儿找人要东西去!”   “这儿这么多人呢,你还怕我撕了?除非你这欠条是假的!”珊瑚抢前一步,睁大了眼睛盯着赖麻子。   其实,珊瑚不识字,就算拿了那欠条也没什么用处,只是这几日前思后想的,她爹不识字,这个赖麻子也就是个无赖而已,不可能认字的,所以思来想去,这欠条无非就两个可能,一个便是找人写的,一个便是假的。可赖麻子真的有借东西给了珊瑚爹?答案当然是不!这乡村里的,识字的人不多,能帮人写了欠条的,也会在那上头记了自己个儿的名字,以防哪时候有人坑骗了人啥的,也就是,写了这欠条的人,便得是能作证的人。若是这赖麻子真的能找出了个写这欠条的人,她洪珊瑚也就认了,拼死拼活的都给他挣出这银子谷子来还了他,可他要是找不出来…那这事儿究竟是咋回事儿,便是没啥人看不明白的了。   赖麻子闻言,却是又退了好几步,手紧紧按着胸口,一双贼目滴溜溜地直转,见着一群人直盯着他看,顿了顿,却是一副了然了的模样,开口道:“我就知道老洪头不想还这钱,现在自己不敢出面还找了这么个贱丫头…还有这个姘头!这是想谋财害命啊!大家可都看见了,这小子一上来就揍我,肯定是想着揍死我了好拿走欠条,就不用还钱了!这老洪头,看不出来啊!竟然是这么黑心肝的!”   “你说谁是贱丫头,谁是姘头!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了老子揍死你!”双福这回却是忍不住了,追着赖麻子又是要杀要打的,那赖麻子刚才吃了那结结实实的两拳头,这会子是怕极了,见着双福来撒腿就跑,便跑还边喊道:“我说对了吧!这就是来杀人的!这就是想赖账了来杀人的啊!”   珊瑚见着这两人简直是无奈到了极点,低头见着刚才双福一激动从腰带滑下的菜刀!   众人还看着那头追着跑着要打要杀的两人,高声低声着讨论着究竟是老洪头想赖账还是赖麻子做了假欠条。   “给我停下!”珊瑚声音不大,可接着桌面上“咚”的一声,却是让站在一旁的二黑妗子吓得尖叫了起来——一把狠狠剁着立在了酒僚外头桌上的菜刀却是寒光一闪,惊得围观众人均是一凛,骤地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两人似乎是觉察到了不对,双福下意识地往腰上一摸,心中大叫不好,也不跟那赖麻子追追跑跑了,见他也愣在了一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便往酒僚走了去。   “珊瑚啊,别做傻事,双福哥替你教训他就是了…”双福从未见过珊瑚想现在那般满脸的戾气,不知怎么回事后背竟一直微微发着麻,开口说着劝慰的话竟还有那么点心虚,怎么回事?   “双福哥,我来就可以了。”珊瑚打断了双福的话。   双福几乎是立时地闭了口,只手上却半点没放松,抓着一直想往后退的赖麻子。那明晃晃的刀,直晃得赖麻子心惊,这小子力气大,要是这小娘儿们手下硬一点,他可就没命了!   小娘儿们!不过是个小娘儿们!   “姑娘,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我不要了,你爹欠的那东西我不要了成不?你放我走,我真的不要了!”赖麻子嘴上服软了下来,心思着,反正欠条还在我手里,你是怎么都赖不掉的,老子忍过这一时,下回再找老洪头要!那老家伙老实无用成那样,定是不敢不给的!   珊瑚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我爹还是欠了你的不用还了?”   赖麻子心中暗喜,小娘儿们就是小娘儿们,头发长见识短,随便骗骗就信了!这时连忙点头说是。   却不料珊瑚开口,一字一句道:“可我不曾记得家里有拿到过另外多出来的银子和谷子,何况现在秋收,我家的谷子都吃不完了,要你那十担谷子…做什么?”   赖麻子一愣,道:“这个…这个我咋知道?你爹要借,我哪里能知道他要借去做啥的?”   珊瑚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双福和众人正听得糊涂着,便听珊瑚道:“你胡说!我家从来没有多出什么银子谷子来,我家收下的谷子现在还在院里堆着,哪里多出你这平白来的十担!要有你那银子,我爹也不用当了我的嫁妆还跟双福哥家借了钱去请神婆!更何况,”珊瑚一口气轻轻抒了抒,喘匀了才开口道:“你有这些东西?你有谷子你有银子?你没田没地没屋子,我听说,你那口粮可还是你娘从你兄弟那里给你要来的吧!还会有这样的闲钱来借给我爹不知道去做什么?你这道理,跟谁说得通!”   珊瑚说到最后已是大声吼了出来,围观着的人听着这些也是明白了分,开始有人对着赖麻子要解释了。   废话!要是说只听了赖麻子这话就作罢,岂不是说明他们老洪家真的欠了他钱还犯浑,情字义字全让他占了!这事儿珊瑚说什么都不干!上辈子就是受了人的恩情,地位低人一等,才会落得如斯下场,要是死了一回还不明白这道理,那不是白死了!   赖麻子呆在原地,一张脸憋得通红,显然是被珊瑚的话刺中了弱处,恼羞成怒了起来,开口大声喊了起来:“我就是有!你爹借我东西那欠条还在我这儿呢!咋地他都是欠我的!你爹也在上头盖了手印,你们别想耍赖!”赖麻子激动了起来,一手挣扎不开双福钳制,用另一手从胸口掏了掏拿出了张有些泛黄的纸张,皱皱巴巴的样子,急急地在空中甩了几下,一手拍在了桌上。   “你叫你老子来看!这是不是他摁的!”赖麻子一番嚣张的模样,张牙舞爪着要挣开双福,可惜实在是个小又瘦弱,挣脱不开,只好气呼呼地盯着双福大骂狗崽子。   在场的大都是下地的农民下海的渔夫,根本没人识得几个字,珊瑚前世时总伺候着杜俊笙在书房看书,可是杜俊笙不喜她,自然也没那闲情逸致去教她,所以珊瑚虽活了两辈子,却也识不得几个字,这一张纸上头大小不一的几行字,珊瑚就看懂上头大大的一个“借”字。   可是只这一个字,却是让珊瑚软了气儿了,是真的借条!   赖麻子见状,立马硬气了起来,嘿嘿地笑了两句道:“看清了吧!你爹欠我的!我本来还想着算了,可是你们这样对我,要怎么让我原谅你们免了这钱啊!”   双福看着珊瑚的样子,这会子心也一下跌倒了谷底,不是说被他骗了的吗?咋的还真有借条啊!   众人见状,也纷纷地又议论了起来,有说珊瑚乱来的,有说老洪头不地道的,总之理字全然站在了赖麻子这边。   赖麻子哼了一声,一手甩开了已经几乎放了手的双福,趁着情势逆转,赖麻子接着道:“这钱这谷子,要我免了也行。”   众人哗然。   珊瑚抬头,斜着眼瞪他,想看他还想翻出个什么花来。   赖麻子一笑,露出他那一口黄牙,伸手指了指双福道:“把他的手剁了!”   “什么!”珊瑚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料这赖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才是哪只手揍我的就剁了哪只手!谁让他不长眼,欺负到他爷爷头上来的!”赖麻子瘦巴的一张脸上颧骨高耸,这时候似是发了狠的表情让那两块颧骨显得更突兀了起来,珊瑚几乎咬碎银牙,死瞪着他,可他却拿准了她不敢怎样似的,歪着嘴回盯着珊瑚,誓要将双福的手砍下来样子。   众人再次哗然,谁都没想到这赖麻子会说出这样的条件来。   “我若不呢!”珊瑚咬着牙一字一顿,一双手握着拳头,指甲都快陷进手掌心里。   赖麻子哼哼了两声,道:“那我就报官去!让这小子吃几年牢饭也不错!”   “你…”珊瑚气的,举起手就要打赖麻子。   “珊瑚!”一旁安静了好半晌的双福忽然握住珊瑚要落下的手,道:“没关系,让他剁!老子就不信没了这手老子能咋地!”   珊瑚抬头,“你傻了啊!干吗要给他剁!他就是个无赖骗钱的你干啥要听他的!”   赖麻子却嘿嘿地笑,走近了那桌边,伸手拔起了立在桌上的刀,刀刃映着他那笑得扭曲的嘴脸让珊瑚觉得更恶心,他却半点不在意道:“来吧,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双福深深地呼了口气,一手抓住还在一旁挣扎叫着不要的珊瑚,一手已然伸到那刀下,一旁围观的人有劝说有惊恐有安静看热闹,珊瑚却是惊得失声尖叫了起来,眼睁睁地瞧着双福将手伸到那刀下,珊瑚似乎看到那利刃下一秒就砍断了双福的手,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的场面…   “等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欲落之时,人群中有人喊了出来。   趁着双福愣神的时候,珊瑚赶紧挣脱开来,抓着双福刚才已经伸到了刀下的右手,左翻右翻看看受没受伤。   “等等!这里有识字的!”又有人喊了一句。   第十八章   珊瑚也不管了,这时候心里觉着烦闷,便随意往村里走了去,见着认识的打着招呼,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八卦着问珊瑚家里现在咋样了,珊瑚笑笑,只说没事儿便算过了。直走到后山的杨树林,寻了一会儿,便在“石父母”上坐了下来。   石父母,顾名思义,其实就是块被人磨得发光的大青石板,村里人死了父母都要将父母的衣服拿到后山的崖上去扔掉,从村里到后山的路不算短,上山的这段路也算是送父母的最后一程,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有人放了这么块青石板在这里,歇歇脚,哭上一阵儿算是同父母做告别。村里人下田时总会经过这里,小时候珊瑚跟着爹娘下田,天儿要是实在太热了,就会跟着小伙伴在这儿玩耍乘凉,对这儿倒是熟悉的。只是现在也过了收冬,几乎没什么人往田里走了,冷冷清清的,倒是显得有些寂寥。   珊瑚坐定,深吸了口气,把憋在心里的那么点浊气给呼了出来,对珍珠,现在珊瑚是半点提不起好感来。前世总以为她还小,人冲动性子又直,还怕她往后嫁了人受委屈,却不知道这丫头鬼心思这样多,竟在她背后捅小刀,最后嫌不够还将她给卖了!其实也怪自己不注意,只要稍稍留点心,都能发现点苗头了。这两日东头的人瞧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二叔一家便住在村东,不消多想,珊瑚也知道究竟是谁给自己扣了帽子,前世也是到了珊瑚娘死时,珊瑚听着双福娘说时才知道了,自己的好妹妹可是从很早便常到二叔家搬弄是非,搞得二叔一家极是不待见自己,就连那时候要将她卖给杜家都是二婶子找人牵的线…   “都不是什么好人!”珊瑚想到这里,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自己从懂事儿起便跟着娘下地,从开始拔草到后来播种收割,哪个不是她帮着做的?到大点儿还下浅水抓鱼捞蟹,一双手做活儿做得,又是茧子又是开裂的,珍珠懒着也少有叫她做些什么,却不想自己反倒是因着肤色白皙,不似海边人那般黝黑,被她说成整日偷着懒不愿意干活儿,才藏得这样白白嫩嫩的。天知道,她每日除了睡觉,几乎都在外头劳作,不是下地就是下海,村里人大都知道,好心的会帮着说几句,看戏的不定还帮着踩上两脚,这人心,过了这一世,珊瑚也算是摸透了其中那么点猫腻。   其实这回赖麻子烧了谷子,珊瑚心中虽也担忧家里该怎么过这个冬,却又是松下了口气来。爹没事,这时珊瑚现如今最最关切欣喜的事了,只是万事有因果报应,所以珊瑚虽欢喜,却不敢相信这回便能这么顺利地过了,而这下子,赖麻子将家里一冬的口粮都给烧了,却是让人安心了下来的。珊瑚不是贪心的人,不是自己的不会去要,也不敢去要,可该是自己的,这一回,珊瑚是如何都不会放手的了!   这时初秋的风带了些凉意,珊瑚抱臂,上下磨蹭了几下,轻叹了口气,正打算回去,却忽的从林中飞出来了个什么东西,正正好落在脚边。低头一看,也就是块普通的石头,倒是这一回头听到后边树林里传来些奇怪的声音,珊瑚微微皱眉,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往林间走了过去。   “小宝儿,可别这样了,再折腾没了力气,待会子还怎么伺候爷啊?”珊瑚脚步一顿,瞬时明白了些什么,转头准备离开,却听得后头呜呜呜地声响有些奇怪,紧接着便又是块石子儿飞了出来,直砸中了珊瑚穿得有些发白的鞋面儿。   “哟,你还想踢我!奶奶的,你个臭婊口子都是人穿过的破鞋了,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完还带了两声清脆响亮的拍打声。   珊瑚觉着有些不对,往前闪身躲在棵杨树后一瞧,一衣衫凌乱的女人正被人死死地压在树干上,嘴被那人捂着,眼神里尽是恐慌无措,一双脚正使劲儿地在地上乱踢,脚边的地上粗粝的石子早被踢开,露出了一片细白末的沙子,散乱的发半盖在脸上,珊瑚看得不真切,却看到了脸颊上有些红肿的皮肤,该是刚才被那男人打了巴掌的缘故吧!   珊瑚站在那男人背后,看不清他的面容,可见着情形,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本还以为是躲在林里打野战的鸳鸯,哪知道是羊羔遇上了豺狼!   那男人掐了一把女人的脖子,她仰头一翻,散落在面前的头发往后甩了去,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珊瑚看得,心中一惊!那女人,可不就是村尾老李家的闺女儿?去年才嫁到邻村,却不知因了什么事儿,年初就被人休了,回来时还抱了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儿,这事儿大为村里人诟病,前世珊瑚娘死的时候,这女人已经成了村里女人个个辱骂的婊口子,这时候在这儿,是在偷汉子?   一说起偷汉子,珊瑚却是心头一凛,被人说成偷汉子的,也许是被诬陷的呢?本是这样被众人唾弃的女人,如何都不干她事,可偏偏珊瑚这时却生出了些怜悯,看着也是可怜…   只是再可怜,也与自己无关,这辈子自己就想平平安安地过好日子,何苦惹是生非!   心中对自己暗暗说了这样一番话,珊瑚转身便走,还没走出两步,却忽然那男人又开口道:“我可告诉你!你今儿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你那穷鬼老爹还欠着钱呢!要不是我在崔姨娘面儿前求得情,你家租下的那块地早该收回来了还能等到现在?我劝你还是乖乖儿地听话,免得老子动粗,你要是伺候得我舒服了,那地我便让你家再租上个一年半载,可是够本儿了吧…”   珊瑚闻言,却是生生停住了已迈开的脚步。   那男人刚刚说的崔姨娘是…崔春英?   男人说着便淫口笑了起来,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对着女人的胸口摸去。许是那女人挣扎,男人举起手对着她便是猛力一拍,女人即刻软了下去。这时候那男人已经开始伸手乱扒着女人的衣裳了,那女人也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实在绝望了,竟只顾着掉眼泪,浑身瘫软着任由身上的男人为所欲为…   “赵四爷!您来了,我爹他们已经在地头等你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远远地传来声音,男人闻声浑身一抖,赵四爷?   许是做贼心虚,那男人顾不上身下挺拔的物什几乎已经碰到了女人温热的所在,拉起裤子咒骂了一声,扔下身下的女人便赶紧往林子里跑了。开玩笑,这场景被赵四爷看到,他在村里还混不混了?   珊瑚见那男人跑开,赶紧轻声跑上前去,将那已经瘫倒在地上的李家闺女扶了起来,抓起她被扯开落在地上的破薄袄子,只道了句快跑便拉着她跑进了一旁的灌木丛。   许是那男人回过味儿来,觉得有些不对,没过多久便又转了回来,见着方才的女人消失地无影无踪,在一旁的林丛中搜索了一番,珊瑚倒是躲得好,以前在这里跟伙伴们玩捉迷藏,自然知道什么地方人难找到。李家闺女儿这时倒是清醒了点,见着那男人又回来,吓得差点叫了出来,珊瑚就着手里她的薄袄子紧紧捂住她的嘴,轻声道:“要不想被他发现就闭嘴!”   李家闺女儿闻言,这才睁大着眼盯着珊瑚点了点头。   珊瑚放了手,透过现下已经发黄的灌木往外仔细观察,那男人刚才明明说了崔姨娘,可这人,珊瑚却似乎是没见过的,崔春英原是人家买去的奴仆,被杜老头买来才当了个妾室,按理说不该有什么娘家人的,那这人是谁?   而外头那男人见实在找不到,气得踢了几脚杨树,一脚没踢好受了痛,在原地大声咒骂了一番,这才一瘸一拐,愤愤地往回走了去。   两人又在灌木丛里呆了一阵,直到确定那男人走远了,珊瑚这才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灰,这男人,自己是真的没见过!   李家闺女儿这才怯怯地钻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薄袄子,低着头的样子很是可怜。   珊瑚轻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珊瑚知她担心什么,名声之于女人来说,甚至比命还重要,虽然不知眼前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婊口子,但今日这事,她是不情愿,珊瑚看得出来。   “嗯…”李家闺女儿低声应了,不知是冷还是在哭,肩膀有些抖。   “先把袄子穿上吧,我们得赶紧走,要不然那人待会子要再回来就难办了。”   李家闺女儿猛地抬头,顾不得满脸的泪,连忙将袄子套上便跟着珊瑚脚步匆匆地往村里走了去。   第十九章   才到了路口的拐角,珊瑚就见着等在她家门口的绿翠,低头皱眉的样子似是担忧得很,开口叫了她一声。   绿翠闻言,抬头见是珊瑚,扔下手里扯着的狗尾巴草匆匆迎了上来,抓着珊瑚的手关切道:“你没事儿吧?我听花婶子说你家昨儿夜里遭火了,可没伤着?”   珊瑚见她这样担忧,心中一暖,本以为这险恶人世,除开父母,没多少人能不求回报地对别人好,却不想自己重活了这一回,还能得到这样多人的关照,双福一家,和眼前的闺中密友…不由嘴角上扬,反手覆上绿翠的手,开口道:“没事儿,我倒是吓晕了过去,连火都没看真切,醒过来就成这样儿了。”珊瑚说罢,看了看门口烧的发了黑一堵墙,和没了篱笆空晃晃的院子,对昨夜里的火,心有余悸。   “啥?还晕了过去?”绿翠叫了出声。   “没事儿的,这不好好儿地站这儿呢吗?”珊瑚拉着她的手,在一旁柳树下的两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扯了其他话说着,省的她又东问西问,大惊小怪地。   两人说了好一阵儿,珊瑚觉得她有些不对,扯着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要说又不敢说的话?珊瑚半垂眼眸,继续着刚才的话。   若是她犹豫着,那便等她决定了,愿意开口时再说罢。   终究是绿翠忍不住,张了几次口,咬咬牙说了出来。   “珊瑚,双福哥今儿早上到我家去了。”   珊瑚一顿,皱了皱眉,双福这时候去她家干吗?   绿翠见珊瑚的样子,大概也是不知道情况的,开口接着道:“双福哥说,他不想娶我姐…”   “什么?”未等绿翠说完,珊瑚却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吓得绿翠差点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怎么回事儿?”珊瑚顿觉不妥,要是双福在绿翠家说了些什么,那岂不是又要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只是明明已经答应了的,连日子都定好了,聘礼过两天也要送过去了,怎么会这时候反悔?   “我也不知道,才想着问问你,怎的双福哥会忽然变卦…要是被退婚的话,我姐往后可…”绿翠不忍心说出口来,今天早上双福忽然到家里来,绿翠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没想到他竟真的要来退婚,这才想着来问问珊瑚,毕竟住的这样近,能不能听到什么风声。只是还没到这里,便遇着了要上村东打水的花婶子,说着珊瑚家遭了好大的火,也不知道人伤着没伤着,匆匆赶了过来,身上戴白又不好进屋,只好在门口等着。珊瑚家遇着这样糟心的事儿,却是有些不好问,这才吞吞吐吐地想了好半天,始终还是姐姐的事要紧,这才问了出来。   珊瑚见她为难的模样,心里的那份子急躁却是冷了许多,只问道:“双福哥自个儿到你家去的?家里人都知道了?”   绿翠摇摇头,有些沮丧道:“红串儿前两天上我姥娘家去了,双福哥去的时候就剩我和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说等我爹回来了商量一下…珊瑚啊,是不是双福哥家有了好对象,才想着要退婚的?我家是穷,我爹那病也是拖累人,婶子不要我姐也是合情理…”   “别瞎说,婶子不是这样的人!”珊瑚闻言心口一紧,道:“你跟婶子说先别告诉虎子叔,等我问了双福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绿翠闻言,抬头看着珊瑚,眼里有些亮亮的东西,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珊瑚眼睛一闪,避开了绿翠的目光,实在不敢看下去,前世最后一次见绿翠,却是她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眼中的火随时喷出来一般,珊瑚至今都没法忘记。   “好了,快回去吧,这会子该做饭了,别让九姑等着。”珊瑚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双眼不知往哪儿望。   “还好有你…”绿翠坐直了身子,仰头看了珊瑚一眼,也跟着她站了起来,道:“那我先回了,你最近身子虚,就别老出来了,回回找你都不在…”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还没嫁人呢就这么啰嗦,往后谁敢娶你啊!”   “你这嘴真是…”绿翠脸一红,作势要打她,珊瑚也不躲,让她轻锤了两下,回过头笑着道:“捶肩倒是舒服,这么说来还是会有人要的!”   绿翠红着脸啐了她一口,扫扫裤子上的沙子便走了。   珊瑚看她的身影从墙角拐了出去,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眉头一皱,这双福是怎么回事?   走回自家被烧了大半边篱围的院子,隔着墙还听到刘寡妇正叫她家小宝儿别乱跑,别给摔着了。   昨夜里的火没有祸及到双福家,反倒是另外这边住着的刘寡妇家,跟草棚隔着一堵墙的空驴棚被火星子溅到,烧到了点边角,早上还大喊大叫着这该怎么办,还是珊瑚娘将之前存着的七只鸡蛋取了六个出来给了她,这才算顺了她的气,摸着她家小宝的头说:“倒也没啥,反正棚里也没驴了,就是天儿热的时候我家宝儿在这儿翻小角而啥的…”   被这刘寡妇刻薄的样子折腾久了,珊瑚一家倒也没法儿多计较起来,一个寡妇家的,还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就靠着家里的那头驴子拉磨拉货挣点钱养活,日子过得也艰难,计较多了倒像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似的,加上刘寡妇又多嘴,珊瑚这对老实的爹娘,却是不愿意去招惹的,吃点小亏就吃点小亏罢。且这刘寡妇也是个直白的,倒是多少在村里人面前说着珊瑚一家待人好什么的,唯有直瞧不上的,也就是一直和她不对盘的珍珠了。   珊瑚回头看了眼双福家的院子,静悄悄的,便是连往日十分闹腾的双财这时候也不知去了哪儿。   待会子吃了饭再找双福哥吧!珊瑚想着。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响,转身便走了过去。   半露天的厨房就剩灶台和灶前的两根黑漆的柱子,珊瑚娘拿着竹筛,里头放着四根玉米棒子,站在灶旁不知道在看什么。   “娘,怎么了?”珊瑚看她站在那里半会儿都没动作,有些奇怪。   珊瑚娘闻声侧了侧身子,倒是让珊瑚看到灶台口蹲着个大个子,珊瑚眉头一皱,这不是呆子么?   珊瑚娘拉着珊瑚的手,往外头走了两步,低声着道:“你双福哥家里出了点儿事儿,现在你叔你婶子正抓着双福问话呢,”说着回头看了眼还蹲在灶口的呆子,接着道:“这呆子和双财今晚在咱家吃饭,你婶子还拿了些饼子凑着吃。”   珊瑚点头,心下明了她娘说的,大概就是为了早上双福去绿翠家的事儿了,也是,再怎么不透风儿,双福爹娘都该是知道的。   珊瑚娘见她点头,提回了音调,道:“我去剥了这玉米,门口那畦菜我看着没被烧着,你先给起了火,待会子去割点下来,都怪那个挨千刀的赖麻子,这家里被折腾成这样,还让人怎么过活啊!”   珊瑚见她又有些激动了起来,早上便一边收拾一边骂了好久,这会子又有些不罢休的架势,赶紧顺着她说了几句,一回头,指着厨房里的人道:“呆子蹲在那儿干啥呢?”   珊瑚娘被她这一问,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道:“这呆子也不知道以前是做啥的,连烧个火都烧不起来,难不成是吃白食儿的?”   珊瑚眉头一皱,忽然觉得好笑,那么大的个子,谁愿意给他吃白食儿?便道:“我去烧吧。”   呆子蹲在灶台口,珊瑚从侧边看去,呆子正一脸认真地倒弄着手里的东西,眉头微皱,唇微抿,手里还拿着根木棍挑着灶口的柴禾,好容易把用火折子点起来的火星子燃开了点,被他一挑,又灭了下来。   呆子手一顿,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似是轻呼了口气,又开始拿着火折子打算重来。   “我来吧。”珊瑚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照他这样子,今晚能吃上饭才怪!   呆子抬头,珊瑚正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蹲了下来,道:“别蹲这儿了,去洗把脸吧!”   呆子不明所以地伸手一抹脸,又是一顿,依然抿着唇,却没有挪动。   珊瑚见他反应不禁“扑哧”笑了出来,真是呆子!   见他还是没有要挪位的意思,珊瑚呼了口气,道:“我要生火,你在这儿我没法儿干活。”   呆子盯着她手里的火折子又抿了抿唇,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也没出去。   珊瑚见他这样也不管,在一旁随意抓起一把轻薄干透的草叶放在灶口堆了个小堆,只管对着那火折子吹了两口,往干草叶上一渡,火苗子嗖嗖地便窜了起来。   珊瑚回头,呆子果然睁大着眼,大约是没想到同样的东西一到珊瑚手里竟这么容易就燃了起来,很稀奇地看着火苗子一跳一跳地便那么燃了起来。一见珊瑚回头看他,脸上一僵,随即又回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珊瑚脸上一抽,这家伙,这样的表情加上脸上涂着的黑印子,算是怎么回事?   摇摇头回过身子,那火已经就着下面的柴禾“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越烧越高,越烧越烈,就好像那日舔着自己身子的火舌一样来势凶猛…忽然,里头“啪”地一声蹦出了个火星子,不偏不倚地跳上了珊瑚的手背!   “啊——”珊瑚大惊失色,尖叫着往后摔坐了下去,也不管后头就是柴禾堆,直直着往后退,将后头堆成小堆的干支木头打得散乱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呆子被珊瑚忽然的动作惊住了,没想到本安安静静烧着火的丫头会突然着了魔似的狂叫起来,还直往后退着,也不顾地上的柴禾硌着,眼见就要撞上那根撑着棚顶的漆黑柱子,那柱子昨夜里被烧得有些发脆的样子,这要是撞上了棚子不得整个掉下来?!   呆子心里一紧,长腿一迈,长臂一捞,拉住了珊瑚的胳膊以防她接着往后退,却不料珊瑚哭喊着,反伸过另一只手抓住呆子的手,紧紧扯住大喊着:“救我!救我!”   呆子瞬时呆住了,这丫头扯着自己的手紧揽在怀里,那包围着自己手臂上那软乎乎的两团子东西是…   第二十章   珊瑚娘在里头听着响动赶紧跑了出来,大叫着“怎么了”到了厨房,却见着两人蹲在地上,呆子毫不遮掩着将珊瑚虚虚地揽在怀里,而珊瑚则缩成一团发着抖,低低的呜咽着。   “你干啥!”珊瑚娘大惊,立马上前将呆子扯开了来。   珊瑚娘这声没吓住呆子,倒是将珊瑚给叫醒了过来,见着自己娘亲大张着手护在自己面前,珊瑚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抱住她娘的腿,叫了声“娘”便又大哭了起来。   不这样还好,珊瑚这反应倒是让珊瑚娘直往别处想去了,也不顾还抓着自己腿的闺女儿,伸手抓着呆子,似是怕他跑了似的,嘴里还对着屋里大喊:“她爹!她爹你快出来!这家伙欺负珊瑚了!她爹你快出来啊!”   呆子听得浑身微微一震,欺负她?   “不是不是…”珊瑚听到珊瑚娘的大喊声,却是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忙站起来拉住她娘的胳膊,急声道:“不干他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珊瑚娘回头,一脸的诧异。   花了好大功夫,珊瑚才让她娘信了不关呆子的事,珊瑚娘叹了口气,摸着珊瑚的头,道:“都怪赖麻子,要等老天来收拾他!可怜我闺女儿,被那大火吓得…”   饭后,珍珠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收拾下了碗筷,嘴里还絮絮叨叨着说着些什么,珊瑚听得有些烦躁,一句话没说地便往外头去了。   门口的柳树,早因天气萧肃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条,底下的大石板被多人坐踏得光滑,前头道上的沙石没规则地分边堆着,路旁还扔着只破鞋。   珊瑚垂眸,坐在了柳树下的石板上。早上的事儿看着闹的不小,那赖麻子这会儿大概也在县城的大牢里了,珊瑚心里暗暗有种解气得很的感觉。   珊瑚看看自家烧得看着有些破败的屋子,这代价…似乎有些大,今年冬可怎么过?   本还怕自己做的有些过,毕竟那日带了刀到村口拦人是自己冲动了,还差点害双福丢了胳膊,那日的事,对着谁珊瑚也是不敢多说的,可这回可是赖麻子自己送上门来的,还是赵四爷给出的主意,可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说起赵四爷,珊瑚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最后一程是他送走的,珊瑚心中对他有种畏惧,早上见着他的时候,珊瑚几乎以为他是来宣判自己的,直愣在一旁好长时间,还有赵伯君那一记眼神…若不是呆子扶着自己,恐怕早就软倒了!   “明明还没我爹年纪大,咋那么吓人…”珊瑚嘴里嘟囔了一句,前世见他不多,唯有印象的一次便是他来终结自己的那次,只是那时珊瑚的意识早已涣散,何曾去仔细看他?今儿早晨一见,倒是颇有些意外,这赵四爷,年纪竟不是很大!至少不是自己想得七老八十,若不是身上的衣裳颜色沉,估摸着,也就三十岁?   珊瑚眉头一皱,怪不得才死了媳妇儿就有人上赶着把闺女儿送上他家的门,原来还是生龙活虎的。冷哼了一声,暗骂自己没出息,随意在地上捡了跟树枝在地上圈圈叉叉地不知画着什么,左甩右甩地直打着地上的石子儿。眼前有块看着极其不顺眼,珊瑚手上使力一扫,那石子儿“咻”地飞了出去。   珊瑚顺势一抬头,只见那石子儿直往自家门口飞了去,此时门后却忽然出现了个身影,珊瑚一惊,却见那人敏捷一闪身,石子儿堪堪擦过那人衣襟,往后飞了去。   哟,反应还挺快!   “伤都好全了?”珊瑚扔下手里的树枝,走了过去。   呆子闻言一顿,微微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珊瑚扫了一眼他的胸口,略显得有微隆,早上他扶着自己的时候好像还按着他伤口了,怎可能好?   “今儿太忙了,明儿我领你去四嬷嬷家再换回药罢,不过要起早,她不定哪时候会上山采药去。”珊瑚说着,也不问呆子。呆子没开口,知道珊瑚说的四嬷嬷该就是之前给自己治疗伤口的二黑奶奶了。   珊瑚看他一眼,有伤不说,还真是个呆子!   见珊瑚也不说话了,呆子反而自在了些,往前走了两步,眼望着门前坡下的山水人家,一双眼睛久久停住,似是在发愣。   珊瑚上前,站在一旁才发现,这呆子长得还真…高壮?站在一旁直矮了他快一个头,看那挽了一截袖子的胳膊肌肉纠结的,珊瑚暗暗点头,家里男人少,刚好抓来当壮丁,瞧着身板儿,肯定是个种作的好手!   “喂——”珊瑚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呆子闻声回头,眼中有些迷茫。   “你…真的记不清自己是打哪儿来的?连名儿都忘了?”   呆子顿了顿,摇了摇头,依然没有开口。   珊瑚用力地一点头,“嗯”了一声似是下了决心的样子,道“那好!就在家里住下吧!”   先把人留下来,给吃给住的,往后做活儿叫上他,不怕他不来!   ……   过了收冬的季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天儿冷得就更快了,早晨醒来身子都懒得动弹,更何况最近粮食不够,为了能省着点粮食,珊瑚一家子一反常态,往日里抹黑起床的那股子勤快劲儿全不见了,也不知在屋里做啥,总之每日在屋里窝到日上三竿才肯出屋子。   珍珠烦躁地躺在床上,左翻右翻,实在是饿得睡不下去了,一个猛地甩坐了起来,把坐在炕边缝衣裳的珊瑚吓了一跳。   只是珊瑚现在也不愿开口,看她一眼便继续低着头分着手上的衣裳——这是双福穿的,给稍稍改大点,旧是旧了点,但如何都能给呆子御寒,省的好容易从海里给救活了,现在又被冻死了。   珍珠紧皱着眉,对着珊瑚道:“你就不饿?”   见珊瑚没啥反应,珍珠闷着气猛地掀了被子,寒气一阵就袭了来,冷得珍珠一顿,到底要不要下这暖呼呼的大土炕?   珊瑚看了她一眼,没开口。   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下,一股酸气直冲喉头冒了出来,珍珠重重地哼了一声,抓起一旁的袄子快速套在身上,散着一头乱发便冲了出去。   上辈子怎么会大落在她的手里?   珊瑚微微皱眉,不禁冷冷地自嘲了一句,继续手里的活儿。   珍珠气呼呼地到了外头,寒风一吹浑身抖了几抖,看着外头屋檐挂了冰串子,树枝上兜着积了一夜的雪,院里明显扫过的痕迹,可能因着方才又扬了雪,干净的细沙地上铺上薄薄的一层白。   一头钻进厨房,珍珠就想着翻点什么东西来垫肚子,左翻右翻的,就剩下半块糙米饼子还放在锅底,坐在厨房恨恨地啃了几口,心里怒火愈升。好容易将那小半块饼子吞下肚却差点噎死,掀了水缸舀了小半瓢凉水,一入口直钻牙缝,冻得她一哆嗦,心口的火蹭的一下便冒过了顶,甩下葫芦瓢便往外冲了去。   脚步未停,一甩手,将那本就薄脆得很的门猛力一推,直直地便闯进了院儿里那间临时搭造的棚屋里。   呆子坐在窗边发愣,她这猛地一进来,呆子几乎是顺手抄起窗杵警惕了起来,等看清了来人,这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   珍珠本就怒气冲冲的,也没去注意呆子在干啥,只知道一冲进门来,冷气从外头灌了进来,浑身一抖,这屋子也没暖和多少,地上的小火盆儿烧得也不怎么暖,跟外头冰天雪地的差不多了,看这呆子住在这里,心里没来由地缓了缓气,暗自有些爽快的舒坦感。   “你!咋地就听不懂人话?不跟你说了早晨中午别出来,人高马大的一顿也不知要吃了多少!不知道家里没粮食了?还得招呼你这么个大活物,还真不知道爹娘是咋受了蛊,整饬这些个没边儿的事,这年可够窝火了,还招了这么大个人来糟蹋粮食,都不知道今年要咋过年了!”珍珠就这么跑进来,没来由地指着鼻子说骂了一通,末了还踢了踢脚边的小火盆儿,嘀咕着:“什么没用的东西…”扬着头便这么出去了。   呆子看着她摔门而出,眉微皱,唇微抿,伸手按了按胸口的伤,本就是打算伤好了便走的,实在没必要跟这刁蛮的山野村姑争论,何况还是她们家救了自己…之前伤口被海水泡久有些溃烂,好起来不容易,在这老洪家虽然是粗茶淡饭还常吃不饱,但现在伤口也是好得差不多了,虽说脑中空空不知该往哪儿走,却也不能留。   自认也不是矫情的人,没了衣裳御寒多少矫情都是白搭的,将珊瑚改大了给自己穿的两件衣裳一打包裹,背上便出了门,正打算往大屋去跟珊瑚爹娘打声招呼,才走到窗下便听到里头传来吵骂声。   “他能干啥?搭个棚子都能压断梁子,连烧个火都不会,你还能指望他下地干活儿?这么大个人,光吃就能吃穷了咱家!何况现在糠米全见缸底了,天儿凉船也都坏了,吃啥啊!就不说没东西过年了,能不能捱到过年都说不准儿了!”珍珠尖利着嗓子大喊着,大约是刚才找他说事儿被珊瑚爹听到了,这时候语气委屈得很。   “你小点儿声!别给呆子听到了,往后还咋处日子?”珊瑚娘压着声音阻止她,接着又是一声低叹,道:“这看着也确实不是会做活儿的人,只是这么壮实的小伙儿,不会做活儿是咋养的这样彪壮的?”   “所以我说这人就会糟蹋东西你们还不信!”珍珠好容易听着有人松了口,赶紧表明立场。   “你搭棚子?你下地?照我说,糟蹋东西的是你!”珊瑚爹压着的怒气始终是爆发了出来,喉头的烟痰糊了声音,咳了两声清嗓,珊瑚爹便大骂了起来,没几句能听的。   透着窗缝儿,呆子见着坐在一旁的珊瑚一直没开口,但是珍珠大骂自己的时候她始终皱着的眉头却是显而易见的。呆子顿了顿,本这样的事儿,写了信留下便好了,只是在这里住了小半月,愣是没见着半点纸墨笔砚的影子,想来,也不识字的。   呆子紧了紧包裹,转身便走出了院子。   第二十一章   “啥?”双福娘一开口,反倒是将珊瑚娘吓了一跳,“呆子真不见了?”   珊瑚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大冷的天儿,吃的穿的,他啥都没有,要走出去可也得小两天儿呢!这可咋办呢?”   从中午到晚上都没见着呆子,本以为他上哪儿溜达去了,竟连饭点儿都给忘了。珊瑚心里本就有些着急,早晨珍珠也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照着珍珠那利嘴横心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说什么好话,可别真把人给骂跑了!这么想着,又到他屋里一翻,之前给他改的两件衣裳竟全不见了!   珊瑚这下急了,这才赶紧告诉了爹娘,抓着珍珠好一通问,她才支支吾吾地将早上的事儿减斤少两地说了出来。想是也怕了,把珍珠吓得差点哭了出来。也是,就这么个呆汉子想走出山去,这大冷天儿的,身上还带着伤,可不是要出人命呢吗!   双福娘听得气恼极了,被珍珠那样数落,但凡个带了性子的都觉得呆不下去了,何况呆子这么个大汉子!这要真死在哪儿给人瞧见了,最大的干系可就是珍珠了!   珍珠听她这样一说,吓得直哭了起来。她还没嫁人,就这么背上条人命,就是官府不抓她,往后也没人敢娶她啊!   珊瑚娘也气,对着珍珠又是掐又是骂,这要是真出了人命,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吐口水,往后这一家人还咋在村里过下去!   一时间又哭又骂的,吵吵闹闹。   一旁的珊瑚爹听得不耐烦了,深深地抽了口烟,一磕烟枪,“我去找他去!”   招呼了附近几个走得近的大老爷们儿小伙子,趁着日头还没全落了山,四散着往村口出去找人去了。   因着呆子不是乡里人,来的时间短,又是受了伤少出门,认得他的人实在不多,大家就照着说是个大高个子,长得挺壮实的汉子去找了。只是直寻到日头落山,连个人影都没摸着。   冬天日短,这杨沙村又是面着海靠着山,天儿一黑就冷的不行,一群人搜寻无果,只好往回走,等到明日里再说了。   珊瑚一家坐在大屋的土炕上,均是愁眉苦脸的,珍珠被人说了几句,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其实那呆子还是不错的,见天儿地帮咱拾柴禾砍柴,院儿里的雪也都是他大早上扫干净的,现在缸里的水也都是他帮忙挑的,身上有伤还帮着做活儿,可是个好孩子…”珊瑚娘数着呆子的好,粗粝的手一抹泪,心里越发觉得不舍,“前儿还说他连个火都烧不起来,现在家里烧饭可都是他烧的火,虽说费些柴,但也能烧得挺旺,比你们姐儿仨都能干得多了!”   自重生以来,珊瑚确实是怕了火了,烧火这事儿是半点儿不敢沾边儿的,珍珠懒又不愿意好好儿做活儿,就剩下个铁树,可是谁敢让个五岁的娃儿烧火?这不找事儿呢吗!这么说起来,最近烧火热炕上火盆儿的事儿还真全都是呆子帮忙做的。   铁树从枕头底下刨出了块木头,捧在手里嘟囔着嘴,道:“呆子好,给我这个…”铁树心里也小小地挣扎了一番,那个呆子,虽然不乐意陪他玩儿,整日不开口,闷闷的样子,但是上回捡了块木头,他就着小刀还给自己刻了这个,高兴得还将那小刀给了他呢!   珊瑚接过铁树手里的东西,只看了一眼,眉头便蹙了,问道:“这是什么?”   铁树道:“老虎啊!我说没见过老虎,大河叔说能打老虎的都是这个!”铁树举起小小的拇指,神气的小脸一下又垮了下来,“呆子连老虎都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个?咋还要走啊…”   珊瑚拿着手里的东西翻了又翻,放回了铁树手里。   第二天一大早,珊瑚爹带着那一群人便又出门寻人去了,珍珠也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晃得人心烦。   珊瑚皱着眉不耐烦道:“你就不能坐会儿?”   珍珠一双眼微红,走过来伸手抓住珊瑚的小臂,很用力,指甲几乎陷到珊瑚的皮肉里去,颤着声音问:“姐,那人不会真的死了吧…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接着便是一阵细声的嘟囔,像是在问珊瑚,又像是在问自己,神神叨叨的,实在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珊瑚被她抓得生疼,眉头皱得更深,伸出右手将她的手掰开,道:“知道怕了,早干啥去了!有你那么逼人的么?要不是他脑袋里实在记不住事儿了,能跟咱在这穷山沟里挨饿受冻的?你也去了他住那地儿看了,是个人都难忍的!”   珍珠崩溃地坐在了土炕上,珊瑚斜了她一眼,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了,想到的还是自己…果然不愧是珍珠,够狠够自私!   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么?   珊瑚一掀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拿起枕头抖搂抖搂,拍松了放回去。   回头看了眼珍珠,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往后该怎么办的情绪里,珊瑚伸手抚了抚枕头底下那半面浮起的青色雕物,和昨夜里铁树拿的那木头块几乎一样…   咬唇犹豫了一阵,珊瑚拿起那东西揣在了胸口的薄袄子里,下炕穿鞋,又随手扯了件旧外衫,往身上一披便出了门。   他还没拿走他的东西,不能就这么走了!   珊瑚隔着衣裳捂了捂那东西,透过里衣捂得胸口有些凉。本想着先放在自己那里的,等哪日寻了机会再还给他,若是他总记不起来,这东西拿到镇上还能换个小半袋米什么的,救急用也是好的。只是没想到他便这么走了,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其实昨日知道了呆子走失的事,珊瑚心中是松了口气的,毕竟家里要多养这么一口人,也是难上加难,心想着走失了也好,省得等到今年过年,一家人全饿死了。只是昨夜听着珊瑚娘在耳边细数着呆子的好,珊瑚的心,莫名地有些慌了起来,再到铁树拿出的那只木老虎…   住在家里的这小半个月,呆子似乎不怎么爱说话,昨夜里珊瑚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想着呆子和她说过不多的话,其中就有一回问她,出了村子该怎么走。那时候珊瑚也没大注意,随意往北边山上一指,呆子也没多问,只静静地点了点头。   北边山上全是密林…根本无路可走!而且山野之物众多,保不准会有饿极的豺狼虎豹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呆子投命送死!   昨夜想起这个,珊瑚整个吓得一身的冷汗,毕竟是条人命啊…   珊瑚想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若是呆子死了,一辈子良心不安的不止会是珍珠,更会是她自己!   到山脚下的时候,珊瑚已经浑身是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冷汗,几乎将贴身的单衣整个浸透了。珊瑚住了脚,喘了口气,呼出的热气被寒冽的北风一吹,蒸腾着散作了一缕烟,冻得通红口鼻几乎要僵硬掉落。   这么冷的天,呆子那一身薄衣,可能挨得住?   咬了咬下唇,忍住双脚瑟瑟发抖,迈开了步子往山上走了去。   冬日里的深山密林,寂静得可怖。珊瑚不是没来过,夏天的时候也会跟着珊瑚娘到山上挖野菜采山菇,只是眼前的山林,枝繁叶茂皆无,鸟叫虫鸣也全都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防风稀疏的枯枝,几棵松柏冷风前驻绿,却也被积雪当成土瓷碗,盛得满满的白,偶有实在承受不住冰雪的沉甸甸的,啪一声掉了下来,都会将珊瑚吓一跳。   小心闪开了块落下的积雪,珊瑚却停了脚步。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穿插着根根独立的,或深或浅的树干好似没有尽头,自己一人要怎么找?走了这么远,再走下去可就是深林了,即便是夏天也没有走进去过,这可怎么办?   昨夜一夜未睡,本想着早上将呆子可能往这边走的事说给爹他们听的,却不料天快亮时累极睡去,醒来时他们早已出村寻人,犹疑了一上午,这才出的门,便这么回去,珊瑚不甘心!   正踌躇着,头上一块雪忽的砸了下来,珊瑚一惊,往前趔趄了一步,许是久冻雪地,脚踝竟脆脆地发出“咔”的一声,珊瑚也便这么摔倒在地,任凭怎么挣扎,竟再站不起来!   日头高上,却被水雾层层盖住,仅剩几丝日光穿破而下,斑斑点点地照在雪地上,有些融下的雪水,折了光,闪出星星点点的光。   “怎么办…”珊瑚此时心中实在急切,身子温热,捂融了周围的雪,刺骨的雪水已经浸湿了单薄的两层裤子,脚上又使不得半点力,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周围四处看,多希望此时有个人来将自己救下,只是…这不可能!这样的天儿,谁会到这山上来?   不知是急是怕,珊瑚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便流了下来。好容易重生了这一回,难不成今日要命丧此处?   有些绝望地往前后又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眼,却见着前头不远处,气势汹汹的脚步,恶狠狠的一双眼几乎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看着眼前鼻翼扇动的野猪,发着吭哧吭哧声响,珊瑚一双眼惊恐地睁大到极致,一张小口微开着,竟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野猪似是饿极,看珊瑚的一双眼几乎冒绿光,前脚急躁着踢着脚下的积雪,不给珊瑚半点反应的机会,顶着两个朝天翘起的獠牙,速度极快地直直向珊瑚冲了过来!   “啊——”   第二十二章   眼睁睁地瞧着这么黑粗肥大的畜生往自己身上顶,那俩獠牙,往身上一撞不得顶出俩大血窟窿来?   想都不用想,珊瑚已经吓得浑身搭颤儿,尖叫着看那家伙往自己跟前横冲直撞而来!   完了,这下全完了!   珊瑚心中叨念了这一句,那野猪已到眼前两三米处,一个大跳便往她身上扑了过来!   “啊——”一声利叫,穿透林中冬日雾霭,为阳光生生破开了一条路来!   温温热热,湿哒哒的,是血么?   珊瑚只觉那畜生直直压上了自己的身子,直盖住了她的面门,什么也看不到,脸上手上竟还有着温热的液体流动着,身上除开被压得难喘气,却没有撕皮裂肉之痛!甚至鼻子还很灵敏地感受到了身上畜生的那股子浓浓的膻臭味!   怎么回事?!   珊瑚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推开身上的重物,正觉得自己全然没法移动分毫的时候,像是听到她心中的呼声似的,有人将那野猪猛力一掀,解放了被死困住的珊瑚。   “你还好吧?”声音清清冷冷的,跟这盖满皑皑白雪的山林一样。   珊瑚却没心思注意,定了定心神才开口道了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一旁的人也没什么反应,依然站在旁边,顿了顿才开口道:“野林牲畜自然多,何苦来?”   珊瑚这回倒是听着旁边人说什么了,心想着怎么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但是终归是这人救了自己的命,也不管他说了啥,抬头感谢道:“可巧遇着你了,要不然我这…”珊瑚才抬头,一句话便噎在了喉头,接着便又惊又喜着开口叫道:“呆子!”   呆子见她这样一叫,反倒是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你还好吧!可伤着了?天儿这么冷你就带了那两件衣裳哪里够啊!就这样走出去,没吃的没穿的,看这大冷的天儿还冻不死你!”珊瑚越说越气,怎的会有这样的人,走也不说一句,害她白白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想着自己大冷天还要自己出来找人…斜了眼倒在一旁的野猪,刚刚还差点儿被这畜生当成过冬粮,气恼委屈却是一股子上了,金豆子不要钱似的一颗滚过一颗,含着刚才受惊的份儿,小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着。   呆子却是有些愣住了,眉头紧皱,两道利眉都快拧在一起了,心思着,这女人怎么回事儿?刚才可是她在骂自己,他可一句口未开,怎的现在哭成这样,倒好似自己欺负她似的!   疑惑归疑惑,劝还是要劝的,只是看着雪地里蜷成一团的人哭得直颤,呆子却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弓着腰想跟她说别哭了,却见她声声切切,根本没有让他说话的空,却不料珊瑚忽然止了声,抬起头来问他道:“你干啥要走?珍珠说你两句你就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你就这么对待我们,半点委屈都兜不住是吧?”   呆子本没料到她会忽然抬起头,自己弯着腰,同她近得,都能看到光洁白皙的额上细细的绒毛在日光下镀了层金色,被她这成串儿的责问打醒了来,有些尴尬着立马直起身子,掩饰地轻咳了两声。   珊瑚也没料会差点撞上他,心里却还是端着那股子气,没啥好脸色。只听呆子简单着说道:“家里的粮食不够了,我住着也是拖累,还不如…”   “粮食不够你不能帮着挣点回来啊?就这么跑了算怎么回事?就这样子跑出来,你也不怕被冻死饿死啊?”珊瑚简直怒其不争极了,这时候却猛地打了个冷颤,才想起自己还坐在雪堆里呢!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我脚崴了,你扶我一下。”   呆子却是一愣,叫他扶她一下?这样的事,好似陌生极了…   珊瑚见他还呆站着没动作,皱着眉道:“雪里冷,我站不起来。”   呆子这才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珊瑚的手臂让她站了起来,珊瑚见她小心的样子,不禁撇了撇嘴,还真是个呆子!   珊瑚这一撇嘴,才看到一旁竟还站了个人,皮毛褂子乌毡帽,大雪天的竟还红光满面,这时正笑着瞧他俩,珊瑚虽有些疑惑,却也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见那人腰上还挎着好几只野兔,背上背着个箭筒,呆子手上捏着的那把弓,和倒下的野猪穿喉而过的白羽箭,珊瑚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人走近了笑着对呆子道:“过日子嘛,磕磕碰碰总是有的,不能为了点小事儿就跑出来,你看你媳妇儿,这大冷天的还出来找你,看了可不心疼啊?我那婆姨要能有你媳妇儿一半,我老头儿也就知足了!”   珊瑚听得有些懵,没反应过来那老头又回了头对珊瑚道:“瞧着没,地上那畜生可是他射下的,我猎了一辈子,还没见人能一箭射了这么大一头野猪的!这么能干,还怕没饭吃啊?”说着又哈哈一笑道:“我前头还猎了头鹿,这么多也扛不回去,这野猪拉回家去,够你们小俩口吃上一个月了!”   说罢也不听人解释,拿过呆子手里的弓,笑呵呵地转身便走了。   珊瑚没见过这人,知道不是村里的,可被人这么误会心里究竟不妥,亮着嗓子对着那人的背影叫道:“我不是他媳妇儿!”可风声猎猎,直盖过了她的声音,那人也走远,似乎没有听到。   珊瑚心里有些烦躁,自己的名声可不能再被污了!   回头见呆子,依然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多了些不自在,好似还有些…红?   珊瑚直觉自己神叨了,转眼一瞧地上的野猪,心里那点阴郁却是一扫而空,这猪,能够一家人吃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无奈脚上崴着了,一沾地就疼得珊瑚直抽冷气,扭捏了好久,才让呆子将她背下山去,那野猪等会子再找人来拖回去。呆子虽不愿意再回去,可珊瑚这头伤成这样还是为着自己,放着她不管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更不该是他会对救命恩人做出的事,便也半点不敢推脱地背上她走下路山去。   珊瑚一路上也不敢贴着呆子,只是撑旧了身上也酸,无聊着,便问起了这呆子从昨儿到今天是怎么过的。虽说是她问一句呆子答一句,到底也是打听出了点什么。   原来昨儿呆子就带着那么两件衣裳便直往这边奔了,只是这山林越走越荒,连个人影都没有,怎可能会是出路?待到呆子想要往回走时,天却已经黑了下来,雪天云厚,连辨别方向的星星都看不到,黑天的林子,不用想也知道该有多危险,若不是看着不远处有亮光,遇着方才见着的那猎户,呆子也不知该怎么过了。今日本想让他带着自己下山的,这才遇着珊瑚,还见她差点遭了野猪的口,说到这里,呆子破天荒地放弃了“嗯”“哦”这俩字,微微侧头对珊瑚道:“对不住了,害你险遭虎口,是我的不是!”   珊瑚心里想着,明明是猪口,为什么说是虎口?却也没来得及计较,只道:“你往后可别再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家里再难再苦还能差你这一张嘴的?”   呆子闻言周身一顿,珊瑚在他背上,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嘴角一扬,心里却开始盘算起其他的来了,若是这么能猎东西的话,今年的冬,该是能熬过去的!   到了山下,珊瑚让呆子放下她,呆子想着从山脚到家里还好长的一段路,珊瑚这脚也难走动,还想着就这么背回家去。珊瑚却死活不愿意,非让呆子放她下来,让村里人见着他两人这模样,那还了得!   呆子无法,扶着她走了一段,却是遇着二黑刚从外头回来,见着珊瑚和呆子,惊讶道:“可找回来了?才二河叔说闹肚子,我跟他回来,还想着再出去找呢!”又见着珊瑚一身的血,更是急问是怎么回事。   珊瑚简单答了几句,二黑也没多问,将他们带回了自己家,交代了邻居的小孩到村口告诉珊瑚爹他们找着人了,转身便同呆子上山将那头大野猪给拖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毫无疑问,呆子再回来,老洪家是谁都不让他走的了,珍珠是不敢再赶他的了,这看着高壮的汉子,咋就那么容易没命了?珍珠要再赶人,那就再不是说不懂事就过了的。老洪头两口子却是听了珊瑚的话,这冬,没了半点挣头是过不下去的,总不能全靠着双福家和乡村邻里给赊给借吧?   珊瑚娘是不用说的,听着闺女儿的提议是连声说好,珊瑚爹听完是嘎巴着嘴,觉得没味儿,拿起烟枪抽了小半袋烟,半句话没说,珊瑚也明白,这算是默认了。珊瑚父女俩隔天就去了里长家,让他在那本厚厚的户籍本儿上再划上一道,只是一问着名儿,珊瑚父女俩是愣了愣,珊瑚爹说,就照着呆子写!里长见他们犹豫,却道年底到了,那本子往上头县衙交了去,要等年后才能回来了,只是既然说了,那便先记个条子,留个空子,等过完了年,那本子回来了再说,又笑着调侃老洪头白得了个这么大的儿子,名字可要好好儿想,名儿没记上,想改再回来改。珊瑚爹嘿嘿地笑,倒是真有了几分得了儿子的欢喜。   废话,没生没养的,便宜捡了个壮汉给家里当劳力,搁谁谁不欢喜!   这么一来,呆子便算是在老洪家落了户。   再说山上拖回来那么大的一只野猪,珊瑚倒是大方,才拖回家就剔下了条前腿让二黑带了回去,当作是二黑奶奶给她接回了脱臼的脚踝送的回礼。   接着又给双福家送了不少,双福爹一个高兴,将地窖那张蒙了厚厚一层灰的弓拿了出来。   珊瑚娘一看却是直摇头,伸手推脱着不行,那样的东西,看着也不是便宜的,平日里挺受他家照顾的,入冬来双福娘又是时多时少地给着帮衬着,珊瑚娘缺水不好意思拿的。   “你就拿着吧!这东西是他爹从地里捡来的,放在窖子里也是堆灰,呆子能用就让他拿着呗!”双福娘笑呵呵地拿刀削下块色泽较深的腱子肉,装在碗里拿给珊瑚娘,道:“珊瑚脚伤着,这东西好,拿回去顿给她吃。”   珊瑚娘推脱了两回还是接下了碗,想起刚才过来的时候珊瑚交代着,要是二和叔和婶子给了啥,推脱推脱就拿回来了。这才说着不好意思,接过双福爹递过来的弓。   “嗬,还挺沉!”珊瑚娘上下举了举那把弓,脏是脏了点,拿起来却是斤两不少又结实。   双福爹点着头道:“看着是个好家伙,也不知是谁落下来的,我那时候寻摸着拿到镇上换银子,可是头回拿去就被人说了,这东西除了猎户也就是打仗用的,打仗的不用说,咱这地儿你也知道,不是下海就是种地,哪儿来的猎户?我就搁着了,没想到还能使得上,倒是没白瞎占了我窖子这么多年位子!”说罢几人倒是笑了起来。   珊瑚娘笑着道:“往后让呆子多猎点儿,可都是他叔他婶儿给的刀,宰了猪不得分点儿!”   双福爹也不推辞,只玩笑道:“我可就这弓,箭就得你们自个儿想法子去了,到时候可别说他叔就给了刀把儿,用不上就不给了哈!”   珊瑚娘只笑着连说不会,一手端碗一手拿弓回了自家院子,一放下东西就赶紧往珊瑚屋里来,褪了鞋坐上炕,神神秘秘地抓着珊瑚问道:“你这丫头,咋知道你叔会给东西的?”   珊瑚正靠坐在炕头绣着手绢儿,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不答反问道:“他们给了你啥?”   “给了把弓,说是呆子使得上,他们放着也没啥用,我瞧着那家伙挺沉,该是好东西!”珊瑚娘比划着那弓的大小,说是正放在外头呢。   “那就好了!娘,今年别说是过冬,连大年都能好好过了!我瞧着呆子是真有点儿本事,山上小东西多,猎了吃剩下的还能拿到镇上换银子…”珊瑚侧了侧身子,坐了一早上还真是又酸又痛。   “你是咋知道你叔你婶儿会给这东西的?”珊瑚娘没问清楚这事儿心里总猫挠似的,忍不住还是要让珊瑚说出来。   珊瑚一笑,道:“小时候跟双福哥玩儿,他总说家里有个好东西,我们以为他扯牛皮呢,谁都不信,后来他带着我们去他家窖子里瞧,我也是那天在山上看到了才想起的。”   珊瑚娘这才了然地点点头,珊瑚接着道:“那东西放在家里那么多年没用上,婶子他们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对咱也是掏心掏肺的,能用得上肯定会拿出来的。”   珊瑚娘这时倒是稍稍皱起了眉头,想着前儿她婶子还说着要能娶珊瑚做媳妇儿就好了,谁知这还没提呢,红串儿家倒是先下手了,不禁有些可惜。双福是个勤力的,人又孝顺,对珊瑚也好…越想越可惜!可见着姑娘对双福要娶媳妇儿的事儿也不上心,想着大概也是俩孩子没这缘分,只好摇摇头,伸手戳了戳珊瑚的额头,道:“就你鬼机灵,既然知道你叔你婶儿好,往后就得好好孝顺着,可别忘了人的好!”   珊瑚嬉笑着轻抓着珊瑚娘的手,说着知道了。   娘儿俩正笑闹着,珍珠从外头进来了,见屋里这状况,却是脸一板,屋里没其他凳子椅子,她便气闷闷地坐在了炕尾,珊瑚娘儿俩对视一眼,均无奈。   珍珠憋了一肚子的气,吃了午饭,连碗筷都没收拾,抓起袄子就往村东二叔家跑。   二叔家也才吃过饭,一家人围在桌边还没走开,见着珍珠过来了,招呼着她要不要吃个地瓜。珍珠手捧着热乎乎的地瓜,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二婶翠兰见状往旁靠了靠,手里还缚着个两三岁的小子,这会子正闹着要去外头打雪仗,翠兰没法子,给他穿了件袄子便放他到外头疯闹去,瞥了一眼珊瑚二叔,示意他去照顾孩子,这才回过头来问珍珠怎么了。   “在家里又受委屈了?”翠兰伸着粗手给珍珠抹了抹泪。   本天冷皮就薄,珍珠被她那手磨得脸上有点儿刺啦啦地疼,哭得倒是更厉害了,叫了声“婶子”就扑进翠兰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翠兰皱了皱眉,这袄子可是她娘家给她做的,还新着呢,给珍珠这么一哭,可不得糊上些鼻涕眼泪什么的?忍了一阵儿,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珍珠的肩膀,道:“别哭了,起来给婶子说说咋回事儿,珊瑚又给你甩脸子了?你咋那么没用,都是你爹娘生的,你就小了她一岁,合该给她欺负啊?”   珍珠这才抽抽搭搭着道:“现在家里啥事儿都是我做,洗衣裳洗碗做饭啥都要我做,你看我的手,”说着伸出自己最近变得有些粗的手,泡了水的缘故,还有些开裂红肿,“我还得绣手绢儿,现在手成这样儿了,疼都疼死了,还咋绣啊!”   珍珠红着眼,说着珊瑚自从伤了脚没法儿下炕,她娘就见天儿地要她做家里的事儿,珊瑚也没给她好脸子看,“我觉得最近她就是打了主意要收拾我的!在人面前倒还好,可要我们俩一起她就不咋搭理我了…”   翠兰一听不乐意了,皱着眉提了嗓子道:“她不理你你就别理她啊!还得巴着她跟你说话不成?”   “可她以前不这样儿啊!我不理她她都要过来围着我的!”珍珠吸了吸鼻子,很不服气着说道,“而且,邻居那个老婆娘也天天找我茬儿,我娘有时候要干活儿,她就在一旁说‘养着个姑娘这么大不叫她干活儿留着做啥?’”珍珠学着双福娘的语气扁着嗓子说着,心底眼底全是不屑。   翠兰胡噜了两口面前还未吃完的一碗面,伸出手背擦了擦嘴角,用力咽了一口,嘴边还漏着面条,她也不在意,只道:“那外家人管的哪门子事儿啊!真以为她跟你娘一个村子就真成亲人了?前些年还说着要让双福跟你姐成亲的才不好说啥,现在双福都定亲了,我听说过几天就要娶过门儿了吧?她一个外人这么拿事儿,你娘也是,她说啥就是啥了!到底是自个儿亲闺女重要还是她个外姓的女人重要啊!”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严明,珍珠顿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了,连个外人都能欺负她,她亲娘也半点不愿意帮她,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地瓜这时候也凉了下来,珍珠委屈着道:“今儿早晨我才洗完衣裳,又累又冻的,进屋的时候我娘和我姐就坐在炕上咬耳根子,见我进来还直笑,一定是在笑话我,现在她脚伤了,连吃饭都要给她端屋里去,就算县官太太也没见这样儿的吧!还要笑我…”   翠兰一拍她的手,气愤道:“你这傻丫头,就这样还我姐我姐地叫,人都欺负你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跟人亲呢?”见珍珠哭得更伤心了,揽过她的头胡噜了几下,道:“那时候要是不让你回去就好了,可是你也知道,婶子那时候穷,也养不起你,家里又多添了你弟弟…我可怜的姑娘…”说罢还一抹泪,看着确实无奈。   珍珠摇头,道:“我知道的,婶子最疼我了,要不是那时候实在没法子了,打我我也不走的!”   娘儿俩又抱着哭了一阵,说了会儿话,珍珠这才红着眼走了。   珊瑚二叔从外头进来,皱着眉低声道:“你这有意思么?还是个孩子,说这些她会怎么想?”   翠兰半点儿不心虚,扬着脑袋高声道:“我说啥了?我说的可不都是实话么?要不是受了委屈孩子会往这儿跑?你这二叔也不知道咋当的,这孩子好歹在咱家养了好几年,跟咱亲近有啥不好的?你不帮她也就算了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你说的好,这孩子是养了几年了,那生了铁牛你干啥就把她送回去了?还说家里穷,那时候可是我下海大捞的时候!”他二叔也没好气,咋的啥事儿都要扣到他头上来!前几年因着生不出孩子,她虽是脾气着却也半点不敢违逆,可自从生了铁牛,她的腰板算是直了起来,对着他总是颐指气使。他们老洪家没啥可说的,就是人都老实得很,到了他二叔这里更是上了一层楼,人软我软,人硬我更软!只是这会子却是有些忍不住,虽说他没啥脾性,可这糟蹋人的话,听久了也不能顺气儿啊!   “你说啥?那时候不也是你同意的吗?要不是你说送回去好,我哪儿做得了主啊!”翠兰伶牙俐齿的,搬出来是一套一套的,如何都不饶人。   他二叔见她这架势,也不想和她再吵下去,往大屋一进去,关上门充耳不闻了。   话说这头,珍珠回了家,也不做活儿也不说话,自己屋里还躺在个珊瑚,怎么想怎么不顺心,也不管珊瑚娘叫着她,连一声应都不带的,一头钻到大屋,被子一蒙,啥也不管了。   珊瑚脚上伤着,不好多动弹,却也听得到外头的动静,手里的活儿也做不下了,手一停,透过薄薄的窗纸往外瞧,外头啪啪响动着,呆子正在院儿里轮着斧头砍柴。   珍珠这样子回来,珊瑚猜都不用猜,八成儿是从二叔家出来的。前些年,珍珠还小,二叔二婶成亲了几年连个蛋都没下下来,又是求又是拜的,非要让珊瑚家匀个孩子给他们,珊瑚爹是个老实人,觉得兄弟俩没啥好计较的,自己养给他们家养还不都一样,都是老洪家的娃儿。   珊瑚娘本也不同意,可那时候忽然又怀上了铁树,人家旱的都要旱死了,她这却是一胎又一胎,最后说不过去,珊瑚懂事儿,她是舍不得,只好忍痛着将珍珠给了她二叔家。那时候她二叔家没孩子,对珍珠也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吃的穿的可都紧着她,便是连在亲爹亲妈身边儿也没这待遇,珍珠那会子也是个孩子,能明白些什么事儿?只知道谁顺着她谁就是好的,也就是这几年,才养得她现在这样好吃懒做的性子。   本能这样下去倒也是不错,可谁知道才没两年,她二婶儿竟却怀上了!借着有身子不能照看珍珠,便让她先回家里去住。哪知人说老来得子老来得子的,竟就让他们夫妻俩给生了个儿子,就这样,让珍珠回去的事儿便成了烟云,再不提了。珊瑚爹娘却是欢喜的,谁平白的愿意将自家孩子送出去?虽不是什么富贵的家,日子紧巴着点过,几个孩子还是能喂饱的,便也半点没提。   可大人的想法珍珠却是不能懂的,她不明白怎的就这样回了这个家。家里的情况自然不比二叔家,从珊瑚爷爷那儿得了不少地,租了出去收点儿地租,就是不动半根儿手指,那钱都够吃够穿还有剩下了。家里人还少,自然是吃喝着足,杂活儿啥的,二婶儿不下地也全包了,也用不上珍珠,回了家里落差不小,心里不畅快也是有的。珊瑚本便就是这么想着才直纵容着她,却不想养虎为患,前世便是自己的纵容,才让自己落得被人卖了还不得反抗的地步……   珊瑚摇摇头,不愿再去回想。要她再像前世那般对珍珠是不可能的了,可毕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珍珠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自己也不会对她如何的,只珍珠要是敢再做出些什么,她却是不会再心软的了!   忽的觉得没意思,珊瑚扔开手里的东西,被子一扯,整个人闷头裹了进去,不去多想。   说回到从双福家拿来的那把弓,本就只是觉着那弓拎着够沉,看着是件结实的,可没想到呆子拿了水一清理,竟在那上头看出些细细的纹路来,长长的一道缠绕着整个弓身,粗细看着匀称得很,头顶尖儿好像还顶着个…龙头?   村里人大多是很少迈出山门的,寻常人家有出去时,最远的也就是到离村里不算很远的县城,然而偏僻堵塞的小城,也不会有多少新花样能让人翻出来,于是看着这造型古朴大气,雕工仔细精美的弓,珊瑚家却是有种捡了宝的感觉。   俗话说,好弓配好箭,自从双福爹那儿得了把弓,呆子便开始拿着小刀削起小木棍儿来。拿到弓的时候呆子倒是眼睛闪了闪,大约是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还能看到这样的好弓,可也就是那一下,接着便又是那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珊瑚看得翻了翻眼,这人好像不会做表情?!只是呆子是怎样的反应,箭还是要配的。听完呆子要的东西,珊瑚娘拎了半个猪门面和半副猪肠去了村里的铁匠百会那儿,就着呆子说的要了十五个箭头,百会红着一张脸说着好,也不知是被炉火烤红的还是拿了人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总之是没过两日,闪着寒光的箭头就被安在了呆子之前削好的小木棍上了。   这工具一齐全,人干起活儿来也倍儿有劲儿了,这也就是一早上的时间,呆子竟拎了只鹿回来!   珊瑚娘本还愁着,过两天双福成亲,家里也没啥东西能拿得出手的,呆子这会倒是解了燃眉之急,生生地拎了只鹿回来,就是不拿其他的,只这只鹿也是比其他人送的几个鸡蛋啥的好太多了!   珊瑚最近一直没有见到双福。大概是在山上把脚给扭得厉害了,又是脱臼又是崴了,二黑奶奶给接上后在屋里躺了几天,竟还不能随意下地走。好在这时候天儿冷,地里头没活儿,家里的杂事儿珊瑚也不想再由着珍珠的性子来了,那么大一姑娘还什么都不做,真当自己是县老爷家的小姐啊?   自己伤着自然是没法儿出门了,双福没有过来,约是快娶亲了,再像往常那样儿天天往她家跑也不好。何况之前双福还为了她想退了红串儿的亲,这事儿双福娘虽半句未提,可珊瑚却是心如明镜。当然,最后双福是拗不过他爹娘的,不然这婚事也不会照着原先说好的日子来办了。   反倒是绿翠,家里虽忙活着,但还是抽空来看了她好几回。珊瑚知道,绿翠虽没直说谢谢她,可这事儿在她心里大概珊瑚也出了不少力。可珊瑚那天烧着火,还差点儿被吓死,哪里有时间去说啥?只是既然绿翠这么想着,又没明说,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且走且看了。   十一月初八,双福家喜事儿大办,家里院儿里早早儿地便挤满了来祝贺的乡亲,还请了铁匠百会来吹唢呐,一场亲事办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珊瑚脚伤着没法儿去帮忙,可还是让人扶着到双福家喝了杯喜酒。双福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不知道是身上的大红袍子映的还是喝酒喝的,但珊瑚看他酒喝得爽快笑得爽朗,也知道他是拐过了弯来了,本来嘛,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深的,可要能拎清楚想明白了,也就跟兄妹情谊一般的,大约是见着红串儿那娇艳带怯的脸,觉着娶了这媳妇儿长得也不赖,心里舒畅了吧!   红串本就和珊瑚挺熟,一个村里的,绿翠和珊瑚关系又好,成亲前还听说了珊瑚给透露风声的事儿,心里自然是同她亲近的。见她来,赶紧过来帮忙,说着伤了就不用来的,这都是邻居了还怕见不着面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儿了。   珊瑚知她性子直爽不拘束,也笑着说想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两人坐在一起又说了几句体己话,珊瑚便回去了。   一进自己屋里,就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珊瑚抬头,望着窗外那蓝白相间的一方天,新日子,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都说收了冬,一年也就到底了,说话间,离大年三十儿也没几日了,村里人也都张罗着该上城办些年货过大年。珊瑚家往年都是珊瑚爹带着珊瑚上城的,他办年货,珊瑚将两姐妹在家里做的手绢儿绣的鞋面儿拿到集会上去卖了,换点钱还能补贴家用。今年家里多了个壮丁,不抓来搬东西实在浪费,同双福娘约好了坐上村里去城里的牛车,天还没亮珊瑚父女俩带着呆子便往村口去了。   摇晃了小半天,到了城里已经是小中午了,牛车在一处停了下来,交代好了什么时辰还在这里等着回村儿里,一车的人就四散了开来,往自己要买东西的地儿逛了。双福娘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我上双福小姨家去一趟,该不晚回来的,待会子我也买点儿东西再回去,就在这里等了。”   珊瑚知道双福小姨最近生了个小子,嫁了好几年,连生了三个女娃儿,这回可终于让她生着儿子了,还是在大年将近,被婆家压了这么些年,终于能扬眉吐气一番了!双福娘这回去,便是去给她撑腰的。珊瑚明了地点点头,与双福娘分头走,跟着她爹便往闹市那边儿走了去。   珊瑚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放下背篓,从里抽出块半旧的布块往地上一铺,放上手绢儿鞋面儿便算做起生意来了。珊瑚爹见她这头利索地安排妥帖了,放心地呆着呆子办年货去了。   见呆子一步三回头地,珊瑚爹笑着道:“放心吧!这又不是第一回了,这丫头脑子好使,办事儿也利索,就她卖这些东西挣的钱,还能买上好几斤猪肉呢!”珊瑚爹说时,却是抑制不住满心的骄傲的,想想自己养的这丫头,丫头的事儿干了,连小子的事儿也干了,下地下海的,实在是比小子都好使。珊瑚爹有时也会心疼她,年纪这么小便要这么操劳,可毕竟家里能干活儿的不多,只好便让她这么将就着做活儿。转头看了眼还是不住往回看的呆子,珊瑚爹却是高兴了起来,白捡了这么大一汉子,明年下地出海啥的,珊瑚那丫头终于可以歇息点儿,在家里养段日子,也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了。   时间不多,珊瑚爹将之前在家里已经想好要买的东西再在心里数了一遍,带着呆子匆匆地往集市里挤。说是办年货,可毕竟手里的银子有限,买的东西也就是那几样,红纸剪窗花儿,扯点红线头给家里俩姑娘做头绳儿,买个糖人儿给铁树解解馋,其他的一些小零嘴儿啥的,倒也是见着就买的。大物件儿的,其实也就是珊瑚娘念叨了挺多年的腌菜缸。只是钱也不多,就挑了个膝盖高点儿的大口圆肚缸,将不多的那些个年货往里一放,珊瑚爹倒是半点儿东西不用拿,乐的清闲自在,看呆子这么大个汉子抱着那东西到确实是不费啥功夫,心想着,这倒实在是个能干活儿的主了,要是能长留在家里,等过些年铁树长成壮小伙儿之前,自己也能少做不少活儿了!   只是他能愿意?   没一会儿便到了早晨说好等牛车的地方,赶牛的根儿叔大约也觉得没啥好逛的,坐在一旁大屋子的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珊瑚爹这时候还没想着该用啥办法把呆子留下来,跟根儿叔打了个招呼,根儿叔见呆子轻轻松松放下大缸,笑着道:“你倒是好福气,白捡了这么个壮小伙儿,干活儿还这么勤力,我看双福二黑俩大概都比不上他!”   珊瑚爹嘿嘿着笑,应着说没有的事。   呆子在旁站了会儿,道:“我到那边去看看。”便转身往另一头走了去。   珊瑚爹知道他大约是去找珊瑚了,便也由着他去了,只听一旁根儿叔打趣儿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不如把你闺女儿嫁一个给他得了,这可就跑不掉,咋都是你老洪头的人了!”说罢哈哈地笑了起来。   珊瑚爹回了句:“要不让给你闺女儿?”   “我翠儿过了年就嫁人了,要不然还真不错!长得这么精神,身子看着也壮,一定是个会干活儿的!”根儿叔说得亦真亦假的,珊瑚爹顺着他的眼神儿往那边看去,身姿挺拔,行步生风,心里有了那么点儿主意。   ……   珊瑚才摆下摊子,三三两两的人便围了过来,珍珠那人虽不咋样,可针线活儿却是真没得挑的。二婶翠兰的娘家妹妹是远近有名的裁缝,在翠兰家住的那几年,因着人姐妹俩走得挺近,珍珠也乐于此道,没几年手上功夫长进得尤其快。这绣品精致漂亮,没多大会儿便剩下不多了。城里人出手也大方,待到呆子回头来找时,珊瑚手上的绢子里已经包了沉甸甸的一小袋了。   “东西买好了?”珊瑚见他过来,笑着问。   “嗯。”呆子闷闷地应了一句,在一旁站了会儿,见珊瑚还招呼着两个姑娘买鞋面儿,四周看了看,在珊瑚身后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珊瑚忙着招呼生意,也没空理会他,拿着珍珠绣得精致的鞋面儿对着那俩姑娘介绍着绣工如何精细,只是费了半天口舌,却发现前头这两位似乎没听自己说话,靠近着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红着小脸,两双眼睛直往后瞟。   珊瑚眉头微皱,顺着她们的眼光往后望去。   什么也没有啊!珊瑚疑惑。   可是见前头这俩祖宗还是这架势,不禁又往后看了一眼,实在是没啥啊!除了自己的背篓那就只剩下呆子在后头屋子的廊下岔着腿端端正正地坐着……珊瑚眼珠一转,又看了眼这俩娇羞地红着脸的姑娘,心里一下亮堂了起来!   那俩姑娘拿着鞋面儿前倒后倒地看了好几遍,也是心不在焉,只是既没了买东西的心思,却又实在舍不得走,正是犹豫着,珊瑚放下了手里的绣着粉蝶的鞋面儿,从旁拎起了另一双,开口道:   “姑娘,这鞋面儿上的花儿是并蒂莲,双双对对,讲的可是成双成对的圆满事儿,我听我们村里的大娘说了,这可是招好姻缘的好物什呢!”珊瑚说到后头,压了压嗓子,似是不好意思似是偷讲了秘密,好歹是将前头俩姑娘的眼睛引回到手上的鞋面儿来。   看着年纪稍大点的姑娘听得似信而非地,道:“真的?”   珊瑚看着鱼儿终于上钩儿了,忙道:“那是自然!这样儿的灵物,信不信可是就由你们了。”见那两人有些动摇,珊瑚接着道:“这样吧,我也快收摊儿了,你们要是买了这两双鞋面儿,这条手绢儿我也懒得在这里蹲着了,就给你们拿着当汗巾子啥的使了。”   那俩姑娘闻言,倒是松了口,年纪小点的丫头看着心思活泛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几转,始终是红着小脸朝后头的呆子问了句:“小哥儿,那你说这鞋面儿称不称得上我俩?”   呆子不料那姑娘会问自己,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本想着不理会的,可见着珊瑚正回头看自己,顿了一顿,微蹙眉,微微低了低头,算是默认。   那姑娘见着回应,却是高兴极了的模样,二话没说掏出荷包便付了钱。只是才拿起鞋面儿,正想往珊瑚身后绕过去,便听得那边有人唤着自己名字,那姑娘这头还没能跟呆子说上几句,气得跺了跺脚,不得不跟着自己姐姐走了。   珊瑚看着仅剩的那双粉蝶绕花的鞋面儿,想了想,叠起包好放进了背篓,又将地上铺着的布也收拾好随意装了进去,呆子二话没说,接过了背篓便背上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回走,珊瑚侧头看他。这两个月入了冬,日头也不晒了,呆子虽每日上山猎物,却也不见黑,反倒是渐渐白了回来。珊瑚走在一旁,只能见他侧脸,剑眉英挺,鼻梁高耸,看得出棱角的唇薄薄的,习惯性地抿着,乌发冠起,许是肤色白的缘故,虽也是粗布衣裳裹着身高体壮,却不似山野村夫那般粗野霸蛮,双目凌厉,天生的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大约是第一次见他时,便将他最狼狈的模样记了下来,平常日子里,也没那闲心去注意,这会子这么一瞧,这人倒是生出了几许不同来。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好几个姑娘盯着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珊瑚心中暗想着。   见他依旧是一脸正经的样子,不禁打趣儿着道:“呆子,瞧不出来你还挺招姑娘的?你看没看着,前头那姑娘可是回了好几次头了!”从上回呆子离家出走回来后,呆子偶尔会搭理珊瑚跟她说说话,珊瑚也会对着他打趣儿开玩笑,尽管对着其他人依然是爱答不理的,对着珊瑚虽依然不多话,可比起之前来,那已经是好了太多了。这时候拿他开玩笑,珊瑚却是熟门熟路了。   呆子斜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直地便往前走了。   珊瑚见他这模样,讪讪地只得赶紧地跟上他。   见着天儿还早,珊瑚便带着呆子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了一圈,忽然看见前头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走近了看才发现,众人正围着块告示墙伸长着脑袋往里探,那衙役贴完了告示好容易才挤了出来,一老爷子抓着他问是发生啥事儿了,那衙役简单地说了句:“靖元将军在从胡国回来的半路上…没了。”   那老爷子一听便松了手,那衙役刚走开,老头儿整个人便摔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哑着嗓子叫喊着:“好容易有个好将军,怎的就这样死了?没了景南公的血脉,皇上还如何镇得住脚?皇上糊涂啊!糊涂啊!”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后头便来了个妇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在旁碎碎念着:“爹啊!你可别再胡说了,这要叫人听了去可咋办啊!”说完便拉着老头儿往回走了。   珊瑚听着一旁有人议论着,说着老头儿以前也是个当兵的,他懂得多,讲的许是有道理的,景南公功高震主,前两年景南公没了之后,靖元将军便成了景南公府剩下的唯一血脉,这回大败了胡国,皇帝怕靖元将军抢了皇位去也是有可能的。   珊瑚头一歪,景南公?靖元将军是谁?   前头人头攒动的,珊瑚个子矮,实在看不着,只是即便是看得到,珊瑚不识字,看了也是白搭。只不过凑热闹这事儿,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做的事儿,就算做了没落啥好,人也愿意去,要不咋叫凑热闹,不都是瞎凑的呗!推了推呆子,道:“你看不看得到?”   呆子个儿高,眼睛又好使,随意瞄了一眼便将告示上讲的事儿大致地说了出来。   “靖元将军戴渊大败胡国,凯旋途中不慎坠海,捞寻无果,尸骨未存,皇帝诏,举国同哀。”   一旁围观的人大都不识字,听得呆子在旁复述,全都竖起了耳朵听,末了还恍然般地“哦——”了一声,大都很是惊讶地讨论了起来。有的听得不过瘾,还抓着呆子问细节,呆子觑了那人一眼,还没开口,那人反倒是缩了缩脖子,没再问什么。   珊瑚在旁也是惊住了,只是跟旁人惊的不一样,呆子居然识字?!   “你识字啊?”珊瑚边走边问。   “嗯。”呆子应了一声。   珊瑚随手指了路边个摊子,问:“那布条儿上写的啥?”   呆子瞄了一眼,“代写书信。”   珊瑚看了他一眼表示怀疑,快步向前走了去,往那摊子探了探脑袋,老态龙钟的一老头儿正拿着笔,边听一旁的妇人说边记下些什么东西。   “真认识啊……”珊瑚低下头,喃喃着也不知是问呆子还是问自己,“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能记得字啊?”   呆子嘴角抽了抽,当没听见,却是放慢了脚步,好让珊瑚不会跟丢了。   珊瑚却是没心思搭理呆子这会子干啥事儿的,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要是呆子也给人代写书信,是不是也能挣点钱回家?   本开始是打算让呆子多猎些东西,能到这城里来换点银子的,只是年关越近,天儿越发地冷了起来,动物也都躲着不愿意出来,若不是饿极非得出来觅食,呆子大约也猎不到什么东西的。前几天,呆子居然又猎下了只野猪来,一家人想了又想,还是留下当粮食得了,大过年的,毕竟不能连点儿吃的都没有。家里谷子不多,常常用山野肉跟乡亲邻里换上点谷子玉米啥的。只是村里人能常吃肉的也不多,总不能一个冬都靠着双福家救济吧?何况现在双福家多了个新嫁娘,虽不是她主家,可要再像以前那样,也难保人心里不会不舒服。   珊瑚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姐妹俩做了好几个月的绣活儿,换点谷子撑到春天,勉强也能度日了。   走到粮食铺子前,珊瑚掂量着手里的那点银子,想着该买些便宜好带的回去。   老板称糠米面儿的时候,珊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呆子道:“你有件东西还在我那儿呢!回头我拿给你。”   呆子微微挑眉,自己还有能有什么东西?   珊瑚正想接着解释,却瞧见不远处卖胭脂头面的摊子前站了个人,心想着咋这么倒霉,好容易上趟城里还能遇上!还没来得急移开目光,那人便转了个身,也望向这边了来。   第二十五章   杜俊笙很是惊喜的模样,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扔下了钱便往这边走了来。   珊瑚本想着赶紧拿了米走人的,却不想刚好放在外头的已经被人买完了,老板正钻进后头拿,钱也付了,总不能一走了之,暗自大骂着真晦气,却也只好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硬着头皮站在原处。   “你也上城里来办年货了?”杜俊笙开口便问。   珊瑚斜了他一眼,也不开口回应,心想着这一世也就是几个月前见了一面罢了,有必要这样非过来打招呼不可么?   杜俊笙见她这样反应,倒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怔,没料到罢了。瞟了一眼珊瑚身后的大个子,这便是她家救了的傻子吧?   之前跟村里人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洪家大丫头名儿叫珊瑚,是个勤力做活儿的,之前大半夜的还跟她爹出海,救下了这么个汉子,只是看着不愿意搭理人也没咋听他说话,叫了个名儿还是什么呆子,这便有人传着老洪家救了个傻子。不过听说这人还挺能,上山打猎还挺有一套,是个会干活儿的傻子。   只是,再能干活儿,那也就是个傻子。   杜俊笙想着,瞟呆子的目光便有些轻蔑了起来。   “这便是呆子吧?”杜俊笙开口,见珊瑚一脸警惕的样子,解释道:“我听村里人说的,是你们救了他。”   珊瑚冷哼了一声,心想着这人怎么还不走,又不认识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杜俊笙见她冷冷的模样,心里虽有些不舒服,可转念一想,反倒是更敬佩起珊瑚来。明知他家是这十里八村儿数得上的大户了,还能不巴结他,倒是挺难得,只开口道:“上回本以为赖麻子便那么作罢了,不敢再乱来,没想到他却是个不要命的,我听说后来他还到你家放火了,本想去你家看看的,只是我前段儿身子有些不好,耽搁了,家里可还好吧?”   珊瑚这回倒是没再不理不睬,眼珠子在他身上滚了一遍。如果时间没算错,那从上回见面之后,杜俊笙便该是病下了,前世便是因为这事儿,珊瑚才被人卖去给他冲了喜。可这回怎的没听着有人给杜家冲喜去了?   现在看杜俊笙,比起上次见他,确实是清瘦了不少,显得更苍白了,两颊的肉都陷了下去,眼窝看着也深了许些,鼻梁因旁边没有肉衬着,显得更是高高耸起,与呆子的阳刚凌厉相比,这样的长相,反倒显得有些过于苍白虚弱了,明明前世觉得杜俊笙长的还是很不错的啊……   珊瑚见眼前的杜俊笙正看着自己笑,心中一阵厌恶,压着口气没法撒出来,脸憋得有些红,开口道:“我家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心想着怎的那老板称点儿米要这么长时间?   杜俊笙见她有些局促,心中却自认定了珊瑚这时腼腆害羞了,也是,一个大姑娘盯着自己这么个年轻英俊的后生瞧了那么久,羞涩也是难免的。从袖口抽出刚才在那摊子上买来的东西,递到了珊瑚面前,道:“这个,给你。”   珊瑚本伸长了脖子往米铺子里看那老板来没来,倒是被他这举动来得一愣,这簪子……   杜俊笙回屋,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随意一扔,微恼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心里还气着刚才崔春英不愿意接受这东西,不禁有些委屈,当初娶珊瑚进门时自己可是卧病不起的,怎的现在又埋怨起他娶亲来了?   珊瑚拿起桌上的东西——一支镶了银丝的梅花簪子,不是什么贵重的,可看着却是精致,珊瑚那时才嫁了不久,杜俊笙又一直冷着脸对她,珊瑚见着那簪子,心中虽不敢奢望,却也有些小小的雀跃,这种东西,又都拿回房了,细声地在旁问了声:“这东西——”   杜俊笙瞟了那东西一眼,反正崔春英不要了。   冷冷地哼了一声“给你了”,珊瑚却高兴地拿着这东西小心地珍藏了起来,非到重大时候不轻易拿出来……   “无功不受禄,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呆子往前一站,将杜俊笙手里的东西挡了回去,伸长了臂接过米店老板量好的一袋粮食,另一手拉着珊瑚的臂,道:“该回家了。”说罢便拉着珊瑚转身走了。   珊瑚本还沉浸在前时的回忆中,胸口闷闷地抽痛,被呆子这一拖,却是将过往全甩在了身后,就像后面站着没有追上来的男人一样,远远地被她甩开了。   走出了好长一段路,直到确认了杜俊笙不会再追上来,呆子这才放开手,自顾自地往前走。珊瑚却是感激,小跑着追上他大迈开的步伐,神使鬼差的,自己差点儿就伸手接过那只簪子了,好在呆子机警,帮她挡了这一遭。   “你刚才说的什么功什么禄…那个我是懂的,是说没帮人做事情就不能管人要东西,你做得对!我们就不该拿人的东西,特别是那样的恶棍混球!”珊瑚一句话说得情绪几变,呆子斜了她一眼。   “你方才不是差点便收下了么?”   “唔?”珊瑚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有些尴尬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拿他的东西!就他那样的人,就算是将他整个家产都捧在手里跪着求我收下我都不会要的!”前世就是一具棺材的钱便将自己换了出去,现在杜俊笙拿什么东西来,珊瑚都不会愿意换的了!   呆子鼻中哼了一声,不禁笑了一声,道:“心还挺大。”   珊瑚没听懂他说什么,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嘲笑自己。居然被呆子笑话了!珊瑚这才赶上去,想跟他讨个说法,只是才跑了上前去,便听着后头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双福娘走完了亲戚,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珊瑚上前帮把手,对呆子那声嘲笑只好作罢,斜着眼瞪了他一下,竟见着他嘴角一抽…   这是…笑了?!   回去的时候,珊瑚看着街边有人卖着纸笔,将兜里仅剩的那点儿钱全掏了出来,买了两支笔,又多要了一卷红纸,看上了一旁的小摊上的脸盆儿,跟那大娘拉拉扯扯着扛了半天价,才便宜着将那脸盆儿拿下,扛搬着便上了牛车。   一路上车上的几个女人便说道了起来,热闹得很,纷纷拿出自家今年办的年货,红纸包着的糖点,碾得细碎的糯米粉,糊了米浆的帽子和撑了高底儿的鞋…   珊瑚也兴致勃勃地跟人看着年货,秀婶子看着珊瑚挺大一背篓,问:“珊瑚啊,你家今年买了啥?我看你爹带的那缸挺大,可是拿来装肉的?”   自从家里来了呆子,吃的肉家里便从未短过,外头人都传着,也不知珊瑚家是交了啥好运了才得了呆子这么个能干的,家里日日不断肉的,余了也愿意跟人换点儿粮食。人虽没说着,却都知道那么点儿粮食换那些个肉,是得了珊瑚家便宜的,这样一来,倒是对珊瑚一家多了些敬佩。秀婶子家几亩良田收成不错,可家里人多,要吃上口肉也是难得,却不知珊瑚一家除了这肉,粮食却是实在没得吃,以致这么想着,却是羡慕极了珊瑚一家的。   珊瑚指了指胸前抱着的背篓,笑着道:“婶子说笑呢!我想着今年也学着城里人一回,挂副春联儿在门口,得个好兆头,也盼着来年能交上好运,多收些谷子吃得饱些!”   珊瑚爹双福娘坐在旁听着有些奇怪,也没听着丫头提过,咋的忽然又要挂春联儿了?   秀婶子眼睛一瞪大,问:“这可好,只是咱村儿里可没啥认字儿的人,我就记得杜老头儿家里的那俊笙往前在城里上过私塾,难不成你要去请他写?”那杜俊笙看着和和气气的,可谁不知道那就是个表面,秀婶子觉得,珊瑚要找这事儿,可是没谱。   珊瑚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可是咱请不动的主儿,哪儿敢劳烦到他呀!是我家呆子,他识字儿,写个对联儿也不难,反正挂门上咱也看不懂,就图个吉利,随他画猫画虎都得了!”   双福娘那大嗓子是压不住了,问了坐在她旁边的呆子,道:“你识字儿啊?”   呆子坐在一旁看着珊瑚大打牌子,也不知道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只静观其变,这时候双福娘问了,一车子的人可都睁圆着眼睛看着他。呆子看了珊瑚一眼,她正人畜无害地对着自己笑,柳眉配上弯弯的眼,粉粉的的肌肤衬得朱唇嫣红,左边脸颊上一个小小的梨涡正随着她的笑浅浅地凹了下去。呆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连忙移开了眼不去看她,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敢情好!”双福娘粗手一合掌,道:“那到时候也给婶子写一副?”   还未等呆子开口,珊瑚便答应道:“那还用说,我这红纸可都准备好了,裁好了就让他写!”   车上人闻言也都呼呼啦啦着要呆子给自家写一副,珊瑚也好说话得很,一一地应了下来。只听得呆子眉头有些拧了起来,有种自己被珊瑚卖了的感觉。再看她时,她正回头听人说着村里的事儿,侧着脸跟人一起笑着,呆子就看到了一个圆润润的小鼻子,粉嫩嫩地被寒风吹得有些红。   ……   漫天飘白,纷纷扬扬地飘着鹅毛大雪,整个杨沙村便被覆盖在这样一片白色中,从来少有这样大的雪,连海面都漂浮着许些薄小的冰块,今年也算是奇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儿,家家团聚的好日子。珊瑚早早儿地将家里的活儿做好了,拿起昨夜里呆子才写好的一副春联儿和自己剪下的几个窗花儿,跨个篮子揣着便往村尾去了。三拐四拐地进了一半旧的院儿里,珊瑚见着门半掩着,轻推了门叫道:“舅婆,可在屋里啊?”   里头闻声连忙应了句“在呢在呢”便赶紧出了来,见着来人围了个红头巾,一张小脸被包着显得更小,冻得两颊有些不自然地发红,嘴唇打着颤儿还笑着叫自己,舅婆王氏赶紧将她迎进了门来。   进屋一阵暖和,手里端着王氏给的热水,珊瑚这才缓了过来,伸手从桌上的篮子里将那一叠的红拿了出来,道:“舅婆,这里一副春联儿,你也贴上打扮打扮家里,还有这窗花儿,都是我剪的,我手笨,也就剪了些简单的,反正都是红纸,剪了远看也还能看,你就凑合着贴了呗。”   王氏拿过那东西,展开一看,呆子龙飞凤舞的墨字精神饱满,字字苍劲有力,饶是王大娘丁字不识也看出这字写得好,再来便是珊瑚的窗花儿,除开必有的福字还有两幅喜鹊梅花,最最常见的窗花儿了,可是也费工夫,王氏看了看珊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盯着屋中的火盆儿看了会儿,转头问自己家里肉还够不够吃。   王氏将东西小心收起来,纸做的东西,不好好儿收起来又是容易撕坏又是怕水沾的,笑着道:“你娘昨儿来过了,还带了好大一块肉和好几块骨头,知道你舅公咳嗽,还留了个猪肺,能吃很长时间了!”   珊瑚点点头。   这个舅婆,是珊瑚姥娘的嫡亲嫂子,舅公那时候来了杨沙村是什么缘故珊瑚不知道,总之他们一家自珊瑚知晓事情来,都是住在这杨沙村的。因是珊瑚娘的亲舅舅舅母,对她家又是十分关照,前些年珊瑚家困难,也还都是他们拿着自家儿子当兵得来的俸银来帮忙。记得那时珊瑚要被卖了时,舅婆还三番五次地到二叔家求情,希望他们能出点钱救下珊瑚,无奈那时候舅舅正在前线同胡国打仗,小两年没消息了,半点银子也没回家来,老两口过得也极难,根本帮不上忙。只是那二叔一家被狗挖了心,不但不愿意帮忙,后来还赶着舅婆出门,气得舅婆病倒,在床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珊瑚娘去世时珊瑚回来,才知道舅公舅婆早在她嫁人后几月便没了。   若不是饥寒交迫,大约也不会走得那样快吧!珊瑚心想着。   “舅舅…还没消息么?”想起那天在城里看到的公告,珊瑚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王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都说我们打赢了胡国,想着也该回来了,只是都这么长时间了,半点消息没有…只怕是……”   见王氏浊泪欲滴,珊瑚赶紧安慰道:“京城离咱这里远着呢,舅舅怎么着也要等回京了才能给家里来信吧!那信从京城过来还要些日子呢,咱且先等着,总能有消息的。”   珊瑚记得,舅舅在这场战役里不但没死,还立了功,只是回京封赏什么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太多,折腾一顿下来时间也过去久了,前世待到他被允许回乡时,珊瑚娘也已经去了,那时候他也来看过珊瑚一回,见她嫁给了杜家,大约也以为是进了户好人家,不愁吃喝,便也放心走了。珊瑚那时已经魔怔了,对着杜俊笙便是每日见面都会有种相思的感情在,也便没有说出自己的处境,不然以她舅舅的个性,即使是多年未见,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外甥女儿受此欺辱的。只是那舅舅也不是长命的,才回去的没多久便传来犯了谋逆,被砍了头的死讯,以致后来府里人欺负珊瑚更是肆无忌惮,最终将她逼迫致死。   王氏闻言也擦了泪,吸着鼻子道:“你看舅婆,老了就没用了,这大过年的还这样儿……”又拉过了珊瑚的手道:“这些日子亏得你们,要不然你舅公和我可真得饿死了!”   珊瑚知她说这些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对自己真心好的人,便是付出再多珊瑚也甘之如饴。只开口道:“舅婆你又说这样的话,咱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的吗?那时候家里连铁树都快养不起,要不是你和舅公,我们几个也没法儿长这么大啊!可别再说这个了!等舅舅回来,你和舅公就能享福了,到时候我们可是还要来沾沾光的呢!”   “什么沾光享福的,我现在就盼着他能好好儿地,整整个个儿地回来,那就安了心了!”舅婆被她这话说得破涕为笑,一抹泪,道:“舅婆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不提就不提!”   两人正说着,舅公王大川从外头进了来,见着珊瑚在屋里坐着,举起手里的那条肥鱼道:“珊瑚来了!快看舅公钓了条鱼,你中午也别走了,把铁树也叫过来,让你舅婆给你们炖鱼吃!”   珊瑚见他皱巴巴的脸上有些发青,嘴唇有些发紫,赶紧让他进屋里暖和一阵,道:“家里还有事儿呢,我就是来看看,待会子就回去了。”开玩笑,不要老命在海边钓来的鱼,珊瑚可是吃不下口。   舅婆也说着要珊瑚留下,珊瑚推脱着,怎么也不肯留下,舅公舅婆没办法,说着啥时候要过来吃一顿,珊瑚挎着篮子往外走,老两口直听得她应了声“哦”才算完。   天儿冷,珊瑚缩着身子走了一段,想起绿翠家住在这附近,从重生以来,珊瑚还未来找过绿翠,绿翠却是到她家好多回了。礼尚往来,珊瑚这么想着,便凭着记忆左拐右拐地进了巷子。才到巷口便听到里头砸锅砸盆的声音,珊瑚赶紧跑过去,才进院子,迎面来的便是个土瓷碗,珊瑚赶忙一闪身,那碗便直直砸上了土墙,摔了个粉碎。   许是虎子叔又发病了,珊瑚心想着,往前走了几步,绿翠母女俩正从屋里跑了出来,回身迅速关上门,拿了根木棍抵在门上,虽然里头砸闹声不断,母女俩总算是舒了口气。   “婶子。”珊瑚见绿翠娘抬头,叫了一声。   绿翠娘见她站在院里,也不知她听了多久了,有些不好意思着道:“珊瑚啊!你虎子叔…又犯病了…”   珊瑚见她有些哽咽,赶忙道:“可咋样了?你们没伤着吧?”   绿翠走了过来,无奈着摇了摇头,绿翠娘见她俩说起话来,疲着身子往厨房去了。   “咋的大过年还这样儿?”珊瑚问,“不是这两年好了不少么?”   绿翠摇头,道:“从我奶奶去了就开始不好了,本来想着我姐嫁了人该是会好点,谁知道…”   珊瑚也无奈,安慰了几句,见绿翠也恹恹的,便说了家里还要干活儿,便走了。   临走时绿翠还拉着她说了句:“别老惯着你家珍珠,也不看看你都劳累成啥样儿了?”珊瑚笑着说是,才出了巷子眼泪就掉了下来,绿翠一家这样的情况,前世双福家拒绝了红串儿的婚事,对她家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也怪不得绿翠那是会那样对自己了。珊瑚对绿翠,这回终于是释怀了。   还没到家门口,便听得吵闹的声音,珊瑚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往院里跑了进去。   第二十六章   一进院门,便见着二婶翠兰和双福娘俩人吵得不可开交,珊瑚娘站在一旁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却是半点没法儿插话,只站在一旁干着急。珊瑚爹站在里屋的门边,一张脸黑沉黑沉的,见着珊瑚回来,眉头一皱往屋里去了。女人吵架男人不掺和,珊瑚懂。   只是瞧这架势,翠兰到底是在跟谁吵架?   “我是咋得罪你了还破瓢着张嘴到处乱说?我家的田我家的地我爱咋整咋整,跟你没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跟人说道!”翠兰一开口便是吼吼叫叫的,声响大了去。   “嗬,自己个儿不做好事儿还不给人说啊?就你那破事儿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挨家挨户上人家里吵去啊?我可告诉你,这大过年的你别自个儿找不痛快!”双福娘半点不甘示弱,一开口便震住了全场,直接将翠兰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你咋那么爱兜事儿?这是你家的事儿啊你搀和?”翠兰只觉得这双福娘太碍事儿了,每回都护在珊瑚娘前头,亲姐妹都不见这么亲的!   “我问你,”翠兰知道和双福娘说多少都是白搭,直接上前两步直逼珊瑚娘这边来,道:“我家涨不涨田租,田沟儿堵不堵泥巴,我们修还是不修和你有啥干系?轮的上你跟人扯巴?就算你是大嫂,那也是早分了家了,我家是我家,好了坏了你都管不着!”   珊瑚娘这才找着点空隙,急道:“我没有!是那天瑛姑她们提着了,我也就顺着那么一说田沟儿是挺老了,可我也没说啥啊?”   珊瑚娘有些莫名其妙,一大早的这翠兰就找上门来骂骂咧咧的,说珊瑚娘要找她们家麻烦,在外头说她家要涨田租还不乐意修田沟儿。天地良心,珊瑚娘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家的情况,也不是爱招惹事儿的人,有人问了也就答应了一句,也不知道风言风语的是怎么传到翠兰耳朵里,让她这大年三十儿的还上自己家来大闹。   翠兰也不听解释,直觉她就是在狡辩,早上在巷口听到人议论,气得七窍生烟,直直地便往这边来兴师问罪来了,却不料遇着双福娘。双福娘这时还扯着嗓子跟她争辩,翠兰实在说不过,又见着珊瑚娘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觉得她装模作样,直冲过来,手应运而举起!   珊瑚娘没想到她会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一边,却看着那手生生地停在自己眼前!   “你干啥?”珊瑚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抓住翠兰的手腕,怒目圆睁着。   珊瑚抓得紧,翠兰被她拧得手腕发疼,猛力一拽甩开了珊瑚,退开一步指着珊瑚的鼻子大骂道:“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贱蹄子!居然敢跟我动手!看我不撕了你!”说罢又要冲上前来。   双福娘跟珊瑚使了个眼色,从一旁伸脚一绊,翠兰失衡往前扑了去!珊瑚早有预备,拉着她娘往旁一闪,任由翠兰就那么扑到在地上去了。   翠兰见此时经过门口三三两两的乡亲邻里正探头往里,知道这时候自己一人也是敌不过珊瑚娘这边三人的,便索性也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大声哭嚎了起来。   “欺负人了!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救命啊!”   珊瑚连带着珊瑚娘双福娘,不禁面面相觑,极无语地站在一旁看翠兰演戏。   这大年三十儿的,吵吵闹闹的满院子,最后还是人找了珊瑚二叔过来,骂骂咧咧地嫌丢脸,又闹了好一阵儿才将翠兰拉了回去。   这年三十儿晚过的倒也热乎,虽然被翠兰搅了乱,倒也只当她是只发了颠的疯狗,赶走了也就是。双福家今年娶了个新媳妇儿,红串儿又是个会干活儿会来事儿的,双福娘连年夜饭都不用自己上手,干脆叫珊瑚娘也别麻烦了,让她家包了饺子直接端过来吃就是了。珊瑚娘知道她这人,也就不推脱了,就着家里有的大炖了锅野猪肉,又让珊瑚炒了盘野蘑菇溜猪肠,小蘑猪肚汤,又拌了大盘野菜白净萝卜,分了两份,一份给双福家送了过去。   双福看着珊瑚端过来的东西,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也太开荤了,我们这也就是个白菜饺子。”   珊瑚放好东西,笑着道:“家里有的东西,随便就整了些出来,我手艺可不比嫂子,你们可别吃惯了嫂子的手艺回头嫌弃我就成了!”   从红串儿进门,谁都看得出来双福是高兴的,想来是很满意红串儿这媳妇儿,常常日出三竿才起床,天儿还没暗就关门进屋。珊瑚娘还偷偷跟双福娘说了,这大孙子指定是不远了!珊瑚这头也是安心了下来的,双福待她一如往常,珊瑚想,大约是他也想通了,两人的感情其实也就是兄妹之情。   红串儿这时候包着饺子,一双手利落地掀翻着饺子皮儿,一盖一捏,一只饺子便出来了。双福这一跟珊瑚说话,擀出的面皮儿倒是不够她包了,红串儿嗔怪地对着他说了声真慢,又对着珊瑚道:“我也就是随便整饬出来的,你倒是拿这说事儿了。今儿早晨我见着你家呆子早早儿出门了,这年三十儿的还上山了?”   “哦,”珊瑚笑道:“他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上山去逛逛,这不,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大冬天的还找了这么些野蘑菇野菜回来,我看着新鲜,也就用上了。”珊瑚想着早上从绿翠家走时,绿翠拉着她的手悄悄道不要告诉红串儿虎子叔发病的事儿。也是,她才嫁做人妇,也不好大三十儿的往娘家跑,说了也徒添担忧,珊瑚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倒是少了几分。   跟红串儿又说了几句,双福已经擀了不少面皮儿,对着红串道:“不是总说太快了?现在还嫌慢?”   红串儿一顿,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一张伶俐嘴这时却是半句话说不出来,低下头接着包饺子去了。   珊瑚看她一脸羞红,转头看双福却仍旧一脸无知地接着包饺子,虽不明白红串儿这时怎的忽然这样了,但也是看得出来,两人这日子过得定是热乎着的。   吃过热乎乎的年夜饭,照例是要放炮仗的了。   今年家里来了个大小伙子,点炮仗的活儿当然是交给他了。   珊瑚站在门前,帮铁树捂着耳朵,铁树显得很兴奋,红扑扑的一张小脸上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呆子在院儿里点炮仗。   爆竹声中一岁除。铁树跟大人要了压岁钱揣在怀里,也不理会屋里围坐着的大人打趣儿着他又长了一岁,是个小大人了,只乐呵呵地跟着双财跑出去,俩人在两家院子里欢蹦了起来,珊瑚跟在后头出来,坐在屋里看珍珠一脸怨毒地偷看着红串儿心里不免烦闷,索性跟着两个小子出来,坐在院里的石磨边看着他俩别给甩了碰了啥的。   天儿有些凉,刚刚跟着珊瑚爹喝了小几口酒的身子暖呼呼的,也不觉得冷。不经意回头看天,小小的雪花稀稀疏疏地往下落,掉在地上混着积雪,慢慢融化,就像珊瑚此时的心,被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暖得化开了。   呆子也跟着珊瑚出了门,在石磨的另一头坐了下来,铁树拉着他跟他们一起玩,呆子一脸的寒冰,摇头道:“不了。”   铁树双财还是不死心,非要他加入,呆子依然不为所动,道:“不了。”   俩人见着呆子今晚实在是不愿意同他们玩了,明明往常说不了,被他们缠得不行还是回勉勉强强地杵在一旁当大树,今晚怎么这样坚决了?两人看了看,实在拉不动他,回过头来找珊瑚。   珊瑚见着这两双眼殷殷切切地望着自己,半分也拒绝不了,跟着他们抓起雪球便打起雪仗来,嘻嘻哈哈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小小的院落。隔壁家刘寡妇的小宝儿听着欢快的笑声,也忍不住跟着过来凑了热闹。   “哎呀!”珊瑚一时没注意,倒是被那三个小鬼一人扔了个雪球,撒得半新的紫红小袄上斑斑点点的白,珊瑚笑了起来,伸手招呼着呆子道:“呆子快来救我!我一人可打不过他们三个小子!”   呆子本坐着,听着珊瑚的招呼声嘴角有些微抽,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珊瑚这时已经玩得高兴了起来,见他走了过来,倒是高兴地往回跑去,哪知道这时身后的三个小子玩心大起,捏起雪球便往珊瑚身上砸。珊瑚听着后头的响动,闪身一躲倒是躲开了雪球,正想回过头来炫耀,却哪知道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便往地上倒了去!   呆子已是快走到她跟前来了,这时见状一惊,扶住她已是不可能的了,呆子只好顺势一拉,扶着珊瑚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上带,生生地垫在下面给珊瑚做了张人肉垫子!   “唔…”呆子被身后硬实的土地撞得一声闷哼,却不料身上的珊瑚姿势没调好,整个人往他面门上砸了下来!   “啊——”珊瑚这一声惊叫,却在发现胸口极度积压感后发出来的,赶紧平衡身子坐了起来!   呆子吃痛地捂着鼻子,刚才不知是什么东西直撞上了自己的鼻子,挣扎着坐起来,却见着珊瑚双手护胸眼睛大睁着……   难道是?   珊瑚这时只觉得整个脸都要烧起来似的发烫,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呆子心口也是微微一震。   几个小鬼这才知道闯了祸,吓得赶紧跑上来,看看有没有出啥事儿。珊瑚赶紧放开护着胸口的手,不自在着道:“太冷了,赶紧回屋去。”说罢头也不回得转身走回了屋里。   呆子借着不亮的光,看到珊瑚发红的后脖子,伸手摸了摸还酸痛着的鼻子,心里想道,怎的会那么硬……   一年间最能说道拉关系的时候,也就是过年的这几天儿了,初三的时候,双福一家拖家带口着去了里长家拜年去,顺便说说过了年给红串儿入了户籍本的事儿,双福娘怕双财太皮,到时候去了还不定多出些什么事儿来,便把他放在珊瑚家了。   珊瑚爹往常就是个爱走动的人,到了过年更是闲不下来,一大早就说六叔公念叨着多久没见着铁树了,便也带了铁树出了门儿。昨儿秀婶子来串门儿,还带了小半篮子花生,说是年前总跟珊瑚家换肉吃,可是亏了她们,珊瑚娘推脱不过,便也收下了。这时候在家没事儿,剥了小半盆花生米,让珊瑚给舅婆送去。   天寒地冻的,珊瑚窝在家里暖呼呼的本不想出去,还想着让呆子代劳了去的,珊瑚娘却道:“早晨也没啥事儿做,他早背着那弓去山上了!”   珊瑚却是一笑,咋的这么勤力?大过年的都不放过?   说起呆子,三十儿夜的那事儿,珊瑚开始是羞愤得很,可日子还要过不是?自己都活了两遍了,这点子事儿也就权当是个意外,反正那也没人瞧见,还隔着那么厚的几件袄子,呆子也不是多话的人,这事儿他不说自己不说,那也没人知道。好容易想通了,珊瑚本想着自己不在意了也就是了,哪知道这两天呆子反倒有意无意地躲着不敢跟她说话,倒像是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想到这里珊瑚不禁笑了出来,还真是个呆子!   匆匆去了舅婆家,怕她又要留着自己吃饭,坐了会儿,说了几句吉利话儿,舅婆非塞给她点压岁钱,说道:“咱姑娘还没嫁人,就要拿着这个,压在枕头下,今年一定能找了个好夫婿嫁了的!”   珊瑚手里攥着那红纸包着的两个铜币,心里是暖呼呼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高兴着才一脚迈进了院门,珊瑚一颗心却重重落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只见二婶翠兰正抓着自己娘的头发使了奶劲儿扯着,嘴里还大骂着:“你个贱人!叫你破瓢烂嘴的乱说话,我今天非得撕烂了不可!”说着又伸长着手往珊瑚娘脸上抓,珍珠站在一旁动也不动,只皱着眉看戏的样子,铁树吓得坐在地上大哭,只有双财在一旁大叫着你们别打了。   珊瑚一看却是红了眼,一个箭步上去,伸手扯住了翠兰的头发往后大力一甩,把她整个人拽开。许是没料到后面会有人来,被珊瑚这一拽,翠兰一个趔趄倒退了好几步,珍珠倒是眼疾手快地上前去扶住。珊瑚大张着手将珊瑚娘护在身后,怒目圆睁大吼道:“你这是要干啥!”   许是从未见过珊瑚这般架势,往常都是温温和和的模样,这回竟怒气冲天的推了她一把,翠兰倒是愣了一愣。   珊瑚这时气得头顶冒烟,一双大眼大睁着有些发红,伸手护着珊瑚娘的动作半点不含糊,只是见翠兰一愣,心里倒是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威吓地盯着翠兰一会儿,珊瑚斜目看了看扶着翠兰的珍珠,自己娘亲被人打骂欺辱,她竟站在另一边帮着那恶人!   珍珠被她一眼看得浑身一凛,连忙转开了眼珠子不敢看她,扶着翠兰的手也松了松,却不料翠兰这会子倒是回过神来,站稳了一把甩开她,直直地便又往珊瑚母女俩这边冲了过来。   “你还敢跟我动手!有人生没人养的是吧!”   珍珠被她甩得趔趄了好几步,扶住后面装水的大缸才稳了稳身子,一抬头便见翠兰狠冲上去,对着珊瑚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哎呀!这是做啥呀!”隔壁的刘寡妇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实在大,想过来看热闹的,没想到这才过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就连抱着她腿的小宝儿也是一愣。   “啊——你干啥!”珊瑚娘在后头,来不及阻止只能大叫,就这么看着翠兰结结实实地往珊瑚脸上甩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应时地浮现了个红红的手掌印。   这一巴掌打得结实,翠兰没想到珊瑚居然没躲开,就这么凑上来给她打,这时也有些心虚,毕竟那力度有多大,她自己心里清楚。   珊瑚就着被打的姿势僵了一僵,回过头来时,珍珠清清楚楚地看到珊瑚嘴角动了动,红红的液体从嘴角滑了下来。   “你个挨刀的我跟你拼了!”珊瑚娘一声尖叫便从珊瑚身后绕了出来,对着翠兰的面门上便是一阵狂抓狠挠,翠兰大概是没想到珊瑚会流血,一愣神的功夫就被珊瑚娘占了上风,对着她毫无章法又发了狠地抓挠实在有些抵挡不住,没一阵儿两人就又抱成一团又打又骂了起来。   双财看着有些吓怕,跑到珊瑚身边来扶着她的手问她有没有事儿。   刘寡妇也赶紧抱起小宝儿闪到一边去,怀里的小宝儿却是吓哭了,可刘寡妇却实在不愿意错过这好戏,边颠着怀里的娃儿嘴里还喊着:“哎哟你们可别打了!”   