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重生之媚西施 作者:徐茉量   作品简介:   某国君威风八面、信心满满,居然碰到一个对他的示爱嗤之以鼻的小女人,从此大伤脑筋!   某穿越女顶着名美人西施的壳子,表面上很幸运实际上运道太悲催,与命运对抗的艰苦岁月里,烂桃花开了几次,路遇帅哥许多只......兜兜转转才发现狗血的人生又回到起点......   本文大体走轻松小白路线,追求幸福的妹纸收藏起来。。。。。。   作者标签: 美景美食 戏说历史 不虐不健康 不爱不疯狂   第一卷 越姬入吴   1 荒岛重生   不远处传来江水拍击岩石的声音,岸边细软的白沙上伏着一个身材健美的男子,明亮的月华缓缓游离在他湿淋淋的背上。   男子动了几下,大口喘息着弓起身来,想把身下的女子抱坐起来,却发现少女黑色的长发早已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他手指上,感觉到手掌触在女性特有滑腻肌肤上,他下意识地一抬手,少女喉中发出一声娇弱的呻吟......   听到这声低吟,男子狭长的凤眸闪过惊喜的光亮,他用尽余力把少女抱到身畔的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又在她的后背上发力一击!   ……   太湖的水好腥好臭……   别压了,再压肚子就炸了!   “咳、咳……”施施不停地吐着苦水,连眼泪都呛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喘了一阵,先是感觉到自己趴在冰冷的石头上,衣服像是棕子皮一样又湿又粘地裹在身上……随着下意识的深呼吸,针扎一样的刺痛从鼻咽一溜烟地窜到饱受摧残的肺泡泡里……   惨啊,自已上辈子一定是在沙漠里渴死地,这回老天爷才奖她来个灌水到撑死……话又说回来,太湖里的水也污染得忒厉害了,灌进嘴巴的第一口水居然有浓烈的柴油味!   施施‘呸呸’两声揉揉酸涩的眼睛,两手撑着身下的岩石慢慢坐起身来。   四周怎么这么昏暗……她跳下太湖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多钟,太阳光还明晃晃地呀?施施又揉了下眼,突然就看清自已面前有一张放大的奇怪人脸!   “啊——鬼啊——”施施尖叫一声向后退着,差点就从她所在岩石上掉下去!   差点!施施瞬间落进一个有温度、同样也很有湿度的怀抱!施施呆若木鸡,借着明亮的月光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面前这个人:说他奇怪是因为这人穿着一件浴袍式样的白衣服、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有几缕碎发还湿漉漉地粘在他光洁的脑门上……   但是从这人的眉眼看来,他分明是个男人——一个五官深邃、眉清目朗的英俊男人!   呃,皮肤还真是不错,要不是他脑门上还顶着一条水草叶子,就和洗发水广告里的美男出浴一样迷人了……施施僵硬地仰在男人的怀抱里,呆呆地打量着对方的眉眼,一时间智商弱化到蜉蝣生物的档次。   男人似乎是小声说了句安抚的话,然后小心地把施施放在岩石上坐好,自己在稍远些的石缘上坐下,满眼关切地盯着施施。   他是人是鬼?   施施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从游船上跳下太湖,将那个意外落水的小女孩推到船边,等到小女孩抓住船上众人垂下的绳头时,施施的右腿突然抽筋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快地沉了下去!   施施在窒息的痛苦结束之后,很快就感到一阵轻松,意识飘飘忽忽地浮在半空,甚至看到自己的身躯被后来跳下水的人捞起、压胸、控水……甚至远远地听到了那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哭着叫她姐姐……   那么,面前这个在明亮的月光下凝视她的男人和她一样,也是沉在这太湖里的一缕魂魄么?   难道是因为她见义勇为的善举,老天爷奖给她一只英俊的男鬼,让他们做一对过鬼关、跳忘川,投生路上唠嗑扯淡的难兄难友?!   “夷光,你还好吧?”   ‘男鬼’一脸焦虑的模样,伸手触了一把她的额头。   施施被他的手指触到,吓得猛然向后一躲,‘男鬼’的脸上居然表现出很受伤的神情。   奇哉、怪哉!他的语音似乎是南方某省的方言,更奇怪的是自己完全听得懂,而这个男人身上给他的感觉也莫名其妙地亲切……   施施这样想着,胸中酸酸地悸动起来;她抚向自己的胸口:天呐!胸口是温热绵软的!她又抓到自己头顶的头发用力一揪——好痛!再揪一下——痛死了!!!   怪不得姥爷常说她八字硬:施施在姥爷家度过她的整个童年,小时候时常跟着小镇上的男孩子们爬树上房追猫、下河捞虾捕鱼,男孩子们爱玩的危险把戏一样没落过她,施施却始终好端端地没出过丝毫岔子,她长到十七岁,感冒都没得过几回。   这一次她掉进太湖底,窒息到离魂的程度居然还能活过来,果然是命贱了老天都不想收啊……   “我还活着?你……也不是鬼?”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个声音糯糯的、柔弱的程弃堪比琼瑶剧中受虐小女猪。   男子忍不住展眉一笑,“你当然还活着……好好坐着别动,我找些枯枝来生堆火烤干衣服。”   “是你救了我对不对?”施施正要问他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见男人已起身往一边走,她慌忙站起来,“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她既然还活着,却不是在游船上、医院里,也不是导游小姐昨晚带她们住的景区宾馆,那一定是她没有被同团的游伴救起来,而是被湖水冲到离事发地点很远的地方,被眼前这个男人碰巧救下来……一定是这样!   从面相上来看(施施姥爷是位老中医,施施从小在姥爷跟前长大,启蒙的书籍除了《本草纲目》那些医书,就是《白话易经》、《麻衣相术》这类的东东),施施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装扮古怪,但是双目清明、鼻直口方、两耳端正靠近颊车,是个内里健康外相正派的好人长相,跟着他应该是安全的。   施施追到男人身后,抓住他一只袖子,对长发男讨好地一笑;男子见施施这样依赖他,脸上笑得更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望向施施的眼神透出些许温柔。   施施打量着四周,眼前是大片深蓝的河水,一轮明月倒映在波光点点的水面上,有淡淡的夜雾萦绕其上,简直就是在偶像剧里才能看到的好场景啊!   “我明白了,你是演员!这里是你们拍戏的外景地!哈哈,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在拍古装戏吗?这里怎么就你一个演员,你是在体验古代人的原始生活?”   听到施施连珠炮一样的追问,男子身影一晃,迅速转过身来握住施施的两臂,仔细地打量了施施一阵子,才颤抖着声音问,“古代人……原始生活?夷光姑娘,你——中邪啦?”   他四下里看了看,喃喃道,“这片水域应该是越河主道的南面分支……此时正当满月,阴气盛极……一定有邪气趁夷光姑娘体弱之际扰乱其心智……得快些升起一堆火来避避阴邪……”   男人突然伸出右手,将掌心抵在施施的额头上,施施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前额一阵热流,暖暖地熨在神庭穴上……   “夷光,莫怕,一切有我。”男人低声安抚着施施,缓缓收回掌心,转而捉住她的一只手腕,带着她快步向河岸里面走;施施看他举动怪诞,也不敢再随便开口,闭上嘴老实地跟着男人往前走;她迷迷糊糊地又觉得‘夷光’这个名字非常地熟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施施被男子拖着手向里面走了一段,周围是一片碎岩,没有较高的林木,他俩折了一些灌木的细枝堆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   男人从内袋中找到火石,用了许久时间才点燃那堆不太干的柴禾。   施施方才跟在男人身后捡柴的时候,确认了自己还活着,只是这个身体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十七岁的施施胸中平坦得和男孩子差不多,而这个身子……胸脯也不算丰满,最多也就在B型上,但是腰很细,屁股够翘……总之比以前的自己好太多了!她从小就没留过长发,现在的她头发长到腰下,发质似乎还挺不错。   她又摸了摸脸,‘是真正的瓜子脸呐!那么说……我是穿越时空啦?小说里常说的魂穿耶!这身衣服是……哪个朝代地?’她凝神细想,脑海中渐渐捕捉到一些不属于施施的记忆……   “点着了!”看到火光,施施觉得安全了许多,她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个说话声音悦耳动听的男人。   水光映在施施水汪汪的眸子之中,如同柔柔的烛光,男子发现施施直直地盯着自己,完全没有女孩家应有的羞怯。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掠过,落到她未干的衣袍上,浅色绸衣紧贴在她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出窄小裹胸的形状,就连丘峰顶端的两个小小突起也隐约可见。   男子不觉地喉结一动,咽了下口水。   施施随他的视线向自己身上看去,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天哪,她居然在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面前湿身露点……太丢人了!’施施猛地蹲下身子,抱紧两臂。   “呃,”年轻男子用木条拨着火堆,遮掩着失常的神情,“夷光,你……在我心里,就如亲妹子一般……呃,此为非常时期、非常事件,不必有何心理负担——”   “噢。”施施不明白这是什么非常时期;只得模糊地应着。   男人脱下白色的中衣和短靴,身上只余对襟的小衫衬裤;他将中衣放在火堆边烤着。   施施的衣服已经半干,也没必要像男人那样脱下来烘烤,鞋子早就不见了,好在这岛上的地面以细沙为主,她走了一阵子也没觉得硌脚;施施脱下脚上的布袜,放在火堆边的大石上晾着,男子的视线就一直盯在施施两只白嫩的小脚上。   等到施施不好意思地盘膝坐好,将光脚藏在裙下,男子才惊醒似地开口问,“夷光姑娘,你饿了么?唉,水寇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们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   施施抚了抚肚子,“我倒是不饿,刚才喝了一肚子生鱼汤……嘿嘿。”   男子若有所思,“夷光,你……还在怨我?”   “啊?”施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怕再一口出被男人认为是妖邪上身,她呆呆地盯着对方的脸,期待他再说些有利于她摸清现状的话来。   不得不说,这男人长得还真是正点啊!借着明光的火光可以看到他那双微挑的凤眼之中闪动着细碎的星子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红润精致的嘴唇;若不是有那一对英朗的浓眉增添了三分阳刚之气,他还真比那些雌雄莫辨的韩国美男要有看头呢。   男子见她不答话,但是眼珠微转,似在思忖着什么,“夷光姑娘,就算我不曾带你离开苎罗村,抑或是现在放你离开吴越……你一个弱女子,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现在中原各地都有战乱,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保护你,你此后能过上安定的日子么?”   他摇摇头,低低叹息一声,“我,本是楚人。”   “家父曾在楚地任要职,楚国宫变时,家父不幸卷入两位公子的王位之争,父母同日罹难!门客们带着年方五岁的我,逃出楚国、投奔至越国的舅父家中……”   施施迷惘盯着男子伤感的俊颜,她渐渐‘看清’了一些记忆的碎片,施施的心头狂跳起来:‘他是范蠡!’   ‘我抢占的这个身躯是施夷光,我穿越到了春秋时期!   施施抱紧自己的双臂,身躯中残留的记忆渐渐被她聚拢起来:若耶溪畔与村里的女伴们洗着成捆的苎麻、苎罗山上与父亲一起采割新鲜的茵陈……那些记忆是快乐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重伤的英俊少年出现在她家的柴房里面……   施施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那是真正的夷光对于范蠡的记忆!与他相关的一切是如此的酸楚心痛!他,就是真正的施夷光放弃生存念头的唯一理由!   她痛苦地按紧两边的太阳穴,蜷缩在凉冰冰的石岩上;在夷光身上发生的往事宛如梦境一般,一幕幕呈现在施施的脑海……   2 梦境之少女贡   初春,会稽城的王宫里花木郁郁葱葱,到外都是姹紫嫣红的美景;与这春光中争夺斗艳的花草不同,后宫的女子身上都是一片青灰或原白的寒怆颜色。   自上次越王的大军在夫椒山败给从水路前来讨伐的吴王夫差,越国就成了吴国的附属;越王和夫人依照和谈书的条件,在姑苏城为吴王当了三年的养马奴。   去年春月,越王夫妇终于得以保全性命安然回归,但是越国这些年屡屡进贡财物和米粮给吴王宫,国中已是处处饥苦之声,就连越王宫的姬女们也都穿着自己动手缝制的麻衣、头上绾着竹簪木钗。   神情刻板的越宫老女御,带着两名宫女穿过长廊走进后宫一角的青鸾院;园中花木茂盛,青嫩鲜翠的草叶和花香染上行人裙脚;她见受训的少女们正在盛开的扶桑花树下追逐嬉戏,随即黑下脸来大声喝道:   “跑什么?少教养的贱婢!都给我换上新衣,到明堂里静候君夫人训示!”   “是,奴婢遵命!”   八个花骨朵一样的少女早就习惯了老女御的黑颜恶语,一个个笑语呢哝,飞快地去宫女手中挑选自己中意的纱裙。   只有她,来自苎罗村的施夷光面色平静,眼神中带着与十四岁的年龄不相符合的空洞冷漠,站在一边望着同期受训的美姬们争抢色彩艳丽的袍衫。   宫女手中最后只剩下一套淡青色的裙衫;夷光伸手接过,随别的少女进内房更衣。   少女们穿上华丽的云纹镶边新袍和湖水式笼纱长裙,随在老女御身边走向前园的明堂。   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袍男子正负手立在明堂之中,少女们鱼贯而入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婢拜见右卿大人!”   “免礼!”   这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大夫正是范蠡,他命少女们到右侧榻上坐下,然后颔首示意身边的侍卫取出他刚才带进宫的一个黑木盒。   侍卫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八个珍珠一样的黑丸。   范蠡面色凝重地打量着八个风姿各异但同属花容月貌的少女;这些选自越国各地的美姬娇娃,已在王宫中秘训了一年之久,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的眼神最后落到跪坐在房角的施夷光身上,夷光姑娘穿着淡如云天的青色丝袍,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半透明的云彩,纤细而脆弱的倩影仿佛散着微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在轻风里消失一般。   她的视线正好抬起来,对上范蠡的注视微微一怔,随即毫不掩饰地向他表露出恨意。   她在记恨他么?   是的,应该是这样。   范蠡随越王勾践夫妇回国之时,被敌方高手追杀至越地的苎罗村;他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之际,是夷光父女救了他,而他也得以寻到一个最中意的美貌细作——以进贡美姬之名送到吴王身边的细作。   夷光姑娘是应该恨他,别的少女都在做着进吴王宫做贵夫人的美梦之时,施夷光已明白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送自己去吴宫的目的是什么。   夷光眼神中的恨意转成了深深的悲哀,随即她低下头掩住真实的心绪。   “慢!”范蠡止住侍卫,从木盒中取出一个黑丸低声道,“最南首的那个青衣女子早就服过此药,给其他的女人分食吧。”   “是,大人。”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走到少女们身前,一点她们的下颌,出手如电,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就将盒中的黑丸送进少女们的咽喉中。   “大人,您让奴婢吃了什么?”年龄稍大些的郑旦不顾宫中礼制,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到范蠡面前。   “没规距的东西,跪好!”门口的老女御赶过来赏给郑旦一个耳光。   “是这样,”范蠡居然拱手向少女们行了一礼,“明天一早,本官做为越国的使臣将送你们去吴国,进王宫服侍吴王殿下。”   “你们都是我们越国最美丽、最忠君事国的贵人;将会承担起兴盛越国的重任!以后,你们要全力取得吴王的宠幸!进宫之后具体要做什么,全部听取你们身边随行‘侍女’的指挥!”   “方才各位服下的那丸丹药有强身延年之功效,当然也能防止你们受到不当的诱惑、忘却此行的真正使命……药丸里面含有半年才会发作一次的噬心蛊!”   “只要你们服从命令,每半年就会得到相应的解药,否则会承受心肝俱裂之苦,而你们各自在越地的家人也会因你们的离叛之心而受辱受累。”   听到这里,已有两位身形较弱的少女昏倒在地,其余的几个也都悲泣出声。   施夷光呆怔地盯着自己叠在膝上的手背,不明白侍卫为什么没给自己吃毒丸,也许是自己曾救过范蠡大夫一命,他心有不忍?   既是心中有情,为何还将自己送到吴地?国中美姬良多,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她不求嫁给他做妻妾,就留在他身边做个卑微的侍女也不可么?   半个时辰之后,堂中已不再有低泣声,昏过去的两姬也已悠悠转醒;一个个怔忡地盯着涂着彩漆的地面,不再有领到新绸衣时的神采飞扬。   “君夫人到!”   木钗麻衣的越夫人带着四位侍女走进明堂。   越夫人年少时应该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儿,身量娇小曼妙动人,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   只可惜那段与勾践同在吴王宫养马的岁月磨耗了她的光彩,刚过二十岁的她,居然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   “都免礼吧。”她笑吟吟地从少女们的脸上挨个看过去,“哎呀,真是国色天香啊,若不是我们正逢国难,还真不舍得让这么些漂亮的妹子嫁去吴宫,留在越国与我一同服侍主君多好啊。”   她的眼神在夷光面前多停留了一刻,“主君有令,今晚就在这青鸾园里设个酒宴,为各位妹子把酒送行;以后越国一雪前耻、恢复王业,越国子民扬眉吐气,你们的父兄得享荣华,全靠你们几位了!”   说完,越夫人居然伏地行了个大礼!   “夫人,这如何使得?”越姬们听到这番话,各自的脸色比方才多了几分血气。   越夫人安抚完美姬们,向范蠡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随即走出明堂。   一刻之后,范蠡走进后园的一间隐蔽的书房,越夫人两个贴身宫女就立在书房门口,范蠡拿起地上的两粒石子,手指一弹,门外的两个侍女软软地倒在地上。   范蠡将她们拖进门,随手将门闩好。   “范大夫出手打晕我的侍女,莫非是想行不轨之事?!”   女人口中这样说着,却毫不犹豫地扑进范蠡怀中;范蠡轻笑,也毫不客气地将纤腰收入臂弯、逼近那个菱形的小小红唇。   良久,越夫人才喘息着从范蠡怀里挣出,“表哥,你为何不给那个施姓女子下蛊?你已对她动情?”   范蠡挑眉,君夫人居然暗中命人监视自己的举动?这并不奇怪:雅妹自小就多疑,自私,善谋划自己的利益……   可就是这样的她,自己却是最为喜欢;他天纵其才、生性洒脱,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放到眼里的,除了怀中这个目光凌利的女人。   从他五岁时到舅父家中做客,从舅母手中接过那个软软白白的女婴,他就将她爱到骨子里:那时他就暗暗发誓,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不遗余力地为她拿到——包括越国君夫人之位。   之前他陪勾践夫妇一同在吴王宫养马受辱,并不因他多么忠诚于越王;他本是想求得表妹的同意,带她远离吴越,去景色秀美之地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却不肯,她要的是万人匍匐脚下的荣耀,而不是某一个男人的嘘寒问暖;但是她也不会放开范蠡的手,因为他也是她全部的爱恋;而勾践于她,只是互相利用的工具而已。   范蠡在吴王宫养马这三年,在心中暗自拟定了一个宏伟的复国大计……   “她父女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不能用那种药控制她;你也知,中了那种蛊毒,就算是半年服一次解药,也活不过十年。”   “她若得夫差宠幸,吴国的荣华令她心动,不服你的指令、倒戈相向怎办?施姬姿色绝佳,可是这批女子中最易得宠的一个。”   “无妨,她对其父甚是孝顺,我将其她的父亲召到宫里为疫医,其父生死掌控在你我手中,施女定不敢有妄念。”   越夫人还有疑问,却被范蠡吮在耳垂的湿热唤起一阵颤栗,她侧过脸将红唇送上。   “雅儿,你我相会一次不易,勿再浪费时间……”   “嗯,表哥,你再忍一忍,这越国的天下早晚都是你我二人的,我们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我不要什么天下……唔……我只要你……”   越夫人已无力言语,她的身子在范蠡的爱抚下已变成了一汪春水……   范蠡约摸着侍女们被封的穴位就要自解,他恋恋不舍地放开越夫人,替她放下拉高的底裙,“你就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先出宫。”   越夫人拿帕子擦着腿间的粘腻,面色绯红如霞、眼波流转荡漾,“明天出行之时,我会与主君一同为你们送行。”   范蠡听到‘主君’二字,不悦地嘴角一抿;系上衣带走出房门。   他刚转过这排宫房的游廊,就望见前方有一个青色的身影正低首缓缓地向这边走来;夷光?范蠡正要迎上前去说几句话,忽然想到此时自己身上还有与越夫人欢好之后的暧昧气息,不觉踌躇了一下。   施夷光的视线落到前面的一双黑色绣蟒纹的短靴上,她吃惊地抬起头,正望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俊颜。   “大人?”她很快隐去眼中的讶异,略略施了一礼。   范蠡心头一紧,他还记得自己受伤昏迷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那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那时的夷光,清瘦的肩,细弱的腰,还未完全长开的玉白小脸上一片清稚,单纯的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好奇和无邪的信赖。   “施姑娘,此去吴王宫你当好生珍重身体;我指派在你身边的侍女是我的心腹手下,她自小稳重、身手甚好……”   “多谢大人想得周全,夷光何德何能?居然有幸结识贵人范大夫,得此一步青云的良机?”   夷光眼中一片讥讽之色,“大人真是厚道,居然没给夷光服下那种毒丸;难道不怕夷光见异思迁?”   “呃,范某观姑娘家教良好,乃是忠孝之女,定不会做出有违家国使命之事!再者,今天晚上你父应当就能进宫了,主君已任命他为宫中疫医,暂为三等医;姑娘大可以安心前往他乡。”   “原来如此……”夷光双目盈泪,颤抖的嘴唇也近乎全无血色,她惶惶然地向前走了一步,仰脸盯着范蠡狭长的凤眸,“夷光可否请求服下蛊丸,换我父自由之身?”   3 梦境之救助   “不行。”   范蠡一怔,不知为什么,他对着夷光黑白分明的双目,就想实话实说,不想用花言巧语蒙骗她。   “我明白了,”夷光的泪水终于没能忍住,顺着冰玉一般的脸颊滚滚而下,“你是怕我父医术高明,能解噬心蛊,让我服药反不如拿我父做人质更为稳妥。”   “范大人,您太高看夷光了;夷光出身寒门,只会种菜洗纱;奴婢这般粗质怎能得吴王殿下另眼相看?恕奴婢直言,大人将兴旺国家的重任交托在区区几个弱女子身上,实在是荒唐可笑!”   “住口!这样的话你以后休要再提,否则你与身边人都难逃杀身之祸!自古以来,就算是王室子孙也得保家为为国、上场杀敌,诸侯女儿也得远嫁他乡为君分忧,你乃越国土地生养的女子,此番有机会为国家兴旺出一分气力,因何诸多怨气?!”   “哼,”夷光冷笑,“王子公孙为自家利益卖命那是应该的,他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富贵和奢华!真正在战场上流血卖命的都是我们这些农家子弟!”   “诸侯女儿也得为君分忧?我们这做贡品的八女当中,可有一个是王室或权贵之女?范大人,您口吐莲花、黑白颠倒,当真不负才子之名!”   “夷光!”范蠡气结,“你真是这么想,我难保你以后的平安——”   “平安?”施夷光沾着雾气的黑眸如幽凉的墨玉,绝艳的小脸上一片悲怆,“我虽是村中贫女,但是自小父亲也教我熟读经书子史,我们这些姬人到吴宫之后无论能否完成使命,都不会有好下场,可怜我母早亡,父亲只我一个亲人……”   “范大人,夷光此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您的性命。”   施夷光最后一句说得很是平静,她躬身施了一礼,向范蠡一侧走去。   范蠡步态僵硬地走向另一方;他秘训的属下基本都是女子,从没有一个像夷光这般敢大胆冒犯于他!   把这样性情执拗的一个的女子派去吴国会不会坏了他的大事?   也许心性暴虐的夫差就喜欢她这种另类呢,越是强势的男人越是喜欢征服冷冰冰的烈女……此计的成败就在施夷光的身上,也说不定啊。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美姬第二天就离开故国,或许是给她们都服下了足以控制她们心智的蛊丸;负责管理这八位美姬的女御们不再限制她们在园中的行动。   少女们三三两两立在园中的花树下或是荷塘边悄声细语,再没了以往欢快的笑声。   夷光的泪水早被傍晚的凉风吹干,她走到一株花蕾满缀的夹竹桃旁边,闻到花开的浓烈香气,深深地吸了一口。   她自小就喜欢这种花香,但是她也知道,这花是有毒的;用这种花树的树皮少量入药可以提升心气,父亲常用它来治疗村中老人的心力衰竭之症;但是用多了就可以将人杀死。   这香气的诱惑……就像是范蠡大人深如子夜的目光。   一如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第一眼看到他,心就怦怦地狂跳起来,跳得快喘不过气……那时院子里的夹竹桃开得正旺,往年它的花多是桃红的颜色,这一年却一团团艳丽得犹如燃烧的火焰。   夷光一早与村里的同伴们在山下的溪潭边洗净刚纺出的新纱线,回到家中晾晒,约摸着天到午时,该做膳了;她在院角摘了一把菽叶,洗了一碗黍米,准备做父亲爱吃的菜叶咸粥。   她提着菜篮走进茅顶的小膳房,触目之处,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英俊少年就躺在自家膳房里的柴堆上!   他的额上系着蓝色带黑纹的抹额,长发未冠,散乱地披在双肩上。   少年的胸襟上有尚未完全干涸的大片血迹,晕染了那袭纯白色麻袍,一点、数点,绽放成妖异的图案,比夹竹桃既将殒落的花瓣更加地触目惊心……   夷光呆住了,她自小在这山下长大,从没见长成这般姿容的男子!   十三岁的夷光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她是苎罗村里最美丽的少女,与行医乡间的父亲施淳相依为命。   施淳家就在村子西侧,来施家求医问药的乡人多数称她为西施姑娘。   夷光向前靠了靠,离少年只有一尺的距离,心口怦怦然地盯着少年紧蹙的黛色眉头:这少年是来找父亲医伤的?可是为何会倒在她家的膳房中呢?   父亲到邻村出诊还未还家,这少年可有救治?夷光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小心地将手指按到少年的左腕上,父亲曾教过她脉诊之理;这人的关脉虽是微弱,尺脉还算有力,应无性命之忧。   夷光不敢移动他,急忙到正房里找到父亲救治伤患用的药箱,她回到膳房时看到少年还在原处,居然松了一口气。   仿似怕这一转身的功夫,那少年会突然消失一般。   夷光盯着他胸前的血迹为难了一阵子,终于伸出手给少年解开沾血的衣带,随后咬咬牙又将他的中衣和对襟的内衫也解开。   令她大吃一惊的是:这少年的胸前光洁一片,根本没有一处伤口!   难道他受的是内伤,胸前的血迹是他吐出来的?   夷光用手指按按少年的下唇,看看唇间有没有血迹。   少年在她的手指微触之下,眼睛居然睁开了,还露出一丝安然的笑意,“雅儿……你没事……没事就好——”   说着他忽然向夷光靠过来,将唇压到她的脸上!   夷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颈面上,她本能地将少年一推,那少年闷哼一声倒在柴草上,再次昏迷过去。   “喂……”夷光抚着他刚才碰触过的红唇,呆若木鸡地盯着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心脏怦怦然似是跳到喉咙眼的关口!   方才验伤时给他解开了上衣的衣带,少年裸露的胸膛白皙而结实,完全不像面容显示得那般文弱;夷光咬咬牙颤抖着手再为他系上袍带。   ‘父亲说男女授受不亲,女子不能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有任何身体接触,否则就会被人耻笑为不贞不洁之妇。’   ‘我解了他的衣带,还被他亲到嘴巴,我该怎么办?’   没关系……又没人看见……等阿爹回来了,就说我在膳房门口看到一个受伤的少年,吓得没敢进房做午膳,就这样!   夷光抱起小药箱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这少年清醒之后会记得方才对自己的无礼举动吗?   夷光将药箱送回房里,就到自家门口立着,向远处张望父亲回家的小路。   她盯得眼睛酸痛,直到酉时日头西斜也不见父亲的身影,她不放心膳房中的少年,便用院中的小泥炉烧了一壶米浆,倒到陶碗里凉到正温、小心地端到膳房里。   膳房里的光线已经快暗下来,夷光定了定神,扶住那少年的头,将碗沿对准少年的口.唇。   少年的唇舌触到温热的米浆,下意识地吞咽下去;夷光松了口气,慢慢地将那半碗米浆给他灌下。   他的睫毛动了……夷光惊喜地盯着他微微张开的星眸,“你觉得怎样?你是哪里不舒服……”   “噗——”   少年将嘴一张,混着黑血的米浆喷了夷光一身!   夷光怔怔地低下头来望向自己淡黄色的细麻袍,“啊——”   “夷光,你在膳房么?”施淳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夷光撒腿就往外跑,“阿爹、阿爹,救命啊!”   施淳闻声急忙迎过来,他看到夷光衣襟上狼藉的血污,顿时惊骇万状,“怎么了?你这身上……出什么事了?”   “阿爹,不是我吐的血……你快进去看看,是他……”   施淳这才明白膳房中有人,有个受伤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夷光已洗沐停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而那少年也被施淳背到堂中的榻上,已开始施针救治。   “他的五脏受到振荡,有离脉之血,方才被你灌了米浆,将废血吐出倒是件好事……兴许,他是从高处跌下来致伤。”   施淳一边从少年背上拔下银针,一边解释给夷光听。   “阿爹,女儿……做了错事。”   施淳愕然,他裹好针囊,正面对向夷光,“女儿,你做错什么了?”   “阿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女儿给他验过伤,还扶他起来饮浆……又被他喷了一身……”   “呵呵,”施淳朗笑,清瘦的脸上隐现昔日的俊朗神采,“爹教你学古礼,是怕你长大嫁到夫家被人看低,并不是让你做一个行为迂腐之人;救人性命乃是天大的事情,可以不拘小节便宜行事!”   “这样啊……糟了,我洗好菜还没做膳呢!”夷光红着脸小兔一样冲向院中的膳房。   躺在竹榻上的少年抑不住地轻咳出声,他无力起身,只得转首对向施淳,“在下范蠡,谢恩公救命之恩!”   “范蠡?”施淳吃了一惊,“你是王城的护国将军范蠡大夫?”   范蠡微微颔首。   施淳向榻上的贵人拱手施礼,“小民何其有幸得识范将军!”   范蠡勉强抬起手,“若非恩公,我已命丧此地,恩公切勿多礼。”   “小民听闻将军陪伴主君和夫人在吴宫……何时归的国?”   “呃,就在前几日……吴王殿下终于肯放我们活着回来,只是刚出吴国边界,主君和夫人就遭人追杀!”   范蠡剧烈地喘息起来,施淳又拿起一碗浆扶他起身,“你再饮一碗浆,我已用银针将你逆行的气脉通开,这回不会再吐。”   饮完浆之后,范蠡果然觉得胸口的刺痛减轻许多。   “本官命属下们护着主君和夫人先回王城,由我乘着主君的车驾将刺客引开……刺客身手甚好,将我追至前面的一处山顶……在与敌厮杀之时,我不慎坠落山崖;那些刺客兴许是观崖甚高,以为我必死无疑才没下来追杀。”   “我被崖壁上的树杈阻了阻,又跌到一处松软的草甸上,由此捡回一条命;只是怕刺客寻回,我没回山道,想暂时找一个僻静之处运气疗伤;于是失礼闯入恩公家的柴房,之后一时气力不继昏厥过去,被恩公给救了。”   “呵呵,怪不得小民听老人言道:吉人自有天像!范大人此难之后必有洪福啊,哈哈……不过,先救治于你的倒不是小民……”范蠡正和施淳叙着他因何闯入施家柴房,夷光端着一个食盘走进来,“阿爹,快来用膳了,那个……他能吃东西么?”   “女儿,快过来,你救的这位贵人就是十五岁之时便才名远播的范蠡大夫!”   夷光闻言向坐在竹榻上的少年望去,正对上范蠡望向她的视线。   两人同时垂目避开对方的注视,夷光是面现绯红,一脸少女的羞涩;范蠡却一下子想到他之间考虑了许久的一个计谋。   这位姑娘天生丽质、气质清妍,若再加以宫礼的调教……定会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将她送到吴王身边,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他微笑起来。   施淳见范大人与女儿之间微妙的神态,不觉也有了一丝笑意:女儿自小生得如此……若是嫁到平常人家,未必能护住她的周全;要是能嫁给范大夫这样文武双全的贵人,一生衣食无忧、安稳度日,他也算是对得起爱妻的在天之灵了!   范蠡在施家静养了两天,偶尔也会与夷光交谈几句,他见夷光虽是在村野之中长大,却是知书识字、落落大方,不由得更加中意这个人选。   他的手下看到他放出的火丹信号,终于找到施家来。   4 梦境之会亲   范蠡的伤已无大碍,他临走之前与施淳密谈了一番;之后,施淳步履蹒跚地走出堂门,惊骇地望着正在院中的麻绳上晾着新纱的夷光。   夷光正低声唱着小曲,她转过头来看到父亲苍白的面色,“阿爹,您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女儿啊,范大人……他、他要带你走……”   “啊?”夷光又惊又喜,好似喜更多一些,随后她也不安起来:范大人若是真对自己有意,应该请媒人来提亲才对,怎可随意地将自己带走?   “阿爹,他带我去他家做什么……”夷光红着脸问道。   “女儿,爹爹对不住你啊!爹没用……身为疫医,救不了你母亲的性命,身为父亲,却护不得你的周全……”施淳悲怆地呼叫出声,泪水迸上衣襟。   “阿爹,您不要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大人,他看上你……不是对你有意,是想让你做为越国的贡品进献到吴国啊——”   夷光扯着父亲衣袖的手猛然松开,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一个时辰之后,范蠡将一包银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对施淳拱了拱手,“恩公,夷光姑娘是为保越国子民的平安才远嫁吴王宫;您就是越国的有功之人,这点金银就算是您嫁女应得的聘礼……”   施淳抬起头来,“范大夫,您能否保证我女的周全?”   “可。”   施淳将那包金银递还给他,“大人,小民清贫,但从未打算卖女以求衣食温饱。”   夷光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从房中走出来,伏在施淳脚下叩了三个头,“阿爹,保重身体,女儿有机会定当回来看您。”   她面色恍白,却未落泪,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范蠡一样,淡淡地盯了他一眼,随着范蠡的侍卫走向门口候着的一辆马车。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夷光想起她自小就常听村女吟唱的《越人歌》,心中酸涩无比:聪明睿智如范大人,当真看不出她对他有情?   不屑一顾而已。   俊逸出尘、家世尊贵的他,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美貌的暖床姬了吧;哪会将她这个粗俗的村姑看在眼里?   施夷光痛快地嘲笑着自己。   被王室选中做为服侍君王的秀女,就有机会成为君王的侍姬,成为锦衣玉食的贵人,这是贫民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幸事;当然,今时略有不同的是,这几年越宫选的秀女都被送到邻国的吴王宫。   但是,不管是做哪国君主的侍姬,不都是‘飞上枝头做凤凰’?   夷光不那么想,她只是觉得耻辱、伤心,甚至没有心情向家门口围观的乡人们说句道别的话。   她就这样离开了生长了十三年的苎罗村,被范蠡大夫的马车一直送到会稽城进了越王宫,安置在后宫一角的青鸾园中。   开始只有她一人随宫中两位女御学习贵族女子的举止礼仪、妆容服饰、唱乐歌舞;数日之后,范蠡的属下又送三个妙龄少女进园,俱为不俗的姿色、惑人之处各有千秋。   又过了一个月,同修的女伴到了二十个;她们学会了繁琐的宫规礼仪、舞乐弹唱;也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揣摩主人的一举一动之间表露出来的真实意图。   半年多过去,她们有幸见到了越国君夫人,在君夫人的精挑细选之下,二十位少女只留下八个。   遣送回籍的少女们哭哭啼啼地被侍卫们带出青鸾园,剩下的少女们一团喜色;只有夷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少女的背影,她多么希望自己是其中的一个啊,成为后宫里朝不保夕的王室禁脔,哪比得上做一个在青山绿水间自在欢歌笑语的浣纱村女?   剩下的八位少女又增加了一门重要的课程,那就是学习如何令男人持久迷恋自己的媚术。   两位老女御不仅口传她们时时刻刻取悦男人的秘诀,还找来宫女和寺人亲身演练床第之术令她们观摩。   面无表情的宫女和寺人在她们面前的榻子上表演各种交.合之术;两人虽是穿着中衣,没有发出暧昧的声息;少女们还是都羞红了脸,又不敢违命低头不看。   只有夷光把眼神集中到寺人咬紧牙关、不时抖动的脸颊处,一个早就割去男.根、失去男人本能的寺人,在众人面前与女子做这种种不堪的姿态,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夷光突然觉得这世上悲惨的人处处可见,并不只有她一个;想到这里,她用一种更为冷漠的眼光看待她将要面对的一切……   夷光靠在树下回想着她这一年来的遭遇,仰起脸来,对着头顶盛放的团团白色夹竹桃花、失神而灿烂地笑了。   就在离她十几尺远的一丛接骨木的后面,一个黑衣男子停住了脚步,因夷光这绝望地一笑,那男子的双眸瞳仁瞬间紧缩!   “主君——”   迎过来的内竖和女御们正要行礼,被勾践挥手止住。   他最后看了一眼树下那个淡青色的身影,转身向园外走去;内竖们不知主君为何刚进园就要出门,紧紧跟随其后。   “方才树下那个着青衣的女子是谁?”   “禀主君,她是右卿大人选中的进贡美姬之一,名叫施夷光。”   “呃,你去禀告一声君夫人,送行宴由她来主持就可,寡人前宫有事,就不参加酒宴了。”   “是,奴才这就去回禀夫人。”   越王勾践走出园门,信步走在长廊下;方才那个淡青色的身影仿似还在他的眼前俏立着……   伊人青衣水浅,黑发如墨,一截修颈纤细玉雪,未近其面,心已多了三分怜惜、两分爱意。   夕阳的金辉从花叶间洒落在她身上,就如同水面上荡漾着一层游动的光辉一样;那下巴尖尖的小脸儿也是半透明的,刹那间绽放的笑靥脆弱得如同最薄的那种玉胎白陶凝就!   如此柔婉清灵的一个好女子啊,也只有这越国的青山丽水能生养出这般可人的灵物!   可惜啊,他不能将这颗望之心动的美玉捧在手心好好玩赏、细心怜惜,却要义务反顾地将她送到夫差那个莽夫手中!   唉,眼不见心不烦,晚宴他是不能参加了,免得多看一眼多一分恼恨!   就让越夫人和范蠡这对狗男女去谋划吧。   勾践并不是不知越夫人私下里的龌龊勾当;可是他需要借助越夫人牵制范蠡那个精明的头脑。   就连他极为信任的左卿文种也常常感叹自己不如范右卿眼光深远多矣。   上次越军在椒山大败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未听取范蠡固守城池的进谏,执意要主动迎战前来为先君阖闾复仇的吴王大军。   结果,越王伤兵损将不说,还差点将命丧在会稽山上;只得听取了文种和范蠡大夫的建议,向夫差俯首称臣,献上美姬金银和大部分国土;为保全性命还在吴宫当了三年的养马奴。   范蠡……其人心机深不可测啊……   好在他还有个软肋,那就是范蠡对于他那个心肠狠毒的表妹——越君夫人有着炙热而偏执的畸恋!   复国大业成功之前,他不会对这二人下手的,至于成事之后么……他当然得玉成这对肮脏的兄妹下地府做对真鸳鸯!勾践想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回身望了望早就看不见的那抹青色。   “蝉?”   一个暗卫凭空出现,“主君有何吩咐?”   “你派一高手以寺人身份潜伏进吴王宫,暗中保护此次进献与吴王的美姬——施夷光!”   暗卫统领蝉愕然地望着勾践的细长鹰眼,随即低下头,“是,属下遵命!”   酉时末,青鸾园。   “夫人有令,请八位少姬到前堂与家人共进晚宴!”   寺人尖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在内房收拾着各自行囊的少女闻言一震:家人?她们马上就能看到久别的父母了?!   此时青鸾园的明堂里两侧分坐着八位少姬的父母,他们前几日便得到宫人送去的知会:允他们进宫与女儿见上一面,因为他们的女儿马上就要远离故国了。   他们心知这也许就是此生与女儿的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明堂中跪坐的十几位中年男女,虽是穿着一新、脸上却都是一片凄婉的神色。   施淳被特许坐在范蠡大人下首,他已得到入越王宫做三等疫医的任命,此时已换上王宫内臣的黑色细麻袍子,显得面容愈发得清瘦白皙。   “阿爹!”   夷光向范蠡行礼之后,就伏在施淳脚下哭泣出声。   “女儿,一年不见,你已长大许多,越发得与你母亲相像!”施淳伸出的右手还未抚到夷光的面颊就缩了回来。   夷光听到父亲提到母亲,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母亲,她是怎样的人……”她自懂事起就没在父亲面前提起这两个字,怕引起父亲伤感。   施淳略一侧脸,见范蠡正同郑家男主叙话,便微笑道,“父亲以前甚少对你言说你母亲的事情,是怕惹起你这失母的孩儿伤心……她本是齐地的大户之女,因自小身子孱弱,你外祖就送她到当地的名医秦越人府中学习医术,以便她自己懂得医理,好生调养自个的身体。”   “那时,为父也在秦老门下为徒,得以见到你母亲,那时她年方十二岁,生得……就像你现在一样。”   “原来阿爹和母亲是这样一见钟情地!”夷光从心底笑了出来。   “这丫头!这话也没大错,后来……你母亲每天上午去学一个时辰的医理,一到时间家人就把她接回去,我哪有机会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是,我们各自心里却都明白,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两年后,你外祖父为她选了一门好亲事,不许她再到医馆抛头露面,只待她及笄之后就行嫁礼;我得到她的侍女私下传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可是为父家世平常,就算是登门求亲,你外祖父也不会舍贵允我呀。”   “那你和母亲怎地又来到越国?”夷光紧张地揪着父亲的衣袖。   “为父在恩师房外跪了三天,求他出面为我去你母亲家求亲,恩师他说此事断断没有指望,见我那般凄苦模样他老人家又心有不忍……最后恩师设下一计,安排我与你母亲逃出齐国……你母亲喜欢越地的清秀山水,我们就在苎罗村安定下来,以当地人的姓氏安身立名。”   “没曾料,你母亲生育你之时难产,我医术不精,竟然救不得她的性命……这也许就是我们忤逆父辈、违背礼制应受的报应?!”   “原来,我自出世就是个不祥之人……”夷光喃喃道。   “女儿,一切都是天意,你正当芳华,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切不可妄自菲薄啊……”   “君夫人到——”   5 梦境之夜宴   范蠡走后,越夫人在书房里小憩了一会,她的两个贴身侍女已慢慢醒转,发现各自靠坐在门后的木墙上,两人不及细想,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向房门里望去!   只见君夫人正神色安然地半躺在竹榻上,微微含笑地盯着她们,随即放了大半心。   两人都闻到房间里的未来得及消散的腥腻气息,想到之前隐约看到范大人向这边走近……   她们立刻心知肚明,两人不由自主地小心地对望了一眼,向前几步在越君夫人面前跪下,“夫人恕罪!奴婢们昨晚正好值夜……方才居然站着就睡着了,奴婢们该死,请君夫人重重责罚!”   越夫人拈指抚过红润的樱唇,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无妨,我也小睡了一会;你们两个跟本夫人这么久了,如同我的亲妹子一般;如无大错,我不会责罚你们的,起来吧。”   侍女们同时松了口气,站起身又回到门外的廊柱下守候。   越夫人看看窗外天色渐暗,估计越王勾践也快到前堂了;她站起身来走出房门,感觉到双腿尚有酸软之意,心头涌起一丝甜蜜:表哥对她的深切渴望与五前年并无不同。   “拜见夫人!”身材瘦小的竖人矶躬着身子迎上前来,“主君命小人禀报夫人:主君前宫有事,请夫人主持青鸾园的晚宴。”   矶也极厌恶竖人特有的尖细嗓音,说话的时候一般都竭力哑着嗓子,特别是面对他最敬慕的君夫人。   雅夫人皱起眉头,额间现出三条细细的竖纹,“噢?已到酉时,前宫能有何事?主君现在何处?”   “主君刚出园门。”矶竖就把方才越王看到少姬施夷光之后,忽然返身出园的事告诉了越夫人。   越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和警觉:这个施夷光不简单啊,表哥和夫君都对她另眼相看……也是,此女生就一副勾引男人心魄的狐媚长相,连生为女人的她初次见之都觉得七分惊艳、三分我见犹怜,何况好色远远胜过好德的王公贵族男子?   不若即刻下手将她除掉?   嗯……反正她明早就离开越国了,这样的红颜祸水送到吴王夫差那里,定能掀起后宫的轩然大波;她那种娇弱样貌的女子,到了吴王宫,能在吴王的妻妾手中存活几天还一定呢!   如果她能得到姬夫差的青睐,成为吴宫最受宠的妃姬,那么表哥和文种大夫拟定的谋略也就成功了大半;等到越王复国大计成功之后再除掉她也不迟啊!   越夫人拿定主意,扶着侍女的手指,意态高洁地走向前园明堂。   “君夫人到——”   堂前的寺人高呼一声,美姬和她们的父母都伏在地上行着大礼。   越夫人坐到明堂正中的榻上,向下面跪伏的众人略挥衣袖,“都免礼吧,你们都是越国的有功臣民,该是本夫人向你们行礼才对。”   众人诺诺地跪坐原处,越夫人对上几位上大夫询问的眼神,微笑道,“主君在前宫尚有要事,今晚的送别宴,就请各位上大夫代主君祝酒了。”   “微臣等不敢,请夫人领礼祭酒。”文种大夫拱手道。   越夫人示意宫人献上酒食。   众人随她举酒先敬四方神灵和越国列位先君,将酒弹到空中及地上。   “这一杯,本夫人要敬在座的各位长者,感谢你们将明珠一样珍贵的好女奉献出来,远嫁吴国,成为吴越两国和平友好的牢固纽带!”   郑旦的父亲是会稽城郊的一个小县的县正,他也是这些姬人家眷中身份最高的一位;听完君夫人的酒辞,立刻感恩戴德地直立上身,双手捧起铜酒樽:“微臣等谢君夫人赐酒!为国分忧乃是臣等子民的本份!微臣家中上下百人,永记不忘主君和夫人对微臣父女的提携大恩!”   郑旦望着激动得面色紫红的父亲,咽下将要涌上来的泪水;她想要告诉父母,她们到吴王宫的真正使命是什么,越王宫人在她们身上加诸了何等阴毒的桎梏!   但是她的嘴动了动,对着两鬓都已花白的父母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午时范大人对她们严苛的告诫还回荡在耳边,她不敢、也不忍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心性质朴的双亲。   越夫人眼波流转,视线从范蠡面上划过,落在施家父女的身上,“各位妹子在宫中学了不少才艺,不若此时就在各自的家人面前展示一番,如此可好?”   跪在越夫人身后的女御听到君夫人的提议,立刻命宫人去请乐师来。   年龄最小的美姬燕鱼,最先走到堂中行了一礼,“奴婢燕鱼抛砖引玉,献上民曲《凯风》。”   越夫人颔首,示意刚刚抱着桐木琴走进来的乐师为她伴音。   燕鱼身穿翡翠色上衫,荔枝红的罗裙,黑幽幽的长发用一根碧色的丝带松松系在肩后;耳下垂着十几粒米粒般大小的五彩碧玺,随着她腰身的轻动,彩石轻撞有声。   她尚未完全长开的圆脸上一派肃穆,随着乐师静云叮咚的琴声响起,燕鱼罗袖一展、螓首微沉,跳的居然是大周最端正、优雅的文舞‘南龠’。   一段序曲之后,燕鱼轻旋两圈曲膝在地定住身形,同时口中吟唱出声: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和风煦煦的从南方吹来,吹在枣树的嫩芽上;枣树芽心长得又嫩又壮,我的母亲每天都为养育儿女辛苦忙碌!)   燕鱼的母亲约有四十岁,面容白皙略有额纹,可见年少时也甚是美丽;想来她家境尚还富足,脑后的发髻上插着两枝明晃晃的镶翠金钗。   她听到女儿唱出这首曲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面容敦厚的燕父握紧妻子的手,眼圈也红了。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甚善,我无令人!”   (和风暖暖地从南方吹来,吹到长成柴木的枣树上;我的母亲明理又善良,女儿不成材不能埋怨娘亲!)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寒泉之水透骨凉,源头就在浚县在旁边;母亲养育了七个儿女,儿女们已长大成人,却累坏了我们的娘亲!)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黄雀在婉转地唱着歌,歌声是多么悦耳动听啊。母亲养育了七个儿女,我却不能在身边服侍、安慰母心!)   燕鱼还未唱完,她的母亲已经苦忍不住泣出声来,燕父小声地安慰着她;燕鱼最后几句已是抖得不成音调,但还是坚持着唱完整曲才退到母亲边,燕母一把将她揽紧在怀中。   夷光看到父亲也心有戚戚,于是款款地站起身来,对堂上的越夫人行了个端正的宫礼,“施女不才,想手抚一曲‘桃夭’。”   越夫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施夷着穿著一件天青色的罗衫,走路的时候,身形款款,有不刻意的风流妖娆;她说话的声音更是恬静如歌,既使是用这种恭顺的口气也显得十分动听。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比自己美,美得不需要半点多余的燕支轻粉的装饰,便已极尽了她如诗如画的好颜色。   君夫人竭力对夷光绽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静云,把木琴给施家妹子。”   越宫琴师静云将自己面前的桐木琴递到夷光面前,夷光对乐师颔首行礼,双手接过琴来;她跪坐在堂中屏息片刻,手指轻轻抚过焦尾琴的细弦,琴音潺潺、如溪水流至青石,叮咚之声悦耳轻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的声音如此之欢悦!   夷光对着深深凝视她的父亲嫣然一笑,“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待嫁女一般,面色喜气洋洋,显露出满怀期待!   施淳也笑了:聪明贤顺如女儿,定会得吴王的宠爱,安然度过她的一生。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树长得多么茂盛啊,果实累累结满枝头;这位贤良的女子出嫁后,定能使家庭幸福美满!)   夷光只学了一年弹琴的技艺,却是深得其中韵味;她在乐舞方面极有天分,乐师静云曾说:假以时日,她的琴艺会胜过他这位在周南久负盛名的乐师。   范蠡饮下酒中的残酒,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夷光方才那明媚的一笑就是对向他的。   不错,若非越国遭受战乱,如夷光这般好女子会嫁给一个稳妥的夫婿,花前月下恩爱度日,像这歌中所唱的‘有蕡其实’,再生育几个聪慧可爱的儿女,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吧。   他轻声喟叹。   范蠡不知他的淡淡失落,在越夫人眼中成了另外一种意味;越夫人笑容渐僵,眼神从范蠡俊秀的侧脸移开,冷冷地盯着施夷光半垂的清水脸儿,将两手的指尖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应以大局为重。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树长得多么壮盛,绿叶茂盛展示生机;这位贤慧的女子出嫁后,定能使家人和美幸福!)   夷光已唱完,堂中诸人还沉浸于绕梁不绝的音律当中;夷光起身施礼,抱起桐琴还给候在一侧的乐师静云。   其后,郑旦表演了吴地的‘采莲舞’,长相清丽的紫绡献上武舞‘象箫’,其他的少女也都受夷光的提醒,在即将别离的至亲面前唱起欢快动听的歌曲。   酒宴在子夜之前结束,美姬们的父母被特许在宫外的官驿中住下,可以一早到河边为众女送行。   上大夫们和少姬等人向君夫人行了礼便告退了,范蠡和文种大夫走在最后,两人低声交谈着快步离开明堂。   越夫人气恼地一拂衣袖,不待侍女上前搀扶就蓦地站起来:表哥一整晚都没有给她一个温情的眼神交会!难道三魂六魄都让施夷光那个狐精给勾走了?!   雅姬走出青鸾园,吹着凉丝丝的夜风定了定神,她远远望见勾践的寝房里灯火通明,便缓缓停住了脚步。   “主君可安置了?”   寝宫前的侍卫向夫人拱手道,“回禀夫人,主君正在内书房中阅简。”   “噢?”越夫人怔了一下,转头指使身边的宫女,“红云,去膳房取一壶热米浆来。”   一刻之后,越夫人亲手端着一个铜盘走进书房;当然,她进越王的内书房之前也得经竖人通报一声。   越王自回国之后就没再与她亲近过,(宫中有的是可以泄.欲的侍姬,越王自然不会再穿被他人试过的旧靴。)所以,雅姬越发热切与表哥的每一次幽欢。   但是表面上,越王夫妇还是鹣鲽情深、相敬如宾的。   雅姬十五岁时初入越宫,那时勾践还是一位俊美儒雅的年青世子,穿着一件过膝的白色锦袍,襟上绣着团形蟠龙纹,腰系银丝线织就的宽带,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周南少年钟爱的兰香气。   合卺的那一晚,雅姬望着夫君那一头青黑色的长发、长眉鹰目,嘴唇是不可思议饱满丰润......雅姬承认她是暂时忘记了表哥的。   但是此时的勾践,却让越夫人觉得越来越陌生,经过同在吴王宫养马为奴这三年,两人同甘共若经历九死一生,应该是越来越合契才对,但是雅姬越来越看不懂目光阴鹫的勾践在想些什么。   勾践正坐在书案前翻动一卷竹简,牛油火烛的烟火气熏得书房里热气腾腾,靠墙木架上的竹简散发出暗藏的木香气。   雅姬深深嗅了一口,这气息是她喜爱的......也许,有一天,坐在这里阅简的是表哥,而她则愿红袖添香、闲剪烛花伴他到每一个东方渐明......   “小童拜见主君!”   雅姬略一曲膝,勾践急忙从竹榻上起身虚扶雅姬。   “夫人多礼了!这等事吩咐让宫人便可,夫人何必亲手为之。”   “主君可要为了越地的子民着想,好生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越夫人把铜盘放在书案上,将陶壶里的米浆倒进一个白碗中,双手递到勾践面前。   “有劳夫人。”勾践放下手中的一卷竹简,接过白陶碗啜了一口热汤又放在木案上,“晚宴可还尽兴?”   “尚好,这批美姬是小童精心训教出来的,定会对主君的兴国大业有所辅助。其中……”   她仔细地盯着勾践的神色,“其中一个叫施夷光少女,姿色才艺绝佳;定能得吴王青眼有加。”   “噢?”越王神色平淡,“夫人莫非说的是寡人午时进园所见的青衣女子?”   “主君下午去过青鸾园?为何不与小童一起入宴?”   “呃,田部史急谏,想求见寡人商议南地的稻田受旱之事;寡人不得不赶去前宫……”   “不过,寡人观那几个美姬全无小家碧玉之气,被夫人教养得甚为出众;夫人对寡人而言,可谓劳苦功高啊。”   “这是小童份内之事,何功之有?主君早些安歇,小童告退了。”   勾践含笑目送她出门,容长的面颊上顿时变得幽寒:越夫人的父亲手上尚掌有国中三分之一的兵权,而虎符就握在越夫人的表兄范蠡手中。   他回国不足两年,政务百废待兴;属地只有百余里的地方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其余的国土全都驻有吴兵。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   勾践想起在吴王宫那三年不堪的岁月,又找到悬在房梁上的那枚野豚苦胆,伸头舐了一下,腥苦之气从舌尖溢满全身。   夫差……此时最大的敌人是吴王姬夫差!   其他的对手,都可以放置一边……   6 梦境之水难   范蠡目光沉静地负手立在越河的渡口边,他身后站着数十个佩剑的披甲侍卫。   这位年轻的护国将军沉默的时候神情冷峻至极,面部线条的柔和与男子气概的阳刚完美地揉合在一起,有着能瞬间打动人心的魅力。   前来河埠头为进贡越姬送行的平民男女们,多半都用赞赏或是爱慕的眼神悄然凝视他;但是绝没有一种眼神是猥亵不恭的。   因为不管是谁,看见范将军的第一感觉都不是他的俊美,而是他的刚毅;他注视人的目光凌利而专注,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审视和戒备,让你觉得他对你很客气,同时也很疏离。   极少有机会接近王公上大夫的平民百姓们,认为范将军这种独特的气质,就是令他们艳羡万分的、士家子弟特有的贵族气势。   在离范大夫数十米远的地方,一艘可容纳百人的双层楼船就泊在越水边,这条越河向西北可以直接通入吴国王城——姑苏城外的平江河。   定在今天启程,范蠡是看过《日书》之后与宫中卜师商议的,卜师说这是个百事皆宜的日子;果然,一早风势和缓、正宜北行。   河上的凉风拂动他朱色黑纹官袍的衣裾,他皱眉望了望正在缓缓涨潮的河水,有些不耐烦地眯起凤眼向官道上看去。   载着越王和夫人以及几位美姬的车驾终于驶到渡口。   范蠡快步迎过去,和下车的少姬们一同给越王夫妇行礼。   勾践鹰眼微闪,冰封的表情闪过一丝破冰的温情痕迹;他并不想从这片姹紫嫣红中分辨出哪一个是施夷光;但是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少女们的脸上:   她们每个人居然都戴了条面纱!   越夫人做事果真是周全。   越王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遗憾:一颗绝世美玉在他发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送与他人染指……勾践气闷地抿起嘴角,负在身后的手指握成了拳头;他甚至开始妒恨能与夷光姑娘同行数日的范蠡了。   不过,勾践沉吟瞬息之后还是向范蠡露出亲切的笑意,   “范爱卿,你真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啊;有你出使吴国,此行定能成事;寡人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等你平安归来,寡人亲自为爱卿接风洗尘!”   “主君言重了,与君分忧,是微臣的份内之事!”   因为越王的这几句窝心话,范蠡白净俊秀的脸上也笑得极为谦卑,差点到感激涕零的程度。   越夫人嘴角一抽,拿绣帕遮住红唇微咳了一声,她始终无法了解男人之间的虚伪可以高到怎样的境界。   少女的至亲们都是布衣之身,有越王殿下在,他们不能靠近渡口;便一齐涌到河边捉住系船的缆绳,大声嘱咐着女儿保重身体、万事小心。   范蠡向舟子们下令解缆升帆。大船缓缓离开河岸,岸边的送别声已变成一片哀鸣。   他回头看看安静地低头围坐在船舱里的美姬和侍女们,面上现出满意之色:这一年来的严训还是有成效的。   围坐在船舱里的少女们低垂着头安静地坐着,甚至没有人起来看看河岸的风光;但是她们的面纱和膝前的衣襟都已被泪滴浸染……   夕阳将要隐入一片烟霞之中,舟子们缓缓地将船划向岸边的一个小埠;这段江水虽是平稳,但是船上载着数位贵人和两大箱进贡吴王的金银珍宝,为稳妥起见,他们不能在夜间行船。   范蠡命侍卫就在岸边生火造饭,女子们不得离船半步。   夷光和燕鱼素来交好,她见船行了多半天,燕鱼还是不住地流泪,便拉她起来走走,两人步向船头,眺望她们渐离的故乡。   “夷光姐姐,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回来么?”   “能!只要我们活着,总有机会再见到亲人的。”   燕鱼小声地抽泣起来,夷光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抚燕鱼黑缎一样的长发。   两人穿的是同质的宫绸笼纱长裙;在落日的余辉照耀之中,鹅黄柳绿的一对倩影迎风而立,就像两只将要随风起舞的凤尾彩蝶!   范蠡跳上船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动人的美景。   他的眼中隐现惊艳,下一刻却是瞳孔紧缩、纵身跃起,“夷光,快回船舱——”   船头下的水中,突然出现了两个黑衣‘水鬼’,他们口中咬着铜匕,手脚并用飞快地攀上船舷!   范蠡拔出长剑,口中大声呼叫,“来人!水寇偷袭!速回船上——”   他挥剑攻向第一个跳上船板的水贼,那黑衣人的身手也极为灵敏,侧身一避,跃上船头甲板,居然以短刀疾刺范蠡的咽喉!   夷光拉着吓得面色如灰的燕鱼向船舱跑去,不料另一水寇也跳上船来。(他们的目标不只是劫财,还有这些绝色的美姬。)   燕鱼的肩膀被一只湿凉的大手一把捉住,燕鱼惨叫一声!夷光这才发现燕鱼被一个面目可憎、浑身是水的男人用力向后拖去!   范蠡已被另一水寇缠住,听到呼救声前来救护的侍卫,也被水中突然钻出的十几名水匪围住。   而船舱里的少女们自顾不及,一个个尖叫不止;侍女们只得紧紧地闩住舱门,她们若是冲出来救援夷光两个,恐怕后果更为不堪。   夷光急中生智,她拔出头上绾发的玉簪,用力扎向拉扯燕鱼的那名水贼的左胸口!那黑衣人手中虽是向船边拉扯两名少女,眼睛却盯在与同伴交手的范蠡身上。   “啊——你这贱女人找死!!!”   黑衣人感应到夷光的动作,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长簪正地扎进他的肩膀,他痛呼一声松开揽在燕鱼颈子上的手;另一只手却伸向夷光,擒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掷,将惊叫着的夷光扔到河中!   此时,范蠡已将长剑刺进对手的腹中,转眼正好看到燕鱼软软地昏倒在地,而施夷光的身躯已没入河水!   “扑!”地一声,范蠡长剑掷出,正中想要跳水的黑衣人后心!他望向与水匪交手的侍卫们:侍卫们已控制了局面,十几个黑衣水寇边打边退,已打算就此逃遁。   范蠡不再犹豫,他脱下宽袖肥袍,循着施夷光落水之处跳下船头。   越地多河溪,他自幼水性甚好;但是此时日光渐无,只凭淡淡的暮光看不到太远的地方。   范蠡心里突突地跳着,从未有如此慌乱过;他冲出水面极目四望:十几尺远的地方有个黑影!   他深吸一口气向那边游去;是她!夷光正瞪大美目向他这边望过来,水乡长大的女子,应该多少懂些水性的!   夷光似乎是被纠缠束缚在一丛水草之中,长叶软韧如水蛇般地缠绕着她的手臂,暗黑的叶络仿佛一挣就断,可是施夷光却是丝豪也不挣扎,看到范蠡向她游来,脸上居然绽开奇怪的微笑……   渐渐靠近,范蠡捉住了夷光的手臂,正要拉她向回游,忽觉一阵奇异的水流袭近:是涡流!临近埠头怎么还会有激流?!此处一定有乱石礁......   狂乱的水柱如灵蛇一样卷动他俩的身躯,好在他们并未处在那个黑暗浮沉的漩涡中心,借着头顶明灭的夜光,范蠡看到那漩涡缓慢地旋转,令人作呕的眩晕之中,大船已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只能隐约地听到属下们焦急地呼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被狂乱的潮流卷到了何处,范蠡忍耐着胸口的刺痛,不停地吸水吐水以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在漩涡暗流中求生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挣扎、不要抵抗,随它的流向、任凭它带你去它想要去的地方……只是,他始终没能放开抱着夷光的手。   可以自由地呼吸了?范蠡睁开眼,剧烈咳嗽了一阵子,借着夜光眯眼向远处看了看,没有一星火光,看来是个荒僻之地。   很幸运地,水流将他俩送到了一处平展的河岸边,这个雾气弥漫的岸边生着茂密的野草,草中蛙声一片,更衬得小岛了无人烟的荒僻。银白的月光打亮面前这片地面,身下的细纱反射出幽幽的夜光。   夷光呢?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何到了这种境地。   施夷光就在他臂湾当中。   范蠡低下头,用左颊触到她鼻下还有微弱的气息,一把将夷光抱起来放到身边一处洁净的大岩石上,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凝神点击夷光后背的肺腧穴。   一刻之后,夷光动了动,随后吐出一大口苦水,然后没命地咳了起来。   范蠡松了口气,盯着夷光月光下越发苍白的小脸,“没事了,夷光姑娘......冒犯于你的那名水寇已被我诛杀!你......之前在船上的表现很镇定、很勇敢!”   范蠡试着扶她坐起来,施夷光翻身坐起,盯着他看了一瞬,忽然很快地向后躲开,要不是范蠡抢过去将她抱住,夷光就从两人所在的岩石上跌了下去!   夜色明灭,范蠡看不懂夷光变幻莫测的奇怪表情,只得放开她坐到远处,等着她缓过神来……   7 范蠡的野心   施施猛然睁开眼,抱紧手臂向火堆边再靠近些汲取温暖,方才她凝神感知夷光留在这个身躯上的记忆:从自家柴房初次见范蠡到进越宫学礼乐宫规,从踏上越河楼船到坠入江水,眼睁睁地望着范蠡向她靠近,才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阵彻骨的寒凉沿着施施的脊梁骨冷飕飕地往上窜……施夷光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子啊,心中居然埋藏了那么沉重的悲哀和绝望!   这种悲伤与施施原本的思维纠葛在一起,施施越发地困惑和迷乱。   盯着自己两只纤长而陌生的手掌,施施叹了口气,做为一个无神论者,她从不相信灵魂转世重生、穿越到另一个时空等等怪、力、乱、神的事情,可是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由不得她不信!   “庄生晓梦迷蝴蝶......”施施缩着脖子喃喃地道。   在庄周身上发生的所见所闻,是蝴蝶的一场梦境;还是成为蝴蝶自由飞舞的瞬间,才是庄周的浮生一梦?   比起施夷光错爱一个白眼狼然后溺水求死的悲催人生,真正的自己十二岁时遭遇父母离异、十五岁时向男生表白却被嫌弃、前几天又得知自己的高考分数离重本线只差两分等等苦恼,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惨事儿。   范蠡看到施施似乎很怕冷的样子,赶紧拿起一根木枝拨动着燃烧的干柴,让火堆燃得更加火热些;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看到施施只是愣神不语,便也沉静下来,垂目细想自己的心事。   不断升腾的火苗温勲了范蠡的思绪,他胸中刚刚平稳的气息又急促起来,“平治天下、逐鹿中原,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范蠡平素波澜不惊的黑眸上闪过兴奋的光芒;每次触及深藏在心底的这个伟大的目标,范蠡总会胸怀激荡。   如果说他这些年来甘心俯首于勾践之下,全因对表妹的迷恋,那也不尽然。   大丈夫生在人世,总要有大做为方能名扬四海、青史留芳;不然,自己不趁大好的年华去游历名山灵水、结交豪杰义士,却是委屈在远远不如自己有才德的越王麾下蝇营狗苟、忍气吞生,人生在世不过数几十载,他图地是甚么?!   当年在吴宫伴越君夫妇为养马奴时,夫差看中他的气宇轩昂、胸有丘壑;提议让他留在吴国为官,他以‘贤臣不事二主’为由辞谢了;所幸的是夫差出于爱才之心,未对他动杀机。   其实,他想的是吴国已有个声名显赫的伍子胥,再无他范蠡崭露头角、呼风唤雨的良机。   而此时越王因一念之差,在夫椒山被吴兵杀得人仰马翻,不得不暂时臣服于吴王手下。   勾践其人性格隐忍,以一国君主之尊却甘受为奴之辱,在吴王宫的时候对姬夫差示弱求好,极尽奴颜卑膝之态,总算换来吴王轻视和怜悯,放他回国管理越地剩余的那不足一百里的属地。   这样的君王是可以扶持起来的。   他范蠡要下一盘大棋!   用数年、最多十年的时光施展他的谋略,一方面在越地向百姓推行减税增粮、奖励人口生育等富国强民等良策,让越国暗中壮大起来;另一方面以金银珠宝贿赂吴国重臣,以珍玩名马美人消磨吴王的英雄气概;不出十年,一定能推倒吴王夫差的强权压制,恢复越国在大周的诸侯地位。   到那时候,勾践可以荣光无限地去地下面见他的列祖列宗了,表妹所出的世子理所应当地顺接王位,她们母子焉能不听从他的摆布?以自己的智慧和才干,越国成为下一个中原霸主指日可待!   可是,他这些谋划能说给面前这个心性单纯的少女听吗?她这样的美丽姑娘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哪里懂得他的鸿鹄之志?   施夷光再绝色,也不过是一村姑美姬而已,她存在的价值就是成为姬夫差的深宫禁脔……   等到大事得成的时候,大好的越国江山任由他描划,何种绝色女子不得身侧承欢?   范蠡吁了口气,转头把挂在木枝上晾干的中衣取下,伸手递给施施,“夜气阴凉,易令人患风寒之症......姑娘脱下袍子,我与你烘干再穿上,先披着我的衫子罢。”   施施摇摇头向后缩了缩,将脸埋在膝中,她还沉浸在施夷光爱痛相缠的记忆中;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有本能的抗拒和厌恨。   范蠡以为她羞于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也不再勉强;自己穿好中衣深吸一口夜晚的凉风,闭目吐纳着悠长的气息。   火堆渐渐熄灭……施施打了个呵欠,终于抵不住身心的疲乏,蜷缩在岩石边沉沉睡去。   天空东方微亮范蠡就醒过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望向身边的女子:还好,施家姑娘正安静地侧卧在对面的白石上。   