都说儿是娘的命根儿,即使珊瑚娘平日里是个软弱好拿捏的,可翠兰这会儿动了她的命根儿,不说其他无相关的人,她都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翠兰平日里冷嘲热讽无事生非,珊瑚娘这回可是将新仇旧恨一起翻了出来,下手没轻没重,抓着能打的就打,能挠的就挠,便打还边骂道:“你个贱蹄子,还敢蹬鼻子上脸了!自己不会生还想要别人的娃,别以为就你家那个是宝贝,我珊瑚一个顶你一箩筐!你还敢打她,我非撕了你个破锣!”   俩人便这么扭打着,珊瑚被翠兰那一巴掌掼得有些发懵,在一旁站都有些站不住,想上去也实在无能为力。偏一旁墙边的小宝儿又发了狠命地哭,叫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刘寡妇这下子也顾不得叫人别打架了,哄着小宝儿想走也走不了,眼看着那俩疯婆子扯着在门边儿上打着架,这要是过去被撞到了可划不来,只好往珊瑚这边靠了靠,珊瑚却更是被吵得没安宁。忽然那么一瞬,脑袋有些放空,啥也听不到,就看到前头不依不挠的俩人,和站在旁边缩着,一动没动的珍珠。   这是怕殃及自己么?珊瑚看了眼珍珠,冷笑着撇开了眼。   翠兰向来不是个省事儿的,刚开始是落后了些,可咋说都是常年吃饱喝足的,身子又肥壮,一下便缓了过来,跟珊瑚娘两个打得上下不分,嘴里还骂着珊瑚娘,污言秽语不知说了多少,难听得实在是难以入耳,最后还补了句:“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倒霉相,你老子娘就是嫌你晦气才把你白送给老洪家让人骑的!”   珊瑚娘那时候确实是因为被人说生辰不好,克着珊瑚舅舅了,才会被远远地嫁到杨沙村来,当时连聘礼都几乎没收,便将她嫁了过来,这么多年了少有来往。这事儿是珊瑚娘的大忌,谁都没提过,也不知翠兰是咋知道的,总之这一时却是将这话漏了出来。珊瑚娘本便是怒火冲天,翠兰这话一出口,说得又肮脏,便是直接将珊瑚娘濒临爆点的火气给燃了起来,使了大劲儿扯住她的头发往前一甩,两人分开了好大几步,珊瑚娘开口大骂道:   “你要揭老底儿是吧!好啊!那我也不嫌他老洪家丢人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要不是自己造孽能这么多年才生那么个萝卜丁子!就你那扒灰的破布袋能装下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个破鞋!说我破瓢烂嘴,我破瓢烂嘴能给你这事儿留到现在?别以为没人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整的那些坏水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想跟你争!你都使出这种下三流手段了,这么些田这么些屋你要也就给了你了,还不知好歹见天儿来闹事儿,活该你就是只破鞋!”   珊瑚娘此言一出,却是骇了全场,就连小宝儿也好似知道什么似的,顿地安静了下来,珊瑚心头一颤,从来不知竟还有这样儿的事儿!侧目见到本就在一旁仔细听着俩人对骂的刘寡妇大睁着眼,也很是吃惊的模样,珍珠更是一脸的惊骇。   翠兰愣了好一瞬,回过神来时却是将红脸涨成了紫色,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胡说!你胡说!你才是破鞋!你才是!”说罢直直地往珊瑚娘身上扑了过来,珊瑚本见她不对便已经走上前来了,这时候见她还要扑上来赶紧将珊瑚娘往后一拖,翠兰便扑了个空。珊瑚本才舒了口气,却不知道那翠兰已是穷凶恶极,猛地冲上了对着珊瑚又是用力一甩巴掌!   如果说上回珊瑚是站在那里等着给她打的,那这回珊瑚却实实在在是毫无预警的。珊瑚本身便瘦弱,被她肥手这么一拍,整个人摔倒在地,眼前全是白光,脑袋迷迷糊糊的全然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珊瑚娘一惊,赶紧要下去扶起她来,翠兰却趁着空档往前一步,抬起脚就要对着珊瑚的心口踢去!   忽的,似是有什么东西贯风而过,“嗖”的一声响,从眼前划过一道弧线,接下来便是便是两声尖叫。   翠兰惨叫着倒在地上,看着异物从自己小腿直直地穿了过去,穿得厚厚的棉布裤子没多会儿就染得红艳一片;一旁的刘寡妇看着从门口进来的人吓得赶紧闭嘴不敢出声,可怀里的小宝却被她的那声尖叫吓得又大哭了起来,刘寡妇看着还在地上的母女俩和脸色阴戾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的汉子,吓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站在珊瑚面前,呆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从篱笆墙穿梭直来的冷风,珊瑚脑子有些糊,只知道来人是呆子。才到了跟前,二话没说,蹲下抓起珊瑚的手便往自己脖子上绕,自己则一手扶她的腰一手穿过珊瑚膝盖下侧,抬腰起身,轻轻松松地抱起珊瑚就这么往珊瑚屋里去了。珊瑚娘显然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呆在一旁好一阵儿,等到双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叫着婶子,她才回过神来,也不再理会半躺在院里的翠兰,赶忙跟着进了屋去。   刘寡妇见呆子已经进了屋,抱着小宝儿连跑带跳地赶紧回自己家去,掉了鞋子也不敢捡,光着个脚直把它踢进自家院里去,一闪身进去便赶紧关门了。   整个院里就剩下翠兰呆呆地坐在那儿,刚刚呆子那阴戾的模样倒是真吓着她了,生怕多叫一句他会对自己再做出什么事儿来。脚上整个麻掉了去,半点儿疼也感受不到,只是殷红的血将裤腿儿上染得越发开了,一大片儿全是红的,伸手一摁旁边儿,血就这么滴答滴答地从棉裤上被摁了下来,滴在院儿里的黄细沙上晕得有些发黑。   是过了好一阵儿翠兰才回过神来,回头见珍珠还在一旁角落里缩瑟着发抖,不知是疼的怕的还是气的,牙都打着颤儿,刚刚要不是珍珠来说家里就剩下她娘一人,就连双福一家也都到里长家拜年儿去了,她才不会这样贸贸然地来了。开口怒叫道:“还不过来扶我!”   珍珠一个激灵,这才哆哆嗦嗦地到她身边来,一双眼半点儿不敢看她,生怕看到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   翠兰见状更是恼怒,正要开口骂人,却听得里屋的门一下打开了来,回头望去,呆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俩,翠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见呆子竟往这边走了过来,珍珠吓得一个哆嗦摔坐在地上,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呆子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却看着吓人得很,翠兰结结巴巴着问,“你…你要干啥!”   呆子也不开口,在翠兰跟前蹲了下来,翠兰惊恐地看着他撇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脚,继而却稍稍安下心来,心想着那母女俩都是软柿子,想是怕出了啥事儿,要叫呆子来扶她回去了。   这么想着,翠兰倒是又硬气了起来,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来扶我回去,这事儿也没完!”   呆子瞥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来扶住穿刺而过的箭身,翠兰被他这样一动倒是扯得疼了起来,正想开口叫他轻点,却不料呆子另一手一握住闪着寒光还带点血的箭头,“啪嗒”一声,干脆利落地,将箭头生生地掰了下来!   “啊——”翠兰被这一扯,却是一声尖叫,疼得差点昏死过去,摊在珍珠身上大气出小气儿进的,肥大的裤腿盖住了潺潺流出的血,见呆子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早没了力气却还挣扎着想喊出声来:“救命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珍珠却是早就吓得浑身僵硬,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侧着脸半点不敢去看呆子,要是让呆子知道了是她去二婶儿家通风报信儿的,他会不会也给自己来上一箭…   呆子站直了身子,高大得挡住了冬日暖阳,一大片阴影盖住地上哆嗦的两个人,一个蓬头垢面衣发散乱,一个面如土色身如抖糠,此时正防备着要远离他的模样。   哪知呆子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直接往屋里走了去,在门口时停了停,如往常猎了物回来似的,扯起挂在门边的破布条擦了擦手里的那枚箭头,顺手扔进一旁已经放了好几枚箭头的竹匾里,径直走进屋里去了。   珍珠的手抖了抖,这是…拿二婶儿当畜生了……   珊瑚躺上炕,珊瑚娘又赶紧整了点糖搅进水里让她喝下去缓缓,没一阵儿也就好了过来。   珊瑚娘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沙泥发散衣乱的,拿着手巾给珊瑚擦掉嘴角的血,心疼着边擦边问有没有啥事,珊瑚只说是咬破了嘴,让她别担心。回头偷着薄薄的窗纸往外瞧,大概是实在怕呆子也不敢多留,连往日里最能的哭骂翠兰也不敢使出来,压着声音要珍珠把她送回去,珍珠还是哆哆嗦嗦着,一步三颤儿地扶着翠兰走出了院子。   见着呆子走进来,珊瑚娘要他看着珊瑚,自己去便往院里去了,打算烧点热水给自己和珊瑚洗洗脸。见着地上那滩子乌漆漆的东西,不禁啐了一口道:“这黑心眼的东西!可真是黑到骨子里了,连血都成黑的!”这才拿了铲子扫把把那一块给扫了起来,走到门口停了停,还是多走了几步拿到巷口给倒了。   屋里没椅凳,进了屋就只能坐炕上,呆子站在炕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张脸冰凉凉的啥也没说。倒是双财见着珊瑚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皱巴着一张小脸问她还疼不疼。   珊瑚笑着安慰他没事儿,心想着要不是刚才趁着娘和那女人打架的时候叫了双财出去找人,那自己可就非挨那心窝一脚了,夸了夸双财会办事儿,乐的双财挠挠头,害羞着说出去看看爹娘回来了没便跑了出去。   见呆子还站着门边,珊瑚有些尴尬,可见着比她还不自在,倒是放松了下来。呆子瞥了她一眼,见她浑身脏的,头发也有些散落下来,不禁一蹙眉,道:“你换件衣裳,我在外头等着。”   珊瑚看他有些嫌弃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道:“待会子洗了脸再换罢,”见呆子没再言语,却也没走近来,便只接着道:“你不是说要上山去吗?咋回来得这么快?”刚才在院儿里见到呆子时,珊瑚像是得了颗定心丹似的,其实叫双财出去找人,只想着让他到六叔公家将珊瑚爹和铁树叫回来,没想到竟让他将呆子给带回来了。   “嗯,”呆子应了一声,见珊瑚看着自己,顿了顿道:“方才在山脚见到四嬷嬷,就跟她一道回来了。”自知道了呆子识字儿,珊瑚便直觉得呆子说话文绉绉的,有着股酸秀才的味道,就跟那杜俊笙似的。只是她也不想想,搁这儿之前,呆子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罢!珊瑚有时候还想着,呆子该不就是个秀才举人啥的吧?那要是这样可不挣大发了!   珊瑚这时候倒是没空想到那儿去,只是一蹙眉,疑惑道:“四嬷嬷?”四嬷嬷便是二黑奶奶,可是为啥见着二黑奶奶便要跟她回来了?   “大妹子!大妹子!”外头忽然叫了起来,不用看珊瑚也知道,是双福娘回来了。   呆子听到有人来,也便不在珊瑚屋里多留,直往外头走,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用板子搭成的床上,看着脚边烧得火热的火盆子。仔细看看,这看着还挺新的火盆子,不就是珊瑚过年办年货带回来的脸盆么?   “之前那个太小,还破了,给你换个大点的,你没炕没暖炉的咋过夜?”珊瑚把东西给他的时候这么说的。   年三十儿晚趁着大家伙儿热闹着炮仗的时候,呆子跟珊瑚爹说了声多谢,惊得珊瑚爹以为他要走了,呆子寒着的那张脸终于有些颜色,只道不会的,要走也会好好打个招呼再走。本来也想好好跟她道声谢的,却不想被铁树双财拉去打雪仗,最后还摔倒……   呆子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鼻子,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层浅浅的红……   第二十八章   那日过后,初四便下了场大雪,天儿冷珊瑚懒着个身子,加上年初三那事儿,珊瑚总怕翠兰和二叔还会再找上门来,便哪儿都没去,只窝在家里暖炕上,和珊瑚娘打打毛线啥的。珍珠只说了不舒服,每日也在房里少出门,珊瑚知她想什么,也不去管她,只是每日吃喝睡觉的,也不愿意同她多说话。双福娘每日都会过来坐坐,同珊瑚娘家长里短地说说话啥的,日子过得闲适,跟往常也没啥差别,珊瑚心中暗喜,只没想到那刘寡妇竟有这样的能耐。   “今年这雪下得大,开春了谷子肯定能长得好!”双福娘看着外头还不断的雪,“都下了三四天了,我看这架势,也不容易停下。”   珊瑚娘点头,道:“今年收成要能好点儿,天暖和了呆子也多打些东西回来,就能把拖着你家的那十担谷子给还了。”   双福娘见她又开始提这茬,有些不耐道:“又提这个!都说了没事儿,我家这还够吃,放哪儿也是放着,咱这老姐妹儿的,珊瑚又跟我闺女儿似的,我还能怕你赖我不成?你这都瞎操的什么心呐!”   珊瑚娘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去年冬天双福娶了媳妇儿,聘礼请客花了多少珊瑚娘不清楚,但年底收了多少谷子吃了多少又花了多少,减减算算还是大致能知道的。双福娘勒着自己裤腰带帮了自己,这样的情分,哪里是这样一个远方姐妹就能说得明白的。只是双福娘这人事事分明,她认定了的多说也无用,珊瑚娘便也不再多说,只低着头接着打起毛衣来。   “我记得救呆子那会儿,你家的筏子说是也给打没了?”双福娘忽然问起这个来。   珊瑚娘点了点头,道:“连网都给划拉破了,半根线都没留,全给祭海了。”   “那开了春可不还得再去做条新的?百会他大伯可从年前就做不动活儿了,这会子要做船,还不得上老溜子家去?”双福娘说着,眉头一皱,帮珊瑚娘挂着毛线的肥手有些粗糙,勾了丝毛线出来。   珊瑚才从外头进来,见着毛线上的绒毛挂在双福娘手上的倒皮拿不下来,帮她捋了捋,也坐上了炕,听着她俩说话。   “我听小宝儿娘说了,说是他的身子越不好了,撑着也不是回事儿,他儿子在县衙里当差着,说是要把他接到城里住去。”珊瑚娘顿了顿,又道:“这可咋办啊?”   珊瑚低着头,一直没说啥,帮着双福娘接过手里绕了厚厚一圈的毛线,理了一下。   双福娘拍了拍被毛线落了一身的绒毛,对着珊瑚娘道:“老溜子可是翠兰的娘家老表……”说道这个双福娘倒是想起件事儿来,伸手按了按珊瑚娘的手,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外头传了件事儿?”   珊瑚娘从过了年就在屋里打毛线了,从来也少出去,况且初三那天跟翠兰打架,脸上还一大片乌青,她也不好出门去给人笑话,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唯有隔壁刘寡妇偶尔过来绕几句舌头,这两天也没听她说有啥事儿啊。   双福娘见她摇头,接着道:“你不出门,不知道也是了,只是我就问你一句……”双福娘忽然看了眼珊瑚,顿了顿,见她仔细着手里的线,靠近了珊瑚娘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了几句。   “啥?”珊瑚娘忽的一个激灵,叫了出来。   双福娘赶紧伸手捂了捂她的嘴,一摆手要她别乱说,压了压声音道:“可是真的?”   看双福娘一脸的探究,珊瑚娘皱了皱眉,侧脸看珊瑚正看着她俩,转头对着双福娘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下,双福娘还是无知无觉的样子,珊瑚娘只好叹了口气,简单地点了点头。   借着做饭的由头,珊瑚也不在屋里呆着了,进厨房走了一圈,觉着做饭还早了些,便又往院儿里走了出来。在院儿里晃了一圈,落雪不大,但是脚下融融的雪冻人得很。   双福娘说的事,珊瑚不用猜也知道。前儿绿翠到双福家串门儿,也过来看了她一下,拉着她悄悄着说了好多,左拐右拐地问她说那时候老洪家地那么多,咋的珊瑚家就没得多少。珊瑚见她问这个也不意外,只说着分家那时候自己还小,也没人告诉,便是这么着了。绿翠一脸的欲言又止,珊瑚心里更是确定了几分,翠兰这臭名算是远扬了。   怪不得都这些天了,还半点动静没有。二叔说是老实,可要谁碰着他的东西,那可也是六亲不认的主儿,这回呆子都给他媳妇儿的脚穿了这么大个窟窿,他也没半点回应的,想必是有原因;而那翠兰也不是省事儿的料,前些年珊瑚奶奶还在,只是少给了她点儿吃的,她可是哭爹喊娘,还叫了大帮娘家哥哥弟弟的来给撑腰,气得珊瑚奶奶老泪直抹,那这回,就这么甘心情愿被人欺负了去?   这回的事儿,说是没半点儿打算,那倒也不是的。从年三十儿吃了亏,珊瑚想,照着翠兰那性子,是怎的也不肯善罢甘休的,本以为会等过了大年才来闹事儿,却不想她竟这样沉不住气。那天的第一个巴掌,珊瑚是自己不躲放着给她打的,从进院儿门之前就看到刘寡妇探头探脑地跟在她身后进来了,索性就演出戏给她看,照着刘寡妇那人,这事儿指定没几日就人尽皆知。婶娘打大姑娘,这也算是没了名声的事儿了。只是珊瑚娘说的那事儿,珊瑚却是万万想不到的,而翠兰后来暴怒,呆子会回来救自己还射了翠兰那么大一窟窿,那也是完全不在控制的,可是珊瑚却反倒是安了心,量她脸皮再是厚,也不敢将这事儿再多提起来。   而看看之前绿翠的样子,那刘寡妇,本事还真挺大。   珊瑚家就两间屋子,充其量就算两间半。自己和珍珠住了一间,大屋是爹娘带着铁树住着的,剩下的那半间,就是院子里简单搭起来给呆子住的那间,这时候双福娘还跟珊瑚娘说着话,大屋是进不去了,珍珠又在自己屋里呆着,进去了也是大眼瞪小眼,还不如不去;双福家的话…这会子该是两口子热乎着的时候,自己一个外人进去了,杵在那儿也没意思……这么算了一圈,珊瑚还真没啥地儿能去。   雪不停,依旧簌簌地下着,珊瑚站在厨房门口跺着脚,灶台燃着她也不敢靠近。从上回被灶火烧着之后倒是还试了两回,但实在是怕极,每回看到那火熊熊燃烧,眼前便出现前世自己弥留人世的最后一幕。心惊肉跳还是一说,左边大腿上那火烧般的灼痛感嗜心撕肺得让人难以忍受,每每靠近一次,都得在床上躺个一两日才能缓过气来。珊瑚娘见她这样,心疼得也不敢再要她烧火了,煮煮菜做做饭还是可以的。珊瑚伸手,透过穿得厚实的老棉裤,心中依旧疑惑不解,明明腿上没伤没疤的,也不知怎的会这样痛。   正想着,三面无壁的厨房扫过一阵风来,夹着雪花贴落在珊瑚的颈边。雪花轻薄,一遇着温热便融了下来,雪水就这么顺着后脊梁往下滑了去,珊瑚打了个冷战,鼻子一酸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揉揉鼻子,吸了吸,又打了个冷战。   “冷了就进屋里去,怎的在这里吹风?”身后传来声响,珊瑚缩了缩脖子回了头,呆子正站在他的棚屋门口,身上干干的,肩头也没见雪花。   珊瑚抬头看了看天,啥话没说地走了过去,门被呆子占着就剩条缝,珊瑚用肩头挤了挤他,示意他让开。呆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往门外让了让身子,让珊瑚进了门。   “你这屋里还挺暖和。”珊瑚一进屋便又打了个寒战,这屋里比起外头,确实是暖和多了。   呆子看了她一眼,屋里也没地方坐,珊瑚倒是自在,直接往他那板铺上一坐便算是定了位子。   屋里简陋,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墙上就挂着那把弓和呆子用猪皮做的一个箭兜子,里头还装着几只木身铁头的箭。床铺上简单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还倒扣着只旧木盆,上头铺着张写了一半的纸张。   珊瑚饶有兴致地往床铺中间蹭了过去,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张纸,问道:“你在练字啊?”   这几天呆子都没上山,整日都在屋里坐着,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原是在练字。其实不用说珊瑚也知道,许是怕翠兰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呆子这是护着自己家呢。只是既然他不说出口,那自己也没必要提,珊瑚这么想着,这两日也没提到要上山的事,反正家里吃的东西还有,也就打着哈哈随意掰扯了。   “嗯。”呆子应了一声,绕过珊瑚走到窗边也坐了下来。   珊瑚还是僵着脖子看着那纸张,呆子皱了皱眉,将纸张递了过去,珊瑚没料到他会拿给自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纸张的手有些微抖。   看人写字,也不是没有。前世在杜家,每每杜俊笙看书练字,她都要同大丫头似的跟在身旁伺候着研磨喝茶吃糕点,偶尔崔春英进了书房,便说有话要同杜俊笙说,直接将自己赶了出来,关门关窗地一说就是大半天。杜俊笙不让珊瑚碰着他的一丁半点东西,只说她手粗脚粗的,可别碰坏了他的那些个文雅物。珊瑚便也不敢乱动,便是连他练字时写出来的废纸,也找了个长相俊秀的小丫头来专门收拾,因此珊瑚一见着带字儿的东西,总有种望尘莫及的敬仰。   拿着手上苍劲有力的行楷,珊瑚还是看不懂写得是些什么,可是珊瑚却看懂了,原不是这物什高雅,而是自己在那人心中卑微,卑微到连练字用的废纸都比不上。   “你教我识字罢?”不是要求,是请求。   呆子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虽说呆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可珊瑚此时心中雀跃,觉着眼前的呆子看着可爱了万分,如果说之前看他相貌堂堂可却过于冷酷,那现在瞧着,怎的都有些雪融枝头抽新芽的温暖了。   珊瑚拿起一旁靠在缺了个口子的土瓷碟上的笔,学着那时候杜俊笙的样子沾了沾稀稠均匀的墨汁,对着那已经写了一半的纸上便要下手。   “等等——”呆子伸手一把抓住珊瑚的手腕,“换张纸罢。”   说罢从倒扣着的木盆下又取了张纸出来,放在珊瑚面前。   珊瑚左手轻轻捂住右手有些晃神,刚才呆子手上的余温,热热的还在,珊瑚忽然心里有些微漾,只是下一个瞬间便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可是呆子!搓了搓手腕,也不管其他,抓着笔照着前面那张纸上的字照猫画虎了起来。   呆子看她手拿笔姿势奇怪,也不去管她了,左手扣住右手,手指在掌心摩挲了一阵,刚才的触感,实在有些凉。方才她从大屋出来的时候便听到响动了,从窗缝看出去,见她一人在雪里有些发愣,站了许久也不见她进屋,本不想理会她的,可方才忽然想到的一些东西却因为心中不静,笔下也顿住了。   此时她正坐在对面,照着方才的那张纸,歪七扭八地写下了“戴子期”。   第二十九章   过完初一过十五,许是糟心事儿折腾的,日子过得倒是快得很,眨眼便到了十五。   红串儿又是包饺子又是做元宵的,心灵手巧得很,双福娘也乐得跟邻里四处炫耀自家娶了个好儿媳,虽说是大白菜馅儿里头也没啥大料,但还是端了大盆儿给几个关系好的邻居送了去,大家伙儿家里也都做着,不紧巴着她这么点儿,只是既然拿都拿来了,也都夸了几句便收了下来。只有刘寡妇家的小宝儿咬了一口,张口便是“好辣啊!”   双福家院儿里种了几棵辣椒,随吃随摘的,没吃完的便被双福娘拿去晒了剁了炒了去,存着到冬天里用。红串儿娘家人都爱吃辣,这时候见着婆家辣椒又多又好的,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能多放点儿就多放点儿,吃得双福一家爽口是爽口了,就是连双福娘这么大把年纪了,过个年还在鼻子上点了个红灯,看着倒是喜庆。   珊瑚家年前买的米面也都吃得快见底了,炖了大锅骨头汤,从院里种的萝卜地里拔了俩白净胖乎的,咕咚咕咚地炖了一下午,晚上拿了饼子往里一泡,虽是有些不伦不类也算是齐活儿了。抠了缸底剩下不多的糯米粉捏了几个素汤圆,一家六口人一人两个都不够分的。只是吃个意头,一人一个也就算福满财满了。   从初三到十五,小半个月过去了,二叔竟一次也没来找过,珊瑚只当他理亏不敢寻上门来,谁知道下午出门遇到里长家那口子,说是早几天见着二叔让他来珊瑚家说户籍本子已经从县衙拿回来的事儿,只是都不见珊瑚爹带呆子来记上。末了还睁大眼睛神神秘秘地靠在珊瑚耳边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到你家跟你二叔的事儿的,早知道我也不找他说事儿了……我说咋最近没见着翠兰出来晃悠找事儿,还见天儿地瞧着你二叔脸上一个印子一个抓痕的……外头都传着你二婶儿和你爷爷……”   见珊瑚脸色微变,李氏伸手在自己脸前挥了挥,直道自己是老糊涂了,跟个孩子问啥。   乡里人吃饭早,一家人吃完收拾停当天还没全黑下来,珊瑚爹带了呆子就往里长家去了,说是那户籍本子从县衙拿回来了,给让去记个名儿。   珊瑚坐在大屋炕上帮珊瑚娘捋毛线,坐了半晌也没见铁树回来,珊瑚见手里的线也捋得差不多了,伸手把捋好的线架在炕上的小桌上,想去瞧瞧铁树在没在双福家。   院门半掩着,珊瑚刚走近,就听到外头热乎的寒暄,一个是隔壁的刘寡妇,另一个声音珊瑚倒是没听出来。珊瑚开了门往外走,见刘寡妇正在自家门前的柳树下,跟个女人聊得正欢。见珊瑚出门来,刘寡妇倒是热情未减地叫了珊瑚一声。珊瑚笑着叫了声婶子,眼睛往旁边的女人一瞟,桃红的罩衫带穗的簪,一张脸上粉粉的胭脂和涂得红艳的唇,乍一看还挺像庙会上的彩泥人,跟一旁衣着朴素的刘寡妇相比,这可就更出挑了。   那女人见着珊瑚倒是跟没见着人似的,只是对着珊瑚那一瞟透了些鄙夷和轻视却是忽略不掉的。珊瑚眉头轻轻一蹙,便也不去理会,直往双福家走了去。   珊瑚进屋时,铁树正跟双财俩人玩得滚成一团,双福娘本在一旁看着他俩闹,见着珊瑚来了,直道:“我正跟铁树说着呢,这要是个大姑娘,那往后就嫁给我家双财得了!”   珊瑚见那玩得满脸通红头冒细汗的小子,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跟双福娘说了两句便带铁树回家了。铁树淘得,一出大屋的门就往两家中间隔着的那块破了个洞的篱笆钻,一钻就到了自家院里去了。珊瑚也不管他,总不能自己这么大个人也跟着铁树钻狗洞吧?   才走到门边,便听得刘寡妇压着细嗓厌弃十足地念叨:“成天穿成这幅德行,丈夫又不在家的,谁知道干的啥勾当,哼,去了那么多年了,不定早就跟我一样了!”   珊瑚透了门缝往外瞧,刘寡妇正对着巷口一扭一扭地走远的桃红身影嗤之以鼻,说完又极不屑地哼了一声,拐进自己院里去了。   天儿渐渐暖和了起来,二月的时候,门前枯了一冬的柳树光秃秃的枝干上也冒出了嫩黄嫩黄的新芽,远远瞧着还挺像粘了软乎乎的毛剌剌的虫子。   吃了早饭,珊瑚爹带着呆子扛着锄头就往自家地头去了。去田间的小道上有几株梨花开得烂漫,正是到了除草保墒的好时节。   珊瑚爹蹲下,伸手拈了点陇边的土,不粘不沾,湿度刚好,年初的大雪和最近吹得宜人的春风,为今年的起了个好头。   第一天没啥大活儿,珊瑚爹先是看看水渠,又是挑挑落在陇上的石头树枝。年头雪大,融雪的时候连泥带土的,把上头不结实的全给移了个位,堵在用来放水的水渠里,珊瑚爹锄头一挑,陷进渠里入土不深的,把堵住的那么点沙泥全往渠边上填,没一阵就把水渠的原样给挖了出来。   呆子在旁瞧着,珊瑚爹没让动手,他倒是也没动,手里把着锄头依然一脸的淡漠,仙鹤入田般站在陇上,有种超乎世外的感觉。珊瑚带着吃的过来时,见到的正是这副场景。   随意吃了点,靠在梨树下坐了一会儿珊瑚爹便又开始做活儿了。   珊瑚家的地不多,除开连着整块的大半亩地,剩下的便是隔了两家人好几亩地外头的另外一小片,珊瑚娘在那块地上种的也就是地瓜花生这些不怎么费工夫看管的东西。珊瑚爹在地里望了一圈,交代了几句便扛着锄头往外头的那块地去了。   因为早上把水渠给挖好了,剩下的也就是拾缀拾缀田间的大块石头树枝,看着有结块的土块给敲散了,最多事儿的也就是地头杂草丛生的,费点儿劲给拔干净了也就可以了。   珊瑚也是多年未做农活儿,在杜家的四年间,体力上的活儿确实用不上珊瑚,可那时珊瑚觉得,宁可累点晒点做个农妇,也不愿做个整日困在屋中遭人厌弃的闲人。这时手把着被摸得光滑的锄头把,站在自家的田地间,恍然已隔世的念头再一次出现。   若是能多点地就好了,就像那年的杜家……如果没记错,那时嫁人后的第二年冬天,村里有户姓庄的大户便搬到京城去了,因为走得匆忙,剩下的田地以一个很低的价格卖了出去,杜家那时得了先机,将土地买了下来,才过了一年便造了大房子。珊瑚回想着,姓庄的人家……怎的没什么印象?   珊瑚摇摇头,想着回头问问舅婆,村里的大小事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一回神,见呆子正将横亘在田间的一大块石头搬起来,半撸起的袖口露出一段肌肉纠结的粗臂,正午的日头晒着,涔涔汗出,从轮廓明显的脸侧滑过,落在结实的手臂上,因为正使着劲儿的缘故,肌肉紧绷着在日头下透过汗水泛着光,若是有这样的一双臂膀护着,该是如何地让人安心啊……   珊瑚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着了火一般热滚着,不知道怎的莫名其妙想起这些东西来,自己一女人家家的,盯着这么个糙汉子想出想入的算是个啥事儿?手上脏着,只好侧了侧脸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想把脸上的红云给蹭下来似的。   “都做完了。”呆子回头,环顾了四周,似是在确认地里是不是确实没有要再拿走的东西了。   “哦,”珊瑚觉得自己脸上更红了,把着锄头假意在地上翻了翻,半晌才回了神,将锄头递出去:“你松松土,我来拔草。”   待呆子接过锄头,珊瑚指着地上几处被土块缚住的大丛杂草吩咐了声“就这几块”,接着便蹲下去头也不抬了。   呆子抓着锄头看着珊瑚顿了顿,终究还是拿起锄头往地上刨了去。   珊瑚埋头,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地上的杂草,好好儿的一棵草愣是给拔秃噜了,剩下个芯儿连着个根儿,光秃秃的,使大劲儿给捋长了都没拔出来。珊瑚倒不是记着刚才对着呆子想歪的事儿,而是想到前世倾尽心血去关照的那个人,在临了的时候给了自己的那一刀,连查都不查仔细就把自己给了结了,珊瑚到现在都没法儿放下,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珊瑚心里骂着,手上攥着根草,跟攥着杜俊笙的脖子似的往外一扯,连茎带根地整个儿拽了出来!   “咔镫——”   珊瑚身后清脆的一声,铁器落地的声响。珊瑚拗过身子赶紧回头,正好瞧着呆子伸手欲捞,可惜来不及,铁打的锄面被磨得光滑似镜面,脱开了锄柄躺在地上,日头下明晃晃地闪着光,嘲笑似的,呆子一愣。   “噗哈哈哈……”珊瑚忽然大笑了起来,这呆子,连松个土都能把锄头给卸下来,现在又站在一旁呆头鹅似的,珊瑚实在忍不住,见过呆的,可没见过这么呆的!   呆子也就愣了那么一下,见珊瑚蹲在那里扭着头笑个不停,竟还给笑岔了气儿,干脆拦腰拿起锄柄,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块,瞧也不瞧珊瑚一眼便往一旁的树下走去了。   珊瑚捂着肚子跟在呆子后头走了过去,见他还是一脸的淡然,无羞无怒地坐在树下修理起锄头来,干脆也在一旁坐下,看他怎么整饬那东西。   “你说你以前是做啥的?”珊瑚权当休息了,伸直了退揉着肚子,说着还腾出只手来掰着手指算,“烧火不会,盖个屋顶又给踏破了,连锄头都不会用……打猎倒是挺能耐的……难不成你以前就是个猎户?啧,也不能啊,哪个打猎的连火都不会烧……”   呆子瞥了珊瑚一眼,一双眼还沁着刚才笑出来的泪花,大睁了瞧着自己,非要看透啥似的,不屑地转回头继续捣鼓着锄头。   珊瑚倒没指望他能说出个啥来,见他一脸的不屑虽说习惯了可还是有些不满。从捡了呆子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呆子不爱言语,但是活儿却干了不少,开始的时候可真是啥活儿都不会干,可偏偏啥东西都一学就会,烧火修屋牵驴拉牛的,还有那一身的腱子肉,也不像是吃白食的呀……   “成么?要不我来?”珊瑚见他捣鼓半天,忍不住开口。   呆子这时倒是真找出那根穿在一旁的木签,随手拿起了块石头,敲敲打打了几下,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往地里走了。   珊瑚见状轻笑出声,之前还挺欢喜捡了这人不是个哑巴,可现在这么瞧着,跟哑巴也没啥区别了……不过,是不是哑巴也没关系了,横竖能干活就成。珊瑚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也打算下地干活儿去。   “又见着你了!”听闻身后传来的一声,珊瑚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僵了僵。   第三十章   杜俊笙远远便瞧见这开满的一树梨花下坐着珊瑚,本是跟着老爹出来看看自家租出去的地田垄水渠有没有啥要整修的,正准备回去呢,没想到竟还能再遇着珊瑚。刚才见着她跟捡来的那傻子正说着话,还挺高兴的样子,那笑容,惹得杜俊笙也跟着心头欢喜了起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见珊瑚没有回头,只定定地站在那里,杜俊笙直接上前两步,转到了珊瑚面前。   珊瑚暗暗吞了口口水,沉着脸道:“不认识。”   杜俊笙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是我唐突了,我家住在村尾,姓杜,你叫我俊笙罢!”   见杜俊笙如此正式地对着自己介绍,珊瑚心中竟有些悲戚,前世嫁过去的时候,杜俊笙正卧病不起,拜堂还是找了只公鸡来顶替的,等到他醒来,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眼神便再无多话。而今日,他却这样笑容满面地对着自己说他叫他俊笙罢……   珊瑚脸色自然不好,微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便想走开,可杜俊笙这时又开口道:“我知道你叫珊瑚,你家的这块地原还是我家的,是后来我爹给圈卖给你家,你看,这连着的左边右边,都是我家的地了。”   他什么意思!珊瑚闻言,转头有些疑惑地盯着杜俊笙看了眼,随即又移开了视线。告诉她他姓杜住在村尾,现在又扯出她家的地原先是他家的……早却是不知道,杜俊笙对自家的钱权倒是还带着这样骄傲?   见珊瑚虽不说话,却好歹有点反应了,杜俊笙一笑,接着开口道:“你来种田啊?”   珊瑚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来种田难道来打渔啊?   朝不远处地里的人瞟了一眼,杜俊笙又道:“你家捡的那傻子也来了?看着不会种田吧?”   珊瑚这时眉头已经挤出道深痕,朝地里望去,见着呆子拿锄头的样子有些奇怪,虽也是前腿弓后腿蹬,可腰板直得,不似荷锄似使枪了。   不想再跟杜俊笙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站着,珊瑚正迈开步子要走过去,只听那边又是“哐当”一声,铁面从锄柄上滑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小半圈,最后踢着田埂才算停下来。   “哈哈哈……”杜俊笙忽然大笑了起来。   珊瑚不禁有些愣神,杜俊笙……从未这样笑过吧?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杜俊笙从来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竟还能这样哈哈大笑?   杜俊笙也只哈哈两声,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容易缓了缓,才开口道:“人真真是不能违背了去做的!傻子始终比不过常人……”   “他不是傻子!”珊瑚忽然回头,朝着杜俊笙大声吼了起来,“他即便是傻子,那也好过那些人模狗样自以为聪明的人,至少他知道谁对他好,知道要报恩,至少不会连一颗良心都让狗给叼了去,生生地让别人去送死!”   杜俊笙霎时间呆在一处,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珊瑚透着不可思议,本就喘得有些急的气息现在喘得更厉害了,还没回过神来,珊瑚竟又朝着四周开口大叫道:“来人呐!救命啊!”   四周本耕种的人听到叫喊声,手头的伙计都没放下就急急地围冲了过来,本就拎着两截锄头往回走的呆子更是几个大跨步,箭似的冲到珊瑚面前,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其动作行云流水堪称一绝!   “这这……这……”杜俊笙看着手握锄头铲子扁担的村民从四处冲了上来,脚上本就有些有些打颤儿了,而前头壮硕高大的呆子,脸上的不怒自威更是让杜俊笙猛地软了脚,只是还来不及摔倒,便被呆子伸手一抓,将他的衣领一把扯了起来!   “你要作甚?”呆子一字一顿地,低沉的嗓音启唇吐出,一双墨眸古井不波,暗涌深沉,无形的压迫力生生地将杜俊笙镇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杜俊笙自小身虚体弱,在家被人捧着端着,连出门都甚少,何曾未被人这样待过?以致杜俊笙此时脸色泛白,早没了方才跟珊瑚说话时因欢欣带来的颊红,唇上的那点血色也褪得干净,抖了半天,到呆子耗得没了耐心,蹙眉又将他领口拽紧了点,才深喘了口气哆嗦着嗓子道:“这……这是误会……”杜俊笙有些不解,明明自己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而已,怎的珊瑚会忽然叫起救来?   “嗯?”呆子将信将疑,眼睛往身后的珊瑚瞟了瞟,手上抓着的力道却半分未减。   四周的村民本也来势汹汹,见着这状况,有认出杜俊笙的开口道了句:“这不是杜老叔家的俊笙嘛!”   也不怪其他人没认出来,杜俊笙常年养病在家,小时候也曾跟着村里的小孩玩闹,只是后来身子越发不好了起来,也就更少出门了,前几年为了治病还搬到县城里去住了,这么算下来,能认得杜俊笙的人便更少了。   而刚才开口的,是见天儿往杜家跑的谢老三,村里出了名的势利眼,本想借着这机会帮帮杜俊笙的,走近了想劝劝呆子,可就被呆子瞪了一眼,便缩了大半个身子回去了。   这一片的地有大半是杜家的,村民们租耕着他家的地,也不好多说,只问着珊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珊瑚刚才也只是怒极了,才想着好好落落他这总觉得高人一等的心,这时候见村民的反应,也知道不能照胡了说,只好随意掰扯了个借口,只道是:“刚才见着他身后有条大花蛇,吓了一跳才叫起来的。”说罢还指了指杜俊笙。   “那蛇呢?”   “我一叫,它就跑了,这么多人跑过来,兴许也吓得跑远了。”珊瑚拍了拍自己胸口,一副幸甚至哉的模样,见呆子还扯着杜俊笙,伸手将呆子的手臂拦了下来,“本来就想叫呆子的,没想到耽误大家伙儿功夫了,都是我不好。”   村民闻言倒是都松了口气,只道是人没事儿就好,安慰两句也就要散了。   呆子瞥了眼珊瑚,还是一脸的委屈愧疚,呆子看了眼还惊魂未定的杜俊笙,大掌拍了拍珊瑚的背,“没事了,走罢。”说着便推着珊瑚往人群外头走了。   众人见状,也都各自回地里干活儿去了,剩下个谢老三,屁颠颠地往杜俊笙身边靠了去,安慰道:“都是那笨丫头不懂事儿,可吓着你了!”   杜俊笙还软着脚,半靠在身后的树上支撑着,闻言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她我就被蛇咬了。”   谢老三一愣,见着他一双眼睛紧紧跟着已经走远的一高大一娇小的身影,连忙点头称是。   现在已是二月,冬时海面上结的薄冰早就消融殆尽,春潮涨起时,渔民们便纷纷补网修船,打算着下海大捞,养了一冬的海货,此时定是脂厚肉肥,捞起来拿到镇上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珊瑚爹深谙此理,若是能在这时候存下点积蓄,兴许到年底便能将姑娘们的嫁妆给办回来了!这么想着,珊瑚爹便开始物色木头和造船人了。   附近这十里八村的,造船造的最好的莫过于住在村东头的老溜子,心细手巧,做出来的船又结实轻巧又漂亮,最主要是下了水速度还比别人家的快,用得忘了年头都没见坏的……只是老溜子这几年也少做了,身子骨不行,这门手艺也没人接手,唯有的一儿子也在县衙当差着,听说年后就要带他上县城里享福去了。再加上翠兰这事儿……毕竟那是她娘家表亲,即使走得不算近,可这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珊瑚爹思忖着,要不是这事儿,兴许还能厚着脸皮,让他做完了这条船再去县衙,可现在……左思右想,村里能做条好船的,可就剩下不多人了,要说靠谱,还得算铁匠百会了。这人祖上不是杨沙村的,是跟着母亲改嫁才到的杨沙村。他娘嫁的就是老根叔,村里有名的老好人,啥手艺都会,更重要是手艺好还乐得帮别人,就是三十好几了还没娶媳妇儿,百会娘这一嫁过来还带了个儿子,他也拿着当自己的亲儿子疼,手艺更是倾囊传授。本百会不叫百会,不知是叫什么铁锤还是榔头的,只是他啥都会,也不知谁起的头,叫了百会,百会百会,百样都会嘛,村里人叫习惯了,便就一直这么叫着,本名倒是没人记得了。十几岁老根叔就给张罗着娶了个隔壁村子的姑娘当媳妇儿,可还没两年就得病死了,现在倒是孤家寡人的也没再娶,双福娘老说他这是连看媳妇儿的时间都跟省下,净给村里人办事儿了。   这么一想,珊瑚爹便定了主意了,吸了口烟往外屋走,见着珊瑚娘在院里喂鸡,开口招呼道:“你给我整二十个鸡蛋放着,待会儿我出去。”说着便要转身回屋。   “你要那么多鸡蛋干啥?家里哪儿来的能有那么多?”珊瑚娘看着地上懒懒的啄着糠皮的两只鸡,就这两只鸡,要生几天才能生二十个出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那么多去?   珊瑚爹一皱眉,又吸了口烟,憋了会儿才吸了口气儿将烟吐了出来,嘴里有话欲说未说的,叹口气转身回屋了。   见他进屋,珊瑚娘将手里放了半满糠皮的簸箕往院儿里的矮桌上一扔,扫了扫蓝布围裙便匆匆往双福家跑了。   夕阳薄暮,本就是美景,春日的白天开始长了起来,日头落山拉得老长,远远地看着,跟舍不得走似的。珊瑚坐在路边的树下,时不时地朝前头的小径望去,见还是没人来,低头扫了扫落在身上的小片叶子,半扇似的,拿近了闻一闻,没啥味道,珊瑚抬头看看背上靠着的树,一色儿的绿,树叶看着繁茂,可兴许是叶子太小,又有些看着一粒粒的不知道啥的隐在期间,显得有些稀疏,透过树冠还能看到片片被夕阳染红的天。   村北珊瑚少来得很,除了要上山,家里去地头也不用从这儿过,这时天是开始晚下来,除了染得红艳的天,连夕阳都隐进山的那头了。   珊瑚坐在树下,等得累了便双手托腮,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下山的路瞧,心里念叨着咋的这么晚还不回来。   又等了好一阵儿,天都快暗了下来,珊瑚正想着该不该先回去,便瞧见远远的有个高大的人影,背后背着弓,腰上别着个箭筒,手里还擒着大片黑影,瞧不清是什么,大步稳当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珊瑚连忙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伸长了手朝那边挥动着,见他还是一样的速度走过来,有些耐不住等地朝那人影奔了过去。   “你可回来!”珊瑚一上前,便伸手要帮忙拎东西。   呆子往后闪了闪,左手褪下背上的弓,拿给珊瑚拎着,简单问:“你怎的来了?”   “天儿都黑了,边走边说罢。”说着接过东西,抬腿便往回走。   第三十一章   呆子回来了。   依然是两手空空。   连着好几天,呆子上山都一无所获,之前富余下来的肉眼看着也要吃完了。   珊瑚爹觉得奇怪。   年前那寒冬腊月的天儿,大雪封山的,呆子都能猎到不少东西,按理说,到春天了,藏了一冬的那些个野鸡啊野兔的,本该是更多了起来的,即使是没有猎到多少,那也不该是空手而归,还连着好几天了!   拿着烟枪就势在门槛磕了磕,长期被烟枪敲打烟丝熏烫的一石板上有几个半弧状的凹槽,颜色熏得发黑。珊瑚爹从门槛上站了起来。   “回来了?”珊瑚爹始终还是忍不住,双手负背地走到呆子身后。   呆子正拿了葫芦瓢舀水洗手,见他问,也不多言,“嗯”了一声。   珊瑚爹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见呆子还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话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吞了下去,开口却变成“今儿挺早。”   呆子手上倒水动作一顿,看看周围暮色渐起,依旧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着呆子洗完了手,放好了箭头,归置好出门用的东西,拿起临时放在桌上的弓便要往回他自己住的草棚走了,珊瑚爹实在憋不住开口道:“这两天没猎到啥东西?”   呆子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珊瑚爹见他回头,呵呵笑了两声道:“我瞧着家里的肉也快吃完了……”   “爹!”   珊瑚爹回头一瞧,珊瑚正站在厨房门口,珊瑚爹又回过头来,呆子停了停,点头道了句“知道了”便直接回了自己的草棚。   珊瑚爹脸上一皱,“我还没说呢他就知道啥了……”说着往厨房走了过去,看珊瑚还站在门口,问:“咋了?”   “那个……”珊瑚回头随意扫了眼,“盐没了!我这头菜烧着呢没空去,你帮我去地窖拿点成不?”   珊瑚爹“哦”了一句,接过珊瑚递过来的土瓷碗便往地窖去了。   珊瑚睁大了眼深吸了口气,差点儿就露馅儿了!   吃过晚饭,珊瑚娘儿俩扔下个乱七八糟的桌子就上双福家遛食去了,家里就除了珊瑚爹就剩下铁树和呆子,珍珠再不情愿也得收拾。   初春的天儿,日头隐入山头便开始凉了下来,手泡进水里依然是刺刺地疼,珍珠重手重脚,也不知道洗干净了没,捧着盛水的木盆直接往门外泄愤似的恨恨地泼了出去。   “啊——”   “啊呀——”   外头两声尖叫前后并踏,珍珠吓一跳,手里的木盆都没放下便赶紧冲了出去。   只见小宝站在门口,浑身衣裳湿了一半,落了水的蓝色深得接近于黑,一双虎头鞋也湿哒哒地泛着水光。孩子可能也吓到了,“哇”的一声便大哭了起来,刘寡妇从自家门前一个箭步冲上来,蹲下抱着小宝哄了两句,一双眼死死瞪着还站在门口的珍珠。   “你这人咋这么毒?我知道你跟我不对付,居然对我宝儿下手,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珍珠一听也怒了,本还有点的内疚瞬时散尽了,回道:“你哪只眼睛见着我故意的了?人往门口泼水,你家小宝站在我家门口干啥?自己不看好孩子这会儿还想赖上我了?”   刘寡妇闻言猛地站起来,边走过来边指着珍珠的鼻子骂:“你个小贱蹄子毛都没长齐就敢这么跟我说话!还真是稀奇,咋你娘生了你姐那样儿的还能生出你这样儿的?人双福看不上你也是你活该!”   珍珠本不想跟她闹大,可最后的一句直戳心窝子,珍珠心中警铃大作,她咋知道这事儿的?   怕她再多说些什么,珍珠一手甩开刘寡妇已经快指上鼻子的手,伸手想捂住她的嘴。那刘寡妇以为珍珠要打人,挣扎着往后一退步,也不知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便往后一趔趄,直接摔坐在地上。   刘寡妇这就不干了,扶着自己的腰开始在地上撒泼打闹,小宝本就哭着,见着自己娘这样,靠过去哭得更厉害了。   等珊瑚在双福家听到响动出来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走近了便瞧见刘寡妇坐在地上哭闹,小宝靠在旁哭得脸都紫了,娘儿俩抱做一堆哭得凄凉,是个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有人过去要扶起她来,刘寡妇却不愿意,嘴里边哭还边叫闹着:“我就是找她问问,她还动手打人!难道我家宝儿被欺负了我还不能给他出头?我们这没了当家的就活该给人欺负么?呜呜呜——连个毛没长齐的丫头都能欺负我们娘儿俩,这可怎么活啊……”   一声声地叫得委屈,听得人心口直发酸。刘寡妇的丈夫本就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娶了媳妇儿没多久便被镇上来的人抓壮丁给抓走了,小宝儿出生没多久,前线便传来噩耗,刘寡妇为人虽有些刻薄碎嘴爱贪便宜,可孤儿寡母的这么些年也着实是不容易的。   珍珠自知解释不清,刚才刘寡妇在外头叫闹,她实在没脸跟她闹着,便干脆进了屋里去,于是这会子村里人围着门口,也要珍珠出来给个说法,一见着珊瑚娘儿俩走过来,关系好点儿赶紧上前拉着珊瑚娘的手,让赶紧去劝劝,可别再这么闹腾下去了。   珊瑚娘听着刘寡妇的叫喊声也明白了大半,走过去想跟刘寡妇说几句,那刘寡妇见势哭得更凶了起来,珊瑚娘手忙脚乱,让珊瑚赶紧进屋去把珍珠叫出来。   珊瑚眉头皱了皱,转身进了自家门。   一进屋,珍珠正坐在炕边闷头不语,一双手捂着耳朵烦极了的模样。珊瑚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到门后头,将手里剥了半簸箕的花生放在地上,沉声道:“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自己去堵上,没本事堵上就少捅娄子,没人能老帮你擦屁股的。”   说完头也不回,拿起放着剥好花生仁的土瓷盆便往外头走了。   珍珠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又坐了一会儿,始终还是出了门。   珊瑚在厨房,看着珍珠抹着泪珠子慢吞吞地往外走去,眉头紧了紧,珍珠怎么看也不是有大主意的人,没有人在后头撑腰指点,决计干不出贩卖亲姐的事来……那么,另有其人了?   外头传来双福娘大着嗓子劝说的声音,珊瑚心中清明,呼了口浊气,瞧见铁树从外头跑回来,从院里的篱笆穿过去,叫上双财俩人看热闹去了。   杨沙村依山傍海,但讨海的人却多于靠山的,兴许是靠海更近的缘故,杨沙村里打出来的水井也多半是咸水,除了少有的打到淡水井的几家外,能用淡水的也就是村里榕树下的那口大井和村北坡后的那条溪流了。村里人喝的水大多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坡后的小溪水大多是拿来洗洗刷刷的。   珊瑚家也没有淡水井,一切吃喝用度的水都是一桶一桶挑回来的。呆子没来之前,挑水的有珊瑚爹娘和珊瑚,自从呆子来了,一手一桶轻松得,让人觉得不让他挑都不合理了。   从开春以来,天儿长了些,每天吃过晚饭呆子就自觉地拿起两个桶往坡后去打水了。今儿珍珠那事儿在外头吵吵嚷嚷的也阻不了他,自顾自地拎起两个桶,穿过人群便走了出去。珊瑚在屋里呆着,听着外头吵吵闹闹也受不了,也拎了个桶,把家里人的换洗下来的衣裳往里一放,干脆洗衣裳去。出门时看了眼珊瑚娘,见她娘点点头,便也跟在呆子后头往坡后走了去。   春来万物生,溪边的沙石圆卵间窜出一层细细密密的三寸草,柔韧,光泽,充满着一切新生事物该有的一切。   冬日里换洗衣裳少,多是好几日积攒在一起凑到中午洗的,现下天也暖了起来,中午要下田没时间,大嫂子小媳妇儿就大多是晚上才过来洗衣裳了。许是还早,溪边并无人,珊瑚寻了块被人踏洗得面上光滑的大石块,在一旁蹲下便就着清澈的溪水洗起衣裳来。呆子在一旁站着,时而往前后踱两步。   “你不担水在这儿傻站着干啥?”珊瑚老觉得后头杵着个人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呆子。   “唔……”呆子眉头一挑,“天黑了。”   “……”   没开口,珊瑚转回头,手上的棒子一下一下地敲着衣裳,隔着薄薄的衣裳,和底下垫着的大石块发出梆梆的声响,和着欢腾着跑的溪流声,显得很是和谐。   “别傻站着,过来给我帮忙。”珊瑚招呼了一声,呆子顿了顿,走了过去。   “这衣裳太重了,我拧不干。”珊瑚刚才将裹了一冬的袄子都拿了出来,那袄子平日里穿着不觉得,现在一泡了水竟跟石头似的死沉,将手里的衣裳在水里上下着又漂了下水,站着拽起来时差点拉不动。   呆子一手伸过去,捞起还泡在水里的那截衣裳,眉头稍皱,还确实是重。本想接过来拧干,哪知道珊瑚不撒手,让呆子抓住一头,自己拽着另一头便搅麻花儿似的拧了起来,那水哗啦啦地,瀑幕似的挂成一片水帘,水珠四溅地,珊瑚脸上发上都挂着晶莹莹的珠子,长长的睫毛上水雾似的,欲滴。   月色撒了银霜似的落在四处,落在脸上,像是蒙了层过了水的薄纱,清晰得有些朦胧……   好容易将手里的袄子拧得不太滴水,珊瑚已经手酸地有些脱力,一抬眼前头一堵肉墙靠得有些……太近?   珊瑚似乎感受到头顶上热乎乎的气息,下意识抬起头来,呆子一张脸几近贴上她的脸,粗重的气息没有丝毫芥蒂地扑在她的左颊上,珊瑚闻到一种清清冽冽的味道,像初冬的幼雪,没有狂风的掠夺,却点润心尖,慢慢融化,覆盖,流淌。   手里拧得半干的袄子因两人的靠近贴在身上,初春不算薄的衣裳都能感觉到传来的凉意。   脸刷地红了。   第三十二章   “你干啥?”   珊瑚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瞪大了盯着呆子,本想开口教训,却见呆子眉头微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头,一只手还护在自己背后不让她退开。   顺着呆子的眼神向后头的坡上望去。清凌的夜色中人影茕茕孑立,长袍覆身更显身体单薄,看不清的手掌似乎紧紧攥在一起,许是远,许是背着月光,珊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杜俊笙?   大半夜的在这里干嘛?   珊瑚扭回头,没有再接着挣开,反倒是缓缓低头,直至头顶抵上前头温暖宽厚的胸膛,心中微澜。   不知过了多久,呆子伸手拍了拍珊瑚的后背,低声道:“他走了。”   珊瑚立时回头,见到远坡上空空荡荡,心下一安,大舒了口气,走开来将刚才拧了半干的衣裳放进桶里,又抓起地上洗了一半另一件厚实的袄子放在石板上,拿着洗衣棍接着梆梆梆地敲打了起来。   呆子站在一旁看了一阵,缓缓放下方才护着珊瑚的手,攥了攥拳头,又松开了来,直到珊瑚弓着腰,费力地拽着袄子漂水,才大迈两步上前,接过珊瑚手里的袄子,抓紧了在水里左右甩动,轻松自如。   珊瑚也乐得轻松,干脆蹲下来,歪着脑袋看他,忽然觉得好笑。   “呆子,”珊瑚往旁挪了挪,“你咋知道我不待见那人的?”   呆子没开口,也没停下,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洗涮着手里的东西。   珊瑚半天也没得个回应,也不理他了,看着眼前把月光折射得波光粼粼的溪面,叹口气道:“还是你好……”停了停,“就是太不搭理人了……”   俩人就这么一蹲一站,也没再开口,只剩呆子漂衣裳激起的哗哗水声。   过了好一阵,珊瑚蹲得脚上有些酸麻,才站起身来,听着后头传来沙沙的声响,回头便见着两个人影晃晃悠悠地从坡上走下来。   呆子将洗好的大袄子放在桶里,往身后瞟了眼,拎起刚才一直被晾在一旁的两只水桶,往溪流上游走了几步,用桶身在水面上轻巧地漂开浮在水面上的小枝树叶,满满地舀起水来,拿过扁担,上头小勾一挂,便轻松挑了起来。   行至珊瑚身边,呆子略停了一停,见着已走到溪边的两个妇人正放下桶盆,掳起袖子准备洗衣裳,这才转头看了眼珊瑚,挑着水往坡上走了。   珊瑚看着走远的挺拔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从翠兰到家里闹事之后,呆子好似对自己越发关照了起来,这种情绪在杜俊笙出现的时候表现得尤其明显……想到这里,珊瑚却是有些烦躁了起来,那个杜俊笙……对现在的自己好似有些……不太一样?   两件大件儿的也洗干净了,珊瑚拿起小件儿的放在石板上,抄起一旁的洗衣棍,发泄似的急促猛力地敲了起来,咚咚地回响。   “妹子?”身后传来。   珊瑚本便心中还愤懑着,听人似乎在叫着自己,一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烦躁,倒是将来人吓得一怔。   “荷花姐?”珊瑚认出来人,竟是有些意外,眼前挽髻蓝布补丁衣的朴实妇人,乍一眼还真没认出来,这不就是年前珊瑚在后山救下的李家闺女荷花么?怎的这才几月光景,看着却好似老了十来岁,哪还是那个引得人狼性大发的   美貌少妇?   “我说看着挺像,也不知道你嫁人了,还想着是不是你……”荷花微低着头,说话声音不大,凤目微敛着,即使是月光下,也看出形容憔悴。   “啊?”珊瑚倒是明白了,这事吧呆子当成……   “不是不是……他不是……”珊瑚这回竟说得有些急,稍稍一停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荷花见她这样才恍然,只赶紧摇头摆手,连说自己是在胡说八道,让珊瑚千万别放在心上,珊瑚堪堪压住跳得有些过速的心跳,勉强扯出个笑脸说没事儿。   “怎的消瘦成这样?是家里出啥事儿了?”珊瑚见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心下却了然,从那日的情形看,那个拿着钱银土地威胁着要强迫她的男人,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不费脑子想都知道老李一家这个年该是怎样的难过。   荷花摇摇头,轻叹了口气道:“家里欠着钱,人家又不肯再将地租给我们,偏赶上妞儿又病着……”话未说完,荷花却是哽咽了,拽着袖子擦了擦泪,无奈道:“让你看笑话了,上回你救了我,也没法儿好好谢谢你,过年去你家拜年的,可是家里又实在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   “荷花姐,”珊瑚打断了,手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拉住荷花的手道:“那天的事儿,是个人遇到都会帮忙的,什么谢不谢的,咱不说这个……倒是妞儿,现在咋样儿了?”   “现在也就是咳嗽两声,想着也快好了,可能身子差点,到现在看着还迷迷糊糊的样子。年初一那天就发烧了,孩子还小,也不会说,就只哭,家里也没钱给她瞧病,哭了两天,嗓子都哑了,后来还是老根叔找了四嬷嬷来给看的……”荷花说着,珊瑚甚至感觉到她干瘦的手一直在发抖,珊瑚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掉眼泪。   其实年前那事儿,珊瑚是直放在心上的,给杜家租地,收成不好还不上地租,去杜家说事儿的时候遇着那崔春英,说是能借给他们钱,只是要收点报酬,然而利滚利,最后竟成了没法儿还清的大钱!   这是黑贷!   珊瑚那时候便知道了,要说前世崔春英开销数额之大,是在家里拿多少都补贴不回来的,原来是留着这一手!   本想着过年去老李家看看的,只是翠兰那事儿闹的,才把荷花这事儿给忘了。   正说着,后头荷花娘倒是也走了过来,荷花拉着珊瑚的手,跟她娘说道:“这就是珊瑚妹子,上回要不是她,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荷花娘一听更是激动,抓着珊瑚的小臂,话都没说便是老泪纵横,如何都要珊瑚上她家坐坐,珊瑚推脱不过,跟着她们母女俩把剩下的衣裳随便洗了洗,挎上这一桶衣服便去了老李家。   家徒四壁,空晃晃的屋子里除了土炕就只剩下张老旧的桌子,年迈的老李和神情呆滞的孩子……老李夫妻俩本就是老来得女,辛苦了一辈子,本想让姑娘嫁到外村好点的人家去,谁知道嫁过去还没多久,婆婆就大病小灾的,非说是她命硬给克的,好容易怀上孩子,又每日要拿那从佛堂里拿来的香灰红泥当饭吃,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带这么折腾的,到后来生下女娃,婆家更是一纸休书把她送回杨沙村来……热天儿的时候,地里的玉米也不知被哪家的牛给生生地啃了大半,剩下那点钱就连饭都吃不上,地租就更不用说了,这才上了崔春英的当。   听荷花说着,上回那男的叫吴全,不是杜家的人,说是本是在县城给人当差的,后来也不知怎的到了杨沙村,还跟着崔春英干起这勾当。从上回那事儿后,吴全倒是又到家里来了几趟,荷花是能避就避,来了好几趟都没遇上,直到十五那天,趁着李家人没设防,愣是蹿到了屋里来,可见着荷花后竟是一脸愠色,又是讨钱又是大骂了一阵儿才走到,第二天便叫了人来将家里稍微值点儿钱的东西都给搬走了,说是抵利。   为了生计,这段时间荷花是什么杂活儿都干了,去镇上帮人做活儿,洗碗洗衣裳劈柴挑担都做了,时不时还跟着老根叔的驴车帮人载货搬东西,别说男人的活儿她干了,就是畜生的活儿她也干了,就这么过着日子,操劳自然显露于形容,怎可能不老?   荷花冷哼着,像吴全这种人,贪图的也就是一时的姿色,现在他将家里的东西给搬走了,她倒是安了心了。   许是觉着都是被婆家欺负,许是有共同的敌人,珊瑚同荷花竟说了大半宿的话,等到想起该回去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二更天。   走到门口时见着屋里有亮光。   难得家里到这时候屋里都亮堂着。   珊瑚心想着,放下跨在手臂上的桶,揉了揉被硌得有些酸痛的臂拿起衣裳来,用力甩几下,利索地晾在竹竿上。   里屋的门“砰”的一声,动静很大,珊瑚还未反应过来,珊瑚娘便冲了出来,走上前来静静拽着珊瑚的胳膊道:“你去哪儿了?没事儿吧?”   这头珊瑚还云里雾里,便见着双福娘和红串儿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还疑惑着怎的这大半夜的她们竟还在这里?特别是红串儿,这时候不早该在自个儿炕上了么?双福也愿意让她出来?   见双福娘回头吩咐了红串儿句什么,红串儿点点头,皱着眉头看了珊瑚一眼便急匆匆地跑出门了去,珊瑚这才找着空子开口问道:“没事儿啊……怎么了?”   “你上哪儿去了?呆子去挑水说没见着你,回来也没见你,以为你不见了到处找呢!”双福娘紧皱着眉头,不知是担忧是恼怒,肥硕的身子有些僵。   珊瑚一见着双福娘很是认真严肃,珊瑚娘也是一脸的担忧,心中“咯噔”一下,这才将去了荷花家的事说了一遍,还未等双福娘追问怎的会无缘无故地去了荷花家,便听到院门“砰”的一声重重撞开来的声音,呆子几步跨作一步走到了跟前。   见着眼前红着双眼紧攥着拳头的高大汉子,珊瑚竟有些怵……从未见过呆子这副模样,咬着后槽牙直直地盯着自己,拳头捏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爆起,那其实凶悍地,简直要吃人的模样!   “你怎样了?”憋了半天的气势,最后从紧抿的薄唇中吐出来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反倒是让珊瑚有点措手不及。   “我……我没事儿……”珊瑚低下头来,有些不敢看他。   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过了好一阵儿珊瑚娘才开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了……可是劳烦了你叔你婶子了,你双福哥和呆子也找了好一阵儿,可是得谢谢他们……”   双福娘本还想问些什么,见着呆子这样子,忽然有些气短,只好软了口气道:“回来就好了,赶紧先进屋躺着罢,我也回去了。”   双福娘说着便也没多做停留地走了,珊瑚娘看着呆子那样子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劝,一时间僵在那里也不知该怎么办。   珊瑚不敢抬起头来,知道今晚是这事儿是自己的错,明知道呆子会回去找她还没打声招呼就去了其他地方,着实让人担心会不会是出事儿了。这么想着,气势越发软了几分,只是始终是天晚,又做了一天的活儿,这时又服软,脸上的疲惫越发显现。   “累了就早些休息吧。”扔下这句话,呆子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那草棚屋子走了去,关门时连身子都没转过来,就那么背着手闭上了。   珊瑚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竟有种被东西灼焦的感觉,刺刺拉拉的,难受极了。   弯腰拿起桶里洗干净的衣裳,甩了两下想要晾上去,却被珊瑚娘拿了过来,只让她去睡了,便拿起衣裳晾了起来。   珊瑚着实有些累,便也没推脱,慢慢地走进屋了。   先到大屋看了看,除了铁树在炕上睡得香甜,屋里也没人。   “真的都去找我了……”珊瑚喃喃,“这个呆子……”   转身回自己屋里,珍珠正脱着外衫,见珊瑚进来撅了撅嘴哼了一声,嘴里念叨着,“还真不安分,洗个衣裳都能让人到处找……”   珊瑚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实在累极,再不去回应她半句,脱下衣裳钻进被窝里,脸朝着里头,一下就睡熟了的模样。   珍珠在身后又磨蹭了一番才躺下,似是自言自语道:“往后红串儿见着面,怎么说都不一定了……”   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到一块凉凉的东西,继而紧紧握住,安心地闭眼睡去……   第三十三章   这两天天晴,正好赶上地里插秧子,珊瑚家里地不多,三不五时还能偷点空出来溜达,晌午才过珊瑚便拎着个盛水的瓦罐,绕了大半个村子走到村口。   王氏正赶着邻居的狗,拍着手跳着又唬又叫,吓得那狗远远地跑开了去。   “舅婆,”珊瑚见她矮瘦的身子一耸一耸着有些好笑,问:“这是咋了?”   王氏闻声回过头来,手上还不停拍着,“这崽子盯着我的鸡好多天了,趁着我洗碗还想来偷咬!好在我看到了,家里可就剩这三只鸡来下蛋了,再被狗叼了那还能剩啊?”   见珊瑚笑,她也不折腾了,拉着珊瑚往屋里走,还没坐稳就开口道:“你上回说那事儿,就那庄家,还真是!就村口北面儿往了外这大片儿的,几十亩地还真他家的!前儿还不知道这是有人家的,这荒山野岭的……”王氏说着顿了顿,“你咋知道这事儿的?”   珊瑚点点头,这么说来自己的记忆还是没错的,当时杜家一亩三四两银的低价能买下这甩手的几十亩田地,大约也是看着这荒山野岭的不似富庶的肥田,加之庄家那时候匆匆忙忙地走,也着实是没时间另找人家的,要是没记错,约摸是年底就该卖出了……珊瑚心思全搁那上头算日子了,王氏则在旁叫了好几声,好歹才把珊瑚给叫回神儿来。   “你这孩子,想啥呢?”王氏一张皱皱巴巴的脸靠近了眼前,珊瑚都能见着那褶皱上细细密密的纹路。   一笑,道:“不就是荷花姐,就老李叔家的,前儿嫁的那家人不久是住在县城边儿上的?我也就是听她说说……”   王氏摇摇头,叹息道:“荷花也是命不好,长得那么水灵儿,又是个勤快人,不就是嫁过去那家的老太婆看着她不顺眼么,偏偏还生了个女娃……前儿我见着她,都瘦成啥样儿了?她那爹娘也就那么个闺女儿,这不操心么?”   王氏还絮絮叨叨着,珊瑚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三十几亩地,就算是三四两一亩,那少说也要百两银子了……秀眉微蹙,耳旁王氏的话跟过耳风似的,半句没听进去。   见珊瑚低头沉默着,王氏接着道:“你爷爷当初也是,怎的就鬼迷心窍了,还把那多屋子田地给了那家,这不明摆着有事儿么!你娘从嫁进门,可是啥粗活儿重活儿全包了,你奶奶病了那么多年也全是你娘伺候的,临走还念叨着,才把老屋留给你,那时候也还没铁树,不然就该给铁树了……老洪头也是缺了德了,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要不是你奶奶,我看那老屋也没你啥事儿!”   珊瑚听到这个,倒是来了兴致,前儿说着这事儿呢,也没人肯跟她说,这会子村子里人人也都偷着说,知道翠兰跟老洪头有那么点事儿,只是具体是啥也没人知道,珊瑚娘那里还懊恼着自己口不择言,把这事儿都给说出来了,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丑事儿却是连家里孩子都是不能给瞎说的。   “那会儿我倒是听我娘说了点儿,现在西边儿那片儿,二三十亩,全是我爷爷的,还有我二叔那两间屋子……舅婆,那个二婶跟我爷爷那事儿……是真的?”珊瑚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   王氏忽然拔高了声调,极认真着道:“那肯定是真事儿啊!不然你觉着谁能把东西全给一儿子了,伺候了大半辈子的老大还半点儿没捞着?再说那会儿可是我亲眼……”   说到这里,王氏忽然戛然而止,看着珊瑚此时还略显稚嫩的脸,咽了口唾沫,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人都走了,现在说啥都没用,”接着话锋一转,“咱村儿里,现在也就数姓杜的那家地多了,就你家那片儿,还是那时候你爷爷为了堵住你爹的嘴,说啥都没剩给他,从那家给买下来的,你要租田,干啥不找他家租?这荒山野岭,你租了也没法儿种啊!”   珊瑚知道她也不想再多讲那事儿了,倒也没强问,只是听到她说起杜家,也没开口,只点了点头,若不是不想再跟他们那家人再有瓜葛,她也不用费这么老大劲儿想其他办法了!   王氏见她脸色不好,只摇头叹气,拉过珊瑚的手道:“也真是苦了你……就你那老实巴交的爹,你娘也不是会来事儿的,守着家里那么点儿地……诶,你爹说要再造条船那事儿,现在咋样了?”   说到这个,珊瑚倒是忍不住哼笑了出来,一脸的无奈道:“前儿让呆子把东西放你这儿不就是怕他拿了东西要上百会哥那儿去么?他倒好,一急就干脆上老根叔那儿说去了,想着往后挣了钱再还。”   “啥?”王氏显然没想到,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着,“那根儿咋说了?”   “他还能咋说,就把前两天咱找他的事儿给说出来了呗,我爹气得回来就找我娘撒气儿,到现在都不理我们娘儿俩!”   “没啥事儿吧?”王氏倒是一惊,珊瑚爹那脾气可是臭得人尽皆知的,可别动手了,珊瑚娘儿俩再能干活儿也就是两个女人,哪儿打得过他!   珊瑚摇着头,其实那天回来他是想找珊瑚好好给他个解释的,谁知道他那一脸的凶神恶煞倒是惊动了呆子那尊大神,挡着他要落在珊瑚身上的笤帚,俩眼睛睁得跟铜铃儿似的,珊瑚爹看着那糙汉子,争是争不过他的,最要紧是平时看着呆子也没啥,就是一有事儿,呆子那模样总能瘆得他不敢开口。这就越气了,直接把气儿撒在珊瑚娘身上,打倒是没打,就是大骂特骂,家里的东西能摔的不能摔的全给摔了个遍,昨晚吃饭还找不齐碗,上双福家借去了,这两天倒是好,她爹是谁都不理睬了,除了下地不得不出门外,整日叼着个烟枪闷在屋里。   王氏还想追问,珊瑚只笑笑说没事儿,算着也出来挺长时间了,拎起瓦罐到王氏厨房里装好了水,便又回地头去了。   大概是歇息够了,一家人都下了地,不大的一块地这会儿也几乎快插完秧苗了,见珊瑚回来,珊瑚娘手按着腰直起身子来,汗巾子粗粗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接过珊瑚端过来的一碗水,随意喝了口,便让呆子跟珊瑚上山寻点野菜野果。   “就剩这么点儿手尾活儿,我来就成了。”珊瑚娘说话时压着个嗓子,对着珊瑚挤了挤眼,让她别去理会一旁还一副气鼓鼓着的珊瑚爹,虽是明着不敢反抗,暗地里还能白受欺压?   珊瑚看了她娘一眼,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珊瑚爹解释,低头转身,跟在呆子身后往村北走了。   珊瑚爹要讨海,本身是没错的,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一家人不都是靠着这个撑起来的么?珊瑚娘好糊弄,单说上回沉了船那事儿,就已经把她吓得不轻,能有地里的活儿做,怎么都是比拿命去搏要好得多,这才把珊瑚娘拉到自己这边儿来。可对着珊瑚爹,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他信服,珊瑚心里也着急,难不成能跟他说自己是死过一回,后事皆知?就算是说了,谁信呢?   珊瑚知道,珊瑚爹不肯放弃下海,家里的地也是个原因,本身珊瑚爷爷给她家留下的地就这么点儿,只靠着那点儿地是养不活家里这么多张嘴的,娘儿俩这才跟双福娘打听着,能不能有哪家的地租出来的。防着到时候要跟杜家租地,珊瑚还找了舅婆问那户住在县城的庄家的事儿,却没想到竟是村口的那大片荒地……没开垦的地,不是自家的,谁愿意给租下来?   想着却是有些烦躁,一抬头,前头挺直腰背脚下生风的男人竟一直自顾自地走着,半句话也不跟自己说,叹了口气,小跑着追了上去。   “呆子!”珊瑚跟在一旁,脚下依然小跑着,见呆子不理会,便又侧着身子,叫了好几声。   呆子生气了,珊瑚知道。   从前两日洗衣裳那事儿开始,呆子就在怄气了,本来呆子就不太乐意跟人说话,旁的人倒是没看出什么来,面儿上是一样,该做啥还做啥,但是珊瑚知道,他就是不理珊瑚了。以前说几句话好歹还能听到点儿回应,现在是说啥他都不理会了,前儿珊瑚爹要打珊瑚,他倒是挡了下来,珊瑚以为就这么该就好了,谁知道他挡完了该不理会还是不理会,这下珊瑚可就急了。   眼前这么讨好着,呆子依然是风雨不动,连个眼角都没给珊瑚,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珊瑚却半点不放弃,伸长了脖子半是跑半是跳着叫他。   这时已经入了山林,脚下木桩石块遍地,一个不小心踩着扭着是常有的,珊瑚这么蹦着,饶是再熟悉路况也难保不会踩到,何况珊瑚不常上山。   猛地不知踩了个什么带尖头的东西,薄薄的鞋底根本耐受不住直被穿了过去,珊瑚被刺得脚下一痛,整个软了下去!呆子反应极快,长臂一捞便将珊瑚整个挂在自己手上,有惊无险。   珊瑚睁大了眼手捂住胸口,吓得不敢吸气,身子紧紧贴着身前结实的一堵肉壁,生怕再次摔倒。   春衫轻薄,呆子手上挂着的细腰柔若无骨,堪称盈盈,手不自觉的收紧,紧贴在胸口的身子可察凹凸,领口处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脖颈……顿时只觉浑身血液朝着一上一下狂涌而去,本这两日晒得有些黑的脸红起来,像极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第三十四章   珊瑚感觉腰上的手一僵,接着便将自己放开了来。   “你脚……没事儿吧?”   珊瑚弯下腰,手撑着一旁的树干抬起脚来看,地上的东西透出闪闪亮亮的光,再一看鞋底,生生地刺穿个窟窿,脚上的肉倒是没伤着,就是被钝得有点麻,珊瑚摇头说没事儿。   呆子眼尖,捡起地上那东西,竟发现是只牡丹纹点翠金簪子。刚才被石块垫高了起来,珊瑚一脚踩上去被戳穿了鞋底。   “咦?这地方怎的会有这种东西?”珊瑚觉着奇怪。本这种地方就少有人来,即使来也是像他们这些兜中银钱有限的人来找野物,能戴上这种东西的,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呆子看了珊瑚一眼,粉颊嫩颈的正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手里那东西,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好容易退下的红忽的又火烧云般冒了出来,将簪子塞到珊瑚手中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似是怕被珊瑚发现些什么,呆子转过身别过头,却是一言不发了。珊瑚以为他这才想起不该理会自己,却是不管了,上前便伸手抓住呆子的胳膊,靠到他身前道:“是我错了,下回去哪儿我一定先告诉你,再也不乱跑了,成么?”   呆子这时脸上的颜色倒是退下了点,面上依旧表情全无,只是这时这表情配上微红的脸,却是显得有些太过假正经了,珊瑚实在忍不住,咬着下唇低下头偷偷地笑,笑得小肩膀都轻轻颤抖起来。   呆子却忽然僵在一旁,好半晌才伸手轻拍了拍珊瑚的肩,道:“知错就好了。”说完便自己走在前头,放缓了脚步慢慢地往前走了去。   这是珊瑚反倒是一愣,这呆子,该不是以为自己后悔极了,哭着求原谅了吧?见着前头那人几步一回顾,珊瑚反倒是不敢抬起头来了,既然是以为自己哭了,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只要能消气儿,哭就哭罢!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林里匿了一冬的动物都欢腾开来,树木灌丛也开始繁茂了起来,结在树上知名的不知名的果子红艳艳地挂在枝头等人采撷。   珊瑚在树边上寻着,盖在满铺的绿茵草丛里,山里人最常吃的野蘑菇全隐在中间。顺着手将能采到的矮枝上的果子也一并摘下来,没一会儿手里挎着的篮子就装得半满了。   珊瑚伸手一擦,脸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寻了个树荫,靠在树干上坐了下来,暖春的柔风吹过,耳边虫鸣鸟叫声不绝。   从重生以来,似乎还没有一刻像此时这么惬意,没有杂事纷扰,没有杜俊笙……   想到这个,珊瑚眉头却是微蹙了起来,怎的这人,从重生后见到都觉得不太一样,以前冷冷冰冰的一个人,怎的现在每回见到都是一副殷勤热忱的模样?明明自己就没给过他好脸色,难不成这人就喜欢别人对他凶巴巴的?珊瑚不是傻子,杜俊笙这又是送东西又是套近乎的,不可能看不出点端倪来,按说这时候,杜俊笙早就跟崔春英勾搭上了,要照现在这么下去,该来的人,可也快来了……没想到孽缘终归是孽缘,就算逃了一世,终究还是逃不过!珊瑚的心不大,她只要家人平安,日子安稳点过就成,只是再有要侵犯她这么点愿望的,她也不愿再心慈手软任人宰割了!   将头靠在树干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想这些东西做什么,现在她有爹有娘,还凭白冒出个呆子,性子虽然闷了点,可做事儿倒是贴心思得很。   头随意地靠上身后的树干,轻松地闭起双眼,柔柔的风牵起嘴角微扬。   歇息了一阵,珊瑚倒是才想起从刚才就一直没见着呆子,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粘着的灰,拿起篮子边走边叫着寻起人来。   没多远处,呆子正蹲在一旁,听见珊瑚叫着自己,转身走了过去。   “你去哪儿了?”   呆子没回答,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待会再回去罢!”   珊瑚见那一张古井不波的脸,心中似乎有些东西要蹿出来,一下一下地攥着心跳,点了点头,跟在呆子身后往前走了去。   呆子时常上山猎物,这地方也该是熟悉,不费劲儿地,找着一处空旷地,四周大树环绕,倒是大处没有日头,随意坐下,也是舒爽得很。   放下篮子,珊瑚也搭着双腿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伸手随意扯过一株不知名的小草,揪下翠绿修长的叶子,在手里翻翻转转,不知道在编些什么。   “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呆子忽然开口。   “刚才?”呆子说这话时也不看她,要不是这附近就他们俩,珊瑚还真不敢确定呆子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看你笑得挺欢喜的。”   珊瑚一怔,知道定是刚才休息的时候被他偷看了去,眼睛也不抬,手指依旧灵巧地拿捏着手里的东西,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在想,哪日能买上大片地,自个儿当个土地主就好了。”   呆子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珊瑚手指轻快,没一会儿穿线打结,手里的东西便算是完成了,炫耀似的拿到呆子眼前一晃,“怎么样?”   呆子接过眼前的东西,翠绿绿的一直蚂蚱,惟妙惟肖地躺在自己手上,若不是不动,还以为是真的了!   呆子看着那东西,蓦地一笑,“还不错。”   “真的?”珊瑚见他竟看得笑了,还开口夸赞自己,心里一高兴,小手一挥大方开口,“那就送你啦!”   这东西,向来是哄小孩的玩意儿,以前铁树还小,编只草蚂蚱给他就不吵不闹了,不过后来发现这东西既不会动又不会叫,现在也不要了。就这么点东西能引得呆子既是笑又是夸赞的,珊瑚可是没想到,这会子自尊心爆棚,人自然就大方了起来,看呆子还拿着那东西在手上把玩,便道:“你要是喜欢,往后想要就找我,我给你做!”   呆子抬头,眉头似乎挑了挑,定定地看了珊瑚一会儿,问:“真的?”   珊瑚好笑地看着他,大气地承担下来:“当然了!你要多少我就能编多少!”呆子这回真笑了,嘴角毫不吝惜地向上勾去,平日里惊煞旁人的一双利目竟弯的好似月牙……   “有那么高兴么?”珊瑚见他手里拿着那草蚂蚱,轻松自在地往后头一躺,头枕着左手笑意未浅,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高兴就好!   挪了挪位子,揣在袖兜里的东西就这么滑了出来,落在草地上,珊瑚触手生凉,这才发现东西掉了。   想来这东西的主人也是这么丢了的?   拿起来前后看了看,实在觉得在这种地方能捡着这种东西简直是天意,喃喃自语着:“真是老天保佑龙王爷显灵,这可是咱的福气了,这荒郊野外的……”又转头叫了呆子一声。   “呆子。”   “嗯?”   “……”   “怎么?”呆子侧头,见珊瑚将那簪子往腰兜一装,笑了笑说没事。   呆子哼笑了一声,想把东西占为己有还怕被人知道?真是小女儿心思。   风吹得叶子沙沙响,仰头看到的一方天蓝净清澈,偶有轻云羽毛似的扫过,擦过的天似乎更亮了些。   珊瑚瞥了一眼躺得惬意的呆子,本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竟是带她到这里干坐着。   撇了撇嘴,珊瑚开口道:“咱啥时候回去?”   见呆子看她一眼,忙解释道:“再不回去天快黑了……”   呆子看了眼头上的天,日头照得蓝天蒙山层金纱似的,亮亮堂堂的。   珊瑚见状还想解释,可是张了张口,实在找不着借口了,正打算直接甩袖子走人,却是听着后头不大的一声“噗通”,呆子站起身来,伸手揉揉她的后脑勺,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回去了”便直接往后头走了去。   珊瑚这头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挎起篮子走过去,见着呆子蹲在地上,手里拎着只野鸡,脚边的一个一米来宽的坑,底下一层枝枝叶叶的东西铺在里头,这是刚才设的陷?   随意扯了根带韧的细长草茎绑住两只鸡爪子,呆子回头对珊瑚道:“这东西不错,跟你心有灵犀。”   说罢扔了句走罢便走了。   珊瑚皱着眉,“抓了只鸡而已,什么心什么犀?说的这都是些啥?”   本从山上下去直接回家就成,珊瑚看着天色还早,把一篮子东西挂在呆子臂上让他先回家去,自己再到地里看看。才到地头,珊瑚就觉着有点不太对劲,远远地就见着爹娘都在田埂边上,有个人背着身子弓着腰站在田埂上,跟她爹娘说什么似的。   再走近两步,珊瑚却是不敢往前走了。   虽是不熟悉,但珊瑚却还是认出来了,跟他爹娘说着话的,正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赵家老四,现在的当家人赵伯君!   从前世他那一声点天灯开始,珊瑚对这个人的惧怕就跟对被放在火里烤是同等的,珊瑚不怨他,只是哀戚为什么可以一句话不问一句话不审就将活生生的一个人推上刑台,还是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人摧残致死……   珊瑚正想转身往回走,却听见那头珊瑚爹大声叫着:“珊瑚回来了,我让珊瑚跟你去罢!”   这一叫倒好,所有的人都往自己身上瞧,珊瑚即使不看,都似乎能感觉到有道利刃在自己身上划开道道痕来,脸上更是被刺得好像有种灼烧感,直直烧到耳根处……   硬着头皮往自家地头走去,珊瑚娘见她不开口,还招呼着让她叫人,珊瑚深吸了口气,抬目启唇,轻声叫了句“四爷”,可一撞上赵伯君那目光却又吓得立马低了头。   第三十五章   赵伯君见珊瑚这反应,反倒是觉得有些稀奇,只笑着道:“我脸上长了什么吓人东西么?”   珊瑚闻言不单不觉得好笑,反倒是觉着背后寒霜刺骨,那声音幽幽地听得她心惊,脸上的红瞬地白了下来,身子竟还有些抖。   珊瑚娘看出些尴尬,赶紧开口解释道:“我这姑娘少出门,脸皮子薄,见着人都不会说话了。”   赵伯君眉头一挑,想起前些时候被逮到的赖麻子,那样的无赖她都能拿着刀追着跑,这也叫脸皮子薄?   只是想归想,赵伯君脸上依旧挂着笑,只道是“跟我走罢”便转身走了。   珊瑚站在原地还有些不知所措,珊瑚娘摆摆手让她赶紧跟上去,珊瑚心中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什么呀不清不楚地就跟着他走?   低眉顺眼地走了好一阵,才发现这是忘里长家走,开口想问问,可是看看前头那人……虽是身长背挺,容貌儒雅,可珊瑚却是始终不敢跟他说话,只好默默地跟在身后,心里依旧直打鼓。   早知道就跟呆子一起回家去了……   到时,里长正帮着李氏择菜,坐在门口哼着小曲儿,便择菜还便拿着烟枪抽着烟,用力地吸溜一口然后把烟枪放在门槛上横靠着,空出手来,将绿嫩的油菜茎叶分开,放在一旁的木盆里。   “朝叔。”   听到声音,里长抬起头来,嘴里的一口浓烟正好一股脑涌了出来,盖住头面,花白的头发倒像是被烟熏白了似的。   “伯君啊,”里长好容易从烟里雾里走了出来,看清来人先是叫了一声,接着道:“契子我给立好了,你来看看没啥不对给签上就成了。”   赵伯君点头,转头看了眼珊瑚,示意她一块进门去,自己便大步跨进里长屋里了。   拿起里长递过来的契条,赵伯君上下浏览了一番,拿起桌上的笔,在桌上简陋的砚台上轻沾一番,往纸上姿态优雅地写下自己的大名,拿起纸张在半空中略扬了扬,又放回桌上,指了指桌上的红泥,又指了指纸上的一处,道:“在这儿摁个指印罢。”   珊瑚皱巴着眉,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啥都不明白,怎的就要她盖手印?   “这是啥?”条子这种东西,从赖麻子那事儿过后珊瑚算是吓怕了,轻易不敢乱摁手指,眼前虽是赵伯君,珊瑚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伯君闻言看了她一眼,从方才就一直紧蹙着双眉,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这会子还问这问题,赵伯君不禁有些不满。   里长见着这架势,赶紧打哈哈道:“这事儿是伯君愿意给担保了,你还怕啥?赶紧地别磨蹭了,手印盖上去就成了……”说着还将红泥拿到了珊瑚手边,可见珊瑚油盐不进的样子,接着开口道:“这可是好事儿!叔公还会害你不成?”   珊瑚更是疑惑地看了里长一眼,紧皱的眉头始终放不开来,哪知后头的李氏竟忽然窜了出来,抓着珊瑚的手随便一染红泥就直接盖在了纸上,嘴里还不停地说道:“你这傻姑娘,摁个田租而已费那大劲儿做啥,你看这不就好了!”   珊瑚惊奇地睁大着眼,这这这……这也叫盖手印?!   “什么田租?租的谁家的?”珊瑚一把抓起那张盖了自己家手印的契子,放开了嗓子尖声叫喊了起来。   这一叫倒是把在场的人都跟惊住了,不就是签张契子么,咋的成这样儿了?   “前儿你不是还打听着谁家有地要租出去么?咋的这又……”李氏更是不解,前两天不还问着自己呢么?现在地有了……珊瑚闹的这又是哪一出?   “……”珊瑚这时却是有些无法言语了。本自己就被对赵伯君的印象吓得不轻,这时候又忽然跳出张契子来,还是被强按下的,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老觉着自己又要被卖了。   “这是谁的地?”沉默了一阵,珊瑚稍稍平静下来,盯着赵伯君问了出来。   赵伯君看了她一眼,“杜家的。”   “杜家?”珊瑚心中猛地又是警惕了起来,睁大着眼问:“我们家什么时候跟杜家要地租了?”何况杜家的地不是都有人在种作么?怎的会忽然多出地来了?   “是俊笙!”在一旁的李氏倒是饶有兴致,一说起来就怕被别人抢了话去说,赶紧解释道:“俊笙去你家地里说要把地租给你,还让伯君给做的担保,不怕别人要再抢了你的地去租了!”   “杜俊笙……”珊瑚心中却是一阵翻涌,喃喃地念了一遍。   “对啊!俊笙也十七了,连房媳妇儿都没有……”   珊瑚听得一个激灵,忽然抓着李氏的手问:“杜俊笙呢?”   李氏本还念念叨叨着,被她这一抓吓到了,慢一下反应过来才答道:“刚走……还没到家呢吧……”   珊瑚话没听完,手里紧抓着那张纸,直直地往门外奔去了,里长看得皱了眉头,数落着李氏道:“你按她干啥?这倒好,好心办了坏事了!”   李氏也委屈,一张老脸委屈得全是褶子,“这不是俊笙让我帮着点儿,我想着能促成也是好事儿,就老洪那家底儿,能有个有钱的亲家也是好的……这丫头平时也挺憨实的,咋地忽然这样儿啊……”   赵伯君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本杜家和他家就有那么点姻亲关系,杜俊笙找了他做担保,还以为是杜家要跟哪家人租房租地,他也不好拒绝,只是想着这样的事儿不是杜老头儿自己来就有些稀奇了。自知道是要帮人到他家租地,赵伯君可就更稀奇了,可照着李氏这么说起来,赵伯君可就都明白了,原来是打着租地的旗子,让人姑娘乖乖走下套啊!可看这姑娘的样子,却不像是好糊弄的……   啧,不简单。   话说这头,珊瑚可是拼了吃奶的劲儿往村北跑,生怕杜俊笙进了杜家门,那她可就真没地儿找人去了,才到榕树下,就听到后头有人叫了声“跑那么快干啥”,回头一看,杜俊笙正在百会的铁铺前站着。   珊瑚跟百会是熟的,老根子和珊瑚爹两人关系好,两家孩子也就自然走得近,百会年纪大些,对珊瑚来说有种如兄似父的感觉,这会子是见着珊瑚风风火火地跑着,才叫住了她,没想到竟是帮了珊瑚一把。   “你,”珊瑚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伸手指着杜俊笙,“你跟我过来!”说完又往前头走去。   杜俊笙心知珊瑚会来找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是这样的态度……   跟百会说了句“那就劳烦你了”,杜俊笙整整衣襟理理袖子,跟在珊瑚身后往榕树后头走了去。   “这……”百会看得不明所以,可是想着珊瑚平日里的为人,百会一笑,摇摇头走回火炉边,风箱拉得炉膛内火苗直蹿。   珊瑚想找处没人的地方,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在跟杜俊笙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他是什么关系……   后头杜俊笙倒是显得悠哉多了,虽说身子弱了些,但好歹是个男人,长腿一迈,抵珊瑚走两步了,于是在后头优哉游哉地走着,心想着这丫头要做些什么?看她刚才来势汹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体己话的,不过这样不是比那些柔弱无能的女人好多了么?杜俊笙蓦地想起自己的母亲,软弱无为,连自己也护不得,最后连被人算计了卿卿性命,都不知暗算者何许人,要不是当家夫人多年不育,把他当做亲生子来养育,想必自己也早该命丧黄泉了!   抬眼看前头走得匆忙的女人,这样泼辣厉害的,又有什么不好?府里的崔姨娘,不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么?若不是瞧上她那性子,自己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为,与她做出那般事情……这么说来,这珊瑚……现在是想要做什么?杜俊笙心中提出许多设想,是要欲拒还迎地假意推脱,还是要向他多要点什么东西……   珊瑚这时忽然收住脚步,左右观望一番,这才回过头来,见着杜俊笙就在几米开外,不禁眉头直皱。   杜俊笙瞟了眼四周,这都已经是野郊了,四处荒草的,这是要做什么得到这种地方来?   “你啥意思?”未等杜俊笙开口,珊瑚便已经忍不住,从袖兜里掏出纸张往面前一甩,道:“这东西咋回事儿?”   杜俊笙不答反笑,薄唇高扬,这是珊瑚前世极少见到的光景,那时还觉着珍惜备至,可如今看来,却是止不住的厌恶和嘲讽,这是在笑话自己么?珊瑚心中怒火大振,几乎是吼叫出声:“你别以为自己有点银钱有点地就能想干啥干啥,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的心肠是不得善终的!会遭报应的!”   对于珊瑚这时忽然的暴跳如雷,杜俊笙却是没有预想到的。   “你在说什么?”杜俊笙确实觉得不明所以,明明自己好心给了她块租地,怎的还要遭报应?说来也巧,前几日跟着老爹收着地租,路过里长家门口时正赶上李氏煎着鱼,那香气愣是把好吃的杜老头勾引了去,李氏听到这父子俩收着地租,也就顺口帮珊瑚问了句,杜俊笙就这么上心了。本家里确实已经没有闲田了,杜俊笙正想着要不把哪家欠了租的给退了,空下来给珊瑚,就听到崔春英说着手里还有四亩五分地,想要留着租给当时在县城做活儿时挺照顾她的吴全,杜俊笙也不知道什么有全无全,二话没说将那地契就拿了过来,说是自己有用处,崔春英没法子,也就让着他去了。杜俊笙不明白,珊瑚不是想要租地么?那他给了她租地了,怎的会是要遭报应了?   “你跟婶婆说啥了?什么娶媳妇儿?什么还找了赵四爷作担保?你这安得什么心啊你?成心不让我好过呢是吧?我到底得罪你啥了你这样?”   杜俊笙见珊瑚是真的气急了,双目发红,话说得都有些哽咽,一副咬碎银牙的模样看着竟有些心疼,只赶紧安慰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婶婆替我着急,才说了那样的话,我知道女儿家名声重要,怎的可能乱说!”杜俊笙直觉得珊瑚是为了自己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的事儿恼火,毕竟姑娘家的,总是多在意这些东西,那天自己确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刚才去里长家的时候李氏有些好奇地问起,自己这才似是而非顺水推舟地说了几句,自然话里话外也包涵着要让李氏帮忙说着点的意思,也不知道李氏是怎么说的,竟惹得这姑娘生了这么大的气,杜俊笙这时也不好承认,只得耐心解释,安慰了几句又道:“赵四爷那儿,我是怕往后有人要拿地租逼你还地,有了这东西你不就能安点儿心?四爷在咱杨沙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面子人家不能不给……”   珊瑚闻言,一双大眼歇着瞪了上去,“你给我地做啥?我又不要你的地!”   杜俊笙被她一眼瞪得,直觉得浑身都酥了一半,珊瑚的追问只当是姑娘撒娇耍脾气,于是好着性子解释道:“你不是要租地么?现在村儿里能租的地实在不多了,要么你愿意去租你那二叔二婶儿的地?”珊瑚闻言又瞪了一眼,杜俊笙倒是乐了,只道:“我是想着,既然你要,我又有,你要是租了我的地,我能拿地租,你能有地种田,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再说我家里最近才空出的这几亩地,要多了也没有。”   珊瑚听得依然是眉头紧皱,自己这时候却是是需要地的,珊瑚爹这两天老折腾着,老要看着他不要一个不留神直接到外头找人造船去,眼前确实是有地,可这是杜家的……本就不想跟杜家再有什么瓜葛,可这偏偏就这么纠缠上了,珊瑚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咽了口口水,珊瑚开口道:“不用,我自己能找,用不着你家的。”   “难道你真的就打算让你爹再找人打船出海?我可还听说你爹年前还半夜出海,差点回不来……这你可最知道的了!你真就忍心让你爹这么大年纪还下海?”   “我……”珊瑚被他这一句话压得彻底回应不了,她忍心?她不就是忍不下心来才这么费劲费力地找地租的呢么?自己能重生已是不易,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辙!   杜俊笙见她动摇,心想李氏说的还真是没错,这丫头是个孝女,拿出珊瑚爹来镇压,还怕她不接受?   这时候就要趁热打铁,杜俊笙深谙此道,继续开口道:“我看你娘也不容易,就你家那点地,还要分开来种那么多东西,打理起来多不容易,水时日时都不一样的,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要是有你爹帮着,地里的东西再分片儿种,怎么样都比现在好啊!”   珊瑚这回没开口了,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浅浅陷进肉里。这事儿她听娘提起过,地不多,家里那么多张嘴,光种一样是不够的,可地里种的东西又不一样,打理起来着实不容易……   “现在契子都签好了,你就干脆安下心来,趁着这几日天儿好赶紧下苗吧!再磨蹭可就夏天了!”   珊瑚低着头又是沉默了一阵,紧攥的拳头松了松,终是开口问道:“你这地租,要我多少钱?”   杜俊笙一听这意思,强忍住心里想敲锣打鼓的那股子欢喜劲儿,只淡淡道:“契子上写了,四亩地,一年五两银。”   珊瑚看了他一眼,租地这事儿虽然以前没做过,可在杜家呆了那么多年,这点子事情还是听说过的,四亩地,这样的钱银该是很一般的地了。   “要是现在没有,等年底了有收成再给我也成。”杜俊笙怕珊瑚变卦,赶紧又补上这一句。   珊瑚敛目,眼光暗暗闪了闪,道:“那地……在哪儿?”   杜俊笙呵呵一笑,朗声道:“我带你去!”   穿了大半个村子,珊瑚一直往后头躲,偏杜俊笙见着人就打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走在一起似的,好容易到了田间,才发现这四亩五分田竟就在自家那小片地的附近,更重要的是,这田,可是村里算是很不错的肥沃地了!   “你就不怕吃亏?”珊瑚移开盯了好久的那几亩好田,侧首问他。   杜俊笙一笑,“不吃亏。”   珊瑚收回目光,冷哼了一声,“随你。”   第三十六章   时节不待人,已是二月中旬,得了地的珊瑚一家废话不多说,宽敞敞的四亩地,借了牛翻了土,大片儿大片儿的谷子菜就这么种了下去。许是有了这地的缘故,许是老根儿将珊瑚的忧虑说了一通,珊瑚爹再也没提要造船下海的事儿,做起活儿来也是手脚并用,干劲儿十足,不怕不懂地该咋种,这不还有双福这一大家子人在呢么?个个儿是好手,哪点儿不知道的招呼一声,双福都能放下手头的活儿过来帮忙,今儿才过晌午,双福就来帮忙了。   天儿虽然还不热,可劳作了一上午了,双福依然是汗流浃背。珊瑚拿了碗水递了条巾子,双福一口喝了水,拿着巾子擦汗时听珊瑚讲早上呆子把装牛身上的犁给戴反了,牛一走出去不但没松土还差点弄坏了木犁,听得双福哈哈直笑。   远远的梨花树下,呆子坐在树下眉头微皱,搭在膝上的一只大手指缝里沾了些新泥,湿润润的粘性还很大,旁边的地上,新草带着整片的土一块儿被人扯出来,翻在地上像是被牛啃过似的。呆子侧首靠在树干上,眼之所及是参差不齐的一路梨花树,褐色的枝干白色的花,不远处的一袭桃红显得格外显眼。   珊瑚走回来放碗,见着呆子靠在树下闭目养神,怡然的模样让珊瑚忍不住打趣起来。   “人双福哥都来给咱帮忙了,你倒好,靠在这儿舒坦呢?”   呆子眼都没睁,珊瑚以为他不想理会自己,放下碗正打算走开,却听到呆子开口道:“纵是亲兄,也不过如此吧?”   珊瑚回头,见呆子依然闭目悠然,眉头一蹙。呆子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珊瑚只当是夸奖双福这么个如兄的邻里,可这是呆子!他能夸人?珊瑚可不信,这话说的,双福既不是亲兄又做到如斯地步,听不出呆子话里的讽刺,那珊瑚就算白认识呆子这么久了!   正想开口反驳些什么,却忽然看到双福弓着腰翻土,最怕大中午下地的珍珠正在旁围着他东问西问,兴趣盎然的模样,想起这几日红串冷冰冰的模样,这珍珠……难道还没死心?!   下晌的时候,珊瑚拿了个大碗,将之前烧得喷香的野猪肉满满地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的,下了田回来能吃上一口那可是莫大的满足!   拿着那一大碗走出院儿里,铁树忽然从一旁窜了出来,抱着珊瑚的腿磨磨蹭蹭,珊瑚笑着拍拍他的头,姐弟俩绕了个门去了双福家。   红串儿正在厨房做着饭,见着珊瑚笑吟吟地叫着她,“嗯”了一声,有些勉强。   “红串儿姐,今儿这肉炖的还不错,拿点儿来你们也尝尝。”珊瑚放下碗,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铁树站在一旁,小脑袋左扭右扭地,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就直往外奔去了,珊瑚也不去管他,回头跟红串说话。   “老是吃你们东西,我们也不好意思,往后别拿来了,留着自己吃吧。”红串儿说这话时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不停,笃笃笃的刀碰砧板声凌厉迅速,听在耳里不知怎的竟有种发泄的意味。   珊瑚心中了然,却也不觉得尴尬,只笑开口道:“红串儿姐,这东西可不是拿给你吃的,你推脱了我也不会拿回去的!”红串儿闻言砧上菜刀一滞,回过头来还未发作便听着珊瑚接着道:“我可是知道的,你现在可不止一人儿了,肚里还怀着我小外甥呢!双福哥是我哥,姑姑疼外甥,红串儿姐你可是不能阻挠的!哎呀你瞧我,这么多年叫习惯了,早该改口叫嫂子的,都是我这小姑子不称职,嫂子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红串儿倒是一顿,心中那点儿郁结听到这两声嫂子后竟是一扫而空,神清气爽了起来,只开口道:“你这丫头片儿说啥呢!啥怪不怪的,这不都这么叫着吗?咋的忽然就说起这个了?”   “以前那是我不懂,今儿见着四嬷嬷才说起来的,我七岁那年婶子就说了给我契了父母,那双福哥可就是我哥啊!我哥的媳妇儿,不管以前咱多熟多亲近,那现在都是我嫂子,说啥都不能再跟以前那么叫了,给人听见肯定说是不懂事!何况嫂子你现在又有了我哥的娃儿,再不改口,往后我外甥生下来不叫我姑姑可咋办?”珊瑚看是打趣儿看是认真地说了这番话,末了还瘪着嘴叹了口气。   红串儿见她的模样倒是笑了起来,从砧板上拿下切了大半的黄瓜递给珊瑚,珊瑚也不推,接过来就咬了一口,脆脆的,清爽沁心。   “傻姑娘,啥叫不叫的,孩子都还没生下来,你想那么远做啥?”红串儿两颊微红,不算白皙的脸上羞涩之色明显可见。   珊瑚咬一口黄瓜,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反驳道:“我可是你小姑子,咱说好了,往后可照着规矩叫,再叫傻姑娘丫头片子啥的我可不乐意了!”   红串儿“扑哧”一声笑,只点头也再不说什么,珊瑚拿着黄瓜又啃了几口,听到外头双财和铁树叫闹得厉害,把黄瓜往桌上一拍,“嫂子,我得去治治这俩小子,天天扯裤子也不是个事儿了!”   红串儿见着珊瑚走出去,低头眨眨眼,转身过去将珊瑚拍在桌上的黄瓜拿了过来,抬眼见窗外珊瑚正拉着双财和铁树教训,低头将手里的黄瓜放在砧板上,切了珊瑚咬过的口子,菜刀起落把剩下的那截黄瓜也切了,跟前头切好的那堆放在一起。   这段儿插了秧,地里的事就也没那么密集了,每日浇水除草除虫,也不知道杜俊笙是不是有心的,给的那几亩地全靠在水渠边儿上,少了来来回回的担水,倒是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四亩地不算多,又有珊瑚爹娘在,呆子这不怎么会种地的,就显得多余了不少。与其在地里干看着,还不如背起弓箭继续上山猎点东西来得实在。   这天地里的活儿结束得早,珊瑚想起家里还有珍珠在,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总鬼鬼祟祟的老往外跑,后来又半步不肯走出门外,回了家那也是大眼瞪小眼,珊瑚有些郁卒,想了一下,干脆往村北去了。   已是到了二月底,天儿越发长了,珊瑚坐在路边的树下,已是长得茂密的树冠盖住了珊瑚的大半身子,刚才过井边的时候洗了把脸,身上还汗着,现在坐在树下柔风阵阵,没一会儿就把身上给吹干了,恼人的汗味似乎也被吹走了。   呆子最近又不太搭理人了。   珊瑚心想着,虽是不搭理人,可他关心自己,珊瑚是知道的,就说前两天手上被锄头不小心割开了个不大的口子,珊瑚自己都没怎么上心,呆子却是出去了一下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棵草药,捶烂了挤出汁来,贴在伤口上怎么也不让珊瑚拿下来。不过也是奇怪,第二天竟真的不痛不痒,结了层薄痂出来。   远远的就见着呆子走了过来,珊瑚脑瓜一闪,轻手轻脚地从两旁的灌木后走了过去。   呆子似乎觉察到异样,听到一旁的矮木中悉悉索索的声响,警惕地一回头,见珊瑚穿着蓝底白花衣裳,红扑着两颊,笑脸盈盈着站在身后。   呆子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回头便又走了。明明是来讲和的,他这样子连话都不愿意说,珊瑚哪里肯!快跑两步上去挡在呆子身前,抿唇看着他。   “做甚么?”呆子冷冷地开口。   珊瑚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呆子为什么生气,珊瑚不知道,虽说心知现下的状况暗潮汹涌,可明明看起来也还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那呆子在恼些什么?   呆子见她不开口,转身又要走,珊瑚一着急,赶忙伸手拽住他又猛地往回一收,没将呆子拽回来,倒是自己差点跌倒,好大一个趔趄,手快地扶住呆子才堪堪站住。   呆子硬着臂膀给珊瑚攀着,等她站稳,二话不说便自顾自地走了。   珊瑚顿时觉得心头一股无明业火蹭地就往上窜,一烧还就止不住了!   快步朝前跑了上去,挡在了呆子面前。   呆子脚步一滞,却见珊瑚开口质问:“你到底又咋了?有话也不说,成天摆着个臭脸到底想干啥?上回我说了往后有啥事儿都会跟你说的,你呢?啥事儿都不说啥事儿都藏着掖着,我不知道你想啥咋改啊!”   “……”   呆子被珊瑚这一番话吼得有些怔愣,她说,要改?   还没等呆子反应过来,珊瑚已经气得不行,委屈地竟开始掉眼泪。见状呆子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了,看她紧抿着薄唇隐忍着不要出声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别哭了,”呆子闷声,眼睛也不看看她,一闪一闪地不知往哪儿看。   珊瑚止了止啜泣,挑了眼角瞪他,见他依旧四处环顾,心有不甘地似的,忽然抓起呆子的手猛地一口咬了下去,泄愤似的还碾了几下。   呆子却是惊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皮糙肉厚地虽不是很疼,可没想到这丫头竟做了这样的事……   咬够了,珊瑚这才缓缓放开用力过猛有些发硬的牙槽,带出几条银丝欲断未断……呆子眼神闪了闪,偏开头去,掩不住有些发红的耳根。   “说,到底怎么回事!”珊瑚伸出袖子一抹嘴唇,这句一开口,却是气势十足。   “……”呆子静默了一会儿。   “杜俊笙……不是什么好人。”   第三十七章   呆子不好意思了。   珊瑚站在厨房揉着面团儿,看着窗外正举斧劈柴的汉子,越发觉得好笑,一团面揉得干干裂裂的不成形状。新 鲜 熊 猫 没 眼 圈 。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呆子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头来,正好珊瑚想到些啥事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呆子也不说话,脖子一僵又回过头来,珊瑚从后头看到他高高束起的头发下,一对颜色嫣红的耳朵,红得……动人啊!   珊瑚心中满满地一腔笑意不敢显露出来,这要再笑下去,呆子就甭干活儿了,迟早得钻地缝去。低头专心于自己手里的活计,瞧着实在太干,珊瑚又倒了点水揉了几下,只是面团太大,珊瑚力气不够,水揉不进面里,剩下在外面的那层黏黏糊糊的又好像太湿了,珊瑚一个泄气将木盆扔在一边,对着窗口大喊了呆子一声。   呆子回过头来,那张古井不波的脸映衬着红艳的耳朵实在不衬,见珊瑚对着他招手,呆子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斧头往厨房走了去。   “你洗洗手,帮我揉下面团吧。”珊瑚忍住笑,开口求助。   “我不会。”   “有力气就成,快着点,到中午就来不及了。”珊瑚这会子也只能求助呆子了,管不了他这一口回绝的态度。   今天是龙王爷出巡,午时一过,村里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就把龙王爷从庙里请出来,抬着龙王爷在村里逡巡一圈,以求保佑全家老小平平安安,出海的顺顺利利,种田的风调雨顺。都说龙王爷眷顾杨沙村,在这儿求龙王,只要是好事儿,那就十有都能成,其间那一两个不成的,那也肯定是诚意不够或者损人利己,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下来,杨沙村的龙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每年到日子,不止村里人准备求拜,连外村儿的都要来围观,沾沾龙王爷的仙气儿,就是不能求些什么,得了个平平安安那也是好的。   龙王出巡热闹,也不只在显灵这事儿上,每年村里各宗族都会轮流着出钱,请来身怀技艺的舞龙舞狮队,过刀喷火的,村里的几个能人也会上,一场出巡下来,鞭炮响锣,村里是热闹得,过年过节也没这气势。而村里人要做的,就是在各家的路口摆上祭祀的茶肉和香火纸钱,等着龙王爷到自己家来清扫污杂,使家里各处都带上点儿仙气儿。   村里人因为要求得一家老小的心愿,大都是参加进来的,为了得个好位子,大都早早儿地就开始安排摆点儿,中午之前要摆好茶点放在路口,等龙王爷到来。   珊瑚这会子折腾的就是发面馒头了圆圆大大的一个,又是团团圆圆又是发财富贵的意思,最后再往上头盖上个红印子,那就更是喜气临门了,年间重要的事儿都要做个发面来添个意头,只是珊瑚多年不做,手上全生疏了,加上这回这面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揉不起来,加多少水都是干干断断的,老觉得使不上劲儿。   呆子洗过手,照着珊瑚教的样子揉搓起面团来,姿势虽不好,但好在力气足,多不好受力的团子没一会儿就在他手里成形了,就是有点湿。   珊瑚拿起盛在一旁备用的面粉撒了上去,呆子趁着这空档,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珊瑚啊!”外头一声大喊,珊瑚不看都知道,这嗓子除了双福娘谁都吊不起来,赶忙应了一声放下碗就跑出去了。   “你娘还没回来啊?”双福娘提了小篮核桃,“这个是去年我在屋顶晒过的,壳儿薄,好吃,你待会儿拿个圆盘子放着,不用堆高,盖了盘地儿就成,到时候放路口也甭拿回来,散给孩子们吃就成了。”   珊瑚点点头接过篮子,转身从后头的水缸旁拿了个木盆出来,“婶子,我这儿有几条小黄鱼,看着肥的,煎了吃应该挺好的。我待会子四条就够了,这也算一样了。”   双福娘接过木盆一瞧,颜色鲜亮的几条肥鱼看着是不错,问:“什么一样?难不成你要拿这个去拜龙王?”   珊瑚听双福娘这口气,有些迟疑道:“对啊……早上才抓的,刘婶子说这样也算凑齐三牲了……”   “她懂啥?你听她的?”双福娘大呼小叫着,吓得珊瑚赶紧伸出指头“嘘”,悄声道:“她这会子在家呢!可小点儿声!”   双福娘撇撇嘴,平日里对刘寡妇的挺多事儿就都挺看不上,到了这些时候她更是觉着刘寡妇啥都不懂,兴许她那短命的丈夫就是这么给害死的。   可珊瑚却不这么想。   要说刘寡妇,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坏不到哪儿去,也就是平常嘴碎了点,又争强好胜的,时不时地要贪人家点儿小便宜,虽说得罪了她没啥好果子吃,纠纠缠缠的,可要是她看得上的人,她倒是挺能护人的,三两句就能给人呛回去。可是孤儿寡母的,每个人帮衬,什么不都得自己来,不厉害点儿能成么?加上年纪轻轻地嫁了过来,上头又没啥长辈,刘寡妇浅薄,珊瑚总觉得能理解。   这会子双福娘说到,珊瑚也没啥反应,就是说起不能把黄鱼拿去拜龙王,这是什么道理?   “傻丫头,黄鱼黄鱼的,啥事儿能成都给办黄了!这都不懂,以后咋过日子?好在我知道了!”双福娘庆幸地拍拍胸口,感觉自己就是场及时雨,不然这拿去摆了桌,可不知道今年要黄了多少事儿呢!   “啊……是这样……”珊瑚似信而非,可既然说了,不要摆就不要吧,反正三牲也凑齐了,这时点点头,对着双福娘道:“那就不摆了,婶子,这么多鱼也吃不完,你拿去给嫂子补补身子也成,我看她最近倒是瘦了,脸色也不好看。”   双福娘揽着木盆道:“那你家够了?”珊瑚还未说什么,双福娘便接着道:“她正害着喜呢,吃啥吐啥,啥都不成,当然瘦了!咳,你个大姑娘还不懂,等往后成了亲怀上就知道了,不过有的人不会,像我生你双福哥的时候,见着啥都想吃,还没足月呢我就胖了好几圈儿……”   珊瑚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会儿过往的事儿,心想着待会子还是去跟刘寡妇说一声吧,省的到时候知道了赖她没说,就她这么能缠人的,也不知道要说上几天。   等到双福娘回去,珊瑚往厨房里一钻,呆子已经把面团揉得像模像样了,白白胖胖的一团子,珊瑚让呆子先放在一旁让它自个儿醒着,待会子下锅蒸就成了。   呆子一抹汗,这和面也是个体力活儿,没两下子还真不成!   珊瑚正想交代点事儿,回头一瞧,却是笑了起来。这呆子,脸涂得跟花猫似的,黑一道白一道,黑的是脸,白的是面,珊瑚笑着道:“你咋不去跟里长说一声,今年镇妖就找你好了,放在门口再穿件大花衣裳,看着也喜气呵呵呵……”   呆子看她笑得上下气儿不接的,想必是自己脸上粘了点什么东西,又拿了手背一抹,额头上生生地又多出了一道,这时候珊瑚也不笑了,掀开一旁的水缸又招呼呆子过来。呆子伸长了脖子一探,水里那人鼻子额头两颊全过了漆似的,一道一道的,样子滑稽地呆子自己都不忍直视,缩回脑袋瞪了一眼旁边捧腹大笑的丫头。   是谁还得我成这样的?   呆子也不开口,走回灶案边上,一旁盛着面粉的碗还剩小半碗,呆子淡然着表情,抓起小把面在手里搓了搓,转过身来见珊瑚还全然没觉悟地在旁笑。猛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将珊瑚圈在手中,两只大手就这么从额头往下巴一溜儿抹了过去。   珊瑚这回是被吓到了,挣扎着想躲开,哪知道根本敌不过呆子那粗臂铁膀,等到呆子放手时,珊瑚已经像从面粉里滚过一圈,整个头面全是白的。   “你……”珊瑚这回是说不出话来了,粉头粉面的,连说句话都被呛着,只好站在一边气得干瞪眼。   呆子看她的模样,很是难得地咧嘴笑开来,先是呵呵两声,到后来竟哈哈大笑起来,微仰着下巴笑得很是爽朗。   珊瑚从未见他这样笑过,平日里连个微笑都少有的人竟笑成这样,于是珊瑚更是气闷了:居然因为取笑自己笑成这样,换谁能高兴得起来?   “你……你给我闭嘴!别笑了!”   呆子见珊瑚这下是怒火中烧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了笑,拍拍手上的面粉,清了清喉咙,微仰着头像是在俯视什么,道:“要镇妖,你我一同去。”   