也许是昨天的意外遭遇使她做了噩梦,夷光的眼角还隐有泪痕;好看的黛色眉尖微微蹙起,一抹粉色樱唇抿得紧紧地;极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却无从依靠的小小孩童。   范蠡悄悄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夷光休憩的石岩边,认真打量着夷光的睡容:   伊人白腻的肌肤在晨光下细滑如玉,细而分明的柳眉呈现优美的弧形,微蹙的眉头写意着些许执拗,唇瓣泛着淡淡的珠光粉色;因为浓密的褐色长睫遮去了冷漠戒备的眼神,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便看上去显得柔弱温婉了许多。   她将身躯缩成小小的一团,枕着自己的右臂膀睡得正酣,散落在石边的长发被风轻轻拂动,有如一段新染的黑亮生丝,更带着绸缎般的滑...顺感,一缕黑发被晨风轻轻扬起,悠悠地拂到范蠡的下巴处,被他瞬息间伸指捉住!   望着自己指间那缕柔亮的长发,范蠡不知不觉地将它捏紧在掌中,有种微痒的触动从手心一直传到胸口,变成酸楚的心悸:   去年初见夷光时,她还是个青涩如白色扶桑花蕾的小女孩儿,是个未经打磨却已隐隐焕发出异彩的稀世美玉;经过在越王宫这一年的礼教乐仪的训养,这颗璞玉已然光彩熠熠,令男子见之无不怦然心动。   从昨天跳下水捉到夷光手臂的那一刻起,他突然发现自己安如磐石的心底早就慌乱得不知所措!是的,是担心失去她而产生的强烈恐惧!   范蠡是个喜欢把一切想得清清楚楚的人,他明白自己越接近夷光就越来越垂涎她的卓然美色;这么一个绝色又聪明的尤物儿,连自恃定力超过常人的他都难以抵挡这种诱惑啊,哼哼......想那吴王姬夫差自然也不会拒绝越国送上的这份厚礼……   夷光仍在熟睡,一袭淡黄的丝袍裹在玲珑浮突的身躯上;因为是侧卧,更显得她的腰肢纤细、翘臀浑圆。   范蠡屏息望了一阵子夷光清丽如出水玉莲的睡容,视线下意识地缓缓移到她露在松散衣领下的雪白胸颈上,再向里窥探,只看到衣领褶皱的淡淡阴影……   就这样切近地看着夷光楚楚动人的睡容,范蠡的心跳居然漏掉了一拍:他知道夷光美得足以打动任何挑剔的男人,可以担当迷乱吴王姬夫差的重任……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有些后悔将夷光选做贡品送给吴王!   热烈的目光再随着伊人美妙的曲线起伏而下,落在裙角处那对精致的白嫩脚掌上,精巧的双足连着曲线优美的踝,脚底下还沾着些许晶莹微亮的白色细砂,十个圆润的小脚趾可爱地微微蜷曲着,趾甲未染,光洁剔透一如同淡粉色的玲珑玉贝……   范蠡脑中一片空白,极想伸出手去握住那对诱人至极的小脚......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把夷光抱进怀里,轻柔吮掉她的眼泪,再把她抚得软软地、靠近自己身体最炽热的地方好好地疼惜安慰……   河岸上突然有只水鸟掠水而起,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这声鸟叫使得范蠡警醒地坐直了身子:此女是贡与姬夫差的清白处子,堪当复国重任,自己怎可妄图染指?!   范蠡暗骂自己竟然起了方才那么龌龊的念头。   ‘大人,夷光此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您的性命……’   范蠡想起离开越王宫之前夷光曾对他说过的这句怨言,心中蓦然升起一丝羞愧:是施家父女救了他的命啊,若不是越国此时民不聊生,吴国兵将在国内横行,他还是那个手握重权的护国大将军......于情于理他都应当会明媒正娶,把夷光娶回家好好地珍藏起来。   想着夷光对他说出那番话时泫然欲滴的美眸,范蠡深深叹了口气松开手中的那缕黑发,转而爱怜地抚上夷光粉嫩的脸颊,他轻轻地伸手,在她如玉般嫩滑的左颊上流连触滑。   施施被范蠡手指的触动惊醒了,她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真正的施夷光留在心底的记忆变成梦境又一一在她心底重演:夷光当然不愿意离开故土去异国他乡当一个朝不保夕的细作;更不愿如范蠡的心意,去吴王怀里强颜欢笑,敷衍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   本来深谙水性的她一心求死、期望以这种惨烈的结局换得范蠡对她永远的忆恋......没想到施夷光在离魂之际被施施的灵魂取而代之......   8 陌生的夷光   原来历史上的这位大美女西施,活着的时候是这么辛苦滴:一见钟情的男人范蠡完全不拿她当根好葱爱护,还把她父亲抓在手里做人质逼她去吴王宫当卧底、为他在越国的荣华富贵出卖色相。   也是啊,要不是有老大一个把柄在越王和范蠡手里,西施怎么会那么听他们颐气指使?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施夷光区区一个村姑,进了吴宫之后享尽荣华富贵,被吴王姬夫差托在手心哄着、搂在怀里宠着、仙境一样的宫殿里养着......这样的好命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啊,西施做甚么还要害得姬夫差国破身亡呐。   ‘更辛苦的是我林施施,我干嘛要代替她当个没有好下场的红颜祸水啊!’   施施模糊记得关于历史上四大美女之首——施夷光的一些传说。   传说之一:西施的结局很悲惨:她按照越王的指令,以色相迷惑吴王醉生梦死、荒废朝政,逼死忠臣伍子胥,国中臣民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越国趁机大举攻进姑苏城......最后吴国惨遭覆灭、姬夫差走投无路自刎而亡;施夷光这个声名狼藉的小寡妇也没有好下场,被越君夫人下令绑上石盘沉入江底……可见在成为女特工之前就得有为国牺牲一切的崇高觉悟。   传说之二:吴国灭亡之后,范蠡和施夷光这两大复国功臣就此归隐,做了一对功成身退的神仙眷侣,据说有人曾看到他们一起泛舟碧波同游太湖!   嗯,第二种结局比较理想……但是施施从夷光残留的记忆去分析,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西施在吴国灭亡后与范蠡携手江湖的结局不太现实;证据是:范蠡真正喜欢的女人是越君夫人,而且这感情还不是一般地深厚。   夷光在自家膳房第一次见到范蠡,被半死半活的范蠡强吻了一把,那时这个伪君子抱着夷光叫出口的就是‘雅儿’这个名字。   当施夷光住进越王宫,无意中得知越夫人在被勾践纳为元妃之前的名字为雅姬,而且范蠡将军和雅姬是自小在一起长大的姑舅表兄妹的时候,夷光对范蠡将军不切实际的暗恋就变成了一腔绝望……   范蠡发觉施施的睫毛抖动着将要醒来,他急忙收回手指向后退了数尺。   施施睁开眼慢慢坐起来,用左手揉着压得酸麻的右手臂,怔怔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男人,这才想起自己所处的荒唐境地。   施施对着正襟危坐现君子状的范蠡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还没弄清楚古人早上起来都是怎样打招呼,应该说‘早上好’还是‘吃了吗’之前,施施决定少开口说话为上策。   她吸了吸凉丝丝的清新空气,转头向周围展目远望:他们随水流落的这个荒芜的河岸,居然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小岛!   清晨的凉风中含着荷叶和水草的香味,阳光从东方破云而出,洒落一地细碎的金黄;江面上还弥漫着淡淡的薄雾,远处的江面上晨雾似乎显得很浓,浓得几乎看不清江水的走向;在柔润的晨风中,一切都仿佛是润湿的,露水正沿着草尖儿滴落,钻石一样反射出阳光的七彩色。   施施舒心地长出一口气,没被工业污染过的地球真是美得惊人啊。   河水边缀着点点嫩黄的浮萍,近水的岸边都是白色的细沙;不远处那片长着青苔的黑色岩石上,落着几只美丽的小鸟,它们边晒太阳边梳理羽毛;还不时好奇地打量这对陌生的男女。   范蠡平了平气息,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沉默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从内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打开竹筒的顶端倒出两个黑丸来;将其中一个黑丸弹向空中,随后再弹出另一个,两个黑丸相击之后在空中发出数声炸响,一片黑烟随后飘浮在他俩头上方的天空中。   “若是我们离主河道不是很远,侍卫们看到这个信号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范蠡望着施施侧容轻声道,她脸颊上被晨阳打亮的细微汗毛清晰可见,细致红润的肌肤简直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似乎吮上一口就是满心的甜美......   施施不知道身边这个貌似正派至极的男人又在春...情荡漾地意yin自己,她仰着望着空中的黑色烟幕,直到烟气完全散尽才眨眨黑亮的杏眸,转过头来好奇地盯着范蠡手中的竹筒,“这里面装的是炸药?烟火?”   范蠡为方才对施施的失礼举动感到羞愧,他不敢再直视施施的眼睛,低头将竹筒的盖子扣好,“幸好临来之前我在封口处滴了蜡油,不然进了水就不能用了。”   被施施近距离地凝视着,范蠡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做辣,他掩饰地微咳一声才继续向施施解饰,“这火丹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得有内力和准头才能将两丸在空中炸响,做为向同伴求救的信号!”   施施不屑地扁了扁嘴:古人真是好卖弄玄虚,什么内力准头的,他说的这个‘火丹’,明明就和自己小时候玩的‘甩炮’是一类东西,只不过烟气大了点,有股呛人的硫磺味儿。   看到施施兴趣索然地向后撤开身子,范蠡收好竹筒装入内袋,沉吟了一瞬又开口,“呃,夷光啊,我为你挑选的随身侍女名叫旋波,是我的一位门客之女;她自小随父亲修习内家功法,足以保护你的安全;嗯……她也随身带有这些东西,到了吴宫之后,你切记不可让她远离你身侧。”   施施低声应着,她明白范蠡种种缜密的安排,只为让施夷光这枚棋子更好地发挥作用。   就凭他把自己的救命思人施淳当做逼迫施夷光听令的人质关在越宫里,施施就无法不憎恶这个对施家父女恩将仇报的伪君子。   施施再次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范蠡,范蠡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到别处,暗自纳罕施夷光注视男人的眼神何时变得如此凌利起来。   ‘嗯,不可否认的是,范蠡的长相对女人来说就是个祸害。’   施施在心里对范蠡的外表做了个中肯的评价。   他的脸型稍方却无强硬的棱角,入鬓的修眉之下,一双斜挑的凤眼无时无刻都像是对面前的自己深情凝视……再加上此男银言谈温文尔雅,举止气度非凡;就以施施来自现代的审美眼光评判,也觉得他是帅哥型男一枚,是绝大数女人想剜进篮子的稀罕菜。   ‘夷光其实是被他害死的,我可不能重蹈她的覆辙,被这个无情无义的小白脸利用!’施施摇摇头,起身向河水边走去。   范蠡随在她身侧,漫步在白沙的河滩上;他强制自己的目光从她窈窕的背影上移开,向右侧的河面上望去。   正是暮春时分,沿河岸边几棵野槐舒展着条条软枝,新生细长的绿叶油光碧绿,枝条随着温润的河风摇摆回舞,远望去岸边春意盎然如雾如烟。   河水清波冷洌,卷起道道涟漪,沙滩与水相接的地方长着茂盛的水草,水草隐约有寸许的小鱼在来回游动,偶尔闪现银白的鱼肚;河水的浅处是被流水冲刷的细沙和圆滑的石子,成群的小河虾就聚在这样的浅流中;有的还停在石头上,不待二人走近就忽地一下不见了。   “真美!”施施啧啧地叹着河水的清澈,侧目睨了一眼范蠡,“范大人,就让夷光在这里做个渔家姑娘吧!反正你那船上美姬多的是,也不缺奴家一个......大人意下如何?”   施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这声音又轻又软又甜又糯,好像放在南瓜肚子里一起上锅蒸烂了的香米糕;舌头本身似乎就有思维的能力,不用经大脑,一开口就咬文嚼字地、酸腐造做得很;让素来爽气的施施别扭得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夷光姑娘,”范蠡不安地道,“以你出众的容颜才艺,到了姑苏王城,定会得吴王殿下青眼有加……到时候,你在后宫里只管过你喜欢的安闲日子,我想让你做的……只是消磨夫差的意志、令他耽于后宫奢淫而已,不会让你去为冒险之事……”   ‘打入敌人内部当卧底还不算冒险事儿?在警匪片里,黑帮抓到卧底那是先要割断手脚筋再大卸八块地!再说那还是二千年后文明社会的做法捏,东周时代的古人对待敌国的细作,应该更血腥野蛮吧?!’   ‘再者,虽然不知道姬夫差娶了多少个大小老婆,其中有几个是心狠手辣、不惜任何代价争交...配权地,就单说后宫一大帮女人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阴阳严重失调,根本就不是正常女人能保住命的地方......’   ‘过安闲日子……骗谁呢?’   施施收起笑脸冷哼一声,她也没指着范蠡现在就良心发现,指给她一条光明大道;况且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时空的古人是怎样生存的,就算脱离了范蠡的掌控也暂时无处可去啊……兴许再睡上一晚,真正的施夷光就回魂了,她又回到公元二零一二了呢。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代替西施进了吴王宫,再找脱身的机会也不迟。   施施一边想着一边脚下用力踢起一颗石子,吓得不远处水洼里几只蛤蟆呱呱叫着跳走。   “哎哟!”施施忘记自己还光着脚,手指着四处逃窜的蛤蟆还没笑开嘴,就被脚趾痛得大叫出声,一下子跌在地上用地捏住踢到石子的右脚。   “怎样?有没有伤到?”范蠡蹲下身来关切地询问,施施警惕地向后退坐一步,慌忙摇摇头。   9 越船美人   范蠡失落地望着施施戒备的眼神,牙关不由得紧了紧;他转过头去,从身畔的浅水处看到两人映在水面的身影,一黄一白若即若离,似乎永远不会交集。   略一侧脸,一缕刺眼的晨阳直射过来,范蠡垂下长睫,须臾之间做了一个决定:   “夷光妹子,不管复国大事成与不成,五年……五年之后我定会想法子带你逃出吴宫,让你和父亲一起离开吴越,改头换面重新过活!我——自会给你一个稳妥的归宿。”   施施松开被石头碰痛的右脚拇趾,正蹶着嘴巴往上面吹气,听到范蠡的话仰起脸来,看到他浓黑的双眉下挺秀的鼻梁,还有略带紧张而微抿的红唇;那张原本戴着客气疏离面具的一张俊脸,此时多了几分可疑的红晕。   “你说什么?五年之后带我离开吴越?”施施的重音放在‘五年’这两个字上。   “我范少伯若有一口气在,对施家妹子许下的承诺定当兑现!”范蠡说出这句话,心里突然就轻松了许多;他两眼灼灼盯着施施,以为能从施施脸上看到惊喜交加的神情。   施施没深想他说的‘归宿’是什么意思,对范蠡这种自以为是的承诺根本嗤之以鼻,‘先不说给姬夫差当五年的小老婆是什么恐怖滋味,就单说天天应付吴王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也够闹心地......’   ‘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后宫女人的争斗比官场上还黑暗凶残,我林施施这么憨厚善良一阳光少女,要是在吴王宫里住上五年,不死也一定会疯掉滴!历史上的西施好像是在吴王宫住了将近十年……管他呢!自己可不会傻乎乎地真的去当个卖身又卖命的女间谍;先在吴王的后宫攒攒小钱,找到机会就逃出吴国去周游列国!’   ‘记得历史老师说过,春秋战国时期是儒、道、阴阳、法、墨、纵横等学术派别奠基的时候,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当世都有哪些名人;说不定在随便在大街上一逛就能碰着孔丘孙武等等名士出门喝茶呢!咱也和他们辩个经、论个道啥的,当一回高人......就凭我林施施小姐掌握的现代文明,在这个落后的时代还不能混个风生水起?!嘿嘿……’   施施暗自思量好,心情好了很多。   “范大哥,你饿不饿?”范蠡刚才叫她妹子,她也趁机‘哥哥妹妹’地套个近乎吧!   反正就目前的处境来说,自己的自由还掌控在这个小白脸手里,得和他处好关系,“范大哥,我的肚子咕咕叫呢!那边有几棵树,我们去看看是不是结了能吃的野果子?”   她咯咯地笑着站起来提起裙角,“我模糊看着树梢上有黄点子,说不定是熟透的杏子呢,谁抢到就是谁的啦!”   施施迈着轻盈的脚步向远处的树木跑去,身后的沙地上留下一串串小巧的花脚印。   范蠡伸到怀中的手缩了回来,他刚想再发两个火丹,便以属下们确定他所在的方位;现在见夷光这副难得一见的娇憨之态,他犹豫了。   晚一日到姑苏又何妨?   “夷光,且缓行!防着大兽隐在林中啊!”   “切——这地方就那稀啦啦的几棵树,能有什么野兽?”施施回头向范蠡范蠡一伸舌尖、皱起鼻头做了个鬼脸。   范蠡呆住了,没想到夷光还有这么活泼可人的一面;从水中将她救起之后,她似乎改变了很多。   河边暖风微带着湿润,施施的笑声如叮咚声悦耳动听,她奔向的正是晨阳斜照的方向,阳光隔着树影,温和地打亮施施身上那袭浅黄的丝袍,这缕倩影瞬间镌刻在范蠡的心底。   他不自觉地两眼一弯,少年人的浪漫情怀油然而生,拔腿就循着施施的脚步追去。   “右相大人——右相大人——”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当地渔民的独木舟,两个黑衣人向范蠡一边大呼一边挥手。   范蠡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他好像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属下行事如此利落,在他发出信号不足一个时辰就能觅得他的行迹。   “大人!属下们救主来迟,请大人恕罪!”   范蠡点点头,“大船上的财物美姬可否安好?”   “回大人,昨日那批水寇已被属下们尽数诛杀;现身之人未曾放过一个!贵女与进贡之珠玉完好无缺!”   “施姑娘,你溺水刚刚苏醒,现在能即刻乘船回去么?”范蠡转回身,望着缓步走回来的施施,那张清水小脸上的醉人光采已荡然无存,正凝神打量着刚上岸的黑衣侍卫。   “能行,我没事!”施施听到范蠡的询问立刻点点头;穿到这个时空来还没吃到任何食物呢,一惊一诈地好像也很费能量,回到大船上应该能饱饱地吃上一顿吧。   两名黑衣侍卫向范大人请示完毕,视线就一直粘在施施身上,施施向前走了两步,觉得披散的长发有些碍目,就弯下腰扯了几根枯黄的草茎,放在手掌收轻轻地揉...搓,等把草茎慢慢搓得软韧了,把它们拧在一起,当做头绳把披散的长发扎成个利索的马尾。   三个男人沉默地望着施施的举动,施施并不在意,她走到岸边好奇地张望着浅水里那条样式古朴的独木舟,忽地折回身来,找到昨晚晾在石头上的布袜,然后紧跑几步走到河岸边,扶着老舟子递过来的船桨,轻快地踏上独木舟的船尾。   两名侍卫盯在施施窈窕的背影,他们都知道夷光姑娘是这群美姬当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范大人为了她竟然不惜亲自跳江救人,二人昨晚居然这个荒岛上,孤男寡女相对了一夜……   施施在船尾的横板上坐下,把沾了泥沙的两只脚泡在河水里清冼干净,随意抖了抖水滴就套上了布袜子,两个侍卫正看得呆怔,猛然听到一声轻咳!   侍卫们回过头来,正对上范蠡将军冷清清的眼神,两人同时打了寒噤,收回游离在夷光姑娘身上的目光,低下头请范大人上船。   他们对范蠡将军是敬畏有加的,这位范大人长相文弱,却是十七岁时就执金戈驭铁马、冲锋陷阵,立下军功无数、有谋有略的硬汉子,不然年纪轻轻怎会做到上大夫第二的右相之位。   范蠡和两名侍卫也上了小舟,老人先用长竿将小船撑向深水,再换浆划水;没用半个时辰,施施就看到一片宽阔的江面。   江面之上有条双层楼船,看这木船的典雅大气之造型和精致的雕花亮漆装饰,施施认为,除去动力这方面的改良,两千年后的造船工艺也没多大进步。   “夷光姐姐,你没事吧!”   施夷光刚回到大船上,一个眼泪汪汪的美少女第一个扑过来抱住她。   施施凭记忆知道她叫燕鱼,是这群美姬中对自己最友好的一个,“燕鱼妹妹别担心了,我没事!昨晚被河水冲到岸边,是那个老伯和他的家人将我救醒地。”   夷光回身指着划着独木舟远去的老渔夫,说那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反正老人家已经走得快没影了,船上这些长舌妇们也没法找老人求证了吧。   “那范大人何时找到你的?他不是当时就跳下水去救你了么?”燕鱼眨了眨杏仁眼,怔怔地问施施。   “是啊,幸好范大人与那两个侍卫大哥今天一早就找到了我,如果他们找不到老伯一家人居住的那个荒岛,我没准就在那位老伯伯家安居下来……做个真正的渔女呢!呵呵!”   范蠡并未走远,听到夷光将他撇得干净,否认与他单独相对了一晚;不禁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有几分失落。   围过来的少女们听到施施的话,纷纷嗤笑出声,“夷光,你当真愿意做个食不裹腹、衣不敝体的渔家贫女,那为何不躲起来?别让范大人找到你啊?真是矫情......”   施施未及回答,燕鱼哽咽着替她分辩,“躲起来?那半年之后心蛊发作怎么办?”   众女面色愀然,再无人出言为难夷光,只有郑旦神情复杂地望着施施;她从初次进越宫,见到施夷光的第一眼起就心下略略泛酸:   夷光年纪虽比自己小的多,但身材窈窕肌肤如玉,发育得明显比她好;再加上施女一双明眸秋水盈盈,鼻峰高挺秀美,樱唇饱满圆润,虽然极少露出笑意,但是偶尔微笑时,好似雨后扶桑初绽,令她不得不嫉恨。   最让她心生不平的是,众女被逼着服下丸蛊那一天,她就跪坐在夷光身侧,她看得清清楚楚:侍卫并未给她服毒!   就看夷光落水之后,范大人毫不犹豫地跳入江中去救她,这二人分明就是有私情!   可若真是如此,范蠡为何不将夷光收入自家宅院,反倒逼她成为细作送进吴宫?   哼、哼,男人哪有什么真情可言?在名利两字之前,什么都可以割舍。   此刻,郑旦并不觉得夷光可怜,看到她面色苍白、头系草茎,两脚只着布袜的狼狈样子,心中反倒有些许的快慰。   10 姑苏平江   一个身穿青衣头梳双螺髻、侍女装扮的年轻女子走过来,分开围在在施施身边的几个美姬,向施施略略低头施了一礼,面色淡淡地对她说,“奴婢没有保护好夷光姑娘,请姑娘宽恕奴婢,奴婢自会去大人那里领罚。”   施施吃惊地打量着这个自称‘奴婢’、但是神情上没有丝毫卑下意味的清秀少女,“呃?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领什么罚啊!你是——旋波?”   她终于想起来这就是范蠡指派在施夷光身边,名为保护实则是监视她的侍女旋波,“那个......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快给我弄点来,饭要多一点啊,有肉更好......我饿得快前胸贴后腔啦!”   旋波眼中微现惊愕,但还是很快地领命去备膳食了。   一刻之后,施施跪坐在船楼上的小木几边,难以置信地盯着施波端过来的木盘:一个拳头大的黑陶碗里盛着不足三分之二容量的黄米干饭,另一只陶碟里放着所谓的肉食——一小块咸鱼,还有一个陶杯里盛着散发着酸味的米浆。   “这是喂猫呢?”施施嘀咕着端起陶杯先喝了一口米浆,嗯!又酸又甜,是发酿过的米汤,和后世的甜酒酿一个味道呢!   大口喝完那小杯米浆,施施觉得食欲更好了,就着咸鱼三口两口吃光米饭,举着陶碗示意旋波再给她盛一碗。   跪坐在一边的旋波望着狼吞虎咽,一点贵女风度也没有的施施皱起了眉头,接过陶碗来放回木盘上,板起脸低声道,“施姑娘,您饮食怎可如此不知节制,贪食于养身惜福无益,于妇容妇德更无益处!”   侍女旋波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几句,端起木盘一屈膝就昂首挺胸地下楼了。   船舱中跪坐的几个少女听到施施被旋波呵斥挖苦,一个个掩口偷笑,郑旦更是嗤笑出声;施施用力白了她一眼,揉揉自己的小腹,其实她现在也觉得饱了,看来施夷光原本的饭量就很小,只吃了这么一点,肚子就觉得胀胀地......也许是因为旋波那张后娘脸给添堵了吧。   施施突然感觉到,夷光之前在这伙女人当中是被孤立的,也许是因为长得太美,也许是因为个性沉默,不擅长和其她女人在一起聊私房话儿;燕鱼虽然和她处得不错,但是每当别的女人针对她时,燕鱼就一脸为难地躲到一边,只是偶尔用同情的眼神看一眼她这个另类。   想起孔圣人那句名言,施施现在觉得非常有道理: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既然是魂穿,来到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干嘛不穿到个男人身上啊。   施施哀叹,觉得这趟时光旅行前景堪忧。   几天之后,越国派往吴王宫献贡品的使船进入姑苏城的平江河段。   越国的大船在平江河埠头泊了下来,出了这个渡口可就是姑苏城的南城门了;没得到吴王的召见,他不能贸然地带美姬们下船进吴王城。   就在范蠡护送着美姬进入平江之前,越国左相文种早已简装混进吴王城。他进姑苏的目的却不是面见吴王夫差,他要见的是吴国太宰伯嚭。   太宰一职仅在相国伍子胥一人之下,伯嚭这个人虽然也是武将出身,但是性格非常圆滑,比起言行刻板、时不时就摆老资格的伍相国来,吴王夫差更宠信他多一些。   越王在吴国的虎丘行宫养马三年,得以安然返国,就是文种不惜用重金与越地娇娃打动了伯嚭。   伯嚭经常在夫差面前说起勾践对吴王的臣服、温顺,以及留下越王性命对吴国的种种益处。   夫差也觉得勾践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奴性,足以表明他已成为一个驯良的降臣;再者南越百夷各氏族部落这两年常常进犯越国边界,吴国须常常分散兵力对付百夷人的明抢暗夺,就不如放回越王,由越人自己护卫南界;吴王思量一番,便同意伯嚭的提议,让勾践夫妇回国管制越地的疆土。   因此越王君臣商议着在太宰伯嚭身上多下一些投资,关健时刻可以利用他来左右夫差的行动。   入夜之时,三个身穿平民褐衣的男子乘小舟靠上越国来的大船。   底舱小间,范蠡早备好了酒肉;他待文种大夫关紧木门,便略一拱手,脸上露上真诚的笑意,“子禽兄辛苦了,此行如何?”   文种浓眉一挑,大喇喇地一挥手,在食案边跪坐下来,“少伯,大事可成矣!伯嚭收下我带去的玉璧和金玩,并应允布署他在朝中的亲信择机在吴王面前进言弹劾相国!他对伍相国在吴国的飞扬跋扈早有不满,嫉恨伍尚父子在朝中的权势,早就想取而代之呢!”   范蠡把铜壶里的黄酒倾入铜樽递到文种面前,“伯嚭在吴越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夫差对他甚为信任,没想到曲曲几金几玉便能使他心智动摇。”   范蠡忽然低头吃吃一笑,“正应了那句话:妇人无所谓贞洁,贞洁是因为受到诱惑不够强大;贤士无所谓忠诚,忠诚只因背叛的筹码太小啊!”   文种笑了起来,“少伯,你总还是改不了这副毒舌!不过,当年若不是你巧言令我意动,我也不会投奔到越国与你共同辅佐越王。”   文种也是楚人,年少时仰慕范蠡的才名,到越国来劝说范蠡随他到楚地为官;没想到与范蠡一夕长谈反被范蠡说服,弃楚投到越王手下为臣。   范蠡对于天下大事的分析是这样的:中原文化虽是兴起于晋、齐、宋、鲁、郑、卫等中原大国,但是经过这几百年的发展,这些先进文明传到楚国,迅速南下到蛮夷之地。   这片地域必将后来居上,率先进入新的繁华盛世,此后的经济、军事、政治、文化中心非吴即越,也就是说在将来的中原霸主不是勾践就是夫差。   而吴国有伍子胥和伯嚭这两个权势稳固的权臣,他们若想做大文章、权倾天下,还得在越王这边下手。   文种大夫苦思冥想之后,针对越国现在的附属国状况,向越王勾践献上《伐吴九计》,其中第五条就是美人计:他认为温柔乡即英雄冢。   吴王姬夫差不是自负少年风流嘛,何不以绝色美女消磨掉他的戾气,让他日日销魂在天下闻名的越国美姬石榴裙下,越国逆袭的胜算就多了三成,文种的这一计与右相范蠡早先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端起酒樽来相视一笑,共饮了一杯温热的黄酒。   文种虽是精于政务,面相却生得豪迈健壮,浓眉豹眼面色微黑,两颊蓄有虬髯,身形高大健壮如同那些随行在贵族车驾边的护行剑客;倒是范蠡这个在腥风血雨中冲杀成名的护国武将,生得星眉朗目、一身风流儒雅之气,谈笑之间尽显楚南翩翩美少年的卓越风姿。   “少伯,听说你这次秘训的细作有一位倾城绝色?”   “不错,她就是救我性命的恩公之女,名叫施夷光;生得甚是出众!子禽兄若是好奇,可上楼去亲眼验证。”   “少伯呀,真不知道你的心肠是不是铁石做的!恩公的女儿也忍心利用……恩公?你是说你与主君归国被刺客伏击那次的遭遇?”   范蠡点点头,黝黑的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寒意,“若非施家父女,我范少伯早已变成一堆白骨!”   “你可知是谁下的手?”   “除了伍子胥那个老匹夫,谁还会不惜一切代价置我等于死地?!”   文种默然,伍子胥虽已年过五旬,却是武艺高强,身边有无数高手剑客相护;而且他不为财动、不为色诱,实在是难以找出他的软肋将他除去。   “能杀他的……只有吴王夫差。”文种轻声道。   范蠡展眉一笑,“楼上那八位娇娃若有一个入得吴王青眼,我们再暗中设局,除却伍子胥为时不远矣!”   文种明白他的意思,“妙极!都说海风威力凶猛,流潮汹涌之处,万倾良田瞬时化为荒泽;岂不知最为险恶的乃是‘枕边风’,呵呵!”   范蠡向文种举杯示意,未饮尽杯中黄酒便兴致索然地放下酒樽;不知为何,他只要想到夷光将来会与吴王同榻而卧、相拥相偎亲热无间;胸口就有一种莫名的烦燥挥之不去。   这时候正当吴地的梅雨季节,一天当中几次日出、几次落雨,过了午后,姑苏城内外就完全阴雨连绵起来。   雨滴逐渐紧密,点点滴落在泛着波光的水面上,天地渐渐浑沌一片,不到天色全黑,船上就点亮数盏牛皮灯笼,灯光所至之处都是白茫茫的团团氤氲。   江南的女子生性柔婉若水,听到外面沙沙的雨声响起,想到未可知的前程中将有更多的冷风寒雨,一个个起了思乡之情。   燕鱼向施施絮絮地说起她的母亲——一个温柔敦厚的小妇人。   她母亲从来都是悄声细言,规距守礼,未对夫君和儿女说过一句重话;但是因为小女儿燕鱼被选入越宫受训的事,她和燕父哭闹了许多次……   燕鱼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拿出袖里的绢帕子抽抽噎噎起来。   施施想起自己的父母:记忆中他们总是在争吵,直到施施十二岁那年,他们不用在她面前吵了:施施被送到学校寄宿,父母离婚后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很快各自组织了新的家庭;一年之中他们去看施施的次数用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自小疼爱她的姥爷和姥姥年岁渐老,身体状况越发得不好,被舅舅接到北方城市定居,没有能力再照料她;父母离婚以后,施施对于家的概念就是每年放寒假和暑假的尴尬无措——去父亲家看后妈的假笑还是去妈妈家受小弟弟的白眼?   反倒是施夷光留在这个身躯里的,与父亲施淳相处的点滴记忆,让施施感觉到亲情的含义。   施施暗道,‘以后得想法子把夷光父亲救出来才行啊!施淳也真是倒霉,要不是生了这么个沉鱼落雁、闭月羞月的女儿,也不会遭到这种无妄之灾……’   沉鱼落雁?施施这才想起,她还没见识过‘自己’的长相呢。她打开身后的包裹,凭记忆找到一面小铜镜。   铜镜本来就不够清亮,再加上船上的灯烛昏黄,施施没有看到自己的‘高相素本貌’;但是那个影影绰绰的面容也让她明白,为什么同行的少女多半对她抱有敌意了。   11 雨夜放歌   看着铜镜里映出的那张陌生面孔,施施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段描写古代女子的优美文字:眉若翠羽形似远山,目含秋星鼻直秀挺,唇似樱桃红润美好,肌肤胜雪隐见玉光......   用这段话来形容施夷光的天生丽质还嫌不够充分呢!单就这双剪水明眸……真地胜过明星林清霞刚出道时的清纯动人。   美则美矣,顶着这么张聚光的脸去哪里可都是麻烦事啊,施施对着镜子撇撇嘴,平添三分烦恼。   “夷光姐姐,”燕鱼见她照看镜子,艳羡地靠过来,“你长得太美了,吴王殿下一定会钟情你的。”   施施丢开镜子,转身对燕鱼说教,“小鱼儿,我们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强自立,靠取悦男人得来的荣耀,不会长久滴。”   “除了讨好男人,找一个长久的归宿,女人还有什么出路?”燕鱼不以为然,王绢和紫绡也好奇地望过来,想听听施施能说出什么奇谈怪论。   “那个......比如说,”施施挠挠额角,终于想起来比东周更早的商朝时期的一个名女人,“妇好!武丁王的王后妇好你听说过吗?”   燕鱼咬着食指摇摇头,她身边的紫绡突然开口,“我知道!妇好王后逝于五百年前,是商王武丁的结发妻子,武丁王甚为宠爱她,只可惜好后英年早逝,武丁王不舍她死后的灵魄孤独地居在商氏王陵,就把妇好王后的遗骸葬在自己的王宫旁边......我叔父早年游学路经商殷都,还去好后的陵墓前拜祭过呢,叔父说过,好后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   燕鱼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能有一位帝王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妇好王后真是个幸运的女子啊!”   施施对紫绡友好地笑笑,转脸对燕鱼说,“知道妇好王后的‘幸运’从何而来吗?她贵为一国王后,却在羌国人进犯商王朝、边关危难的时机请命出征,以女子之身掌领兵马帅印,带领一万三千多兵马征战沙场。”   “当时,久经沙场、战功显赫的禽、羽等商朝名将都归妇好率领;那一仗打下来呀,羌人势力被大大削弱,商国的西边境得以从此安定!之后她又和武丁王一起平定了土方和巴方,征服了西北、东南边境的周边部族,极大地扩充了商王朝的版图!”   施施回忆着历史老师讲到甲骨文时对她们讲的这段商王朝的历史故事:在后世的甲骨文文献中,妇好的名字频频出现,仅在安阳殷墟出土的1万余片甲骨中,提及商武王王后妇好的,就有二百多次,武丁王甚至把为爱妻妇好分娩前烧龟甲占卜吉凶、亲自解析的卦象用铭文记录下来。   “好后为商王朝拓展疆土立下汗马功劳,不仅如此,她还有广博的学识,经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担任王朝最神圣的祭司和卜官!”   “你们说,这样一个与商王生死与共、能担当他左膀右臂的杰出女人,不应该得到武丁王至死不渝的爱情吗?如果一味地只靠美色讨好男人得到丰衣足食,这样的女人活着又和猫狗等宠物有什么两样?!!”   郑旦张了张嘴刚想反驳什么就被侍女旋波打断了,“夷光姑娘说得对!我们将要去吴国所执行的任务,就和当年的妇好王后代君征杀疆场是一样的神圣爱国!等到越国中兴,我们越人在大周扬眉吐气的时候,各位贵人的功劳都会永留青史——”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被旋波借题发挥到这个地方,施施不得不对范蠡一手培养出来的这名亲信表示由衷地佩服。   施施看到旋波双目灼灼,还想继续做提高觉悟的政治演讲,立刻把燕鱼拉到一边来,“我是每当下雨天就觉得气闷得紧,不若唱支歌高兴高兴?既然我们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还可以左右自己的心情啊。”   “姐姐说得对,要唱什么?”燕鱼也来了精神,“我只会《诗三百》中的几支小雅,吴地的曲儿总是记不住呢。”   “不唱《诗三百》那些老掉牙的古曲,你听我的!”   施施将房角的焦尾琴抱来,盘腿坐下闭目将手抚在琴上,手指马上就找到熟悉的感觉;真好!夷光会的东西全部留在这个身躯上,这样她也不必再编什么失忆的借口来解释换魂后的异常了。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一段序曲之后,施施对燕鱼灿然一笑,回味起林清霞在《东方不败》里的卓美风姿,也有板有眼地学唱起来。   正在舱中喁喁细语的越姬们大吃一惊:这是何地俚曲?如此怪异直白!   施施不理会众人的惊诧眼神,她嘴角一弯,继续用清亮的嗓音唱出豪气云天的歌声,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正在楼下的舱中饮酒的范蠡和文种同时放下酒樽,将木窗推开,侧耳倾听那音调奇特、又能在瞬息间拨动心弦的歌声。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这歌词何其豪迈又洞彻世情?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醉人的清媚歌声之中有堪破世情的桀骜与荒凉,夹杂着夜雨缠绵一丝丝地缠魂惹魄……   “她是谁?”文种一把握紧范蠡的手臂,“能出此清乐雅音者,我必引以为知音!”   范蠡蹙眉,他听出那是夷光的声音;以夷光小小年岁和简单平凡的经历,怎会唱出这种凌驾于众生之上悲悯之音?   她,自落水获救之后改变性情大变,这一曲莫非就是她经历死难之后的诸般感怀?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范蠡静听了一会儿才涩然道,“少禽,唱曲的女子便是贡女施夷光。”   文种闻言松开紧扯在衣袖上的手,“可惜了……少伯,你怎可将这样的绝世好女送入虎口?!”   “子禽,你以为平常的庸脂俗粉能入得夫差的眼法?我精选的其他七名少姬也只是陪衬而已……单论美色,郑旦倒堪与施姬一比,但是气度才识却与施姬相差太远……就目前来说,你我拟定的美人惑君之计成功与否,全在夷光一人身上。”   文种微怔,转而执壶注满酒杯,借着窗外的歌声送下微苦的酒液;范蠡却无心饮酒了,他抿紧薄唇,目光沉寂地望着木窗外似有似无的雨丝。   施施的歌声和铮铮入心的琴声依旧在平江河上飘荡:“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远处,一阵清冷冷的箫音和着施施的琴韵歌声悠然而起,不同于木琴之声的凝重质地,委婉悠扬的箫声随着轻风细雨任意挥洒,丝丝沁人心脾,船上听到曲声的人都微微的醺了。   文种已按捺不住,从木窗一跃而出,范蠡也紧随其后。   施施侧耳听了一阵子,忽然停下手,挽着裙裾就往外面的甲板上跑,众女纷纷跟她跑到船舱外,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上,有一只小船渐渐划近,戴着斗笠的一位白衣男子手执长箫立在船头甲板,面容掩在斗笠下。   小船缓缓从越姬们所在船楼右侧错过,施施借着楼船的灯光好奇地打量着吹箫的男人:只听一遍她的歌声就将音律记得七七八八,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平江岸边的夜景很美,泊岸的条条小舟点起的灯火有如颗颗红亮的珊瑚珠儿;雨滴轻轻打在水面上不见喧闹反增幽静,这悠扬的箫声为船楼牛皮灯打亮的水面添了一份明艳与深邃。   船头那男子一身雪衣迎风而立,未冠的长发蜿蜒飘拂于微雨夜风之中,虽然看不到斗笠的阴影下其面目如何,只看那腰际被银白宽带束出的挺拔身形和手持竖箫的飘逸姿态,就看出这男子全身上下都流溢着烟雨江南的好韵致。   白衣男子面对众女姬的瞠目围观也不见慌乱,反倒是站立的姿态更加洒脱了,昂首挺胸持箫挺立,长发未冠披于背后,发稍随夜风轻拂束腰玉带,衬得雪衣下的身形修长挺拔,带出了楚南少年男子飘逸绝色之风韵。   箫管发出的鸣声与施施刚才的琴曲似是而非,却也婉转悠扬清雅动听,男子乘坐的小船在越船众人的赞叹眼光之中渐渐远离,留下的背影像透了一只傲气凌人的开屏孔雀。   施施眼前一亮,忽然就找到了第一次看某名歌手演唱会的雀跃心情;她右手掩口,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来,撅起嘴巴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这声哨声之后,平江面上居然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众女面面相觑,任谁都听出那哨声中的戏谑挑逗!   烟雨如画、箫声入梦、白衣胜雪随风拂动、佳人如许含情对望……平河岸边一派秀美旖旎的好景致,瞬间就被施施这一声伎馆里才能听到的恶俗唿哨牵扯得支离破碎……   只见那吹箫的男人身影一晃,成功地吹出了一声漏风的破音!他放下箫管,极为狼狈地转头向施施这边看过来,正对上施施亮晶晶的戏谑眼神。   12 初相遇   “请姑娘回舱!”   施施正要抬手向那吹箫的白衣男子打个招呼,脸色铁青的侍女旋波飞快地挤到施施身边,一把扣住她左手腕的脉门把她拖进船舱里。   “夷光姑娘,注意您的身份!您马上就要进宫成为吴王殿下的侍姬,怎么可以在一陌生男子面前露出这种轻薄之态?!女御大人教您记的妇德、妇容,让您背的礼记全忘光了吗?!!!”   旋波嘴上用着敬语,口气却全然不见对夷光有何尊重。   施施甩开旋波的手,撇撇嘴任由旋波数落,闷声盘膝坐回毡榻上;她实在是受不了像别人那样笔直地跪在布垫子上,再跪下去,这两条笔直的美腿迟早会变成日苯女人那种难看的萝卜腿。   其她的少女们也随后回到船楼上,郑旦眼角扫着施施,对身边另一位越姬王绢耳语道,“果然,她就是个没家教的乡村蛮女,见那小船上的少年人风姿不凡,就想弄出点动静来惹人家注目……这种不通礼制的乡下粗俗女人,恐怕连羞耻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虽说是耳语,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到施施和其他女子的耳朵里,其他越姬和侍女虽不作声,可是看向施施的眼神也是很不以为然,只有燕鱼同情地望着施施。   施施正被旋波的教训憋得窝火气闷,听见郑旦挑衅的耻笑声,一股无名火嗡地冲到两耳:NN地!施夷光活着时就够惨地了,任由你们这些小心眼的j人嚼舌头根子,现在换成了她林施施的瓤儿,可不是任由什么人都能欺负地!   她倏地站起来,两步跳到楼板中间,居高临下指着郑旦还未来及收回的刻薄笑脸,   “郑姬!你有种再说一遍!你说谁是没家教的野女人?”   施夷光向来很安静,其他越姬从来没看过她这样大声叫嚷过,一时之间都呆住了,郑旦目瞪口呆地抬脸看着施施,全然不知作答。   施施左手叉腰,右手伸出食指来指着郑旦的鼻头,“以前我念在你见识浅薄的份上,对你一忍再忍,倒是让你这蠢女人越来越得意起来,觉得我施夷光好欺负,哪天不对我冷讥热嘲一阵子就觉得消化不良、便秘口臭是不是?”   “施夷光是欠过你家银子还是挖过你家祖坟?!你凭什么处处和我过不去?本小姐我向来忍气吞声、息气宁人是因为觉得大家都是可怜人,我们被范将军送来姑苏城要做什么、会有什么下场,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不过是一群被系上彩绸送上祭台的牲供而已!”   施施缓了缓气,拿起旁边木几上的一个盛着清水的陶杯大大灌了一口,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继续指着郑旦,   “干嘛总是针对我?不就是因为我施.....施夷光长得比你好看十倍?!你这就是标准地羡慕到嫉妒、到恨!”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妇,大家都沦落到当贡品的地步了,就像一群待屠的羔羊,你居然还在时时计较哪只贡品比你生得好看,系的绸子比你的光亮……狗熊它妈怎么死的你知道不?和你一样是蠢死滴!”   郑旦被施施的这番狂轰乱炸惊得两眼发直,半晌才反应过来施施在一直骂她蠢,她气得面色恍白、浑身发抖,用力咬了咬嘴唇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她也一撑地站了起来,怒盯着施施,“不错!我的确是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因为,因为你就是一只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噢?”施施倒是来了兴致,“你凭什么说我是狐狸精?就因为我方才给外面那个淋着雨摆谱臭美的吹箫男人打了声口哨,你是替人家害臊、鸣不平啦?我不过是逗个笑解闷而已,倒是你呀,是不是看人家穿得光亮,身段风流......脑子里起了什么猥琐念想……嘿嘿。”   “你——无耻!”郑旦美艳的容长脸儿由恍白变得胀.红,“你就是只狐狸精!就凭、就凭你刚才唱的那支好听的曲子!青鸾园众姐妹一起受教于静云乐师,凭什么他独独教了你刚才那支琴谱上没有的曲子?也从未对大家弹奏过?一定是你以美色惑人,令得静云师傅偏心多教了你!还有,我们七人都被范大人逼着服下蛊——”   “姑娘慎言!”郑旦还未将‘蛊丸’二字说出口,她身边的侍女素娥极快地将她的话打断。   郑旦望见素娥眼中警告的神色,犹豫着地住了口。   施施却不打算就此做罢,她那对离了婚的父母给她的少年时代最大的身教言传就是如何用毒舌打击敌人的自信心,既然开战了,就得把对手骂翻在地,连同他(她)的自尊心一起踹上两脚!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还有......有架不吵等于掉了钱没拾!’施施想着老妈的口头禅,向前两步靠近郑旦笑眯眯地道,“施夷光就算是只狐狸精,那也是被逼的!有人拿我父亲性命相迫,我不得进青鸾园学着做只狐精……你呢?”   “郑家大小姐,听王绢姐姐说,是你家父兄给越宫竖人总管送金派银,好不容易才把你弄进青鸾宫里学艺,主动要来吴国做狐狸精地……让大家说说,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不知道羞耻两个字如何写的贱人?!”   郑旦眼前一黑,愤怒地瞪着历来被她当做知心姐妹的王绢,王绢恐惧地向后躲开,其他的越姬们也以袖遮口,眼神中分明是耻笑郑旦的成份居多。   郑旦的怒火无从发泄,见施施离她只有三尺之遥,她抓起身边的那只陶杯就往施施脸上掷去!   郑旦的动作并不快,掷陶杯之前还犹豫了两秒,貌似给施施以闪躲的机会,施施反倒不闪不避:要是脸上受了伤,哼哼,她明天就不用进吴王宫了......趁范蠡的侍卫守卫疏松,她就能借机逃走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侍女旋波,上前一步极快地伸手接住陶杯,她放下杯子,走到郑旦面前,‘啪’地一声煽出一个耳光!   郑旦惊叫一声,只觉眼前一凉,发丝被掌风凌利地扫过,却没有感到一丝痛楚!郑旦惊魂甫定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侍女素娥的脸颊肿了半边,上面还留着几个鲜红的指印!   旋波冷冷地盯着郑旦,“若非郑家姑娘明天得进宫面见吴王,这一巴掌是该赏与您的。”   她说完便回到施施身边,依旧是冷冰冰的声调,“若有人再惹事生非,坏了主君和夫人的大事……就等半年之后心蛊发作,承受心肝暴裂之苦!各位贵人请早些洗沐休息,养足精神明早进城觐见吴王殿下!”   一提起她们身上的蛊毒,所有等着看好戏的女人都沉默了,各自拿起水盆准备净面解发。   郑旦恨恨地望了一眼挨了打却不发一言的侍女素娥,这才明白连施夷光身边的侍女都是这群‘侍女’之中地位最高的,范蠡待施夷光果然非同一般!   文种和范蠡站在暗处默然倾听越姬们的争执,一直等到美姬们所在的船楼里熄了灯,才缓步走回船舱。   “那位施家姑娘的确很有趣……她唱曲弹琴的时候是倾世佳人,撒野的时候……嘿嘿,就如同一只会咬人的小兽!这样的女子倒是极易激起男儿的征服欲望......吾以为姬夫差必会倾心于她!少伯,你当真是捡到宝了。”   文种观察了半晌,终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范蠡皱了皱眉头,他觉得现在的夷光和最初认识的那个羞涩纯真的少女有太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否是因为对他的恨意呢?   夷光心中既然暗藏着对他的诸多不满,是否有一天会心生怨恨倒向姬夫差一方?范蠡有些懊悔之前未给施夷光下蛊,此行也未带宫中真巫秘制的蛊丸……   范蠡想了想,打算下次给越姬们送解药的时候,顺便给夷光施蛊——他不允许任何人意图破坏他的复国大计,更不希望施夷光有一天会脱出他的掌控。   雨意渐消,江面的雾气却越来越大,吹箫的白衣男人回到船舱,摘下头顶的斗笠坐在舱中的木几旁边;木几对面坐着一位黑衣男子,正把壶嘴急促喷气的酒壶从红泥炉上取下,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黄酒正要品尝,白衣男子抢过酒杯趁热喝了一口,顿觉身上的湿冷去了多半。   “轩兄见着唱曲的女子了?长相可如她的歌声那般独特?”黑衣男子只得另倒了一杯。   白衣男子哂笑,嘴角的两个梨涡儿若隐若现,“阿义,你应该随我一起到舱外瞧瞧的,方才一下子看到十数个小娘子,却不知弹曲唱歌的是哪一位,有个女子对我打了个唿哨,长相倒是极为娇媚动人。”   “冲你打唿哨?”黑衣男子的俊面上浮现一丝讥笑,“轩兄的意思是——方才在船头被一个小娘子给调戏了?!”   白衣男子面露尴尬,微咳了一声伸手再去抢对面人的酒樽。   “禀报......主子,”一个身穿黑色水靠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船舱中,“小人靠......在船舷下、下......面......”   被称作‘轩’的白衣男人皱起眉头,“阿义,他是你新训的影卫?你是用脚趾头挑的人?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义’公子呵呵大笑,“他水下功夫了得,是个可造之材。”他转过头对浑身滴着冷水的暗人交待道,“别紧张,把你方才潜在船边听到的只字片语一一给主上道出。”   “是!”暗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滴,也不知是江水还是冷汗,“越姬她们......都住在船、船楼上,对话听、听得......不是很清、清晰......”   ‘轩’和‘义’听到脸上的肌肉都差点抽搐起来,才大致听明白暗卫带来的消息,听到施施把白衣男子称做‘淋着雨摆谱臭美的吹箫男人’时,   ‘义’望着嘴角微抽的同伴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轩兄,我已安排了几个高手待命,还是子时动手?”   ‘轩’静默了一下,想起施施那双在雨雾中闪闪发亮的杏眼,一种别样的感触油然而生,“算了......不过是几个美貌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13 吴王城   载着越国使臣和贡品的车队缓缓驶入姑苏城,笔直清洁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得得’的清脆声响,每一声似乎都敲在施施颤颤的心口窝上。   施施烦燥地在马车的硬榻上扭来扭去,引来了旋波的数个白眼;她昨晚的忘形举动似乎引起了范蠡和手下的警惕,从早上起来旋波就和她寸步不离,把她装病、尿遁等等趁乱逃跑的小伎俩一一剿杀。   早膳之后,旋波不等施施喝光碗里的五豆粥,就把她拉到一边,恶狠狠地给她上上下下收拾整齐利落、罩上面纱,然后紧紧挽着施施的手臂一齐走下船楼踏上河埠头,钻进停在河岸上的一辆双驱马车,其她的七位美姬和侍女也分别坐进余下的马车里。   施施和燕鱼同坐在一辆马车里面,听到车外熙熙攘攘的行人商贩的招呼声,施施和燕鱼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打量,两人的贴身侍女也有几分好奇吴王城和越国会稽城的不同,透过施施打开的帘隙侧目窥探。   车窗外的繁华喧闹不亚于施施在现代所见过的任何一处街市,无非就是少了汽车等现代交通工具的躁鸣声。   远望纵横的街巷商旅辐凑,酒楼林立,白墙青瓦朱门相映成趣,街上的小贩充满热情地追逐着向他的货物无意投了一眼注目的行人,口干舌躁地兜售着篮子里的干鲜物品。   马车驶过的路边有个老太太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葵菜叶子上撒水,看到一排排新鲜的菜蔬,那种亲切和踏实的世俗感油然而生,施施一瞬间又有不知行走在梦境还是现实中的困惑。   “甜瓜!燕鱼,你看那是甜瓜!”施施指着中年大婶正从麻袋里往外倒的甜瓜给燕鱼看,燕鱼不解地问她,“夷光姐姐,这个时候是有可以采摘的甜瓜了呀,很奇怪吗?”   施施摇摇头嘻嘻地笑了起来,看到和后世长相一模一样的甜瓜,让她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存在感了呀。   越宫的文师傅给她们讲过吴国的详细情况,这些资料还印在旋夷光留下的记忆中:姑苏城是周南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还是上任吴王阖闾在世的时候,下令让相国伍子胥选地兴建的吴国新王城。   相国伍员当年接受了阖闾的委托后,以观云候气之术查看吴国境内地势的高低,尝过各地水味的咸淡,最终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的地方选好一块风水绝佳的宝地,修筑姑苏王城。   姑苏城城墙周长四十七里,城里最北是宫城,南面是街市,宫城左边是宗庙,右边是祭神的高台;王城有八个地门,以天上的‘八风’命名;有八个水门,以地下的‘八聪’命名。   南面盘门、蛇门;北方齐门、平门;东面娄门、匠门;西面的门是阊门、胥门;为了防止南面的越国进犯姑苏城,他又在南面建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小城郭——南武城,用作护卫王城。   姑苏城的规划是很有讲究的,按伍相国的当时的想法来说:楚国位于吴国的西北方向,因为吴王计划攻破楚国,所以设立了这个阊门来和自然界的元气互相贯通,所以后来又把阊门命名为破楚门。   吴王阖闾也有打算向东吞并越国,越国在吴国的东南方,所以他设立了蛇门来镇服这与自己相匹敌的国家。   吴国本身的地理位置是在在大周国的东偏南的辰方,按照大周日者的说法,吴国的位置对应的是龙,所以小城南门城楼上的龙纹做成两条小龙盘绕着,用它们来象征龙角。   越国在大周国南方偏东的巳地,它的位置对应蛇,因此姑苏城的南大门上雕刻了木蛇,蛇身方向朝北,蛇头向着城里,表示越国就像蛇臣服于龙一样,早晚都会归附于吴国。   越国使团的马车队伍渐渐行进中心大街,街边花树成荫、店铺密布,还有许多小商贩叫卖着当地的特色手工物品,燕鱼还是小女孩心性,最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小饰物,不时地低声惊呼一声,指点着外面让施施看。   姑苏城和越王城相比,不只是人口密集、闹市之中店铺林立栉比,连来往的行人衣着也很有特色,大部分以合体的过膝长衫为主,男子腰系丝带、发髻簪金饰玉。   吴楚女子不像郑鲁那些中原诸侯国的世家女子一般藏在家里足不出户,街上的行人当中屡见豆蔻年华的清秀佳人。   徒步走过的少女们多半身穿细麻衣袍子,胸际束着一条宽宽的红带,衬得少女们的胸乳高高耸起;施施看来,这种妆扮和后世的韩服非常相像,但是腰间另有丝带束裙,所以更显得少女的身材纤细紧致、窈窕风流。   而且,这里的女孩子们一般都是削肩窄臀,难得见到丰满圆润的胖女人;可能是因世人传说楚王好细腰的缘故,紧挨着楚国的吴越女子也受到波及,一个个都不怎么敢放开胃口吃饭,把自己硬生生逼成古代白骨精。   施施看看外面行走的红男绿女,才明白旋波为什么会让她穿得比往常要艳丽,原来的吴地居民喜爱活泼浓艳的服饰。   这时期的古人兴许不知道十二色相盘中红和绿、黄与紫等等是相隔180度的对比色,还有红和紫、蓝和绿等等是相隔30度的不和谐色,但是在穿衣着色方面显然是根据自然界最悦目的搭配,凭本能选择了最令人舒适的一组组好看的服色。   坐在施施身边的燕鱼是侍女素娥给她妆扮的,燕鱼身材娇小,今天打份得分外俏丽: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红团绣凌宵花的上襦,系着葱绿色的宽带束腰,显得胸际曲线挺秀了三分、没发育成熟的两个‘小馒头’也醒目起来;下身是黄色撒百蝶穿花的罗裙,一身繁杂亮眼的花色倒显得燕鱼那张小脸儿越发朝气逼人、活泼可爱。   燕鱼发现施施用赞赏的眼光打量她的衣着,也不禁得意地正正额上的固发丝带,“夷光姐姐,这身衣服好看么?原本是母亲给我备下的嫁衣呢!”   “好看,美极了!”施施笑着给她捋捋垂在两颊的青丝,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还在中学读书、看泡沫电视剧、追明星唱流行歌曲,还是会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大孩子;在这个落后荒蛮的时代,夷光、燕鱼这么小的女孩儿竟然要准备嫁人生子的事了。   马车行驶到姑苏中心大道最热闹的街市上,施施发现路边有家挂着各色彩旗的店铺与众不同,大开的木窗里立着两个衣着别致的美艳女子。   她们俩不仅襟口处开得特别低,隐约可以看到胸前雪丘的迷人沟壑,还不时地向来往的行人点头微笑。   ‘这时期流兴低胸晚礼服?’施施好奇地探出头想看看那店铺的招牌……   “您是越来越大胆了?还不快放下帘子!”旋波轻斥了施施一句,施施撇撇嘴,瞪了一眼旋波的后妈脸,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开口问旋波,“那个......旋大姑娘,刚才那家挂着彩旗的店子是卖什么货品的?”   旋波绷着脸不答,燕鱼的侍女素娥较为和气,她望了一眼旋波,微笑着对施施和燕鱼道,“刚才那家木楼是女闾,就是贵族男子们寻乐的去处!”   说到女闾,施施就明白了,自从东周时期的齐国名相管仲突发奇想,在临缁城开设了大周第一家女闾(官立妓院),这种既能赚大钱又能让权贵们极尽享乐的营生迅速在大周泛滥起来。   燕鱼从车后窗巴巴地望了两眼艳帜高张的红楼,渐渐也明白了那里是什么地方,她呆怔了片刻,小脸红红地问侍女素娥,“素姐姐,那里面……卖……身的,都是什么人啊。”   素娥还未开口,旋波冷冷地道,“里面有些是犯了吴国律令的罪官家眷、别国女战俘……更多的,是从我们越国抢来的良家女子!吴国士大夫们玩腻了,就把她们丢进伎馆里们任人糟践,为他们卖肉赚钱!”   马车里瞬间安静下来,不只旋波和素娥眼中散发出凌利的恨意,连燕鱼小小的面孔上也是一派肃容。   施施暗叹:姑苏城大大胜过越王城的繁华富丽深深触动了旋波她们炽热的爱国之心,此时此刻她们心里想的一定是盼着越王早点带兵攻打进来,把姑苏城里的吴人杀光、好东西抢光、好景致烧光!   是地呀,两位侍女的身体语言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么个意味。   ‘范蠡那个伪君子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培养出来的这种高端人材啊,怪不得他不当官以后又成为一代富豪陶朱公,是不是提前两千年悟出了传销和保险公司培训员工的洗脑术啊。’   直到马车在长乐宫门口停下来,施施还在思索这个复杂的问题。   越国使臣接到进宫通传的时候是午后,吴王殿下一早带领朝中几位上大夫到城北狩猎,此时吴王一行已返回宫中正与众位大夫在前殿宴乐。   越姬们没有资格乘着马车进入前宫,都在宫门外下了车步入宫门,侍女们跟到中门外就不得再进;施施等八名贡女跟在范蠡身后从侧门低头躬身走进金碧辉煌的前宫大殿。   施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从眼角打量着身周的环境:凭借施夷光的点点记忆,施施想起越王宫的建筑风格:越人讲究的是宫房与山水景致的自然融合,傍水建瓴九曲回旋,以清雅精致见长,一亭一台、一窗一廊处处透出小巧玲珑的匠心。   比起越王宫,吴宫的亭台楼阁在秀丽精致以外多了几分洒脱之意:他们走过的红木长廊是一道极为精致的抄手游廊,从一大片旺盛的火红色蔷薇花海中曲折地穿过,穿过蔷薇丛之后,便看到绿油油的草地上盛开着一丛丛杏黄色的小花,那些花儿散发着一种好似寒兰似的清幽香气。   施施数着雕有祥云游龙的粗大红柱,数到快一百的时候,终于进入前宫最后一道门,踏进白玉石砌成的宽大甬道。   她悄悄抬起头来:面前是数百层白石的阶梯,阶梯的东西两端,每隔三两阶就站着一位威武健壮的披甲侍卫。   14 殿前争美   施施还未来得及细看吴王议政殿里的陈设,寺人一声唱报,“越国使臣范蠡大夫到——”   “外臣范蠡拜见吴王陛下。”范蠡躬身行了个外国臣使的半礼,几名上大夫对他侧目而视,显然是认为他应该跪地行叩礼才对,但是范蠡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虎丘行宫的养马奴,以现在的越国左相身份,行这种礼也勉强说得过去的。   八名越姬在殿中一字排开,领头的郑旦盈盈下拜,其她女子也同时匍匐在涂了彩漆的硬木大殿当中。   NND,又要跪!施施低咒一声,不得不学着其她越姬的模样跪好:双手叠在地上,脑门搁在自己的手背上,上身贴地、屁股高高地撅起来。   “范大夫,免礼。”   “谢吴王陛下。”范蠡直起身来,被殿前寺人引到一边的竹榻前跪坐下来,看到他对过面安坐的正是伯嚭和伍子胥等人,连忙虚虚向对面拱了拱手;伯嚭大夫和善地点头一笑,伍相国却是冷哼一声,根本不屑和范蠡打招呼。   施施跪到手脚快要麻掉,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这么一句低沉的‘范大夫,免礼’;她直起上身正要站起来,发现身边的越姬们只是立起上身,还是垂头跪在原处一动不动,这才明白吴王只让范蠡到一边的榻几上就坐,她们这些越女连就坐的资格都没有。   施施悄悄抬起头来看看吴国的最后一代昏君是什么德性:   只见大殿正中金案后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身穿绣金龙团形纹的黑袍子,领口和袖口是明黄的绲边,胸襟上有繁杂的云纹堆刺。   男子的额发束在金冠之中,右手微微撑着下颚,左手持着金光闪闪的酒樽,他嘴角微微勾起,半眯着黑黝黝的双眸望向范蠡的方向,神情极为舒适悠闲,像一只享受完猎物,正伏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美洲豹。   施施吃了一惊,她没想被越人称为暴君的吴王姬夫差居然如此年轻:容长脸上丹凤溢彩薄唇微抿,眉头系着固执隐忍、眼神中却有几分魅惑天成,微笑之下似乎嘴角下还有两个与君王之气很不搭调的梨涡儿。   越国文师傅对越姬们讲述过:姬夫差是上一任吴王阖闾的孙子、吴世子姬波的长子;姬波英年早逝,阖闾临死之时,相国伍子胥力推夫差继承阖闾的吴王之位。   夫差现在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六岁,娶的元妃是宋国女公子宋季子(这一点和施施魂穿前看过的春秋题材电视剧不同,里面说夫差就是吴王阖闾的儿子,直接让吴世子姬波这个人在历史上消失了)。   夫差右边陪坐的圆脸女子气质华贵,似乎比夫差的年龄要大一些;两只斜挑的丹凤眼和夫差很有夫妻相,加上她鼻峰高挺秀美、红唇饱满圆润,是不同于楚越娇娃的北地胭脂。   这女子身穿大红色绣金罗襦,胸襟处的花纹是丹凤云纹;看这副装扮,施施暗暗揣测她应该就是姬夫差的君夫人宋季子。   左边那名女子侧跪在夫差身边,从施施这个方向看去,正正对上那名女子的芳容:二十岁的模样,柳眉杏眼悬胆鼻、樱唇小小粉粉嫩嫩、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   美人儿头梳流云髻、发间绾着几枝莲头簪子,耳下垂着亮晶晶的两粒南珠,更显得目若秋水、波光莹莹,她身穿浅粉色的锦纱外衫,纤腰束着累金丝带,宽大的裙摆在身后展开,上面绣着大片盛开怒放的紫红色扶桑花。   根据施夷光在越宫受训时的记忆,这个娇娇弱弱、地位堪比吴夫人的美姬,就是伍子胥的外甥女儿——吴王侧夫人清姬。   施施仰脸细细地盯着清妃,觉得在这个韩国整形术还未诞生的落后时代,能长成这么一套好五官,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也难怪吴王不时用那种宠溺的眼神罩着她。   紧挨着施施跪坐的燕鱼,眼角扫视到施施正仰着脸,非常无礼地打量着上方的君主,赶紧用肘尖碰了施施一下,示意她快些低下头来。   “今天的围猎是哪位爱卿拔了头筹?”   过了好大会,头顶上方才会传来这么懒洋洋地一句,施施更加肯定:如果美洲豹会人语的话,一定就是这种腔调!   吴王的近身寺人小声和侍卫核实一番才开口回奏,“回禀主君,夏候义将军和公孙雄将军上午猎到的野羊和山豚最多,二人的猎物数目相等、不分伯仲。”   “本王一早说下,谁在这次围猎中拔了头筹,本王有重赏,正好范将军送来越国的岁贡……”   吴王眼角扫过木案上的帛书礼单,“有夜明珠、玉璜等珍玩,夏侯义、公孙雄两位爱卿各自过去挑一样中意之物吧。”姬夫差指着越姬身后那几个展开盖子的雕花铜箱对两位将军说。   “禀主君,末将听闻越地女子多半性情温婉、易养子嗣,末将妻室体弱,正想纳一房品性上好的如夫人,主君可否从这几名越姬当中赏赐一名给末将做妾?”   公孙雄没有随夏侯义一道去看箱中的珍宝,居然向吴王叩头索要一名越姬做如夫人。   姬夫差凤眼一转,盯在公孙雄面无表情的脸上,夏侯义却扑嗵也在一边跪下来,他方才也斜眼看到这批进贡的越姬极为美艳动人,早就暗中吞了几次口水,“主君!公孙将军所言甚是,末将也是后院少人服侍啊,主君您就赏末将们一个美人吧!”   两人的请奏落在越姬们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少女们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阵前的擂响的战鼓一样:就算在英俊的吴王殿下身边当个小宫女,也比跟这两个煞神一样的中年汉子当如夫人强啊。   “也好……你们从这八名越姬当中先挑两个如意的女子做侍,剩下的六女分赏与众位上大夫。”   姬夫差话音一落,范蠡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视线紧张地落到施施跪坐的背影上:‘公孙雄是伍子胥那边的人……他居然对吴王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一定是早有预谋......可恨的是姬夫差居然应允了!公孙雄若挑中了施夷光,那她岂不就此落入虎口?!’   他对面坐着的伍子胥听到吴王的这句话,一脸严苛的线条倒是缓和了许多,望向姬夫差的眼神也显得慈蔼起来。   夏侯将军是个面色微黑的中年人,脸上蓄着一蓬虬髯黑须,他先向吴王谢了恩赏,抬腿就站到越姬们面前,下令让她们全都抬起头来,少女们抬头看到夏侯义的大黑脸,一个个呆怔之后惶恐不已,唯恐自己被这个相貌凶恶的老男人选中。   “末将就要这名女子!”夏侯义和公孙雄同时开口,两人的手指同时指向一个方向!   两人发现指的是同一女子之后又同时抓住施施的左右两臂,“她是末将先看中的!”   “你放手!”   “你放手!”   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除了范蠡,别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望着被两名将军同时看中的越姬。   施施傻了眼,她先是瞅瞅左面的黑脸大汉,再看看右边那个长着鹰勾鼻的冰雕脸男人,嗯……公孙雄将军那张冰雕脸比起满脸长毛的夏侯将军还中看一点点……   她疑惑地抬头去看大殿上方的吴王:自己的魂穿会改写历史吗?还是……她现在其实就在一场荒诞的梦境里,说不定哪一天就醒过来回到钢筋水泥构成的世界里?   姬夫差放下酒樽直起身子,收起戏谑的笑意,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被两名臣子争抢的这名越姬。   女孩儿微微仰起头、怔怔地望着他,两只圆圆的杏仁眼中透着一丝茫然,并没有她此时的遭遇应有的慌张惊骇。   怪不得夏侯义和公孙雄为这女子当庭反目!她的确是位不得多见的绝色美人!   女孩儿未束发髻,表示还不到及笄之年,浓密的青丝柔顺地垂在肩后,只用一串艳丽的红珊瑚固在额头上。   娇躯着一袭浅黄色绣紫红海棠的宫绸长裙,透明的轻纱在身后逶迤,银丝宽带束身,更显得纤腰一把、身形窈窕;白色中衣的交衽里露出一截白皙的长颈,柳眉弯弯黛色轻染,琉璃般的黑眸亮如点漆,两片粉色的樱唇微微张开着,似乎还未意识她现在已成了一只待屠的可怜羔羊。   吴王触到施施的目光之后,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夫差眯起凤眸微微一笑,“两位爱卿都看上这名女子?这如何是好……”   “禀主君!”伍子胥站了起来,“依老臣之见,为显公平,主君应命人将这女子劈作两半,各赏一半给两位将军。”   神马?!施施头皮一阵发麻,后颈僵直着转过头来愤怒地瞪向伍子胥,‘他NN地,这个白毛老头子实在可恨!活这么大岁数了,也不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点德!一张嘴就是这么个阴损恶毒的馊主意,当姑奶奶我是生日蛋糕啊,切吧切吧一人一片、同喜同贺?!’   听到伍相国建议把施夷光劈成两片,抓在施施肩头的两只大手倒是识相地缩了回去,夏侯义将军呵呵笑了一声,转身对伍子胥拱了拱手瓮声瓮气地说,“好好地一位大美人儿,砍做两片还能看么?相国大人向来与公孙雄将军交好,也不必使出这么阴损的招数逼末将让步吧!”   伍子胥冷哼一声,目光炯炯地望向吴王,看他怎么处置这名引起两名大将反目的越姬。   吴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眼底仍是原来那副戏谑的神情,视线从愤怒的施施身上缓缓移到面色发青的范蠡脸上,过了一瞬才慢吞吞地道,“范卿以为如何?”   范蠡定了定神,阴晦地望了一眼对面的伍子胥,伍子胥三番五次阻拦吴王收纳越姬,这一次恐怕无法顺利地把夷光送进后宫,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夷光的性命!   他起身向吴王拱手,“回禀主君,这八名女子都是小臣从越地好女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美色仪容各有千秋、不分上下……小臣建议两位将军再细选一番,或许——”   “对、对!公孙将军,你再好好挑挑,这几个越女都是水灵灵的美人儿,哎,你就不要和老哥哥争了!”夏侯义不等范蠡说完就急不可待地插身到公孙雄和施施中间。   公孙雄冷笑,“小弟听闻夏侯夫人善嫉,夏侯将军染指过的侍姬丫头几乎都丧命在嫂夫人的棍棒之下,此女生得如此娇弱,若是落到夏侯府,恐怕活过两三天吧。”   “你——”夏侯义四顾众大夫脸上多半露出耻笑他惧内的神情,咬咬牙指着施施道,“待主君将她赏与本将军,本将军立刻回府摆酒宴,纳做良妾,绝不会委曲了美人儿一分!”   公孙雄快速和伍子胥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表示要纳这名女子为良妾,根本不对其她的越姬多看一眼;众大夫皆哑然,纷纷将视线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吴王殿下。   姬夫差伸出修长的手指对身边一名少年侍卫勾了勾手,“小伍,你刀法甚好,可有把握将这名越姬一劈两半?”   被吴王称为‘小伍’的少年傲然一笑,屈膝跪在殿前,“微臣有把握将此女一劈为二,公公平平地分给夏侯、公孙两位将军!”   “好——”   15 刀下惊魂   听到姬夫差问‘小伍’有没有把握,把两位大将争抢的这名越姬一刀劈成两片,范蠡瞬间石化,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桩谋略会给施夷光带来灭顶之灾!   伍封是伍子胥的长子,现任吴王宫的侍卫统领,也是吴王信任重用的武将之一;看着伍子胥父子眼中的得意之情,范蠡的胸口火烧火燎地一样抽疼起来,   ‘夷光……我对不住你!’他对上施施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脑中一片空白,居然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法子为施施解除这场危难。   施施见范蠡目光闪动,却不敢开口为她求一条生路!   ‘忘恩负义的伪君子!’施施气得胸口一阵发闷,交叠在两膝上的双手紧捏着丝带的垂绦,后颈和脊梁簌簌地冒着寒气:她林施施重生到这个怪异的时空,就是为了替施夷光受一把身躯一分为二的可怕滋味?!   出奇的是,这会儿她竟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恐怖诡异;也许是最近才‘死’过一次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姬夫差刚才对上她的眼神时那抹奇特的光亮......   施施拉开燕鱼揪在她衣袖上瑟瑟发抖的手,想要站起来大声地给自己说几句话;她已经想到一个自救的办法,这个时代的人不是信奉鬼神么?   