说完便甩手出了厨房,拎着个木盆打水洗脸去了。   “一同去……”珊瑚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满身满面的白,站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个蠢货!”   第三十八章   没时间收拾,珊瑚只好随便盛点水洗了把脸,本来忙活了一早上身上就已经够脏的了,也不差这么点儿,珊瑚随意拍掉身上太过明显的白,剩下那么点儿也管不了了。从锅里捞出不小的一块白煮肉,拿只大碗装了就出门,临走前还特意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院儿里劈柴火的呆子,呆子倒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好似刚才涂得她满身粉的不是他一样,珊瑚那一剜眼刀没处使了,只好哼了一声以示愤怒地出了门。   这回珊瑚倒是没猜错,刘寡妇确实不知道那黄鱼的事儿,见她来说嘴里还念叨着三牲凑不齐,珊瑚只将那大碗推了过去,只说是拿来帮忙凑凑,感动得刘寡妇一张常年泛黄的脸都有了些红晕,扯了会儿家常,刘寡妇靠在珊瑚耳边上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二叔的事儿你知道不?”   珊瑚眼一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刘寡妇见状,兴致大起,小声道:“前儿你二婶的妹妹,就那个香兰,不是来咱村儿了么?你知道不?”   珊瑚摇摇头,这种事她这么知道?   “那小姨子跟姐夫,八成儿是有事儿了!”刘寡妇说完,一脸的神秘莫测,珊瑚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呆的开口道了声:“哈?”   “啧,”刘寡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皱着眉头耐心解释道:“就是你二叔,跟那个香兰有事儿!”   见珊瑚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刘寡妇接着道:“前儿不是你二婶儿跟你爷爷的事儿抖搂出来了吗?翠兰那腿不是被呆子给……就那事儿,翠兰把她妹妹给叫来了!我猜这事儿啊,八成儿是翠兰支使的!不然就你二叔那样儿的,能有那么大胆儿?”   刘寡妇说到这儿,见珊瑚脸色还是没什么变化,心里倒想这是说对人了。   珊瑚低着头,只觉得这些烂事儿还真是不少,见天儿能找出几个来,只是前世自己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呢?   “按说你该知道香兰啊……见天儿地在村里晃悠,她来那天儿也来过我这儿,那天我还叫你了,不过是天快黑了那阵儿,也不知道你记没记着……”   “这事儿……真的?”珊瑚忽然想起十五那天见着的穿着桃红袄子,画得跟个泥人儿似的那女人,和那眼神。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听梨花娘说的,梨花他们不住在你二叔隔壁吗?隔着个墙的,啥话都听着见,还能不知道那点儿事儿?刚才你骂你家呆子我都听到了!”刘寡妇为了印证自己的八卦准确无误,连刚才的事儿都给说出来了,珊瑚心里暗暗想着,往后说话可得小点儿心,这被人听了墙根儿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见珊瑚点头认同,刘寡妇接着道:“梨花娘可说了,本还没啥事儿的,后来就见天儿听到翠兰骂香兰是小骚蹄子啥的,好听难听可都骂遍了,可香兰一说要走她又不敢了,可是消停没两天就又开始了。梨花娘猜着,这肯定是怕收不住你二叔的心,这阵儿翠兰跟他那死鬼老爹的事儿被人说得这么凶,万一觉得面子实在挂不住,把她给休了,那前儿跟老头儿睡不就白张腿了?”   珊瑚闻言顿时脸红了起来,刘寡妇也猛地意识到自己还跟个大姑娘说话,说的还是她家亲戚,赶紧伸手拍自己的嘴,臊着脸道:“婶子这人说话直,你听了心里别不舒服……哎呀都怪我这张破嘴!咋见着人就忍不住了!”   珊瑚这时也不好意思,只拉住她的手道:“这些事儿也就是婶子你知道了,你要不说,这都掩着,还不是便宜了那些下三流的货色,也就是婶子你这人直了,多拐了弯弯肠子的,我还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刘寡妇这下可找着知音了,拉着珊瑚的手道:“也就你能明白我这心啊!你说咱要是连看不惯的都不说,那还长着这张嘴干啥?往前儿我就觉得你还是个丫头,现在看来,还是你明白事理啊!”   珊瑚笑着摇摇头,道:“珍珠这阵儿也够奇怪的,要么是见天儿往外跑,现在又老躲在屋里绣东西,那么大片地不想着来帮忙,也不知道这丫头盘算着啥呢!”   “哦,前儿你们下地,香兰来过你家的,好像跟珍珠说了什么找人家,听着好像是要给珍珠找门亲呢!”刘寡妇忽然想起几天前的事儿,要不提起都给忘了。   “找亲?”珊瑚这下可有些意外了,本想借着刘寡妇能打听到点儿其他的事儿,却没想到这就给了个大响雷。   “对啊,好像是县城里的一户人家,听着好像还不错的模样。”   “她为啥要给珍珠说亲?这又不是没爹没娘的,咋就轮到她这外人上头来了?”珊瑚记得,前世珍珠便是嫁到了县城里,只是那时候才将自己给买了,又扔下珊瑚娘,嫁妆丰厚地嫁了去,现在这……珊瑚一时间明白了珍珠最近每日绣东西,大半夜都要点灯做的原因了……可是就这么点手头活儿,能挣多少?   “我就说么,也没听你们说过,原来你们也都不知道,我还想着翠兰跟你娘那关系,你娘也不会拖了香兰去找亲事的,何况你这还没嫁呢,珍珠年纪可比你小,咋成亲?”   刘寡妇见珊瑚沉默,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忽然听到外头“砰”的一声震天响,龙王老爷出庙了!   珊瑚也不好多待,都要准备东西摆桌呢,刘寡妇感激着珊瑚拿的那块猪肉,还特意将珊瑚送到门边,只是才一出门,便见着个穿着嫩黄罩子翠绿裙的女人朝着这面儿走了过来。刘寡妇看她身上的挂饰不少,打扮得娇娇艳艳的,嘴一撇,有些不满地对珊瑚说到:“像这种女人,一看就是个浪蹄子!这都挽髻了还打扮成这样,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刘寡妇说着自己的见解,却发现珊瑚好像还没啥反应,只僵在一旁呆愣愣地看着那女人,眉头一皱,边叫着珊瑚的名字边还用手肘捅了捅珊瑚。   珊瑚被这一捅疼的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对面的女人也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薄唇轻启:“你就是珊瑚?”   她身后的男人打量着珊瑚家屋子,对着那女人说:“就是这间,应该没错。”   不待珊瑚开口,那两人便直接推开半掩着的门,呆子正劈好了柴禾在归置放堆,还未有反应便听得珊瑚大喊道:“是谁让你们乱进别人屋子的!”   说着整个人从后头窜了上来,大睁着的一双眼微红,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张开手拦在门口。   呆子见珊瑚的反应有些过激,走上前来看着门口的两人,男的贼眉鼠眼颇有些狐假虎威之势,女的周身绫罗,长得虽不角色但也算貌美,只是面相薄凉,看着……来者不善。   “你们是什么人?”呆子这会子到底是冷静,虽不知珊瑚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想来对方不会是什么好角色。只是人家打着收租的名义来,总不好直接拒之门外。   “这是杜家二太太,租你家田地的,今儿是来收地租来了。”那男的走上前来,自报家门时难掩的尽是骄傲。   呆子看了眼珊瑚,这下子虽还难以平复,但却是冷静了许多。   珊瑚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着崔春英,即便是想过,那也只是想想,可现在那个心狠手辣,让她恨不得抽筋扒骨的女人就在眼前,衣着艳丽妆容精致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珊瑚这段时间平复下来的怨气却是如同大火燎原,蔓延无边,快要将她吞噬……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珊瑚决定,此仇不报,便是枉再世为人了!   定了定神,只听珊瑚开口道:“杜家收租,不向来是刘管家的事么?怎的现在还要用姨太太出马了?”   一句话堵得门口两人说不出话来,那男的梗着脖子道:“这是我们杜家的事,地是我们杜家的,我们愿意谁来就谁来!”   珊瑚几声冷笑,只道:“这倒是,只是你……好像不是杜家的人吧?”珊瑚这会子倒是全然冷静了下来,眼前这狗似的跟在崔春英身后的,不正是那日想要强抢了荷花的吴全么?   吴全想必也是做贼心虚,被珊瑚这一问倒是愣住了,紧皱着眉瞪着珊瑚不放,反倒是站在他前面的崔春英开了口。   “不管是不是杜家的人,地契在我手上,这地租我们就能来收,你还是先把地租给我凑出来吧,要是实在还不起……”崔春英抬眼看了看老旧的大屋,嗤笑了一声,“那就趁早了告诉我,我还能把地转给其他还得起的人。”   “哼,”珊瑚冷哼一声,“我跟杜俊笙可是签了契子,他让我挣了钱再还,你说,我是听他的呢,还是听你的?”   崔春英闻言脸色骤变,死盯着珊瑚有些咬牙切齿道:“你使了什么狐媚子功夫让他签了这样的契子?我可告诉你,俊笙不是你这种村山野妇能肖想的!”   呆子听到这个可是有些耐受不住了,珊瑚见他要开口,只伸手拉住了他,依旧淡着一张脸对崔春英道:“他要是不想,没人能拉得动他,可他要是想,那也没人能拦得住他……哦,对了,野妇,说的该是乱爬男人床的……你该知道的。”   说罢珊瑚头也不回,转身进门又直接将门给关上了,剩下外头一阵叫骂声。   第三十九章   外头叫骂声不断,时候坐在院子里愣了愣神儿,呆子见她半天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干脆拿起锤子乒乒乓乓地固定起待会子要抬出去放祭品的桌子。   不远处此起彼伏的炮仗爆竹声很大,盖住女人尖利的叫骂声,院儿里呆子的敲打声也响,珊瑚忽而觉得心里头那点烦躁倒是被这些声音给越了过去,没了。   拍拍屁股起身,去厨房里转悠了一圈,才记起面团还醒着,赶紧洗了手放上蒸屉,又招呼呆子过来添了两把火。呆子见她无哀无怒,一派如常的模样,本想开口问的话也干脆不说了,帮着手把下午要用的东西归置好了去。   兴许是还顾着点面子,崔春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总之珊瑚爹娘回来的时候那俩人已经没在门口了,珊瑚整饬着饭菜,也没将这事儿说出来。   等龙王爷巡游到珊瑚她们巷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时间倒也不紧,珊瑚娘带着珊瑚摆好桌放好东西,一群女人难得空闲着下来,站在桌边墙角的扯起家常来,珊瑚娘说着说着忽然回过头来问:“珍珠呢?”   珊瑚拿着块巾子给铁树擦着嘴,头也没抬道:“今儿早上让她洗菜不是说要去地里帮忙呢吗?中午吃饭也没见着人。”   珊瑚娘眉头一紧,常年皱眉早在眉间烙下深深的两道褶子这时更显形,清瘦的脸显得有些发青。   珊瑚心中有数,也不多问,只道:“该是上二叔哪儿去了,不然也没地儿吃饭。”   珊瑚娘闭嘴不言语,看铁树手里抓着只鸡爪啃得正香,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回过头去了。   龙王出巡是大事儿,家家户户把最看得上眼东西都拿了出来,这时都列在大路两旁,一张张桌子上或好或一般,都齐齐满满地摆上了吃的,最重要的三牲和发面馒头上都点了红,还折了枝石榴嫩枝放在上头,这么一眼瞧过来,还是颇为壮观的。   这时候最欢乐的莫过于孩子们,手里边拿着吃的边在一旁乱跑乱窜,欢喜得不行,珊瑚这会子都按不住铁树,给擦个嘴都跟小泥鳅似的扭着跑,珊瑚耳朵好,听着锣鼓唢呐越发走近了来,知道队伍就到了,赶紧拿起早前准备好的香点燃了来。   打头的喷火舞旗,老人家说了,这是给扫掉路障的,什么牛鬼蛇神的都统统没法儿靠近过来,听着挺好玩的,可靠近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道窄人多,摩肩接踵的,珊瑚跟在珊瑚娘后头,手里头举着香,半截儿烟灰不知道被谁一碰垮了下来,本身燃着那热乎劲儿还没过,就那么直直地落在了珊瑚后颈上。珊瑚被那温度吓了一跳,伸手一探,还没摸着脖子呢就被人挤得动弹不得,等到手好容易摸到了,那香灰早冷下来了,扯着自己衣领弹了弹灰,剩下后颈热热痒痒的,心中很是不舒爽。   路中也不知是谁放了个竹仗,“砰”的一声震天响,孩子们倒是都没吓着,反而玩得更欢快了,可接下来的节目却是着实让珊瑚不寒而栗,大热天儿的生生吓出了身冷汗。   只见几个彪形壮汉扛各着面红色大旗,上头的图案没看清,只在龙王架前让出的空场子绕着跑了几圈,手抓大旗使劲儿挥舞,有顺有序如展翼般滑翔而出,掀开的旗布犹如红浪翻滚,层层叠叠。珊瑚看得莫名红了眼眶,从重生到现在,也去龙王庙拜谢了好几回,只是从未像今日这般,心悸得泪流满面……   这时,那几个翻旗的汉子转身跑回了人群中,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脸上涂彩的光膀汉子,从龙王架旁跑了出来,手上拿了个火把,那簇燃起的焰火红光烈烈,似是要吓去邪灵恶魔,燃尽世间戾怨之气。那俩光膀汉子动作敏捷,手举火把还能自如跑跳,领着那束火翻滚起落,跳跃舞起,忽的将那火焰举至面前,口中一股气似是染了神力,鼓腮猛力一吹,那火似是长了翼,长长地伸出了一条火舌来,直直地朝着空中喷去,大有龙蟒之势!   “啊——”珊瑚挂着满面的泪珠,大惊失色着大叫了一声,随即大退了几步,飞也似的往后逃出了人群去。四周乡邻惊叹拍掌大声叫喊着喝彩,没人注意到这边珊瑚的一声惊叫,只当是跟她们一般在赞叹罢了。   本就站在人群外的呆子见着珊瑚忽然跑了出来,察出不对便赶紧跟在后头追赶了上去。   呆子腿长,不一会儿就追上了,见珊瑚脚上一瘸一瘸看着像是受伤了的模样,本想上去扶她,可她仓仓促促的模样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便也只沉着着跟在身后不远走着,也不开声,直走到坡后珊瑚都没半点迟疑。呆子眼望四周,村里人大多看龙王出巡去了,溪边根本冷冷清清的什么人都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呆子想明白,眼前“噗通”的水声却是让呆子慌了神,珊瑚正疯魔了似的直往溪水深处走,这溪流不算深,但是中间处也还是能没过人头,特别是现下春日里溪面涨高了不少,不到最深处也能将珊瑚给没了!而那丫头,这时已经躬下腰,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面!   呆子二话不说,三步作一步地迈进水中,就着刚才珊瑚下去的地方摸索,不一会儿便摸到衣裳,长臂一收将珊瑚整个人拦腰捞了起来。   “你做什么!”   呆子见她似乎没事,只是呛了口水直咳嗽,有些不耐烦地伸手给她拍背顺气,好容易缓过一阵来。   珊瑚似乎神志并不清醒,整个人有些发软着靠着呆子的臂,脸上的湿润也不知是水是泪,只是抬头见着呆子,忽然眼泪汪汪的模样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呆子本还冷着脸想要开口训斥,却听得珊瑚“哇”的一下大声地哭了出来,整个人不自觉着埋进呆子也已经衣裳湿透的怀中,啜泣得浑身发抖。   呆子也有些被她这忽然的动作吓到了,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只伸出大掌轻拍了拍珊瑚的背,以示安慰。   本想等她哭完这一阵再动弹,只是呆子发现,珊瑚这一哭似乎就停不下来了,直至后来都没了气力声音沙哑都还不断抽噎,两人就这么站在齐腰的溪流中紧紧贴合着,呆子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冰冷还不断发抖。   虽已过了春分,可溪水依然渗着丝丝凉意,春衫单薄,早就被溪水浸透,即便是呆子这么个壮实汉子也觉得凉意沁人。   这样下去不行。   呆子略微动了动手臂,肩膀不知是被水泡的还是因为自己不敢动弄的,这时候已经僵了大半。   “珊瑚,”许是真的有些凉,呆子开口叫时声音有些低哑,珊瑚听得身子一抖,抬头看他时,呆子见到她肿得有些过分的双眼里面血丝遍布,圆润的小鼻头红得跟过了红曲水的鸡蛋一样。   珊瑚头有些无力地搭在呆子左肩,呼出的气息浅浅地扑在呆子脖颈,痒痒的。呆子这时是浑身都僵了,从脖子到耳根一溜的红,红得有些微微发烫,珊瑚呼出的气息,瞬时变得凉丝丝的,呆子只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叫嚣着。   “水太凉了,先上岸去。”呆子定了定心神,将珊瑚的头稍稍挪开,换了另一边的手将珊瑚半扶半抱在怀中,往滩上走了去。   在水中还不觉得,上了岸珊瑚明显整个人有些脱力,站都站不稳,软着脚直接摔坐在遍地圆卵石的浅滩上。   “如何?”呆子眉头一皱,也赶紧蹲下,关切的眼神一览无遗,珊瑚扯了扯嘴角,眼神放空,幽幽道:“要是我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你信么?”   呆子一愣,“什么意思?”   珊瑚定定地看了呆子一眼,继而低下头来,再没开口。   任由珊瑚再坐了一阵,呆子又开口道:“回去了。”   珊瑚也没开口,依然低着头,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哪知道大腿处忽然又是一阵火燎般,灼得生疼,珊瑚脚一软,终究还是又软了脚。   “脚受伤了?”呆子这回可是看得真切,珊瑚手捂着大腿处,那泡过冷水显得苍白的脸这时候都有些发青了,隐忍的样子呆子几乎能猜出这时候她该有多痛。呆子二话不说,走过去直接将珊瑚拦腰抱起,作势就要往坡上走。   “你要干啥!”珊瑚这才反应过来,奈何人小,挣扎不过呆子,急道:“我现在这样子不能给人看到!”况且还是被你抱着。   呆子低头,春衫浸了水愈显薄透,紧贴在皮肤上,身体的整个轮廓暴露无遗,白底碎花的衣裳底下隐约可见的沟壑让呆子的眉头收了放,放了又收。   珊瑚见他虽眼神古怪,却踌躇迟钝了,接着道:“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样被人看见……那我以后……”珊瑚越说声音越细,垂首的时候肩膀还有些抖。   “你现在身上都湿透了,要怎么办。”呆子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妥协了。   “从坡后过去是我家老屋,那里早上龙王架已经巡过了,这时候应该没啥人,我们去那里!”珊瑚抬头,有些兴奋呆子的妥协,说的时候眼睛有些发亮。   “那衣裳呢?”   “应该还有几件,你可以穿我爹的!”   呆子没开口,吸了口气,转身往坡后走去。   “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那你抱着吧……你不嫌累就成……”   第四十章   珊瑚手抚过左侧的大腿,常年盖在衣裳下面的肌肤光滑细嫩,根本什么疤痕都没有,珊瑚本就白,这处更是白嫩得跟豆腐似的,若是有半点瑕疵都是盖不住的。珊瑚这时不时地就大疼一阵儿,可腿上却着实什么伤甚至伤痕都没有,珊瑚只当是前世那经历太过恐怖,心中吓怕的,可就在刚才,火焰喷燃飞过眼前时,珊瑚却在电光火石间见到了前世行刑时崔春英的那张挂满了洋洋得意的脸……   这疼,得治!   换上放在柜里的一套旧衣裳,珊瑚走出房,见着呆子站在院里负手而立,身量高大宽背厚肩,若是换上铁甲战袍,定当是睥睨天下之态。可此时呆子穿的是珊瑚爹退下来的旧衣服,肩窄裤腿短的,穿在长手长脚的呆子身上更是颇有一番呆味了。   珊瑚觉着有些好笑,只是这时候心中怅然,一嘴的苦涩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忍不住走上去扯了扯衣裳,实在太小了,穿在身上整个都绷住了,改是没法儿改了,反正也就是这么一阵儿,将就着穿吧!   拧干了之前湿透的衣裳,在屋里找了条竹竿架在院儿里,一件一件晾上去。   珊瑚家这老屋不大,青瓦土墙的,外头看着有些老旧,高墙围起的小院里却是干干净净,扫帚搁在院角,东边角落里落英缤纷,抬头可见探入院墙的几只杏树,枝头压满了粉白小花。   分房子那会儿珊瑚还小,约摸着知道点儿事儿,也知道得不真切,如果不是上回舅婆提到,珊瑚却是没想起这事儿来,回去跟珊瑚娘说了一下,珊瑚娘也道是很久没去了,这才又抽了空儿来打扫。珊瑚又找百里打了把新锁,平日里没事来走一圈,扫扫院子擦擦桌子,人不在时就给上了锁,也不怕有人乱窜进来了。   呆子看珊瑚这时候倒是和平常无异了,瞟了她一眼道:“也不是一日两日,找人看好了便是,何须忍着。”   珊瑚手上一顿,什么意思?   回头看他,呆子也不理会她,依然负着手背着她,站在院里石雕一般。   “你都知道了?”珊瑚手上衣裳一甩,就势晾在了竹竿上,弯腰拎起木盆走了过去。   呆子没开口。珊瑚常时不时地摁着腿,脸上的隐忍也是一看便知的,本还以为是她的老毛病了,后来却发现根本没人说起无人问起……何故?不就是谁都不知道,珊瑚自己瞒着。只是呆子有些不解,有病便治,看着这同也不是能忍的,怎的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她找人瞧瞧,二黑奶奶不是医术高明么?   珊瑚就着院儿里的石磨台上坐了下来,将木盆放在脚边,见呆子沉默,心中有些压抑,低头苦笑道:“这病,大夫治不好的……”   “谬论。”呆子脱口而出,心里却疑惑更深,珊瑚看着明朗,可不知怎的,呆子总有种感觉,觉得珊瑚似乎哪里不太一样,跟其他人不一样,可是哪里不同,呆子却是说不出来。   珊瑚听不懂呆子说什么,只是他一脸不屑的样子却是说明了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话。珊瑚心中苦涩,大腿处现在还隐隐有些抽痛,手捂上那处,沉默了一阵,道:“要是被人害死,连同家人都受了牵连,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信了一辈子的人原是豺狼,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同胞姐妹也是毒如蛇蝎……想想谁都不甘心吧……”   呆子眉头紧锁,盯着珊瑚看了一阵,却见珊瑚挥手一摆,笑着道:“前儿龙王生辰,庙前唱戏唱的,哪儿来的这么大苦难,还真是命不好,”珊瑚说着,将地上的木盆端起,放到檐下,直接在门槛儿坐下了。   “诶,”珊瑚招呼了一声,“你真不记得以前的事儿啊?现在也没想起来?”珊瑚心中懊恼,有些事儿实在是不能让人知道,即便是亲如爹娘,更何况这么个呆子……珊瑚看得出,这人只是少言寡语了一些,不痴也不傻,有些事儿说起来,他却是清明得很,比他们这些不叫呆子的明白多了……只是刚才也不知怎的,心中一腔愤慨怨怒有些满溢开,险些就对着他将自己那事儿给说了出来,许是觉得他可靠?   呆子没开口,只也走了过来,跟她一起挤在门槛儿上坐了下来。   “哎……起来起来,你别坐门槛儿!”珊瑚见他坐下赶紧要推开。也不知是听哪个老人说的,门槛儿是坐不得的,坐多了门槛儿会多坎坷。前世珊瑚信了,门槛儿不能站不能坐,可命运多舛却没有半点儿改变,这回珊瑚也不愿意信了,她都活第二回的人了,可呆子不同,他这还是正儿八经的一世,坐坏了她可赔不起!   呆子巍然如山,坐下就再不愿意起身,不管珊瑚怎么推挤就是不愿意起身,珊瑚一急直接道:“你小命还要不要了!”接着又将之前听说的那话给呆子说了一遍。   呆子看着她,忽然笑开了来,只道是“我不怕”便继续挤着珊瑚坐在那儿了。   “你还要不要脸了,一大老爷们儿跟我一女人挤位子,前儿有凳子屋里还有椅子,你就不能找点儿宽敞的坐么!”珊瑚这回意识到了,这呆子是故意挤着自己坐呢,叫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哪知道呆子见她这样儿笑得更欢了起来,一口的白牙竟叫珊瑚给看见了!   “你干嘛非坐这儿不可!”   “我乐意。”   这呆子,今儿这是怎么了?   珊瑚见争取未果,干脆一甩手,“你不起来是吧!那我起来!”说罢作势就要站起来,呆子手疾眼快,一把压住珊瑚的肩。   “你又要干啥!”珊瑚觉着,今儿呆子实在是有些太不寻常,秀眉一蹙,不知道呆子要做什么。   “便是有人要害你,我绝不让那人得逞的!”   珊瑚这时有些懵,见呆子一脸的严肃,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呆子刚刚说的……可是会保护自己的意思?   “嗯……”珊瑚胡乱应着,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觉得心中一阵烫,从心口直蔓延到脸上耳根……   抬眼看,呆子一双深邃墨眸,倒影着自己有些慌乱的模样,顿时有些羞愤,甩开呆子压在肩上的手“噌”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道:“谁说有人要害我了!我刚才说的那唱戏的唱的,你多想了!”   呆子也不说话,依旧坐着,半抬着头只定定地看着她,珊瑚顿时觉得有些挫败,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坐回到门槛上,两手托着下巴望着墙上的那方天,日头半落未落,霞光染红了一片蓝,远远地还能听到锣鼓鞭炮的声音,珊瑚忽然开口道:“这墙太高了,都看不到天了。”   又磨蹭了一阵,衣裳也干了大半,珊瑚让呆子换好衣裳,两人便准备着回去了,只是走到半路珊瑚才想起换下的那几件衣裳没放好,要是回头珊瑚娘过来瞧见了,也不知道会怀疑些什么。这时那龙王巡游大约也快结束了,再跟呆子一起回去恐怕会被人瞧见,虽说心中坦荡,但流言这种东西向来四处乱传,过了一人就变了个味儿,珊瑚不想冒这样的险,只拿了钥匙让呆子回去将衣裳收回柜子里,自己便匆匆要赶回去帮珊瑚娘收拾桌子搬抬东西了。   才走不远,珊瑚便听到有人急切着叫喊,还混着哭声,珊瑚疾步往前了几步,从巷口跑出来个汉子正背着个人,一旁的姑娘也急急忙忙地赶着跑,边跑边哭着叫:“爹,你可撑着点儿,别睡过去了!”   珊瑚定睛,那姑娘可不是绿翠么!   “这是怎么了!”珊瑚赶紧跑上前去,二黑背着的虎子叔正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眼睛半眯着嘴角还吐着细细的白沫。   “珊瑚……”绿翠见着来人,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着道:“我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以前犯病也没这样儿……”   珊瑚见这样也不敢耽误,只道:“这是要去找四嬷嬷?那赶紧的!黑子你还成么?”   二黑脚步也没停,只点头道:“成!”   “那就快点!”珊瑚扶着哭得快软下的绿翠,跟在二黑后头快步往村西头跑了去。   好容易到了二黑家里,却发现二黑奶奶没在家,二黑放下虎子叔,想了想道:“奶奶早上摆了桌,可能这会子在后山摘药,我去找找!”说罢便匆匆跑了出去。   绿翠用袖口给虎子叔擦汗,见他依然是口吐白沫,两眼有些微眯起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边哭边叫着,不敢让他昏睡过去。   珊瑚这会儿也急得团团转,过了好一阵儿也没见二黑回来,干脆跑到门外等着。   “妹子!”   珊瑚回头,见着荷花正抱着孩子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急得这一头的汗?”荷花远远便瞧见珊瑚站在二黑家门口,伸头跺脚好一副着急的模样,这一回头才看到珊瑚脸上汗涔涔的,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荷花姐!”珊瑚迎上来,道:“荷花姐你有没有见着四嬷嬷?虎子叔发病了,这会子口吐白沫,气儿都快接不上了,四嬷嬷再不来,这……这怎么办啊……”   荷花见珊瑚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赶紧安慰道:“别急别急,我才瞧见了四嬷嬷往二黑妗子那屋去了,我去帮你找来吧!”   说罢把怀里的孩子往珊瑚手上一放就走了,珊瑚连回应都来不及,她不知道二黑妗子家在哪儿,确实只能让荷花帮忙了。   正急着,手里的孩子动了动,珊瑚低头,这孩子白白嫩嫩,可就是脸色有些不对,脖子和手都有些带粉的颜色,可怎的脸会是黄色的?   还没容珊瑚多想,荷花在那头已经叫来了二黑奶奶,招呼着赶紧进屋去,珊瑚赶紧跑回屋里,却听着绿翠喊了一声,虎子叔忽然晕死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荷花见珊瑚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赶紧安慰道:“别急别急,我才瞧见了四嬷嬷往二黑妗子那屋去了,我去帮你找来吧!”   说罢把怀里的孩子往珊瑚手上一放就走了,珊瑚连回应都来不及,她不知道二黑妗子家在哪儿,确实只能让荷花帮忙了。   正急着,手里的孩子动了动,珊瑚低头,这孩子白白嫩嫩,可就是脸色有些不对,脖子和手都有些带粉的颜色,可怎的脸会是黄色的?   还没容珊瑚多想,荷花在那头已经叫来了二黑奶奶,招呼着赶紧进屋去,珊瑚赶紧跑回屋里,却听着绿翠喊了一声,虎子叔忽然晕死了过去……   二黑奶奶见状,二话没说钻进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个褐色的窄口小瓶,从里倒了颗小米般大小的黑色药丸子,伸手掰开虎子叔的下颚,将药丸子放了进去。   “四嬷嬷,我爹他怎么样了?他……”绿翠见虎子叔依旧沉沉昏睡,跟在二黑奶奶身后问着。   二黑奶奶摆摆手,见她满脸泪水,只道:“去洗把脸。”   绿翠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再问下去,又见二黑奶奶那张冷冷的脸,张了张口没敢问出来,二黑奶奶撇了她一眼,开口道:“我才给他吃了续命丹,待会子就能醒。”   这话一出口,绿翠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叹了口气,接过荷花递来的手巾子,帮虎子叔拭去嘴边的秽物。   折腾了这一阵,不止是绿翠,珊瑚都觉得精疲力尽了。   胡乱地洗了把脸,绿翠无力地坐在院儿里。原来是绿翠娘去了红串那儿,从红串儿怀上,她这当姥娘的都还没去打个照面,想着今天村儿里热闹,趁着这时候地里不忙,去看看这怀上了大外孙的新嫁娘。虎子叔从过年那次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再犯病,绿翠娘想着也就是半晌的时间,出不了什么事儿,便放心地去了。哪儿知道下晌才过,巷口有人放了个竹仗,炸天响的那种。那会儿虎子叔就坐在门口看热闹,被这东西这么一唬,便觉出不对来,绿翠发现他的时候,虎子叔已经摔倒在地直喘气了。绿翠本以为是又发病了,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将他架进屋里,虎子叔就开始口吐白沫浑身发软,欲要昏倒过去的模样。   绿翠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往常虎子叔发病也就是大喘着气,严重点时便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地胡乱打砸东西,却从未像这次这般瘫软倒地。家里就剩下绿翠一人,虽说平日里也做农活儿,可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加上这会儿慌了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出去找人又怕虎子叔一人在家里会出事,手慌脚忙地急得直掉泪。倒是二黑刚从后头要回家去,刚好得经过这巷子,正是这档口,听到绿翠哭着叫着虎子叔,拐进巷子里才帮着忙把虎子叔背了出来。   珊瑚听得直替她心慌,伸手握住绿翠的手安慰着:“还好这都没事儿了,你也别太着急了,四嬷嬷不也说了么,待会子虎子叔就能醒的。”   绿翠点点头,将刚才洗干净的巾子递还给荷花,直道好在遇上珊瑚和荷花,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荷花手里抱着孩子,哭一会儿睡一会儿,绿翠这还说着话,孩子又哭了起来,还越哭越凶,荷花只好站起来边走边掂着,抽了空儿还对着绿翠道:“谁家没个三灾六难的,住的这么近,往后再有事儿过来找我帮忙也成,别自己扛着。”说罢看了看珊瑚,笑脸盈盈。   珊瑚只笑着低下头,只绿翠直点头,泪盈满眶。   “咋样了!”忽然传来一声,回头看去,二黑正满头大汗地闯进院门来,“我奶奶回来了?虎子叔咋样了?”   珊瑚见他这样,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绿翠瞪着眼拍了珊瑚的手一下,红着脸走了过去,告诉他没事儿了。二黑一张大红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臊的,低低地叫了声“珊瑚姐”。   待到虎子叔醒来,天已经暗了下来,绿翠娘从红串儿那儿回来才听邻居说了这事儿,赶过来的时候荷花已经抱着孩子走了,珊瑚见着她来也就赶紧回去了。   临走时绿翠娘拉着珊瑚道谢,珊瑚只摇头,道:“还是二黑把虎子叔背来的,还急急忙忙去山上找了四嬷嬷,要不是他,我跟荷花姐也帮不上啥忙,”又接着道:“那红串儿姐那儿……”   绿翠娘连忙摆手,“她这会子还没坐稳胎,还是不要告诉她。”   珊瑚点点头,一摸裙角,本还没全干的地方现在也干透了,趁着天还没全黑下来,珊瑚加快脚步往回赶。   走到巷口时,那些摆桌的早就收拾干净了,想必珊瑚娘也已经收拾回家了,还未到家门口,便听到刘寡妇叫住了她。   “婶子,怎么了?”珊瑚见她神神秘秘的,好似有话要说,心想着,难不成是早上的那块猪肉起了作用,刘寡妇这是又有什么小道消息要跟自己说?   “你还真没在家啊!我就说你该是没在家,不然怎的能这么安静……”刘寡妇嘀嘀咕咕,不知是在跟珊瑚说还是在跟自己说,这会子神神秘秘地凑到珊瑚旁边。珊瑚不算高,可刘寡妇身量小,要跟珊瑚咬耳根子还得踮踮脚尖,伸手半捂着嘴细声道:“那个杜家小妾,就是早上来找你要田租的那个,刚才又来了!”   “啥?”珊瑚闻言,睁大了眼警惕了起来,“她来干啥?”   见珊瑚甩下这话急忙要进门的样子,刘寡妇赶紧拉住她道:“别急啊!那人已经走了!啧,珊瑚,你听我说,你知道这人哪儿来的么?前儿听人说过杜老头从县城里买来的,后来我听人说,这女人之前是在县里一户红门人家的丫头,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少爷好上了,才被那家的夫人给卖了……”   珊瑚听得有些烦躁,手被刘寡妇拉着也不好甩开,只好道:“婶子,她来我家闹事儿了么?我爹娘没事儿吧?她带人来了?”   “没有没有,还是跟早上那个男的……诶,你知道那男的啥来历么?你咋知道他不是杜家人的?今儿我问了,那男的竟然真的不是杜家的人!”刘寡妇恨不得将今天得到的消息全部告诉了珊瑚去。   “你咋知道的?”珊瑚反倒觉得奇怪了,刘寡妇怎的忽然知道这么多事情的,早上还说没在村里见过这两个人,这会子倒是知根知底儿了?   “巷口那家,铁牛他爹不就在杜家帮忙做账房呢吗?今天我家桌子就摆在他家门口,那俩人也不知道咋回事儿,鬼鬼祟祟地来回走了好几趟,我就就势问了一下,哪知道铁牛他娘平日里看着挺安静的,竟也是那么爱说的……啧啧啧……我听她说那男的,那会子也是县城那大户家做活儿的,不知道咋回事儿也被人赶出来了,还是铁牛他爹无意间听他们说起的才知道的……这俩人看着……啧,不干净!”刘寡妇说得厌弃,一张嘴撅上了天,碎碎叨叨还在继续,珊瑚却是没心思听了,若是崔春英跟这个男的也不干净,那她跟杜俊笙……   珊瑚满怀心思地进了门,却见珊瑚爹咬着烟杆坐在院儿里,看样子像是在等她。   “爹。”珊瑚走近了,闻见珊瑚爹身上浓浓的烟味,地上一处已经洒满烟灰。是在等她,而且等了她好久。   珊瑚爹拿开烟枪,倒吸了口气,才缓缓地将嘴里的烟吐了出来,很大的一口烟,绕得整个人都被罩在烟中雾中,珊瑚看得心中有些发紧,正想开口,却见他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唇,依旧低着头,开口道:“那天的契子……是怎么签的?”   “爹——”   “那天俊笙过来,说是听到说咱家要租地,手上还剩几亩地,问咱要不要。见过要租田的追着有田的跑,每见过有田的追着租田的跑的,何况是那样的肥田……他还同意让咱收了地再还租……刚才那家的长辈都过来了,看样子是还不知情的……珊瑚,你跟这个杜俊笙,到底是……”珊瑚爹这一番话说得斟酌,毕竟姑娘也大了,不是能随意说的年纪了,又是这样的事儿。不料珊瑚这时竟叫了一声,打断了自己。   “爹,”珊瑚不敢再任由她爹再继续说下去,杜俊笙……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同他有什么关系的了!   “我跟杜俊笙没有半点关系,至于这个‘长辈’是个不管事儿的,大约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来咱这儿耍威风罢了,爹你别放在心上。”珊瑚顿了顿,道:“明天我就把地租还了他,往后就没啥事儿了。”   珊瑚爹又抽了口烟,“爹也想还,可是咱家现在……”   “不担心,爹,”珊瑚看了眼还在厨房忙活的珊瑚娘和珍珠,道:“年前呆子写对联那钱我攒起来了,一年全还上可能还不够,不过半年是可以的了……爹,这钱,是你给我的。”   珊瑚爹闻言有些讶异,可抬眼见着珊瑚一脸的坚定,却是也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珊瑚轻松一笑,只道:“该吃饭了,我去帮忙。”   珊瑚爹点点头,拿着烟杆在桌角敲了敲,眉头有些紧,自家这大丫头,越发不同了,还是一样乖巧一样勤力,可看着却不同了许多,至少以前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难道是……长大了?   第二日早早儿地,才下地没多久,正拔着杂草呢,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珊瑚一回头,杜俊笙正穿着件青色长袍站在田垄间,跟身后绿绿的稻苗倒是和谐得很。   珊瑚将手里的一把杂草扔到一边,拍了拍手往这边走了过来,杜俊笙今日也不知怎的,双手放在两旁,腰背也不似之前那么直挺挺着,看着有些局促。   “珊瑚,”杜俊笙脸上挂着笑,不似前世常常看到的那样清淡,看着甚至有些亲昵,见珊瑚走近来,道:“忙着呢?”   珊瑚没有回应他笨拙的寒暄,只直接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   说罢摘下头巾,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杜俊笙虽有些不明所以,但珊瑚说了有事找他,那自己跟着走就是了。   “这是要去哪里啊?”杜俊笙见珊瑚头也不回地直往村子里走,心中有些疑惑,这还种着地呢怎的说风就是雨?   “还怕我把你买了不成?”珊瑚没回头,有些嘲笑地说着这话,杜俊笙本就是来道歉的,听她这话心里莫名地又虚了几分,只跟在她身后不说话了。   到了巷口,珊瑚让杜俊笙在外头等等,不会儿就拿了个荷包出来,道:“这里是一年的田租,你点点看吧。”   杜俊笙有些讶异,伸手推了推珊瑚送到面前来的手,道:“不是说了等你家收成了再收田租么?昨日是我家姨娘不好,她不知道,契子是我跟你签的,同她没关系,你不用理会这个!”   珊瑚这时手背被他碰了一下,有些厌恶地收回了手,微蹙的眉头听到他这番话却忍不住冷笑出声,不用理会她么?珊瑚有时候觉得很好笑,父亲的妾室称之为姨娘,那末那日自己成了家主,那姨娘还是自己的姨娘?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杜俊笙捏了捏拳头,继而又放开来,“珊瑚,崔姨娘来找你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今日来找你,就是想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我家姨娘莽撞,做事也随性惯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别介意了,还有这钱,咱契子上说好了的,不急在这一时,快些收回去罢!”   珊瑚瞥了他一眼,谁家少爷敢这么说自家姨娘的?虽是妾室,却也是长辈,前世珊瑚就是个懵懂的村妇,什么也不懂,心思也太过单纯,虽说这辈子也还是个村妇,但至少知道了人心险恶,轻易不可信,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亲手将自己推进火坑的人!心中默默冷哼了一声,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凭什么自己就要给他面子?   “我跟你不熟,你没必要这么做,何况租地还钱,天经地义,我洪珊瑚自认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这钱我家还给得起,你就别教我为难了。”珊瑚这话,既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将杜俊笙想要靠近自己的想法推得远远的,说完心下豁然地觉得爽快。   回头看看杜俊笙,脸色却是变了又变。珊瑚方才说有事要找自己的时候心中还忍不住雀跃了一下,幻想着珊瑚要同自己说些什么,可这时从珊瑚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犹如腊月大雨般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连珊瑚直接塞到自己手中的荷包都无力推回了。   珊瑚也不管他,将东西塞给他就自顾自地走了,心中爽快,自然也没注意到有人藏在一旁窥视了。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平静了不少,不忙时珊瑚总会跟着呆子上山采点野菌什么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去山上走了一圈,回来总是要换洗衣裳,每人的衣服虽不多,可家里人多,洗衣裳总得两个木盆才能装得下。傍晚时珊瑚总会到溪边来洗衣裳,这时候大多在家煮饭吃饭,溪边没有太多人,水也干净,珊瑚不敢烧火,煮饭煮菜的事就落到了珍珠身上去了,她虽不乐意,可比起到溪边洗那么多衣裳来,珍珠宁可在灶台忙活。   呆子一般都会跟着珊瑚一起过来,挑水拧衣裳,现在天热了起来,衣裳轻薄也不用他帮忙,可他依旧每日过来,珊瑚洗完了衣裳也还能让他帮忙给搬回去,这样一来倒也不阻着他,呆子虽不爱说话,可好歹也算有个人陪着不是?   这日是双福爷爷的忌日,双福娘早早儿地就煮饭祭拜,一家人也难得吃了顿早的。双福娘这人,按她自己说就是劳苦命,做什么都不能闲下来,总得找点儿什么事做做。   前儿红串儿不知道怎么弄的,大半夜的直叫肚子疼,吓得双福娘这段儿根本不敢让她干活儿,她这千盼万盼盼来的大孙子可不能有闪失!所以这洗衣做饭的事儿就全落会她自己身上来了,这不看着珊瑚提着木盆要去洗衣裳,也赶紧回屋提溜了一木桶要跟着珊瑚一道去了么!   “你这嫂子,做活儿做饭都挺好的,就是脾气太差了!”双福娘大手大脚地搓洗着衣裳,好在大多是麻布衣裳,不然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脾气……也还好啊,嫂子这人挺好说话的,又是非分明的。”珊瑚听着双福娘抱怨着自家媳妇儿,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哪儿啊!”双福娘一甩手上的衣裳,直接漂水上去了,甩得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那火爆脾气,刚来家里那会儿不觉得,现在怀上我大孙子,可是越来越厉害了,看着有点儿不顺心的就糟蹋你哥,我看着都心疼!”   珊瑚笑笑,“没这事儿吧,我看她跟双福哥挺好的啊,有说有笑的,也没见他们吵过。”   “那是我双福让着她!要不是双福脾气好,那不知道要闹成啥样儿呢!”双福娘一阵叹息,“咋就娶了个性子跟我一样儿的呢……”   珊瑚这回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福娘在旁瞪了一眼,骂道:“小蹄子还敢笑话我,还没大没小了!”   珊瑚只管着笑,嘴里还含含糊糊着直说不敢。   双福娘三两下就把衣裳给洗干净了,肥胖的身子坐久了有些僵,才将衣裳往后头提了过去,腰上“咔”的一声,双福娘“啊呀”一声叫,却是吓到了珊瑚。   “怎么了?”珊瑚见她手扶着腰,眉头紧皱的样子赶紧起身扶住。   双福娘咿咿呀呀地叫着,显然是扭着腰了,珊瑚想扶着她坐下,无奈她现在拧不过弯来,只好就着那姿势站着,珊瑚只好这么扶着她,不一阵儿呆子挑了一担水回来,珊瑚只好让他先把双福娘扛回去。   坐下来将自家的衣裳迅速洗完,看地上那满满的两盆衣裳,还有双福娘落下的一桶,这怎么拿回去啊?   珊瑚正试着如何夹带这几桶衣裳,倒是双福过来了。   “我娘说你一人在河边搬不了这么多,”双福看了看,“还真多。”   珊瑚只笑着道:“要不说当汉子好呢,搬个东西都使得上劲儿!”   双福嘿嘿地笑了两声,走近过来要帮忙,珊瑚还没来得急将他家的木桶递过去,却是被自家的木盆一绊,整个人就要往前倒了下去!   双福就站在前头,两手疾速一伸,倒是稳稳地扶住了珊瑚的肩,只是姿势难看了点,跟躺在他怀里似的。   珊瑚赶紧站直了起来,有些羞愤自己没站好,双福倒是大方,只问了声有没有事,珊瑚只道没事,两人提着衣裳便往回走了,才走上坡,便见着崔春英和二黑妗子正往这边过来。   二黑妗子倒是眼尖嘴利,见着珊瑚就叫了出来,珊瑚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瞟了眼一旁的神色有些怪异的崔春英,心中漏了一拍,这两人怎的混在了一起?   第四十二章   都说龙王显灵,从出巡那日开始就一直春雨绵绵,不大却润,地里的庄稼都生得不错,偶有几日出了点日头,却也不大。这样的天,庄稼是长得好了,可天色整日阴沉沉的,却是不免让人心中有些烦郁。   珊瑚正坐在家里织网,想着能赶在几天后呆子下山前完成,带到镇上换点钱回来。呆子最近收获颇丰,除开那些皮皮毛毛的小东西,还猎了头不是很肥壮的野猪,要知道到了现在这时节,野猪可是口粮大有,身强体壮的时候,这时候能猎到,也是难得极的。呆子猎下的这头,该是头老猪了,行动有些迟缓,也不如其他的强壮,后臀上还留着伤口,想必是争食的时候落败离群的。   春日里潮,加上这几日阴雨不断,东西放不得,一家人又吃不完,还不如拿到镇上去换些钱贴补家用。手里的梭子一划,梭上的线脱开了来,珊瑚拽了拽那线,从一旁的小匾中拿起线球来,手脚麻利地给梭子上线。   珍珠从里屋走了出来,见珊瑚忙着也不管,只站在门边探头张望着外头,时而往屋里踱两步又走回门边站着。   珊瑚本就忙着,见她在眼前晃更是觉得心烦,皱了皱眉,见竹匾里还有两只没上线的梭子躺着,开口简洁道:“把这两个给上线了。”   珍珠闻言回头,见珊瑚也不看她,不似是在跟她说话,四周一望屋里却也没其他人,低头看竹匾里两个已经磨得光滑滑的梭子,站在一旁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走上来,边绕着线还伸长着脑袋边往外头看,心不在焉的模样。   “又要做啥好事儿了?”珊瑚头也不抬,两手在网上忙着,指尖梭子如飞。   “……啥……啥叫好事儿?”珍珠似乎没想到珊瑚会说这话,心虚加上没设防,话一出口竟说得结结巴巴。   珊瑚一挑眼角看她,冷笑一声便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再不说话。   珍珠毛手毛脚地将那两个梭子上好线,见珊瑚依然泰然地坐在旁织网心里有些发慌,放下梭子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走了去,出门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很是不满。珊瑚最近似乎越来越不待见自己了,以前她对自己可是百依百顺,连句重话都不会说的,这难道是上回听到自己说把嫁妆都拿给她治病了有些不满那事儿怀恨在心……珍珠忽然停下脚步身形一顿,从上回落海后……   珊瑚娘早上说要去看下地里刚冒头的韭菜苗子,珊瑚爹也二话不说扛起锄头就出门了。珊瑚要赶工,也没空去搭理珍珠,可眼见中午快到,珊瑚估摸着爹娘也快回来了,珍珠却还是不见人影。珊瑚到门口看了一眼,巷子前后空空不见人影,皱了皱眉头,自己不敢烧火,偏家里又没人,珍珠再不回来,爹娘回家想吃上顿热乎饭菜可是没指望了。   转身回厨房,洗好了白菜切好了豆腐,收拾好了昨天珊瑚爹下海摸的几条浅水鱼放在一旁备着,又淘了米放进冷锅里,再走出来往屋里看了一眼,依然不见珍珠的踪影,珊瑚这会子真是有些急躁了,摘下围裙就往外头走,才出了门就碰到从田里回来的双福,扛着锄头,满身被雨水打得有些湿。   “珊瑚,”双福见她急匆匆的模样,开口叫住了她,“要上哪儿去?”   珊瑚胸中恼怒,见着双福问便也不遮掩,将这事说了出来,末了还道:“呆子又上山了,不然我也用不上她!双福哥你快回去吧,我要赶紧去找那蹄子去。”   双福见珊瑚要走,伸手拦住道:“多大点事儿,不就烧个火么?”说罢将锄头靠在珊瑚家门槛上,大步跨进了门。   珊瑚说时也没多想,只是随口抱怨,没想到双福二话没说,这会子已经进了厨房,拿起柴禾和火折子点起火来。   “双福哥,不用了,回头我把珍珠找回来就成,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双福人虽好,可这会子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再加上红串儿这人,平日里见哪个姑娘少妇的往双福边上站着都会在背后骂上两句,现在有了身子,脾气就更大了。珊瑚想起前儿还是呆子提醒,去跟她说了几句,这才缓和下来的关系,珊瑚可不敢乱使唤双福,这要是让她瞧见了双福在自己家烧火,那不得掀了屋顶!   双福耐心地起着火,最近天气潮,连柴禾都不容易点起来,这时候珊瑚拒绝着,双福倒是嘿嘿地笑道:“你都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怎么找,这会子把火给烧起来,叔婶子回来就能吃上饭了,这不就是烧个火么,你别跟双福哥见外!”   珊瑚闻言,到嘴边的拒绝却也说不出口,生生地吞了回去,只低着头道:“没见外……”   双福看灶里那才堪堪燃起来的火又愈暗了下去,只好另拿了引火干稲杆叶子放进灶口,吹了吹火折子凑了过去。   “早知道那赖麻子会闹这么大事儿,那时候就该把他赶得远远儿的,不能留在附近净给人出祸患!”双福忽然开口,脸上恼怒之意分明。   珊瑚有些不解,怎的忽然又提到赖麻子身上去了。   双福叹口气道:“要不是他那把火烧的,你也不至于连个火都不敢烧了,冷锅冷灶的,难不成往后就吃饼子过日子?”   珊瑚一顿,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爹娘对自己连火都不敢烧这事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看的,怪不得自己之前还有些纳闷儿,怎的忽然成这样儿了都没人怀疑她,到头来竟还是赖麻子这事儿帮她做了个文章,信与不信的,也就那样了。   这会子珊瑚有些促狭,只道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提了。双福只当她是想起这事儿心里难受,便也闭口不提了。   许是灶坑老旧,上面的墙头又有些漏雨,双福点了好久都不见燃起,只好趴在灶坑边,拿了些干草在雨漏处擦干堵住,再换了引绵放在干草上,火折子一呼,这才算点了起来。   双福从灶坑前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灰头土脸,珊瑚见状赶紧找了条汗巾子,过水拧干递了过去,双福拿着在脸上随意胡噜了几下就算完事儿。珊瑚有些看不过眼,这要是这么满脸灶灰地回去,不知道要怎么跟红串儿解释,直接拿过双福手里的汗巾子,想帮他把额头的黑灰给擦下来,双福只觉得不好意思,呆站在哪里嘿嘿地笑。   “哟,这可感情好,又让咱给撞上了!”   身后忽然冒出这一声,珊瑚却是吓了一跳,收回手疑惑着往门口望去,只见二黑妗子和个穿着桃红襦衫的女人,脸上画得粉彩,幸灾乐祸的一黄一红两张脸,后头瑟缩着个身影,珊瑚眼角一瞟,珍珠?   那么这个彩泥人……珊瑚想起元宵那天晚上在家门口遇到的那个,心中明了。   “这不是婶子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这才开春呢,我家稻子才下下去,可没啥东西好让你带的啊。”珊瑚见二黑妗子满脸的得意,想起前几日晚上在坡上遇到,这会子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话来,二黑妗子本就是个难缠的角儿,上回同崔春英一起,这回又同了这彩泥人一起,珊瑚便是用膝盖想也知道来者不善,心中暗叫不好。   “你……你说啥呢?”二黑妗子却不料珊瑚会这么一开始便忽然说起这话来,脸上一臊,到嘴边的讽刺居然一个字说不出口。   “我说啥婶子你能不知道?”珊瑚一声哼笑,也再不去理会她,只回头对双福道:“双福哥,劳你帮我家起火了,赶紧回去吧,婶子嫂子还等着呢。”   双福见这架势有些不对,只走到旁边低着嗓子问:“没啥事儿吧?”   珊瑚摇头,只道是赶紧回去吧。   双福不放心,靠近了提醒道:“要有事儿你就喊一声,我在门边儿坐着听得到。”   珊瑚这时只希望他快些走,胡乱地点了点头,双福警告似的往前头那三人看了眼,这才走出院门,拿起靠在边上的锄头走了回去。   哪知道双福这一番关心,在这几人眼里看来却又是变了味儿,那彩泥人跟二黑妗子对望了一眼,笑得别有意味。   珊瑚有些嫌恶地看了这两个女人一眼,不想去理会,只侧身对着珍珠道:“你上哪儿去了?爹娘就快回来了你不知道?”   珍珠躲在那彩泥人背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珊瑚眉头一皱,她更是不敢出声。   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珍珠平日里伶牙俐齿,对着自己也不会客气,偏就是生不出七窍玲珑心,一干坏事儿就显露无疑,这会子畏畏缩缩的,必定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见珍珠越缩越后,珊瑚本也不想管她的,这当儿,倒是那彩泥人开了口。   “你就是珊瑚吧?啧啧……这整日晒日头吹海风的,还能这么白,我看这也就是你独一份儿了。”彩泥人见珊瑚不怎么理会自己,又接着道:“我是珍珠她小姨,珍珠刚才是上我那儿去了,这大中午的,是耽搁了做饭了?”   珊瑚闻言一笑,道:“耽搁做饭是肯定的,不过,你该不是认错人了吧?我娘那头可就只有几个娘家舅舅,从没听过还有大姨小姨这回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四十三章   彩泥人这回算是噎住了,听翠兰说,这个珊瑚是个大棒打都放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珍珠虽说了她最近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她却也也不信能造化成什么样子,毕竟性子都是天生的,哪儿能说改就改了,是以根本没料到珊瑚会是这么个一出口就噎死人的。   彩泥人憋着口气,本就被胭脂盖得看不清的脸色竟有些显山露水。   二黑妗子见状开口道:“前儿珍珠可是给翠兰当了女儿的,香兰是翠兰的妹妹,当然就是她小姨了!”   珊瑚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可不也送回来了么?这是她不要的,也还能算女儿?”对了,刘寡妇之前是说过,这彩泥人叫什么香兰来着。   二黑妗子还想反驳,却听珊瑚道:“也是,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婶子是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这下子二黑妗子也算是闭了嘴。   香兰见状,却是走上前来,笑吟吟着道:“前儿是谁说老洪家大丫头憨傻的,明明就是个伶俐的美人胚子,你瞧这嘴多厉害,心思还活泛,要不然能惹得老少爷们儿都跟在屁股后头转?前儿不是说杜老财家那小子,还巴巴儿地把地给捧到眼前来?还有刚才那傻小伙儿,听说也是成亲了吧?”   “你啥意思!”珊瑚一急,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跟他们啥事儿都没有,你别在这里诬赖人!”   “哟,我也没说有啥事儿啊!瞧你急的。”香兰这下子倒是悠哉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珊瑚家屋子,那眼神就好似这屋子往后会是她的一样,看得珊瑚心里直发毛,翠兰想要这大屋可是时日长久了,现在自己怕呆子不敢过来,就派了这么个彩泥人来?   想要霸她家屋子的,这是绝没有的事!   珊瑚这头正想下逐客令,那头香兰却是抢先了一步开口问:“你娘呢?”   “你找我娘干啥?”   香兰看她一脸的防备,却是又笑了起来道:“没啥,就是我在县城给珍珠找了户好人家,想跟你娘说说,回头凑齐了嫁妆好出嫁啊!”   珊瑚被这话震得,回头看了眼自始至终没开口的珍珠,忽然笑了出来,问:“你要嫁人了?”   珍珠从未见过珊瑚这般脸色,脸上挂着笑,眼睛却要剜了她的肉似的死盯着她看,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口水还是不敢开口。   “能找到这样的人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家好!”二黑妗子在旁帮腔,来的时候想着大约轻轻松松就能把这事儿给办了,没想到珊瑚会是这样的反应。   珊瑚看了她一眼,二黑的妗子,跟珊瑚家向来不对付,具体为了什么珊瑚不知道,甚至已经已经记不太清这人了,只是有件事倒是记忆深刻,那会儿二黑爹娘都还没死,二黑这妗子为了争二黑姥娘留给二黑娘的一只玉镯子,天天往二黑家跑,想尽了办法将那玉镯子要到手,那会儿珊瑚还小,也不懂,只村里传着,能让母猪上树,不能让弟妹进屋,这话说的就是她。是以刚才她进院子那一副来着不善的样子,珊瑚讽刺的那一句,她也不敢反驳。这时候珊瑚什么也没说,就当没听到似的,眼睛依然紧盯着珍珠,直看得她臊得没脸,头低埋着半点不敢抬起。   见这头尴尬着,香兰走上前来,依旧是一副笑模样道:“姑娘到了这年纪,不就该找人家嫁了么?也是刚好我家在县城,珍珠她小姨夫……我相公家又刚好跟那家人算得上亲戚,不然就这杨沙村,想把姑娘往外嫁,还是嫁到县城这样的人家,那可是没有的!我是看珍珠乖巧,女红手艺又好,这才费了好大功夫搭的这门亲事!好在那家人也是信我的,咱这边儿就是备足了嫁妆,嫁过去就是了。”香兰这一大串,其实就想说嫁妆这事儿,哪知道说了这么多,珊瑚却是没什么回应。   珊瑚者这头见她终于停下,轻蔑一笑,对香兰道:“她是没了爹娘还是孤儿寡女?就算真是,那也还有我这个长姐在,什么时候要轮到外人来给她找亲事了?况且长姐未嫁,她嫁出去了,你是要她这一世不祥?”   香兰闻言瞪大了眼,没料到珊瑚竟是如此油盐不进,一句话便将自己说的这么多全打翻了去,这回脸上却是实在挂不住了,冷下脸道:“要不是你们这些叫爹娘长姐的不疼惜她,我们又何必出手帮忙?珍珠乖巧,啥事儿都不敢说,要是没有我们,她都不知道要被折磨成啥样儿了!”   “哼,”二黑妗子这才找到空子,哼了一声接着道:“连嫁妆都让人拿去治病了,还能有啥事儿做不出来的?”   二黑妗子这头话音刚落,外头便听到有人大骂一声,风似的窜进珊瑚家院子里来。   来人抓起二黑妗子的手,大骂着道:“你是发了啥癫病,跑到这儿来瞎咧咧!几天没打皮子紧了是吧!”说罢真的就大弓双臂,“啪啪啪”地在二黑妗子脸上狠抽了几个巴掌,停下来时隐约可见二黑妗子嘴角已经渗出血丝来。   这可把院里的人都惊呆住了,珊瑚还没回过神来,那男人却满脸歉意地对着自己说道:“我这婆姨不懂事儿,我这就把她带回家,你就当听狗吠了,可别放在心上,不值当!”   “啊?”珊瑚这下是真懵了,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还没开口问,那男人已经拖着二黑妗子走了,见一旁的香兰和珍珠也是大为受惊的样子,想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珊瑚这时候见她们也觉得烦,想起早上还煮着饭,只甩了句:“热闹看够了就走,我家不留客。”说罢便径直往厨房去了。   珊瑚听到那两人在院里悉悉索索也不知说什么,过了一阵香兰就走了,珊瑚走出来对珍珠道:“爹娘快回来了,这事儿你要敢说我也不拦着,灶上还煮着,去看着吧。”   珍珠似有些余悸未消,听了珊瑚的话也不反驳,低着头进厨房去了。   珊瑚心中烦闷,却也庆幸爹娘还没回来,不然碰上这种糟心事儿,回头又该吃不下饭了。珍珠那头,珊瑚是拿定她不敢乱说的,就是今天香兰过来,应该不止是要来说给珍珠找了亲事这么简单,这半截给二黑妗子这事儿给挡住了,倒是做不成事儿了……   正想出门看看爹娘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就听到双福隔着篱笆叫着自己。   珊瑚走近了去,只道是没事儿了。   双福点点头,说双福娘听到动静,非起来看看不可,珊瑚往后看了眼在厨房门口偷听他们说话的珍珠,暗叹了口气,对双福道:“我过去吧。”   双福娘从那日腰扭到后便躺在床上好几日了,坐不得站不得,双福娘这样好四处跑的人怎么耐得住?每日躺在家里跟红串儿大眼瞪小眼的,实在是没意思。刚才听着外头有声响,便挣扎着非要过来看看,可惜腰还伤着实在起不来,双福本想过来帮忙的,这下子反倒是被她给拖住了,好容易劝得她不下床来了,珊瑚这头人也都散了。   “是谁来找茬儿来了?是翠兰?她还敢来?”双福娘一见着珊瑚进门,几欲要从床上蹦跶下来,珊瑚赶紧上前摁住她,摇摇头在炕上坐下跟她解释。   “香兰?”珊瑚娘这下是有点不解了,“我倒是知道她有个妹子,前儿倒是也听说来咱村儿里,不过不是听说姐儿俩针尖儿对麦芒么?咋的这时候又闹这种事儿来?”   珊瑚对前世家中村里的事情其实早是没什么印象了的,这下子听双福娘说到,便也问了起来。   “我也知道得不真切,那会儿听人说,本来是翠兰要嫁给刘锣的,哦,就是香兰那口子,也不知道香兰使了什么法子,生生给抢了过来,后来翠兰才又找人说亲,嫁给你二叔。好几年前刘锣不是被抓去当兵打仗去了么,也不知道咋的两人就又有来往了,你家珍珠那手艺不还就是跟她学的么?”双福娘说起以前的事儿就开始滔滔不绝,连香兰在县城的屋子旁有几个邻居是她认识的都给点了出来,说得天南海北的,最后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她怎的忽然找上门来?”   “说是给珍珠找了户人家,帮她要嫁妆来了。”珊瑚还是觉得这事儿蹊跷,明知道她家没钱没地啥都没有,怎的还莫名其妙地要嫁妆来了?   “啥?”双福娘一听整个人直直掀了起来,腰上不着力还“咔嗒”地响了一声,吓得珊瑚赶紧起身扶住她。   红串儿闻声进屋,见双福娘难受地直哼哼,对珊瑚道:“得让她躺下来,四嬷嬷说这会子只能躺着,再乱动可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了!”   珊瑚这才赶紧将她放平下来,抽开刚才垫在腰底下的枕头,双福娘哎哟地直叫唤,红串儿倒是不客气,直道是:“娘,不是我说你,这都伤着了可就好好躺着,你这一下起一下落的,好人都给折腾坏了。”   双福娘看了她一眼,这时候疼的直咧嘴,也没空跟她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珊瑚有些尴尬,双福娘可是听了她的话才激动地上下乱动的,红串儿说这话,珊瑚心里顿觉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四十四章   红串儿却无知无觉似的,就着炕边跟珊瑚并排坐下。两三个月的肚子还没现形,只是前儿有些不对,红串儿自己也小心注意着,不敢随意乱动,坐下站起都轻手轻脚的。   珊瑚看着,平日也不敢跟她靠太近,别给磕着碰着了,这会子听她说话,心里也有些膈应,更是远远地坐着。反倒是红串儿靠了过来,问:“刚才是咋了?我听着外头嚷嚷,躺着也懒得动,不知道是你,双福才跟我说有人上你家找事儿了?”   珊瑚这时心中却是有些打鼓了,才还说着那话呢,现在这又关心起自己来,抬眼看她,被孕事折磨得有些消瘦的脸颊和看着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珊瑚心中重重地打了一下鼓——自己真是被那些满肚子绕绕肠子的糟心玩意儿给吓怕了,就红串儿那性子,有一说一的人,跟上辈子杜家那些数不清的妯娌庶妇怎会一样?   珊瑚笑笑,耐心地将刚才那事儿又说了一遍,红串儿还没听完,几乎要从炕上蹦下来,大骂道:“那蹄子,珍珠是没爹了还是没娘了,再不济家里还有你这个姐,啥时候轮到她们来折腾了!”   “嫂子你可小心着点儿!”珊瑚赶紧伸手稳住她,见她坐稳了双福娘便开口道:“就是,咋也轮不上她啊!前儿是谁不要珍珠,一放下就说把女儿还给你家的,这下倒好,找人家倒是包下了,想是要从中拿点儿好吧!”   珊瑚闻言一个激灵,迅速思索一番却觉得没边儿了,家中现在徒有四壁,能有什么好处可捞的?   “也是珍珠不懂事,偏亲近了那边去,上回那找上门来找茬儿的,还不就是她带过来的。”珊瑚嘴里说着,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双福娘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道:“从小到大你可是样样让着她,你爹娘也是纵容,总觉得她让她去你二叔家是对不住她,现在可倒好,生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叼耗子!”   “我也是这么说来着,”红串儿开声,“我记着,刚学着下海那会儿珍珠学得差,好几次差点儿淹死可都是珊瑚给拉上来的,一有啥好吃的好玩儿的可也都是紧着给她的,你可是疼极了珍珠了,虽然我也是心疼绿翠儿的,可跟你比起来,我还算差了的。可珍珠咋就这么不识人心,偏生往那边儿靠呢!”   “还不是翠兰那儿给教的,就她那德行,珍珠跟了她的那几年又是才长脑子的时候,可不都给学了去了!”双福娘嘴里说得不屑,脸上更是显露,对翠兰跟她公公扒灰这事儿,她是连带着将翠兰娘家都给瞧不起了,本来嘛,家中人要是正直刚烈,也不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还真是!前儿我家不还租了她半亩田么?那可真是……就那一回,折腾得我家第二年就赶紧找其他地去了,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说到翠兰,红串儿愤愤不平了起来,双福娘听着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儿,红串儿便一口倒了出来。   接着这婆媳二人便说道了起来,珊瑚在旁听着,心中还是觉得蹊跷,莫名其妙的,为什么香兰会来插这一腿?若是没好处让她滩这趟浑水,珊瑚是不信的,可若是说有好处,家中已无财物可捞,难不成是把珍珠给买了?珊瑚摇摇头,翠兰虽无妇德,可好歹珍珠也是她养了几年,也亲近了这么多年的,不至于为了点蝇头小利将她给卖出去。   任想也理不出思绪,珊瑚见面前这两人正聊得火热,也只好抛下那一团乱线,回头再做打算了。   虽说拦了这阵儿,可架不住有心的,珊瑚手里扯着网正数着格数,心里有些打鼓,昨天那事儿没同爹娘说,只怕是她们也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才想着,那头院儿里便传来吵杂声,珊瑚心中一沉,扔下手里的网赶紧往外走了去。   只见香兰依旧是艳艳彩彩的装扮,身后带了个弓着腰的老太,站在门口一副要来寒暄的模样。   珊瑚娘也没拦,跟她说了两句眉头便有些皱了起来。   “娘!”珊瑚从后头走了上来,略显防备地将珊瑚娘挡在身后,“你来干啥?”   珊瑚娘不知道前事,只觉得珊瑚这时候粗鲁唐突了,从上回漏了嘴将翠兰那点儿烂事儿说出来后珊瑚娘便一直愧疚着,村里现在流言四起,她的这件丑事儿几乎人人皆知,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不下来。只是那事儿翠兰也做得过分,珊瑚娘这边是决计没有原谅她的想法,只是香兰是她娘家人,珊瑚娘不至于不懂事到将娘家人都挡在门外不给进,见珊瑚这样,也是开口阻止。   “珊瑚,这是你二婶的娘家妹妹,还没见过吧,快叫人。”   珊瑚一双眼就没离过香兰那张脸,梗着脖子也不开口,拒绝厌恶之意明显。   珊瑚娘见她这样,略有些尴尬地对着香兰笑了笑道:“还是孩子,别站着了,进来坐罢。”说着将珊瑚稍稍推开,让了道给香兰进门。   珊瑚心头虽不乐意,可这下子也没法子了,拦得住这一时,这事儿却始终是要被揭开来的,让开两步,便见着香兰那涂得厚层的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心中怒气未消,一瞟后头竟有些呆住。   跟在香兰身后的老太佝偻着腰,体态肥胖,额头缠了条镶珠的带子,左侧发后还戴了朵红花,见着珊瑚时眼中依然是满满的不屑与轻蔑,珊瑚顿时背后一阵发寒,这人珊瑚分明见过!   “喂。”忽然一旁有人碰了珊瑚一下,一个没设防险些摔倒。   珊瑚抬头见来人,只抓着他的手道:“刚才进去,是不是有个老太婆?”   呆子见她一脸慌乱,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只道是:“你不是看见了么?”   珊瑚闻言竟有些腿软,背倚着门板这才堪堪站住,一双眼左滚右滚,盈盈水珠欲滴。呆子看着,这才警惕了起来,伸手扶住她的肩,道:“珊瑚,那人怎了?”   珊瑚抬眼看他,心中不甚确定,惊慌紧张却惹得泪珠子一下滚了下来,这时却忽然听到屋里的笑声,珊瑚一个激灵,猛地抓住身后的门板撑起身子,往屋里跑了去,呆子见情形不对,也赶紧跟在身后走了过去。   “我就说嘛,嫂子这人懂礼,啥事儿都看得比人透,要我说啊,珍珠能找着这户人家,可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呢!”才进屋,便见香兰大笑着,拉着珊瑚娘的手说得亲切,见珊瑚进门来,又接着道:“这王大娘啊,可是县城里最能的人了,连县太爷家的小姐都是王大娘给说的亲呢!要请到王大娘这大驾可不那么容易,要不是看着我相公的面儿,我可是请不动的!”   说罢还看了眼坐在珊瑚娘身旁的珍珠,珍珠脸一红,低下头来。珊瑚娘见状,心中也苦涩,只点头称是。   那叫王大娘的老太轻浅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双细目打量着珊瑚家的屋子,看了半天才开口道:“刘家虽好,可也不是里的外的全包了,嫁妆还是要的,刘家好歹也是县城里的人家了,嫁妆……也不好太寒碜了吧!”   珊瑚本有些怔愣地盯着那王大娘看,听到她这话却是觉得熟悉,往前是事历历在目,不由激动,正想冲上去却被呆子拉住,怒睁着眼回头瞪他,却见呆子依然一脸平静,盯着自己看了一下,眼神勾开继续看着屋里那些还做着戏的人,珊瑚被他这一带,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回头继续看。   珊瑚娘一愣,似是没料到会提到这个,只是却也认命似的红着脸低声道:“我家……年前大丫头病了,花了不少钱,这又才租了地,家里头也没甚存下的了……”   “哟……要是这样儿,那可就难办了……”香兰接话接得倒快,脸上的惋惜好似真的那般。   珊瑚娘这时脸已经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珊瑚这时却是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珊瑚娘护在身后只道是:“你究竟想干啥?要是想来这里羞辱人那还是趁早走,你姐来这儿闹事儿现在啥样儿你也看到了,今儿呆子就在这儿,你要不想爬着出去最好现在就滚!”   “你……”香兰看了眼门边的壮汉,一脸寒冰身材魁梧,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一个“你”字含在嘴里半天也没敢说出声来,翠兰那会儿确实惨,躺在床上到现在还不敢随意乱动。看珍珠脸色一下煞白,心里更是打鼓。   “珊瑚,别这样,你先起来……”珊瑚娘这时更是难堪了,对着上门说亲的人珊瑚竟这样说话,实在是没理得很,只好对着站在门边有些看戏模样的呆子叫了一声。   呆子头也没点,走过来拉起珊瑚的胳膊,珊瑚不理睬着瞪了他一眼,呆子只道:“别冲动。”   珊瑚这时有些奇怪,呆子往常可是最护短的,这回人都欺负上门来了怎的还要她别冲动,本想开口反驳,却见呆子迅速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中更是疑惑。   咬着唇恨恨地瞪了香兰一眼,终究是走开了来,跟呆子站在一边。   香兰这头舒了口气,咬着牙故作镇定道:“还是孩子么……”   珊瑚这头嗤笑了一声,妹妹都要出嫁了,她反倒成孩子了!还未发作,呆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紧了紧,一回头,呆子正挑了眉示意她往前看。   只见香兰对珍珠暗使了个眼色,珍珠还战战兢兢着往珊瑚这边瞧,见珊瑚盯着自己,咬着唇半晌才开口道:“娘,咱家在坡后……不还有一处老屋……那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不如就给我当嫁妆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第四十五章   话音未落,珊瑚便要发作,呆子二话没说,将她拉出了屋子。   “你说老屋……”珊瑚娘闻言回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后深埋着头的女儿,“那老屋,那老屋可是你奶奶留给你姐的,你爹跟我都没份儿,你怎么能惦记上了呢?”   珊瑚被拉出来的前一个瞬间,听到了珊瑚娘的这句话,被呆子拉到院里堪堪站住,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掉。   呆子松了松手,见自己攥着她的手腕处已经有些发红,顿了顿,沉声道:“你太冲动了。”   就这么着,呆子也再没让珊瑚进屋,只待到香兰脸色不佳地带着那刘大娘从屋里出来,那刘大娘似是很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对着香兰道:“这个村儿还真是难折腾,那家姓杜的说是有钱人不好说亲也就算了,穷酸成这样也难说,往后再是这村子的你也别找我了,白费功夫!”   珊瑚这时更是一愣,好容易才自主的泪又接着往下掉,呆子这下真有些急了,这怎么一哭还就停不下来了!   吃了饭,天渐渐黑了下来,珊瑚娘说有话要跟珊瑚爹说,早早地就把他拉进大屋了,珍珠不敢见珊瑚,吃过饭就老老实实地收拾碗筷去了,珊瑚这会子也不想看到她,心中难受得有些苦涩,在院儿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往呆子那屋去了。   进屋时呆子正在叠衣裳,虽也没几件,可呆子总习惯将那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很是整洁。   珊瑚只说了句,我想去外头走走。呆子也不回话,放好衣裳便出了门。   珊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站在原地也不动,待到呆子发觉人没有跟在后头,这回过头来问:“你不是要出去走走?”   珊瑚愣愣地点了点头。   呆子道:“那就走吧!”   珊瑚这才回过神来,跟在后头走了出去。   天儿热了起来,日头也越发长了,村儿里人吃饭吃得早,这时候日头还未落山,长长地在脚下拉开一道影子,两道影子这么走着,显得也不是那么寂寥。   珊瑚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只随意走着,没多会儿竟走到了村北,珊瑚之前常等呆子下山的那条小径上。   “珍珠想要你那屋子,是早预备了的。”呆子忽然开口。   “嗯?”珊瑚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没能理解。   呆子顿了顿,开口道:“之前,你妹妹带着今日来的那妇人去过老屋了。”   原来龙王出巡那日,珍珠跑得无踪无影的并不是没有缘由。那日呆子同珊瑚去了老屋,回来时珊瑚让呆子回去了一趟,呆子放好东西正准备走了,却忽然听到珍珠的声音。呆子也没走远,就在一旁停了停,听到珍珠对着一同来的妇人说这便是她家的老屋,房契就在珊瑚娘床头的箱子底下,听到珍珠提到那房子是珊瑚奶奶留下给珊瑚的,那妇人只道是:“都是一家的女儿,凭啥她有,你就没有!既然你知道那房契在哪儿,干脆去拿了就得了,还省事儿!”   呆子从那日起便开始注意起珍珠来,只是这几日珍珠一直在家,极少出门,今日这又带了人来,可想而知珍珠根本就没有得手,才要让香兰来当说客。   呆子三言两语的将这事儿说了出来,听得珊瑚脑中一阵晕眩,险些站不住脚来,强忍着一腔的怒气,抖着声音道:“这就惦记上了……怪不得……”怪不得前世做得那般决绝,毫不犹豫就将她卖给了杜家,原来除了那点微薄的卖身钱,这还有间屋子!是啊,处理了她,爹不在了,娘疯了,铁树又还小,屋子不就顺利成章成了珍珠的了么!   珊瑚这会子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有些发紫,想起那个香兰,珊瑚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今日来家里的那王大娘,可不就是当时将她卖给杜家的人牙子么!既说是香兰找来的,那末前世……   “哼……”珊瑚忽然冷哼一声,“我说呢……”就珍珠那样子,畏缩无能,怎的当时就下了那么大的狠心,将亲姐卖走,自己嫁了人还将母亲幼弟扔在一边自此再不顾不管,如此决绝,是个十三岁的姑娘能做得出的?   珊瑚咬了咬下唇,心中开始计较了起来,她不明白,明明家里对珍珠的疼爱并不比对自己少,甚至因为前些年将她放在二叔那儿养了,爹娘始终觉得对不住她,是以迁就纵容她的脾性,比铁树都是有多无减的,可珍珠怎的会不懂?还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二婶品行不好,这是从那桩丑事被揭发出来之前珊瑚便知道了的,珍珠学了她一些半点的,珊瑚也能理解,可能怂恿珍珠做出这样有违天理的事,还是让她的妹妹香兰来谋划……珊瑚不禁打了个冷颤,最毒妇人心!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珊瑚一下醒过神来,只道是:“快点回家去!”便转身往回跑了。   呆子本还看着眼前这人一下皱眉一下冷哼,又是心酸又是愤怒的,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他本便不是爱开口的人,这时也没做声,可看她这会子匆匆忙忙地便又跑走了,古井不波的一双墨眸不禁染上丝笑意。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大步迈开跟着她身后走了。   “娘!”一回屋里,珊瑚便直闯进大屋,珊瑚爹正咬着烟竿坐在炕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样子,不说也知道,对珍珠这事儿,珊瑚爹也是不满的。   珊瑚叫了她爹一声,珊瑚爹连哼都没哼一声,没听到似的继续咬着烟杆儿想事情。   “娘,”珊瑚叫了一声,往珊瑚娘那边靠了过去,趴在耳朵边上问:“老屋那房契,你放哪儿了?”   珊瑚娘看了珊瑚一眼,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那屋子是你奶奶留给你的,再怎么我也不会糊涂到拿去给珍珠当嫁妆的……”   珊瑚娘未说完,珊瑚这头便赶紧阻止了道:“不是,娘,我不是这意思,前儿呆子看到珍珠带着那叫香兰的去了老屋,说房契就放在炕头那箱子里,那香兰还让珍珠直接拿了给她就成,我怕珍珠不上道,真拿了就给她去了!”乡下女人,压箱底儿的东西总是家里最好的,是以珊瑚相信她娘能把那东西放箱底里去,虽今日香兰似是来游说珊瑚娘的,但珊瑚却不确定那东西还在不在。珍珠知道这个,指不定已经将房契拿走交了出去,香兰来家里,其实是想找个正当的话头,好让珍珠安心出嫁?   珊瑚娘闻言一惊,继而又愤愤道:“那个遭雷劈的蹄子,真是啥事儿都做出来了!”刚才跟珊瑚爹说的时候就已经将翠兰姐儿俩问候了个遍,这会子在孩子面前,珊瑚娘也没多骂人,只消了消气道:“上回赖麻子翻了墙进来后我就把东西都移了个位子,箱底是不能放了,”珊瑚娘说着,凑到珊瑚耳边细声道:“我把那些东西都放在筐里了。”说罢还挑了挑眼,示意珊瑚往墙上看。   “这不是……”珊瑚拿下那编得细密的竹筐,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却是有些意外。竹筐里放满了姊妹三人小时候用的鞋子帽子小衣裳,那会儿家中还算殷实,不似其他人家要改了小衣裳来做大衣裳,珊瑚娘也留着了,挂在墙上不显眼,省的哪天家里招了贼,啥东西剩不下来。   从底下一层拿出顶虎头帽来,两边各绣了一直喜鹊,看着很是精巧,珊瑚娘只道:“这是你小时候戴过的,”手往里一摸,抽出薄薄的一张纸来,略微泛黄,折痕明显,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这就是老屋的地契。”   珊瑚接过,打开来看,“房契”二字,珊瑚已从呆子那儿学得,大大地呈现在纸张的最上头。   珊瑚娘又从筐里拿了双虎头鞋,从里掏了对耳坠子出来:“这也是你的嫁妆,我也不怎懂,这是你爹从海里捞上来的,那会儿听人说这是好东西,便留了下来,珊瑚嘛,跟你名字也应景,又是能辟邪的东西,拿着当嫁妆看着也不寒碜……”   珊瑚看了看珊瑚娘手上那对红得欲滴的珊瑚坠子,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前世嫁人时,什么东西也没带,她也从不知道珊瑚娘还给她留了东西,不管是什么,能让母亲收藏了这么多年还心心念念要给她的,自己都会当成宝贝来看的,只是那会儿珊瑚娘已经神志不清明,又怎的能知道女儿要出嫁?   眼里噙着泪,使劲儿忍住不让掉下来,低着头也不去再看那东西了,将手里的房契放回珊瑚娘手中,转身偷偷一抹泪,坐回了炕上。   “我不知道珍珠居然动了这种心思,连老屋都想拿走。好在前儿换了地儿,不然她不早该把东西拿给翠兰俩姐妹了!”珊瑚娘见珊瑚眼圈儿发红,以为珊瑚担心起房契来,只将东西拿了过来,道:“要不这房契你自己留着,找个地儿给藏好了,放我这儿别哪天珍珠又起了心眼儿,给翻出来了……”   “娘,”珊瑚摇摇头:“你帮我拿着,这是嫁妆,等哪天我出嫁了,你再给我。”   珊瑚娘听着,看不透珊瑚这时想的什么,笑着拍拍她的手,也没再说什么,将房契收了回去。   “把珍珠给我叫来!”坐在一旁无声无息了好久的珊瑚爹忽然开口,敲烟杆的声音显示了他的愤怒,珊瑚看了一眼珊瑚娘,低头走出了大屋。   作者有话要说:抱着各种激动忐忑的心态入的v,蟹蟹妹纸们的支持啦然后还有蟹蟹陛下的火箭炮啦收到大礼好激动的说嗷嗷   第四十六章   “爹叫你。”   珊瑚走到外屋,见珍珠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口偷听,听到她出来,慌乱地往外头退了两步。珊瑚也不想去看她,冷冷地甩下这句话便往外头走去了,珍珠沉默着看着珊瑚的背影,久久才低头转身进屋。   吸了口凉气,珊瑚冷静下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重生到现在,许多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在颠覆着珊瑚的思想,以前从不知晓的赖麻子会是前世一家人家破人亡的源头,以为亲近的二叔竟也是豺狼虎豹,以为淫口乱不堪的荷花竟是个有骨气的,以为亲手将一家人推进火坑的珍珠背后竟还另有指示的人,以为毫不相关的香兰竟才是自己悲惨前世的真正幕后主使……   想到这里,珊瑚却是明白了些许东西,珍珠过了年也就十四岁,前世自己嫁到杜家时珍珠也就十三岁,乡里孩子没那么多七拐八拐的心思。以前总以为是翠兰那儿给教得,总是会比珊瑚这种只会干活儿的心思活泛些,却从未想过做出这样的大事,后头没有个心思缜密又有野心的作指导,怎可能让她这样轻易得了手去!单单是找人牙子,珍珠自己便做不到,直到今天看到香兰带着那王大娘,前世那些遥远却清晰的回忆一下全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翠兰带着个身材矮肥的老太进了珊瑚家因人上门讨债打砸得有些破败的院子,一进门不是问候家中可好,不是问候卧病在床的珊瑚娘可好,单刀直入地对着珊瑚道:“家里都成这样儿了,再不拿点儿钱给你娘治病,这又三天两头儿地有人来讨债,可还咋过下去?珍珠和铁树还小,家里就得靠你了。村里那杜家,你知道吧?那家刚好要找个姑娘去冲喜,你就过去罢,还能拿点儿钱,你娘这病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成啥样儿!”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同意却是冷血了。珊瑚那时是这样想的,家里成这样儿,娘又病倒了,弟妹确实是还小,除了牺牲自己,珊瑚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珍珠年纪虽不大,但家中照顾娘亲和幼弟的事情还是做得来的,何况若是过去冲了喜,杜俊笙还是没法儿活下来,那末自己还能在杜家和自家中间周旋,多少还能照看到家里。   过门的那一日,没有三媒六聘,没有花轿喜服,珊瑚帮珊瑚娘擦了身子,做了顿热粥给铁树吃,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裳便出了门。   刘寡妇那会儿因为跟珍珠常拌嘴,珊瑚也不是会做事的人,刘寡妇见着面冷嘲热讽也是有的,见她收拾包裹走出门,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只笑着道:“还是你家珍珠心思活泛,要不是她去求王大娘,哪儿能有这样的好事儿落到你头上来?”   刘寡妇的这句话,却是让珊瑚久久平复不了,本以为是翠兰的主意,却不料竟是十三岁的珍珠,直到知道珍珠不顾娘亲幼弟卷尽家财嫁人去,直到珊瑚娘油尽灯枯惨死家中,直到知道铁树的死讯,直到自己被j□j着绑在龙王庙前的柴火架子上,珊瑚从心痛到怨毒,对珍珠是恨得入骨……   只是重生再见,珊瑚却是心软,一直在犹豫纠结,不愿同珍珠一样伤害亲骨肉,可心中对她的怨恨却从未减少,是以从未对她下手,却也给不了她好脸色,只是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今日香兰来家中说亲的事情虽荒唐,却是解了珊瑚的疑惑。   没有得好处,有谁会乐意对着不相干的人做这些伤天害理事?   想起珊瑚娘刚才拿出来的东西,珊瑚心中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前世赖麻子那事儿没被揭开来,那么自己出嫁那会儿没拿到的这些聘礼,想必珊瑚娘也都还放在炕尾的箱子里,最后应该也都收入了翠兰姐妹和珍珠囊中了吧……   夜风微凉,珊瑚站在院儿里打了个冷颤,大屋里传来珊瑚爹大声骂人和珊瑚娘小声劝慰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珍珠的哭声。   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珊瑚摇摇头,妄图甩去一腔的烦恼。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门口忽然有响动,珊瑚往前走去,却忽然有个黑影推门闯了进来,吓得珊瑚直往后退差点惊叫出声。   “呆子?”那人从门檐走下来,月光隐去黑影,原是呆子挑了两桶水回来。   呆子也不管珊瑚,自顾自地挑了水往水缸边走。   珊瑚被他这一吓,却是真把心头那烦心事儿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捂着心口跟在呆子后头道:“你下回能不能出点儿声?大半夜的,这不吓死人么?”   “吓到了?”呆子熟练地倒水放桶盖好盖子,转身便是这么一句。   珊瑚对他这态度有些不满,“下回换你在院儿里,大半夜地进来个人试试!”   呆子看她一眼,不置可否,洗完手便转身进了自己的草棚子。   珊瑚倒是习惯他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尴尬,看了一眼灯火微弱的大屋,干脆跟着呆子进了草棚。   才进屋,呆子便回头看了她一眼,“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   “啥?”珊瑚并没有完全听懂呆子的话,但听着什么男的女的的,又是天晚又是不合适,倒也是听出了点儿门道,心中腹诽着,前儿是背了背了抱也抱了,年三十儿那晚都还上手了……这会子来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什么意思?   呆子见珊瑚脸上一下一下变着颜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倒是也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再不说这事儿。   拿了靠在床后的木盆,倒扣着放在床上,细毛笔浓墨汁,所剩不多的粗糙纸张有些泛黄,一一放在一旁,再不顾珊瑚还站在门口,自顾自地练起字来。   珊瑚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外头那儿又还吵着,大半夜的实在没地方可去,最终还是两个跨步一个转身,一屁股坐在呆子床尾了。   呆子见状又是抬眼一瞥,没再说什么。   “前儿你见着珍珠那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过?”珊瑚忽然开口。   呆子顿笔,抬头看她,珊瑚正扯着衣角,看着有些心烦意乱,知道她还在烦心着今天这事情,放了笔沉声:“有些事情,道听途说不足以为信,非得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行……况且那日,你似乎也累极,回来便睡了,后来我也便没再去提起。”   珊瑚依然没有完全听懂呆子的话,只是想起那天一大早便起来忙活,到一半还泡了水,遇到虎子叔发病,回来又听到崔春英来家里闹,一整日是鸡飞狗跳的,晚上确实是早早儿地便睡下了。   呆子看她看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便也不想多做解释,难不成真要他告诉珊瑚说其实是害怕珊瑚对他不信任,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乡里这种分家得财得屋子的事情本就被看得重极,他本便不是这家的人,再去说这事,即便珊瑚相信了,就她的性子,不可能半点事情不做,反倒给她招惹些不必要的流言,即是如此,那就还不如自己看顾着点,只要珍珠不得手,那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差别。   抬手落笔,印在脑海的几个字便又赫然呈现于纸上,字体饱满,苍劲有力,饶是不识字的珊瑚,也看得出笔力深厚。   “戴子期?”珊瑚看着那字,念了出来。   呆子看了她一眼,眸中流露些许惊喜的情绪,冬天的时候就教了她一次,这便记下,也是难得。   珊瑚皱了眉道:“为啥又是这个名字?难不成……呆子,这难不成是你的名字?”   呆子一顿,心中不无疑惑,只是就这样也不敢确定。呆子虽记得自己该是姓戴,却将其他忘得干净,刚被救起是请了二黑奶奶过来看,她只道是要等自己想起,其他的也无能为力,可这么长时间了,呆子却依旧半点事情都想不起来。   见呆子眉头紧皱,知道他也在忧烦着这个,珊瑚干脆拿开纸张,笑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不,呆子,你教我写我的名字吧?珊瑚,洪珊瑚。”   呆子闻言竟一笑,新拿了张纸,沾上墨汁儿,楷楷正正地将珊瑚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珊瑚看着那纸,心中有些发虚。呆子来家里,算算也有半年了,家中粗活累活呆子几乎都包下了,三不五时地猎东西回家,去年冬天若不是他,家里也不知道要怎么撑过去。呆子跟着他们家,虽说穿的粗布衣裳做的脏活儿累活儿,可从他谈吐甚至脾性,珊瑚总觉得他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出来的。珊瑚虽没读过书,可好歹也陪了杜俊笙四年,那种读书人才说的话,什么之乎者也,从呆子嘴里说出来完全没有违和感,字也写得好,若说杜俊笙的子娟秀,那呆子这字便是大气了,怎么想着也不是他们这种乡里能出来的人,就算不是京城出来的,那也是从县城来的!越是这样想着,珊瑚心里越是发空,若是哪天呆子想起来了,一走了之,那她要上哪儿找人去?   第四十七章   杨沙村本就是个靠山临海的小村庄,除了东面的那大片海,西南北三面环山,出去进来都不容易。只是虽说是这样的小村落,杨沙村也去了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为朝廷卖力,赴边关战沙场,是以县城偶尔还是会有官差翻山而来,给送送消息信件。   珊瑚的舅舅便是其中一个。   从好几年前去县城一趟回来,王都便下了决心要去会一会侵犯边境的蛮夷,任舅婆说破了大天也不愿意回头,背上几块饼子两件衣裳便出了山。王都也算是个刚烈汉子,上了战场命都悬在裤腰带上,上头人看得见,他便也多受提拔。去的前两年多少还会让人带个口信回来,可是近年边关吃紧,从两年前来人告诉舅婆说王都要再去边关后,便再也无音无信,到现在都是生死未知。   可是今儿早上,舅婆匆匆忙忙地举着封信跑到家里来,一双手哆哆嗦嗦地,停下来说话时还上气不接下气,见到珊瑚娘便抓着问:“呆子呢?”   珊瑚娘见她这模样有些吓到,忙问怎么了,这才知道王都来信了。   “你弟他大字不认得一个,咋还能写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啥事儿了,别人给写回来的……呆子不是认字儿吗?快让他来给我瞧瞧,瞧瞧是不是你弟出事儿了……”王氏说得泣涕满面,王都不识字,以前都是让人带口信回来的,这会带来消息却是厚厚的一封信,这又是两年都没信儿了,王氏难免想到些不好的东西。   珊瑚娘正安慰着,见着舅公王大川也颤颤巍巍地赶到,平日里身子骨还算健朗的,这会子都成这样了,珊瑚娘不免有些担心,只赶紧道:“呆子今儿早上要去县城,我让他跟老根叔的牛车走了,这会子也不知道走没走了,”说着把还在厨房忙活的珊瑚叫出来,让她赶紧去老根叔那儿瞧瞧他们走没走,珊瑚闻言连腰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急急地便直接跑了出去。   到老根叔家时,村儿里老老小小要去县城的才到齐了,拉着老牛正准备出发,珊瑚一急,也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拉着呆子便跑了。   回到家时没见舅公舅婆,连珊瑚娘也没在,双福娘站在自家院儿里隔着篱笆对珊瑚道:“你娘带着你舅婆他们先回去了,你舅公平时看着挺能做活儿的,刚才腿都软了,到底是啥事儿啊急成这样?”   珊瑚见双福娘往篱笆这边靠了过来,知道她这时候腰上的扭伤还没好,肯定是听着动静出来的,这会子看这架势有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珊瑚回头对呆子道:“你先去舅婆那边儿,待会子我就赶过去。”   呆子见双福娘一脸的探究,又看看珊瑚一身的面粉还围着围裙,点点头,放下本准备下山的东西,大跨步走了出去。   珊瑚这会子也解下围裙,一脸的面粉和着沙土,干脆拿了个脸盆儿洗了把脸,边洗着脸边跟双福娘解释着,见双福娘还要问,只道是:“我先让呆子去瞧瞧了,那信也不知道写了啥,还得待会过去才知道了。”   双福娘闻言,急道:“那你还不赶紧过去!去看看到底咋样儿了,这好几年都没听到人声儿的,这下能来信一定是好事儿跑不了!你赶紧去,回头回来了再来告诉我!”   珊瑚点头,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脸,扔下句“我去看看”便走了。   珊瑚心中虽也着急,可要照着前世来说,王都这信写的该是大战告捷,快要衣锦还乡的消息了,这么想着,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心中有些庆幸,舅公舅婆这辈子总算能见到儿子平安归家了。   这个王都,珊瑚是记得的,那会子年纪虽小,但珊瑚娘那边的娘家舅舅珊瑚也就见过王都这么一人。王都挺疼她,孩子嘛,对疼爱自己的人总是会多想念一些,特别是前世珊瑚过的那些日子,能有疼爱自己的人,绝对是更加珍惜,印象深刻的。   想到王都衣锦还乡那年,见自己消瘦得有些过分,还私底下问了她杜家到底对她怎么样,只是那时候也不知是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对杜俊笙死心塌地得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是以只告诉王都自己过得挺好,让他不必担心。王都见她这样,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珊瑚是嫁与杜家为妇,便是杜家的人了,若是觉得不好,自己还能有理由将她带走,可珊瑚自己都这么说了,王都即使看出端倪,也不好做什么。   停了停脚步,珊瑚有些自嘲地笑出了声,还真是鬼迷心窍!   “刚才从这儿过的是珊瑚吧?”墙头传来声音。   “是啊,你不是认得她吗?”另一声音响起。   珊瑚虽对她不算熟识,却也听得出这是巷口铁牛娘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那边显然以为珊瑚已经走远,说起话来也不遮不掩,声量略高。   “啧啧,这丫头看着挺干净的,没想到也不明不白的……”   “你是说她跟双福吧?这也怨不了他们,前儿,就虎子还没上门提亲那会儿,我是听双福娘说过的,瞧她那意思,是早把珊瑚当儿媳妇儿来看的了,两家又隔着个篱笆,打小儿天天见的,亲点儿也是有的!”   “唉,就是下手慢了,虎子那人成天病病殃殃的,时不时还发疯两下,这件事儿倒是精明!还知道找上双福这样的人家,他家那闺女儿我知道,小的那个还好,大的那个……哎哟,那可真的得罪不起啊!要说娶媳妇儿还是得找老实点儿的,我看双福娘这会子更后悔了,珊瑚那丫头看着不声不响的是太闷了,可是至少不会顶撞她不是?我可是听说,虎子那闺女儿从年头怀上了,不是装病不干活儿就是没事儿找茬,就双福娘那炸桶脾气,我看忍不了多久!”   “也是,怪不得双福要跟珊瑚呆一块儿,长得也白嫩,又得人心,就是这亲也成了,这么办事儿……啧,不行啊!珊瑚那家里不还养了个汉子么?那汉子看着也挺……”   “想多了想多了!那个我知道,不是叫他呆子嘛!虽然能干活儿,可就是个呆子啊!”   “你还别说,看着就是不怎么搭理人,可干活儿倒是一把好手,冬天那阵儿我还拿谷子换了他打的肉呢!要这么说起来,他家人还是挺好,那么点谷子换的,咋的都是亏了的!平日里都不声不响的,倒是热心肠!”   “是啊……我那阵儿也听说了……”   珊瑚迈开步子,身后的讨论声还继续着。   ……   珊瑚的猜测没有错,王都这封家书确实是报平安的,只说半年前便大战告捷,只是带着他们领军打仗的靖元将军归途溺毙,全军皆哀,后来又为了打捞尸身的事情费了不少功夫,好在不久前已经找到靖元将军的遗骸,大约再过两月便能回家来了。   这信是一月前写的,京城离杨沙村甚远,途中送信的人历经整整一月才将信件送至,可想而知待到王都回来,少说也要两个多月后了。   村里人闻讯便热闹起来了,平日里走动的不走动的全都上门来了,四品的骁骑将军,不是哪家都能出的!   王氏是个百事通,珊瑚本想找她问问她和双福怎的就被人传成那样,只是见这两日不断有人上门庆贺,说好话的送礼的,想来舅婆已是疲于应对,便也没去找她,将这事儿先压在心里,只要不传到红串儿耳朵里,那便还是好的。   珊瑚这头烦心着,屋里珊瑚爹倒是叫了一声让她进屋去。   珊瑚正喂着鸡,闻言只好放下一簸箕的糠皮,找个高点儿的地儿放着,别让鸡给打翻了,扫扫衣摆进了屋。   珊瑚爹正拿着榔头敲敲打打着用得久了有些松开的锄头,见着珊瑚进来也不停下。   “珍珠那生辰签还在你二婶儿那儿,你娘也不好去拿,你去吧。”   珊瑚心中不平,可是爹都开口了,她也不好说不愿意,只得忍下,拿着红纸签儿出门了。   才进了巷子,珊瑚便见着梨花娘抱着梨花在巷口晃悠,见着珊瑚过来,还有些讶异,凑上来问:“你这是去你二叔那儿?”   梨花见着珊瑚,咿咿呀呀地伸手要她抱,珊瑚有些奇怪,这孩子虽见过她几面,却也不至于熟悉到要她抱的地步,但那孩子粉粉嫩嫩煞是可爱,珊瑚也伸手接了过去,对着梨花娘答道:“是啊,来拿点儿东西。”   梨花娘点点头,表情有些奇怪,“你这会子要进去?”   “嗯?”珊瑚有些不明白她的话,这来都来了,不是这会子进去那要什么时候进去?   梨花娘吞吞吐吐,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在犹豫着该不该说,这会子梨花却忽然哭了起来,梨花娘赶紧将她从珊瑚手里接了过来,伸手一探,见梨花尿在裤子里了,只说要给梨花换裤子,便回身进了自己屋了。   珊瑚看她慌慌忙忙的样子,一时也想不出来原因,在巷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二叔家的门没关,乡里人从未有敲门的习惯,珊瑚便直接走了进去。大屋没人,反倒是听到有人后院有东西移动的声音,珊瑚走过跨门,见后院的门半掩着,正想打开却听到了一声娇啼!   第四十八章   院儿里粉衣亵裤散落,扑了细黄沙的地上被鞋子踢滑开的印记分明,随着一声声深深浅浅的喘息低吟望去,靠小院儿西面角落的石磨旁倚靠着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身影,女人白嫩的手脚四肢紧紧地缠绕着覆在身上的人,伴着起伏的身影一下一下地娇叫着“官人”“哥哥”之类的话。   置于下头的女子浑身上未着寸缕,白滑滑的整个人挂在身上那人脖子上似的,挂在肩上的肚兜欲落未落,胸前的红梅颤颤巍巍,隐隐约约地从肚兜下面探出头来。她身上那男人除开衣着有些凌乱外,却还是算穿得整备的,只是一语未言,奋力地在那女子身上耕耘,一下一下地,猛力进出,直撞得那妇人似叫似泣,嘴里还叫着些淫言秽语。   那男人几下大力进出,猛地便离开了来,那妇人身下的两人交口合之处泥泞红肿,小口微张,男人侧身,腿口间直直站立的黑紫之物便这样落入了珊瑚眼中。   似曾相识的一幕,珊瑚整个人恍惚地站在那处门后,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该做甚。   院里的两人却并未发现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依旧做着自己的事。那妇人依旧半靠在那石磨旁,脸上难耐之色尽显,看着男人顶着直物在院儿里走来走去似是翻寻着什么东西,忍不住娇叫出声:“哥哥……”   那男人也不知从何处找出一捆麻绳来,走上前去抓着妇人的手便绑了起来,余下的一股绳便将妇人的手同石磨绑在一处,叫那妇人动弹不得。   妇人似是有些吓到了,方才娇娇弱弱的声音这时候有些发颤着问:“你……你这是要做啥……别……别这样……哥哥,哥哥你要做啥!”   “别叫我哥哥!像平常一样叫我姐夫!”男人忽然开口怒斥了一声,将妇人整个架起放在石磨上,双手抓着妇人一双白嫩的脚踝往上一提,那妇人就似是待宰的母猪般,整个被囚在石磨上,连挣扎都没法儿挣扎。   “姐夫!姐夫!你要干啥,你快点放我下来!快点放开我!”那妇人这时是吓得不轻,见男人一脸的暴戾,吓得声音都变了。   “你男人回来了,要走了是吧!你不是说过往后就跟着姐夫么?你个欠口的小骚口货,是老子还伺候不够你是吧!今儿老子就让你好好尝尝厉害,让你这辈子都记着!”男人本爬在她耳边说着,直至最后整个大声吼叫了出来,吓得妇人浑身发颤哭叫着不要。   男人话毕也不给女人啼哭的时间,身下的硬挺之物便这么直直地捅了进去,肉仞也似找到了解馋之源,狠命地往里钻,每回抽口出又似是不舍,将里头的嫩肉连层带出,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珊瑚站在门边,胃口猛地一缩,整个人像是要吐出来那般干呕了一下,院儿里的人正激烈,全然没去注意到她。男人见女人哭叫却是越发红了眼,随手在一旁抓起拉磨赶驴时用的竹竿,挥起落下,毫不怜惜地抽打在妇人身上,所到之处尽是一道红肿,便打还边骂着:“婊口子!跟你姐一样!你们一家都是下作的婊口子!嫌老子对你们太好了是吧!看老子不口烂你个千人口骑的贱口人!”   珊瑚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二叔家的,只顾着迈开腿往前跑,直跑到村里的井边,靠着大榕树边儿上的大石头缓缓地坐了下来。   自己刚才这是……看到了二叔跟香兰……   一想起还是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二叔平常看着老实巴交的一个人,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前儿村里传着二叔同香兰的肮脏事儿,珊瑚还半信半疑,这下可好,看个整套了!   珊瑚只觉一股恶心涌上喉头,又是一阵干呕了起来,直呕到眼泪都出来,这才稍缓,可心中的恶心感却半点未减少。   “哟,这是怎么了?”   珊瑚没来得及回头,翠兰便已经走到身前,手里牵着个孩子,一脸的幸灾乐祸。   珊瑚见是她,也不开口,坐在那里等着那阵恶心过去。   “前儿还听说你跟双福两人挺好的,怎么,这就怀上了?还害着喜啊?”翠兰见珊瑚不开口更是开口乱刺,说话时还不忘哼笑两声,骂了句“贱种”。   “你说什么?”珊瑚这会子还没缓过气来,听她说到自己跟双福有事,却是忍不住了,猛地一下站起来,引得一阵头晕目眩,本能地伸手扶住一旁的大树,才堪堪站稳了脚步。   “哼,”翠兰见她这样又是一声冷哼,道:“我说啥你会不知道?现在村儿里可是谁都知道的,你跟双福那点子烂事儿,就是不说开而已,你说,要是红串儿知道了,会不会跟你好好儿闹一场?”   “你敢!”珊瑚听翠兰提到红串儿,却是更怒了,就红串儿那脾气,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总是要先闹上一番,不然是不肯罢休的,只是现在红串儿怀着身子,二黑奶奶前儿又说了有些要掉胎的样子,双福娘现在是连做饭洗碗都不敢让她碰了,这要闹,还不闹翻了天了!   “我跟双福哥清清白白的,不是你一句两句就能抹黑的,何况你家里……你自己能干净到哪儿去,你有啥理由来说我了!”珊瑚心中怒气腾腾,险些将刚才的事儿说漏了嘴出来,不是不说,是这会子实在不是说的时候!   “你个作死的小骚蹄子!你还说上我了!看我不跟你拼了!”翠兰被戳中痛处,手起脚落的要对珊瑚动作起来。   这阵子村里人见着她就像是瘟神似的避而远之,本还不觉得,这两日稍能走动出来外头都没啥人愿意搭理她,两句话没说完就走了,就是连隔壁的梨花娘都鼠着眼睛见着她就躲。翠兰觉得这事儿的罪魁祸首就是珊瑚娘,要不是她将那事儿说了出来,这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是早就没人知道的了,哪里还会有现在这样儿的事情!   珊瑚这时候还脸色煞白着,站都有些站不稳,见翠兰一巴掌就要甩过来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躲避开,心里暗骂自己没用,这下是生生地等着被掴巴掌了!   “你干啥!”后头忽然吼了一声,翠兰稍一停下,珊瑚便被人扯开了来。   “百会哥,”珊瑚见着来人,有些恍惚地叫了一声,才想起百会的铁铺就在这井边,想必刚才她跟翠兰吵架的事是被他看到了,这才跑出来的。   “你这人,咋老要动手打人啊!”百会有些嫌恶地看着翠兰,拉着珊瑚往后退了几步。   翠兰还没反驳,手里牵着的小孩“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翠兰蹲下抱住孩子,有些不屑着道:“还真是狐狸精,连个鳏夫都要勾搭去。”   百会被她这话噎得开不了口,鳏夫?是在说他么?   “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忽然从后头传来个声音,低沉有力,掷地有声的音色,让珊瑚颤了颤。   赵伯君一身墨衣绿褂,腰间挂着个黄玉挂坠,玉带冠发,身量修长,精神抖擞的脸上似有些不耐烦。   翠兰浑身一抖,叫了声“四爷”。   赵伯君也没多说什么,只问珊瑚道:“你要去哪儿?”   “回家。”珊瑚头都不敢抬,细细的声音回答时还有些发颤。   赵伯君也不多问,从百会身后将珊瑚拉了出来,道:“那就走罢。”   “啊?”珊瑚这下有些懵。每回见着赵伯君珊瑚都有些软脚,跟他说话都成问题了,这下子被他拉住,更是有些猝不及防,心口狂跳。   “那东西过几天我让人来拿,你看着办罢。”赵伯君对着百里说了这句话,便拉着珊瑚的胳膊走了。   “这……咋回事?”翠兰有些不明所以,忽然脑门儿一亮,赵四爷也是个鳏夫啊!别以为刚才那话说他呢吧!   百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见翠兰还蹲着,不禁瞥了一眼,“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说罢便也不再理会她,回自己铁铺去了。   ……   这头珊瑚走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又瞟了赵伯君好几眼,酝酿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四爷,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用……”   赵伯君倒是没开口,脚步一顿,珊瑚便不敢说下去了。   “我看你脸色不好,身子有些不适?”赵伯君也不回应她,反倒问了一句。   眼前在二叔宅子里见到那一幕浮现出来,珊瑚脸上不由青一阵红一阵,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没事便赶紧低下头去。   赵伯君见她这样,也不再多问,继续往珊瑚家走去了。   珊瑚叹了口气,不止是自己本身对赵伯君便有种胆颤,这走在路上,珊瑚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了。赵四爷是什么人,平白无故跟她一道走,这不惹人非议么?   不需左右看,珊瑚都知道这会子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在窃窃私语了。赵伯君性冷,本便少同人说话,后来没了媳妇儿,更是寡言少语,极少同村里的年纪姑娘少妇搭腔,这会子珊瑚跟在他身后往自家走,怎么看也不太正常。就连珊瑚都没闹明白,他这非要上她家去到底是要干啥!   第四十九章   忍了一路回到家,才到巷口珊瑚就见着呆子在门口站着,珊瑚这时也不管赵伯君,朝着呆子径直跑了过去。   “你在等我?”珊瑚见呆子有些踌躇,这会子见着她眼里倒像是闪过丝亮光。   呆子沉沉地“嗯”了一声,眼睛看向后头的赵伯君,低头问:“怎么回事?”   珊瑚回头,见赵伯君脸色如常地挂着丝疏离的笑,笑着安慰呆子道:“没事儿,就是遇上了,一起回来。”对于呆子不愿意说什么关切的话珊瑚是不介意,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呆子这会儿也不再问什么,跟走上前来的赵伯君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道:“劳驾。”   赵伯君眉头一挑,依旧挂着丝笑,“好说。”   珊瑚看这两人有些怪,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对着赵伯君道:“四爷,我已经到了,您……”   赵伯君点点头,问:“你爹呢?”   “在屋里。”奇怪,找她爹做什么?   赵伯君点点头,走了进去。   珊瑚有些不明所以,也跟在后头进了门。   赵伯君此来,原是村里要翻修龙王庙,珊瑚爹算是村里洪姓最高辈分儿的,总是要来说一声,再问问看洪姓的宗亲有没有要出钱出力帮忙的。   村里姓洪的人家不多,珊瑚家在珊瑚爷爷那辈儿还算是不错的,现在钱财全落在珊瑚二叔家,珊瑚二叔又是个不管钱的,全让那翠兰给拿捏在手里,有这种要出钱出力的事儿,是从来不用找他家的,反正找了也是白找。   赵伯君说着,珊瑚爹也犯难了。要钱,珊瑚爹是没有了,这么说起来也就只能出出力,帮着盖屋子了,可家里这才多了四亩地,这难不成要荒废了地里去盖庙?   珊瑚爹正想着,左右为难。家里的男丁就铁树这么一光腚儿孩子,不捣乱就够好的了……   “要不……能不能让呆子去?”珊瑚娘在一旁,猛地脑袋一灵光,张口建议。   珊瑚爹皱着眉,嘴里咬着烟杆子,呆子虽是他家的人,可呆子不姓洪啊……   赵伯君见他犹豫,也不着急要回答,只笑着道:“还有半月时间,不急在一时,若实在不行,那便作罢。”   珊瑚爹眉头皱的愈深,作罢,哪儿有那么简单,没出钱没出力,回头庙内功德壁上连个洪字都没有,让他们姓洪的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只是这时候也无奈,只好点头,见赵伯君要出门,招招手让珊瑚送一送赵伯君。   出了院子,呆子也不知去哪里了,珊瑚本想送到门口便说声慢走道别的,哪知道赵伯君头也不回,还珊瑚生生跟他走到巷口,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四爷,您慢走。”说着便要转身回去。   赵伯君却忽然回头,开口问道:“珊瑚……今年该及笄了吧?”   珊瑚一愣,及笄?什么是及笄?   见珊瑚呆愣愣的样子,赵伯君却忽然笑了起来,不做解释,只道了句“回去罢”,回身便大步走了。   吃过饭洗了衣裳,珊瑚坐在门口的柳树下纳凉,心里一直萦绕着今天遇见的那腌脏事儿,心里大骂晦气,不知是什么孽缘竟给遇上了!   心里烦闷着,手里抓着柳枝一甩一甩,泄愤似的往地上抽,想起这些人做事如此,怪不得珍珠跟着他们成了这般模样!   闷闷地叹了口气,却是引来一旁的笑声。   “姑娘家家的这又是叹的啥气儿呐?成天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爹娘怎么你了!”   珊瑚抬眼,刘寡妇正抱着小宝儿走了过来,珊瑚一笑,扔下柳条拍拍手,伸手哄逗小宝儿,将他抱过手里来。   