她可以利用她掌握的历史和科学知识,证明她不是真正的施夷光,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世人的仙子!先把这些落后的古人唬倒再想法子脱身......   还没等施施想好怎么措词,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地从木榻边站起来,也不向夫差叩头,拱了拱手瓮声瓮气地说,“主上,老臣有言当禀。”   吴王点头,“老卜师请说。”   施施听到‘卜师’两个字,急忙转过头见识一下古代传说中的神职人物,只见他满脸皱纹,长得很是喜庆,不仅身材圆圆胖胖,连脸形和满脸的褶子都酷似名犬沙皮,而且身上穿的黑袍子上绣着一个奇怪的面谱样图腾,有点像戴了羽冠的夷族首领的头像。   老头儿努力睁开小眯缝眼,对着施施像打量一件精美器具似地叹息了一声,“主上,老臣以为此女相貌惊世骇俗,乃天地清灵之气所造化,切不可用刀将她头发顶一劈为二......如此实在是暴殄天物......”   施施热泪盈眶,满脸感激地望着胖老头:好人哪......自打穿到这个落后野蛮的封建时代,总算是遇到了一个有良知的好人了(虽然他长得不太像人类)!   老卜师慢条斯理地捋捋稀疏的胡须,“主上呐,下月初一便是禘祭(夏时祭)大礼,若将这女子的人头与新得的寒光玉璧一起做为贡品献祭于日神月神及水陆诸神,则善莫大焉!”   善你MM的头!你是供养的海陆空三地儿的神仙,还是供养的猎头族的印第安人?!   施施气了个倒仰,原来以为这老头儿是跑出来替她求情,放她一条生命的,没想到人家看中自己脖子以上的部位,想拿出当贡品给吴人奉养的那几路鬼神!   这到底都是什么人啊,简直就是一伙还没完全进化的类人猿!   “不可!”   没等施施表示愤怒,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伍子胥似乎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取了施施的性命,“主君,禘祭所用牲品皆为雄性,主君方才既然已将此女分赐与夏侯将军和姬雄公孙,自然不宜再作祭品之用!”   伍子胥的话音刚落,他儿子小伍不等吴王再发话,一个箭步就走到施施身边,范蠡脸色大变,伸手去摸袖袋里暗藏的柳叶飞刀......   施施向后猛退着避开伍封捉向她肩头的一只大掌,大殿上方突传来姬夫差不慌不忙的语气,   “小伍呐,你记住自己方才说的话……公公平平地把此女劈成两片给本王的两位爱将……”   “劈完之后本王是要让人过秤的,若是哪一半少了分毫,那便是欺君之罪……小伍,你得拿脑袋来补。”   “主君,这……”伍封是伍子胥的儿子,自然也不是糊涂之辈,他急忙放过施施曲膝跪地,眼角扫过伍子胥的脸色,只见父亲面色渐沉,定定地望着金殿上方的吴王。   吴王那番话刚出口,范蠡心头绷紧的弦蓦地一松,知道事情尚有转机;施施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原地,她是清楚地感知过死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并不害怕再投一回胎、再穿一回魂。   可是那个叫小伍的冷面少年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来揪她衣领的时候,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死亡来临前的冷彻心肺的恐惧!   施施大喘了口气,挺直腰抬起头来,她想弄明白大殿正中那个男人到底想演哪一出;她不是真正的施夷光,对吴王没有什么民族家国大恨,但是姬夫差要是再对她玩猫捉耗子这一套,她也不妨客串一把红颜祸国的狐狸精。   吴王也直身注视着施施,狭长的凤眸之中闪烁着嘲讽的微笑,施施这才发现他微勾的嘴角和轻扬的浓眉之中蕴含着凌利的王者之气!   他的笑容让施施联想到蹲坐在大石上晒太阳的老虎,乍看去像一只温顺无害的大猫咪,只是看清那眼神人才会明白,那是随时都可能亮出利爪来将她撕碎的残忍暴虐……   姬夫差方才那种温文无害的神情根本就是个假像,亦或者他注视着身边的爱姬清夫人才会有那种温和的笑容?   施施的胸口一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的心脏,她开始期盼身边的夏侯义或公孙雄有一个能让步的,不管跟着谁走也比踏进吴王的后宫要强得多。   “呵呵……”只听大殿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一直作壁上观的君夫人宋氏笑盈盈地站起来,缓步走下高阶,站到施施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啧,果然是位国色天香的可心人儿……夏侯将军、公孙雄大人,本夫人也想分一成春色呢!两位将军可愿让与本夫人?”   “末将不敢。”夏侯义和公孙雄不是蠢人,君夫人开口,自然就是吴王的意思,他们再大胆,也不能和主上争侍姬。   君夫人直起身子对伍子胥道,“相国大人,本夫人主持后宫琐事,清姬妹子身体又弱,都不得时常服侍主君,其他那几位侄娣也不甚合主君的意……后宫多时不进新人,今日本夫人便挑两位越姬进宫服侍主君可好?”   伍子胥微咳了两声,“后宫之事一向由夫人做主,但是这名越姬——”   “主君,相国大人都这么说,小童就越矩了!”宋氏笑着向姬夫差轻施一礼,伸手把施施和郑旦拉了起来,“这两妹子生得甚好,随本夫人近前来见主君。”   一脸狂喜的郑旦和还没跟上剧情的施施恍恍惚惚地跟着吴夫人走上高阶,跪坐在吴王的榻几一侧;郑旦立刻很有眼色地提起几上的酒壶给吴王和夫人们倒酒。   施施瞅见郑旦俏脸上伪装的那一派天真无辜,憋不住地想讥笑:世道这么乱,装纯给谁看呐。   一转头正撞见清姬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对方温柔地笑着,施施回以真诚的微笑,她心头却拉响了警报:这个女人的伪装段数远在郑旦之上!根据前世她多年来看泡沫电视剧和宫斗小说的经验,越是这种貌似柔弱的女人越有心术,为了争夺男人的专宠不惜任何代价。   姬夫差并未多看她俩一眼,示意夏侯义和公孙雄从余下的六女当中再行挑选;这次两人没敢再多事,各自领了一名越姬回到榻上。   剩下的四名越女,吴王指给了伯嚭和伍子胥等四位上大夫,年龄最小的燕鱼居然配给白发白须的伍子胥!   施施望着燕鱼强忍着眼泪涨红了的小脸,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了别人。   吴王的近身寺人上前小声地请示了两句,姬夫差略一点头,寺人躬身退后去偏殿叫来乐师和舞姬。   乐人们给吴王行了礼,跪坐在大殿的两侧,各自立琴瑟、持笙竽,吹弹起大周华美悠扬的宫乐,一队身着粉色丽裳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音律的节拍妖娆地行进,如同一朵朵会行走的扶桑花儿。   施施被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耗去了多半心力,这会儿听着慢板的古乐声,浑身困乏无力几乎要控制不住打呵欠的欲望;她暗中掐了自己的手臂内侧一把,竭力将目光注视在下方那些赤裸双脚、扭腰摆臀的妙龄少女身上。   这时候的宫庭舞横列竖排的人数都是一样的,自周公旦制定了《周礼》以后,大周的王公贵族的一行一言无不严谨地遵循着周礼的条条框框。   单说这宫中乐舞:周天子的舞姬可以跳‘八佾舞’,就是说殿中共舞的姬人能达到六十四人;诸侯们的最高规格为‘六佾’,也就是在大周诸侯国的王宫里可以看三十六个女人跳宫庭舞,多一个就是不合礼制了;还有,国中大夫们的配制是‘四佾’十六人、士的规格是‘二佾’四人。   殿中这三十六名身穿束腰薄纱、玲珑玉足上套着悦耳银铃的舞女,哪一个单拿出来也都是上好的姿色,而且多半发育良好,低开的纱衣束出胸前汹涌波涛、紧腰的湖水裙显得翘臀圆而紧致,再加上她们受训过的明眸善睐……大殿中的男人们几乎没有动筷用膳的,一个个就着舞姬们的春色下酒,神情大多不堪入目。   施施望向范蠡,看到他俊朗的侧影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暗自嗤笑了一声: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倒是把美色看得很轻。   她又斜眼看了一眼左手搂着清夫人的细腰、右手端着金樽轻啜淡酒的吴王夫差,目光扫过姬夫差玉带虚束的腰胯处,施施恶意地猜测:就算越王十年后杀不进姑苏城里来,姬夫差这副文文弱弱的身板儿,也不知道在这种乱花迷眼的温柔乡里能撑几年?   16 怨憎会   古代的宫庭舞实在没什么看头,看来看去,也不过是扭腰、摆胯、踏拍子、甩着长袖转圈儿,唯一好看的不过是美人转身留头一瞬间抛的那个回味悠长的媚眼儿。   施施揉揉眼,恍惚想起以前的男同桌夸过本校的某某校花电眼了得:上届校庆晚会就是她做的主持人,开场白之前一个媚眼扫过全场,在座的男性师生都荡漾了,那汪春波简直通杀全场的老少男淫啊......   这些个古代少女的眼神显然还达到那种高级别的段数,敢大肆眉目传情的只有寥寥几个,而且都是向吴王凝睇含笑,目标非常单一;而且从施施这个角度看过去,吴王夫差的视线似乎看得很远:透过舞姬们飞扬的裙裾和大夫们痴肥的笑脸,不知望到了哪个渺茫的界面。   ‘他像个听课时走神的小学生。’施施腹诽吴王,这是个她看不透的怪人,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本色演出,只出这个姬夫差,实在离历史小说和古装电视剧上的造型差得太远,既不像马明星塑造的咆哮男,也不像胡明星刻画的偏执硬汉。   发觉姬夫差已侧过脸来,正往她这边瞧过来,施施立刻正襟危坐,半低下头,正好看到大殿下方走进一队持着牛油火烛的寺人。   这时候也大概就是下午四五点钟,寺人们就开始燃起雪亮的牛油粗烛,插在大殿墙壁上悬挂的烛台上;没用半刻,那种微腥的油烟气混入空气当中,更是薰得人昏昏欲睡,一曲未了,施施用肥袖子遮着脸悄悄打了个呵欠。   乐师换曲子的空闲,大夫们纷纷给吴王敬酒,然后前后左右互敬;酒意上头的上大夫们原形毕露,开始对身边的越姬动手兼动口:夏侯义捏着怀中美人的下巴,噙了一口酒液哺进王绢嘴里,王绢呛得连连咳嗽,眼泪一并呛了出来,她拿袖角拭着下巴上的残酒,恰好对上施施望过去的眼光,王绢眼中竟然对施施射出怨毒的目光!   施施愣了一下:‘难道这蠢女人认为她是代我受过?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吴夫人选不上本小姐,也未必会选你这个柿饼脸进后宫吧!嗤——天底下除了苍蝇和蚊子以外,还真有你不招惹也躲不开的讨债鬼......’   她抽了抽嘴角望向燕鱼,顿时松了口气:伍子胥还在正襟危坐,并未对燕鱼怎样;如果这老杂毛还有点人性,就不会下手玷污燕鱼这么年幼单纯的女孩子,最起码把她赏给他的儿子做妾姬也好啊!   施施想到差点把她一刀劈开的伍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顿时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伍家的男人都不是一般的狠毒啊,可怜的燕鱼!   她的记忆里有越宫文师讲述的吴国各位权臣的林林总总,伍子胥的资料当然是重中之重:伍子胥本是楚国人,当年伍子胥一家被楚国权臣费无极陷害,遭到灭门之灾,伍子胥在名医扁鹊的一位弟子帮助下,侥幸通过昭关逃到吴国。   伍家遇害的原因大致是这样的:   伍子胥的爹叫伍奢,是楚国世子熊建的老师,职位的名称是太傅。   (春秋时期,诸侯国君的儿子被称作公子,是公侯之子的意思,女儿就被称为女公子;将来要继承诸侯君位那位公子被称做世子)。   世子熊建长大了嘛,他爹楚平王就派人给他求娶了一门好亲事——秦王的妹子孟嬴;这本来是好事啊,可是任何好事都能让坏人给搅乱地。   楚大夫费无极是世子少傅,楚平王是挺信任他的,但是世子建不喜欢他,费无极就担心有一天平王不在了,熊建成了新的楚王对他和儿孙不利!   于是,奸滑的费无极想到了一个离间楚平王父子的计策!费无极在平王面前不停称赞秦国女公子的美色,一来二去的,楚平王就动了色心,想要自己娶了未过门的儿媳妇。   他让费无极告诉秦国送亲来的使臣:楚国有女子未嫁进门前先拜见公婆的习俗,送亲来的秦使臣没怀疑什么,就让楚王宫的人把孟嬴公子接进宫了。   楚平王趁机占有了准儿媳孟嬴,又把孟嬴的侍女冒充秦王妹子,送去世子府,让侍女和世子建成了亲。   公公抢儿媳的事情虽然是极为低调处理地,但是被隐瞒的当事人——太子建和秦国女公子孟嬴两年后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太子建不敢明着说老爹的不是,孟嬴就不干了,她整天哭哭啼啼地很伤心:如花似玉的自己,原来应该嫁年貌相当的世子啊,怎么就让又老又无耻的楚平王给祸害了捏?!!   楚平王为了哄夫人高兴,决定废了楚建的世子之位,改立孟嬴刚生下的小公子熊珍为王储;费无极借机进馋言说太子建早有谋反夺位的意图,楚平王下决心要杀了楚建。   这件事遭到世子太傅伍奢(伍子胥的父亲)的反对,伍奢的性情一向耿直,他很坦白地对楚平王说:“主上呐,您把准儿媳妇据为己有,已经够过分的了!现在又听信小人的谗言,怀疑自己的亲生骨肉有谋逆之心,您怎么可以糊涂到这种地步?!太让楚国臣民们失望啦!”   楚平王被他说得伤了自尊,一下子恼羞成怒,下令把伍奢捆住关进牢房里。   费无极见机又烧了一把火:“伍奢这个老顽固,当面就敢骂您霸占儿媳,心里还不知道是怎样怨恨您呢!他一直是和世子建是一条心的,这样的人怎么能留他活路?”   于是楚平王一不做二不休,下决心派高手刺杀世子建,同时下令灭了伍家满门。   伍奢的大儿子伍尚和他父亲一样愚忠,接到楚平王逼伍奢写的家书后就赶来郢都救父亲,被楚王下令捉住,父子二人被一同斩首在商肆大街;他的小儿子伍子胥却猜到回到郢城会面临怎样悲惨的结局,他没有和大哥一起回楚王城,而是和世子建父子一起先后逃到宋国、郑国。   楚世子熊建在郑国一心要集结兵力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的所作所为引起郑国国君的猜忌,楚建最后死在郑定公手下。   伍子胥带着熊建的儿子熊胜逃出郑国,来到吴国投奔了公子阖闾(也就是后来的吴王阖闾),他一心一意地扶持起阖闾公子的势力,以便日后带领吴兵打回楚国,为惨死在楚平王手下的父兄报仇。   后来伍子胥又到罗浮山请来精通兵法的齐人孙武子,渐渐壮大了吴王阖闾的兵力,几年后伍子胥终于带领吴兵杀进楚王城郢都!   那时楚平王已死,伍子胥无从手刃仇人,就让人把平王建在湖底的王陵挖开,从棺材里把楚平王扒出来鞭尸泄恨!   当时平王和孟嬴生的儿子楚昭王已经逃走,伍子胥觉得气没出够,怂恿着吴王阖闾把楚昭王的妻妾们糟蹋个遍,连昭王的母亲孟嬴都不想放过;他还让吴将们分别住在楚国大臣们的家里,奸...淫他们的妻女以羞辱昭王君臣。   施施很理解伍子胥为家人报仇的悲愤心情,但是怨有头债有主,陷害他伍家的楚国权臣费无极已经死了,下令杀他全家的楚平王也被他鞭尸挫骨扬灰了,他没有理由再迁怒于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楚王后妃和楚臣的妻女们呀,在这个处处讲究礼制的大周朝,那些被吴人糟蹋过的楚女们,失了贞节就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当时直接就杀了她们!   所以施施对伍子胥这个历史上的所谓忠臣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对吴王阖闾的忠,无非出自于借刀杀人,为自己的家人复仇;他对吴王夫差的忠心则置姬夫差于末代昏君的可笑境地……   打个比方:抗战时期,农民张三的家人被坏心眼的村长给祸害了,张三为了报仇去投奔了外国某势力团伙——他投靠了日苯鬼子!几年之后,张三带领给他撑腰的日苯人,打死自己的族人杀回村庄,把老死的村长挖出来鞭尸,还唆使日苯人奸...淫村长的妻女和同村的弱女……   伍子胥的所作所为和汉奸张三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吧?楚国和吴国虽然同属大周,但是这时期大周王朝已没有什么话语权,各诸侯国都是一个独立的政治体,伍子胥带着吴人打进生他养他的楚国,战死的都是无辜的楚国老百姓,对于楚人来说,他就是一楚奸卖国贼。   更何况他第一眼看到施施的时候就提议吴王把活生生的她砍成两片儿!   ‘你既然疑心施夷光是越王勾践派来的细作,干嘛不对越王和范蠡下手?为什么不趁勾践在吴国养马这三年除掉他?’   ‘总是跟女人过不去算什么英雄好汉?!他NN地,你老人家是练的《葵花宝典》?’   施施对着伍子胥一阵子腹诽之后很是解气,鼻子很快地嗅到铜几上新鲜烤肉的美妙香味,视线渐渐定在寺人新呈上的一盘黄澄澄的脆皮烤鸡上。   17 美食堪慰   施施注意到每个人面前就膳用的木案都比较小,搁上一只硕大的青铜酒樽和两大盘肉菜之后就没多少空地了,所以他们上菜的方式和后世从欧洲传到国内的西餐程序很相似。   每当一道菜被吃掉三分之二,或者是大夫们对这道菜品丝毫不感兴趣,根本不动筷挟一些到自己面前的浅盘里面,旁边随侍的寺人则立刻撤掉这道菜,换上热气腾腾的新菜品。   大夫们身后捧着酒壶的那几个宫装女子是专门倒酒的女酒,归属于王宫中酒人统一调度管理。   宫里做菜的大厨叫内饔,也分好几个等级,有上百个学徒供内饔们指使,和酒人、女酒是完全不搭边的两个部门。   施施的眼神已完全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各种散发着咸酱味的肉脯、酸甜气息的蜜浆、清香迷人的果藕吸引住,她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早饭时就喝了两口豆羹,从那时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饮;不看这些美食还好些,看到别人吃饭,自己的饥饿感会放大十几倍滴!   ‘好饿啊,能不能一起吃啊,反正你们也吃不了这么多,浪费食物是极大的罪恶……有木有人听到、有木有人听到俺的心声啊?!’   以前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都爱看杂志,花花和小四爱看明星八卦类的,狸狸爱看时尚服饰,而她——林施施最爱看的是美食特刊。   这要归功于离婚后的爸爸辞掉了中学语文教师的工作,给开快餐店的新妻子当了‘贤内助’。   从十三岁起,施施几乎每个暑假、寒假都在继母的快餐店里打工,店里的大厨是继母的老父亲,老人倒是很喜欢施施这个勤快聪明的小姑娘,常常把给客人做的稀罕菜分出一点来留给施施品尝。   施施跟着老人学会了好几样拿手菜,也同时爱上了做菜这个行当;她曾经仔细查阅过中国的各大菜系的发展和起源,了解到在东周时期已经有了炒、炸、炖、煨、烩、熬等基本的中餐烹调方法,以及腊、醢、菹、脯等等腌制酱菜和肉干的秘术。   周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宫宴大菜莫过于‘八珍’。施施记得‘八珍’分别是:   一,淳熬。把五花肉丁大火炒熟了,加上酱油着色、煸出酱香味儿,起锅,然后趁热浇在白白的稻米饭上(施施点评:古代版的红烧肉盖浇饭)。   二,淳母。烹调方式同上一种,只不过是把肉丁浇在黄糯米饭上罢了。   三,炮豚(煨烤炸炖乳猪)。哎,这道菜可讲究了:首先将小猪洗剥干净,腹里挖空填满大红枣,用线缝好,然后包上湿泥,小火烤干,剥泥取出小猪。(施施评:看到这里,有没有想到叫花子鸡的做法捏?)   敲开泥壳儿,拿出烤香了的小猪之后,再用米粉糊遍涂小猪的全身(简单地说:挂糊),用油炸透了再切成一片片地,配好作料,加汤汁放进小鼎里面,再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里面加汤,用文火连续炖三天三夜,起锅后用酱醋调味食用。   这一道菜先后采用了烤、炸、炖等三种烹饪方法,而工序竟多达十余道呢。(施施点评:子曾经曰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这炮豚的做法也太官僚主义了吧,纯粹是为了麻烦而麻烦地。)   四是炮牂(煨烤炸炖羔羊),方法同炮豚,就是把小.乳猪换成了小肥羊。   五,捣珍。红烧牛、羊或者鹿的里脊肉,这和后世的做法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炸肉的油是用的动物脂肪,周代的人还不会压榨植物油呢。   六是渍,就是用酒和蜂蜜渍一下牛羊肉再行烹调;七是熬,是用烘烤的方法制做咸滋滋的肉脯。   八珍的最后一种是肝膋,这道菜很特别,是用那种网样的板油把狗的肝脏包起来一起烤……(施施点评:狗是人类的朋友,如果有的选,还是用别的食材做美味吧!这道菜施施不感兴趣,不评也罢。)   看来看去,吴王和大臣们的饭桌上没出现八珍中的某一类,也许是祭天或祭祖这种大庆典的日子,宫里的大饔才会做八珍那些费时的菜式吧!   ‘这个……天哪,怎么会做得如此迷人?!’   施施两眼直直地盯着寺人刚刚端到吴王面前的一盘烤鸡。   那只肥鸡烤得火候正好,翅尖微焦、鸡颈酥黄、卖相那是相当地美,它全身散发着植物种子香料和果木熏烤的独特醉人气息……一定是刚从烤架上取下来就装盘了,因为肉眼还可以见到那只鸡麦黄色的表皮上滋滋冒着可爱的油花儿,哼哼......如果在鸡颈和翅膀相连的部位一口咬下去啊,肯定是皮脆肉嫩、齿颊生香、妙不可言呐!呜呜呜......   这个时代没有烤箱微波炉等等专用厨房电器,用木炭火烤成这种状态何其难得呀!   施施勉强转开视线,听到自己肚皮里的饥鸣声隐隐和着乐师的节拍声,咕唧、咕唧……施施又咽了一口唾液。   姬夫差很少动筷,除了对臣下们的歌功颂德敷衍几句,就是轻酌手上金樽里的清酒;他见清姬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君夫人身后的越女,便顺着清姬的视线望了过去,正看到施施那副狐狸看到了肥鸡一般垂涎三尺的饥饿眼神。   “此女目光灼灼,似贼矣。”清姬娇声笑着在夫差耳边低语。   姬夫差嘴角一抽,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倒是觉得自己之前高看范蠡和文种了。   据探子来报,范蠡在越国方圆几百里大肆搜集美人,又在越宫秘训了一年之久......很期待今天能见到几个颇有手腕的倾城佳色,真是失望至极哪......看范蠡方才险些沉不住气的架式,他很在意眼前这个不拘小节的吃货?   倒是那个容长脸的女子(郑旦)看似娴静,貌似有些意思……   “两位越氏妹子一早进宫,肯定未用过午膳吧,主君,赐她们在这里用些膳食可好?”   施施猛然抬起头,这句天籁之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是姬夫差的大太太宋季子!   “主君啊,想当年小童嫁来姑苏,也就和她们差不多的年岁……十四五岁的丫头离开君父慈母远嫁他国,唉……”   宋季子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主君和小童大婚那一天,女御们交待着不能吃东西,洞房当晚,小童独坐在寝宫里看着喜案上那些个油果子,也是这般猴急的样儿吧……呵呵。”   听夫人提到十年前两人大婚的情景,姬夫差对君夫人温文地一笑,“说起来,这些年夫人跟着本王吃苦受累了!来,本王敬夫人一杯。”   “主君言重了,能为夫君管好后宫琐事,一尽绵薄之力,小童甘之如饴呢......”   施施在旁边急的呀,‘你们两口子说着说着怎么跑题了?刚才是说到要不要让我们一起吃饭的大事!夫妻恩爱的事事儿,你们等晚上到床上再聊好吧?!’   清夫人似乎听到了施施的心语,她忽然一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女,“你们再设一个木几、另取两副木箸来。”   “诺,奴婢遵命。”   侍女们放好木案,又端来一盘热乎乎的烤鸡、一盘盐渍菜和两碗红梗米饭;另加一壶香气扑鼻的米浆。   施施学着郑旦的样子伏身低头谢恩,实心实意地向清姬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筷子来就戳向烤鸡那线条优美的大腿儿,恶狠狠地用亮闪闪的小门牙撕下一块,郑旦则挟起一片菜叶姿态优雅地低头咀嚼。   啃完一条鸡腿和两根鸡翅,施施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郑旦的眼神在宋夫人和清姬两人的侧影上游离不定;施施闷笑:她一定是苦恼在吴王宫这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当中选哪个当靠山吧,抱错了粗腿后果是很严重滴!   酒过三巡,吴王和臣下们的语调明显地高昂起来,所谈的话题无非是贬低大周中原地带卫鲁等国的酸腐礼节、以及某某诸侯国君得到了哪些稀世宝剑绝代佳人等等。   施施打了个呵欠:原来从古到今,男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始终如一啊:贬低他人志气、抬高自己身价;男人们的追求也自古未变:争的是眼前的富贵荣华,想的是别人怀里美人如玉,守的是打马自由驱驰的土地。   终于是填饱了肚皮,施施心满意足地喝光碗里的最后一滴蜜浆;她注意到郑旦只吃了三片菜叶子、两口红米饭和一片鸡脯肉,之后就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温婉仪表;吴君夫人和清姬的注意力也落在郑旦身上,一致无视了虽然长相甚美,但是坐相不佳、吃相更加不堪的施施。   宫庭乐师们不轻不重的弹奏声在她听来越来越像催眠曲,再加上空气中混合了牛油火烛熏人的烟火气和热黄酒的苦焦味,施施越发得恹恹欲睡。   庆幸的是,这个时候吴夫人宋季子向夫差提出带两位新妹子先回后宫休息,吴王点头允了,清姬夫人也立即识相地一同告退。   施施学着郑旦的样子,向吴王行了礼,躬身低头跟在君夫人身后从侧门走出前殿。   一出大殿的侧门,施施的眼吃痛地眨了眨,大殿里点灯很久了,外面居然才到黄昏时分;眯眼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西方天际残留着一片火烧云,微暖的风吹到脸颊上微微作痒。   施施悄悄把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手指很痛、肚子很涨,风吹在脸上很暖很温柔......嗯,虽然灵魂寄生到一个新的躯体上,但是从末梢神经传到中枢系统形成的快.感无比正常,当前发生的一切真的不是在做梦呦。   君夫人和清姬一出前殿,便都收起那副温婉可人的笑容,宋季子目光冷冷地把施施和郑旦从头扫到脚,张了张口,但是什么也没说,扶着侍女的手缓步向后宫的方向走,身子挺得笔直傲气凌人。   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施施心想:‘哪个女人看到自己老公再娶小三小四心性也好不到哪里去!话又说回来,她和郑旦哪里当得起小三小四,弄不好得排到一百零八号以后吧。’   ‘但愿偶不会是排在110号。’施施一边走一边傻笑起来。   走出前宫的大门之后,清夫人面色淡淡地略向两人颔了颔首,由两名粉衣宫女伴着,风姿绰约地走向曲曲折折的朱漆长廊,和君夫人走的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施施发现她的娇弱不是装出来的,在自然光下看她颈面的肌肤是白中透青,有那么一种病态的美感。   躬身目送两位夫人的背影远离之后,宫女们把施施和郑旦带向另一条长廊,看够了清姬弱风扶柳的背影,施施四处张望着后宫的景致,吴王宫的建筑比后世的苏州园林大气了太多,没有那种小家子气的曲径和小假山,白石的亭台之外,姹紫嫣红的花树居多。   走进后宫的两道铜门,看到重重宫房前面有一潭碧油油的湖水,上面是凌跨湖面的虹形白石桥;时值晚春,湖面浮着嫩黄浮萍,莲叶田田,一股新荷的清香扑面而来。   几人走到一个安静的长廊尽头,领头的宫女停下脚步,施施定睛一看,这是一个院落的大门口,只见圆形的朱色院门半开着,上面有块木牌,是鸟篆体的‘芳华园’三个字。   18 野蛮的古代婚检   “莲姐姐、黄萼姐姐,哪阵风把您两位大忙人给吹来啦?”   宫女叩了叩门环,从里面走出一个黑衣少年来,少年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长相倒是比较端正,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格外有神,可是一开口那尖利的嗓音、刻意讨好的表情,一下子表出了他的二等寺人身份。   莲宫女和蔼地笑笑,“阿蝠,这两位贵人是新进后宫的越地美姬,君夫人命我俩把贵人们带到芳华园安置;两位贵人在这园子里若是住得不合意啊……小蝠子你可得仔细这身细皮嫩肉哟。”   “那是、那是,小的们自当用心侍候着,贵人和姐姐们请进园子——”   名叫阿蝠的年青寺人躬着身子请施施他们进门,半低着头从眼角打量着两位新主子,眼中现出惊艳的讶然。   施施不以为意地笑笑,跟在莲宫女和黄萼宫女后面快步而入。   这个园子似乎很久没有正经主子入住了,安静得有些荒凉;远远看见宫房前面的门廊下立着两个黑衣的寺人,除此之处未见别人;小径两边、宫房门口,处处蔓延着疏于修理的芍药蔷薇花枝,郁郁葱葱的自然美景倒是正对施施的口味。   姑苏城的美妙之处在于随处可看到清澈的溪泉,刚才来路上的那汪碧湖似乎正是宫中泉流的源头。   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之中,一条幽蓝色的水带蜿蜒绕过园子西角的小小五角凉亭、穿过她们走过的朱漆跨廊的底层,涓涓流淌不停,晚风缓缓吹拂,水波动荡点点碎银绽放开来。   施施左瞅右瞅:要是换个身份在这里,不管是当个身份低下的洒扫宫女,还是身份尊贵的王族女公子,(只要不是夫差的女人就好啊),每天一早起来,在这个风景美到可以入画的院子里读读书,或者到湖心亭中散散步钓个鱼,或者在园子一角种几棵茉利桂花啥的。   傍晚给花儿浇浇水,再数一数新长出来的花苞儿,大一些了就摘下来制茶、做糕点……不用再背英语单词做完形填空,不用再费脑筋画那些该死的、枯燥乏味的代数几何,没有资质证书考试、没有毕业应聘求职......于她而言,是多么悠闲美好地理想生活啊。   阿蝠正领着她们走向一排宫房之中的明堂,两个青衣小丫头嘻笑着从房里跑出来,一前一后地追着,手里还各自拿了一枚金黄的杏子。   “跑什么跑?你们是皮痒还是想挨板子啦?!还不快过来给贵人和女史(君夫人身边掌事的大宫女)姑姑磕头?”   阿蝠斥住两个小丫头,让她俩上前给施施和郑旦行礼。   “奴婢们拜见两位贵人、见过两位女史姑姑!”   两个小女孩儿也就十岁多一点的样子,扑嗵跪在施施和郑旦的面前,施施正想拉她们起来,郑旦很有气度地微启樱唇,“都免礼吧,以后都记得遵守这后宫里规距,不要大声喧哗、追逐嘻闹,省得外面园子里的人小瞧了咱们是不?”   两个小宫女应着诺,低头躬身站到一边,施施打量着郑旦端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地撇了撇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明堂里和走廊下亮起数盏六角形的红纱灯笼,施施这才发现除了那两个小丫头之外,园子里还有其他宫女出没,只是走路轻飘飘地,拿着竹竿挂完灯笼就悄悄地走向园子一角的厢房,看来她们是专门做杂务地,不可以近身面见贵人。   明堂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木案竹榻之外就是两个铜制的花架子,上面摆着青陶花瓶,里面并未插任何花叶。   莲宫女和黄萼宫女请她俩就坐在竹榻上,略一施礼就要转身离开。   “两位姐姐!我与施姬的贴身侍女还候在前宫的中门外,可否……”郑旦陪着笑脸,想请大宫女们通知素娥和旋波来这个园子陪伴她们。   莲宫女笑了笑,“此事自然有人安排,如无意外情况,你们的贴身侍女此时应该进了园门。”   两名大宫女微微点头,随手把房门关上,留下施施和郑旦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各想各的心事。   施施走到木窗前,看到外面悬挂的灯笼随夜风摇荡,照出走廊外木桩子一样的值班寺人的影子,她暂时打消了趁夜逃遁的念头。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光景,旋波和素娥就被阿蝠领进明堂里面,两名侍女兼监护人走进门来都眼中含笑,看来对于现在这种结果是满意的。   两名侍女刚进房,四人还未还得及好好叙话,一个老寺人手捧着艾灸盒模样的东西走进门来,他把那铜盒里的药草点燃,放在四人跪坐的竹榻边上,然后闭紧门站在木门里面一言不发,眯着眼望着四位小女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这是干什么?施施问旋波,旋波绷着脸不作答。   ‘不会是想拿我们几个做毒气试验吧?’施施小声嘀咕着,被那种古怪的烟味呛得直想咳嗽,刚要起身打开门窗透气,却被旋波一把拉住;施施接到旋波警告的眼神,只得憋气坐下,不耐烦地挥手扇走呛鼻子的白烟。   那名长相很像容嬷嬷的老寺人等到铜盒里的草药绳子都烧成灰烬,才走过来,端起木案上的烛台,对着四个姑娘很无礼地近距离打量一番,然后放下烛台,似笑非笑地拿起铜盒走了,从进门到离开大约半个时辰(一个小时)的功夫,他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等那怪老头走出房门,郑旦也憋不住开口问,“他这是在做什么?是用香草为我们除晦?可是这气味也太古怪了吧!”   旋波神情淡淡地回道,“郑家姑娘,想要进宫做君王的女人,是得经历这些程序的……一会吴宫女御就来验你们的处子清白之身,之后你们就在这里耐心等待吴王殿下召见。”   (注:女御是周朝王宫里面,负责管理后妃们按照地位尊卑的次序,安排后妃给君王侍寝的女官;当然,祭祀、王宫喜丧等等大事当中,她们也做为世妇们随从。)   郑旦听到这里粉面微红,她在大殿中看清了吴王姬夫差的英俊长相,此刻倒是满心满眼的期待憧憬。   施施发起呆来:今晚就要和一个刚刚见面、没做过思想交流、感情互动的男人做叉叉圈圈的运动?虽说这身子是白捡来的,不是施施原先从娘胎里带出来、爱惜了十八年的身子骨,可是她也不能当成是不疼不痒的一团肉随便糟践是不是?   这个身子才十四岁多一点呢,怎么可以这么早做那种剧烈的床上运动?太早做这事儿,很不利于少女身心健康发育滴!   再者说了,施施从小受做医生的姥爷和母亲的熏陶,多少是有点儿洁癖的,现在居然要她和后宫那么多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洛体……虽然这男人算得上高富帅……这事儿很恶……就像送你一条百十号女人曾经穿过的内裤,哪怕是洗得再干净,那也是、是......很不卫生地说。   旋波说的果然不错,房里的烟味还没散完,雕花的木头门又被推开,这回进来的是两名穿着讲究的老女人,后面跟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秀宫女。   宫女们请两位老女人先进内房,然后示意郑旦跟她们一起进去,素娥想要陪同入内,被两位宫女拒绝了。   施施待她们关好门低声问旋波,“刚才老寺人烧的那怪味的草药是什么东西?不会有毒吧。”   旋波皱眉向施施耳语道,“那是引蛊草……楚南多蛊毒,王宫里自然得防着饲蛊之女接近主君。”   施施很是吃惊,“郑旦身上不是被下了蚀心蛊吗?那老头的草药怎没引出来?”   旋波瞪她一眼,沉默了一会才道,“蚀心蛊非毒虫类所化,不是平常的药草能催动的。”   “噢。”施施还想再问,忽然听到内房里传来郑旦的低泣声,施施心里也忐忑起来:古代的妇科检查是不是很野蛮?   听同学说过在医院做妇科检查很挺没尊严地……这个时代更不用提女性的人权神马地……她们用的那啥器具有没有消过毒?她这阵子才后悔起来,应该在进入姑苏城之前就找机会跳河逃掉啊!   过了一会,大宫女们扶着眼泪汪汪的郑旦走出来,招手让施施进房,施施看看堂门外守着的寺人们的背影,只得打消了夺门而逃的念头。   施施刚走进内房站好,老女御就催促宫女,“都快过酉时了,越姬前往长乐宫之前还得好生沐浴梳妆……你们倒是快一点啊?!”   “请贵人抬起手臂来。”宫女们低声应着,也不管施施有何反应,四只手上下翻飞,三两下脱下施施的上襦和下裙,直到连她内裳小裤也除得干干净净。   两个四十余岁的女御前前后后转着圈的打量施施,那挑剔的眼神,活像是在菜市场里采购新鲜肋排的家庭主妇;施施咬紧牙关:就当自己在做大卫雕像的活体艺术表演吧。   一名老女御挽起施施的长发,似乎是在检查她的脖子和耳朵是否长得端正,然后让施施向前走几步、张嘴露出牙齿和舌面,还靠近她的脸嗅了嗅气味,又让她开口说两声‘拜见主君’,最后再让她躺在内榻上屈起双腿。   施施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胸腹起伏不定,竭力忍受着这种非人的难堪和耻辱。   19 走为上策   终于,繁杂而毫无人性尊严的体检程序完毕,老女御示意施施可以坐起来了;她们倒是没动手触及施施的身体,看来是用的‘望闻问切’的前两项来判断她是否是个健康清白的女子。   施施接过宫女递过的衣衫,飞快地把内裙穿上,然后对着榻边的铜镜把外衫整理好;她伸手捋顺长发,之后挺直身子对着两名老女御行了一礼,“有劳两位夫人。”   说完这句话,施施也愣了一下,这种下意识的礼貌举动,一定是来自夷光留在这个躯体上根深蒂固的良好教养。   那两位老女人对望一眼,倒是对施施露出满意的神情。   “奴婢容儿、阿玉奉君夫人之命,来为今晚服侍主君的贵人梳洗上妆,请施姑娘到厢房沐浴更衣,主君亥时末召见姑娘侍寝。”   宫女们看清两位女御的神情,立刻会意地躬下身子,请施施去隔壁房间梳洗打扮。   旋波看到两位大宫女笑盈盈地扶着施施出来,知道郑旦和夷光这两个美姬都过关了。   “你们刚说什么?我今晚就得去长乐宫侍寝?!”   施施这会子才明白宫女容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挣开宫女们的拉扯,一个箭步冲到旋波面前,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旋波姐姐,她们想让我今晚伺候吴王殿下,可是我……很不巧……癸水来了呢!你给她们说说,今晚让郑姬去好不好?”   旋波反手捏紧施施的腕子,逼近她的耳边低声道,“癸水?奴婢服侍夷光姑娘三月之久,姑娘哪有过癸水?若是近日来了初潮,怎未向奴婢索要洁身物事?姑娘莫要害羞,后宫女子莫不期待主君临幸,您该表现得受宠若惊才是。”   ‘连初潮还没来,就让施夷光去爬男人的床!你们虐待幼女啊!’   施施愤怒地瞪着旋波,彻底对她失去了指望,她就是范蠡派在身边监视她一举一动的狗腿子!根本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恻隐之心!   ‘怎么办?怎么办啊?!!冷静……这时候千万要冷静……一定能想出办法扭转本属于施夷光的悲惨命运……’   就算被拖进姬夫差的卧室之前找不到脱身的机会,那也不代表着全无希望了,是吧?   真的要单独面对姬夫差的话,就向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凄凄惨惨地说出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多么糟糕:小时候家里穷,吃得差,极度营养不良,是一缺爱又缺钙的倒霉孩子……殿下要是强了俺这么个可怜病弱的幼女,会伤天理地呀!   反正总有理由让吴王放弃娶她当小老婆的念头,训兽师都能和老虎狮子做思想交流,她林施施有信心搞定一个看起来挺有修养的古董男人!   施施用力白了旋波一眼,拒绝她陪自己去厢房洗沐,看到旋波瞬间黑了脸,而郑旦则对她投来满眼的嫉妒和不忿,施施心里立时舒服了许多。   跟着两位宫女走进隔壁的房间,这里居然也有像模像样的净室:壁上的花形烛台上点着雪亮的牛油蜡烛,地上铺着洁净平整的白石,窗前的铜架上有洗手洁面用的陶盆,墙上悬挂着菱形铜镜;旁边是储水的黑色大陶缸;宽大的浴盆下面有圆圆的木塞,可以把用过的洗澡水放空排入石砖下的排水通道。   施施嘘了口气,看来大周时期虽然落后,但是居家必备的设施还是很比较方便齐全地。   侍女拉下了厚厚的窗幔,把两桶温水倒进大浴盆,里面还放了一个方形的香草包,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香料。   经过刚才的那些古怪事事,施施也不羞于在众女面前宽衣解带了,她脱光衣服踏进浴盆里,小心地坐了下来,宫女阿玉执木勺往施施身上淋着香喷喷的温水,施施舒服地叹了口气:   走一步算一步吧,一会见了吴王,尽量和他沟通一下,希望他能体谅自己年幼体弱,还干不得那种激烈的‘体力活儿’,能同意等她长大点再洞房。   ‘那个……吴王殿下,先把奴家放在园子里养上一年半载地,等奴家长肥了再吃好不好?奴家还没发育好呢!连初潮还未有过……不适合配合男人做俯卧撑运动……仰卧起坐也不行呢……’   施施咬着手指头想着吴王俊朗朗的面孔:好在姬夫差那人长相也不差,经历过那么多女人,床上功夫应该很不错滴……   说起来,自己高中这三年也看过不少高H的网文,也和同舍的几个伙伴们偷看过小网站上的那种激.情图片;没想到今天终于有可能从纸上谈兵转到实战了,说起来真是有点……心慌慌呢。   咳,都这时候了还乱想啥少儿不宜的画面啊!打住、打住!   俺林施施可不是真正的西子姑娘,可不能和姬夫差做成真的夫妻,做那八下里都不讨好的红颜祸水……   浴完香汤,阿玉帮她擦干身子换上柔软滑.顺的白色内裙中衣,又拿盐水让施施漱了几遍口,才请她到外堂来。   施施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芬芳气息,感觉轻爽利落了许多;容儿给她罩上浅红色的宫纱大袖衫,系上松青色的四幅长裙,裙裾上绣着紫红的大朵海棠,幅摆和袖口处是一圈祥云银线的饰纹。   阿玉执起木梳给施施通开长发,手指灵巧在她发间穿行,将她的额发拢起在脑后用丝带系上,余下的长发端正地披在身后。   为她绾好顶发,阿玉又从桌上的铜妆匣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对施施说这是来自燕赵的上好燕支。   宫女阿玉用食指沾起一点燕支抹在施施的唇上,余下的在手心均开抚在施施两腮,又拿炭笔给施施加重了一下眉头黛色。   阿玉看着铜镜中的施施,艳羡地笑了起来,“夷光姑娘当真是美色天成、眉目如画,奴婢再加修饰便是多余了,这样只着些许朱色可好?”   施施打个呵欠睁开眼,面前的铜镜里出现一个云髻玉.肌、眉若远山、眼似横波的淡妆丽人,薄施朱粉的面颊初看清丽可人,再看却又娇媚丰艳,那是园中最盛的芍药芙蓉也比不过的极致风华。   美则美矣,还是觉得陌生至极,这不是真的自己……施施勉强笑道,“有劳姐姐。”   阿玉笑眯眯地去洗手,容儿把银质镶乳白珠子的耳环、项坠、额饰给施施戴上,嘴里念叨着,“姑娘生成如此绝佳姿容,从今晚起,必定能得到主君盛宠……待明天主君的赏赐下来,施姑娘就能戴金佩玉,这些银饰便用不上啦!”   施施一边伸手捏弄着新绸袍肥袖子,一边小心摸索着佩服整齐的成套银饰:今晚能逃出吴王宫的话,这些东西就是她的跑路费了呀,呵呵,不知道值不值钱……要是能带回二十一世纪,这些纹路古朴的银饰可就是天价古董了呢。   妆扮停妥,宫女们不再耽搁时间,阿玉挽起施施的手臂,容儿打开门,叫来候在不远处的寺人阿蝠,“快叫两个丫头来给我们掌着灯笼,亥时末之前我们得把施贵人送到主君的长乐宫!”   阿蝠立刻叫来之前施施见过的两个幼龄小宫女,女孩子们打着牛皮灯笼给她们照路;一行人快步走出偏僻的芳华园,穿过宫中绵延不尽的踏步长廊,走向东面那片隐约响着丝竹之乐的华丽殿房。   “阿玉姐姐,”施施在一个小花园模样的地方站住脚,借着游廊下宫灯的暖光,她看清不远处一丛花树旁边就是一道白色的宫墙,立刻心中一动,“姐姐,我肚子不舒服……给我两张绵叶子!”   施施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才知道这个时期还没发明纸张,当地人把一种植物的大叶子晒干了,搓韧后做为如厕后洁身之用;虽然比不上后世用木材制成的消毒纸巾,但是也很柔软;施施不知道这棉叶子来自什么植物,但肯定不是后世种植的棉花叶子。   “啊?!贵人要出恭……”容儿和阿玉顿时青了脸,“您怎么不早说?”   好不容易把这个越姬的身躯检查清楚,又洗干净、上好妆了,两人今天的差使即将办妥,她居然又要如厕,那岂不还要费事再行洗沐一番?   “好姐姐,我真的是肚子不舒服,你们总不能让我面见主君的时候出丑吧。”施施眨眨眼,两手按着小肚子,很痛苦的模样。   容儿无可奈何从袖袋里取出一叠棉叶递给施施,指使其中一个小丫头,“你先去长乐宫,给值夜的媚儿姐姐说一声,叫她备桶热水,等施贵人去了好再洗浴一番。”   小丫头应着诺快步离开,阿玉领着施施去附近的茅厕,容儿和另外一个小丫头在原处等着。   这个地方貌似是宫里的东花园,茅厕修建得也很精致,两边都是假山和花草,上面用竹排做顶,因为是夜晚,看不清上面爬满的是什么植物的花蔓。   关好木门,施施小心地看了一眼打着灯笼候在门口的阿玉,极快地把肥大的衣裙掖在腰带里,袖子也系了个结:方便爬墙嘛。   施施轻手轻脚地推开厕房的窗子,目测了一下从窗子到地面的垂直距离,没费什么事就两脚踏到了外面的实地。   这时候的鞋子真好呀,麻布做底的,走路几乎就没什么声音,施施弓着身子,借着假山和花丛的掩护,离阿玉打亮的那盏灯笼越来越远。   哈哈,胜利在望了呀!三十六计,走为上也,咱用的这策略叫尿遁……嘿,虽然不是文雅之士所为,但是,逃命要紧呐!   施施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沾了露水的草地,向着她早就看好的那道白色宫墙跑去。   “何人在那鬼鬼祟祟?”   “说你呢,站住——”   “捉刺客——”   20 世子和刺客   施施猫着身子,穿过低矮的女贞丛、躲开稀疏的芭蕉叶子,也顾不得担心灌木丛里有没有蝎虫蛇鼠,在她即将靠近园子最东面的那道宫墙的时候,施施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块往围墙下面丢过去:   小说里不是常写到,古代的大户人家围墙下都有设置地防贼的机关吗?王宫里面一定装备得更严密吧?   石头落到到墙角的同时,施施缩到一排枝叶茂盛的素馨花丛后面,屏气等了几秒钟……   嗯,没有听到暗器、流矢、滚石之类的可怕东西‘嗖嗖、轰轰’地冒出来,那么,准备爬墙罗?有两棵芭蕉叶子的黑影子投到墙上可以做为很好的掩护;施施用力吸了两口气,幸亏小时候练过,翻个墙爬个树啥的那都是撂下的拿手活了。   施施刚转过花丛走了两步,背后几步开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吆喝:   “何人在哪里鬼鬼祟祟地?”   施施后背一僵,心里大叫倒霉:糟了,居然被巡逻的王宫侍卫发现了!   这一石头砸下去,没砸出机关暗器啥的,倒砸出个暗卫来!   “说你呢!站住——”   施施收住伸出去想要狂奔的右脚,讪讪地转过身来。   咦?这是个迷你版的暗卫?   施施揉了揉眼,看到淡淡月光映照之下,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矮她一头多的古装少年!   再仔细一看,呃,他还不到‘少年’的阶段,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还处在儿童系列。   这个像模像样地穿着大袖肥袍、散发披肩、腰束宽带、头勒抹额的标准小正太,两只手臂背在身后,挺着小胸脯,很有威严感地瞪着施施。   “你这调皮孩子,吓死我了……”施施抚着胸窝大喘了口气,上前把小男孩拉到花丛旁边,压低了声音,“别叫啦!听姐姐说啊,姐是被坏人拐到这里滴……”   “你放手!”小男孩一把甩开施施的右手,“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随便触摸男子之手?!看你这衣带不整的失礼模样,倒似个偷潜入王宫的坏女人!”   “嗬?你小孩子家家地、挺多讲究词儿呢你!”   施施低头看看,裙角还掖在腰带上、的确是乱七八糟很不像样,她急忙伸手拉下来理了理,“我可不是坏女人呐,好孩子,好人坏人是不能看表面地……喂,你是在这吴王宫里居住的么?能不能悄悄把我送出去,姐送你新鲜玩意儿当谢礼!”   兴许是头一次被人用‘狼外婆’一样的口气哄骗,小男孩明显地讶异了、迷惘了……他瞪大眼后退一步,似乎是要呼叫他的监护人来,正好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刺客——”   “各处暗卫听令!全力戒备——东宫潜入刺客——保护世子为首务——”   这些声音都很洪亮,应该是值夜的侍卫呼叫的。   “怎么办?世子刚刚进了园子,说要借月色练剑,叫小的们回书房取竹剑和长枪来……小的们取枪来不见了世子呐——”   这个声音离得最近,尖利刺耳,不是寺人就是阉竖——后宫里的第三性。   施施暗暗叫苦:唉,就晚了那么一丁点……吴王宫闯进来刺客,正是她趁乱逃走的良机呀,只要出了宫,换成平民服饰,再用炭粉易个容……就现在这通讯水平,吴王和范蠡的人到哪里找她去?   这个时候,值夜的侍卫们已经被惊动了,她再爬墙,岂不被当成是刺客一伙地了?怎么就碰到眼前这个小灾星了呢?!   男孩子倒是机警,听到园中发现刺客,一猫身就钻进施施身后的素馨花丛里,施施愣了一下,也有样学样地钻进去;刺客和侍卫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是谁想灭了谁,咱可不能当炮灰。   两人刚躲好,一个身形微胖、寺人模样的男子向这边跑了过来,“世子?小祖宗啊,你躲到哪里去啦!世子?快出来跟老奴回寝宫!园子里进了刺客,不安全哪——”   小正太身子动了动刚要应声,被施施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男孩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瞄了一眼身边的施施,微挣了一下就不再动了,这倒是出乎施施的意料。   寻找世子的寺人在施施两人躲藏的花丛旁边转了两圈,又大呼小叫着奔向别处。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紧随寺人身后,一身劲装胡服,面上系着黑巾,手里执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这个自然就是刺客!他的腿脚走到施施和吴世子藏身的花叶旁边三尺处,两人紧张地屏住呼吸,都听到自己胸口怦怦跳得和擂鼓一样!   所幸的是,他见寺人往别处去了,也跟在寺人身后走开,两人一前一后离得不过十米远,而那个不停喊叫世子的寺人身子转过来两次,似乎就没看到刺客的存在,还一个劲地叫着‘世子快出来’。   施施后背一阵发寒,放下捂在男孩脸上的手,无言地望着这个吴国小世子的侧脸:清淡的月光透过花枝照在小孩子的脸上,打上斑驳的印痕;就是这样的暗影遮掩着,她也分明能看清小世子的脸上写着伤心和愤恨两个词。   寺人和刺客走过之后,一大帮手持火炬的王宫侍卫紧跟而来,“他在那里,放箭!”   随着侍卫官一声号令,数十枝羽箭‘嗖嗖’地破风而起,那名刺客身手显然不错,眼见自己行踪已败露,也不再恋战,一个纵跃就跳上宫墙,侍卫们射出的利箭全部落空。   “翼,是服侍我学骑射的寺人,两年了……我甚是信任他。”小世子蹲在暗影里突然开了口。   “啊?噢……”施施一想就明白了他说的是那个意图引刺客来、害他或挟持他的胖寺人名叫‘翼’。   小说和电视剧里描述得果然不假:王宫里的生存条件凶险无比呐,这小孩子虽然贵为王储,却是没有机会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   男孩子感应到施施同情的眼神,似乎是很嫌恶地瞪了施施一眼,还把身子向另一边挪了挪。   施施不以为意地暗笑:真是个别扭的小孩!也是呢!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感受不到真正的亲情和友谊,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可以依赖,也无怪他心理早熟性格怪僻。   “世子——你们可找到世子?!”   这次大呼小叫地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   男孩拨开花枝向外望了望,然后扯住施施的袖子,“她是本世子的乳母,出去吧,无事了。”   “可是我不能露面的,我是……”   施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吴世子拉着施施刚一现身,手持火炬的侍卫宫女仆妇们就迅速围了过来,然后扑嗵跪了一地,其中包括那个叫‘翼’的寺人。   吴世子放开施施,面无表情走到一个中年宫女面前,“乳母,我无事……回寝宫安置罢。”   施施很吃惊,这个年幼的吴世子既然知道‘翼’是潜在他身边的包藏祸心的歹人,为何不当众指出来?   世子的乳母看到小世子安然无恙,便拿袖子抹起眼泪来,她一转头看见施施,“这位姑娘是……”   施施张了张嘴,不知道怎样解释自己现在的身份,小世子抬脸盯着她,也想弄清她是什么来路。   “施家姑娘!奴婢总算找到您了,您怎么跑这里来?!让奴婢们找得好苦啊!”阿玉和容儿扒开侍卫冲到施施面前。   她俩这才看清一边立着的小世子,“奴婢拜见世子。”   “你们是……父王的随侍宫女?怎么跑到我东宫的园子里来,是来找她地?”小世子想起之前施施说过的话,皱起小眉头质问跪在地上的阿玉。   “奴婢们奉君夫人之命,去芳华园接施贵人服侍主君,不想方才在路上……”   听到阿玉说施施是将要服侍父王的贵人,小世子的脸上透出奇怪的神情,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施施,转头交待阿玉和容儿,“刚才有刺客闯进园子,是这名少姬示警救了本世子……你们快去吧,莫误了父王安歇的时辰。”   “诺,奴婢们告退。”   施施听到小世子的前一句话,还以为他能为自己出头挡一下今晚的祸事,没想到,他后一句居然是父慈子孝……   容儿和阿玉一左一右牢牢抓住施施的两只手臂,半是扶半着拉扯地带她匆匆离开东园。   “那个……姐姐们……”施施不好意思地哼唧两声,想编个理由解释她为何从茅厕里‘凭空’消失了,又是因为什么跑到园子里面来。   两位宫女却已顾不上质问施施如何跑到东宫花园里面,还招惹上了小世子,她们一心想着赶紧把施姬送到长乐宫的寝房,应付完今天这个烫手的差使。   看人家都绷着脸,施施也不好再说什么,确实啊,自己是一心想逃出生天,可是也差点给这两个办事的大宫女惹来大麻烦了呢。   一路无话,施施被押着一路小跑到了吴王殿下起居的长乐宫,君主的寝宫自然与其他的宫房大不相同。走过两道雕龙浮云的石拱门,满眼的红纱宫红挂满长廊,像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子。   此情此景,令施施有一瞬间的怔忡,忽然就想起那位知名大导演的一个电影桥断:挂满红灯笼的四合院里,每个小院门口都站着一房面色呆板的姨太太,直到老管家一声长呼:‘西院点灯——’于是住在西院的女人面色变活,喜气洋洋地回房洗脚、被人伺候着敲脚底板去了,然后欢欢喜喜地坐在屋里,等着她男人晚上来把她推倒复推倒……   ‘咳咳,多可怕啊,俺这不是成了戏里的悲剧角色了么?’   施施惶惶然穿过半月形的垂花门,看到缀满花蕾的藤蔓长长地从白墙上垂坠下来,一条条疏理得非常整齐,被红色的纱灯打亮之后显得晶莹剔透,远远瞧去仿佛是水晶做的玄关帘幕。   再往前走便是层层石阶之上的朱门宫房,雕花堆纱的房门口有铜鹤铁龟吞吐着浓重的香雾,一个宫装女子站在门廊下翘首以盼。   女子一看见阿玉和容儿拉着施施转过廊角便迎过来埋怨道,“亥时都过了,怎地这样晚才过来,你们两个是想挨板子怎地?”   容儿不及解释,“媚儿姐姐,香汤置备好了么?主君是否早就到了?”   “一刻之前主君便进了二门,幸好莲月宫的紫菱丫头来请奏主上,说是清夫人午后犯了头风之症,吃了医师大人的药丸也未见效果,晚间仍是头痛做呕、甚是难熬!主君听说此事,未进内房便去莲月宫瞧瞧清姬夫人了。”   媚儿说到这里,瞅了两眼施施的表情,“这位贵人快进来,即刻去净室沐浴可好?热水都快放凉了。”   听说主君未回寝宫,阿玉和容儿松了口气,不等施施开口说个‘好’字,就急急地拖着施施去净房再洗一回花瓣澡。   施施无奈又脱衣进盆,匆匆冲洗之后,换上阿玉拿来的一套干净衣服,雪白的内衫、淡青色的袍裙、银白束腰,虽然不比之前那身醉海棠的宫装华丽,但是更适合施施现在这副清丽如水的皮相。   众女把修整后的施施推入内房,眼看她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床前的竹榻上,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21 难堪的初夜(一)   施施坐在吴王寝宫的竹榻上,心情忐忑地盯着雕花饰玉的窗棂,透过错落的隔窗,能看见台阶下的石雕吉兽,还有回廊上值夜宫女寺人静立的身影,檐下悬着大红的六角纱灯,随着暗香的夜风微微摇动。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想到叫媚儿的那位宫女方才说的一席话:吴王一听清夫人身体不适,连内房的门都没进,马上就折身去清夫人的莲月宫探望。   但是小世子居住的东园闯进去刺客,难道做为君王的他就一无所知么?不应该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受到伤害或者惊吓?   小老婆的健康比儿子的安危更重要?   施施摇摇头:这一天的经历的事情实在是丰富多彩、惊心动魄啊!感叹了一阵之后,突然想到自己真正的危难还没有解除,就在心里反复组织着见到姬夫差时如何说服他放过自己的话,想着想着,沉重的倦意袭来……   施施跪坐在榻上,小脑袋一点一点,不消一刻钟,身子往旁边一歪,甜甜地睡着了!   临近子时,吴王殿下才步入自己的寝宫,亥时他离开内书房回寝宫安置,刚到二门就听到清姬的贴身宫女紫菱来报:清夫人午后犯了头风的旧疾;夫差略略问了两句,便匆匆折身前往莲月宫。   宫中的老疫医石鹤年已经为清夫人调整了药方,吴王走进清姬的内房时,宫女柳烟已熬好汤药,正在劝说清姬服药安神。   清姬面色苍白,长发未绾,用一根丝带抹在额上,她缓缓摇着头不肯服药,一副羸弱到极至的可怜模样。   “清儿,快把药喝了,想要本王亲自喂你?”夫差含笑坐到清姬的床前,伸手抚开落在她额上的碎发,凤眸中一片温柔宠溺。   “主君……”清姬嘤嘤地哭了起来,当真是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婢妾的身子太不争气……这些年来补养的汤药吃了不吃多少,也未能给主君添位小公子,婢妾对不起主君的恩宠……”   吴王皱起眉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就是心思太重引起肝气郁结,这头风的病才越发加重,听本王的话,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等你的身子骨调养好了,自然能为本王生育一大堆孩儿,嗯?”   清姬破涕为笑,娇嗔地哼了一声,“主君,能有一子,婢妾便心满意足……”   夫差一摆手,宫女柳烟立刻把铜盘端过来,服侍清夫人把药喝下去。   吴王又叮嘱清姬两句,亲手给她掖了下被角,才转身离开内房。   柳烟、紫菱等人跪送吴王殿下离开,紫菱回到清姬夫人的床前悄声道,“夫人,主君一听说您病了,立刻抛下新得的那个绝色越姬,赶来这里瞧您,您还担心什么?”   清姬掀开身上的丝被,忧怨的神情一扫而光,“多嘴,快拿碗清粥来,本夫人饿了。”   吴王带着随身的侍卫刚刚走出莲月宫,迎面正碰上侍卫官伍封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走来,伍封走到近处才发现站在莲月宫门口的是吴王殿下,他慌忙单膝跪倒,“末将伍封拜见主君!”   夫差点头让他起身,他身边的老寺人常海笑道,“伍统领啊,您今晚值夜啊,怎么自个儿巡逻到后宫来了?!”   伍封听到老寺人这话打了个激灵,偏偏常海是服侍吴王多年的亲信,伍封也不好当面斥他,伍封只得向夫差解释道,“末将禀报主君,家父听说表妹……不是,听说清夫人又犯了头风旧疾,让末将送些平肝风补肾阴的药品来……”   吴王负在身后的两只手握成拳头,凤眼一眯,冷冷地扫过伍封捧在手里的那个铜盒,“伍相国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才离开前殿出宫回府,此时便得知清夫人染恙……老相国为国事操劳,亦为本王的家事挂心,真让本王感怀甚深哪!”   伍封后背直冒冷汗,他刚才在路上碰到去长乐宫报信的紫菱,听说表妹犯了头风旧疾,一时心急,就去王医正那里要了一些对症的好药便跑了过来,哪里想到会碰到吴王殿下?!   刚才又口不择言拿父亲做挡箭牌,反倒令主上疑心伍相国把线人安插到后宫了。   “主君,属下有报!”伍封正在难堪之际,一身黑衣的暗卫头领夜华突然出现。   吴王一点头,“快说。”   “半个时辰之前,东宫花园闯入两名刺客,被属下射杀一名,另外一名刺客越墙逃走,属下已派人循迹追赶!”   “可惊动了友儿?”   “世子当时正在园中,幸好世子机警,躲入花丛当中,未被刺客寻到。”夜华刚想说出世子是被一名侍姬所救,张了张口没继续说下去。   伍封听说东宫进了刺客,而他这位值夜的侍卫官却跑到后宫给表妹送药品,脸上也极为羞愧,“夜统领,你可看出那两名刺客的来路?”   夜华点点头,“看出来了,他使的是要家的夺命连环剑,应该又是出自陈音的门下。”   姬夫差听到这里,摆摆手示意伍封和夜华退下,怏怏地走回长乐宫。   陈音是义士要离的大弟子,当年要离受伍子胥所托,使苦肉计接近吴王阖闾的劲敌公子庆忌,最后成功将庆忌刺杀。   要离的儿子要义已被吴王阖闾接到宫中,和夫差等王孙们一起教养长大,但是要离的大弟子陈音并不知道这些,他亲眼看到师尊要离被吴王砍断一臂,‘师母和小师弟阿义’被吴王下令烧死在闹市口,于是陈音立誓要为师父报仇,刺死吴王父子。   即便是要义后来找到陈音,说明当年那一幕是吴王与要离设下的苦肉计,陈音也不肯相信,他只记得师父所受的苦及死后的惨状,还责怪要义认贼作父!   想到这里,夫差叹了口气:罢罢罢,欠了人家的,早晚都会还的……伍子胥和祖父(阖闾)设计让专诸刺杀吴王姬僚,抢得王位,又派要离刺死姬僚的儿子庆忌,庆忌临死时放要离一条生路,要离对公子庆忌心怀歉疚,宁可陪庆忌公子一同赳死……   “奴婢拜见主君!”阿玉和容儿站在房门口正等得恹恹欲睡,这时听到寺人呼叫‘主上驾到’,立刻打起精神来为吴王掀开内房的珠帘。   夫差一进门就看到倒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施施,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今天下午收入后宫的越姬。   阿玉正要向前唤醒施施,夫差抬手止住她,阿玉抿嘴笑着退到房门外。   吴王弯腰打量着施施的睡容,发现不是他中意的那个容长脸的姑娘(郑旦),就有几分不快,再加上施施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嘴角还溢出亮晶晶的口水,让素来有洁癖的夫差皱眉不乐。   被人盯着是睡不沉地,施施在梦中抖了一下,突然就睁开了眼,夫差在怔忡地望着她,施施更是迷惘地揉揉眼角。   两人互相被对方吓了一跳,夫差眼中的施施,乌发雪肤、青衣透出淡雅的体香,她似乎睡得迷瞪了,就这么睁着一双圆圆的剪水双瞳,带着迷茫与天真瞅着他,活像刚见到主人的小家猫。   夫差喉结一动,男儿的本能瞬时占了上风,胸口升起些许怜惜之意,他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就那么随意半坐到竹榻上,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玉杯啜了一口果浆,视线缓缓游动在施施玲珑浮突的身躯上。   下午在议政殿的时候,施施远距离地打量过吴王,但是此时离得这样近,借着房中灯烛的暖光,总算把姬夫差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顶发束在金冠当中,余发披在肩后,身穿一件白色团龙纹锦袍,身上的饰物却并不多,只在腰带上系着一块半透明的白色玉佩。   姬夫差这个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王者气度,他脸型偏瘦,更兼凤眼微挑、睫毛密长,比起范蠡的儒雅俊美来,别有一种洒脱风流;双眉间距似乎是近了点,容易造成眉头微锁的错觉;凭添几分凝重和贵气。   鼻梁生得挺直俊秀,下延的人中端正深长,看来是……男性功能挺不错地说;只是那张薄而有型的唇,此时嘴角微勾,噙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施施想起早先盘算好的措词,紧张地坐正身子,咽了下口水,“那个,吴王殿下,不是……主君呐,我……奴家有话要说……”   吴王放下手中的玉杯,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没有人嘱咐过这名侍姬,他在床第之间不想听到女子出声吗?!   施施低着头,没发现姬夫差神情不悦,仍是在斟酌着古代人比较好理解的字眼,“主君呐,无爱的结合何异于动物?奴家的意思是,像您和清夫人那样相亲相爱——”   姬夫差一伸手点在施施的咽喉上,施施脖颈一哽,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吴王今天一早出城行猎骑射半天,晚上安歇得又晚,觉得身上极是疲惫,并没没打算对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做什么,他只是不想拂了君夫人一片‘好意’,让这名侍姬在他房里睡上一晚,明早再送回芳华园,没想到这女人忒不识趣,一张口就说出忤逆之词来,令他心生恼恨。   方才伍封父子的举动已经触到他的逆鳞,现在这名身份卑下的侍姬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大谈何为‘无爱的结合等同于动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夫差捉起施施的衣领,一把将她丢到床上。   22 难堪的初夜(二)   施施摆正了坐姿,面向姬夫差,做出一个很外交官的模式化笑容,“姬先生,啊……不,主君啊,您一定知道那个……男女两情相悦才能结合这回事哈?”   “圣人曾经曰过(哪位?):非爱的结合是一种很大的罪过……身体和心灵必须步调一致,不然会内分泌失调,容易那个……不健康地,既然殿下心里想着清夫人,在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应该去陪着她……奴家——’   姬夫差愕然之后,上下打量了施施几眼,突然俊脸上闪过一丝危险的神情,一抬手指就点在施施脖颈下的天突穴上,施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小嗝儿,然后……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两排牙齿正在发抖,而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施施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无法表达她对中国传统功夫的敬仰之情,吴王却是看不下去施施那一脸傻相,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就把她丢到两米外的大床上!   ‘我靠!’   古人睡的床修饰得再华丽,一般就只垫一层丝被,施施被摔得恍地一声,脑袋还重重地碰到床头边上的玉枕,眼泪当时就迸出来了!   ‘这丫的一点也不顾及一国君主的身份,竟然咱对这么个无比柔弱、无比娇小、美色迷死鱼地西施姑娘动粗手?!孔子还说大周人最重礼制呢,眼前这个大周王族的男人就木有一点节操!’   守在房门口的阿玉和容儿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一声‘呯’然,嗖地一下全冲了进来,“主君……可有事吩咐奴婢?”   “滚出去!无本王宣叫任何人不得入内!”   两个大宫女喏喏着向后退着,从眼角里扫到捂着后脑勺一脸狰狞的施施,正爬坐起来抹着眼角的泪水,两人嘴角微抽着离开内房。   “阿玉,你没嘱咐施姬主君不喜呱噪的女子?”跪坐在门外的容儿悄声阿玉,阿玉手指遮住嘴巴,“阿玉以为姐姐已经提醒过了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施施被主君出手惩戒一番很让她们解气,谁让她半路偷跑,险些害得她俩无法交差?   房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旖旎,姬夫差挥手打灭木案上的灯烛,房里只剩床柱上的夜明珠闪动着柔柔的珠光。   他伸手解开腰上的宽带,转瞬间就脱下了外面的锦袍,只余身上轻薄的中衣,隐隐透出男子健美修长的身躯;施施想‘啊’地尖叫一声,可惜嘴巴不听使唤,她要是努力张嘴的话,口水就很想往外流,施施只得一手捂嘴,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姬夫差发现眼前这只小猎物的害怕,这更增加他逗弄她的兴趣:这名越姬的反应超出他的常识,一般女子看到君王发怒发威,不应该是跪下来低头认错,请求宽恕吗?   她的反应却是捂上自己的眼,还悄悄从指缝里窥看他的举动……   ‘好新鲜的玩物,勾践君臣当真是给了本王一个惊喜呐。’   吴王缓缓靠近施施,拉下她的两只手,然后用自己的拇指抚上施施的嘴唇,用力一擦,反手再用食指抹了一把……然后,他借着床柱上夜明珠的光芒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还放到鼻下嗅了嗅。   施施的心不受使唤地狂跳起来:敢情这位吴王殿下和贾宝玉有一样的癖好,爱吃女人嘴上的胭脂膏子?   这古董男人行为野蛮思想落后也就罢了,要是再加上变态……天呐,老天爷,您老人家好歹开开眼,让俺再穿一回吧!就算回不到二零一二,能穿到女人有点地位的盛唐也行呐!!!   可是,姬夫差顺手拿起床边的一条绢帕子,把方才抚过施施嘴唇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嘴里似乎是小声嘟囔着:‘现在越人都不用在燕支里下毒那一套啦?’   施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形势格外地诡异,她得逃走,再和某人相对下去,她不吓死也会疯掉了。   趁着吴王走神的一瞬间,施施屁股缓缓地向床沿移了一点,再移一点……施施摸到了那个刚才碰到她脑袋的玉枕。   瞅准机会,给姬夫差来那么一下子,把他砸晕了,然后再从后窗子爬出去……要是行动失败了,大不了一个死,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再穿一次……穿到大清当脑残的还珠格格也比当这个苦逼的西施强。   施施脑子里转动着危险的念头,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吴王,她想了想,似乎得用点策略,于是就小小地酝酿了一下感觉,对姬夫差笑了一笑,用力抛了个媚眼。   吴王正在皱眉沉思某些事情,无意转头,正看见施施对她挤眉弄眼的讪笑。姬夫差也觉得好笑起来,想起在平江岸边的楼船上初见施姬,她顽皮地对自己打了一个唿哨……   “子时将过,快把衣服脱了服侍本王安置吧。”姬夫差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抚了一把施施头顶的乱发,“方才不过是小小的惩戒,别想在本王面前耍什么花招,不然你的下场……不是被人劈成两片那么简单。”   施施哆嗦了一下,放在玉枕上的手缩了回去,两臂紧紧地抱住自已的胸口。   姬夫差浓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两个梨涡儿若隐若现:施施这副如大敌的态势,倒起引发起他男子本能的征服欲。   ‘如此绝色美姬,放置不用,那本王当真算不得男人了!’吴王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施施只觉得瞬间飘移、如坠云雾,等她背靠实处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被他横抱在床中央,而后一个滚烫的身躯就覆了上来。   施施惊呆地瞪大眼,触到吴王眼眸里翻滚着的清清楚楚的情...欲,当即头脑便轰的一下炸开了:这、这太过份了!没有前...戏、没有拥抱和亲亲就直接来真地,哪有这么不会做事的男淫?俺真的生气了!   施施终于反应他想做什来,开始没命地挣扎,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把眼瞪到最大,把头摇得像抽风来提醒夫差:‘不能这样啊,我们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地……你得悬崖勒马啊啊啊……’   夫差被她瞪得额上冒汗:生平第一次碰到如此不识相的女人!让他不得不破例对女人动粗手……   本王除了是一国君主之外,也是生得一表人才,哪里就委屈着你这个村姑野妇了,真是既别扭不解风情的笨女人!   吴王恨恨地弹了一下施施的脑门,希望她会就此消停下来:真想现在就一把她丢出去,让侍女把她放进虎园,兽王一定很喜欢这么可口的一团嫩肉做夜宵。   可是,此时施姬在他身下扭来扭去,富于弹性的肌肤不时触碰到他的要害,少女独特的体香不停地钻进他的鼻腔,令他本来不算怎么强烈的欲望一下子高涨起来。   姬夫差一手扣住施施的两手压在头顶,另一只手便迫不及待的扯开了她的丝衣,施施白嫩圆润的肩头、圆满的胸际曲线立时洛露在他滚烫的视线之中。   吴王的视线一路向下,目光熨过每一处曼妙的曲线,他似乎有某种洁癖,不喜欢用嘴巴碰触女子,但是手指却不怎么客气,且行且抚,还不时点之按之,像在抚一架桐木琴一般认真。   一只粗糙的大手解开施施对襟小衣的丝带,直接抚上她腰上的肌肤,而后……掌心极其暧昧地来来回游动,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动……   施施气极恨极却抑不住身体的颤栗……终究,她深吸了口气,强烈的屈辱感战胜了身体的本能,她弯起右膝就向他腹下的要害顶去!   只可惜被男人压住的裙角挡去攻击的大半威力,施施挣了两挣才勉强弯起右腿。   这个失败的袭击动作居然被姬夫差误解了,他习惯性地把这当成姬妾取悦他的举动,“小东西,别扭劲儿过去啦?!”吴王眼中的炙热欲望更重,不及解下施施的下裳就自以为是地配合着把施施的右腿一抬,将身体贴合了上来。   ‘完了,这丫的精...虫上脑了……’施施险些昏死过去,苦于身体动弹不得,嘴巴又不能开口说话,这一着急眼泪就流得开了闸似的。   姬夫差注意到施施的泪水,显然是怔了一下,她的眼睛里的神情可谓丰富多彩:有愤怒、有控诉、有鄙夷、有绝望,唯独没有正常女子此时该有的羞涩和期待。   吴王惊奇之余伸手就解开点在她颈上的禁制,想听听她此时会开口说什么。   施施觉得咽喉上一麻,然后就喉间作痒地咳嗽了两声,她咽了口咸咸的泪水,用力吸口气,小腹一用力就挺起上身来!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然后是‘呯’的一声,施施被吴王一个耳光从床上甩到地上!   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大红毡毯,倒没摔得多痛,施施抚着瞬间肿起来的右脸,呸地吐出一口血水——那不是她的血,刚才她用尽全有的力气咬上姬夫差的肩头,尝到一口腥咸的鲜血味道。   这一口终于令吴王的欲望全部泯灭,他像扯开一条毒蛇一样把施施远远摔开!   “来人——”吴王拿帕子沾着肩头鲜红的血滴,暂时确认施施的牙齿当中没藏毒丸。   这一次不只是阿容和玉儿一起冲进内房,连外面值夜的两名中年寺人也一起跑了进来,“主君,您受伤了!奴才这就去传疡医——”   “主君,您这是牙印……主君被施姬咬伤了?!”   宫女和寺人看见地上的施施以及她脸上的巴掌印,马上明白了三分,容儿走上前,对着施施的左脸反手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贱姬!你竟然敢咬伤主君的金玉之体——主君,此姬一定是越国派来的刺客,可否让侍卫来把此姬押往寒牢,明日上大刑审问?”   姬夫差缓步走近施施,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只见她的一张脸肿得胖大了一圈,只有两只杏仁眼还是倔强地盯着他,丝毫也不见悔意。   “先把她关进桑园煞煞野性子,等本王有暇,亲自去桑园审问她。”   23 桑园禁闭   转眼间,施施在‘桑园’这个地方已经住了两天。   说是桑园,里面大大小小的花树一片片,就是一棵桑树也没有;不仅没有桑树,也没有宫女寺人等一干宫内日常工作人员,诺大个荒凉的园子就住着施施一个人,围墙很高、大门紧锁,每天只开门两次,寺人每次送进来一碗烂乎乎的菜粥。   就白了,这个地儿就是吴王宫里的冷宫。   头一天施施是半夜被寺人拖进园子的,施施脸上被胖捧了两下,一直火辣辣地痛,下半宿也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脸上痛得轻一点了,再加上危难暂时解除,施施反倒是睡得踏实极了,一整天都在呼呼大睡,连寺人进门送饭她都懒得睁眼。   寺人叫不起她,只好如实上报海总管,说是桑园关押的越女,不吃不喝意图绝食自尽巴啦巴啦;海总管又上报给君夫人。   君夫人一早就听说越姬咬伤了主君,她一时兴奋、一时困惑、凌乱得很,这会听说那越国妞儿绝食了,就在房里转来转去地思摸着:吴王殿下既然说要亲自审理这个胆大包天咬伤龙体的越姬,自然不能让她在受审之前饿死了。   于是,施姬原先的侍女旋波也被寺人送至桑园,另外越夫人又派人交待内膳房,每天送点像样的饭菜到桑园,等到主君审完她定了案再做打算。   施施并不知道她这长长的一觉醒来,倒是为自己挣得了诸多在押期间的福利。   旋波躬身送走办差的寺人,转过身来看到施施惺忪的睡眼和脸颊上的紫红巴掌印,不由得冷笑道,“施姑娘真是好大的能耐啊,一夜的功夫就把自己弄到冷宫里来,奴婢佩服得紧。”   施施无奈,做荣辱不惊状,虽然一个人住在这破屋子、荒园子里,夜里有些发怵打战,但是来了旋波这么晚娘脸做伴也不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施施打了个呵欠,“您老不是说吴王是我们越国人的公敌吗?旋大姐,我昨晚咬伤了他,立了大功耶!你不夸夸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是冷嘲热讽的口气?”   “你?!”旋波被她堵得两眼发黑,“你简直把我们神圣的使命视为儿戏!施夷光,如果你胆敢再违抗范大人的指令任意行事,我可以如了你的愿,让你即刻魂归故里……”   旋波靠近施施压低嗓音,“园子里有眼井,也有棵弯脖子树,你选哪样?奴婢成全姑娘。”   施施抖了一抖,还没消肿的脸立刻浮出讨好的讪笑,“别价……旋大小姐,不,旋姑奶奶,俺听您的还不成么?前天晚上,俺那是没沉住气,一见姬夫差那张欠扁的脸就近在眼前,国仇家恨一齐涌上心头,啊呀呀,俺一张嘴就咬上去了——”   “就是准头太差,没咬着咽喉,牙口跑偏了不是?嘿嘿,别生气啊,下次……”   “你还有下次?”旋波满眼狐疑地打量着施施,总觉得她和之前的施夷光有哪里不同了,看来看去又找不出什么不妥来,“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寝宫呆着,别再给我惹什么妖蛾子出来,范大人总归是惦念你的,嘱咐过我一定要护你周全……我只盼着郑旦能取代你得到吴王的宠信。”   “就是嘛,你前晚上要是听我的,让郑姬去爬吴王殿下的龙床不就了了吗?你没看她正巴巴地盼着呢。”   两人磨了一阵子牙,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就开始动手整理她们寄身的这间宫房。   睡房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床之外,就是一张矮桌子和两只被老鼠咬得坑坑洼洼的竹榻。   旋波把刚才带过来的大包袱解开,找出毯子铺在木床上,再铺上一层细麻布;两人换洗的衣服折成方块就当是枕头了。   施施看得高兴,她昨天一整天就睡在光板木床上,现在还觉得那板子咯得腰又酸又痛。   趁旋波收拾床铺的功夫,施施走到外面正堂里溜达;这套房院虽然破旧,但是地面上还有斑驳的彩漆、木窗的花纹也雕刻得极为精致华丽,可见建宫之初这个桑园不是专门用来当冷宫地。   一边打量,施施一边感叹:大周时期的建筑风格还是蛮实用的,用她不专业的眼光看来,也能分辨出这些宫室,都是先立的壁柱再砌的宫墙,所以墙面并不承重。   地面经过重石夯实以后,再用彩色木漆绘出地面来,墙壁上画有精美的壁画,多半是龙凤和祥云等图案。   外堂里还有供烤肉和取暖的壁炉以及和排放污水的排水池和下水道,墙角有打水的木桶和洗脸用的铜盆子;可见这时候的国人已经有保持环境卫生的良好意识了。   推开漏风的雕花木门,外边不知何时飘起细小连绵的雨丝,淅沥沥从飞角廊檐上坠落,跌在布满裂隙的青色石阶上面,台阶角落长满暗青色苔藓,像似一幅写间的水墨画;施施想了想,这个时候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看来几千年来,日月风云没有多少改变,变的是芸芸众生相。   园子里没有高大的乔木(王宫里面为了防止刺客隐身,不允许栽种高大的林木),一丛丛长荒了的灌木和野藤密密长长地夹在蜿蜒曲折的廊道外,回廊踏步的尽头就对着桑园的大门。   雨水打湿的花木显得格外干净,绿的叶青翠欲滴,红的黄的花娇艳诱人,空气里也透着一股子花草的甜香;偶尔也有两声叽叽咕咕的鸟鸣声,越发显的这园子空寂无人。   “咳咳……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帘卷西风,人比黄瓜瘦……黄瓜?”   施施难得地抒发起诗情画意,搜肠刮肚地想关于下雨的唐诗宋词,却听到肚子很煞风景地‘咕’的一声,这才想起一天多没吃东西了,想起旋波背来的那只大包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可吃的东西。   她正要顺着门廊往回走,宫门吱地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头戴斗笠,手提食盒的黑衣寺人,施施伸长了脖子往他后面看,只见到半敞的朱门外面是侍卫亮闪闪的甲衣。   小题大做!看守俺这么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还用得着披甲侍卫?   寺人已走上回廊,一手摘下头顶的斗笠,对着施施笑眯眯地道,“贵人,小的来给您送午膳。”   午膳?阴着天也看不准时辰,原来咱这一觉睡了一天半之多啊。   “唔,你新进宫的?”施施瞄瞄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寺人,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对禁闭在冷宫的犯人都这么客气,当然是刚入职场的新人。   “贵人就是眼亮,小的名叫阿螳,昨天才净身进了王宫,在内膳房做徒打杂。”名叫阿螳的寺人眼睛很大、脸蛋圆圆,正眉开眼笑地望着施施,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施施顾不上和他套进乎,抢过木盒来打开一看,是两大碗豆饭,一碟佐饭的咸肉。   “你是等我们吃完了再把食具带走,还是下餐饭来的时候再收拾?”   “小的等贵人用完膳带走食具,如此,贵人的侍女就不用费事清洗碗筷了不是?”   小孩子真会说话,可惜做了寺人;施施把食盒交还阿螳,由他提着一起走进房里。   旋波倒是一把理家的好手,施施在外面游荡这阵子,她已经把明堂和内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破榻子上也垫上深色麻布,看起来蛮像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阿螳对旋波称了声姐姐,然后眼疾手快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放到木桌上,   施施也不跟旋波客气,端过一碗饭到自己面前大口地吃了起来。   旋波不屑地瞪了一眼施施的吃相,也取了另外一碗豆饭慢慢咀嚼。   豆饭是用的黄豆、黑豆和稻米一起蒸的,也许是因为施施饿极了,也许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粮食没用化肥催长,而且不是转基因品种,还是老天爷播种它时的原生态,所以吃起来味道特别的香醇。   那碟咸肉吃起来很有嚼头,好似选用猪腿上的腱子肉加香料和酱煮熟了,又用松木熏制成的,吃起来有浓浓的烟熏气和咸甜的酱香味,佐着豆饭吃别有一番风味。   施施只分了一片肉脯给旋波,其它的肉片都拨到自己碗里,旋波抬眼看她,很明显地就像是在打量一头猪。   寺人阿螳等两人用完午膳,收拾起碗筷放进食盒就要走,施施用舌尖舔舔门牙,“小螳子,晚饭什么时候送来?”   阿螳愣了一下,又恢复笑容满面的模样,“回贵人,小的只知道膳房每天备制早、午两顿膳食,晚上……”   施施明白了,敢情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之前在越船上的时候,还以为范蠡是故意想饿瘦她们,一天只给两顿口粮,原来大家都这样啊。   “如果贵人觉得午膳的份量不足,小的明天多送些来。”阿螳趁旋波转身去柴房烧水的时候,压低嗓音对施施道,“小的明日多带些肉脯来,贵人自个儿留着晚上当宵夜。”   施施瞪大眼,这孩子咋一个劲地和自己套近乎,莫非是觉得自己长得貌美如花,早晚还有宠冠六宫的一天?   她用力拍拍阿螳的肩膀,“小伙子,有眼光,俺看好你!”   阿螳笑得更开,两只小虎牙若隐若现,“贵人多保重,阿螳一有机会就来园子里帮您做事。”   施施目送他戴上斗笠出了园门,不由得发了阵呆。   “施姬,”旋波不知何时站到施施身后,“这小子古怪,看他走路的模样,像是内家高手。”   “噢。”施施一点也不意外,她倒没看出阿螳是练武之人,自从前晚上被姬夫差点到穴位之后,她就觉得既然一国之主还得练气功防敌,那么处在社会底层的寺人练个癸花宝典啥的解解闷,也是正常地。   24 菜女生涯   把越姬关进桑园待审的事,吴王似乎已经忘了,接下去的十几天,他如常地一早起来到武场练习骑射、早膳后去议政殿和文武臣子们商议国事,晚间依旧招见宋氏、卫氏等宫中的姬妾侍寝。   既然吴王殿下不提此事,也没几人敢捋虎须,自招主上不待见的;于是施施安安稳稳地在桑园住了下来,之后吴王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从王族到百姓都在猎鹿逮羊、积极筹备姑苏城里的夏时大祭——禘祭。   再忙也忙不到冷宫里的人,有旋波这个冤家黑白守着,施施一时之间也不敢再打逃跑的主意,好在没人来桑园找事儿,有吃有喝有遮风挡雨的地儿,施施认为这日子还勉强算得上逍遥自在。   建在园子正中偏北的这两间房不算宽敞,但是既不漏雨,门窗也很牢固,光线也不错;离明堂十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一间小膳房,里面有大堆的木柴和一只生了绿绣的铜鼎、一个黑黝黝的铁镬,一把刻着兽脸的铜壶和几只或缺角或裂边的陶碗。   施施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就从花树下面找到细砂把锅具一点点打磨出光彩来,尤其是那把铜壶兽头栩栩如生,兽尾打造成壶嘴;啧啧,看这独特构思、看这典雅的纹路,简直堪称是一件艺术品!   搁到现代得值多少钱呐!呵呵,捡到宝了。   施施亲手用它烧了一壶水把尚能用的几只碗烫洗了一下;园子里有未开的玉兰和刚做骨朵的荼蘼花,摘下花蕾来来搁到竹筐里晾干,过几天就能喝上香喷喷的花草茶了。   白天吃过饭睡完午觉以后,还可以蹲在草丛里斗蟋蟀、挖甜草根儿当零食吃,或者找片大树叶子当折纸;但是一到晚上就郁闷使了,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智能手机没有mp3也没有能下载网络小说看的金山电纸书,更没有可以说笑话聊八卦的同窗好友花花、小四……   这日子何其乏味也——怪不得这时候的男人要娶那么多个老婆,除了上床一起圈圈叉叉嘿咻嘿咻打发漫长的黑夜之外,看她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戏码也挺解闷啊,比看一集插播三十分钟广告的八点档过瘾多了,总归是真人秀呢。   施施无聊至极趴在窗口看着暗青色天空中的点点星光,春末的夜晚不同于盛夏时候的日夜闷热,哪怕是白天时候日头多毒辣,到了晚上也极为凉爽舒适。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本小姐喜欢过这种被人养着的米虫日子,想前世里,那些挖空心思嫁给高富帅的灰姑娘们,她们不就梦想着住进有花园有仆人的别墅里当闲太太,不用工作不用起早贪黑地打工赚钱吗?   姬夫差有地位有财富有副好皮囊,可是个道道地地的高富帅呐,前世当林施施的时候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老天爷给安排到这里实现了吔……   施施自嘲一阵又撇下嘴角:她现在是王宫囚犯,和嫁入豪门做少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说来说去,失去自由的日子哪里会真的逍遥自在?做到随遇而安显然是需要面对逆境的耐心和宽宥。   所幸是她运气不好,倒是对人生的狗血剧情有足够的宽容。   施施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旋波搁下铜盆即将进内房的脚步声,施施立刻合上窗户躺回木床上闭上眼睛装睡。   可能是午睡得过长了,躺在床上一时之间找不到进入梦乡的感觉,施施翻了无数次身之后,终于做好打算:有充足的时间睡觉固然是陶冶情操、修心养性的好事,可是不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锻炼身体,就算等到跑路的机会来了,却没有充足的体能去过逃亡生活那就太糟糕了。   ‘对,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俺得买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咳,这时候还做什么文艺片的春梦呐。’   《史记》上不是说‘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吗?既然种上一千畦姜或韭菜,就和千户侯一样富有了,俺就从明天开始,挖土种菜、咱要立志把冷宫改造成现代化的蔬菜基地!   第二天一早,施施兴高采烈地在园子里转了几圈,拿麻布缠缠手心,在园子东南角靠近井台的地方清出一片平地来,院角有现成的花锄,虽然锈得厉害,但是勉强还能用来松土。   耐心地翻出土里的碎石头、用手把土疙瘩一一捏成细粉,再整出一条条沟畦来;施施小时候见过姥姥和姥爷在小院里种大白菜,就是这么个工序。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施施让送饭的小寺人阿螳弄来一包韭菜种子,乘傍晚凉快的时候,施施把种子均匀地撒到土里,这个季节不能浇水,只盼着这两天雨水不要太大,把种子冲跑就不好了。   施施做这些事的时候,旋波就冷眼在一边看着,这两天她的郁闷与日俱增:施姬被关在这里也就罢了,反正施夷光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是自己也被束缚在这个小园子里,如何开展范大人交托的复国大计?!   吴王宫的人似乎忘记了桑园里关着施夷光这么一号人物,连累她得到自由的日子也异常渺茫;更糟的是郑旦的近况如何她一点消息也得不到,这让旋波分外地忧心。   她决定今晚就冒险越墙到芳华园一探。   旋波决意好,瞥见窗外天色还大亮着,应该是刚到酉时(下午5点)离天黑还远得很;自己一个人在房里急躁地转了几圈,索性走到园子里和施施说说话,兴许时间还过得快些。   施施正拿着中午吃剩的米粒儿慢悠悠地撒着,吸引空中盘旋的鸟儿下来吃,还在地上用木棍撑起个铜盆。   旋波看明白她是想引鸟下来然后捕到盆里,不由得讥笑出声,“不简单啊,看来施姬在村野生长时学了不少本领,今天种菜明天捉鸟……在冷宫里还有心情过回当村姑野女的日子!不打算走出这冷宫啦享受荣华富贵啦?”   “人之初,性本贱,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啊!我在这冷宫过得很好,有吃的有喝的,还不用和那些女人尔虞我诈、争风吃醋.......房子破点,还算宽敞,园子小些,有花有草......我干嘛要急着出去?   “施姬,别忘了范将军送你进吴宫的初衷,大人可不是让你来后宫喂鸟种菜的,你得履行你肩负的重任!”   旋波这一大声,将要入彀的几只白玉鸟惊得呼啦一声飞走了,施施愤然变色,将手里的细麻绳一丢,“别给我提范蠡那个狗杂碎!”   “你、你敢出污言辱骂犯将军?!”旋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是狗杂碎是什么?我爹救了他丫的狗命,他知恩不报也就罢了,还拿我爹当人质,把我扔到这个火炕里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旋大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天在前宫大殿,伍子胥父子要把我砍成两片当肉干的时候,他连一句话代我救情的话都没说,这样的人——哼,骂他是狗杂碎还真怕狗一家子不高兴呢!”   旋波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和下来,她沉默了一瞬,“将军未给你下噬心蛊,说明你在他心里还与其她女子不同的……”   施施不屑地瞪了旋波一眼,“你也没中蛊对不对?我在船上观察过了,其他几位越姬和侍女的中指甲根处都有黑斑,眼白上隐有红丝......唯独你我没有,说明范杂碎对你也另眼相看,难道……你的至亲也被他扣在手中?”   “无,旋波心甘情愿为范将军效命,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他有才有德且忠君事国,是旋波生平最敬重之人。”   “切,你也中了他的毒,你中的是情毒!他那厮忠的哪位君,爱的哪一国?你既是他的亲信,定是知道他和越夫人之间那点猫腻吧,有忠君忠到送绿帽子的忠臣吗?”   “施姬,你再胆敢对将军不敬,出言污他清誉,信不信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旋波神色一凛,手指当真握紧成爪形。   惹谁也不能惹有政治信仰的革命女青年!施施嘿嘿笑着退后一步,“别介,旋波大小姐,你吃越夫人的醋,也不必把气撒到我头上呀。呶,苦瓜要不要吃?去死火的,生吃效果最好,我刚在膳房后面找到的,好大一根藤结了十几条苦瓜呢。”   “吃,你就知道吃!下辈子托生成猪得了!”旋波气极一转身走回内房。   “咯吱!咯吱……”施施津津有味地咬着苦瓜来,心想着明天一定让小螳子弄坛子大酱来。   入夜之后,旋波当着施施的面整好暗夜紧身袍衫,面色郑重地交待她,“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谁进园子来盘察,你都说我们亥时之前就睡下了。”   施施眨眨眼,“你要去郑旦那边打探情况?何必冒这个险,我明天让阿螳去芳华园送个信……”   “不行。”旋波打断施施的话,“阿螳这个小寺人忒地古怪,莫名其妙地就跟你热络起来,你要提防他,不要跟他多说话!”   “是,旋长官,一路顺风,快去快回噢。”施施不耐烦地挥挥手。   旋波吹灭桌上的灯烛,轻轻推开窗子,如平地飞雁一般跳出后窗,几个纵跃跳上桑园高高的围墙。   25 琴声入心   这次姑苏城里的禘祭大典格外地隆重,最后,担任大萨满的老卜师作了仪式总结:‘嗯,上神们说,他们很喜欢吴人献上的精美玉璧和新鲜的牲品,今年吴地将会得到众神的庇佑!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卜师这样宣告完上神的意旨,姑苏城上上下下的臣民一片欢腾,各族的族长按辈份和地位的高低分给众人祭酒和祭肉,每个人都领到祭品欢欢喜喜地享用起来。   之后的巫歌傩舞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吴王也给大臣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得以在家好生休沐,与家中老小一起欢聚几日。   祭礼结束的当天夜里开始下起小雨,到第二天早膳之后天色才渐渐放晴,不用看《日书》,所有的男人们都知道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时,最适合拉着美人的小手出门逛逛,一起划着小船唱个山曲,一起赏赏春景,发个春...情啥的。   游春这回事,最好玩的莫过于能发现意外的、不同于往前的好景致,要是在某个假山湖石的拐角处偶然发现一株别致的花儿悄悄开了,或是遇到一张美艳动人的小脸儿……那就是再有趣不过的事情呐。   入夏之后,清姬的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吴王一时兴起,午膳之后命人请清夫人和莲月宫的两位侄娣一起去花园赏玩应季的花木。   春末夏初的午后,微熏的阳光烤得行人骨头发酥,风里带着青草和鲜花的芬芳气息,姬夫差负手走在游廊之中,后宫花园的景致一时间尽收眼底,衬着干净的日光美得如诗如画。   廊外白玉兰花开得正盛,霜素凝鲜、娇美晶莹;芍药和牡丹上缀着还未蒸发掉的雨滴,水嫩嫩得可人疼爱;双色的杜鹃含苞待放,蔷薇泼辣辣地开了一地,花盘儿不能和牡丹那般夺人眼目,却也另有一番青春的韵味。   李子花一样大小的荼蘼也绽了一两簇,其余开了的花木虽不少,却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花,可能香气宜人,远看上去却不怎么起眼。   惟独抄手廊下藏的几盆春兰开得正盛,有斜洒的几丝细雨滋润,花的颜色浅了一些,或黄或白,远远也能闻到一丝清雅甜香气。   观四周油青旺盛的花荫起伏成趣,看满眼的碧绿如同春草晕染的清浅河堤;妻妾们的娇声细语和园子中不时的莺啭相和成趣,夫差的脸上也是一片温文和气的笑容,细看眼中却是一片淡漠。   远远看到镜湖上的凉亭,吴王体贴地放缓脚步,回头看看清姬白皙的额上已有了一层薄汗,两颊也因走了这许多路而泛起桃李色的粉红,便指着镜湖上的凉亭,刚要开口让寺人备好茶点去亭里休息,一波飘渺的琴声借着水气悠然响起。   吴王眼角一动,随即侧耳倾听,这琴声丝丝缕缕极尽缠绵,细听之下又回味出难得的洒脱不羁,越听越是耳熟……姬夫差一撩锦袍的前摆,快步向境湖凉亭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清姬白了脸,眼角扫过伴在她左右的侄娣(陪嫁来的堂姐妹),示意她们不必照料自己,快些上前跟着主君。   吴王走上飞桥,见凉亭里设了张竹案几,四壁悬着水色纱幔,湖中清风徐来,那些纱幔便似水波涟漪层叠微漾。   轻纱被风吹开的刹那,只见竹案上摆着一架乌色七弦琴,有女子跪坐在案边抚琴,湖水绿绣淡红梅花的宫绸长裙摆于身后,淡雅至极。   女子沉醉于琴韵之中,微闭双目,睫毛轻颤、脸上未施燕支朱粉,干干净净的一张清水脸儿,松松挽就的顶髻上只有一只白莲玉簪固发,交衽里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子,此情此景,宛若清水里盛开了一朵最美的芙蓉花。   夫差微微一笑,眼中溢满惊艳:原来那夜在平江埠头弹琴的越姬竟是此女。   郑旦听到脚步声,愕然抬起头来,发现吴王殿下就立在她的面前,俊颜之上是意味不明的浅笑;她慌忙伏身下去,“奴婢拜见主君,不知主君驾临此地,奴婢……”   “起来吧,你刚才弹的这支曲子叫什么?”   姬夫差坐到亭里的石台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郑旦。   郑旦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却是没忘记昨晚起好的曲名,“回禀主君,这曲子名叫《萍水相约》。”   “《萍水相约》……取不曾相忘于江湖之意?你可会唱词?”   郑旦有些心慌慌了,几天前的晚上,旋波突然潜入芳华园,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接近吴王,取得吴王的宠爱的信任;但是自施夷光那次侍夜触怒了吴王之后,女御们再没有安排越国姬人侍夜的打算。   旋波和素娥商议再三,决定让郑旦在吴王必经的后宫亭台处奏上一支琴曲,以博得吴王的青睐。   可是要弹什么曲子才能令听惯了江南丝竹的吴王殿下耳目一新呢?素娥想到了施姬那晚在大船上弹的那支新曲儿。   三人都曾受过专业的礼乐教养,竭三人的记忆,终于大致把施施弹过的这支曲子记下谱来,让郑旦反复演习了几遍,只要得到其中的韵味便可,也不必非要和施夷光弹奏的一模一样。   曲子是大致仿成的,歌词儿哪还记得清楚?郑旦急中生智,“奴婢回禀主君,此曲是越地南乡的俚曲,奴婢同行的八女之中,只有燕鱼妹妹唱过原词,奴婢一时兴起,信手弹来,若是主君想听……”   “燕鱼?”   “燕鱼是我们此行的八女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主君当日在大殿之中已把她指与伍相国做侍姬。”郑旦说到这里,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而略感得意:燕鱼已做了伍子胥的妾姬,吴王殿下总不会把伍子胥叫来,说要听他小妾唱支家乡的俚歌吧。   真是遗憾哪,姬夫差想起那晚在小船上与要义一起聆听的那支天籁之音,如此清亮婉转的好嗓音以后无缘得闻......伍子胥那老白毛就爱耍枪弄棒,把那么个擅音律的好女子赏与他,无异于牛嚼牡丹嘛。   郑旦也舒了口气,真正会唱这支歌的只有施夷光,但是施女被困在冷宫里,还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   清姬的两个姐妹苏眉和苏秀追进凉亭里,看见吴王正颇有兴致地望着一名绿衣少女,而那少女粉面如花,说不出地娇媚可人,两位侄娣顿时黑了脸,同时把刀子一样冰冷的眼神戳到郑旦身上。   清姬没有走上飞桥,她远远地望着这一幕:   五年前吴王殿下未登王位,还是吴国世孙,在伍相国家的庄园中遇见十五岁的清姬;那时清姬正在逗弄表哥伍封送给她的一只黄颈鹦哥,听见舅父唤她的名字,便愕然回首,只见春日暖阳之下:绿草地、垂杨柳、一团团的桃李开得如云如雾。舅父的身边有位白衣如雪的少年公孙手牵白马,脸上的俊朗笑意足以温暖少女一生的梦境。   现在的景像何其相似啊,吴王殿下今日一身白色便袍,长发未冠,身后那一头墨缎般的发丝随风飞扬,长身玉立挺秀琼枝,仍是五年前她初进宫时所见的俊朗少年模样。   对面那名女子正值豆蔻年华,身着浅绿色的纱衣如云似雾,襟上数枝粉色梅朵地泛着银红的光泽。裙摆上的轻纱被湖面上的水气拂动,在身后轻轻扬起……无须走近也会感受到那女子眼光中的万般风情。   好一幅俊男美女画入春景的佳作!   此时此刻,吴王殿下还记得是邀她来花园共游的么?还记得当初曾对她发下一世恩宠的誓言么?   清夫人鼻头作酸,转脸对身边的宫女嘱咐道,“你过去给主君禀报一声,就说是本夫人略觉疲惫,想告罪回宫休息。”   小宫女应着诺走上前去,吴王听完宫女来报,便点点头,交待木桩一样杵在亭子边的苏眉和苏秀,“你们两个快陪着清儿回莲月宫,好生照料着。”   两位侄娣难得有机会亲近吴王殿下,居然被突然冒出来的狐媚子给抢了去,心里实在是气闷不堪,又不敢说不想随清夫人回宫,于是两个人狠狠地剜了两眼郑旦,向夫差行了礼走出境湖亭子。   清夫人见两个姐妹怏怏地出了亭子,知道吴王殿下今天的身心是要留给新看到的这朵花骨朵了,便叹了口气扶着宫女的手往来路上走。   就在三丈开外的地方,负责守护王宫的侍卫官伍封牢牢地盯着清夫人的背影,不知不觉握得手指关节发白,眼中闪过深深的痛惜和怜悯。   “来人,给本王取支玉箫来。”姬夫差兴致大好。   “诺。”   寺人给吴王取来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夫差手持箫管,示意郑旦再奏一遍刚才的曲子,郑旦只弹到一半,吴王的箫声就跟了上来。   郑旦越弹越是心惊:她想起来了,平江岸边那只小船上吹箫与施夷光合奏的白衣少年……那少年就是眼前这位吴王殿下!   吴王听过施姬弹琴、听过施姬唱词儿、而且只听一遍曲子就和了上来……说明吴王殿下对音准极为敏感……日后他若再听到施姬唱歌……那么她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将是欺君之词!   ‘不,不能让施夷光活着离开冷宫!’   郑旦手下拨着琴弦,心里做着复杂的算计,琴声里便变了三分味道:原来的曲调里的轻快洒脱变成凝重和忧虑。   姬夫差眉头微蹙之后,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没放过郑旦神情中的细小变化:这个女子是心思颇重之人,懂得如何设局让男子发现自己的美色才艺,只是她明明是一派丰艳之姿却硬生生装出清雅出尘之气......当真是难得了,比起施姬那个只会咬人的小野猫,这女子显然是有趣多了。   26 爱装死的小孩   郑旦以琴声接近吴王的行动非常顺利,为主君侍夜的第二天就接到被封为良娣的王昭。   芳华园上上下下喜不自胜,吴王殿下和君夫人、卫妃、清妃赏赐的金玉丝帛等物品接连而来,冷清已久的芳华园一下子热闹起来。   施施并不知道她曾呆了一个时辰、离桑园半里以外的芳华园发生了什么热闹事儿,整天埋头于她新开辟的小菜园,为长出新芽的韭菜种松土驱虫,以及喂养用铜盆捉到的不同种类的几只鸟。   寺人阿螳设法给她弄进来两个细栅的鸡笼子,施施把鸟儿关在笼子里面,拿早饭剩下的米粒喂鸟。   旋波收拾好包袱推开房门的时候,听见施施正和那几只白玉鸟大眼瞪小眼,“喂,你们几个,要是再不生几个蛋出来现现,姐姐我就不养你们了,告诉你们啊,白食是最不好吃滴!再不生出蛋来给姐姐打牙祭……是白煮还是红烧,你们自己选呐。”   听到施施孩童式地和鸟儿置气,旋波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素娥和郑旦明确地对她说起,得牺牲施女来保全郑娣在宫中的地位;旋波驳斥二人,范大人交待过,施女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不能伤其性命。   施波想了想从手腕上褪下一条银链子,走到施施身边,“施姬,芳华园那边为郑娣赶制新衣,宫里的缝人不够指使的,她求了君夫人,让我白日里过去给素娥做帮手。”   “噢……郑娣?”施施侧头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郑旦被封了做良娣?那可太好了,你们都如愿以偿了是不?”   旋波见她仍是没心没肺的样子,略略叹了口气,“晚间我还是会回桑园来的,但是白日里你自己小心……”   施施撇撇嘴,用下巴指指门口方向,“有那两个门神守着呢,我跑不掉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一定要大声呼叫门外的侍卫,”旋波难得地对施施有耐心,“吃食上要注意些,呶,这条银链子是家父传于我的防毒圣物,你随身带好。”   “它足以验出常见的毒物,你用膳之前把下垂的这粒银珠子贴进汤食,珠子若不变色,自然无事,若是成黑色则是封喉之毒,若它变成红色,则为迷药之流……”   “有这么神奇?”施施咯咯笑道,“银器只能碰到砒霜时才会变黑,碰到其它类的剧毒也会变色吗,那真是稀奇,旋大姑娘,你老爹打不起金镯子送你做嫁妆,编了个由头哄你开心的吧?”   银珠能不能验出所有的毒物没人知道,但是旋波此时的脸变黑了,因为世上还有‘毒舌’这么一类伤人的东西。   看着旋波急匆匆地走出宫门,拿出腰牌模样的东西给侍卫验看解释,侍卫们放她离开之后又觉得不对劲:这宫女一直被关在冷宫里,从哪里来的通行腰牌?要是进冷宫之前就有这个东西,怎么不早些拿出来使用?   旋施百无聊赖地贴着园子的南墙转圈儿,他nn地,没事把墙建这么高揍什么?听旋波说墙外面有暗卫轮岗巡逻,没有高明的轻功见隙飞腾,根本别打翻...墙逃跑的愚蠢主意。   嗯?这是什么?   一个灰蒙蒙的球体动啊动的正往墙里面钻来,原来这墙角下被灌木挡着的地方有个狗洞!   那只‘球’钻过来之后,施施才看清那是一只毛绒绒的白毛小狗,有点像松狮,但是身量还小,好似刚满月的模样;‘小球’挣出墙洞之后,两只天真无邪的黑豆眼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施施。   施施替它眼酸了一阵,堆起一脸慈祥的微笑。“嗨……”   一个招呼没打完,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小球不见了!   施施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才觉得前襟很重,那只球居然咬住她袍子的前襟,像咬住饵的鱼一样挂在她身上!两只黑豆眼仍是不转瞬地盯着她的脸……   ‘它会不会以为我是它找到的一块肥肉?!’施施大囧,正要掐住小球的脖子把它从前襟上揪下来,墙洞里传出小孩子的呼叫声,“小雪——小雪——你在里面吗?”   一定是小狗的主人来找它了,施施托住小球的身子,弯下腰凑近墙洞,“喂,小孩——你是找一只松狮犬吗?它爬到我的院子里来啦——你接着,我把它推出去——”   施施一边说一边把小球往身下扯,小狗死活不松口,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哼叫声。   哎,咱就两套换洗的衣服奈……你高抬贵牙,饶了咱吧……   施施正努力和小狗做拉锯战,墙洞那边发出奇怪的声音,洞口附近的泥沙簌簌地抖落,之后洞口扩大了一倍,一个小男孩的头探了过来!   他皱着小眉头抬眼望了施施一眼,然后继续往里钻,直到整个身子进入桑园的地界,小孩子拍拍身上的土,不忘转头对墙洞外边交待,“句侍?你就站在这里守着啊,乳母找过来,你就说我带小雪出恭去啦!”   “诺,小人遵命……世子您可快一点,应女官找不到您可是会担心的……”墙外的句侍卫小声嘱咐着。   施施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这张似曾相识的小脸,“你……你不就是那个……小世子?”   吴世子一拍毛球的屁股,那只灰不溜丢的小狗就松了口,扑回他的怀里。   “本世子听说你触怒了父王,被囚入冷宫。”小世子的两只黑豆眼黑白分明,神情和毛球的如出一辙。   施施没来由地想笑,上前掐了一把小世子的嫩白脸颊,“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怎地不帮我求求情放我出去?”   “你怎知我没求过情?”小世子鼓着嘴,“对父王意图不轨,你犯的可是死罪!要不是我让乳母把那晚的事细细给父王说了,你哪里能安安稳稳地住在这桑园里面享清福?!”   “我对他意图不轨?”施施几近无语,怎么说地就像她差点把吴王殿下给强了似地,“你觉得我被关在这个小园子里,哪也去不了,就是享清福?”   小世子用力点头,“就是!你不用背礼书,不用学书数,不用每天练那些一听就犯困的宫乐……不用担心学不好这些父王会对你失望,更不用担心谁会毒害你,谁想刺杀你!”   “呃……”比较起来,自己还真的比他这个吴国世子过得舒心呢。   施施拉着世子的手走到附近的一个石桌边,“来这里坐,那草丛里有蚊虫。”   小世子甩开施施的手,“给你交待过地,男女之间不可以拉拉扯扯!怪不得父王会钟意那个会假笑的郑女,原来你不通礼制……”巴拉巴拉……   “小孩子家家的,别那么迂腐好啵?”施施翻了个白眼,要是姐姐我愿意,咱就是你未来的正牌后娘呢。   “我叫施施,你叫什么名字?”   “女儿家的名字岂可随意告之于人?我叫姬友。”小世子一板一眼。   “说说,平日里除了学礼乐骑射书数,你就没什么业余爱好?”   “爱好?”姬友认真地想了想,把不停流哈拉子的小狗放到石桌上,“我喜欢装死,也喜欢让宫里的寺人宫女们装给我看……这会儿从书房跑出来,就是命令他们装死一个时辰,做不到的重罚!”   嘿,这孩子的爱好还真是重口味啊。   “装死不就是倒在地上,有什么意思嘛!不如斗个蛐蛐、扔个骰子,拔狗尾巴上的毛,或者看蚂蚁上树啥的有趣啊。”   施施想尽量把这别扭孩子往正常人的方向上引导。   “装死可有趣啦,我做你看啊……这样是枪正好扎在心中窝上,立刻毙命!两手抱枪,蹬两下腿就行……”   小世子姬友绘声绘色的表演让施施目瞪口呆:他表演的种种死法,有被人重拳打得浑身抽搐、狂喷鲜血而死的;有全身中箭,仰面厉叫数声不甘倒地的;有中毒发作面目狰狞、撕扯着自己的胸口以求速速解脱的;有在马上中了刀剑,仆在地上不停翻滚的;有临刑痛骂,不甘心就此赴死的;有尽力夺兵刃、与敌同归于尽的……   施施看得呆若木鸡,天才儿童啊!这个时期又没相机又没摄相头的,这都是从哪里看来的销魂场景啊!   姬友倾情表演了一番,很是得意,“我得回去了,乳母找不到我会担心的……你也喜欢看人装死是吧?偷空我再来演给你看。”   施施勉强笑道,“不是很想看……我是说你演得太逼真,我都有点害怕了。”   “嗯,有那么一次,把夫人都瞒过了,她以为我真的中毒死了呢,过来踹了我一脚。”   “啊?”施施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对这些怪胚的敬仰之心,“以为你死了,上前踹了一脚?你母亲也是……很有个性呢!”   “我是说君夫人,”小世子不耐烦地说解释,“我的生身母亲是君夫人的堂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身亡。”   施施终于了然,怪不得呢,哪个母亲在看到儿子倒地的时候不是惊慌失措?哪怕是知道儿子的恶作剧,也会先扑上去抱着检查一番,哪里有上前踹儿子一脚的?   说起来也是养母加姨母,那位圆脸的君夫人的反应也太、太太太变态了吧!   姬友伏到洞口前,先叫了声句侍,听到那边传来回声,便转头交待施施,“小雪先养在这个园子里,你替我好生看着,它总是到处乱跑,见了女人就吊到人家身上,弄得我很没面子。”   说完他撅撅屁股钻出去了,之后砖头又塞回原处,施施看看不停摇尾巴的小毛球,再看看那个可以扩开的狗洞,眼里瞬间焕发了光彩。   27 逃跑行动   小小的狗洞给了施施以无限的希望:既然桑园南墙外就是世子宫,而越过世子宫的花园东墙就是王宫外面的广阔天地,那么……这个狗洞通往的——就是自由飞翔!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果然,上帝在给你关上一道门的时候,一定会再给你打开一扇窗(虽然这窗子开得低了点),天无绝人之路,呵呵!   施施努力压抑着心中巨大的喜悦,小声哼着壮志豪情的诗歌,一把抄起小毛球就向明堂里跑。   咱可得做好充分的出门准备呐,带好跑路的银子和食物,以及小世子送的这只小松狮犬;万一,只是万一,要是被王宫侍卫发现她的行踪,还可以借口出来遛狗嘛。   可以做为跑路费的,只有去长乐宫侍夜之前宫女给她佩戴的那套亮银镶珍珠的首饰;施施把它们捧在手里呵了口气,用袖子把额饰、耳环、项坠擦得亮亮地,然后用帕子包好,认真地装进胸口的衣袋里。   逃命的最佳时辰当然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但是旋波那个煞星说过亥时初(晚上九点)她就会回桑园来,一定要在亥时前行动!   现在还不到午时,还早着呢!反正没什么事可做,给这只小毛球洗个澡吧。   施施到膳房烧上壶热水,然后去园子一角揪了把木槿花的叶子,水开了之后倒一点在铜盆里,兑上一半井水,然后把极不情愿的小毛球塞了进去。   木槿叶子搓出泡泡来,抹在狗狗脸上、圆滚滚的身上,小毛球终于可怜巴巴地哼唧起来:“呜呜呜……”   “抚摸你,快闭上眼睛老实洗澡。”   “呜呜呜呜呜。”   “虎摸你,不许再哼哼,很烦呐!”   “呜呜呜呜呜。”   洗干净的小毛球还原白马王子的本色,用那一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天然呆的萌货!一身的白绒毛银光锃亮,怪不得吴世子给它起名叫小雪……施施拿细麻巾擦干小毛球身上的水,沉思了一会,“你既然跟了姐姐我,不能再叫以前那个恶俗的名字,姐是文化人,得给你取得有深度的好名字.....从今个起你就叫——兔子。”   施施扯长它两只软软的小耳朵,“记住了,你以后就叫兔子,嗯,你要想像自己是一只兔子,是一只兔子!任何时候不许‘哼哼’,更不许‘汪汪’,特别是晚上跟我一起行动的时候!要是听话,姐就带你浪迹天涯、纵横大周......跟着姐,有肉吃。”   毛球大概不太明白给一只狗起名叫兔子的意义,它很享受麻布在脑门上蹭来蹭去的感觉,两眼黑豆眼瞪得圆圆的,看着施施的眼神就像婴儿无比信任地仰望自己的妈妈。   “那个,兔子啊,中午多吃点哈。”施施突然就点心虚,自己居然想要利用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可爱达到自己逃之夭夭的目的。   阿螳不知道旋波已经被借调到芳华园做工的事,送来的午饭还是两人份的,是四只掺了咸葵叶碎末捏成的大饭团,难得的是还带来一大块烤牛肉,施施撕了一部分牛肉又掰了块饭团给‘兔子’,兔子一口吞掉肉丝,根本不鸟那块饭团,然后重新眼巴巴地盯着施施的手。   施施白它一眼,烤肉她都没舍得吃呢,要留着晚上堵这只‘兔子’的嘴,省得它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阿螳见施施把剩下的饭团和烤肉用干净的细麻布包起来,不由得笑了笑,“施贵人,小的跟膳房总管说了,贵人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得喝点滋补的东西,总管允小的每天下午酉时末(七点左右)送碗米浆来。”   “酉时末?”那不就要天黑了呀,“不用不用,我不饿真的!那个,小螳子啊,你不如下次来的时候带些黍米来,我想喝的时候自己煮就成了,柴房里有柴有镬的,呵呵。”   “那也成,小的记下了,中午天热贵人别出房了,在房里睡一会儿养养心神。”寺人阿螳一边收拾起空的陶碗装进红木食盒,一边像交待自家小妹一样嘱咐着施施,他摸了下‘兔子’的耳朵,笑眯眯地走了。   施施很是意外:这个时代的人都很注重养生吗?连一个小小的三等寺人都知道睡子午觉对心脏的重要意义。噢......也是啊,和中医文化密不可分的《易经》就完善于大周时期呢。   终于熬到天黑,施施把装着饭团和肉块的包包斜系在身上,抱起正咬着尾巴转圈的‘兔子’向南墙下的狗洞摸去。   那块松动的石砖还真不是一般的沉呢,不知道小世子是怎么弄出去的,施施费了好大的劲连推带拉也没把石砖弄出南墙根。   施施情急之下,伸脚用力一踹,那大石砖居然很利索地闪出去了!施施未及多想就把‘兔子’先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扭个扭个地爬过了墙。   墙的这一面居然不是很黑,不远处的踏步回廊上悬着红通通的宫灯,把这边也打亮了,施施没敢爬起身,就像小狗一样匍匐前进。   是什么挡住去路?   这是……一双上好的牛皮靴!施施下意识地一转头,右边也是一双黑靴子!   慢慢抬起头,从穿着黑裤子的小腿看到大腿再看到束着腰的黑袍子,还有……闪闪发光的铜面具?   蝙蝠侠?   施施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脑海里终于想起那晚和小世子姬友藏在花丛里见识过的王宫暗卫……   后来她也问过旋波,吴王宫里藏着的这些暗卫,整天戴着铜面具,除了吴王殿下本人,没人见识过他们的本来面目,要是被刺客夺了面具换了衣衫冒充在里面怎么办?   旋波当时很奇怪地看着她,就像是看一脑残,“他们之间互有暗号通信,暗号时时改变,外人哪里能知晓?戴上面具也冒充不成的。”   ‘鸡肋!鸡肋!’啊,这不是三国......那可能就是‘土豆、土豆?’   施施想了想,“万一有暗卫叛变了,把当天的暗号通知给敌人呢?”   旋波终于露出惯常的冷笑,“暗卫都是与他效忠的主子结过血盟,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会立时毙命,有谁会背叛自己的性命吗?!”   血盟?这不科学啊不科学,不过,穿越本来就是很荒诞的事,用什么科学观点去论证呐,好迂腐……   施施望着面前这两位长身玉立,有型有款的铜面暗卫,心中不由得哀叹不已:流年不利啊,咱从不出墙,一出墙就被人抓个正着(这句话貌似有歧义)!   “那个……两位大哥值夜呢?”   “……”   “吃过晚饭了吗?今晚天气真好哈哈哈。”   “天气不错。”左边那只蝙蝠侠终于开了口,声音还蛮有磁性,就是没啥温度。   施施终于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呃,我在墙那边的园子里住……平日里修心养性......是好人呐……咱看这月色撩人,于是诗兴大发......随便出来逛逛找点儿吟诗作赋的灵感,不是......我是出来找我们园子里离家出走的兔子……两位大哥见了没?白毛的,门牙很大——”   右边那只蝙蝠也开了口,“你是说吊在我身上这只长得像狗的东西?”   施施仔细一瞅,可不是嘛,‘兔子’正死死地咬着蝙蝠侠的胸襟,弄得人家的衣领都松散了,这时候天气闷热又不兴再穿中衣了,蝙蝠男一小片健壮的胸大肌几近春光乍现……   原来以为‘兔子’是太小就离开母亲,所以爱吊女人家的衣服寻找母性的安慰,原来见到猛男也照吊不误!真是只没出息的‘流氓兔’……   施施上前猛拍‘兔子’的屁股,趁小狗张口哼叫的时候把它扯到怀里。   “两位大哥不去别的地方转转?这地儿金贵草儿都没种一棵,没啥好守着的是吧。”   暗卫们不应声,从铜面具后面射过来不悦的眼神,让施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那个啥,王宫是我家,安全靠大家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我回园子遛狗,你们接着巡逻哈,不送、不送。”   施施打完哈哈,也不管两位蝙蝠男的反应,把‘兔子’推进狗洞,自己也钻了回去。   两名暗卫盯着那个狗洞正在沉思,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来,拉着那块大石砖死劲地往里拖,原来是施施很自觉地再堵上被扩大一倍的狗洞。   一名暗卫破功‘嗤’笑出来,蹲下身帮施施把石砖推进洞口。   施施在那边暗叫一声苦也,原来刚才就是人家给拿开的石头噢,早该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根本弄不动这么大的石砖啊啊啊……   这晚的逃跑行动宣告失败。   亥时初旋波就回到桑园,她见施施身边多了只白狗,很是疑惑,“哪里来的狗,又是那个阿螳带进来地?他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乱说什么呢你?”施施没跑路成功,心情也是很差,“北面墙角有个小小的狗洞,它自己钻过来地,我一个人也孤独得很,养着它也算是个伴嘛。”   “你看,它长得是不是很喜庆?总比某人天天拉着个后娘脸要好看些吧。”当然后面这句说话声音超低,旋波根本听不清楚。   好在施波也累了,不再罗嗦什么;在芳华园众人眼里,她是借调过来的冷宫侍女,粗活累活没少派给她干,郑旦素娥本就不服气她的管制,也装着没看见她被寺人们指使得团团转。   ‘郑旦这几天极为得宠,十天当中已能得到三次侍寝的机会......一定要助将军完成复国大业!’旋波想着范蠡那张俊美英朗的面容,一切疲惫都宛若消弥,她在黑暗中柔柔地微笑起来。   28 反用美人计   这天一早,旋波在桑园用过早膳之后,匆匆嘱咐了施施几句,就急忙忙地赶去芳华园;她没理睬寺人阿蝠的指使,不声不响地直奔郑良娣的卧房,阿蝠被她一身的寒意惊得噎了一下,没敢继续喝令这位冷宫调来的侍女。   郑旦居然早就用过浆食,正对着铜镜认认真真的画眉着粉;她从铜镜里看到施波来了,立时拨开侍女素娥的手,笑盈盈地向施波报喜,“长乐宫的寺人刚刚传讯,主君让我去他在湖心园的小书房服侍!听说湖心岛上风景殊美,这后宫之中,除了清夫人受邀在那里住过两日,别的后宫妃妾还未有得此尊宠的呢!旋波姐,你说我打扮得清雅一些、还是明艳一些的好?”   旋波扫了一眼铺在床榻上的几件宫绸华服,指着那件浅黄衫子,“这件上襦配葱白裙子、银丝束腰、梳涵烟髻,便甚合镜湖周围的风景。”   其实郑旦和素娥早就商议好要穿那套君夫人赏赐的银红绣绫衫、百蝶槐花裙,头发她早就梳成了华丽的流云髻;问一下施波的意见,不过是给她三分面子罢了。   郑旦冲素娥一挤眼,素娥立时装作恍然大悟,“旋波姐,我差点忘了……明堂里面立着的那架双面屏风还未绣完,得赶在下月初二清夫人的生辰前完工的,那几个小丫头的女红又上不得场面,今日又得耽误了许多功夫,真是糟糕……”   旋波听得明白,“你好生给郑良娣装扮,我去做工。”   郑旦和素娥待旋波一出门,立刻显露出一副嫌恶她的神色;素娥把明晃晃的赤金步摇给郑娣插在髻上,整了整她耳下的赤金翡翠坠子,才拿出另一面铜镜让郑旦看看后面的发髻修饰,然后帮她换上早先看好的银红衫子绿腰百蝶裙。   素娥也稍加装饰之后,扶着郑旦的手指,带着候在外面的两个小宫女起身去北花园的湖山小园。   旋波透过明堂的花棂窗子看见郑旦和素娥都扮扮得俗丽异常、得意洋洋地出了园子,不由得沉下脸来叹口气:这人啊和瓜果没什么两样,瓤子生得差了,外皮儿再俊俏也不值什么……郑旦五官是生得美艳,可是一双桃花眼里能装得下的就是浅薄物儿,哪及得上施夷光天生的灵秀卓然,可惜她不肯听从摆布,唉……   郑旦等人跟着引路的寺人穿过宫中长廊走到镜湖畔,沿着石阶下行,看到一条朱红色的画舫正泊在浅水处等着她们。   待女人们都上了船坐好,老寺人用长杆撑船离开石岸,再缓缓划动船浆,画舫便向假山一般精致的湖心岛划去。   水面平静如镜,有如通透的碧色水种翡翠,湿润的轻风拂过,便一下子抹去小船划过的道道波痕;郑旦靠着画舫的木窗,执一柄罗扇向素娥指点着湖水东部的百亩莲田,素娥发出啧啧的赞叹,立在郑娣身后的两个小宫女不敢高声谈笑,但是眼眸中也是满含着惊喜。   这处开在后宫之中的人工湖水面极为广阔,看水天相接之处,有数不清的奇异水鸟或腾或潜,借着水气叫声格外清越;饶是越女们生在水乡,也只识得彩羽的鸳鸯和长腿的鹭鸶,那些丹顶鹤是从绣品上看到过的,其它几种怪模怪样的或红嘴或黄爪鸟儿便叫不上名字了。   此时将近午时,当空的骄阳与水气相互纠缠,空气中就充满了水草和荷叶的美妙清香。   画舫在与湖心园相接的一处浮桥边停了下来,老寺人先跳上浮桥,拿踏板接在小船和浮桥上,请郑良娣和宫女们下船。   小宫女先跳上浮桥,然后伸手搀扶着郑旦上了晃晃悠悠的浮桥,郑旦看了这一路的美景,想到这种地方一般的后宫女子难得有机会接近,而吴王殿下居然接她来这等绝美的秘...处,心里是又惊又喜。   下了浮桥走上实地,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是一片平整的坡地,绿草茵茵、满地盛开着嫩粉色的四季兰,微风习习,数不清的香花芳草随风摇曳生姿;几栋朱色木房错落有致地依坡而建。   嗯,这湖心园里明显要比别处的宫房凉爽,实在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寺人带众女到门廊下面,示意宫女在此处候着,只引着郑旦一人穿过明堂进入门上悬着碧色珠帘的内房。   郑旦心里怦怦地跳着,她已燕侍吴王多次,除了初次的同房那晚身体有不适之感……此后她便渐渐明了男女情事的美妙,此时未见夫差,她已经想念起夫君揽她入怀的奇异悸动,小腹间已情不自禁地热了起来。   寺人先低声请示一声,然后掀开珠帘请郑良娣入房,郑旦一进门便看见这间书房有两面是敞开的窗户,淡金色的窗幔被风卷得飞扬不定,整间屋里流转着花草被烈阳酝酿出来芬芳味道。   室内陈设简单,红木的墙壁上未着彩漆,只悬着几幅写有虫篆的丝帛,铜架上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枝凤凰鸟的尾羽,墙角放着燃香的四足铜鼎,地板也是红木厚板铺就;靠东墙的地方置一红木书案,吴王殿下就坐在书案的后面蹙眉翻阅一卷竹简。   “婢妾拜见主君!”郑旦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声音放柔放媚,腻得好似她早上喝的那碗加了三勺槐花蜜的酸牛乳。   吴王正在看齐地一位有名的大隐写的游记,正看得入神之际,突然听到郑旦的叫声很是吃了一惊,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极明显的厌恶;好在郑旦伏在地上没有看到,待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姬夫差脸上近乎宠溺的笑容。   郑旦被他这么一笑,顿时觉得浑身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脸颊飞上两片红云。   “爱姬,过来。”吴王看清郑旦身上穿的有如女闾伎子一般俗艳的衣裙,以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毫不掩饰的情…欲,夫差顿时起了恶作剧之心,等郑旦羞答答地过来偎到他身边,一只大手就迫不及待地伸到她的衫子里连揉带捻。   郑旦本就情难自禁,哪里还经得起他这样撩拨?郑姬气喘吁吁地嘤咛一声,悄悄把自己的束带解了,将脸埋进散发着兰芝香气的吴王怀里。   之前素娥用重金向长乐宫的宫女们打探吴王殿下的喜好,主君的喜好没打探到准信,但是主君在床帷之间的忌讳却是打探到三分:吴王殿下不喜侍姬多语,从不亲吻女子,更不喜女子的口…唇近他肌肤……   所以,郑旦此时虽然意乱神迷,却是两只手闲闲地什么也不敢做,在越王宫学的那几套床上功夫根本用不上;但是她人极聪明,伸出舌尖不停地微舐自己的红唇,眼光迷离地注视着吴王的下巴,心里疯狂地渴望吴王殿下会俯首吻下来,为她破了那个从不亲吻女子的旧例。   吴王观她面色潮红、呼吸不稳,突然吃吃地笑了,“郑姬,勾践和范蠡用何物控制你们几个美姬?”   “噬心蛊。”郑旦脱出而口,同时后背一阵发凉,所有的旖旎欲念一扫而光,“主君恕罪啊,婢妾……婢妾一时……胡言乱语,主君恕罪!主君饶命!”   夫差相着不停叩头的郑旦若有所思,“噬心蛊?你可知中的是长虫类还是蝎毒类?范蠡他们远在越地,如果控制你们?难道是九夷人的降头蛊......还是饲蛊母的人随你们一同进了吴宫?”   郑旦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跪在吴王脚下瑟瑟发抖。   “来人啊,把车巫叫来。”姬夫差高声指示候在门外的海总管。   海寺人飞快地去叫住在后面小木房的车巫师;一刻之后,被施施指认长得很像容嬷嬷的车巫师小跑而来。   “老奴拜见主上。”   “你这个老家伙,先前给本王夸下海口,说你配的那味引蛊草没有发不了的蛊种,此女身中‘噬心蛊’,侍夜之前你未何不曾查见?”   车巫师大吃一惊,凑到郑旦面前仔细看她的眼珠,还翕动着鼻头闻了闻,最后释然地道,“主君呐,这女子身上无蛊,她所说的‘噬心蛊’其实是一种丹毒,此时毒素已侵入心经,半年之内必得解药克毒,不然心经闭塞而亡!”   “噢,是这么回事,你可否能配出此毒的解药?”吴王盯着额上冷汗淋漓的郑旦,倒是来了好兴致。   “若取贵人的数滴血液,老奴有把握配得合路数的解药。”车巫摸摸根本没有胡子的下巴,很自豪地说。   “嗯,郑姬,车巫要取血为你配药,你可愿意?”   郑旦抬起哭花了妆的小脸,不敢置信地抽噎道,“主君肯......为奴婢解毒?呜......奴婢感念主君和车巫师......的大恩大德,奴婢——”   姬夫差抬手打断她,“你愿意便好,车巫动手采血,呃,把你炼的那个补气的‘登仙丸’先给她吃一个。”   车巫师不明白地瞪大眼,随后听命地从袖袋里找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粒乳白色的小药丸递给郑旦,郑旦感激涕零地接过来咽了下去。   车巫师随后拿银针在郑旦手腕处扎了两下,挤出几滴血到他随身的竹管里,看了一眼郑旦叹息地摇摇头就向吴王告退了。   郑旦见吴王愿意为她解除越王宫下在她身上的毒物,说明心里是有她的一席之地,于是往前爬了一步,满脸委屈地对吴王说,“主君,婢妾手腕好痛呢。”   “手痛?”姬夫差一扬眉毛,眼中闪动着阴冷嘲讽的笑意,“稍等,本王吹支笛曲给爱姬听听,立马郑姬的手就不痛了。”   29 暗卫有报   郑旦听着夫差的话里透着古怪,便仰起泪痕满布的小脸望着他,面前的吴王依旧是俊朗温文的一张脸,郑旦安心地破涕而笑: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之后,她的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堪做依靠了。   吴王伸手从木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管铜笛,试了两声之后,便吹出一串单调而重复的音符来。   郑旦不解地听着,那笛子一声一声如此地单调刺耳,却是每一节都吹到脑筋里一般,她的目光渐渐地呆滞,而后恍笑起来。   姬夫差观察着郑旦的神情,知晓那枚本来用做训养死士的‘登仙丸’开始发作了。   “郑姬?”   郑旦僵硬地转过来,努力把视线集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瞳孔的光彩明显地淡了。   “谁在叫我?”   吴王声音平和无波,“是我,我是你的主上。”   “主上?主上……”   “郑姬,回本君的话,越人送你等来吴王宫的使命是什么?”   郑旦恍惚的神智终于集中了一分,“范大人……命令我们取得吴王殿下的……宠爱,令他耽于美色……不思朝政……择机离间殿下……和伍子胥……”   “前往吴地的几名越姬都中了所谓的‘噬心蛊’?”   “不……”郑旦脸上的肌肉不受控的抖动起来,“施夷光……那个贱女……于范大人有救命之恩……未服毒丸——”   “唔。”夫差摸着自己略带胡茬的下巴,“他不怕施姬离心,为本君收用?”   “施女的父亲本是乡间疫医……被越王殿下召进越宫为内医……施女虽未中蛊,也不敢违抗入吴为贡的王令……”   郑旦如梦游一般盯着墙壁,机械地回答着吴王的询问,两只手用力抠起墙壁来,似乎那就是施夷光的清秀脸蛋,   “施夷光这个贱女……不肯好好服侍吴王殿下,惹得殿下动怒……这贱姬心里一定还挂念着范蠡将军,呵呵,她进冷宫了,不能让她活着出来……咯咯……”这是郑旦咬牙切齿的声音。   姬夫差被磨牙的声音烦得头沉,一伸手点到郑旦的额间,郑旦顿时停止抽搐,无声息地歪在地上昏睡过去。   果然是勾践派来的细作!令他姬夫差耽于美色、不思朝政、离间他和伍子胥的关系?!   ‘哼哼,就凭这等货色也能令本王英雄气短?勾践君臣是看轻了本王还是看高了这名俗艳的越姬?’   ‘至于伍子胥,难道吴国离了他就会四分五裂、不堪一击么?!’   吴王冷笑着伸手扼在郑旦修长的颈子上,刚要一发力把她的颈子扭断,郑旦在昏沉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主君……主君……”   “呵呵,看来郑姬的心已经倒戈相向了呢!范少伯,你看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这女人的小命先留着,兴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夫差的手转而伸到郑旦的脑后,另一只手抱在她的腰上,一把将她拖起,打横抱着走出书房。   海总管和另外一名寺人立刻迎上来,“主君可有吩咐?”   “抬一桶浴汤到卧房里去。”   “喏。”   吴王把郑旦抱到寝室里,本想把她扔在地板上,想了想又挪到大床上粗手粗脚地一丢,随手解开她的衣纽扒了扒,做出衣带不整的模样。   ‘待郑姬走后,这床上的物品得全部毁掉,好龌龊的女人……本王居然还临幸她三次……晦气!’方才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之后,夫差是没有心情再碰这女人一指头了。   吴王独坐在床前的毡榻上想着郑旦刚才透露的情报:施姬没有服过噬心蛊,所以胆敢违抗越王事先交托的任务……   ‘郑姬既然能被本王的英俊神伟所征服,轻易就为本王所用,那施姬为何宁死也不愿与本王有肌肤之亲?难道真如郑姬所说,施女心里还想着范蠡那个小白脸?’   想到这里,夫差心头涌起一丝不快,他捏紧拳头,‘对付不上道的女人,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征服她的身心之后,再狠狠地抛弃她!’   吴王脑子里飞快地滤过几种征服烈女的法子:利诱?威逼?用春药?   呃……这些手段太无趣了些……那只小野猫在冷宫里关了近两个月,应该有些识趣了吧?后悔了也说不定……   夫差想到两人在长安宫相对那晚,施姬为麻痹他而装出来的可笑‘媚态’,突然就笑出声来。   他这才想起早先派了两名暗卫日夜监视桑园的动静,于是霍地站起身来,“阿海,我们回长乐宫!”   吴王走到门口,看到跪在地上的素娥,识得她是郑旦身边的侍女,“你,进去服侍郑良娣,待她醒了告之,本王有要事回长乐宫处置,她若是歇息好了就回芳华园吧,本王得空再召见她。”   “喏,奴婢们恭送主君。”素娥和小宫女伏在地上待吴王殿下走远才直起身,急匆匆地进了寝房。   她们进去的时候,郑旦正好迷迷瞪瞪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衣衫撩开,香肩半露……她只记得步入主君的书房……主君揽她入怀……之后的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素娥见她一副海棠春醒的模样,嗔怪地道,“郑娣,你也忒地金贵了,服侍主君的时候居然自己先睡了,才刚刚封娣就这般恃宠而骄!以后如何能成大事?”   郑旦迷濛地笑笑,“好姐姐,昨夜睡得不好,不知怎地一早就犯困。”   “那笛曲是吴王殿下吹的吧,真是……”素娥不好说难听至极,“真是别致得很,我听着也犯困呢!吴王殿下回长乐宫了,要奴婢转告良娣,若是歇息够了就打道回园。”   “噢。”郑旦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吴王曾守着她吹过笛子,她只当自己这几日侍君劳累,也不甚在意,由着素娥给自己整好衣衫,主仆四人依旧由老寺人划船送回境湖南岸。   吴王兴冲冲来到前宫外书房,“来人,传夜侍卫官来!”   暗卫统领夜华大白天的也是戴着青铜半面,只是一进书房就摘了面具,单膝跪在夫差面前。   夫差一摆手,“别扭吧你,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本王早就说过,你只须行拱手礼。”   摘下面具的夜华面色略显苍白,五官居然十分端正秀美,而且眉眼之间与夫差有几分相似,“末将不敢逾越。”   “阿华,坐吧。”   夜华盘膝坐在夫差面前的竹榻上,和吴王隔着一架书案相对,他是南越百夷人,不习惯跪坐的方式,就算是在软垫上,仍是盘膝而坐。   “那两个监视桑园的小子,有没有按时给你回报桑内的动静?”姬夫差压抑住兴奋,故作平静地问夜华。   夜统领想起那晚恰好碰到施施从狗洞里爬出来的场面,难得地笑了起来,“回禀主君,柳卫和桐卫日夜在桑园周边轮值,常有信报回来。”   “快说说看!”吴王的眼亮亮地,一下子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态。   夜华微咳了两声,从施施入园开始说起:   “主君,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啊,被寺人送至桑园就开始拥枕高眠,足足睡了一天两夜……寺人以为她搞绝食抗议,于是上报给海总管,海总管觉得后宫女人的事应该由君夫人定夺,于是将此事报给了君夫人……”   “君夫人慎重考虑之后,把施女原先的侍女旋波也送入冷宫……是日,施女被旋波从空床板上拖起来,饱饱地吃了一餐……但是两人相处的似乎不太好,远远望去,两人相对时的神情有如两只炸毛的斗鸡……呃,主君,桐卫没什么文化,他就是这么回报地……”   “嗯嗯,”夫差正听得有趣,“别打岔,接着说、接着说!”   “诺!末将以为,那施女一定是出身于贫寒之家,她并不以冷宫的荒旧为忤,反倒是一直忙个不停:她用剩饭做饵,捕了几只鸟儿关在笼子生蛋;还拿细砂清理膳房的锅灶水壶,又打井水烧开冲泡自己采摘的玉兰花蕾……柳卫说,他蹲在膳房顶上往下看,也闻到那味儿着实香甜,于是也摘了一大把,回家让他娘子泡给他饮……”   “本王说过了,不许说、这些有的、没的、给本王说施姬的事情!”夫差真想站起来用力戳夜华的脑袋:这个暗卫头领因为身份特殊,除了他和手下的暗卫们根本接触不到平常人,所以说起话来罗里罗嗦、不着重点。   “主君恕罪!施女一个人呐、一个人就用一把破锄头,三天的时间整出了大约二分左右的一块地,然后划出畦子来,播了不知是什么菜种,前几天柳卫悄悄去看过一次,观嫩芽的形态,疑似韭菜,不过也可能是莱菔……”   “还有,这女子还从房后那些杂草丛里找到一些草根野果子之类的东西,一天到晚吃个不停,有一次柳卫看到她挖出一些长长的草根,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上面长有毛刺模样的东西……她就把这粗根埋在土里,上面燃一堆柴草……一个时辰之后把那些草根挖出来一掰——”   姬夫差呆呆地问,“怎么着?”   夜华咽了下口水,“末将倒没见前,只是听柳卫这么形容地,他说用香飘十里形容也不为过;因为守门的两个侍卫也忍不住开门问施姬烤的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香甜迷人。”   “施女好似说是山药来着,就分给侍卫们几块,一名侍卫听说是药,就不敢食用,怕是有毒吧!另一名侍卫却是忍不住吃了两块……看样子是没毒的,那名侍卫到现在还好好的,这几天还不时隔门问施女什么时候再烤那药吃……柳卫说他也很想要一块尝尝哩!”   “主君莫急,呵呵,末将不说柳卫了!”夜华见夫差真的急了,立刻正容道,“前几日小世子进桑园了。”   “嗯?友儿?”   30 硕鼠与春卷   吴王一听世子姬友进过桑园,还和施姬言谈甚欢,眼中的嬉笑之情顿时一扫而光。   他沉吟了一会,“暗卫可听到他们两人谈些甚么?”   夜华认真地回想,“那天当值的是桐侍卫,他那天穿的是草绿衫子,又把自己蜷成一团伏在离南墙不远的一丛接骨木里。”   “桐卫看见施姬先是一个人望着高高的围墙发呆,后来就有一只小狗从南墙角的小洞里钻进来,咬住她的衣服下摆!她正和那只极脏的小狗搏斗的时候,小世子的侍卫把狗洞扩开一倍,然后小世子就钻进桑园来找那只小狗……”   夜华的记忆力实在是好,几乎是把他手下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夫差听。   姬夫差咬牙:这个桐侍卫不是没文化,而是文才大大地好,p大点事也值得回报这半天?!   “施女拉着世子的小手往园子中间走,世子不让她拉手,还训她不懂礼制云云……后来她们两个在园子中间的石桌边坐下,离那丛接骨木甚远;小世子的内功也有了三分底子,桐卫怕自己稍一动作就会被世子发现……所以两人后面的交谈就听不甚清了。”   “但是看世子后来的动作,大抵是在给施女表演她最擅长的装死……咳、咳!末将知罪。”   吴王叹口气又摇头,“我知道这孩子有心结……无妨,你说下去。”   “很快小世子就原洞……不,原路返回世子宫,世子的近侍又拿大石砖把那狗洞堵好,小世子的宠犬却不曾带走;桐卫观施姬盯着那狗洞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揣测她又在打逃跑的主意,于是就立刻向末将汇报了。”   “晚间末将和桐卫一起守在世子宫的北墙下,盯着那个狗洞……果然,天刚擦黑,墙那边就传来动静,好似是在用力推动那块活动的石砖……但是那大石至少也得六七十斤重,施女那等体态那里推得动?桐卫都替她累得慌,便就手帮她拿开了。”   “呃?你们想帮她逃出桑园?”   “岂敢、岂敢!末将想从那洞口警告她几句,让施女莫打逃跑的主意,但是刚弯下腰来,那只……世子的那只宠犬就挂在末将胸前了……然后施女就爬出洞来……”   夜华把施施那晚自我掩饰的话,一一学给夫差听,之后喜不自胜地道,“主上呐,末将将来若是娶妻,便要娶这等有趣的女子,相对的日子久了方不觉得乏味。”   “打什么主意呢你!”夫差很没君王风度地白他一眼,“施姬已和本王有了肌肤之亲,就算……算是本王的女人了,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   夜华瘪瘪嘴,“末将知道,看主上对施姬很上心的意思,做甚么要一直把她关在冷宫里?听暗卫们讲,寺人送去的两餐份量也不少,她每餐都吃得碗里光光地,还是总在园子里做东西吃……这样下去,等哪天主君放她出桑园,弄不好会看到一头‘猪’滚出来。”   “呃……”吴王也皱眉想像那等场面,眉目间呈作忧虑之态;半晌之后,两人同时狂笑起来,一齐笑到肚子痛。   “夜华……”夫差抹抹笑出来的眼泪,“我们多久没遇到这么可乐的事儿啦?本王都快忘记你原来是挺阳光一大好少年郎……唉,不若你和小伍一样,到朝中做名正儿巴经的武将吧,老是藏在暗处,姑苏城里那些大家闺秀都不识得你。”   夜华也端正了神情,“末将的母亲说过,姻缘是天定的,该有的时候总会有的……况且,末将和阿义前些时日碰面,他也说,放眼宫中这帮年轻的暗卫,并无一人可以付百分百的信任。”   夫差探过身来拍拍他的肩头,“放你两天假,去阿义的芷芳园放松一下,看看有没有新到的雏儿合你的意;没碰到合意的女子为妻,先纳个侍姬总是应该的。”   “谢主上。”夜华嘴角微翘,很是开心。   “慢着!”吴王见夜华正要行礼告退,立刻叫住他,“今晚的口令是什么。”   夜华愣了一下才回答,“硕鼠。”   他突然想到什么,对夫差嘿嘿一笑,“主君想要扮成末将的样子去桑园一探爱姬?”   “快出宫吧你!男人哪有你这么多话地?!”   夜华做了个把嘴捏上的动作,戴上铜面离开吴王的内书房。   夫差从书架上的竹简后面找到一个青铜半面,拿在手里抚弄了一刻,看看外面还是正午时分,不由得心气浮燥难安,盼着天色快些暗下来。   施施一整天都忙碌得很,送饭的寺人阿螳见她一天到晚拨弄那块小菜地,似乎是很急切地想吃到韭菜的样子;便趁内膳房的亨人不留意的时候,取了一小把韭菜放在食盒的底层。   到桑园摆下早膳,阿螳把那把子韭菜取给施施看,施施立刻眼前一亮,“韭菜!小螳螂哥哥,你既然能拿到食材,可不可以中午再捎两样东西给我?”   