小宝儿本认生,近来珊瑚跟刘寡妇走得近,这孩子竟也同珊瑚亲近了很多,这会子见珊瑚伸出手来,也没躲开也没哭闹,安安静静地便让珊瑚抱在怀中。   “我爹娘待我们姐儿几个可是谁都知道的,骂一声打一下都舍不得……就是有些事儿吧,你不想见着还偏让你见着,这才让人糟心糟肺的难受!”珊瑚说着,很是无奈的模样。   “见着啥了?”刘寡妇一听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珊瑚坐下打听了起来。   珊瑚脸上一红,似是失言般闪闪躲躲着道:“没……没有……”   “哎呀跟婶子说你还怕啥?婶子也不是四处乱说话的人……”刘寡妇这话一出口,她跟珊瑚两人都顿了一顿,又见珊瑚没说什么,接着道,“有些事儿还是要说出来心里才舒坦不是?憋坏了找谁去?还不是自己难受遭罪?”   珊瑚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犹犹豫豫地才将今天早上遇到那事儿说了出来,期间不由再添油加醋了一番,听得刘寡妇整个人都蹦跶了起来!   “你你……你说你亲眼看见的?”刘寡妇许是太过激动,整个人站起来大声地叫了出来,吓得珊瑚赶紧拉住她,示意她小声着点儿别教她爹娘给听见了。   刘寡妇这才收了点儿声,但还是依旧穷追不舍地问,珊瑚一脸尴尬羞愤地点了点头,引得刘寡妇不禁大骂了起来。   “这见不得光的骚蹄子!我就知道她不是啥好东西,她那丈夫出去那么多年,就她那骚样儿,我说能安分?这可倒好,连姐夫都给勾搭上手了,这还真是娶媳妇儿还送小姨子,稳保不亏哈!”刘寡妇那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义愤填膺,总之看着样子很是激动,对着珊瑚又骂了那香兰一顿,珊瑚这才听出来,原来刘寡妇出嫁前同翠兰香兰姐儿俩是一个村儿的。   说这香兰自小便爱美爱打扮,骚狐狸的名声可是被人叫得当当响的。本来乡下里吧的,没那多穷讲究,偏生她这样儿,倒是让县城里的人家给看上了,向来是个嘴利爱夸炫的主儿,这下子便更是洋洋得意了。刘寡妇出嫁前便被她拿着说了不少回,嫁到杨沙村又被她笑了好一阵儿,后来小宝儿爹死了,香兰虽嘴上没说,却是常常有一句每一句地刺儿着刘寡妇。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可这些事儿刘寡妇确实是比不上她,争论不过便压在心头背后糟损她,只希望她那去打仗的丈夫也能跟小宝儿爹似的别回来了。   珊瑚听得汗毛直竖,这刘寡妇,还真是不能惹的,面儿上看让着你,背后指不定扎个小人儿天天的给怨咒,那就算是不短寿也得办事儿不利了!   “听说她丈夫要回来了,这才要离开的,二叔才……”珊瑚听到刘寡妇提起香兰的丈夫,倒是想起二叔发狠时说的话,只是这会儿话说到一半也不好说下去,停在一半便不开口了。   刘寡妇也没在意,只关切着珊瑚说香兰的丈夫快回来了,心里可能是不舒坦,咬着牙又咒骂了几声,末了才想起珊瑚还在旁边,补了句:“你舅舅不是快回来了么?许是那会儿一起去胡国的,现在那大将军的尸身也给捞着了,想是才给回来的。”刘寡妇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小宝儿爹那会儿也是去胡国的,可惜那短命鬼没那福气,去了就没回来,连宝儿一眼都瞧不见……”   本刘寡妇对小宝儿爹便是不怎么熟识的,成亲才十天便参了军,说也是祖上积德,虽说人没了,却没想到还留下个遗腹子。刘寡妇也怨,嫁过来才十七,小宝儿今年也就三岁,妇道人家的,家里又还没田没地,只剩下这么个老屋子,刘寡妇便要自己一手撑起个家,也着实是不容易的,这才几年光景,脸上便苍老了不知多少。   前世珊瑚只觉得这是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还觉着她跟珍珠两人不对盘全是她的错,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无知得可以。   见刘寡妇难得收起那八卦嘴脸,愁云惨淡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宝儿,珊瑚不禁开口安慰道:“婶子,你现在有小宝儿!咱好歹有个贴心的娃儿,你看小宝儿,有吃的东西都记得给娘留一份儿,可是比她那不下蛋的鸡要强得多了!”   珊瑚这话没说错,也不知是怎的,翠兰香兰姐儿俩生孩子都不容易,翠兰是成亲多年,一直没怀上,好容易到前几年才铁树开花儿生了个小带把儿的,香兰却是保不住胎,怀上是总能怀上,就是没多阵儿便没了,到现在也没生下个什么玩意儿下来。   刘寡妇听着话心里却是舒坦了,看珊瑚怀里的小宝儿睡得正酣,心里却是找到慰藉。将孩子从珊瑚手里接过来,又对珊瑚说了一句:“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就看她还能挂着那脸皮儿到啥时候!”   珊瑚笑了笑,见刘寡妇还没打算回去,倒是想起一件儿来,开口便打听了起来。   “婶子,你知道赵四爷那媳妇儿上哪儿去了?”   刘寡妇看了珊瑚一眼,有些奇怪,“咋地想起那人?”   珊瑚看她眼神有些探究,心下也有些发慌,只道是:“没啥,就是想起来问了。”   刘寡妇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到珊瑚耳朵边上道:“那会儿赵家是说四爷死了媳妇儿,可半年前被我遇上了,那女人压根儿就没死!”   第五十章   由于前世根本极少接触到赵伯君,珊瑚对他的事是真的不了解,这时是想起翠兰说她勾搭鳏夫时赵伯君黑着那一张脸,心里有些疑惑,赵伯君跟她又不熟,总不至于为了她觉得恼怒吧!那便是翠兰碰着他痛处了!这么一想,也确实没听人讲起过赵四爷有媳妇儿,这都快三十的人了,不可能没媳妇儿,是以这才脱口而出,问了刘寡妇。   可是刘寡妇这回答,珊瑚却一下有些接受不下来,这是说,赵伯君有媳妇儿,大家还都以为他媳妇儿死了,但其实他媳妇儿没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寡妇见珊瑚皱着眉,倒是耐性十足地解释了起来,“我生小宝儿那年,赵家就说四爷的媳妇儿没了,那会儿我还纳着闷儿呢,前儿还来跟我说生了孩子不要碰凉水,我看她还好好儿的,咋说没就没了,我还难受了一阵儿,她待我挺好的。但是半年前我跟着老根儿叔的牛车下山,在县城就碰见她了!身后还带着俩丫头,管她叫夫人!”   “该不会是认错了吧?不是说没了么?”珊瑚觉得有些蹊跷,死了的人还能在县城里遇到?   “没错儿没错儿!”刘寡妇摆着手强调,一甩手差点儿把小宝儿给甩到地上,“我还上去跟她说话了,她也认出我来,准错不了!”   珊瑚看着小宝儿有些心惊胆战,赶紧帮刘寡妇把孩子放好了,这才回过头来问:“可是既然活着赵家咋还说死了,这不咒人嘛?”   “我也觉得奇怪啊!就问了出来,”刘寡妇脸上表情有些丰富,看得珊瑚有些想笑,却又听她接着道:“她看着也不好说啥的模样,但是我才想再问,那头就来了个男的,穿的那是……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长得也还不错,远远儿地就叫着夫人,她也不敢多跟我说,就跟着那男的走了!我猜啊,这八成儿是跟人跑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刘寡妇使劲儿压着嗓子,又往珊瑚耳边靠了靠,道:“我看,赵四爷,八成儿是那事儿不行!”   珊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见刘寡妇一脸的神神秘秘,这才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要不然就赵家那财那势,哪儿这么多年都能不找个续弦的?我偷偷跟你说罢,前儿梨花娘没嫁人,梨花姥娘还找我打听着,看能不能跟赵家说一声,让梨花娘去做个填房啥的,我那会儿跟赵老夫人还算走得近,说话的时候提了一下,后来也没了回信儿,你说人黄花儿闺女儿都要乐意给他做填房了他还半点儿意思没有,开始还以为是想着他媳妇儿,可眼一眨,我小宝儿都这么大了,提亲的可也不少,这么看着,那不是那事儿不成,还能是哪样儿啊?”刘寡妇有理有据地说了这么一串儿,最后还强调一声自己的结论,珊瑚本听得头头是道,这一提到这个还是不禁红了红脸,原因无他,早上遇着那个,太吓人了!   刘寡妇这才发觉珊瑚脸有些红,伸手一拍珊瑚的手道:“你都十五了,赶明儿人来提亲,也就嫁人了,这些事儿迟早懂,婶子跟你说,也好过你娘跟你说吧!”   珊瑚见她越说越没谱儿,伸手轻轻一推她便站了起来,道:“小宝儿还在这儿听着呢你就瞎说,真不是当娘的说的!”   刘寡妇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争辩道:“这才多大的娃儿,何况还睡着,我就不信他听得懂!”   两人这头正笑着争辩,珍珠才从外头回来,斜了一眼这两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便进了门。   珊瑚被她这一哼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让刘寡妇赶紧进屋去,别让小宝儿着凉了,两人这才各回了屋。   进自己屋里时,珍珠正坐在炕上剥花生,见着珊瑚进来,手里才剥出来的花生壳儿和花生仁儿也不分开了,泄愤似的甩进装花生壳的畚箕,末了还瞪了珊瑚一眼。   珊瑚斜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明摆着,本以为能嫁到县城人家的,这下可好,被珊瑚一阻挠,却是人去财空,珍珠心里能舒服么?珊瑚也不去理会她,只自顾自地将刚才从院儿里收下来的衣服放在炕上一件件叠了起来。   见珊瑚对自己的挑衅无动于衷,珍珠顿觉怒火中烧,手拿起畚箕用力往炕上一摔,不多的几个壳子便这么被甩了出来。   “发的什么疯病!”珊瑚被她这一泄气却也是忍不住了,一甩手上的衣服嘲讽似的开了口。   “你才疯了!”珍珠这下也炸锅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珊瑚大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爹娘面前说了啥!天天儿地看着我好我知道你心里头不舒服,合该你劳碌命,啥活儿都得干还没人心疼!”   珊瑚看她发疯,心里竟有些犯苦,确实是,若说前世,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辛勤了一辈子照顾别人一辈子竟没半个人来疼惜自己,出嫁前照看爹娘弟妹,却爹死娘疯妹奔弟幼,出家后照看公婆相公,却落得被羞辱至死的下场……所以这辈子,珍珠以为她珊瑚还是原先的珊瑚?   “你知道我跟爹娘说了什么,那也好,省的我多费口舌,劳碌不劳碌,至少我心里舒坦,不会去觊觎别人的东西,至于有没有人疼,这个,你还真管不着。”珊瑚一字一句,别叠着衣裳边开口回她。   珍珠见她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更是气愤,伸手一扫将身前的东西全都往地上扫了下去,畚箕花生壳儿,土瓷碗装着花生仁儿也一并扫落在地,哐当一声撞碎的撒开的,落到地上好不热闹。   “你为啥要这么做!为啥要这么做!”珍珠忽然厉声叫了起来,眼圈泛红好不委屈。   珊瑚被她这一甩东西摔得一顿,忽然嘴角一扬,“你说我是为什么?”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你都十五了没人来提亲,我难道也要跟着你似的等到没人来提亲么?”珍珠扯着嗓子,将这段时间压抑的愤怒不满一下全吼了出来,只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大喊又大叫的。   珊瑚也不去回答她,只让她继续扯着嗓子说些没边儿的话,什么嫉妒她嫁去县城能过好日子,什么想要拖着她往后当老姑娘。珊瑚忽然觉得好笑,这才几岁,想的还真远。   珊瑚爹娘听到屋里摔打东西的声音还以为是姐儿俩不小心碰掉东西了,可仔细一听,珍珠正大声嘶吼着骂着人,这才觉出不对来,赶紧跑过来瞧瞧。   来时正见着珊瑚收拾着炕头床铺,珍珠则站在一旁破口大骂珊瑚见不得她好,珊瑚娘一下上去便捂住她嘴,只道是:“别瞎说,你姐啥好东西都紧着你跟铁树,哪儿就见不得你好了,不许瞎说!”   珍珠被珊瑚娘捂得厌烦,挣扎着要挣脱,珊瑚见她这样下去也没个了断的,也不去理睬她,放好了衣裳铺好了床铺便出了屋门,珍珠还在身后大叫着“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不依不挠的,最后被珊瑚爹关在屋里,让珊瑚娘在里头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珊瑚,你来一下。”珊瑚爹见珊瑚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叫了一声。   早上被赵伯君来那一趟倒是把事儿给忘了,这会子珍珠一闹倒是想起来了,问珊瑚早上去要回珍珠的生辰红字怎么样了。   珊瑚总不能将早上见了二叔跟香兰行那苟且事给说出来,隐了那一段,只说翠兰一见着面便开始挖苦损骂,根本连话都没法儿好好说。   珊瑚爹闻言怒极,一拍桌子道:“老二那个没骨头的,怕那么个老娘儿们算啥事儿!”   珊瑚见他也没什么事了,只说屋里太闷,直接往院儿里去了,坐在石磨边上,刚好听到珊瑚娘跟珍珠柔声细语地讲着过往,规劝她不要乱办事儿,珍珠心中不满,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大声尖叫着反驳。   珊瑚听得心烦意乱,正好铁树从双财家回来,手里还扯着根柳条,小脸脏兮兮的,睁着大眼叫了声:“大姐!”   打了盆水,找了条汗巾,珊瑚仔仔细细地给铁树擦了擦脸,只觉着这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铁树见珊瑚给他擦个脸擦了好半天,擦好了也不放他走,明明说了待会儿还上双财哥那儿玩儿大马的……见珊瑚鼻端上沾了颗水珠,铁树伸手给她抹了抹。   珊瑚这会子心中正是柔软至极,被铁树这么一抹,一颗心竟像是化了水似的,笑着将铁树抱进怀里,低低着道:“铁树往后要好好儿的,好好儿地长大,好好儿地娶媳妇儿,还要生个大胖小子,管我叫大姑……”   铁树似是觉察出珊瑚有些异样,安安静静地让她抱着也不挣扎,乖巧地点头道:“我知道,大姐是大姑!”   珊瑚却是被他这一句闹得笑了,伸手拍拍他的小肉屁股道:“行了,去找双财玩儿吧,别再折腾得满脸黑了,早点儿回来睡觉。”   铁树应着,手里拖着柳条往篱笆边儿上的狗洞钻了过去,见着双财正好从屋里出来,甩着柳条说要骑大马,双财无奈地说了声好便趴在地上,等铁树稳稳地骑上去便在院儿里绕起圈儿来。铁树也不客气,手拿着柳条一下一下抽着双财的屁股叫着“马儿快走”。   珊瑚有些失笑地看着那俩,回头正对上呆子那草棚打开着的窗,里头豆大的一盏灯闪着不亮的光,珊瑚知道呆子该是在练字。倒了刚才给铁树洗脸的水又放好了木盆,将汗巾晾在竹竿上,珊瑚进了草棚。   呆子果然正坐在那张简陋的床上,拿着旧木盆倒扣着当成小桌子练着字。   珊瑚一屁股坐在木盆前,跟呆子正好对着面,呆子头也不抬,跟不知道有人来似的。珊瑚坐了一阵儿,见呆子还是不理她,瘪了瘪嘴,开口道:“我跟珍珠吵架了。”   “我知道。”呆子浑然不动,若不是那声音就是呆子的,珊瑚几乎都以为不是呆子在回答她。   “……”珊瑚停了半晌,也没再见呆子开口,有些泄气地软了软腰,颓坐在一旁。   呆子不理珊瑚,珊瑚也没开口,两人便这么安静着。坐得久了,珊瑚腰上有些酸软,干脆两手交叉放在颈后,仰着往后头一躺,床侧的窗户外繁星闪烁。   呆子斜了她一眼,又写了几个字,终究是开了口。   “妇有女四书,站坐卧皆应有品,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珊瑚闻言侧头,“什么桶?”   呆子一怔,眉眼间挂着丝古怪,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纠结。   珊瑚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翻身俯趴在木盆前,将下颌搭在木盆上开口问:“及笄是啥意思?”   “及笄?”呆子重复了一声。   “嗯……”珊瑚其实有些不太确定,早上赵伯君问的好像是这个吧?这些识字儿的人说话就是麻烦,说的那些个话都叫人听不懂,这会儿呆子说了这么一句,倒是叫珊瑚想起这事儿来。呆子看着也是挺懂门道的,赵伯君说的那些兴许他便听得懂。   呆子低垂眼眸,道:“女子十五及笄,谓结发而用笄贯之,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   珊瑚并不完全听懂,却听得其中“许嫁”二字,心中一沉,“是说……能嫁人了?”   呆子瞥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珊瑚见他这模样,倒是一下翻身起来,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想嫁人了!”   “司马昭之心,谁人不晓?”   “不是!是今天赵四爷问我了,我才来问你的,我都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   原是他……呆子暗道。   “也是。”   呆子很是无所谓的模样让珊瑚看得有些恼火,正想过去敲敲他的榆木脑袋,呆子却又开口道:“你不是想识字么?先就着这几张开始罢。”说着拿出木盆边沿压着的几张,写得齐满的纸张来。   原这几日呆子写个不停,是在写这个?   珊瑚颇受感动地接过纸张笔墨,往旁瞟了一眼,可用的纸张所剩无几。   呆子似是看出珊瑚所想,只道:“过两日我下山再去买,将就着用罢。”   珊瑚点点头,拿起那几张写得满当的粗黄纸张,忽的一滴水珠晕开了本已干的墨迹……   作者有话要说:【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此句出自《礼记·内则》,汉大司农郑康成注解   第五十一章   珊瑚爹是真咽不下这口气了,第二天早早儿地便去了二叔家。   没理由自己的闺女儿嫁人,要让其他人来指手画脚,到现在连生辰红纸都没拿回来!他老洪头虽老实,但也不是能让人随便踩踏的!   珊瑚娘这会子也是一肚子气,不止气翠兰香兰在珍珠这事儿上不把她放在眼里,更是气珍珠不识好歹良恶不分,昨晚费尽口舌,那丫头竟半点听不下,一颗心只觉得只有二婶才是真为她好的。见珊瑚爹也去找二叔理论,搁平常是多少会拦着点儿的,这下也全然不管了,想咋闹就闹吧,她这头生养了这么多年的二闺女都不拿他们当爹娘了,再不去好好儿说道说道,还真拿他们这亲爹亲娘当软柿子捏了!   珍珠见珊瑚爹气势冲冲地出了门,心里也猜到个几分,正想溜出门就被珊瑚娘叫住,拦在家里干活儿不给她出去。珍珠心里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围着小磨坐在院儿里磨豆粉。   这时节,又不过年过节又不婚丧嫁娶的,磨豆粉干啥?还不就是珊瑚娘不让她出去!珍珠心里忿忿,这一转头又看到珊瑚娘从屋里探出头来,看看自己还在不在院儿里,这时候心里更是膈应了,一甩装豆的葫芦瓢子,大力踹了一脚固定在木桩上的石磨,结果石磨没踹动,脚疼!   珍珠龇着嘴,弯下腰忍痛,好长一阵才稍稍缓了缓。   “没事,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嘛,不麻烦!”   珍珠闻声抬头,隔着篱笆,见着二黑正从双福家出来,红串儿小心翼翼地扶着腰,从大屋走了出来,笑吟吟着对二黑道:“我这阵儿身子又这样儿,也没法儿出门,连个药都要你拿过来,听说我爹又犯病了,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我这没用的,连要搭个东西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在今儿你过来。”   珍珠看红串儿的样子,嘴里说着自己没用,脸上却是满满的笑,谁不知道双福一家都心疼她怀了娃,愣是连点水都不让她碰。珍珠也听说了,本红串儿那身子骨,放地里当牛使都做得过来,怀了个娃就成这样儿,还不是晚上关起门来夫妻俩瞎折腾给折腾的。   想到这儿,珍珠小嘴一瘪,双福哥怎么就落到着女人手里了?泼辣不讲理,长得也瘦巴,还黑,跟个秋后稲杆儿有啥不一样的!那会儿还想着,要是能把珊瑚给挤走了,双福哥不久稳稳妥妥的就是自己的,哪儿知道半路还杀出个程咬金,让这红串儿占尽便宜了!   珍珠这会儿不由想起珊瑚来,本该是自己的男人现在娶了别的女人,她竟还能一口一声嫂子地叫,还真是下贱!这么想着,珍珠心里却是舒坦多了,自己没能拿到的,珊瑚也没能拿到不是?甚至还要强颜欢笑,珊瑚比她更惨!   那头两人却是没注意到这边珍珠百转千回着计较究竟谁得谁失,二黑只憨憨地笑,说了句走了便抬步迈出了双福家的门。   珍珠这时脑中忽然一闪,扔下围裙便跑了出去。   “二黑!”   听到后头有人叫,二黑停步往回看。   珍珠追了上来,问:“你这是去哪儿?”   二黑见是珊瑚,黝黑的脸上不禁红了红,开了口,声音不大。   “回家去啊……最近老不见你,我听穗姐在念叨着,你啥时候有空,再过去呗,前儿你交她那鞋面儿还没做成呢……”二黑越说越小声,心想着,前两天好像是有听穗姐提到吧……   “啊……”珍珠不时地往后望,只怕珊瑚娘发现她不见了要跑出来找,听着而黑的话含含糊糊地应着,见他说完了赶紧道:“我这会儿有事儿出不去,你能帮我去我二婶儿那儿给我送个信么?”   “成啊,”二黑见珍珠难得愿意听自己讲话,还要自己帮忙,二话不说便忙不迭地应承下来了。   “就说我爹要去拿生辰,让她先躲躲!”珍珠见珊瑚爹出门的时候怒气冲冲的样子,总觉得要坏事儿,珊瑚爹先要去赵四爷那儿给呆子记个名字再去二叔那儿,现在都这时辰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二黑,你要快着点儿!我怕来不及!”珍珠说得急促,眼中焦急地,好似蒙上了层水雾。   “啥来不及?”二黑脱口而出,说出来才觉得自己废话了,珍珠斗急成这样儿了,只赶紧说了声好便转身跑了。   珍珠见二黑的背影,这心中的一块大石依旧是欲落未落,不知道二黑能不能赶上……   “担心也没用了……”珍珠低声地对自己说,一转身便见着珊瑚娘急匆匆地从屋里跑出来,见着珍珠在这头,急问道:“你去哪儿了!”   珍珠脸色一阴,什么也没说,当珊瑚娘没在似的嘟着嘴进了屋,坐在石磨边继续磨豆子了。   中午不到,珊瑚跟王氏便已经回了杨沙村。   王氏从前几日就跟珊瑚说了想去苏神婆哪儿问问,之前王都总不来信,王氏也不敢来问,总怕问出些什么不好的东西来,也有那么点自欺欺人的意味在,眼下王都归家在望,王氏这心思可是憋了两年了,总是要去一趟的。   “大都这孩子,我啥也不担心,就是娶媳妇儿这事儿,也不知道靠不靠谱。”王氏一屁股坐在炕上,走了一天,这把老身子骨也确实有些架不住了,“离家那会儿年纪也不小了,本就想给他找个媳妇儿的,哪儿知道他这说风就是雨的,说走就走了,也不给我们留点儿说话的余地……”   “舅舅信里不说了么?是个大官儿的女儿。京城的小姐呢,想着也不会太差。”珊瑚坐下来,伸手帮王氏揉了揉腰,“你就放心吧,舅舅那么好的人,现在又当了官儿,这些东西该是能做好的。”   王氏叹了口气,侧了侧身子让珊瑚捶捶腰间酸处,道:“京城的小姐是好,听着都觉着好,可这小姐不都娇贵么?我就是担心大都要受气……”   前儿听到王都要回来,信里还说已经娶了媳妇儿,这回回家就给带回来,王氏夫妻俩可是高兴得一夜没合眼,细细盘算着这儿子儿媳妇儿要回家来,家里该准备些什么。可是这几天热乎劲儿一过,心里冷静下来就开始担心了,之前王氏上县城,可是亲眼见过县官老爷家的小姐当街打骂她招赘上门的女婿的,那情景,王氏一想着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就受不了,这一个县官老爷家的小姐就能这么嚣张跋扈,京城里的小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儿的!何况还是个大官儿家的小姐!   “你真是,”珊瑚停了手,有些无奈着开口道:“你不就是不安心才上苏神婆那儿问去的么?苏神婆都说这那是个好姑娘了,还是旺夫的福星,你还不信苏神婆了?”   王氏皱了皱眉,道:“也不是不信,只是她也没见过人,也不知道生辰八字儿,啥都不知道就这么说……我这……”   “可你不是给了她舅舅的八字儿了么?”   王氏想想也是,这才有些释然地点了点头。   “她把你拉进屋里,跟你说啥了?”王氏忽然想起这事儿,侧过身子来问珊瑚。   珊瑚顿了顿,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让我注意着点儿,提防着旁的人,”珊瑚欲言又止,王氏也知进去那么久不可能就说那么点儿,只能借着道::“说是最近会有人来家里提亲,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王氏一拍掌,双眼一下亮了起来,道:“真的啊?有没有说是谁?”   珊瑚见她这模样,有些好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苏神婆是神人,就是知道也不会直说,”说着压了压嗓子,“听说说太多了会折寿的!”   珊瑚这下也顺从地点点头,一下倒是想起件事儿来,便也直接问了王氏:“这阵儿村儿里传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老说我跟双福哥……”   “这事儿啊……”王氏点点头,“前儿我还想问你,后来听着听着就着没边儿了,也不用问,你们也做不出这事儿来。”   “啥没边儿?”珊瑚有些不好的感觉,心里倒是想起了翠兰。   “都是些瞎说的,没听就算了,也没啥。”王氏见珊瑚似乎不知情,也没多说。   珊瑚苦笑,“就现在这样儿的,谁敢来提亲?”   王氏闻言啐了一口,道:“净瞎说!不就是谢老三家的那张破嘴,说出来了现在又不敢承认,还有你那二婶儿和那娘家妖精,见天儿地使坏,我瞧现在法海来了,那妖精还能逞啥能!”   果然是她们!珊瑚心中暗道。   “二黑家妗子那会儿见着我跟双福哥在溪边洗衣裳,身边儿还跟着杜家从县城买的那小妾,也不知道编成啥样儿了,前几天村儿里人一见我样子都崴了!”珊瑚很是气愤的样子,跟王氏倒苦水。   王氏这一听也是气了,将自己知道那点儿事儿都给说了出来。   原来乱传话的还真就是二黑妗子,那天来家里闹被谢老三拎回家去了,也不知是怎么的忽然就老实了,剩下的那些就全是翠兰香兰姐妹俩的事儿了,这两天还有人传着珊瑚害喜了,王氏一拍桌子,这不就是没边儿的事儿么!好好儿的大姑娘能让她这么说么!   珊瑚不禁冷笑,这个翠兰还真厉害,昨儿的事儿这就乱传上了。   王氏还说着,也不知道是咋的,好像有人在帮珊瑚说话,这几天传是传着,信的人也不多,倒是香兰跟珊瑚二叔的事儿传的疯了起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得都跟亲眼见过似的。   中午快到,珊瑚见王氏也累了,没多坐就走了。   回来一路上,心里装着全是王氏的话,还是觉得二黑妗子这事儿做得太蹊跷,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怎么忽然就针对起她来?   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家的时候珊瑚娘正在灶上忙乎着,珍珠还是坐在院儿里磨豆子,珊瑚往厨房去,给珊瑚娘打起下手,也就没空多想了。   “你爹回来了!”珊瑚娘趴在珊瑚耳边偷偷说道:“还把你二叔狠说了一顿,现在心里畅快了点儿,要我做发面饼呢!”   珊瑚一侧头,还真是发威成虎啊……   第五十二章   翠兰被休了。   珊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好端端的,什么预兆都没有,一向惧内的二叔竟真的将翠兰扫地出门,除了她的衣裳之外,半点儿东西都不让她带走!   早早儿的,珊瑚跟着爹娘下了地,这会儿天才刚刚擦亮,田间已经来了不少人,有不干活儿的,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珊瑚看着有些奇怪,凑近了听才知道昨儿夜里翠兰就这么被二叔赶走了,孩子没见娘整整哭了一晚上,四邻都见着听着,一大早就八卦了起来。   “我说,这也是迟早的事儿,前儿那绿帽带的,可是谁都知道了,要不是看着那找了个狐媚子似的小姨子来,可能早就被休了!”   “就是没想到,洪老二平日里看着就是个软骨头,做起事儿来还挺有劲儿!”   “他做事儿有没有劲儿你知道啊?”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浇完水除了草,昨儿才松的土今天就免了,回家的时候还没到午晌,才进巷口,便见着个人蹲在自己门口,低着头蜷成一团。   “二叔。”   那人抬起头来“嗯”地应了一声,目光直直落在珊瑚爹身上。   兄弟俩在屋里坐着,珊瑚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也没见着珍珠的人影,路过大屋的时候正听着二叔在跟珊瑚爹说话。   “是我没长脑子,成天被那婆姨牵着走,要不是昨儿你来骂了我一顿,到现在我都不清醒!”二叔的声音有些大,听着似乎很是激动。   “这是你的家事。”   “大哥!咱俩才是亲兄弟!”   珊瑚爹久久的没有开口,好长时间才轻咳了一声,道:“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这么些年她也拿了不少东西回娘家了,补够本儿了!”二叔忿忿道。   珊瑚爹便不再开口了。   前几天,珊瑚爹去二叔家拿回珍珠的生辰红纸那事儿,珊瑚爹虽没细讲,珊瑚却隐约觉察到她爹该是去好好儿地说了二叔和翠兰一顿。二叔软弱,珊瑚爹又是兄长,骂他自然是不敢反驳的,可翠兰那泼皮性子,珊瑚是怎么也不相信她会任由珊瑚爹教训的。可珊瑚爹那样子,却像是得了大利回来的,不似是吵架啊。   珊瑚一回头就找刘寡妇打听去了,刘寡妇倒也快,找了梨花娘一问,这事儿就出来了。   原是珊瑚爹去的那天早上刚好香兰走了,二叔心里大约是难受着,又被珊瑚爹一阵痛骂,本翠兰还想跟珊瑚爹大吵起来的,却没想到竟二叔动手打了她,吓得她不敢开口。后来听说二黑也去了,还是二黑拉开二叔,才没再打出人命来的。   这会子听着屋里的对话,珊瑚总觉得二叔有种想要将这事儿记到珊瑚爹身上来,不知是好是坏,珊瑚爹是推脱的。毕竟二叔休了翠兰,是个人都知道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翠兰给他戴了绿帽了,而且给他戴绿帽的还不是旁人,就是自己的亲爹!   家丑不可外扬,可要不是翠兰自己惹是生非找上门来闹事,这事儿兴许就跟着知道的那几个人带进坟头,再没人知道了,而二叔大约也一辈子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媳妇儿还能跟自己亲爹有那么一回事儿,也就晕晕乎乎地过了这辈子了。   本从几天前见着二叔跟香兰那事儿后,珊瑚便总觉得心里膈应得很,这下子见了二叔,心里更是有种莫名的恶心感,就算听着声音也觉着不舒服,这也就干脆不管,往院儿外走去了。   这种时候,珍珠竟不在家?   珊瑚往巷口巷尾望了一眼,本这么大的事儿珍珠不该还乱跑的才是……该不会是……珊瑚脑中冒出个想法,心中一惊,转身往老根叔家去了。   到的时候百会娘正在灶上做着饭,见着珊瑚来招呼了一声,拿了块刚烙好的饼给她。   “这是我刚烙的,还热乎着,赶紧吃。”从小看到大的,不管年纪多大了,百会娘总觉得珊瑚就是个孩子。   珊瑚摆摆手,只道是不饿。   听到珊瑚问起,百会娘是道,老根儿叔不在家,从前两日就约好的,今日确实是有一车人下了山。   “婶子,我家珍珠有没有跟老根叔下山去了?”   “有啊,不是说要去找她二婶儿么?瞧你着急得……”百会娘见珊瑚急得鼻尖儿都渗出了汗,伸出袖子给她擦了擦,压着嗓子道:“你二叔,真把翠兰给休了?”   珊瑚一听,有些脱力地摔坐在凳子上,珍珠那人,果然是去了!   “嗯,”珊瑚闷闷着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太妥当,只道是:“我也才听说,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百会娘点点头,道:“休了也好!就那下作蹄子!我听百会说了,前儿在井边还骂你呢,要不是赵四爷给帮忙,还不知道那撒泼的作货要折腾啥了!”   珊瑚摇摇头,也不好说什么,心里还想着待会儿回去要怎么跟爹娘解释,珍珠就这么跑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百会娘还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珊瑚只嗯嗯啊啊得应答着,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爹娘问了起来,珊瑚也不敢直说,只道是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珊瑚爹心中有气,骂骂咧咧着说不要理她,这才不安不稳地吃了顿饭。   可到了夜里,珍珠依旧没回来,珊瑚心里也明白,就珍珠那想法,该是也没去了就回的道理,只好将珍珠追着翠兰跑了那事儿说给珊瑚爹娘听,气得珊瑚爹连骂都骂不出来,珊瑚娘也坐在炕边只呜呜呜地哭,说是不知道怎地就养了这么只白眼儿狼,铁树坐在一旁提溜着大眼睛,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日子过得也快,一晃两天过去了,珍珠还是没有回来,珊瑚爹娘也只字未提要去找她的事儿,但是珊瑚娘时不时地叹气流泪,却是惹得珊瑚心疼不已。   呆子这日下山,珊瑚想着,要不跟着呆子一同下山,去城里找找珍珠。翠兰现在这样儿,应该还是在香兰家中,珍珠该也是跟在翠兰身边的。   天才亮,珊瑚就跟着呆子去老根叔家,半路才想起忘了带上之前织了要拿去换钱的渔网,这才让呆子先去,自己则半路折回去了。   三四月的天儿,总是亮得早,等到珊瑚再拿过来时,天儿已经大亮了,村儿里该下地的下地去了,下海早的也回来了。珊瑚正赶着路,听到后头有人叫着自己。   “珊瑚姐!”原是二黑。   “黑子,”珊瑚以为是来打个招呼而已的,也回了一句,“下地去啊?”   二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挠头,似是有话要说。   “咋了?有事儿?”珊瑚这头还要赶老根叔的牛车,却见二黑欲言又止的,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声。   “珊瑚姐……这几天怎么没见珍珠啊?”二黑红着张脸,还是问了出来。   珊瑚见他的模样,微微一愣,二黑不是跟绿翠……怎么忽然问起珍珠来?   “哦,我是……是穗姐要我来问问的,珍珠教她做那鞋面儿还没做成呢……”见珊瑚不开口盯着自己看,二黑结结巴巴着解释了这么一句。   “小穗?”珊瑚一顿,见二黑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起二黑邻居家那傻大姐,眉间忧虑又多了几分,只道是,“你跟小穗说一声,珍珠去县城的亲戚家了,这两天可能会回来,让她别等,珍珠回来了我让她去小穗那儿就成。”   二黑闻言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不知是喜是忧,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得了想知道的,正准备转身走,却被珊瑚叫住了。   “黑子,我问你,前几天听说我二叔打人,还是你拦着的?”   二黑没料到会忽然说到这事儿上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去找我二叔?”   “那天珍珠……”二黑一开口,却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话说了一半,就忽然收了声。   珊瑚一听,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只点点头道:“好在你拦着,不然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说罢便道要赶着去县城,抱着渔网匆匆地走了,二黑看着珊瑚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会儿好像是谁说珊瑚珍珠俩人不太对盘的……   等珊瑚急匆匆地赶到时,要进城的人已经几乎到齐了,就等着珊瑚一人。   珊瑚有些不好意思,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挤上车去,呆子一人霸着两个位,坐在最宽敞的地方,见她来了才将本霸着位的东西挪开,让她坐了下去。   珊瑚红着脸,听一旁还算熟识的兰婶子说:“你家呆子待你可真好!”   你家呆子待你可真好。   珊瑚心里重复几遍这句话,觉着听着有些耳熟,那会儿似乎听过谁跟红串儿说过,“你家双福待你可真好!”   侧头看了看依旧冷着张脸的呆子,正一语不发,安静静地听着车上妇人小孩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地说着各自的话。   似乎是感觉到珊瑚的目光,呆子忽的眸光一闪,对上了珊瑚的眼,珊瑚浑身一颤,只觉那眸光,直直地射入了心底……   第五十三章   牛车走路慢,摇摇晃晃到县城也快到午晌了,跟呆子约好买了东西就在老根叔停牛车的地方等,珊瑚就转身走了。   珊瑚家的渔网织得不错,县城里有那么家卖渔网的倒是跟珊瑚还算熟识,珊瑚这下轻车熟路地就往那家走,跟老板说了拉扯了几句渔网也就出了手。   “哟,这不是珊瑚吗?”   还没出店门,珊瑚就听到后头有人叫,回头看了一阵儿,才认出来这是二黑舅舅谢老三。   珊瑚见他走了过来,不禁往后退了退步,疏离地叫了声:“叔。”   谢老三是个什么人?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就珊瑚这两辈子认识的人里,大概就属他最能耐了,一双鼠目贼圆溜溜的,说好听了是机灵,照实了说就是不安分,哪儿有空就往哪儿钻,见着贵人是半点不含糊,保准给你拍得马屁叮当响,说得人听着舒服还能不带重样儿的。   就这么一人,穷人靠边贵人上前的,这会子怎么会主动跟珊瑚打起招呼?   见珊瑚略带防备的模样,谢老三也不再靠近,就站那儿跟珊瑚打着寒暄,珊瑚三言两语含糊着应答,他也满脸堆笑始终没有变色。   “前儿我家那混婆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居然上你家闹事儿去,可气坏了吧?回去我就把她狠狠地打骂了一顿,量她也往后也没这胆了,你大人大量,别跟她那泼妇计较!往后再有啥人找事儿的,你跟叔说,叔给你撑腰去!”谢老三又是歉意满面地道歉,又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要来给珊瑚做主,一时间珊瑚有些摸不清,这谢老三究竟想做什么。   珊瑚讪讪地笑了笑,只道是:“也别出手太重了,婶子看着那么瘦……”那天珊瑚确实是被二黑妗子气得头上冒烟,可谢老三冲进来把人揍了一顿又拖了出去,却是吓得珊瑚有些脚软,这会子见谢老三一脸的殷勤,嘴里竟忍不住打趣儿了起来。   谢老三闻言,还以为珊瑚不但原谅了他媳妇儿,还关心起她来,只连声道是,自责自己太鲁莽吓着珊瑚了。   珊瑚也不否认,只慢悠悠着道:“我看婶子也不是没事挑事儿的人,没人在旁边说三说四的,该也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来的……”   听珊瑚这话的意思,谢老三却是没想到,珊瑚话音未落便连忙接过道:“是啊是啊,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姨……”忽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谢老三一下刹了嘴,见珊瑚也没介意,便接着道:“都是听了崔姨娘那话,不然她再不懂事儿也不会到处瞎说,这都是误会!”   崔春英是吧?   珊瑚低着头,谢老三略比珊瑚高了点,这时她低着头,谢老三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但是这会儿安安静静也没什么反应,赶忙道:“珊瑚啊,你也别跟她这儿犯气,回去我再去好好儿教训教训她,保管以后不敢再到处瞎找事儿了!”   珊瑚眼中一闪,顿了顿只抬头笑道:“三叔你也别,有事儿说说就成了,我知道婶子没那心的。”   谢老三只连声应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眼珠子一转又道:“你家那几亩地咋样儿了?前儿你爹还下海呢,要是有啥不知道的,三叔的地就在旁,你让你爹娘招呼声,别的不敢说,这地是种了好几十年的了,咋说也算得上一把手的了!”   珊瑚笑着点点头,只说知道了,想见缝插针着跟他说自己有事要走了,哪知道这谢老三嘴刀子利索得,珊瑚就是见了缝也插不进去针,被他一句话又缠得没法儿脱身。   “你家那几亩地可是肥田啊,我们那会儿还说着,那块地又是近渠又是落好料的,居然老空着,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原来是俊笙给你留着的啊……”谢老三这话说得,眼睛不敢直看珊瑚,眼角却是瞟得厉害,一脸的“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的模样,让珊瑚看着很是不舒服。   “你说,前儿一直空着的?”珊瑚被他这一说,倒是想起来之前那块地好像确实是一直空置着,连野的那么大片,有时候烧麦秆自家的地不够了,大家都放那块地上烧……   “对啊,”谢老三赶紧回答,见珊瑚脸上疑惑,解释道:“之前有人说那地是杜老爷给崔姨娘的,崔姨娘又没有娘家人,就直放着,不过这么看来,也不是她的嘛……”   谢老三这话说完,自己都有些愣了愣,崔姨娘攒动自己家那蠢婆娘去找珊瑚的不爽快,俊笙租给珊瑚的那块地又听说是崔姨娘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抬眼见珊瑚,脸上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暗暗掴自己两巴掌,叫你多说!   “这……那个……珊瑚啊,叔这是……”谢老三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还想解释些什么。   珊瑚这时却忽然笑了起来,道:“不就是听说么?租我地的是杜俊笙,既然他能租我,那就是他家的地,就算是给了那姨娘……那那姨娘就不是他们家的人?”   谢老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想到珊瑚竟会是这样的反应,脑子里一闪,这才赶紧点头称是,脸上竟不自觉有些出汗:叫你多嘴!   “珊瑚!”不远处传来一声,这头两人转头过去,呆子正站在几米开外,脸色如常。   珊瑚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对谢老三道:“三叔那我们先走了。”   说罢两人便往街上走了去,呆子被珊瑚暗暗拉着胳膊便也顺从地走,只是转身时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了眼谢老三,眼神冷得谢老三脚下一颤。   谢老三到现在还记得那次在田垄上,珊瑚大叫救命时他那凶狠的模样,又想起村里传着翠兰那腿是叫他给射下的……定了定心神,谢老三却是咧了咧歪嘴一笑,那个珊瑚,看着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儿嘛!   “头发长见识短。”哼了一声,转身往另一方向走了。   ……   “不是让你忙你的去吗?干啥还跟着我?”珊瑚走在呆子一边,呆子一言不发就那么沉沉地走着,让珊瑚觉得浑身不太舒服,侧头看他,果然脸色有些阴沉。   “你咋了?”珊瑚停了脚步。   呆子见她停下,往前走了几步,也还是停下了,道:“你当真是好坏不分?”   “哈?”珊瑚没明白。   呆子回头,走近两步道:“那人的话你也信?”   珊瑚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呢?”   呆子闻言脸色一冷,顿了顿,转身就走了。   “诶……你这咋回事儿啊?”   珊瑚见他大步走开,心里又是觉着好笑,又是一阵暖暖的,谁说他是呆子的!抿嘴一笑,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行至县衙门口,公告榜前围了些人,珊瑚走过,只听人在议论着,戴将军的尸首已经找到了什么的,珊瑚瞟一眼围在那边的人,快走几步跟上呆子道:“你要能教我看告示就好了。”   呆子没回头,依然走自己的,珊瑚忽然一扯他的手道:“记得买纸!”   本下山来珊瑚便是为了找珍珠而来的,那头被谢老三抓着说了会儿话,这头呆子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到处走,只好跟在呆子旁边,心想着要去香兰那儿有个呆子陪着也行,不然要是她们二话不说动起手来,珊瑚还真怕自己架不住她们。   站在一食肆门口,珊瑚低头想着。   没多会儿,呆子便从里头出来了,走近过来,将手里的荷包往珊瑚手中一放,扬了扬下巴道:“走罢。”   珊瑚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边走边探着脑袋问呆子:“这就全都卖出去了?”   呆子余光斜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不开口。   珊瑚见他这样,赶紧将荷包收进袖兜,乐颠颠地跟在一旁,走了半天路还是忍不住问:“那么多肉,就这么卖出去了?”问完了还不算,拽着呆子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呆子这时心情不错,难得地伸手拍拍她的后脑勺道:“我跟那掌柜的做过几次买卖。”   珊瑚倒是明白了,呆子从开春已经下山来好几回了,原是已经找到固定主顾了。   满意地点点头,不吝啬口舌,将自己能想到的词儿都给用上,好好地夸了呆子一回,不出所料,呆子脸上果然直挂着丝笑——似笑非笑。   珊瑚之前听刘寡妇说过香兰家在县城的位子,大概知道在哪儿,就着路上的人三番四回地打听,还真叫她给打听到了。   站在那个矮矮的木扉前,珊瑚顿时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翠兰以前见天儿地跟人炫耀,自己的妹子在县城住着,可是户有钱人家,住好吃好穿好用好的,说得还真是羡煞旁人。可眼前,珊瑚往后退了两步,这屋子低门矮户的,又是深陷于巷子中,周边吵吵闹闹地连个清净都没有,不说是不是有钱人家,便是这屋子的门面,看着都像是几块老旧残坏的木板随意拼凑而成的,那宽得都有两个拳头大的门缝,远远地都能叫人瞧进屋里去。   “也是……”哪家好人家的媳妇儿会乐意跑到乡下跟自己的姐夫厮混在一起?   珊瑚看了眼一旁的呆子,依旧是古井不波的一张脸,壮了壮胆,上前敲了门。   第五十四章   “笃笃”敲了两声,呆子便将珊瑚拉开来护在身后。   等了半晌,珊瑚都忍不住要上前再敲门时,门那头才传来响动。   又再等了片刻,门后边悉悉索索的响动,呆子目光一闪,反倒是让了让,退到珊瑚身旁。   开门的是个老妇,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一问才知,香兰夫妇俩一早就去了杨沙村,翠兰也已经回了娘家去了。珊瑚一急,问珍珠上哪儿去了,那老妇只道是跟着香兰走了。   珊瑚这下心里却是放了下来,本就不想跟那几个不讲理的见面,这会儿正好,免了尴尬。   将家里零零碎碎需要的东西都买了一些,不小的背篓装得死沉,珊瑚撑了撑肩,暂时缓和一下肩上的酸软,哪知这才一撑,肩上便是一轻,呆子一手将背篓拎了起来,帮珊瑚脱下背上了自己的肩,那样子倒是轻松。   珊瑚侧头一笑,问:“你为啥待我这么好?”   呆子大约没料到珊瑚会这么问,脸上竟出现了些可疑的红晕,迈开长腿便走了起来。珊瑚这下也是忽然想起的,就这么问了出来,也没打算呆子能回答,快步跟上去,还想着呆子那红脸,只低着头偷偷笑,也不开口了。   路过笔墨摊子的时候,两人倒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买了厚厚的一叠纸张,呆子还另多挑了支笔,还了银子便往外走了。   珊瑚正拿着新笔,手指拨弄着笔上有些硬刺的毛,心里的激动不言而喻地,全表现在脸上了,盈盈笑脸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僵了下来。   呆子见她模样,顺着珊瑚眼神望去,崔春英正在不远处前头,跟珊瑚正好打了照面,而在她身前不远处,正是租了珊瑚地的杜俊笙。   看样子两人似是有什么争执,杜俊笙正侧着身阴沉着一张脸,并没有发现珊瑚就在附近。   只见崔春英眼神一晃,二话不说抓住杜俊笙的手,杜俊笙本还挣扎着,只见崔春英靠近了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杜俊笙看着有些烦躁的模样,憋着口气脸色更是阴沉,却也没有再多闹别扭,停了一会儿也跟在崔春英身后走了。   珊瑚这时却是想起了方才谢老三说的话,珊瑚刚才左思右想,翠兰香兰能辱她与双福有事儿,背后必定还是先有人说三道四的,不然双福成亲了这么久,这流言却等到这时候才蹿出来,不像是翠兰的行事风格,这事儿能出,八成儿是先听了风言风语!   前儿香兰跟二黑妗子去家里闹事儿,珊瑚心里就觉得奇怪了,香兰来村儿里时间不长,跟村儿里人是没几个认识的;二黑妗子又是个势利的,向来跟翠兰也没什么好相谈的,怎的平白无故的这两人能凑到一块儿去?说道凑堆,珊瑚也想起那回跟双福在坡上遇到崔春英跟二黑妗子,两人见着自己跟双福时的眼神,说的那话……   珊瑚不傻,这事儿能闹起来,跟崔春英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刚才谢老三说了,珊瑚家那块地本是要给崔春英的,所以才一直空着,也不知道杜俊笙怎么想的,竟将那几块地给她拿了下来,也难怪她要伺机报复。   只不过,二黑妗子的态度转变得未免也太快了些,昨儿见着面,她还热着张脸贴上来,珊瑚自然是不理会她,她竟也不介意,那张笑脸就没垮下来过……   要说二黑妗子帮着崔春英,珊瑚是理解的,谢老三这夫妻俩,可是村儿里出了名的势利眼,二黑妗子为了攀上杜家,跟崔春英一口出气是有的,可这会子却忽然转了脸,要跟自己套近乎,这是什么道理?若说是让谢老三给打怕了,那谢老三偏帮自己,这又是怎么回事?   珊瑚心里疑惑,也是气恼,这一路也没再开口,呆子见她脸色阴着,闭口不言不语,不禁脸色微变,脚下的步伐又急又快,再不等珊瑚。待到珊瑚回过神来,呆子已经走出去好远,在后头叫了两声都不见他回头,心里暗自嘀咕着这又是怎么了,只是嘀咕归嘀咕,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跟着牛车回到杨沙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呆子拿下背篓背上,走在前面便回家了,珊瑚这时候心里还琢磨着崔春英那事儿,也只当呆子又不乐意搭理人了,等他愿意搭理自己了再说。   回到家时,珊瑚爹娘已经吃过了,厨房里留着饼子汤,见珊瑚回来,珊瑚娘赶紧上厨房去,添了把柴禾热汤。   “我听说香兰来村儿里了?”珊瑚放下东西就跑进厨房,挨着珊瑚娘低声问,“珍珠回来了?”   珊瑚娘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作孽啊!也不知道是着了啥歪魔邪道,回来了一句话不说,吃了饭就往屋里躲,你爹都不问她了,差点儿就动手了!”   珊瑚安静听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阵儿又听珊瑚娘道:“香兰去你二叔哪儿闹了一场,又是要公道又是要找人评理的,说白了不就是想要钱么?”   “二叔给她了?”   “没有,她一进门就大吵大闹,你二叔心里疙瘩着,但是她男人也来了,你二叔也不好骂人,后来还是她男人听不下去把她给拉走了,钱没要到,脸是丢光了。”珊瑚娘说着,还不忘掀起锅盖,拿起木勺子在汤里搅几下。   珊瑚娘进家门进得早,二叔对这长嫂也还算敬重,只是天生性子软,又娶了个凶悍媳妇儿,成天吆三喝四的,又老跟珊瑚娘闹别扭,后来又分了家,久而久之也少了联系,这下子终于是将翠兰给休了,这几天倒是挺勤着往珊瑚家走的,珊瑚娘见他这样,也觉得可怜,有时候他孩子看不过来,还是珊瑚娘帮忙带着,俨然已经那他当自家人看了。   “她男人,不就是那去当兵的?”珊瑚想起之前刘寡妇说的,之前又说要回来了,想必就是了。   “你咋知道?”   “隔壁刘婶子说的,她们不是一个村儿的么?”   “嗯,”珊瑚娘点点头,“要回去的时候还来你刘婶子这儿,也不知道说啥了,我看他们走的时候你刘婶子那脸就跟抹了炭似的……好了,去叫呆子吃饭吧。”   珊瑚娘说着,盛了大碗汤出来,放在灶台上。   珊瑚点点头,心思着,本刘寡妇心里就不怎么待见香兰了,这下气头上,也不知道说啥了。   坐了一天马车,又走了一天的路,珊瑚浑身是累得手指头都懒得抬起来,见着珍珠一脸怨愤防备地坐在屋里,心中厌烦却也只能视若无睹,头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累了,还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儿,珊瑚做了整整一夜的梦,梦里乱七八糟的,前世今生的人有没有发生过的事儿,全都搀和在一起,搅得珊瑚思绪混乱,醒来的时候又是头痛又是浑身酸软,动都动不了。   天该是已经大亮了,窗户射进来的光刺得珊瑚不敢大挣开眼,微一侧头,发现珍珠也已经不在房里了,睁眼看着屋顶,灰瓦片片,有序地叠着。   珊瑚此时心里有些乱,昨晚的梦其实大半是不记得的,但是醒来前的那一会儿,却是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挥也挥不去……   前几日去隔壁村的苏神婆那儿,本是陪着王氏去问问舅舅王都的事儿,哪儿知道苏神婆一见是珊瑚,二话不说便将她拉进屋里,说是问她从上回醒过来后有没有什么异样。珊瑚知道她问的是重生以来的事,心里不禁有些疑惑,看她时她竟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模样,只告诉珊瑚不用着急,天机不可泄露,她不会随处乱说的。   “得善报善,得凶报恶,只是凡事自有天道,好事躲不开,祸事逃不掉。”苏神婆说完这句,还神神秘秘地告诉珊瑚,“过几天会有人去家里提亲,什么样的路,就靠你自己选了!”   赵伯君一身红衣站在自家门口笑着对自己道:“我是来娶你过门的。”那场景映在眼前,一闭上眼就看到了,珊瑚一个翻身,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怎么会是赵伯君!!   珊瑚一整日都有些精神恍惚,苏神婆的话,赵伯君的那一袭红衣,轮番着在珊瑚脑海中盘旋,扰得珊瑚连端个水都端不稳,手腕一软水就这么泼了满院子。   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盛点冷水来洗把脸清醒清醒,居然还给打翻了!   收拾了地上一滩水,珊瑚拎起木盆往放回水缸边,这才准备转身进屋,却听得不高的土墙那头传来呜呜呜的哭声,把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珊瑚吓了一大跳。   珊瑚站在墙角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珊瑚听得有些肝颤,轻手轻脚地走进呆子那草棚。呆子今天没上山,这会子正坐在窗前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   “呆子,”珊瑚走过去,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又叫了两声,伸手推了推呆子,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耳朵也直竖着,“你听没听到啥动静?”   呆子手上顿了顿,隔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珊瑚接着低声道:“好像是隔壁的,但是声音不咋像刘婶子……”   呆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无聊至极,心中不觉烦躁。   “你跟我出去瞧瞧?”珊瑚这会子心思还在那时有时无的哭声上,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呆子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见他没反应忍不住又推了推他。   “没空。”   “嗯?”珊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啥?”   “我没空。”呆子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珊瑚走到院儿里还没明白过来,呆子这是……赶她走了?   第五十五章   见珊瑚过来,刘寡妇一抹泪水,低头不语,抽抽噎噎也止住了,从旁边拉了张木凳子过来,示意珊瑚过来坐下。   珊瑚刚才在那头才被呆子冷言冷语地赶出来,正一头雾水着,隔墙的呜咽声又传来,仔细一听觉得该是刘寡妇的声音,这才过来一瞧的,没想到还真是哭得两眼通红的,小宝儿正坐在她脚边上蹭来蹭去。   环顾四周,不大的院子里倒是收拾得还算齐整,跟珊瑚家共用的那块矮墙边是驴棚,那头驴正站在棚里,嘴里嚼巴着干草,看着刘寡妇坐在院儿里哭哭啼啼的很是木然。脚一迈进门,便踩到一滩水,往旁一闪,还冷不丁地撞到个反扣在地上的木桶。   珊瑚甩了甩有些沾湿的裙边,鞋尖的绣花颜色也深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走过去抱起在地上乱滚的小宝儿,坐在凳子上帮他拍拍身上的灰。   最近跟刘寡妇倒是走得近了些,发现这人虽是嘴碎,却也还算心直口快,不像有些人,肠子弯弯绕绕地九曲十八弯,叫人根本看不出善恶。本珊瑚跟刘寡妇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加上珊瑚又是重生了一回的,心智也不似一般十四五的姑娘那般,相处时珊瑚倒也随意了,这时候见她哭得伤心,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刘寡妇见她问,心里的怒气却是一下盖过委屈,骂骂咧咧着对着珊瑚便是一通诉苦。   原是昨天香兰到珊瑚二叔家理论时,大约是没吃着什么好果子,回来的路上便往珊瑚家这边儿过来了,想也知道,没好事儿。只是当憋着她一肚子气到这儿是时,珊瑚一家竟都没有人在,只剩下跟她一起回来的珍珠,对着她说没用,转身就遇着了刘寡妇。   香兰这时候心头有气,对着刘寡妇便是好一通抱怨撒气,将珊瑚一家骂了个遍。   本刘寡妇跟她便是面和心不合,香兰一向来瞧不起刘寡妇,也不知是哪句骂人的话刚好冲撞了刘寡妇,听得刘寡妇一心口的全是气,冷着脸跟她辩驳了两句,香兰便耐受不住,两人便互骂了起来,最后动起手来,要不是香兰的丈夫拦着,也不知道两个女人会打成什么样子。   “她说我命苦,连个男人都没有,早早儿地就被我给克死了,”刘寡妇说到这里又红了眼圈,很是不甘,“那是我愿意的吗?那个短命鬼,自己死了还要拖累我们母子俩,一年到头吃也吃没个饱,还要被人糟蹋,我容易么!”   刘寡妇说完便哭了起来,这回倒是没压抑着,哭声很大,似是发泄一般。   珊瑚看了看门口那水桶,倒也明白她,家里没个男人,妇弱子幼的,连个帮忙做活儿的人都没有,偏生刘寡妇这夜叉性子,又没人乐意帮她……珊瑚看了眼正抹着泪抱着小宝儿哭得伤心的刘寡妇,可要没有这夜叉性子,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荷花抱着孩子坐在屋门前的那个样子,忽然映现在珊瑚眼前……   又是好一通说,刘寡妇这才渐渐止了哭,哄了哄被她吓哭的小宝儿,刘寡妇恨恨地对珊瑚道:“我看她还能得瑟多久!”   ……   荷花家的双喜,已经*个月大了,本该是长得最白嫩可爱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荷花没奶水给她喝,还是孩子身子不好,珊瑚见她时总是黄瘦黄瘦的,之前本就是脸上颜色深了点,可是这会儿逗她玩儿,珊瑚却发现那孩子连手上脖子上都是暗黄着颜色的。   本今早珊瑚是想去绿翠那儿的,路过荷花家巷口的时候正好见着荷花领着百会过来了,原是家里架着石磨的木架整个散架了,荷花爹身子骨不好,根本没法儿自己做这种重活儿,荷花这才找了百会来帮忙的。家里忙着孩子又哭闹,珊瑚一看,便把孩子接过手来,直接抱着上绿翠家了。   “我姐现在整天关在屋子里,前两天我过去了,就你跟呆子下山那回,我跟她坐了大半晌,也没听她说啥,肯定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就她那性子,压不住话的。”绿翠见珊瑚一脸担忧,拍了拍手让她放心。   珊瑚点点头,说到这事儿,眉头始终没法儿舒展开,手里把玩着双喜的小手,心中才稍微放下心来。还好绿翠是信她的!苏神婆那会儿笑着告诉她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的,那笑容阴测测的,珊瑚到现在想起都是寒毛直竖,双福红串儿这件事,珊瑚总怕会重演。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破锣嘴说的,这种话都能乱传,这不害人么!”绿翠一甩手里的毛线团,不理解那些乱传是非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这么乱传到底能得些什么好处!绿翠心里恼着,怕人惹得珊瑚双福名声不好是个原因,关键是现在红串儿正怀着孩子,又有些滑胎的迹象,这事儿要是让红串儿知道了,照着她那性子,能把屋顶掀出个窟窿来,孩子还要不要了!   珊瑚见她这样,心里却是一下松了下来,一手抱着孩子,腾出另一只手来,拿起毛线团子放回坑桌上的竹匾里,道:“随他们说罢,咱没做的事儿不怕人说,本来就没有事儿,我就不信能给说出朵花儿来!”   绿翠这头依旧忿忿,又骂了好一阵儿,气稍微消了才继续拿起毛线团子捋线。   两人安静坐了会儿,便家长里短地说了起来。   “虎子叔最近咋样了?”   “从上回发病后倒是安静,这几天都能干点儿轻活儿了。”绿翠绕着线,说起这个脸上显然轻松了许多,腾出只手来握住珊瑚的手,“好在那会儿遇到你们,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咋办!”   珊瑚摇摇头,只道是:“幸亏碰到黑子,要不然我跟荷花姐也没办法啊!”   绿翠低头逗着双喜,忽然道:“我咋看着这孩子有些不对啊?”   “脸色挺黄的,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珊瑚捏捏双喜的手,没什么肉。   回去的时候,百会刚好剩那么点收尾功夫,珊瑚便抱着双喜在旁等了一下,百会做好活儿,回头见珊瑚抱着孩子站在一旁,打趣儿道:“抱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跟孩子娘似的。”   珊瑚闻言愣了一愣,荷花见状赶紧将孩子抱过来,对百会道:“说啥呢,珊瑚一大闺女儿的,还不是家里有铁树才学的。”   百会被她这一说,自觉失言,“咳,就是就是,我这胡说八道的。”说罢又跟荷花交代了两句不要把重东西往架子上压之类的话,跟珊瑚告个别就匆匆走了。   “珊瑚,”荷花见珊瑚没什么反应,还想解释几句,“百会哥那人好开玩笑……”   “我知道。”珊瑚笑着应了声。   百会哥也是自小就认识的,还能不知道他这会儿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荷花姐,”珊瑚也不想再提这事儿,叫了荷花一声专一了话题,“双喜这脸色我瞧着不对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荷花闻言,看了眼怀里的孩子,没奶给她喝,磨的米面糊糊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吃不惯,最近老是恹恹的,嗜睡却又睡不安稳,常常哭闹着醒来,小脸黄瘦得让人心疼。   “没事儿,”荷花笑得有些勉强,“可能天儿热了,有点儿吃不下饭,过阵儿就好了。”   珊瑚见她有些尴尬的模样,也不好接着追问,只走的时候还嘱咐了一句,要是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能帮的一定帮。   这两天老见着崔春英在村里走动,村儿里也没几个人认识她,这天下晌,珊瑚跟呆子正往回走,远远地就见着崔春英神色有些慌张,走得急急忙忙,似是在躲什么人。   大概是心里有鬼,崔春英从两人身边几乎是擦肩而过,都认出珊瑚来,只顾着赶紧往后头跑了去,一下就没影了。   珊瑚正觉得奇怪,倒是前头有人喊了她一声,珊瑚应声望去,远远地,杜俊笙穿了件玄色长袍,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是这样。”珊瑚喃喃。   注意到一旁有些异样,珊瑚一侧首,呆子正死盯着珊瑚不放,眼里有着明显的怒意。   呆子已经好几天没理会自己了,这时候竟能有点反应?珊瑚看呆子的样子,反倒是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   这么会儿光景,杜俊笙已经走到面前来了,才上来就见着珊瑚满脸的笑模样,连叫人都显得有些雀跃。   “珊瑚,你去哪儿?”   珊瑚回头见着杜俊笙,发觉脸上还挂着笑,不禁僵了僵,拉下脸冷声:“回家。”   说罢珊瑚特别注意了一下旁边的大高个儿,余光所到,他似是扬了扬下巴,珊瑚心中暗笑,小样儿。   杜俊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会忽然变脸,却还是想要跟她多说两句,从上回珊瑚把地租还给他之后,杜俊笙确实很久没见过她了。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现在可否方便?”杜俊笙这时只想跟珊瑚单独说几句话,至于说什么,还没想好,但是不管怎么样,旁边这杵着的人,总得先清理开才行。来硬的杜俊笙是没办法的,只好对着珊瑚开口了。   珊瑚闻言,不置可否。   杜俊笙见状,只道是:“我想跟你说说地租的事儿。”   珊瑚一顿,“好。”   往后一瞟道:“呆子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哪知这还没走出两步,手上一紧,却是被人牢牢握住。   呆子力道很大,脸上阴郁之色甚重,冷着嗓子丢下两个字,“不行。”   第五十六章   珊瑚回头,见那人一脸的严肃,一双眼睛红得几欲喷火,多少有些怵人。本想开口安慰他去去就来,不料杜俊笙忽地从一旁蹿出来,伸手便抓住珊瑚的臂。   “我们有事要谈,你且先回去罢。”杜俊笙这一句说得沉稳,想是刚才珊瑚的态度给他撑了腰,话里话外透着那股子少爷气。   呆子却连个眼角都没给他,只冷冷地启唇,“放开。”   珊瑚低头,杜俊笙正抓着自己小臂处,许是忌惮着呆子现在这鬼煞模样,杜俊笙脸上有些微微得抽了抽,坚持了一会儿始终是放了手。   呆子并无理会杜俊笙,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珊瑚不放开,看得珊瑚心中发憷,只道是:“我待会就回……”   “不行!”呆子不等珊瑚把话说完,开口这二字就硬生生地将珊瑚的话给打断了。   没想到呆子态度会这么强硬,珊瑚见他一脸的怒气,猛地心里一把无名火也被点了起来。这两天莫名其妙地不跟自己说话,说不理就不理了,现在别人要跟自己谈事儿,对象还是她讨厌至极的杜俊笙,本心里就窝火,这不识趣儿的家伙竟还在这儿给她添堵!不就两句话的事,说完就回家了,逞的什么能,难不成连话都说不得了!   “你不跟我说话还不让别人跟我说话了是吧?我想咋样就咋样,用不着你说行不行!”   珊瑚这话一撂下,伸手大力一甩便将呆子甩开了,心中怒火升腾,也管不得其他什么,直接往前走了去。   杜俊笙见状,看了呆子一眼,发出了声类似于胜利时面对敌人的哼笑声,便赶紧跟着珊瑚的背影跑去了。   呆子却是愣在一边,久久未动。   这头,珊瑚撒了气,心里却还是难受得很,一团棉花塞在胸口似的,闷不吭地还说不出来难受。怒气腾腾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得脚上不知道硌到了什么东西,戳的脚心窝子疼,这才随便在路边找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后头跟得气喘吁吁的杜俊笙这时也才得了点儿空喘口气,赶紧跟上来,也在一旁找了个地儿随便坐下来。   “你走得……可真快!”杜俊笙一口气没喘下来,一句话都断成两截儿。   珊瑚眼角瞟了他一眼,心想着,那是你个病秧苗子自己跟不上,还想赖我!人呆子走路都不带响的我还得跟着跑,你这自己走得慢倒还赖上我了!   想起呆子,珊瑚不由开始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成天摊着张脸,不说好也不说坏,这么长时间来,对珊瑚倒真是像对亲人似的,关切得紧。就是珊瑚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时不时地会闹些小脾气,一闹还就好几天不跟人说话。本珊瑚总是念着他平时的好,他闹闹脾气也就迁就着,自己上前去低个头认个错,那事儿也就算是了了,可这回珊瑚是真的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就又让他看不上眼了。从上回下山回来,这都几天了,上山时就不算了,在家便一头钻进他那草棚里也不知道在涂涂写写些什么,这么多天愣是一句话没跟珊瑚说过!   珊瑚眉头一皱,那刚才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杜俊笙正上唇不碰下唇地找着话题跟珊瑚说着,珊瑚这头却是一言不发,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又忽然皱起眉头来。   本便是对上段儿村里传的珊瑚跟双福那事儿,杜俊笙有些介怀,只是他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会子见珊瑚也没了平常那股子要打人骂人的架势,便想着问问,哪儿知道是这反应……杜俊笙回想着,自己刚才说到哪里了……   “珊瑚,”杜俊笙忽然严肃了起来,见珊瑚还没怎么注意他,暗自给自己壮了壮胆,双手一伸,搭在珊瑚两边肩膀,将珊瑚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只道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都是信你的!”   珊瑚正神游着,被他这忽然一个转身吓了一跳,只听到他说,他信她。   他信她……   眼前的这张脸,却是让珊瑚懵住了,时光流转,历历在目,倾尽了自己前世的青春年华,为他当牛做马四年有余,最终却落得如斯下场,原因无他,就是他不信她……可现在他竟如此认真严肃着跟她说信她……   珊瑚一时泪如泉涌,无哀无怒,但是泪水却如同决堤了一般奔涌而出,汇流滑落。   杜俊笙没想到珊瑚会有如此反应,只觉得是受了大委屈了,好容易碰上个理解她的,还又是自己,心里觉得委屈了。   是该安慰安慰她。   杜俊笙这么想着,也就身体力行了,伸出手来帮珊瑚擦了擦泪,顺势便要将珊瑚搂紧怀里。   哪知道珊瑚一脸的泪,被他的手一碰,竟似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力将杜俊笙一推,自己有些慌不择路,不知是往哪个方向就跑了。   脸上烫到了!就像那时候一样,被火像是舌头那样舔了过去,火辣辣地疼……   脚上也烫到了!左腿的那块地方,从皮表到血肉最后深入骨髓,像是上了铁烙那般!   珊瑚不停地跑,直觉得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跑快些!跑快些!好容易逃脱了那木桩和柴禾堆,决计不能再被抓回去!   不知方向地四处逃窜,直跑得脚下像是踩着棉花那般软绵绵,甚至都不觉得脚腿是自己的了,却似乎还是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蹿入口鼻之中……那是她的肉被烧熟了!   忽然脚下一软,珊瑚只觉整条左腿就着那块伤处,像是被切割开来,疼的无以复加,全然无力支撑自己,整个人往前摔了下去,眼前一黑,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首先入目的便是珊瑚娘那张焦急的脸,掀了掀眼帘,耳边响起个冷清的声音,“急火攻心,最近别让她着急上火,等会儿过来拿药罢。”   珊瑚知道是二黑奶奶,却不知道她在出门时见着呆子,两眼直视了很久,最终没有开口,微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呆子也是一顿,跟她点了点头。   双财一见珊瑚醒来,在旁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被双福娘一拍屁股,让他别吵,只是他在旁也闲不住,只拉着铁树说是去二黑奶奶家拿药去,双福娘也不拦,只纵着他俩去了。   “你这是咋了!要不是呆子出去找你,现在都不知道会咋样儿了!”珊瑚娘一想到一姑娘家就这么晕倒在村尾的那条道上就犯怵,这大黑天儿的,那条路外头可就是出山的路,人来人往的,就是被人拖走了也不是没有的事啊!   珊瑚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双福娘一下给按住了,只斥骂道:“身子都这样儿了,还乱动!再给你丢村尾去看你还敢不敢乱动!”   望了眼窗外,天已经整个黑了下来,又回头看了眼珊瑚娘眉头紧锁的模样,想对她笑笑,却不料牵扯得嘴上一阵痛,脸上的表情一下成了抽搐状态,嘴里直喊痛。   “刚才四嬷嬷给你掐了人中,这都掐出血印子了能不痛么?”珊瑚娘这会儿倒是打开话匣子,对着珊瑚便是一顿念叨,还不忘到底是什么事情给气成这样儿。   珊瑚随便编了个借口瞒了过去,听得珊瑚娘直皱眉头:“就是被人撞了一下?气成这样儿?”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那会儿也没多气,就是眼前一黑就啥都不知道了……”珊瑚随意掰扯着,余光却瞄到呆子进了门,这会儿却是心虚,不敢瞎咧咧。   “婶子,家里还忙着你就先回去吧,嫂子自己个儿也不方便。”   “没事儿,双福在家呢,我就是想看看你有事儿没……”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放心吧!娘,快让婶子回去,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坐着这两人倒是相对一笑,只道是还知道要面子了。   珊瑚娘回头见呆子走了进来,便交代了两句,无非就是别让珊瑚乱起身之类的。出门时还跟双福娘说着,得空儿得去龙王庙多拜拜,大丫头最近事儿挺多……   两人一走,屋子就剩下珊瑚跟呆子两人了,一时安静下来,珊瑚不禁有些尴尬。   “我没啥事儿了,你要是想回屋就先回去罢。”最终还是珊瑚忍不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这会儿实在不想跟呆子待在一块儿。   呆子没动,沉默了一阵,问:“你就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哦,我娘说是你把我找回来的,谢谢啊……”   “我不用谢谢!”呆子骤然大吼出声,吓得珊瑚浑身一震。   吞了口口水,珊瑚有些惊魂未定,但是毕竟心虚,下午要是听了呆子的不去的话就没这出事儿了……这么想着,更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着呆子了,这会儿又躺着,只好压着头喃喃:“你……你干啥那么大声……不要就不要,下回我不说了……”   “还想着下回?”呆子问了这一句,自觉失态,深吸了口气,这才平缓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模样,拿起搭在炕头已经打湿拧干的汗巾递了过去,冷声道:“擦擦。”   “啊?”珊瑚有些懵,擦什么?   呆子见她的样子,话也不愿多说,看着有些无奈地拿起汗巾,整个人直往珊瑚脸面压了过来。   第五十七章   珊瑚一急,一句“你干啥”还没说出来,呆子已经拿着汗巾擦起她口鼻相连的那块地方来,汗巾粗糙,摩得珊瑚龇牙咧嘴地直叫疼。   呆子听得皱了眉,手下不知该多轻多重,把珊瑚的手拉出来,汗巾子往她手里一塞,让她自己擦了。   似是还存着口闷气,呆子见珊瑚这会儿也没事,二话不说便又要出门去了,珊瑚不知道他到底还别扭些什么,见状一急,猛地坐了起来叫住他。   “你等等!”   呆子一顿,始终是没有走开,停在那里也不回头,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里,随时准备要走的模样。   “你!”珊瑚有些气结,“你这是又咋了,从那天回来你就一句话不说,我是哪儿又招你不痛快了,你倒是说出来,别老这么不声不响的,你不难受,我憋着都难受!”对于这件事情,珊瑚是憋了许久了,总想着跟他好好儿说说,可呆子三天两头的不开声,珊瑚总找不着时机,这回可好,既然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那就干脆趁着这机会掰开了揉碎了,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呆子低着头,久久地没有开口,久到珊瑚几乎就要开口骂人的时候,呆子沉沉的声音响起:“我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珊瑚这边本濒临发作,被他这话倒是给压下了点。   他?说的是杜俊笙?   他确实说过这话。   “这个我知道,”提到杜俊笙,珊瑚心里莫名烦躁了起来,挪了挪身子坐好,道:“可我这会儿说的不是这事儿,我说的是你!没事儿老沉着张脸做啥,你有事儿跟我说,不好的我改了不就成了,见天儿地不跟我说话,不知道还以为我多得罪了你了……就说说这一回,你这又是怎么了?这都多少天了,你就没啥想跟我说的?”   珊瑚这一串话,说得几乎不带喘气儿的,呆子也安静听着,一句反驳都没有,背着身子,好一会儿才回了句:“我知道了。”说罢头也不回,直接出了屋子。   “……”珊瑚被他这一句知道了说得不明不白的,就这么走了?他到底明白啥了?   卯足了劲儿的这一拳头,就这么打在了棉花上,珊瑚有些憋气了。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将手里的汗巾泄愤地似的扔回炕头,哪知动作太大,牵扯得嘴上一阵撕裂的疼,珊瑚一捂嘴,手指一摸过那伤口看了看,血丝儿都渗出来了,心道这四嬷嬷还真是下得去手,抠个人中都能抠出血来!   只是……珊瑚往回想了想,下午这是……又魔怔了。   珊瑚懵地想起杜俊笙摸过自己的肩臂脸颊,浑身竟是一颤,拿起刚才被她甩回炕头的汗巾对着脸用力搓擦着两边脸颊,直擦得脸上火辣辣地生疼,这才又忽然想起那条像是断开来的左腿,掀开被子一瞧,安然无损地就在裤管下,揭开来看了看,腿上依然细腻白滑,半点痕迹没有。   珊瑚一愣,心里登时慌乱了起来,若是这腿一辈子便这么下去,时不时地这么折磨人,那她岂不是……   正发着愣,外头珊瑚娘叫了一声,珊瑚草草拉起裤腰带,钻回被窝里躺着了。   第二日一早,珊瑚娘见珊瑚精神还不错,看着也没啥事儿了,挎个篮子就去龙王庙了。   珊瑚在家也无事,干脆拿了个小土铲清理起院儿里的那小块地起来。   这时节,种啥都好吃,雨水足日头够,别看这小小一块地,经了这一冬的霜雪覆盖,算是将那些虫虫蚁蚁的全给冻没了,又润,这土想不肥都难。   珊瑚这头正忙乎着,那头红串儿隔着篱笆跟珊瑚喊着话,说是双福娘出门下地前给珊瑚留了点儿东西,让珊瑚过去拿。   放下手头这东西,珊瑚擦了擦手就过去了。   红串儿这人,肠子直得,半点事儿都藏不住,说话做事儿也不饶人,对着谁都是这德行,这会子见珊瑚活蹦乱跳的,看了看双福娘早上临走前还特意交代让给珊瑚的那一大碗蚕豆,心里就觉着不舒爽。她这头有着身子呢,平常吃的东西老吃不下,也就指着点儿零嘴儿吃了,双福娘倒好,也不说给她点儿什么吃的解解馋,倒是把她娘家给的一筐蚕豆当人情了!   珊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过来就见红串儿脸色不怎么好看,两句话下来听着有些不对,珊瑚知道她这会儿有着身子,双福一家都把她宠上天了,脾气日涨的,也不好跟她多说什么,双福娘给的东西,珊瑚也不敢要,只笑笑说留给外甥吃。   绿翠前儿说过送了一筐蚕豆过来给她姐解馋的,拿不准这就是那筐里来的!   出门的时候珊瑚暗暗拍拍胸口,许是知道家里不易,红串儿在娘家时便很是护食,以往绿翠不知抱怨过这事儿多少回,这双福娘可能是还不知道这事儿,这要是珊瑚傻乎乎就这么拿走了,那这可就离结梁子不远了!   珊瑚这才跨出双福家的门,就撞上从屋里出来的呆子,背着弓挎着箭袋是要上山的样子,见珊瑚回来,开口道:“家里有人找你,”顿了顿,又道:“我上山了,中午就回来……你别乱出门了。”   珊瑚一愣,呆呆地回了句:“好……”   还没等珊瑚反应过来,刘寡妇便从珊瑚家里钻了出来,站在门口探着头,看呆子走远了点儿才对着珊瑚道:“奇了怪了,你家呆子居然跟我说话了!”   “……”   呆子真的没跟家里人除外的人说过多少话,即使是家里人,呆子也几乎没怎么说话,珊瑚是个例外。   像刚才这样的话,呆子从未说过,照着正常理解,这话算是……跟她打招呼了?这难道是昨晚跟他说的事儿起作用了?   “珊瑚,”一旁刘寡妇倒是不在意呆子怎样,这会子揣着事儿呢要告诉珊瑚,拉着珊瑚的手往珊瑚家里望,“珍珠在家呢?”   珊瑚看了眼自己那屋,“还在睡呢吧。”   从昨天醒来就没见着珍珠,后来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知道她上床睡了,今早起床珍珠还睡得死沉,珊瑚也不理她,自己这都干了多少活儿了也没见她人影,看来没日上三竿是醒不过了。   刘寡妇一听,也不进屋了,拉着珊瑚往门边儿上靠了靠,神神秘秘着道:“香兰回娘家了!”   珊瑚看了眼显得有些兴奋的刘寡妇,心中顿了一拍,却又即刻被自己否认了,翠兰被休了会了娘家,香兰去看看她也无甚不妥,毕竟前几天还过来替她讨公道呢,这样的姐妹情深,跟之前刘寡妇说的姐妹不合还是真有点出入。   见珊瑚没什么反应,刘寡妇“啧”了一声,只道珊瑚笨,“香兰也被休了!”   “被休了?”珊瑚大感意外,她丈夫不久前才从战场上回来,本对待在家苦等多年的结发妻即使不是如胶似漆相敬如宾,那也不该是休妻,抛弃糟糠的名声不能随意被盖上,何况前几日香兰还带着他来杨沙村给翠兰讨公道,听刘寡妇那日讲的,大约夫妻俩还是感情甚好,气得刘寡妇躲在家里哭,那这时候这么忽然的休妻,是闹的哪一出?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刘寡妇,见她正一脸的笑模样,幸灾乐祸的嘴脸显得很是满足,珊瑚扯了扯嘴角,“婶子,这事儿该不会是你……”   刘寡妇闻言,盯着珊瑚看了一阵儿,忽然笑了出来:“你说呢?那个骚浪蹄子的脏事儿,可是传的哪儿都知道的,不知是咱杨沙村,就算是县城,邻里四周的,一提到她,可没不知道的,那股子狐狸骚味儿隔着十条街都能闻得到,就是我不说,也会有人说……何况这可是种实打实的真事儿,又不是我编出来的,随便找人一问可就都清楚了不是?”   刘寡妇头头是道,跟珊瑚讲着那天香兰丈夫刘锣知道了这事儿时候的表情,咯咯咯地笑着,路过的几个婶子嫂子见她这样儿也凑了上来。都知道刘寡妇消息灵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她可都知道,能凑热闹谁都不愿意错过,于是几个女人围成一堆,叽叽喳喳地问着刘寡妇那天的事儿。   虽是七嘴八舌的,珊瑚倒也听明白了,原是香兰来给翠兰讨公道的那天砸坏了珊瑚二叔不少东西,刘锣这人厚道,第二天就给送钱回来,跟珊瑚二叔赔礼了。这头刘寡妇上午才对着珊瑚哭哭啼啼地抱怨不平,下午见着刘锣,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抓着刘锣便将香兰那点底子全给揭了,连同翠兰究竟为什么会被珊瑚二叔给赶出家门的事儿也给一并抖搂了出来。刘锣本还不信,刘寡妇那会儿正在二叔家附近,直接进巷子把梨花娘给叫了出来,让她这当邻居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便连同香兰下山那日同二叔白日宣淫的事儿也一并说了,气得刘锣一转身就回了珊瑚二叔家,把珊瑚二叔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想是回去问了问,啥事儿都知道了!”刘寡妇说得夸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在场的几位一听,均是明了了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   怪不得娘早上说要给二叔送点儿吃的去,原是被人揍了……   珊瑚听着那群女人高喊低呼着讨论,只觉得这事儿荒唐。耳边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珊瑚听得耳朵有些难受,侧了侧身子挤出人群,哪知回头一望,珍珠正站在门口,红着眼睛满脸的泪。   见着珊瑚看到自己,珍珠一咬唇,转身便往外跑了去。   第五十八章   今天没有下山的车。   珊瑚算了算,老根叔的牛车三天下一回山,昨天还听刘寡妇说二黑下山了,今儿就算珍珠想下山去,那也只得靠走了。   珍珠没那么大胆子。   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天高云淡。   已是日近中午,珊瑚直想着该不该出去寻珍珠,不怕她下山不怕她惹事,只怕见她出事,爹娘又该忧心了。   刚才珊瑚娘回来放东西便将二叔家的小拴也带回来了,珊瑚娘没有多说,珊瑚没有问,从翠兰被休之后,小拴就经常被二叔送到珊瑚家来,一来二去,也变得平常了似的。   翠兰走的前几天,这孩子没日没夜地哭,二叔实在没法子,来家里求珊瑚娘帮他带孩子。珊瑚爹一句没问便替珊瑚娘应下了,珊瑚娘虽气恼翠兰,但始终心软,还是将这孩子应承了下来。三岁大的孩子,正是开始认爹娘的时候,不知是孩子傻,还是珊瑚娘实在对他好极,小半月下来,小拴听着珊瑚铁树他们管珊瑚娘叫娘,竟也跟着叫娘,让人无可奈何。   低头扫一眼,在炕上睡得正香,大头苍蝇嗡嗡地在耳旁叫他也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呼呼大睡。珊瑚支着窗户再打开一点,伸手在半空扫了扫,将那大头苍蝇赶了出去。   斟酌再三,珊瑚还是摘了围裙,把双财叫了过来,让他好好儿看着两个弟弟,双财像是被委以重任的军士那般,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跟珊瑚说没问题,珊瑚这才出了门去。   哪知才走到巷口,呆子便背着弓箭,手上抓着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迎面而来。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珊瑚脱口而出,这才想起早上呆子出门的时候好像说中午就回来。   “你去哪儿?”呆子不答反问。   “还不是珍珠,也不知道这回跑哪儿去了,都这时候还不回来。”珊瑚对着呆子,倒是不用怎样躲躲闪闪,心中不爽快就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随意出去么?”   “我这不是着急么?家里头还俩孩子呢,能不出去我也就不出去了。”   “回去。”呆子放下这两个字,手拎着那些东西抬腿就走了,珊瑚站在后头急道:“我还要找珍珠,你先回去。”说罢也欲转身走人。   “她没事。”呆子头也不回,长腿迈开几步就进了家门。   珊瑚闻言赶紧回头,小跑着也回了家。   “你咋知道她没事儿?你见着她了?”   呆子这头忙着处理口袋里的几个箭头,简单答道:“在二黑家。”   珊瑚心里猛地一沉,就像呆子扔进水里,闪着寒光的箭头,四个。   呆子手脚很是麻利,杀鸡起火上锅炖,没一会儿灶上便传来香气阵阵。   小拴这会儿也醒了过来,跟在铁树双财身后钻进厨房,闻着那味道口水都快掉了下来,哪知被呆子看了一眼,吓得直往回缩,小拴跟呆子更是不熟,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珊瑚闻声跑了进来,呆子着实有些委屈,他真的没怎样……   珊瑚听铁树趴在耳朵边上唧唧咕咕地说一通,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哄着小拴,说待会熟了就给他吃。哪知呆子闻言脸色一沉,“这是给你的。”   小拴那眼泪好容易止住了,被呆子这一开口,委屈得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午间吵吵闹闹,吃了饭又哄铁树和小拴睡觉,待到闲了下来,珊瑚才想起珍珠中午没有回来吃饭。   待到日头快落,珍珠才慢慢悠悠地从外头回来,耳朵上挂着的一对坠子在日头下一闪一闪的。   珊瑚正织着网,见她一脸得意的模样,也不似早上那般了,既是安心她没惹事儿,却又不由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珍珠没有大吵大闹,这不像她做的事儿,还有……那对坠子是哪里来的?   带着这么点不安,日子一天天过去,珍珠不吵也不闹,每日依旧睡到日晒三竿,说也说不听叫也叫不动,后来珊瑚爹一怒,只道是往后别理她了,让她爱干啥干啥去。   珊瑚爹这决定,珍珠当然是乐意的,每日照旧啥事儿不干,往后还没人在耳旁啰嗦,乐得清静。珊瑚娘也是被折腾久了,心力俱疲,反正地里有她没她都一样,也就由着她去了。珊瑚这头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是就这么放任她去,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她这不打不闹平平静静的,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具体不对劲在哪儿,珊瑚心中,有那么点儿谱。   珍珠每日都不在家,其实也没啥,毕竟以前也少见她在家呆着。可怪就怪在这儿了,珍珠以前不在家,那是跟翠兰蛇鼠一窝,天天往她那儿跑,可现在翠兰被休了,珍珠跟二叔虽也还算亲,可却远没有像跟翠兰那么亲,见天儿往她二叔那儿跑,是决计没有的事。   杨沙村人不多,以致不管什么大事小情,随便一问都有人知道,由此珊瑚也不难知道,珍珠这阵儿是直往穗姐儿家去了。   知道这事儿后,珊瑚却更是担忧了起来。   这穗姐儿是个什么人?杨沙村里谁都知道,村儿里有个傻大姐,长得是娇娇美美的,人却憨实傻愣,不知道究竟是真傻还是太老实了,好在生的好看,十五岁不到就有人上门提亲。只是那穗姐儿的寡娘,知道女儿憨傻,怕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对上门提亲的总是不满意,说是宁可将女儿一辈子留着,也不愿意让她嫁到别人家受欺负,留到现在十九岁,求亲的人却依旧络绎不绝,也算是奇货可居了。   这样的穗姐儿,珍珠是向来看不上的,这阵儿说是在教她绣艺,珊瑚用膝盖想都知道,珍珠心思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日珊瑚接故没有下地,早早地做好了家里的杂活儿,算到珍珠要出门的时候正坐在门前织渔网,珍珠似乎也熟悉了这样的生活,对珊瑚偶尔没有下地也不觉得异样,收拾好了就直接出了门。   珊瑚等她出了门,这才跟在身后也出了门。   珍珠边走还不忘抚着头发,上头一支珠钗明晃晃的,很是亮眼。   家里从未有过这种东西。   珊瑚娘俭朴,头上的饰物从来都是只木簪盘发,因为要下地,平日里还常包着块粗布,饰物什么的根本就用不上,杨沙村又偏僻,姐妹俩也少下山,便也少有装扮的东西。若说珍珠少有的那两只钗子,那也是翠兰给她的,但是翠兰也就是个土俗村妇,不似香兰那般爱打扮,因为实在不在意,这种东西也是少有的。最近珍珠耳坠子珠钗子多了好几件,若说她不戴出来也没人在意,但是偏生她好似是故意将那些东西戴上来给人看的,到底能是谁给她的?   珊瑚跟在身后,心中有个猜想,没亲眼看见不敢确定,考虑许久,终究还是决定跟着她出来看看。   一路过来,均没什么不妥,直走到拐角处,已经能看到穗姐儿家巷口,远远地有个人站在巷口,时不时地抬头往这头看过来,似是在等什么人。见着珍珠走了过去,那人直起身子走了过来,珍珠跟他笑闹着说了几句,那人竟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的模样,再抬起头时,却是正对着珊瑚这边……   真的是二黑!   珊瑚看着他俩说笑着走进巷子,脚下有些不知该怎么移动,靠在一旁的树边上缓缓,耳边响起苏神婆的话,“得善报善,得凶报恶,只是凡事自有天道,好事躲不开,祸事逃不掉”。   难道前世因为男人同绿翠最后形同陌路,这辈子也要重蹈覆辙?   珊瑚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打算走开,一抬眼却正巧见着荷花背着捆柴禾极吃力地在前头走着,没发现后头绑柴禾的绳子已经有些松开了来,木块松松垮垮就要散开来的样子。   “荷花姐。”珊瑚唤了一声,上前帮她把背上的柴禾扶住,又将其整个卸了下了,重新绑好了有些散开的那捆柴禾,一人一头拎着确实省力不少。   放好东西,荷花让珊瑚进屋坐会儿,珊瑚想着荷花爹身子不舒服还在屋里躺着,这样进去也不合适,推脱着不舒服就要回家去了。   荷花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不放心地追了出来,两人在巷口的阴凉处站着说了会儿话,却听到一旁好似有人在吵架。   从木扉缝隙中望去,不远处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着吵得不可开交。   珊瑚心中一沉,这两人便是化成灰珊瑚都认得!   “那不是杜家的崔姨娘么?”荷花口气有些鄙夷,“前儿还见着跟那个姓吴的勾勾搭搭的,现在跟这个又是咋回事儿?长得挺好看,真是瞎眼了!”   珊瑚有些讶异荷花的语气,平日里荷花甚少说人闲话,任劳任怨也从不对人抱怨些什么,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珊瑚不禁问:“姓吴的?”   荷花脸色一红又一青,“就是她的狗腿子!”   珊瑚这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荷花的时候,差点将荷花玷污了的那人似乎就叫吴全……   “前两日还让那狗腿子来家里要钱,啥东西都砸,要不是实在没钱我能不还她!每回来都砸东西,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荷花很是气愤,语气中的不屑更是明显。   珊瑚有些疑惑,便也脱口而出:“荷花姐,你咋的就欠了她钱了?”   荷花叹口气,低声道:“那会儿我爹摔断了腿,双喜又总不好,欠了四嬷嬷不知道多少药钱,家里长短都要开销,实在没钱,听人说杜家的姨娘能借钱,哪知道那是黑贷……”   “我说过让你不要去找她麻烦了你怎么就听不懂!”荷花这头话音未落,忽然那头杜俊笙大喊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谁让那个狐媚子勾搭你的!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以前你从来都很少出门,现在呢,每天都往村里跑!你想遇到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见几回面我全知道!”崔春英也被激怒了,尖着嗓子大叫出来。   “你跟踪我?”   “跟踪你又怎样!我还让全村人都以为那狐媚子跟她那邻居有事儿你能拿我怎么办!”崔春英似是威胁似是炫耀地说出了这番话,脸上的得意显得有些扭曲。   珊瑚浑身一震,是她!   “是你?”杜俊笙双目大睁,一脸的不可思议。   “俊笙,”崔春英见杜俊笙的反应,却是忽然软下声音来,“我们像以前那样不好么?当初说一起离开的,你说不走,我也就同意了,我现在跟在你爹身边,受了这么多委屈可都是为了你啊!你难道就不心疼我么?”   杜俊笙一句话未说,冷冷地看了她许久,缓声道:“我从来没说过要走,也从来没让你委曲求全,你要走,没人拦着。”   说罢头也不回,直接往后走了,崔春英站在原处愣了会儿,终究还是追了上去,纠纠缠缠地边走边吵,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声音。   “这男的是谁?我咋听不明白?”荷花皱着眉,听得云里雾里,回头想问珊瑚,却发现珊瑚已经不见人影了。   第五十九章   不知不觉,已是四月,过了初六便是立夏,天儿也越发热了起来,到了中午还在地里忙活,实在是热得不行。   趁着吃饭的时间,珊瑚娘回家去了一趟,珊瑚爹吃过也躺在树下,草帽往脸上一盖就这么睡了过去。珊瑚实在热得不行,饭也吃不下,坐在树荫下还一阵一阵地往外冒汗,呆子见她这样,站在一旁问了一声。   珊瑚抬头,看着一旁高大的身影,只觉得很是安心,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坐下来。   呆子见状,也顺势坐在一旁,两人靠着粗壮的树干,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呆子简单地答着。   “呆子,我问你,”珊瑚依旧靠着树干,闲不下来的手从一旁的地上揪起棵杂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甩着草地,“要是有个人老欺负我,还欺负了好多年,我是不是该给她还回去了?”   话一出口,珊瑚只觉得自己傻极了,问这样的话做什么?可这两天心里总觉得不公平,或者说是不甘心,不甘自己一直被这么欺压而不还手。   从重生以来,自己家的事儿,翠兰一家再加上个珍珠,直让她头疼,若说香兰的事情确实不在她意料之内,但珍珠的婚事翠兰被休却是珊瑚费了点儿心思的,那些人不犯她头上来,她也不愿使花招。本以为将身边这些给清理干净了,大约也就可以过安生日子了,没想到原来还有崔春英在四处搞鬼!虽说只想安稳过日子,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再这么无作为下去,恐怕连安稳日子都没法儿过好!   “谁?”呆子不答反问。   珊瑚这头说完话便有些出神,被呆子这一问倒是顺着口就说了出来。   “崔春英。”   呆子闻言一挑眉,知道是之前龙王出巡那天上家里闹的那女人。本以为是上回在老屋里说过的那人,可这个崔春英……就呆子所知的,那女人那回见面像是才认识珊瑚,可珊瑚说欺负她多年了,这说的是一个人?   “再这么下去,该让人以为真是傻子了。”珊瑚喃喃了一声,扔开手里的那棵杂草,头靠上树干闭上了眼。   呆子见状,也没再问下去,心中却开始盘算了起来。   除开农忙时必须每日下地,平日里偶有遇上过年过节的,想趁着偷偷懒,也还是可以的。这日正好遇上立夏,珊瑚爹娘也着想趁着这日就不下地了,在家休息一日也好。   说到立夏,杨沙村倒是热闹,除开中午时要吃的立夏饭,最欢腾的就是孩子们了。这日孩子们可以放开了玩儿,斗蛋赢了还能去里长那儿领赏,得好东西吃。   铁树早早儿地就跟双财商量好了,要去后巷找平日里玩得好的那几个斗,不管谁赢了都能领着东西,回头再分着吃。于是这才一睁眼,就把爬到珊瑚的炕上要她起来给他煮蛋玩儿。   珍珠少有早醒,这会子天才放亮,早得很,被铁树这么一折腾就睡不安稳了,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要铁树赶紧滚。铁树这头好容易说得珊瑚愿意起床帮他煮蛋了,心情好着,背着珍珠做了个鬼脸,心满意足地张着嘴对着口型比划着,要珊瑚快点,这才下了床。   “这才多早啊你要跟人斗蛋去,赢了里长也还没醒,上哪儿领吃的去?”珊瑚进厨房的时候铁树已经蹲在灶边等着她了,珊瑚过去摸摸他的头,“大姐没法儿生火,咋给你煮蛋啊?”   铁树闻言,道:“那我来生火!”说罢便到处找着火折子,像模像样地要动起手来。   “可省省吧你!”珊瑚一下把他抱出了厨房,圈在怀里不让他跑,铁树心里着急着,想趁早把东西给准备好,回头跟人玩儿的时候才不会来不及。说是说谁赢了都没关系,可毕竟是男子汉,哪儿能没比就认输了!   说到斗蛋,其实也就是孩子们便三五成群,闹闹哄哄的游戏。蛋分两端,尖者为头,圆者为尾。斗蛋时蛋头斗蛋头,蛋尾击蛋尾。一个一个斗过去,破者认输,最后分出高低。蛋头胜者为第一,蛋称大王;蛋尾胜者为第二,蛋称小王或二王。   从前几年起,里长不知是应承了哪个孩子要是的了大王就可以上他那儿领东西吃,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规矩,就这么成了,每年孩子们一到立夏斗蛋就争先恐后,非要斗赢了不可,当然也有像铁树这种年纪小点儿的,心思活泛点儿的,跟小伙伴商量好了,谁赢都没关系,能得点儿吃的就成。   铁树这会儿被珊瑚圈禁得很是郁闷,听到一旁有响动,见着呆子收拾齐备,就要上山的样子,高兴得猛力一挣,挣开了珊瑚的臂便立马跑过去抱住呆子的大腿,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对着呆子道:“能不能帮我大姐生个火?”   呆子三两下将火生了起来,珊瑚放了点凉水进锅,问道:“今天还要上山?”   “嗯。”   “昨天不是说了今儿中午得吃立夏饭,你这山上了还能吃上么?”珊瑚嘟嘟囔囔,明明昨天就跟他说好了今天得吃立夏饭,不然整个夏天筋骨疲软的,还怎么干活儿!   “知道,现在去中午能回来。”呆子见她模样,也不含糊地回了她。   珊瑚一听这才有点笑模样,“那你早点儿回来,我给你留着饭。”   呆子点点头,回院儿里拿上东西便说走了。   许是上回跟他说的事儿他真的存心里了,现在出门进门都记得说一声,珊瑚问话也不会不言不语,这样儿不就好多了!   珊瑚这会儿心情不错,上鸡窝里掏了几个鸡蛋,拿水洗了洗,放进刚刚有点热度的锅里煮了起来。   等到鸡蛋煮的差不多了,珊瑚爹娘也醒过来了,常年早起的,要他们睡晚点儿那也是睡不成的,见铁树在院儿里蹦跶,珊瑚爹走过去便将他抱起来,一口的胡子蹭着铁树的脖子,直蹭得他嘻嘻哈哈地笑闹了起来。   珊瑚娘见珊瑚正捞起鸡蛋往大盆冷水里泡,探头看看锅,笑道:“这么大早就起来煮,不是要到中午才用上么?”   珊瑚放好鸡蛋便将锅里的水倒了出来,无奈道:“这小祖宗一大早就把我赶下炕来,非要早早儿地煮,都说了这么早里长不发吃的,他还不信,你看这会儿,双财都不知道醒没醒,我看他上哪儿找人斗去。”   珊瑚娘闻言笑得开心,只跟珊瑚说起昨天听人说的事儿来。   “我听人说那苏神婆厉害,那会儿你掉海里了也是她给救醒的,前儿你不是还陪你舅婆去了么?你觉得咋样?”   珊瑚听这话听得有些懵,什么是她觉得怎么样?   “你这阵儿不是事儿多么?这三天两头就大病小灾的,我不是想着要是苏神婆能给施点儿法术,看看能不能好点儿……”珊瑚娘这头说着,心里盘算着家里还剩多少点儿钱,上回请她回来就花了不少钱了,这回不知道还要花多少。   “不用了娘,”珊瑚只道,“前儿我跟舅婆过去,她也给我算了算,说是这阵儿气运不太好,过段儿就没事儿了。”   “她这么说了?”   “嗯。”   正说着,铁树蹦跶着进了厨房,非要珊瑚帮他装好鸡蛋,好让他待会儿跟人出去玩儿。   珊瑚笑着摇摇头,回屋去把前两天就给编好的细网袋子拿了出来,将泡了挺久冷水的鸡蛋往里一放,挂在了铁树脖子上。   “你就打算这么挂着到中午?”珊瑚看他挂着鸡蛋在院儿里一下跑一下跳,时不时还张望着篱笆那边儿双财出来了没,样子好笑得很。   铁树乐呵呵地点头说是。   才吃过饭,双财就跑过来找铁树了,见着铁树脖子上已经挂好了鸡蛋,就是一阵不平衡,冲回家里非要双福娘赶紧给他煮鸡蛋,铁树看着好玩儿,也钻过狗洞跑到双福家去了。   再晚点儿,村儿里就热闹了起来,孩子们满街乱跑,笑笑闹闹的声音很是响亮,珊瑚从地窖里拼拼凑凑的,倒是把赤豆、黄豆、黑豆、青豆、绿豆全给凑了出来,凉水一泡,就等着中午做五色饭了。   这头才放好东西,那头便听到有人叫她,珊瑚从厨房探出头来的时候,绿翠正挎着个篮子站在院儿里,见她探头笑吟吟地让她快出来。   从之前知道珍珠跟二黑的事儿,珊瑚就直不敢找绿翠,虽说与她无关,可珊瑚总怕绿翠会像前世那般疏离她,没想好该怎么说之前,珊瑚也一直没上她家去过。   绿翠倒是没事人似的,跟往常一样同珊瑚说着家里村儿里的事。   “我姐这回看着好多了,看着脸色都红润润的,之前整个都白的,我看着害怕也不敢乱说。”绿翠这是刚从红串儿那儿过来,见着珊瑚就说了起来。   珊瑚也应和着,要说红串儿这怀上也有四个月了,成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再不起身也该看着有些好模样了才是。但是珊瑚再傻也不会直说,只点头说是便是了。   这头两人说着话,珍珠在里屋“砰”的一声响,像是摔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出门来,见着绿翠跟珊瑚说着话,招呼也不大,瞥了一眼便扭着腰走了。   两人坐着,久久没开口,最后还是绿翠低着头,低低的唤了珊瑚一声,道:   “珍珠跟二黑……两人快成亲了吧?”   珊瑚闻言一惊,道:“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绿翠抬头,见珊瑚反应有些过激,安慰道:“也没啥,那会儿也是说着玩儿的,二黑挺亲着珍珠的,我知道……”   二黑跟绿翠家离得不远,两条巷子的事儿,珍珠每日往二黑家去,总是要经过绿翠家的那条巷子,二黑又常在巷口等着她,珊瑚知道,绿翠始终会知道这事儿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就这么以为他俩要成亲。   “不是,绿翠你听我说……”   珊瑚这头正想解释,外头忽然吵吵闹闹地变地大声,还有锣鼓唢呐越来越近的响动,珊瑚这头还没解释清楚,声音就被那奏乐声给盖住了,站起身来正想去外面瞧瞧,却见刘寡妇一个推门进来,激动地满脸通红地对着珊瑚道:“珊瑚,快出来!有人来向你提亲了!”   第六十章   珊瑚闻言一惊。   真的有人来提亲?   外头锣鼓唢呐喧天响,回答了珊瑚的问题。   赵伯君一袭红袍加身,笑吟吟地对她伸出手来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珊瑚浑身一颤,会是他么?   屋里的珊瑚爹娘听到响动也赶紧跑了出来,却见吹锣打鼓的几人已经停在自家门前,后头跟上的是红带裹着的几台箱子,几个看着结结实实的挑夫将那东西抬到门前,听到后头有人叫着“停下停下”这才停下脚步。   珊瑚爹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哪家娶媳妇儿的时候也没见这样儿过啊!是以看得呆愣在了门边,眼神里全然是不可思议。   珊瑚这会儿更是莫名其妙,不是说提亲的么?这是怎么回事儿?   喜乐聘礼的,这不是成亲的礼节么?   前世珊瑚是去杜家冲喜的,没有提亲没有下聘,在杜家看好的良辰吉日那天收拾了两件衣服,是自己走到杜家去的,何谈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所以这下也有些发懵,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快放下快放下,就是这里了!”后头有人喊了一声,一人从那群壮汉中小跑了出来,珊瑚一眼便认得,这人是二黑舅舅,谢老三。   “珊瑚姑娘啊,大喜了!”谢老三一见着珊瑚,连忙道喜,珊瑚这会儿倒是才回过神儿来,还没开口,就听着谢老三往后头招呼让谁快些上来。   后头那人也是急匆匆地上了前来,一身的红,圆滚肥胖的身子珊瑚倒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上回香兰找来的那人贩子拉皮条的王大娘么!   “哎哟哎哟,都怪我这老太婆拖拖拉拉,珊瑚姑娘可别怪罪,这大喜的日子,可是恭喜恭喜啊!”王大娘双手抱着,上上下下地摆动着对着珊瑚作揖,跟上回过来时那鄙夷的态度是截然不同。   “先等等,啥喜事儿,我咋不知道!”珊瑚见着来人,心中有些打鼓,强作镇静地问了谢老三这一句。   珊瑚娘也赶紧上前来,问谢老三道:“我这闺女儿也还没配人,你这这么大阵仗,可是不是找错人了。”   “嫂子,没错的!就是珊瑚没配人,我们这才上门求亲来了!你看看这东西,可都是为了珊瑚专门挑选的!”谢老三满脸的喜气洋洋,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气,倒像是他要嫁闺女儿了!   珊瑚娘听得有些懵,到底还是珊瑚爹上前去,让谢老三先进屋来细说,谢老三嘴里谢着珊瑚爹,满脸的笑意却是对着珊瑚,看得珊瑚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赵伯君会找这种人来说亲?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的会一直以为是赵伯君!   绿翠在旁看得也是云里雾里,看珊瑚这会儿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上前拉了她的手安慰了两声,带着她一起往屋子里去了。   按理说双方说亲,姑娘是不能在场听的,珊瑚无奈,只好跟绿翠一起进了里屋,放下门帘在后头偷偷听外头到底怎么说。   “老哥啊,老三这儿该先跟你说恭喜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我们少爷到现在谁家姑娘都没看上过,就是看上了你家珊瑚啊!你看这外头那三抬的东西,可都是他自己一件一件挑出来的,件件儿都是拔尖儿的好物啊!”谢老三这一开场倒是热闹,又是恭喜又是只你家独有一份儿的,天花乱坠地说个没停,珊瑚在帘后眉头一皱,他家少爷?   侧头看绿翠,也是一脸的疑惑,虽说跟谢老三家住得不远,可也从未听说过他在哪家做活儿,还能有个少爷?   该不会是……   珊瑚心头一震,不会吧……不要自己吓自己……珊瑚默默在心里念叨,定了定心神继续听他们说话。   谢老三这头说得欢腾,坐一旁的王大娘也不甘示弱,趁着谢老三停下歇气儿那会儿,便也说道了起来:“这可是户好人家,咱这村儿里可是没谁不晓得不尊敬的!这家里有地又有屋的,听说收了夏收就要盖新房了,可是听说打算照着县城里县官大人那屋子造的,咱家姑娘一过去可就是等着享受的了!现在主房无人,咱家过去可就是当家奶奶,这么好的亲事,那是谁都想攀上的,咱家姑娘有福气,可是让少爷给看上了,咋样儿都比那些上赶着去的要金贵多了!”   珊瑚爹娘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那王大娘却以为自己火力添得不足,一张口又将珊瑚爹的话拦了下来。   “且不说家产,单就说说这人,可也是极好的!年纪也不算大,生得又俊,那是一表人才啊,又还上县城住了那么些年,读了那么多书,满肚子墨水儿的,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咱这粗人,学都学不来,咱家姑娘嫁过去,可是不怕受欺负的,读书人可是最疼媳妇儿了不是?”王媒婆说的头头是道,说完还不忘示意谢老三跟着附和几声,脸上又是笑又有些抽搐,表情形象极了。   听着两人说了这么多,珊瑚爹总算是找着点儿说话的缝隙了,趁着他俩相互应和的空当儿,问道:“你们说得这人这么好,这究竟是哪家的少爷?”   珊瑚爹此言一出,本还唧唧喳喳说得起劲儿的两人倒是同时消了声,对望一眼,这才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你们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连家门儿都没报上就想抱走人家闺女儿,真是……”王媒婆又是哈哈哈地笑了几声,这才从怀里掏出张红字帖来,道:“这是村北杜家,求娶咱家姑娘的是杜家的少爷,就叫俊笙!”   此言一出,珊瑚顿觉耳旁“轰”的一声,不亚于平地惊雷!不受控制地有些往后倾,珊瑚猛地退了两步才堪堪站住,绿翠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关切道:“珊瑚,你咋了?”   珊瑚此时只觉浑身冷汗直出,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竟浑身脱了力似的,软软地直站不住。   绿翠将她扶到炕上坐下,直问她有没有事儿,珊瑚这是身上虽听不得使唤,脑袋却是异常清醒,一伸手抓住绿翠,示意她听听外头怎么说。绿翠了然,也安静地在一旁坐了下来,仔细听着外头的对话。   “可别考虑了,这么好的人家,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这都送上门儿来的,再考虑,煮熟的鸭子都该飞了!”也不知珊瑚爹娘说了些什么,这会儿谢老三的语气听着有些急,说话也大声了许多,珊瑚绿翠在屋里坐着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我说,咱这样儿的条件,能跟杜家做上亲戚,可也是多难得的了,村儿里多少姑娘都念着俊笙呢,现在到你家手上了……老哥哥,你这架子可就忒大了!”谢老三见老洪头夫妻俩始终无动于衷油盐不进的,珊瑚爹这会子还抽起烟来,谢老三心里是有些不得劲儿了,这是还拿大了是吧?   王媒婆这头看着也冷了许多,见谢老三这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本就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这家人,这会儿更是觉得不爽快,干脆也不说了,一时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无人开口,只听到珊瑚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的声响。   见珊瑚爹依旧安安静静一语不发,珊瑚娘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说出了口,“其实我就想问,这提亲该是两家人的事儿,杜家有心娶我家闺女儿,本就该是两家大人来商量的,这又找了两个外人来提亲,怎么看着也不像是真心实意要提亲的模样啊!”   珊瑚娘自然觉察到谢老三跟王媒婆的不屑,她虽柔弱,可该说的还是得说,何况这是在自己家里,再连话都不敢说,还就真成什么样儿了!   谢老三一顿,却是忽然明白开来的模样,一张笑脸立马又摆了上来,只赔笑着道:“原来你们担心的是这个啊!”谢老三一拍大腿,接着道:“本来是俊笙的爹要过来的,可是就不巧,前儿没几天给摔断了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呢!