这一声哥哥听得阿螳心里滚滚热,“施贵人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就算是龙肝凤掌、山珍海味,只要膳房里有的,他一定得给施施弄到手!   “我就是想要一罐炒菜的油……磨得细细的麦粉、切菜的刀,洗菜用的小盆子还有,一些盐粉……”施施说着说着便住了口,弄这些东西进来是不是太显眼了?   “不妨事!”阿螳一听施施要的都是很平常的膳房物事,大膳房里有的是;他直接向总管开口说,冷宫里的施贵人想要这些东西做点面粥吃,估计膳房总管也不会拒绝地。   于是,刚到中午的时候,阿螳一手提着饭盒,一手端着个铜盆,里面大包小包地就进了冷宫,守门的两个侍卫也跟他熟了,而且吃过几次施施做的焖山药,吃人家的东西嘴软嘛,侍卫们什么也不查就直接放阿螳进去了。   阿螳放下食盒,把盆里的东西一样样取给施施看,“贵人呐,这是亨人们今早才磨的麦粉,又用网布筛过说是做胡饼用的,被小的偷空装走一大包……”   “这是您要的猪油,加了花椒炸香过的……这是轻便的铁菜刀,下次我给您带磨刀石来……还有一大一小两把铁勺,一包海盐……”阿螳取开一个芭蕉叶的小包,“贵人要了麦粉可是想做肉饼子吃?我带了这块里脊肉来。”   “耶——”施施欢呼一声,要不是面前这个小少年穿着古装,梳着整齐的发髻,她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小螳子,我今晚做香香的春卷,留几个明早给你尝尝,你早上不要吃得太饱噢。”   从小到大,似乎没有谁用过这种关切的口吻给他说过话;阿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带着眼眶都红了,他急忙掩饰地低下头收拾着饭盒,“小的先走了,这两只碗留在这里,兴许贵人用得上。”   施施没留意到阿螳的失态,满心欢喜地摸着刚刚得到的几样食材,‘今天下午就着手做春卷,有多久没吃啦?’   ‘韭菜春卷呐,偶想死你了!么么!’施施拿着面粉袋子用力么了两口,阿螳回过头来温和地笑着:真盼望这次的任务永远没有执行完的一天……   先舀两碗井水倒进铁镬,把在陶罐里闷着的艾棒吹亮,引燃灶里的干草,干草着起来再加细木枝,趁灶火旺的时候压上两根粗木,这样就不用在炉边守着添柴了。   唉,这样的季节靠近炉火可真热!施施用袖子抹抹额上的汗,然后把那块猪里脊肉切成四小块放进铁镬里,煎春卷一般用不到肉,但是放点熟肉丁在里面营养更全面是不?   而且这个时候不把肉煮熟的话,过一夜就会变质的。   煮肉的功夫把韭菜切成细末,装进陶碗里,拿铜盆加水和面,面里加点盐再加点油,这样和出来的面比较筋道。   和完一个面团,施施吁了口气;肉也煮得差不多了,用木筷捞出来放在木案上面晾着,拿麻布包着手把铁镬端到一边,另取一个小型的三足鼎架在灶上。   没办法,这里又没平底不粘锅,电饼铛啥的,只能用这种厚底的鼎代替了;鼎里加点水,慢慢咕嘟着,先去去铜锈味儿。   把熟肉切成丁,倒在盛韭菜的碗里,不急着拌匀,还有一样馅儿没做出来呢。   倒掉鼎里的水,又用清水涮洗几遍,这才重新放到炉灶上靠干底儿,挖一勺猪油抹在鼎底,然后迅速打了几个鸟蛋在里面,鸟蛋很快凝固成金黄色的块状,并且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对不起了鸟妈妈,下个月你们再生了蛋俺就不收了,由着你们孵一群鸟宝宝……”   小鼎下灶,倒出煎好的蛋饼来;蛋饼也切碎倒进盛馅的大碗里,加上盐和猪油一起搅匀,盐粉要是加早了,韭菜的汁液就渗出来了,那样就会损失好多营养成份呢。   忙活这阵子,膳房里已经很暗了,旋波倒是有口福,等她一回桑园就能吃到美味的宵夜了;最近两天旋波的态度改善了不少,施施也不是记仇的人,况且两人根本就没什么大的过节。   施施瞅瞅外面快要黑下来,就点了根粗大的牛油火烛在木案上,然后开始擀面皮儿。   擀面棍是用一截竹筒代替的,用起来不太顺手,但是施施还是把一小块面团擀得薄薄的,切成几个大小相等的方形,把拌匀的肉丁韭菜蛋末儿馅放在中间,包成一个个可爱的小枕头。   小方鼎重新上灶,灶里又加了把干柴,鼎底刚才煎蛋的油正好用来煎春卷,一个个小春卷摆在铜鼎的厚底上,没用几分钟,韭菜特有的味儿充溢在小小的膳房里,施施用长竹筷给它们翻了身,又煎了一分钟,然后一一挟出来装盘。   之后锅底再抹油,第二批‘小枕头’排队进鼎;放好春卷的时候,施施直起腰来后背突然就凉了一下:她发誓,她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可是转过头来什么人也没看到!   “是我自己不小心大大地咽了次口水……”   施施摇摇头,拈起一枚金黄的春卷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顿时亲切又美妙的滋味从口腔曼延到脑门……天,好吃得真想哭!妈妈咪呀——   鼎里的春卷也煎得差不多了,施施一一给它们翻身,然后拿过盘子来准备盛上,“咦?怎么少了好多?我记得刚才只尝了一个呀。”   31 关于拔丝苹果的回忆   “难道刚才有人进过厨房,偷吃了俺的春卷?!”   ‘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妙手大盗?’   施施浑身汗毛直竖,拿起桌上的烛台在膳房里四下里照了照……香蕉内个芭乐,这位大侠顺了俺几只春卷就迅速灰走鸟?   不对!‘兔子’还在门口呢,要是有人来了,它总会哇呜几声的,不管是旋波还是阿螳一进桑园的大门,‘兔子’在房里就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然后呜呜地大叫着来扯施施的衣角。   “兔子!”   施施想到什么、心里一沉,一个箭步就跑到门外,看到小狗还懒洋洋地歪在门口的石台子上,总算松了口气;‘兔子’看见施施出门,哼唧了一声表示它还在原地蹲岗。   夜风吹得施施手里的蜡烛火苗劈啪作响,施施用手遮着火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便回膳房熄了灶火,端起盛着春卷的陶盘走回明堂。   ‘兔子’狗也抖抖身子站起来乖乖地跟在施施身后,施施没有注意到,小‘兔子’嘴里还叨着一根没舍得吃光的鸡骨头。   点亮木案上的粗烛,施施拿出筷子坐好,不放心地又数了一遍盘子里的小枕头,“一、二、三……真的是二十二个!”   她记得自己一共揪了三十个小面穄子,包成春卷后分两批排进铜鼎煎熟,除去自己尝的那一个,盘子里现在应该还有二十九个,可是怎么数就只有二十二个呢!   ‘难道我就是童话故事里那个学做拔丝苹果的小猪?’   施施挟起香脆的春卷咬了一口;这味道……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呵呵!)   韭菜又叫草钟乳、起阳草,顾名思义,这种菜有壮肾阳的作用,所以阳虚体质的人可以多吃,阴虚体质的人吃了就会不舒服、上虚火的症状会更明显;禽蛋类营养最为全面,每天吃几个,对五脏都有补益作用。   韭菜独特的芳香气可以消除蛋类的腥味,而禽蛋对肠胃的滋补作用又能解除韭菜的辛性对胃肠的刺激;所以,韭菜和蛋类一起做菜,真是天做之合呢!   “咯吱!咯吱!”施施一连吃了五六个春卷,从肚子到大脑都非常满足;她终于停下筷子来,拿干净的细布遮在盘子上,起身走到门外仰望顶空浩瀚的银河。   “妈妈,你在那个时空还好吗?我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韭菜春卷,味道超棒……”   “妈,我今天也变成了小猪同学,一边做一边吃,自己都没察觉……”   施施靠在门廊的粗柱上,回想着小时候听妈妈讲过一个童话故事:小猪同学在邻居家吃到美味的拔丝苹果,觉得好吃得不得了!于是拿纸和笔把做这道美味的材料和程序记了下来。   小猪同学切好苹果再沾上面糊,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又准备好一袋白糖和一瓶油,他按照邻居的交待,把锅热了几分钟倒上半锅菜油,然后把炉灶转成中火,油花开了之后,倒进去挂糊的苹果快速炸一下。   金黄色的苹果捞出来,控掉油滴盛进盘子里,然后另热一只锅子加入白糖……可是,糖袋子呢?   小猪同学左找右找,最后在地上捡到空空的糖袋子,糖到哪里去啦?再一摸自己的长嘴巴,哎呀,猪鼻子上还沾着好多糖粉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一袋白糖吃光了呀。   呜呜呜,这次试制拔丝苹果宣告失败。   第二次小猪接受上次的教训,把刚买来的一袋白糖倒进玻璃瓶里,上面贴上一张大大的白纸写上:不许偷吃!   这次一定不会出问题了,于是小猪很顺利地炸好苹果块、把白糖熬成金黄的糖稀……呵呵,这次一定能吃到自己亲手做的拔丝苹果了!   小猪端过盘子把苹果块倒进锅……炸苹果怎么只剩下一块了?!   小猪心虚地摸摸自己的长嘴巴,果然!鼻子上全是蹭的油……这一次的行动又宣告失败,贪吃的小猪是不是很可爱?   想着妈妈讲的童话故事,施施终于忍不住哭了:虽然爸爸妈妈各自有了家、有了他们的新宝宝,这么多年把她放在寄宿学校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可是,施施还是好想妈妈……   两腿叉着坐在房顶上吃春卷的某人停下咀嚼,因为他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个刚才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做美味的小女人蹲在地上哭了,呜咽的声音不大,可是他正好坐在她头顶上方的房顶上,所以听到了。   呃……不过是丢了几个好吃的小‘枕头’嘛,至于哭成这样嘛?!真是小地方来的乡下人,小器巴拉地。   夫差看看手中仅剩的半个春卷,有些内疚地沉吟了一会,又塞进嘴巴。   好吃。明早让膳房炸这种越地的小吃做早膳。   吴王犹豫着站起身,看施施哭得那么委屈的样子,他想着是不是该拿点金银给她做为补偿,可是摸遍全身也找到可以充当钱币的东西,除了腰间这块带字符的金牌;这是和口令一样,用来证明吴宫暗卫身份的,可不能送给施姬。   “呜哇——呜哇——”‘兔子’突然叫起来(它还小,等过了变声期,就会‘汪汪’地叫啦),‘兔子’终于消灭了那只鸡骨头,过来扯着施施的裙角往外拉。   施施抹抹眼泪,知道是旋波回来了。   夫差不再犹豫,几个腾跃跳过后墙很快就出了桑园;这天在桑园值夜的是桐卫,他看到‘夜统领’悄悄进了桑园,又偷吃人家做的夜宵……桐卫很正直,他此刻非常后悔把施贵人擅长厨艺的事报给这位不良上司。   旋波神情很是疲惫,她在芳华园等到下午才见到从湖心园回来的郑旦和素娥,她向郑旦仔细询问湖心园的方位布置以及郑旦服侍吴王的详细情况。   不料郑旦的态度很不耐烦,推说她很累不小心睡着了,一觉醒来才知道吴王殿下有要事独自回了长乐宫。   旋波觉得情况很不乐观:如果郑旦说的是假话,那么郑姬已经起了异心,是个靠不住的人,得想法子让她消失;如果郑旦说得是真的,那么情况会更糟!   说明吴王殿下已经对郑旦起疑……把她叫到湖心岛的目的令人堪忧;可是郑旦和素娥对她的质问异常反感,认为她又在小题大做:吴王殿下对郑娣不知有多宠爱!   “过来,尝尝我的手艺。”好吃的东西得有人分享才算是美味,旋波一进门,施施就拉着她的袖子到明堂的桌子边。   旋波瞪着一排金黄色的‘小枕头’问,“这是什么?”   “韭菜春卷,我今天做了家乡的小吃,特意给你留的,快吃!”   旋波挟起一个春卷轻轻咬了一口:面皮极为香脆、而菜馅又滑、嫩、多、汁……一个春卷吃下去,她满腹的忧思居然消除了许多!   “你……你这样……其实也蛮好。”旋波眼中闪过难得的温柔,“这王宫里面,也许只有你过得真正快活罢!夷光,等找到合宜的机会,我求范大人带你离开姑苏城……以你的心性,只适合过贤妻良母的日子。”   噢?施施眨眨眼,古人诚不欺我——想打通一个人的心,最快的途径就是先打通他的胃!   一个春卷就把旋波的后妈心给撼动了捏,呜呜呜……   “呵呵,旋波姐姐你趁热快吃,多吃点,给小螳子留两个尝尝味就行,韭菜和面是他送来的。”   旋波摇摇头放下木筷,“韭菜易生胃热,我素有胃疾不敢多食;这些用布包起来明早热一下给阿螳吃吧!盘子放在打水的那个木桶里、再浸在水缸里,现在夜里也比较闷热,饭菜容易变味儿。”   “是、是,还是姐姐想得仔细。”施施按旋波说的把铜盘放进水桶,水桶再半浸到水缸里,盖好竹盖子,这样夜里也不怕被耗子偷吃了。   兴许是哭过的缘故,施施洗浴完之后倒头便睡,旋波却在黑暗中睁大眼,想着如何把郑旦的情况传给范大人,请范大人定夺此事。   一早小鸟开始唧咕、‘兔子’开始用爪子扒门的时候,施施一个咕噜爬起来,匆匆洗了把脸把头发梳个马尾巴,就取出昨晚剩的春卷去厨房翻热。   点火,把铜鼎预热抹上层猪油,十几个春卷排在上面煎热。   只这样煎一下是不行的,吃到嘴里会干巴巴地、样子瘪瘪地、卖相也不好看,根本没了新出炉的香脆口感;快餐店的老师傅是这样教施施的,只要是煎制的面食,锅贴也好、水煎包也罢,剩到第二天翻热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到微波炉里一转了事。   还要放到平底锅里用油煎一下,小火煎两分钟,马上倒进去两汤匙滴了醋的面粉水,盖上锅盖焖着;要是菜馅的食物,得少加面水,焖一两分钟靠干水就行了,要是肉馅的,就多加一点面水。   鼎底开始兹兹作响,提示面粉水已经靠干了,施施把小鼎端到一边的灶台上,把春卷挨着挟出来,正好‘兔子’又开始哇哇地大叫——一定是阿螳到了。   阿螳满面笑容地站在明堂门口,看着施施端着一盘金黄色的面食出来,小鼻头上还沾了些许黑灰;但是在阿螳眼里,这世上最好看的面孔莫过于此刻的施施。   “坐下,一起吃!”施施喝了一大口阿螳带来的热蜜浆,指着竹榻让阿螳坐。   阿螳摇摇头,“贵人,这使不得,小的只是一名侍徒,不能与贵人同桌用膳。”   “这是冷宫!我说了算,快坐呀,不然我生气了噢。”施施嘟起嘴。   旋波扫了眼阿螳,心想他不过是个算不得男人的寺人,与施姬走得近了也无妨,“坐下来一起吃吧,说起来我也是侍从,贵人不计较这些,我们就暂且破例便宜行事吧。”   阿螳听旋波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拿起施施递过来的一双筷子,挟了春卷放到嘴里,“味道好极!施贵人的手艺怕是比这宫里所有的饔人都高明呢!”   施施很得意,“哪里、哪里……这春卷儿要是刚出炉的时候吃味道更好,放了一夜再回炉,韭菜的味儿就不够鲜了,呵呵……”   阿螳不再客气,他也实在留不住口,十几个肥肥胖胖的春卷进了肚子还意犹未尽,他盯着盘子看了会,然后用他带来的饭团抹了抹盘子底,再把那个大饭团子一口吞下。   施施和旋波对望一眼,忍不住掩口而笑。   这时候吴王殿下正在对专门负责他膳食的内饔发脾气,“本王说过几遍了!是越地的一种小吃!麦粉做的薄皮,里面有韭菜有鸟蛋!包成枕头形状用油煎的!”   他指着饭桌上的铜盘,那里面是一张大肉饼托着寸许长的一排韭菜和两个白煮蛋,“这是什么?本王一大早起来等了一个时辰,就等来这么个东西?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脑袋生锈了?!”   32 果冻和世子的仇恨   施施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边上,慢斯条理地拿铜壶往陶杯里倒二沸的开水,陶杯底下垫着阿螳一早摘来的新鲜莲叶和几枚晶莹剔透的莲子;沸水一注进杯子,空气中立刻流动起清甜的香气。   这时候大概是盛夏了吧,因为院角的酴醾花都开到一团团白胖胖地,压得枝条颤颤得低头,有些老枝上还结出了青青的小果子。   ‘开到酴醾花事了……酴醾花开的时候就标志着夏季即将结束;再过半个月夜里就没这么热了,呵——’,施施打了个呵欠,她没有继承古往今来多数知名囚犯的优良传统——用条条杠杠记下来被禁闭的时间和日期,而是一天天日出而吃、日入而睡,糊糊涂涂地过着。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啊,在死亡来临之前找些小小的乐子……活这么仔细干嘛,不嫌累得慌。   就像小沈阳说的:‘其实人这一生可短暂啦,眼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hang(二声)?眼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hang(二声)……’咱一不小心活了两辈子,遇见点啥不顺心地,也不能报怨人生是不?   这时候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施施午睡后会起来烧壶水,然后坐到院子里的小石桌边上喝杯下午茶。   石桌顶上是阿螳趁施施吃饭的功夫,用院子里的干木和细枝等材料搭建的凉篷,这样施施就不必每天下午坐在门廊下看园子里的景致了。   风中传来几声懒洋洋的蝉鸣,是仅有的几只‘漏网之鱼’,一个月前,从施施听见第一声蝉叫的时候,她就眼前一亮,“这里也有知了猴,太好了!”   施施拉起那把磨得锃亮的锄头,就开始沿着墙角找幼蝉。   蝉这东西用油一炸,可是难得的美味呢,不仅本身蛋白质丰富,连它褪下的那层半透明的皮都是一味明目补肾阴的中药!施施记得姥爷家那本偏方大全上说,婴儿要是睡不好觉,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妈妈就喝点用蝉蜕煮的水,小婴儿喝了妈妈含有药性的乳汁,晚上就不会哭叫不停了,所以蝉蜕还有治婴儿夜啼的功效。   旋波和阿螳第一次看着施施咯吱咯吱地大吃油炸金蝉的时候,既是惊恐又是担忧,看施施让得殷勤,阿螳不好抹她的面子,便咬牙尝了一个……此后阿螳果断加入每晚在吴王宫里摸知了猴的行列;旋波自然是不吃的,从小接触过蛊虫的她却对昆虫类有莫名的恐惧。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施施趴在石桌上喃喃地诵着苏轼的《行香子》,‘旋波说啦,不用多久范蠡那小白脸就来带咱潜出宫去,不用天天操心跑路的事……咱现在就是一特大号闲人……要是能给咱几卷好书,几壶果酒……那咱对这次穿越就没啥可报怨的啦。’   酒这东西做来并不难,大部分浆果表层的白粉状东西都是天然的乳酸菌;酴醾花的果子红了可以摘下来酿酒,连肉带皮揉碎了放在干净的坛子自然发酵就行了,只是没有白糖用来转化酒精,不知道会不会酿成果醋;房子后面的爬藤上结的那些小果子很像山葡萄,尝起来超酸,估计到了秋天也能塞到坛子里发酵出果酒来。   书么……施施瞅着南墙下的灌木晃了晃,小狗‘兔子’兴高采烈地晃着小尾巴迎了过去——嘿,问姬友这小子要两卷书简看看,不算违反宫规吧。   小世子爬过墙来,立刻拍干净身上的土,背着小手昂着挺胸地迈着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的步子向施施走过来;‘小兔子’高高兴兴地跟前跟后地和旧主人套近乎。   施施嘴角一抽:这孩子有前途,这么小就会‘端着’了。   “你这日子过得舒坦,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这般不爱惜体貌,如何能得我父王欢心?!”小世子一坐下就皱着眉头数量施施。   ‘你是嫌后妈数目不够多怎地?’施施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这次是怎么溜出来地?又是让侍卫和宫女们装死一个时辰?”   姬友不满地揉揉自己的小脑门,“无,本世子说是写字写到眼酸,要到园子里散散步……走到中道又说护身玉符可能是忘在书房了,让丫头们回去给我找……其实就在我颈子上戴着呢!句侍卫一人在外面守着,我才得已钻……啊不,行进桑园。”   “喝茶不?新鲜的莲子茶,去心火的,我刚冲泡的,一口也没喝。”施施推推面前的茶杯。   小世子倒是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了多半杯,“好喝。回去也让乳母用荷叶装莲子汤喝。”与夫差颇为相似的凤眼一眯,姬友的小圆脸上一下子露出七八岁孩童的天真神态来。   施施弯下腰,从身边的草丛里扯下几根狗尾草,手指绕了几个,一个可爱的草兔子就出现在姬友眼前,“送给你的,小兔子,像不像?”   小世子惊奇地把狗尾草编拿在自己的手中,左左右右地看了好一会,“给我的?”   “当然是啦,这里还有别的小孩子吗?”   姬友把玩了一会草兔子,很小心地把它装在自己的袖袋里,之后又不放心地拿出来整理一下,塞到胸前的内兜里。   施施看得心里酸酸地,这孩子的本性还是蛮纯真的嘛,一生下来就没了亲娘,他爹平常忙工作,一有空闲还得应付那么多大小老婆,恐怕这孩子没得着多少亲情的温暖。   小世子专注视物的时候,密长的睫毛一眨一眨,配上红嘟嘟的小嘴很是可爱;施施越看越是一片母性在胸口泛滥开来......她一咬牙,就要把自己珍藏的准备当夜宵的宝贝贡献出来。   “你等着啊,我给你拿好东西!”   施施三两步走到园子西边的井台边,一拉井绳把浸在井水里的木桶提了上来。   她取出桶里的白瓷碗,小心地端到姬友面前,内里肉痛表面慷慨地说,“吃吧!”   姬友疑惑地盯着白碗里面半透明状、镶着几只红果子的东西,“这是什么?”   “果冻,没见过吧,呵呵,这世上可只有姐姐我会做噢,对了,勺子!你等等我去拿勺子。”   施施飞快地跑到明堂拿了两只铜勺出来,看见姬友的小爪子正迅速从碗上移开,而碗里的山楂果冻已经少了一多半。   小世子不好意思地舔舔嘴角的残渣,“我尝尝是不是真的冰块……”   施施笑着白他一眼,“这个园子里都没地下冰库,大热天的,我上哪里弄真的冰块给你吃?味道怎样?”   “太酸了些。”姬友皱眉又咽下去一大口,但是拿着勺子的手又毫不犹豫地挖了一块填进嘴里。   看着姬友这么爱吃,施施笑得眼睛眯起来,昨天早上她偶尔问起阿螳,大膳房里有没有石花菜这种海菜——长在水里的,模样橡干草枝,用水泡发之后是半透明的,咬起来脆脆地口感很好;阿螳迷惘地摇摇头,但是到了中午他拿来一捆上面沾着碎石和小贝壳的海草,问施施要的是不是这个,施施大呼一声‘乌拉——’   有了石花菜,做果冻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啦,施施拿小锤把石花菜上的脏东西敲碎,然后洗干净了,把海菜放进镬里小火煮,煮到石花菜都化成了水,再加入几粒切开去核的山楂果继续煮。   十分钟之后离火、倒进瓷碗,加几勺蜂蜜拌匀,放凉。   等熬好的海草汁液变成半透明的果冻,再放到打水的木桶里,浸到井里拔凉;这样吃起来口感就妙不可言了。   放入水桶之前,施施尝了一下甜度正好,酸中透着甘爽,但是对于姬友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可能会觉得甜味稍淡了些。   “施姬,”姬友吃完山楂果冻,拿袖子抹抹嘴巴,很严肃地问施施:   “给本世子做等美味至极的食物,你……意欲为何?”   “啊?”施施不明白这小孩子吃饱之后,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姬友的脸忽青忽白,为难了一阵子才说,“施姬,虽然我将来是要做吴国君主的,可是……你曾服侍我父王一晚……鉴于大周礼制,即便你待我再好……将来我成年后……也不能纳你为妃。”   这番话说得施施目瞪口呆,“你……你还真是人小鬼大呐你!”施施恨恨地拧了把姬友的耳朵,“小鬼头,你到底是几岁啦?这脑子里整天都想啥了你?”   吴世子挣开施施的魔掌,不服气地道,“再有两个月我就十岁啦!别拿我当小孩子!”   “噢,你这个还差两个月就十岁的大人,还知道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我什么都知道!”姬友小小的脸上呈现出巨大的委屈和伤心,“卫夫人想尽一切办法置我于死地,好让她生的公子做储君……我有一回中毒差点死掉,乳母说就是她派人干的!”   “清夫人生不出儿子来,就在一边兴灾乐祸地看卫夫人的手段……乳母说,别看清夫人长得娇弱,比谁的手段都狠毒……而我名义上的母亲——吴君夫人根本就是杀害我亲母的凶手!”   “呃……”   施施并不想窥探吴王宫的隐私,可是面对姬友强忍着泪水憋红了眼眶的小脸,她也忍不住伤感了,“那个……小友啊……”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个悲摧的孩子,是不是应该告诉他:生在帝王家,你只有比别人都冷酷、比任何人都腹黑,你才能保全自己的利益和生命?!   33 晴天霹雳   这天下午天气格外地闷热,虽然从正午起云层就遮住了烈阳,但是整个桑园里一丝凉风也没有,直让人觉得身上除了衣服之外还裹着一层厚厚的束缚。   桑园的六角井台一边,是用彩色鹅卵石铺成虎斑小径,石隙里长着绿油油的野草,释放出点点明黄色的苦菜、或高或高的浅紫色野菊。   不时有凤尾形的大蝴蝶飞过,在花间稍停片刻,自得地收起色彩斑斓的翅膀;施施手里提着木屐、光着两只脚悄声踏上碎石小径,瞄准一只黄绿色的凤蝶就想扑过去,没留意到肥大的裙角被侧边伸出的一条蔷薇花枝带动,戒备的凤蝶儿被这丝裙风惊扰,匆匆地一煽双翅飞远了。   施施泄气地蹲到地上,小狗‘兔子’看懂了主人的意图,一个箭步冲向远处,愤怒地冲着飞走的凤蝶‘汪呜’大叫;昨天晚上,‘兔子’吃了一块咸肉之后,终于成功地发出它问世以来第一声‘汪呜……汪!’   “呵呵,兔子,不追了……”施施刚笑了两声,左胸口突然隐约传来一丝刺痛,看看顶空变得越来越暗,想是暴雨即将到来,施施穿好木屐,揉着胸口向明堂里走。   按压什么穴位能治心悸来着?中冲还是内关?   这种米虫的日子再过上一段时间,姥爷让施施背得那些医书就会全忘光了吧!   这段日子吃得好、睡得香,为什么最近两天常常会有心悸、心绞痛的症状呢?难道施夷光的身体天生就有心脏病的隐患?   不对呀,自己刚进冷宫时闲来无事,对着铜镜细细看过面相,也细察过掌纹——这是一个五脏相对健康的身体,怎么在冷宫过了一段养尊处优的日子,反倒是身体越来越差了呢?   养心最好的方式莫过于静卧,施施躺到木床上,凝神细想幼时背得滚瓜烂熟的《黄帝内经》,“《素问篇》之‘四气调神大论’: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逆之刚伤心,秋为核疟,奉收者少,冬至重病……”   (夏季的三个月,称之为‘蕃秀’,是自然界万物繁茂秀美的时令。这时候,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之气相交,植物开花结果,长势旺盛,人们应该在夜晚睡眠,早早起身,不要厌恶长日,情志应当保持愉快,切勿生气发火,要使精神之英华适应夏气以成其秀美,使气机宣畅,通泄自如,精神外向,对外界事物有深厚的兴趣。这是适应夏季的气候,保护长养之气的方法。如果违逆了夏长之气,就会损伤心脏,使提供给秋收之气的条件不足,到秋天容易发生疟疾,冬天也会再次生病。)   ‘这段饶舌的话其实就是说夏天要过得痛快,不能憋闷着,不然会生心脏病,到了秋天还会闹肚子……咱可没有啥时不开心过呀!’   ‘难道是夷光之前被范蠡伤透了心,所以心经的气血郁结,导致心脏血管不正常收缩产生实质性的病变……正好又是在心气最旺的夏季,所以心脏出了问题马上就发作到外在了吧!’   施施按了一会手腕正中的内关穴,觉得呼吸通畅了许多,在床上翻了个身朦胧睡去。   长乐宫的栖云殿,青色描金的浮雕梁枋,朱色粗大木柱,支撑着满室的金碧辉煌。一道大红毡毯从殿外的九转长廊,一路延伸到栖云殿的书房门口。   青铜遮面的夜华不用寺人挑帘,自己在门口轻敲了三声,推门就走了进去。   吴王殿下正举着他心爱的绿玉髓酒樽,站在大开的木窗前出神地想些什么。   一场大雨眼看就要莅临,方才一丝细风也无,这会儿风大得将要吹断花树婀娜的腰肢;窗外是一片妖娆的艳红扶桑树,风起之后,满树的花瓣飘摇陨落,如蝴蝶般绡薄盈飞。   书房里浓烈的女贞酒的香气顿时掺入丝丝缕缕的花香,这气息让姬夫差的心头莫名地多感而柔软起来。   “拜见主上。”夜华见吴王殿下眉头微蹙、神情一派忧思,试探着问,“朝中可有让主上为难之事?”   夫差抿抿嘴角,“还不是伍子胥那个老匹夫?因为一点小事,不过是两根大木头……他公然在朝堂上和其他几位上大夫置气,还差点当场动手,简直置本王于——嗐,不提了。”   “那主上宣末将来……”   “噢,阿华啊,你给本王回报一下桑园的近况,桑园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倒霉的事儿,说出来让本王乐呵乐呵?”   “啊?!”夜华挠挠额角,“桑园是冷宫,施姬出不来,外人也进不去,哪会发生什么大事儿……呃,前几日,小世子又从墙洞穿进去一趟。”   “友儿倒是这个越女甚是投缘。”夫差怏怏地放下玉樽,在窗前的竹榻上坐下。   “那日是柳卫当值,他看到小世子喝了施姬泡的茶,又吃了一碗点心,然后就哭了。”   “友儿当着女人的面哭了?!”   “柳卫是这么说地,他猜想是那施女的厨艺甚高,世子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小食,所以感叹到落泪!”   夫差恍惚记起施施做的油煎小‘枕头’,味道妙不可言,倒是对夜华的话信了七分。   “世子回宫之后,拿着一张帕子给他的乳母看,上面记着那种小食的做法,说是从古书上看到的用海草和山楂果做成的、能滋补脾胃的药膳,然后世子的乳母宋女官就按此方每天制做小食给世子吃……”   “果然,世子食欲大增,每顿饭都能吃一大碗五豆羹……呃,末将觉得好奇,曾让世子宫的句侍卫取了一些给末将品尝,嘿嘿……”   夫差迫不及待地问,“味道如何?”   “回禀主君,末将吃了第一口之后,的确也泪目了,那滋味又酸又甜……是初恋的味道……也是清嘴的感觉……”夜华很陶醉的样子。   吴王很鄙视他,“初恋过么你?和女人亲过嘴么你?”   “嘿嘿,末将是听句侍卫这么形容地……”夜华讪笑。   “这个越女到底是何意图?”吴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既然是受勾践、范蠡之命来吴宫媚惑本王,为何不依命行事,反倒是绕个圈子去笼络友儿……哼,心机够重的嘛!本王可不能任由她暗地里兴风作浪!”   夫差沉吟了一会,突然靠近夜华嘱咐了几句,夜华睁大眼睛无以置信地望着吴王。   “去吧,”外面噼里啪啦地落起了大雨点,书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背着光的吴王殿下脸上一片狰狞的笑容,“趁月黑风高……不,趁着风狂雨骤,让桐卫立即行动!”   “诺……末将遵命。”夜华匆匆行了一礼,迅速离开姬夫差的书房。   厚厚的云层越来越低,突然一道眩目的闪电划开浓黑的云层,随后‘噼啦’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随后一起跌落尘埃。   施施被这声雷鸣惊醒,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雨,木窗还开着,窗帽被大风吹得胡乱地飞舞;施施抚着怦怦跳的胸口,坐起身来下床去关木窗。   取下撑着窗棂的木棍,施施闭紧窗子,刚转回身,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她面前!   “啊——”尖叫才出口一半,施施的嘴巴立刻被来人伸手捂住,“别出声,我是范蠡!”   “唔……”施施点点头,范蠡松开手,摘下戴在头上的斗笠,他身穿吴王宫寺人的细麻布黑袍,却丝毫不减玉树临风的气度,几缕碎发被雨滴打湿,粘在瘦削的脸颊上,为那双微挑的凤眼更添几分冷魅。   “你是来带我走的对吗?”施施屏息几秒钟才兴奋地捋捋乱篷篷的头发,“等我收拾点东西啊——”   乍一重见范蠡,心里居然有些小激动……这是施夷光留在这身躯上的旧情愫作怪……咱可不喜欢这种腹黑的男人……施施嘀咕着翻出藏在床角的小包袱,里面的银饰是她仅有的财产。   范蠡目光沉沉地盯着一别两个月,出落得越发娇美动人的施施,“夷光,你再忍一忍……现在离开吴国还不是时候。”   “啊?!那你潜进姑苏城是做什么来的?!”施施变了脸色。   “国中农人在山中偶见神木一双,大二十围,长五十寻,一株在山之阳其名为梓,一株生山之阴其名为楠,主君很是欣喜,正好以此物送于吴王,意在令夫差从此大兴土木、荒于军备!主君命巧匠精雕纹饰,我此次带船从河道运神木来进献与吴王殿下建新宫之用。”   施施愣了一下,突然讥笑道,“范大人,我猜吴王的新宫建成了,一定会叫馆娃宫。”   范蠡眨眨眼,“神木还在河埠头,伍子胥在议事殿中坚持不让吴王收下此贡品,新宫能否得建还未可知,这名字你从何处听得?是吴王殿下亲口所说?”   “哼,范大人,您高看小女子了,我从进这吴王宫的当天就被关进冷宫,姬夫差讨厌我还来不及,咱哪有机会再得见吴王本尊?”   施施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放低姿态求一次这个男人,靠自己的能耐根本逃不出重重门禁的后宫,“范大哥,如果您今天肯带我逃离姑苏,我以后就扮成男人过活,毁容也可……从此远离吴越、四海为家,绝对不给您再添麻烦,今生不会与您有半分纠葛!”   “从此远离吴越、四海为家,今生不会与我有半分纠葛?”   范蠡喃喃地重复着施施的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泽,“夷光……我不能让你走……”   他定了定神,用平静下来的口气说,“我来吴地之前,越王宫里出了些事故,后宫一位怀胎三月的如夫人小产了,她一直在服用你父亲开的保胎药。”   “越王殿下子嗣甚少,这一次的意外令主君极为震怒……你父——”   “范大人,你这是拿施夷光父亲的性命要胁我?!”   34 以父之名   空中闷雷滚滚,云层像海潮一样汹涌不定,瓢泼大雨可着劲地向地下浇灌,这是入夏以来姑苏城里声势最为浩大的一场雷暴雨。   桑园的宫房里有两个男女靠得很近,彼此挨的这么近,范蠡恍惚能听见施施的心跳,贴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快似一声……   他屏气凝神,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但遗憾的是,从对方眼里范蠡看不到丝毫的柔情;道道闪电不时打亮伊人的面容,那是惨白而极美的一张面孔,明明白白地写得绝然的恨意。   “家父救了你的性命,你却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迫我们父女为你所用……范大人,你不怕走出这道门之后被五雷轰顶么?!”   胸口的刺痛越来越明显,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压在她胸口,施施将要喘不过气来,更解恨的言语一时间憋在肚子里无力发泄出口:面前这人就是历史上所谓的忠肝义胆的民族英雄?呸!贱男人,狗p!!!   范蠡的眼中蔓延开深深的痛楚,“夷光,你父亲的事我刚刚得知,不是我为了逼迫你听命行事才有意设计陷害……越王殿下再怎么手段强硬,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子嗣来……”   “切——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勾践本人做的手脚……范大人,你敢替你那表妹越君夫人拍着胸口说说,这事儿不是她下的毒手?越王子嗣稀少,恐怕和你们表兄妹有莫大的关系吧!”   施施好不容易呼吸通畅了些,脸上绽开一抹讥笑,“正好拿我父做个替罪羊,一举两得呐。”   “住口!”范蠡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一声住口之后,他小心地向窗外望了望,看到雨势仍然大得惊人才放下心来,“越宫的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般污浊!表妹她——”范蠡想到雅姬的手段之狠辣,也实在无法为她辩解。   “总之,夷光姑娘,你若胆敢违抗越王殿下托付于你的神圣使命,我也无法为你父亲求得周全……忠义二字,忠在前、义在后,我范少伯愧对你们父女的,来生当衔草结环——”   “别给我打这些官腔,滚——”施施大口的吸气,觉得胸口快要爆开了,“给我听清楚了,父亲在越王宫若是有何三长两短,我施夷光不管用何种手段,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夷光,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不堪……”   “范大人,您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吧!如此对待曾救你性命的施家父女,说您是卑鄙小人,那是因为父亲没教给咱多少骂人的好词儿!”   闪电之后,又是一阵擂鼓似的雷鸣,听到施施这番字字如刀的谴责,范蠡的嘴唇几乎没了一丝血色,他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地想把身躯颤抖的施施揽到怀里,就按她说的远远离开吴越,带着她游历千山万水、看尽万紫千红,再也不涉足这些龌龊的权益之争……   一阵难堪的静默之后,雷声和风雨声似乎是小了许多,窗子透进稍稍明亮一些的天光,照见范蠡半边峻秀的脸,犹疑和决然两种神情交替在那双凤眸中闪烁不定。   一双劲瘦的大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来,渐渐握成拳头,捏的青筋分明;范蠡垂下手臂,终于疲惫又无奈地合上眼,不忍注目施施接下来的反应,“夷光,有我在会稽城一天,自会保全你父亲性命无碍!”   “但是……做为条件,你无论如何要接近吴王殿下,得到他的宠幸!我得旋波密报,郑旦最近很少得见夫差,偶尔有机会见上一面,夫差也只是令她抚琴一曲,再未让她侍夜,可见郑旦之姿容在吴王眼里不过而而。”   “反倒是你,在进宫的第一晚便做出那等忤逆犯上之事,他却未对你处以重罚,只是让你在这桑园里清静过活,供你衣食两全;说明吴王殿下对你是十分钟意的。”   “我此行来,向吴王殿下上表献上梓、楠巨木,朝中伯嚭太宰和其他三位上大夫力劝吴王收下神木重建姑苏台,只有伍子胥一人坚持不留此物;吴王殿下的态度至今仍不明朗。”   “夷光,你的任务并不难为,不过是让你劝说吴王收下那双神木,用以兴造新宫、重建姑苏台……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促成此事,那对阔木至今仍停留在城外河道,再好的木材也不能久泡于水中。”   说完这句话,范蠡没有勇气注视施施的眼睛,快步走出内房;他在明堂的门里左右打量了几眼,身法极快地借着雨势和昏暗的天色离开桑园。   施施是听清了范蠡最后几句指令;她本来就呼吸不畅,这几冷冰冰的交待落到她嗡嗡做响的耳朵里,顿时一股急火冲上太阳穴,施施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   ‘去你M的!施淳的生死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亲爹,至少从心理上咱不承认。’   施施迈着僵硬的步子坐回木房,‘咱是个冒牌的施夷光,拿施淳的性命来要胁本姑娘去做个献身献色的女间谍……范蠡,你打错主意了。’   虽然是这样想着,可是心底那股烦乱总是驱之不去,看看外面的大雨一时间收住了,老天也像个更年期的女人一样,噼里啪啦一阵子发泄够了,顿时变回神清气爽、慈眉善眼模样。   室外的光线又亮得和平时的傍晚时分一样,施施深呼吸几次,起身去看看菜地里的韭菜、莱菔、山芋有没有被雨冲出根来。   藏身在膳房里避雨值岗的桐侍卫,远远瞄到施施走进游廊,立刻心虚地两三步跳出围墙去,他实在不敢看施施见到菜地的反应如何。   雨才开始落下的时候,暗卫头领夜华交待他一个任务,桐卫听到这任务的时候,一时间傻掉了;交待任务的夜华说完也免不了嘴角抽了两下。   吴王殿下交待的居然是——趁施女在房里避雨,把她菜地里的菜全部毁掉、笼子里养的鸟统统放跑!还有她在膳房泡的那一坛坛不知是盐菜还是酒酿啥的,全部搬走让内饔验验那都是啥玩意儿!   最后,夫差交待的重中之重是:看看这个有个性的大美人,发现她的宝贝们都被毁掉之后,是什么一副呼天抢地的伤心样子,细细地报给他让他高兴高兴。   夜华记得自打主上长到九岁之后,就再没指使他做这些无聊的事儿,不知为何,主上一碰到这名来自越地的施姬,整个人时常就变得幼稚又恶趣味起来。   施施站在菜地边上,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地里一片泥泞,菜叶横飞、根茎狼籍,长到半尺高的韭菜叶子都几乎变成菜泥,才有两根手指粗的莱菔(萝卜)全被横劈两截!   山芋的叶子东倒西歪的还算完整,但是下面粗大的根茎已被挖了出来,上面的伤痕显而易见地是被长剑刺了几个对穿。   雨后的风极为凉爽,施施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寒颤,下意识地去看菜地一边的鸟笼子:笼门大开,除了几枝脏兮兮的鸟毛,再没有鸟儿存在的痕迹。   “这还真是……穿越戏的烂剧情,处处都有狗血场景呐——”   施施嗫嚅着没感叹完,心悸的恐慌感涌了上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施施软软地歪倒在泥泞的菜地边上……   入夜时分旋波回来桑园了,其实雨停以后郑旦就催她快回园子,省得她在芳华园拉长个脸,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旋波昨天借着与大宫女们出宫买彩色丝线的机会,已经悄悄与范蠡接上了头,她知道范大人今天会到桑园说服夷光,这和之前对施姬的承诺南辕北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夷光失望的脸色。   明堂里黑着,一盏灯也未点,旋波很是纳闷:施姬这么早就睡了,还是……范大人此时还未离开,所以……   施波脸红红地在内房门口站了一会,听不到任何声息,又有些不安了,她推开门借着夜光点上烛台,才发现施姬根本没在卧房里!   ‘难道是范大人被施女的言语所动,改变了来吴王城的初衷,已经带施姬逃离后宫?’   ‘不对,施女最宝贝的、装首饰的这个小包裹还在……以范大人的性子,他也不会做出这等冲动的事来。’   旋波放下施施的花布包袱,点起一个宫纱挑灯向走廊外探去,先去膳房照了一下,虽然没人,但是膳房一片狼籍不堪……很像是被人翻察过,旋波心里一沉。   她飞快出了廊房,嘴里低声叫着,“施贵人?施姬——”   才走出长廊,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旋波一低头才发现地上的施施!“施姬,你这是怎么啦?”   施施一点反应也没有,旋波蹲下身,颤手探到施施鼻下还有微弱的呼吸,立刻吹灭宫灯丢到一边,双臂一用力就把施施抱了起来向明堂跑去。   脱掉施施的脏袍子,施波把施施放平在木床上,拉开丝被给她盖严实;之后才伸手把上她的腕子:脉息极为微弱,却乱得像几股麻线搅在一起似的。   旋波只是粗通医道,明白施施情绪上受了打击,又在外面泥地上卧了不知多久,湿寒入体,得快些用驱风湿的汤药为她服下才行。   可是这个时候已过亥时,宫门都已经关闭了,没有君夫人的特令或是王宫侍卫的令牌根本出不了桑园。   一会烧壶水给她擦擦身,待明早阿螳来了帮她去请疫医……自己除了芳华园根本不能随意去别的宫园走动,去求郑旦和素娥帮忙也不成,郑旦那个贱妇若是知道施姬生病,恐怕会趁机下毒手也不一定呢!   “夷光,坚强一些……明早给你求药去……千万不要发烧啊。”旋波担忧地抚上施施的额头:果然,已经开始发热了。   35 危在旦夕   入夜,兰慧宫里响起悦耳动听的琴瑟之声,红色宫楼里点点烛火、袅袅丝乐,疑似巫山仙府一般。   这里是左媵(地位仅次于君夫人)卫夫人所在的宫殿,卫人好奢,所以卫左媵的宫院布置得比吴王后宫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华丽,连园里的熏香气味都极为浓烈。   吴王夫差和卫氏姐妹坐在园中的凉亭里饮酒听曲,观赏盏盏宫灯映红大片的清莲迤逦成趣,宫姬们在月下弹琴弄舞,衣袂飞扬之间称得上美不胜收。   昨天的那场大雨将天空洗得洁净如玉,银盘似的明月悬挂东方,如水清辉铺满众人所对的这湾荷塘,映衬得池中的波光亦如银河般璀璨。   离吴王和夫人一丈远的莲湖石阶上,跪坐在榻上用纤纤玉指抚动琴弦的正是郑旦,她微抿双唇、悠扬的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弥漫在安谧的夜空里。   卫姬是卫国现任君主的异母妹子——卫国的庶女公子,和吴君夫人宋季子同岁,生得圆脸杏眼、鼻头微勾,因为没生育过子女,所以身材还是曲线玲珑,有着少妇特有的迷人风韵。   她今天穿着浅绿色的广袖上襦,海棠红的八幅长裙,匀了轻粉的一张圆脸上,细长的弯眉衬得双瞳翦水,银红的海棠盈盈绽放眉间。   三尺长发绾成流云髻,两枝金簪顶端垂下几颗圆润的南珠;因为今天是主君驾临兰慧宫的日子,她从早上起就开始试装打扮,就为了晚间能在夫君面前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一般娇艳。   每月当中至少有两天吴王会来兰慧宫歇息,时间都是由女御们按照各位夫人的级别和天癸的时日来安排。   今天就是轮到卫夫人服侍夫君的日子,刚才听了一会儿宫中乐师的琴奏,卫夫人向夫差提议道:听说新入宫的郑良娣擅长琴艺,能否让她来兰慧园抚上一曲,让姐妹们开开眼界。   夫差说这有何不可?于是寺人就把刚刚梳洗完毕的郑旦从芳华园叫到兰慧宫,为主上和夫人演上一曲《萍水相约》。   卫夫人斜靠在吴王怀里,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两眼睨着郑旦挺得笔直的背影,‘哼,一个出身低下的贱女,再得宠又怎样?主君不过当她是个色艺出众的侍姬赏玩罢了……’   吴王宫最为巧合的是:君夫人宋氏、卫左媵、清右媵——后宫里三位身份最高贵的女人都未生育子嗣,她们三位夫人的陪嫁姐妹却各为夫差生了一个儿子:世子姬友、公子姑蔑和公子地。   卫夫人的堂妹正是公子姑蔑的生母,所以每次吴王大驾光临兰慧宫,卫夫人不得不让妹子小卫氏也一同伴驾。   此时小卫氏正亲手剥着一只金桔,小心翼翼地把剥好的桔瓣放在陶盘里,毕恭毕敬地放到吴王和卫夫人面前。   卫氏拈起一只桔瓣,翘着兰花指往夫差嘴里送,夫差闻到桔子特有的蜜香气,下意识地低下头,正好瞅见卫夫人波光莹莹的一对大眼。   夫差轻笑一声,把桔子咬在嘴里在卫夫人胸前用力捏了一把,“好甜!”   这一声‘好甜’把卫氏的骨头都叫酥了,她娇嗔地扭动身子,“主君……夜深了,婢妾服侍您早点歇息吧?”   吴王却是盯着郑旦的侧影出神了,根本没注意到卫夫人特意做出的风情万种:他不是在想郑旦,蜜桔的清甜香气让他想起那个对他极为抗拒的女子。   想起在长乐宫两人独对的那晚,施女身上似乎就有这种天然的蜜香气,让他几乎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可是最后被狠狠咬住的居然是自己!呵呵,那只小野猫儿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到现在他的肩头还有一排牙印……   ‘不管是鉴于本王侍姬的身份,还是越人派到本王身边的细作身份,她都应该好好地服侍本王、像郑旦卫氏这些后宫女人一样向本王献媚示好啊!’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坏丫头……’夫差微微地笑了。   卫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看到郑良娣低头抚琴的倩影,顿时笑容僵落下来,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宋氏是君夫人,每月初一、十五主君都是去她那里;人家出身好,是宋国国君的嫡女公子,嫁给夫差的时候就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现在她是能与吴王共同掌管王宫的一国之母,这个卫氏没得攀比。   清姬那狐狸精得宠也就罢了,毕竟她舅父是国中权势最盛的伍子胥;再说清夫人身体孱弱,一月当中也就能服侍主上两三次,卫氏也不愿意(不敢?)计较清姬有时候架子摆到她头上。   可是郑旦这个越女一进宫就连连侍夜,听说上个月被主君召见了五次之多……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君……”卫姬大着胆子把手臂绕上吴王的劲腰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夫差摇摇头,把方才的绮思逐出脑海,舒臂揽住卫姬,“走,我们回房——”   他刚说完,眼角瞥到长廊处有青铜面具的反光一闪,立刻心生警惕,“夜统领?是你么?”   暗卫统领夜华从柱子后面亮出身形,走到夫差面前拱拱手,“末将本不想打扰主上和卫左媵欣赏夜景,可是事出紧急……”   夫差推开卫姬站起身来,“回书房细说。”   他走了两步才想起大小老婆们,“噢,爱妃们各自歇息吧,本王有要事赶回长乐宫处置。”   “恭送主君。”   花枝招展的卫氏姐妹一下子都焉了,只有郑旦面露快意:她刚刚知晓男女情事的美妙就被冷落了,吴王这半个多月没召见她侍寝,寂寞空虚的滋味如附骨之疽,让她日夜寝食不安!   一个时辰前寺人到芳华园传讯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吴王召她侍夜,一时间激动得小腿都转筋了,更衣梳妆的时候胸腹下面一个劲地发热,没想到……却是让她到卫夫人这里做个助兴的乐姬。   郑旦扶着素娥的手站起身,向卫氏夫人施了一礼,昂首挺胸地离开兰慧宫,把卫姬姐妹气了个倒仰。   夫差走出宫门就低声问夜华,“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禀主君,是桑园的那位施贵人出事了!”夜华的声音里透着紧张。   夫差停住脚步:果然和他预感的一样,“怎么,不就是毁了她的菜园,放走她养的鸟儿……小小地惩戒她一次,她寻死觅活地闹啦?”   “恐怕她是没有办法再闹了,下午桐卫向末将来报,说是看到一早看到给桑园送饭的那个小寺人,请了专为后宫妇人请脉的陈疫医到桑园,过了两刻,陈疫医出了明堂就一直摇头,后来那小寺人还有桑园的宫女都给陈疫医跪下磕头,陈疫医甩开他们溜得甚快。”   “末将听桐卫这样说也觉得奇怪,下午就去找陈疫医询问此事,那小老头儿说冷宫关的那位小贵人不行了,心气即将断绝,吃什么药都不顶用的。”   吴王大吃一惊,“怎会如此?前几天我瞧见她还白白胖胖地,怎么突然之间就重病不治了?!”   夜华一怔,“主君之前去过桑园?”   “有过那么一次,好奇她捉的鸟儿,去看看……”   夫差支吾了一声,“你有没有问清楚陈疫医,那越女究竟是得的什么怪病?”   “陈疫医也是听桑园的宫女说的,昨晚宫女从芳华园回冷宫,发现施姬昏倒在园子里,也不知在泥水里倒了多久了,立刻把她抱回房里,第二天一早请疫医来给瞧病,陈疫医一把施女的脉:不仅是受了湿寒,连心脉都损伤甚重,已经不是药石能缓解的重症了!”   “陈鹤年这老头儿看个头疼脑热的还行,真有重症他就没辙了;阿海——”吴王转头命令身后的寺人总管,“传本王的口谕,出宫接石医正来到桑园给施姬瞧病!救治好施姬再到内书房给本王回复!”   “诺,老奴马上就去传令!”   “主上,末将也去瞧瞧。”夜华抹把汗匆匆地溜了。   夫差回到长乐宫的书房,心急火燎地在屋里转圈儿,施姬这丫头看着挺精神的,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那天晚上在窗外看着她哼着小曲儿揉面团,两子肥嫩的爪子上满是麦粉;烛光照亮那张满带笑意的小脸,唇角微微地上翘,小鼻头皱了起来,笑容简直可人之极,娇美里带着三分俏皮,俏皮里又带着一丝甜美,衬着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又有几分天真可爱。   在这个到处都是腐败气息的王宫里,施姬的笑容简直就是照进黑暗角落的一丝光明……不,他不能允许这缕阳光就这么轻易地消失……还没真正得到她呢,实在是不甘心!   ‘一个人倒在园子里的泥水里不知昏了多久……心气将绝……难道就是因为损失了区区几棵菜苗就经受不起啦?真是小村子里来的乡下人,小心眼得很……’   ‘本王得去桑园看看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不可,本王是一国之君,哪能随意去冷宫探望一个身份低下患了重病的侍姬?这事要是被伍子胥的线人传出宫去,那老头子不得唠叨死本王?!’   吴王在书房里拉磨一样转个半个时辰,终于决定要换上暗卫的衣饰跑到桑园一探究竟,这时候,海总管总算引着石医正到了内书房。   “呃……医正大人快坐。”吴王看看须发皆白的老医正颤巍巍地进了书房,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惊扰到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   石医正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子,“老臣上年岁了,走路慢……幸好去得及时……”   夫差一听这话松了口气,不料石医正接下去道,“去得及时也不顶大用,给那小丫头扎了针、也用了药,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她的造化喽。”   “啊?!”吴王的心尖又吊了起来,“石老爷子,您倒是说清楚啊,施姬这病您是治得了还是治不了哇?”   老医师一把子年岁了,但是不糊涂,他伸长了脖子,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主上如此在意这名小女子,为何还把她关进冷宫里,用那等损伤心脉的慢性毒药折腾她?”   “什么慢性毒药?!”   36 病中收获的温暖   吴王大吃一惊反问石医正,“越女的病症因中毒而起?”   他眉头重重地皱起来,‘难道郑旦的情报有误,施姬入吴之前也服过噬心丹?’   石医正能活到这把年岁,当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有刚才那一问,不过是年岁越大,越不想看见如花朵一般美好的年轻生命在自己眼前陨落。   既然主君半夜三更派人将他接入宫里救那女子,主上自然不是那暗里下毒之人。   后宫里的污泥深潭多了,多一句嘴就多一分危险,陈疫医分明就瞧出来越女的病是中毒而起,却推说心气衰竭不能医治,显然是不敢得罪后宫的某位主子;桑园那小姑娘长得美若天仙,有人容不得她也是可想而知的。   石医正方才摧着明白装糊涂,问吴王为何下毒又救人,其实不过是提醒主上一声罢了;他此次出手救下桑园这位姑娘,若是吴王殿下无心庇护此女,他日还会有人出手加害于她。   “主君呐,老臣明天一早便去桑园为病患施针,可否允老臣在海总管的寝房暂居一宿?”   “呃,阿海的房舍太简陋……石老去世子宫的客园吧,那里离桑园还近些……阿海?快带石老医师去东宫客房歇息!交待内竖们好生服侍石老爷子!”   “诺,老奴遵命。”   施施的身体情况的确很不乐观,一天一夜人事不知,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心脏跳得时快时慢,小脸上浮起两团不正常的胭红。   老医正给她扎针通了心脉,又让旋波用热汤化开保心解毒的药丸给她灌下,施施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但是体温仍是高得惊人。   旋波昨夜就一宿未睡,今天又担忧了整天,一会拿帕子沾了温水敷在施施头上,一会就换块湿帕子给她擦擦身子,快到黎明时分,旋波终于困倦交加,靠在竹榻上沉沉睡去。   她刚睡着之后,一个黑影悄悄地进了卧房,他先是伸指点在旋波的睡穴上,然后缓缓走到施施的床前。   摸摸小鼻头,气息很烫手,但是好在还活着。   来人细心地把施施额上的帕子翻了个上下,又呆呆地站在床前瞅了一会,才毅然转身离开卧房。   他的身影很快,穿着一身黑衣,专捡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前行,值夜的暗卫阿桐正在蹲在膳房顶上愁肠百转,忏悔自己把菜地毁得太彻底,以至于种菜的美人儿心疼到重病难医……所以也不太留意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进出桑园。   直到那人跳出围墙,走向寄身的简陋宫房,一线月光照在他脸上——却是那位小寺人阿螳,只是身材看起来比平时高大了一些。   “好热……花花……给我买瓶冰可乐……”东方微亮的时候,施施有了一丝意识,首先想到的是前世最好的朋友花花。   那一世的她拥有的温暖也很少,除了真心疼爱她的外公外婆,对她掏心掏肺地爱护过的,也就只有同级兼同宿舍的好朋友花花了。   认识花花,还得从施施高一那年失败的初恋说起,那年秋天,她喜欢上了高她一级的男生叶山。   周末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回家和父母团聚,施施无处可去,就到学校的小图书馆啃书度日,看上半天书,然后再用借书卡带另一本回宿舍继续啃。   有个男生常常和她在同一个时间点去图书馆看书,而且每次走的时间也基本和施施一致,施施‘不经意’看到他借书卡上的名字和年级,‘高二、一班,叶山’,就悄悄地记在心里了。   有一次周末下午施施找好书下楼的时候天色比较晚了,发现叶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并没有上来和她搭话,却一直把施施送到女生宿舍楼下面才离开;叶山长得不算很帅,但是身材高大、一脸正气,很像安全可靠的邻家大哥哥。   于是施施在一个并不是春天的季节,很认命地开始思春了。   她苦等叶山向她表白心意,可是这个高她一级的男生要么是太矜持,要么是还没到他掐算的良辰吉日,总之一直暧昧着用眼神刺激施施那颗太渴望温情的文艺少女之心。   在一个乌云压顶、小雨很快转成大雨的周末下午,到了关门的时间雨还下得很大(学校图书馆可不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施施没带伞,只好站在走廊下等雨停,恰巧叶山和她一样也没带雨具。   于是许多高中生站在图书馆楼下的走廊里嘻闹着躲雨的时候,施施慢慢靠近叶山身边,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是……”   “你叫林施施,高一六班的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叶山微笑,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我有看到你的借书卡,而且知道你爱看欧洲中世纪的文学名著,和我有同样的爱好。”   “噢。”施施红了脸,他这是说两人适合做朋友吗?   叶山盯着施施沉默了大概三十秒之久,然后给了施施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高三毕业……你能去英国吗?我们可以在英国最古老的教堂结婚。”   “……”   英国?结婚?   施施眨眨眼,才知道叶山的思维要比他中规中矩的长相要发散得多,凭自己的家庭条件,父母就算没离婚,也不会拿出那么大笔的钱供她出国读书的,“我出不了国,能考上国内的重点大学就知足了……你一定要出国吗?要去几年才能回来?”   叶山突然就激动起来,“为什么要回来?你看看我们周围是什么环境?从幼儿园开始,孩子的纯真天性就完全被抹杀!一切课业都是奔着应对各种考试开展,课业重得压死人,却根本学不到多少实用的知识!”   “你不觉得现在的教育状况是历史上最糟糕的时期吗?!病态的不只是思想和教育,还有我们吃的东西、呼吸的空气,从地沟油到毒大米,水果蔬菜鸡鸭鱼肉白酒酱油,哪一样你敢放心地搁到嘴里吞进肚子?只要是人口密集的地方就处处是垃圾和汽车废气。”   “良知存在的时候一文不值,但是把良知踏到脚下你就能大把地赚钱,大人们还在粉饰太平掩饰真相,让孩子们相信公平、相信有爱就能和平,而他们嘴里念着真善美暗地里都做着污秽的勾当,这个人种已经开始慢慢腐化堕落了你没看到吗?”   “呃?!”施施被他突然冒出来的愤青言论惊得目瞪口呆,两人交往的层次还不到可以谈这些危险言论的亲密程度吧!   叶山近前一步靠近她的脸,“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看的书大部分都是一些有深度的文学名著,和那些看穷摇和流行网络小说的女生相比,一定是更有思想有见地的,所以我才会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如果你有条件出国的话,我在英国等你,我们永远离开这个被彻底污染的土地!”   施施突然就冷静了,“叶山,我最近在看欧洲文学,是因为前段时间看了部同时期外国电影,所以才对这类小说有兴趣的,说到穷摇的脑残小说,我初中三年都看完了,蛮有趣的,最近手机欠费停机,不能再下载热门网络小说,我以前最看的就是言情网文……”   “所以,其实我和别的女生一样俗不可耐……而且,你对于我们这个人种的低劣以及对国民的看法,我不能认同。”   叶山挠挠头皮,“我的措词有点激烈了,这些话我没给别人说过,就直觉你是我的知音,才会告诉你。你不觉得我们这个种族在飞快地自我毁灭吗?”   “正是因为发现周围的环境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所以我们得一起努力改善它啊,太高深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我可以说说环境问题。”   “那些在报怨垃圾清理得不及时、空气污臭的人,他有没有每周拿出时间来做自己家的垃圾分类?他有没有过在路上随手扔垃圾的恶劣行径?可以走着或骑单车轻松到达的路程,他有没有毫不珍惜资源和环境地、开着高排放的汽车出门?”   “以前晚上睡觉前我也经常刷博客,很多人都在说我们当前的教育有问题,言论最尖刻的莫过于文人。这些文人当中,有多数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吧,他们既然看得那么透,为什么不以身作则,用发牢骚的时间好好研究他的课案,用批判人的毒舌为学生多做几次心理辅导?”   “恐怕他们的时间除了用来开私辅,做演讲赚外快,就是用来在博客上发牢骚批判找碴吧?把找别人碴的精力拿出来做点有用的事不是更好?”   “当然,如果我有机会出国读两年书也不会拒绝的,但是我会回来,没有一个国家像我们国家这样有博大精深的文化、有擅于宽容接纳的心态……虽然现在网络上曝光了那么多可怕的悲剧,可是……再健康的身体里面也避不了有细菌的存地是么?再说,世界上哪个地方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呢?”   “呵,我没看出来,你倒是挺擅长拔高的,政治老师教得不错。”叶山脸上浮现嘲讽的微笑。   施施失望地慢慢后退了一点,“叶山,我读的书一定没你多,见识更比你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每个年青人都觉得这里不行了,得到国外才能幸福地生存下去,那它就真的不行了……   “啪啪!”有人在后面鼓掌,施施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走了过来,她瞄了一眼叶山,认真地对施施说,“一边等雨变小来着,不是有意听你们谈话的!妞,我认同你的想法;高一三班,张丽华,妞们都叫我花花,想和你做个朋友。   “高一六班,林施施,很高兴和你做朋友。”   然后张丽华撑开手里的伞示意施施和她一起走,施施笑笑走过去挽住她的手臂,留下一脸阴沉的叶山站在原地。   张丽华突然回过头对叶山招呼一声,“叶大公子,你刚才那番对于教育的高谈阔论有没有对跟叶厅长交流过?身为教育系统的高官,叶厅长对我省高考分数线位列全国第一有什么看法?送自己的儿子出国才是爱护下一代的最好方式?”   后来施施再去图书馆,每次都拖着花花一起去,叶山几次追上施施想说什么都被花花不客气地挡了回去。后来两人再无交集。   而花花却和施施成了死党,通过她叔叔和校务主任的同学关系,给施施调了宿舍,于是,施施和花花、小四、狸狸她们成了室友。   一年之后,叶山真的出国读书去了,花花把这消息告诉施施的时候,叹了口气,“阿施,其实叶三那天说的话也有道理……他临走前托我给你捎句话,说是在英国等着你,还让我把他的电子邮箱转给你,难得有男孩子不嫌弃你是‘太平公主’,看得到你有个漂亮的灵魂。阿施你——”   “去你的!”施施恼羞成怒,“你也撑不起B罩杯来,还好意思笑话我?!”   花花……   施施终于睁开眼,看到暗棕色的山形木房顶,又伸出手摸到额头上的湿帕子:我这里在哪儿?   对了,我是施夷光……花花,咱现在也出国了……呵呵,虽然还是在中国人领导的地盘,但是从前世生活的空间位置上来说,咱是从齐国移民到了越国。   花花,好想你……叶山,欧洲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吗……   一行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来,施施无声地哭了。   石医正和抱着药箱的小寺人一前一后进了桑园的明堂,阿螳也送早饭来了,听到明堂有动静,旋波才一下子惊醒过来。   施施泪眼朦胧地看到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向他走近,下意识地叫了声,“外公?”   石医师没有女儿,连孙女也没有,府中除了儿媳、孙媳,就是清一色的男子,这一声外公叫得他两眼放光,“嗬嗬,你这小丫头的命算是捡回来了,按年龄呐,你叫我外公是不成的,你叫老夫曾外公还成。”   施施一看他拿出针包来,知道他是这宫里的疫医,是为自己治病的,便问老人身后的旋波,“姐姐,我记得下了场好大的雨,把菜地都冲坏了……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旋波叹口气,“前天晚上我回来,发现你晕倒在园子里,受了风寒就烧了起来,一天两夜不省人事,好在阿螳把这位老医师请来救了你一命!”   37 酱瓜的味道   看着面前这位长得很像外公的老人,施施的眼泪流得更欢快了:生病的人本来就多愁善感、害怕孤独,看到这位老医师,施施就像看到自己前世的亲人,一把拉住石医正的袖子,呜咽着又叫了一声,“外公——”   “呃……莫哭,你的心气弱,可不能再哭了!”石老头没哄过小姑娘,看着施施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着实心疼,急得直揪自己的白胡子。   旋波拿帕子给施施抹抹脸,“贵人听石医正石大人的话,若不是昨晚大人来得及时……”   “噢,谢谢医正爷爷。”施施被冰凉的湿帕子抹过脸清醒了许多,想到刚才旋波说是阿螳把疫医请来救她的,“旋波姐姐,等阿螳来了,你代我好生谢谢他,待我病好了,亲手煮香茶给他喝。”   “奴婢知道了,阿螳就在外面,一会我就出去向他转告贵人这番话。”   老医正进了内室之后,阿螳就在明堂里面竖着耳朵听着,听到施施开口说话,心里就安了三分,这会儿又听施施说出感谢、倒茶的话,不免心里先暖了起来。   “今天还得施针去热,明天老夫再来给你调调药方,就不必再用针石了……来,把针扎上,不疼的,别害怕啊。”   施施这声‘医正爷爷’没白叫,石医生破天荒地给病患好声好气地解释着;他示意施施往上挽好衣袖,拿出细长的金针扎在扎在她左臂的心包经上。   施施小时候有次感冒发高烧,外公也是给她扎针退热,所以施施看到老医师把寸许长的细针扎进皮肉一多半,并不觉得害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针的位置,嘴里小声地念着,‘劳宫、内关、郗门、曲泽……’   “小贵人学过医术?”石医正听见施施一个不差地叫出心包经上的几个大穴,很是惊奇的样子。   “噢,医正爷爷,是这样的,父亲是乡下疫医,虽未教过小女医道,但是小女子耳濡目染,知道一点粗浅的医理。”   石医正很是高兴,“小贵人双目清朗,五官端正,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聪明孩子,若为医者定有大成!唉,老夫行医数十载,在吴越也小有名气,可惜家中子孙无一人修学岐黄之术,一个个尽想着做官发财呐……”   他念叨到这里,忽然想起施姬是吴王的后宫妃姬,也不可能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便怏怏地闭了嘴。   把施施两臂的心包经大穴都扎上细针之后,石医正走出明堂,在一块粗布上写了几味草药,指使与他同来的小寺人阿蟾去前宫的药堂抓药。   阿蟾捏着粗布匆匆去了。   石医正眯眼瞅瞅桌上的食盒和候在一边的阿螳,“你这小家伙,是来送早膳的?”   阿螳恭敬地弯下腰来,“回老医正,小的名叫阿螳,是后宫膳房的使徒。”   “噢,都拿来些什么好吃的?老夫一早就来了,还未用早膳呢!呃,里面那丫头大病初醒暂时还不能吃硬食,顶多能喝口米汤。”   阿螳一听这话,立刻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摆到桌上,“汤食还热着呢,老医师不嫌小人带来的这些食物粗糙,将就着先用些?”   “嗬!有肉有浆,还有盐菜和米饭……老夫一看胃口就开了,快盛出些来,老夫去洗把手。”   石医正先进内房给施施行了一遍针(把扎在穴位上的针旋转一下),才到房角木盆里认真地洗了手,坐在木桌前慢吞吞地品尝阿螳拿来的饭菜。   他看得出施施身上中的是慢毒,除非是有人在一日三餐中巧妙地做了手脚,不然出身疫医之家的施姬不可能一点都没觉察到自己身体的不妥。   施姬这小姑娘很对他的眼缘,他得给这丫头找出问题的根源来,不然这一次他救下施姬,过段日子,那藏在暗处的黑手还是会置施姬于死地。   肉脯煮得很烂,有花椒、小茴和草蔻的香料味儿;老医师仔细品着牛肉片,又看一眼摇着尾巴等他扔块肉下来的小狗‘兔子’:这小家伙是离不得肉食的,长得又肥又壮……以往的肉食肯定是没问题。   老头又喝了口热米浆,微微发酵过的米汤加了几勺枣花蜜,味道清甜、色泽正常,嗯嗯,好喝。   再挟过一块酱青瓜,这佐饭的盐菜腌得正是时候,不愧是王宫大饔的手艺,连盐渍菜都做得这么酸咸爽口,让人食后胃口大开……   只是,大料的味儿过重了,要是少放些香料更能突出青瓜本身的爽脆,石医师就着酱菜吃了半碗糙米饭;他刚想放下筷子,好似想起了什么,又挟起一块酱菜咬了一小口:这余味是……原来如此!   抓药的阿蟾这时候正好回来了,石医正指着那盘酱瓜对阿蟾说,“这盐渍菜味儿不错,你给老夫装起来,老夫要带回去好好尝尝。”   阿螳觉得奇怪,但是马上跑到门口摘了一片芭蕉叶把酱瓜包起来,递给阿蟾,阿蟾小心地把酱瓜放到药箱的一角,然后拿了药包去柴房煮汤药。   老医正的医术果然了得,等到那把子长针从手臂上一一拔下,施施就觉得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被人搬走了似的,呼吸轻松了许多,她刚要开口道谢,石医正却拿了一根梅花针,狠狠地扎在施施中指尖上的中冲穴上。   施施痛呼了一声,看见自己指尖的血滴到地上,竟然是黑漆漆的颜色,一下子倒忘了手痛,“老爷爷,我的血怎么是黑的……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石医正捏起她的另一只手,又是用力一扎,答非所问地道,“老夫刚刚把小贵人的早膳给吃了,啥都好,就是那盐菜味道不好……要是不想再犯心病,吃食上得清淡些。”   “噢。”施施没听明白,旋波却在一边变了脸色:夷光果真是中了慢毒?!盐菜……自己平素口味偏淡,一般很少吃酱菜佐饭,又只在桑园吃一顿早餐,因此没有中毒的征兆;夷光却爱吃咸菜,每餐都把酱瓜吃得干干净净,原来是那酱菜有问题……   经手饭菜的除了做膳的内饔就是阿螳,阿螳……他是绝不可能对施姬下毒手的,明天一早听说夷光病重,他那般担忧害怕不是装出来的,若不是他在药堂苦求陈疫医,那陈疫医就随手包了些去风寒的药给他,根本就不愿进这冷宫来给施施把脉……   能指使得动内膳房饔人给施姬下毒的人,只能是后宫那些身份高贵的夫人!   旋波倒吸了口冷气,夷光都落到禁足冷宫的境地了,还有女人视她为死敌?!   ‘但愿不是郑旦那个贱人做的勾当!’旋波暗中咬牙,打算明天就去芳华园试探一番。   石老医师眼看着施施把药喝下去,等了一刻钟,重新为施施把了脉,眉头才舒展开来,“再服几剂药应当就无事了,但是心脉受过这等损伤,当仔细调养才行;须记得以后不可受风寒,不能贪食生冷食物,你既学过医理,老夫就不多赘言。”   施施用力点着头,“医正爷爷明天再来桑园吃早饭吧?让阿螳多送些来?”   石老医师呵呵笑着应下,嘱咐旋波一会给施贵人喝碗米浆,饭菜暂不能进食。   旋波一一应诺,把石医正和阿蟾送到园门口。   石医正一出园门,海总管就迎了过来,看近旁没有别的宫女寺人,海总管对石医正压低了嗓音道,“老医正啊,您总算出来了,主上打发咱过来望了三趟了!冷宫这位小主子……”   “人是救活了,心痹的病根子是免不了地,只要是以后她不劳烦心神,也倒无大碍。”   海总管也松了口气,他是吴王身边的老人,看到主君一早就出了寝房在园子里踱来踱去,既无心思用膳,也没心情习武,到了上朝的钟点就皱着眉头去议政殿了,期间几次打发他去桑园看看情况。   看来,主君对越王进献的这位小美人是上心了,阿海知道主君这么多年并不在女色方面上心,这一次恐怕是动真格的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   海总管心里盘算着小九九,把石医正带到吴王殿下的外书房,等主君下朝之后详细回禀施女的状况。   议政殿里气氛很不融洽,伍相国一见范蠡出现在吴王宫的前殿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天进献美女,明天送上雕花楠木,这越王君臣分明就是想把吴王殿下往腐化享乐、色令智昏的火坑里推!   