俊笙的娘也早就没了,后娘年头也没了,家里长辈就剩下个姨娘,年纪也就跟俊笙差不多大,俊笙怕这姨娘分量不够,反倒是显得轻视了,这种事儿,也没有让要成亲的新人来的,俊笙这才托了我跟王大娘过来。嫂子你们也谅解谅解,这不,俊笙的生辰红字还是他爹亲手写的!”   珊瑚在屋里听得清楚,不禁嗤笑了一声,姨娘分量不够,找了个专门溜须拍马的就够了?还真是能掰扯!   这时候帘外,王大娘也开始添油加火了,一副势要将珊瑚的生辰红字要到手的模样,珊瑚娘被逼得紧,转头问珊瑚爹,珊瑚爹只抽着烟,许久才说了一句“让我回头问问再珊瑚”。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们觉得成就成了,孩子嘛,还不都是听你们的!要我说,就得趁着现在感觉应下了,省的夜长梦多,再想攀上这样的好枝儿可是不容易的!”王媒婆话说到这份儿上,珊瑚爹娘确实是有些进退为难了,正不知怎么回应,却听到里屋的珊瑚冷笑两声,掀帘出来。   “三叔,你这是,逼婚呢?”   第六十一章   谢老三闻言回头,脸色微变,嘴上的笑倒还挂着:“这孩子,说啥呢!三叔这不是替你着急么?”   “珊瑚,你先回屋去,这事儿我们跟你谢三叔说就成。”珊瑚娘见珊瑚出来,起身就要将她塞会里屋去,先不管对这桩亲事应还是不应,毕竟也是来提亲的,珊瑚这一大姑娘家的这时候就该躲在屋里不露面才是,这披头露脸地给来提亲的人看了,总是掉价的。   “娘,”珊瑚摁住了她娘要推她的手,意味深远地看了她娘一眼,珊瑚娘本还不依,可却也少见女儿这般认真模样,想着她兴许真的有些什么主意,便也不再推搡,只听珊瑚道:“那我还得谢谢三叔了,这么费心劳力的帮珊瑚找着这门亲事,可该多不好找啊!”   谢老三闻言,心道是珊瑚这才是懂事儿的,要跟她那不上道的爹娘一样,那铁定是一辈子长进不了!转念一想,自己这不傻么!这珊瑚要是同她那对老实巴交的爹娘一样,那还怎么勾搭上杜俊笙的!   在他看来,这小门小户的,必定是要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才能叫杜俊笙念念不忘。这两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非把上回来给他找姑娘冲喜的王媒婆给请过来,眼见他爹脚折了也等不了,非要来提亲,饶是家里那崔姨娘告诉他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娶不得他也半点不听,气得那平日里泼辣横行的崔姨娘都直掉泪。   看来这珊瑚,果然是有点儿手段!   谢老三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更是堆笑着,谦虚道:“三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有好事儿不得帮你留意着?”   珊瑚心里嗤笑,脸上却依然无风无浪,只听得谢老三接着道:“况且说实在的,这也不是三叔想办就办得来的,还是得看俊笙自己个儿的想法,前儿他就看上你了,心里头念想着,怎么也忘不了,我也就是在旁添添火,你也知道,杜家这也算是大户了,俊笙是年轻后生,难免有点儿少爷心性……现在好了,这都提亲来了,八字儿聘礼一溜儿全齐,就等着珊瑚你点头了!”   珊瑚嘴角一抽,杜俊笙少爷心性,还是他谢老三在旁推波助澜,照着他这意思,这亲事儿能成,那还真是他的功劳了!   慢悠悠地走过来坐下,珊瑚一笑,道:“三叔,既然这事儿还是你帮着促成的,那就还劳烦你回去告诉那人,婚姻大事,好歹也容我想两天,这会儿啥准备没有,我心里慌张,没法儿就这么应下了。”   谢老三本以为木已成舟的事儿,就不用再多费口舌,只等着珊瑚说好,回头将生辰八字儿拿回去,他们家地隔壁的那块田就是他的了,这会儿听珊瑚着一番话下来,却是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有,”珊瑚侧过头,对着旁边脸上直挂着不屑的王媒婆道:“你回去告诉杜俊笙,他这高枝儿有点太高了,要是实在看不上,也不用委屈,我珊瑚还不至于非要攀他这枝儿不可。”   也不等他们再有反应,一番话说罢珊瑚便转身准备进屋了,掀了帘子才想起件事儿,停了脚道:“东西抬回去,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不好放,回头丢了一件儿两件儿的,我们可赔不起!”   看着珊瑚说完进屋放下帘子,谢老三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好看,王媒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更是涨得紫红跟猪肝似的。   珊瑚爹起身,只说,“孩子都这么说了,就依她的吧。”   谢老三心里不爽快,却也不好说什么,只点头闷声说好。王媒婆一张脸扭曲着,看那样儿几乎要甩脸走人,这家穷得都涂剩四壁了,早不想呆着,要不是看着杜家给的那礼金实在不少,让她不好乱甩脸子,这会儿早走了!   这会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媒婆也不想多待,却也不好早走,待到谢老三应付两句转身出门,才赶紧跟在后头走出这看着就穷酸的屋子,心想着回家就该往身上撒盐去去晦气,甩甩这周身的气味,别给沾了穷酸气!   走到门口,谢老三犹豫了,出门前信誓旦旦地跟杜俊笙保证好一定能把事儿给他办成了,哪成想这老洪头一家竟是这么个态度,珊瑚那丫头更甚,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这会子说起话来竟这么伶牙俐齿,害他连句回话都说不出来!压着一腔的怒火,往后看了一眼,珊瑚竟真的躲在屋里没再出来了,回头时正见着篱笆那边红串儿正在院儿里剁着猪菜,忽然想起上回珊瑚那丫头不是还拿着菜刀到村口要砍人么!   浑身骤然一个激灵,那天杜俊笙也在场!这样儿的事儿都亲眼见着了,怎的还会看上这样的姑娘!   门口的三大箱子上红绫满盖,谢老三有些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回去该怎么交代?   有些不死心,谢老三回头问了问将他们送到门口的珊瑚娘:“嫂子,这东西能不能就放家里了?你看我这带来带去的也不方便,回去了也不好交代……”   珊瑚娘顿了顿,摇头道:“这可是聘礼,哪儿有亲事儿都没说成的就下聘了?且不说我家答应不答应,外人看了,不得说我家闺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是?珊瑚刚才也说了,这东西贵重,家里这也不好放,别给丢了啥东西,我们也说不清楚了。”   珊瑚爹站在大屋门前,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想走上前去也不想说什么,只站在门边儿上,听着里屋也安静,眉头不禁又紧了紧。   谢老三本想着珊瑚娘这人好说话,商量一下总不能一直不答应吧?哪成想她竟这样的回答,连点儿余地都不留,这真是没法儿说了!   招呼了坐在门外柳树下纳凉的挑夫们,一行人吵吵嚷嚷着来,灰头土脸地抬着东西又回去了。   珊瑚爹见状,又抽了两口烟,转身就进了自己屋里了。   这日因着这事儿,珊瑚一家都闷闷沉沉的,呆子中午回家就觉察到了有些不对,这才吃过饭,珊瑚爹便将珊瑚叫去大屋了。   “你自个儿咋想的?”珊瑚爹一开口,便是这句话。   本该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被珊瑚爹这么一问,珊瑚却是顿住了。   “我也不知道……”半晌才闷闷地回了这一句。   珊瑚爹眉头皱巴成一团,忍不住还是点了烟,一口吸得太猛,引得一阵猛咳。   珊瑚娘见状赶紧过去给他拍背顺气儿,嗔骂了他两句,等他好容易缓下口气儿来,这才转头问珊瑚:“今儿早上你说的那话,你不是……”   话说到一半,珊瑚爹忽然抓住珊瑚娘的手,看了她一眼。珊瑚娘一怔,回头看珊瑚,已是将头低低地埋下,看不清表情,珊瑚娘暗暗叹了口气,话便这么断在了一半,也没有再说下去。   本家里难得不下地,每到这时候都是热闹极的,今日下午除了双福娘过来问早上的事儿,一进屋安静了没会儿就开始大声讨论起来,呆子在草棚里听得不清明,却也多少知道了今儿早上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到双福娘大叫着“杜家想娶珊瑚连个大人都没来,当我们家好欺负的是吧!”,手里有些不受控地使了使劲儿,手里的笔竟应声断成了两截!   珊瑚一下午都没在,从跟珊瑚爹说过话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双福娘叫喊着要珊瑚出来商量的时候一家人才发现这丫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待到呆子找着她的时候,她正躲在老屋的   第62章   这晚,珊瑚久久未眠,躺在炕上煎烙饼似的翻来翻去,脑子里始终盘旋着苏神婆说过的话,她究竟该如何选择?   又侧了侧身子,扰得一旁的珍珠半梦半醒间都有些不耐烦地嘀咕,珊瑚看了她一眼,心思却飘散起来。   本和杜俊笙,珊瑚是不想再扯上什么关系的,可是从重生以来发生的种种,有意无意间,总是直接间接地和杜俊笙有着关联,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羁绊,想必是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掉的孽缘了。   珊瑚心中本就积怨,对杜家的怨念,不止是最后将自己推入火堆的崔春英和杜俊笙,包括杜家的那些个兄弟妯娌,前世都看着她是来冲喜的身份,不是讥笑便是陷害,让她在杜家那几年日夜寝食难安,至死时整个人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精气神都被耗尽了。   想起前世自己会死,也是那些个人造的孽。从杜俊笙他爹身子骨不好开始,那帮人便是想要争财产的,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杜俊笙的堂嫂便是个冒头的,可是人虽霸道伶俐,却始终生不出孩子,想要跟其余那几个堂表兄弟争份家产,竟还找了假孕药想来出滥竽充数。却没想到那头还没用上,竟就让崔春英从中下手,将那药放进珊瑚的吃食里……   后来珊瑚也想过,要是那天她没有撞破崔春英和杜俊笙的脏事,那是不是她还能再活得长久一点,至少也等到杜俊笙取得家产的那天?可是却又自己否认了,铁树不在了,是瞒不住的,若是知道铁树是被崔春英害死的,那她是如何都不会忍气吞声的……算来算去终归都是死!   这是第二次有人来说亲,依然是杜家,依然是杜俊笙,不同的是这时的珊瑚不再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不再是期期艾艾不敢抗争,不再是被杜家花点儿银子就买回去冲喜的物件儿。   若是此时应了,那末进了杜家,却是身份不同了起来了,前世的宿怨现世的积愤,该报的半分不少地还回去,岂不是爽快!   夜已深,珊瑚脑中俗事盘旋,熬得红了一双眼,还不肯闭上,直直地望着屋子顶上的瓦片,心里有股热浪随时要冲击上来似的。   忽的外头有些声响,珊瑚动了动眼珠子,心想大概是叼耗子跟耗子玩儿着,依然自顾地想着自己的事儿,可听着听着有些不对,半撑起身子来往窗外看去。   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外头院儿里移动的高大身形在月光下轮廓明显,黑压压的很有压迫力。   珊瑚心猛地重跳了几拍,缩进被窝里闷头盖上,脑子里一下放了空。   不知过了多久,珊瑚实在忍不住,掀开被子又往头顶上的窗户边蹭了蹭,院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月光洒地满地银霜。   珊瑚忽然有些泄气,重重地躺倒在炕上,手下一硌,不知道磕到什么东西,疼得直咧嘴。   心里乱糟糟地翻身到天边泛白,哪知才才堪堪睡去,便听得周边有响动。本想着是珍珠醒来不用去理会,可她摸摸索索了半天,像是在倒腾衣柜,珊瑚听得烦闷,皱着眉翻了个身,那边就忽然没动静了。   珍珠何时这么早起过?   珊瑚这头眼睛酸涩着想睡觉,听这动静珍珠又好像还没出门,懒了一阵,还是忍不住睁了眼,眯着眼从缝里看去,珍珠竟坐在炕尾,拿出她们过年时才拿出来脂粉盒子,这会子正捻了点胭脂往颊上涂抹。   又是折腾了好半晌,珍珠终于出了门,珊瑚却是也睡不住了,随便披上衣裳,蹬了鞋就往外跑,才开了门便远远见着,珍珠站在巷口跟人说话。那人侧了个身子,珊瑚眯着眼揉了好几回,终是确定没认错人。   珊瑚娘从屋子里出来时,正见着珊瑚站在门口发呆,叫了两声才叫回神来。   珊瑚娘伸手探探她的额头,直问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天色微亮,珊瑚正好见着对面的人头上银丝斑斑,要说年纪大,珊瑚娘此时也就是三十来岁,只因着家中破落,辛苦操劳,虽是这年纪,已然老相丛生。若说是没见过其他人也还好,偏偏珊瑚前世侍奉着杜家夫人,四十来岁都容光焕发,更别提那涂红画绿的崔春英,三十岁时都跟十七八岁的姑娘无异。   鼻头有些泛酸,珊瑚只拉下她娘的手,安慰说自己没事,就是有些睡不好,想出来走走。   看着珊瑚眼下泛青,珊瑚娘也知她因为昨天杜家提亲的事,心神不宁也是有的,本到了嘴边的话却也吞了回去,这时候再多说什么,对孩子也是负担,还不如让她自己好好想想,等明天杜家再来人,珊瑚大概也能得出主意了。   起了火,放米下锅,珊瑚娘只让珊瑚赶紧再回去睡会儿,说是今天地头活儿不多,也不用她下地了。   珊瑚这会子头也昏昏沉沉地疼,回屋才躺下就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午时降至。   收拾好汤水饼子,珊瑚还去了隔壁双福家看了看红串儿,屋里就剩下她一人,懒懒地躺在窗下晒太阳,见珊瑚也要去地头,还让珊瑚帮带了句话,要双福早些回来,珊瑚笑着应好,挎着篮子就往地头去了。   离翠兰被休也有好些日子了,从前儿她还在村子里的时候,珊瑚就总能听到些关于她跟双福的事,那些没来由的,听着直教人恨得牙痒痒。珊瑚有时也怕,虽说翠兰那事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可翠兰想来对她不善,就怕她一时贼心大起,再回村子里来抹黑她,之前在村井边她说要去告诉红串儿的话,珊瑚到现在没敢忘了。   那会儿总怀疑是不是翠兰在背后捣鬼,生生捏造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惹得大家都不舒坦,自她走后,倒是也没再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珊瑚心里也就更加确信了,这话就是翠兰给传出来的。   刚才上双福家去了一趟,见红串儿还是懒懒的样子,心下也是安生了不少。这会子这么想着,脚下也轻快了许多,就连后头跟着个人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下蹿到跟前来,生生地吓了一跳!   “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珊瑚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来人。   “婶子,”珊瑚叫了一声,有些惊魂未定。   “哎呀可是吓着你了?可没事儿吧?”二黑妗子伸手,一把抓住珊瑚的手腕不让她再后退,嘴里絮絮叨叨“阿弥陀佛,都怪婶子!婶子是个粗人,倒把别人都当自己似的,忘了这可是娇娇贵贵的姑娘,你可别生婶子的气,啊?”   “怎么会,”珊瑚有些讶异,这人前不久还跟着香兰来家里闹事,现在忽然这样……   二黑妗子赔着笑脸,又往珊瑚身边贴了过来,“我就知道!你自小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好不说,且还孝顺,前儿我听你三叔说过,为了你爹还跟那遭了雷劈的赖麻子拼命,这哪儿是一般姑娘家做得出的事儿啊!”   珊瑚嘴角一抽,那会儿她不是也在场么?碎嘴话说最多的也是她,这会儿装着不知道了?   看着自己手腕还被二黑妗子紧拽着,珊瑚微微蹙眉。   二黑妗子倒是无知无觉,还接着上头的话道:“怪不得俊笙能看上你,这么好的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我听你三叔说了,俊笙还让他上你家提亲了……你应下了没?”   珊瑚冷笑,谢老三可就是二黑妗子当家的,提亲这事儿她应没应下二黑妗子会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嘴上也没有直说的道理,珊瑚只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啊呀!”二黑妗子忽地叫了出来,“咋的能还没应下来啊!”   说客。   珊瑚笑。   “前儿我刚见过,那俊笙长得多俊啊!一开口也都是什么诗啊词啊的,咱这些人是学不来的,满肚子书,人又晓理,可是没几个能比得上的啊!”二黑妗子有些激动,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全然没注意到珊瑚脸色依旧黑了下来,说到激动处,还不忘故作神秘,趴在珊瑚耳边细声道:“更何况,这杜家可是咱杨沙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了!除了赵家可是没人能比得上的!”   珊瑚冷哼一声,“确实比不上赵家。”   二黑妗子一怔,继而笑得更欢了,“可赵家也不会来提亲啊!到了这辈儿,都是个个儿有家有室的,要说没媳妇儿,可就只剩四爷了。”   珊瑚闻言看她一眼,嘴角一扬,轻哼了一声便笑了。   二黑妗子见状却是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是听到后头有人开口了。   “哟,这就攀上了?”   两人皆是往后望去,崔春英穿了个鹅黄的薄褙子,头上珠钗沉甸甸的,珊瑚忽然有种错觉,崔春英那条细脖子,迟早被那些东西给压断了。   “这事儿可是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你就这么着急?”崔春英才上来,对着二黑妗子便是一阵嘲讽。   二黑妗子也不傻,只在一边赔着笑,说着“哪有的事”,又是跟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见崔春英也不待见她,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便跑了。   珊瑚见状觉得好笑,却也不理睬,挎着篮子便往地头走了去,等二黑妗子跟崔春英叨磨完了,珊瑚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路。   可那崔春英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还不忘提着嗓子,挺不屑地喊了声:“还想攀高枝儿,做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了……骚瑞……   第63章   珊瑚本不想理她,这女人纠缠人的功夫珊瑚从前世就领略过了的,若说之前见她心中还有些惊怵有些愤怒,可现在杜俊笙都到自己家来提亲,是不是意味着崔春英已经失去了感情依傍?   这么想着,珊瑚倒是安慰不少,轻飘飘地瞟了一眼此时显得有些气急的崔春英,嘴角噙着一丝笑,也不打算理她,迈开步子就要走。   崔春英却是忍不住了,怕珊瑚走了,一把上去抓住珊瑚的手腕,气急败坏地颤着声低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俊笙面前嚼舌根,说我坏话,你那点子狐媚本事,也就是骗骗男人,过两天看厌了你,俊笙肯定将你弃如敝履!”   珊瑚被她拽住也不走了,挑眉看她,“你怎么知道?”   以为对方被自己唬住了,崔春英倒像是一下有了把握,深吸了口气,微扬了脸,沉着声音颇有些谆谆善诱:“男人终究是一时兴起,何况俊笙是年轻后生,没见过多少东西,一下子冲动了也是难免的……再说了,杜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能高攀得上的,”说着又看了珊瑚一眼,有些轻蔑:“你跟你们邻居那家的双福不挺好的么?不定过个两三年还能给纳成妾,也不是就没名没分……”   “呵呵,”珊瑚忽然冷笑了两声打断了崔春英,“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我也不懂什么诗书画的,可该有的礼数我还是懂的,且不说双福哥已经娶了嫂子了,就是没娶,那他也是我大哥,那些个乱了伦理没了纲常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崔春英闻言脸色一沉,便听珊瑚接着道:“我跟杜俊笙,我未嫁他未娶,有什么不行的?何况他常年疾病缠身,村儿里可是人人皆知的,不然也不至于到了加了冠,连房通房也没有吧?我愿意嫁他,杜老爷只有高兴的份儿,反倒是你这个继母,似乎不太想让杜家开枝散叶?”   珊瑚这话,既是讽了崔春英,又是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崔春英自小被卖进大宅当使唤丫头,见多听多,自然不可能听不懂珊瑚的话,加上心中有鬼,此时更是怒发冲冠。被这么个乡下丫头讽刺,这不是降自己价么?   “你个遭人显的小娼妇,别以为提了亲就是看得上你!你以为进了杜家我就没法儿治你么?你要是真敢应下,有你苦头吃的!”崔春英越发恼了起来,站在原地几乎跳脚。   路过的人看她俩这架势,频频回头,珊瑚直觉得没意思,瞥了崔春英一眼,挣开被她抓着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不禁冷笑了一声:前世竟被这样浅薄暴躁的人压得不得翻身,当真是无能!   走出了好一段,崔春英大约也是顾忌着,并没有追上来,珊瑚回头望了一眼,崔春英说的话,翻了一翻,却是有滋味。   若是嫁进杜家,每日面对着仇人,明争暗斗,不单是日子过得不安生,就崔春英的歹毒来看,再死一回也不是不可能,而杜俊笙……   珊瑚脚步一顿。   前世总以为杜俊笙不能人道,可临死前那事,黑漆漆的柴房,微弱的阳光,白浊的液体……   珊瑚愣了。   再与仇人同床共枕,怎么可能!   送了午饭给爹娘,珊瑚借了个由头就走了,直至夕阳落了半边,珊瑚才回来。   知道最近呆子去帮忙修缮龙王庙,珊瑚回家前还往龙王庙那边去了一趟,半道上便见着呆子往回走,这便赶紧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珊瑚本以为呆子还在为提亲那事儿恼自己,毕竟他是好心,杜俊笙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他怎么知道的?   “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正巧路过,想看看你回没回去了。”两人并肩走着,珊瑚侧头看了看他,昨晚还大半夜地在院儿里晾月光,今儿怎么就愿意跟自己说话了?   “身子好了么?”   “啊?哦,没事儿了。”   早上出门前,珊瑚娘絮叨着珊瑚身子又不好了,找个空儿得上龙王庙求个平安符,省的这一年到头的总不好。   “这个给你。”呆子说完,递了个东西过来。   珊瑚接过那红红的一小袋,拉开袋子来一瞧,惊喜道:“平安符?”   呆子看她一眼,“你娘说要给你求一个,我在那儿也便捷,就拿了一个。”   珊瑚一心落在那平安符上头,别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是呆子给她求的,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我回头缝个荷包,挂在腰上好了,”珊瑚研究了半天,转念一想,要是不小心掉了怎么办?   “还是编个红绳子,挂在脖子上好了!”转头问:“怎么样?”   呆子比珊瑚走快了两步,珊瑚听到闷闷的“嗯”了一声,觉得他耳朵有点红。   吃过晚饭,珊瑚爹还是将珊瑚叫进了屋去,原因无他,明天便是说好要回应杜家的日子,珊瑚爹必须要问问清楚。   “不应。”珊瑚毫不犹豫。   珊瑚爹闻言,深深地将一口烟呼了出来,在旁坐着的珊瑚娘也似是松了口气,“不应就不应,明儿你去你舅婆家躲着,我跟你爹给挡回去就是了。”   珊瑚笑:“娘,你看着咋也不怎么同意这事儿?”   珊瑚娘被一语道破,也不遮掩,只道是:“杜家虽富,可风水不好!”   珊瑚抬眼,“风水不好?”   “嗯,”珊瑚娘解释,“从前好些年就有人说了,杜家平白的总是死人,要么是祖坟修的不好,要么是大宅风水不好。从他们爷爷辈儿开始,家里的女人就老平白地死,”珊瑚娘压低了声音,看得出觉得很可怖,“年纪轻轻的,要是不死也生不了孩子,最长命的也就是那俊笙娘,年前才没的,不过我听人说这也不是他亲娘,要不你说杜家老爷子当时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咋就现在人丁单薄了?还有那俊笙,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成那样儿,病病歪歪的,生的虽说是挺俊,又是满肚子墨水儿,可就他那样儿,看着也实在不可靠。现在可好,死了老娘又续了个后娘,年纪看着都没他大,倒是生了个儿子,不过也不知道以后咋样了……”   珊瑚娘仔仔细细地说,珊瑚认认真真地听,嘴角噙着笑,却是明白了些东西。   并不是杜家风水的事,是杜家人内地里明争暗斗,藏红花假孕药污蔑陷害打压,若不是在那大宅子里住了几年,任人怎么说,珊瑚都不会相信一家人间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是以,珊瑚也不向她娘解释,只默默点头,便如下午苏神婆说的,一报还一报,既能回来了,那就不用刻意,终归该得报应的,老天不会放过的。   珊瑚爹听着,将烟枪咬在嘴里,摆了摆手示意珊瑚娘别再说了,顿了顿才开口道:“其他的都是说多的,杜家人多,你要是过去,也是长子媳妇儿,事多嘴多,你太老实,怕人家不可心。”   珊瑚闻言,眼泪几乎落下来,珊瑚爹这话,说的是怕杜家不满意自己,实际是她爹怕自己闺女儿过去了受委屈,长儿媳妇儿不好当,大户人家的长儿媳妇儿更不是这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可以顾及周全的。   “前儿不知道你咋想的,咱家租了他家的地,我们也不好直说不愿意,可现在既你也是不乐意的,那我们回了他家,往后别人也没得好说的。”珊瑚娘过来,眼尖儿地见着珊瑚脖子上系着平安符的红线,“这不是龙王庙的平安符么?我正想啥时候得了闲儿去给你求一个,这倒是就有了?”   珊瑚拿着看了眼,“呆子听你说着,这几天他不是在龙王庙帮忙呢么,就顺着给求了一个。”   珊瑚娘点点头,笑道:“他倒是有心。”   又说了两句,珊瑚便出了屋子。   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没有什么比家人的安定更为重要的。   抬眼看天,点点缀缀地漫天星,珊瑚的心此时便像夜空,被繁星填满。   下午心中一片烦乱时,想到了之前通灵的苏神婆,这才赶着步子往那边儿去了,苏神婆话不多,却一语道破天机,前世今生,事事缠缠绕绕,总会有个了结。   便是不将自己送入虎口狼窝,该报的仇,冥冥中也将注定,不会辜负她重生一趟。   珊瑚摸摸胸口,一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平安符,这一世,要为自己活!   眼往西边的草棚屋子望了去,呆子正好也站在窗前看着自己,珊瑚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平安符,松了手往那边走了去。   “明天……”呆子才开口,便被珊瑚抢了话去。   “明天我去给你送饭!”   ……   第二天一早,珊瑚便收拾了捆韭菜,又拎上了前一日珊瑚爹捕来的两条肥鱼,挎上篮子去了村口王氏家,到时王氏正拿了小锄在院儿里的小块地里做活儿,珊瑚到厨房放下东西便过来帮忙。   王氏这时候也是近古稀的年纪了,虽说常日里身子骨还算硬朗,可毕竟年纪大,稍一劳作便捶腰喘气儿的。这时坐在一旁休息,边看珊瑚做活儿边说起今年日头好雨水足,勤着点除草抓虫,秋来一定是个大丰收。   珊瑚嘴里应着,想着不让她爹出海讨活,租了块地种着却是对的,不然这时候还不知怎么提心吊胆着。   “二黑跟珍珠那事儿……是定下了?”王氏忽然开口问。   珊瑚闻言一愣,“啥?”   第64章   午晌的时候,珊瑚拎了个篮子便往龙王庙那儿去了,从村口到龙王庙,势必要经过杜家附近,珊瑚本想绕远道,可早上帮着王氏收拾菜园子收拾得时间长了,这会儿都快过饭点了还没送饭给呆子。珊瑚怕呆子等太久,也顾不得那么多,就直往近道走了。   这路本就是村里的大道,来来往往的人本不少,这会儿才到饭点,送饭的吃饭的都少有在街上溜达,自然就空旷了下来。   杜家的饭点向来很准,一大家子人排到吃饭的时候都要准时坐在厅堂前,不然左等右等地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凑齐吃得上饭。   珊瑚心里想着,依然有些忐忑。早上去家里提亲的,这个点儿也该回来了,珊瑚虽不怕什么,可这时候却实在不想见着他们家的人。   走过村里的大石舂,也算了越过杜家大宅的范围了,珊瑚这才舒了口气,便见着前头的巷口处,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那里,后头的丫头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给扇着,嘴里还边劝着快进屋去吧。   小翠!   珊瑚一顿,闪身隐在一旁的篱围后头,透过缝隙往那边仔细一看,果然是崔春英。   “都到饭点儿了,大少爷也快回来了,太太还是先进屋等吧,天儿热,小少爷该受不了了。”   崔春英想了半晌,终究还是起身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望了望,不甘心但也还是进屋了。   珊瑚目送她走开,心里大约也猜到是怎么回事,扫了扫裙摆上沾着篱笆的灰,这才疾步往龙王庙那儿去了。   等珊瑚到时,果然已经过饭点了,其他人都吃过饭坐一旁歇息谈天,走近来倒是听到有人问呆子怎的还没送饭来,呆子只笑笑,说是大约有事儿耽搁了,又转了话题往别处说了去。珊瑚本以为呆子不善与人来往,哪知这都是自己多虑了,看着他跟这些乡亲们倒是还处得不错。   走近了来,还没叫他,呆子倒像是感应得到似的回了头,脸上还挂着与人说话时的笑,珊瑚一顿,赶紧放下篮子将饭菜拿了出来。   “早上我帮着舅婆收拾她那块地来着,杂草小虫还不少,一折腾就忘了点儿了。”珊瑚摆好饭菜,从篮子里取出块白布来打开,把里头的筷子递了过去,“该饿坏了,快吃。”   呆子笑眼看她,点头便开始吃饭。   珊瑚却是一愣,心里跳漏了半拍,自觉脸上有些发烫。   呆子吃饭快,到这时候也实在是饿了,三两下便吃完了。珊瑚正收拾着盆盆碟碟的,呆子竟猛地抓住珊瑚的手,吓得珊瑚一退,赶紧将手抽了出来。   “你干啥呢!”珊瑚这回算是彻底控制不住,整个脸红得像只烫熟的大虾,胸膛里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心虚地往四周望了望,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才稍稍安下心来。   正打算责问对面那人怎么回事,回头却对上呆子那双眼,坚毅深邃得不容反抗,直看得珊瑚浑身一颤。   呆子见她挣扎也不勉强,指着珊瑚的手腕问:“这怎么回事?”   珊瑚被他问得一愣,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腕上不深的三道疤痕颜色红艳很是明显,想了想,倒是真想起些什么来:“没事儿,不疼。”   呆子眉头轻蹙,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   珊瑚见他认真,无奈道:“昨儿见着杜家那姨娘,大概是她被给抓的吧。”   呆子一挑眉,“上回去家里的那个?”   珊瑚没料到他还记得,只点点头,不想再提她,本来一想起就心烦,又何必自寻了烦恼去?   直等到收拾好了东西,呆子脸色都有些阴郁,珊瑚这才安慰:“没事儿,真的,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因为伤口不深,又是昨日里伤的,现在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确实没知觉,想必是昨日跟崔春英说话时心里也烦躁,没去注意到这个。   珊瑚午间来得晚,饶是呆子吃饭快,这会儿也该开工了,珊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留下,也好帮忙递个水送块汗巾什么的。   另外也是,早上那事儿才刚过,珊瑚也怕杜俊笙会不会一时兴起跑到家里来找她质问,这会儿回家不是直往枪口上撞呢么?即使杜俊笙没来,珍珠大约也是在家的,从翠兰被休了之后,珍珠便没去过二叔家,没了这么个去处,珍珠现在也没地方可去了。珊瑚此时便是不见,也想得到珍珠该是怎样的一副嫉恨嘴脸,与其回去看她摆着张臭脸,还不如在这里帮忙来的自在。   这会儿那便已经开始忙了起来,男人们抬柱搬料爬梯上房,初夏的中午日头也不省心,这才开始不久,便都汗流浃背了。   呆子似乎身形很是灵活,在房顶上接片盖瓦,别人三两下要滑倒掉东西,他倒是稳如泰山,三不五时还能空出手来帮人一把,珊瑚在下面看着,心想着这人以前该不是做盖屋纳房的活计吧?可却又立即被自己给否认掉了,初来家里时给他自己盖草棚,踏上屋顶都给踩出了好几个洞,哪儿来的会做这些活计?   这么一想珊瑚倒是笑了起来,说他呆子,可脑子倒是挺好使的,学东西上手也快,那会儿种地,刚开始还啥都不懂,没两天就超了她自己了,锄头使得有模有样的,现在也是,这才来帮了几天忙,看着比老手还熟练。   过了一阵,主持着做活儿的老根叔喊了一声,让他们这些在屋顶上灼背的下来喝口水,珊瑚一手拿了水一手挂着汗巾子迎了上去。   呆子见她一顿,接过水喝了一口:“怎的还不回去?”   珊瑚拿起汗巾,帮呆子擦汗的动作很是自然,倒是呆子颇有些意外地又是一顿。   珊瑚一下臊红了脸,有些局促地接过装水的碗,将汗巾塞到呆子手里。   “不想回去。”   呆子这会儿倒是自然,了然地点了点头,走到树荫处坐下休息了一阵,珊瑚坐在一旁,开始说起早上王氏问她的事来。   “舅舅来信,说是有事儿给耽搁了,到这儿大概也要七八月了,舅婆托我来问你,到时候能不能给宰头野猪啥的,毕竟多少年没回来,这次又带了媳妇儿回来,得好好招待着,”珊瑚说着,想了想,又道:“舅舅出去都快五年了,我倒是总记得他带着我们去下海上山的,三两天的都会给我们带点好吃的好玩儿的,逢年过节的上县城,还会给我们带点儿稀奇玩意儿……我还记得小时候村儿里有个老头儿,一见着我们就解裤腰带……后来还是舅舅帮着赶走的……”   珊瑚至今没忘,当时王都在杜家见她时那眼底满满的心疼,跟她说要是过得不好舅舅跟他回京城时的诚挚……可是现在也提不得,只好翻出所剩不多的儿时记忆,希望呆子能明白她的意思。   呆子闻言未语,深深地看了珊瑚一眼,点头道:“知道了。”   一整下午,珊瑚都在一旁帮着给做活儿的人端茶倒水送巾子,本就是在这里干这活儿的兰婶子倒是落得清闲,直夸珊瑚乖巧。   待到日头快要落山,珊瑚才跟呆子回了家,珍珠见着珊瑚回来,用眼角瞟了她一眼,有些不耐地撇下装菜的木盆,不甘不愿地往厨房去了。   吃过了饭,珊瑚洗刷完了锅碗瓢盆,进屋时珍珠正坐在炕上绣着荷包,眉眼间带了点急躁,一针一挑的,显得很没耐心。   珊瑚见她看似头也不抬地做着手里的活儿,实际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重生了这么长时间,她对自己的不敬不喜,珊瑚是桩桩件件看在眼里,好歹也是自家姐妹,骨肉相连这点珊瑚实在是狠心不下,不然也不至于遇着事情能忍则忍,对她至今毫无动作。   说白了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心思再沉,也就是十四岁的年纪,更何况这丫头根本就不是心思细密的人,脾性大,说话做事儿又直又冲,前世若不是翠兰两姐妹怂恿,想必也做不出来贩姐弃母的恶事来。   想到这,珊瑚的心也软了下来,解下围裙放在一边,屁股垫上炕边,似是谈天的语气说起这事儿来:“昨儿早上我见着你出去了。”   珍珠闻言很是慌乱,手里的针一下没把好,生生刺进指尖。   甩下手里的活计赶紧将手指含进嘴里边,缓了一下便警惕地回身,见珊瑚脸上无燥无怒,心里一下倒是没了底,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拿起针线继续绣了起来。   珊瑚见她不说,倒也明白,之前说过二黑的事,珊瑚那会儿只觉得,二黑跟绿翠家可是定了娃娃亲的,虽说那会儿说兴许的是玩笑话,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看着也着实是有这份儿意思的,让珍珠这么横插了一杠子,这不是招人话柄,成心的么!   可自从昨天见着两人幽会时,珍珠娇羞欢喜的模样,却是让珊瑚有些感触,难不成这丫头跟二黑是真的情投意合?   “二黑还不错,勤做活儿人也还算活泛,”珊瑚话音未落,珍珠却是眼神异样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珊瑚也不管她,接着道:“就是游戏不得,既惹了他就别瞎白折腾,省的惹人笑话。”   珍珠也不知听进去多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便将针线放了起来,扔了句“你管不着”便埋头躺下,再不开口了。   珊瑚被她这话噎得一顿,心里开始懊恼自己,都活了两遍了,怎么就学不乖!   第65章   听珊瑚娘讲,那日谢老三来问提亲的事是如何回复,听过后还啰啰嗦嗦地劝了好一场,甚至是连租地的事儿都给说上了,珊瑚越发觉得杜俊笙此人不靠谱,就因为这事儿竟连租地都能拿出来威胁他们,末了还担忧着,会不会真的就因为这事儿,把地给收了回去。   珊瑚倒是老神在在,安慰她娘不会有这事。这份租契可是在里长那儿给签的,还有赵四爷做的证,有这么俩人物压着,不怕他杜家反悔。   但是珊瑚觉着,就杜俊笙的为人,定是放不下那份子虚的脸面,往后见着自己该躲着走了。哪知这才拒绝了三日不到,那杜俊笙便又出现在了她家地头。   “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说。”   语气诚恳,看不出半丝半毫来寻事生非的迹象。   珊瑚娘怕他一时激动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不愿意让珊瑚去。珊瑚摆手表示没事,杜俊笙虽凉薄,却还是一身的酸秀才气,暗地里不说,光天化日的让他做些有损读书人气性的事儿他是断然做不来的。   但珊瑚也怕事有万一。   他做不出来,不代表他身边的谢老三做不出来——那人正跟在杜俊笙身后,一脸不满地瞧着自己。是以也没有走远,便在陇上往常歇息的梨花树下站着,这会儿已经到了初夏时节,梨花开得烂漫甚至已经开始荼蘼,站在树下,肩上头顶总能落下少许白白的花瓣来。   “我知道是我唐突了,这事儿事前该跟你说说的,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跟谢三叔说了一下就……珊瑚,你不怪我吧?”杜俊笙说得恳切,谢老三站在远远的那边树下,依然很是不解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就被这么个乡下丫头惹得三迷五道。   “呵呵,”珊瑚冷笑两声,“怎么会?”   怎么会?被你那姘头杀了亲弟,又被你二人搞得身败名裂惨死于人前我都能这么跟你说话,前世可是我求着赶着要上你家给你冲喜,今生能让你这么煞费苦心,我谢都来不及。   杜俊笙不知是实在迟钝,抑或是不愿意多想,看珊瑚的样子竟好似没察觉异样,反倒感谢起她来,顿了顿沉声道:“你跟双福的那事儿,那天我看到了。”   “什么?”珊瑚不明白,她跟双福?什么事?   “就是那天在河边的事儿,我知道那是你扭了脚不小心绊倒,双福才去扶了你……”   珊瑚这时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儿……这不就是遇着崔春英和二黑家妗子的那次么!   “我家那姨娘也不是故意的……那事儿后来我跟她说了,她也答应了往后不再随处乱说……”   是了!   好似就是从那天过后没多久便有传言出来,说她跟双福两人不干净!   本还一直以为是翠兰捣的鬼,没想到竟是崔春英!   “姑娘家的名声,我是知道的……总之,这事儿我会负责的,你要是没准备好,那我就等你,等哪日你愿意了,我再重聘上门提亲,我杜俊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反悔!”见珊瑚始终没开口,脸色却是变了几变,杜俊笙终于下了总结,不论怎样,我都会娶你的!   珊瑚这会儿算是反应过来了,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还没到那地步,杜俊笙虽对自己有好感,可珊瑚却是将什么都拒之门外,除了那块地……总以为没牵扯,没想到这女人早给自己下了这么大一绊子,前仇未报新仇添么?   珊瑚这头冷笑着,杜俊笙却是有些发毛,叫了她两声,珊瑚这才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只管管好你的人就行了,我用不着你操心。”说罢转身便走,留杜俊笙一人愣在那里。   明知红串儿坐胎不稳,还想折腾出事儿来?明摆着想让谁都不好过,用人性命来做文章,可见崔春英有多歹毒!   下晌回去时,珊瑚故意绕了远道去绿翠家,还没坐下虎子叔便也进了门,见珊瑚来还笑吟吟地打了招呼。   “虎子叔最近看着模样挺好,瘦还是挺瘦,精神不错。”见虎子叔往里间走了去,珊瑚趴在绿翠耳边小声说着。   绿翠看着挺高兴,半掩了嘴咬耳,“这都快三个月了,四嬷嬷这回的药挺管用,前几天说是身子大好了,非要下地干活儿,我跟我娘劝了好几回,拗不过他,今儿天儿好,现在日头又长,非要我跟我娘先回来做饭,自己还想多做会儿,这不,才回来!”   “那可好了!红串儿姐肚里怀的一定是个福星,这还没生下来就先给姥爷治好病了!”见绿翠好,珊瑚也高兴,毕竟从小到大,村儿里就她俩关系最好,一人好了坏了,另一人也跟着乐了悲了,只是珊瑚始终想不懂,为什么前世绿翠能因为那事儿就跟自己断绝来往,直到死都不来看她一眼。   绿翠一听嘴角咧得更大,之前去看红串儿,听她说珊瑚对她好,前一句嫂子后一句嫂子,敬重地不行,有时候跟双福娘有些小拌嘴,珊瑚也劝和着,总站在自己这边儿,三不五时还会送肉过来给她补身子,绿翠知道珊瑚的好,只笑道:“那回头该让这福星好好儿孝顺你这姑姑,让你也多沾点儿福气,我看你这阵儿身子老有事儿,脸都瘦了!”   珊瑚摇摇头,“家里本来也没啥事儿了,就是珍珠……太糟心了。”   绿翠闻言,低头没开口,只伸手捏了捏珊瑚的手。   “前儿我二叔那婆姨,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现在我爹娘是说说不得骂骂不得,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总不能打她?整个家里就我不怵这理儿,该是啥就是啥,”珊瑚顿了顿,试探道:“要是这丫头做了啥事儿,你尽管跟我说!我虽然也没啥用,但好歹比她大,我爹娘也挺听我说道儿的,不会让她胡来的!”   珊瑚说得气势磅礴,其实心内无底,只怕绿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事,再要因此疏离她,却是珊瑚最不愿意看到的。   绿翠头也没抬,似是笑着答她:“你这大姐做的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哪儿有你这样儿的!”   “有理儿才能正,要是她不做不着调的事儿,我也不会去说她,可她要不做好事儿,那我也不会掩着的!”珊瑚说的认真,只怕绿翠不信。   绿翠倒是伸手捏了她一把,失笑,“你倒是正直!”   珊瑚抓过她的手反捏回去,笑闹中珊瑚似乎看到绿翠眼角水光闪烁,一时不能确定是刚才说话间落下的,还是笑闹时挤出来的……   这日晚上吃过饭,珊瑚便跟呆子坐在门前的柳树下纳凉。   初夏的天,开始有些闷热,算了算,也是雷雨降至的时节了,下午珊瑚娘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将屋子给修修,毕竟用了这么多年的屋子,一到了雨季就开始淅淅沥沥地漏水,下小雨还好,要是赶上下大雨,那便是外头下大的屋里下小的了。   刘寡妇大约也才吃过晚饭,跟在小宝儿后面出了屋,边走还边对着前头那蹦蹦跳跳孩子叫着“慢点儿”。见着珊瑚坐在门口,倒是也不管小宝了,过来便坐下,跟珊瑚聊起最近村里的一些事儿来。   珊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呆子就坐在一旁,不知是天热了,还是旁边的那人的缘故,珊瑚总闻到种温温热热的气息,很好闻,好闻到让她甚至有点昏昏欲醉……   “绿翠好像知道了那事儿!”刘寡妇忽然说了一句。   珊瑚听到“绿翠”,这两天总忧心着的事,一下回了神。   “啥事儿?”珊瑚有些心惊胆跳。   刘寡妇靠近了低语,“珍珠跟二黑那事儿!”   珊瑚的心“咚”的一声沉到了谷底,赶紧问:“咋说她知道?她咋样了?”   “昨儿我听二黑跟他奶奶说这事儿来着,他奶奶不乐意,他就跪在门口,说是不同意就不愿意起来,不知道给多少人见着了!”刘寡妇说得煞有其事,表达着这事儿真不是她八卦,好多人都知道的。   二黑跟绿翠的娃娃亲原本就是二黑奶奶跟绿翠奶奶定下的,绿翠奶奶前几年走了,啥话没的说,但就二黑奶奶那性子,若是绿翠不想要还一说,可现在可是二黑要反悔,二黑奶奶当然不乐意,是必要守住这个承诺的。   珊瑚脸色有些不好,“后来呢?”   “后来啊,”刘寡妇接着讲,“虎子叔那屋子跟二黑奶奶那屋子不是前后排么?二黑这么一闹,二黑妗子那声响又大,只要人在屋里,肯定听得到啊!总之就那么闹着,不会儿就见绿翠过来了。她来了也没哭也没闹,就跟二黑奶奶说了句‘随他吧’就走了。”   “……随他吧?就这一句?”珊瑚有些讶异,但是随即又想起那日在绿翠家跟她说起这事儿的反应,竟有些心疼。   绿翠自小性子软脸皮子又薄,因为虎子叔的关系,多多少少总会受人轻视排挤,遇到这种事也不懂反抗,一味地任人为所欲为,若不是红串儿那强硬泼辣的性子,想来也是要受不少欺负的。   “对啊!”刘寡妇提高了声调,“前儿我也觉得奇怪,咋就这么干脆,后来我才听人说的,你猜怎么着?”   “怎么?”   “虎子叔正找人修屋子呢!”刘寡妇表情很是夸张,像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珊瑚不甚明了,“修屋子……又怎么了?”绿翠家那屋子老漏水,现在雨季也快到了,修修也是正常的吧?   “啧,”刘寡妇很是恨铁不成刚的模样,“虎子叔那屋子都漏了几年了,早不修完不修偏生这时候修……这不就是告诉别人他家现在有银子么!听说那会儿红串儿嫁给双福,可是拿了不少聘礼,人钱都有了,还找二黑这么个乡下小子干啥?照我说,虎子叔一定是想着一家人搬去县城住,那样绿翠儿不就能找个城里人当夫君了,咋看都比跟二黑好!我看二黑这事儿倒是来得巧,绿翠正好能借这由头不要这门亲事,绿翠那丫头长得还不错,回头攀上个富贵人家,也是福气了!”   珊瑚听得皱眉,回过头看坐在一旁的呆子,却是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   第66章   崔春英还要拉着珊瑚说,呆子却默默站起来回了屋。   珊瑚听着刘寡妇还掰扯着,心里却是纠了起来。双福家当时给红串儿的聘礼确实不少,可要说能多到让绿翠一家上镇上去住却是没有的。加上虎子叔跟九姑都是实诚人,根本就不敢收下那么多,抬嫁妆前几乎把东西都拿到镇上去换成等价的回礼,当成嫁妆随了过来,生怕别人因为红串儿没好嫁妆被人笑话。   刘寡妇刚才说得这话,也不知是听人说的还是自己给臆想出来的,珊瑚只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刘寡妇却很意外的模样。   “那他们家还修屋顶?哪儿来的钱?”   “虎子叔最近身子不错,兴许少花点药钱,自己又挣了点儿?”珊瑚想起那天见到虎子叔的模样,的确是精神很好。   “我记得过了年他还犯过病,就能这么快挣着钱?我可不信!”刘寡妇扬着下巴,还是强调应该是拿了双福家的钱。   珊瑚也不跟她争,两人说着说着便往别处说去了。   刘寡妇这人,大约也是因为家里太冷清,加上本身也不是停得住嘴的人,一跟她说起话来总觉得没完没了,珊瑚虽小她没多少,可辈分小,她正说着珊瑚也不好拂了她,直坐着说到小宝在一旁玩累了,拉着扯着要回屋,她才好容易收了尾,表示下回再跟珊瑚说。   珊瑚笑着说好,进自家院门的时候耳朵嗡嗡作响,直觉得屁股都坐疼了。   往院儿西头瞧,呆子没关窗户,依然坐在里边写东西。珊瑚心里嘀咕着,抱怨呆子也不帮她会儿,就这么扔下她自己进来了,见天儿写东西,也不知道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   本想过去说他两句,眼一瞟却见着自己屋里的油灯燃了起来,想起珍珠最近已经开始拿着红布开始绣鸳鸯了,珊瑚心里一沉,转了方向往自己屋走了去。   不出所料,珍珠正坐在炕上绣着个类似于盖头的东西,上头活色生香的一对鸳鸯绣的实在好,栩栩如生的模样不禁让珊瑚心中一颤。   这是夺了绿翠的啊!   “你现在折腾这些玩意儿,是什么意思?”珊瑚想起刚才刘寡妇的话,不禁怒从中来。   照着绿翠的性子,定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二黑,又不想纠缠着人家让人为难,这才能说出“随他”这样的话来。可即便是有着这样的心,却也还是被人说是想甩了愣头小子去攀高枝儿,个中委屈多少没人知道,但珊瑚却知道,绿翠要受这样的委屈,全是拜自己这亲妹妹所赐!   前儿还想着,若是真的两人情投意合,照着珍珠的性子,想让她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成全了他们,往后也少了许多事,可那天今天听了刘寡妇的事,珊瑚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着点。眼前这人前世都将自己给买了,重生以来也从未见她对自己有那么点像是姐姐的尊重,自己为什么还那么犯傻!   珍珠挑眼看了珊瑚一下,眼前这人,一身的粗布衣裳,脸上脂粉未抹,虽是天生肤色白皙,可此时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和憔悴,却是失色不少。珍珠不禁哼笑一声,“做嫁衣啊!”   “你明知绿翠和二黑定了亲,怎么还能这么做!”珊瑚大声质问,过后却有些心虚,早干嘛去了!   珍珠忽然冷笑出声,一脸的不可思议:“那种娃娃亲谁当真了!娘那会儿跟婶子还帮你跟双福哥定了娃娃亲呢,这会儿人家都快当爹了,你还没出嫁呢!”   珊瑚闻言一愣,珍珠却是得意地笑了。每日见珊瑚跟红串儿相处,珍珠总觉得疑惑不解,明明她抢了该是自己男人的人,珊瑚竟还能这样笑脸相对,但凡自己要是能跟珊瑚那样儿同双福有过娃娃亲的名分,是断然不会让双福让给别人的,何况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地管人叫嫂子!   这会儿说着,正是想刺痛珊瑚,却不料想珊瑚完全无所谓的模样,直将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   “我的事儿你管不着!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难不成是跟着那被休了的两姐妹太久了,没跟人抢人觉得不痛快?”珊瑚知道她提起双福是想侮辱自己无能,一时间觉得她可笑,却又觉得她可怜,另一方面更是觉得气恼,于是开口便将翠兰两姐妹给带上,这招必然快准狠!   果不其然,珍珠一听珊瑚提到这两人便坐不住了,扔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指着珊瑚的鼻子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就是你在背后捣鬼!这么多年了都好好儿的,从没人知道的事儿,要不是你他们能出事儿么!”   “照你这意思,你是还觉着她们这些个扒灰的勾搭亲姐夫都是对的?”珊瑚不禁嗤笑,小孩真的得从小好好儿教导,养成这毛病,是非不清好歹不分的,留着不祸害人么!   珍珠依旧不依不挠,珊瑚觉着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不想再同她争论下去,再说爹娘该来了。   翻身上炕,往里一躺,闭上眼不再去理会她了。   杨沙村是个巴掌大点儿的地方,村里人牵牵连连的都能算得上亲戚,一个地方有点儿事,没两天全村人就该都知道了。   这天午间不到,珊瑚爹便气冲冲地往家里跑,见着珍珠二话不说,随手抄起笤帚就要打她,吓得她满院子地跑。   珊瑚娘从后面匆匆赶了回来,见状才赶紧拦下,母女俩哭哭啼啼地坐倒在院儿里跟珊瑚爹对峙。   珊瑚这两日本就有些腹泻,珊瑚爹进来时她正蹲在茅房里出不来,等她听着响动不对,穿上裤子跑出来时,已经是这模样了。   “这是咋了?”珊瑚脱口而出,可一看这架势,却一下明白过来什么了。只好拉着他爹,让他有话好好说。   珊瑚爹有些气急败坏,这会儿稍冷静点,却也还是怒不可遏,冷着脸道:“跟我进来,我倒要听听她到底要怎么解释!”   说罢便扔下笤帚,走进大屋。珊瑚赶紧上前扶起她娘,问:“这大中午的,又怎么了?”   珊瑚娘这会儿眼圈还红着,哑着嗓子道:“他刚才听到二黑妗子说,二黑明儿就上咱家来提亲,就气成这样儿了,说也说不听,扔下锄头就跑回来了……”   之前珊瑚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先跟她娘说了这件事,她娘也去说了珍珠几次,只是皆以失败告终。珊瑚爹跟虎子叔本就要好,自家闺女儿抢了别人闺女儿的亲事,珊瑚娘是怎么也不敢直说的,正想着寻摸个好时候,等他心情好的时候给说出来,孩子也能少受点罪,可没想到二黑竟这么快的速度就要来提亲,让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下珊瑚爹知道了,还能放过珍珠?   不出所料,珊瑚爹的一顿训,把珍珠说得哭哭啼啼,珊瑚做好了饭,出门去给呆子送的时候还哭着。   知道家里大约没这么快完事儿,珊瑚也不想回去,等呆子吃过了饭,便在一旁的清溪边洗刷好碗筷,坐在一旁等休息的时候端水递巾子。   本就在这里帮忙的兰婶子见珊瑚来很是高兴,没事儿的时候就拉着她扯扯家常说说话,做活儿的人一歇息,她俩就忙乎了起来,一下午过得也挺快。   到了快做饭的点儿,兰婶子便要先回去了,珊瑚要等呆子一起走,自然就还在一旁帮着忙。   “你怎么也来帮忙?”   这才一趟歇息下来,珊瑚正收着土瓷碗,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却是吓了她一跳。   “四爷,”并不是珊瑚胆子小,只是一听到这声音,珊瑚就不由自主地胆颤,许是因为前世那事儿太过凶险,而赵伯君又是宣判她死亡的人……   “吓着了?”赵伯君笑。每回见着这丫头都跟个兔子似的一惊一乍,他虽不苟言笑,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没有没有,”珊瑚赶紧否认,见他那笑模样也有些瘆人,赶紧收拾好了手头的东西,走远一点坐下。   赵伯君显然没打算走开,反倒跟了上来,就坐在兰婶子刚才坐着的地方。   早就见着她在这儿了,只是兰婶子在这里,他也就没过来打招呼。   “呆子听能干的,之前听你爹说,还以为真的半点儿不会,我看他上手挺快的。”赵伯君看着那边开口。   “哦……嗯。”珊瑚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就又没声儿了。   赵伯君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珊瑚又是心里惧怕着他,坐在一起脑子是一片空白。于是两人便这么干坐着也没人出声,赵伯君也没打算走,珊瑚手指拧着衣角,实在尴尬极了,心想早知道刚才就跟兰婶子一起回去了!   “听说你回了杜家。”赵伯君忽然开口。   珊瑚反应了一秒,低低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赵伯君接着道:“杜家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了,俊笙也不似他家父祖辈,肯读书,好学问,虽算不上才富五车,却也是个有才情的人了。”   珊瑚闻言看他一眼,这是来当说客的?要是说客,这来得也晚了些吧?   “他那一手好字,这龙王庙左侧门的那副对联就是他写的……”   “不就是写字儿么,我家呆子都会……”珊瑚听他夸耀着杜俊笙,心里是一阵阵的不满,嘴里嘀嘀咕咕的,想着呆子那一手好字,哪里就比杜俊笙差了!   赵伯君跟她坐得近,她嘴里的嘀咕倒是半句没落下地全进他耳朵里了,只憋着轻笑了一声,道:“只是俊笙身子总不太好,你回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珊瑚一怔,有些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是不明白这人到底要说些什么了,一会儿夸杜俊笙,一会儿又觉得她做得对,到底想说什么?   这头正持着,那头呆子他们已经收工了,赵伯君见状,只笑笑说走了便离开了。   呆子过来的时候珊瑚还愣着。   “人都走了,还看?”   “啊?”珊瑚一下回过神,听这语气有点儿怪,抬头看呆子,那人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应了一声两人便回去了。   “你跟他很熟?”走了一半,呆子忽然开口。   “谁?”   “……”   “你说四爷?”珊瑚一下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有,统共没见过几面。”   “嗯。”呆子应了一句,没再开声。   又走了一段,呆子忽然开口,“别跟他走太近了。”   “啊?”   已经到了家门口,呆子也不理她了,拐弯就进了门。   ……   有些事情并非空穴来风,二黑妗子能那么说,想来也是确有其事。   果然,第二天一早,珊瑚爹娘还没出门下地,二黑祖孙俩便来了珊瑚家。   昨天珊瑚爹跟珍珠好一通说骂,不管他们说二黑本就有亲事也好,或是说长姐未嫁她逾越了不好,竟是半点用都没有,珍珠不论如何非要嫁人不可,直气得珊瑚爹摔门而去。   今日二黑奶奶这一来,珊瑚爹却是只坐在一边闷声抽烟。   “今儿这……就是为了两个孩子来的,我也没什么经验,就……只能将就着点吧。”二黑奶奶断断续续地说着,平时冷冷清清的人,这会儿看着倒是有些局促了起来。   “四嬷嬷,这……先坐先坐!”珊瑚娘这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今天要说的这件事,是双方大人都不太愿意承认的。   二黑奶奶虽是外乡人,可自十几岁嫁到了杨沙村,便行医济世,为乡里人不知解决了多少大灾小病的,对这偏远小村,有个长居的赤脚医生是件多好的事情,为此乡里人不知有多感激她,加上她本就是个冷清性子,不爱跟人扎堆凑份儿,更不背地里说人坏话,是以乡里人对她是极为尊重的。   珊瑚家也受了她不少恩惠,有事儿时一叫便到,家里拮据没法还药钱时她也只说不用还,到头来顶多也就收点鸡蛋小米,多给了还不要。   珊瑚爹娘心里为难的也是这事儿,你说要是搁别人也就算了,偏一边是关系不错的虎子叔,一边又是受过她恩惠的二黑奶奶,真真是应了不是,不应也不是!   “本来……二黑是同绿翠……”说着顿了顿,斟酌着这话好像不能这么说,又看了眼坐在一旁深低着头的孙子,暗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孩子有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看珍珠这边儿怎么想了,若是愿意,那便也算成全了孩子们……”   二黑奶奶并不说什么场面话,直白地话语却是让珊瑚爹娘有些无地自容,不管怎么样,外头看来都是自家女儿在人一桩好事中横插一脚,到底是他们理亏。   珊瑚娘听得老脸臊红,这事她不敢随意回应,只好连连说是,有些局促地望向桌子那头的一家之主。   珊瑚爹什么话也没说,只依然低着头大口地抽着烟。   二黑奶奶见状也紧张,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喉头有些涩,伸出舌头轻舔了舔嘴唇,以缓解因焦躁显现的干燥,心里想着,只怕是人家也是嫌弃自家孩子,也是,明明已经先有了婚约的人竟能抛弃结发寻新人,怎么看也不靠谱。   珊瑚娘赶紧端上一碗水让她解解渴,实在尴尬,只好用手肘捅了捅珊瑚爹,贴近了低声催促,“你倒是说句话啊!”   珊瑚爹似是艰难地坐着抉择,坐在桌子边儿上顶着二黑看,半晌问了句:“往后真不后悔?”   二黑本就被他盯得后脊背发凉,这会儿这么一问他倒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坚定道:“不后悔!”   珍珠因是姑娘,有人来提亲,这会儿只得呆在屋里不能出来,外头人说话并不大声,她只好趴在门边儿上使劲儿偷听,结果安静了半晌,倒是只听到了很大声的一句“不后悔”。   珊瑚爹紧抿着唇,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点头道:“那就选个好日子,回头也先告诉我家,也好准备准备。”   二黑闻言,双眼发亮,几欲蹦了起来,二黑奶奶却是松了口气似的,没看出是喜是悲,只依然冷清地点头说好。   珊瑚全程坐在门边儿上听着,心里有些不对味儿。   昨天下午珊瑚爹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其实是去了虎子叔家,说了一下午,净是给人赔礼道歉了。   虎子叔也不是为难人的人,加上本身关系不错,也没多说,只道是:“本就不是情愿的,硬是让他娶了绿翠,想必也过不好,他俩这婚约,也就是孩子奶奶的一句玩笑话,没了就没了,也没啥。”   听珊瑚爹说,去他家那会儿,绿翠倒是也在,坐在一旁没怎么开口。珊瑚不禁心中郁结,都这样儿了,绿翠还能说些什么?能这样安静听从,往后也能别太在意便是谢天谢地的了!   珊瑚无声地叹了口气,虎子叔这话,是无奈之言,却也是实话,也罢,若是能这样定下,也算是好事一桩,只求往后珍珠能安心过日子,别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那也就安心了。   第67章   这天一早,珊瑚便背着竹篓跟着呆子上山去了,烧火做饭什么都能省,单单柴禾省不下来。珊瑚家人多,柴禾消耗得自然快。   本挑打柴禾的事情都是呆子做了的,只是最近修葺龙王庙,家里有没有男丁都要出个人去帮忙,杨沙村统共也就二三十户人家,是如何都跑不掉的,珊瑚家平白得了个男丁倒是好用,里长指派着要呆子去帮忙的,珊瑚爹也不好推脱,只让呆子去帮忙了。   这么一来,珊瑚家便开始断柴禾了。以前没地的时候,珊瑚爹每日早上早早出海,回来的时候便又上山一趟带些回来,现在家里那么大块地,总不能扔了地去捡柴火去?本每日上山打柴的人被人叫去帮忙了,这段儿就是家里不用太下地的人去捡捡枯枝落叶,珍珠向来懒,跟铁树一起出去捡柴火,得的还没铁树捡的多。   到昨儿晚上,剩下不多的那点儿才算是全用尽了,没法子,只好管老根叔请了一天假,让呆子帮着去山上打点儿柴火回来。   本珊瑚也不用上山,只是怕又呆子一人一次性带不回那么多,回头再没了柴火还得误工,三个月的工期,三天两头地有事儿也没这道理,珊瑚干脆就跟着呆子一起上山,多带点回去,回头省着点儿用也就是了。   两人带了干粮出门的,中午就坐在树下啃饼子。   大凡下地或出门,吃的都是这种东西,珊瑚少出门,就是下地也多少带了点汤汤水水的就着吃下去,这会子让她干巴巴的啃饼子,她虽嘴里不说,可就她吃的速度,呆子也看出了不适应。   “等着。”呆子扔下这话,起身便要走。   珊瑚见状忙拉住他,“你去哪儿?”   在这荒郊野外的,这片儿珊瑚着实不熟,加上现在到了四五月份,山里的野兽这时节正是走动得活泛,去年冬天上山遇到的那只野猪,珊瑚到现在想起来似乎都还能记得那畜生趴在她脸上粗重的呼吸,以及那对已经直戳她喉颈的粗长獠牙……   要是这时候呆子将她扔在这里,不能想象要是再遇到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呆子回头,见她模样顿了顿,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反手一握将她拉了起来,“走。”   午间日头大,林间树荫浓密,两人走着倒也不觉得热。   呆子左看右望地,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珊瑚却全然顾不得其他,只红着脸低着头,脚步凌乱地跟在呆子身后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上。   从刚才拉起珊瑚,呆子的手就没放开过,捏得不紧,却牢牢禁锢,珊瑚只知道自己此时双脚发凉,左手也冷得有些僵,浑身的血液、温度全都集中在了右手上,若说半点不剩倒也不至于,毕竟整张脸都有种炭烧了的感觉,火辣辣的难受。   珊瑚虽说活了两世,甚至前世已是嫁做人妇四年有余,可常人体会到的得到的她却半点没有,甚至除了杜俊笙生病时彻夜伺候在床边外,从未同男人在一室过夜,这时被这样毫不遮掩地牵住手,珊瑚却是头一回!更何况这对象还是他……   必须承认,此时不单止脸红,便是胸膛里的一颗心,都好似藏不住似的直往喉口蹦出,一下一下,冲撞得珊瑚有些招架不住,几欲将心底的一些话说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珊瑚便开始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呆子是她救的,是亲人,过日子平平淡淡吵吵闹闹都有,跟她对待双福双财铁树都一样,但是又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太一样。   呆子会读书会认字儿,脾气不好总是冷冰冰的,比起其他人是差得远了去了,可抛开这些,呆子却又是勤奋肯做,好学易上手,对自己的好更是人尽皆知,半点儿不输给别人。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珊瑚自己的感觉了。   到底是从冬天在野兽嘴下救了自己,还是翠兰来家里闹事时呆子射的那一剪,抑或是从龙王出巡将自己从水里捞了出来……珊瑚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呆子在自己心里与别人是不同的,珊瑚却是确信这点的,毕竟自己的心跳是如何都欺骗不了自己的。   现在手被他紧紧握着,紧张得甚至感觉到手心有些湿,甚至分不清手掌心的灼热到底是由自己身上发出的还是被呆子的手熨贴出来的。   呆子一直没有开口,甚至脸上神色如常,珊瑚抬眼偷瞄了前面的他一眼,见他高高束起的发侧,两只耳朵竟有些可疑的发了红。   走了一会,呆子忽然停了下来,伸手将直垂到眼前来的青色果子摘了下来,拿给她时手顿了顿,珊瑚还未接过,那手便又收了回来,拿着青皮果子在自己襟前蹭了几下再递过去。   珊瑚一下又涨红了脸,接过手来,有些腼腆地轻咬了一口。   那果子皮薄肉厚,白白的果肉汁水很足,一口咬下去满口的清甜,味甘而质嫩。   珊瑚本就被饼子噎得有些难受,又走了那么一段,刚才心里紧张倒不觉得,这一口果子咬下去,倒是引得那口干舌燥又跑了出来,这时手捧着那果子便大口咬了起来,一解喉中干渴。   正吃着,也不忘往四周看了一眼,这一小片地方长得竟的都是这些青皮果子树,枝干棕黑,长得倒不算高。呆子又摘了几个下来,珊瑚拉出衣摆兜住,两人便往回走了。   呆子取柴禾,总是挑高大粗壮的桩木树枝,这种劈了拿来烧火时间长,耐用很多。珊瑚拿不了太重的,拿着小耙子挑着地上的小枝枯叶装进背篓,挑挑捡捡的,一天下来也收了不少,日头西斜那会儿两人便下了山。   还不算晚,村北小道上却几乎没人。   村里人种田下海的多,少有捕猎的,而这边除了上山也没别的去处了,没什么人在也是正常的。   呆子本不爱说话,一路上也安静,珊瑚因为中午那事儿,一整个下午都捧着心过的,只要呆子一有动作便直把心吊到嗓子口,可惜呆子只做自己的活儿,趁着上山还猎了几只山鸡野兔,就是再没过来牵她的手。   珊瑚看了看自己的手,暗叹了口气,本就慢吞吞的脚步更是越发拖沓直掉在呆子后头好一段路。   忽然,路旁的矮丛中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叶子沙沙风摆垂柳,还有……人声?   珊瑚一时间像是被电触了一般,浑身上下打了个颤儿,又是这种事?   “怎么了?”   呆子在前头走了大段,一回头见这丫头站在这里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才折了回来,看看到底怎么了。哪知道这么一问,珊瑚却是忽然回了神,一张本就被日头晒得有些红的小脸一下涨得更红,瞪大了眼很是惊讶,下一刻便抓起他的腕快步走开了去,这时正好丛里头难耐地叫了一声,呆子皱了皱眉,还是顺着珊瑚走开了。   ……   大凡姑娘家要成亲,总要配上点跟聘礼合称的东西随到婆家去,既可以显示身份,又能防止一时间有了难处手边没有点儿相帮的。人们管这东西叫嫁妆。   珍珠没有嫁妆。   或者说,珍珠没有合宜的嫁妆。   洪家本身根基不错,有屋有地,只是老一辈儿分家的时候偏了点儿心,作为长子的珊瑚爹的确分到了长子该得的祖屋,可除了祖屋,珊瑚一家便什么也没有得到了,几十亩良田和三进三院的新屋便全都给了珊瑚二叔,便是连珊瑚家的那小半亩地,也还是珊瑚娘从一家人口粮里抠出来,又搭上自己所有嫁妆才给买下的。买地那会儿双福娘还说着,要不是都一个村儿里的害得想着珊瑚爹到底是不是老洪头亲生的,这么个分家法儿,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真是没见过!   后来珊瑚倒是懂了,分家那会儿老爷子都已经老糊涂了,珊瑚奶奶去得早,没个人在身旁提点着,偏还多出了个翠兰在旁煽风点火,想要公平,却是怎么都难的。好在珊瑚奶奶还健在那会儿便看出了些门道,那会儿铁树还没出生,珊瑚又乖巧,老人家便早早做了决定,将村西的那间老屋的房契地契全给了珊瑚娘,说是这屋子就留给珊瑚当嫁妆。   可珍珠便没这么个缘故了。   珍珠跟珊瑚年纪也就差了一岁,可天生了一身懒骨,能坐着便不站着,能躺着便不坐着,每日都歪歪斜斜地躺在炕桌前,什么事都不愿意做,珊瑚奶奶也说过她不少回,可她听得越多就越烦,成日里闹脾气,珊瑚奶奶拿着房地契的时候几乎是没什么犹豫地,便说了这东西要留给大闺女儿。   因为这事,珍珠还闹了一阵,珊瑚现在想起,珍珠大约是从那时起便对她愤恨满满了。稍动脑子,便捋得出思绪,要不是翠兰在后面多舌,这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连珊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前世直至死去珊瑚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件嫁妆,珍珠怎么知道那东西的?甚至都能推算出珊瑚娘放在了哪儿,除了是翠兰说的,珊瑚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所以珍珠对珊瑚在命在旦夕时,珊瑚爹动用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嫁妆钱花出去这事儿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一千一万个怨恨不已,甚至为了能拿到那嫁妆,都愿意出卖了自己嫁到户全然不知是好是坏的人家家里。   对于这点,珊瑚却是明白她的,毕竟女子出嫁,没点子傍身的东西在确实是难以自处,前世在杜家遭受的事情,说白了不也就是这个原因?有嫁妆到别人家里的叫嫁人,没嫁妆到人家家里的,不是被买去做奴仆便是像她那般别人拿去当冲喜用的工具。不管是哪种,没了嫁妆便成了随时可扔可弃的玩口物,珊瑚明白。   但珊瑚一直不明白,珍珠怎么就想不明白,珊瑚爹娘怎么可能让她空手白身子地去别人家里,前世珊瑚会那样,还不是因为家里没了大人没了顶梁柱,但凡那会儿珊瑚娘是清醒的,也不可能让她就那么去杜家。珍珠为了这样的事情竟不惜将自己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也要设局骗屋子,珊瑚既觉得可笑心里又有些犯苦。   只是这一回,珍珠竟半点没提到这老屋的事,这让珊瑚觉得有些奇怪。   珍珠不是懂得收敛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套用在她身上,珊瑚是万万不信的。要嫁人了,想父母索要嫁妆是常事,可她现在竟半句不提,一副任凭你们决定的姿态,却是有些出人意料。   这天晚上正吃着饭,珍珠忽然提起了想要去城里办点儿嫁妆,珊瑚爹娘均是一顿,而后便点点头。   “日子是近了,要不等过几天,二黑来家里下了聘再去?”珊瑚娘本就想着,家里虽然没什么钱,可姑娘出嫁是大事儿,得好好办了,嫁妆钱给不了太多,可也要符着聘礼的分量来给,可千万不能给太轻了,怕自家姑娘到了别人家受委屈,想着回头下聘那天先看看,要实在不行就把聘礼拿去城里换成嫁妆也成。   珍珠一听便皱了眉,只道是就想明天去,想趁着明天赶集,再错过就要等下月了,那会儿铁定来不及了。   “这阵儿地里正下着玉米苗子,趁着这两天天儿不错得做完了,过两天让你爹跟你进城去,回头我再管你婶子先借点儿银子,省着点儿办也是可以的。赶集也有三四天,来得及!”珊瑚娘应着,想起这几天确实是赶集的日子,又想到要是等下了聘,姑娘也不好出来露面了,便也应了下来,想着先管双福娘借点儿钱,回头拿到了聘礼再还回去。   哪知珍珠死活不肯,怎么说都是想要明天进城,珊瑚娘那她没辙,手肘子暗暗捅了捅坐在一旁一直一言未发的珊瑚爹。   珊瑚爹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总觉得珍珠在人好好儿的亲事中间横插一腿,坏了人好事,这让他往后还怎么跟虎子来往,在村儿里还怎么抬得起头!这会儿听着珍珠说要办嫁妆,更是觉得这丫头不知羞耻。   哪儿有未嫁的姑娘家对着爹娘要嫁妆的!   听着母女俩的对话越想越憋闷,这会儿珊瑚娘又捅了他一下,一腔的火气一下窜了头,扔下碗筷铁青着脸扔了句“随她去”便进了屋。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珊瑚若有所思地剜着碗里的饭,呆子倒是气定神闲地放下碗筷,也进了屋。   第68章   第二日早间,一家人正在地头下着玉米秧苗,远远地便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   珊瑚直起腰,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呆子,“喂,今儿可是庆功宴,你就不去?”   呆子头也没抬,三指捏着秧苗往地里一戳,“吃个饭而已,去不去无妨。”   “别人都上赶着去,你倒不稀罕。”珊瑚锤两下腰,笑着打趣儿。   今天是龙王庙竣工的日子,村儿里的长老算好了日子开的庆功宴,说着是要来犒劳呆子他们这些来帮忙的人,可以听到能有吃的,村儿里老老小小的都去凑了热闹,就连隔壁的刘寡妇都抱着小宝早早儿地去等吃的了。反倒是呆子,看着也不稀罕这么点儿吃的,昨晚听到家里这两天下地忙,今早就跟着一家人来帮忙了。   珊瑚娘在一旁听着,也插嘴道:“呆子这是懂事儿,知道家里忙要来帮忙……”话没说完,倒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脸上暗了下去。   她不说,珊瑚也猜得到,只安慰了两句,“既然她愿意,那就照着她想的去好了,反正家里做活儿也不缺她一个。”   珊瑚娘闻言摇摇头,“我想来想去,今儿不该让她自己去的,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自己个儿下山……这要是碰上点啥事儿可咋办?都怪我,早该拦着她的,要不也得跟着一起去,现在这样儿了,给二黑家听到可该咋想?都快下聘了,别给当成野婆娘了!”   昨晚吃过饭,珊瑚娘还劝了珍珠好一阵儿,只是怎么也说不通,最后没法子,还是先去了双福家接了点碎银子让她带着下山的,今儿一早就看着她走了。珊瑚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做错了,这都定了人家了,再到处乱跑,没得给人说闲话么这不是!   珊瑚听得有些生烦,只道是,“她的主意大,抢了人家的男人去,还有什么不能给别人说的。”   珊瑚娘闻言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接着干活儿了。   珊瑚看着心里也难受,把话说出口却又开始懊恼,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珍珠再是不对,对珊瑚娘来说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两人谁伤了谁,最终难受的还是珊瑚娘。怕她难受,都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再忍忍?等珍珠嫁人了,两不相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一想起珍珠要嫁的人,珊瑚倒是想起有件事儿得去做。跟珊瑚娘打了个招呼,便摘了头上的斗笠往家走了。   自从呆子来了家里,院儿里便热闹了不少,抓来的野山鸡,春天上山抱来的一窝野兔子,甚至是之前从溪里捞来的两只不大的乌龟,都在院儿里放着。   珊瑚翻出个铺了蓝格子布的竹篮,里头放着从前几天就开始攒的山鸡蛋,这会儿再去鸡窝里摸了今早下下来的几颗,山鸡蛋小,但是凑凑也有半篮子多了。   跟在院儿里玩乌龟的铁树交代了几句就挎着篮子出了门。   一路上,珊瑚嘴唇紧抿,心里一遍一遍地演习着待会见了人该怎么说,是而也没怎么注意前头拐弯处有人,没两步就撞了上去。   “哎呦!”那人叫了一声。   珊瑚被这一撞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忙护住手里的那篮子鸡蛋,好在没怎么颠簸。   “珊瑚!”那人叫了一声。   抬头才发现,原是百会。   “百会哥,你这么着急去哪儿呢?”珊瑚应了一声,暗地里揉了揉手肘,就刚才撞上来那劲儿,百会不定是用跑着过来的!   “我正要去找你呢!今儿要请村里人去吃饭,出过力的都要去,一听说有的吃可是全村人都去了的,你家倒好,呆子干了那么多活儿,你也老去帮忙,做活儿做多的反倒不去了,像什么话!快快,跟哥走,四爷才还问起你们来着,说是这回要好好儿犒劳犒劳你们,在场里找不见你们,这不让我来看看呢!”百会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红光满面的看着很是高兴的模样。   这回百会的爹老根叔还是监工,这对老好人父子,给村儿里做了不少事,这回更是件能记入功勋的大事儿,高兴是肯定的。   珊瑚本听他这么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人都特地找上门来了,也不好落了他面子,正想着要不下午再去办自己的事儿,却耳尖地听到了“四爷”……   “百会哥,”珊瑚笑着叫了一声,拦住百会要推她往前走的手,脸上显出些为难的神色,“我这边儿……还有点儿事……”   “啥事儿也不急在这一会儿,赶紧的,不就一顿饭的功夫么,来得及!”百会不听,还想让她走。   珊瑚叫了他一声,往左右看看,下了大决定似的靠近了一步小声地跟他耳语了几句。   百会听得,眉头皱了几皱,点头表示理解。   珊瑚趁热打铁,“今儿一早珍珠就进城了,我怕这事儿拖太久,也实在不好……诶,她今儿没去龙王庙那边儿吧?”忽然想起这事儿,顺嘴就问了。   “没有吧……我好像没见着她去,但是虎子叔去了。”   “那就好。”珊瑚点点头,说着提了提篮子,显得有些吃力。   百会见状,了然点头,也不强求了,只问要不要帮忙。   “没事儿,场子里正忙呢,百会哥你快回去吧,待会儿老根叔该找不着人。”珊瑚笑着回绝,挎着鸡蛋继续走了。   等珊瑚到时,院子里安安静静,笤帚放在门边,整个屋子显得很是清洁。   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珊瑚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出来。   “没在么……”珊瑚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臂上挎着鸡蛋实在酸疼,只好放下来歇息一下,站在门口想等等看。   “来找绿翠么?”身后有人开口。   珊瑚回头,原是荷花正抱着孩子站在她身后。   “荷花姐,”珊瑚叫了一声,直觉荷花比起上回看着还要更憔悴了几分,又顺着往她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这孩子整个脸都黄得不像样,小脸瘦的剩下不到以前的一半,一双大眼特别突出,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是无神,最要紧的是,连里头的眼白都泛着黄色,珊瑚不禁问:“孩子这是……”   荷花看了眼孩子,无奈地叹气,只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眼眶泛了红。   珊瑚正想开口安慰,却又听荷花开口,“绿翠该是没在家里,屋里一早上都安安静静的,要不你来我家坐会儿,兴许待会儿就回来了。”   珊瑚看了看紧闭的门,只好点点头,拎起放在门口的篮子,跟着荷花进了她家。   家徒四壁。   似乎比珊瑚上回过来还要再空了些,连原本屋子中间摆着的一副破木桌椅也没了踪影。   雨季将至,前不久下了两场大雨,看来荷花家未能幸免于难,脱落了不少皮层的墙上青青黑黑的水渍,正无声地说明着这两场雨冲刷时的声势浩大。   两人坐着,说着些有无,珊瑚忽然说起之前追债的事,问了一句,荷花叹了口气,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   其实即便是不说,珊瑚也能想到这一家人经历了什么,借了黑贷,日子怎么能好过得起来?   果不其然,那个叫吴全的过段时间就来逼次债,荷花一家哪里给付得起?只好便这么拖着,哪知道黑贷这种东西,越拖越多,本借的十两银子,到现在已经成了五十三两。   “就是把一家人的命都拿去了,我们也还不起这钱啊!”荷花苦笑一声,深陷的眼窝和蜡黄的脸显得轮廓更是鲜明,哪里还有一年前那面如玉盘的美人影子。   珊瑚从说起这事眉头便一直紧蹙着,不为什么,就是心疼荷花。   本在村儿里也算是户不错的人家,这才能托了关系找了门城里的亲事;以为嫁出了这杨沙村便能过安逸日子,哪知道竟是嫁进了狼窝虎穴,动辄打骂,生了个闺女儿竟还被扫地出门,直到不久前荷花才得知,之前嫁的那狼子竟是娶了县太爷家的庶出小姐,怪不得看自己不顺眼,原是自己阻了他攀高枝儿,生的这闺女儿刚好成了无后不孝的理由,不趁着这机会赶人那还要等什么时候!   也是流年不利,荷花爹本来挺硬朗的,虽说年纪大,但下地拉车什么活儿都干得了,就是荷花带了个孩子回来也不缺这两双筷子吃的,却在荷花回来没多久便摔断了腿,又刚好遇上二黑奶奶回了老家,荷花娘一时无法,只好带着钱进城找大夫,却在半路被人摸走了银袋……万般无奈知道了有人在放黑贷,为了给荷花爹治病只好借了十两银子,哪知道找来的大夫是个江湖骗子,不但没治好病还把银子给骗走了,等到二黑奶奶回来,荷花爹那腿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想到这里,珊瑚倒是灵光一闪,问:“吴全每回过来,都带着你们签的那张字据么?要是这样儿,往后换了十两不就成了!”   荷花摇头,“他每回带过来,都要我们再签一回,换张新的单子,不签就要打人,我们家这样儿的,也经不住他闹腾……”说着又抹起泪来。   珊瑚拍拍她的后背顺气儿,又问,“那前头的那张单子呢?他也带走了?”   “没有,”荷花侧了侧身子,将孩子放在炕上,“他都拿了张新字据了,再把那张留给他,我怕他要拿着那单子收两份钱,那样儿的遭瘟货,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你收着了?”   “恩,我都收着,怕他回头再耍赖,还有点儿能说的。”   珊瑚闻言点点头,荷花这会儿已经翻身从炕头的破被铺地下将那几张皱巴巴的字据拿了出来,珊瑚不怎么识字,但是上头用红泥盖着的两个手指印珊瑚倒是看得真切,只说让荷花好好儿收着,往后兴许能派上大用场。   这么说着,也近中午了,珊瑚想去看看绿翠回来了没,拎起鸡蛋时还不忘打开包在外头的那层蓝格子布,留了几个鸡蛋下来。荷花本不要,珊瑚只说是给妞儿吃的,荷花听着,这才红着脸收了下来。   第69章   这头才出来,便正好见着绿翠从巷口走了进来,珊瑚迎了上去,见绿翠晒得满脸通红。   “祖宗啊!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脸都被晒成这样!”珊瑚有些吃惊,绿翠一张脸像是在火里头烤过一样,脖颈处还有些地方有些晒破了皮的模样。   见珊瑚来,绿翠倒是很高兴,只说自己没事儿,开了门让珊瑚进去。   “都成这样儿了还说没事儿!你看看,这都晒起泡了!”珊瑚拉过她衣襟往脖间看,原本白嫩的皮肤现在被晒得像块碳烤小猪排,红得有些发肿,皮撑得崩一点的还有点镜面的光滑感,甚至有些皮凑撑不住的便直接爆裂开来,破碎的皮肤周围还有些细幼的小泡。   珊瑚看得胆颤,这都不像是被日头晒过,倒像是被火烤过的!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珊瑚实在忍不了她那笑呵呵的模样,气得拍了她一下。   绿翠看她着急的模样,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闹够了才开口解释,“我去土窑那边儿帮忙了,今儿四柱教我做活儿来着,我还烧了个碗,明儿去就能见着了。”   珊瑚闻言倒是意外,她知道村尾那儿有个烧土瓷的土窑,可不知道绿翠一个姑娘家的还去那儿帮忙,能做什么?   “前儿土窑那边儿人手不够,想让我娘去忙帮煮饭,可地里的活儿不能拉下,我又做不好,后来老根叔说干脆让我去帮忙就成,反正我会做饭。”   绿翠一进屋,还没来得急坐下就拿着葫芦瓢舀水猛灌,溢出了嘴角浸湿了衣襟也顾不得。   “你慢点儿!”珊瑚见她这样不禁皱眉,老根叔是村儿里的长辈,他来说事儿自然无可厚非,只是绿翠说的四柱又是谁?   本来重生来时,珊瑚便是已经隔了好几年没接触到杜家以外的许多人,村儿里人早就忘得七七八八,重生这么久,除开每日常要见到的人,确实其他都不太记得,何况绿翠叫着名字呢,该还是个孩子?   “四柱你不晓得?”绿翠这下喝够了,放下葫芦瓢,顺便拿衣袖抹了抹嘴,“不就是四爷的小舅子,那年从云庄跟着他姐嫁过来的,我们那会儿不还笑呢,说别人家嫁人带嫁妆,四爷娶得媳妇儿还带了个来吃白食儿的小舅子……忘了?”   珊瑚抿唇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绿翠看着很欢喜的模样,拉着珊瑚说今天和泥的时候她不小心碰了碗水,一倒进去那碗整个就化开了,四柱要她做一个赔回去,哪知道做了好几个都不称意,最后四柱没法子,让她别折腾了,说是再给一打的碗的泥她也做不来一只。   说的时候咯咯咯地笑,本就被火烤日晒得通红的脸似乎更红了点。   珊瑚听她说笑着,也跟着笑,只是笑归笑,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翠儿,”珊瑚叫了一声,却又有些斟酌着说不出口,顿了半晌,才又支支吾吾地开口:“珍珠她……”   本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打算跟绿翠好好说,道个歉,把鸡蛋留下,有了前世双福的那件事,珊瑚不敢肯定绿翠能原谅她,刚才绿翠见着她时那笑脸倒是给了珊瑚点信心,可这一转眼却还是开不了口。   “珊瑚,”这还没开口,绿翠竟开口打断了。   “这事儿就这样吧,别提了。”   珊瑚想过千万种可能,绿翠可能骂她,可能赶她出门,亦或是可能会趴在她肩上哭着诉苦,可哪一种,都不是现在这反应。   一时也无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珊瑚只好低头,红着脸说了声“我对不住你”。   “傻丫头,这跟你没关系。”绿翠忽然失笑,这一句过后,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珊瑚摇头,久久地不敢抬头,她怕看到绿翠那双眼睛,这丫头,总是嘴里说着没什么,心里的苦却没人知道。   从小便是,在外头被人打骂嘲笑家里有个疯子爹,从来不敢往家里说,人家打骂她时也从不还嘴还手,总要双福在一旁帮着赶人;后来大家年纪稍微大了点儿,红串儿又是个争强好胜的,在外头虽护着家里人,可在家里对绿翠却也不客气,做了点儿什么跟她意愿略有偏差,就是一阵骂骂咧咧,绿翠也从不往外说,跟珊瑚诉苦时也只说红串儿是为了一家人,从不抱怨。   这会儿绿翠嘴里说着不提这事儿也不怪珊瑚,珊瑚心里却是更难受了,绿翠拿她当家人来看,不愿意让她担忧,可她却没法看住自己的妹妹,还出了这档子事。珊瑚这会儿宁可她哭天抢地地打骂一番,也好过这样忍着。   心里正难受着,那头却传来呜呜咽咽的动静,珊瑚猛地抬头,却见绿翠深埋着红彤彤的一张脸,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早已泣不成声。   珊瑚心头一颤,伸手将绿翠抱进怀里,忍不住也红了眼圈。   待到珊瑚从绿翠家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两人是红着眼圈分开的,出巷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要去地里的二黑。   二黑见到珊瑚,恭敬地叫了声“珊瑚姐”,走近了却一僵,眼神往后延伸,绿翠正站在她家门口,即使远远也明显看出她红肿得有些不自然的眼睛。   绿翠先是一怔,随即低下头,扭头退回了屋子,转身一瞬满脸的无奈忧郁显露无疑。   珊瑚本便顺着二黑眼神往后看,以至此时也将绿翠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有些泛苦,回过头来时,二黑已是满脸尴尬。   无声地叹了口气。   绿翠早便是知道这两人的事情了,只是之前一直以为,既然早便订了亲了,想来也没什么大事,绿翠性软,从未去争取些什么,只觉该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得不到的也都是命。但这回却是万万没想到,二黑竟愿意为了珍珠来跟自己退亲,那天他跟四嬷嬷说的时候,绿翠正好在家里,祖孙俩打闹得附近的人都来看热闹,绿翠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这才负气跑出去说不愿成亲便不成。   跟珊瑚说时,绿翠还抽抽搭搭地,让珊瑚别生气,若不是她自己的无作为,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害的珊瑚爹娘都没安宁日子过。   那篮子鸡蛋绿翠说什么不愿意收,说是对不住珊瑚。   珊瑚知道她说的是上回她爹去绿翠家跟虎子叔赔不是的事情,那天珊瑚爹去了好久,不用说珊瑚也知道,她爹这回是真的觉得对不住绿翠一家,毕竟是自己家女儿害的人家平白没了门亲事。未出嫁的女子,名节是顶顶重要的,绿翠这么无缘无故地被退了娃娃亲,知道的可怜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姑娘别是有什么毛病才好了。珊瑚爹虽是粗人,可这点事儿还是拎得清的。   想是那天珊瑚爹实在诚恳,绿翠也着实觉得自己没办法看好自己的男人,添了麻烦,这才又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珊瑚哪敢怪她,这事儿分明是珍珠对不住她,性软到这地步,却是像极了珊瑚上辈子那懦弱模样,实在是越看越看不惯!可一想到这个,珊瑚却是忽然一下豁然了,即使绿翠不答应,往后成了亲,二黑若是不待见她,那岂不苦死,倒还不如趁着此时长痛做短,了结了干净!   “不是种地么,怎么回来了?”珊瑚本不想跟他说话,可这没过几天就是一家人了,总不能连见面都要躲着吧?   “双福哥说今儿婶子带红串儿姐来找我奶奶看看身子,怕我奶奶没在就让我先来看看……”二黑低着头。   “那你奶奶在家么?”珊瑚有些烦躁,全然跟着他的话在随意问着。   “恩,婶子她们已经过来了……”二黑还是低着头。   看了眼有些手足无措的二黑,珊瑚心里绕着的那点事儿实在憋不住,不禁问:“你到底是看上珍珠哪点好了?”   二黑本就尴尬,这一问反应了半晌,久到珊瑚几乎要离开,才开口道:“珍珠……性子好……手艺也好,从不发脾气……”   “哈?”珊瑚闻言,却是差点吓跌倒,他说的是珍珠?可他既然这样说了,珊瑚也懒得去揭穿,便顺着他的话接着问,“绿翠性子也好,脾气也好,手艺也不差,不是一样么?”   二黑扭捏了半晌,支支吾吾道:“珍珠生得好看……”   珊瑚一怔,不禁苦笑,无奈地走开了去。   珍珠自然要比绿翠好看点,生养在农户却过得跟小户千金没什么两样,从不做活儿,还要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绿翠从七八岁便开始帮着家里煮饭喂猪,稍大点便开始下地干活儿,一个白嫩丰腴,一个瘦弱纤细,在他们这些乡下人看来,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不就可见一斑。   这会儿走在路上,珊瑚是再三觉得绿翠虽软弱,这回的事儿却是做对了,在这种情况下,等着嫁过去遭人厌弃又是何苦呢?   浑浑噩噩地到了自家门前,却见着有个人立在那里,珊瑚定睛,这人是……赵伯君?   这人来做什么?   珊瑚这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应付,那人却像是得了感应,一抬头望了过来。   “……四爷,”珊瑚叫了一声,见他立在日头下,尴尬道:“你在这儿做啥?”   赵伯君侧头,抬起负在身后的手指了指珊瑚家的门,“家里没人。”   珊瑚走近,“日头挺晒的怎么还跟这儿等着?”   没人在你就走嘛!何必再等!心里想着,又想起铁树在家里,心想着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听话,让他没事儿别乱跑,来人了也不要随便开门,他倒是听话得很。   赵伯君闻言却是勾了勾嘴角,抬眼直勾勾地望着珊瑚。   珊瑚直觉一阵不自在,正想回避开来,却见赵伯君眉头一皱,开了口,“怎么了?”   “啊?”珊瑚被问得没头没尾的,什么怎么了?   “眼睛,”赵伯君指了指珊瑚的脸,越是靠近了过来,直吓得珊瑚往后一退,忙解释,“没事儿,昨晚没睡好……”   赵伯君撇了她一眼,收回往前弓的身子,只道是,“天这么热,你倒是让我避避日头。”说着扬了扬下巴。   珊瑚顿时嘴角抽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开门,心道是明知道家里没人还想进来,赵伯君不是书香世家么,不知道孤什么男女的,呆子常说那词儿叫什么来着,一时也忘记了,珊瑚想了两下还是没想起来,只好作罢。   因为珊瑚跟双福家中间隔着篱笆的那个狗洞是铁树跟双财两人的进出要道,珊瑚家就是锁着门也没关系,因为常要一家人一起去下地,带着铁树也不方便,就让他跟着双财在家里玩儿了。   今天也不例外,珊瑚要出门时就把门给锁上了,赵伯君见着门在外头锁着自然也就以为没人在。刚才正打算没人在要走的,没想到一侧首就见着珊瑚了,这会看珊瑚开门,嘴角不自觉地有些上扬。   哪知门才推开,赵伯君连门槛都没进去,便见着珊瑚一声惊呼,直往院儿里一角扑了过去,赵伯君忙快步跟上去,只见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晕倒在地上,浑身瘫软着没半点生气,珊瑚此时竟有些愣住,除了抱住孩子直哭,便什么事情也没做了。   “快把他抱去四嬷嬷那儿!”赵伯君沉着地说了这一句,便动手将孩子抱了过来夺门而去。   珊瑚本还愣着,被赵伯君一语点醒,这会儿也顾不得手软脚软,跟在他身后便跑了出去。   日暮西山,珍珠回家时见着一家人都围在爹娘那间屋子里,不知道又在折腾些什么,本就憋了一腔怒气,这会儿也不想理会他们,一言不发进了自己屋里去。   想着本该有人来关心她一下,为什么去了一天连个饼子都没买回来,哪知到了吃晚饭的点儿都没人理会她,耐着性子又忍了会儿,竟听到吃完饭收拾碗筷的声音。   这她可就坐不住了。   珍珠摔门出来,怒气冲冲的一张脸显得有些变形,珊瑚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收拾碗筷,只听她停了一口气的当儿,开口道:“我不成亲了!”   第70章   珍珠摔门出来,怒气冲冲的一张脸显得有些变形,珊瑚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收拾碗筷,只听她停了一口气的当儿,开口道:“我不成亲了!”   珊瑚娘闻言,神色惊慌地跑上来捂住珍珠的嘴,责骂道:“说什么胡话呢!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讲!”   珍珠嫌弃地拦开珊瑚娘的手,又一次强调:“我就是不想成亲了!明儿我就去跟二黑说,这事儿就这么散了!”   “这是你说散就能散的事儿吗!”珊瑚爹忽然开口低吼了一声,“说要成亲的是你,生生抢了别人家的亲事,我这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这会儿跟我说你不成亲了?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有门有脸的人家,但也禁不起你这么折腾,告诉你,这亲你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说完也不等反应,珊瑚爹愤怒地哼了一声就进屋去了。   珊瑚皱眉旁观,今天铁树忽然在家中暑晕倒的事就让珊瑚爹烦心了一下午了,珍珠不仅不看人脸色,还在这时候提这样的事……左右看了一眼,今天去城里她似乎没带东西回来?   珊瑚娘正劝说着珍珠,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珍珠哼唧着嘴,不满地甩手回了自己屋里。   珊瑚娘也无奈,下午被铁树这事儿吓了一跳,一家人正心烦着往后是该把铁树带到地头做活儿还是该要怎么安置,这么小的孩子放他一人在家里确实不好,可家里又实在没什么人好依托的,想得头疼,没想到珍珠忽然又拉了这么一出,实在糟心糟肺。看了珊瑚一眼,见珊瑚对着她笑笑,只好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第二天珊瑚娘也不敢下地去了,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织起渔网来。   珍珠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显然是没想到,顿了一顿,还是打算不理会她直接出门去,哪知道珊瑚娘一下叫住了她。   “你要上哪儿去?”珊瑚娘扔下手里的木梭子站了起来,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   珍珠看她一眼,抿着嘴不说话,想了一下就又走回自己屋里了。   连着好几天,珊瑚娘都没下地在家里歇着,一是照顾铁树,更是要看着珍珠。   知子莫若母,珍珠虽有有几年没养在珊瑚娘身边,但即使是这几年,珊瑚娘也从未减少关心,怕翠兰多心,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去看孩子,总会找了借口去邻居的梨花奶奶家坐坐,趁机偷看看她。珍珠长这么大,珊瑚娘该说是从未缺席,是以不管珍珠再如何不说掩饰,珊瑚娘也能猜到她大概要做些什么,就像现在,珍珠就站在门口打算出门去。   “我知道你想去找二黑,别去了,都快要出嫁了,过两天四嬷嬷来下了聘,再见面就该不吉利了。”珊瑚娘挡在门口,珍珠想溜缝出去都不行。   “我不去找他,”珍珠试着放软态度,“葵姐让我送绣帕过去,我给她了就回来。”说着想从袖口摸出条帕子来,摸半天才发现今天忘了带帕子出来。   “别骗我了,那个傻大姐能懂些什么!”珊瑚娘有些气愤,这丫头从多久前就拿着二黑家隔壁的这个傻大姐来做幌子,偷着跟二黑来往,这才生出这段孽缘,这时候珍珠再拉出她来当挡箭牌,珊瑚娘自然听着不舒服,再能信,不是拿她当那傻大姐一样么!   只是始终舍不得骂她,珊瑚娘气愤了一阵,缓了口气,好言劝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儿地又忽然说不成亲了?前儿还不还好好的么?是不是跟二黑吵架了?不跟娘说说,他有啥不好的,娘替你去说说他!”   珍珠本被她娘说中了拿傻大姐做借口的事,心里忐忑着,一时也不敢回应。可这会儿一听珊瑚娘服软,却是气势再起,显得有些烦躁:“我不想成亲了,他家啥都没有,二黑也是,什么都不会,我不想嫁给他。”   珊瑚娘听她这言语愣了一愣,“就因为这个?可前儿你还非嫁不可……”   “我现在不要了!”珍珠打断,越发暴躁起来。   珊瑚娘见她这样也有些耐不住脾气,急言道:“说要嫁人的是你,说不嫁的也是你……”珊瑚娘急急刹住接着要说下去的话,照着珊瑚娘的性子,再难听的也说不下去了,只侧过头不想去看她,摆手道:“回屋去。”   珍珠还是不依不饶地不愿回去,珊瑚娘气急,升了音调问:“你倒是说个理由出来!你要是能说出点啥,我也不拦着你!本这门亲事就是不合礼数遭人骂的,要不是四嬷嬷帮了咱家这么多,你爹也不会宁可让人骂也应了下来。你倒好,什么话不说,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想丢了人二黑,你这么做对得起谁?回屋去,你爹吩咐了,下聘前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   说完也不再跟她啰嗦,拉过一旁的凳子放在门边,直接坐了下来。   珍珠少被珊瑚娘骂,这回珊瑚娘这一番话更是说得实在,噎得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看珊瑚娘这架势,大概也出不去,一嘟嘴哼了一声,甩手摔门进了自己屋里去了。   珊瑚娘僵了半天的脸这时才松动开来。   都过这么些天了,珍珠什么也不说,一问起她就心烦气躁的模样,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想起说要办嫁妆那日,珍珠还是满心欢喜的模样,结果那天什么东西也没带回来,一回家却又变成了这样,珊瑚娘思前想后,觉得这丫头要么是嫌钱少了,要么就是那天下山受了什么委屈,钱少的事儿还能办,等这两天二黑家来下了聘,嫁妆的事儿都是迎刃而解的,只是那丫头心急,想必也想不到这层上去。   正想着事情,手倒是被人拉住了,珊瑚娘低头看了一眼,小栓正仰着头,小手扯着她的手,嘴里叫着“饿了”,原本肉嘟嘟的小脸最近瘦下去很多,让人看着挺心疼。   珊瑚娘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到灶上找了只早上吃剩下的玉米让他自己啃着。   从翠兰被珊瑚二叔休了之后,也不知是怎么的,珊瑚二叔对这孩子越发不上心,整日里老说着忙,一见珊瑚或是珊瑚娘娘得空就追着求着让帮忙带带,起先珊瑚娘也觉着家里没了个女人,她二叔一个大男人,一时间要看着个孩子确实不容易,也就应了下来。可次数多了,就越发觉得不对劲,以致到后来珊瑚娘都觉着珊瑚二叔不想要这孩子。   看了看正费力地啃着玉米的小栓,珊瑚娘将他手里的玉米棒接了过来,一使劲掰成两半,再递给他就好啃些了。说起不要这孩子,珊瑚娘又想起珍珠。本她以前常往翠兰那儿跑,这孩子该是跟她很熟的,哪知道小栓自从来了她家,粘最多的就是她跟珊瑚,有时候小栓就算是跟珊瑚爹待一块儿,也不乐意跟珍珠呆在一起,这可就奇怪了。   再说从珍珠前几日从城里回来后,好像越发不待见人,对小栓尤甚,见着面都恨不得用眼神在小栓身上剜出个窟窿来,吓得小栓连话都不敢说。   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想起昨晚跟孩子爹说这事的时候,他那张脸臭得可以熏走山猪群,硬邦邦的语气,说这回不能由着她来了。   珊瑚娘坐回网旁拿起梭子,往屋里忘了一眼,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本地头的活就已经做了大半了,这两天珊瑚娘虽没下地做活,龙王庙那边的活儿已经做完了,呆子也下地帮忙,没两天也就做完了。   珊瑚不愿意在家跟珍珠四目相对,宁可下地干活,反正忙过了这一阵,剩下的也就是浇水除草的杂活了,本做着也不难,可就是有件事让珊瑚很心烦。   正想着,一抬头见着珊瑚爹往远处看了眼,皱着眉大口大口地抽起烟来。   珊瑚回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到,心里暗骂自己,想着往后再不念叨了。   杜俊笙远远地就见着珊瑚回过头来,高兴地几乎振臂高呼,只是碍于读书人的脸面,只好忍住心中狂喜,加快脚步往地头赶了过来。   “珊瑚!”杜俊笙一走近便激动地叫了一声,见着珊瑚爹在那儿站着,也点了头叫了声“叔”。   珊瑚看他一眼,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这人好生奇怪,明明已经在几天前就已经说清楚道明白了,已经拒绝了他家的求亲,就不要再老来找她,可这人偏偏不停,每日都往这儿跑,来了也没什么好做,就只站在地头看看珊瑚,还总挑着午间歇息的时间来,珊瑚本也想躲开他下地去的,奈何天气越发热,中午的日头也越发毒了起来,不歇息再下地去,没两下就该中暑了。   珊瑚就想不明白了,明明这人不是身子不好么!前世只要稍微一晒日头就说头晕脚软的,怎么现在倒是生龙活虎,大中午地顶着头顶那么枚大太阳也没见有事儿!   杜俊笙对珊瑚这态度已经习惯了,现下心里有其他更高兴的事儿,只想找珊瑚说了,她理与不理都行,只要她知道了就成。   “我从先生那里请了假了,说好了每月上城里去一趟,其余时间都能在村儿里了!”杜俊笙高兴地对着一脸寒霜的珊瑚宣布,预想着未来的日子,“往后我爹也会让我多学学事情,这样我每日都能来这儿见到你了!”   珊瑚闻言,脸上的表情更是僵了又僵,忍了好大一口气,才开口问:“你要每日都来见我做啥?”   珊瑚此言一出,杜俊笙方觉失言,心里暗骂自己,一定是太过欢喜了,话都乱说了起来,只好赔着笑解释,“这地头是我家的,每日都要来看看,总能见到嘛!”   珊瑚闻言冷哼一声,“我知道是你家的,只是现在我们家已经把地给租下了,你咋的都管不着了吧!”   杜俊笙脸上一僵,赶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想见见你。   话到了嘴边,却不能说出口,支支吾吾地也应答不下来,珊瑚也不理会他,转身往地里去了。   珊瑚没想到,往后的一个多月,杜俊笙竟真的每日都到地里来,比里长每年上县太爷那儿上报户口都要准时,到这当儿,珊瑚倒是发觉了,自己的态度越冷漠,杜俊笙便越发热心,想到这儿嘴角不禁一抽,这人别不是有病吧!   第71章   乡下人的日子简单,每日除了吃饭做活儿就剩下睡觉了,于是总有些人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到处晃荡,听听村边儿邻里的一些事情,东一家西一家地,左边听右边就跟别人讲去了,这样的人不外乎在家赋闲的老人,没有地种的女人和每日混吃混喝的无赖。   珊瑚的舅婆王氏就占了一份。   从开年那会儿,珊瑚舅舅来了信,后来又让人带了布匹和银子回来,王氏夫妻俩本守着不大的两亩地苦哈哈地过日子,可自从知道知道自家儿子成了个将军,地也不种了,鱼也不捞了,舅公每天叼着烟枪在村儿里跟老婆姨小媳妇儿闲扯。王氏以前也没觉着自家老头这么受人欢迎,最近一见着他跟人说话谈天就一肚子气,有时回家还要闹上几闹。   这会儿珊瑚正抱着小栓在她屋里坐着,从进来到现在,听王氏叨叨了半个多时辰了。   珊瑚倒是也听刘寡妇说过,舅公正抱怨着王氏老克扣他银子花,事儿多嘴多的实在烦人。   人果真富贵不得。   穷困潦倒时相互扶持,有时虽也抱怨生活,日子却过得安稳;一旦兜里揣了多余的银子,便疑患丛生,本该过得舒坦的日子生生给过得焦躁了起来。   小栓本坐得好好儿的,不知怎么忽然一个翻身,从珊瑚怀里溜了下去,珊瑚没法,只好交代着别乱跑,在院儿里玩就行。   孩子这会儿倒是听话听得很齐全了,点点头就在院儿里玩起泥巴来。   珊瑚看他乖乖地蹲在院角,心想着舅婆到底要念叨到几时,小栓忍不住了能往外跑,她又跑不了。   今日是二黑家到家里下聘的日子,珊瑚本也没觉得什么,可王氏为人讲究,告诉珊瑚娘不能让珊瑚在屋里呆着,怕往后不顺遂。珊瑚娘一听这个,自然不能让珊瑚再在家里呆着。   珊瑚作为长姐却比珍珠还晚出嫁,这件事一直是珊瑚娘心里放不开的,村里人多嘴杂,一件事儿就能传的七乡八村的全都知晓。知道情况的,是珍珠待不急非嫁不可,不知道的,还以为珊瑚有什么毛病,妹妹都出嫁了她还留着,往后人再是要提亲,这事儿怎么都得成话柄,没得让人瞧不起!   珊瑚自然明白珊瑚娘的想法,便也不说什么,乖乖听话到王氏这里呆一天。哪知道才出门,就遇着二叔带着小栓过来了,珊瑚娘怕这头下聘事儿忙,来个孩子别给添乱了,可二叔放下孩子就脚下抹油跑了,珊瑚娘无法,只好让珊瑚把小栓也给抱了出来。   “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你二叔,倒是跟你爹长得像!”王氏看珊瑚还看着孩子,往那边看了一眼,小栓正在墙边玩泥巴玩的不亦乐乎。   “啊?”珊瑚吓了一跳,转回头不可思议道,“舅婆,这话可不能说!”   翠兰那品行,现在是全村人都知道了的,王氏这会儿说小栓长得像珊瑚爹,可不是瞎闹呢么!这要叫人听见,可别往别处想了去,珊瑚爹可就成了被人乱扣帽的了!   王氏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好长一阵缓不下来,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皱的跟菊花似的,缺边的半颗牙也黑洞洞地露了出来。   “傻孩子,想哪儿去了!你爹那人,脾气那么直,一句话都藏不住的人,咋做得出那种事儿来!就是做了,那也早该被发现了!”王氏还是忍不住笑,好半晌才道:“你二叔长得跟你奶奶像,小栓生出来那会儿还说是隔代亲,长得跟你爷爷似的,你爹跟你爷爷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这么说来,小栓跟你爷爷还真是像……”   说到最后,王氏顿了顿,看了珊瑚一眼,见珊瑚也沉默,干脆也不说了,转身回炕头的大木箱子里取了东西出来,让珊瑚过来坐下。   王氏打开手里的蓝布包裹,红底紫花的一匹布,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下,布匹泛着绸光,看起来很是光滑。   “这是你舅舅让人带回来的,我看这颜色不错,给你做衣裳刚好,”说着抖开布匹,贴在珊瑚衣襟比划了几下,满意地点头,“皮细肉白地,倒是衬颜色。”   珊瑚看她一脸满意的笑,不禁有些失笑,“这样艳的衣裳,我哪儿敢穿出门啊!”说着拿下王氏贴在自己身上的布料看了两眼,红底绕枝大朵牡丹,实在不是他们这种下地的人穿的衣裳,没事儿穿出门简直是招摇过市,搞不好还得被人看成品行不好的女人……   “傻孩子!说你是个傻孩子你还真傻!这做的衣裳哪儿能让你穿着满村儿走!”王氏笑着嗔骂。   珊瑚这下更糊涂了,不是要穿出门的?难不成是要放在家里自己穿着乐呵的?   王氏这会儿也不绕弯,只笑着道:“我是想着,给你做成衣裳,等你要嫁人那天能穿上!”   珊瑚闻言却是一愣,嫁衣么?   成亲的女子,大都要自己准备嫁衣,家里好点儿的,早些年就开始准备了,在上头绣花绣鸟,越是精巧,越是说明这家姑娘贤淑。杨沙村有钱人家不多,姑娘出嫁虽没能像城里的小姐们那样齐齐整整地准备,但手艺活儿好点的,也会提早了小半年慢慢准备着,待到十五岁及笄,一有人上门提亲,穿得漂漂亮亮地在村儿里走一遭,夫家有面子,自己更有面子。   前世珊瑚出嫁时正正十五岁,只是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没能让她好好准备嫁衣,又是急急地就被杜家买去冲喜,根本没人在乎她到底是怎么进门的,出嫁那天,她就捡了件平时下地穿的衣裳,洗干净了穿上就走了,没有送嫁的人,也没有接新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下地去了。   这会儿王氏提到,珊瑚却是有些懵。   王氏见她愣愣的样子,只笑着道:“你现在家里还有个珍珠,要是做衣裳不方便,舅婆给你做也成,舅婆现在眼睛是不太好使,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手艺,还是不差的!我嫁给你舅公那年,穿的那一身大红袍子,啧啧,那可是不知道被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红眼了好长一阵儿呢!”   说起这个王氏下巴微扬,眼角眉梢全是得意,“那会儿我可是真只是扯了匹红布,上头的一对鸳鸯可全是我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还想着要是能嫁个好点的人家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不是?哪儿知道就嫁了你舅公,那会儿他就是个穷小子,成天下地前就到我家门口逛两圈儿,帮着我娘提水劈柴的,没几天就我娘就叫我嫁给他了!那会儿都说他老实,要我说,他这是早挖了个坑等着我跳进去,哪儿老实了!”   王氏一番话说得珊瑚忍不住笑了起来,王氏还怕珊瑚不信,非要把当年的嫁衣翻出来给珊瑚看。嫁衣这种东西,嫁了人就都成了压箱底的东西了,这会儿一下要翻出来还真不容易。王氏翻了半天没翻到,珊瑚看她翻地乱了一炕头的东西,赶紧阻止道:“我信我信,我这手艺都是您教的,我能不信么?只是我现在八字儿还没一撇呢,说嫁衣还是早了点儿啊……”   “早什么!”王氏停下,一句话打断珊瑚,“你都十六了,这东西本来十五岁就该准备好了,你娘啥都不懂不着急,你自己怎么也不着急!珍珠心思活泛,这会儿就是抢了人也都要挤在你前头,我是早看不惯了,又不好说,你爹娘也是惯着,就让她这么抢在你前头了!你也是!到现在都不抓紧着点儿,还真要等到有人上门提亲了再来?那会儿就来不及了!”   王氏这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很是为珊瑚的婚事感到不平,珊瑚一下有些感动,眼眶竟有些湿润,只笑着道:“好,那舅婆你先帮我留着,哪天真的嫁人了,我就穿着舅婆给我做的衣裳,让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眼红个大半年再说!”   王氏一下就笑了出来,点着珊瑚的鼻子说:“这大姑娘,说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害臊!”   “都是舅婆说的,这会儿还嫌我不害羞了!”珊瑚也不矫揉,有对自己好的人,才是真真要好好珍惜的。   王氏听得哈哈大笑,拉着珊瑚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珊瑚不自觉地,只让眼眶溢出的湿润渗进王氏的衣襟,不留痕迹。   到了下午快回去的时候,珊瑚拎着早上带了鸡蛋过来的竹篮子正准备回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小栓呢?”   循着附近的几条巷子找了一圈,珊瑚这才着急了起来,中午吃了饭就哄小栓睡了一觉,那孩子什么时候跑出去她都不知道。村儿里孩子这么大的都跟泥猴儿似的到处乱跑,大人就是看到了也没怎么在意。小栓在翠兰身边时,翠兰每天无事只带着孩子,跟村儿里的人关系不怎么好,就不愿意让孩子到处跑,是以这会儿珊瑚紧张也是有道理的,都没来过这儿,走丢了可怎么办!   寻了半天没找着,最后还是听村里人说在溪边见到一群孩子在玩,等到珊瑚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只见二叔抱着小栓,低着头看着水面,半个人都站在了水里,周围的孩子远远的站在一边没人敢过去也没人敢走,眼睛大睁着定定地看着那边。   珊瑚心底一惊,三步做两步跑地跑进了水里,跑到跟前只见到孩子软软地挂在二叔手上。   “二叔!”珊瑚惊恐地睁着眼,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二叔悠悠地转了个身,珊瑚看到浸着膝盖的水面上,隐隐地有红色飘过……   第72章   “二叔,”珊瑚见他脸上全是茫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怵,“这是咋了?”   小栓本就软软地挂在二叔臂上不敢乱动,这会儿见着珊瑚,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嘴里叫着“姐”,珊瑚见他小脸发青,心里一软,试探着伸出手来。   “二叔,小栓……我来抱着吧?”   二叔木然地看了珊瑚一眼,又低了头下去。珊瑚被他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看他双目发红,眼神涣散,珊瑚心里直打鼓。自从上回不小心撞见二叔跟香兰那档子事儿之后,珊瑚就尽可能避免跟二叔说话,心里膈应得慌,这会儿见他这模样,更是有些害怕,他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太对劲。低头再看看小栓,孩子已经怵得有些发抖了。   见二叔半晌没反应,珊瑚壮了壮胆,伸出手,试探着将小栓从他怀里抱了过来,见他也不反抗,珊瑚这才赶紧将孩子搂在怀里,哪知道伸手一摸,竟摸出一手的红来!   “小栓!”珊瑚惊叫出声,连忙抱着孩子跑上了岸,问他哪里疼,小栓也说不出来,就说是手疼,急急地检查了一遍,除了手上划开的一道不算深的长口子外,也就是手背上伤的重了点,那这满手的血是……   珊瑚再往身后看去,二叔也已经慢慢地走上岸来,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半卷着的袖口已经染了大半的红,不知是血是水,染着红色顺着小臂,从手背滑过滴进水里。珊瑚看得一惊,赶紧放下小栓上去扶住他,急切问他怎么样了。   二叔闻言好像被人敲了一下醒过神来,可看了珊瑚一眼,眼神却全然暗了下来,嘴里碎碎叨叨地不知道念着什么,珊瑚听不清,靠近了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听他好像在说什么没融在一起?   珊瑚本想把他送去二黑奶奶那儿看看的,哪知道他猛地一下将珊瑚推开了去,自顾自地往村里跑了去,珊瑚这下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了一会儿,还是回身去抱起小栓。   抱着小栓去二黑家的时候,珊瑚问他刚才怎么回事,他只睁着眼睛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珊瑚叹了口气,这孩子到现在了话都说不清,前儿珊瑚娘还在说,看着像是个小结巴。   不过他说不清,自然有人说得清。   一直在旁跟着的几个孩子,都是成天在村儿里打滚的,有点事儿都看得仔细听得仔细,好回家了给他们娘姑奶奶当新鲜事儿说,珊瑚这会儿一问,带头的大孩子倒是举手说得仔细。   下午小栓自己在院儿里玩,见着他们一大帮孩子在外头闹腾,看着热闹就跟着出来了,一群人玩玩闹闹就跑到溪边去了。他们本来也没见过小栓,抓鱼的时候也让就没人让着他,小栓一人玩得乐呵,也没在意水深水浅就进溪里了,那孩子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总之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小栓已经溺水了。   杨沙村的孩子,会走路就会游泳,谁也没在意小栓,只当他开玩笑,哪儿还有人不会游泳的!说到这里,那孩子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珊瑚解释着,从来不知道有人不会游泳……   珊瑚也不揪着,只让他接着说下去,可孩子也说不清了,就知道刚好珊瑚二叔路过,才赶紧下来救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居然还见了血……   珊瑚倒是明白了,进溪里抓鱼,削的竹叉子锋利得很,二叔一见着自己儿子溺水了,急匆匆进水里救人,被竹叉子划伤也是有的,看小栓那伤口,想来也是这么来的。   “那他刚才一直说的是啥没融到一起?”珊瑚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孩子们相互看了几眼,一脸茫然地摇头。   珊瑚叹了口气,小栓这会儿包扎好了躺在珊瑚怀里已经睡了过去,跟二黑奶奶说回头再把药钱拿过来,二黑奶奶只摇头说不用了,两人又说了两句,珊瑚便抱着小栓回家了。孩子们跟在一旁直跟在珊瑚回到家,珊瑚说了句没事儿了,就让他们各自回家了。   一进屋,就见珍珠歪在大炕上懒懒的剥着花生吃,见小栓这模样回来,倒是看了两眼,问也不问,接着剥着她的花生吃了。   珊瑚娘正巧从里屋走出来,一见着珊瑚浑身湿了大半,又看小栓手上包着东西,急的团团转,又听实话说二叔受了伤且还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更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出去寻人,珊瑚宽慰了几句,告诉她兴许已经回家了,进自己屋里换了衣裳打算跟珊瑚娘一起出去寻人。   小栓本躺在珊瑚炕上,这会儿见珊瑚这架势像是要出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珊瑚看他受着伤没法儿起来,眼泪鼻涕七横八竖地淌在那张委屈得皱成包子的小脸上,看着也实在心疼,只好过去哄了几声,哪知道哭得更猛了。   珊瑚娘早让珊瑚在家看着弟妹,这会儿看小栓也离不开珊瑚,便打算一个人出去找了。才出了院子倒是刚好遇着珊瑚爹从外头回来,简单说了两句,珊瑚爹便皱着眉头跟着珊瑚娘一起出去了。   珍珠这两日竟有些认命了的模样,不偷跑也不骂人了,每日懒在家里,有时一脸阴郁,但是大多时候还是一副不屑的模样,珊瑚早习惯她那模样,只要她不闹事,也就不去理会了。眼下见小栓这模样躺在自己床上,珊瑚又在一旁哄着,珍珠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只好轻哼一声,撅着嘴扭身出去。   铁树这会儿刚从双福家回来,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小宝,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从篱笆下的狗洞钻了过来,一抬头就见着珍珠一脸寒冰地坐在院儿里,吓得小宝往后一缩,紧紧跟着铁树跑进屋里去。   见小栓这模样,铁树倒是尽显大哥风范,盘腿坐在炕上帮他呼呼几下,告诉他这样就不疼了。   珊瑚刚才被二叔和小栓吓得不轻,提心吊胆那会儿还不觉得,这下一放松了来,只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四肢无力精神缺缺。只好半躺着护在炕沿,以防这三个小鬼头玩得激动了滚下炕去。   已经快半月了,杜俊笙每日中午都到珊瑚家地头去,也不做什么,有时候话都没说上,放下东西就走。   说到这里。   杜俊笙这大半月啥事儿没干,每日中午趁着下地人午间歇息的时候就来找珊瑚,三不五时地还拎点儿枣子桃子糕点什么的来进贡给珊瑚。见珊瑚不愿理他也不气不闹,反倒是越发来劲儿了,三两天送点东西成了每日都送,开始珊瑚还跟他说来着,让他别这样了,对两人都不好。杜俊笙三言两语地躲着话题,扯些有的没的,第二天还是照送不误,对珊瑚的话视若罔闻。   珊瑚一怒,也再不理会他,送吃的是吧,行啊,你就送吧,种作的人对吃的东西是半点不愿浪费的,扔了可惜,珊瑚把那东西往地头一放,问有谁要的就拿去吃了。开始人还不好意思,毕竟都是长眼的,杜俊笙每日亲自送过来他们又不是看不到,都没怎么敢去动那东西。后来有孩子忍不住,做得精巧的糕点实在诱人,孩子吃了一个还不够,干脆坐在一旁一块块吃了起来。有了这么个开端,后面自然不必说。   杜俊笙知道珊瑚这么做,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抓心挠肺地难受,想了好久终于是想通了,第二日就带着谢老三,带了许多东西过来,心想着这样大家都有得吃,就没人再去拿他送给珊瑚的了。哪知道珊瑚依旧不领情,东西送到面前看也不看一眼,杜俊笙只得失望而归。   并非珊瑚多清高,只是除了满腔愤怒与不屑,心底里还是有些……害怕。   杜家的厨娘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长得高挑干瘦,虽不好看,可手艺却是一流,听人说是崔春英从外头找来的,最最拿手的便是做些精致糕点。乡里人,吃饭糊口都难,能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满足了,哪还能吃得上这样的精巧物,是以杜老头不惜重金聘她,就为了讨崔春英欢心。   珊瑚前世在杜家过得不好,实在没半点主子的模样,这样的厨娘这样的吃食,珊瑚当然是享用不上的,可偏有段时间,崔春英总以珊瑚帮她照顾孩子为由,送了不少糕点给她。珊瑚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孩子,崔春英根本连碰都不让珊瑚碰,何来照顾这一说?   可既然东西来了,珊瑚也实在舍不得浪费,这样精致的东西,看着着实让人有食欲,加上平日在餐桌上总是战战兢兢不敢吃饱,总是饿着,自然是馋的,便也没怎么推脱,收下便吃。   而在此不久后,便查出了珊瑚身怀有孕,珊瑚重生之后并不是没想过,常年同大家吃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别人不会而她却中了假孕药?杜俊笙送的这东西,倒是让珊瑚想起崔春英送的这糕点来,不禁嗤笑,想来便是这个的缘故了。   珊瑚这边想着,更是觉着心累,半卧在炕上,听着跟前孩子的笑闹声,迷迷糊糊地还听到小宝口齿不怎么伶俐地说着他家姑姥姥过几天要过来他家,没过一会儿,竟便这么进了黑甜乡。   第73章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一直听到孩子低低的小声,童声稚嫩,像是很压抑着心里的欢喜却又不敢大笑出声,珊瑚便是被这笑声勾得睁开了眼,到底是什么样欢喜的事情让孩子们这么高兴,她也想看看。   炕头宽大,三个孩子坐在里头围成了半圆,呆子身形高大,盘着腿坐在自己脚边那处,看着既是跟孩子们面对着面做着玩游戏,又是护着他们不会一不小心溜下炕。不知道几个人在玩什么,珊瑚缝着眼,只见孩子们高兴地几乎欢呼雀跃,却又怕吵着睡觉的自己而不好放声大笑;呆子侧着身子,珊瑚只看到了他结实宽广的背,高高束起的发冠露出了一对饱满形佳的耳,前头美鬓整齐,隐约还能看到半截英挺的眉。   珊瑚这时候有些恍惚,孩子绕膝,丈夫热炕头,这不就是珊瑚穷尽两生追求的么?只可惜前世命运多舛,加之遇人不淑,落了个那样的下场,这世若能这样,丈夫贴心,孩子乖巧,那也不枉她在这人世再走一遭……   “不许笑!”呆子忽然开声低斥了一声,孩子们一顿,又开始捂着嘴笑了起来。   心中想着,被呆子这一声斥得回过神来,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眯着眼从眼缝处偷看出去,呆子正抱着铁树下炕,这是要干嘛?   珊瑚正面朝着墙睡,他们这一下炕珊瑚却看不到他们做什么了,只好闭着眼睛,装着翻身的模样,脸朝外侧身躺着。呆子见那人动了便停下动作,以为这边吵到她了,恶狠狠地盯了孩子们一眼,孩子倒也都明白地噤了声。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铁树便拉着衣袖小声催促起呆子来,呆子见这头珊瑚确实睡得安稳,只是翻了个身,本搭在肚子上的被子滑了下来。   呆子放下铁树,走过来帮珊瑚拉好了被子,再扯过个小角给她盖在肚子上,省的着凉。   珊瑚这时醒着,脸上的肌肤分明感受到了从呆子鼻腔中呼出的气息,一颗心像是被紧攥了一下便释放开来,狂跳不止,珊瑚自己看不到,但是却想象得到自己脸上会是怎样的红透了,只好默默祈祷呆子没见着。   果然,呆子帮她盖好被子便离开了。   珊瑚一颗心到这时依然狂跳不止,努力抑制了半天,终于平静了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眼皮子,露出缝隙往外瞧。   睁开眼时,正好见着铁树腾飞在了半空中,手还尽捂着嘴不敢叫出声,珊瑚吓了一跳,可还没反应过来翻起身子,便见那头呆子伸长了手臂将铁树牢牢接住,铁树双脚一沾地就爬上了炕,还很是欢喜的样子。   珊瑚这才把吊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可再一看也走过来坐到炕沿上的呆子却是一脸的黑,拿起炕上反面铺着的几张两只粗的长条形的纸片,恶狠狠地盯着手上的牌面看。   这是在玩叶子戏?   珊瑚忽然觉得好笑。   这东西是上回赶集时,觉着好玩买下来的,乡里人没别的乐趣,打打牌子玩玩叶子戏,算是农闲时候的小小消遣,村儿口老梁的茶寮里就常常聚着一帮老爷们,地头离得近的,趁着歇息的时候去茶寮喝口茶打打牌子,运气好还能整点儿零钱,呆子竟也玩这个?   珊瑚这才一晃神,便见呆子的脸又黑了几分,泄气般地把牌子往炕上种种一压,抱着小宝下了炕,叉着胳肢窝往上一抛,再牢牢接住,小宝便乐颠颠儿地又跑回炕上了,小栓也坐在炕上捂着嘴笑,铁树一下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呆子走了过来,一拍铁树脑袋,黑着脸警告,“小点声!你姐还睡着!”   珊瑚闻言赶紧闭上眼,一下觉得,还真挺好笑的。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半个月,地里的玉米苗子都半人高了。   那天珊瑚爹娘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着二叔,第二日中午却又见着他在他自己家里呼呼大睡。这么久也没什么事。可要说没什么,却也有点什么,毕竟二叔再不将小栓领回家了。珊瑚爹问,他只说不要了,任凭珊瑚爹问,骂,劝,不要就是不要了,什么理由也不愿说,这点,珍珠倒是像极了二叔。珊瑚爹娘没办法,只好先养着,是以小栓这大半月都住在珊瑚家里。   孩子看着也没什么不适应,也不知是因为养伤还是因为换了住处,反倒是长胖了不少,手上的伤也好全了,长出点嫩肉痒痒的,总忍不住想去挠它。   到了这时候,珍珠也该出嫁了。   出嫁这天,珊瑚依然没在家里,珍珠要嫁人,珊瑚不会有那么大的胸襟来包容她祝福她,可爹娘毕竟在,珊瑚也断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在村儿里晃也不成,会给人说闲话,一时想不起该去哪儿,在井边坐了一阵儿,起身拍拍屁股,去了绿翠家。   绿翠没在,绿翠娘说。   去四柱的土窑帮忙了。   珊瑚正准备去,绿翠娘却拉住了珊瑚的手,“你是好孩子,是婶子对不住你。”   珊瑚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绿翠娘也不说明白,只说了这句就叹气转身回屋了,搞得珊瑚莫名其妙。   既然找不着人,珊瑚也不想在这大热天的天去热乎乎的土窑烤着,无处可去,三转两转转到了村西头,山北面的半山腰处,珊瑚奶奶便葬在这里。   清明那天,一家人都来祭拜了一番,那会儿翠兰还没有被赶出家门,趾高气昂的模样真是让人想唱上去狠狠地甩上两巴掌,可现在,倒是清净。   珊瑚把坟前遮住前面的杂草清理了一番,露出块代替墓碑的石块,上头厚厚的一层灰,珊瑚拉了袖子随意擦了两下,拍拍袖口就坐在了前头。   “奶奶,珍珠今儿嫁人了,”珊瑚开始对着那块粗糙的大石块,平静地告诉奶奶这件事,“是四嬷嬷家的二黑,人挺好,会做活儿,看着也是个挺活泛的人,四嬷嬷那会儿跟你也好,你知道她人的。珍珠嫁过去,应该不会受苦。”   说话的时候,珊瑚嘴边噙着笑,两世加起来,离开奶奶已经快十年了,奶奶走的那年,珊瑚娘刚好才怀上铁树,走的时候还看着珊瑚娘的肚子,恋恋不舍自己没能见着这肚子里的孩子。   “家里都挺好的,铁树最近长得快,比前儿来的时候还高出了小截儿,小栓现在在我家住着,他也挺习惯,比来家里的时候还要胖了点儿,二叔……”珊瑚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算给奶奶听,提到二叔的时候,珊瑚顿了顿,脸上的也笑挂不住了,耷拉下来想了一阵,觉着在奶奶面前谈这个未免不合适,便也不再接着说下去。   又说了几句,想起刚才绿翠娘刚才说的,似是在问奶奶,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到底是啥意思……”   在奶奶坟前坐了一上午,到了饭点,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照着杨沙村的惯例,新嫁娘嫁人的那一天,午饭是要在娘家吃,才算是将女儿完整地送出门去,珊瑚不想去显脸,中午这顿饭显然没着落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本还能靠着树荫遮凉的,这会儿倒好,日头当空直照,珊瑚不得不起身拍拍身上的沾的灰,跟奶奶说声要走了,回头再来看你便顶着日头下山了。   珊瑚总感谢奶奶,人虽走了,却依然留给她一个随时可以避风挡雨的地方。没处去时,第一时间总是想到老屋。   怕遇到迎亲队伍,珊瑚只挑着小路走,哪知这才拐了个弯,就遇到了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儿?”赵伯君显然很意外。   “四爷,”珊瑚叫了一声,心里暗骂怎么又遇上这人,低下头思忖着要怎么应付这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在这里。”赵伯君淡淡地,心里却颇有些失望,原来这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住在这里。   珊瑚往后看了眼,不远处的确有一处宅子。不同于他们住的小瓦小舍,石砌的高大门楼显得很是气派,门楼上的牌匾烫金的“赵府”两个大字在日头下金光灿灿。   “你怎么不在家?今日不是你家有喜事么?”赵伯君还没忘这茬,倒是早收到邀请,本也不想去,毕竟村里这么多回人办喜事他都没去,单去珊瑚这一家似乎有些说不大过去,可心里却实在抑制不住,想到刚才才决定穿衣出门。   “啊那个,”珊瑚一副恍然的模样,停了半天,等得赵伯君差点再接着追问,珊瑚也没想出个理由来,只好低着头说道,“我是长姐,妹妹出嫁,长姐还没有……我……不能留在家里……”   其实并非不能,只是珊瑚觉着心里不舒服,实在不想留,这会子赵伯君问,珊瑚也不可能将这话说出来,换了个说法,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赵伯君默然了一阵,似乎懂了这个,顿了顿道:“珊瑚许了人家了?”   “啊?”珊瑚没料到他忽然讲这个,有些回不过神。   “已经许了?”明知没有,可见她这反应,赵伯君却是心里一堵。   “没有……”珊瑚眉头一皱,有些厌恶,“四爷问这个做啥?”   赵伯君轻松一笑,“没有。”   珊瑚本想走,可见赵伯君还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倒是想起上回他帮着自己救了铁树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登门道谢,却是有些自责,一忙起来就都忘了。   “上回四爷救了我家铁树,本来想啥时候得空了上门来感谢的,就是家里最近忙,实在抽不出空……过两天我一定让我爹亲自来谢谢四爷。”   赵伯君摆摆手,只说不用。   珊瑚又随意说了两句,不愿多呆,找了由头便赶紧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赵伯君无奈摇头,等她登门这事可是等了小半月,原来却是忘了……叹了口气,转身回自己宅子去——既然她不在,那他又何必去?   这头珊瑚脚步加快,倒是想起之前呆子跟她说不要跟赵伯君走太近,难不成是这人有什么事情?   一想到这个,珊瑚却又摇摇头,就是有什么事也跟自己没关系,即使呆子不提醒,她也不愿意多接触赵伯君,毕竟面对着曾经宣判了自己死亡的人,珊瑚实在亲近不起来,尽管这人对自己还……不算坏。   快步走了一阵,见离赵家也远了,便慢吞吞地往前挪,走过拐巷时却见着一道身影。   崔春英?   身影一闪而过,珊瑚却也来不及细看究竟是不是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说到这崔春英,最近却是有些奇怪。往常只要杜俊笙跟自己有点接触她便想方设法来跟自己吵一架,宣布主权,可这回杜俊笙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崔春英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真是奇怪。   慢悠悠地挪到老宅门口时,珊瑚似乎闻到了饭菜香,当下一笑,这老宅,总能给自己温暖,家一般的地方,即使是没有住在这里,也会有饭菜飘香的温馨。   低着头走上门槛,只一眼,却是吓了一跳,锁头竟只是虚虚地挂着,难不成是上回没锁好?   可别招贼了!   珊瑚着急地推门进去,这才一脚踏入院子,却又是一愣,院儿里本来的那副矮桌凳全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套干干净净的高脚竹桌椅,走近了几乎还能闻到竹子的清香味,更显眼的是,桌上摆着盘盘碟碟,菜色不亚于今天喜宴的准备……   这怎么回事?   珊瑚这头还懵着,那头便走出了个人。   “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会在早上八点更新,晚上就不更了,追文的孩纸们晚上不用等   ps:我会尽力日更的QAQ   第74章   抬眼看,呆子正从厨房出来,手里还另端了盘小炒肚尖,青红白相间,颜色好看极了。   “愣着做什么?来吃饭。”呆子看着似乎心情不错,走过来放下手里的菜,就着一旁的竹椅坐了下来。   珊瑚看着这一桌子菜,和桌边坐着的男人,此时正挽着半截袖口,额上还有欲滴未滴的汗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会儿竟转身出了门。   呆子见她这反应,也急匆匆地跟了出来,只见珊瑚背对着门,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正想上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见珊瑚猛地转过身来,头也不抬就走回院儿里,嘴里还说着:“好饿了,早上就没吃东西。”   呆子分明看到她经过时一对眼圈发红,手背上有些发凉的地方,还沾着晶莹剔透的一颗泪珠。   只是珊瑚不说,呆子也不问,两人便这么坐着吃起饭来,珊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呆子讲着以前的一些事情,以及因为经历年长而记忆有些模糊的脑子里的奶奶。   这时候正值六月,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墙角的那颗杏已经开始结出青青小小的果子,小指甲盖大都没有,看着小,长得倒是密密麻麻的挺不少。   珊瑚倒是记得小时候奶奶还常打杏给她们姐妹吃,珍珠不怎么爱吃杏,动手的活儿她也不愿意干,所以都是珊瑚跟在奶奶屁股后头,看着她拿了个长长的竹竿,一下一下将杏子打下来,她便兜着衣裙在树底下接着,一个不好还会被杏子给砸了。想起这些,珊瑚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呆子看在眼里,静静地听她讲。   这个下午,时间慢慢流淌,静止了一样,很安详。   日头西斜的时候,稍微收拾了屋子两人便准备回去了,折腾了这么久,家里肯定是乱七八糟的,还是要早点回去收拾。   经过井边的时候,珊瑚见着荷花坐在百会的铁匠铺里,人看起来更消瘦了,夏天衣裳薄,荷花穿在身上的那件也是老旧,洗的又是薄了几层,她佝偻着腰坐着,背对着门口,珊瑚走近来,几乎能看到她背上一块块突起的骨头。   似乎没有感觉到有人来,跟百会说了两句话,荷花就起身走了,头也没抬,看着模样很是失落。   珊瑚本想叫住她,可身后的呆子却一拉她的手。   “先回家罢。”   “我就上去打个招呼。”珊瑚想起之前看荷花家的妞妞,小模样病的挺重,这会儿正好遇上了,想去问问看现在怎么样了。   “她家孩子前几天没了,你是想去问?”呆子说完这句便转身走了,珊瑚愣在原地,好半晌换了神才赶紧跟上呆子。   “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珊瑚跟在呆子后头追问,既是震惊又是有些心疼荷花母女两人。本就是相依为命了,这会儿孩子也走了,荷花可要怎么挨过来?   呆子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珊瑚在他后头已经跑得有些气喘,额头上一层薄汗,鼻头渗出的汗珠在夕阳下有些闪光,呆子不自觉抬手,指背轻轻将汗珠刮了下来。   珊瑚顿时浑身一僵,脸一瞬间红透得不成样子,站在那里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   呆子似乎也看出她的窘迫,开口将话题拉回来。   “昨日下山的时候遇到他们,是孩子出头七,”呆子简洁地将这事儿说了一下。   珊瑚这会儿脑子有些糊,听到这个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脸呆糊的模样让呆子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珊瑚闪躲不开,这下更是羞愤不已,一脚踩上呆子的,呆子没料她这反应,一愣便又反应过来,伸手一摸她的头,笑得包容。   这下珊瑚是有些讶异了,呆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成这样了?   再扯下去天就该黑了,珊瑚也不再多跟他纠缠,加紧脚步赶紧回家。   到门口的时候,刘寡妇抱着小宝坐在树下乘凉,一旁还有个微胖的老太,三人坐在树下乘凉,像是在谈论什么又去的话题,其乐融融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也想过去凑堆,听听看他们在说些什么。   老太太一见着珊瑚呆子两人走了过来,一张老脸笑得更是欢快,远远地就招呼了一声,“哟~这就是大姑娘啊?”   珊瑚之前听刘寡妇说过,她娘家姑姑这两天要过来,想来这位就是了。这么热情的老人家,珊瑚自然礼尚往来,笑着叫:“是姑姥姥吧?前儿听婶子说你要来的,路上挺好吧?”   “挺好挺好!”老太太见珊瑚这样有礼,更是拉着珊瑚的手不肯放,左右端详,越看笑意越深,正打算多寒暄几句,铁树便从院儿里跑出来,叫着大姐快来帮忙。   珊瑚也就随意说了两句就回去了,进门的时候似乎还听到那头老太太在跟刘寡妇说着:“这大姑娘跟姑爷两个还真是天仙儿配玉郎,挺凑对儿的!”   珊瑚正想转头去听听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哪知一回头就撞上从后头跟上来的呆子,那胸膛结实得,珊瑚这一撞头上差点儿起包!   呆子强忍着笑意,低头问:“不是要你去帮忙么?还要去哪?”   “哦……”珊瑚揉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此时要是抬头,定能看到呆子眼底满溢的笑意。   珊瑚哪知道,今早上呆子出门时,刘家姑姥姥就到了,见着这一家正热闹地办喜事儿,心里也高兴啊,遇上这好彩头的事儿,还能白蹭顿好的,可不是高兴么?   于是见着呆子出门,以为是这家的儿子,哪知呆子一否认,老太太倒是一拍自己的大脑门儿,“这家不是还有个大姑娘么!你一定是大姑爷了!”   呆子先是一愣,继而也不说话,笑着说有事要出去,老太太还不放过,接着问:“怎的没见着大姑娘啊?上哪儿去了?”   接着看着呆子一手的鱼肉菜,还没等呆子开口,老太太却又猜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在家呢吧?”   呆子一想,老宅也是珊瑚的屋子,也算是珊瑚的家,便点点头说是。   老太太这下抑制不住了,拉着呆子的手腕靠近了小声问:“是有了吧?”   “啊?”呆子这回有些懵。   “不然你这还过来拿东西回去煮,是怕累着她了吧?也是,办喜事儿嘛,娘家人操劳也是,刚有了孩子最好能不太劳累就不太累……”   “……”呆子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想解释了,只说还有事要先走了。   老太太见他的确要走的样子,了然地点头让他快走,别饿着媳妇儿了。   呆子闻言心头一热,媳妇儿……   这时想着,正坐在窗下写字册,笔头一动,沾了沾墨汁,将这三个字写进了纸上。   珍珠出嫁了,家里一时一片宁静。   收拾好了今天办事儿的东西,珊瑚娘早就累得站不住脚,回屋躺着去了。珊瑚这头也是,腰酸背痛的,办个喜事儿,要钱要吃最后还要收拾,实在是不容易。   珊瑚打横躺在炕上,往后就没人跟她抢炕睡了。   兴许是累的缘故,也可能是压在心头的重物一下轻了下来,珊瑚这一夜睡得极好,日头高照时,珊瑚才睁了眼。   因为昨天空了一天没去下地,珊瑚爹担心地里的庄稼没浇水会渴死,早早儿地就下地去浇了水,回来时还挺高兴说昨天日头那么猛,地里的东西没浇水竟还能生得那么好,珊瑚娘瞥他一眼,“谁告诉你昨天没人浇水的?昨儿呆子早早就去浇水了,看着别人家在下肥还跟着也下了遍肥,呆子可比你好使多了,回来还帮我蒸了大锅馒头,哪像你,昨天中午就喝了个烂醉,到晚上收拾东西还叫不动人,可真行!”   珊瑚娘早知道他好这口,但是从那回被赖麻子坑了一遍后就不怎么敢喝了,昨儿珊瑚爹算是抓住机会了,拼了老命地喝,按珊瑚娘的话说,就是把他整个泡到酒缸里他才心甘情愿。这会儿正气着,也没怎么好气地跟他说话。   珊瑚爹只当她又犯毛病,絮絮叨叨地怎么也停不了,干脆也不理她,直接进大屋找烟袋去了。   吃了饭,母女俩就坐在门口织网。珊瑚娘边说着昨天村里哪些人给了多少随礼,几个鸡蛋几捆菜,又说着二黑拉了头驴来接人,那驴个头还挺大,也算是给珍珠赚了面子。要知道,能有个东西来驮着过门,在杨沙村来说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了。   珊瑚边听着手上也没停,有时点点头有时回应一两句,珊瑚娘说了一阵,忽然停了一下,又道:“这么多年来,也是苦了你了,跟了我们这爹娘,半分好处都享不到,活儿倒是没少干,珍珠也实在懒,还常常给你气受……”   “娘,”珊瑚开口打断,“说这些做啥?别成天瞎想。”   说着手上的木梭子刚好用完了线,珊瑚正拿过线球准备上线,听到门口有人叩门。   放下东西走了出去,推门一看,杜俊笙身长玉立,姿态端好地正站在自家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最近JJ实在不稳定,我这边存稿箱不能用了,就直接发吧   第75章   见来开门的是珊瑚,杜俊笙心情颇佳地叫了她一声,珊瑚蹙眉,这人来做什么?   杜俊笙拎起手里的东西,炫耀似的在珊瑚面前晃了一圈,然后不管珊瑚情愿不情愿,从旁就窜进门了去。   “婶子,”杜俊笙见着珊瑚娘在门口织网,先是打了个招呼,继而将手里包装精致的两个四方盒子放在院儿里的桌子上。   “你这是……”珊瑚娘显然没想到他会来,又见他带了东西来,很是意外。   “听说昨日是妹妹的大好日子,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事儿,昨天也没来道贺,婶子可不怪我吧?”杜俊笙说这话时满脸歉意,顺势将桌上的东西往前一推,道:“这是我给妹妹的贺礼,小小东西不成敬意,昨日没来得急送上,只能今日过来补上了,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前日我刚从镇上回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能将就了。”   珊瑚听得一阵恶寒,这人说这么多,不就在是说你们没叫我来吃饭但我还是把礼送来了么?明知人不愿意告诉他,这会儿还要贴上来,又是送东西又是道歉的,还说什么小小东西,乡里人成亲不就是两个鸡蛋一捆菜地送么?这是瞧不起人还是怎么的?还妹妹,这珍珠什么时候又成他妹妹了?   珊瑚在心里腹诽着,珊瑚娘却红了张老脸,直觉得怎么说也是杜俊笙将地租给她家的,虽说那会儿也确实不知道他是存了要娶珊瑚的心思才帮忙的,可毕竟这么长时间杜俊笙做的事情珊瑚娘是看在眼里的,他对珊瑚看着,的确是有心,更何况最近这么长一段时间,天天到田间地头给珊瑚送点好吃的好玩的,看得珊瑚娘都有些松动,心想着兴许这小伙儿是真心待珊瑚的,就是让珊瑚嫁了他,似乎也是可以的。   珍珠要嫁人,珊瑚娘其实也想着要不要告诉杜俊笙,毕竟他每日到地头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后来又觉着没必要,杜家有钱,别让人家以为她们家是要得些什么好处才去说的,那就没意思了。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事情三传四传,要是想知道大概也早就知道了,没必要等到她专程来说。   可现在,杜俊笙拎着东西上了门来,明显是不知道的模样,又一个劲儿地道歉,让珊瑚娘实在有些无地自容。   “快到屋里坐吧。”珊瑚娘让了让身子,又看到门口堆着织网和装木梭子的小竹匾,只好上前去收拾了往旁推一推,有些局促地对着杜俊笙道:“家里孩子多,乱得很。”   杜俊笙倒是一点不介意地笑着脸说没事,就这么进了屋。   珊瑚本想阻止,可看珊瑚娘又在跟前站着,她也不好拦着不让进,可是要她跟杜俊笙好好儿地坐在一个屋里说话,珊瑚自认是做不到的,只好不进屋,坐在院儿里剥大蒜。   杜俊笙也不知是怎么跟珊瑚娘说话的,两人坐在屋里竟谈的笑声不断,珊瑚有些纳闷,这人是一直都这样?还是后来才变得这么健谈?前世珊瑚跟他生活了四年,从未见他这样能说会道过,难不成他也重生了?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珊瑚赶紧摇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呆子今儿也没出门,这时候正站在窗前看着珊瑚时而皱眉时而摇头,一小匾大蒜剥了好长时间都没剥两个。   刚才杜俊笙来的时候呆子是知道的,本见珊瑚对他的样子,呆子也不怎么想出去跟他见面,这会儿正装订着手上的一册书,却不小心瞥到了珊瑚坐在院子里发愁为难的脸,浓眉不禁皱了起来,在窗前站了片刻便走了出去。   “昨天你不是说要拿什么给小宝么?”   珊瑚正发着呆,呆子走过来忽然出声却是吓了一跳,反应了一阵才想起呆子说的是什么。   “哦,我还真忘了。”说着放下手里的竹匾,站起来扫扫身上散落的大蒜皮,回身去屋里去取东西了。   进门时,杜俊笙正问着珊瑚娘铁树今年几岁了。   “六岁了,还成天跟在双财后头跑,成天就在那狗洞里爬来爬去,真是不老实,说也说不听的。”珊瑚娘显然跟他交谈甚欢,说话的模样很自然,就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珊瑚看了一眼,不做停留也不说什么,进了自己屋里拿了东西就走了出去。   原来不是不会,而是值不值得用心。   珊瑚不知道,现在自己在杜俊笙心里算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很确定的是,前世的自己在杜俊笙心里,连个东西都不是。不过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冲喜工具,只要花了钱,谁都能得到手。   走出门,珊瑚不禁哼笑一声,暗叹那时的自己痴傻。   呆子就站在院儿里,珊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本就是随便问问,哪知道呆子竟点点头,一口答应了。珊瑚也不耽搁,卷了卷手里的东西就出了门去,不用回头都知道,杜俊笙这时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他也只配这么看看了。珊瑚心想着,嘴角不禁有些上扬。   给小宝的是件肚兜,从月初刘寡妇就看到珊瑚的手绢子,觉着那上头的花好看,珊瑚说要给她绣一条,刘寡妇却是不愿要,只说要是珊瑚愿意,就给小宝做件肚兜,这花儿绣在肚兜上,一定好看。   珊瑚看她这会儿确实是真心待自己,有了急事儿也会跑前跑后地帮点忙,便也一口应了下来,只是早早地做好了就一直放着,忘了拿出来。   昨天珍珠成亲,家里请村里人吃饭,刘寡妇本就根珍珠不对盘,也不怎么想过来,但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随礼多少还是要拿点儿的,刘寡妇拿随礼过来的时候也对珊瑚娘说了两句好话,又说:“你家这俩丫头手艺都好,前儿我还看珊瑚绣的绢子好看,跟她讨了个肚兜给宝儿呢,就是我看她最近也忙,想着也没这么快做好了。”   珊瑚娘来找珊瑚说这事儿的时候,珊瑚才想起确实还有这么件东西在,怕自己又忘了,这才跟一旁的呆子提了一句,让他回头记得跟自己说一声。   刘寡妇的娘家姑姑这回时打算来住段儿的,这会儿正带着小宝在院儿里玩,见两人过来,大声地打着招呼:“哎呦,大姑娘跟大姑爷来了?快快,过来坐着,我家小宝正念叨着要去找哥哥玩儿呢!”   珊瑚被她这一声招呼打得面红耳赤,赶忙想解释:“不是……我们……”   “哎呦啥不是不是的啊!不就快是了么!在婶子这儿可别羞,婶子可是啥都知道的!”刘寡妇挡了珊瑚的话,笑哈哈地打趣儿起来。   珊瑚羞得满脸通红,嘴里还跟刘寡妇较劲,直说她胡说。   刘寡妇却一口咬定,看样子是非跟珊瑚玩玩不可,一张嘴皮子厉害得,说得珊瑚都没法儿回应,只好推一推一旁的呆子,急嗔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呆子看她一眼,嘴角竟有些上扬,也不多做解释,直接道:“你不是拿了东西过来么?拿完就回去,我还有东西要给你。”说完也不等回应,直接转身走了。   珊瑚被他这反应气到了,一跺脚表示愤怒,只是也没办法,只好任由刘寡妇跟她娘家姑姑打逗得哈哈大笑,小宝不明所以,也跟着笑得露出还没张齐的几颗小白牙。   一时也说不过她们,只好把手里的红肚兜往刘寡妇身上一扔,羞愤道:“撕了你这张不饶人的嘴!”在刘寡妇更加狂妄的小声中转身逃走了。   走到自家门口时,正对上要离开的杜俊笙,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俏生生的一张脸就这么放在杜俊笙面前,任凭刚才听到那些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激怒得他险些摔门而去,可就这一眼,杜俊笙胸腔里的一把火便这么浇熄了。   “我走了。”杜俊笙往前一步,胸膛险些就要贴在珊瑚脸上了,珊瑚几乎都能感受到头顶上他的呼吸。   “哦。”珊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应了一句便闪身进屋了,也不管身后的杜俊笙是怎样的失望表情。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灼热得珊瑚都有些被重新拉回火场挂着烧的恐惧了,什么也顾不得,只想赶紧消失在这人视线里。   “过来。”   这才进门,珊瑚海未平息刚才经历的两阵高频率的心跳,呆子就在那头叫她了,没名没姓,命令一样的语气。   珊瑚虽然早习惯他这样子,但是这会儿听着也有些不舒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问:“干啥?”   呆子也不管她,转身进了他自己屋里去,没一会儿便又出来,手里还拿了个灰皮册子。   “这是啥?”珊瑚看他拿来,还没接过手就问了起来。   打开一看,上头密密麻麻,四四方方隔着小格子,里头还填了些东西,形态各异。   “是字册?”珊瑚睁大眼,顿时兴奋了起来,手里拿着字册小心翼翼地翻动了起来,“这是你做的?”   呆子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点点头道:“你不是想要识字么?先学会了这些再说罢。”   珊瑚手摸着有些粗糙的灰色册皮,猛地抬头问:“你最近老写写画画,没事儿就坐在屋里写字儿……是在帮我做这个?”   呆子一笑,什么也没说,珊瑚却懂了。   将东西抱在怀里,这些天热,到中午的时候草棚子简直跟火烤的一样,呆子每天中午都在这里呆着,想叫他进大屋歇着他也不肯,原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做这东西……   “谢谢。”   “傻瓜。”   傍晚的时候,珊瑚出来找铁树回家吃饭,一出门就见着柳树旁站着个青衫嫩黄罩子的人。   “我有话跟你说。”   第76章   是崔春英。   相比较起之前,崔春英消瘦了不少,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说话时还跟着一颤一颤。珊瑚本不想跟她走,反正每回崔春英说有话要说,都是来对着自己宣布主权,就像现在,长长的一大段话,就是为了告诉珊瑚杜俊笙不是她能肖想的,只是这回,珊瑚却被她头上的簪子吸引住了。   崔春英这头说得口干舌燥,珊瑚这边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崔春英本有些恼,可看珊瑚的模样,一下却找回信心似的,歪嘴一笑,伸手探到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好看么?这是俊笙送我的!”说罢下巴微扬,骄傲优越感无一不显露在脸上。   珊瑚目光微闪,脑海中浮现起苏神婆的那句话:世事缠绕,总有因果,种善得善,种恶地恶,没有人能逃出这样的伦劫。   “这东西,我见过。”珊瑚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春英一眼。   正巧这时见着铁树打着滚从树边滚了下来,双财在后头跟着还哈哈大笑着,珊瑚上前拉住这两个小兔崽子,一手一个,也再不和崔春英多话,就这么回家去了,只剩崔春英站在原处发愣。   ……   刘寡妇的娘家姑姑刘氏,早年丧夫,年纪轻轻地就自己一人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好容易拉扯到孩子们都大了,该嫁人的嫁了人,该娶媳妇儿的她也早早就盖好了个房子留给他娶媳妇儿。这不,才成亲一个多月,老太太觉着这回总算是完满了,本就是个大大咧咧喜欢热闹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儿,本想着嫁给个会做事儿的老实人,有屋子有地的,这辈子也能吃饱穿暖,没想到竟赶上了抓壮丁,这么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老太太疼惜刘寡妇,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丈夫走时孩子都还没出生,竟比她自己那时还要凄惨,她那时候好歹大丫头也快十岁了,懂点儿事也能替她分担这点儿,家里还有个婆婆帮着带孩子,娘家又在本村儿,还有对疼自己的哥哥嫂子,再怎么难熬日子还是过下去了。可刘寡妇在这杨沙村,可谓是举目无亲了,本嫁的就是个家里没长辈的,这回连这个靠着的男人也没了,日子实在是难过。老太太三不五时地会过来瞅瞅,现在自己全然闲了下来,更是时间足得很,可以帮着刘寡妇看孩子,就是不帮什么忙,来陪着她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以往珊瑚跟刘寡妇没怎么说话,老太太来了有时连招呼都不打,可现在这三天两头走得这么勤,老太太自然也就跟珊瑚熟络了起来,这不才吃完饭,老太太就带着小宝过来串门儿了。   “他娘在收拾碗筷,这小兔崽子就在一边玩儿水,折腾得一身的湿!”老太太坐在珊瑚家院子里,抱着小宝给他擦擦满手满脸的水,一边数落一边心疼,“他娘不容易,今年也就二十一,就这么守了寡,一个人办事儿难,也得亏有你们这样好的邻居,我听她说,有时候顾不上,也都还是找你家帮忙,还有这大丫头,可真是烦劳你们多了!”   珊瑚娘边织着网边跟她说着话,听她这样讲便赶紧道:“我们也没做啥,都是乡亲邻里的,谁还没个难处,不互相帮衬着,也说不过去不睡?何况妹子人好,一有什么事情总会先跟我们说,我这人傻,有事儿也总不知道,也还好有妹子在旁边给我提醒着点儿,这不,我家呆子上里长那儿入户的事儿,不就是妹子跟我说的,我这才知道么?不然过了那阵儿,里长再把本子往县城一交,也不知道该啥时候才能给入户了!”   老太太听得哈哈大笑,“她啊,就这点随我!村儿里发生点大事小情的,咋都能让我们给知道了,反正一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多打听点事儿是没错儿的!”   珊瑚娘这下倒是被逗乐了,刘寡妇这东家打听西家问话的本事原来还是有出处的,有这么个乐得听乐得说的姑姑,怪不得刘寡妇这跟千里眼顺风耳似的,啥事儿都能知道那么点儿!   “诶,前儿你家那嫁出去的姑娘是叫珍珠吧?”珍珠出嫁那日,正好是老太太来杨沙村的第一天,本刘寡妇送了随礼就想走的,珊瑚娘知道她家来了亲戚,便叫着一起来吃,刘寡妇本还不愿意,可老太太听着这话就不乐意了,随礼都送了,还是就隔着一堵墙的邻居,不去哪儿成?这于是就来了,还大说大笑逗得在场人都喜庆呵呵的。   “对啊,”珊瑚娘应了一声,脸上始终还是红了红,毕竟不光彩,就是大办宴席了,不光彩就是不光彩。   “那她二婶儿不就是翠兰?”老太太心里默默核对了一下,觉着没错儿就问了出来。   珊瑚娘有些意外她会提到翠兰,可转念一想,老太太跟翠兰娘家是一个村儿的,大凡村儿里人都牵牵连连的会有那么点子亲戚关系,大概是想到了才问起的,也就点头说是。   “啊呀!大妹子,这我得说说你,孩子是自己家的,哪儿还有让孩子上别人家要嫁妆去的?”老太太皱着眉,颇有些将这话说出来她也很是为难的模样。   “啊?”珊瑚娘有些听不明白老太太讲的是什么,顿时有些懵。   这是小栓从屋里跑了出来,手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一蹦一跳活泼得很。小宝一见着小伙伴,也挣着要下来,在姑姥姥怀里七扭八扭,刘氏没办法抓着他,只好将他放下来让他自己玩儿去。   自从珍珠嫁了出去,小宝往珊瑚家跑得更勤了,孩子最是上道了,毕竟没了个成天黑脸对他的人,自然玩得自在,加上还来了小栓这么个年纪小的,更是玩得不亦乐乎。   “大娘你说啥嫁妆的事儿?”珊瑚娘见她迟迟未说,忍不住先问了出口。   老太太对着小宝交代了两句不能乱跑,这才回过头来跟珊瑚娘说这事。   “前儿你家姑娘去了我们村儿里找翠兰要嫁妆……这事儿你不知道?”老太太一脸的惊奇,本以为是大人默认了,孩子才敢去的,可现在看珊瑚娘的样子,似乎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珊瑚娘摇摇头,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老太太叹口气,“那天的事儿闹得挺大,你家姑娘那意思好像是翠兰本来就答应了要给她办个丰厚的嫁妆,后来说着说着就反悔还是怎么的,咱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翠兰不愿意给,姑娘也不愿意走,俩都那么耗着,最后还是我们里长出面让人把你家姑娘送回来的……本来这话我不该说,可看你也不像是那种人……原来你还真不知道……”   珊瑚娘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织网的手都动不了,消化了好半晌才开口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也就大半个月前吧。”老太太算了算,想着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了。   大半个月前么?   珊瑚娘本还不信,毕竟嫁人前的这一段儿,珍珠一直被她关在家里,她地都不下了就守着屋子,生怕这丫头又做出些什么来。可刘氏这么一说,珊瑚娘却是不得不信了。   大半月前,那么大概就该是珍珠非要下山办嫁妆的那次了,就她自己一个人。怪不得那天找了双福娘借钱给她的时候她时一脸的不屑,一副不想要的模样,原来是想着能再多得点好的;继而又想起,从回来开始珍珠就再不跟二叔打招呼,对小栓更是冷言冷语,有时候还赶他回家……此间种种,却是在刘氏这么一说后显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刘氏摇着头,接着道:“翠兰那两姐妹,可算是出了头彩了,妹妹抢了姐姐的男人,现在两姐妹又都被休回了家,前儿翠兰那男人……哦,该就是你家二叔,不还上我们村儿里去了么?手上还都是血淋淋的,可是吓死人呢!那到底是怎么会伤成那样儿还去啊!”   “二叔是去找了翠兰?”珊瑚娘这头还没反应过来珍珠的事情,就又被这个事情给吓到了。   那天夫妻俩几乎翻了整个村子地找都没找着人,原来是上翠兰那儿去了?   “是啊!还说着啥小栓是你家爷爷的孩子,后来你家二叔就回去了。小栓是谁?”刘氏边说着,还不忘八卦着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为自己解惑。   珊瑚娘听完,整个人怔在一旁,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珊瑚正从外头回来,见着小宝跟小栓两人在门外的灰泥里打滚,一手拎着一个从门口进来,打了盆水让他们洗手洗脸,忙完了才发现自家娘有些不对劲。   “娘?”珊瑚走近了去,看她有些恍惚,转头问刘氏:“我娘这是咋了?”   “小栓是谁?”刘氏依然不放弃。   “小栓?”珊瑚指了指一旁又跟小宝玩成一团的孩子。   刘氏眼一睁,“这不是你二叔的儿子么?”   珊瑚一愣,“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没法用啦~明早八点的章节只能现在发了_(:3」∠)_   第77章   伏夏将至,天总是热的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双福家的叼耗子一天到晚晾着大舌头,坐在树下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夏天日头长,吃了晚饭日头还晾在天上。   珊瑚最近勤奋得很,每日吃了晚饭,趁着这个空档坐在自家院儿里,脚边放着盆水,拿根树枝沾了水,一笔一划地就在地上画了起来,铁树小栓觉着好玩,也跟在一旁蹲着,拿根小树枝照模照样地写写画画起来。   见几个小的玩的不亦乐乎,珊瑚一笑,问:“知道写的是啥不?”   铁树抬头,睁着大眼滴溜溜转了两圈,摇头说不知道,小栓更过,玩得连珊瑚跟他说话都不知道,在地上画的看着也不是字。珊瑚看得来了兴致,摸摸他的头问画的是什么,小栓端详了好久,似乎认真思考了好久才开口道:“是月亮……”   珊瑚往地上一看,圆圆的好几个圈,正想说是挺像的,小栓皱着眉头,似是认真深思过后又开口:“或是饼子……上头的这些像芝麻。”说完还拨了拨上的粗砂砾。   被他这小模样逗得,从外头进门来的双福娘都笑得不行,抱起他问:“你还知道饼子上头要撒芝麻啊?”   抱着小栓逗笑了一阵,双福娘又叹,“双财那小兔崽子,现在你学认字儿呢,我让他跟着你学学他居然还不要,说是无趣,他倒是想得明白,也就是种田有趣了!”   珊瑚笑着把小栓接过手来,双财本也跟着她在这里看着玩的,看久了也耐不住性子,这么大的男孩儿,却确实也不是能坐得住的年纪。   “诶,”珊瑚娘忽然靠了过来,“小栓这,你二叔那儿怎么说?”   珊瑚眼里一闪,摇了摇头,把孩子放下,让他跟铁树上外头玩儿去。   “我娘跟我爹商量来着,这孩子到现在还不怎么认人的样子,要是能成,就让他管我爹娘叫爹娘……”珊瑚声音不大,眼睛直盯着在门口玩的两个孩子。   双福娘闻言,似是惊讶又似是不解,顿了顿,又问:“可这咋说也是你小叔……这……辈分这……”   珊瑚看她一眼,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辈分……已经讲究不了了,现在只想着,能把他好好养大,别招惹什么是非就好了。好在他娘……翠兰,那会儿不怎么乐意让他出门,这孩子现在村儿里也没几个认识他的,只当着,这是我娘生的,让她养着就是了,现在她也被人休了,孩子回来,也是正常的……”   双福娘想了想,叹口气道:“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你二叔现在也不要他了,前儿我去梨花娘那儿,见你二叔抱着个酒坛子睡倒在巷口,梨花娘说他现在常这样儿,你爹有时去看看他就把他给抬进屋去,你爹没去看,他就在巷口睡一晚上,睡醒了再去买酒,成日的都这样。我看他也没法儿带小栓了,只能这样……”   珊瑚摇摇头,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珊瑚爹娘商量了好几个晚上,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承认了他是珊瑚爷爷的儿子,恐怕以后闲言碎语会更多,往后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只剩下这个法子,把孩子给认起来,反正之前珊瑚娘借了个孩子给珊瑚二叔养这事儿是谁都知道的,后来有了小栓,把珍珠给送回来,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都低调着处理,除了熟识的几个,也是没什么人知道的。   “嫂子怎么样了?我最近老下地去,忙得也没时间过去瞧瞧。”珊瑚也不想再提那件事,话锋一转,说到了红串儿那儿去了。   “挺好的,”说起她,双福娘脸色稍稍变了变,接着道:“看着这阵儿身子大概舒畅多了,都变着花样来找事儿了!”今天早上红串儿想吃香椿芽,双福娘现在她前几个月直吃不下东西,现在好容易能吃点儿了,也就就着她了,起个大早找了大半个村子才找了那么点,本来这时节的香椿芽就已经少有了,有那么点也都老得不行,打了两个鸡蛋煎起来,端到面前给她,竟还发起脾气来,想起这个,双福娘就怒不可见遏。   珊瑚见她这样,也猜得到几分,便也闭口不谈。   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出来个绣了一半的小肚兜,珊瑚手上一滞,是之前想要做给荷花家那小丫头的,只可惜东西还没送出手,孩子却已经没了。   珊瑚干脆坐了下来,将上头缺的几针给补了上去,完完整整的一个小肚兜便成了。拿着东西往厨房走了去,卷成一团扔进了灶坑里。   久久看着那东西在灶坑里慢慢燃起化掉,珊瑚不禁叹了口气,抬头时却见着似乎有个黑影从墙头一闪而过!   珊瑚跑出厨房来,大声喊了句:“谁!”   黑影没喊出来,倒是把呆子给喊了出来。   “怎么了?”   “刚才有个黑影……”珊瑚蹙眉想了想,“兴许是我看错了。”   呆子往周围看了一圈,顿了顿道:“大半夜,没事就回屋里去。”   珊瑚嘴上闷闷地应了一句,却还是没挪位。   “明儿我想去荷花姐那儿,她家妞妞不是之前给……珍珠前不久才嫁了,我也不能带着喜去她家,现在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珊瑚低着头,声音有些低。   呆子瞥她一眼,“那就明天再说,回屋去。”   珊瑚猛地抬头,蹙眉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这样!   见珊瑚气冲冲地跺了一脚回屋去,呆子步伐沉稳地出了门去,鹰目锐利地扫了一圈,隐隐有些担忧。   第二日中午,趁着午间歇息前就回了村子,目标明确地往荷花家去了。   果不其然,荷花在家里煮着饭,打算待会子带到地头跟她娘一起吃,珊瑚来时,她正起着灶火。   “荷花姐,”珊瑚见她越发消瘦蜡黄的脸,却是一下就哽咽了起来,叫了一声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啊,是珊瑚啊!”荷花看到珊瑚似乎很高兴,忙活好了手里的东西才回过身来,这会儿珊瑚已经理好了情绪,挂上笑问:“大伯好点了没?”   荷花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点头道:“最近好点了,也能自己下床,就是还不能走远,挪个位还是行的。”   灶上闷着玉米,珊瑚跟荷花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灶上白烟缕缕,说了几句其他,珊瑚始终还是问了出来。   “妞妞……我听呆子说了,荷花姐,你……”   “妹子,”荷花打断,“孩子……我早知道没法儿治……”这话说完,眼泪却是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没一会儿竟是泣不成声。   “荷花姐……”珊瑚这会儿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本一人带着孩子就很是不易了,但难虽难,捱过了这段,只要孩子大了,好日子也就来了,可现在这状况,荷花却又剩下一人了,身边的老父母总不能陪伴一世,荷花今后该怎么过日子?   好容易哭得没了力气,荷花这才停了下来,只摇头道:“前儿四嬷嬷来看孩子,就总是摇头。她虽没说啥,但我见她那样也知道孩子是撑不过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说罢又落了泪。   珊瑚见她哭得伤心,也早就心有不忍,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湿,也伸手给她擦了擦泪,只道:“孩子这么走了,也少收点罪,这段儿孩子病者,也是难受得很,荷花姐你也别太难过伤了身子,该想想往后的日子才是,大伯他们还要靠你啊!”   荷花擦擦泪,点头道:“也就是见了你,我才能这么哭,妞妞没了,我爹娘看着比我更舍不得,我娘更是,见天儿抹泪,我也实在不敢在他们面前……”   珊瑚了然地点点头,荷花爹娘本就是老年得女,现在荷花这么回了家,只剩下这么个奶娃娃,一家人也肯定是尽心尽力地照看的,可这孩子走得这样早,世上最悲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一凛,竟想起前世死去前知道了铁树噩耗事那种绝望的心态,竟比知道自己要被活活烧死更难受,心思至此,只道是:“荷花姐,往后再有啥难事儿,你就来找我,我虽然也不咋样,可能帮得上我一定帮。”   荷花闻言一顿,看了珊瑚半晌,见她满脸的泪痕竟不比自己少,犹豫了一阵才开了口:“我爹娘现在年纪也大了,实在经不起折腾,前两日那个挨千刀的吴全竟来了家里,说要是不还钱就……收了我家房地契……珊瑚,”荷花忽然叫了一声,拉住珊瑚的手,“你能不能先借荷花姐点钱,我就还他点利息,现在总不能让我爹娘这么大年纪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第78章   珍珠嫁了到现在也有小半月,除了回门那天来了一回,便再不见她人影,珊瑚娘怕她向来娇惯,也不知道在婆家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二黑奶奶人虽严厉,却总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也少有到外头跟人说什么闲话,是而珊瑚娘对珍珠在婆家究竟过得好不好,却是不得而知的。   这两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既然家里没什么事情,珊瑚娘便总想着,该不是珍珠在婆家过得不好,受了委屈又不知道回来说,这丫头,向来没将自己家当家。前儿听了刘氏说她去找翠兰的事情后,珊瑚娘更是怕她不敢回家诉苦,有了事情自己咽着苦。   这日一大清早,珊瑚娘就拿了只鸡,拎了块猪肉,去了二黑家。   珊瑚爹从几日前就跟老根叔两人说好了要下山去,赶着集会去买点东西回家,珊瑚爹怕忘了,还让呆子给他列了长长的单子,他看不懂,可不是谁都看不懂啊,回头买了东西找个账房先生看看有没有缺的漏的,这还是可以的。   珊瑚已经病了几日了,许是前几日天太热给晒的,手软脚软地使不上劲,又吃不下东西,这才几天就又清瘦了不少。   呆子看她这模样,嘴上虽不说,可心疼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为了让珊瑚吃下点东西,每天都上山找新花样,今天野菇明天野果的,珊瑚看他这样也不好说不,他找来的东西总会吃上几口,只是实在没胃口,一盘菜端上来也吃不了几口。   本珊瑚让呆子别费工夫了,随便吃点都成,这是苦夏,吃什么都一样。   可呆子瞥了她一眼,说:“谁说我找来给你吃的,是铁树缠着我要的。”   珊瑚知道他别扭,一笑也就不理他了,反正现在地头闲,爹娘都不用时时在地里忙活着,呆子也没什么事情做,既然说不了,那就随他去罢了。   今早呆子出门已经有些晚,日头都上来了,珊瑚说天热让他带个斗笠,呆子嘴里说着麻烦却还是乖乖带上走了。出门时珊瑚还烧着,呆子定定的看了她几眼,还交代着,让珊瑚一人别到处去,身子不好就该在家呆着,珊瑚笑着说好,呆子还是不放心。   “要是有人敲门也别开,这两天就你一人在家,省的招惹些有的没的。”呆子沉声吩咐,从那夜看到有个黑影翻了墙头,呆子就一直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像就只是个翻错墙的黑影。   珊瑚笑,“干脆你别出门了,跟我一起在家呆着,省的嘱咐这么多,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   呆子耳朵忽然有些发红,看了她一眼再不开口,戴上兜里就走了。   珊瑚看他这样越发觉得好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呆子好像不怎么抗拒跟自己说话,兴许是之前吵架时说过他,或者是前儿受了伤,在老屋那儿提过,也有可能是上回杜俊笙来提亲后来自己跟他说的那话。珊瑚算不清楚,可珊瑚清楚的是,呆子现在看起来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一样瘫着张脸,可你跟他说话时他有时虽有些不情不愿,但也还是听了她的话去,时不时还红了下耳朵,一看就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转身回屋,往双福家那儿看了过去,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大概都下田去了,红串儿这会儿该还在睡觉,自从怀上了孩子,红串儿竟像是老人似的,动都没怎么动过,吃个饭都是人伺候到床边的,也难怪别人看了要闲言碎语,珍珠那会儿也嫌弃得很,总是当面背后地冷嘲热讽,这看着确实有些过了,不是从过了前三个月二黑奶奶就来看了,说是没事儿了么?   别人家的闲事不要管太多,珊瑚总秉持着这样的想法。   从小栓那事儿之后,双财就每天带着铁树小栓去溪边,说是要教小栓游泳。起先珊瑚还不太信,都是孩子,小栓又溺过水,怕是不适应,想想她自己,自重生以来,见着火就怕看着火就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珊瑚是用命试过的,体会真切。小栓还小,珊瑚就更是担忧,起先还跟在后头看了好几天。   可没想到双财竟说到做到,小栓这才没两天竟就粗粗学会了游泳,虽说还不敢往深了游,可这也是个大进步了。铁树本也是游地虎头蛇尾的,这几天一闹,倒是也划水划得有模有样。   见了这光景,珊瑚也放了心,由着他们去了。   现在屋里就剩下自己一人,珊瑚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坐在门前织了会儿网,竟觉得院儿里的日头晃得有些眼晕,浑身上下也越发烫了起来,坐也坐不住只觉着难受,没多会儿就回了自己屋里躺着了。   这头呆子才出了巷子,就觉着好像有人鬼鬼祟祟跟在自己身后,沉稳着步子又走了一阵,那人竟还继续跟着,眼看到了北坡山下,呆子轻车熟路地找了处隐蔽的地方,一闪身就不见了,后头那人见一晃眼不见了人影,左探右探地找了一圈,忽地听到身后发出了低沉的声响。   “你是谁。”呆子沉声问。   二黑妗子见已经被发现,也不闪不躲,转过头来笑着道:“哟,我说呢,怎么人一下就不见了。”   见呆子沉着脸,二黑妗子也有些打不下去哈哈,脸上勉强地挂着笑道:“我家当家的是你谢三叔……就是二黑的舅舅……二黑,二黑知道不?珍珠前儿才嫁给他!”   二黑妗子费力地解释着自己是谁,可见呆子一直一脸的面无表情,拿不准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不料呆子根本没打算要她的解释,直问:“为何跟着我?”   “啊?这个……”二黑妗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可看呆子那一张脸,也不敢随意糊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见呆子的模样似乎非要个解释不可,才捧着一颗心问:“珊瑚在家吧?”   呆子本就有些不耐烦,看这女人的模样,必然有事。   “恩。”硬邦邦地应了一声。   “家里人在没在?”   呆子没开声。   “你啥时候回去?”   呆子依然盯着她不放。   二黑妗子一下有些恼火,丢了句没啥事儿就转身回去了,嘴里还碎碎念着:“好心当作驴肝肺,老娘不说了,看你悔去!”   呆子看那女人念念叨叨地走了,眉头不禁皱的更深,站在原地顿了顿,转身接着往山上去了。   珊瑚躺在炕上,睁着眼看屋顶的灰瓦。   从重生回来,珊瑚便一直跟珍珠睡在一张炕上,前世不知旁边的人有多险恶,只知道是自己亲妹,两人挤在一张炕上,冬天还能靠着睡,捂着暖和。可重生了这一回,心却小了许多。   即使是亲妹,那也是豺狼虎豹,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拆吞入腹,只是现在爹娘健在,珊瑚谅她也做不出什么太过过激的举动。只是有了前世的经历,再跟那人躺在同一张炕上,虽算不上恶心,却也膈应得很,明明是厌恶的人,却要为了爹娘,甚至是为了那点不值一提的血缘对她尽心尽力。   珊瑚自觉做不到。   珍珠要嫁人,珊瑚既是忧又是喜。忧的是珍珠便这么强抢了别人的准夫君,偏偏被抢的还是她的密友;喜的是珍珠终于要离开家门了,没了翠兰,珍珠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见她不安分的模样,在家迟早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现在有了心上人,去了夫家,若是能一心为夫,再过个几年,有了孩子,性子也就磨平了,再到那时,姐妹俩大概也再不会有什么冲突隔阂,常年不见的,珊瑚自诩还是可以以常态待她的。这样一来,爹娘也少了份担忧,珊瑚也就多安心几分。   现在家里没了珍珠这么个人,总觉得安静祥宁了许多,现在这么躺在炕上,珊瑚只觉炕宽敞得很,在上头连翻了几个身,竟摸到了上门东西。   是个薄薄的荷包。   珊瑚看着那蓝底白花的瘦荷包,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那天荷花跟自己开口,想要借点钱去还了吴全,也好保住那老屋子,省的荷花爹娘风餐露宿头无片瓦,珊瑚看得伤心,听得动容,见荷花落着泪提醒她自己“是我糊涂了,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哪儿来的钱,我还是再另想想办法吧”时,珊瑚就忍不住了,抓着她的手说自己有钱,虽然不多,但怎么样也算是帮上点忙。   就这样,把过年时剥削呆子给各家各户写对联攒的那点子钱都给借了出去,本还想着这点子钱虽不多,放在身边也算是能傍个身,家里再遇上什么没料想的事情也还能帮上点忙,这下可好,又成空荷包了!   珊瑚捏了捏那荷包,无奈地只好再将它塞回枕头底下,这一摸,倒是摸到个凉凉的东西。   掏出了一看,一个手掌大小的长瘦铁块竟泛着青色的光,两面一凸一平,细细看来,竟还像是只老虎的形状。   珊瑚一愣,这不是救呆子那会儿从他身上找到的么?前儿珊瑚一直收着,是那会儿总怕呆子看到这东西会想起些什么,回头收拾了包裹走人可怎么办?可到后来,呆子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珊瑚偶尔想起来也觉着该还给他了,只是总想着,也没上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珊瑚竟将这东西给忘了,到现在也没还给呆子。   珊瑚心里想着,手上把玩着这东西也不肯放下。珊瑚现下烧得实在难受,这铁块凉呼呼的,贴在皮肤上好生舒服。不知是不是身子太热了,捂了一阵竟像是把那块东西给捂得热透,珊瑚拿着也不凉手了,便还是将东西放回了枕头底下,打算待会子呆子回来了再把这东西还给他,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过去,珊瑚只觉得身子越发热了起来,脑子也极不清醒,混沌中只觉得有人在解开自己衣服,时不时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温温热热,湿哒哒地贴在自己脸上颈上。不舒服地想避开那黏糊糊的东西,可那东西却像是长了眼似的,她往哪儿躲开头那东西便往哪儿跟上,珊瑚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子实在重得让她睁不开,想要开口说不要,可一开口却像是在低低呜咽甚至是低吟……   忽然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往身子上压了上来,珊瑚浑身一重,只觉得胸口那点子空气都被挤了出去,急促地连呼吸都找不回来,只好挣扎着,浑身艰难地移动,可身上那东西却死死地压着自己半分不肯放过。   难道是鬼压床了?   珊瑚撑着仅剩的那点意志让自己意识保持清醒,眼睛虽是睁不开,但身上的感官却是明明白白。   可越是清醒越是觉得不对劲,鬼压床不就是压着不给起身么?可这怎么压着压着还舔上了?生似双福家的叼耗子,恬着大舌头往人身上蹭,可这感觉……蹭着自己的那东西他也没毛啊!   珊瑚浑身一凛,强撑着睁开了眼,可是入目的却是让她大惊失色: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此时竟趴在自己身上像狗一样舔着自己的脸颊脖颈!而自己此时衣裳半露,被扯开的衣领甚至已经大开到能看到大红的肚兜上绣着清丽的海棠!   眼看着那男人的嘴舌就要探到胸口,珊瑚既怒又急并着惊恐地大声叫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依然放不了,简直受够了蠢JJo( ̄ヘ ̄o)   第79章   似乎一点不惊讶于珊瑚醒过来,男人“嘿嘿”地笑了两声,倒是半点不生疏,还问珊瑚咋这么快就醒了。   珊瑚本就吓得大喘气,男人一开口,嘴里一股子咸生鱼腥味便扑面而至,熏得珊瑚险些呕出来。   “你是谁!放开我!”珊瑚大叫出声,看眼前男人陌生的面孔竟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大眼里写满了恐惧,双手还不停地推拒着男人越发不规矩的手,心下一片慌乱。   男人似乎很是不满珊瑚的反应,大嘴在珊瑚的脸上啃了几口,恶狠狠地笑道:“我是谁?待会儿就是你男人了!”   说完哈哈笑了两声,伸手用力一扯,将珊瑚整件上衫扯开了来,圆润的肩头少见天日,白嫩细滑得让男人眼睛几欲喷出火来,二话不说就啃了上去!   珊瑚被他这一扯吓得大声哭叫了起来,趁着男人猴急地准备享用自己时,猛地一抬脚踹了上去,重重一脚就踏在了男人的大腿内侧!   男人显然没料到都到了这地步,这浑身滚烫成这样的女人竟还能这样使力,闷哼了一声便被珊瑚狠狠推开,后背一下往坑角撞了上去。   珊瑚趁着男人忍痛的当儿,扯着自己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裳只往院儿里奔了出去,只要能跑到街上去,就不怕这歹徒还能再动手!此时的珊瑚已经顾不得许多,即使衣衫不整地出门去,也好过在屋里坐以待毙,她重生一次不容易,不能折在这件事上!   跌跌撞撞地跑到院门口,伸手准备拉开门时,身后一只手竟大力抓住珊瑚的头发,猛地一把往后拽了过去。头发是女人的七寸,一抓便中。   珊瑚本就烧得头昏脑涨,这时候又吓得手脚发软,被他这么一抓,只得往后撤了几步,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惊恐地抬头一看,脑子竟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名!   男人此时显然已经被激怒,不复刚才那笑嘻嘻的模样。   明明来之前已经了解清楚了,这天珊瑚家不止一个人都不在,更重要的是珊瑚已经病了好几日,到现在都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肯定是手脚发软,这才没有上绳上索,毕竟要做这档子事儿,扎着绑着也着实不方便。得亏他前几日还让人夜探了这家,哪知道这娘儿们竟还有这力道,踢得他撞在炕角上疼得直发冷汗!   非得好好儿教训教训不可!   正想着,拽起地上坐着那女人已经散落大半的头发,大手伸起,一巴掌还未掴下去,却听得女人开口问:   “你是吴全?”   男人一愣,继而笑了,拽着珊瑚头发的手往前一捞,笑问:“记性不错啊?还是早就惦记上爷了?”   就着吴全的记忆,跟珊瑚也就是龙王出巡那日打了个照面,还是跟着崔春英一齐来的,那天这丫头不是一脸煞气么?原还是早将自己给惦记上了?   可在珊瑚这边想的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想要抢占荷花,跟崔春英一起来找茬,放黑贷还想抢别人的屋子……一切能想到的集合在一起,加上此时竟还想沾污她!吴全无非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人渣!   “既然都惦记着爷了,那还跑什么?你今天顺顺从从的,把爷伺候舒服了,改明儿把你抬成房小的也不是不行……”吴全说着这话,脸上的淫口笑让珊瑚看得阵阵作呕,他却全然不自知,一手控着珊瑚,另一手竟抚上珊瑚的脸去。   珊瑚气得头上冒烟,见他将手伸了过来,毫不犹疑,转头就一口咬住他的手,拼了狠命一口咬住就不放开了。   吴全不料珊瑚会有此举动,一下也甩不开她,抬脚猛地就往珊瑚胸口上踹了过去!   珊瑚这下却是发了狠要他手指,就是被踹了也死不放口,反倒顺着吴全那脚力,嘴里“嘎嘣”一声,拇指跟着珊瑚往后退了好几步的身子一起分离了出来!   “啊——”吴全一声哀嚎,疼得捂住右手在原地直跳。   珊瑚狠狠地看他,侧头吐垃圾似的将嘴里那脏污呸了出来。   吴全那一脚踢得用力,珊瑚直觉胸口闷疼的厉害,刚才往外吐东西的时候直觉的满口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吴全那人渣的血味还是自己的味道,只是喉咙口压着点东西好似随时要迸发出来似的。   即使难受,也得先得了安全再思虑了,珊瑚这时满脑子就想着要全须全尾地出去再回来,手捂着胸口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门外奔,可手还未触到门,那门却像是得了感知似的被人推开了来!   “珊瑚!”   抬眼看,眼前高壮结实的胸膛,甚至不用看到脸,听到声音珊瑚便知自己得救了!什么也顾不得,捂着衣裳一头扎进眼前人的怀里,还没开声就已经湿了眼眶。   呆子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又见着怀里的人衣不蔽体地瑟瑟发抖着,不消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吴全已是脸青如铁,本就疼着,又全然没料到这时候会有人回来,且回来的还是这家的彪形大汉,他的事儿之前打听的时候可是没少听说,这会儿是吓得铁青的脸一下就变得煞白!   呆子看他一眼,又再看了珊瑚一眼,脸色猛地降至冰点,本就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这时候看起来更是阴戾至极。   发觉珊瑚浑身发颤,呆子也不去理会那吴全,将她护在怀里,半抱着大步地往屋里去了。   吴全见状,正打算偷偷溜走,哪知呆子解下背上弓箭,“嗖”的一声,继而便听到皮肉撕裂的叫声伴着一声哀嚎,已经快到门口的吴全肩胛生生地被箭刺穿,惯性一下便将他冲倒在地。   呆子对珊瑚说了句:“去找件衣裳披上。”便走了出去。   吴全又是疼又是怕,趴在哪里想往外爬都没气力。呆子走了过去,一把抓起吴全的衣领,拳头举起便毫不留情地砸下去。那吴全被呆子的铁拳砸了两下,整个人已经是全然脱了力,稍稍回神时,只觉得嘴里一片血腥,还有些什么东西硬邦邦地在嘴里乱滚。   珊瑚这会子脚软,可这样衣衫不整也不是个事儿,扶着桌子站起来,看了眼呆子的背影,一下觉得安心了下来。挪了两步想进自己屋里去找件衣裳,进了屋关上门,正准备放下窗户换衣裳,哪知道这窗户还没放下,便见着个人从墙头翻了下来,手里举着根两臂粗的木棍正朝着呆子后颈上挥去!   “呆子小心!”珊瑚丛窗口喊出这一句,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裳,三步做两步地冲了出来,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呆子还来不及回头,那粗木棍便狠狠地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呆子听到珊瑚叫喊声时,只觉后脑一晃,下意识地往后一看,甚至分辨不出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瘫软了下去!   “呆子!”珊瑚大叫了一声冲了出去。   可那人似乎手脚更麻利,见呆子倒下,二话不说抬起吴全就往外跑。   珊瑚这会子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过去看看呆子有没有事,只见他眼睛半睁着似乎还有些知觉,叫了两声没反应,珊瑚想把他抬进屋,可抬头却见外头浓烟滚滚,往前两步走到门边一看,门口火势撩人,一缕火舌竟打招呼似的贴上了珊瑚的脸颊!   珊瑚一顿,“啊”地叫了一声竟这样昏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略短小……考完试补粗长√   第80章   珊瑚娘是听到人说“快回去瞧瞧,你家门口刚才起火了!”才急匆匆地赶回去的。   一到门口,火倒是没瞧着,就是门口那墙给熏黑了一大片,堆在下头的柴火堆黑黝黝的,一看就是被浇了水。   赶紧跑进屋去,大屋倒没啥,就是几张凳子被打翻了稍显凌乱。珊瑚娘惦记着珊瑚一人在家,身子还烧着呢又怕火,别给出了啥事儿了,一头钻进珊瑚屋里,却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倒不是珊瑚怎么了,珊瑚盖着被子好好儿地躺在床上,全须全尾地盖着,就露出个小脑袋;让珊瑚娘吓一大跳的是躺在珊瑚炕边的呆子。   浑身的脏,衣裳上一块一块的污垢,还泡了水,整个是湿的,最最主要的,还是呆子脑袋枕着的那块地儿,上头红艳艳的液体还没有完全干涸,呆子就那么面色如纸地躺着,就不像个活人!   珊瑚娘匆忙上去抱起他的脑袋,颤抖着手探到鼻子底下——还好,还有气儿!   等到让人帮忙把呆子抬回他的床铺上,又请来了二黑奶奶给看了过后,珊瑚娘这才想起珊瑚来,回屋瞧她时,才发现珊瑚嘴边挂着两串干涸的血迹,而珊瑚已经是一脸的红烫,跟在灶坑里烧了小半夜的碳头似的,滚烫滚烫的。   珊瑚娘有些措手不及,嘴边淌着的这血怎么回事?轻声叫了几句,珊瑚竟也毫无反应,珊瑚娘这才意识到这孩子大概是烧糊过去了,还把被子给盖成这样儿,这不捂得更烫么!   一手将被子往下挪了挪,想让她胸口能透点儿气,哪知这一掀开,珊瑚身上竟几乎成了白赤条条,就剩下个大红肚兜还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   珊瑚娘吓懵了。   一个受了伤躺在地上,另一个衣裳都被撕没了,嘴边还挂着血,偏门外头还被烧成那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围观的人也说不清楚,这事儿也就只能搁着,急赤白眼地也只能等到哪个醒过来了。   叼耗子在院儿里转了几圈,像是找到什么好东西,半蹲在一旁就啃了起来。   珊瑚娘急得团团转,也没工夫去理会那狗在做什么,好容易等到珊瑚爹回来说了一通,珊瑚爹竟二话不说冲进草棚里要将呆子抓起来揍一顿:姑娘的衣裳都没了,嘴边还淌血着,呆子又受着伤躺在一边,这不明摆着呆子想欺负他女儿结果反被收拾了么!   珊瑚娘连忙拉住,好容易让老头儿出了屋子别在里头省的揍人,才理着理儿道:“我看不像,呆子也不是这样儿的人!你这会儿别瞎来,还是等他们醒来再好好儿问问!”   珊瑚爹听着,冷静下来也觉着自己是急糊涂了,可任凭哪家的爹见着这种事儿都冷静不下来吧?这都上门来欺负自家闺女儿了,就没这道理!再是看不起他老洪头,那也不是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的!   夫妻俩这一夜几乎都没合眼,一半是急的,一半也是照看着俩人。且到了后半夜,珊瑚就开始说起胡话来,嘴里胡七乱八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子也越发滚烫,跟块烙铁似的,珊瑚娘怕她烧坏了,一整夜里都拿着汗巾子打湿给她敷在额头上,热了就换,直换到后来连盆里的水都发了烫,又再去换水,一夜里竟生生用去了大半缸的水。   等到呆子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了,日头高高挂着,呆子睁着眼,呆呆地盯着棚顶上看,脑袋里走马观花似的,把过往那些宫廷府邸,戎马边疆全给溜了一遍。   晕晕乎乎地走出草棚,珊瑚爹刚好从屋子里出来,见着呆子醒来,便把他往屋子里拽了去。   珊瑚娘守了珊瑚一夜,这会儿正在炕上睡着,听着外头的说话声也睡不住了,一翻身起床赶紧出去听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呆子本还迷瞪着,被珊瑚爹拉进来做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开口第一句便是问珊瑚怎么样了。   “烧着呢,”珊瑚爹有些无奈有些不耐,“你倒是先跟我说说昨儿是咋回事儿?屋子也烧了,你俩还……还成这模样……”珊瑚爹到现在还是怀疑呆子干了啥坏事儿,可又着实没底,就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呆子一摸被厚厚包着的后脑勺,顿了顿,将昨天自己回来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不认识那人,好似不是村里的。”呆子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珊瑚爹这时候已是勃然大怒,一心想着要把那人给揪出来,是犯了什么了要来害他家珊瑚!门口还堆着柴火堆,这还准备着要杀人灭口不成?   “那你咋半路回来的?”珊瑚爹忽然转向,问了呆子一句。   呆子低头,二黑妗子在他上山前跟着他那么长一段儿,又莫名其妙地说了那样的话,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呆子本以为这女人有些神经兮兮的也不想理会,可上山的时候心里却总觉着有些不安,走到半山腰才折了回来。   沉默半晌,呆子才开声:“我早该信的,若是早些回来,大概也不会这么……”   珊瑚娘在旁听了许久,也是听明白了,总之呆子赶回来还算及时,珊瑚也还好好儿的。这时候见他自责,珊瑚娘也不忍心,走过去递了碗玉米糊糊,只道是没事就好。   呆子敛目,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坐了一阵儿,还是进屋去看了看珊瑚。   倒下去的那一瞬,呆子是听到了珊瑚的叫喊声的,只是他那会儿实在没预备,也确实是怒火中烧,根本没了理智,哪还会去小心翼翼地顾及到其他?被砸了脑袋的那一下,呆子是暂时失了意识,耳边珊瑚叫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地,直到珊瑚惊叫失声的那一下,却是才把他给叫醒了!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见珊瑚晕倒在一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将她背进屋里,外头烟火熏天,尽也还有气力去舀水浇熄,也幸甚,火并没有全烧起来,灭火几桶水足矣。   到后来扔下木桶走回屋里,珊瑚依然衣衫不整,呆子自知支撑不住,怕待会要是有人进来将珊瑚这副模样看了去,且不说姑娘的名声,就是想到珊瑚要这样给人看到,心里便是千万分不情愿。   抓着被子才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还没转身自己就倒了下去——即使是大败胡国的时候,也没此时觉得心安。   经了这一夜,珊瑚的烧大致也退了下来,只是到了这会儿也都还没清醒过来,躺在床上,脸颊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红,嘴唇却跟白纸似的。   呆子站在一边,盯着珊瑚看了好久,抿唇不语,眼里却似乎有些光闪过,越发地坚定了。   绿翠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这事儿本就不光彩,珊瑚爹娘却是没有往外说,只说是珊瑚烧糊涂了,不小心点了放在门口的柴火。   绿翠是来看红串儿的,加上听到珊瑚家起火了,想着得过来看看,也是有话要同珊瑚说,可来的时候却见着珊瑚脸色极差得躺在床上,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帮珊瑚捋开额上散落的发。   珊瑚娘见她这模样,心里更是难受,绿翠问了几句,珊瑚娘却是将这事儿说了出来。   “啥?”绿翠闻言,满脸的震惊,从不想在家里竟还有人敢窜进屋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见珊瑚娘红着眼眶,绿翠也不敢多说,只好安慰着,好在呆子及时赶回来了,若不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珊瑚娘又抹了抹泪,点点头,知道这回要不是呆子,后果实在不敢设想。那歹人都准备好了柴火了,想必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房子烧了事小,人要是没了……   绿翠陪着珊瑚娘坐了一下午,珊瑚也没有醒来,珊瑚娘有些急,说要去找二黑奶奶来帮着瞧瞧。天也渐渐黑了下来,绿翠说要回去,便顺带着帮忙去跟二黑奶奶说一下。   双福娘这会儿才从地里回来,知道这事儿后连锄头都没放下就跑了过来,抓着珊瑚娘,大着嗓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珊瑚娘忙摁住她,说珊瑚还睡着,双福娘这才稍作冷静,可安安静静听完珊瑚娘讲这事儿后,又炸桶似的从炕上跳了下来。   “这事儿就该找人说个理儿!找里长也成找四爷也成,这种事儿不能忍着!这要忍着,都成王八了都!”双福娘实在生气,也控制不住嗓门,大声震得,刘寡妇那边还以为这边儿吵架了,跟她姑姑抱着小宝也过来凑热闹。   珊瑚娘赶紧按下她,让她先别气,才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孩子爹这会儿已经去里长家了。本还想着这样的事儿不敢张扬,可要是忍着,就怕还有第二回……”说到这里,珊瑚娘郁色上眉,“我家珊瑚还没出嫁呢,摊上这样的事儿,往后还有人家敢娶她么……”   双福娘一愣,知道这种事情确实重要,也没法儿说,宽慰一番无用,也跟着长吁短叹了起来。   双福一回了家,也听媳妇儿说了这事儿,惊得坐都坐不住,打翻了张凳子就要跑出去,吃了他媳妇儿几记白眼,这才老老实实地扶着红串儿,一起去珊瑚家看看。   红串儿今儿是有听到动静的,可她大着肚子,蹲在茅坑许久都解不出来,心里正憋屈着,却忽然听到吵闹声,心想着是哪家又吵起架来,也没去理会,继续蹲着。可后头越听越不对劲儿,她这茅坑里蹲久了连腿都麻掉了,站起来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可这才一出茅房,却见着珊瑚跟一男人在院儿里不知道瞎掰扯些什么。   她大着肚子,前儿又有些胎不稳,一有热闹也都绕着走,这会儿看着有些奇怪,可也没去在意,哪知道才要进屋,却看到那男人结结实实地往珊瑚胸口上一踹,踹出好远去!   红串儿本想大叫救命,可想着自己大着肚子,要是这男人一个迁怒,再踹了自己,那可咋办!   正犹豫着,却见着那男人反倒大叫了起来,接着呆子就回来了。   这时候过来看珊瑚,见她面如菜色地卧床不起,心里若有似无地生出了一些愧疚来,可也不好明着说自己见着珊瑚被欺负还没叫人来救命,只说自己那会儿正睡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听到动静再出来的时候就只见到呆子在灭火了。   “是呆子灭的火?”珊瑚娘对这事儿还真不知道。   “是啊,我看他把珊瑚背进屋去,出来就赶紧挑水灭火了……唉,我又大着肚子,没法儿帮上忙……”红串儿生怕被人说些什么,可呆子救了人却是真事儿,得说。   珊瑚娘闻言摆摆手,还没开口就听一旁的刘寡妇姑姑道:“你这还帮啥忙,不过来就是帮忙了!”   刘寡妇倒是想起下午这事儿来,扭头问:“该不是得罪了啥人?这没仇没恨的,做这种事儿他也没理由啊?难不成是赖麻子从大牢里跑出来了?”   珊瑚娘听得一颤,心想着,她家老老实实地,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唯有的也就是赖麻子那事儿了,难不成真是赖麻子?可转念一想却又不是了,呆子说不认得那人。那会抓赖麻子,可是呆子去抓的,应该是认得的才对。   “哎呦,你家呆子那脑袋可是……这回又被狠砸了一下,别是给记差了!”刘寡妇这一句说得珊瑚娘眉头一皱,难不成真是这样儿?   这晚珊瑚爹一回来珊瑚娘就跟他说这事儿了,珊瑚爹闻言,两条眉毛皱得跟蚯蚓似的,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说:“明儿我进城去打听打听。”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珊瑚总算是睁了眼,那会儿铁树跟小栓正坐在她炕上玩儿。   珊瑚娘怕这头才出事儿,孩子实在不能乱跑,就说了个由头,让铁树看着他大姐,铁树一听这任务重大的,拍着胸脯保证,就领着小栓乖乖坐在炕上,拿了支毛笔,沾了水在炕桌上写字儿。   见着珊瑚醒过来,铁树高兴地走了过去叫了她两声,珊瑚看了他一眼,竟没什么反应。   铁树嘟着嘴皱着眉头,明明他在这儿看了她一上午了,咋的这醒来还不理人的?气鼓鼓地跑到外头去,告诉他娘大姐醒过来了。   小栓坐在炕尾,见铁树爬下床跑了出去,便挪了挪位子往珊瑚那边凑了过去,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姐”。   珊瑚闻言缓缓地转了头,继而瞳孔收缩,连忙坐了起来,有些慌张道:“春……春生,你咋来这儿了!”   第81章   春生是谁?   一家人都愁云惨雾:珊瑚醒来两天,谁也不理会,只是一见着小栓就有些诚惶诚恐地,叫他春生。   找了二黑奶奶过来瞧了,她却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药拿了,也煮着喝着,可珊瑚却没半点缓和,一天到晚只记挂着春生,家里人没人敢说出口,心里却开始默认,珊瑚约莫是得了失心疯。   二黑奶奶说,兴许是受了惊吓,过一段儿就好了,可这好好儿的一个闺女儿忽然得了这样的病,搁谁家也安不下心来!   珊瑚娘每日以泪洗面,一见着珊瑚就忍不住掉眼泪,珊瑚虽不排斥他们,可看她那模样,却是明摆着认不出他们,只每天抱着小栓偷偷说:“春生你别怕,回头嫂子就带你回家。”   小栓开始也有些不习惯,还挣着要跑开,可珊瑚娘劝着,珊瑚也没伤他吓他,过了这两天他倒是也适应了下来。   可是他适应,不代表谁都适应!   呆子从珊瑚爹那儿听说了,去县城府衙问了一番,赖麻子还好好儿地蹲着大牢呢,最近兴许是觉着住大牢有吃有住也不错,又怕出来了再让人找着报仇被人揍,竟开始问人能不能让他直留在这儿,一有机会就帮着干活儿,府衙的人见他勤恳,已经同意让他出来后在大牢边儿上看马了。   不是赖麻子。   那天那人受了伤,最近肯定是动不了了,珊瑚爹娘这两天也稍稍安心,至少最近这阵儿该不会有人来找事儿阴人。   呆子头上的伤口不大,这两天已经不用绑着东西了,虽还有些痛,但也已经不妨碍了。虽说里长已经答应会查这事儿,赵四爷听了这事儿也挺重视的,可呆子仍然信不过,拆了头上那东西,第一件事就去找了二黑妗子。   找着她时,二黑妗子一下红了眼眶,只说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事儿。   珊瑚娘本想瞒着,让人知道了珊瑚的名声就是再怎么也要受些折损,可要想找出人来,这事儿就会有人知道!这不,二黑妗子也听到风声,知道珊瑚似乎因为这事儿得了失心疯,还没等呆子找上门来,就已经被谢老三狠狠地地揍了一顿了——本还打算靠着珊瑚这丫头跟杜家攀点关系,现在可好,那丫头疯了,谢老三气得头顶冒烟,要是早告诉他那他就告诉杜俊笙去了,就算是疯了也能捞点儿好吧!   呆子也不多话,见了面就一句:“是谁干的?”   二黑妗子本就怕着,被呆子那一脸阴戾吓得几乎软了腿,磕磕巴巴地又不敢说,抽抽噎噎地又哭了起来。   谢老三躲在门后偷听着,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不小,珊瑚这不是得救了么?没让人给污了,算是万幸;可她现在疯了啊!听外头他们说,现在那丫头痴痴傻傻的,连人都分不清谁是谁,连她爹娘都认不得,要是成这样儿了,杜俊笙还能要她么?   谢老三想破了脑瓜壳儿也没想出来怎么去跟杜俊笙解释,他这两天正好上城里的先生家,这才离开两日不到就生出了这样儿的事,杜俊笙临走前可还交代着让他每日给珊瑚送东西去地里呢,现在可好,东西也不用送了,人都疯了,送了她能知道是啥么!   珊瑚虽一家的老实人,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个呆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别看都叫他呆子,可这人怎么看都不是个呆子,双目敛光做事沉稳,出手还利落狠辣,翠兰那条腿被射伤后俩月没能下地来,这可是全村人都知道的!   这会儿上门来,谢老三是退避三舍,告诉自家婆娘,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要自己去跟他说去!   呆子对珊瑚一家人知恩图报,这是谁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从这人来村儿里,都没啥人敢欺负老洪头了,之前跟他不对盘的李三王锤子,现在可都跟他有说有笑的,生怕哪天一个得罪了他,后头这个恶煞模样的壮汉回来寻仇,赖麻子跟翠兰可都是现成例子,长眼的不长眼的可都心里清明着!   谢老三蹲在门后头本也还隐隐约约听得到他俩说着珊瑚那事儿,可那没用的婆娘一哭哭啼啼,谢老三就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   只见呆子启唇沉声了句话,二黑妗子便忽然停了哭啼,抬头问:“真的?”接着咬咬唇下了决心似的和盘托出,“是杜家的崔姨娘……前儿我听她让我去打听打听你家啥时候没人,我是真不知道她要做啥,我要知道她要做这事儿,给我仨狗胆我也不敢啊……”   “为什么?”呆子冷声,面上全然看不出表情。   二黑妗子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回:“我……我也不知道……从前儿……俊笙说……俊笙就是杜家那少爷,前儿还上你家跟珊瑚提亲的……就从那事儿,提亲那事儿,她就……我也不知道为啥!真的!从上回她让我去你家找麻烦,后来被我男人揍了一顿我就再没有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要是想做成这事儿也不会找你说了!”   因为他家谢老三在杜家帮忙做事儿的缘故,崔春英认识了二黑妗子,这女人似乎本事挺大,才来了没多久就给杜老头多添了个儿子,虽说还是姨娘的名头,可在家里却已经是掌握着当家奶奶的权势了。二黑妗子看她愿意跟自己说些事儿,也就顺杆爬,好容易让她信了自己,再有事儿也会找她帮着做,前儿跟香兰去珊瑚家闹事儿的事情,也是那会儿崔春英找上翠兰,都不想让那家人好过,二黑妗子也就是去壮壮势,哪知道杜俊笙这头还一心牵挂着珊瑚,搞得谢老三两头不讨好。   可这次二黑妗子是真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崔春英要她做的事儿,她哪有不做的道理,加上崔春英每回给的钱也确实不少,她心想着,不就是打听家里啥时候没人么?也出不来什么大事儿。只是心里不安,嘴上安慰自己没事儿,可就怕万一真出事儿了那该往哪儿躲去?这才想着找呆子提醒一番,这家的呆子看着虽凶,可对珊瑚一家却是护犊子得很,谁都碰不得。   哪知道那天被呆子吓了一跳,她自己说的磕磕巴巴,呆子看着也还一副不信的样子,这才耽误了救人的功夫……可这人不还是就下来了么!这不算在她的功劳上,还有谁敢说自己救人了!   说完这话,呆子盯着她看了半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谢老三见人走了,赶忙跑出来责骂二黑妗子:“你咋就给说了啊!那好歹也是崔姨娘,你这全说了,往后要让她知道了,我还咋在杜家混啊!我就说你个倒霉婆娘,咋都成不了事儿!”   二黑妗子这才被呆子吓了一场,脸上的泪痕都还好好儿挂着,现在被谢老三这一顿责骂,顿时一腔怒火熊熊燃起,啐了他一口道:“你就知道你自己!”说罢也不理会他还在后头大声骂人,直接躲进屋里,一头扎到炕上闷头睡觉去了。   这头呆子前脚刚走,后脚里长就来了,谢老三见连里长都来了,想着崔春英这回怕是难逃脱了,滴溜着眼睛转了一圈,觉着还是该让自家婆姨出来把知道的事儿给说了,好说歹说,半拉半推地才又把二黑妗子从炕上挖起来,给里长对口供去了。   ……   珊瑚最近总说些奇怪的话,又说要干活儿,又说还得给少爷熬药,抱着小栓没一阵儿却又放下他,自己躲得远远儿的,珊瑚娘红着眼睛问她这又是怎么了,珊瑚只哆哆嗦嗦地告诉她,“待会儿姨娘就该来了,我身上脏,不能老碰春生,会得病的……”   珊瑚娘抹着泪,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好劝着她上床躺着,别再神经兮兮地说这些有的没的话,听了实在忧心得很。   呆子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珊瑚见着他,忽然低头垂手站在墙边,俨然一副做错事情等着受罚的模样,嘴里还低低地叫了声“少爷”。   听到这时候,呆子也已经习惯了,天知道,珊瑚一开始见着呆子忽然开口叫他少爷的时候有多震惊,睁大着眼看着她,思量了好一阵才觉着没可能,解释了好几回也没用,只好由着她去了。   “去睡觉罢。”呆子只这一句,顶的过珊瑚娘站在一旁劝了半天,珊瑚一听乖乖地点头,爬上自己的炕,乖乖巧巧地就躺下睡觉了。   “这可咋办啊……”珊瑚娘一摸泪,这两天这脸上就没干过,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多乖巧的闺女儿,一下子成了这样儿,暗自思量,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遭了这种祸,真恨不得是自己报应在自己身上,也别让珊瑚遭这种罪啊……   呆子眉头紧蹙,看着珊瑚躺下,睡得安稳的模样,心里有些疑惑,不得解开。   这日下午,呆子管珊瑚娘要了老屋的钥匙。   “你要去那儿做啥?”珊瑚娘进了里屋翻了两下,出来将钥匙递给呆子。   “有些东西落下了,珊瑚的。”呆子应了一句,接过了钥匙。   珊瑚娘知道,这阵子老屋都是珊瑚跟呆子去打扫的,也没多问。   ……   崔春英终于肯出来见人了。   从二黑妗子将那件事情抖露出来,崔春英就再不敢踏出杜府后院——里长几乎天天来寻她,要将这事儿问清楚。   崔春英哪儿敢出来!   只在屋里暗骂自己找错了人也信错了人,骂二黑妗子那缺嘴的婆姨恩将仇报,骂吴全那狗东西连个男人都当不好,有时也骂里长多事,骂的最多的还是珊瑚:多大点儿事就疯了,还真以为自己多娇贵!   里长来了好几趟,崔春英一直称病不敢出来见人,可她越是这样,里长心里就越是确定二黑妗子没撒谎,这日赵伯君问起,听里长这么一说,赵伯君却是二话不说,就跟里长一起上杜家去了。   前儿杜老头看里长老来找他家姨娘,三番五次的,崔春英又直称病不见,问她有什么事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里长又说是洪家大丫头的事儿,杜老头皱着眉,觉着这两人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冷脸冷屁股的,把里长冻得快掉冰碴了。   可今天连赵四爷都来了。   杜老头想着,兴许还真是有什么事儿,兴许他俩没什么,兴许这事儿是真挺大……摸摸装满肥油的翩翩大腹,让人进屋叫崔春英出来。   崔春英见实在躲不过,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出去了。   里长来了这么多天,这回总算见着人了。   早就听人讲,杜老头娶了个小妾,年轻不说,生的可是水嫩水嫩的,只是那小妾也少有在村儿里走动,嫁到杨沙村这么久,里长这还是头回见着这崔春英。看她这一眼,丰乳肥臀杨柳腰,杏目小嘴儿吊梢眉,走起路来那屁股一扭一扭,恨不得让人上去狠狠揉捏两下,走近了,还若有似无地闻到些脂粉味,掺杂着哺乳期女人身上特有的奶香味。   里长看得,可真真是好一阵愣神,双目呆呆地直跟着女人走,直看得那头杜老头用力地猛咳了几声,循声望去,杜老头的脸已经整个黑了下来。   尴尬地也咳了两声,里长不禁暗想:“这女人,还真是个狐媚模样!怪不得自家那婆娘跟村儿里几个见过她的女人都在后头骂着这是只骚狐狸!”   赵伯君呷了口水,对里长道:“既然人来着,就问问罢。”   里长点点头,来了这么多回,总算是见着人,迫不及待地就开门见山了。   “前儿洪家遭了火,这事儿你是知道的吧?他家大丫头差点儿让人给糟蹋了,有人说是你让干的,你咋说?”里长年纪大,在村里当了一辈子里长,村里人都敬他,能让他上门这么多回都找不着人的,他这心里本就装着不满,刚才对着崔春英发愣还让杜老头给黑了脸这事儿,里长更是一肚子气,又气崔春英,又气杜老头,最要紧还是气自己,这张老脸哟!现在一开声,自然也懒得拐弯抹角,直直地便这么问了出来。   崔春英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本还想着他要是多问几句,她还能使使迂回战术,把老头儿给绕进去,现在这么一问,她倒是一下给噎住了。   “胡说八道!谁说的!”杜老头一听这话,差点儿蹦了起来,谁在外头胡说八道,污蔑他家姨娘的!   里长见他这样,更是觉得不满,稳稳坐着,瞟了杜老头一眼轻蔑道:“是不是瞎说的,让她自己说,你能知道啥?”   杜老头见他这模样,知道自己有些过激,稳了稳心神,转头看崔春英。   崔春英皱着眉,地头轻声道:“好好儿的,我做这事儿干啥?我又跟她没啥过失……”   “可这是谢老三家的说的,谢老三可是你家管账的,你跟他那媳妇儿好这是村儿里人都知道的,你要没干,她这么说干啥?”里长听着崔春英轻轻软软的声音,骨头都快酥了,一恼自己,开口说话就更是又直又冲,说完才觉着自己这反应好像有些过了。转头看赵伯君,他倒是气定神闲,什么反应都没有,里长这才松口气——这话没算过。   崔春英手抓着罩子下摆,眼里尽是气恼怨毒,暗骂着二黑妗子,要是再让她见着一定扒了她的皮!   可心里怒着,面上却还得矜着,低眉顺首着道:“我也不知道她为啥要这么说啊……平日里我对她也挺好的啊……咋能这么说我,这不害人呢么……”   这两句话满胸满腔的委屈,说得声泪俱下,里长见着面前这娇人儿哭得梨花带雨,竟也问不下去,只好看了赵伯君一眼,想让他问问。   赵伯君瞥了一眼,慢悠悠地喝着茶,全然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里长见他这样这头崔春英又哭得让人心头动容,酝酿了半天,才又问了一句:“真不是你做的?”   崔春英也不回答,只接着哭得委屈。   那头小翠抱着孩子经过大堂,听到崔春英哭着,孩子便挣扎着要娘抱,崔春英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哭得伤心,嘴里还不忘跟孩子诉苦:“春生啊,娘怎么这么命苦啊,没做的事儿都要让人赖下,难不成就是因为我是个做小的么?娘都这样儿了,往后还要怎么护着你啊……春生啊……我的儿……”   杜老头本就怒得黑着一张脸,听到崔春英这话脸色更是黑了一层。崔春英早就吹着耳边风,想让老头子把她给扶正了,可杜老头那正室这才走了一年不到,要是这时候就扶正,总怕乡里人闲言碎语地说些其他的。更何况崔春英现在生了个儿子,再扶了正,孩子可就算是嫡出了,就是杜俊笙不说什么,可杜俊笙那些个堂表兄弟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杜家这么大个家产,并非都是他杜老头的,再多了个嫡子,不就再多出个来争家产的!更何况崔春英毕竟年轻,那岁数算起来也就比杜俊笙大一两岁,这样的当家主母,怕是不能让人信服,再要闹起来,杜老头总怕伤了孩子或是崔春英,这么用心良苦,怎么崔春英就是不明白呢!   又是恼崔春英不理解自己,又是恼里长不给他面子,杜老头冷着脸对来人下了逐客令:“她都说不是她了,你们还要问啥就赶紧问,她身子不好,不能老在外头吹风。”   赵伯君盖上茶盖子,笑道:“这茶不错。”   说着招呼了里长,就这么离开了。   第82章   “难不成真是老三媳妇儿瞎说的?”里长从杜家出来就直在想这事儿,思来想去,总觉着看崔春英哭得那模样也不像是说谎。   赵伯君笑笑,没回答。   里长看不透他这模样是个啥意思,低头苦恼地思考了好一番,忽然抬头问:“要不再找老三媳妇儿来问问?”   赵伯君嘴角依然噙着笑,“那就找来问问。”   这头念叨着,那头谢老三还没完没了地骂他家那败家媳妇儿,今儿里长跟四爷都去杜家问了,现在谁都知道是他谢老三的媳妇儿说了崔春英要害人的事儿,这让他还怎么在杜家混,怎么在村儿里混!这两天杜老头见他时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冷着脸,说话也难听,谢老三心里着急,只觉得完了。   二黑妗子这头才给孩子洗完澡,边洗边骂,成天往外跑,水里泡泥里乱滚的,整个跟一小泥猴儿似的,身上的泥耙下来称都不知道有几斤!   里头洗着骂着,外头也一口一个败家娘儿们地叫骂,听到二黑妗子实在听不下去,一扔手里的布就跑了出去,扔下孩子光赤溜溜地站在桶边晾着。   “那会儿是谁让我去巴结那个姨娘的!你能当上账房不还是我跟她说的!现在倒好,我倒成败家娘儿们了!你本事!你本事别成天巴着那少爷不放啊!成天不做正事儿跟在一孩子后头,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二黑妗子这下是忍不住了,这都骂了几天了,从呆子那天来问了这事儿,谢老三就没消停过,唠唠叨叨地念叨着,总怕杜俊笙回来要拿他怎么样似的。   谢老三被她这一说,只觉着面子都被扒下来了,气得头顶冒烟,大手伸出来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掴得二黑妗子往后退了小半步。   “你还打我!你也就剩打我这点儿本事了!你还骂人家呆子,人就是个呆子也比你好使多了!他还懂得护着家里的,你倒好,外头跟条狗似的,只会在家里横!”话音未落,谢老三拳头又举了起来,吓得二黑妗子往后一退,大声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要再敢动我一下,我立马就找我哥去!别以为我家里没人!”   谢老三被她这话一说,跟兜头浇了盆冷水似的,一下冷静了下来。   这婆娘的娘家兄弟,一个个壮得跟大熊似的,成亲这么多年,谢老三没少打他媳妇儿,去年年前那会儿因了件小事儿打了二黑妗子一顿,她外甥过年来串门儿发现自家姑姑被揍得鼻青脸肿,回去就跟自家爹说了,还没等过第二日,当天下午谢老三那三个妻舅就一人拿着个榔头,从邻村杀了过来,吓得谢老三跪地求饶,险些就尿裤子了。   这会儿说起来,谢老三立马停了手,是收是揍,他就得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了。   谢老三恨恨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进了屋。   二黑妗子站在后头还咒骂了好几声“没出息”“窝囊废”之类的,才想起孩子还没穿衣裳晾在那儿呢,不解气地又边骂了几声,一进后院儿,那泥猴儿整个跳进大缸里泡澡去了,气得二黑妗子又是一阵打骂,拎小鸡似的把他从装吃的水缸里拎出来,光溜溜的正好让她随处下手都方便。   孩子被打得嗷嗷直叫,院儿里鸡飞狗跳了好一番,谢老三始终还是没忍住,不依不挠地想着那事儿,非问不可,出来拉开那娘儿俩,打了一巴掌孩子的光腚让他自个儿进屋去,这头拦住自家婆姨问:“那天呆子跟你说啥了,你就非告诉他不可!”   二黑妗子见他还纠着这事儿,实在厌烦极了,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自个儿造的孽!我说了这事儿你还不信,现在好,都成这样儿了你要我藏着掖着,我藏得住么!”   谢老三眉头一皱,有些恼自己,之前这婆姨说的时候他还不信会出啥事儿,可是不就是打听着点儿人家家里有没有人么,谁知道会出这么大乱子!前儿还埋怨自家婆娘没说这事儿,哪成想是自己没在意给耽误的,想想就抓心挠肺地悔啊!   二黑妗子见他也没反驳,叹口气道:“他说,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他了,那我就还算是救了珊瑚的恩人,毕竟前儿我告诉他有人要犯事儿,我这不是想着你回头跟那少爷能有个交代么!至少洪家那大丫头现在还全须全尾的不是?他说我要不说,就想想翠兰……”二黑妗子说到这儿还有些胆颤,翠兰那惨况可是谁都瞧得见的,洪家这呆子,完全是个阴险的,这么威胁人,人能不怕么!   “我这要是还不说,那他要是真……那我咋办!”   二黑妗子一下停了下来,想起什么似的,听谢老三叹了口气,问:“共犯是个啥?”   谢老三瞥了她一眼,心想着不想当共犯,也只能这样儿了。   ……   二黑妗子被里长找去龙王庙,是第二天早上了。   龙王庙是杨沙村人办大事儿的地方,因为村儿里人姓氏多,同宗的祠堂根本就建不起来,三三两两的几户人家,实在没有必要去建个祠堂,何况也花不起这钱,村儿里唯有一家有个祠堂的,也只有赵家,因着赵太爷在京城当过官儿,在村儿里又是有威信的人家,就是做做面儿,也要有点表示,于是专门辟出个院子来放祖宗牌位,供奉的加上赵伯君的爹,也就是两代祖宗。   杨沙村临海,讨海吃饭的人多,没趟出海前人都要去龙王庙祈福以求平安,这么多年来,杨沙村几乎就没出过什么出海回不来的人,大家都说是杨沙村这龙王庙里的龙王灵验通人,是以,村儿里一有全村人一起办的大事儿,都选在了龙王庙。   这回珊瑚这事儿,在杨沙村算是大事儿了。   以往小偷小摸不是没有,可大多都是东家西家偷点米偷点油,偷只鸡都算是大事儿了,更何况这回!   里长坐在大堂里看着老实巴交的老洪头,不住地叹气摇头,村儿里这些年就出了那么几件大事儿,老洪头这一家人就占了仨,什么从海底救了个傻子了,拉出个多少年没敢回村儿的赖麻子了,现在又是莫名其妙的杜家小妾要找人害了洪家大丫头了。手肘撑着一旁的桌角揉揉额头,他这里长当了这么多年,净给他洪家办这些事儿了,这回还跟那有钱的杜家牵扯上了,这让他怎么判!   赵伯君还没来,里长看二黑妗子等得有些焦躁,只好先开始问了。   其实问题就那几个,二黑妗子前儿就已经老实交代过了,今儿再叫她过来,无非就是再问一遍。   里长这头还心存幻想,要是二黑妗子能翻供,那这事儿就能不了了之了,不然这跟杜家牵扯上的,里长害怕啊!再又想起杜家那娇滴滴的小妾……   “朝叔?朝叔?”有人在一旁叫了两声。   里长猛地回过神,清咳两声掩饰尴尬,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可想好了,要是敢胡说,可是要送到城里大牢里蹲着的!”   话音刚落,赵伯君就进了大堂里来,扫了殿前这乌泱泱的一众村民,迅速地走到里长一旁的位子上坐下。   二黑妗子正被里长恐吓得浑身抖了抖,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没胡说。   赵伯君点点头,转过去跟里长说,“把杜家的崔氏叫来问问罢。”   里长眉头一皱,“还要叫她么?”   赵伯君看他一眼,低头玩扳指,“总不能听信一家之言,把她叫来问问,让大家都听听看,谁对谁错,公道自在人心嘛!”   赵伯君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大半听到了,里长面露难色,却也还是不得不找人将崔春英叫过来。   里长再看赵伯君,却是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从那日见了杜家小妾后,不知为何心里就偏袒了她去,总觉着这么娇滴滴的美妇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崔春英来得很迟,等得来看热闹的人都开始有些烦躁不安了,还有几个妇人坐在门槛上,便给娃儿做着虎头帽便议论着,崔春英怕是不敢来了,一定是怕被人揪出来,收拾东西跑路了!   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崔春英坐着两人抬的竹榻,衣裳艳丽发髻高梳地来了,一下来,众人便自觉闭了声,只见她妆容精致地扭着水蛇腰踏进殿里来了,丫头在一旁撑着伞,小厮在后头捧着茶,那架势,好似皇太后驾临那般惹人眼珠子。   “哼,骚蹄子!”也不知是谁在后头骂了一句,继而原本安静的大堂又开始听到人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讨论。   崔春英往旁一瞟,接着便继续视若无人那般往里走了去。   行至堂前,小厮殷勤地将赵伯君身旁的太师椅扫了几下,请崔春英坐下。   崔春英一转身,睥睨众生的模样扫过大殿里的人,仪态万千地坐了下去。   当即众人噤声,顿了一顿,继而便是一阵哗然。   赵伯君转头瞥了她一眼,见崔春英还扭捏着,颇有些搔首弄姿的模样,嘴角忽然扬了起来。   崔春英被他这一笑,顿时直觉后背发凉,还没反应过来,里长就已经大惊失色地快步走到了崔春英面前来。   第83章   “快些起来!这可是龙王架!”里长压着嗓子急语,崔春英一愣,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见崔春英一脸不解的模样,里长着了急。   崔春英这坐着的可不是把普通的椅子,这可是龙王出架时乘放的龙王架,平日里就放在大殿侧边,前头还放了个香炉,乡民来祭拜龙王的时候也要给这里祭上一炷香,以求出行平安。   今儿这是殿内有事要理,就把摆在过道边儿上的香炉挪了挪位,好歹别烫了人,哪知道这崔春英这准头这么好,一挑就挑着龙王架。这会儿让她起身,她还坐在那处不愿挪动,这不是给里长落面子么!   里长一急,伸手拉过崔春英就想将她拽起来,哪知道这还没等把人给拉起来,那头门口就传来杜老头急赤白眼的护食声:“有话就好好儿说,别乱动手动脚的,这可不是你媳妇儿!”   杜老头本来嫌丢人不愿意跟过来,可自家这姨娘实在娇艳,今儿又是好好儿打扮了才出的门,杜老头一抓秃了大半的头发,也顾不得发簪已经快要盘不住头上稀疏的几根毛发,急匆匆地才跑着跟了过来,哪知道这才一进殿门就见着里长抓着崔春英的手,崔春英闪躲着一脸的难色,大庭广众之下还都这样儿了,要是待会儿单独审人,那还得了!   里长被他这一吼,脸猛地就红了起来,崔春英趁机甩开了他的手,里长手里滑腻的感觉一直穿到心口,一下既是羞耻又是不甘,红透了的脸又猛地铁青了起来。   在场的村民已经在下头讨论得热火朝天了,有人骂崔春英不要脸还不懂规矩,这座儿是她能坐的么?有人笑得不怀好意,想看看里长怎么跟杜老头解释,甚至还有人一溜烟跑了出去,说是要去告诉里长夫人,原本安静的大殿这会儿就跟初四赶集似的人声鼎沸。   待到杜老头冲上来害喋喋不休地质问职责里长,里长的脸色已经几乎不能看了,下头说的话他可是一句没漏的听到了,没想到自己受人尊敬这么多年,竟就为了这么个土地主家的狐媚子小妾遭到质疑,这个杜老头现在竟还一直要他给个说法,气得浑身直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利落。   赵伯君看得有些不耐烦,那女人到现在还不明所以地安安稳稳地坐在龙王架上,侧头道:“杜叔,她坐在龙王架上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这群人再说什么,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茶,皱皱眉头,端着茶盏往后头走了去。   杜老头被赵伯君这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见崔春英确确实实是坐在龙王架上,看着里长的脸色和下头人议论的嘴脸,不禁变了变脸,没好气地将崔春英赶了起来。   崔春英没理顺这杜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睁着大眼无辜问怎么了。   杜老头见里长竟还盯着崔春英看,心里生起那点子怜惜全被怒火烧了,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这地儿是你能坐的吗!”   崔春英这下是明白了,往后瞟了眼,嘟着嘴哼了一声轻声抱怨:“不就张破凳子么!”   杜老头闻言回头瞪了她一眼,崔春英不满地扭头不去看他,见赵伯君刚好端了杯新泡的茶坐回了那位子,一时间也找不着其他位子可以坐,只好在一边不情不愿地站着。   也珊瑚爹站在一旁静观全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个看着狐妖媚子的女人就是还他家大丫变傻了的元凶么?这要是个汉子,老洪头早冲上去揪着衣领狠揍一顿了,可这是个女人,能咋办?这会儿他就盼着赶紧审人,审明白了能还给他家一个公道。   赵伯君往殿内瞟了一眼,该到的人也差不多到了,随意安抚了满腔怒火的里长,就开始问话了。   还没开始审人就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弄得谁心里都不舒服,里长的话问得不客气,崔春英也爱答不理地,二黑妗子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生怕崔春英看到她要抓她来质问。可怕什么来什么,崔春英一眼就瞄到这女人,见她看过来,眼神跟刀子似的,直要从她身上剜出肉来似的,吓得二黑妗子越躲越后头,直藏到人堆里去了。   问话进行得极不顺利,里长更是越发烦躁了起来,最后竟撂挑子不干了。   赵伯君无奈,任由场子安静了半晌,又喝了口茶润润嗓,这才开口问:“前日你让谢老三家的去打听洪家什么时候没人,是要做什么?”   刚才里长那话,东问西问,就是没问到点子上,崔春英能回答就回答两句,不行就干脆不开口也不理会。赵伯君这下单刀直入,崔春英心下一慌,竟矢口否认了起来。   “我没有!”   “没有?”赵伯君双眼一眯,笑道:“可是,有人说你做了。”   “那是污蔑!她想害我!”崔春英脱口而出,毫不经脑。   “哦——是么?”赵伯君拉长了语调,挑眉往人堆里瞟了一眼,见那人点头,便收回了视线,靠坐在椅子上拿着茶盏盖子撇撇茶叶,慢悠悠地开口:“那可能……真不是你做的。”   赵伯君此言一出,全场都呆住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罢。”说完放下茶盏,跟里长说了声:“这茶真难喝。”便转身走人了。   就连崔春英自己都没料到这件事能这样就算过了,目瞪口呆地看了杜老头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扬了扬下巴,似乎在得意地炫耀自己之前扑好的路:什么书香门第祖上官宦,还不是一样给了钱就能打发走的!   “这……这咋这样儿啊!”殿内的人算是沸腾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赵伯君离开,然后杜老头散着挂不住的头发,后头跟着得意昂头的崔春英也要离开,却是被珊瑚爹拦了下来,伸长着脖子问里长这是怎么回事。   里长到现在还是一脸的懵,根本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伯君不是说要好好查查的么?怎么这会儿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珊瑚爹问着,见没人回应,却是要杜老头给他家给交代,杜老头哼笑一声,道:“刚才没听着么?这事儿不是我们家人做的!”说完一顿,又笑:“你说那会儿你家丫头要是嫁到我家是不是就没这事儿了……啊呀,这种事儿……还好没嫁进我家,不然我这就是有十张脸皮子也不够让她丢的!”   “你咋说话的!”珊瑚爹被他这一激彻底火了起来,抓起杜老头猛地就揍了一拳头,杜家那小厮众人赶紧围了上来,逞凶斗狠的几个一冲上来就提着拳头来了。   一时间殿内乱作一团,有打架的有叫停手的有惊呼的有看热闹的,里长正急忙往里头挤进去要阻止他们,却忽然听得里头有人拔高一声大叫了出来!   等到里长着急忙慌地挤进来时,正见着呆子挡在珊瑚爹面前,手里握着个小厮的手,轻松地往后一掰,“咔擦”一声,骨头折断的清脆声响清晰地传进人们的耳朵,那小厮更是疼得直叫娘,抱着手在地上乱滚。   “别乱动手。”呆子冷冷清清地说了这一句,推着还有些发呆发愣的珊瑚爹就往外走了,留下一干人等还在后头没反应过来。   许久才有人开口:“……不是他先动手么……”   旁边人等了他一眼,“谁说的,我没瞧见。”   “我就瞧见一帮人要打洪叔!”   “就是!”   “……”   “……”   回去的时候,杜老头坐在竹榻上,崔春英只好拉着那曳地的裙子在一旁跟着走,小翠在一旁伴着拾掇着裙角,崔春英还是不可避免地踩了好几回裙子险险摔倒。   “老爷,你这是说,前儿你就给赵四爷送钱去了?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不知道?”崔春英对今天这事儿能够这么容易解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赵伯君看着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啊!   杜老头哼哼地笑了两声,伸手挑了崔春英的下巴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赵伯君就是再能,他也就是个人!”说罢舒适地躺会竹榻上,摇摇晃晃很是舒心的模样。   崔春英哪儿知道,昨天傍晚赵伯君找人到杜家,指名道姓地要找杜老头,说是有话要说。   杜老头一听是赵伯君,心里烦闷想着打发打发走了就是了,哪儿知道那人说四爷传话了,明儿要传人到龙王庙问话,是成是败就看杜老头自己怎么做了。   杜老头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觉着该做点什么。   前儿里长跟赵伯君来家里后,杜老头就问过崔春英,要她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崔春英哭得委屈,抽抽噎噎地说是因为洪家那大丫头竟不同意提亲,越想越觉着咽不下这口气,就想找个人好好儿教训她一下,哪知道那人色心起,打不过人家还要烧人屋子,这才惹得她一身的骚。   对于提亲这事儿,杜老头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难得自家儿子看上个姑娘,娶回家也就是了,哪成想那阵儿自己又刚好摔断了腿没法儿去提亲,可更没想到的是这家人竟不愿意将姑娘嫁进来,这不是当着全村儿人的面打他的脸么!   所以那时候崔春英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是打心眼里觉着崔春英没做错,既是没做错,那就必须护着。   杜老头费了不少脑子,赵伯君这酸溜溜的读书人,直接给钱是不成的,思来想去,找了个捐给村儿里龙王庙的由头给了赵伯君一小箱子金元宝,这么重的礼,能不成事儿么?   得意地哼哼两声,杜老头坐在竹榻上摇晃着睡着了。   第84章   珊瑚依旧有些痴痴傻傻,整个家里就认小栓,总抱着他叫春生。   珊瑚爹见她这样,心中憋气得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赵伯君说好了要彻查此事,现在却成了这样不了了之,实在是让人气愤。这几天气得,活儿也不做了,成天惦记着要不要拿把锄头去杜家讨个说法。   珊瑚娘也管不了他了,每日守着珊瑚,哭得俩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那样子也恍惚得很。前两日听人讲珊瑚这样儿别是中了邪,还特意让呆子去请苏神婆来瞧瞧,哪知道那苏神婆竟不愿意来,珊瑚娘一听便软了身子,苏神婆定是算到了珊瑚这病没法儿好,连来都不肯来了。   相比之下,呆子却是沉稳得多,每日跟珊瑚说说话,珊瑚还是总叫他少爷,眼中有时流露出来的那种恐惧却实在让呆子怒火中烧。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珊瑚惊恐成这样!   去请苏神婆那日,那神婆也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见着呆子时候双眼一放亮,继而便笑了起来,只说这都是天意,老天给了她一条命,她倒也还了老天一条命。   呆子听得不明不白,那苏神婆却笑着道:“天机不可泄露,若是想知道,就好好儿想想她之前跟你说的话,看似越是虚无的,往往才越是真实的!那丫头的病不是病,是劫!等得了那开锁的钥匙,这劫便成了结,一打便开,无需喝药做法。”   从珊瑚出事后,呆子便前后奔波,在村儿里打听点事情还是很简单的,只是在打听杜家情况的时候,却是无意间知道了崔春英有个儿子,便是叫春生。就着珊瑚从前跟他讲过的,什么死去再重活一遍之类那些看似开玩笑的胡言乱语,呆子虽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却还是轻易地联想到了一起。苏神婆说的一命还一命,难不成是……   呆子不能猜到更细,但很明确的一点,珊瑚若是真死了一回,那么这死,就肯定跟杜家有着莫大关联,珊瑚说过杜俊笙是仇人不是么?   难不成珊瑚那劫……就是杜俊笙?   不消多费功夫,谢老三自然会将事情转达过去,杜俊笙……自然会来。   不出意料,龙王庙问话才过了两日,杜俊笙便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珊瑚家,站在门口求着珊瑚爹让他进去,那模样,像是刚知道了消息,便从城里匆匆赶回来的。   “你还来做啥?你们杜家害的我姑娘都痴痴傻傻的,现在连句公道话都不讲,你还来做啥!”珊瑚爹拿着锄头挡在门口,不让杜俊笙进门。若不是看在杜俊笙之前对珊瑚实在不错,家里的田又还是他给租过来的,珊瑚爹单凭着之前听到杜家是因为珊瑚没同意嫁到他家这才想来报仇这件事,就可以将他狠狠地揍一顿了!   “洪叔,这事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是绝不容许发生的!”杜俊笙听到谢老三匆匆带来的消息,气得连跟先生打招呼都免了,直接从私塾奔了回来,崔春英做的那些事儿,以为他都是瞎的看不到么!若不是还挂着是他家姨娘的身份,杜俊笙早想将这人赶走了!   这会儿珊瑚爹不论如何都不让他见见珊瑚,在门口僵持了快一个时辰,实在无计,只能先回家放下行李再找了崔春英好好问问,这女人,未免太猖獗了!   第二日才大早,杜俊笙便带着一篮子东西站在门口,珊瑚爹依然拦着不让进,珊瑚娘看了几眼,也摇头叹气地回了屋,反倒是从草棚走出来的呆子看着这尴尬的状况,走到了珊瑚爹旁边耳语几句,珊瑚爹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再回头来看杜俊笙,虽是也没好气,却扔下锄头转身进屋去,没有再多加拦阻。   杜俊笙有些意外呆子会帮自己,看他的眼神带了些感谢,朝呆子点点头,呆子瞟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往里头走了回去。   珊瑚听到动静有些紧张,缩在炕角,手里紧紧抱着还在熟睡的小栓,一双眼过一会儿就往外瞟一眼,好容易听着珊瑚爹好像回屋去了,外头也安静了下来,这才把孩子放下来让他继续睡觉,可她那模样,却依旧警惕得像只护崽的母豹。   呆子先进来的,珊瑚一见是他,低低地叫了声少爷,可对小栓保护的模样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呆子深深地看她一眼,眼中的心疼不言而喻。   昨晚想了整整一夜,该不该让杜俊笙进来看看珊瑚。   让珊瑚见他,结果无非两种,好起来,或是越发地坏。苏神婆说的话,他由不得不信,在这种乡野之地,能看病的也就是二黑奶奶这么个赤脚大夫,她看来也是束手无策了,只差了要告诉他们珊瑚这病只能看造化。更何况,连当今皇帝都信的巫蛊神佛,他就信这一回也无妨,倘若珊瑚好不了……倘若真的好不了,那他就算是冒着丢命的危险也要把珊瑚带到京城去,御医总比二黑奶奶强罢?   晃神间,杜俊笙已跟在后头进来了,珊瑚还没抬头,就听着来人抖着声音叫了句:“珊瑚!”   珊瑚浑身打了个激灵,定住了一般两三秒动都不动,接着慢慢抬头,入目的便是素青长衫,孱弱的身材和那张儒雅苍白的脸,和珊瑚记忆中那张抿着唇一脸不屑,厌烦地看着自己接着转头就走的脸迅速重叠在了一起!   “珊瑚!我是俊笙。”   珊瑚此时浑身一顿,像是被雷狠狠地劈了一下似的,阻塞着脑中藏了这么长时间的东西顿时豁然,两世的记忆如雨天的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将珊瑚整个卷进去一一再过了一遍,两世的悲喜,血泪斑斑的一幕幕清晰地重组了一番……   “珊瑚,珊瑚?我是俊笙,你还记得我么?”杜俊笙见珊瑚脸上的表情作三五次变,人却还呆呆愣愣地,便走进了来,多叫了两声。   珊瑚眼角一挑,盯着他死死地看:“就是成了灰,我也不会忘了。”   杜俊笙一愣,继而却又有些欢喜。之前不是说珊瑚现在什么人都认不得了么?可这时候看,珊瑚却是认得自己的!   站在一旁仔细看着的呆子这时候也猛地睁大了眼,有些震惊有些疑惑,攥紧了拳头耐心再等等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头,杜俊笙欢喜之余,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有些激动地跟珊瑚介绍着这是他从城里带回来的小糕点小玩意儿,“这回回来得急,没法儿多带东西,你先尝尝,要是喜欢,我下回再多带点儿回来!”   这时候珊瑚娘听着动静正好进屋来,坐在珊瑚炕边上确认:“珊瑚啊,你真认得他是谁么?”   珊瑚本就厌烦了杜俊笙,现在还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叫,实在听得头疼,“恩”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珊瑚娘,继而又道:“娘,我有些头晕,想要睡一会儿。”   珊瑚娘本满口地应着,忽然一下回过神来:“珊瑚……你刚才叫我啥?”   珊瑚重复了一遍,叫了声“娘”,激动得珊瑚娘抱着她失声痛哭,嘴里叫着“我的儿,总算是好了”。   杜俊笙一愣,这就认得人了?   珊瑚娘哭得大声,睡在一旁的小栓一下被吵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叫娘,珊瑚娘这会儿还激动着也没空理会他,珊瑚顿了一会儿,抱起小栓,珊瑚娘却是一下又呆住了,生怕珊瑚叫出来的还是“春生”。   “娘,你把小栓抱出去吧。”珊瑚娘一听,算是松下口气,满口应答着把小栓接了过去。   呆子这下是真的确定了,苏神婆说的没错,有结就要解,既然杜俊笙没有让珊瑚再加重,反倒是清明了起来,这就是那个开锁的钥匙了吧!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珊瑚为什么还会跟这人有这么一劫,难不成就是那个前世今生中夹带的么?   这头心里阴郁着,脸上却一如常态,只听珊瑚叫了自己一声,道:“我想睡会儿。”   珊瑚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好似轻舟过水面,不轻不重地在呆子心上划过一道没有痕迹的水纹,点得呆子的心尖儿上,有些酥酥麻麻的。是了,除了那句“化成灰都认得”,珊瑚自始至终就没理会过杜俊笙,既是结,又何能结?   走过去了对还想跟珊瑚说几句话的杜俊笙道:“她累了。”   杜俊笙看他一眼,又看珊瑚一眼,今天能见着珊瑚,还是这呆子给说的情,这时候实在不能拂了他面子,何况有一就有二,都来了一趟了,往后还怕进不来?   这么想着,杜俊笙也不好强留,跟珊瑚说了两句要好好休息的话,就告了别走了。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来跟呆子道谢:“还托你照顾,珊瑚看着还不错,俊笙在此谢过了。”   呆子瞥都不瞥他一眼,“我家的事,不劳外人操心。”说罢便转身回去,关了门不再理会杜俊笙。   杜俊笙被噎了这一下,脸上烧得慌,觉着自己好像有些越矩了,呆子虽说不是姓洪,但也算是娘家人了,正懊恼着,不料门又打开了。   “还没走?正好,这东西带回去,我家不吃这种东西。”呆子将篮子一把塞进杜俊笙手里,“砰”地一下又关了门。   杜俊笙低头一看,刚才还好好儿的糕点,这会儿怎么全成了粉粉块块?   无奈,只好拎着东西走了,哪知道后头还跟了双眼睛,愤恨地顶着杜俊笙单薄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天考试结果根本没有办法粗长,答应要今天解决渣渣的还是没解决成,我反思QAQ   第85章   听说珊瑚的病好了,左邻右舍都过来凑热闹,最欢实的莫过于刘寡妇。   “这几天我可是睡都睡不好,一醒来就想起珊瑚傻了,你说珊瑚要傻了,往后我姑回去了,我找谁说话去?这附近也就珊瑚这么好说话,我可是真舍不得!”刘寡妇尖着嘴,生怕别人抢了她的话去说,殊不知她这好说话的嘴,就是这会儿夸着珊瑚,也得罪了不少人。什么叫这附近就珊瑚好说话?这不是带了些指桑骂槐么!   坐在一旁的红串儿脸一下就黑了,也不说话了,在那儿又坐了没多会儿就走了。   刘寡妇跟红串儿没话说,这可是谁都知道的,红串儿这么一走开,刘寡妇这才后知后觉着知道自己这话刺着她了,不禁心底暗爽自己这嘴皮子着实厉害,无意骂人都能刺着她。   双福娘倒是没发觉,只当是红串儿大着肚子,坐久了腰酸,回去躺会儿也好,便拉着珊瑚继续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两天的事情。   “杜家有钱有势,咱这种小蝼蚁,想跟他硬碰硬的,实在是难,”双福娘她们正讨论着龙王庙问话那事儿,“可要让咱就这么认怂,咱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就得看里长和赵四爷说不说人话了。那天我也在,那个骚蹄子连龙王架都敢坐上去,还有啥不敢做的!”刘寡妇正义愤填膺地说着,到了激动处,都快坐不住了,“我看朝叔那会儿见她,那眼睛,都看直了!四爷也是,这事儿明摆着就没打算好好儿问,咱那么多人在那儿呢,他竟问都没好好儿问,那个骚蹄子说啥就是啥,有这样儿的么!”   双福娘也气得直骂人,大概也是说觉着看错眼了,还以为赵伯君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这么个好歹不分的,最后还是总结了一句:“哼,男人都这样!”   呆子这会儿帮珊瑚娘拿了织网的线过来,正好听到这句。   珊瑚娘接过东西,呆子却也没走,就坐在珊瑚炕尾看看她。   一群老娘儿们见他在这儿也不好再讨论男人女人什么的,左一句右一句地四处扯着,崔春英那事儿也就暂且搁下来不提。   “春生是谁啊?”双福娘最好奇的还是这个,珊瑚不清醒这几天,天天是抱着小栓不离手,嘴里春生春生地叫着。在双福娘的记忆范围内,实在是没有孩子叫春生的,照着珊瑚这两天的样子,这孩子该还是个娇贵的,抱抱他还得先去洗手,村儿里那儿有这样金贵的娃儿?   “这……”珊瑚一下语塞,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给她们瞒过去,这头还没想好对策,珊瑚娘便又开口接着话茬儿道:“嘴里还念叨着一些有的没的,说啥你是春生的嫂子啥的,哦,对了,还有呆子,一见着呆子就叫少爷,呆子那会儿都吓愣了,对吧?”   珊瑚娘说完还转头朝呆子确认了一下,呆子一顿,点点头。   以为珊瑚知道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本想着好好儿说的,被这么揭穿了自然是吓了一跳,至于吓愣了……呆子想了想,大概没有愣了吧……   珊瑚一下僵住了,她知道这两天她总抱着小栓,可完全不记得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怎的还会再想起春生,珊瑚有些不解,可这时候更多的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屋里人的提问,刘寡妇也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两天珊瑚的怪异行为,拼了命似的干活儿,也不怕火了,做出来的吃食见也没见过,见着呆子说的最多的是“我去给你煎药”,除了跟小栓跟呆子说话,谁都认不得,跟她说话时就低着头受罚似的……   珊瑚都仔细听着,只怕有什么地方做得太过了,让人知道了些什么东西去。正彷徨着,一抬眼便见呆子正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是什么事情都知悉了的样子。   “你倒是说说,这是上哪儿认识了的这啥春生啥少爷的?”刘寡妇叨叨完了,终于想起要让珊瑚说话了,拽着珊瑚的衣裳问着,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模样。   一时间竟也没人开口,全都等着珊瑚说似的。   珊瑚一愣,竟一句话说不出来。干活儿,做饭,春生跟少爷,全是前世不堪回首的经历,怎么说出来?   “发痴病的,哪里说得出所以然。”   呆子忽然开口,一屋子人均是一愣,继而双福娘哈哈哈地大笑出声。   “真是老糊涂,那会儿说的话咋能问出个啥来哟!”双福娘理所当然地将这事儿划了过去,几人一笑也就翻页了。   珊瑚这头是松了一大口气,转头看呆子,他依旧是无波无浪的模样,珊瑚却发觉有些异样,晚上见呆子坐在院儿里乘凉,珊瑚也跟着出去坐在一旁。   “怎么出来了?”许是下午闹腾的,吃过晚饭珊瑚就又烧了起来,浑身发烫地躺在炕上,难受得睡着了都不自觉地哼哼起来,这会儿是才醒过来,就跑了出来,呆子二话不说,就把她赶回屋子里。   “你咋样了?”从早上清醒过来到现在,珊瑚就见着呆子里里外外地走进走出,也没时间好好儿说说话,“我记得你脖子……”   珊瑚说着就要去看呆子的后脖颈,呆子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顿了顿,道:“这件事,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珊瑚低头,呆子看不清她表情,好长一会儿才听她开口:“不能放过他们!”   “呆子,”珊瑚叫了一声,似是挣扎许久,终究还是试探着问了句:“你知道了什么……”   “前两日我去见了苏神婆。”   珊瑚猛地一抬头,眼里的诧异多于恐惧,迷迷糊糊的这两日,珊瑚似乎觉察到呆子有些地方似乎不太一样,好似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加上今日在众人面前给自己解了围,珊瑚的怀疑更是深了一层。只是感觉毕竟是感觉,不能拿来当真,刚才试探着问问,实际也没打算问出点什么来,可呆子这回答却是让她惊讶无比,若是到了苏神婆那儿,那岂不是什么都一清二楚了去?   本知道呆子是值得信任的人,曾经好几次,被前世的纠葛缠绕得难以承受时,珊瑚也想开口告诉他这件事情,可没想到呆子知道这事儿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得知的,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复杂的滋味,珊瑚默默地低了头,有些不安,有些遗憾。   呆子似乎看出珊瑚的不安,心底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却也迅速抹开,沉声安慰:“我不会跟别人提到的。”   珊瑚再抬头,一双大眼却是早已蓄满了泪水。   这一夜,呆子就坐在炕尾,听着珊瑚说了很多,直说到珊瑚娘进屋来说该睡觉了,呆子才沉稳地点点头,让珊瑚盖好被子便回了自己草棚。   珊瑚娘看呆子进了自己屋子去,又看了看珊瑚已经关上的房门,钻进自己屋里跟老伴儿说:“你觉着呆子咋样?”   ……   第二日,绿翠得了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拉着珊瑚的手确认了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谢天谢地了好半天。珊瑚同她说了几句,见她脸色不好,问是怎么回事,她只道是没事见她不愿意说,珊瑚也没再多问,只等着绿翠回了去,双福娘过来串门儿时,有意无意地提了起来。   双福娘也不是藏得住事情的人,靠近了低声道:“你不知道,虎子叔前儿不是翻了屋顶么,借的黑贷!”   珊瑚听得一惊,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双福娘,双福娘点点头表示没说错,无奈道:“也不知道咋想的,再咋样也别去碰那东西啊!现在可好,人家说再不还钱就把地给抵了,她家可就那么点儿地,抵了还靠啥吃饭?”   珊瑚却沉吟了一声,虎子叔非要趁着那会儿翻屋顶,珊瑚是知道点儿的,那阵儿不是二黑要跟珍珠成亲么,虎子叔大概也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会儿刘寡妇不是还听了传言,说绿翠要嫁到城里去么?   双福娘一听,顿时就明白了,不蒸包子争口气,乡下人虽没多少大富大贵,可这张脸皮子可是看重得很,珊瑚这么一说,她倒是理解了虎子叔的做法。   “可这事儿办得还是不地道,弄这种东西,这不是把自己往坑里推么!”   “跟谁借的?”珊瑚眼前忽然闪现出荷花的模样。   “好像是个外乡人,姓啥来着,姓李还是姓吴来着,说了我一下也忘了……咋?你认识?”   珊瑚摇摇头,将荷花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这几天这样儿着,也没法去看看她现在咋样了,也不知道屋子是不是真给人收了去。”   双福娘听得叹息,说明天她去看看去。   双福娘坐了一阵儿就听到双财在她家院儿里叫她,便回了去。   珊瑚打开窗,呆子趁着日头还没落,在院儿里砍柴,珊瑚将头往窗外探了探,叫了他一声。   呆子回头,见珊瑚神神秘秘地招手让他进屋去。   ……   八月初,天已经不怎么热了,崔春英托人从京城带了方好砚,兴冲冲地往杜俊笙房里去了。   杜俊笙正摆弄着个食盒,正准备出门去,一推门正好见到打算推门进来的崔春英。   “俊笙!你看我带什么来给你了!”崔春英炫耀似的拿起那方砚台,邀功讨赏似的介绍:“这可是我托人从京城带来的,前儿你不是就说想要了么?哝,给你啦!”   杜俊笙看到崔春英的一瞬间,脸就冷了下来,就是那方砚台也没能让他的脸回暖,见崔春英拿着东西往前靠了一步,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   崔春英见他这反应,先是一愣,接着往他的手上一瞟,直觉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了去,可对着杜俊笙这模样,她却又不敢再随意发作,忍了半天,抖着唇,假装镇定地问:“你要出去么?”   杜俊笙本不想回应她,可崔春英这一句似问似自言自语的话却不知怎的触了杜俊笙的哪条神经,他竟有些暴躁地拔高了音调:“我说过了,我跟你根本没什么关系,你就是我爹的一个姨娘!”说到此处,杜俊笙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尽可能恢复语调,又压了压嗓子低声道:“我说过,我去哪儿,做什么都跟你没干系,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姨娘,管太多了不好!”   说着看也不看她一眼,侧身走了出去,似乎连碰都不愿碰崔春英一下。   崔春英脑中“轰”地一声,似是被雷劈了一般,站在一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么呆站着,直到听到细细嫩嫩的声音,扯着她的裙子叫“娘”,这才算反应过来。   两个月了,距离被叫去龙王庙问话已经两个月了,一切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可想而知杜老头那银子花的实在到位,只是崔春英却半点欢喜不起来。   珊瑚似乎从那件事之后就直病着,之前听说是得了失心疯,可后来又说是好了,但是却从未出门,二黑奶奶那儿也从未断了药,可见是真的一直病着。   于是,杜俊笙便天天登门,送东西。美其名曰想替他家姨娘赔罪,实际上那点小心思……崔春英又不是什么无知无识的大姑娘,男人那点子心思,在她眼前,不用摸也是透亮的。   崔春英苦笑一声,她倒是希望自己什么都看不懂,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   这两个月来,两人吵了不知多少回,到后来杜俊笙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了,冷漠得让她心寒胆颤。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讨他欢心,就像手里的这方砚台,不是他早就想要的么?现在到了眼前了,他却是这样的态度,恐怕也只是因为她迁怒罢了。不管怎么崔春英做,杜俊笙就像块冷冰冰的大石块,怎么捂都捂不热,甚至是对她冷嘲热讽,再也不叫她名字,开口闭口都是“崔姨娘”。   想到自己之前不甘心地跟着杜俊笙去洪家,见着杜俊笙一次次被拒之门外,耐心异常地好,不禁开始想,从头至尾,不都是杜俊笙自己巴巴儿地贴上去的么?   胸口有些疼,崔春英摸摸自己想心口,只觉着眼前有些模糊,脸上热热的东西无知无觉地淌了下来。   “娘!”脚边拽着自己裙边的娃娃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根本搞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   崔春英蹲了下来,一把将孩子搂进怀中,“春生……你爹他……不要咱娘儿俩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去考试,就算能更新也要很晚了,不用等更新,后天等着双更叭(○` 3′○)   第86章   这天早上,李氏正拿着扫帚扫着门口,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从前儿龙王庙那事儿之后,村儿里的七姑八婶都来跟她说要好好儿看着她家里长老头儿,看他那样儿八成是对杜家那小骚狐狸留心眼儿了。李氏被这事儿给气得,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做个啥事儿都要在嘴里碎碎念叨,不听细了也不知道,她正阿弥陀佛地求着老天把那造祸的小骚狐狸给收了,真是不嫌造孽多!   里长被她折腾得快受不了,主要还是这张老脸皮,这么多年都没被这么扒下来过,村儿里人人说他不公,就这么把崔春英给放了,问都不问个清楚。老头儿心里委屈啊!冤的啊!这事儿明明是赵伯君给办的,咋就成了他贪图美色还故意纵凶了?他也想不明白赵伯君明明跟他说要好好审的,咋的忽然就改了主意,也不跟他商量一下,这事儿给弄的,他可怎么整?   最主要的是,这年纪,孙子都多大年纪了,再过几年就该娶媳妇儿了,他现在倒好,让自家那婆娘成天地闹,就好像他真咋的了似的,这么想着,心里更委屈了,这还说不得,一说就炸,非骂得他低头闭嘴才算完。   这会儿里长就坐在窗口,李氏声音不大,却也咕咕囔囔地落入了他的耳中。里长叹口气,都这么老了,耳朵咋还这么好使?   这头里长正闹着心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在跟李氏说话,好似是要找他的,这一口气给憋的,这老太婆别又跟上次似的,来了人就抓着人说自己不是吧!   正想着,李氏已经领着人进屋了,里长一看,这不是荷花么?   荷花进屋来,李氏也在一边寒暄了几句,这才切到早想问的事儿去:“荷花啊,你家那屋子咋回事儿啊?这成天屋门锁着,也不见你们人影儿,我还以为你是寻了啥好人家,给嫁过去了。”   李氏这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哪知道此话一出,荷花便是一顿,一抬头,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哗直流,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一下忍不住大哭了出来。   “哎呦哎呦这是咋回事儿!”李氏被她吓了一大跳,以为荷花真是嫁人了,不定还嫁的不好,让人欺负了,这才来这儿诉苦,又刚好让她给问着了……李氏想了一大串儿,拉着荷花的手不停地安慰:“受了啥委屈你跟婶婆说,婶婆帮你教训那些个臭男人去!我就知道,男人每一个好东西,你说说,我这么苦了一辈子,好容易现在不用做活儿也有儿子养着了,就来出这闹心事儿……做女人多不易呜呜呜……”   李氏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代入的,安慰着荷花呢又把自己这两天那糟心事儿给一轱辘倒了出来,拉着荷花也哭了起来。   里长见这两人这样一时间不免尴尬了起来,安慰也不是开口也不是,坐在一边脸色挺臭的。   荷花也被李氏这架势吓了一跳,听明白了李氏到底在说什么后,这才赶紧开口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儿。   “婶婆,今儿我找老叔是有件事儿想让你们给我主持公道,村儿里老朝叔就是长辈,我跟我爹娘想来想去,还是得要老叔帮忙。”珊瑚抹了抹一脸的泪,这才说到了正事儿。   “好!”李氏拽着袖子一抹泪,一口应下了,“你有啥事儿就跟你老叔说,不能便宜了别人!”   里长见荷花这模样,才知道是真有事儿要找他,脸色这才稍稍好了起来,问荷花怎么了。   “前儿我爹那腿不是摔了么?家里也没钱,能借的也都借了,老叔你还借了我们不少的……可还是不够用。那会儿没法子,我又才……那样儿,又带了孩子……”荷花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李氏把手放到她背后给她顺顺气,荷花咽下委屈,接着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是有人专门给人借钱么……”   里长一愣,没明白。   李氏也一愣,不是成亲啊……   “就是那种……借了银子,回头要多还的……”荷花低了低头,这种事情,实在不光彩。   “黑贷啊?”里长忽然叫了出声,很是不可思议的模样,要知道这东西,可是没多少人敢碰的,借给人钱的人犯法,借了钱的人也是犯了法的,“这,这可是要上公堂的!”   荷花低着头,眼泪又不住地掉,“我知道,可那时候也没法子,我爹那样……后来我也做活儿,也想早点儿还完的,可是偏偏孩子又病了,花了不少银子,也没想到还是留不住……”   李氏知道荷花孩子的那事儿,也是疼惜荷花,一把将荷花搂了过去,才发现荷花已经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前儿讨债的人来了,非要把我家屋子跟地给拿走了,他们人多,又都是汉子,我也争不过他们,就这么被赶了出来……”荷花说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咋这样儿啊!”李氏气得,早忘了刚才自己还有些失望不是荷花成亲的事,怀里搂着荷花也不舍得放手,柔声问:“那现在呢?现在你跟你爹娘住哪儿?我说最近老没见着你娘,没想到是这样儿……”   荷花抹着泪,抽抽搭搭地,“珊瑚家不是还有个老屋么,我那天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想找珊瑚商量一下,哪儿知道才听人说珊瑚病得不轻,路上又遇到呆子,还是呆子说让我们先住下,这才有个地儿……”   李氏了然地点点头,心里很是赞许呆子的行为。   荷花看里长已经拿起烟袋抽起烟来,咬了咬唇道:“总住珊瑚那儿也不是个事儿,珊瑚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不定今年就嫁人了,这屋子是她嫁妆,我们这么赖着也不成,我就想,老叔你要是能说句公道话,让我把屋子给要回来,那我是做牛做马也甘愿啊!”   说到激动处,荷花一下离了凳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吓得里长本盘着腿坐在炕上,这下是一下半站了起来。   李氏赶忙将她拉起来,嘴里骂着:“傻丫头,说事儿就说事儿,跪啥!你老叔要能帮你做的事儿他就会应下的!”说着看了里长一眼。   里长见她坐好,这才又坐了回来,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吞云吐雾地又思考了一番,问:“黑贷这事儿,咱要是自个儿处理,怕是也难,可要是上了公堂,我看你这也免不了要被责罚,你就不怕要是就这么被人给抓进大牢……”   “我不怕!”荷花毫不犹疑,“我爹娘现在连屋子都没了,住哪儿都没着落,要是真进大牢了,好歹还有吃的有住的,也好过这样儿!”   里长一愣,烟抽得更猛了。   李氏一拍荷花的背,“你这丫头,别老瞎说!这事儿是能这么讲的吗?你爹娘这么大岁数了你让他们去蹲大牢?瞎说!”   荷花听着李氏的嗔怪,双眼不离里长,直看得里长实在没办法,接着问:“那你想咋办?”   荷花眼睛一亮,等的就是这一句!   “再到龙王庙,开堂问话!”   “可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咋问?”   “这俩月我一直在找那几个人住在哪儿,前两天才让我给偷偷跟着了,我现在知道他们住哪儿,在村儿里找几个汉子往门口一堵,就不怕抓不住人!”   ……   目送荷花离开李氏转身进屋,戳了戳老头子,“荷花这事儿,你得帮帮,她娘跟我好了这么多年,也没劳烦着咱啥事儿,现在有难了,咱得帮帮。”   里长吐了口烟,深思熟虑的模样。   从崔春英那事儿起,他这多年塑造的好里长形象一下就没了,还成天有人跟自家婆娘告状,荷花这事儿是大事,要是能给办妥了,谁还敢在他背后说三道四的!   这么想着,里长又瞟了眼李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说办就办,这早晨才说的事儿,傍晚就把那放黑贷的俩喽啰给抓到龙王庙来了。   里长这回端得那架子,高到天上去了,那俩人本还不怕什么,被里长几句话一唬,是吓得一愣一愣的。   “你家里都有爹娘吧?我找人问了。你,钱三儿,不是跟你爹说你在县城做买卖么?做的就是这勾当?还有你,钱柱子,你不是应了你娘舅在城里给人当学徒么?这下可好,当学徒让人给赶了出来,放黑贷来了!这要闹起来,你爹娘能不知道?还有,要是因为这事儿蹲大牢去了,可是蹲到牢底给穿了也不定能出来,那会儿看你们还敢逞能!”里长借着荷花给的信息,威风凛凛地一手指着一人,指点江山的感觉有些上瘾,越装还越来感,脸上的冷霜堆得跟真的似的。   见那俩小子还真被唬住,接着道:“我就说实话吧,你们这事儿可大可小,你要是在我这儿老老实实地把事儿给交代了,把拿了人的地契房契给还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可要是还不知好歹,那我也没办法,只好送上县城的公堂了,你们都在县城呆过,公堂是个啥地儿你们也知道,打板子上老虎凳可都是轻的,要咋样儿你们就好好儿想想吧!”   里长说完,极威风地一甩袖子,坐在位子上不开口了。   堂下的钱三儿钱柱子,也就是俩十六七岁的傻小子,跟着吴全办事儿也是没路走了,眼跟着钱看着,哪儿见过这阵势,堂上一凶神恶煞的老头儿,堂下乌泱泱的一群乡民,放眼一看还有几个是被自己给祸害过的,这要是一个说错,一群人上来一人一拳,都得被打成渣渣了!   “我……我们就是帮人办事儿……我们……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放哪儿啊……”钱三儿哆哆嗦嗦地解释,希望里长能明白,那些东西吴全成天自己带在身上,哪儿轮得到他们管的!   “是啊是啊!”钱柱子赶忙在旁帮腔,贼溜溜的眼睛往人堆里一瞟,似乎看到了个挺眼熟的人……这不是前儿被他用棍子给敲昏了的那个壮汉么!他那天还放火烧了他们家,完了完了,这要是被认出来,瞧那汉子的身形,那拳头,这要是被揍上一拳,那不得断两根骨头啊!   可那天他不是被敲晕了么?认不出来吧?   这么想着,又贼兮兮地看了他一眼,哪知道那人一双利目就这么直视着他,看得他无所遁形,钱柱子浑身哆嗦着,这是……认出来了?   钱柱子这头急着怕着,钱三儿那头已经将吴全给供出来了,软了脚还磕着头,求里长别让他爹娘知道这事儿,要让他爹知道了,不断两条腿也得去了半条命,这还不如被抓去蹲大牢呢!   “吴全是啥人?”里长皱着眉头,还不止这两个?   钱三儿心里忌惮着,支支吾吾地还不敢说,钱柱子被那头的眼神刮得厉害,自动自觉地将吴全的事儿给抖搂了出来,差点儿就把吴全的祖宗十八代给背出来了。   呆子在旁听着,才知道这吴全原是城里一户人家家里的管事,仗着在家里位高权重就肆无忌惮了,偷钱偷东西啥事儿都做了,东窗事发就卷着东西灰溜溜地跑路了,可又不敢再在城里招摇,怕被抓到,只好躲到村子里来,拿着卷走那钱,做起了这害人勾当。   “听说是在那家人那会儿就看上了一通房丫头,后来那女的被卖到杨沙村来,所以他才在这儿附近落脚的。”钱三儿见钱柱子啥都说了,生怕他把功劳给抢光了,争着抢着将自己知道的这件秘事给倒了出来。   “还有这事儿?”里长一听,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娇滴滴的身影——杨沙村让人买过来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下面的村民一片哗然,都心知肚明说的这人是谁,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那——那个吴全,现在在哪儿?”里长心里忽然有些烦躁,话锋一转,又问了起来。   “他这几天身子好了挺多,见天儿出门,晚上才回去,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殿内人还在大小声不一地讨论着,里长皱了皱眉,想举手示意他们安静一下,却忽然冷冷清清的一声响了起来。   “我知道在哪儿。”   人们往后一望,呆子身高玉立于人群,很是显目。   “在哪儿?”里长问。   “北山下。”   第87章   北山下。   黄昏傍晚,矮灌木杂草和杏树,将上山这一条道给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平日里也没多少人往这儿来,黄黄的夕阳下,空空的道上显得有些荒凉。   呆子在前头领着路,走到一处,指了指道:“方才我下山,就见着他躲在这里。”   躲在这儿?   跟着来的人有些疑惑,没怎么明白,为啥要躲在这里。   除了钱三儿跟钱柱子,里长带着大帮村民也来了,这么一伙人浩浩荡荡的,一人说句悄悄话,都得震得山鸟乱飞了。   呆子皱了皱眉,伸出食指示意人安静下来。   村儿里人大多知道呆子,知道他那些事儿的也挺信服他,常见他冰霜覆盖的脸,这会儿竟竖起食指来让人别开口,大家觉着新奇之外还有些好奇,要闭嘴做啥事儿?   一群人听话地闭了嘴,呆子满意地一点头,转身拨开刚才指着的地方,轻手轻脚地迈了进去。   外头人等了等,见呆子也没出来,索性也跟在后头进了那灌木丛中。   才走没多远,见着呆子站在那处,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   “这是啥?”里长凑上来,看了眼呆子手里的东西,双眼一亮,竟是只金簪子!   呆子瞥他一眼,里长一愣,赶紧捂嘴,低声问:“是这儿捡到的?”   呆子没回答,也没摇头点头,只将那东西往里长手里一塞,继续往前头走了。牡丹纹点翠金簪   有人围着里长一起瞧着那东西,只见上头一朵牡丹雕得仔细,碧翠如透的玉石就镶嵌在花心正中,不大的簪子,却显得很是高雅。   “这是谁的啊?”有人悄声问。   “我哪儿知道?”有人小声回话。   再往里走了不久,呆子便又停了下来,这回停在一处灌丛前,不矮的灌丛根本让呆子前方的景色无所遁形。   众人见呆子一脸无波无浪地望着前头,有些好奇,再往前了几步,疑惑地跟着呆子眼神的放心往前望,不看还好,一看竟都愣在了一处。   火热的喘息,难耐的低吟,汗水透着*的气息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男人凌乱的衣服还半挂在身上,女人却是□地骑在男人身上,大力起伏摇晃的同时男人嘴里还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就在这灌木丛中,就以这枯枝落叶为铺盖,嘤嘤鸟语为响奏,两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抑。   “哎呦这这这……”忽然有人大叫出声,将灌丛中无知无觉的两人惊得猛然清醒过来,男人猛地将那物什抽出来,滴滴答答的泥泞处实在是让人不堪直视。   吴全被这一下吓得全软了下来,本想抱头鼠窜,却想到了这会儿还光裸的尖叫着的崔春英,连忙从地上随便捡起件衣裳给她披上,自己则挡在她身前。   旁边跟过来的小孩个儿不够高,被灌木挡住了也看不到啥,蹦蹦跳跳地在前头跳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呆子冷哼一声,还真是鸳鸯。   等到将他们五花大绑到龙王庙时,天已经擦了黑,人们却是兴致不减,想看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判的。   明明是抓放黑贷的,却抓到了这么对翻了墙的野鸳鸯,有趣。   事情发展得太快,崔春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被抓到殿前缩成一团瑟瑟地抖着,殿内已经点起了灯火,照的透亮,崔春英无所遁形。   这头里长交代了人赶紧去把赵四爷给请过来,这事儿看着好似没这么简单,好好儿的抓个放贷的,没想到竟然连要浸猪笼的也给抓了来,这算是……意外收获?   里长瞟了崔春英一眼,瑟缩得可怜的模样,样放在平日,这样的模样那个男人不觉得怜惜想好好疼爱,可这会儿……里长收回了目光,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看都嫌脏了他的眼!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貌美如花的女人谁都会垂涎,放在心头想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把敢做的不敢做的都给想了,要是哪天这女人过来招呼一声,八成都得屁颠颠儿的跟着后头跑了,还以为天上掉馅饼,赚的!可这理论也就是放在自个儿身上,这要是有另一个男人得了这女人芳心,那女人在心里,就成了滴不小心喷溅上衣裳的猪血,脏的!   就像这会儿的崔春英。   在这件事儿上,男人不会骂男人,可嫉妒得很,就像这会儿的吴全。   面着这俩人,里长是一下也宽容不起来,孔孟的仁政爱人全给扔到蓬莱山上去了。   本想等赵伯君过来再让他问话的,哪知道回来的人告诉他,赵伯君正要吃饭,说是吃了饭再过来,里长没法子,这堂都开了,总不能说大家都回去吃饭,吃饱了再来问话吧?   冷冷地又扫了一眼,盯着吴全问:“你就是吴全?”   吴全这时候已经缓过那阵儿来了,见里长问,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心里正想着对策,这么一大帮人来抓奸,这是有备而来?   里长看了看两人的衣裳,虽说是草草裹上了也能遮蔽住身子,可架不住乱穿乱套的,崔春英倒还好,吴全那衣裳都翻面儿穿了。里长皱了皱眉,简直不堪入目!   实在问不下去这事儿,里长决定等赵伯君来了再问这俩人的事儿,现在还是将下午那事儿给办了再说,这头想着,也把钱三儿钱柱子给叫了出来,吴全一见这俩人,心里咯噔一下,脸都青了。   “这俩人你认识吧?”里长问。   吴全一顿,矢口否认。   “不认识,这是谁?”   钱三儿一听这话,急了,“吴哥你咋能不认识我俩呐!我们可是听了你的话才做事儿的,你这会儿咋能这么说啊!”   钱柱子也怕,赶紧给里长说明解释,那会儿吴全是怎么找着他们的又怎么从赌坊里把他俩捞出来,好说歹说让他俩干这事儿的,一五一十,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污蔑!这纯属污蔑!我跟你俩无冤无仇的,你们怎么可以乱咬人?”吴全急的脸都涨红,打死都不能承认这事儿,这事儿要落案了,那就是把牢底给坐穿了也出不来啊!   钱柱子一下没忍住,跑过去就揍了他一拳头,吴全当然不服,也回了他一拳,钱三儿见他俩打架,怕钱柱子一人打不过,一撸袖子也冲了上去,三人边吵边骂边打,一时间整个殿前热闹得很。   里长一看这情况也急了,这可是在龙王庙!在这儿闹事儿,万一龙王爷不高兴了,来个一年大旱或是一年大涝,那杨沙村可就完了!   赶紧斥骂了一声,让人把他俩给拉开来。   吴全实在生气,大声叫喊:“你们这么污蔑人!你得有证据!你不能信口雌黄!没人会信你们的!”   里长一听,是啊,凡事都要个证据,没证据的,咋说事儿?   于是摆摆手,问:“你俩,有啥证据?”   钱三儿钱柱子一下愣了愣,啥叫证据?   大堂内一下安静了下来,没人开口没人动。   “我。”一声冷冷清清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吴全朝着那人看去,浑身一抖,险些尿了出来。   这人不是洪家那个凶神恶煞的傻子么?呸!哪儿是傻子!分明就是装傻充愣,打人的时候咋就没见他傻了?下手又狠又准,全往身上那些没防备的地儿招呼,身上这伤可是这几天才动得了的,要不是崔春英着急见他,他也不会还绑着布条就往外跑,也不会就这么倒霉被抓了个现行!   想到这儿,吴全往崔春英那儿看了一眼,这女人从被抓了就没开过口,现在也傻愣愣地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长一见是呆子,点点头问,“你有啥证据?”   不知是因为刚才呆子带人找着了这俩人还是什么缘故,里长一下觉着这个呆子看着好似挺靠谱的,是以说话的样子倒是和善得很,心想着不定他还真能拿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呆子转过身,背对着里长指着自己的道:“此处便是。”   里长一愣,啥?   “两月前,寒舍起了火,便是这几人做的,我当时险些就制住了这人,”呆子说到这里,指了指吴全,“只是后来这人又冒了出来,从后头偷袭了我,这才让他逃脱的。”说着又指了指钱柱子。   钱柱子一下软了腿,本还挣扎着要去打吴全的,这下一点儿气势没有,爬过来抓着呆子的裤腿儿求饶。   实际那天钱柱子也是怕极了,本就是吴全让他在珊瑚家门口守着,可他听着屋里的动静,起了色心,就想凑上去,兴许还能分上一杯羹,哪儿知道,这才一会儿没注意,呆子就回来了,本想下来帮忙,可呆子那一箭算是把他给吓傻了,躲在墙头上动也不敢动,直到呆子揍吴全揍得红了眼,想着乘其不备才从后头一闷棍儿招呼下去,拉起吴全跑的时候还顺带点燃了之前就准备好的柴火,不成功便杀人,这是吴全说的。   现在被这一吓得,啥话都说了出来,听得众人不禁破口大骂:没想到洪家那大丫头的事儿,竟也跟这人有关系!就说村儿里怎么可能出野狼,原来是从外头窜进来的!   里长也十分意外,全然没想到这么见抓黑贷的事儿,牵牵扯扯地,竟还将困扰了他两个月的事儿给拉拔出来了,这事儿办得好!里长在心里得意地赞扬了自己一番,面儿上却还要装作一副冷冷的模样。   “吴全,你可认罪?”   吴全这下是真软了,呆子忽然冒出来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只可惜,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绿翠忽然冒了头,有些怯懦道:“我家之前也借了他钱……前两日他才把地契拿走了……没有地我们可怎么活啊呜呜呜……”绿翠这一下忽然哭了出来,心里也怕,可没了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还有我家……”后头忽然也有了个声音,回头一看,竟是梨花娘,抱着梨花站在门边,“我家的地契也在他手里,我们已经给了不少利钱了,这都比借的要多出多少了,他还说没够,他还让收了夏收就把地给平了……我……”说着也哭了起来。   接着三三两两,竟也有不少人说自家借了钱,怕他再来讨要,真是生受不起。   吴全本已无法反驳,哪知道最后还冒出个声音,吴全往后一看,顿时有些脸色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得略晚,但好歹是二更_(:_」∠)_   第88章   这回出声的,正是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的荷花,穿着灰黄的衣裳站在门边,脸色有些白,整个人好似风中柳絮,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似的。   看吴全这这副模样,荷花瘦的有些凹陷的颊边牵出几不可见的一抹笑,吴全偏巧在这时候对上了她的视线,惊得浑身一颤,暗叫不好!   只见荷花走上前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堂前,不是求里长伸冤做主,也不是举证吴全做了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而是三指合一,对着殿上的龙王肃穆起誓:   “我荷花,在龙王爷跟前起誓,要是今日所说有半句虚假,我,我爹娘,还有我那早早就走的苦命孩子,都遭了天打雷劈,不得善终,在地下不得安宁,魂飞魄散!”   荷花此话一出,却是惊到了不少的人,这是怎么了?竟下如此毒誓?   “老叔,我有冤要伸!”荷花本体虚,说起话来总是轻轻浅浅的,可这一句,却是说得掷地有声,此中隐忍压抑,是露半分,藏半分,众人不禁叹:是如何的冤屈,能使得平日里老实巴交不善说辞的荷花发下这样的誓,竟连自家的老父母和已经死去的孩子都拿出来赌咒?   是以,众人肃静,都想听听到底是什么冤屈。   “有啥冤,你跟老叔说,这里这么多乡亲听着,老叔也一定给你主持公道,有啥冤屈你只管说!”里长有些动容,说起话来脸都涨得有些红,也没注意嘴边的唾液不小心飞溅出了来。   荷花感激地点点头,好容易控住即将掉下的泪水,极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声音却掩不住有些哽咽:   “去年我爹的腿被碌碡碾断了,家里把能花的钱都花了,也没治好,本想着兴许我能生个儿子,婆家要是高兴了,还能借点钱相帮,可哪知那会儿竟生出了妞妞,婆家本就不满,又怕我爹这腿拖累了他家,就把我给赶回来了。”荷花一下有些控制不住,哽咽得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荷花娘在后头听着,荷花本让她别出来的,可她不放心跟了出来,才知道今日是要抓了这遭雷劈的吴全来开刀审问,放在躲在后头听着荷花讲着这一年来家中的变故,字字泣血,心中不禁酸楚,老泪纵横。这下看到荷花说到此处哽咽着得全然说不下去,实在心疼,冲出来就一齐跪下,抱着荷花哭得伤心。   没想到荷花娘会来,荷花这一下有些吃惊,问她怎么来了?   荷花娘没回答,只抱着她哭,嘴里叫着我苦命的荷花,一声声叫的堂上的人都心酸落泪,有几个荷花娘常日较好的婶婆婶娘,更是哭得伤感,上前来拉住,劝说着别太难过了。荷花见状,也实在耐不住心中酸楚,靠在荷花娘怀里哭了一阵,还是让让荷花娘先回去。   荷花娘自然是不愿意,在一旁哭哭啼啼着硬是要陪着荷花,周围的人也劝着就让她陪着吧。   荷花脸色不太好,想了一会儿,看着堂上的乡亲和殿前的里长,还是没有再坚持,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那会儿家里实在是没钱了,能借的也都借了,叔婶们这么帮我们,大恩大德,我荷花这辈子是没法儿报了,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要还了!”荷花此话一出,却是吓到了被人扶起站在一边的荷花娘。   “可不能想不开啊!荷花,我跟你爹还靠你呢!你说这话啥意思!”荷花娘早已泣不成声,要不是人架着兴许早就软下去了。   荷花摇摇头,等人把荷花娘拉开了,才接着道:“也是巧合,我也是无意间听到能借黑贷,一时鬼迷心窍才找上去借了钱,借的也不多,三两银子,就想还了要钱,再给我爹买点儿米补补身子,谁知道黑贷竟这么黑,才两月不到,竟就成了三十两……”   此话一出,众人嘘了一声,继而便是大骂不断,直骂得吴全狗血淋头,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心中惴惴,只怕待会儿荷花把事情说完,就不只是被骂了。而一旁人群中的钱三儿钱柱子更是早就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抱着头蹲在墙角哎呦哎呦地直叫痛。   “有一回我从地里回来,想先绕到四嬷嬷那儿拿了药再回家,哪知道半路就遇到了他!”荷花从开始说话脸上就没干过,此时更是因为怒意,双目发红地瞪着吴全,吴全被她一指不禁抬头看她,只觉得那瘦的颧骨突起的脸竟那么可怕,吓得浑身一抖,“噗通”一下跪倒在珊瑚面前,求饶道:“别说了!别说了!我把地契还给你,房契也还给你,钱我不要了,那张单子在我身上我现在就拿给你!”   说着,吴全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开将他五花大绑的麻绳,奈何挣脱不了,只是一直扭动着身子。本在一旁押着他的狗子嫌恶地踹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伸手往他腰带胸口探了探,果真从胸口探出了个巴掌大的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不薄的一叠房地契跃然于众人眼前,一时有些骚动。   里长一皱眉,招手让狗子拿过去。   “荷花,你接着说。”里长看了眼那东西,放在手边,想知道到底是啥事儿,让吴全紧张到连着东西都拱手相送。   “别……唔……”吴全还想开口阻止,狗子扯下脖子上挂的汗巾一把塞进他嘴里。   “闭嘴吧你!”   荷花见着那房地契,唇齿有些抑制不住地抖了抖,深吸了口气才开口道:“就在北山下,要不是遇着珊瑚……要不是珊瑚救了我……这个禽兽险些就……侮辱了我……”最后四个字,荷花说得几乎没了声,深深地低下头,只觉得脸上的一层皮就这么被揭了下来,让她无所遁形。   堂上的人更是一下沸腾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冲上来踢了吴全一脚,接着便一群人围上来,拳脚一齐上,打得吴全连哼都哼不出声来。   荷花娘更是呆愣在一边,痴傻着问:“你不是跟我说他打你了,后来珊瑚拉着你跑了么?……你怎么能骗娘?”   荷花依然不敢抬头,算是默认。   这件事情,荷花最不敢告诉的就是荷花娘,所以今天才叫她别来,可现在……   荷花就这样跪在大堂中,没有言语,荷花娘便也站在一旁哭,从怪她没有告诉自己到后来抱着她哭着心疼自家闺女儿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也没敢说出来。   里长见这状况,让荷花扶着她娘先回去,“你放心,这么多人在这儿呢,他跑不了的,这是你家房地契,好好儿守着收着,这里老叔给你做主!不会让他好过的!”   呆子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从人堆里把狗子给拽了出来,狗子还骂骂咧咧着网吴全身上吐了两口水,这才回过头来问呆子啥事。   “你去荷花家,别让她看到,也别让她做傻事。”   狗子一愣,往门口看了眼,两人的背影很是单薄,路都有些走不稳,只靠着相互支撑扶持着,忽然一下明白了似的,拍胸点头说包在他身上了。   呆子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让狗子去了,自己则往堂上看了眼,转身出去了。   闹闹腾腾的,也不知道闹了多久,等到里长看不下去,觉着再打就该出人命了,这才叫人拉开了打吴全的人,这会儿吴全已经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天也整个黑了下来,里长看了看门口,赵伯君竟还没来。看热闹的有要回去吃饭做饭的,有要回去带孩子的,里长也干脆挥挥手让人散了,又瞥了眼崔春英,等吃了饭再来解决这一个。   熄了几盏油灯,剩下的长明灯照着,显得整个龙王庙有些暗淡,崔春英坐在大堂中间,绑着她的绳子没人帮她解开,勒得手腕有些疼。   刚才二黑妗子凑过来,大概是觉着自己这样做实在不道义,前日还是主呢,现在就成仇人了。问她要不要吃水吃饭,崔春英似乎有些不清醒,只摇头,愣了半晌才开口道:“你去告诉俊笙,让他来救我!”   二黑妗子一愣,不该找杜老爷来救命么?   可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多问,一溜烟就往杜家去了。   杜俊笙来的时候,崔春英依然恍惚着眼神,像只待宰的母猪那般侧身摊在地上。   杜俊笙停在门口,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俊笙……”见到杜俊笙,崔春英没有叫没有闹,轻轻柔柔地唤了他一声,响应似的,泪水顺着眼角,坠珠似的滚了两颗下来。   杜俊笙低头看她,睥睨苍生似的,没有回应。   “俊笙……救我……”崔春英绵长地吐出四个音节,忽然,像是猛然清醒过来似的一跃而起,直往杜俊笙身上铺了过来,望着四周急切地低喊:“快!俊笙!快帮我解开绳子,然后我们一起逃走!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京城么?我陪你去考科举,离开这里,离开杨沙村!”   双手虽被绑住,可十指却还能自由活动,崔春英抓着杜俊笙的长袍,说得很急切,眼中却是憧憬,似乎已经看到了两人美好的未来。   杜俊笙被她拽的有些烦,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拽了拽自己的长袍,又甩了两下,看崔春英的眼神,仿若看一只即将被屠杀的野狗,半分怜惜都没有,深深的眼底,崔春英似乎看到了不耐和厌烦。   可她怎么会信!   两人曾经山盟海誓,将一切书上能找到的誓言绝唱都说了个遍。崔春英本不识字,可杜俊笙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崔春英就学,不懂的就抓着人问,非把那些个句子曲子给背下来,每回说给他听时,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惊喜,是崔春英这辈子收到最美的礼物。   可此时的杜俊笙,浑身上下都觉着不舒服,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崔春英刚才抓了他的袍子。   二黑妗子刚才来找他,他也很是讶异。他现在虽也不喜崔春英了,可再怎么样崔春英都是杜家的姨娘,说重了,这还是他们杜家的脸面,别人可以不顾,可他不能不顾。追问了二黑妗子好一阵子,她都憋红了脸不敢说,只让杜俊笙去了便知道,可杜俊笙哪里肯干?   杜俊笙拿出谢老三做假账的是的事情提点了几句,二黑妗子却是半点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将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杜俊笙一听便火了,这样的事情,怎么来找我?该找老爷去!   二黑妗子也不敢瞎说,只说崔春英让找的杜俊笙,她也是听了崔春英的话办事的,过会儿里长赵四爷吃了饭就要再审了,也只有这会儿能说说话。   杜俊笙这头沉吟,想了想道:“我先去看一下,过会儿,你去跟我爹说,别提我去过的事儿。”   这会儿,堂内就剩下这两人,门口有几个汉子守着,也是吃着饭,没空理会他们说什么。   杜俊笙靠近了,他来就一句话,说完就走。   “有些话,自己想清楚了再说,要是想不清楚,那就想想春生,你就能想得明白了。”杜俊笙的声音很低很沉,话里没有任何温度,崔春英如坠冰窟,愣在一旁一时也没了反应。   春生……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第一天上岗被抓去熟悉业务差点要了半条老命,昨晚回家已经11点简直是累爱QAQ   昨天没有更新我错了,明天二更补偿吧【躺倒   第89章   对于里长提出的问题,崔春英供认不讳,没有半点反抗没有半点挣扎,里长拿出那只金簪子,崔春英竟全部认账,坦言在家里的妆奁盒中还放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就是吴全送的。   里长紧了紧手里的金簪子,让人去杜家瞧瞧,瞧瞧崔春英说的那地方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只簪子。   吴全这时候慢慢转醒,可浑身瘫软,实在没法起身,不知是心疼还是恨,追着崔春英追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却被拉得陷入这样的境地,不用多说,吴全是不甘的。可崔春英这会儿惨白着脸,眼神涣散,实在是让他有些怜惜。   提到两月前珊瑚的那件事情,崔春英竟也全部认下,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一愣,忽然笑了起来。   “就她?凭什么嫁进杜家,凭什么嫁给俊笙?大字不识一个,粗俗,无礼,还穷,屋里一堆弟妹……哼,你觉得她哪点配得上俊笙?”崔春英冷笑一声,恨恨地咬着牙,无神了一晚上的眼忽然放了亮,眼尖地盯着围观人群中脸色苍白的珊瑚。   珊瑚面无表情,忽然一下闭了眼,想起前世行刑前,自己扯着脖子嘶吼的模样,久久地,久到死盯着她的崔春英双目发红,几欲用眼神将她撕扯成片,这才缓缓睁了眼,嘴角勾起明媚的笑。   终于,等到了。   崔春英忽然瞳孔紧缩,心头的不甘一阵一阵地冒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认供?我为什么要去死?我为什么要让这贱人逍遥?   “那,钱三儿说,黑贷这钱也有你一份,你认不认?”里长见崔春英呆在那里,想起刚才进来时,钱三儿为了减轻罪责,跑上前来抓着他说有话要说,说的就是这事儿。   “没有。”崔春英全然否认,“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不知道吴全做这事儿。”   吴全本还怜惜着崔春英那可怜的模样,可这时候听到这话,却是瞳孔一缩,有些不可置信。   “那为啥钱三儿这么说?”里长眉头一皱,崔春英这是今晚第一回反驳,难不成真的没有?   想到这里还看了靠着墙边让人押着的钱三儿,钱三儿一看不对,连忙大喊:“我说的是真的!我还听到过他俩说话,吴哥……吴全还说要不是那会儿崔姨娘帮忙,根本就想到做这活儿的!”   吴全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闭了眼,想听听崔春英会怎么讲。   崔春英随即瞪了钱三儿一眼,吓得钱三儿不禁往后一缩,才想起她此时被五花大绑着,有些气短地强撑起气势,回瞪了她一眼。   崔春英此时怒了起来,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才一个下午的光景,就连钱三儿这样的小喽啰都敢骑到她头上来,简直可笑!   “不是我。”崔春英再次强调,这时不忘看了眼地上的吴全,双目紧闭,嘴角洇出的血已经干涸,显然一副还未清醒的模样,正了正身子,指着吴全对着里长道:“都是他,一切都是他!逼我跟他厮混,给洪家女儿造谣,还想侮辱她的那件事都是他唆使我的,你想想,要不是他唆使的,他会抢头先去做这事儿么?钱三儿钱柱子不是男人么?犯得上他自己冒险么?我也是鬼迷心窍,当时怎么会听了他的话……要不是他,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姨娘,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都是他!都是他逼我的!”   崔春英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娇娇弱弱的模样,堂上的女人咬牙切齿地骂狐狸精,男人几乎都要信了她了,可吴全却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缓缓地坐了起来。   崔春英一惊,显然没想到吴全会在此时醒过来,刚刚看他的时候不还闭着眼么?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吴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崔春英却似乎看到他周身寒气四散,压抑着狂风骤雨的怒气下,似乎还有一丝……绝望?   崔春英一时噎住,低了头思索着该怎么办,里长却有些不耐烦了。   “是你唆使她去做那些事儿的?”里长皱着眉,不知道该信谁,这个崔春英一下认供,这会儿又把矛头网吴全那边推,虚虚实实的,实在狡猾。   吴全沉默。   崔春英见他这样,又瞟了眼呆子扶着的珊瑚,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抬头时满脸的泪,哽咽着说:“我知道不该这样的,是我的错,我当时就该一头撞死也不能虚与委蛇……都是我的错……”   里长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转头问了赵伯君一句:“虚与委蛇是个啥?”   赵伯君自进来就一直面无表情,崔春英瞄了他好几眼,大概是想到上次杜老头给了钱就把事儿给办了,这回应该也差不多,可从进来到现在,赵伯君就没开过口,崔春英不禁有些急。   吴全忽然呵呵呵地大声笑了出来,众人均被吓了一跳,继而便听他对着崔春英破口大骂:“崔春英你这个婊口子!要不是为了你老子会放着好好儿的齐家管家不做来这种穷乡野岭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受这种罪么?当初要不是你哭着叫着要我来救你,我会把春妞给休了还偷了老爷的金库么?要不是你成天肖想着杜俊笙,又怕别人发现,哭着求着要我去,我会以身犯险做这种事情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姨娘肖想嫡子,这是怎样的事情?   崔春英一听这话即刻暴怒,站起来对着吴全发作,趁着吴全被五花大绑又被人打得有些脱力,冲过去就是一阵踢,吴全此时也无力反抗,只好半躺在地上任由她踢踹,脸色却越来越暗。   崔春英被人绑着也动弹不了多久,踢了两下就把自己给绊倒了,摔坐下来时也顾不得疼,急忙跟里长解释:“他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这时候去杜家找簪子的人也回来了,递给里长时那金簪闪闪地泛着光,嘲讽似的折射到地上,仿佛崔春英刚才做的这一切反抗挣扎,都只是个笑话。   忽然有个人从后头静悄悄地走了出来,趴在赵伯君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赵伯君往这儿看了眼,微微点头,那人便又退了回去。   崔春英眼尖,一下认出来人,知道这是杜老头身边伺候的小厮。   杜老头来救她了!   崔春英双目发亮,这一会儿竟连解释也不解释了,噙着抹笑,挑衅似的看了珊瑚一眼。   珊瑚脸色一变,往后看了呆子一眼,很是不安的模样让崔春英笑得更是张狂。   呆子低头在珊瑚耳边说了一句话,依旧是面无表情,珊瑚却是一下红了脸,再看崔春英时,却是一脸的笑。   崔春英愣了一愣,继而听到赵伯君开口了。   “黑贷的事,就这么算了罢。”   一石激起千堆浪,村民们纷纷大骂出口,特别是被坑害过的几家,叫得尤为激烈,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将这两人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算了?怎么能算?   “你是收了杜家钱了吧?”忽然有人大叫出声。   场内忽然安静了下来,都等着看赵伯君怎么回答。   “呵呵,”赵伯君笑了两声,“我是收了杜家的钱,又怎样?”   众人:……   里长有些尴尬地侧过头,想告诉他别一时意气用事乱说话,万一这些人被惹怒了,真的伺机报复,那赵家在杨沙村还要怎么立足?   可赵伯君却听也不听,站起来义正言辞道:“黑贷这种事,是上头就忌惮得很的,现在我们在村里发现了,若是能及时遏制住,那就再没上报上去的必要了,这种事情要是上了公堂,就连朝叔都逃脱不了干系,运气不好再让他们给抓进去了,你们能忍心?”   里长一听这话立马紧张了,这事儿他可是立功了的!他帮着抓了这些个人,咋的还跟他有关系?咋的还要把他给抓进去?这怎么回事儿?   “虽说功过相抵,可是上头的,谁能说得清他们想些什么?要是抓了朝叔能解决问题,也算多了只代罪羔羊,他们也乐得省去麻烦事儿,毕竟这人是在杨沙村抓着的,朝叔你……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人们是不说话了,看着里长的脸色难看,心底也有些动摇了。   朝叔在杨沙村当里长做了这么多年,不说兢兢业业,至少也让杨沙村平平安安,该有的不少,不该有的也没多,人也慈善好相与,为了报心里这一口气,害得他去蹲大牢,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厚道。   “更何况,”赵伯君又开了口,“你们的房地契,吃饭前不也都给收回去了么?你们没还钱的,那银子就算是你家的了,不吃亏;有还利钱的,想必也没当时借的多,也不算亏。现在这几人也抓起来了,再没法去你们家闹事儿,这样不好么?要是上了公堂,你们借的钱还得还给衙门,对这几个人……这点子钱还不够让他们砍头的,也不过就是抓去坐大牢,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处理解气。”赵伯君说到这里停了停,道:“利害关系我就说到这儿,怎么处理,你们自己说罢。”   大堂里一片安静,直到有个汉子开口高声问:“那这事儿你想咋办?”   赵伯君嘴角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扯,开口道:“钱三儿钱柱子,就关在龙王庙两年,让他们在这里点灯添香,但就是不能出去,这样子,跟去坐牢差不多了。”   下面的人颇有微词,可一想到要把借的银子还给衙门,也只能妥协了。   “那这俩呢!”   “至于这两人……”赵伯君扫了他俩一眼,又试探地看了里长一眼:“通奸处理。”   下头一听,静了半晌,也都默认了。   可崔春英却蹦了起来,脸上的惊恐急切凭谁看了都害怕。   “赵伯君!你收了我家的钱还这样!你就不怕我家老爷抓你去见官吗?你收了钱了!不能这么判!”崔春英疯妇似的大吼大叫,只怕别人听不到,赵伯君收钱了。   “我是收钱了。”赵伯君从从容容,也没有否认,“杜老爷给了我三百两银子,以修筑龙王庙为由,我已经将这钱放在龙王庙的库房内了,所以恐怕……这钱跟我怎么判没什么关系吧?”   崔春英圆目大睁,眼角都快要眦裂开来,血丝满布眼底地大叫道:“不可能!我家老爷不会放过你的!我看他还让人来找你了!你不能不听他的话!”   “我为何要听他的?更何况……”赵伯君脸色一冷,“就是他找人来说,务必要公正严明秉公处理的。”   崔春英一下大叫了起来,嘴里拼命说着她不信,让杜老头来见她,趁机想往外跑,却被人一下死死按住,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吴全这时幽幽地看了崔春英一眼,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状如疯癫。   “通奸者,男者当绝其祸乱之根,女者将浸泡于猪笼。”赵伯君念了这一句,继而往下面扫了一眼,以示问询。   堂上依然是一片安静,赵伯君正想开口宣判,却听得有人清清凉凉地哼笑了两声,循声望去,正是早已病得站都有些站不住的珊瑚。   “杨沙村的人,哪个不会水,憋气是小事,浸猪笼,能成么?”   此言一出,众人喧哗,纷纷表示没错。   里长这会儿也没什么意见了,只要别上报公堂,一切好说。   “那就……点天灯。”赵伯君站在高处,启唇宣布。   第90章   处刑就在龙王庙门口举行,村里的女眷负责处理犯妇衣着,男人们便从各家担来柴火,一层一层地垒在门口的空地处,珊瑚就站在旁边看着,心口像是个装了活鱼的布袋,一窜一窜地往上蹿,直往喉头冲有时候重重地一蹦,珊瑚都要以为一颗心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刚才在堂上的那句话,珊瑚是脱口而出的,没想过自己会将这句话记得这样牢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来,更未想过竟是通前世那般的情景一模一样,看着人们手里拿着的火把,珊瑚开始有些恍恍惚惚,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一个站不稳,竟往后倒了去。   “小心。”   呆子就站在身后,一直扶着她。   从两月前那场病后,珊瑚便一直病着,二黑奶奶来看了好几回,一直都没瞧出来究竟是怎么了,整日里拿着呆子之前从山上挖下来的野山参炖汤吊着,甚至好几回珊瑚都以为自己便要这么去了。   今夜珊瑚的精神气极好,嘴唇发白,脸颊上却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可珊瑚想出来,她想亲眼看看崔春英被如何判处,想亲眼看看害得她前世家破人亡的人落了个怎样的结局,于是央着呆子把她带出门来。   这一路走来,几乎是呆子半抱着她过来的,呆子往常最重视那些个男女有别的俗礼,最近却是与珊瑚越发亲密了起来,也不再多说这些话,珊瑚心里只当呆子可怜她,将死之人,再多礼节也枉然。   这时呆子扶住她,珊瑚回头虚弱地一笑,身上也乏累无力,干脆稳稳地靠在呆子胸口,看着竖起的木柱和围成圆圈的层层木柴,心中报复的快感从此时才开始升腾,一丝一缕,一点点地攒成朵火花,等待燃放。   珊瑚本想去后头看看,当年自己昏了过去,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竟还能有机会手刃仇人,很想看看是怎么处理的,只奈何呆子是个男人,是不允许进到里头去的,珊瑚一人怕站不稳,最后也只能作罢。   等到这边完成了,那边里长拿着响锣重重一敲,大喊:“带犯妇!”   继而村儿里几个胆子大力气足的老妈子便押着崔春英从后头出了来,此时都是崔春英,身上已是无着一物,只包着层粗麻布,头发披散着直到了肩头,想必是被剪了下来。   经过珊瑚身边时,珊瑚闻到了重重的一股子油味,顿时有些想要作呕的感觉。   崔春英发狠似的往这边冲撞了过来,奈何几个老妈子力气够大,抓着她就往柴禾堆积的木头台上走,站在一旁的两个汉子抓过崔春英,想将她倒立翻过来。哪知道崔春英挣扎得太厉害,身上的粗麻布袋裹满了油,俩壮汉没抓住,崔春英头朝下狠狠地载了下去,顿时头破血流,形状凄惨。   在场的有人低呼了一声继而被赵伯君压了下去,那俩壮汉也有些怒,抓起崔春英来毫不怜惜,麻绳重重捆绑住后,拿起铁链条固住,就让她这么倒挂着。   “放开我!叫春生他爹来!叫春生他爹来!”崔春英依然嘶吼着,嗓子喊了一晚上早已哑得不成样子,只可惜没人理会她,不管是春生的爹,还是春生的亲爹。   这头才绑上,那头里面便传来吴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崔春英顿了顿,忽然不开口了。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头扒了裤子,也让人围观不得,众人静默了一会儿,里长便又拿起那面响锣,重重地敲了一声:“点火!”   珊瑚周身一顿,要点火了!   “我们回去罢。”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呆子也怕珊瑚承受不住,毕竟她一直是怕火的。   珊瑚往后面又缩了缩,“我想看看。”   她浑身都在轻颤,却还是想看,源于如何的执念,呆子明白。   既是明白,便也不再多言,呆子收了收臂,将她固地更牢些,以防待会子实在生受不住,瘫软或是晕倒过去。   这头,壮汉先是拿过两桶油,往木堆上一泼,浓浓的味道就这样四散开来,崔春英像是被定住似的,一动不动,待到壮汉拿着火把往前一挥,崔春英这才又火了过来,忽然大叫一声:“全哥!救我!”   可惜,她的全哥早已晕死在里头,迎接她的,只有热烈绝情的火,一触到木柴便如风如雷,迅速蔓延开来,就在那一霎,完完全全地包围住了崔春英,在外头看起来,整个人同那木柴堆就像个巨大的火球,融为一体。   那壮汉手里拿了把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头发?   随地捡了块石头将其裹在里头,接着火把一碰,头发便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壮汉随手一扔,石头滚落,那东西便粘在了崔春英身上,紧贴着燃了起来。   珊瑚看着,忽然觉得大腿上的那处正在隐隐作痛,灼燃感强烈得就像眼前的火那般,要将人拆吞入腹!   “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吧。”珊瑚本想好好观赏,就用当时崔春英看着自己的眼神看她,想崔春英嘲讽她那样嘲讽她,可是珊瑚……做不到。   “好,回家。”呆子见状,搂着她往人群外挤了出去,珊瑚整个人都被呆子裹在怀里,听到后面崔春英大喊大骂,却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感激地望了呆子一眼。   还好,此生,有你。   这个夜里,整个杨沙村状如白昼,远远的都能望见海边那处光亮明暗,整整燃了一夜。   而不远处的杜家新宅院,杜家父子俩站在各自的院落中,望着天边那处火红。   杜俊笙看了一眼,便转身进了屋,杜老头却久久站在那处,回想着崔春英往日的好往日的坏,以及两月前听到从她嘴里亲口说出的那句“你爹不要咱娘儿俩了”。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既然没有捅破那就一直这样,反正他也不能人道了,只是这春生……   杜老头进屋看了看摇篮中依然熟睡的孩子,为了要这孩子,只好牺牲他娘了。   ……   八月的风凉而不冷,日落时在地上倒上一桶水,晚上吃了饭坐在门阶上,百日的热气到此时早已经消散开了,舒爽的晚风吹着,仰躺在地上眼看漫天繁星。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呆子无意识地念了出声,珊瑚一侧身,也躺了下来,“哪个是牵牛织女星?”   呆子微微偏头,眼角瞟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清澈目光诚挚,伸出手随意指了指两颗相隔甚远的星,“便是这两颗了。”   珊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呆子忽然很想笑。   “这都不懂……”呆子本想嘲笑一番,却忽然想到些什么,“你可知道北辰?”   珊瑚一嘟嘴,还在计较他牵头那句嘲讽,可他说的北辰……   摇头。   “北辰都不懂,那往后要是在哪里走失了路,你要如何辨认回来?”   珊瑚扁了扁嘴,发现这人最近越来越爱嘲弄自己。   距离崔春英的事情已然过去半月,本以为自己已到油尽灯枯之时,却不料想身子竟一天天好起来,虽说到现在依然怕火,可大腿上的疤痕却再没疼过。   一家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心底都暗暗庆幸欢喜,珊瑚娘去龙王庙答谢了龙王好几回,又去了邻村的苏神婆那儿一趟,送了鸡送了肉,苏神婆笑笑也不愿收下,只道这是天意,与她无关,这东西不敢收。   这会儿听了呆子的问,珊瑚眼一瞥:“知道那么多干啥?不是有你么!”   呆子闻言一顿,嘴角无意识地往上一扬。   “那就不学了。”   珊瑚一听急了,“咋能不学!你可答应了要教我的,不许出尔反尔!诶,我刚才说了出尔反尔!”   呆子点点头,“有进步。”   “那是的!”珊瑚不自觉地扬了扬下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翻身起来,“我今儿写的字儿,铁树说比之前好看多了,我拿给你看!”   “都说了,不用学,有我呢!”   “谁说有你不用学!有你才要学!”珊瑚无知无觉地跟呆子对答了几句,起身进屋里找自己写的字去了。   呆子索性也坐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   眼看就要入秋了,舅婆每日坐在门口等消息,如果没出什么差池,珊瑚舅舅王都该要回来了,王氏坐在门边掰着指头算日子,盼儿子回来早已望穿秋水。   这日王氏如同常日坐在门口,里长朝叔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里来,一句话让王氏猛地站起,喜出望外。   王都已经到了县城了!   要说人一得财得势,便也顺应着变得金贵了起来,以前王都泥滚着身子从县城到村儿里来回走也没人去理会他。现在好,四品骁骑将军,一到县城,县太爷就快要架不住了,非得留下住一晚不可。将军这不还带着夫人呢么?将军不用休息,夫人金枝玉叶,怎么也要歇息将养个一两日,这山路可不好走!   王都一听,觉着在理,自己家这夫人,虽说平日里调皮捣蛋得很,可毕竟是深门大户里养出来的,跟他们这些乡野俗夫始终是不同,便也留下住了,可为了让自家老爹老娘安心,也让人去杨沙村报了个信儿,别让老干等着。   王氏收到这消息,先是跟自家老头说了一番,两人欢喜之余便开始合计了,还是要找人去接的,毕竟还带了儿媳妇儿回来,听说还是京城一个大官儿的闺女儿,不去接哪儿行?   夫妻俩合计了一晚上,也就只能找珊瑚爹娘了,带了媳妇儿呢,得找个女人去接!   第二日一早,王氏便挎了一匹布,上珊瑚家说事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第二更~~~~~~~~~   看我这么勤奋真的不给评?真的不给评?真的不给咩?   腆大脸求评求撒花(*/ω\*)   第91章   要说王都回来,王氏就是不叫,珊瑚娘知道了也会让珊瑚爹去接的,这会儿王氏过来说要让她一起去,珊瑚娘也乐得出去走走,一辈子在村儿里也没去过几次县城,趁着这次机会,去城里逛逛也好,便也一口答应下来,找了珊瑚交代两声,让她明天带着铁树小栓在家呆着。   珊瑚自然是应承下来,珊瑚娘一辈子就没怎么出过村子,让她有机会出去逛逛,珊瑚是乐意的。可就是呆子这边却出了点小问题。   “珊瑚不敢生火。”这是呆子不愿意进城去接王都的理由。   “没事儿,回头我先煮好了放着,这天儿不冷,中午早点儿吃,东西还都是热的。”珊瑚娘摆摆手,不以为意。   珊瑚“噗嗤”一声笑,“哪儿就那么矜贵了,不就是顿饭么?饼子就着水也是一顿过去了,不怕!”   呆子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珊瑚看他的样子,忽然觉着有些不太对,呆子从来不是会推脱的人,正想开口,呆子却低着头“嗯”了一声,便再无多话,起身出门了。   第二日,珊瑚娘将祝好的汤放在灶上,又添了几块小的柴禾进灶膛,好让它慢慢燃着保温,珊瑚很早就醒来,想告诉呆子不想去就别去了,哪知珊瑚娘说呆子早就去老根叔哪儿帮着整理马车了:好歹是京城来的贵人,怎么也要整理得舒适点。   没多时,珊瑚娘也欢欢喜喜地接人去了。   珊瑚抱着小栓带着铁树站在门口目送珊瑚娘离开,还没回屋呢就听到外头一阵闷雷滚滚,珊瑚望了望天上艳阳高照,“又是日头又是雷的,真是折腾。”   一看珊瑚娘离开了,小栓便挣着要下来玩儿,珊瑚关上门,也随了他们自个儿闹腾。   铁树带着小栓逗弄着前几天呆子从山上带回来的两只兔子,俩人都喜欢那只浑身绒白的,铁树一看小栓要伸手来摸,一把抱起兔子就在院儿里围着圈儿跑,小栓人小腿短,跟在后头边叫着哥哥边蹦跳着追。   小栓年纪小,话也才刚刚学着说,每日住在珊瑚家,听着珊瑚他们都管珊瑚娘叫娘,管珊瑚爹叫爹,自然而然跟着叫了,珊瑚娘本还忌惮着,辈分不能乱。可后来找了珊瑚二叔好几次,他却是半点没想将小栓领回去的意思,整日颓颓废废的模样,珊瑚爹前日还特意去找了他,想说说孩子这事儿,毕竟是自家孩子,总放在伯伯婶子家也不是个事儿,可见他拎着个酒瓶子摇摇晃晃的模样,珊瑚爹却是心软了,回来后也没再提,辈分儿的事儿后来也不计较了,摸着小栓的头说孩子想叫啥就叫啥吧!   珊瑚娘没法,只能这样了,只是若照着现在知道的,铁树该是叫小栓叔叔的。   想到这里,珊瑚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想再往下想了,起身开始收拾屋子。   珊瑚收拾了院子里拉拉杂杂的东西,想着过会儿王都回来,肯定是要来家里瞧瞧的。王都为人,重义气又不拘小节,对他们这些小辈是关爱有加,都说有钱了人就会变,珊瑚倒没觉得王都有变了多少,至少上辈子,对于王都的关照,珊瑚是铭记于心的。   是以,即使王都不拘小节,可收拾好家里,让他来了也不觉着不舒坦,也算是起码的礼节。   就这么边想着事情边做活儿,一上午便这么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珊瑚看那两个小的都一副恹恹的样子,想来是吃了多日饼子泡汤也吃烦了,随口问了句想吃点儿其他啥的,俩孩子争先恐后地想了不少东西,最后铁树小手一挥一音定锤:“要吃蘑菇!”   小栓说话虽溜了不少,可也还没能说全一些东西,本就说不赢铁树有些着急了,这时候听到铁树说话,也蹦着跳着说要吃蘑菇,珊瑚看看天,日头高悬,不热却也明媚,珊瑚数着,家里也收拾得差不多,既然孩子想吃,那就上山去采点,反正天儿也还早。   吃了饭,珊瑚收了好碗筷,就交代着两人去找双财,铁树满口应好,珊瑚这才挎着篮子出了门。   没走几步,就见着二叔手里拎着个酒瓶子,歪歪斜斜地靠坐在路边,浑身脏垢不说,整个人看着没半点儿精气神儿,哪儿还是那个视财如命,每天打扮得油光水滑的人?   “二叔?”   珊瑚试探着叫了两声,他倒是睡得浅,迷迷糊糊地就醒来了,一见珊瑚倒是笑得开心。   “你咋在这事儿睡?现在虽说没那么热了,可日头还是毒的,可不能在大太阳底下睡!”珊瑚见他这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也就多说了两句,哪知道二叔一上来便抓着珊瑚的手腕,眯着眼问珊瑚要去哪儿。   珊瑚见状浑身一凛,二叔跟香兰在他家后院儿里交缠苟合的那一幕猛地出现在眼前,珊瑚直觉一阵恶心涌上喉头,缩着手说:“呆子在前头等我,我现在得走了。”   “跟呆子啊……”二叔重复了一下,手却并未放松,“跟呆子去哪儿啊?”   “找四爷!”珊瑚急中生智,随便扯了个赵伯君出来,四爷找人呢,她二叔总不好让四爷空等着。   “找他干啥?”二叔这时候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抓着珊瑚的手毫不放松,还想接着珊瑚的手将自己往上拉,猛地一拽,拽得珊瑚一个趔趄。   珊瑚赶紧站稳了,手上用力一甩,将他甩在了地上,往后退了好几步道:“我也不知道,四爷找我们的,他等着呢,我先走了,省的待会儿呆子找过来!”   珊瑚甩下这话,疯狂地往远处跑了,二叔摇摇晃晃,始终还是没有站起来,摊在一旁又继续睡过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气喘吁吁地停下,才发现自己乱跑到二黑家附近了,不想去见着珍珠,却又实在累得走不动,于是随便找了处阴凉隐蔽处,坐下想歇息一番,哪知道才坐下,就隐隐听到有人在吵架的声音。   “你别碰我!”女人大叫了一声,听得珊瑚眉头一皱,是珍珠?   “快点回家去!不就是洗完洗衣裳么?你做了不就得了,吵啥呐!”男人的声音有些压抑,但是不难辨认这人就是二黑。   “我不要!”珍珠大叫了一声,“凭啥要我做?凭啥都要我来做?我都有娃了,你们咋还能让我干活儿?双福哥娶的那媳妇儿,从怀了娃就连根手指都不用动,饭都端到炕上去,凭啥我就不行?我得干活儿?我是哪儿不如她了?”   珍珠的话里句句透着不甘,珊瑚静静听着,想着自己险些命丧黄泉的那两个月,这人连个面儿都不露,红串儿身子不好,还时常过去瞧瞧她,现在她说到她有了……   珊瑚是挺珊瑚娘说了,前几天才发现有的,可是身子一切都好,吃得多睡得下,没半点儿不适应,这会儿说着这话,怕是有原因。   “红串儿姐那是身子不好,现在孩子又偏了,动不了那才不做活儿的,你这……我每天下地,奶奶又要给人瞧病,就你一人在家里,煮点儿东西给自己吃不成么?”二黑明显有些怒意,可这会儿在大街上呢,也不好发作,两人站在那里僵持了很久,始终还是二黑服了软。   “你回去,跟奶奶赔个不是,你看你过门这么长时间,家里也很少要你做些啥事儿,你今儿是气着奶奶了,你说你煮个饭给自己吃也要闹脾气,奶奶在外头跑了一整天了,回来见碗筷衣裳都放着自然是要生气的……你也收点儿脾气,奶奶不会真要你做的。”   “我不信!”珍珠半点不听劝,伸手一把将二黑的手甩开,大声嚷嚷:“你们俩就知道在外头说我的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村儿里人咋对我的你心里能没数么?”   珊瑚闻言不禁哼了一声,村儿里人怎么对她,可不是因为二黑祖孙俩,珍珠不知道的,刘寡妇成天在外头打旗宣传珍珠的事情,就是二黑奶奶没说,珊瑚也明白珍珠嫁过去后是怎么折腾人的。珊瑚娘心里也明白,只是毕竟是自家的闺女儿,没有娘家人偏帮婆家人,反倒冷落了自家闺女儿的道理,也只好装成不知道,心底里却是觉着对不住二黑奶奶。   看到这里,珊瑚已经不想再听墙角了,这会儿也已经喘了口气,转身就往北山走了,却不知这么一走,竟错过了后来发生的事。   二黑此时也不想跟珍珠多纠缠,只想赶紧回家去,别再在这外头吵架,丢人现眼了,伸手拉她想赶紧往回走。   哪知珍珠竟以为二黑要动手打她,猛地往后一拽,却是下盘不稳,整个人往后一仰,直往后翻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后头的石头上,珍珠疼得连嚎都嚎不出来,瘫软在地上直哼哼。   二黑却是吓呆了去,愣了一愣,赶紧将珍珠抱起往家跑了去。   再说这头,珊瑚才上了山,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珊瑚本想着也不大,赶紧摘了些新鲜的草菇,转身就要下山,哪知道一瞬间乌云密布,雨竟这么大了起来。   珊瑚找了处树木荫蔽的地方躲了起来,想等着这一阵儿过了再下山,哪知道这雨越下越大,竟也没有要停的样子,眼看天就要黑了,爹娘呆子回来没见着她,肯定急得四处找人。   珊瑚咬咬牙,还是冒着雨回去罢!   而家里这头,铁树和小栓跟着双财,家里一没了大人管着,小疯子似的在院儿里淋着雨乱跑乱跳,正欢腾着,听到了敲门声。   双财伸出食指“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小声点,又从狗洞钻回自己家,在自家门口观探了一番,发现原来是杜俊笙。   开了门,杜俊笙正站在门框下躲雨,见铁树开门,一开口问的便是珊瑚在不在。   铁树倒也没觉着什么,脱口而出:“我姐上山去了。”   杜俊笙看着这雨势,眉头一皱问:“上山做什么?”   “采蘑菇。”   杜俊笙脸色一变,“去了多久了?”   “中午出去的,挺久的了。”铁树说着,无知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哪知杜俊笙着了魔似的,一转身就跑了,那件蓝色的长袍一入雨幕,便一下成了黑色。   “不是来躲雨的么?”铁树说着,觉着有些莫名地阖上了门,继续玩耍。   第92章   珊瑚娘看着眼前身量高大眉眼俊朗的王都,实在觉得变了许多,这要是在街上见着面,她一定不敢认,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翩翩公子,哪能跟当年杨沙村泥堆里打滚的王都放在一起?还有他身旁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这是大官儿的闺女儿?   林婉宜坐在铺了两层猪皮垫的牛车上,左看看右看看,新奇得不行,嘴里还嚷嚷着一些有的没的的话,伸手抱住王都的臂开心地解释:“你知道,我以前去我外婆家也坐过这种板车,但是好像没这么颠,”话音刚落,牛车就又是一颠,往泥地上的大坑一戳,陷在里头,老牛往前挪了两回,最后“哞--”的一声叫,才猛地一下出了坑。   林婉宜被颠得一阵乐,娇笑着大叫:“坐这个比坐海盗船还过瘾!”   王都伸手摸摸她的头,宠溺得完全不似责怪:“又在说胡话了,好好儿坐,省得掉下去了。”   林婉宜不以为然地左右摇摆,可一往旁一瞧,那个冷冰冰的帅哥正冷冰冰地瞧着自己,林婉宜猛地打了个哆嗦,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注意到林婉宜消停了下来,王都看了呆子一样,眼里思绪千般,欲语又止,可呆子竟没瞧见似的,转了头继续安安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路。   林婉宜看着这俩人,觉着有些不对,嘴里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她就是觉得奇怪,自家相公从见了这帅哥后就一直有点怪怪的,先是一阵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样子激动地几乎样往帅哥身上扑,好容易缓了缓就又好像有话想说,但是帅哥一个眼神送过来,就让他消了声,王都眼神里那种东西,她没见过。   忽然一阵瓢泼大雨,他们不得不停在路边树下躲雨。   安置好他们后,王都便再也忍不住,抓起呆子就往后头拉,还交代了侍卫别让人靠近。呆子也没阻止,两人便这么隐进林中,林婉宜往后退了几步,听到王都压抑着低低地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王都似乎很是激动,两人便这么隐在后头说话,直说到雨停才出来。   珊瑚爹娘也很是奇怪,不明白王都怎的好似认识呆子似的,还是这反应,可王都在这儿呢也不好问,打算等回了家再问问呆子是怎么回事儿。   大雨给耽搁的,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将王都送到珊瑚舅婆那儿去的时候,老人家老泪纵横,抱着王都哭着叫着“我的儿”,直看得一旁的林婉宜也跟着抹了把小眼泪,珊瑚娘心里默默叹,这大官家的闺女儿挺不错的,没架子不说,还心肠软乎,这样的姑娘当媳妇儿,该是好的。   王氏早准备好饭菜,说叫上孩子,一起来吃顿团圆饭,珊瑚娘自然是乐意的,应了一声就回家叫孩子们来吃饭了。   还没到门口,就见着珊瑚浑身湿透地从巷口走了进来,珊瑚娘一吓,连忙问是怎么了,珊瑚怕她担心,只说是出去了,没想到忽然下雨。   珊瑚娘赶着她赶快进屋换衣裳,一进屋铁树就咋呼了起来,跟在珊瑚屁股后面转,珊瑚将半篮子菇放在桌上,铁树欢蹦了一阵,趴在珊瑚门口,隔着那木板门跟她说话。   “刚才那个谁,姓杜的来找你了。”   珊瑚拿衣裳的手一顿,杜俊笙?   “嗯。”   “没带伞呢,站在咱家门口避雨。”   “嗯。”   “后来听说你上山了,忽然就跑了,嘴里还说要去救人。”   珊瑚眼里一闪,穿上衣裳。   杜俊笙的亲娘,当时好像就是雨天在山上滑到摔死的。   “吱呀”一声打开门,珊瑚看了看站在门口想看戏的铁树,道:“别人咋样都跟你没关系,快点去洗手吃饭,舅舅还等着呢!”   再次见到王都,珊瑚有些感慨。   跟前世见到的时候一样,玉冠锦衣,随从美妻,早已是人上之人。只是珊瑚觉得,王都这回见着她却没有前世那样热情了,不过想来也是,前世王都回来时,舅公舅婆都已经离世,珊瑚一家也只剩下珊瑚跟铁树,失去了太多,剩下唯一的时候,人总是会更珍惜。   只是珊瑚有些讶异,王都对呆子的态度有些过于……敬重?珊瑚也说不明白,但也觉得有些怪。   回家时问了呆子一下,呆子看看周围的珊瑚爹娘,沉默一下道:“我们认识。”   ……   杜俊笙病了。   杜家来人找了珊瑚爹,说杜俊笙为了找珊瑚,困在山上整整一夜,已经在家病了两天了,吃了药也不见好,心心念念想要见珊瑚。   珊瑚爹皱着眉头纠结了一整夜,本就来家里求过亲,后来又这么纠纠缠缠,让珊瑚爹对杜俊笙的耐心用得几近枯竭,可这回的事情,自家却处在被动的一方,再拒绝,恐怕要落人口实。   早上出门前交代着,让珊瑚还是去杜家看看。   杜俊笙常年病着,近来这一年身子好了些,现在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珊瑚娘想了好一阵儿,要是杜俊笙死了,赖到我们家闺女儿身上来怎么办?   珊瑚本也不愿意,可呆子却拍拍珊瑚的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重生了整整一年,再一次站在杜家门前,珊瑚只觉左腿上隐隐作痛,几乎要转身逃走。   “都来了,事情也该有个了断。”呆子拉住她,声音低沉,却蛊惑心神。   珊瑚进去时都觉得恍惚,耳边还回响着呆子的声音:办完事就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杜俊笙见到珊瑚时,还以为出现了幻象,痴痴傻傻地笑了两声,直到珊瑚开了声。   “你找我。”   “珊瑚……”杜俊笙的声音有些发虚,在珊瑚前世的记忆中,这样的声音,才是杜俊笙。只是前世千盼万盼,也没盼来的这一声呼唤,现在终于来了,可是此时的珊瑚--不稀罕!   前世对杜俊笙,珊瑚是抱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一个女人嫁了人,那么丈夫跟孩子便是她的一切,甚至重于自己的命。前世珊瑚没有孩子,也总以为不会有孩子,于是将一切都给了杜俊笙,只想着他能好,那末她这辈子也算无怨了。哪知道他好了,可却要珊瑚白白送出自己的一条命,甚至搭上铁树的命,这是珊瑚最最不甘的,珊瑚时常想,若是当时不知道铁树命丧崔春英之手,那她还会怨念深至……重生么?   崔春英死时,珊瑚以为杜俊笙会不顾一切甚至暴露自己同庶母有染之事,也要将崔春英救下来。可让珊瑚全然没预料到的,是杜俊笙竟连个脸都没露,任凭崔春英自生自灭……兴许是气她同别人厮混在一起,但是也足够狠心的了。   “珊瑚你来了。”杜俊笙见状就要起身,手撑着床沿就要坐起来。   “你别起来了!”珊瑚不用看也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杜俊笙手肘一抖,重重地摔回到床上。   一起为了不让珊瑚碰他,杜俊笙宁可自己起身也不要珊瑚扶着他,可见那时杜俊笙是有多厌恶珊瑚。   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珊瑚不想去扶他,便站在原处等杜俊笙自己躺好,又占了好一阵,实在不自在。   这间屋子是当年进了杜家,珊瑚的禁地之一。   杜俊笙的房间,珊瑚不许进。   踌躇了一下,珊瑚也呆不住了,只说了句,“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那我走了。”   杜俊笙见她转身欲走,急急呼住:“等等!”   “珊瑚,我会对你好的!”珊瑚闻言浑身一顿,只想赶紧走出去,半点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跟我成亲吧珊瑚!”   始终还是说了出口。   杜俊笙半趴在床沿,声嘶力竭地说出这句话,自觉实在动人心魄,只可惜眼前背对着他的女子,似乎有种风起雷动,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即便是杜俊笙说完这句话,觉着自己都要被感动了,珊瑚依然连个头也不回,站在门口处,像是随时就要离开。   “我是真的……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动心……”杜俊笙嗓音沙哑,气息不实,想要蛊惑了珊瑚,却也蛊惑了自己。   只见珊瑚站在那里的身子一僵,一手扶住了门边的桌子。   杜俊笙心头一动,直觉有望,乘胜追击道:“只要你嫁了我,租给你家的那几亩地只当是聘礼,我还会再多准备几块地,在哪里可以任你跳……”   杜俊笙本不想以钱财为诱,总觉得这些玷污了他对珊瑚的一片心,只是他虽一片赤诚,可珊瑚似乎对他的一颗心还不如对地稀罕,那既然如此,那先便用地来搭桥,当做他们的媒人也罢,这么想着,杜俊笙还想着家里在县城还有两处房子,再给了一处当聘礼似乎也是可以的,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却被珊瑚打断了。   “我不要。”珊瑚抖着嗓子,似乎压抑许久,“我为啥一定要嫁给你?用地么?把我买回家,然后是生是死全都由你么?我现在父母双全,我也不欠你那么点臭钱!告诉你,我就是一辈子不嫁,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杜俊笙听闻这几句,一颗热乎心竟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难受得紧,一口气憋住,想起珊瑚这么长时间来对他的冷漠无视,竟有些忍不住,忍了片刻还是爆发了出来:   “你为什么总这样?我杜俊笙自问这么多年没对谁这样好过,你要什么,我能做的能帮的我都帮了,可你总这样对我,就算是一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难不成你真的是铁石心肠?”杜俊笙激动地咳了起来,好容易缓口气,声音有些冷了起来:   “跟双福的流言,我去求亲你没答应,你妹妹又越了你比你早嫁,家里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傻……呆子,”杜俊笙想起珊瑚似乎不太乐意别人管呆子叫傻子,顿了顿,道:“你以为,现在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村儿里还有谁敢娶你?”   珊瑚到这会儿,终于缓过口气来,从方才进屋开始,大腿左侧那块疤便开始隐隐作痛,本想着早些逃离,却让杜俊笙那句“从未有过如此动心的女子”狠刺得剧疼,几乎快要站不住脚,直至杜俊笙这最后的爆发,却是让珊瑚渐渐地缓了下来。   珊瑚轻哼一声,“别太瞧不起别人,也别太瞧得起自己。”   说罢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珊瑚没有被求亲的喜悦,也没有被责怪的愤怒,而是不在乎。   杜俊笙目瞪口呆,全然没预料她竟能这样践踏他的一颗心,怒气直冲头顶,低吼一声,伸手将床前的药碗扫落在地,黑乎乎的汁液便如同杜俊笙方才还饱满的心般,落地,作废。   珊瑚瘸着腿从杜家出来的时候,呆子正在门口等着,上前来扶住她,珊瑚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落在呆子怀中,“背我,回家。”   呆子的背热乎乎的,捂着珊瑚的一颗心。   “呆子,咱俩成亲吧。”珊瑚把头靠在呆子脖侧,呆子看不见她表情,却感受到背上某处一下下急促有力的跳动。   呆子粗臂一紧,故作镇定。   “好。”   第93章   两人回家的时候,正见着珊瑚娘在院子里捡鸡蛋,珊瑚有些奇怪,早上不是出门了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交了一声,珊瑚娘回头,一见呆子背着珊瑚,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忙问是怎么了。   珊瑚这一路过来也缓下来了,忙从呆子背上下来,安慰说没事。   “咋这时候回来了?这也还没到中午。”   珊瑚娘叹了口气,蹲下去继续往鸡窝里掏鸡蛋,母鸡在一旁咕咕咕地转悠着,珊瑚娘将早上二黑到地里说的事情告诉了珊瑚。   珊瑚很是诧异,明明昨天还见着珍珠,差点就脱口而出,将昨天见着他俩吵架的事情给说出来,只是觉着这时候把这事儿给说了,别给惹了是非才好。   珊瑚娘收拾好小半篮子鸡蛋,又去窖子里拿了块盐渍了挺久的肉,挎在手上,“我得去看看,中午你爹那儿你还得送点儿吃的给他。”   珊瑚娘三叮四嘱咐了好一番才出门,珊瑚看看天,这会儿也该开始煮饭了,招呼了呆子一声,让他来厨房烧火。   珊瑚收拾着柴禾放进灶膛,听到呆子进门来,立马起身找出火折子,哪知一起身,就这么对上呆子眸光深邃,珊瑚眼神一闪,竟有些不敢直视呆子。   两人方才在路上说的那话时,珊瑚趴在呆子背上没去看他,本也不觉得什么,可这会子面对着面,珊瑚却是羞愤尴尬了起来,低下头,急急地把火折子往袋子手里一塞,就想从他身侧溜出去。   哪知呆子根本不让,大掌一把包住珊瑚递过火折子的手,将那小小的竹筒握在两人手间,男性手掌的热度传来,一阵阵地熏得珊瑚脸上越发红了起来。   “呆子,刚才那话我是气糊涂了,你要是不愿意,我……”   “下午我出去一趟,”呆子打断,“今晚回来,我就去同你爹娘提亲。”   呆子这话说得坚定,没有半分可质疑的余地,珊瑚低着头,只觉得热气阵阵从脖颈处散发出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鸿雁南飞,珊瑚坐在院儿里看天看了一下午,偶尔听到几声雁鸣,其余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倒是让珊瑚好好理了理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思绪万千。   从赖麻子入狱,到翠兰被休,崔春英得了报应,现在珍珠也小产了。苏神婆说因果报应,等到一切结束,了无牵挂的时候,珊瑚的劫就算渡了,前世带来的东西也都会带走。   不自觉地摸摸左腿。   崔春英被点天灯的时候珊瑚看到了,当年在自己这腿上烧灼粘固的,直至现在都痛苦万分的东西,是自己的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人将死,还要先将其发取下,断去父母兄弟的情分,简直是对人最极致的惩罚了。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让自己再世为人都放不下这肝肠寸断的离苦,每每出事都痛绝难忍?   一抚头上乌油顺滑的青丝,前世自己昏死过去,反倒是省去了这骨肉断离之痛,可崔春英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着的,这难道算是老天惩罚更重?   若是照着苏神婆说的,等到一切结束时便不会再受这苦,那这意思是……还没完?   珊瑚有些唏嘘,这一年,一家人经历了这么多,好容易安定下来了,珊瑚实在不愿再多出许多是非,更何况她现在不但家人安在,还多了个实心实意待她的人……   想到这里珊瑚不禁红了脸,心底有股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来,呆子虽不言不语,可呆子对一家人的心,珊瑚是明白的。早知道自己的心,可呆子的心珊瑚却……   泄气地趴在桌上,这些虚无的东西,都怪杜俊笙,说什么情意不情意的事情,害得她也计较起来!俩人在一起,不就是过日子么?要那么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做什么?   一侧头,干脆趴在桌上不愿起来了。   想起呆子说的,晚上回来就跟爹娘说,珊瑚有些忧虑。   呆子是他们从海底捞上来的,失忆了那么长时间,要不是那日王都回来,恐怕呆子都想不起来自己家在京城。   在珊瑚看来,呆子就是见着了熟人这才想起些事情来。