更可气的是,朝中这些上大夫们不知道得了越人多少好处,还一个个地在吴王面前替范蠡说好话,整个朝堂上的文武群臣几乎把他伍子胥一人给孤立了!!!   好在,吴王殿下还算听得进他的话,从昨天起就下令让范蠡把巨木运往平江北段,做为当地工匠造战船之用。   “越国右相范蠡大夫到——”   随着寺人的唱报,身穿朱色官袍、发绾簪髻的范蠡步入议政殿,他嘴角轻抿,一双琉璃般的眸子亮如点漆,明显比上一次来姑苏城的时候消瘦了很多,原本很合身的官袍,穿到他瘦硬的身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飘逸。   夫差注视着范蠡微微点头:这样一个俊伟出众的男子,也难怪施姬因思念他而抗拒自己的示好;想到这一点以及施姬至今病情未明,吴王的心里更加烦躁不安。   今天范蠡进宫是来辞行的,在姑苏城这段日子对他而言算得上是此生最大的煎熬:进献神木给吴王建新宫的事屡受伍子胥阻挠,昨天又得到旋波用白玉鸟送来的密报,施夷光病重危在旦夕!   是因为他的那番不近情理的话,使得夷光心神不堪重负才大病不起的么?范蠡一夜未眠,在宫墙下徘徊良久,却找不到潜进后宫的好时机;直到现在,对夷光的担忧让他心里头一阵阵地针扎般的悔恨内疚!   38 紫花半边莲   海总管从议政殿的侧门走到大殿正中的吴王身边,低声禀报了两句,吴王的面色立时由阴转霁。   ‘施姬那丫头醒过来了……’夫差想起施施下巴上沾着麦粉,瞅着刚出镬的美食眉开眼笑的可爱模样,不自觉地也微笑起来。   ‘小野猫似的丫头……让她吃个大亏也是好事,她现在终于明白得不到主君的宠幸连小命都难以保全吧!本王要亲手调教这丫头!是圆是扁得由着咱来揉捏,别人休想动本王的玩物一个指头!’   想到这里,他望向正在殿中争辩的伍相国和范蠡大夫,眼见范蠡被咄咄逼人的伍子胥斥得体无完肤,吴王的心情顿时愉快得不得了。   散了朝议,夫差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内书房,看到石医正坐在书案前的竹榻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木几个放着一片新鲜的芭蕉叶。   夫差好奇地向前一瞅,芭蕉叶上好似是五六块酱瓜;再仔细瞧瞧,嗯,就是几块酱瓜!   吴王正弯下腰仔细研究那几块咸菜有什么神奇之处,石老医师睁开眼,“主君何时驾临书房,微臣失礼了,恕罪……”   “哎——坐着吧您。”见石医正做势要跪,吴王急忙拦住他;在大周,年过古稀仍是精神矍铄的老人是极其受人敬重的,何况是像石医正这样救人无数、德高望重的名医。   夫差在石医正对面坐下来,“本王方才听阿海回报,桑园那名越女性命无碍了?”   石医正点点头,“小命是保住了,以后恐怕易犯心痹之症,得好生调养才保无碍。”   “呃,那倒容易,后宫这些女人,除了休养妆扮能有什么事干?”吴王指着桌上的几块酱菜,“这是——”   “微臣昨晚就思量过,使用过量会引起心脉重创的草药无非是当归、甘草、升麻、麻黄以及半边莲,故而医者在为病患下药之前会问明患者是否患过心痹之疾,若有心病,则不宜选用这几味草药入方。”   “尤其是半边莲,此药能医蛇毒及耳痛,但是过量入药可致人心悸、头晕、呕吐,甚至会使人昏迷或是猝死。”   “老臣在这酱瓜当中尝出有半边莲粉末的味道……酱菜本是佐餐之用,就算是施姬每日食用几片掺入半边莲的酱菜,也不会短时间内致人心衰至此……老臣认为,这盐菜里加的不是平常的半边莲,而是一种偏性极强的紫花半边莲!”   石医正捋着白胡子,“下药之人很有心计呐,这种毒用银针根本辨不出来……若非是老臣以前曾医过一位过量使用半边莲止头痛、而导致心悸难安的妇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对症的方子救治桑园那位小贵人。”   吴王的脸色变了几变,一次比一次更黑,他气得不只是有人敢在施姬的饭菜中下毒,而是在王宫重中之重的内膳房里,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出这种歹毒的计谋!   这种利用药物的偏性害人,银针验不出来,试吃的寺人浅尝一点也不致于中毒……今天是有人用这等诡秘的手段暗算后宫妇人,明天未必就不敢把黑手伸到他姬夫差头上!!   夫差想到这里,额上冒出一丝冷汗,“海总管,速传伍将军来见本王!”夫差正要让伍封搜查内膳房,把与此事相关的内饔全部捉拿审问;伍封正好匆匆求见吴王。   “主上,末将得到侍卫传报,内膳房里一位老饔人昨夜在房里自缢身亡了!”   吴王愕然和石医正对望一眼:消息走漏得这样快?!有人竟然能赶在他们前面下手……   石医正一介疫医,自然不便介于宫中秘情,他急忙向夫差拱拱手,“老臣先行告退。”   夫差挥挥手示意门口的寺人,“你,亲自带人把老医师送回石府。”   “喏。”寺人小心地扶着老医正走出前宫。   吴王揉揉眉心,让伍封坐下回话,“死的那个内饔具体是做什么的?你可盘查过内膳房与他同住的人?”   “回禀主君,末将详细询问过了,那名饔人在后宫膳房做事多年,擅长做腊食和盐菜,是一等内饔,有自己单独的居所。”   “因为将近中午还未到膳房做事,他的使徒去叩门请他,才发现他已悬梁自尽;末将检查过其尸身,并无打斗或中毒的痕迹,确系自缢气绝而亡。”   吴王沉郁的目光扫过伍封的浓眉大眼,看清楚他眼神中的光明磊落,便沉吟了一刻,最后决定让夜华悄悄追查此事,“嗯,你让内膳房的人老实做工,不许任何人乱议此事,死的那名内饔……对外宣称急症而亡,按旧例抚恤他家人便是。”   伍封得了指令,告退而去;夫差让人叫来夜华,两人关在书房里又商议了好一阵。   施施喝了药之后,虽然胸口不再刺痛了,但人还是没有精神,旋波喂了她半碗米汤,施施又沉沉睡去。   阿螳趁旋波用膳的时候,把园子里一片狼籍的菜地整了一下,看着那些被砍得支离破碎的菜茎,阿螳突然明白施贵人为何会得心痹(心绞痛)之症!   到底是谁非要跟施贵人这么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过不去?阿螳一边翻地一边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施贵人受的这番苦,他会替她如数找回来!   午后,旋波见施施睡得安然,便关好房门,拿着腰牌出宫去了芳华园。   一进园子她便放轻了脚步走近郑旦的寝房,门廊下有两个小丫头跪在门口打瞌睡,旋波一阵风似地进了门,两个小丫头睁开眼什么也没看到,又放心地继续迷瞪。   郑旦和素娥正半躺在竹榻上,各拿一柄罗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素娥姐,你确定昨晚那事做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蛛丝蚂迹?”郑旦放下扇子啜了口蜜浆。   素娥很自信地道,“我自然有把握,那费饔人肥得像猪一般,先用石子打中他的睡穴,又用他自己的腰带把他吊在梁上地,任谁查看也是悬梁自尽!”   “况且,先前给他的那百两黄金,我也尽数取回来了,这贪鬼就藏在他床底下,一找便得了。”   “哼,”郑旦不忿地道,“这死鬼先前不是保证好,不出一个月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药死施姬?这点事都办不成,还两次向我们索要黄金,简直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的是你们两个吧。”   旋波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传到郑旦和素娥耳边,两人吓得急忙从竹榻上爬起来,“旋……旋波姐姐,您什么时候来的?门外那两个死丫头怎么不传报一声?!”   “幸好她们两个没舍得惊动二位贵人午睡,不然我哪里能听到这等机密大事?”   素娥以前在范府受训的时候就没少看施波的黑脸,现在一看旋波冷笑,就吓得腿脚抽筋,“旋波啊,我们……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要是、要是敢把刚才听到的话宣扬出去……你也落不到好下场!我们就说、就说是你指使的!”   旋波上前一把扼住素娥的脖子,“蠢女人,很想死么?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那个吊死鬼,想必他在地下也很想找你做个伴!”   “放……手……”素娥的功力比起旋波差了不止一小截,再加上心中胆怯,被旋波这一扼,两眼倒插险些昏死过去。   “旋波姐姐快放手,你当真要扼死她么?!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说?”郑旦闭紧卧房的门,上前抱住旋波的手臂。   旋波哼了一声,把素娥甩到一边的竹榻上,“我警告你们,休想再打施夷光的主意!这一次施女生病,能劳动医正大人亲自到桑园救治,说明吴王殿下心里非常在意施姬!”   “我们此行来姑苏的使命,相信两位都没忘记吧,要是谁敢再任意胡为,坏了范大人的复国大计……不必我出手收拾你们,就等着三个月之后,好生尝尝心蛊发作的美妙滋味吧!”   旋波抛下这番话,打开房门就闪身而出,守在房门口的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她们没看到旋波宫女什么时候进的郑娣寝宫啊?   桑园里安安静静地,施施慢慢坐起来,披上一件外袍下了床,其实旋波关门离开的那刻她就醒了,身上懒懒地没劲,可是脑子还是清醒的。   白胡子老疫医的话还回旋在耳边:‘老夫刚刚把小贵人的早膳给吃了,啥都好,就是那盐菜味道不好……要是不想再犯心病,吃食上得清淡些……昨晚老夫都安置了,硬是让主君身边的大总管给揪起来,说是给宫里地位很重要的一位贵人看病……’   老爷爷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其一,她的心慌胸闷是因为吃咸菜吃得太多?不,他是说,就是有人利用这咸菜下毒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其二,派医正大人来救她一命的是吴王姬夫差,想来阿螳一个三等寺人也请不动石医正这种级别的医官啊。   这吴王宫里,她林施施也没得罪过谁啊,除了咬过吴王殿下一小口……   难道,是姬夫差派人在她食物里下毒,觉得一下子弄死她并不过瘾,就派一位医道高手来救活她,好继续整治她、戏弄她?!   想起夫差那双丹凤眼中霸道又冷漠的神情,施施打了个寒噤:一定是他干的!   39 会咬人的‘苹果’   早晚各喝一碗味道又苦又麻的汤药,一天两餐只有能当镜子照人的清米粥,其它的时间静卧、静卧、静卧……   施施发誓旋波是有意把她整成个弱不禁风的病西施!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居然和二十一世纪同样地变态,女人得瘦成纤腰一把、气息娇弱、走路飘得和鬼一样才算是上等美女。   借施施生病这个机会,旋波决心把施施塑造成最受贵族男子欢迎的骨感美女,她拿石老医师的话警告阿螳:不许再拿乱七八糟的油腻食物给施贵人吃,一天两餐喝粥进补就足够了!   “旋波姐,一个人活着在世界上,总要——”   旋波满脸希冀地盯着施施的脸,希望从她嘴里能听到‘人活在世上,总要做个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人……’等等,诸如此类有崇高觉悟的口号来。   结果施施喝光一碗米粥,眼巴巴地望着旋波,“人活在世上,总要——吃点什么吧?!”   旋波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拿着绣活去芳华园做工去了;她虽然也不喜欢对着郑旦和素娥别别扭扭的两张脸,可是不找个借口走出冷宫,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和宫外的线人联络。   施施等她一走,立刻爬起来跑到门口的芭蕉树下,扒拉出一大包红通通的大苹果来;那是昨天中午阿螳藏在芭蕉叶子下面给她当零食吃的。   ‘话说当年在省立一中的女生宿舍楼,咱林大小姐削苹果皮的功夫是排名前三位地……’   施施很不淑女地伸直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小世子送给她的银质小弯刀削下一圈圈又薄又整齐的苹果皮;虽然苹果皮很有营养,但是经过上次酱菜中毒那遭事事,吃啥东西都得小心再小心滴。   施施削好果皮,向廊外一扬手晃晃光溜溜的大苹果,“屋顶上的暗卫大哥,要不要下来吃个苹果?”   戴着铜面具蹲在房顶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看一眼施姬的姬夫差吃了一惊:他和要义、夜华幼时一同拜在孙武大师门下修习遁术、投毒术和气合术。   (也就是后世的忍术,忍术起源于中国,源于春秋时期《孙子兵法》中的伏击术,不要以为忍者是日本特有的噢。)   夫差继任吴王之位后,虽然不像夜华统领那样每天修习遁术,但是基本功还在那里:借助身周的草木、石壁匿气藏身,或是处在附近行人视线的死角地带,不为一般人发觉他的存在,吴王自信这一点还是能做到地。   为什么房下的施姬能觉察他藏在房顶的石兽侧边?难道这小女子深藏不露,其实是一位修习过高深内力的匿气高手?!   吴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柳叶飞刀,秀长的凤眸当中闪过一丝寒光。   “别藏啦,我看到你的影子罗!”施施站到门廊外,对着房顶指指身边。   夫差定睛一看,原来他藏身的地方有个极大的纰漏:今日上午是多云天象,阳光不算明朗,但是房顶仍有淡淡的阴影斜斜地打到长满青苔的石板地上,房角应是一边一个兽头,而他所在的这边显然是多了个‘巨兽’的影子。   一个身穿粉色衣衫的小人儿仰面向上望着他,见他只是静默,便将手里的那只硕大的苹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不是说给我吃的吗?!”夫差飞身跃下,一把从施施手里抢过苹果来。   施施愕然望着这位暗卫大哥托着自己咬过一口的苹果作势要咬,慌忙解释道,“这位大哥呐,我这里还有苹果,再给你削一个……”   那厢已经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嘴里含混地问施施,“苹果皮为什么要削成这种长条儿?有讲究地吗?”   施施愣住了,“你们在家不是这样削苹果皮的吗?我们家乡的人都是这样转着圈地把果皮削成长条...子啊,皮薄且削不断才叫水平高呢。”   夫差想了想,他的确也没见过宫女是怎样削果皮的,可能就是这样;于是点点头坐到施施身边的台阶上,边吃边看施施削另一只苹果。   施施仔细地削好第二只大苹果,还未放到嘴边,吴王立刻丢下手里的果核,伸手又来抢;施施闪身躲过,见过不客气的,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   “咯咯!”   先下口为强,施施怒瞪了苹果强盗一眼,张嘴咬下一大口果肉,小手捏着苹果的粗蒂,嘴巴一鼓一鼓地吃起来。   夫差定定地望着那对沾了果汁的粉红唇瓣,下意识地舔舔自己的嘴角:真甜……她吃的那只果子一定更甜……不是,她的嘴唇粉嫩嫩地,牙齿又亮又白,舌尖一定也是甜甜的,好想吮上一口尝尝是啥味道……   吴王心乱了,他破天荒地想去亲吻那个不停动来动去的小嘴。   施施被他饥渴的眼神吓到,悄悄向后退坐了一尺,“那个……暗卫大哥,再给你个大苹果……你回房顶上好啵?边吃边值班哈……听说,高处风景甚佳……呵呵。”   看到施姬递过来的大红苹果,吴王殿下顿感荒谬至极:自己堂堂一介国君,伪装成值岗的暗卫,就为了到冷宫抢两只新鲜果子吃?   夫差觉得好气又好笑,又有几分泄气,索性摘下头上的铜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定定地对着施施。   “叭!”手中的大苹果一下子落到石板地上摔得面目全非,施施如临大敌,兔子一般窜起来躲到廊柱子后面,“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大声叫人啦——侍卫就在大门口——”   吴王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小丫头,你不认得本王啦?我是……”情急之下,他连多年不用的‘我’都出了口。   “我当然认得你!”施施在廊柱后露出半个身子来,“吴王殿下,咱只不过是不小心咬了您……小小的一口,您就把咱关在冷宫里不让咱出门玩……这还不算,您又让人毁了咱的菜园子、放走咱养得胖胖地母鸽子……”   一连串地‘咱’说得姬夫差糊里糊涂,等明白这番话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悻悻然:呃,挖菜放鸟这事儿倒真是本王主指地……他niang地,是谁走漏了风声?   施施见他并不否认,证实了自己早先的猜想,心中越发地愤愤不平,“吴王殿下对付咱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就如捻死一只小蚂蚁一般简单,大不了把咱一劈两段就是!何必要下毒又解毒地折磨咱?!您很无聊是不是?后宫那么多女人想陪您玩呐——”   “蠢女人,你给我过来!”   姬夫差俊脸由红转黑,浓眉揪成两团毛毛虫,他先是磨磨牙,后来终于忍不下胸前那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的莫名不良情绪,伸手一把揪住在木柱后面缩成小小一团的施施!   像老鹰捉小鸡似地、夫差把施施拉到明堂里面,一手关门、另一手用力把施施扔到竹榻上。   施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怦怦跳得快要炸开来:她的心病还没完全治愈,被姬夫差这种粗鲁的举动吓到心慌得不行,连大声开口叫人救她都做不到了。   (其实,外面的侍卫就算听到施施呼救闯进桑园来,一看对施姬‘用强’的男人是吴王殿下,不也得乖乖地退出去?帮主君守好‘犯罪’现场?)   “给本王说说,谁告诉你是本王命人在你饭菜中下了毒?!”   夫差冷冷地逼近施施,两只凤眼里的跳动着绿幽幽的小火苗,施施不敢和他对视,低下头艰难地张开口,“这吴王宫里……除了殿下您……谁能指使得动……内膳房大饔作祟……没有王令……他们怎么敢胡作非为……咳、咳!”   施施的脸涨得通红,很快地变成了紫红色,又没命地咳了起来;吴王在盛怒之下也觉察出她有些不对劲,伸手捉住施施的左手腕子,摸到她的脉息既乱且弱,关脉几近于无,这才想起石医正的话:‘施贵人性命虽保,但是以后若不能平心静气,则心痹之疾易犯……’   想到这里,夫差的怒气立刻烟消云散,他抱起施施就往卧房里跑,打算用内力为她疏通内脉郁结的气血。   施施气闷心悸之余,惊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即将化身为禽兽,想趁她病重无力反抗,把她吃得连骨头渣渣也不剩!   卑鄙无耻——刚吃了咱亲手削的一个大苹果,居然恩将仇报,天理不容啊啊——呜呜呜……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地!可是小狗‘兔子’呢?怎么园子里来了生人,它连叫也没叫一声?   (可怜的‘兔子’狗一早就被吴王殿下一枚小石子打中,连声‘汪呜’没叫出口就晕过去了。)   就在背部刚挨到床铺的一瞬间,施施将全身力气集中在两排结实的利牙上,张开嘴就咬上姬夫差的肩头!   ‘我靠!这蠢女人竟然又咬到同一个部位!’吴王松开抱着施施的手,板着脸哭笑不得:他敞开自己的衣领瞄了一眼,果然,肩头新鲜的牙印几乎和上次的疤痕重合了!   施施见他解衣衫,吓得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在姬夫差随后便拉紧系好衣衫,施施方松了口气。   吴王看她那副戒备的样子,这才明白这女子是以为他又要对她用强……不由得恨恨地戳了一指施施的额头,“瞧你这鬼样子,三根肋骨顶着个大脑袋,既没胸也没臀,哪个没眼光的男人会对你起兴?!”   夫差说到这里差点咬上自己的舌头,‘没眼光’的男人分明是他自己呢,他两次面对这小妮子都忍不住情动,接连被她咬伤肩头两次,真是丢脸又吃亏!   “那个……你还有力气咬人,说明你精神头挺不错呐……根本用不着本王浪费内力给你调理心脉!哼,枉费本王日夜担忧你的安危……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姬夫差气呼呼地说完,去明堂找到铜面具匆匆套在头上,一脚踹开房门就跑掉了。   施施躺在床上听到他跳上屋顶,踩得房顶的瓦当叭叭作响,忽然就有一种和小孩子斗气的奇怪感觉,‘这父子俩还真是像呢!’   施施这样想着,胸口的气闷感瞬间就消化开了,‘看他气哼哼的样子,好像是怪我把他当登徒子一类的下流之徒……很委屈的样子……难道不是吗?上一次在长乐宫,他明明就不顾咱的意愿、对咱又摸又抱地……’   施施揉揉手臂上的心包经,按石老医正交待的,从中指尖的中冲穴到掌心的劳宫穴再到手腕上的内关穴,给自己做了个心脏病的急救穴位点按。   一刻之后,呼吸总算正常了。   施施很是气馁,按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有人帮她逃出姑苏城,她也过不了东奔西逃的流亡生活啊!老天爷,你真的安排我林施施代替夷光姑娘,做个止步宫墙的病西施吗?!   40 何谓一心一意   自从毒盐菜事件发生之后,旋波虽然也每天照旧去芳华园做工,但是回来时辰比以前早了,她一般会在午时去前宫药堂给施施煎药,天黑之前准时带药回到桑园。   旋波提前木盒顺着抄手游廊走向明堂,远远看到施施穿着她的青灰色侍女服,扎了两条奇怪的麻花辫子,像男人一般分腿坐在石头凳子上,正入神地在看一卷竹简,眼睛瞪得又圆又亮。   旋波认命地叹口气:城墙不是一天垒起来地,淑女也不是一夜能养成滴……她快步走过去一把从施施手里抢过那卷竹简,“这书是从哪里弄来的?”   施施抬抬下巴点着蹲在一边不停流哈拉子的肥狗,“兔子从狗洞外面叼来滴。”   旋波自然不信,大周朝除了贵族之家,极少有女子会认字写字的,就算在王宫里,也只是身份较高的几位夫人宫中设有书房,平常的宫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书简;阿螳一介膳房三等寺人,不可能轻易弄到一堆书简送给施姬。   “石医正又来过?”   这位老医官和施施很投缘,来桑园三次给施施调药方子,每次两人都聊得投机,好似忘年交之交一般;旋波暗地里使眼色给施施:让她求老人帮忙在吴王殿下面前说句好话,早点放她出冷宫,施施总是装作不懂。   “医正爷爷?没有来啊。”   她倒没说谎,小世子姬友似乎是听说施施生了重病,可是他被乳母和近侍们盯得很紧,没办法钻过墙洞来看她,就让亲信句侍卫悄悄把施施想看的杂记、医道等书简分批次塞进墙洞里。   ‘兔子’听到墙洞有细小的叩击声,还以为是从前的小主人来了,欢天喜地迎过去,只看到几个圆柱状的东西,嗅了嗅不是可吃的,便叼了回来给施施献宝。   旋波逐卷翻看一番,见都是些道家游记杂谈、医家针石方论,便不感兴趣地还给施施。   施施收好竹简,打开旋波带来的食盒:又是一碗黑漆漆的苦药,顿时愁眉苦脸地盖好盒子。   “旋波姐,”施施咬咬手指,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你知道是谁在我们食物中下毒对不对?”   旋波眼角一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还能有谁?无非是嫉妒你生得太美的那些后宫妇人。”   不是姬夫差?施施脑海飞快闪过吴王临走之时气恼至极的一张脸,‘这次冤枉他啦?他派医官来救了咱的命,咱没谢他还咬他一口……’   嗯,他是有前科地,不能怪咱不信任他的人品……再者说了,后宫夫人为什么要害咱,还不是怕咱抢走她男人的欢心?说来说去,罪恶的根源还是在吴王一人身上。   “旋波姐,是哪个蠢女人要害我?我都被打进冷宫了,又没跟这些蠢女人争宠,她们做什么还不放过我?!”   旋波把凉得差不多的药碗推到施施面前,“你也是聪明人,该明白无论是在王宫还是在平常人家的后宅,得不到夫君宠爱庇护的妇人,是不会有太平安乐可言的!”   “先不说越王殿下指派你来姑苏城为的是什么,就是从一个弱女子如何在世上安身立命来说,你不把吴王的心意拴到你身上,将来如何能斗得过吴君夫人和那些迎高踩底的吴王媵娣们?”   “斗得过怎样,斗不过又怎样?为了争一个种马男人把自己变成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毒妇,天天想着怎样算计别人、怎样把男人弄上自己的床……这样的日子很有趣吗?”   “就算把这吴王宫的女人都打败了,让她们都忍气吞声跪倒在我的脚下,也只能证明我比她们更加阴险疯狂而已……旋波你说说,这样一个心肠恶毒、失去道德底线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会真心喜欢她?因为那个男人而饱尝嫉恨和算计之后,她还会真心真意地去爱带给她这些痛苦的男人么?”   “再者说了,这后宫的门是兴进不兴出的,每年都会有水灵灵的美人儿被送进宫等着君王去宠幸,旧面孔再美哪比得上新人粉嫩嫩的笑脸?一个女人再强能有多少精力投入这场永无止息的竞争里面!”   “我就盼着呐,能早一天离开这个表面华丽、内里腐朽的宫殿,在民间找到一个高大帅气、聪明正直、能养家有爱心、对我一心一意的好男人做一对神仙眷侣……趁着年轻身体好的时候,游遍高山名川结交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等到不想游历的年岁,就和好朋友一起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种田养鸡、酿酒写诗……或者,再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儿,嘻嘻。”   望着施施眼冒红心、满带憧憬的笑脸,旋波张了张口怔住,静默了好一会才恢复惯常的冷笑,“时逢乱世,哪里有你说的这等好日子过?除非去荒山老林里当野人!你想找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男人……恐是非贫即贱罢……”   “施姬,你长成这般花容月貌,无权无势的男人如何庇得你的平安?你若是真的嫁与一个平民为妻,被土豪劣绅看中了怎办?他能守得住你的周全?兴许他会被你带累到不得安宁呢。”   “尽想这些不切实际的愿望一点意思都没有,你既然进了后宫,生是吴王殿下的女人,死是吴王殿下的鬼奴,休要再想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旋波看施施嘴角垮下来,索性又加了把火,“我想法子从芳华园那边弄架木琴过来……从明儿起,你得日日抚琴唱曲,若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在冷宫里,你就用歌喉引来吴王殿下,自外把自个从冷宫里解救出来……喝药!”   “喝、喝、喝!要是真的要在这后宫里过一辈子,你不如现在就掐死我算了!”施施哀号一声,捂着耳朵伏到石桌上。   旋波见状只得软下语气来,好声好气地哄施施把药喝下去。   听到暗卫柳转述这天从桑园听来的对话,姬夫差心里默默计量:‘高大帅气、聪明正直、能养家有爱心’,这些条件本王都符合啊。   但是对女人‘一心一意’么……似乎每一个贵族男子都对这几个字异常的陌生。   别说是王公贵族,就算是乡下的民民百姓,若是赶上个好年景,家里有了两担余粮,也会去集市上买个女奴做妾做婢的,哪会有心甘情愿一生只让一个女人服侍地?   ‘荒诞!因为比平常女子多了三分姿色,所以心气就比别人高了么?’   吴王冷哼一声,手指抚上左肩,那里有两排紫红色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在那个小女子身上的一片真心都打了水飘。   “夜华,膳房内饔自缢一事可有眉目?”   “回主君,末将也仔细验看过那具尸首,的确是像自缢身亡……”夜华还未把疑点说出口,门外的寺人高声唱报,“清夫人求见主君——”   吴王只好摆摆手让夜华先行告退,晚些时候再来回报;夜华也觉得自己那点猜疑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暂时不报也好。   清夫人依旧是清秀佳人的装扮:淡青色的一身袍衫,青丝松松挽成流云髻,发间只插着一只白玉簪子,和耳下的两粒南珠得颈面的肌肤欺霜赛雪。   后宫女人都以为清夫人故意把自己往素雅的调调里装扮,弄出一副‘人淡如菊’的清高味儿以别于身边的庸脂俗粉;其实清姬也喜欢鲜艳的服饰,只是她若穿金戴银,整个人就俗艳起来,倒不如穿得素淡些显示出与众不同的风流袅娜;所以,也不是每个人衬得起华服金玉的。   但是跟在清夫人身后端着一个铜盘的妙龄宫女,却好似春天的青草地初绽的一朵嫩黄色雏菊:这小姑娘上身着一袭淡黄色笼纱薄绸上襦,腰系一条天青色的湖水式长裙,两色的裙衫却绣着同色的银红海棠花瓣儿,从胸襟处一路飞扬点缀到青纱罗裙的拖尾,像是一阵风拂过花林,有花雨随风起舞,从胸前迤逦飘逸到裙角,化成了绯色媚惑的暗云……   因为是侍女身份,这小宫女长发中分披在肩后,耳下长长的珍珠流苏随步子摇曳流彩,更衬得一双波光盈盈的剪水秋眸明艳动人,如雪的肌肤吹弹可破。   “婢妾拜见主君。”清夫人见夫差眼望着她身后的侍女一派惊艳之色,眼中闪过一丝凄楚,随后又淡淡地笑了起来: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么?   “主君,近日天气甚燥,婢妾亲手煮了些莲子羹,主君尝尝可还过得去?”她转过头示意身后的侍女,“木蓉,快把羹汤奉上。”   “诺。”木蓉激动得小脸绯红,颤抖着双手把盛着莲子羹的白玉碗端到吴王面前的书案上;清姬拿银勺盛出一些来在旁边的空碗里,自己先喝了两勺。   (君主用膳的时候都有寺人先试吃,试过无毒无异味,主君才会放心用饭,清姬这个举动也就是代替寺人试吃。)   夫差嘴角含笑,观察着清姬的神情,清夫人向来小性,从前他在莲月宫多看别的侍姬一眼,都会惹得她耍小性子,今天居然主动带了一个花骨朵儿给他欣赏……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其实清夫人这次鼓足勇气,主动带美姬来长乐宫献媚,是一早起来被她的两个堂姐妹篡唆的;莲月宫这两位侄娣打听到主君上个月召见新进宫的郑良娣有五次之多,这个月连驾临卫夫人的寝宫都不忘带着郑娣作陪!   回顾自己这一组,自打清夫人入春犯了头风的旧疾,吴王殿下就交待女御们免了清夫人的侍夜,让清姬安心休养身体,主君自那整整两个月没进莲月宫的大门,生病的是清夫人,没道理连累这个园子里的女人们都沾不到主君的雨露啊!   就是这样,清姬的两个堂姐妹不停在她耳边倒酸水,清夫人受不了她们的呱噪,就按照她俩的主意,把身边长得最美的宫女木蓉打扮得娇娆一些找个借口带到主君面前,意图重新把主上的心收拢到莲月宫里,决对不能让芳华园那个姓郑的狐狸精独占主君的宠爱!   “主君……晚上去莲月宫赏灯可好?婢妾的舅父差人送来几盏别致的纱灯,姐妹们新排了采莲舞,主君可有空闲到园中赏评一番?”   “好……啊,不,本王刚得到西界守军急报,有些奏折要连夜处理。”   吴王除了她们进门的那一瞬打量过两眼宫女木蓉,之后就一眼也未放在木蓉身上,看来这侍女的姿色还不够打动主君……清夫人勉强掩藏失望之心,“婢妾不该来长乐宫打扰主君处理朝事,婢妾告退。”   “呃,今日园中风大,清儿早些回房歇着也好,晚上不要弄什么歌舞弹唱了,以静养为上。”吴王貌似关切地嘱咐清姬小心别着了凉。   清夫人带着木蓉走出书房,抬头看看园子里纹丝不动的花枝草叶,苦笑着快步走向长廊:男人的心都不在你身上了,再怎么去示好也无用。   “表妹?”   清姬刚转过一个长廊拐角,迎面碰上侍卫官伍封,伍封又惊又喜地盯着清姬的脸,“表妹近来身子可好?”   “表……将军有礼。”清姬向后退了一步,微微点了下头便从伍封身边走过去了,二人虽说是表兄妹,但是男女有别,她已嫁为人妇,怎敢公然在主君的寝宫里和青年男子面对面表哥表妹地亲热叙话?   伍封紧追了两步,“表妹,表妹——”   “伍将军这般称呼右媵夫人,于礼不合吧。”夜华突然从伍封身后的廊角转出来。   41 水饺强盗   八月初一,天医节。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林施施,并不知道中国的古人还会庆祝这么个很有人文色彩的节日。   阿螳一早来送饭菜的时候,很慎重地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水葫芦,小心翼翼地递给施施,一对眯成豆角形的杏仁眼里亮晶晶地,满是献宝的意味。   “是酒么?”施施疑惑地打开木塞子闻了闻,好似有淡淡的清香气,并没有酒精的气味。   “施贵人忘记今儿是什么日子啦?天医节哪!”   阿螳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小的一早就去莲湖上收花蕊上的露水,恐怕后宫的那些夫人今儿得到的花露也没施贵人的清新……”   他瞅见旋波收拾完寝房挽着袖子走过来,立马闭上了嘴。   “天医节?是喝露水的节日?”施施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节日名称,晃晃手中的小葫芦:要是这里面的水全部采自荷花之上,阿螳当真是辛苦大大地。   旋波犹疑地盯着施施,“你生自疫医之家,怎会不知道天医节?”   施施心头拉响警铃,讪讪地笑道,“旋波姐,我的记性本来就不好…….这次大病之后,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以后你得常提点着我。”   听她这么解释,旋波真是信了,生病发烧烧坏脑子的人也不稀奇。   “八月初一天医节啊,是我们大周朝子民祭祀黄帝和岐伯的日子!用这一天早上收集到的露水点眼睛,可保一眼当中不生眼疾;民间还有露水化开朱砂点孩子的额头或胸腹以防百病的习俗。”   施施恍然大悟,托起手里的葫芦,“原来是这回事啊,你们两个快坐下,挨个点眼睛,来!”   阿螳慌忙摆手,“小的是下人,当不起贵人亲手……”   旋波知道施施的脾性,在她眼里根本就没啥等级贵贱之分,不依着施姬行事,她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便拉着阿螳坐到榻子上,“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得无病无恙地才是。”   阿螳也只好听命地坐下闭上眼睛。   施施小心地扒着阿螳的眼皮,像前世滴近视眼药水一样,倒了两滴露水在阿螳的眼角,让他左右转转眼珠,又滴了两滴。   阿螳只觉得一双软滑的小手轻轻地触在眼皮上,然后有清凉的水滴润到眼角,阿螳的鼻子突然酸了,生平未有过的那种被珍视和爱护的感觉溢上心头,两滴滚烫的眼泪穿突然就迸出眼角!   施施正要给他滴另一只眼,看到阿螳细白得像小女孩一样的脸庞上滑下两行泪,便吓了一跳,“我弄痛你了么?是不是这露水里有……”她差点说出细菌来,“你有没有觉得刺痛或是作痒?”   阿螳摇摇头,“不是,小人……是个孤儿,以前过天医节看邻家孩子的母亲用花露给孩子洗眼点额,总觉得好生羡慕,不想今天也有人……”   听到阿螳这句话,施施满腔的母爱迅速在胸口泛滥开来,“小螳子,以后每年天医节我都给你用花露洗眼睛!母亲不在了没关系,你就当我是你……老姐!姐以后要是混好了,姐罩着你!”   阿螳破涕为笑,“贵人,论年岁,小人比你年长呢。”   旋波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贵人好生罗嗦,快点洗完眼用膳吧,饭都凉了!”   “是、是得快点吃饭,不管是什么节,今天我们得好好庆贺一下。”   施施边给阿螳眼角滴花露水,边交待旋波,“下午你早点回来啊,我看园子里的葱叶子长得有巴掌长了,可以做个葱油饼子或者是……总之要做好吃的!柴房草堆下面我埋了一坛子果酒,藏得密实,所以上次没让人偷去,午后我们三个小酌一杯,也算是过个节嘛。”   旋波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听了施施的话也面露微笑,三人都用花露洗了眼睛,一起吃了阿螳带来的早饭。   自从上次施施的膳食出了问题,阿螳索性两餐都在桑园陪施施一起吃。   宫里的总管们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膳房总管邱贵对桑园的小贵人中毒一事也听到一丝风声,他听说主君指派了老医官给施贵人医病,说明冷宫这位贵人早晚会有出头之日地。   所以阿螳往桑园跑得紧,总管只当这小孩子懂得钻营取巧,知道该找哪棵粗树傍腰,便也由着阿螳今天要精、明天要细地给施姬调理。   阿螳送来食盒之后,他先尝过每样汤食,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才让施施下筷。   旋波吃过早饭就去了芳华园,阿螳前段日子重新帮施施整了菜地,种了一小片香芹和细葱儿,原先被砍坏的韭菜也有一部分发了嫩芽,小菜地里子绿油油地很是喜人。   空着的鸟笼子也被阿螳塞进去两只能生蛋的母鸡,阿螳打着石医官的旗号,问管帐的总管要两只活母鸡,说是贵人服药需活鸡取血做药引子,向来小气的副总管问过邱贵总管之后,很肉痛地把两只蛋鸡给了阿螳。   于是施施和施波每天晚上睡前可以一人喝一碗蛋花羹补补身子。   阿螳帮施施拔了一把子青菜,在井台边洗干净了才拎着食盒离开桑园。   施施抱着洗好的菜走进膳房,把所有的食材摆到木案上,算计着能做出几样过节的菜来。   房角上挂着一片黑乎乎的腊肉,还是上个月旋波从芳华园里弄来的,把外层的黑霉丝儿刮干净了,蒸得松软了,可以切成末儿和着碎香芹做饺子,估计饺子这个东西在本时代还没出现过,旋波和阿螳一定爱吃得很。   陶罐子里还有不少混了花椒的猪油,可以用它炸盘油果子吃,施施想着小时候外公家过节都是炸些油果子祭天祭祖的,今天是天医节,也得炸点面食祭祭岐黄二位老人家。   炸土豆?豆角?红薯?萝卜丸子?呃,这些食材咱都没有。   对了,园子角有两棵薄荷,这两天还用它泡茶喝来的;薄荷叶子拖一点面糊,用滚油炸黄了,吃起来有一点凉丝丝的香脆,妙不可言……   韭菜切碎了煎鸡旦就可以了,嫩韭菜的味儿真是香得冲鼻子啊。   说起中国人过节来,施施独自偷笑:过年吃饺子、正月十五吃圆宵、二月二吃炒豆、五月端五吃棕子,八月十五吃月饼……中国人不管过什么节日都是用吃来庆贺地,嘿嘿……多实在的民族。   上次和菜地一同受损失的还有膳房的两坛酱菜,施施出神地想了想她上上个月腌的那两坛青瓜,这时候开坛吃正是酸爽可口的好时候,瓜类渍得时间长了就会酸得太厉害,而且失去脆脆的口感。   唉!便宜姬夫差那家伙了,就怕他不识货,把那两坛子宝贝给咱当垃圾丢掉了,那可是用发酵的米浆加盐和作料泡制的呢,一点熟水都没放,味道会比用盐水做的泡菜味道香醇很多……施施咂咂嘴:好在那坛果酒咱滤过之后入酝糊上黄泥封口,就压在柴草堆下面了,今天得打开尝一尝。   施施扒开房角的柴草,把黑陶坛子抱出来,拍开上面的泥封,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嚯!正宗的葡萄酒味呢,原来后园那些黑黑的小浆果真的是某个品种的野葡萄!   真想马上倒一杯尝尝……呃,还是等阿螳和旋波回桑园做足天医节祭神的程序,再一起品尝佳酿吧,美味要和亲人朋友一起分享才够尽兴呐。   先和面做饺子:麦粉倒在铜盆里,分次加温水搅成一粒粒的小面豆子,之后下力气把面豆子揉在一起变成较硬的面团,上面盖上干净的细麻布放一边醒着。   现在开始准备饺子馅;风干的腊肉外面有一层黑乎乎脏兮兮的油层,得拿竹片刮掉再用水洗干净;这么硬的肉块切成细末是很难的,再说,直接拿它做馅也不好吃,得隔水蒸一下去除过咸过油的陈腐气才行。   镬里蒸着腊肉的时候,把香芹叶子和根摘干净放在一边,芹菜梗切成细末放进陶碗里,葱叶也切一点放进碗里,古代的食材都是纯绿色食品,没经化肥和农药侵蚀过,什么增味料都不加也很好吃。   腊肉蒸好捞出来过一下凉水,用刀拍松软了也切成细末,因为腊肉里有很多盐,所以做馅的时候就不能再加盐粉了。   这时候面团也醒得比较柔韧,再揉一会儿,拉成长圆条揪成一个个小穄子,手心沾上面粉把小穄子团成圆球、按扁,再用竹筒压成薄薄的圆皮儿。   嘿,瞧着中间厚周边薄的饺子皮儿,咱包饺子的手艺一点也没落下呢。   施施哼着小曲儿包了几十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摆在木案上,看看膳房外面的阳光,大概是下午一点钟左右,再过半个时辰旋波和阿螳就回来了,是时候开火做饭了。   把炉灶加把柴,镬里另放清水煮上,一刻之后,揭开煮开了水的铁镬,把一排排的‘白胖子’放进镬里,开锅再打上半碗凉水,打三遍凉水之后就可以出锅了。   煮熟的饺子散发着五花肉和芹菜混合而成的醉人香气,透过薄面皮儿,还能隐隐看到嫩绿的馅儿;施施贪婪地闻了闻香味,咽下口水把饺子全部盛进浅浅的细柳筐里。   搬开铁镬坐上铜鼎,等鼎底的水干了把猪油倒进去,热到油花开全,便用筷子挟着挂了面糊的薄荷叶放进热油里炸,等到面叶儿飘上油面,变成黄澄澄的颜色,立刻用长筷子捞出面叶来放在垫了芭蕉叶的黑陶盘里。   鼎底剩的油正好用来煎鸡蛋,鸡蛋只有两个,一只打散了和韭菜末混在一起煎成菜蛋饼盛在盘里,另一只蛋煎成圆圆的荷包蛋放在绿盈盈的蛋饼中间,好嘞,色香味俱佳!   施施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忽然瞥见一只大手伸成柳条篮子里摸饺子,不用想也知道这只黑手是谁的。   “啪!”施施伸手把那只手打开,“馋虫忍着点,等旋波姐回来一起吃……快帮我把果酒搬到明堂里,你先弄点酒菜祭神啥的,我再做个凉拌青瓜就齐全了。”   后面的人含混地应着,施施用煮饺子的水烫了一下苦瓜,迅速捞出来泡到凉水里面,这样可以防止烫过的青菜经过六十度大关的时候变成难看的黄褐色;她回头瞅了一眼,酒坛子和水饺、油果子、韭菜蛋饼都没了影,看来阿螳一次全搬走了,真是能干的小孩。   把酴醾果的浆汁挤到碧玉似的苦瓜片上,盘子周围再摆上一圆小红果子做装饰,要是有冰糖就好了……施施端着这最后一道开胃菜走回明堂。   一进门她愣住了,阿螳和旋波倒是都在明堂里,只是低头站在门扇两边,有两个陌生寺人跪在木桌边上,一个倒酒一个布菜,当中那人衣冠楚楚,正用筷子戳着她辛辛苦苦包出来的胖饺子,很是得意地用她的杯子喝着她还没舍得品尝一口的红葡萄酒!   42 专属内饔   天医节这一天,后宫各位夫人和小公子们难得地‘欢聚一堂’,在长乐宫的大殿前随着吴王殿下一起祭拜医神。   祭礼之后的宴饮安排在长乐宫南面的朱雀台上;高台有三层,全部用楚南香木建成,地面铺着黑色细毛水貂皮,低矮的方形铜桌旁边各设一清凉芳香的新竹凉榻;高台四面的大开的通窗全部饰以累金罗幔,既显得格调清雅,也不失奢华高贵。   朱雀台建在镜湖上,镜湖是平江河的分枝,一直蜿蜒在整个王城,贯穿于吴王宫的各大个宫园,从西宫门偏南方进入,盘旋绕过长乐宫前殿,而后从后宫东大门流出。   不到午时,宫人里就把头一天就开始准备的珍馐美味、陈年佳酿、时蔬鲜果摆上高台第二层的铜案上,花瓶中也插上一早采摘的绯色莲花。   吴王和各位夫人就坐之后,等在台下回廊里的乐师们就弹响丝竹器乐,悠扬的乐声随着镜湖丝丝缕缕的水气泌上朱雀台的丝幔,水上清风徐来,波澜不兴,莲叶的清洌更加芬芳。   君夫人向身边的宫女略微点点头,宫女立刻拉开面向窗下平台的那边丝幔,一个玲珑浮突的倩影立刻映入众人眼帘。   游廊下面不惧日晒翩然起舞的女子,正是前两天西域巴国王子出使吴国,带给吴王殿下的那名绝色舞姬。   君夫人素来贤淑达明,那位棕发碧目的西域美人一进后宫就被她收容到自己的宫园里,这次宴饮正好派上用场。   舞姬一身西夷女子特有的装扮,手臂、腰际、修长的玉腿上缠着乡有妖异图案的细纱,随音律扭动的身段在阳光灼耀下显得格外媚惑。   乐师们早就停下琴瑟,只余一人吹着箜篌,夷姬棕发飞扬,脸上颈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滴,就连洛露在丝纱外面的结实小腹也亮晶晶的满是汗液,圆圆的肚脐里还镶了一颗闪烁七彩光芒的晶石……   此情此景,朱雀台上的夫人和侄娣们一时之间都变了脸色;就连主使夷姬在吴王面前献上西域艳舞的君夫人,也低哼了一声‘妖精’。   姬夫差歪在竹榻上,穿着一身素色锦衣,鬓发如墨、金冠耀目,盛满新醴的白玉杯在他手中轻轻转动,一双细长的凤眼满含玩味之色;他头面未转,视线却悄悄从夷姬身上转到神色各异的众位妻妾脸上。   他左手边的卫夫人两只手捏着一块丝帕子绞来绞去,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冷笑;右手边的君夫人面色端庄,细看眼中却是萧索一片。   君夫人下首是清姬,她那个长得花朵一般的使女木蓉也带过来,借这个机会再亮一相,可惜比起生机勃勃、大胆性感、富于异域风情的舞姬来说,木蓉的美色就如长在大丽花旁边的一棵紫花地丁,实在是抢不来男人的一分青睐。   于是一向人淡如菊的清夫人也不淡定了,她的右手握着木蓉的腕子,涂了红蔻的长长指甲深深地掐进木蓉的皮肉里,可怜木蓉吃痛又不敢动,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波光滟潋。   夫差看了一圈之后便兴趣索然,以往他最喜欢从妻妾们各具特色的小算计中找到打发时日的趣味,今天却觉得甚是乏味。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从暗卫口里转述的施施的一番话:‘为了争一个种马男人把自己变成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毒妇,天天想着怎样算计别人、怎样把男人弄上自己的床……这样的日子很有趣吗?’   ‘就算把这吴王宫的女人都打败了,让她们都忍气吞声跪倒在我的脚下,也只能证明我比她们更加阴险疯狂而已……旋波你说说,这样一个心肠恶毒、失去道德底线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会真心喜欢她?因为那个男人而饱尝嫉恨和算计之后,她还会真心真意地去爱带给她这些痛苦的男人么?’   种马男人……这形容也忒地猥琐!   吴王突然觉得十分气闷,朱雀台上飘动着各式女人的脂粉气味,混着汗味体味令他越来越想作呕……   “来人,把夷姬带到本王寝宫候着。”   姬夫差忽地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女人们一听到这句话就都明白了,一个个带着怨毒的神色走下朱雀台,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共同的男人带着那个妖精女子走回长乐宫。   吴王走到寝宫门口一折身就向东走去,海总管立马挥挥手,召呼贴身寺人和近侍们跟了去。   这次夫差没有扮成暗卫模样,而是大摇大摆地进了桑园,只是他不让寺人进去通报,而是留近侍们在门外等着,带着海总管和寺人阿狸走进冷宫的大门。   小狗‘兔子’本来在鸡笼边上瞅着母鸡吃菜叶,只要母鸡一伸头它就伸出前爪去拍,母鸡和它混熟之后,哪怕是不想吃食也故意伸出头来招惹它。   ‘兔子’正和母鸡玩得不亦乐乎,突然一歪耳朵听到有人走进园子,它扭过肥屁股来正要开口大叫,被海总管眼疾手快一个石子弹过去:‘兔子’瞬间仰倒在地睡了个四仰八叉。   吴王打开明堂的门瞧了瞧没看到施姬,这才注意到膳房上面的烟筒上冒着袅袅青烟;他想起以前尝过的那种韭菜馅的‘小枕头’,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轻手轻脚地向膳房走去。   木案上摆着香喷喷的炒蛋和炸菜叶,还有一篮子热乎乎怪模怪样的白面团儿,那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正在聚精会神地在灶边忙活,吴王不声不响地伸手摸向那个白胖胖的小面团,他想尝尝这个奇怪东西的味道。   没想到施施头也不回,一巴掌拍掉夫差的手,“馋虫忍着点,等旋波姐来了一起吃。”   姬夫差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原来连冷宫的侍女和寺人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贵为一国之君,想打点牙祭还得偷偷摸摸地到冷宫来抢!   施姬显然是把他当成那个常来送饭的小寺人了,“阿螳,你先把酒坛和炸油果子端到明堂里,弄弄那些祭神的程序,我再做个凉拌菜就齐活了。”   吴王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两手托起案上的酒坛,下巴朝桌上一点:他身后的海总管和狸寺人马上把余下的炒鸡蛋和饺子也轻手轻脚地端出膳房,施施还在专心地弄她的甜果汁浇苦瓜片,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诡异情形。   夫差坐在明堂的木桌边,闻了闻黑坛子里清甜的果酒香味,舒心地叹了口气;狸寺立刻用桌上的陶杯倒了一杯,拿银针探了探,自己先一饮而尽,觉得没什么异样,才又给吴王殿下满上。   盘中的炒蛋、炸薄荷叶儿、饺子,挨个用银针扎了无数个小眼,银针丝毫没有变色,狸寺这才拿筷子挟了一只饺子放入嘴里细尝。   这一尝之下,狸寺人的眼睛瞪得溜圆,夫差本来想探过去的筷子停下来,“如何?此物可有不妥?”   “回禀主君,奴才没尝……仔细,再尝一只试试……”狸寺人说完又挟了一只胖饺子,闭着眼细细品着,之后……他又挟了第三只、第四只……   “好了,不用试了!”夫差眼见那盘白面团被狸寺‘试吃’了十个之多,还没说出个滋味好坏来,赶紧伸手挡住狸寺的筷子,自己挟了一个放到嘴里。   呜呼——人间至味也——   他对着饺子的尖角轻咬一口,滑...嫩的面皮满带着麦粉的纯香立时糯软了口齿,有咸香的腊肉味道溢满鼻腔,香芹的汁液和五花肉的油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香而不腻醉人心脾……这滋味,就像是初恋的味道……(这形容词是谁说的来着,噢,是夜华那小子。)再咬一口,哇,口腹何曾有此等满足的快慰?   仗着内力深厚,吴王一停不停地吃了二十多个饺子,这才大喘了一口气,示意海总管也吃一个尝尝新,海总管闻着香味儿早就不停地在咽口水,他拜谢了主上的恩赐之后捡了只小些的饺子放到口中。   咀嚼了半晌他才舍得咽下,因为主上没再作声,海总管就不敢再挟第二个;他暗里打算,以后若是主君再到桑园来抢人家的午饭吃,他一定主动要求试饭,可恨阿狸那个狡猾的臭小子,方才居然偷偷打了个饱嗝儿!   夫差正左一口炸菜,右一口甜酒地享用着美味的午餐,阿螳和旋波进了门,他们早就看到门外守着的两队侍卫,因为不知道园子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人惊慌失措地冲进明堂,发现是吴王殿下正在堂里吃得高兴,两人只得叩了头之后侍在一边,这时候施施也端着凉拌菜进了明堂的门。   施施吃惊的眼神从姬夫差脸上转到桌上空了多半的碗碟和底儿朝天的小酒坛子,立刻腿一软,差点晕倒在地上!   天哪……姬夫差他堂堂一位大国君主,居然偷吃了咱辛苦准备了半天的过节菜!   呜呜……咱穿过这个异世头一回做饺子,还没尝上一口呢,被他吃掉一多半了……咱酿了两个月的黑葡萄酒,刚才都没舍得尝一口,就被这狐狸男给喝光了……呜呜呜……   “施姬啊,”姬夫差吃饱喝足,很是舒心的样子,“你的厨艺不错,在冷宫里闲着,委实是屈才了……从明儿起,你就到本王的长乐宫做一名内膳房上饔吧,专为本王制做早点和宵夜。”   “嗳?”施施瞪大眼冲到夫差面前,“你让我去膳房做杀鸡宰羊的厨子?我是女人奈!”   海总管正要开口训斥施施言辞无礼,夫差挥挥手,海总管立刻会意地带着狸寺和旋波阿螳退到门外去,还悄悄地把门关好。   盯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女人,夫差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丫头,你在这桑园里日子过得甚是快活哪,种菜读书,品品香茶喝点小酒,午饭都吃得这么……精致,我这个做一国君主的日子都没你过得逍遥。”   “逍什么遥哪,我……奴婢被关在这冷宫里和囚犯一样不见天日的……那个,奴婢平时吃得很差,阿螳送来的饭里面就算有一丁两点的肉腥,也都让那只‘兔子’给抢去吃了……今天不是天医节么,好歹得弄点精细的东西祭祭医神是不?”   “殿下,奴婢也被关了两三个月了,是不是,该刑满释放了呀……吴王殿下,您就发发善心,放奴婢出宫当个平民好不好?奴婢天天吃斋念佛的,给您增福添寿行啵?”   “吃斋念佛是什么?”夫差不解地问。   呃……施施挠头:这个时期,佛教的那套理论还没诞生还是没传到中国?   “奴婢是说,天天求神啥的,保佑好心肠的吴王殿下长命百岁、无灾无病地,呵呵。”   夫差了然地点头,“这样啊,就算是平常的宫女,出宫也得满二十五岁才行,何况你的名字在本王的起居注上有过一笔,按宫中规矩,服侍过主上的女子终生不得离宫。”   “可是我们又没真的怎样?!”施施急了。   43 告别桑园   吴王啜了一口陶杯中的绯红酒液,忽然有点陶陶然的醉意,施姬私酿的这坛酒水入口酸甜和果汁一般口感清新,没想到后劲儿还挺足的。   看到面前的小女子脸上沾了一把炉灰,怔怔地盯着空掉的酒坛子,似是肉痛至极的模样,夫差心情大好,越发觉得得空便戏耍一番这小丫头,将是极为有趣的消遣。   “啊,就算是平常的宫女,出宫也得满二十五岁才行呐,何况你的名字在本王的起居注上有过一笔……按宫中规矩,服侍过主上的女子终生不得离宫。”   “可是我们又没真的怎样?!”施施急了,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于是那张小脸上的炉灰被她抹得满脸都是,好似一只花猫脸。   “从明儿起,你每天都花些心思做……这个、还有那种小……”夫差用筷子戳着水饺,差点说出上次吃的炸春卷,“诸如此类的美味给本王品尝,若是你每天能做两样儿让本王满意的膳食……五年之后便放你出宫为民。”   “真的?!”虽然这句承诺和范蠡那厮许诺的时间一样,但是公开放咱出宫总比逃出去要靠谱得多对不?   不就是当五年大厨吗?总比当他第一一零号小老婆要强多了!   施施喜滋滋地给吴王跪下,“君无戏言噢!您说话可得算数!”   夫差很不斯文地翻了个白眼:五年之后施姬做的饭菜他一定早就吃腻了,而且,这丫头恐怕也早被他吃干抹净了……到那时,她要是还想出宫当平头百姓,就赏她些银子打发户好人家就是。   “那,我……奴婢一般要几点去上工?晚上几点可以下班回桑园休息?每月能得多少工钱?”施施伸手把仅存的几只饺子拉到自己面前,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只,这才想到一些将要面对实际问题。   “几点下班回桑园?”吴王哑然失笑,“你要当本王一人的内饔,自然要住在长乐宫里,呃,本王辰时中(早上八点)用早膳,你得在这时辰之前把饭菜备好送到长乐宫的后园明堂。”   “宵夜么……要是本王午膳吃得不多,戌时(下午七点)得进点清淡的羹汤……总之,你得随叫随到,保证本王有胃口吃东西的时候,立马送上几道美味的汤食!”   夫差瞥了一眼施施的苦瓜相,仁慈地加了一句,“工钱自然不会少的,你若能服侍得本王满意……重重有赏!”   早上不能睡懒觉、没有公休假期、下班时间超晚,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啊……只有最后这句话给施施带来一线希望:‘重重有赏’。   “旋波会和奴婢一起住进长乐宫吗?还有‘兔子’,啊,就是一只白色的松狮犬,它很乖的!”施施纳闷地想,为什么最近‘兔子’见到桑园进了生人也不大声叫啦?   “旋波?”吴王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宫女,根据郑旦的交待,这个名叫旋波的少女是范蠡派到施姬身边监视和保护她的,此女……可留着做顺藤摸瓜、找出越王在姑苏城的爪牙之用。   “你区区一名内饔,又不是本王的姬妾,还得专门让人侍候着?”夫差嗤笑一声,“让她去芳华园侍候郑娣,至于那只肥狗,本王让侍卫送还到友儿那边,你就一门心思想些精致的膳食,种菜遛狗的活儿,等你出宫之后再收拾起来罢。”   他怎么知道小狗是姬友送给咱的?施施小心地应了声,“噢……那个,后宫大膳房的阿螳,就是每天给桑园送饭的小寺人,他做活很干净利落呢!让阿螳跟奴婢一起去长乐宫当个厨师助理行不?”   “厨师助理?”夫差疑惑地盯着施施,她嘴里尽是蹦出些新鲜词来,就算是越国乡下某地方言与吴地不同,也不可能差异如此之大呀?   施施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所谓厨师助理,就是帮主厨的大饔斩个鸡、剁剁肉泥啥的,咱一介女子做这些活儿不利落,指使别的饔人干吧,咱新来乍到的谁肯听咱……”   夫差一听那个‘咱’字就上头,“行了行了,就让那个阿螳跟你一起进膳房做活,须记得,你推荐的人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会跟着一起人头落地!还有,在本王面前,不得再自称‘咱’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更不许再说‘噢’!”   “真不知道,你在越宫受训时都学了些什么,勾践居然派你这种蠢女人来当本王身边当细作。”吴王低声嘟囔一句,并不打算让施施听清。   “奴婢知道了!噢不,诺、诺!”施施缩缩脑袋,扁起嘴巴来。   吴王眨眨眼,他发现面前这个满脸灰污的小女子,皱起脸来吃瘪的样子最可爱,让人很想把她窝进怀里好好逗弄一把……   ‘算了,’夫差下意识地摸摸左肩的牙印儿,‘这丫头心里想的是别的男人,强要她的身子也没意思,咱是正人君子……’   “阿海——”吴王高声叫进来海总管,“你安排一下,施姬和门外头那个……”   “阿螳。”施施小声提醒他。   “对,把那个叫阿螳的小寺人和施姬一起带到长乐宫的后园安置好,从明天起,让她俩专门置办本王的早膳。”   “诺,老奴遵命。”   “还有施姬那个侍女,之前不就是在芳华园做帮工么,让她今晚就搬过去服侍郑良娣。”   旋波和阿螳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喜忧参半:旋波喜的是施姬终于得到吴王垂青,忧的是自己以后想见她、交托什么任务就难了,长乐宫防守严密,高手如云,远不是她这样的身手能潜进去的。   阿螳喜的是还能守护在施姬身边,忧的是施施做了吴王殿下的专属内饔,某些有心人若是想栽害她,只须在主君饮食中做点手脚就成了,吴王有人试食,不会当真中招,但是真有那种事情发生,施施和他的小命是难保了。   了结了桑园这块心病,姬夫差带着近侍们施施然回长乐宫后园,关起门来独自欣赏夷姬表演的热辣艳舞去了。   施施努力控控酒坛子,倒出小半碗混浊的酒底子来,分到三个小杯子里,在海总管的催促下,她和旋波、阿螳三人沉默地吃完剩下的少半凉菜冷饭。   之后阿螳去原来做事的大膳房交工,小‘兔子’也被寺人抱走了;旋波则收拾好一个小包裹,和施施道了别,跟随长乐宫的一名寺人去了芳华园。   施施伤感之余倒是松了口气,少了旋波在身边,至少没有人经常在她耳边念叨国仇家恨复国大计那一套了……   可以预见,咱以后的日子是光明滴!   走出桑园大门,施施展望眼前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真想张开双臂大叫一声‘解放了——’,不过,这才是革命成功的一小步,等到昂首挺胸走出吴王宫大门那一天,那才是真的叫解放了呢!嘻嘻。   这时候天色半暗了,宫里的长廊走道上方悬挂起了大红的宫纱灯笼,远远望去,如同一串艳丽的玛瑙珠子在淡淡的暮色中光芒温柔闪动。   绕过桑园西侧的两行花树,海总管引着施施走上一座白色的石狮拱桥,脚下是碧玉般清透的湖水,淡淡的水波潋滟着,有锦鲤在下面游戏着不时吐出串串可爱的水泡。   湖对岸黛色的宫房瓦当兽头清晰可见,施施走在桥上,被斜照的暮光勾勒出玲珑的剪影,她向下张望着、瞅瞅自己在水面上的模样得意地笑起来。   先前不知道自己在吴王面前是一把炉灰抹花的面容,后来被旋波提醒着洗干净脸之后,她在后园子里找了一种着色性强的青草,揉出草汁来在脸上弄了几片黄褐斑。   就冲着这一脸苍蝇屎似的恶心人的黄斑,再加上满头满身的烟油味儿,姬夫差那狐狸男再重的口味也对咱没啥兴趣了不是?   想到吴王那张欠扁的笑脸,施施扁扁嘴:‘姬夫差,咱不想跟你有那啥的男女关系,咱是不想当红颜祸水,祸害你成了亡国的昏君……你得承咱的情,多给咱点金银财宝才对呢。’   海总管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看看穿着一身侍女青灰袍子、兴高采烈地四处张望的施姬,他不解地摇摇头:这小女子放着锦衣玉食的后宫如夫人不做,非要惹得主君不高兴,贬到冷宫吃苦,这下子倒是放出冷宫了,却是当了个身份低下的厨子,偏生这丫头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长乐宫是吴王姬夫差的寝宫,在整个王宫之中居于九宫之位的正中位置;施施在魂穿之前的那次华南五省七市八日游当中,曾经去看过姑苏城的多个知名园林,然而这长乐宫的建筑风格远比后世的留园西园要奢华精致得多。   两人走过守卫森严的两道宫门,越过半月形的雕龙云纹铜门,看到一片开阔的、长满奇花异草的园子,上次施施跟阿玉她们走的是偏门,直接就进到吴王寝房里面,没有机会看看长乐宫的风景,这一次她似乎可以随意在这个漂亮的园林里面走来走去了,哈哈!   走廊旁边有紫藤蔓长长地从花架上垂坠下来,远远瞧去仿佛是紫带结成的整齐花绳子;走廊尽头是方形的壁道,有一面小小的瀑布从嶙峋的假山上倾泻而下,被上方的绣花牛皮灯笼打亮,就如施施上一世看到的音乐喷泉一般美轮美奂。   但是穿过这个精致华美的园子,海总管带着施施一直向西走,穿过一个单扇的小门,里面的景致大不一样起来,平展展的房顶、简陋的青石走道,既没种花也没点几盏灯笼;而且,施施吸吸鼻子:这里还有一股熟悉的呛鼻的烟油味儿!   44 简单的早膳   是夜,施施搂着小包袱坐在散发着霉湿味的小木床边,盯着因屋顶漏雨而生出一堆毛花花的内墙角;而对面还有一个满身烟油味的同室大婶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似乎是因为施施无端闯入她的领地而极度不满。   这大婶除了胸前鼓鼓地像个女人,其它没一个地方有女性标志:她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方方的脸、平平的眉,梳着男子一样的发髻,顶在头顶油乌乌地一大坨;身穿黑色细麻短葛,脚踏黑色粗布靴,透着黑衫黑裤也能看出里面是一身硬邦邦的肌肉。   施施欲哭无泪。   原来还以为姬夫差偶发善心,不仅放她出冷宫,还指给她一份好差事,没想到,这才是比关冷宫更重的处罚啊。   比起桑园的起居条件,这里哪像是人住的地儿:低矮潮湿又背光的两间小屋,三步就能走出门的小不点院落,更严重的是,坐在里屋就能闻到十米开外的大膳房传过来的鱼腥肉臭!   原先的室友是一身兰草芳香、面目清秀、身姿婀娜、手脚勤快的旋波姑娘,现在的室女是一脸熟猪油、满身腊肉味的孙二娘再世!更雷人地,这位很有男人味的大婶还名叫‘婉容’!这种文艺味十足的名字……不应该是穷摇剧女主角才适合地么?   据海总管说,这里独门独院的,本来是膳房大总管才能享有的待遇,他念在施姬是女子,没办法和其他内饔同居一室,便把她安置到同为女性的膳房副总管婉容的院里了。   “婉姑姑,你好……”施施觉得自己应该和这个可能会同室五年的舍友打个招呼,硬生生地挤出一脸讪笑来,向婉容总管行了个躬身礼。   婉容上上下下打量施施一番,盯着她单薄的小身板讥笑道,“你这模样儿也能当内膳房大饔?你解过牛、宰过犬么?拿得了大鼎、提得起大镬么?你父兄花了多少银子打点海总管?”   “你这样的丫头俺见得多了,无非是想找个便捷的路子接近吴王殿下,爬上龙床做贵人……也不瞧瞧自己生得这一脸蝇屎斑,后宫里单拿出一扫地的宫女也比你生得体面!”   施施目瞪口呆,咱是春秋头号美女吔,就算是脸上金多了些斑斑点点,也不至逊到这地步吧!   婉容大婶似乎是难得有机会数量人,索性盘起腿来坐在施施对面的床上,“莫怪大姐我说得不中听,你们小门小户家的丫头就知道投进贵族王室为妾为婢,吃穿不愁过得金贵,其实大宅里的妇人内里苦楚外面光鲜,哪跟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厚道男子过日子舒坦?!”   “婉姐姐您说得对!”施施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这位大婶就瞧她不顺眼,原来是称呼有问题,不该叫人家婉姑姑,“不瞒大姐说,咱进宫不是为当后宫贵人来的,就是想在内膳房里学学手艺,出了宫好开个小酒楼啥的当营生,真的!”   婉容一听这话,脸上的线条舒缓多了,从吱吱作响的木床上一跃而下,打开墙壁上的一个暗橱,取出一床厚厚的毛皮毯和一条薄丝被。   “把这毛皮铺到凉席下面……你年纪轻轻的,受了湿寒可不得了!身瘦体寒的女人想怀娃娃都难得很。”   施施正愁床铺硬得硌死人,接过散发着艾草味的毛毯来立时眉开眼笑,“谢谢婉姐姐,咱头一眼见您就觉得姐姐长相端庄贵气,没想到人美心人美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婉容总管如遇知音,帮施施铺好床铺之后,拿手掌挡着半边脸给施施说悄悄话,“你知道后宫三位夫人为什么都没生育儿女吗?”   “为什么?”施施很吃惊,她惊的不是后宫三老女人为什么不生孩子,而是婉容总管外表这么爷们的女人也喜好私聊名人八卦。   “因为啊,这三位夫人平常服用的补品可都是大寒的呐,女人要是宫寒体虚,哪里会怀得上娃儿?”   “这样啊,大姐,快到亥时了(晚九点),咱们俩洗一下安置了吧,明天一早还得给吴王殿下做早膳呢。”   “你看,我这好几年没人说说体己话了,一说就忘了钟点,你身子弱,在房里等着,我去膳房里提桶热水来咱俩泡泡脚。”   “婉姐姐,那怎么当得起呢?您是总管,又比我大两岁……”施施嘴里客气着,腿脚却是一动没动。   “当得、当得,女孩儿没嫁人之前,就得当明珠一般养着的,说起来你爹娘也忒地狠心,让花骨朵似的闺女进膳房烟熏火燎地做这般低贱的粗活儿。”   婉容总管自个儿唠叨着去打热水了,施施歪倒在陶枕上,思量着婉容刚才说的话:三位夫人平常服用的补品都是寒性的……是吴王授意食医为她们下的绝育方子么?   天医节那天早上,旋波详细地给她说明了王宫里面医师这个职务类别的等级和业务内容详细划分:   医师是执掌医务的官员,石医师的职务相当于后世的卫生部长;他手下的职员分为疾医、疡医、食医和兽医四大类。   疾医们负责给国民治疗疾病,相当于后世的内科医生;他们手中接诊的病人要是治不好而死亡的,疾医要分别记载他们之所以死亡的情况,呈报给医师。   疡医是负责治疗国人皮肤病、刀剑创伤、跌打折伤等病症,相当于后世的外科大夫;凡是国民有受到外伤或是得了皮肤病的,都可以去疡医那里领对症的药物。   食医是专门为吴王殿下和夫人、公子们调理饮食和进补的汤药的,他们会根据不同的节气时令和王族中人各自的体质开出不同的食疗方案,这些人相当于后世的营养师。   兽医是干啥的就不用说了。   但是不管是疾医、疡医还是兽医,医师都会在年末根据他们的医疗成绩确定他们来年的俸禄:患者全能治好的为上等医,十个当中有一个没能治好的为二等医,依次类推有三等医、四等医,要是接治十个病人,有四个治不好的,为下等医。   施施咬着手指想了想,按大周朝这种医疗制度,后世的医生可以都归在下等医了,但是都能拿到上等医的工资呢,嘿嘿……   至于食医嘛,他们干的是保健医生的活儿,不好考核,所以食医都是君王的心腹才能担当的……这样想来,食医既然敢给夫人们的补品中下凉药……   咳,姬夫差的家务事儿咱操啥心呢,洗漱更衣碎觉去!   第二天东方刚刚破晓,施施就让婉容总管硬拉起来,挽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尼姑髻,拖着她去了园子北邻的大膳房。   施施打着呵欠:那位不是辰时中(早点八点)才吃早饭吗,现在也就是五点钟的样子,做一顿早点而已,有必要提前三个小时做准备么?   给吴王做饭的膳房是专门的一大间,里面布置得干净又整齐,阿螳已经在门口等着施施了,脑门上系着簇新的黑头巾,衬得一张小脸嫩白如玉。   “哎哟,直是地!”婉容经过阿螳身边,忍不住拧了一把阿螳的脸,“海总管越老越糊涂了,把王宫里最俊俏的丫头和小子弄到膳房做菜,没天理呀……”   施施冲阿螳挤眼笑笑,“婉总管人很好的……来,我们看看早上给那位大人物做点什么新鲜的料理。”   吴王原先的膳食是由两位五十岁的老饔人专门负责的,阿海交待他们另外有人接任做早膳的任务,他们只负责做午膳就可以了,可是这两位老饔人一早就到了膳房,是不服气还是想看施施的料理密方就不得而知了。   施施在膳房里转了一圈,发现各种肉类很齐全,而且非常新鲜,可见是宫外的牧人一大早就屠割收拾完毕,送进宫里来的。   青菜类和水果类不算太多,只有韭菜、萝卜、香芹、蕨菜,苹果、李子,弥猴桃等寥寥几样。   施施捡了块猪里脊肉让阿螳剁成肉泥,自己拿了小盆取温水和面,准备做个鲜肉锅贴。   她昨天晚上问过婉容,吴王殿下的早餐一般都很简单,做四样米面类主食和两种果菜两种羹汤就行。   ‘天哪,这还叫简单?’施施仰天长叹,国人的正宗早餐就是火烧加稀饭或者是豆浆泡油条才对啊啊……   感叹归感叹,不就是凑满六个碟两个碗么?难不到咱!   姬夫差似乎挺爱吃她做的水饺,今天弄个豆角鲜肉锅贴吧,和包饺子一样的程序,就是水煮改成油煎而已。   两位老饔人到了厨房也没闲着,已经熟好了一锅米浆,‘浆’是大周朝的人最喜欢的一种饮料,是把大米煮出白汤来稍微发酵一下,加上蜂蜜、甘蔗汁或是果汁做成的酸甜可口的饮品。   施施看看他们滤走汁水剩下的大米已成微微绽开花了,正好拿来做炸丸子。   把大米粒和盐,小葱叶子,花椒面儿掺在一起用力地揉捏,捏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米丸子,等会儿油热了炸到表层金黄就行了。   这是施施小时候在外公家所在的小镇生活的时候,亲戚邻居家过年过节总要做的美食,做成丸子汤也很美味。   咸肉脯是现成的,还有咸鸭蛋,这两样就可以做个拼盘:施施把一只咸鸭蛋切开,切面向上摆在陶盘上方,把切成长条形的牛肉脯围着金黄色的咸鸭蛋摆成向日葵的样子,下面用盐水烫过的香芹的梗叶摆成花朵的枝叶。   两位老饔人在一边看着施施的手法,不停地点着头。   面团一半用做锅贴的面皮,另一半加上鸡蛋揉韧了放在一边醒着,等会儿再擀成面条儿,用鸡肉丁和香菇末儿做个打卤面。   还缺一样主食……施施围着厨房转了一圈,发现一只竹篮子里有类似于南瓜样的东西,嗯嗯,这个可以做个甜饼嘛。   问过跟在她身后走来走去的两只大厨,施施找到一罐糯米粉,先把南瓜去皮切成丁放在锅里煮熟了,连水带南瓜丁一起盛在碗里,加上蜂蜜和糯米粉和成面团,再揪成一个个黄色的小穄子。   老饔们已经煮好了米浆和吴王爱喝的老鸭虫草汤,施施再备两样素菜就行了。   菜筐里有种菜长得像是没刺的黄瓜,施施尝了尝,味道稍有点涩,可能是没进化好的黄瓜,把它和弥猴桃都切成片摆成花形,中间点缀上扶桑花瓣儿算是一果盘吧。   小白萝卜切丝用盐和醋一拌撒点芝麻就很开胃,可是……   “有芝麻没有?”   大饔们摇摇头,阿螳知道施施口中的一些东西名称和常人不一样,“贵人说的芝麻是什么样子的,或许……”   “阿螳,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份,都是给领导做饭的厨师,别叫我贵人不贵人的,以后就叫我阿施好了。”   “那个,芝麻啊,很小很小的,长得像草种子,可是炒熟了呢,很香,有黑的有白的……”   一名饔人抬手取下铁架上的一个小碗,“施大饔说的可是巨胜子?”   施施低头一看,果然是芝麻,原来这时候它叫巨胜子啊,“对对,就是它,做凉菜啊面食啊放一点炒熟的这东西很香的!”   看看外面的天色,大约是七点钟了,施施一声号令,“阿螳,架上油锅,我们开始做大餐罗——”   45 书房兼职   黑陶盘里垫上碧绿的葵叶,中间各排一半沾了白芝麻和黑芝麻的米丸子,排成太极图案的黑白鱼形状。   金黄色的南瓜饼摆在椭圆形的白玉盘里,垒高成半月状,下面一段装饰青瓜雕成的柳枝。   香喷喷的锅贴不用码盘,直接放进垫了芭蕉叶的小竹筐里;咸蛋黄和胭脂肉脯做成的太阳花拼盘早就备好了。   萝卜丝切得很仔细,每条丝只有一头带着青皮,用盐杀过水之后把带青皮的一头向盘子外圈摆放,中间浇上醋和甘蔗汁调成的增味料然后薄薄地撒了一点白芝麻粉和陈皮粉。   小黄瓜和弥猴桃斜斜地切成花瓣形摆满白陶盘,中间放上一朵桔色的扶桑花,这花背面也是拖了面糊,搁在沸油里迅速过了一遭的,只是油温高,花朵进出油锅的时间短,所以花朵并没走形变色。   米浆加梅子汁调味装进陶壶,老鸭汤盛在黑幽幽的青花汤碗里……   ok!狐狸男的‘简单’早餐搞定。   婉容和阿螳正围着木案上的几道名副其实的‘美’味赞不绝口,海总管带了两名寺人匆匆跑进膳房,“主君的早膳怎么还没送去?!主上都在后堂等了一刻钟了!”   “好了,已经在装食盒了!”施施这才知道这宫里做饭的厨子还得兼职跑堂地。   六道菜两个汤装了三个大食盒,跟海总管来的两个小寺人一人提了一个,阿螳提了一个,施施瞅瞅没码进盘的那些锅贴和米丸子:总算到自己开动的时候了。   海总管一回头发现施施没跟过来,“施内饔,你还愣着干什么?主君还等着你去服侍他进膳呐!”   “啊?”还没个消停了他?!   婉容看施施愣怔,小声提醒她,“主菜的饔人是要和主君身边的近寺一起试菜的!”   噢,要亲口证明自己做的菜没问题啊。施施明白了,每样菜都试一遍,咱这早餐也就解决了。   她指着没码进盘的早饭给婉容和两位老饔人说,“这些个做得不太成功……样子达不到呈给主上的标准,小徒还请三位师傅鉴定一下,看看哪点还需要改进的,呵呵。”   婉容她们正对着从没吃过的锅贴和米丸子垂涎三尺,这句话正如他们的心愿,三人急忙连连点头,婉容还小心回了一句,“放心,大姐我给阿螳那小家伙留出几个油果子来。”   