那天爹娘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呆子说的也笼笼统统,并没有细说,珊瑚想问来着,可这两天事多,搁着搁着也忘了,晚上见着呆子要好好儿问问,就怕不问清楚,爹娘不一定愿意……   想到这里,珊瑚仰头看天,怎的成个亲要想这么多事情?   到这会儿,日头也开始西落,珊瑚起身,出门看了看,爹娘都还没回来,呆子也还没回来,下午说要出去一下,上哪儿去?   有些无聊地撇了撇嘴,听到头顶一声鸣叫,抬头一望,一行南飞的大雁排列飞过,组成的形状像是个……“人”。   “啊呀!鸟!”   珊瑚本准备进屋,远远地听到清清亮亮的女声叫喊着,再又探头一望,竟是昨晚见到的那舅妈林婉宜。   “啊呀!珊瑚!”林婉宜见着珊瑚探出头来,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远远地就招着手跑了过来。   珊瑚下意识地嘴角一抽,觉着这舅妈好生……亲切。   “舅妈。”珊瑚走了出来,等她走近了温温和和地叫了一声。   前世她在杜家,王都回来时也从来是到杜家来找她,珊瑚只知道王都带了媳妇儿回来,却从未见过王都媳妇儿,而这回,不仅见到本尊,还发现这个舅妈亲切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昨晚她就拉着珊瑚说话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珊瑚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笑着应和了,只是没想到她竟一个人来找自己了。   “珊瑚!我可算找到你了!”一路小跑过来,林婉宜抓着珊瑚手的时候还气喘吁吁。   “你自个儿找过来的?”珊瑚还是有些诧异,深居闺阁的官家小姐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怎的到这舅妈身上愣是半点没看出来?难不成是憋在家里憋太久了,一下跑出来有点儿收不住?   林婉宜一扯袖子粗粗地擦了擦鼻尖额头上的汗,拉着珊瑚今晚进屋:   “对啊!这不就我自己一个嘛!你那舅舅真是够了!一见到你家那个呆子就跟没魂了一样!妈蛋!对我怎么就不见他这样!我说,你家呆子该不是真跟我老公有一腿吧?冰山将军攻和人口妻健气受?啊不不不……应该是冰山将军受和忠犬下属攻!嗷……还是强强配对来的……可他要跟呆子远走高飞,那我不就成炮灰了!不行不行!!明明是宅斗文怎么忽然变*!!啊啊啊都怪我!智硬还看宅斗文,穿就穿了反正老公器大活好……哎呦这个不能说!啊啊啊……我还想着回去把渣给虐了,现在好了,老公居然去捡肥皂!啊不!陪人捡肥皂!嘤嘤嘤我要肿么办啦!!!”   林婉宜这一串儿下来噼里啪啦,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珊瑚看着好笑,又实在没听懂,看她说得口干舌燥,笑吟吟地端了碗水给她,擦了擦凳子让她好坐下。   林婉宜见珊瑚这反应,知道她明显听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泄气地一下摊在桌子上,嘴里喃喃着:“简直累爱……”   珊瑚依然没听懂,有些尴尬地坐在了一边,“是说舅舅跟呆子么?”虽说这一串没多少多少听懂,但呆子跟舅舅还是给听出来了。   “对啊!”林婉宜闻言拍桌而起,“你听得懂我说话啊?你该不是也是穿的吧!”   “啊?”珊瑚一愣,这回是真答不了话了。   林婉宜刚才高高挑起的眉毛一下又耷拉下来了,“果然是我想太多……”   珊瑚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这舅妈,年纪不小,约莫也是二十岁的样子了,可这说话动作竟跟铁树小栓有点像,心性看着也不怎么稳,十足十的娃娃心性,说风就是雨的。   没办法跟她说她的话题,那就自己说点什么,不定还能解解惑。   “舅妈,听说舅舅跟呆子是认识的?”   珊瑚并不确定这位舅妈究竟知不知道这事儿,但是好歹也是京城过来的,呆子以前不是在京城的么?舅妈怎么样都比她这么个活了两辈子都没踏出杨沙村的人知道的东西多吧!   “哦,对啊,你没看他们俩成天黏在一起啊?我刚才就是跟你说这事儿你知道不?”林婉宜试探地跟珊瑚说着自己刚才激扬愤慨表达的事情跟她问的问题其实是一个东西,珊瑚半懂半不懂地点了点头,接着问:   “那你知道呆子是啥人么?”之前问他的时候,呆子说是也记不得,不太清楚自己以前是干啥的。   “知道啊,说是以前跟我订过亲的,不然你以为啊,古代人能等到二十岁才嫁人啊?”林婉宜说得理所当然,全然没发现珊瑚已经呆在一旁。   “你……你是说……你跟呆子……订过亲?”珊瑚说得有些不畅,震惊和难以置信写满脸上。   “哎呦你这表情干嘛,早退婚了!戴渊不是死了嘛!哦,他们以为他死了嘛,然后林婉……我,我又从十四岁等到二十岁,妈蛋怎么听着那么苦情==总之,后来我不就嫁给你舅舅了,现在是你舅妈啦!”林婉宜说得无所谓,叫叫嚷嚷地说得轻松。   珊瑚看她这模样,心里存疑,只等着晚上呆子回家要让他好好想想,这怎的……又跟舅妈牵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舅妈要是来一本大概会是台湾狗血穿越剧,忽然觉得来一发金手指玛丽苏人造雷吐槽风宅斗文应该会不错【泥垢了!!   放心本文狗血量不会太多截至于此已经够了^_^   第94章   “戴渊?”   呆子进屋的时候,珊瑚这么叫了一声。   呆子浑身一顿,转过身来。   “名字真好听,跟我们乡下人不一样……”珊瑚笑笑,低下头,黑密的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芒。   “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年纪,怎么会还没娶媳妇儿……”珊瑚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从下午林婉宜说过定亲的事情后,珊瑚就开始忧虑起来。   并不是不相信林婉宜的话,而是珊瑚虽从未去过京里,可多听多闻,也早知道京城的大官儿有钱的爷们儿都是三妻四妾的,就是他们这里,也有杜老头娶了好几个媳妇儿的,照着王都和林婉宜的话来看,呆子在京城大概还是算得上名号的人物,照林婉宜说的,什么通房侍妾大丫头,珊瑚没弄懂,可珊瑚不傻,听着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幸好还没跟爹娘说,这事儿就这么打住,当我没说过。”珊瑚终于提高了点儿声儿,将这句话说了出口。   呆子眉头一紧,“为什么?”   不是中午说的好好儿的么?他这头什么都备下了,这时候说这话,不消多想,听听外头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呆子也大概猜出来珊瑚怎么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呆子想听听,珊瑚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就因为这一两句话,他怎么可能放手?   “反正你迟早要回京城的,我又何必赖着你不放?”珊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说话时高提着调子,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声音里头的颤抖很是明显。   “我何时说过要回京?”呆子眉头皱的更深,觉得待会儿有必要跟王都谈谈他那个多嘴的媳妇儿。   “不回去……不回去难道还跟这儿过苦日子么?不回去你家里人咋办?你那些媳妇儿咋办?”珊瑚这回没绷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声音都得不成样子。   珊瑚不矫情,只是珊瑚不忍。不忍看着呆子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在杨沙村吃苦,不忍看着家里老人老无所依,不忍……看着呆子的那些媳妇儿就这么独守空房过一辈子……   只是她也不舍,舍不得呆子就这么走了,此后家里再没个人干练地做着活儿,冷冰冰地瞧着自己,嘴里手里却说着坐着那些让她暖心的话语和事情,再没法有事就想到他,也再没法跟人说自己其实早已经死过一遍的事情……   离别总是心酸,珊瑚允许自己稍微失控,心里觉得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能跟呆子这么没有隔阂诶有距离地说话了,等他回了京,想必也就该忘了杨沙村,忘了他们一家人,忘了她……   呆子一言不发地盯着珊瑚看了一会儿,猛地伸出手来,握住珊瑚的腕,不由分说地拉着珊瑚出了屋,直直走到珊瑚爹面前。   “大叔,我想娶珊瑚。”   珊瑚爹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   在场的王都珊瑚娘也是被呆子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倒是本来坐在一旁的林婉宜捂着嘴笑得欢畅,下午看珊瑚那样子,林婉宜猜都不用猜,要是这点儿都看不出来,那就枉费她年少无知时看那么多呕吐剧了。   往呆子身后看了一眼,珊瑚更是毫无预备,一双大眼还噙着泪珠子,红红肿肿的,写了一脸的震惊倒是让这小模样看着更让人怜惜。   “你说啥呢!”珊瑚还是最先反应过来,往回收了收手没手回来,被呆子攥得死紧,手腕有些疼。   “哦……呵呵呵,行啊!”珊瑚爹一下笑了起来,答应得毫无犹豫,却是吓到了两个人。   “爹——”   “子期!”   珊瑚跟王都,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的。   “子期,虽说珊瑚是我侄女儿,可……”王都走近,在呆子旁边耳语,惹得林婉宜一阵不满,在一旁闹腾。   呆子却视若罔闻,转身到院墙角暗处,扑腾扑腾的几声,便见着呆子一手抓着只野禽走了过来。   天已经全然暗了下来,等到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呆子手里拿着的,竟是一雌一雄两只大雁!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看到那东西的时候,王都忽然闭了口。   正正经经地娶妻,才要废了大工夫去寻那雌雄双雁,京中大户来讲,两只大雁算不上什么钱,但贵在寓意。雁忠贞,纳采送雁,以示专一,在这穷乡僻壤,也没人讲究这些,可呆子竟将这事做了,王都跟随多年,又怎能不知他的气性。   既是做到这一步,那必是经了深思熟虑的,凭谁也说不动。   珊瑚爹娘看着也很高兴的模样,本就想将呆子留在家中,也没打算能拿什么聘礼,这下可好,说都不用说,这东西就直接备上了!大雁多大一只,比大鹅还要大上许多,看着这两只,还挺肥。   珊瑚却是不动了,爹娘的反应珊瑚是大感意外,没想到竟这样就答应了,什么也没问……   “爹!”珊瑚叫了一声,却被呆子一把往屋里扯了去。   “你放开我!”珊瑚一甩手把呆子抓着她的手给甩开了去,心里无明业火蹭蹭地往上冒。   “呵呵呵……”呆子忽然笑了出声。   珊瑚一眼瞪了过去,不知是委屈还是不甘,直觉得眼里的湿润忍不住要溢出来。   是觉得她很可笑?京城来的人能看得上她,她是不是该捂嘴偷笑了?这么扭扭捏捏地拒绝很可笑是么?   “你都有那么多媳妇儿了还要娶我?我这辈子是不会离开杨沙村不会离开我爹娘的,你都要走了,就不能放过我么?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成么?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的,你赶紧出去跟我爹说刚才是说笑的,让他们别当真,我以后……”   珊瑚话音未落,竟被呆子堵住了嘴,用的是……他的唇。   珊瑚顿时羞愤难当,拼了死命地挣扎,只可惜呆子人高马大,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颈,珊瑚两只手扑棱着根本使不上劲儿,直至精疲力尽,只能任由呆子尽情采撷。   呆子久久不愿离开,直等到怀里的人喘着粗气有些软了脚半靠在自己身上时,这才不舍地放开来。   “我没有娶过妻子,也没打算回京,你不离开杨沙村,那我也不打算离开,若有幸,执子手,相望直白首。”说完这话,呆子的脸很可疑地红了红,珊瑚却愣住了。   珊瑚一愣,脸上一下红透了,呆子这是在跟她……说情话?   “可是……舅妈说你跟她订过亲……还有你的通房侍妾大丫头……”想起下午林婉宜说的,珊瑚鼻头委屈得有些发酸。   呆子见珊瑚听得进去自己的话,这会子也靠在怀里没有推开自己,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林二小姐是圣上赐婚,但有个前提,只说我要是能凯旋而归,便可取得林丞相家的女儿为妻,当时我爷爷是希望我能娶林家小姐,于是我也没拒绝,领了旨便出征了,只是那是也只说的林家,从不知道要娶的是林家的哪位小姐,所以你舅母的事情,我是不知的。这场仗一打便是四年,出征第二年我爷爷年迈西去,我也没法回去看他,只能托了好友帮我将爷爷厚葬了。”   难得呆子愿意说这么多,珊瑚便也安静地听,心疼不已。   “那你爹娘呢?”   “我爹早年便英逝了,我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呆子说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依旧是一贯的声调,声音中也并无颤抖哽咽,可珊瑚与他紧贴在一起,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隐藏极深的哀伤,伸出手来摸摸呆子的手,以示安慰。   感受到珊瑚有些低落的情绪,呆子话锋一转,绕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至于你说的……通房侍妾,十四岁时家中便帮我选好了人,但我十五便出征伐战,在家里的时候一向少,跟她们见面更是不多,爷爷走的那年,江山易主,天翻地覆,我让好友将爷爷厚葬时,也让他将家中的一些奴仆女眷另外安置了,现在家中也只剩下几个年纪大的老人看管着,现在他们也都以为我死了……我不会再回去的,便让他们以为我死了罢。”   珊瑚低低地埋着头,呆子开始有些慌。   都解释到这个地步了,若再是不愿意,呆子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正心焦着,哪知珊瑚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呆子。   原是因为出征沙场才一身的伤,并不是因为他是土匪;原是因为自小养尊处优才什么活儿都不会干,并不是他傻;原是因为过往太过伤痛才总搪塞说忘记,并不是不愿意说;原是因为难以启齿才不说话,并不是性子不好不理睬人……   珊瑚忽然抱着呆子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呆子的肩头都湿了一大块,才抽抽噎噎着离开。   “这个,”珊瑚从枕头下抽出那块凉凉的铁,“是救你上来那会儿你身上戴的。”   呆子看了一眼,“我以为丢了。”   说着将那东西放回珊瑚手中,“这东西,往后便给你罢。”   “这是个啥东西?”珊瑚抬头问她,鼻子眼睛都红红肿肿,脸上的泪痕也还未干。   呆子怜惜地用手帮她拭去,“护身符。”   “那我往后叫你戴渊么?”   “叫我子期罢,家里人都这么叫。”   珊瑚脸一红,“好。”   家里人,真好。   第95章   日子就定在八月十五。   小半月的时间,准备有些匆忙,可上龙王庙问了两回,都说这日子最好,珊瑚娘也不耽搁,着手就准备了起来。   这回跟珍珠那回不一样。   珊瑚娘这下是又嫁女儿又娶媳妇儿,呆子是家里人,一切都要珊瑚娘来做准备,呆子啥都没有,好在珊瑚奶奶留了这么个宅子给她,就当成是两人成亲的新房,往后也就住在这儿了。   珊瑚娘本想着,也就是个礼,反正呆子珊瑚都是自家儿女,请人来,热热闹闹地吃顿饭便是了,其他的东西倒是能省则省,毕竟家里也实在不宽裕。哪知道东西说来便来,珊瑚娘是又意外又惊喜。   就像成亲前一天晚上,珊瑚娘翻箱倒柜地将自己当初嫁人时候穿的红衣裳拿了出来,想让珊瑚就着这个穿,反正也就穿这一次,女儿继承娘亲的嫁衣裳也不是没有。却不料舅婆拿着件崭新的红袍,登门来。   “我现在是瞧不见啥东西了,只能趁着白天日头好那会儿动动针线,这一件儿做了小四个月了,珊瑚你来试试,看看合身不合身?”舅婆拿出包裹里的衣裳,轻轻一抖,长裙艳红绣金线,鸳鸯盖头凤凰衫,在珊瑚娘看来,可真真是天仙儿才能穿得上的!   “这……三妗子,这……这是你做的?”珊瑚娘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说话带着抖还结结巴巴的。   “好看不?”舅婆王氏一脸的得意,这衣裳是真撑得起场面的,拿了王都让人送回来的布,手摸上去跟水似的,又滑又柔,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给做出这样的东西,跟她们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可是天差地别。   “好看!”珊瑚娘不禁赞叹,拉过红绸子的手有些抖,“咋能做的这么好看的……”   舅婆半仰着脸介绍,“这块布是大都从京城让人给我捎回来的,就是太红了,我也穿不得,就直让给珊瑚当新衣裳了,前儿不是你家珍珠也嫁人了么?我不是怕她瞧见了也眼红?可我就这一块,多了没有,做俩人也不够用啊!我就给存下来,前儿我跟大丫头说过,指定是忘了!”王氏说着,往外看了眼还在院子里忙活的珊瑚。   “你瞧这金线,也是大都让人送过来的,我开始瞧着挺多,没想到绣起来还挺费的,后来那盖头我就改成彩线了。”舅婆说着,翻出块绣了七彩鸳鸯的红巾子上头鸳鸯交颈,绣得栩栩如生。   “我也没找珊瑚量量,就着那块布全给做了,我看着宽了点儿……”王氏拿起衣裳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宽了太多了,从底下抽出条红绫子,道,“这头还有条腰带,要是太宽了往腰身上系上就是了,你瞧,上头哦还多绣了喜字儿,看着喜庆!”   珊瑚娘接过那条用金线绣了一排“囍”的腰带,忽然掉起泪来。   “这孩子自小跟着我们也没过过啥好日子,家里的活儿下地的活儿下海的活儿都干了,跟小子似的,这回成亲,家里也是前两月让珍珠给折腾得实在没钱了,只能委屈珊瑚,也没法儿准备啥……”珊瑚娘一时哽咽,也说不出话来。   王氏拍拍她的手,见珊瑚晾完衣裳要进来,赶紧提醒着让擦了眼泪,珊瑚进屋时,王氏招呼着赶快过来试试衣裳。   这一夜王氏也没多呆,第二日要早起,该让珊瑚早睡的。   珊瑚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始终没睡着,索性睁了眼,坐在炕头的窗前,看着圆月在院子里洒满了一地的银辉,心头的感慨不言而喻。摸着床头叠得整齐的嫁衣,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抚了抚那水滑的绸缎面子,心里软得成了这绸面。   这半个月呆子没住在家里,老规矩说着,成亲前双方不能见面,见了面怕不吉利,于是从日子定下来那日起,呆子便去老屋住了。珊瑚是要待嫁的人,也不能乱跑,每日就待在家里帮着做些不太粗重的活儿,要嫁人了,不得将养这么?带着一双粗手去嫁人,不是给娘家丢人么?   珊瑚娘虽家贫,可该计较的一样也没落下,三天两头地给提醒着。   珊瑚想着这些,在炕上又翻了好一阵,焦躁的心终究敌不过疲乏,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珊瑚娘便跑来将珊瑚叫醒,珊瑚这头还晕晕乎乎的,珊瑚娘让赶紧洗脸,王氏已经到了,要来帮珊瑚开脸了。   一听王氏都过来了,珊瑚一下精神了过来,洗净刷白了乖乖坐在屋里等着王氏吃了鸡蛋汤,手里拿着粉线,笑呵呵地进屋来。   让娘家长辈开脸梳头,是姑娘家出嫁的荣誉。   年纪越长,给新嫁娘开面梳头便更吉利,王氏夫妇俩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在杨沙村已经算是年纪最长的人了。王氏虽是珊瑚娘这边儿的长辈,可珊瑚爹这边儿的长辈也早没几个了,有也是住的远远儿的多年没走动,珊瑚爹不介意让王氏来帮忙,王氏自然也是极乐意来沾沾喜气的。   敷面开脸,等珊瑚龇牙咧嘴地开完了脸,天已经亮了起来,林婉宜也蹦跶着进了屋,左看右看觉得新奇。   没一会儿,绿翠也来瞧热闹,还带了荷花捎来的一块绣得精致的门帘子。   “荷花姐说她就不过来了,这块门帘儿是她让我带来的,上头绣的并蒂莲可是真漂亮,我看了都想求着她也给我一块呢!”绿翠将东西放下,语速有些快,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   “那你就赶快嫁人,嫁了人别说荷花姐,我也给你绣一块!”珊瑚笑着打趣儿,知道荷花的意思,成亲的时候寡妇休妻总是被人觉着不吉利,是以昨晚刘寡妇就拿了一对虎头鞋,今儿她是不能露面的。荷花既是被人休回了家,现在孩子也没了,实在不吉利,只能托了绿翠把东西送过来。   绿翠在这里笑闹了一阵,时间也不多了,只出门去,说先过去姐姐哪儿看一下。   这头屋里还好几人,珊瑚娘让珊瑚先换上衣裳,待会子脸上画了东西再穿怕是要花了脸。   “啊这个!”林婉宜一见着炕上摊开摆好的嫁衣,便又开始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起来:“我的那件好像大点,可是没这个漂亮……”   “咋会!大都不是说,你们成亲那会儿是皇太后赏的凤冠霞帔么?皇太后赏的哪儿能不好看?”王氏看着自家儿媳妇儿,越看越觉着讨喜。   “真的!”林婉宜还想解释证明,可忽然想到什么,一下觉着没必要,便也不再往下说了,坐在炕沿上看她们给珊瑚梳头上妆,直坐到听见外头鞭炮声大响,欢蹦乱跳地又跑了出去。   换好了衣裳,珊瑚便一直静静地坐着任由双福娘给自己上粉画眉,尽力忍着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看着珊瑚娘,和一早就过来帮忙的双福娘跟王氏,珊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酸了鼻头。   这样有着家人忙前忙后,关切着自己,还有炕上放着的那件大红衣裳,这是珊瑚活了两世不敢想的。   珊瑚娘站在一旁,拉着珊瑚的手交代着待会子就有人来接她,去了老屋,那儿便算是珊瑚的新家了。   “你也是个伶俐的,我再说多倒显得啰嗦了。就是你没有公婆侍奉,呆子也是个不多话的,我这虽说是把你嫁了出去,但也就是老屋和这头,没啥!想家了就回来,回来吃饭也成。”珊瑚娘简单说了几句,倒是半点不放心也没有,只觉着孩子就是换了个屋子住,嫁给呆子,她不操心。   珊瑚鼻头更是酸了一些,倒不是因为要离家了,只是这样的关怀实在让人心暖,心暖得让人忍不住要掉泪。   双福娘跟王氏也劝告着,大致说的就是珊瑚这脾性,嫁出门了确实是不用操心的,更何况嫁的还是自家呆子,呆子虽不怎么爱说话,可护犊子却是出了名的,等珊瑚成了自家媳妇儿,可不更是放在心尖儿上供着疼着?   珊瑚没有开口,生怕一出声就要哭出来,只抿着唇点头。   窗外头,珊瑚爹正在院子里来回慢踱步,时快时慢的,三不五时地又呵斥两声在院子里跑得欢畅的铁树和小栓,看起来脸色如常,一双眼却时不时地往珊瑚的窗口瞟,看起来有些焦躁。   直至他们把自己打扮好了,让自己坐在屋里等着,珊瑚终于忍不住,怕花了妆,拿着巾子垫在眼睛下头好一阵哭,等到外头第二阵鞭炮响动,珊瑚才赶紧止了泪,再往之前林婉宜带来的黄铜镜子一瞧,一双眼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即使用了巾子枕着,眼睛周围铺得厚白的粉和胭脂也都混淆了起来,跟泪水混在一起跟搅红泥似的,珊瑚一看急了,拿起桌上的脂粉一阵乱扑,美娇娘没出现,倒成了只大花猫。   林婉宜是进来告诉珊瑚花轿到门口了的,哪知这一进来见着珊瑚面就笑得肠子打结,珊瑚急得满头大汗,伸手一擦更是混成一团,林婉宜好容易笑够了,看着外头双福娘就要进门来了,赶紧先让珊瑚把盖头给盖上,先上了花轿再说。   珊瑚遮上盖头还是忧郁,村儿里人嫁闺女儿,男方大多找了只牛或者驴来把新娘子驮回家,路上要有风,轻轻一吹,稍不注意盖头就得被掀开了去。珊瑚小时候就跟在娶亲的队伍后头看了好多回新娘子,也是这么知道新娘子都是要抹粉擦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的,只是前世无人疼惜,背了几件衣裳自己就上了杜家的门,今世终于能坐上一回牛驴嫁人了,还想着能好看着出嫁,这回可好,这要是被风吹了可咋办?   “外头有风么?”珊瑚出门的时候问了这一句。   “啥风啊?啥风也吹不倒你这大花轿子了!”双福娘笑得欢喜,见着珊瑚出嫁,跟自家嫁女儿似的,满脸的红光,更何况这呆子也是,真行!村儿里人嫁女儿娶媳妇儿,还从没见过用大花轿子接人的!   珊瑚听得一懵,什么大花轿子?   初秋的风,轻轻柔柔的,出院门的时候,珊瑚借着风掀起的一角,瞟到了那顶红底黄花的大轿子,珊瑚心里就剩一句话:真气派!   林婉宜在她上轿前偷偷地耳语了一声:“我把妆奁盒带着,等入了洞房我再偷偷溜进去给你补妆。”   珊瑚心下稍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坐进轿子里,珊瑚也不敢随意乱动,从未坐过这种玩意儿,只觉着有些摇摇晃晃,屁股底下的坐垫子倒是软乎,这样坐着还挺舒服的。   活了两世的人,总归是更信那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吉利要紧,就是好奇得很,珊瑚也不敢随意掀开盖头来看,只怕招惹了不吉利。   外头喜悦喧天,出门的时候还听着一阵鞭炮响,珊瑚知道这就是娘家送走女儿的最后一程,从今往后,女儿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即便是出门让人叫着,名字前头也要冠上夫家的姓氏。又想起出门前珊瑚娘说的一番话,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村子不大,迎亲队伍绕着村子走了一遭,等到了老宅时,也快到了正午。   呆子身着红袍,身长玉立于门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一脸的笑模样。   王都站在身后,少见他这样的表情,先是讶异,却也一下便释怀了,看来小侯爷这回,也是真的入了心了。   正想着,林婉宜晒红着一张小脸从轿子后头窜了出来,跟着迎亲队伍走了一上午,任凭丫鬟在一旁劝说,非要走完这一遭不可,这会子晒得满脸通红,还兴奋地朝着王都挥手。   王都无奈地摇头,要遇上了这劫,任凭谁都是一样的。   见着轿子到了,二黑便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阵儿,待到轿子放下停稳,侍从便从呆子后头出来,手捧着缠了红花的弓箭,让呆子射轿门。   呆子拿过这把用了无数次的弓,竟有些手抖,第一次,激动得无法自抑,第一次对自己神乎其技的弓箭术产生怀疑,生怕一个不稳往轿子里头射了去,尽管这箭压根儿就没箭头,上头还包了厚厚的一层红色棉布团成个球。   上箭拉弓,三指一松,轻轻松松地将箭直往轿门上“咚”地一声敲得响亮。   在一阵叫好声中,双福娘红光满面地将打起帘子,将珊瑚扶了出来,递过一条绑了红花的大红绸子让珊瑚牵着,另一头便递给了呆子。   双福娘在一旁扶着珊瑚,见着眼前的火盆,轻声交代了,“前头有个火盆子,待会子左脚先跨。”   珊瑚闻言一抖,火盆!   双福娘倒是知道她怕火,还未解释,便听得一旁有人大着嗓子叫:   “火盆跨——前事俱放下——”   前世……前事……俱放下——   珊瑚顺着手上的红绸子,看到另一端紧紧抓着绸子的厚实的手,心中豁然。   从盖头下看去,所谓火盆,便是个黄铜盆子,上头均是燃得通红的碳,并没有直起的火舌,也没有唬人的熊熊烈焰。   珊瑚咽了咽口水,左腿那处还在隐隐作痛。   前世俱——放下。   左脚抬起,跨过前世,踏入今生;右脚抬起,迈过沧桑,重获新生。   过了火盆时,一阵欢呼叫好,珊瑚看到绸子那头险些伸过来攥住自己的厚实大掌,心中默念,今生,定不相负。   拜堂入了洞房,呆子便被众人拱着出去喝酒,珊瑚坐在铺满了大红被褥的大炕上,浑身发烫。   林婉宜偷偷溜进来的时候,珊瑚还愣在那处没反应,林婉宜唤了两声,正想掀开盖头,却被珊瑚阻止了。   “现在掀了盖头成么?”出门前珊瑚娘三叮咛四嘱咐的,要珊瑚在路上千万别掀了盖头,这盖头是要等新郎官儿用称心如意揭开的,半路掀了盖头怕是要不吉利。   “有啥不成?你都进屋了还怕啥!快快,趁戴渊还没进来赶紧的!”林婉宜将自己的妆奁盒放下,格子一个个抽开来,扯下挂在一旁的巾子,在黄铜盆里浸水拧干。   “还磨蹭什么!待会儿你相公进来见着你那一脸的调色盘不得笑……掉大牙!快快快!”林婉宜急急地催促着。   珊瑚觉着有道理,都到屋子里来了,也不怕什么,别是待会儿呆子见着自己这一脸红泥白泥的,可是得被笑话一辈子!   掀了盖头,接过林婉宜手里拿过来的湿巾子擦下脸上黏糊得难受的脂粉,实在没法儿理解为啥自己的脸会糊成这样!   “这东西肯定是在你们那镇上买的,一看就是街边的地摊货!你们这边化妆品不错,天然的不伤皮肤,就是不能防水防油防汗什么的,”林婉宜自己咕咕叨叨的,从自己的妆奁盒中拿出一个个的小青花磁盒子,“这东西比刚才你抹的那个好,你用着呗。”   说着涂涂抹抹,给珊瑚一层层地上着画着,一边化还一边念叨着:“皮肤还真好,白嫩成这样,成天风吹日晒的,是不是古人都不长痘的……”   珊瑚早就习惯了这个舅妈说话老叨咕,听不懂那笑笑就是了。   林婉宜也是,来了这么久,就是这个侄女儿看着最顺眼,京城里的那帮货色没一个好玩意儿,害她平时说话端着绷着,难受得要死,要能搬到这里住看着好像也还不错。   “要不我搬来跟你们住得了,京城那片地儿,妈蛋压根就不是人住的!”林婉宜说得很是愤慨。   “可舅舅不是还在京城里当着官儿呢么?”珊瑚僵着脸,矜着嘴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林婉宜把她眉毛给画入鬓了。   “什么破官儿!这世道,有钱才是王道!你不知道,当地主婆的滋味有多爽!”林婉宜恨恨地说着,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变成地主婆。   “很……爽?”珊瑚说的是地主婆。   “那当然!”林婉宜一仰头,忽然想什么:“不行!要是搬到这儿住了,那你老公跟我老公不就有机会搅基了!嗷……他俩真的好萌……难道我该为了世界大同做出贡献?可我不想当炮灰啊嗷……”   正嚎着,外头好像有人经过,珊瑚赶紧“嘘”地一声,提醒她别太大声了,林婉宜这才睁大着眼捂着嘴,钻到桌子后面小心翼翼地等屋前那人走开,这才探出头来,拍拍胸口舒了口气。   经了这事儿,林婉宜也不敢再乱嚎,手脚麻利地,没一会儿就给珊瑚画好了妆,从包袱里取出黄铜镜子给珊瑚一照,却是让珊瑚大感惊喜,跟刚才双福娘画完后的模样不同,显得……很精致。   满意地点点头,林婉宜心想就算老公养不了她,干回老本行也还是可以的嘛!   林婉宜不敢久待,将妆奁盒黄铜镜收回包袱里,端着就走了。珊瑚见她离开,也盖好了盖头坐回炕沿上,静静地等着夜幕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有点晚,看在略粗长的份上原酿我叭【滚地   第96章   成亲这一日,最折腾的不是准备吃食的人,不是抬轿的轿夫,不是成亲两家的爹娘,也不是新郎官儿,被折腾得最惨的,其实是看似没啥事儿,一整天坐着的新娘子。   从早早儿地就得起来上妆换衣裳,才折腾好就被抬上花轿,摇摇晃晃地在大太阳底下闷了小半天,穿着一身繁复的衣裳又是跨火盆又是踏马鞍,拜了堂还得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吃点儿饼子垫垫肚子,几乎是没吃过啥东西,等到新郎官儿醉酒微醺着从门外摇摇晃晃着进来的时候,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运气不好遇上个酒品差的新郎官儿还要一夜折腾,等到真正睡过去的时候,不是脱水脱力,就是累晕过去。   珊瑚出嫁前,珊瑚娘啥也没说,拉着珊瑚欲语又止,最后还是没拉下脸来跟孩子说事儿,心想着,俩孩子,珊瑚年纪小,呆子看着年纪大点儿,又是京城来的,想必应该多少知道点儿,可前儿说事儿的时候又说还是不太记事儿……这茬能也给忘了?   珊瑚自然明白珊瑚娘纠着眉头要说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珊瑚活了两世,嫁过人,年纪凑在一起也不算小了,微红着脸把话题往别处扯,呆子有过那些个通房侍妾大丫头,能比她还不懂?   说曹操曹操到,珊瑚饿得头昏眼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呆子的侍妾,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和盖头下出现的红袍子下头罩着双黑鞋,竟让珊瑚一下紧张得有些头发晕了起来。   呆子倒也没耽搁,转身从后头的条案上取来下那只上了金漆的七寸小称,上头的红花盖过了半个秤杆,呆子手大,拿着那东西轻巧一勾,将那块绣了七彩鸳鸯的红帕子掀了起来,下头蝶翼睫毛芙蓉面,粉鼻樱唇眸含星,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模样。   呆子喝了不少,饶是酒量不错,这时候也是微醺未醉,眼前这红着两颊的粉脸,直让呆子有些呆愣,精神头还没缓过来,倒是浑身的血都往一处涌了去,不会儿便反应了起来。   “呃,”因为身体的反应,呆子倒是一下也红了脸,直觉有些尴尬,眨了眨眼,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可累坏了?”   珊瑚身为新嫁娘,本就羞涩得不怎么敢开口说话,她跟这儿坐一天了,呆子却是在外头忙乎一天了,要是这样儿都嫌累,那还算得上贤淑妻子么?   这么想着,珊瑚摇了摇头,其实浑身上下坐得,动一下骨头都嘎嘣响,肚子也是,饿得咕咕直叫,从早上吃的那半个饼子撑到现在,可是半点儿东西没吃!   可是要做贤淑妻子,就得忍着!   呆子见她螓首轻摇,贝齿轻咬朱唇,直看得有些挪不开眼,好容易说服自己好歹把仪式做足了。   转身去了交杯盏,珊瑚爹早酿下的杏花酒香醇浓郁,呆子递了一杯给珊瑚,两人交手换盏,呆子问着酒香掺着脂粉香,早已分不清究竟是酒醉人亦或是人醉人。   珊瑚一张脸红得通透,交颈饮酒时,拿杯子的手被呆子热乎乎的呼吸扑得有些发烫,酒香浓郁,熏得珊瑚口鼻间俱是醉人芳香。已经饿了一天了,这时候有这么点酒喝,闻着是香,可入口便是*辣的只往肠子里灌,珊瑚有些难受地皱着眉。   哪知这头还没缓过来,呆子便迅速结果自己手中的杯盏放回了条案上,长臂一捞,将珊瑚纤细的腰一把搂住,再顺势往前一推,珊瑚便半摔半躺地倒在了印着大红喜字的炕铺上,呆子热乎健壮的身体像被子似的,服服帖帖地盖在珊瑚身上。   “久等了。”呆子言罢,低下了头,不知是有意是无心,干燥的唇在珊瑚颊上似有若无地划过,而手,早已到了珊瑚腰间,左右一挑,将那条绣满了金色“囍”字的腰带整根抽出,宽大的喜袍便好似盛开的芍药,妖冶无边地摊开,铺散在呆子身下。   “呆子……”珊瑚心口像是六月的大雨打在芭蕉叶上,密而重,一阵一阵地敲打着,脱兔般就要从心口跳窜出来。   “叫我子期。”呆子说完这话,便一口含上眼前点点嫣红,品尝着人世间最美味的甘露那般吮吸,辗转,碾磨。   珊瑚大睁着眼,这样亲密的接触实在是扣人心弦,呆子的温柔缠绵,像是世上最好的药,层层涂抹在珊瑚破碎的伤口上,使之结痂愈合,长肉重生。感受着他的疼惜,珊瑚眼中渐渐蓄满了湿润,终于承受不住这缠绵悱恻,缓缓地闭上了眼,而眼中不大的位置终于承受不了不断蓄起的液体,最后顺着眼角滑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珊瑚的唇开始红肿麻木,脑中有些昏昏沉沉,不知是饿的还是呆子口中香醇的酒味熏的,只知道胸膛中的那口气,几乎被呆子抽净了去。   脸上*辣地发着烫,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可这一睁眼,却是愣得连羞愤都忘了——不知几时,呆子已经身无寸缕,古铜色的钢铁胸臂上浮着薄薄的一层汗,水染了上头团块状的纠结肌肉,从上而下,是珊瑚从未见过的异样风光,刀削斧砍的身形,以及那腿间耸起,连茂密森林都遮掩不住的物什。   珊瑚还没反应过来,呆子却已经靠近了过来,温柔挑开珊瑚脖颈前紧贴的扣子,一颗一颗,直至胸口。   珊瑚直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呆子指尖所触的高耸处,睁大着眼几乎秉着呼吸地看着呆子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天不算冷,喜服却厚重,珊瑚里头除开肚兜,便只剩下条往里套的开裆裤。呆子指尖挑着,珊瑚的肚兜已经显山露水,再往下,脸胸口的大朵荷花都要被看到了!   这头紧张着,哪知呆子竟忽然停了手,又起身从珊瑚身上褪了下去。   珊瑚忽然有些傻眼,听过洞房花烛夜被丈夫嫌弃的,难不成自己这……   呆子一直知道自己的,从重生到现在,一路他都在一旁默默守护着,从为她挡去翠兰香兰,到设计让崔春英伏法,一步一步,将珊瑚从前世的深渊中拉了回来,心口栽种的毒花被连根拔起,现在又答应自己要成亲……难不成到了这时候,呆子才觉得不值,要反悔了么?   胡思乱想着,呆子却已经端详完自家新娘子身上的这件喜服,嘴角微扬的同时也不再磨蹭,三两下地解开剩下的扣子,将喜袍大喇喇地敞开在炕上。   珊瑚的顾虑很快被打消在呆子炙热的呼吸中,两人喘息纠缠,终究完成了这世上从陌生人到亲人的最后途径。   屋内温馨满溢,却不知屋外有个人站了整整一夜。   从心痛到绝望,杜俊笙用了整整一夜,看着窗前的一双红烛燃烧殆尽,热滚滚的蜡泪伴着自己似得淌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转身离开,终于有一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珊瑚是被肚子的咕咕叫声给吵醒的。   缓缓睁眼,入目尽是的红,让珊瑚在那一瞬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左右地望,却在侧目处见着已经睁着眼侧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呆子,珊瑚一时间有些懵。   “饿了?”呆子开口,见着怀里人迷迷糊糊的模样,心下更是觉得有种甜腻从心口满溢出来,忍不住凑上去,在她依然有些红肿微翘的唇上轻咬了一口。   珊瑚这下算是清醒过来了,被呆子这动作羞得低低地埋着头,耳根与床上的被褥身下的喜袍一起红成一片。   呆子被她这模样惹得,难得地哈哈笑了起来,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些,整个小脑袋都埋进了自己胸口。   正腻歪着,肚子不合时宜地便又叫了起来,直叫得珊瑚脸上越发红了起来。   呆子昨晚到了后半夜,看着珊瑚潮红着脸在自己身下晕睡过去,才想起这一天她大约是什么都没吃上,自己却还如此急色,不禁有些愧疚起来,这会儿又听到她肚子的声响,便也不再磨蹭,放开她下炕,准备去煮碗热粥,再热些昨天剩下的肉菜。   哪知珊瑚也不好意思,想着本就因为没有公婆要侍奉,早上的媳妇儿茶已经省下了,这会儿又是睡到日晒竿头,还不知羞耻地腹叫如雷,实在不是一个贤淑妻子该做事情,这便打算下床来。   掀开被子珊瑚却是一怔,赶紧红着脸再将被子盖上,磨磨蹭蹭地蹭到炕尾的箱子里,伸出一节藕白的臂,打开箱子,从里头随意抽出件衣裳来。   昨晚实在累极,连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珊瑚都不记得,身上倒是干爽,只是未着寸缕,盖不住上头红红紫紫的痕迹,珊瑚不禁又红了红脸,趁着呆子已经走了出去,赶紧放下被子穿上衣裳。   这才堪堪整理好衣裳,呆子便又进了来,珊瑚刚才听着外头洗锅下米的声音,急着要去帮忙,便这么急急地跳下炕,哪知道双脚发软,才沾着地便整个人软倒下去。   幸得呆子眼疾手快,猛地上前一步才将自家媳妇儿捞进怀里,牢牢固住。   “不是说了坐着休息么?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呆子责骂着,语气却温柔得让珊瑚有些脸红,宠溺得珊瑚都有些怀疑这人还是不是那个寡言少语冷冷冰冰的呆子。   “我……我想去帮忙……”珊瑚说着这明明该是理直气壮的话,却说得没半点底气,好像做错的真的是她似的。   呆子见状,伸手揉了揉她那一头自由披散下来的长发,海藻似的,乌黑柔顺。   扶着她坐下,珊瑚这才又看了一圈自己这新家。   这座老宅,珊瑚小时候也住过,家里的东西简单粗糙,几张杂木做的凳子和一张用得老旧的破桌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结结实实地一套桌凳,上头细描雕刻,不但上了红漆,桌沿椅角还有些细细描绘的花鸟图案,看着甚是美观。之前漏了风的破窗户也造上了窗棂,还漆了红,用白纱糊住,既是透亮,也不漏雨。   再往四周瞧瞧,简直是整个屋子重造了一番的模样,白墙青瓦,桌桌柜柜的,就连窗下的翘头案也是珊瑚未见过的。   “时间紧,做得急,只能先将就着了。”呆子见珊瑚还四望着,想着她昨天盖着盖头坐了一天,连屋子都没见到,这会儿也便说着,心底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换个大屋子。   珊瑚昨天林婉宜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先略了屋子一遍,只是那会儿急着,也没法儿好好看看,这会儿看着,整个屋子瞧着就跟大宅院儿的好屋子一样,便是当年在杜家,珊瑚住的那间屋子也没有这样好……好端端的,想起这个做什么?珊瑚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   “真好看。”珊瑚由衷,感激地看了呆子一眼。   呆子被这眼神勾得,想起昨夜勾魂摄魄的美好,忍不住凑上前去,一手勾起珊瑚的下巴,唇齿相依,深深地印了上去。   “还会有更好的。”呆子许诺。   带着珊瑚往屋外走了去,入目的明亮让珊瑚一惊,老屋的院子原本是四面高墙,抬头看去望不出头顶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现在可好,呆子将那高高耸起的墙体打落了好一截,现在的高度,正巧比珊瑚高上那么点,院角的杏树大大的树冠也得以延展开来,既不会让外头人随意看到里头,也不至于全然被高墙围困住。   珊瑚顿时有些想要落泪,第一次同呆子过来的时候,她似乎讲过,这墙太高了,都看不到天了。   哪知呆子便记下了了,还记到了现在。   “呆子。”珊瑚忽然转身,整个人买进呆子结实的胸膛中,浑身小颤,泪水止不住地滑下,浸湿了呆子的衣襟。   呆子一手抱住她,一手抚着她的头,等她好容易挺缓下来,道:“叫我子期。”   珊瑚抬首看他,嘴角微扬,眼角还噙着泪,柔柔地叫了一声:“相公。”   第97章   三日回门那天,呆子带了只公鸡,几斤猪头肉和一些果子过来,俩人一进门就见着王都夫妻俩坐在屋里。   见着呆子进来,王都立马起身,抱起拳头习惯性作揖,被林婉宜伸手一抓,“你可是舅舅!”   之前戴渊讲过,从前的戴渊已经死去了,杨沙村里没人知道戴渊是谁,也没有戴渊这个人!王都这才恍然,赶紧放下手,却是一时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见着林婉宜,呆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只是对着喜上眉梢的珊瑚爹娘,却是也不好表现出来,只依然冷着张脸,叫过爹娘就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呆子这是咋了?”珊瑚娘拉着珊瑚偷偷问,“他对你不好?”   “没有,”珊瑚一下失笑。   从成亲第二日,林婉宜便常常到她家串门,呆子这会儿正腻歪着珊瑚,每每想跟珊瑚亲热亲热,都会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个林婉宜来,气得呆子现在一见林婉宜就恨不得把王都赶走,省的弄这么个祸害在这里挡着他过舒坦日子。   说到这事儿,林婉宜也委屈,天知道每回都这么凑巧,她们成亲那会儿王都可是天天被叫进宫里去,也就是晚上才能见着面,林婉宜哪儿知道,古人不是说不许白日宣淫么?戴渊还是王侯将相之后呢!这点儿都不遵守?   一屋子人正热热闹闹的,忽然有人从里屋打帘出来,珊瑚抬眼一看,竟是珍珠。   见众人均往这边看过来,珍珠既不叫人也不打招呼,跟没见着人似的,转身出了门去,珊瑚看她出去那会儿,眼睛却是还往自己这儿瞟了一眼,那眼神带了种让珊瑚极不舒服的光,一闪即逝。   “她怎么也回来了?”做饭的时候,珊瑚问了她娘一句,心想着,成亲那天不是还来得不乐意么?珊瑚娘是怕丢了面子,上门两三趟才把她拽回娘家来的,姐姐出嫁,已经出嫁的妹妹不来,岂不是说明这姐姐实在不怎么样?何况还是在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别白白让人说了闲话去!   珊瑚娘听到这个,不禁长叹了口气,“本来今儿这日子是不想说这些的,糟心!珍珠被二黑休了,现在只能回家里住了。”   珊瑚闻言震惊,诧异问:“前两天不是还好好儿的么?怎么就给休了?”她记得成亲那天二黑还欢欢喜喜地到她家帮忙去了,怎的这一下就给……   珊瑚娘往后头看了眼,确定没有人来,这才靠近了珊瑚耳边,悄悄说着:“珍珠前日晚上从家里回去,就把四嬷嬷给打了,二黑吞不下这口气,昨儿就把休书和人给送回来了。唉……真是造孽啊!”   前日晚上……那不就是自己成亲的那一天?珊瑚心想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为啥要打四嬷嬷?”珊瑚不解,四嬷嬷平日里就是个不多话的人,冷冷清清的性子,看着也不是会随意威胁人的人。这么说着,珊瑚倒是想起了之前看到珍珠跟二黑吵架,说的不就是珍珠不干活儿,把事儿都推给二黑奶奶么?老人家连这都忍下了,不该还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啊!   珊瑚娘一怔,总不能告诉珊瑚她妹妹因为见着她出嫁得风光眼红了,回家闹事儿还把夫家奶奶给打了一顿吧?   “我哪儿知道她发的啥疯症!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给闹成这样,还真是给咱家长脸!”珊瑚娘絮絮叨叨着,开始骂起人来,倒也说到了前几次到二黑家去,见珍珠在家那样子也是跟没出嫁的时候一样,啥事儿都不做,加上前儿又丢了孩子,二黑想必是觉着实在忍受不了了!   “你别管她了,好好儿过你的日子去,早些生个大胖小子,也算是给呆子他们家续个香火!”珊瑚娘直觉得说珍珠的事情没意思,大闺女儿今儿可是来回门的,提这茬儿做什么!   “娘!还早着呢!”珊瑚被她娘这话说的红了脸,有些羞愤。   “早啥早,不早了!亲都成了,娘那会儿才过门两个月就怀了你,那会儿你爹还老出海,终日不见人影的,你现在呆子成天在旁边转悠,就是下个月来说怀上了,那也是有的!”珊瑚娘看女儿红透的小脸,不禁又打趣儿了一番,直到珊瑚焦躁着跺脚让她别说了,珊瑚娘这才笑着停了声儿。   “那,珍珠往后咋办?”绕来绕去,珊瑚还是想知道,珍珠究竟是要去求二黑收回休书,还是就这么赖在家里,这人是个祸害,放家里实在闹心。   “还能咋办?只能先住着呗!”珊瑚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二黑说了,啥他都能忍,可打了他奶奶这事儿他是咋都忍不下去,说是这样的女人再给放回去,回头还得再打人,说啥也不让珍珠再回去了。”   珊瑚点头,二黑自小跟着奶奶长大,祖孙俩感情实在深厚,珍珠这回算是犯了大忌,回天乏术了。   日子过得快,几场秋雨下来,谷子便都熟了。   掐着指头算算,王都夫妇俩已经来杨沙村住了小俩月了京中派了信件下来,说皇太后实在是想林婉宜,要王都带着她择日回京,不可多耽搁。   “回去我会去禀告慎王,为你这件事,他实在费心劳力,知道消息的那晚上是他大婚,洞房都没进就跑出来了……”王都声音很低,怕别人听到,也怕呆子待会儿忽然发作。   呆子静静听着,许久才回了一句:“是我亏欠了他的。”   两人又在一旁说了一会儿,老根叔便拉着牛车过来了。   王都这头被上头催着压着,实在没法,只好跟老爹老娘安慰着,等下回做好了准备,就把他们给接进京去。王氏泪流满面,好几年不见的儿子这才回来几天就又要走了,这么个得她心的漂亮媳妇儿也要跟着回去了,老人家心里难受,躲在屋里哭了两日,王都三哄四哄,这才勉强同意让他先走。哪知道王氏不是要紧难缠的,林婉宜这才是个祖宗!   这小俩月,林婉宜是跟珊瑚玩得最好,珊瑚自从嫁了呆子,每日便在家里照顾自家的一块小菜地,爹娘那边偶有要帮忙的,也让呆子去便顶了两三个人,有时上山摘菜野菜野果,林婉宜便跟在后头,唧唧喳喳地说话,珊瑚这么一段时间,倒也知道了一些她说的,以前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只当是京城的东西,有趣得很。   难得遇到这么个愿意听她讲的,林婉宜实在不愿意走,生生又赖了好几日,最后才泪流满面地跟珊瑚告别。   “就这么个破地方,没飞机没电话,写个信还要大半年才能到,以后我要想你了怎么办,连张照片都没有……”林婉宜抽抽噎噎地说着,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拉着珊瑚的手说了好久,迟迟不肯上牛车。   “你可别忘了我,回头你一定要跟戴渊一起回京城,到时候我就搬去跟你一起住……”林婉宜交代完这最后一句,终于是被王都拖着抱着上了牛车。   珊瑚见她这样,也忍不住掉金豆子。这么一段时间,身边陪着这么个活宝似的人,珊瑚却是前所未有地明媚,心底是真的挺喜欢这个舅妈的,她要走,珊瑚自然也不舍。这会儿手一直被她紧紧拉着,深知此趟走了,兴许便再也见不着面,一边听她说,一边胡乱应着。   “等等!”林婉宜忽然大叫了一声,吓得老根叔牵着牛车绳子的手一抖,只好再听了下来。   “都说了下回再带你过来,怎么还没完了?”王都见一旁的呆子脸色有些难看,自己也实在有些不耐烦了。   林婉宜却完全听不到似的,拉着珊瑚靠近了去,趴在珊瑚耳边说了一句,却是让珊瑚脸色微变。   “真的?”   “应该没错!不管怎么样,你自己注意着点儿!”   “好,我知道。”   牛车始终还是走了,珊瑚站在村口远远地望着牛车远去的背影,呆子走过来揽了揽珊瑚的肩膀道:“回家罢。”   此后没几天,便是收谷子的时候了,珊瑚家现在多了这几亩良田,今年是收了个盆满钵满。   只是这谷子多,收得也累,珊瑚爹娘两人根本不够做活儿的,珍珠又不是个会做事儿的,一天下来割的谷子还没铁树多,珊瑚知道了,第二日便带着呆子,直接过来帮忙。   双福家做事儿的人多,本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去他家找双福过来帮帮忙也是有的,只是今年有些不同。   就在前两日,红串儿打这个肚子到地里来送饭,哪知道一顿饭还没吃完,那头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珊瑚娘一瞧,裤子鞋子都给泡湿了,双福抱着媳妇儿紧赶慢赶着回到家,才放在炕上,那带把儿的大胖小子就等不及钻了出来,高兴得双福娘这两天都没怎么合眼,光想着要弄点啥给红串儿吃了能下奶。   家里生了娃娃,自然双福娘便下不了地了。少了她这一人,其他人便要割更多的地了,本来三四天能做完的活儿,现在每个五六天是完不成的了。   珊瑚娘知道这事儿,便也不好劳动他家,反正自家姑爷也是个能干活儿的,叫了大姑娘大姑爷来,这地也不愁割不完。   忙乎了一上午,好容易坐下来歇歇,珊瑚娘便打趣儿了。   “这红串儿都生了,你俩可赶着点儿,你婶子可说了,给生个小子就拜把子,给生个闺女儿就结亲家,咋都不吃亏,就赶紧生吧!”说着一旁的几个婶子嫂子也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珊瑚羞红着脸不敢回应,却不料从来不参与这种讨论的呆子忽然摸了摸她的头,道:“太瘦了,养壮点再生。”   众人闻言一愣,谁都没想呆子会接话,有个胆子大点的身子婶子说了句:“珊瑚可真是好福气,呆子才叫疼人!哪像我家那个死鬼,我从嫁给他到现在就没胖起来过!”   此言一出,树下乘凉的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羞得珊瑚更是脸都不敢抬起来,侧着身子偷偷捏呆子的手臂。呆子倒也顺从,又呼噜两下珊瑚的头也跟着大家哈哈笑了起来,没人注意到一旁收拾碗筷的珍珠已经恨得,熬红了一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今天二更补上~~   第98章   晚上回去,珊瑚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坐在凳子上歪七扭八地难受,呆子刚从溪边洗完澡回来,又挑了两担水回来,想让珊瑚也洗个澡,哪知一进门就见着珊瑚疼得面如菜色,急急冲上来问怎么了。   珊瑚捂着小腹,见呆子急成这样,勉强撑出个笑脸,说自己没事。   呆子见她这样更是着急,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呆子说什么也不信,非要把珊瑚背去二黑奶奶那儿去看看,珊瑚一急,只好红着脸解释,呆子闻言一怔,有些不信。   “会疼成这样?”珊瑚说的是葵水,呆子是从来不知,葵水会让人疼成这样的。   “恩……”珊瑚疼得难受,蜷着身子缩在椅子上,额头鼻尖都出了层薄薄的冷汗。   呆子看得心疼,一把将珊瑚抱到炕上去,解了外衣帮她盖上被子。   珊瑚疼得厉害,也没法搭理呆子,蜷缩成一团忍得嘴唇泛白。   从前也疼,但从未这样严重过,珊瑚以前一疼就蒙上被子睡大觉,睡了一觉醒来该干嘛还干嘛,也没什么,可这回似乎严重许多,饶是呆子抱着她睡了一整晚,又是喂水又是擦汗,第二日依然是被疼醒的。   地里还要忙乎着,珊瑚本想着去送送饭也成,可呆子却不让,非要她在家里歇息着,出门前还煮好了饭菜汤饼放在桌上,让珊瑚饿了就能吃。   “晚上我会早些回来,你不舒服便不要出门了。”呆子交代完这一句便出了门。   珊瑚这头疼得脱力,也只好听他的,乖乖躺在床上。   这日割的是水渠边上的那一片,眼看中午到了,呆子心里牵挂着珊瑚,也不知她好些没有,早上听了珊瑚娘说喝了姜水会好一些,正打算趁着中午回去看看她怎么样了,顺便也煮点姜水给她喝。   心不在焉着,也没注意脚下,靠近水渠的地软乎,一踩就陷了进去,呆子失脚一滑,迅速攥住上头的谷子秆,这才堪堪站住,只是手上的镰刀没注意,划开了臂上的衣裳,渗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呆子也没在意,站起来继续做活儿,哪知道珍珠不知忽然从哪儿冒出来,大惊小怪地叫道:“啊呀!你割着了?可没事儿吧?”   呆子瞥她一眼,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淡淡道:“没事。”   可珍珠却不依不挠,非要看看呆子的伤口。呆子见她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继续干活儿,珍珠自讨了没趣,往后退了两步。   哪知呆子这头做着活儿,那翻了皮的衣裳便不知上哪儿勾了谷子秆,哗啦一声扯得更开了些,成了布条的模样从肩头上耷拉下来,呆子眉头一皱,干脆将衣裳整件脱了下来随意往身后割好谷堆上一扔,继续干活儿去了。   日头上了头顶的时候,呆子终于割好了临近水渠的这一大片谷子地,光口裸着的胸膛壮臂上汗珠滚落,像是极好的琥珀上滤下的一滴滴胶,充满这狂野的纠结与狰狞。   心里头挂念着妻子,呆子午饭也不吃,转回身想找了自己的衣裳就回家,奈何左右寻摸了一遍也没找着。   “姐夫,”后头有人叫了一声,呆子往后望去,珍珠手上挂着自己的衣裳递了过来,“刚才我见你衣裳坏了,就着针线给补了两针,现在能穿了。”   珍珠自觉声音娇甜,脸上的笑也弧度刚好,奈何眼前这人跟块木头一样,竟半点反应没有,伸手扯过衣裳到时候,珍珠几乎还看到了他脸上显山露水的厌恶……   等珍珠反应过来,呆子已经随意套上衣裳,急匆匆地往村子里赶了。   不甘心地咬了咬后槽牙,跺脚转身,边走边骂:“啥鬼天儿,热死人了……”   呆子回家的时候,珊瑚正侧着身子睡着,整个人蜷成一团,呆子洗了手,上前去看的时候,珊瑚的眉头还紧紧蹙起,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小模样看得呆子直心疼。   该得多疼才会这样。   呆子心想着,疼惜地用嘴唇碰了碰珊瑚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还好,没发烫。   给她掖好被子,呆子转身去了厨房,厚厚的几片姜,两碗水熬成半碗,浓浓辣味的姜汤一开锅就呛到了呆子,想了又想,从糖罐子里头舀了小半勺糖放下,搅匀了才端进去。   推门进去,珊瑚已经迷迷糊糊地半醒了过来。   “把这个喝了。”呆子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端到嘴边。   “怎么回来了?”珊瑚问了一句,立时被眼前的姜汤辛辣的气味呛了一鼻子,声音细细地打了个喷嚏。   呆子看她这样,既是心疼又是好笑,劝哄着让她把那碗子东西给趁热灌下去。   桌上的饭菜还摆着没动,想来珊瑚今天这都还没下床。   呆子收拾了一下,将饭菜拿到厨房又热了一热,想让珊瑚起来吃饭,却见她抱着被子,就着刚才他将她扶起来的姿势半蜷缩着身子又给睡了过去。   叹了口气将她抱好放回被窝里,呆子自己迅速吃了几口饭,拿了碗碟将桌上的菜给盖好,刚才出来的时候跟珊瑚爹娘说了一下,也不能太晚回去,想着这两天赶紧把活儿给做完了,就能在家全心全意照顾珊瑚了,也不知道这东西……啥时候能好……   第二日,珊瑚一觉醒来,呆子已经出门了,昨天睡了一天,也过了开始那阵儿,身上已经舒爽了许多,吃了点东西,见着院子里还有呆子昨日穿了没洗的衣裳,珊瑚这会儿也懒得出门,便就着水缸里的水在院儿里把两件衣裳给洗了。   珊瑚不是多心的人,呆子也不是信不得的人,但是任凭哪个女人见着自己丈夫衣领上莫名其妙多了朵芍药,都不会无动于衷的,这会儿珊瑚顿了顿,把衣裳翻了几番,看到臂上那条缝得精细的痕迹,一颗心却是放了下来。   林婉宜临走前拉着她说的,我看那个珍珠对你家呆子有那么意思,你可小心着点!   珊瑚提防着,可就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洗净拧干,甩了两下晾在竹竿上。   做完了活儿,珊瑚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走出院子,坐在门口的阴凉处不动了,直等得日头高升,远远地见着好像有个人从巷口往这边赶了过来。   珊瑚走回屋子晃了一圈,再到门口的时候,刚好见着双福经过。   “双福哥!”珊瑚叫了一声。   “哎呦,妹子,我听婶子说你身子不好,现在可咋样了?”双福一见着珊瑚,想起昨天珊瑚娘跟他娘说的,便也问了一句,“你嫂子那头折腾着,我也没法儿来看你。”   “没事儿没事儿,没啥大毛病,你看这不就好了……嫂子那儿咋了?这阵儿我娘那头忙着,我帮不上啥忙,也跟着瞎搀和,这两天身子又不太好,想着过段儿再去瞧瞧嫂子。”   “你有你忙的,没得多费事儿,”双福叹了口气,“生娃儿的时候,那小子是倒着出来的,把你嫂子给折腾的,前儿四嬷嬷倒是瞧着也开了药,止了血也就没事儿了,可她这最近老闹脾气,离了人就哭闹,还想着就前那几日,我也就顺着她没下地去,可这都做完月子了还这样。我这头地里忙乎着,一年也就这几天,偏巧给赶上了……”双福忽然顿了一下,觉着跟珊瑚说这种事儿好像不太好,伸手挠挠头,没再说下去。   “哎呦……都说生孩子要看造化,可真是……嫂子这一脸福相的,没事儿了就好!她这生娃也不容易,只能多顺着她了。”珊瑚看出双福的尴尬,安慰了两句,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你这是,要出门呢?”双福看珊瑚刚从屋里出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便随意地问了一声。   “哦,我这不是,怕呆子过会儿再回来么?想着把饭给做了,待会儿拿到地里去,省得他来回跑,日头挺毒的,下午还做活儿呢,”珊瑚说着,看着双福脸上略有些暗淡,也没再多说其他,直奔主题了去,“就是,我也不敢烧火,这不正想去隔壁找兰婶子过来帮我生个火呢么!”   双福一听,倒是笑了,“你咋到现在还怕火!”话音未落,绕过珊瑚就进了屋,“火折子拿来,双福哥给你烧。”   “可嫂子还在家等着呢,我找兰婶子就成,你还是先回去吧。”珊瑚嘴里头说着,却是也跟着往厨房走了去。   “不就是烧个火么,耽误不了啥事儿。”双福坚持着,说话间已经进了厨房。   珊瑚想来是个闲不住的,屋里有点儿什么东西都给归置得整整齐齐的,从前在娘家就是这样的,可这回双福一进厨房,却是见着厨房里狼藉一片。烫干了的汤摊在灶上成了一滩污黑的渍,酱油盐啥的撒的满灶满地的都是,干柴枯枝摆在厨房里,枝枝楞楞地跟枯树似的乱放,双福进门的时候侧身进去,打趣儿道:“你这才两天不舒服,屋里都长树了。”   “没法子,地里头忙,回来得晚,昨儿我又还动不了,呆子给做的饭,手忙脚乱的,不把屋子给烧了我都阿弥陀佛了!”珊瑚说着,把火折子递了过去。   双福手脚利落,没会儿,把火给点了。见珊瑚在一旁折柴火,伸手将珊瑚手里的柴火拿过手来,哪知道枝桠勾着珊瑚的手,双福往前一拉,另一枝杈倒是勾着他自个儿的衣裳,撕拉一声,好好儿的一件衣裳竟被扯出了一道大口子。   “哎呀!”珊瑚叫了一声,“衣裳破了!这可咋办?”   双福一下也有些烦郁,红串儿本就不是个省事儿的,加上生了个儿子,现在成天在家里作威作福的,现在倒好,衣裳撕了这么大一道口子,还是在珊瑚这儿给剌坏的,回去要是知道了,可又该是一场闹了!   珊瑚见他脸色有变,也看出他尴尬,直接从竹竿上扯下呆子的衣裳让他换上。   “这两件看着挺像的,先给换上了,回头再说。”珊瑚说着,将衣裳塞到他手里。   “这……哪儿看着像了……”双福拿着手里灰色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土黄的衣裳,嘀嘀咕咕着,咋看都不觉得像,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换上,省的待会儿家里那位再闹事儿,下午还得下地呢。   双福拿着衣裳,也不敢在珊瑚家换,只得匆匆告别珊瑚,在村儿里寻了个隐秘处,赶紧换上了回家。   珊瑚拿着饭到地里来的时候,呆子脸色有些沉,珊瑚以为他是怪自己没听他的话,擅自跑了出来,蹭着他娇娇柔柔地说自己没事,趁着没人的时候在呆子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口,呆子红着耳朵低骂了句“有伤风化”,眼却往珊瑚身后瞟了一下,亲昵地呼噜了两下珊瑚的头。   跟着他们做活儿的一齐吃了饭,珊瑚娘靠过来,摸摸珊瑚的下巴,似乎变得圆润了一些。   “身子咋样了?”珊瑚看看珊瑚的肚子,要是葵水,那不就是还没怀上?   “没事儿了,这回也不知道咋回事儿,疼得厉害。”珊瑚边收拾着碗筷边应答着,稍作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了。   “娘,”珊瑚靠近了来,压着嗓子叫了一声,“珍珠……最近咋样?”   “还能咋样?成天坐在家里,啥事儿不干,跟个活祖宗似的,家里忙成这样儿了也不帮忙,你看看她,这两天倒是一直跟着到地里来,可她来了又啥用?小栓做活儿都比她强!还不如呆在家里别给我添乱!”说起珍珠,珊瑚娘现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因为打了家里长辈让人给休了的,别说是改嫁,就是平日里叫人看见,也要指手画脚地骂的!偏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甚至比出嫁前还要变本加厉,真把自己当家里祖宗了!   “娘——”珊瑚拉了拉尾音,似乎有些犹豫。   “啥事儿?你说。”珊瑚娘倒是看出点什么来,料想得到珍珠大概又做了些什么事了。   “娘,珍珠兴许……看上我家呆子了。”珊瑚声音很低,珊瑚娘却听得清晰,一下就要跳起来。   珊瑚这边堪堪压住,珊瑚娘便忍不住了,无奈还是得压着嗓子,“她做啥了?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珊瑚见她没有再激动,这才放开手,情绪低落道:“今儿早上我给呆子洗衣裳,上头珍珠给她缝了道口子。”   “这事儿我知道,”珊瑚娘赶紧解释,这种事情要是真发生了,丢脸的可是三家人,回头再给串上二黑那事儿,不定就成了珍珠为了要嫁给呆子才被休了的,这可不能乱说!   “昨儿呆子衣裳让杆子给剌了个大口子,珍珠抱着那衣裳缝了挺久。”   “恩……这要是只是缝了个口子也就算了,就是……那衣裳,那衣领里头,还绣了朵花儿……”珊瑚低下头,微嘟着嘴,委屈得珊瑚娘不得不安慰一番。   “那……兴许不是珍珠绣的……”珊瑚娘实在不信,到现在还做着垂死挣扎。   珊瑚摇头,“咱村儿里会两面绣的,就只有珍珠了,总不能是香兰再回来给呆子绣了朵花儿吧?”   珊瑚娘这下愣了,珍珠的手艺是香兰教的,香兰以前在城里给人当绣娘,双面绣这样的精致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人能用得上的,也没人去学,更没人会。这小姨子瞧上姐夫……这……这不是……珊瑚娘一时就想起了香兰翠兰姐妹俩,珍珠让他们家带的,现在难不成连这样不要脸的事情都学过来了么!   秋老虎劲儿头大,呆子怕珊瑚身子刚好点儿,别再给这时节的热气给伤了,非让她回家去。见着珍珠坐在一旁怨毒地看着他们俩,珊瑚娘心里凉了半截儿,却转头乐呵呵地对珊瑚道:“姑爷都让回了,你就赶紧回去吧,沿着树走,别晒着了。”   话音落下,珍珠便呆不住,起身往远一点的树下乘凉去了,珊瑚娘憋着一口老血,险些吐了出来。   珊瑚知道她娘这是在打趣儿她,羞愤地一跺脚,挎着篮子就回去了。   呆子见她回去,也不多耽搁,想着赶紧把活儿给做完了赶紧回家去,手下的动作不禁又快了几分,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直跟着双眼睛。   地里割着谷子,割碎的杆穗都飘飘洒洒着,这天儿又干,没做一会儿就口干舌燥的,难受得紧。停下来休息一下,便又听到后头有人叫的声音。   “姐夫,喝口水吧。”   珍珠端了碗水,手上还拿了条帕子,伸手就要帮呆子擦汗,呆子伸手一挡,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往树下放水罐子的地方去了。   被如此忽视,珍珠是耐受不住了,追在呆子身后,腿短跟不上,直追到树下呆子停下喝水,她才气喘吁吁着,不甘心地问:“为啥都不理我?为啥看上她?我到底哪点不如她了!”   呆子闻言一顿,放下碗侧目,珍珠见状,却是以为呆子终于认清事实,看到她的好,心中狂跳欣喜若狂。   哪知呆子依旧冷着张脸,薄唇轻启,幽幽地吐出五个音:“你想跟她比?”   说罢也不停留,转身就回地里做活儿去了。   珍珠愣在一边,耳中不可思议地回响着呆子刚才稍带上调的尾音,这样的一句问,是说,她连跟珊瑚比的资格都没有?   气急败坏,却又不能发作,珍珠看着手里的碗,地头倒影着自己蹙眉怒目的模样,一下受不住,伸手一甩,泄愤似的将那碗狠狠的往地上摔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了。   有呆子帮忙,活儿做的很快,到傍晚的时候,家里四亩半地就已经收割完了,呆子帮着将今天收割下来的谷物送到家里,活儿做的,半分不含糊,珊瑚爹娘心里欢喜着,嘴上也夸着,珍珠躲在自己屋里,透着窗缝儿往外瞧,想起呆子刚来那会儿啥事儿都不会做,还被自己给赶跑了一回……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咽不下这口气,才没接收自己的?   想通了这个,珍珠倒是将下午生的气消散地七七八八了,本下午因为呆子的一句话暴跳如雷,可想想自己当初做的事儿也却是过分了些,呆子想要趁机气气自己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么想着,珍珠便也不愿意呆在屋里了,抖了抖坐得有些皱的衣裳,走出去晃了两圈。   呆子放好了东西,正要告别,便听着那头红串儿大声骂人的声音。   珊瑚娘笑笑,小声解释:“这都是母凭子贵,成天发牢骚。”   呆子了然地点点头,说是要走了。   “这几天忙的,还好有你来帮忙,你瞧这一身脏的汗的,晚上再去溪边洗个澡去。”珊瑚娘边谢着交代着,便挡着珍珠跟呆子,不让她有机会说话。   呆子应了声“好”便转身走了,珍珠憋着气,却见他爹还在一边,只好一跺脚,跑回屋里继续生闷气了。   吃过晚饭,呆子一看木盆,进屋问了一声:“我衣裳呢?”   “不在你身上穿着么?”珊瑚手拿针线,打着哈哈。   “昨儿换下的那两件。”   “那个,我早上洗了。”珊瑚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问:“找那个干啥?”   呆子看着她,忽然扬了扬嘴角,走过来,取下珊瑚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一把搂住珊瑚。   “你干啥!这浑身臭汗的!放开放开!”珊瑚边嫌弃着边推着,欲拒还迎的架势十足。   “你好了?”呆子抱着她,也不管她嫌弃不嫌弃,只管问自己关心的事儿。   珊瑚一顿,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别想了,过几天吧!”   呆子哀嚎一声,一把含住珊瑚的耳垂,两人嘻嘻笑笑,隔壁的兰婶子趴在墙边听着墙角,转身去拽自家男人的耳朵:“你瞧瞧人家呆子!外头看着跟恶煞似的,一回家多疼媳妇儿!这么老了都不如人家,你可得多学学!”   第99章   珊瑚娘收拾好碗筷,看着铁树和小栓跟在珊瑚爹身后慢慢悠悠地去串门子了,这才转身进屋,想找珍珠好好儿说说中午珊瑚说的那事儿,哪知道这才一开口,珍珠便暴跳如雷了起来。   “凭啥我出嫁就坐牛,她出嫁就能坐大红花轿?她倒是好,嫁了个没爹没妈没长辈的,脸早茶晚洗脚都不用,你们还给她一屋子,都是女儿,你们咋能这么偏心!我到底哪点不如她了?我生的比她好,比她年轻,女红又比她好,呆子凭啥就看不上我?凭啥就娶了她?凭啥!”珍珠边叫边哭,手边的东西随处一扫,将珊瑚娘放在桌上的一碗热水也给打翻了,好巧不巧的,偏就落在珊瑚娘身上。   珊瑚娘被那水烫的跳了起来,怒道:“你都嫁人了!还肖想着你姐夫!这是不伦!你嫁给二黑,还打了四嬷嬷,这是不孝!你姐这样待你,你又是怎么待她的?这是不仁义!戏文里说的这些,你是样样都占全了,就这样,你还嫌别人待你不好?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珍珠全然不料她娘竟会发脾气,哭得更凶,边骂人边为自己伸冤:“珊瑚她打小你们就疼,我呢?你们就把我送给二叔二婶了!送也就送了,后来又让我回来,你们既然已经把我送出去了,就别再想着要回来啊!就是人家不要我你们也别要回来啊!你们不同意让我回来,他们总不能把我扔了吧?还有二黑,你以为我是真想嫁给二黑啊?要不是你们不愿意把那老宅给我当嫁妆,我早就嫁到县城去了,哪儿还用在这儿受这种苦?”   珊瑚娘气得脸色发紫,指着她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老宅可是你奶奶给你姐的,我们也做不了主,你那会打着那屋子的主意我就跟你说了,也好在珊瑚大度不和你计较,你倒是现在还敢来提这茬儿!还有你去二叔家,这不是想着他们家日子过得好,让你去过好日子么?他们生了小栓,是他们不要你!可怜父母心,要不把你领回来,你以为翠兰真不敢把你丢在路边喂狼?”   珍珠被戳中心事,伸手一甩,不愿意再听珊瑚娘讲,心里头又怨又气,想着四嬷嬷成天对着她的那张冷脸,想着二黑见着绿翠时可望不可求的遗憾眼神,想着丢了孩子竟还被二黑妗子埋怨着自己不注意,想着那天来接珊瑚的那顶大花轿子,是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气派,是连县太爷都没有的待遇,又想到今天呆子对她的表现,一股股心酸涌得她有些生受不住,扔下还捂着被开水烫着的珊瑚娘,一抹泪往外头跑了出去。   这时候天已经快暗下来,可稀稀疏疏的还是有人在路上走,一个村儿的,谁都知道谁,就是关系好的打个招呼,关系远的也就是默默走过,珍珠跟大多数人都不怎么好,她也看不上那些人。   心酸,不公,委屈,怨恨,一阵一阵地折磨着珍珠的心,红肿着眼走在村儿里,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没走一阵儿,竟还遇到带着小宝出来遛食儿的刘寡妇。   远远地瞧见了,珍珠却是不愿意让这个碎嘴的女人见着自己这副模样,让她见着了,不定明天就给传成什么样。绕了条路往外头走,没多会儿竟走到了溪边的小坡上。   珍珠也没想往这儿走,一般吃过饭的时间,这里总会有不少小媳妇儿老妈子来洗衣裳,再晚点儿,可能就能见到村儿里的男人来这儿洗澡了。   往下望了一圈,正准备走,却余光一闪,忽然见着边上有个人影,身高腿长,高大壮硕,最主要的是身上的那件衣裳……   珍珠眼神里有些东西闪了一闪,若是有人见着她傍晚跟呆子在河边幽会,那珊瑚知道了,该会是啥样?   悄悄地往后头绕了个弯,见着男人把衣裳脱下扔在一旁,初升的月,光华朦胧地照着那衣裳,领子上红艳的芍药妖冶绽放,嗜血妖姬似的诱引着珍珠,一步步地往男人那边靠了过去。   毫无预警地,珍珠从男人紧紧抱住,侧脸就贴在男人光裸着的背上,浸洗过清凉溪水的肌肉,因为贴上女人温热的脸颊,纠结着跳了一跳,好似因为女人的靠近而分外激动。   男人浑身一僵,却也没有挣开,任由珍珠搂抱着,动作自然地继续擦拭着身子。   珍珠心口砰砰的跳,本以为这样唐突可能会被男人一手甩开,那她自然该牢牢缠住,至少再过会儿,就该有人来了。没有料想男人竟这样自然,难不成是早见到了那领口的芍药,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一想到是这样,珍珠心中不禁狂喜!   珊瑚啊珊瑚,你始终是夺不过我的,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你不可能争得过我!   心中窃喜,便又离男人更近了一些,被衣裳包着,鼓涨涨的胸乳紧紧贴上了男人肌肉纠结的后背,有意无意地蹭了两下。   “呵呵呵……”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中暗藏着隐隐的欲口望,珍珠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明了。骄傲地再往前顶了顶,眼角眉梢藏不住笑意。   “生了娃儿,那地儿倒是长了两三个个儿了。”男人微微沙哑着嗓音,开口说了一句。   珍珠闻声一愣,这声音怎么……有些不对?什么生了娃儿?   还未等珊瑚明白过来,那头却是有人大骂了一声,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你个狐狸精!你个狐狸精!”红串儿一冲上来,先就是攥住珍珠的头发,大骂着将她拖开,“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省心货!成天穿成那样儿打扮给谁看呢!抢了我绿翠的男人还不够,还敢来打双福的主意!我告诉你,你就是长了一百个心眼儿,双福你也抢不走!”   珍珠被这一拉一扯弄得又疼又晕,龇牙咧嘴着叫喊着救命,一下反应过来红串儿的话,转头看旁边也有些惊慌失措的男人,心一下凉了半截——这衣裳不是呆子的么?怎么会穿在双福身上!   红串儿这还满肚子火,推搡着珍珠扯着她的发不肯撒手,一边骂一边打。   这时候渐渐地有人三两结伴着来洗衣裳,其中就有刘寡妇和梨花娘铁柱娘,手里挽着个木盆说说笑笑,一到溪边见着这架势,都给噤了声,两两相看了一眼,嘴角带了些看热闹的弧度,将衣裳木盆放在溪边的石头上,也不洗衣裳,站在了一处看那头。   珍珠却是怒火中烧,怎可能任由红串儿这么拉拽!一翻身子,猛地伸手一甩,竟将红串儿一把甩到地上了去,惹得一旁的刘寡妇几人一声惊呼。   “谁要抢你男人?跟你爹一样发疯病了吧!”珍珠大叫了一声,却是狠戳了红串儿的心,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她爹。   珍珠见着围观的众人,恨恨地瞪了双福一眼,打算赶紧走人,这要是呆子,那是让越多人见着越好,可这是双福!珍珠心头恨得,怎么呆子会忽然成了双福?   甩手正准备走,哪知红串儿一手甩开扶着她的双福,一把扑上去抓住珍珠的脚,绊得珍珠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一扑,直直地摔在了溪边的石子儿滩上,鼻子正好被块石子儿磕得,一阵晕眩。   红串儿趁着机会爬了上去,抓着她的头往地上猛地磕了两下,珍珠本能地伸手抓她,红串儿一个没注意,脸上被挠得几道血痕,鲜红的血点点洇了出来,看着挺吓人。   红串儿被这脸上的疼一刺激,骂了一声就又将珊瑚翻过身来,坐月子这么长时间,指甲早长得老长,掰着珍珠的脸用力一抓,珍珠从眼角到嘴角的颊上更是血痕道道,看着颇有些惊心动魄。   双福这头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上前去一把拉住红串儿再想下去抓人的手。刚才拉人的时候,红串儿瞪大着眼,摆明了气他敢背着她偷腥,双福冤枉着,本以为是自家媳妇儿来送衣裳,为了这几天乱发脾气用这亲亲昵昵来补偿,哪儿知道会是这样!   红串儿这手被双福控着,叫骂着也没用,珍珠趁着这空当儿翻身起来,一把将红串儿掀翻在地,红串儿随即“哎呦”大叫一声,珍珠再不敢回头,逃也似的赶紧往坡上跑了去。   ……   珊瑚来看红串儿,刘寡妇知道,也跟着过来了。孩子躺在炕上,红串儿侧着身子没法翻动,只能背着身子跟珊瑚说了两句,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两天咋样儿了?”珊瑚坐在炕沿,伸手逗了逗娃娃胖嘟嘟的小脸,孩子一见珊瑚倒是挺亲,乐呵呵地笑。   “好挺多了。”红串儿背着身子扭着脑袋,这样说话实在不方便,尖着嗓子叫了双福一声,让他过来帮自己翻了个身子,好跟珊瑚她们说话方便着些。   双福从后头拿了条被子,扯了个角让她盖上别着凉了。   刘寡妇见双福出去了,这才转过头来对红串儿说:“那事儿就跟你家双福没关系,你成日里压着他一头,可是没道理!”   红串儿无奈地叹口气,“我知道跟他没关系,可我一想起那事儿我就来气,你们是没看到,那骚蹄子是咋抱着双福的,那胸口,那胸口都整个贴上去了!”红串儿说着,手里还比划着,要不是现在躺着动不了,大概还能抱着刘寡妇给珊瑚示范一下。   刘寡妇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不要脸!前儿说双福要娶媳妇儿了,最耐不住的就是她!现在可好,你连娃儿都生了,她还不肯放手!二黑还算明理,趁早把这祸害给休了,省的惹大事儿!”   珊瑚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娃娃的一只小手直牵着珊瑚的手指不肯放手,珊瑚沉默着,娃娃也沉默着。   溪边那事儿到现在已经过了十来日了,红串儿让珍珠推了那一下,也不知道磕着咯着哪儿了,到现在都下不来床,前儿双福娘还苦中作乐,这生了一个娃,还坐了两次月子。红串儿脸上的伤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气儿总消不了,村儿里人大多知道了这事儿,没人知道为什么珍珠会忽然魔怔了跑去抱着双福不放,还是在那个时候,人来人往的,这是把自个儿往水里推呢!   珊瑚没有解释,呆子那件衣裳也没人拿回来,许是那天在溪边,被溪水冲走了。既然没了证据,珊瑚也实在没有再多说的必要,更何况珍珠现在脸上破了相,根本不敢往外边儿走。   见珊瑚没开口,那两人便也没怎么做声,刘寡妇前几天还在外头听闻了消息,这珍珠原是连呆子都肖想着的,在地里对着呆子大献殷勤,又是端水又是擦汗,要不是呆子为人正直,这一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谅解珊瑚改也是心情不好,她们便也不再提这茬儿,一转眼见着娃娃拿了珊瑚的手指嘬得欢喜。   红串儿一乐,打趣儿道:“这孩子可是认得姑姑还是认得丈母娘?这么紧巴着凑上来,可不是要丈母娘赶紧把媳妇儿给生出来吧?”   刘寡妇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让珊瑚赶紧地生,看这小子给急的!   珊瑚红着脸,啐了她们两口。   “羞啥?又不是大姑娘了!”刘寡妇还是不肯放过,几人嘻嘻哈哈地说闹了一阵,娃娃不但没惊着,还乐呵呵地跟着笑。   “还没进屋呢,就听着你们在笑了,”回头一看,是珊瑚娘寻了过来,见着红串儿还动作不便地躺在床上,问了一声,“这几天晒谷子,我也没得闲儿来瞧瞧,可好多了?”   红串儿叫了声婶子,摆手说自己好多了。   也是操碎了心的人,红串儿知道。   几人寒暄了几句,珊瑚娘跟红串儿说了几句,大概也是替珍珠道歉的模样,低着头,消瘦的脸上几根白发落在额前,看着着实让人不忍。珊瑚站在这位置,既是险些让珍珠给害了,却又是她亲姐,说啥话也不方便,便也干脆低头不语。   瞧着这母女两人,刘寡妇有些忍不住了。   “嫂子,我说你这珍珠,可是该想着咋办了。”   “也算我多嘴,这珍珠留在家里就不是个事儿!你瞧瞧,这前儿是二黑,现在又是双福又是呆子,咋看都不是能成事的事儿,就这么着下去,一家人的好名声可是没两天就给翻过去了,往后铁树娶媳妇儿,又哪家敢把闺女儿往你家嫁去?要是我闺女儿,我是不能的。还有小栓,他爹现在可是成日里喝酒撒疯,见着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乱抓乱摸,前儿见着六嬷嬷可还摸了她后腚儿了!现在小栓在你这儿养着,往后要是娶媳妇儿,看着也难办事儿!”刘寡妇这一长串,说的有理有据有条有理,珊瑚娘一张老脸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只是在场的都是亲近的人,知根知底儿的,珊瑚娘脸上发着烫,有些气刘寡妇这么口无遮拦,可心里却明白,她说的全在理儿。   几人坐着说了几句,双福娘便进来说呆子来接珊瑚回家了,珊瑚一顿,想起自己今天在呆子上山前跟他说了要到娘家来,大概是这会儿才下山,就顺着往这儿来了。   既然有人来催,便也不多留,刘寡妇跟着珊瑚两母女,便也回去了。   第100章   已到深秋,夜里天凉得很,烧炕又还没必要,珊瑚有些畏寒地往呆子那边蹭了蹭。   呆子知道她怕冷,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掖好了身后的被子才舒服躺下。   珊瑚被他胸口捂得热乎乎的,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脑子里想着昨天去红串儿家刘寡妇说的那一番话。   珊瑚早将那天的事情跟珊瑚娘说了,双福穿着呆子的衣裳,珍珠错将双福当成呆子,这一切,珊瑚娘都明白,珍珠这是眼红了珊瑚,肖想着呆子。今天珊瑚娘来家里,跟珊瑚说了不少的话,说来说去,总觉着她对不住珊瑚,出嫁前在家里任劳任怨,嫁了人还让珍珠搅和得不安心。珊瑚安慰了几声,珊瑚娘也听不进去,最后只说已经托人去找人家,要将珍珠往远一点儿的地方嫁去,也省的在身边再多出事端。临走了还嘱咐着珊瑚,早些给呆子生个大胖小子,呆子是好,可另一面儿,珊瑚娘却又听王都说的那意思,呆子大概还是个什么京中贵人就是现在不回去罢了,珊瑚娘心中担着,总怕哪天呆子想通了要回去,珊瑚有个娃儿,呆子便是如何都不能丢下她们母子俩的。   “在想什么?”头顶上声音传来,低低的,带了点蛊惑的味道。   “昨儿我去看了红串儿,她那娃儿长得白白胖胖的,特别招人喜欢!”珊瑚仰着脸笑着说,眼里的期盼呆子看得真切。   呆子本搂着她后腰的手往上头移了移,在珊瑚腰侧捏了两下,全招呼在痒痒肉上头了,惹得珊瑚扭着身子赶紧往后退。退得太猛了,整个人都晾在被子外头,热乎乎的身子一接触到凉凉的墙,珊瑚便是一个哆嗦,赶紧又再钻回了被子里。哪知呆子还不撒手,一把搂住珊瑚,在身上四处寻摸,珊瑚挣扎着叫不要玩了,好容易才让呆子听了手。   “太瘦了。”呆子最后下结论。   “啊?”珊瑚这会儿笑得眼角都是泪花,一下没明白呆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呆子挑着珊瑚的领子,手脚熟练地扣子一个个解开了来,睡觉时穿的薄薄一件衣裳,连肚兜都没穿上,这会儿已经袒出了大片白嫩嫩的胸口,随着珊瑚羞涩的脸红变得有些微微泛红。   呆子手上动作没停,剥玉米似的将外层的壳衣整个剥落下来,手上灵巧地往温热处探去,直弄得珊瑚娇口喘连连,忽然唇畔一扬,一口叼住了上头一边嫣红,珊瑚颤着声儿叫了一下,呆子含糊着:“这儿也该养大点儿,别回头饿着我儿子了。”   珊瑚这回却是听明白了,抬手就要打呆子,哪知这手还没下来,下头便被呆子牙签儿换炮,冲击力巨大地顶到了底,惊呼一声,等到手落下时,早成了软绵绵的爱抚。   呆子哼笑一声,身体力行地动了起来,再不给她有清醒犯横的机会了。   今年的雪来得很晚,近年关的时候才洋洋洒洒着落下了第一场雪。   珊瑚没记错的话,这一年的雪来得大且时间长,过了年,到了二三月还下着鹅毛大雪,可一过谷雨便迅速雪融霜消,日暖雨足,是谷物瓜果大丰的一年。前世杜家便是在这一年收得富裕,才建起了新宅子,高墙青瓦,让她再没有出头之日。   珊瑚一怔,干嘛又想起这个!   有些烦躁地将手上的针线往炕桌上一扔,整个人懒懒散散地趴在了热乎乎的炕上,想着前几日回娘家时听到刘寡妇说的,杜老头在前俩月又摔断了腿,就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杜俊笙怕他爹年纪大了,再来来回回山路的也不好,举家搬迁到县城去住了。   走了也好,省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惹得心烦。   珊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半趴在炕头。   呆子从外头进来,前俩月趁着天儿好,呆子上山猎了不少东西,腌了放在成亲前挖好的地窖里,能吃到春天。今儿呆子送了半只已经腌好的猪去珊瑚娘家,珊瑚嫌冷不愿意出门,这会儿拎着珊瑚娘给的大半袋米回来,就见着珊瑚又是一副懒懒的模样。   “这才醒多久,又困了?”呆子刚从外头回来,手上生冷也不敢碰她,给她拨了拨散在额前的发丝,看着最近越发圆润的脸蛋,嘴唇跟脸颊都红扑扑的,珊瑚底子又白,这会子呆愣愣的模样煞是可爱。   “唔……”珊瑚含含糊糊着应了一声,从天儿越发冷的这几日开始,珊瑚便一直犯懒,也不知道是不是炕烧得热了,成天都不愿意下炕,除了吃饭上茅房,几乎做饭都是快手快脚地解决的,呆子也迁就着她,反正这时节也没什么事儿要做的,懒得动那就睡着呗。   “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珊瑚一下坐直了起来,“我娘有没有说,珍珠有什么消息?”   从珍珠在溪边跟红串儿打了架那事儿过去后没多久,珊瑚娘便托了找了户人家要将珍珠嫁过去,那人家离杨沙村挺远,要翻三个山头才能到,坐驴车也要两天才能到。出嫁那天,珍珠几乎誓死不从,因为前儿怕她再不愿意又跑了,便也没人跟她说要嫁人的事,那个男人来接她的时候,珍珠惊恐着要逃跑,珊瑚爹想了个法子,将她给捆住了,坐上那男人的驴车,珊瑚爹送到北山的那一边,珍珠一路哭一路求他,说自己往后再也不敢了,求他让她回家。   可珊瑚爹也没法子,这丫头的确不省心,可如何都是自己娃儿,都是心口上的一块肉,不将她嫁出去,就她这样儿的,只怕往后再生出更多事端来,只好狠了狠心,咬着牙将她送走了。   那男人珊瑚见过,成亲那天珊瑚没去,只是驴车在路上走着,珍珠一边儿哭,隔壁的兰婶子见着了,拉着珊瑚一起去看了一眼。那男人看着敦厚老实,个子不高,年纪大了点儿,生的确实不怎么样,还有一只眼好似是受了什么伤,侧目看人的时候珊瑚见到那眼睛,浊得没了状,一眼看进去根本分辨不出眼仁儿和眼白,青蓝得叫人看着有些害怕。只是听找的人说了,是个老实的,平日里话不多,以前当过兵,娶了仨媳妇儿跑了俩,还有一个红杏出墙在家让他给抓着了,最后不了了之,也让她走了。都是嫌他丑的。   好不好看不要紧,人老实,家里也还算有点儿小钱,对媳妇儿好就成,珍珠现在这样儿,有人要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是珊瑚娘说的。说的时候红着眼眶鼻尖,糙手抹着泪,要不是这么不挣气,嫁给二黑多好。珊瑚娘叹着。   因为嫁的远,回门也没法儿回了,只是过了一月,那介绍着嫁过去的人喜兴着回来告诉珊瑚娘,那家挺满意珍珠的。   听了这话,珊瑚娘挺高兴。   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铁树为了珊瑚,把珍珠嫁到远远儿的其实她也不乐意,现在好了,人家喜欢珍珠,那便好了。   只是那人就来了这么句话,后来便也再没什么音信了,珊瑚娘想找那人打听打听,也找不着那人了,年关将至,珍珠那头也没什么消息说要回来,珊瑚娘心里忧郁着,时不时地跟珊瑚说几句。   “没提起。”呆子捂了会儿手,这会儿不太冷了,忍不住往珊瑚脸上贴了上去,激得珊瑚一惊,叫了一声闷头躲进被子里。   刚吃了午饭,珊瑚便又打算钻回热炕上睡觉了,哪知道这头才脱了棉衣爬上炕,那头便砰砰砰地有人来敲门,只好赶紧再穿上衣裳,一骨碌溜下炕去开门。   来的是荷花。   年关到了,荷花家今年收成还可以,这便拿了点银子和小半袋子小米过来了。   “你这衣裳可真漂亮!”荷花看着珊瑚身上的粉底大白团子的新袄子,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便将手缩了回去。   这件衣裳是林婉宜托人带回来的,从林婉宜回去,不知道托人带了多少东西回来,布帛首饰,堆满了屋子。   “荷花姐你来的正好,我这儿有几块布还不错,你拿去做衣裳!”珊瑚说着,也不管荷花不好意思地推拒,从后头里屋拿了不少的几块布出来,“本想着这几天拿过去的,我身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成天懒着不想动,许是天太冷,着凉了。”   荷花推搡了几回,极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张口正打算说什么,便听得外头有人叫珊瑚,荷花趁着珊瑚出去开门的空档儿,将布放进刚才装小米的篮子里,蓝布盖上,珊瑚便进门来了。   “今儿可是好日子,这都凑一起了!”珊瑚笑着打帘进门,这块并蒂莲门帘子,就是成亲时荷花送的,绿翠进门时见着荷花,愣了一愣。   几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绿翠见荷花也没有要走的样子,支支吾吾了一阵,珊瑚有些忍不住,“绿翠,家里没事儿吧?”   绿翠一愣,赶紧摇头:“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我就是想着来跟你说……过几天……过几天我就成亲了。”说罢头一低,红着脸也不敢抬起来。   本想先跟珊瑚说的,没料到荷花也在这儿,虽说是好事儿,只是让她一姑娘家自己把这话说出来,还是脸红得不行。   “真的?”珊瑚一听乐了,第一反应就是好奇地打听一番,到底是哪个小哥儿要把绿翠娶回家去。   “是四柱……就是四爷家的侄子……”绿翠红着脸低着头,说话声音也细细地,唯恐人家笑话了她似的。   “你前儿说去帮忙的,就是他家的那个?”珊瑚想起天儿热的时候绿翠说去村口给人帮忙,晒得一脖子红回来。   “恩……”绿翠头埋得更低了。   荷花也跟着高兴,说了挺多好话,绿翠直不好意思,珊瑚却推她一下,笑道:“那是好事儿啊,羞啥!你都这年纪了,要生也都生了!”   珊瑚这会儿倒是大方,全然忘了自己当初要嫁人的时候羞愤成啥样。   “人家可是当你好才来告诉你的,你倒是取笑!”绿翠一拍珊瑚的手,羞愤地跑了出去。   珊瑚乐呵呵地也懒得追出去,跟荷花两人笑了一阵,荷花透着窗纱往窗外头瞧,直看得绿翠的身影被院墙挡了去,都久久地没有回过头来。   珊瑚看着她消瘦的脸,感慨世事无常,前世她成了那样,今世虽没被人唾弃,可日子也实在不好过,暗自叹了口气。眼神一闪,见着门上的锁,忽然想起几天前去百会那儿打了把锁,他还问着荷花最近咋样了,顿时心头一动。   “珊瑚,这个……全还上我这会儿还凑不够,这点儿就先还你吧,余下的荷花姐过阵儿再还你。”荷花拿起个蓝底白花的荷包放在桌上,“这钱都没还呢,又拿了你东西……真是……”   “别说这个荷花姐,”珊瑚接过荷包,“这钱我收下了,剩下的咱商量件事儿成不?要是这事儿成了,那你就别再跟我提这茬儿,要是不成……不成就再说。”   荷花听得云里雾里,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年二十九的时候,百会和老根叔领了挺多东西去了荷花家,百会跟荷花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到前台更新的妹纸请第一时间留言跟我说下,*最近略抽,清理一下浏览器也是可行的,下午我已经戳了管理员,据说已经正常了,我这边看着也正常了,不造妹纸们那边怎么样,反正看不到可以留言提醒,如有不便敬请见谅   第101章   初二早上,珊瑚早早儿地起了床,昨天忍了一天了,没法儿回娘家去,初二嫁出的姑娘才能回家去,却是急得珊瑚团团转。   年三十儿那天,珊瑚爹上镇上去,遇着了那个将珍珠介绍着嫁了人的,抓住好一通问,那人才吞吞吐吐着说了,珍珠说在那儿挺好的,让爹娘不用问也不用想,她就在哪儿过日子就成了,再不想回来了。   一听到这话,把珊瑚爹给气得,听舅婆说年夜饭都没吃上,珊瑚娘也光顾着哭了。   匆匆忙忙回到家,见珊瑚娘躺在炕上也不起来,珊瑚爹坐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铁树小栓也感受到家里的氛围似的,都恹恹的,整个家里,就没半点儿过年的喜兴。   珊瑚一看便怒了,拉着呆子要他去里长那儿借两挂炮仗来,自己便一进里屋,就拉起珊瑚娘好一阵劝导起来。   早知道珍珠那德行,做出这样断绝关系的事儿也不足为奇,她也是早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了,只是现在找着个好去处,终于可以不用勉强着膈应自己了。   “唉--”珊瑚娘终于叹了口气,哭了两天眼睛都已经红肿得不成模样了,“也算给她寻了个好去处,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晚上,终于热热闹闹地放炮吃饭,珊瑚爹的脸色一直不好,珊瑚娘也恹恹地,倒是俩孩子跟双财闹腾得很,在院儿里绕着跑。   才收拾完碗筷,珊瑚还没坐下来,便听得里长在门外头叫着珊瑚爹。   和珊瑚一起将碗筷收拾下去。珊瑚娘便擦擦手走了出来,以为里长这年初二的大半夜竟还来拜年,珊瑚爹跟他站在外头那么久也不进门来,真是不懂待客之道。   珊瑚娘走出去正想招呼里长进来坐,别站在外头,冰天雪地的,再给冻着就不好了。这边还没走出门呢,珊瑚爹便进屋来了,里长也没有跟进来,珊瑚娘有些疑惑,问是怎么了。   珊瑚爹皱着眉头,将刚才里长来说的事儿给说了,吓得珊瑚娘一个趔趄,站都站不稳。   二叔拿了把刀,跑去捅了翠兰几刀,自己也抹脖子了!   这大过年的,珊瑚爹娘什么也顾不得,第二日天还没亮便借了老根叔的牛车急吼吼地往翠兰娘家赶去了,怕出些什么事,还特意找了村儿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儿一同去了。   呆子自然也跟着去了,珊瑚便只能在家里照看着俩孩子,心里头直惴惴着。   因为珍珠这事儿,家里这年也没过好,珊瑚爹娘气得饭都吃不下,更甭提去想起二叔今年就剩自己一个人来。更何况这几个月,二叔看着实在挺吓人的,村儿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可都吓怕了,见着他就躲,村儿里人都当他得了疯病,唯恐避之不及。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这事儿,大年初一去找翠兰,还为此豁出了命去……执念竟如此深?   珊瑚看着还无知无觉地跟铁树玩着雪的小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以为一个被人休弃,一个妻离子散,也该是到了头了,没想到竟还……   随便折腾了点东西给孩子们吃了,孩子们啃着饼子凉玉米,肚子里凉飕飕的,非要弄点热汤来喝。珊瑚虽说从嫁了呆子后对火也不似之前那么害怕了,灶上烧着火她也能烧饭做菜,可到现在也不怎么敢生火。   俩孩子这会子吃得难受,珊瑚自个儿其实也挺不舒服的,往常在家里,大冬天的呆子也没事儿,偶尔还是呆子热汤热饭地做的,加上最近身子懒了不少,一上炕便睡得不知日出日落。可这几天又是着急上火又是事儿多的,早上赶早过来,连口热乎汤饭也没吃上,整个肚子里都凉飕飕的,头昏昏沉沉的,憋了口气跑过来还险些晕倒。   除了身子,珊瑚也是憋屈的,好好儿的一个大过年偏给折腾成这样,又是珍珠又是二叔的,今儿隔壁双福父子俩也都跟着去帮忙了,连个热乎年都过不上。珊瑚现在也不好意思让双福娘帮自己生火,大冷天儿的……   “我会啊!”铁树一举手,脸上尽是自豪。   “你会?”珊瑚半信半疑,见他说会倒是想起了双财,拉下铁树高举的手,让他去叫双财过来。   铁树嘟着嘴,不满地反抗自己真的会烧火。   珊瑚笑着安抚两句,一算铁树也已经七岁,个头也长了许多,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许神态跟自己如出一辙。心中安慰,宠溺的眼神更是让铁树眼珠子一转,使劲儿说明自己真的会烧火,软磨硬泡着希望珊瑚给他机会让他生火。   珊瑚被磨得不行,心一软只好答应了。   铁树拿来火折子,蹲到冻了一夜雪冷冰冰的灶膛口,学着珊瑚娘往里添了些柴火,又找了点火的枯枝枯叶,架势十足地生了火来。   “哟,还真行啊?”珊瑚瞧着铁树那张嘚瑟的脸,倒是意外得很。   “那是的!”铁树仰着头,自封没啥不会的,小栓在一旁蹭来蹭去,也很骄傲,好似哥哥会生火也给他长了脸似的。   珊瑚笑着,洗手准备洗点菜,煮个热乎汤来喝。   寒冬的里放在院儿里一夜的水缸,这会儿也还飘着雪,手艺伸进水里,冻得通红不说,更是刺激得珊瑚脑仁儿一跳,浑身打了个哆嗦。   铁树拍拍珊瑚的肩,拿起手里从灶膛里抽出来的,已然烧得火旺火旺的木棍,炫耀似的让珊瑚看。哪知珊瑚这一转头,几乎还没站稳,便一口气没上来,软软地昏了过去。   ……   “你大姐怕火你不知道吗?这么吓唬她,万一出了个好歹可咋办?我今儿非得抽得你个兔崽子明白不可!”珊瑚爹大声叫骂,继而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哭叫声打骂声响成一片,珊瑚便是这时候醒来的。   悠悠地睁眼,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便听到一旁呆子有些急切的声音。   “珊瑚!你醒来了?”   珊瑚挣扎着睁眼,眼皮子沉沉地好似灌了铅似的,直睁不开眼。   缓了好一阵,才算渐渐清醒过来,手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大腿常疼的那处。   “怎么了?”呆子见她醒来,本才安心了些,可见她找东西似的直往下探,不禁紧张了起来。   “腿……”珊瑚嘟囔着。   “腿怎么了?”呆子知道她那处总疼,这会子天儿冷他也不敢掀被子,只好伸手进去,想探探是怎么了。   “腿居然没疼……”珊瑚说着,有些惊喜有些意外,抓着呆子往里探的手摸上自己的腿,“看,真的不疼!”   本只要一见着火,这地方便好似有把火在里头烧着,灼热得快要将这块皮肤烧掉,手在外头摸着都能感受那烧烫的温度,可现在,一切如常。   “不是这个……那你怎么晕倒的?”呆子虽也觉得奇怪,但既然不是被这个疼得晕了过去,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饿的……”这会儿珊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转身那会儿看到一团火热,继而便是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呆子一怔,低低地笑了起来,将手从珊瑚大腿处抽出,放在小腹处,也不动了。   珊瑚刚才着急着跟呆子说这事儿,也没有顾忌到其他,这会儿呆子热乎乎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脸不禁红了起来,赶着要他将手拿出去。   呆子执拗地将大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不肯撒手。珊瑚这会儿倒是清明,知道正在自己娘家,再不能胡乱造次,呆子手正放在被子里呢,这要是有人进来,岂不是……   “快把手拿出去!”   呆子低低地笑,问:“就这么贪吃?”   “……可我早上没吃啊……”珊瑚有些委屈,这就成贪吃了?   “可要乖乖的,别折腾你娘,不然爹不会放过你的。”呆子眼睛看着珊瑚小腹处,眼神温柔得,珊瑚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没咋样啊……我就是饿……”珊瑚这会儿还迷迷糊糊,愣是么听懂呆子说的什么。   呆子看她一眼,反倒哈哈地笑了两声,继而伸出手来,将珊瑚紧紧环在胳膊里,脸埋进珊瑚肩头,声音带了些湿润,“你要当娘亲了。”   那声音有如天籁,叫珊瑚着迷欣喜,为这个寒冬带来了莫大温暖。   这年春,珊瑚家出了两件大事,珊瑚二叔出了事,珊瑚有了娃。   翠兰家只剩下兄嫂,孩子一堂,本就不怎么容下她们姐妹俩,加上都是被休回家的,还是因为那样的事情,更是让兄嫂蒙羞,哥哥是个耿直的,直瞧不上她们。这回珊瑚二叔去的时候是叫了翠兰出门去的,俩人就躺倒在村口的椰树林旁,血流得经过的人见着了,胆子大的往里进去瞧了,这才发现的。翠兰家不想生事,这种事闹大了也实在没脸面,便找人告知了珊瑚爹,各自领了尸身回去埋了也就是了。   珊瑚娘因着年前珍珠的事和二叔这档子,闹得实在糟心,回来那天见着二黑奶奶就在屋里,脸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模样地跟自己说恭喜,才知道珊瑚晕倒,还是双福娘过来送热菜,见着俩孩子惊慌失措,才找来了二黑奶奶,只是如何都没想到,在这当儿,珊瑚竟怀上了。   珊瑚娘本就心累,这会儿得知这消息,心中安慰,办了二叔的事儿,便全身心投到了珊瑚身上,整日往珊瑚家跑,小半个月,竟将珊瑚养胖了小一圈。   一晃到秋,九月的时候珊瑚已经是大腹便便,坐在院儿里呆子专门给她做的竹榻上,自己一人已经起不来身子了。   这一年,杨沙村也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年初的时候,珊瑚二叔到前妻家杀了人,人命出在隔壁村;另一件便是赵四爷,刚入秋的时候娶了县城里一姑娘续弦,洞房花烛夜那姑娘便死在了新房里,死时双目圆睁,都合不上眼。   当刘寡妇眉飞色舞地讲着她听来的小道消息时,惊得跟珊瑚一样大着肚子的绿翠荷花直捂嘴摸肚子,生怕吓着肚子里的娃儿。   “早不是说了么?我见过四爷那媳妇儿,就在县城那儿!之前说是死了,哪儿死了?我看啊,就是跟人跑了,四爷又不好跟别人说……诶,你们说,会不会是四爷其实那个,就那个,不成事儿啊?”刘寡妇说的起劲儿,说到觉着重要的地方,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了,洞房里那张喜榻上,元帕可是白白净净的,到第二天都是干净的!还有还有,前儿他那媳妇儿,不是嫁过来都好几年了么?也没见生个蛋下来,可那天我见着她,手里可是牵着俩孩子呢!”   “真的啊……”绿翠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皱着眉头认真着脸想着,那么温文儒雅的赵伯君,因着不举被媳妇儿戴了绿帽,好容易再娶了一个,竟还是因为不举,新婚之夜将新娘子掐死在床上……简直骇人听闻。   荷花也觉着有些可怕,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哪知道刘寡妇还没说完小道消息,非把那事儿给说全乎了,荷花胆子小,借故说要回家做饭,抱着半大的肚子赶紧走了。   “做饭?这才吃了早儿多久就做饭?她家用她做饭么?”刘寡妇很是不满,对着荷花的背影哼唧着嘴。   “荷花姐胆小,你就放过她吧!”荷花见她那样也觉得好笑,抱着挺大的一个肚子侧了侧身子,想起在龙王庙处置崔春英的时候,呆子趴在耳边说的一句话:“他的妻子便是与人有染,你觉得他会轻饶了?”   “只是,只是他为啥啊?那姑娘也没得罪他……这才拜了堂……不愿意娶就别娶啊!这还闹出人命来……”绿翠还是不解,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平白无故杀了个姑娘,还害得自己有家不敢回,现在四处逃亡,实在是不值,有人见着他逃跑时仓惶得连外衣都没能穿好,也不似是有预谋的啊……   “说的就是这个!”刘寡妇一拍大腿,半掩着嘴道:“那姑娘……不是个雏儿!”   “真的?”绿翠睁大了眼,很是意外,“你咋知道的?”   “啧,县城来查的那验啥的官儿,不是查了么?俩人那晚是已经……可那姑娘没落红啊!”刘寡妇一脸的痛心疾首,很是不舍可惜,也不知道是痛惜现在被四处通缉的赵四爷,还是痛惜那个新婚之夜就死于非命的新娘子,“我听说,他是顶顶受不了不干净的姑娘,我看啊,这姑娘八成儿是犯了他忌讳了!”   “啊--”绿翠明了得拉长了音调,像是终于接了疑惑。   珊瑚也蹙眉点头,若是这么说起来,赵伯君自珊瑚险些被吴全奸污了之后,便再未单独跟珊瑚说话,便是连有事儿,那也是公事公办,全然没了之前那轻佻暧昧的模样。   原来是觉着她脏了……   珊瑚低下头,看着自己日渐长大的肚子,往门口看了去,暗暗啐了一口,“呸!你才不干净!”   中午的时候,王都便到了。   从去年回了京城后,算上这回,王都已经回来了三趟了,每回来都要来找呆子,几乎一整日都要跟呆子呆在一处,跟尾巴似的不放手。第一次回来是大年初四,王都要接舅公舅婆上京城,那会儿珊瑚才怀上,呆子也不愿意走开太久,王都也没法儿跟呆子说多少。可后来一回,包括这一回,王都几乎是黏糊在呆子身上的,而且自己来还不够,这回还带了个帮手!   那天见着面的时候,刘寡妇跟绿翠还没走,两个大着肚子半躺在院儿里竹榻上懒洋洋的女人,和一个说话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瘦巴女人堆在院子里,王都的帮手被一大帮身强体壮的护卫簇拥着进来,排场简直比县太爷出巡还大,当时女人们就震惊了。   据说那是个京中的贵人。   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和那微翘的嘴角红润的薄唇,看着像极了戏台上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是身量高大,站在人前身体玉立,骨肉匀亭的模样实在不是女子之身。看人时眼角自带的一股子风流,一举一动时举止合礼的贵气,以及不笑时的不怒自威,都是珊瑚他们从未见过的,就像此时,那位贵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让珊瑚有些疑惑的同时,隐隐预感到了些什么。   这个贵人来了杨沙村已经四天了,珊瑚见他生的好看,也算是忙前忙后尽力招待了,哪知道这贵人似乎很是不领情,见着珊瑚从未打招呼,总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得珊瑚极不舒服。第一日晚上便说要呆子陪,住在西边的屋子里,呆子陪着说了一晚上的话,珊瑚隐隐地还听到那人哭的声音,只是也听不真切,不晓得是真的假的,后来呆子就不陪他了。珊瑚好奇着,问这是谁,呆子只摸着她的头,搂着她,声音低沉沉的,说这就是他的挚友,当年爷爷去世家中混乱,全是他帮忙着料理了的,珊瑚听出呆子有些异样,也没多问。   要说,呆子从王都专程回来找他那次开始,每日晚上便找了时间在房里写写画画,到现在已经有很厚的一本了。珊瑚问是什么,呆子只说帮朋友个忙,也不愿多说。   珊瑚看从那贵人来了之后,这三人便常聚在一起,门口还有守卫。   难不成真像林婉宜说的,要世界大同了吧?珊瑚忽然脑子一歪,想岔路了。   世界大同是个啥?珊瑚哼笑一声,自己什么时候就被这个舅妈带糊涂了?   说到林婉宜,这几回倒都没过来,但是每回王都来,都让人带了东西带了话,有些不方便说的,还找了纸张画了画儿,听说这位出身名门的舅妈,竟也是大字不识一个……   想着想着有些扯远了,珊瑚再往西屋看了一眼,肚子竟有些微微地疼了起来。   今日那贵人看着面容严肃,像是有大事要说,珊瑚看那三人躲在西屋里好长时间,到了饭点都不出来,实在忍不住,问了门口的侍卫一声。   “我家主子是来带将军回去的”那壮汉有些不苟言笑,看珊瑚的时候跟那贵人似的,凉凉的。   “谁是将军?”珊瑚疑惑,哪儿来的将军?王都?王都不是跟他一起来的么?   那壮汉又瞟了珊瑚一眼,有些不屑,“……你相公。”   呆子是将军?   珊瑚一下被这话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站都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一小步,哪知身后脚下放了块石子儿,珊瑚脚下一绊,直挺挺地便往后倒了下去。   “这是要生了么?”屋外头有人叫了一声。   屋里头呆子正跟慎王再三解释,自己不可能回去,早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听到这一声,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了去,入目的,是珊瑚惨白着脸倒在地上,浅色的罗裙下鲜红的血已经渗了出来,流到地上跟铺的平整的细沙子混在一起,呈现一种黑红交替的诡异颜色。   呆子当时便发了疯。   大叫大喊着,惊动了隔壁的兰婶子,这才赶紧去叫了稳婆来,又派自家儿子赶快去珊瑚娘家,让珊瑚娘赶紧过来。   屋内,珊瑚的叫声很是凄惨,从中午叫到天快黑下来,声音渐渐虚弱;屋外,呆子在窗下急吼吼地踱着步,看着稳婆一盆一盆地端出血水出来,除了使劲儿烧开水,呆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子期,”慎王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中渐空,声音有些凉,“她就……这么重要?”   呆子头也没回,一下一下地往灶膛里添柴加火,“她是我的妻,现在又怀了我的骨肉,她不重要,谁重要?”   “那我……我们呢?你说好了,要帮我夺得天下的。”慎王声音有些发虚,声音越发冷了下来。   呆子回头,鹰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柴火,拍拍手,往屋里走了去,没一会儿便拿了厚厚的一卷东西出来。   “这里,是我根据王都说的,列下的一些计谋布局,虽不能说这便能帮你夺得天下,但也算是尽了我所学,有这一卷,便如同我人去了一般,慎王麾下奇谋异士千万,不差戴渊一个,还请慎王体谅内人此时处于危急,得了此物,便回去罢。”呆子拱手,一番话说得情理俱备,让人堵得难受却也说不出错来。   慎王浑身一颤,他竟为了这乡野妇人与自己疏远至此,竟连慎王二字都说了出来,微微颌首,蝶翼般的睫毛隐住了此时眼中的情绪,头也没抬,转身负手,便走出了珊瑚家的门。   王都见此状况,也不知该留该走,珊瑚此时还处于危急,慎王却又负气走人,呆子也看出他的为难,只道:“你留在此处也无何作用,去追上慎王,只道,子期此生对王爷厚爱无以为报,只当子期是个死去的人,忘了便罢。”   王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始终没法说出劝慰的话,叹了一身,转身便追了出去。   ……   三个月后,已是年关又近,霜雪漫天,这一年的过年似乎很是热闹,听说龙王庙门口今年找了舞狮的人来,很是精彩。   珊瑚抱着熟睡的儿子,想着把孩子放在家里自己去看又不安心,想带着去又怕天儿太冷,回头把孩子给冻着了,正前后为难着,听得里长再外头叫了一声。   “这一年里就数你家东西最多,还都是京城来的!”里长乐呵呵地将东西递给珊瑚,每回珊瑚收了京城里送来的东西总会拿一点儿给他们家,这回快过年了,想着大概也是些好东西,便站着不走,想等珊瑚拆了好拿些回去。   珊瑚也看出里长的意思,一笑,当着他面儿便拆了包裹,只是这回,却只有王都寄来的一封信和一个不大的木箱子。   珊瑚看那箱子精致,小心打开,以为会是林婉宜送来的金银首饰什么的,心里还嘀咕着,这东西要是给了里长,那他岂不是赚大发了?   哪知这回却是出乎人意料,箱子打开,里头半点儿金银没有,只剩下厚厚的一卷纸张。   “哟,朝叔,这可能是人家给呆子的信。”珊瑚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见着里长脸上一阵失望。   “没事儿没事儿,那……那你收好了,我走了。”说着背手走了,还不忘摇摇头,甩掉一脑袋的遗憾。   珊瑚从盒子里头拿起一张看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的字儿,实在没法儿看。那会儿说要学字儿来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儿,那么多事儿,根本没法好好儿学,现在可好,这么多字儿,就认得上头大大的一个“地”字儿。   夜里,呆子合上信件,打开盒子,看那厚厚的一叠地契,若有所思地盖上。   逗弄了一会儿躺在摇篮里胖乎乎的儿子,听着孩子乐呵呵地笑声,心中越发豁然。   妻贤子慧,还有什么可求的?   ……   三年后。   珊瑚大着肚子,懒洋洋地坐在院儿里的大树下嗑瓜子,有人送来一沓银票弯腰道:“夫人,这是这月的地租,老爷让我送来给您清点。”   珊瑚接过银票,想起从前的某时,在北山的山林中,珊瑚说起林婉宜说的地主婆,呆子有些鄙夷地问:你就想当地主婆?   数着手里的银票,不禁感叹:舅妈诚不欺我!   ……终……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这里,文章就算告一段落了,这几天可能会再放上番外,有兴趣的妹纸可以接着关注一下。   这一本的时间拖了很长,比前一本还要长,明明四十万不到【其实就是懒==】   很高兴妹纸们的支持和鼓励,特别是后期一直跟着章节留言的纯小洁和鬼鬼【这是爱称不许不承认】,没有你们我可能不造要再拖多长时间才能完成,之前因为太过冷评的缘故总觉得是自己在独奏,谢谢你们让我终于不再单机_(:з」∠)_在此献上各种跪舔不解释【捂脸   PS:【纯小洁】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野生扔雷菌,感动得满地打滚   当然还有很多潜水默默支持的妹纸,你们每一次的鼓励和批评我都记得,以后会更加注意这些问题提高自己,争取呈现更好的作品出来啦~   明明想很欢快地撒花的居然还是这么啰嗦,果然慢热的不是文是作者==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