施施听她这么说,这才放心地跟上海总管他们。   吴王早上照例去武场练习骑射,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心情有种莫名的兴奋:和夜华伍封等人一起策马奔驰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急匆匆下马返回长乐宫洗浴更衣。   何时如此沉迷于口腹之欲?   打发海总管去膳房催促早膳的时候,姬夫差在后堂里走来走去,自己也觉得好笑。   听到走廊里传来数人走动的声音,吴王立刻回到案边正襟危坐。   寺人们躬身在门口的木台上放下食盒,然后由海总管亲手把几道菜端到吴王面前的食桌上,吴王瞅着一进门就半垂着脑袋站到明堂一角的施施。   这小丫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厨子制服,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巾,怪模怪样的很是好笑。   施施看了一眼姬夫差之后就赶紧低下头了,这男人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半干的,只把头顶那片头发用一碧玉簪绾住,余下的青丝泻在淡蓝便袍的肩背上,更显得面白如玉,目若点漆,他长得虽不似范蠡那般儒雅俊美,但是另有一种吴楚男子特有的俊朗洒脱。   ‘哼,一个男人,皮肤长这么白净有毛用?’施施又偷瞄夫差一眼:‘这人天天有女人侍夜,怎么不见眼下发黑,明堂灰暗等等纵欲过度的迹象?难道他会采阴补阳的房术?好可怕……’   寺人把饭菜一一摆好用银针试过之后退到一边,夫差这才发现这顿早餐卖相很是精致,他指着面前的那盘咸蛋肉脯拼盘问施施,“这是什么?”   他的意思是这菜摆成两朵花的菜是用什么原料做的,施施怔了怔才想到跑堂的伙计都是得报菜名的,咱忘了先给这几个菜起个名字了。   “呃……回主君。”施施盯着咸鸭蛋和牛肉片好好想了几秒冲出而出,“这菜名叫‘并蒂花开’。”   不用夫差再问,施施就把余下的菜一一冠名:“这个青边萝卜丝叫……‘阳春白雪’;这果盘当中的扶桑花是炸过的,可以和下面的水果一起吃的噢,咱给它起名叫‘桃李争艳’。”   施施一说起美味来就眉飞色舞,食指尖尖指着陶碟,“这个是‘小团圆(黑白两色炸丸子)’,这是‘月上柳梢头(南瓜饼)’,这篮子里的锅贴包是白芸豆和猪肉馅的……就叫‘金玉良缘’吧,呵呵。”   “噢?这几个菜名的意韵都不错呢。”夫差似笑非笑地盯着施施,眼神中有一丝奇异的光亮。   施施这才回味过来,刚才报得几个菜名的确是……有点那个啥暧昧;她讪讪地笑笑后退一步。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吴王昨天在桑园见施施的时候,正巧她脸颊上沾到炉灰,吴王便没注意到施施脸上何时起了许多难看的黄褐斑。   “我的脸……噢,不,奴婢上个月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脸上就起了许多黄褐斑,呵呵,可能是肝胆的排毒反应吧。”   “排毒反应?”吴王皱起浓眉,“让吴疾医来给你开个调理肝胆的方子。”   “谢谢殿下,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咱……奴婢一介饔人,天天对着炉灶柴火,脸上有没有斑无关紧要地……饭快凉了,殿下请用早膳!”   哪有女孩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姬夫差疑惑地观察着施施鼻子两侧成片的黄斑,有点像后宫女子孕育儿女之时脸上长的妊娠斑,是那次中毒的缘故么?当真怪异得很……   他看看寺人阿狸已经把每样菜都尝过了,也给施施面前的碟子里每样菜布了一点,便举箸探向那盘摆成太极图的‘小团圆’,挟起一只沾满白芝麻的炸米球放进嘴里:嗯,外皮金黄酥脆,里面有浓浓的葱香气,米粒很有嚼劲,真不错。   这个‘金玉良缘’和那天吃的白面团儿味道差不多,都是麦粉皮儿裹了肉菜粒儿,底面用油煎得很脆,上面的皮儿薄薄的很软嫩……   施施坐在一角吃着阿狸分到她碟子里的一点菜,心里有些纳闷:不是让她来试菜的么?怎么她还没挨个儿尝一遍,吴王殿下就开始大吃特吃了呢?   不管他,反正自己也饿了,她两口吃光寺人布给她的那一点点菜,又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   夫差一口气吃了五六个锅贴,觉得有些油腻了,便挟了一点萝卜丝尝了尝,酸酸甜甜的正好解腻。   他瞥见施施眼馋地盯着桌上的南瓜饼,便招招手让她近前坐着,用自己的筷子挟了个南瓜饼放到她碟子里,把盛锅贴的竹筐也推到施施面前,还给她倒了碗米浆。   布菜的寺人阿狸有些愣怔,随后识相地悄悄退到门外,和守在门外的海总管相视而笑。   夫差曾经给某位夫人挟过菜,他也忘记是哪位夫人了,总之那女人吃到他挟过去的菜叶之后一脸幸福感动到泪流满面,那表情让夫差很是难忘;他想,面前这位小姑娘应该也会感动一点吧。   这丫头做菜的手艺真的很不错,色香味俱佳,若是吃完美味的饭菜,再吃吃这小丫头,应该是更愉悦才对……   夫差想到这里,把果盘中间那朵扶桑花儿挟到施施面前的菜碟里,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粗线条的施施并没觉得君主给自己挟菜有什么不妥,她随口说了声谢谢,就端起陶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那朵扶桑花儿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吃掉了。   吴王没看到他想要的反应,气闷地丢下筷子低头喝着快冷掉的鸭汤;施施发现姬夫差只是吃了主饭之后只是喝汤,便好心地提醒一声:   “那个……殿下,您尝尝这个果盘,绿的是小黄瓜和弥猴桃,医典上说青色入肝经,要多吃果蔬才不会生病呢!”   吴王手顿了一下,这句话很是熟悉,但是已有十几年没听到了,小时候陪母亲一起用膳的时候,常常听母亲这样说。   他正容看了一眼施施,突然发现生着一脸黄斑的她也是蛮中看的……对着这么一个满身油烟味、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小女孩儿,属于男子本能的冲动居然在悄悄的萌动……夫差赶紧挟起一片凉冰冰的黄瓜片放到嘴里压制火气:瓜菜入口有点苦涩,但是余味很是清香。   这丫头让他越来越有兴趣了,看来范蠡真的是看到施姬的与众不同之处,才指派她到自己身边做细作;会做一手美食的美人儿,个性十足精灵古怪,哪个男人会抗拒得了这等鲜物?   如此佳人,自然要收为己用。   男人对付一个女人,最好的手段自然是暖了她的心、再占了她的身,她便会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吴王主意已定,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问施施,“施姬,你从何处学来做菜的手艺,是令堂家传的么?”   他知道施夷光的父亲是一名乡医,故意这样问施施。   “回主君,”施施只能胡编一通了,“奴婢母亲早逝,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奴婢的父亲行医乡间,每天回到家都是又累又饿,奴婢很小就跟着邻居大婶学做膳食,那位大婶娘家是开酒楼的,会做很多美味的面食菜式。”   “原来如此……方才那些菜名也是你邻家大婶教你的?”   “那倒不是,这些菜名是奴婢临时取的,让主君见笑了。”施施知道谎话不宜多说,说多了会露馅的。   “这么说来,你颇有文才呐……今儿晚上起,你兼任本王的书房侍女,若是本王饿了,正好差遣你为本王做点宵夜。”   46 膳房分工   姬夫差拿起桌角的白帕子,伸过手去帮施施拭去嘴角的米粒儿,施施顿时僵住了,一只油炸丸子没咬碎就咽了下去,在食道里不上不下地憋得一张小脸红得发紫。   一杯蜜浆及时送到嘴边,施施喝下那杯蜜浆,愣愣看着姬夫差凑得很近的脸:他浓黑的双眉、挺拔的鼻梁、凉薄的红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唇角微微勾起显露出一丝危险的浅笑。   施施立刻向后退坐一步,脸上全然是警惕防备的神情:不管是从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还是从两人无从谈起的友谊,吴王这个动作都过于亲怩了。   堂堂一国君主放下身段做出这般温情手段……可是女孩儿显然是没承他的情……吴王脸上的笑容顿时降温至冰凝:哼,猫儿就是猫儿,没养熟之前碰都碰不得。   “从今天晚上起,你兼任本王的书房侍女,若是本王饿了,正好差遣你为本王做点宵夜。”夫差扔掉帕子,恢复平素懒洋洋的语调。   “啥?殿下……奴婢做完早饭之后一身的烟熏油污味儿,怎么适合进书房那等高雅尊贵的地儿呢?请殿下三思收回成命!”   施施直冒冷汗,先不管姬夫差打地什么主意,如果自己真的做了吴王的书房侍女,旋波他们一定会让自己伺机窥探吴王的军事文件,就算她什么也不干,也保不定有人栽害她……   “无妨,午膳又用不到你置办,趁这功夫好生洗干净身上的油污,午后本王命人送些衣物和洗浴用品给你;嗯,内书房里有许多前朝典籍珍藏,近时海总管疏于整理书简,本王找书甚是费事,你就按类别归整一下,也不是什么累活儿。”   “典籍珍藏?”施施心动了,穿到这个异世,统共看过姬友送给她三卷游记类书简,对于她这个书虫来说,从没闹书荒闹到这种地步,比喝不到好茶吃不到夹心巧克力更更让人难受。   “如果你做事利索,本王会考虑提前发些赏钱。”吴王又下了一剂猛药。   “赏、赏钱?”施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奴婢请示殿下,晚上几点去书房上工?”   “酉时初(下午五点)。”   “是……喏、喏!那个……殿下吃完了是吧,奴婢把菜收起来?”施施心情大好起来,手脚勤快的要收拾桌上的剩菜。   “这些活儿不须你做,一会有人来收拾,回你的房里歇息一会吧。”   “好勒——奴婢告退罗。”施施一高兴也忘了宫女如何行礼,学着男子的模样行了个拱手礼,转身就跑出明堂。   吴王忍俊不禁:一说到赏钱,这丫头眼睛都圆了……当真这么喜爱黄白之物,为何不愿做他的宠姬?难道施姬不知道若是得了他的恩宠,世间珍宝珠玉便任她挑捡吗?   施施蹦蹦跳跳地从出后园明堂的门廊,只见阿螳还在走廊的拐角处等她,“小螳子,你怎么没回去吃早饭?”   阿螳笑起来,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小虎牙,“见你进堂许久不出来,有些担心。”   “不过是进去试饭而已,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快一点回去,婉容总管说是留几个油果子给你吃呢。”   阿螳和施施一前一扣往西边偏院走去,完体没有留意到吴王殿下就站在他们身后拉长了脸。   ‘施姬和这个小寺人有说有笑,和友儿那等别扭性子也能处得很是融洽,为何偏生要对本王百般设防?难道因为他们年龄相若,嫌弃本王年岁大啦?’   二十六岁‘高龄’的吴王殿下失落地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冷不防有人站在他身后道,“主上把那越女放出冷宫啦?”   夫差转回身瞪着夜华,“你隐身匿气的功夫越来越好啦!再这样不声不响地躲在本王身后,小心被我当成刺客一掌拍死你!”   夜华大白天的没戴铜面具,但是身为暗卫,不能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他戴了张白惨惨的人皮面具,极像是一个瘦弱呆板的后宫寺人。   “末将哪有匿气?”夜华委曲地道,“末将方才在两丈外就喊了‘拜见主君’,是主君将注意力都贴在那小丫头窈窕窕的后背上……”   “去你的!”左近无人,夫差也不跟夜华端主君的架子,“你这只夜猫子大白天地露脸,有何要事啊?”   “还是上次后宫膳房内饔自缢一案,末将查到有人曾目睹那名饔人生前曾两次与芳华园的一名宫女见面,那名宫女名叫素娥,是郑良娣从越国带来的贴身侍女。”   “郑娣?”夫差冷笑一声,他已经能断定施姬中毒一事与郑旦脱不了关系,郑旦初次服用登仙丸之后便已说出她对施夷光的嫉恨之心……   女人呐,其实最易感情用事,做不得大用场!   “加派人手,看紧芳华园的三名越女,小心别让她们察觉;本王倒想看看,越人在姑苏城里到底还有多少妖蛾子!”   “诺!”夜华应命之后不解地问道,“恕臣鲁钝,主上既然知道越王君臣素有复国的野心,何不早日除此后患?”   夫差叹息,“除去一个勾践容易,越人自会再立一个姓姒的为王,难道我们能杀光所有越人么?”   “先君为给伍相国报杀父大仇,辱杀楚国众多王公贵族,楚人虎视眈眈,无时不在找机会报仇雪恨,楚越两国要是联起手来…….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将不惧他们,只是先君生前发下吴君必为诸候方伯的宏愿,在你我这一世便难得成了。”   夜华连连点头,但仍是余愤未平,“主上难道就任由勾践那小人暗地里做这些不入流的勾当?”   “他那点鬼心思本王一看便透,暂时还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朝议之后你随本王一起出宫,去阿义那里看看他新训的那批死士成效如何。”   “诺,末将遵命!”   施施和阿螳回到大膳房所在的西园子,这才见到在膳房做事的各类工作人员。   她昨晚和婉容副总管聊过之后才知道,大周朝的后勤人分工是很明细的:光和饮食有关的工作就有这几大类:膳夫。一般称他们为膳房总管,类似于后世的厨房总监,当然他们主理的不只是厨师做菜的工艺流程,还要记录厨房各类食品用具的帐目。   庖人。负责辨别六畜肉质的好坏,配合食医来选择在当季适合王族体质进补的肉食,类似于后世的屠夫啊,但是人家对肉质的认识更专业。   内饔和外饔。就是很会做菜的大厨了,内饔是在王宫里面干活的,外饔就是在宫外为王族做菜的了。   亨人。他们是负责煮东西和烧炉灶的,相当于后代的厨师助理吧。   腊人,顾名思义,就是制做各种肉脯和腌菜地人。   施施听到这里头都晕了,区区一个王宫厨房,比现代国际连锁大酒店的分工还明细啊!   不止这些,还有负责酿酒的‘酒人’,专门做日常饮品的‘浆人’,负责冬天窖藏的冰块、以便夏天取用的‘凌人’,这几类后勤人员和他们各自的学徒,每天在前宫膳房上工的就有一百多位。   早上婉容总管带施施进的那间独立的厨房,是几位上饔专门为吴王殿下一人做饭用的;其它几间大膳房负责供应前宫的世子公子们以及宫里做事的各级工作人员的一日两餐。   施施和阿螳走进膳园的大门,正见里面热火朝天的忙碌景像,包括婉容总管在内,每个人都忙进忙出的切菜烤肉,装鼎配盘;因为吴王殿下一般都会在前殿和各位上大夫一起共进午膳,所以午饭准备起来,不管是从质还是量上都比较复杂。   施施转来转去地看看大饔们都在准备什么大菜,好像是鱼虾和海菜类做得比较多,烤鸡是必不可少的,配菜也很精致,除了煮就是蘸酱生吃,看来这个时代还不习惯把青菜大火爆炒一下。   施施挠挠额头,决定明天做个清炒菜心给那只狐狸吃吃。   婉容看到两人走过来,立刻把怀中抱着的一大堆小白菜交给阿螳,叫他快去收拾干净。   施施立马拉住她,“哎,婉大姐,阿螳还没吃早饭呢!你给阿螳留的油果子呢?”   婉容这才想起这么个事儿,“是了,就在门口那个小筐里藏着呢,小子,快去吃了出来做活啊。”她倒没敢指使施施干啥活。   施施拉着阿螳去找到放锅贴的小筐,阿螳一边吃着一边催施施回房休息,施施也觉得起得太早有点困乏,何况晚上还得打足精神给姬夫差做宵夜。   回到黑屋子里睡了一会,施施伸个懒腰出了门,在巴掌大的小院里转了转,觉得没什么意思,看时辰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便溜达到厨房里找东西吃。   前宫膳房总管李敬昨天就从海总管口中得知:这个姓施的小丫头是主君指定的专属内饔;他见施施晃悠悠地进膳房来,居然随手拿起给主子们准备烤鸡腿张口便咬,一位老饔人两眼一瞪,正要呵斥施施不懂规矩,李敬冲他摆摆手,老饔人只好愤愤地闭上嘴。   吃过午饭,吴王果然派人送来几套色彩淡雅、材质上乘的衣裙,还有一盒洗浴用的澡豆和香喷喷的润发桂花油。   施施换上新衣,梳了个利落的丫髻,看看房角的沙漏将近酉时,她脑海里想着那满屋子的书籍典藏,哼着小曲儿就去长乐宫的后园了。   47 繁花似锦蛋炒饭   一定是海总管给长乐宫的侍卫们交待过了,施施走进长乐宫的后园,一路上遇到的守门侍卫和脚步匆匆的宫女,似乎都当她是个透明人,既没人挡她的路,可也没人和她打个招呼。   西门开在前宫的隐蔽处,需要穿过一段水榭游廊,游廊下的长流水是引渠自镜湖,贯穿整个长乐宫前园。   这时候还不到酉时初(下午五点),夕阳照在水渠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施施在曲折萦环的回廊中脚步翩然,就如走在一幅精致的工笔风景画一般。   穿过缀满蔷薇花蕾的朱木长廊,微风吹过顶木上垂吊的绣有凤翔九天的红纱宫灯,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施施边走边看风景,快到后园明堂的时候,看到水榭的不远处是个小小的观景凉亭。六角形的竹制小亭位于一汪荷塘之中,与游廊相接的一座飞桥托起这座亭子。   看左右无人,施施就快步走上飞桥,站到那顶凉亭一面居高临下观赏湖水中的几朵初绽的红莲;现在虽已是傍晚,夕阳镀在水嫩的层层莲花瓣上,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清研。   未被莲叶覆盖的水质清亮透底,蓝天白云的倒影清晰映在水面上,施施望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屏住呼吸陶醉其中。   姬夫差站在书房的窗前,金红色的窗幔被傍晚的风掀起,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一个秀丽的倩影落入他的眼帘。   窗纱在眼前轻轻拂动,似有云气在眼前缭绕,那小女子站在竹亭中看风景,却不知她在别人眼中正是这长乐宫中最亮丽的一道美景。   施姬身穿淡青色绢罗裁制的袍裙,乌油油的顶发梳成可爱的丫髻,发间没有任何簪饰,娇俏可爱、淡雅明艳。   姬夫差凤眼眯了一下,有种异样的心情在胸口悄悄流溢:这小丫头注定是她的,五年,不,这辈子休想从他手中逃脱。   施施看够了莲塘的风景,转身走向早上送饭的那个明堂门口,海总管正笑眯眯地在门廊下等着她,“施内饔随咱过来,书房在这边。”   “有劳总管叔叔。”施施想着人多礼不怪。   海总管听着这个奇怪的称呼愣了一下,随后善意地笑了。   施施向书房门口守着的两位年轻寺人颔首行礼,房门上悬着南珠串成的响帘。   海总管在门口禀报一声,“主君,施女饔到了。”   施施眼角一跳:女佣?这词听着咋这么别扭捏?   掀帘而入,只见书房南面的窗子敞着,金红色的窗帘被风卷得飞舞不定。室内的陈设简单却不失奢华,地面是原木纹的地板,显得清洁凉爽。   墙上悬着几幅丝画,黑陶瓶中插着几个丝帛卷轴,墙角处的铜花架上放着一个白玉花盆,里面种着香气清雅的蕙兰,淡黄色的小小花苞精致可人。   东西两面墙下都是巨大的青铜书架,上面摆放着一堆堆的书简木渎,靠北墙之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长案,桌上很整齐堆着几卷竹简,一身白衣的吴王殿下正坐在书案后面的竹榻上阅简批注。   姬夫差似乎最爱这种素白的衣着,显得那那双微挑的凤眸黝黑凝重,他的视线从书简之中转到施施身上,目光专注而奇特,让施施浑身不自在起来。   “殿下,奴婢来上工了。”   “嗯。”吴王应了一声,单调难得的极为温柔。   施施看到那两排书架,眼中直冒绿光,“殿下,这两排书架上的竹简都要整理吗?”   “你先给本王倒杯酸梅浆来,外堂里就有。”   “诺。”施施到门外问问当值的寺人,从书桌上找到一个盛米浆的铜壶,取了个陶杯放在托盘里一起端进去。   寺人阿狸见状跟了进来,他先在书案一角倒了杯米浆,拿起案边陶杯里取出一根长银针探了探,才让施施把米浆端给吴王殿下。   夫差瞥了眼施施素白的小手,“你先尝一下热不热。”   施施抽抽嘴角,这人还真是活得仔细,合算咱的命就不是命?正好她也渴了,一口气喝掉半杯才重新递到吴王手里。   姬夫差嘴角一勾,接过施施递来的杯子喝光剩下的梅子浆。   阿狸退了出去,房里的两人一时间静默下来,施施轻手轻脚地翻动铜架上的书简,东面这列书架上层是国史经传,施施对姬夫差的祖先们不怎么感兴趣,便拿帕子擦拭干净原样摆好。   中间这层书简是兵家阴阳术和杂家百谈,施施脑中虽然残留有施夷光对当代文字的印记,但是书简中一些生僻的字眼她还是不太明白,简单地翻看两册之后就排放整齐,不过,从这些书简的皮绳磨损的程度来看,姬夫差倒是常看这类书册。   书架的边框是每天都有人打扫的,施施一路擦拭下来,也没见到帕子上有多少灰尘。   西边的这排书架没让施施失望,从易经、医典到大周各地人文游记,佳文歌赋,每一卷都让施施如获至宝。   施施正趴在铜架上看得入神,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不知何时寺人们点亮了书房里的几只烛台,房里立刻明亮起来。   望望窗外,已经有一点上黑影了,大概是八点钟的光景,自己一直窝在一边看书,姬夫差也没指使她做什么,施施有点过意不去了。   她望着正在用食指揉动太阳穴、蹙眉盯书简的姬夫差,觉得这君王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晚上还得加班加点地批复文件。   “殿下,您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膳房给您做点汤食当宵夜?”其实是施施肚子在打鼓了,也不知道这晚班要上到几点,总得吃点东西提提精神吧。   “也好,你去做点清淡易消化的饭食来,简单点,不要耽误太久。”   施施应了一声快步出了书房,吴王舒舒腰身站起来,看看桌上没批复的呈报不多了,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不知怎地,那小丫头什么也不说,就安安静静地呆在房角看书,他心里就觉得挺踏实,连平素最厌烦的田部呈文也看得津津有味。   阿螳还有两名年轻的内饔居然还在膳房里候着,施施提着灯笼走进厨房里,“小螳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歇着?”   阿螳憨憨地一笑,“知道你得给主君准备夜宵,都在这里等着呢。”   看来这两位内饔以前就是专门值晚班的,施施也不跟他们客气了,“这位大哥,帮我煮碗银耳莲子羹,主上要喝的。”   其实夫差爱不爱喝咱不知道,反应咱心脉受过损伤,晚上喝点这个可以调补心经的。   “有剩下的白米饭吗?给我盛一碗,再准备几块鸡脯肉,切成细粒。”施施指使另一位内饔,阿螳自觉地去点灶火。   从菜篮子里翻了好一阵,施施才找出她想要的几种蔬菜:红的萝卜、黄的南瓜、绿的葱尖、白的莲藕、黑的山菇。   这几样都只用一点点,和鸡脯肉一样,切成小小的粒儿。   阿螳已经把炉灶点着了,宫里用的是上好的银霜炭,点起来几乎没有烟气,但是这个季节站在炉子边实在是一种考验耐力和体力的活儿,好在施施准备做个简单的蛋炒饭,不用在炉子边上忍耐太久。   铁锅里放油,先把鸡丁炒香,盛出来放到一边,再打个两只鸡蛋,趁蛋花没定住形,把拨散的米饭倒进去,每个小小的蛋花都能沾上十几个大米粒,这叫金包银,可是考证厨艺高低的真功夫呢。   切好的五色菜丁和鸡丁一骨脑地倒进锅翻匀,快出锅的时候才撒上一勺盐粉和熟芝麻。   蛋炒饭一多半盛进白陶盘,另外一少半盛在陶碗里,“阿螳,你和两位大哥尝尝我做的繁花似锦蛋炒饭,看看咸淡合不合宜?”   三人各自拿了铜勺把米饭挖到嘴里尝着,然后谁也没评价,只是不住地抢着去戳炒饭。   施施笑了笑,把盛好蛋炒饭的陶盘放到食盒里,那边莲子羹也煮好了,是用的新鲜的嫩莲子,里面的绿心也未除净,在半透明的莲肉和银耳当中很是悦目。   浇上一点甘蔗汁调味,再加几粒红艳艳的枸杞子,莲子羹倒进一只碧玉色的陶碗里面,再盖上莲叶形的盖子。   阿螳提起食盒,施施在前面打着灯笼,两人很快就来到长乐宫的后园。   施施走到后园门口的时候,看到阿玉和媚儿正引着一个华服女子往后园寝宫里走,施施停住脚步:今晚女御们按排给吴王侍夜的居然是郑旦!   郑旦也看到了施施,她让宫女们和阿螳先避到一边,她有话要和施施讲。   “郑良娣一向可好?”施施虽然不喜欢这个神情刻薄的女人,但是目前的情况,她实在没有能力与任何人为敌,立刻堆起一脸笑容向郑旦行了个宫礼。   借着廊下纱灯的光亮,郑旦看清施施脸上那一片片的黄褐斑,嘴角裂开一丝兴灾乐祸的讥笑,“施姑娘不是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么,怎么在冷宫才住了俩月就耐不住寂寞啦,为求吴王殿下青睐,连做菜煮菜这等低贱的活儿也揽下了?”   48 无心翻醋瓶   郑旦伸出纤纤玉指抚过垂挂在胸前的半圆形玉璜,兴灾乐祸地讥笑施施,“夷光姑娘不是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宁死也不愿侍奉主君么?怎么在冷宫关了两个月就耐不住寂寞啦,为求吴王殿下青睐,连做菜煮菜这等低贱的活儿也揽下了?”   听到郑旦话里的恶毒和刻薄,施施也控制不住急速上升的肝火:咱是想老老实实做事,与人为善,可不是代表咱连狗的气都得吃着是不?!   “郑良娣,我施夷光不觉得做饭煮菜是什么低贱活儿,民以食为天,良娣您要是自视清高,别吃我们这些低贱饔人做出的膳食呐?”   “我做宫女也好、饔人也罢,都是和您以色相事君一样,靠体力和技艺混口饭吃罢了!还不好说谁的身份更高尚呢……放心,您的荣华富贵咱根本没看不进眼里去…….说起争风邀宠来,您的对手也不是咱,别跟只疯狗似的对咱汪汪乱咬。”   “放肆!”郑旦没想到在两人地位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施夷光仍然口舌凌利、不带一个脏字地将她骂得体无完肤!   她伸手就向施施脸上煽了过去,长长的指甲勾着,铁了心地要把施施的脸毁个彻底!   施施眼疾手快地闪到一边,郑旦伸手去抓她的脸,施施用手架住把郑旦的手臂用力甩到一边。   郑旦发觉施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挽挽衣袖似是想要还手的模样,她胆怯地后退一步,才想起此时自己的身份不比从前,是后宫的半个主子,索性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拖下去,重打一百板子——”   阿玉、媚儿、素娥和旋波其实就站在拐角处,把施施和郑旦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郑旦一声吼叫的时候,旋波嘴角一抽冲了过去。   “良娣,”旋波状似恭敬实则冷淡地提醒郑旦,“施姬是专门服侍吴王殿下用膳的前宫内饔,即便她做错了事,也只能由主上处置……这里不是芳华园,您无权处置园子外面的任何一位宫人。”   郑旦恨恨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气冲冲地走向后园大门,素娥急忙跟过去小声劝慰她;阿玉和媚儿也偷笑着离开;旋波临走时低声对施施交待一句,“夷光,切记祸从口出,勿逞一时之气,处处树敌。”   施施叹了口气,她哪里想得罪后宫女人呢?子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像郑旦这样的小人加女人更加可怕,从她刚才的话里可以听出,这女人根本没有道德底线可言;自己当然是避之如蛇蝎,哪知道会在长乐宫碰到她呀。   姬夫差会宠爱这种女人,可见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施施对吴王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施施拉长着脸回到明堂,阿狸接过食盒来取出里面的碗碟,到书房里把吴王殿下请出来用膳。   气归气,该吃的饭还得吃地,不吃饭哪有力气生气。施施把银耳羹和炒饭各分成三份——她和阿狸虽说是试饭的,可是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阿狸和施施才尝了一口炒饭,吴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银勺吃了起来,“你在这饭里面放了鸡肉、鸡子、莱菔(萝卜)、草菇、香葱和巨胜(芝麻)……这黄色的菜丁是什么?”   “回主君,这个是南瓜丁。”施施瞅着切得细碎的菜丁,心想这位吴王味觉倒是敏锐得很。   夫差喝了两口银耳羹,很满意的样子,“五色润五脏,若是张食医见了这道加了五色菜丁的米饭,一定会大加称赞……本王以为这道米食命名‘繁花似锦’较为贴切。”   施施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吴王微笑的面孔和嘴角那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儿,他给米饭取的名字怎么和自己想的一样?   “好了,夜宵吃完了,本王还有十几份呈文,施姬去收拾一下本王批阅完毕的那些。”   “诺。”   施施刚才看过寺人拆束竹简的动作,姬夫差阅过的那些就随手堆到桌子右边,左边是还没看过的。   把散开的竹简紧紧卷起,再用皮绳子捆好排在旁边的红木箱里,这些批示完毕的文件第二天会逐级返回呈报人员的手里。   施施一边卷着竹简一边寻思,这程序和清代的奏折制度很是相似,只是竹简木渎换成了纸折子而已。   瞅一眼姬夫差拿着竹管羊毛制成的漆笔,沾着不知道什么植物提炼出来的黑漆汁,蹙着眉头写出一个个形似虫鸟、线条优美华丽的篆字来,施施突然就明白古人写的文章为什么字句都那么简短。   无比怀念后世的简体字啊啊——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时期的文字才是真正的艺术。   机械的动作重复几十次之后,大脑就开始空场了,把桌子右边的奏折收拾完之后,施施右手托腮等着吴王再丢书简过来,等着等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夫差收起手里最后一份呈文,侧头看看施施正睡得香甜,密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两排阴影,灯光下面,脸上那些讨厌的黑斑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   黑斑?吴王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早上他看得清楚,这丫头脸上的黑斑在鼻子两侧呈蝴蝶状,有点像孕妇脸上的妊娠斑;怎么到了晚上移位到嘴角上方了?   海总管在门口低声禀报一声,他想进来提醒主上:此时已过亥时(晚上九点),郑良娣已在寝房等了一个时辰了。   夫差伸指戳在施施头顶的睡穴上,才叫海总管进来,“阿海,快去拿块湿帕子来。”   海总管看看趴睡的木案一角的施施,很是担忧地去拿帕子了。   吴王挥挥手让海总管出去,他把帕子捏出一个尖角,在施施右脸颊上用力蹭了蹭,果然:帕子一角变成了黄褐色,施施右脸上的一片黑斑就变淡了。   哼,这丫头果然在做怪!   她是怕本王趁与她独对之时对她用强?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姬夫差气得把帕子丢到地上,一伸手把施施的睡穴给解了,施施睡梦中只觉得右脸颊隐隐做痛,也没多想什么;一睁眼就看到吴王神情不悦地坐在她对面,立刻一个激灵跪坐起来。   “殿下恕罪!奴婢在桑园时无事睡得早……所以……奴婢以后不会在做工的时候打瞌睡了!”   “那个……奴婢再给您做点汤水?”   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乖巧模样,吴王的怒火消了多半,他向后斜靠在榻子上,下巴点点施施,“本王有些倦了,你去拿卷书来读给本王听。”   ‘倦了不赶紧搂着你的小妾睡觉去,还听什么书啊……’施施暗自嘀咕着,随手从西面书架上抽出一卷书,揉揉眼细看,原来是《五千言》(就是后世的《道德经》)。   施施眼前一亮,老子不就是这个时候的人物吗,等会问问吴王这部书的作者还健在不?   不对……老子西出函谷关,被他的信徒逼着写出这部《五千言》,此后就不知所终了,兴许他现在已经在昆仑得道成仙了呢。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施施大声地读诵起来。   吴王突然开口问,“老子一开始便说,可以说出的‘道’,是不一般的‘道’,这是何意?”   施施迷茫地抬起头,好像是听到了高中语文老师的提问,立刻举手回答,“‘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是:可以说出来的‘道’,就不是绝对准确的‘道’,老子在本书的一开头说出这么一句话,实际上是要引起读者的警觉,不要只看文字表面的东西,真正的‘道’不是用语言能准确描述的!就像是……”   “就像是一根蜡烛去点亮另一根蜡烛,如果你没被‘点亮’之前,只通过言语的描述去想象那种含义,这是不精确的,这想老子就是在说明这个意思。”   施施认真地解释着,突然就想起佛家说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从这点上说,道义和佛理的传导方式是一样的。   姬夫差眼前一亮,“这番见解是谁告诉你的?是你父亲还是越宫的文师?”   “呃……”施施呆住,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这番论调是两千年后印度的一个哲学家说的吧!   “刚才那番话是以前家父给奴婢讲解《五千言》的时候说地。”   “你父亲的思想颇有建树,非平常乡间疾医可比……下次越臣来王城进献贡品,本王命他们带你父亲前来姑苏一唔。”   “真的?”施施惊喜交加,若是把施淳从勾践手里解救出来,她就无所顾忌了,若是吴王肯放她离宫,从此她们父女行医为生,游历大周,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姬夫差颔首,他从郑旦那里得知,施夷光的父亲被越王禁在宫里,施姬对父亲很是孝敬,越王君臣便以此为把柄控制施姬听任他们摆布;若是把施父捏在他姬夫差手中,不愁面前这个小丫头不乖乖就范……   想到这里,吴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一样,“接着读吧。”   “诺!”   “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郑旦在寝宫等得心浮气躁,她不顾宫女们的劝阻,执意来到明堂,海总管迎过来,低声告诉她:主君还在书房阅简,叫她不要出言惊扰,以免宫人与她一起受到责罚。   听到这话,郑旦心里怨气平和了一些,忽然间,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调传入耳中,便向书房门口走了两步,听到一个女子读书的声音,其间还有吴王殿下不时地插问两句。   ‘是施夷光!’   怒火瞬间冲上郑旦的脑门,两只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这贱人知道是我今晚为主君侍夜,故意找事儿拖住主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49 味同嚼腊   海总管犹豫再三,终于硬着头皮进书房提醒吴王殿下,“主君,已过亥时(晚上十一点),是否该安置了?郑良娣还在寝宫等着服侍主上呢。”   夫差这才想起,他午后让女御们安排郑旦今晚侍夜,是想以笛音诱发她所中的‘登仙丸’之毒,问清楚饔人给施姬下毒一事的来龙去脉。   但是此时将近子夜,听施姬读了整卷的《五千言》,实在有些困倦,“命人将郑娣送回芳华园,本王日后再召见她。”   后宫妃姬们为主君侍夜之后(也就是陪吴王做完床上运动哈),无特殊情况,是不得留宿在长乐宫的,再晚也得回到自己住的地儿。   “诺。”   海总管抬起头偷瞧了一眼施施,以为吴王今晚会临幸于她,没想到吴王顿了顿又开口,“让阿狸把施姬送回膳园。”   “诺。”这回是海总管和施施同时应声。   施施大大地松了口气,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跟在寺人阿狸的后面回住处了;姬夫差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婉容总管还没有睡,一个人站在小院门口转来转去。   等到阿狸把施施送到门口,打了招呼转身离开,婉容才拉着施施到灯光明亮的地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放心地长舒一口气,“丫头,大姐还以为你趁着天黑,主君看不清你的模样,把自己当成夜宵献给主上了呢……”   施施好气又好笑,“婉大姐,你瞎想什么呢,咱是这么不自爱的人么?”   婉容猛点头,“对,咱第一眼就看你就中意得很,和我那苦命的妹子长得甚是相像,丫头你记着,不管将来嫁给穷小子也好,嫁到富贵人家也罢,一定要当妻,不能做妾!我那小妹子啊,就是吃够了当妾的苦楚,小小年岁就……”   她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施施看她面色伤感,也不好再追问,拿起桌上的铜壶倒了两杯米浆和婉容一起喝了,两人简单洗漱之后,熄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婉容总管照例把施施从床上拖起来,毛手毛脚地给她梳了个尼姑髻,扯着她去前面的膳房干活。   昨天早上做的那几样早点一下子打响了施施在前宫膳房的名号,今天一大早,在吴王专属膳房恭迎施施的,除了阿螳,还有五六位身穿上等内饔绣花黑袍的小老头儿。   婉容给施施一一做了介绍,施施分别按他们的姓氏或名字称为A师傅、B师傅、C师傅等等。   看着几位大师期待的眼神,施施有点为难了,她前世跟着‘继外公’学的那几样做面食的手艺昨天都用得差不多了,总不能再做一回锅贴,炸丸子啥的吧!   一天早地,又不能做些鱼啊鸡啊的,在国人传统上,肉类的大菜是午膳时候才能上的。   施施蹲下身,在菜筐里扒拉一阵子:韭菜、萝卜、芹菜、厥菜、莲藕……哈哈,终于找到不一般的东西了,怀山药!   这时期它的名字叫薯蓣,还是桑园那两个看大门的侍卫告诉施施的呢。   多久没吃拔丝山药了呢?想一想都要流口水……   嗯,山药做成甜品,韭菜加鸡蛋可以做个菜煎饼,这时候的荠菜么,有点老……但是用水烫一下,加点萝卜和肉末可以裹几只馄饨吃吃鲜味儿。   莲藕切成两层相连的薄片,中间塞上虾肉拖点面糊煎透,味道超美……各种豆豆加糯米蒸个八宝饭,再做一个水果拼盘,够数!   至于羹汤嘛,咱早就想喝芹菜叶做的翡翠汤了,这里有的是上好的高汤做底,今天就做这个汤。   “阿螳,帮我把这些薯蓣的皮削干净,记得不要让它的汁液沾到手背和腕子噢,会发痒作痛的!”   阿螳接过山药笑眯眯地道,“小的皮糙肉厚,不怕这个。”   施施扶起一根长长的紫皮甘蔗,“A师傅,拜托您派个学徒来,把这甘蔗切碎,挤一碗果汁,再搁到锅里小火熬成浓浆。”   “咳。”胖胖的A师傅没喊外面的学徒,自己亲手去切甘蔗去了。   B师傅被施施派去切藕片,C师傅去切五花肉丁和菜末,D师傅去泡豆蒸糯米饭,E师傅去捡芹菜叶做翡翠汤……   施施自己则拿麦粉和温水和了个面团放在木案上醒着。   婉容总管亲自点火掌管几个炉灶,神气活现的施大厨开工了:大铁锅里倒上两碗猪油,再加一把花椒和大茴去去荦油的腥味,油热后拿漏勺捞出炸焦的佐料扔到灶里。   这时候山药已经洗好了,施施让阿螳就手切成滚刀块,在盛着干面粉的碗里滚一下,然后逐个放进油锅。   唉,要是有抽油烟机就好了,施施拉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阿螳看看她红朴朴的小脸:毛巾擦过汗水之后,脸上的黑斑有些变淡了,有一些还抹花成片状。   阿螳怔住,然后不动声色地提醒施施,“施内饔,你的脸颊沾到炉灰了。”   施施不在意地道,“没事,做完饭我去后面洗把脸。”   阿螳苦笑,让施施离炉灶远一点,指点着他炸制山药块。   山药炸好之后,继续炸制挂好面糊的莲藕片,上饔不愧为上饔,藕片切得和纸一般薄,夹在当中的嫩红色虾肉泥隐约可见。   施施把面糊调上一点盐,多加了些水,让面糊稀一点,薄薄地裹住藕盒子。   把第一只藕盒下锅之后,阿螳就表示他学会了,接过盛藕片的盘子来逐个沾面糊放入油锅。   施施看他做的有模有样,便放心地走开来去调制馄炖的馅儿;荠菜叶子和萝卜都被C师傅切成了细末,施施也不挤水,就把它们和肉丁倒在一个碗里用力地搅,搅一阵子加上点酱油、盐粉继续搅,等到食材全都混在一起呈浆糊状、分不出菜和肉来,馄炖馅才算是成了。   面团擀成一张大大的面皮儿,再用菜刀划成一个个菱形,抹一点馅儿在面皮的一角,两边一捏,就成了金鱼状的小馄炖。   那边婉容煮的大骨头汤也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儿,施施让她把骨头渣儿捞干净,把裹好的馄炖放进滚开的汤里,待汤开之后打一点凉水,馄炖们都浮到汤面上之后,再滴上酱油、醋、少许盐……得了,出锅撒上香菜叶儿,美味啊——   阿螳用漏勺捞出炸成金黄色的藕盒子,问施施还有没有要过油的东西;施施让他把炸菜的油盛出来,锅底的余油正好用来做韭菜煎饼。   做藕盒剩下的面糊儿倒在锅底,用木铲摊开,煎成薄薄的面皮儿,趁面皮儿快干巴的时候,撒上韭菜末、浇上打散的鸡蛋,鸡蛋稍稍成形,立刻用木铲把煎饼盛到木案上,趁热卷起来,切成一个个圆柱形的小块。   把这些小圆柱立起来,按寿司的摆放样式码在陶盘里,:白色面皮里卷着金黄的鸡蛋和翠绿的韭菜,色香味俱全;几位上饔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明天早上一定给自己的家人做一份这样的早餐现现。   那边A师傅叫嚷着甘蔗汁快熬成黑浆了,施施让他赶紧端下锅来,跑过去一看,幸好,糖浆金黄通透翻着可爱的小泡泡,熬得正是时候;她端来炸好的山药块放进糖浆里面滚一下,再丢到盛着熟芝麻的碗里继续滚……A师傅看得连连点头,接过盛山药的盘子要亲手操作。   D师傅说杂粮饭蒸好了,施施把陶碗底下用枸杞和黑芝麻做了个笑脸,然后盛上杂粮饭压实,再扣到另一只铺了芭蕉叶的盘子上,一个馒头形的、上面饰有红红笑脸的八宝饭成功了,当然,上面还得浇上一层枣花蜜才够味。   E师傅用高汤和芹菜叶做的翡翠汤装进陶罐,每餐必有的梅子酸米浆也倒进铜壶。   主要工作完成,剩下的几样码上盘就可以了;筐里有种青菜施施不认得,像是生菜的模样,施施就喜欢它皱得像花裙一样的叶子,用它来垫在白陶盘上打底再好不过。   沾了一身芝麻的糖球甘蔗码进白盘子,圆圆的虾肉藕盒也在盘中摆成塔形,婉容用各色水果做的果盘宣告完工了,副总管的手艺不是盖的,几种鲜果片在婉容手中变成一幅‘月下荷塘’,色相美不胜收!   施施看看外面的天色:太阳才斜斜地照到院子里,今天的早饭铁定不用吴王殿下等了,人多力量大嘛。   阿螳装好食盒,等在外面的两位学徒眼疾手快地进来提盒子,施施冲婉容她们摆摆手,给姬夫差送早饭去了。   婉容看看剩在膳房里、没装进食盒的半盘藕盒和一罐馄饨,笑得只见白牙不见眼。   其他几位老饔人对视两眼,各持一双筷子冲了过去。   姬夫差坐在明堂的木案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狸和施施面前堆得满满的碗盘,再看看自己面前剩下的不足三分之一盘的饭菜,终于忍不下去了,“我们三人,到底谁是试菜地?!”   阿狸慌忙咽下嘴里的糖山药,烫得呜噜噜地说不出话来。   施施心虚地把自己盘子里的炸藕盒还给吴王一片,见他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于是狠狠心,把糖山药也挟回去一个,“殿下,那个陶罐里的龙抄手,给您留了三个呢……”   夫差拿起勺子,扒拉着罐子里的馄炖,,“这么小的东西,只给本王煮五个,刚才你们两人还一人吃了一个,想饿死本王么?”   施施赶紧把菜煎饼和八宝饭往他面前推了推,夫差挨个尝了一口,终于不做声了。   吴王吃完蛋饼,喝了两口芹菜叶的做的汤,很奇怪这种菜的叶子会有这么清爽的味道,为什么以前从没吃过这种叶子做的菜呢?   他抬头瞧瞧亲信阿狸,这小子正端着一只堆得满满的大盘子,躲在墙角心满意足地吃着,不时转过脸四处瞧瞧,好像是护食的小狗一般。   夫差吃到一半,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尝着从没吃过的美味,他想起了大周第一诸侯方伯(霸主)齐王姜小白。   传言姜小白最信任的一位宠臣易牙,就是调理五味的高手,易牙为了取得齐王的信任,不惜把自己三岁的儿子做成菜肴进献给齐王品尝……但是齐王死后,齐国大乱,这与易牙在其中做祟有很大的关系。   越王把这么一位厨艺高超、文才出众的女子放到自己身边,也许并不只是令他陷入温柔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姬夫差吃到口中的美食也变得味同嚼腊……   50 初进湖心园   一朵、两朵……粉色、黄色‘花瓣’交叠的花骨朵儿端端正正地码进蒸笼。   阿螳这孩子实在是聪明,施施只示范了一次,他便能熟练地做出施施想要的那种花苞形面点。   施施捏起一把枸杞子,挨个塞进‘花苞’们的中心充当花蕊,然后盖上蒸笼的盖子,切断了周围几位上饔们惊叹的视线。   “咯吱!咯吱……”婉容总管就着咸萝卜干吃着昨晚的剩馒头,“施丫头,我刚才看见你煮南瓜来着,黄色的花瓣儿一定是面粉掺了南瓜泥,可是那粉色的呢?”   施施还未答话,一边的A师傅笑得脸上的肥肉直哆嗦,“副总管有所不知,那粉色的面团是加了紫红桃子的果泥揉制的,老夫亲手剥的桃皮呐,呵呵。”   婉容把手里的馒头吃光,不客气地捏了一把胖师傅的肚皮,“李上饔,您上个月不是说要节食惜福养生么?咱怎么瞧着你比施丫头琢磨出来的那发面点心涨得还快呢!”   “有么?有么?”李上饔惊恐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似乎是该节食了,千金难买老来瘦,老伴也是常常埋怨他越来越胖了……   (前宫和后宫是分开的,吴王的后妃们都住在后宫,后宫膳房里的饔人都得净身才能入宫,前宫的大饔们刚不必如此。)   李上饔想起老伴的唠叨,正要离开膳房,鼻子又闻到蒸笼里散发出阵阵的甜香味儿……唉,还是尝尝施丫头做的这花苞点心和豆沙包子是啥味儿再走吧。   施施瞅瞅胖师傅的脸、婉容总管的腰围,再摸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脸上也露出最近难得的笑容:自从她成功地用蜂蜜做出发面馒头来,前宫膳房的饔人们明显地饭量大增。   发酵之后的面食更加美味,也更加有利于肠胃吸收,于是乎,三鲜包、鲜肉水煎、蟹黄包、豆沙卷儿,发米糕一样样地上了吴王殿下的餐桌。   施施也找到了省时省力的好法子,每天下午去内书房为夫差侍读之前,先做出几样美味的小点心带过去,这样就不必中间再跑回膳房来做一次夜宵了。   吴王吃到美味的云片糕、桂花饼、糯米糍、糖不甩、五香酥、咸肉棕……脸色越来越滋润,以至于每天午后见到施施就两眼放光,好似狐狸看到去了毛的母鸡一样……   呸、呸!这是什么比喻?!施施晃下脑袋。   等阿螳端下蒸锅,施施掀开锅盖,用筷子拍拍白胖胖的桂花豆沙包和娇艳艳的双色花卷儿,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连阿螳都感染到她的失落,由衷地替她伤心。   伤心啥呢?施施在前宫膳房做了一个半月的工了,三天以前内膳房的员工们发了一次薪水,可是没有施施的!   阿螳把自己得到的两串铜币给施施,施施不肯要,阿螳便趁着自己轮岗出宫选食材的时候,到城里给施施买了一把精致的桃木梳子。   要是别的男人送她一把梳子,施施真不敢要,可是阿螳这个长相天真可爱、只有十五六岁的大男孩一直像亲人一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没有理由不收下这份心意,何况……阿螳是个……不算是男人的寺人。   施施自认为是个文化人,那个……文人是不好意思张口谈钱的啊,可是……姬夫差先前不是说过‘重重有赏’的么?咱总不能去质问他说话不算话吧!   于是,施施无比纠结地把早餐码进陶盘,闷闷不乐地跟在阿螳后面去长乐宫的明堂了。   夫差吃了一只大葱牛肉馅的生煎,又尝过豆沙包和花苞点心,最后喝了一口蹄筋汤,摸摸油鼓鼓的肚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味……   他左右瞧了瞧,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阿狸还是蹲在墙角小心地护着他的早饭傻笑——这小子越来越肥了,不知道还提不提得起轻功。   但是施姬那丫头拉长着个脸,只喝了半碗米浆就跪坐在桌边发呆,脸一会青一会白的,不知在想什么。   夫差心中一动,待早饭用完之后,他指使施施去门外打一盆洗手的井水,再招手让阿狸过来,“施姬那丫头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两天总冲本王黑着个小脸,你可知道实情?”   阿狸挠头,“主上,小的说了,你可不能治小人的罪。”   “快说吧,混小子。”   “主上呐,”阿狸压低嗓音,“内膳房的饔人们发月钱了,膳房总管说施姬在内书房侍读,应当拿宫女的份例,就没支取她的那份月钱;海总管呐,他认为施姬的主要身份是前宫内饔,应当在内膳房那边支取月钱,所以……”   “如此,”夫差恍然大悟,“施姬是因为没拿到工钱给本王看脸色?阿海——”   海总管以为叫他进来,又是赏他吃掉主君没动的那部分早点,一进门两只眼就盯在花苞点心上。   “咳,阿海,去取一锭金来。”   海总管怔住,“诺。”   施施把盛着清水的金盆放到夫差面前的时候,夫差托着一锭金的右手也伸到她眼前。   金子!   乌拉拉——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上帝耶稣——各路神佛都开天眼大发慈悲啦啦啦……   施施接过那锭金子来两眼放光:不知道这时代一锭金子能通多少银子,能买到多少吃的喝的用的住的?   咱听说过明朝时候二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县官当当,何况经济这么落后的东周……发达了……如果以后每月都能得一锭金……五年之后,咱出宫就是一富婆了……吼吼吼……   吴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施施变化多端的表情:一时万分惊喜、一时蹙眉思索、一时恍然大悟、一时又谨慎张望……   施施猛然抬起头来,“谢主君恩赐,奴婢以后一定勤加研究菜式,做出让主君满意的美食,振兴咱大周的饮食业,发扬中华民族以食为天的光荣传统,把老一辈厨师们艰苦朴素、任劳任怨开创出的餐饮业良好局面继承下去,咱要——”   说到这里,施施这才发觉周围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被她吓到了一样,施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口号喊得太大了是吧,前世习惯了……一遇到大场面就跟着老师喊口号,呵呵!   施施向吴王道了安,怀揣金子面带恍笑地出了门。   吴王抽抽嘴角,“阿槐?”   房角的一个木架动了动,忽然就出现了一个灰色衣衫的影卫,“主上有何吩咐?”   “去,跟着刚出去那丫头,看她得到赏钱之后要做什么。”   “诺。”   影卫闪身出了明堂,姬夫差带着愉悦的心情更衣去议政殿了。   午时一刻,跟去监视施施的影卫阿槐回到后园明堂,正在榻上小憩的夫差听到门外的禀报睁开眼,“进来。”   阿槐跪在夫差面前,“禀报主君,小人一直隐身于膳园后院,见那施女饔独自在她居住的房里转来转去,似乎是想藏住一样重要的东西。”   “后来施饔在院子里找到一根铁棍,回房里去撬铺在地上的青石板,这活儿她做了半个时辰……未见成果;之后便到了院里。”   阿槐想到施施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又想笑,“最后她用花铲在院角的一棵桂花枝下挖了个洞,把一个铜盒埋了进去,在上面堆了些石子……小人请示主上,可否让小人趁夜把那物事挖出来?”   姬夫差哈哈大笑,“不必了,你出去吧。”   “诺。”   区区一锭金就让那丫头不知如何珍藏才好,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啊!吴王俊朗的脸上泛起少有的开心笑容:之前把这小丫头想得过于复杂了。   “来人,速传施姬来,随本王到湖心园一行。”   施施午觉睡到一半,刚刚梦到自己走进一个金库,满眼就是明晃晃的金砖,照得自己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啊啊……还没来得及摸上一摸,就被一阵急速的敲门声惊醒。   气哼哼的打开门,居然是在吴王寝宫掌事的大宫女媚儿和阿玉;施施高涨的起床气立刻被这两个美人的气势打压下去了。   “阿玉姐姐,媚儿姐姐,您二位怎么有空光临咱这个小小的蜗居?呵呵,这里连茶水都木有捏……”   两人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主君让我们来帮施女饔打整一番,随主上到湖心园一游。”   “湖心园?”   施施隐约记得旋波曾经说起过这么个地方:郑旦有幸被吴王在湖心园召见过一次,郑旦回到后宫之后把那里的奇丽风光吹嘘了很久,但是旋波让她画出行船路线和湖心园在吴王宫的准确位置,郑旦却只说记不清楚,这件事让旋波很不满意。   阿玉和媚儿三两下把施施头顶难看的道姑髻解开,给她挽了个俏皮可爱的双螺髻,又催她换了新裙衫;对于施施那张满是黄褐斑的脸,两人倒没用什么心思,兴许她们觉得再厚的茉利粉也遮不住施施脸上那些难看的斑斑点点。   镜湖岸边的石阶下面泊着一只样式平常的乌篷小船,姬夫差就坐在那个小船里面等着施施,船头船尾各立着一名黑衣侍卫。   施施打量着那条船,觉得有几分眼熟,猛然想起越船刚到姑城城外的时候,楼船泊在平江河埠头那一晚,见到的那位吹箫的白衣少年就立在这样一条乌篷船上……   这个念头在施施脑海中一闪而过,随着两脚踏上船板,满眼的迤逦风光立时把施施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小船在老寺人的浆下渐渐划离岸边,清风过处,泛起碧波荡漾,木浆划过的痕迹便不见了。   施施欣喜地望着远处的水面,莲叶无边、水鸟穿梭清鸣如踏板行歌,此刻她脑海中浮现唐朝才子王勃的《滕王阁序》: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一如许多天的那个画面,施施在看远处的风景,而吴王刚是把施施当做了眼前最美的景致:   伊人碧衣黄裳,眼中含笑远望水波掠影;他自认群芳里看遍、万花丛里行过,从没见过有女子这般令他费心伤神地挂念。   此时施施的发丝随风摇曳,碧色的长袖拢住扶在船弦上的纤纤玉指,但是那青丝、那纱衣的裙角柔柔拂动之间,似乎都在微微地拨弄着他胸口未曾动荡过的一根心弦。   51 色诱?   施施随阿玉和媚儿走到长乐宫南邻的镜湖崖边,扶着撑船的老寺人递过来的竹篙踏上乌顶船,阿玉和媚儿却没有上船,在石阶上向吴王行礼之后一同离开。   吴王坐在小船中间的木台旁边,施施上了船就向船尾挪去;虽然她身体轻巧得很,小船还是左一下右一下地微微摇晃起来,施施赶紧扶住敞篷船的木柱子,小心地在船尾的横板上坐下来。   看到侍卫们迷惑不解的眼神,施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吴王殿下行礼问安。   她对着吴王堆起一脸恭敬的笑意,刚想站起来行个躬身礼,老寺人已将长竹篙插入水中用力一撑:小船划动的瞬间,差点把施施晃到水里面!   夫差一伸手,及时拉住施施的手臂,“咳,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模样儿,哪像是在水乡长大的女子?好生坐着吧,不必行礼了。”   这话正中施施的心意,“多谢主君。”向吴王表示完谢意,施施感觉背后似乎有暗器瞄准自己一样,莫名地忐忑不安,她转过身向后张望:   小船已远离岸边,台阶上方草木深深、百花盛开,骄阳照水反射出眩目的强光,根本看不到哪里有反常的事物。   兴许是自己多虑了……咱现在是个身份低下的小厨子,又不和后宫那些个恶婆娘争男人,谁会和咱过不去?   施施眨眨眼,便转回头专心地欣赏镜湖上的美妙风光。   施施的第六感的确敏锐,就在长乐宫东临的后宫花园一边的镜湖临岸,有几个女子正在凉亭下面纳凉。   卫夫人和清夫人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石桌上搁着一盘博棋,两位夫人身后的贴身宫女各自捧着一把筹银。   (后宫女人无事也会‘博’上一把,来打发深宫后院漫长的寂寞时光。)   卫夫人掷出木琼(骰子),是个六点,高兴得眉飞色舞,执起自己面前的一枚棋子连行了六步;该到清姬掷木琼的时候,清姬却目视卫夫人身后,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忡。   “愣什么,该你了!”卫夫人转过头顺着清姬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施施在小船上东倒西歪,吴王殿下伸手把她扶住。   卫夫人冷笑一声,“听说主君的书房里多了一个侍读宫女,还做得一手好点心,现在是长乐宫的大红人呢……就是船上这丫头?”   清姬神情已如常起来,伸指拿过木琼却没有及时掷出,她侧脸问坐在凉亭一角的郑旦,“郑娣妹妹,随主君一同乘船的女子,便是你的同乡施夷光吧。”   郑旦盯着施施的背影两眼发红,手中的丝帕早被她绞出几个小洞来,“回右媵的话,奴婢看那女子的背影,的确很像是奴婢的同乡施姬。”   清姬对郑旦柔柔地一笑,“你我共侍吴王殿下,以姐妹相称便可,何须与宫女们一般自称奴婢?说起正经主子,这吴王宫里也就主君和夫人才算得上。”   卫夫人听清姬说到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随后不耐烦地催促清姬,“你倒是快些掷琼呀,这局我赢定了!”   清姬随手一掷:竟然也是个六点!她低声笑对卫夫人,“姐姐,你我之间的棋局,也未必不能是双赢。”   卫夫人怔了一瞬,随着清姬望向旁边的郑旦,她看懂郑旦投诸于镜湖木船之上、蝰蛇一般执拗的目光……   卫姬对着清姬了然地笑了,“清妹子,你果然聪明!喂,郑良娣,你与清妹子今晚都去姐姐园子里乐乐啊,姐姐我有几坛子上好的女贞酒冰在地室里呢,正好取出来供我姐妹赏月听歌……”   转过开满银盆样花朵的莲田,一个精致得如同盆景一般的湖心小岛出现在施施眼帘:这小岛的基底岩石以红色为主,按后世的说法,石中含铁的成份较多。   小船靠在浮桥边停下,老寺人拿木板搭在浮桥和船沿上,吴王和侍卫们如履平地一般走上浮桥;老寺人再次伸出船篙接应着施施,施施摇摇晃晃地走上浮桥,回头对划船的老寺人感激地笑笑,挥挥手才快步跟上吴王和侍卫们。   眼前是一片平整而开阔的山坡,草地是那种嫩黄的绿色,好像是初春新长出的草芽儿一般鲜嫩,草丛中布满花头小小的各色野花:夏兰、野菊、风信子……精致可人;微风带着水气缓缓行过坡地,那些绿草香花便随风摇曳姿采万千。   不远处是几排依坡而建的朱色木房,侍卫们走到门廊下面便停住脚步,吴王独自走进一间悬着碧色珠帘的房里。   施施想了想也没跟着进去,学着海总管他们的站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当门柱子。   “杵在那里干嘛?”夫差在房里久等施施不至,这才知道她就在门外傻站着,“你何时变得这样老实?快进来打理书架,帮本王找出那部姜太师撰写的《六韬》,晚间带回长乐宫。”   姜子牙的军事著作?施施眼前一亮:“主君,是姜仙人亲手书写的么?”   “当然不是,太师的手卷自然由后世齐王们供奉在临淄城的太庙里……你为何称他为仙人?”   施施结舌:对噢,《封神演义》是明代才出版的小说,这时代的人都只是把姜子牙当成大周朝的开国元勋之一、一位威望极高的异姓诸侯而已。   “那个……他打仗很厉害啦……我们村里的一位先生称他是仙人,奴婢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夫差突然转过身,贴近施施的脸郑重其事地说,“本王打仗也很厉害,你以后会不会称本王做仙人?”   “呵呵,主君威武……”施施后退一步,“那书是在这边的铜架上么?”   吴王无奈地勾起嘴角:这丫头的警觉性比兔子还高,“你在这房里找书,本王去后面寝房歇息一下,找到书卷之后去就膳房做些点心啊。”   施施背对他翻了个白眼:得,咱成了这位随身携带的厨子了。   湖心园的这间外书房的确是少有人来打理,最上层的竹简积了点灰尘;施施拿帕子挨个擦擦,终于在中间一层铜架上找到外皮刻着《六韬》的竹简。   问过侍卫之后,施施在山坡的另一面找到几间石房子,里面有两个寺人正在煮大块的牛肉和酸酸的米浆,原来这湖心园里平时也是有人居住的。   翻翻菜架上的小筐,只有几样湖心园里种的蔬菜,施施就用麦粉和小葱、荠菜叶做了两个薄油饼,刚煮好的牛肉切成片和盐渍青瓜片码在一起,再盛了一壶酸米浆。   施施端着饭菜回到明堂,让寺人去请吴王殿下来吃晚餐,寺人却摇摇头,说是主君在后面的兰坑歇息,把晚膳端到那里便可。   兰坑?是种兰花的山坑么?施施按寺人说的路线走过门廊绕到木房后面,眼前是硕大的乳白色怪石,石后有流水的叮咚声。   此时夕阳欲坠,不再是炙得人发晕的温度,反倒是暖暖的光线映到哪里都是美仑美奂、一片温馨淡雅的大写意山水景致。   怪不得从古到今,每个男人都拼了脑袋想称王称霸……就单看这座建在后宫内湖里的水上乐园,也值得勾践那厮卧薪尝胆啊。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男人没点野心啥的,那也不算是真汉子啦,越王那丫地要不是逼咱来吴国当细作,咱也不会时不时吐槽他……’   施施在一个较为端正的灰白石头上靠坐着啧啧感叹了一阵子,提起食盒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进或圆胖或瘦长的石头堆里。   她若是回回头就能发现,她刚才搁置木头食盒的那块平矮灰白‘石头’直立起来了:影卫阿槐直起身子来抽抽嘴角,摸平被食盒压皱的衣服,绕到离吴王殿下近些的地方继续‘当’石头。   眼前的确有个‘坑’,但它不是土坑,也没种兰花,而是个形状像大浴盆的天然石坑!而且,水流叮咚的石坑里还睡着一只……不,一具……不,一位!光洛着白皙肩头的美男!   ‘至于下面穿没穿衣服……咱看不清楚……’于是,施施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长发散着,一半拂在石台上,另一半泡在泉水里,卸去王冠的他也同时丢失了大半成熟男人的魅力,像一个大孩子一样睡得安恬和宁静。   近前仔细瞅瞅:他精致的五官、细腻的面部轮廓,完全就是放大版的姬友嘛!而略显削瘦的下巴处,锁骨清晰可见,胸肌处不够发达……不好意思往下看了,估计不会有六块腹肌……   施施扁扁嘴:这一个多月来,咱好吃好喝地天天调理着,这人为啥没长多少肉肉?   哼,刚进吴王后宫那晚,他明知道咱不愿侍夜,还剥了咱的外衣摸了好几把,咱这回看到他的原始本尊了,也算是扯平了吧。   夫差眯着眼扯开一道缝:他其实没睡着,刚才听到施施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时,他打个手式让影卫们不要管她,由着她走到自己跟前。   施施刚刚走近的时候,夫差还在想:这丫头看到自己在池中洗浴,是会害羞地躲开呢,还是会大叫一声丢掉盛饭的盒子……没想到,这丫头蹲下身来上瞅下看,把他的便宜赚了个足斤足两。   “丫头,看够了吗?”吴王睁开微挑的凤眼,对上施施猝不及防的呆怔眼神,戏谑地一笑,“本王身材如何?姿容堪慰汝心否?”   52 古代催眠术   吴王睁开微挑的凤眼,对上施施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藏的呆怔眼神,嘴角勾起戏谑的讥笑,“本王身材如何?姿容堪慰汝心否?”   施施的脑海瞬间有一线空白,“欸?”   她盯着慢慢坐正身子的夫差,急中生智道,“奴婢转过石墙来……才看到是主君在洗沐,请主君宽恕奴婢失礼!那个,奴婢正要及时回避呢,突然就看到水池边有这个——坏东西!”   施施两指拈起一只瓢虫,“对,就是它!奴婢怕它嗡嗡地飞来飞去、飞来飞去……惊扰到主君在泉水中小憩,所以就赶过来捉住它……别的……奴婢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   吴王疑惑地看着那只小小的七星瓢虫被施施捏了一瞬,又忙忙地丢回石台边上,那瓢虫依旧自得地在池台上爬行,“你什么也没看到?”   “是、是,非礼勿视……呵呵......”施施干笑了两声,小脚慢慢地向后面退了一步、两步……   就在这时,‘哗’地一声水响,姬夫差突然从水池中站起来,带起的水珠溅了施施满脸满身!   “啊——啊——”   施施终于如吴王期待的那般尖叫起来,音调堪比唱神曲的老巫女。   夫差不耐烦地打断她,“你鬼叫什么?!本王穿着中裤呢!”   施施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捂在脸上的两只手:姬夫差上身赤洛着,没有鼓鼓的腹肌,但是也没有多余的赘肉……挺直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似乎还蛮中看地……劲腰上果然系着一条薄薄的白色绸裤……   只一眼,施施发誓她只看了一眼!热腾腾的血气瞬间翻涌上脑门……   “啊——呜……”施施再次大声尖叫起来,叫到一半又警醒似的捂紧自己嘴巴,一转身就落荒而逃!   他是故意的!这狐狸男是穿着中裤不假,可是那种白绸的薄裤子被泉水浸透之后紧贴在身,和没穿衣衫又有多少区别?!   水池不远处的一株花树动了动,暗卫头领夜华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吴王殿下的锦袍和下裳,“美人儿被主上吓跑了,让末将来服侍主上更衣吧。”   夫差一看夜华那副兴灾乐祸的表情就来气,一把夺过自己的上衣套在身上,“你说这丫头是不是脑袋有毛病?本王主动献身示好,还委屈她了怎么地?!”   夜华托着下巴,“此女的确性情古怪,不若让车巫师用离魂咒术试出她的真意想法?”   吴王系着外袍的丝带子犹豫了一瞬:车巫那种催使人说实话的咒术,其实对被施术人是有伤害的:此后很长一段日子,中咒的人会变得嗜睡,而且极易犯头痛的毛病。   但是施施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又让他觉得很不甘心:她真的是因为心里装着范蠡,才不肯接受他的宠幸么?   “好吧,半个时辰之后让车巫到玉库见本王。”   食盒也被施施落在水池边了,夜华只得提起食盒走进石堆里,找到一块灰石头踢了一脚,“去,提着盒子跟在主君后面。”   阿槐咧咧嘴,只得站起身接过木盒子做一回打杂的寺人。   吴王回到明堂的时候,看到施施正站在门廊下踱来踱去,小脸上还有没散开的两团红云。   “来,陪本王一起用膳,吃完了带你去看些好东西。”   “噢……喏!”   施施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木盒,把已经凉透的薄饼和牛肉取出来,视线始低垂着不敢看吴王的脸。   夫差也在想着一会要要让车巫提问施施哪些问题,两人闷声闷气地吃完简单的晚餐,吴王喝了一口米浆,就带着施施出门向后面的那排木房走去。   走进一间类似于寝室的房间,吴王在一个橱架旁边按了一下,一阵轨轨的声音响过之后,高大的铜质框架滑行到一边,露出一扇黑幽幽的木门来。   施施看得目瞪口呆:古代的机关术真是了得啊,能做到现代以电为动力才能驱动的笨重铁架……   吴王推开木门,里面光线却是不错,比外面点着灯笼的房间还要亮堂,满屋里珠光闪烁,金碧辉煌……而且,这房里还有一个人!   他很眼熟……施施定定地看了一眼房里这位长相和《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很像的黑衣人,他就是——在芳华园里用草药熏她们的那个老头子!   “主上。”老头儿抚胸给吴王行了一礼,施施注意到他行的不是大周男子的叉手躬身礼。   “这位小女子是本王的书房侍女,没看过什么世面……车老巫师,你把这间玉库里的宝物一一介绍给施女辨认。”   “小人谨遵殿下意旨。”   “姑娘请随我来。”   老巫师指点着靠墙的铜架上或色彩晶莹剔透或暗纹深幽疑似光点浮动的那些玉器,“这个环形叫玉玦,是南夷进献的绿色翡翠用砣机打磨制成;这是玉钺,乃王权之象征,非王族之家不可拥有;这是玉璧、玉磺、玉戈、玉璋……”   “这是兽面玉佩,世面常见玉佩多为如意玉纹或是龙凤祥纹,但是这枚玉佩非同寻常,因为……”   车巫师拿起那枚血红色玉佩在施施眼前晃来晃去,“它是我们巫师崇高身份的象征——神人兽面纹……小姑娘,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会动……”   施施努力集中越来越分散的眼神,望着车巫师指着的那块玉佩上的兽面人眼,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好舒服……仿佛是春天午后阳光照在身上,连骨头都酥酥地格外地慵懒;又像是冬天的晚上,把身躯浸在温热的浴汤里面,舒服得好想就这样沉睡过去……’   车巫看着施施恍笑的表情,知道她已入魇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施施像是做梦一样,小声地咕哝着回答他,“我叫施施……噢,你也可以叫我施夷光、阿施……花花她们叫我小石头……”   车巫抬头看看坐在施施身后、把问题写在丝帛上给他看的吴王殿下,“呃,施姬啊,你为何宁愿做长乐宫里身份低下的内饔、书房侍女,也不愿做吴王殿下的妃姬、享受平常女子最向往的荣华富贵,这是为何呀?”   “嗐!”施施盯着那枚玉佩不停地晃头,“做妃子有什么好?你想想看啊:当妃子得小心被后宫那些变态的女人暗算,还得被迫跟吴王一起做——圈圈叉叉的床上运动,哪跟当个小宫女自在?认真做事就能得到不少赏赐……”   “老伯伯,咱悄悄说个事儿,你不能告诉别人啊!后宫的一位夫人还拿珠宝来贿赂我捏!让我在主君面前常提着她点,嘿嘿,不瞒伯伯您说,我都攒了半盒子金银珠宝了,等咱出了宫,开个小酒楼啥的,应该不成问题!”   看施施得意的表情,车巫伸出空闲的左手抹了把冷汗,继续看夫差写出的新问题。   “呃,姑娘,既然你不想当吴王殿下的妃妾,是不是心里有别的男人?那个人是不是范蠡啊?”   “别跟我提范蠡那个王八蛋!”施施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她瞪大眼对着玉佩上的小人大声吼,“施夷光父女救他一命,他居然把夷光抓到越宫当贡品送吴国,他的良心让狗吃了!伯伯你不知道,夷光在越王宫的时候,就看出一桩大门道!”   车巫紧张地咽咽口水,“什么……门道?   “范蠡那个狗杂碎啊,他和那个眼角吊着的越夫人关系暧昧!在送行宴上,他俩时不时地眉来眼去,听说还是表哥表妹的青梅竹马……可怜越王勾践那只倒霉熊噢!刚亡了国,又戴上一顶簇簇新的绿帽子啊——好可怜哟——”   车巫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差点破了功。   吴王正在丝绢上写着下一个问题,听到这里手中的漆笔一顿、写好的字变成了一团黑污。   车巫缓缓吸气吐纳,念着定神咒继续他认为此生最八卦无聊的离魂术,“姑娘啊,不必在村子里当贫寒辛劳的浣纱女,让你穿上绫罗绸缎,跟着吴王殿下这样的好男人尽享尽荣华富贵不好么?”   “好个P咧!伯伯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想不透人生的道理啊?!你要是山林里的野羊,把你逮进笼子,脖子上缠上红布当供品……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你高不高兴?供牲挨一刀就超生了呢!”   施施悲痛欲绝,“丫地伍子胥那个老白毛,还差点劝着吴王把我跺成两块分给臣子呢!他当我是新疆切糕啊啊?!变态!!!”   晕,咱年岁大了,做这活儿还真是有点累心……车巫师两眼发花,仔细瞅瞅吴王殿下举起来的丝帛,希望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希望被主君临幸?吴王殿下一表人材、玉树临风,是大周诸侯里面最丰神俊朗的好男人,你为何不愿服侍主君?”   施施撇嘴,“丰神俊朗?咱没看出来……吴王殿下几乎每晚都要陪不同的女人做半宿床上运动,又不是当小倌儿赚钱,这么辛苦出力做甚!咱每天好汤好饭地伺候着,也没见他上点膘儿,肯定是让后宫那些欲求不满的女人吸干巴了!”   “施施小姐我,有才有貌有品味,就算某一天开始思春了、想找个帅哥谈情说爱,绝地是找一个对咱一心一意的好男人,绝不会在吴王后宫插上一腿、去争一条被上百号女人穿过的旧内裤!”   车巫师后颈一阵发寒,不知道此刻自己该不该破咒收功;因为,他看到夫差十指如勾已经到了施夷光的脑后!   施施犹自吃吃地笑道,“也不能这么打比方了,当君王就这么点好处: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本小姐这样出身世医之家,有些小小的洁癖……后宫那些女人巴不得每天都跟吴王上床嘿咻呢!”   施施摇着头一副悲天悯人之态,“万恶的一夫多妻制啊,这么多正当青壮年的女人被关在后宫里整天没事做,吃得好、穿得好,温饱思淫...欲嘛!”   “大姐婶婶们想被男人宠爱并没有错,关健是后宫这地儿阴多阳寡,要是不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搞个红杏出墙的话,就只能想法子去争主君的宠、爬主君的龙床。”   “每个人都在施尽浑身解术、耍阴谋诡计、一心想要除掉劲敌、独霸君心……蠢哪,进了王宫的女人就别做这种春秋大梦!”   “哪个君王敢动真情?商纣王、周幽王、齐襄公都是痴情王侯吧,他们为女人付出真心的代价就是——亡国倾城、身败名裂、死得相当难看……施夷光可不能当这种红颜祸水,我要给她改命……对,逆天改命!”   夫差的手居然慢慢收了回去,车巫师的心从嗓子眼一下子落回原处,他呼哧啾哧喘着气,想收回血玉佩把自个催眠了事。   53 同床共枕   吴王铁青着脸色,缓缓收回将要扼住施施脖子的右手,无声地冷笑起来:他想要听听这个思维荒诞的村姑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道理来。   施施越说越带劲,“咱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凭自己主观臆想yy历史的文人墨客!”   “某家王朝的毁灭,无非是由于统治者的昏庸无能、法令执行者的贪墨舞弊……一栋基底松垮的房屋一夕之间倾塌,你能全归罪于昨夜的那场风雨吗?”   “每位末代君王身边得宠的美人,就是所谓的致使房屋坍塌的那场风雨!伯伯你说说,当君王身边的女人好在哪里?”   “不得宠的后妃寂寞老死宫中,得宠的妃子会成为其她女人的眼中盯,每个嫉妒她的女人都会想法子暗算她、除掉她!而且,她还有可能要承担红颜祸水的罪名……嘿嘿,这份差事才是最不划算,聪明的女人是不会去爱一位君王的……”   施施说到这里,突然呼吸困难、大口喘息起来…….最后她两手捧胸、紫涨着小脸一头栽倒在地上!   车巫师呆住,他以为是吴王殿下出手点住这小女子的背后要穴、阻止她继续说出悖逆之词,便默默地收起他的血玉佩、深吸一口气收纳内息;但是吴王蓦地起身两步跨过来,“车巫,她这是怎么啦?以前见你施行离魂术时怎没见过会有这等情形?”   “呃,小人还以为是……”车巫师听到这话立马蹲下身,伸手把上施施的左手腕子,“禀主上,这女子原本就有心痹的根子,身体孱弱,禁不住离魂术对气血的冲击,一下子引发旧病症……得即刻找一位内家高手为她通开气逆的心脉才行!”   “内家高手?”夫差见施施抓着自己的胸前痛苦抽搐的模样,心里紧张得怦怦急跳,他早就忘了方才还对施姬动过杀机,“你出去传夜华来……不必了!”   吴王矮身抄起施施横抱在怀里,急急转出玉库,顺手把机关按上,车巫师望着玉库的前门缓缓在他眼前关闭,摇摇头从山洞方向的通道离开。   外面就是一间寝室,姬夫差小心地把施施放在床上,脱下她脚上的鞋子,自己也脱靴在床边坐好;他深吸一口气凝神到丹田,运力在指尖,一一点过施施手臂上心经的要穴。   一刻之后,施施的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吴王嘘口气把她侧翻一下,继续运内力从施施的头顶百会按压到腰部,听到她的呼吸完全正常了,这才把施施放平,拉开一条丝被盖在她身上。   ‘原来她总非属意于范蠡……就只是想专享一个男人的宠爱,才不愿做本王的妃妾……’姬夫差伸手拉松施施的衣领,让她呼吸舒畅一些。   因为心脏的不适,施施的嘴唇颜色比平时要深一些;暖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增添了些许亲切的意味。   吴王在施施身边躺下来,他本想歇息片刻就起身去另一间房休息的,可是这小丫头难得如此温顺地偎在他身边,既不会张口咬他,也不会拿防备的眼神苛责他……闻到施施身上特有的甜香味儿,心里似乎从未有过如此般平静安宁……那就再躺一会吧。   姬夫差闭目听着窗外夏虫的呢哝,脑海中迷迷朦朦地,仿佛是想起了许多儿时的往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起。   他听到走廊外老寺人悄声走近房门,小声问守门的侍卫,“主君今晚还回长乐宫么?”   侍卫不答,应该是在摇头吧:不知道或者不回了……   身边的小丫头咕哝着叫了声什么,好似在梦呓……施施翻了个身,面孔正好对向吴王,红艳艳的嘴巴微微地嘟起来,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   她脸上伪装的那些黑斑沾上兰坑的泉水之后,被她用衣袖无意识地擦光了,露出真实的雪肤玉容,暖暖的呼吸吹在吴王脸上,痒痒的,使得姬夫差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丫头,是你自己送过来任本王轻薄的……   吴王伸出手缓缓抚上施施的脸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也不是很特别啊,为什么就是看着心动慌乱呢?明明知道她是勾践送来的一杯掺了毒的美酒,可就是想一口一口想把她吞下去。   夫差这样想着,当真用嘴唇去碰触她的额头……只亲一下,就算再次中毒也认了……嗯,她的嘴巴是甜甜的,好想要……再亲一下……   施施在昏睡中梦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抚她的脸,又无比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和嘴唇;这些举动并不使她讨厌,反而让胸口的胀闷恶心消解了许多。   就仿佛在很多年前她生病的时候,妈妈这样爱惜地照拂她,当她是手心里的明珠一样百般宠爱,什么要求都依着她;以致于施施长大之后时常希望自己再大病一声,好让妈妈重新把温情关注到她身上……   刻意遗忘的记忆浮上来融化了所有的心防,施施的眼角泌出一行泪水,小声地叫了声‘妈妈’,然后偎进夫差温暖的怀里,小水沾温了吴王内衫的前襟。   这一声‘妈妈’让吴王几乎按捺不住的欲…火瞬间熄灭!夫差知道南夷许多地方称‘母亲’为‘阿妈’;原来施姬此刻是把他的温情当成母亲的爱抚了,咳咳……   夫差伸指点中施施的睡穴,让她这一觉睡得安稳些,然后脱掉自己的外袍,舒臂搂住施施,像怀抱一个婴儿一般宠溺地轻拍她的后背,之后自己也安然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吴王被鸟儿的清鸣声叫醒,居然是难得的一夜无梦好睡!他先穿好衣衫,才解开施施的睡穴,在她醒透之前走出寝室。   施施睁开眼瞪着头顶的帐幔上的金色龙纹发了一阵子呆,这是什么地方?   昨天晚上,分明是跟着吴王到他的玉器仓库,‘容嬷嬷’给她讲那些珍奇玉器的名字,后来……后来怎么会睡到这间房里,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难道是?施施慌乱坐起身检查身上的衣服:虽然衣服有些皱巴,但是腰带系得端端正正,内里的带子也系得好好的,这是她自己系的复杂绳结,一般人模仿不来,而且身上也没有特别的不适……   施施松了口气,慢慢爬坐起来下床穿好鞋子。   她走到门口,正碰到一位寺人伸手叩门,“施贵人,主君在湖边画舫等您去共用早膳呐。”   “噢,谢谢你啊。”施施没深想寺人为何称她为贵人,问明画舫所在的方向拔脚就去了。   起得晚了,也没给夫差做早点,不知道这只狐狸会不会难为她,大不了扣一天的工钱吧?   施施边走边捋着衣服上的细褶子,远远看着浮桥边上停着一条朱红的油木船,比来的时候乘坐的那条船要大一些,但还是单层的,看起来很是轻巧。   吴王招招手让她快些上船,施施畏手畏脚地踏上画舫,看到木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心里立刻踏实了许多:咱是很敬业的好不?   “敢问主君,此时我们若不赶回前宫,岂不误了主君和臣下们朝议?”   姬夫差把一碗米粥放开施施面前,“除了节气之外,朝中臣子每月另有两日用作在家中休沐;今天是十五,固定的休假日,不必上朝,我们在湖中游玩半日再回长乐宫。”   这时候就有带薪休假了呀,真好……   施施望着吴王一表斯文地切割着一只烤鸡,很想问问昨晚发生的事情,她憋了又憋,等到吴王放下碗筷才忍不住开口,“殿下,奴婢昨晚跟着主君……何时离开玉库?奴婢是说,昨晚见到车巫师之后的事情,着实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此事……奇怪之极。”   夫差知道她会开口问这个,心里早就打好底稿,没想到这丫头挺沉得住气,等他用完早膳快才敢开口问出来。   “噢,昨晚你在玉库里站了一会就突然晕倒,车巫师精通医道,说你素体孱弱,禁不得玉库之内的至阴至寒之气,一时间气血不继以至于昏倒过去。”   “是本王把你安置到寝室的床榻上并运气救治。”   “噢……奴婢叩谢主君救命之恩。”施施听吴王坦然地说出是他亲手把她抱到床上,而且亲自耗内力救了她,感激之余一下子想到昨天在兰坑池边那尴尬的一幕……小脸顿时飞红了。   夫差看她半垂着清水脸儿、如平常女子一般害羞的模样,一时间心情大好,“丫头,想不想学划船?”   一听这话,施施也放下了难为情的念头,“殿下会划船?”   “这是自然,我们生为吴越儿女若不通水性、不谙船技,岂不让中原之人笑掉大牙?”   老寺人用竹篙把小船撑离岸边之后,就让开划船的位子给吴王殿下。   夫差把划浆的力度和动作示范给施施看,施施看得手痒,接过浆来试探着划水,划船比想像中麻烦吃力,却也难不倒施施,虽然她划得慢些,一刻之后小船也渐渐划到了远离小岛的莲田。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无边无际的荷叶仿佛与天水相连、碧色无边,远远的传来水鸟清亮的鸣叫声,蓝水青天混为一色,嗅着带着荷叶清香的微风,船上众人无不心旷神怡。   画舫划进层层叠叠的花叶间,夫差轻声让施施停下,还取出自己的帕子来让施施擦汗,施施不好意思拒绝,就接过来擦了一把,随手塞到自己的袖袋里面。   硕大花头的红莲高过了船舷,夫差伸手摘了一把莲蓬放在木台上,仔细剥出碧圆的莲子来递给施施。   施施接过莲子狐疑地盯着夫差的微笑着的俊颜:无事献殷勤,非这个就是那个啥……这狐狸男今天怎么对咱格外地体贴捏?   54 刺客是谁?   姬夫差伸手摘了一把莲蓬放在木台上,很认真地剥着里面的半透明的莲子肉;他似乎是没做过这种细致活儿,小堆的莲蓬经了他的手之后,只剥出两三个完整的莲子来。   吴王把这三个莲子托在掌心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戳戳施施的肩头,把莲子递给她。   施施受宠若惊。是真的被他惊到,一时间盯着吴王神经兮兮、孩子气的笑脸,再看看他伸过来的那只大手,不知道是否应该接过来。   “你不爱吃这个?本王生平第一次剥莲子……哼!”   夫差见施施迟迟不肯接过他手中的莲子,温柔的表情渐渐僵硬,终于忍不住垮下嘴角,做势要把那几颗莲子丢掉水里。   “谢主君赏赐!”施施终于反应过来,从夫差手中抢过莲子一把填到嘴巴里:莲心没有剔除,被她嚼碎之后一并咽了下去,与清香揉合在一起的是淡淡的苦涩。   施施吃东西的样子实在不够斯文,鼓着的嘴巴一动一动,眼睛还像只护食的猫咪一样警惕地看着他。   吴王忍不住又微笑了,这段日子以来他总是忍不住要微笑——想到施姬或是看着施姬就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这时候差不多刚过巳时(上午九点多钟),阳光晒得刺眼,这时的光线正好是斜照,船的油布顶篷也挡不住日光的灼热,施施摘了一片圆大的荷叶覆在头顶。   她又摘了一片叶子递给吴王,吴王笑着摇摇头,把施施头顶的莲叶向下拉到遮住她的半张小脸:他总归是一国之君,宁愿晒到脸痛也不肯弄成施施那种滑稽模样。湖中水浪微微起伏轻舟随波轻轻摇动,施施听着水流轻拍船板的声音昏昏欲睡。   夫差望着施施的脑袋一点一点,知道这是离魂术的余毒发作了,中过这种咒术的人极易困倦和头痛。   他心底微微有些后悔,很想把施施揽到怀里让她睡得舒服一点,吴王抬头眯起眼看看光线射进船舱的位置,悄悄向一边挪了挪,为施施挡住炙热的日光。   施施还没有睡着,夫差的这个小小举动让她的心里忽然沉了一沉,这一刻,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情绪激荡在施施的胸口:两世为人,她都没有尝过男欢女爱的美妙滋味,可是并非感应不到姬夫差对她的那种特别的维护。   心口有种酸而热辣的滋味,施施不能否认自打进入吴王宫以来,她并未担心过太糟糕的情形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心倚仗在哪里?不就是姬夫差第一眼看到她时,眼中那抹特别的光亮么?   被你讨厌的男人觊觎,那是一种极令人反感的滋味,包括伪君子范蠡在内;但是吴王看她的那种专注眼神,她却并不厌恶;正因为不厌恶或者说还有几分沾沾自喜,所以她更要拒绝夫差的示好,不能让他因自己的祸水属性而得到一个悲惨的结局。   抛开宿命的纠葛、遗忘一切顾虑,不把历史书上记录的那些刻薄史料放在心上……那么,她是否会积极一些,把应该提防的人或事告诉夫差,而不是一门心思地只想逃避这个男人呢?   施施回味着莲子留在口腔的味道:苦涩的味儿更重了……如果他不是吴王姬夫差,如果她不是施夷光的替身,如果他们只是这大周朝的一对普通男女,过着清贫而自由的日子携手畅游天下,那该有多好?   想着这些纠结的念头,施施终于睡着了,而且由于身边有那个人靠她那么近,身上散发着男人特有气息,给她几分安全感,所以施施睡得比平时更沉,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境,梦到了她在膳房的助手阿螳。   阿螳白净俊秀的小脸对她绽开温暖的笑脸,笑着笑着,嘴角和眼角居然流下鲜红的血迹!   施施想惊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就这样被胸口的憋闷惊醒……她的第六感向来准确,伏在木桌上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渐渐挨近了小舟……   匆忙拿开遮脸的荷叶,一双明亮的眸子正静静注视着她,施施的视线没有同他交汇,而是身如脱兔猛地冲入夫差怀里将他扑倒!   吴王的狂喜还没从心口冲上大脑,就听到‘啵’的一声,一把短刀射入船篷的木柱上,钉得入木三分,只余刀把颤颤地留在外面!   而船头的老寺人和船尾的侍卫都变了脸色,拔出腰上的长剑来对着短刀射来的方向护住吴王。   吴王立刻拉着施施躲到船舷和立柱相接的一角,拿出腰上的横笛吹出尖锐的几声‘嘀儿——’。   “夜华他们听到这个声音应该很快就能赶来。”夫差安抚地拍了拍吓得小脸苍白的施施。   就在这个时候,小船剧烈地晃动起来,夫差暗暗叫苦:湖心岛四周的水域都设有机关,所以夫差这次乘船出行并未带多少侍卫,而且这里离湖心园水深路远,也不知是否有暗卫能跟到附近来,这次的刺客能闯进镜湖腹地,躲过安放在岸边的那些机关,应该是潜水的高手。   这船若是吃水翻了,以他和侍卫们的内力或能在水下对敌逃生,但是施姬一介弱女子既无武功又不熟习此地的环境……   情形不容他多想,吴王一手拉紧施施,“丫头不必怕,任何时候都不可松手!”   老寺人手持长篙,努力把船撑出莲田,然后把长篙当做铜茅用力插向水波动得最厉害的地方,黑衣侍卫则持剑护在吴王身边,几个剑花之后又有两把飞刀落在船上。   其中一把正掉在施施脚边,短刀的刀身蓝光莹莹,明显是淬了毒的,施施看得心惊肉跳;夫差把她的手掌握得更紧。   这两把飞刀一出,那名刺客所在的方位彻底败露了,老寺人突然折断了长篙,把那长篙的一截箭一般掷向荷花丛中!   只听一声闷哼,一具黑衣人尸首渐渐浮出水面,而藏身在船底、企图把小船凿破弄翻的一名黑衣人,听到这声惨叫也从水底冒出头来,施施正对上这名刺客的眼睛,“啊”地一声惊叫出声!   那名黑衣刺客也明显地吃了一惊,冒出水的一刻就暴露了方位,却没有识相地立即潜进水底逃走!夫差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抓起施施脚边的那把短刀就甩向黑衣人。   施施又是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推向吴王的手臂,吴王的手一动,那把飞刀便射偏了,与刺客的脖颈擦皮而过,落到他身后的湖水中。   刺客总算也清醒过来,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老寺人几截折开的竹篙甩过去都没扎中他。   施施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转过头就看见吴王疑问而寒凉的眼神,施施喃喃地道,“这种情况,一般不都要留个活口么?奴婢……”   夫差没再开口质问她,只是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那只左手放开了,施施有些失落,随后又释然的叹了口气:两个人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的,这样……就这样吧。   夜华和侍卫们乘坐的小船这才赶到,隔得老远,夜华便从那条船上一跃而过,一脸的汗水都来不及抹一把。   他也看到不远处漂着的刺客尸首和扎在木柱上的短刀,急走两步跪在吴王面前,“是末将失职了!主君出游,影卫们居然未随身守护,末将救主来迟,请主君降罪!”   吴王叹了口气,“起来吧夜华,这也是本王疏忽了……刚才逃掉的那名刺客水性甚好,似是往西边方向逃逸,你派几个水性好的高手跟过去,仔细检查镜湖沿岸的机关有无损坏。”   “但是此人水性再好,总得有上岸的时候,你派人在沿岸和后宫严回盘查,绝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末将遵命。”   夜华回船分派几十人去追刺客,他自己则先护送吴王殿下返回湖心园。   小船回程的气氛和来时大不相同,船上无人敢开口,老寺人面无表情地划着船浆,吴王的那名贴身侍卫的视线几次冷冷地扫过施施,施施则缩在船角捏弄着晒得干巴萎缩的荷叶,姬夫差目光沉沉望着施施的侧容。   施女雪白的肌肤在正午的强光下白里透红犹似软玉,清秀的黛眉呈优美的弧形状,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合,浓密的长睫稍稍低垂遮住了灵动的眼。   这双眼曾让他几番失神:温暖与抗拒、慧黠与可爱等等丰富多彩的神情无比生动,可是此时,他看不懂她的真实心意了。   刚才刺客突然掷向他的那把飞刀,九成是会射中他的,若不是施施纵身一扑,他即便无性命之虞,吃一番苦头是少不了的。   可是这丫头救了他没到半刻,转身又救了那名想要他性命的刺客,从她和那蒙面刺客对望的吃惊眼神可以看出,两人似乎是认识的,而且非常熟悉,不然只凭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施姬便能看出他是谁?难道那两名刺客来自越地?   施施心里也在突突地跳着,而且头痛得像要裂开一般,刚才出现在船边的蒙面刺客,好像、好像就是阿螳!   阿螳为什么要刺杀夫差呢?难道他也是范蠡派到吴王宫的细作?这样说的话,阿螳一直以来对她的体贴照顾便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他是范蠡派来的,旋波又如何能不知道?反而常常疑心阿螳的身份和真实目的?   那只能说,想要夫差死掉的不只是范蠡这边而已,这帮水鬼刺客和范蠡的目的是相同的……若说有不同的一点那只能是:范蠡那些人想借吴王的手先除掉伍子胥再杀死夫差,而这伙刺客的目标则直指吴王殿下……   施施悄悄转过脸瞅着夫差的侧容,心里有些悲伤了:这个男人,还有他那个表面别扭、内里纯朴可爱的儿子姬友,每天都是这样活在死亡的阴影里么?   55 病中得福利   画舫在湖心岛的浮桥边停下,吴王大步走回园子,施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快到明堂的时候,姬夫差回过头冷冷地丢给施施一句话,“跟来做甚么?还不快去膳房准备午饭?”   “诺。”施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右手揉着嚯嚯跳动的太阳穴转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心里闷闷地直想哭。   ‘中午坐在船上的时候,这个人不还是对咱含情脉脉地,亲手剥了几个圆圆胖胖的莲子给咱吃么?从深情无限到冷若冰霜……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男人的所谓真情果真是靠不住地……’   头好痛……好像不是生病发烧……这个时代既没电脑也没电纸书,根本不存在用眼过度的问题,怎么会有偏头痛的症状?   嗯,一定是在小船上晒多了太阳又没喝水,所以中暑了……施施趁左右无人,蹲在园墙的一角找那些带刺的小灌木。   有一棵结着青色小果子的灌木好似后世的酸枣树,上面生着许多尖尖的长刺,施施赶紧摘下生在植株底部的一根黑色的老刺,用口水含了一下刺尖,然后一屏气用力将刺扎进右手的中指尖!   鲜红的血滴瞬时涌了出来,施施的眼角也痛得迸出了泪花;施施前世读中学的时候也患过神经衰弱引发的偏头痛,那是过度用眼用脑的后果,所以她知道很多止头痛的偏方。   在某些特定穴位上用银针刺血,是在头痛发作,而身边没有止痛片的情况下才会用的。   扎破中指尖的穴位只能暂时减轻脑压、缓解头痛,并不能真的对症医治;可是依她现在的处境,根本不敢开口向吴王说头痛就医,还得去厨房做些美味的饭菜来讨好吴王,消消这位大boss的火气。   施施咬咬牙,索性把十个手指头尖都扎破,挨个挤出几滴血;要不是因为没有东西给尖刺消毒,把额角的太阳穴和眉头的攒竹穴也一齐扎破挤血,止头痛的效果会更好些。   走进厨房,扑面而来的烟熏火燎味让施施头疼欲呕,她进房找了一块生姜含在嘴里,察看饔人们正在烹制的食材——烤山鸡、清炖羊骨汤、红枣薯蓣(山药)稻米饭、绿豆黄米羹……   看来这湖心园的内饔和长乐宫的大厨们一样,擅长做的除了米汤就是烤肉,青菜什么的,就是拿盐渍了做咸菜或是简单切一下蘸酱生吃。   菜篮里有洗好的苦菜、莲藕、芹菜和蕨菜,施施挑了一节新鲜的莲藕,除皮切成薄片;芹菜摘去叶和根切成一寸长的小段,另取猪里脊切成细丝,和芹菜段一般长,刀功的好坏是炒菜成功与否的关键,所以切菜这活儿,施施从不假手别人。   她准备炒一个肉丝芹菜,再凉拌一盘姜末藕片。   “有没有小一点的铁镬?”施施备好食材在膳房里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厚底锅大得惊人,别说颠勺了,让她端也端不动的。   “主君甚少在湖心园用膳,岛上并无手艺高超的上饔,因此……这里的厨具俱是粗糙了些,施女饔不如说说如何做菜法,让小的来做可好。”   一位年青的饔人甚是机灵,看着施施对着锅灶为难的模样,便提出要给施施打下手,借着机会,他也能学到点手艺不是,听说内膳房的那些资深上饔,都对这名年轻女子的五味调补之术交口称赞呢。   “好啊,这位大哥,你把锅底洗干净了,上火烧热……”   施施强忍着额角的跳痛,靠近烧得热气四溢的炉灶,“镬底烤开水滴就行了,倒进两勺清油……对,就两勺,太多了菜会油腻……放些花椒、大茴,香叶在油里炸制。”   唉,要是有做好十三香就省事多了,抽空咱自己研制一把,“对,闻到香味就把这些佐料捞出来,不要浪费,做肉汤的时候还可以用。”   “快把肉丝倒进锅……多翻几下,行,差不多了!加小勺醋、半勺酱……倒上烫过的芹菜……好,加小勺盐粉,翻一下……”   施施催着小厨师把菜赶紧盛出来,小厨子有点愣怔,“芹菜才刚放进锅呢,还不熟吧?”   “这样正好,再炒一会芹菜就发黄了,听我的没错。”   芹菜盛进方形的白陶盘里,芹菜油绿可爱甚是动人,盘子的一角用芹菜叶和桃子皮做了个花开富贵的图案。   施施把开水烫过的果藕片撒上姜末、甘蔗汁和青梅汁拌匀,然后找了一个黑陶盘铺上蒸软的鲜荷叶,把调好的藕片码在上面,中心撒上一些炒熟的盐芝麻。   今天头痛得厉害,实在没心思再做几样复杂的面食料理了,施施就把别的饔人做好的烤鸡切开装了盘,盛上热气腾腾的羊骨汤和稻米饭,用甜瓜和苹果切了个果盘,让小寺人一一装进食盒随她一起送去明堂。   平常为夫差试菜的寺人阿狸没能跟来湖心园,换做守在明堂的另外一位年轻寺人试菜;施施把每样饭菜都盛一些到盘里递给那寺人,自己也盛了一些汤菜跪在桌角艰难地吃着。   除了姜末拌的藕片她还能咽下去一点,羊肉和鸡块的气味闻到鼻间就想作呕,可是她身为做菜的饔人,如果不肯试菜的话,岂不是证明她为国君做的这些饭菜里有问题?   吴王津津有味的吃着芹菜炒肉丝下饭,又尝了几口酸甜爽口的藕片,那些烤鸡和羊汤他连碰也没碰。   夫差吃到半饱,刚抬起头想称赞几句施施的厨艺,却发现施姬似乎是食不下咽,而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施姬,你今天胃口不佳啊,怎么,是被藏在船下的那名刺客吓到啦?”吴王想到之前施施的种种怪异表现,心里又有些不爽。   施施正在竭力忍耐头疼欲呕的痛苦滋味,这时听到吴王说不清是关心还是挖苦的问话,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委屈和伤心,滚烫的泪水哗哗直淌到下巴,“殿下……我……奴婢的头好痛……吃不下饭……”   她这一掉眼泪,夫差顿时慌了,丢下手里的筷子就闪到施施身边,“你头疼?果然是……咳,你怎么不早说?!快传车巫师来,让他带上医箱!”   “诺!”小寺人慌慌张张地起身向堂外跑去。   看到吴王很关心自己的样子,施施反倒是抽噎得更厉害了,就好像受了伤的小孩子,没见到家长之前还能忍住痛,见到亲人便会放声大哭一样。   “我……难受……可能是……中暑了……在船上的时候……就头痛……呜——”   施施的哭相比吃相还难看,眼泪鼻涕地弄花了一张肿...涨的小脸。   姬夫差手足无措,抓起桌边的一条新餐巾胡乱地给施施抹着脸,“莫哭了,丫头,都是本王的不对……让车巫师给你扎上银针行行气血便不痛了……哭多了伤气……莫哭,乖……”   “奴婢明天要休沐……”施施捏着帕子,噎得直打呃儿,“奴婢的病是累……呃……出来的,每月得让奴婢休……休息三天……呜……”   “好好,本王依你!每月休息三天,这三天好生在房里躺着,什么活都不必做。”   “不能……扣奴婢的工钱!”   “嘿,你这丫头,这时候还惦记你的工钱……本王知道了!每月都赏给你一锭金,这回莫哭了罢。”   “嗯……”施施哭累了,不等车巫师来就昏睡在吴王的手臂上。   车巫师听到传报的小寺人说,给主上做菜的那位女饔人头痛得厉害,便明白是离魂术的后续反应,从药箱里取了一瓶平肝熄风补阴血的丸药快步赶到明堂。   一进明堂,却没看到吴王和施姬的身影,另一名寺人给他指指书房,车巫师赶紧走过去,在门口轻声报了名号。   “老巫师快进来!”车巫师听到吴王应声,掀开珠帘步入书房,只见施姬躺在窗下的竹榻子上,双目紧闭、脸上犹有泪痕,吴王殿下就坐在一边,紧张地盯着呼吸很不平和的施姬。   车巫师过去把了施施的脉息,取了一粒丸药塞进施施口中——这药丸是羊角、薄荷、合欢花等粉末制成,含化的效果比吞服要好。   药丸的辛辣味儿直冲鼻腔,施施悠悠醒转,看看左边的吴王,再看看右边的车巫师,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姑娘气血双虚,老夫给你扎上两针,好生歇息一会才能如常行动。”   车巫师一边说着一边把针囊取出来,给施施的手臂和头顶上扎上银针。   一刻之后他取下银针,把那瓶丸药交给施施,之后向吴王行礼告退了。   施施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殿下,快到酉时(下午五点-七点)了吧,您先回长乐宫可好?奴婢在这里住上两天……身子大好之后就去膳房做工。”   “不行,本王在哪里你就在哪里!睡一会吧,一个时辰之后我们乘船回长乐宫。”   姬夫差双目沉沉地望着施施苍白的面容:不管这女子是怀着何种目的、何种心情来到姑苏,以后她就是他的,再不能让她离开身边半步。   药丸的镇静效果开始发挥作用,头痛的感觉变成了头昏,施施无力再想什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吴王缓缓俯下头来靠近她的脸,闻到施施嘴巴里淡淡的草药气味,忍不住吻了下去。   怕惊醒她,只是轻轻地一触便离开,如同蝴蝶停在花瓣上,只一瞬便挥翅离去……   ‘也许将她吃干抹净那一天,这种心底酸麻的悸动滋味就不存在了……’姬夫差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巴,又忍不住展眉一笑。   ‘自那之后,这丫头一定会变成清儿那种眉头不展的小怨妇,整天和别的后宫妇人们吃醋拈酸……那样未免太无趣了些,还是就这样放在眼前看着吧,一点一点地品尝她的新鲜味道……’   ‘以后姬人燕侍的时候,也让她在房内侍夜,待她懂得什么是鱼水之欢、闺房之乐,说不定会涂脂抹粉地求着本王临幸她呢。’   夫差想像着施施装模做样地、对他大抛媚眼示好邀宠的一天,又忍不住恍笑起来,中午因刺客带来的郁闷之气顿时一扫而光。   傍晚时分,两条小船护着吴王所在的画舫回到长乐宫,吴王殿下只带施姬一名女子、在湖心园停留将近两日的消息顿时传遍吴王宫。   施施此时还不知道在后宫女人当中,她已经成为头号公敌:施姬这个对主君欲擒故纵的狐媚子,严重地打破了吴王宫众女人的游戏规则!   56 放灯节的秘密   吴王殿下只带施姬一名女子随侍、在湖心园停留将近两日的消息顿时传遍吴王宫;施夷光从她所乘坐的画舫跳到石阶上那一刻起,就被后宫里所有爱慕姬夫差的女人列为头号公敌!   宫人们纷纷猜测吴王殿下会给施姬一个什么样的名份,估计再差也低不到良娣的份儿,毕竟郑旦的例子在那摆着呢。   接下来的情形让很多人都大呼意外:他们明明看着吴王殿下亲手扶着脸色苍白、脚步浮飘的施施下船(后宫的女人想像力都很丰富啦……),可是施姬下船之后便由一位小寺人陪着回到她之前做事的内膳园!   而且君夫人身边的内小臣也没接到此类王令:在吴王宫的起居注补上越女施夷光某日燕侍吴王殿下一晚等等内容……   吴王殿下依旧轮流召见后宫美姬,近期尤其宠爱西域王子奉送的那个绝色舞女,十天当中有四五天由这名夷女侍夜;施夷光依旧在内膳房当饔人,精心制作主君的早点和夜宵,而且神色如常,并未表现出丝毫怨言。   后宫花园、镜湖旁边的赏莲亭,后宫几位地位尊贵的女人都坐在凉亭下尝着宫女们新摘来的蜜瓜。   卫夫人和清姬各自摘下发髻上的一枝镶碧玉的金步摇放到石桌上的陶盘中,郁郁地对着吴君夫人,“妹妹又输了。”   君夫人宋季子珠滑玉润的脸上满带得意洋洋的笑容,“看你们姐妹两个的小气劲儿……素袖,把咱的彩头儿收起来——”   吴王带着施姬回到长乐宫的那天,卫夫人和清夫人打了个赌,一个认为吴王会纳施姬为娣,一个则认为施女之前做了身份低下的饔人,主君不可能直接立她为娣,顶多让施女回芳华园做侍姬。   两人各执己见,拿这事儿投了一注,甚至拿发髻上最新式的一枝步摇做赌注;越君夫人在一边听得连连哂笑,她说她也想添上一份彩头,只不过不押左媵的注,也不押右媵的注。   她赌施姬什么名份也得不到,两位如夫人问其原因,君夫人但笑不答:从施姬初进吴王宫那日起,相国伍子胥就认定这女子是不祥之物,要将其除之而后快。   吴王殿下除非要和伍相国撕破脸皮,做到卸磨杀驴的地步,否则不会给施女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来激怒伍子胥。   她和吴王殿下已经是十年的夫妻,吴王的性情她自认是还是相当了解的,姬夫差心里面装的不仅仅是吴国的数百里江山,他心里还念着大周霸主那个无上荣耀的地位,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一个美貌女子委屈了伍子胥这等为他开疆卖命的武将?   几天之后的情形证明君夫人押对宝了,清夫人和卫夫人只前按照前言把各自的新步摇给了君夫人,君夫人虽然不稀罕这些司空见惯的首饰,但是打赌得到彩头儿这等事还是很有趣的。   对着伍子胥的外甥女儿清姬,她怎会将这种想法在清夫人面前说出来?   众女畅快完施夷光的遭遇,又说笑起吴王殿下的新宠夷姬,这个丰乳肥...臀的夷女一早在长乐宫门口摔了一跤,把门牙都磕掉一颗,主君以后铁定是不会让她燕侍了,真是令人大快人心。   清姬望着卫夫人笑得别有深意,她从伍封那边得知:这事儿是卫夫人私下做的手脚……几个各怀鬼胎的女人丢开这个话题,开始谈论二天之后的放灯节要做什么样式的新灯。   施施回到内膳园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依旧一早起床为吴王准备早点,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吴王宫里已经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见到阿螳的时候,也和往常一样笑眯眯地叫他‘小螳子’。   阿螳也很沉得住气,俊秀的眉眼望着施施的时候,一如从前那般温和良善,除了脖子右侧多了一条伤痕,他说是帮亨人劈柴的时候,被木屑迸伤了。   两人都闭口不提镜湖莲田之中发生的那一幕,直到七月十五放灯节的那一晚。   农历的七月十五这一天,在后世被称为中元节,因为七月十五这一天是道教信徒们供奉的中元地官的圣诞,传说地官会在这一天降临凡间,判定善恶,为人赦罪;这一天的习俗有‘竖灯篙’和‘放水灯’。   ‘竖灯篙’是为了召唤陆地上的好‘兄弟’,‘放火灯’则是邀请水里的‘魂魄’,有超渡水鬼脱离苦海的用意。   但是这个时期的放灯节就是一种单纯的祈安仪式,生在水乡的儿女们把做工精致的一盏盏莲形灯放进湖河,祈的是家人平安,风调雨顺。   因为午宴的繁多菜式,施施和阿螳也在膳房忙活了多半天,直到天快擦黑,饔人们才喘口气,各自回居处洗沐更衣。   施施一早向吴王请了晚间侍读的休假,拿着婉容总管送给她的一盏红莲纱灯,学着宫里的女子到镜湖边上放灯许愿,阿螳不放心她一个人晚上到处乱跑,也跟着施施来到长乐宫东面的镜湖岸边。   湖边尽是些放灯的宫人,为了祈求来年亲人平安、家事和顺,纷纷把灯放入湖水中。点点闪烁的烛光随着波涛起起伏伏,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向远方。   施施点亮了莲灯中间的小蜡烛,把写有心愿的丝绢塞在莲灯的底层,小心地把灯放在浅水处,望着它渐渐地飘远了。   吴王和夫人们乘坐的画舫在镜湖的另一边缓缓而行,许多盏飘流的莲灯闪烁于湖面上,画舫就如行走在璀璨的星光当中。   清姬的一名侍女擅琴,此时正在为吴王和夫人们奏响一曲《蒹葭》,琴声起音温和,犹如春风拂过残雪,吹去了一切俗世中的烦忧,令人心情放松,不知不觉地忘记了生于世间的种种庸扰。   琴音和船浆划水的声音交相融合,给人以陶醉的微醺,夫差用手敲击桌面和着琴曲的节拍,用深厚的男中音低唱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吴王唱到这里,想起施施昏睡时躺在他臂弯里的乖巧模样……‘这丫头,现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挤在宫人堆里放莲灯呢?’想到这里,夫差忍不住微微一笑。   清姬看到夫君这抹醉人的笑意,心里莫名的一酸:她知道这笑容不是因她而起的……   施施掂起脚来望着她那盏越飘越远的红莲灯,嘴里小声念叨着她写在细绢上的一句话:神仙们请保佑施施前世今生的亲人们,保佑他们平安健康、一切顺利!   “找个高一些的去处看灯好不好?”站在一边的阿螳柔声问施施,他没有活着的亲人可挂念,现在他最想要守护一生的,就是眼前这个清丽如水的好姑娘。   施施眼前一亮回过身来,转瞬又失望地垂下嘴角,“长乐宫最高的地方是赏月台,主君和夫人们专用,平常都有侍卫守着呢,我们哪上得去?我们又出不得长乐宫的大门……唉,去哪里找高一点的地方?”   “跟我来!”阿螳忽然伸出大手拉住施施的腕子,施施被他拉得踉踉跄跄,一路小跑来到长宫的内膳房。   绕到大膳房的后面,阿螳指着通往房顶阁楼一个之字形木梯给施施看,“上面的平台是腊人们晒菜干的地方,我白天上去过,很干净的,能看得很远。”   施施欢呼一声,扶着木把手就往上奔,阿螳连忙提醒她小心,在后面护着施施防止她走滑。   这个晒台相当于二层楼的高度,便可以越过高高的宫墙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时候月色朦胧,看不到太清晰的景致,却可以看到镜湖流出东墙外的那些莲灯闪烁着美丽的星光。   姑苏城内河溪密集,泉流蜿蜒;放灯节又是夏秋相交的重要节日,城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做了莲形彩灯拿到河边去放。   从高处向下俯瞰,可以看到宫城附近的水之流上都飘着点点灯光,光芒摇曳,温柔点点,就好似地上也有一条浩瀚的银河。   施施抬头看看天上那些纯净的星子,和星子们汇聚成的美妙星河,也像这姑苏城里蜿蜒曲折的河流一般,光芒璀璨,美如仙境。   阿螳也在注视着宫城之外的夜色,他不敢看施施眼中的光亮,在他印象当中,没有一盏灯、一颗星,会比这女子的笑容更璀璨炫目。   “小螳子,”施施突然小声问他,“你也是越人吧,和我们这些贡女同时进入吴王宫?”   阿螳不语,他不想让施施知道太多,她了解得这些黑暗勾当越是详实,她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死的那个,是——”   施施还未问完,阿螳就打断她的话,“贵人莫要乱开玩笑,被宫里的暗卫听到当成真的就不妙了!”   施施立刻闭上嘴,她知道暗卫无处不在,而且善于隐身,就像是变色龙一样,你在他身边坐上着晌,也未必会发觉这个地方还有个大活人不眨眼地盯着你。   阿螳沉默了一会又开口,“我的任务之一,是保护施贵人平安无恙……没想到差事没办好,还连累贵人被他疑心……”   施施知道阿螳说的‘他’是吴王殿下,心中一阵茫然:这么说来,阿螳的确是越王或者范蠡派来潜伏在吴宫里的线人……他的任务之一是保护自己,那么任务之二……就是暗杀姬夫差么?!   阿螳是这吴王宫里最先带给她温暖和呵护的人,虽然这也是他的职责使然,可是他眼中对她始终如一的那份关注不是装出来的,她不希望他会遭遇什么不测……   而吴王姬夫差……施施心乱如麻,这个男人……她也是极在乎的。   57 荣升夜侍女   十五之夜的硕大月亮圆的挂在空中,散发着晕黄的光泽,施施抱膝坐在房顶痴痴地望着它——二千年以后的满月,还是这个圣洁模样。   只是大地上的一切沧海桑田、物非人非: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发生在她身边的事,终将成为历史的尘埃,对与错、爱与恨当真那么重要,重要到你死我活才能解决么?   一转眼,她来到这个异世已经三个多月了,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命运给她本该平淡的人生以诡异的形式来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很多个清晨睁开眼看到阳光从窗隙闪过的时候,她时常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想到仅仅是在吴越两地,就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地、要取姬夫差的性命,施施下意识地捂紧颇不是滋味的心口窝儿。   在内膳房做工这两个月,她每天变着花样的做营养美味的饭菜点心给吴王吃,难道真的是为了多从姬夫差手里拿到一点赏钱吗?   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不时地称赞两句,有时还会和她商议着给第一次吃到的菜式起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间或把他认为极为美味的饭菜挟到施施面前的碗碟里,逼着她多吃两口饭长得胖一点,省得没力气给他做好吃的……   施施甚至那么想过:就这样给这男人做一辈子饭菜吧!至少每天都能看到他一笑起来嘴角下的两个可爱的梨涡儿……   只要她离开吴王宫,不会成为姬夫差的宠妃,那么历史会改写么?姬夫差不必那么年轻就被越王勾践打败被迫自刎而死,吴国不会在夫差这一代就灭国,姬友就会当上下一任的吴王,他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真的会这样吗?命运之神选择她林施施取代施夷光来到这个古老时空的目的,是不是就为了挽救姬夫差父子的悲剧命运?那么,她接下来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抉择呢?   施施和阿螳都不再开口,各自想着自己无法告人的心事;宫里宫外河道中的‘星光’渐渐熄灭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感知到夏季即将过去的一些小虫子,在委屈地尖声鸣叫着。   夜色寂寂中,不知有多人心中的魑魅魍魉在浓郁的夜色中呯然欲出。   “很晚了,回去安置吧!我们明天一大早还得起来为‘他’做活。”阿螳轻声提醒施施。   施施哦了一声,被阿螳牵着手小心走下逼仄的楼梯。   放灯的仪式结束后,吴王陪着元妃宋季子来到她的鸣凤宫;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日一般都是男子和正妻行周公之礼的固定日子。   两人一走进宋季子的寝宫,夫差就迫不及待地让宫女摆开棋盘,宋氏是女子当中少有的棋道高手,他要和夫人手谈一局。   半个时辰之后,花枝烛台的底座上积满了烛花,吴王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开始把自己的破绽显露出对方,宋季子眼前一亮,两个双打下去,黑子占领了大片的地盘。   “夫人,你赢了。”姬夫差投白子认输。宋季子抿嘴笑着,亲手倒了一杯果浆给夫君。   大周王族公子大多喜爱黑白之道(围棋),传说上古帝王尧,是为了教育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朱,灵机一动制造出变化多端引人深思的围棋之道来;尧为了开发朱的智慧、陶冶他的性情,时常与儿子一起奕棋。   据说后来的帝舜觉得儿子商均不怎么聪明,也曾经制作围棋来启发儿子的智慧。   吴夫人知道吴王殿下除了读《诗》和列国名士的游记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奕棋,于是她这些年来请了国中棋师专门教她其中门道,就想以这种方式让夫君高看她一眼。   姬夫差无视元妻眼中的殷切希望,接过果浆来略尝了一口就放下,“夫人早些安置吧,本王还有一些简奏待阅,就不耽搁夫人休息了。”   宋季子努力克制心里的失望,起身恭送吴王离开;这些年虽然夫君每月依例到她宫中两次,但是很少在她房里留宿……   哼,吃再多养颜的补品、做再美的妆饰在什么用?有什么用?!   等到吴王走远了,宋季子气咻咻地把那杯加了料的果浆一把掷到门外,门口侍立的宫女被果汁溅了一身!她差点发出的那声惊叫,被吴夫人恶狠狠的眼神逼回腹里。   宋季子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乌云堆砌的牡丹髻上,数枝赤金镶玉髓的步摇款款轻颤,鬓边几朵香气醉人的米色兰花蜜浸腊染一般娇艳,衬得她肌肤腻白如脂。   为了这放灯节才赶制的一袭大红色纱衣喜气洋洋,襟上的精绣凤凰图案在宫灯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金光……这姿容比起水蛇腰的清姬、郑娣她们又差在哪里?为什么夫君他从不把热烈的眼神投诸于她身上?   她这么宽宏大量地收容一个个心怀鬼胎的狐媚子进宫,善待小妾们为他生的儿子们,他为何就不能发发慈悲,让她也怀上个一男半女?!   宋氏在鸣凤宫里肝肠寸断的时候,姬夫差已经回到长乐宫的内书房,他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总觉得一个人沉闷得很,少了那个不时打个呵欠在他眼前晃的小丫头,这书房里还真是空荡得慌。   正在不耐烦的时候,暗卫统领夜华终于到了书房,夫差一见他就急不可待地问,“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夜华伸手递给吴王一小卷细帛,很不自然地连咳了两声。   晚间宫人在湖岸边放莲灯的时候,他奉命和暗卫们盯紧施内饔,等施女放了莲灯下湖就悄悄地拿带勾的长竹竿截到她的纱灯,把里面的许愿书取了出来。   属下们对于做这种不地道的事儿略有抵触,夜华倒是想到更深一层:难道主君怀疑施姬用这种方式往宫外递情报?   姬夫差打开细帛之后,两眼瞪大了问夜华,“这东西你看过没有?”   “无!”夜华连连摆手,“末将得了此物就匆匆赶来会殿下,一个字都没看!不会是……”   夜华疑惑地伸过手去瞧,“主上,她这是写的什么?难道是越人之间自创的暗语?”   两人趴在桌上仔细研究施施用炭笔写的那两行歪歪扭扭的简体字,对照着大周各国略有差异的字体,勉强认出‘亲人’、‘妈妈’、‘平安’这几个字。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大喘了口气,他们认定这就是一句很平常地祝福家人平安的祈愿语。   吴王颇为好笑地把丝绢收了起来,放进自己书案的暗屉里,同时又有几分失落,觉得施姬的祈福语里怎么也该写到自己的名字,毕竟他是……他是她的天,对!   夫差挽挽袖子拿出漆笔,又把藏在暗屉里的细绢拿出来,在施施那两行写得古古怪怪的祈文里面,端端正正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给,给本王点个最华丽的莲灯,把这个塞到里面放进镜湖!”   夜华为难地接过丝帛来,“主上,放莲灯都是女人们干的事儿,末将……”   吴王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本王当然知道,要是兴男爷们放莲灯,本王不就亲自去湖边了么?”   夜华嘴角抽抽,出门拉着海总管去库房选灯去了,姬夫差得意地笑笑:等明年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陪着施姬一起放灯,祈文上就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后面书上两人的名字......呵呵,要让这丫头给他做一辈子饭食才行。   夫差打定主意开始调教施姬,力求让施姬成为一个从食色两方面都让他得到极大满足的尤物,到那时,即使是周天子也拿不出这么一个极品小妾来……   令宫里的女御们教她阴阳双修之道?算了,女御们教出的侍姬笑起来都太假;施姬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她从不像其她女子那般矫揉造作、世故媚俗,可不能让那些心理变态的老女人把她同化了……   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之前,吴王决定让施施每晚和大宫女一起守夜,看多了男女之事,小脑袋兴许就开化了......   (夜侍宫女不用值班一整夜的,等燕侍吴王的女子离开长乐宫之后,也就是吴王和妃子做完床上双人运动,宫女就可以回到厢房里睡上多半宿。)   这天早上,吴王用过早膳顺便向施施宣告她的最新任命——侍夜宫女。   “你回膳园婉容总管那边收拾一下包裹,在这里的新住处......自有阿玉给你收拾出来。”   听到吴王发布完新指令,施施惶恐地跪倒在地,“殿下,奴婢每天一早起来做饭,下午陪您读书,制作点心,本来就睡眠不足,要是再侍夜的话……您就饶了奴婢的小命吧!”   姬夫差看她说得可怜,忍不住裂嘴一笑,又赶紧板起脸来,“你敢围抗本王的命令?呃,早上那一餐就不用你出手了,上午本王问过婉总管,内膳房的饔人们已经把你的手艺学得差不多了。”   “啊?!”施施一听这话眼冒金星,怪不得那几位老上饔都不顾身份,亲自给她打下手呢,原来是偷师她的手艺啊,这回好了,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咱连大厨师的工作都快保不住了!   是谁说古人普遍受教育程度低,所以个性纯朴?咱穿到这里来,怎就没遇到一个纯朴的好人?!   “每月另加一锭金给你。”姬夫差这句话总管给施施打了一针鸡血。   施施猛地抬起头,“值夜之后的第二天,奴婢可以晚起一个时辰么?”   吴王憋住笑,“可以,你赶在本王用早膳之前起床便可,与本王一起用膳。”   不用做饭,还可以吃好的……这工作倒也划算。“早饭后到酉时(下午5-7点)之间,奴婢还可以睡个午觉么?”不知怎地,这两天是越睡越想睡……施施眼巴巴地望着吴王。   吴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小小年岁,哪里养得这么多嗑睡虫?好罢,正午时分睡一觉可以,不许耽误吃午膳,晚上读书时,我们一起吃的点心弄简单一些便好。”   施施没发觉姬夫差这句话里透着暧昧,一个国君,一个侍读宫女,怎么就成了‘我们’?   条件很优渥。施施高高兴兴地向吴王道了谢,回膳园那边收拾行李;行李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重要的是她埋在桂花树下的那箱宝贝。   58 活春.宫   长乐宫南半部分在前宫,建筑风格华丽威严,大门外有巨形的白玉狮子镇守,是吴王和臣下们议政的大殿所在。   长乐宫的后园是吴王起居休息的地方,和前宫严格地区分开来,三层围墙皆由披甲侍卫守护。   施施背着她的小包裹走进长乐宫后园,高高兴兴地和守门的侍卫们打了招呼,穿过一片低矮的扶桑花树,夏兰盛放的清雅气息扑面而来,嫩绿和素白交杂的清凉色染遍庭院,花香草香沁人心脾。   走廊不远处有长长的圆石子铺成的水渠,汇到南门处形成一个圆形的池子,里面绽放着大朵的水芙蓉,碧绿的荷叶轻轻摇曳,不时晃掉一枚透亮的露水珠儿。   这地方和膳园婉容总管的那个小窝儿比,真是天上地下啊!施施啧啧叹息,每天都能看到这种好风景,当个打杂的宫女也是甘心的。   大宫女阿玉手里捧着一把刚剪下的双色牡丹向这边走来,看见施施站在门廊下面四处张望,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夷光姑娘,到这边来?”   施施听到叫声回过身,“阿玉姐姐,莫再姑娘姑娘地叫我,以后我们都是一样的啦!姐姐叫我阿施便好。这宫里的规矩多得很,咱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多指点、多关照着些!”   最怕和心眼多的女人打交道了,施施打量这阿玉姑娘虽然笑容满面,却是一丝也没笑到眼睛里,一定有《红楼梦》里面薛宝钗那种女人的城府。   阿玉只是微笑,领着施施走进西面的一间厢房,“姑娘……不,阿施妹子,昨晚主上便让我收拾好这间屋子给妹子安置,你看看还缺少什么物品,直接给我或者你媚儿姐姐索要,姐姐先把这些鲜花朵儿搁到明堂的花瓶里去。”   施施愣愣地站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望着房里远比芳华园还要华丽的摆设,这是长乐宫大宫女应有的待遇?   阿玉见施姬愣怔的模样,以为是她这种乡下长大的村姑没见过如此华丽的居处,一时间惊喜得呆滞了,不由得嘴角勾起三分轻蔑,“阿施妹子?”   施施反应过来,“呃,这样就很好、很好了,多谢阿玉姐姐费心。”施施送走阿玉,轻轻关上红木的房门。   房里的梳妆台、博物架、衣柜、雕花木床,全是由散发着优雅清香的紫檀木制成,窗子边的铜勾拉起淡紫色的丝制窗幔,床上是同色的床巾和薄被。   施施伸手按一下床铺:很软,掀开床巾看看,下面是厚厚的新草毯,床尾还垫着两只艾草、朱砂做成的除虫香荷包。   博物架上摆着几个可爱的彩陶娃娃,还有一些竹简,施施随手拿起一卷,正是《素问》里的‘上古天真论’,其它几卷书简也都是五味调补之术和养生典籍,正是适合施施看的类别。   后窗子上还悬着一挂粉色贝壳做成风铃,施施用手一拂,那串风铃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推开后窗的窗棂,正对着几杆秀丽的修竹,轻风徐来,清香盈袖满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看来对于居住环境的审美观念古今相同啊……   施施发了一阵呆,想像着姬夫差嘱咐宫女如何为她陈列房间的情形,甜蜜地微笑了……   ‘姬夫差这位大老板对咱这个小小下属这么慷慨优待,咱也得好好回报人家对不?’   施施把存钱的箱子藏到床底,之后扑到软软的新床上滚了几滚,开始盘算着晚饭要给吴王做哪些淡而有味又能补脾的菜式。   这时候正是一年当中的长夏,长夏的气候为‘湿’,在五行当中属‘土’,对应人体当中的‘脾’脏,所以就当吃一些补脾的食物。   黄色的食物属土,基本上都是补脾的:牛肉、鸡蛋、黄豆、陈皮、南瓜……除此之外还有补脾气的山药、红薯、大枣,利水湿的薏仁和红豆,茯苓也不错……   施施在舒适的新窝里睡了一觉之后,神清气爽地来到膳园给吴王殿下准备晚上吃的点心。   婉容看施施的眼神有点怪怪的,自从施施脸上的那些斑斑点点‘洗’干净之后,她就觉得施施和她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再不也肯和施施说些宫中女人的小道消息。   只有阿螳还是那张不变的笑脸,昨天听说施施要搬到长乐宫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片刻冰裂的痕迹,随后又恢复平常的温良恬淡。   施施把茯苓粉掺在面粉里加蜂蜜和温水和面,加上头天留下的面酵头揉在一起醒发,等面团稍稍发起来,就让阿螳帮她用力揉结实了——做饼的面不需要发得太厉害。   面团揉筋道以后,擀成薄皮儿抹上一层熟油,再撒层芝麻盐和香葱末儿,把它卷成长条儿再扭成麻花。   ‘我扭、我扭、我扭扭扭……’,施施把扭成麻花状的长面条再盘成圆团,按平了,重新擀成薄饼,这样就成了茯苓饼的面坯。   锅里加半碗红小豆和一碗水,大火煮开豆子转成小火焖着,等豆子开花之后加甘蔗汁再煮干水,用铲子把豆子压成红豆沙。   山药煮熟用刀拍成泥,开水烫的薏仁粉和山药泥和在一起,分成一个个小穄子,每个小穄子压扁了包上一点红豆沙,团起来包成丸子状。   茯苓饼用烤的,铜鼎底上抹一点油,把茯苓饼放在上面小火烤几分钟,闻到香味后给它翻个身,然后用木铲子拍打它(拍得越久,饼里的层次就越分明,当然不能太大力把它拍碎了)。   山药薏米豆沙丸子用炸的,大火热开油花,丸子放进锅,等到它们漂到油面上就行了,不能炸得太过。   这些小点心就是准备起来麻烦,上火不一会就完工。   汤是施施昨天就备下原料的,把小茴香和生首乌塞进猪肚里面,用粗线缝紧,小火煲一个小时,取出猪肚来,把肚里的药渣去掉,猪肚切丝放回汤中,不加盐和酱,但是这道菜吃起来肉质香嫩,没有动物内脏固有的腥膻气,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道药膳是施施前世在一个访谈节目里看到的,某位女养生专家的祖传秘方,一周吃一个用这种做法制成的猪肚汤,连吃三到七周,不管是哪种类型的脾胃问题都能治愈。   施施曾经试过这个药膳偏方,还真的治好了小时候不吃早餐引发的胃酸胃痛的老毛病。   烤成的茯苓千层饼切成小块码盘,外脆里糯的山药丸子也出了锅,肚丝汤装进保温的瓦罐,消食去腻的陈皮荷叶茶倒进铜壶;施施出门叫来一个膳房使徒跟她去后园送餐。   阿螳本来伸向食盒的手缩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施施看到他的神情,张张口却无法解释出来:她不希望阿螳再出现在吴王的视野当中,以免姬夫差和手下侍卫认出他就是那天在镜湖里刺杀他的黑衣人!   她更不想阿螳借这种机会接近吴王殿下,再次执行他的暗杀任务;这两个关心她的男人她都想守护,不管是谁遭遇不测……那都是她无法想象的痛苦。   这一天吴王殿下回来的特别晚,施施坐在书房门外和守门的寺人大眼瞪小眼,等到饭菜都凉透了,也不见姬夫差来书房上工。   窗外夜色渐渐沉重了,施施的乏劲儿又上来了,跪坐在那里快要会周公的时候,宫女阿玉匆匆找来。   “阿施,你怎么躲在这里?主君回寝宫了,你快去内房服侍主君和英良娣!”   施施的困意一下子消去多半:姬夫差今天不来书房阅简了么?直接回卧室滚床单去了?   不容她多想,阿玉拉着她急急忙忙来到后面的吴王寝宫,媚儿正端着一个托盘往里走,看见施施和阿玉过来,把托盘递给施施。   “施姬,主君刚才回来的时候还问起你来着,正好你把这壶米浆送进去,等在内帐外面,若是主上和贵人口渴了,立刻倒两杯送到床边服侍他们用下。”   “噢。”施施愣愣地接过托盘,被阿玉催着走向姬夫差的卧室,媚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帘,让施施快些进房。   里面有些动静,是男女很原始的声息,施施一边走一边脸上飞快地涨红了:虽然前世也看过一些高h的网文,可是观摩这种真人秀的场面真的是……不太好意思地……   这个房间施施并不陌生,数月之前她曾有幸在这里和夫差做过热身运动——她咬了夫差一口,夫差打了她一个耳光……   施施把托盘轻轻放在木几上,在靠近房门口的地方跪坐下来;木床的床幔垂着,挡住了里面发生的香艳场景,但是夏天的床幔极为薄透,要是施施想窥探帐内春光的话,也是看得很清楚的。   “嗯……快一点……”   “妖精……翻个身……”   儿童不宜的种种台词不可阻挡地灌进施施的耳朵,令她面红耳赤之余,心底泛起极度的委屈……   ‘这样闷热的桑拿天,咱在火气腾腾地厨房里给你做补脾养身的美味,你倒好……连书房也不进,下了班直奔床上和别的女人做这等勾当……’   床上又是一阵攻击床板的动静,施施冷笑一声抬起头来:为什么不看?现成的三级片,搁在前世看还得花钱买电影票呢!   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木大床上,有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赤祼身影,吴王覆在英宝儿的身上,用一种奇特的频率动作着。   英姬的一只雪足勾动了一侧的帐幔,使得纱幔的一边露出缝隙来;从施施跪坐的这个角度,正好看清他们身体连接的那个部分……   姬夫差的侧脸似乎看不出什么表情,除了额角汗滴闪着微光,呼吸比平时粗重了一些。   英宝儿是清姬夫人的陪嫁女,施施见过她一面,这妇人平素的气质比清夫人还淡泊,是被婉容和施施私下里划归为冰山美人那一类的。   但是此时,英姬笑得那么不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淫…荡,随着吴王的剧烈动作,她如仙如死地呻吟着,容长的脸蛋泛起发烧一样的潮红。   施施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看到这种激情画面,她没有兴奋,反倒是想呕吐,头痛欲裂……   不知何时,床上的战斗结束了,施施用力掐自己的额角和虎口的合谷穴,抵抗着右太阳穴开裂一样的刺痛……她没有听到吴王让她倒杯浆来的命令。   又过了一会,一对穿着便靴的脚出现在施施面前:姬夫差已经系好了睡袍,发泄过雄性荷尔蒙的面容神采奕奕。   “丫头,你的脸色怎地如此苍白,可是犯了头风?”   姬夫差此时像昨天、前天、大前天那样对着她微笑着,温和得像是她的认识许多年的好朋友。   吴王伸出右手想摸她的头,施施突然恐慌地向后退坐了几步,即便他现在衣带紧束、言行如常,她脑里想到的依然是刚才那种污秽的画面:他的身体和另一个女人,用那种方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如此地龌龊不堪……他是有意让自己看到这一幕?   “走开!”施施眼角泌下一行泪,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好脏……”   59 偷香入怀   吴王伸出右手想摸她的头,施施躲开他的手,恐慌地向后退坐了几步,即便他现在衣带紧束,她脑里想到的依然是刚才那幅污秽的画面:他的身体和另一个女人,用那种方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如此地龌龊不堪……   “走开!”施施眼角泌下一行滚烫的泪,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你们好脏……”   姬夫差面上一冷,伸指捏住施施的下巴,“你说甚么?给本王再说一遍!”   施施透过迷朦的泪水模糊看到吴王的冷峻面孔,是完全陌生而令人厌恨的……   她甩甩头想挣开他的手,几滴眼泪却溅到姬夫差的手背上,夫差感受到泪水的热度,心头蓦地一动,“你为何流泪?”   “头痛,头好痛……”房间里原本就弥漫着施施不喜欢的浓烈熏香,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此时又添了一种类似于栗子花开的腥腻气味……施施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姬夫差皱起眉头: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被离魂术伤到,也不至于弱到这种地步……明天得让疾医给她好好瞧瞧。   “来人——”   守在门口的阿玉和媚儿疾步进门,夫差退后一步,“媚儿,你把施姬扶回她自己的房里,照看她吃下药丸,睡着了再离开。”   “喏,奴婢遵命。”   阿玉和媚儿扶着干呕不止的施施出了内房,不明所以的英娣在床上坐着,依旧全身赤洛不着一缕。   她觉得吴王刚才并未完全尽兴,便酝酿了一下媚态,在床上娇声叫道,“主君……来嘛!”   夫差正为施施的态度而心烦不堪,听到英宝儿这声肉麻的叫唤,回过头去吼了一嗓子,“贱人,快滚——”   英娣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抓起架上的衣衫套在身上,三两下系好衣裙,默声向吴王行了一个礼就出去了。   她带来的侍女正在门廊外等着,刚才看到大宫女媚儿扶着脸色腊黄、一脸泪痕的施姬离开,这会儿又看到自家主子面色不善地出来,宫女们便不敢大声出气,上前扶着英娣就急慌慌地离开吴王殿下的寝房。   大宫女阿玉派了个寺人送这几个女人到长乐宫门口,英娣恨恨地回头望了一眼:施姬那个妖精是故意装病破坏她的好事!   原本以为这种装病求得主君爱怜的伎俩只有清姬夫人才惯用,没想到区区一个宫女身份的越地贡女施夷光也懂得装可怜谋求主上的关注。   ‘不行,本娣回到莲月宫一定得给清夫人烧把火,只要那个妒妇肯出手……施姬这个妖蛾子也蹦跶不几天了……哼哼,就算吴王殿下不悦,看在伍相国的面上,他也不能对莲月宫的夫人们怎样。’   英宝儿打定主意,决意不再回味刚才床第间的销魂滋味,一心一意地考虑明天早上怎样说才会激起清姬对施夷光的恨意。   施施在园子里的花丛边上,吐光了胃里残留的液体,还是不停地干呕;媚儿拉她回到厢房,帮她找到车巫给的止痛药丸,施施就着桌上的一碗凉水吞下一粒花生米大的药丸子,药刚咽下,作呕的欲望就减轻了。   媚儿扶她躺到床上,到门后取了一条帕子在铜盆里浸湿,站在床边帮施施抹了把脸,之后叠成方块放在施施的额头上,“这样可舒服些了?”   “嗯,谢谢媚儿姐姐!湖心园那位伯伯给的药确实顶用,每次头痛的时候,吃上一丸不消一刻钟就能舒解……姐姐你坐下,我心里空得慌……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媚儿含笑坐在床边,低头望着施施巴掌大的小脸:她倒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全无心机的小姑娘,可是这种纯朴性情、这种绝美样貌,又无强大母族依靠的女子能在后宫里安然活下去么?   “你小小年岁的,毛病还真不少呐,不过是让你进房服侍两位主子用浆么,怎地就突然犯了头风?”   “那房里的熏香味儿太浓……熏得我好难过……”施施默了一瞬问媚儿,“媚儿姐姐,你会在这宫里一直待到老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   媚儿收起笑容,她在吴王身边服侍了六年,殿下既然没有将她收房,便是打算等她满二十岁时,给她指户好人家吧!   “我们做奴婢的,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将来的归宿如何?”媚儿涩然道。   施施咬咬嘴唇,“姐姐,呃,如果你将来的夫君,我是说……如果,他对你不忠,还和别的女人亲热,你还会喜欢他么?”   媚儿是平民之女,自十岁起就被选进吴王宫做浣衣房的婢女,十三岁那年被太夫人看中,派到吴王殿下身边贴身服侍他,如今已有六年。   久经世故的她,此时听施施这一问,哪能猜不出殿下和施姬之间的那点故事?   施姬这丫头是目堵心上人和别的女子欢好,醋意大发了吧!   这种心态,别说在后宫是要不得的,就算是嫁到平常人家,也不能明着反对夫君和妾姬们的情事,不然会以‘善妒’为由而被夫家休弃……   媚儿正容道,“以我为婢的身份,除非是主君将来把我指给少年侍卫、前宫饔徒那等低下身份的男子,还有可能做人家正妻;若是入得士家,只会是妾室的身份,哪里有吃醋拈酸的资格?!”   施施勾勾嘴角:以前听语文老师讲过,中国历史上思想言论最自由、情感表达方式最奔放的两个时期就是春秋和民国。   在这两个时期,孔子他老人家那一套禁锢自由、奴化人性的洗脑高论要么还没扩散开,要么是被海归的热血青年们打倒在地了。   没想到媚儿身为春秋时期的‘自由思想’女性,脑门子里关的还是男尊女卑那一套。   媚儿看施施闭目沉思的模样似是要入睡了,便帮她盖好丝被,吹熄木案上的火烛。   她刚要起身离开又忍不住回头,“阿施,主君他待你……真的不比别人,姐姐我服侍主上六年多,还从没看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就说这屋里的陈设布置,主君亲自来指挥着……咳,你睡吧。”   听到房门轻轻闭拢的声音,施施在黑暗中睁大眼:林施施,这一回你总算该清醒了吧?下午在书房门口等得心慌慌的时候,还幻想着自己以后每天都这样做个贤慧的小女人,做好营美可口的美味等他下班回来。   咱还计划着把自己掌握的历史知识,一点一点地透露给他,和他一起小心提防着勾践和范蠡在背后偷咬一口,和他共同对抗所谓的宿命……   咳,这样一个当着咱的面和别的女人苟合的男人,有什么好珍惜的?以后什么也不想了,就当他是自己的米饭班主,好好做自己的活儿,熬到二十岁出宫!   施施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房间北面的后窗子突然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穿窗而入,悄无轻息地站在施施地窗边凝视着她……   姬夫差待施施等人走后,一个人在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来去前面的书房看当天送来的公文呈报。   走到房门口时看到木台上的两个朱木食盒,便问守门的寺人,“这是……施姬送来的夜宵?”   阿狸急忙从一边跑过来,“主上,施女饔午后便做好点心在这里等您,一直跪到天黑,阿玉宫女来叫她才离开书房呐!”   姬夫差打开一只食盒的盖子,看到切成方形的芝麻酥饼和金黄色的炸丸子,虽然不是刚做出来时的齐整模样,但是这些食物依旧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阿狸见主君想要伸手去拿酥饼,立刻抢过去拿银针扎了几下,先摸起一块放到自己嘴里,“主君稍等片刻……唔,好吃……”   吴王瞪他一眼,随后捏了一个丸子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施姬在书房前等他一下午,之后进寝宫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欢爱……然后就气到头痛作呕……   这丫头的心眼真是针鼻一般大!又不许本王碰她,还不想让本王亲近别的女子,难道要本王收心养性修仙成道么?   想起施姬眼泪汪汪的样子,夫差没有心思再吃点心,他转身回到后园,先在施施的后窗下站了一会,听到施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熟了,便摘了一片竹叶运力将里面的窗栓拨开,推开窗子一跃而入。   守在吴王附近的几名暗卫身形一晃,不知道该不该跟着殿下进房,夜华缓缓显了身形,他无奈地盯着夫差跃进的那扇窗:若是施姬当真是越王派来的细作,那么吴王殿下已经是一步一步、无法救药地入彀了……   夫差伸指点中施施的睡穴,怕她醒过来看到自己会吓到惊叫;脱下靴子,吴王把施施往里面挪了一点,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嗯,这床上有艾草味儿,比本王寝宫的沉香好闻多了……’夫差把施施的头放在自己的臂湾里,‘嫌本王脏么?偏要亲你一口……’   ‘丫头,本王方才洗沐过了……闻闻,还有竹叶的味儿呢!除了你,不会吻别人的……’   姬夫差在施施嘴巴上啄了好几口,才满足抱紧她打了个呵欠,不消一刻也睡熟了。   夜华靠近窗子伸头往里看了看,发现吴王殿下居然偷偷躺到人家小姑娘的床上了?   他总归是不放心,招手让两名影卫跳进房里隐下身形,以防这施夷光对吴王殿下使什么花招。   不过看自己家主上这般没出息的模样,要是那施姬当真有不利于他的想法,不知道能成功多少次了!   60 筹备生辰贺礼   天色刚刚破晓,吴王就依例从沉睡中醒来,他恍惚地盯了一瞬臂湾中那个睡着像猫咪一般慵懒的小丫头,才明白自己是在施姬的房间里睡了一夜。   他小心地托起施施的小脑袋,抽出被压得发麻的右臂,缓缓坐起身来,借着窗棂子里透进的微弱晨光,看清楚书架后面藏着的两名影卫。   姬夫差冲他俩摆摆手,两个轮流休眠的影卫打开后窗,如两缕轻烟一般消失在房后;吴王也抚平自己的身形留在床榻上的痕迹,给施施解开睡穴,和两名影卫一样穿窗而出。   施施做了一个非常旖旎的美梦:她梦见自己被一个非常亲切可信的男人拥在怀里,那人非常宠溺地拍着她入睡,身上还散发着熟悉的竹叶清香……   这个幸福的怀抱似是她觊觎已久的……在男人火热手掌的爱抚下,施施全身就像过电一样颤栗,带着幸福的渴望、她想抬起头吻一吻他的嘴角,突然看清楚拥她的入怀的男人面容,他,竟然是吴王殿下!   这一惊吓,施施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想到刚才的荒唐梦境,施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口窝里怦怦地跳得特别快。   看看房角的沙漏,已经快到中午时分,用早膳的钟点已经过去,没人来打搅她拥枕高眠,看来是把她当做病号对待了,默许她今天早上不必服侍吴王殿下用膳,正好经过方才的那个‘春’梦,施施这个时候也不想面对姬夫差。   拉开窗幔,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射进来,点点银斑样尘屑在光线中翻舞不定。   施施推开窗子,清新的花草气息顿时涌进房间,门廊下有几株美人蕉开得分外娇艳,红的、黄的大朵大朵的正当青春。   再远一些的青石走道两边是成片的夏兰,吴王似乎最喜欢兰芝气息,湖心园也是,长乐宫的后园也是,到处充溢着兰花的清雅芬芳。   昨天吃的东西本来就少,晚上还吐得一塌糊涂,这会儿睡得足了,肚子就叽叽咕咕地提意见了。   施施端着铜盆到园角的泉眼处打了清水,在厢房的净室里洗漱一番,仿着阿玉她们的样子梳了个双螺髻;自打从湖心园回来,她发现自己脸上的黄褐斑被洗得一干二净,就知道姬夫差已经发现她用草汁做的伪装术,现在就没必要再‘化妆打扮’了。   走出厢房的门,施施发现长乐宫的寺人们都在忙进忙出的,有的寺人在擦拭本来就锃光瓦亮的木案橱架,有的在洒扫花草围绕的青石小径。   几个梳着丫角的小宫女像花蝴蝶一样穿插在宫墙假山边的蔷薇、牡丹丛里,修剪着长乱了的花枝。   施施转了两圈,觉得异常乏味:修剪花枝的小宫女们本来都像小雀儿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知心话儿,一见施施走近马上警觉地闭上嘴;寺人们则一个个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和施施寒喧两句的意思。   还是膳房是咱的天下啊,施施没见到大宫女阿玉和媚儿,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溜达去西面的膳园。   膳园的门开在隐蔽的西侧,需要穿过一段水榭长廊,施施走在游廊下小心避着正午的日光,走到荷亭的地方,她一意识地站住脚:亭子石桌的下面是……   不等施施走近,躺在石桌下乘凉的‘兔子’一跃而起,它闻到了熟悉的亲切气味,一个冲式扑上来跳进施施的怀里!   “兔子?”施施喜出望外,“别跳了,我抱不动你……肥兔子……吃什么啦长这么肥……你怎么个儿跑到这里来啦?你家小主人呢?”   “哼,什么眼神?!”   姬友从凉亭的柱子后面转出来,板着小脸冷哼一声,但是看到施施的一刹那,他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显露出掩饰不住的开心。   施施眨眨眼笑起来,好久没见这个别扭的小正太,还挺想他呢,“小世子,大中午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没有寺人和近侍跟着你?”   “呶,在那边。”姬友一抬下巴指指游廊的拐角处。   施施拖着胖胖的‘兔子’坐到石桌边上,“来给你父王请安的?”   姬友的小脸一僵,脸上出现扭捏的神情,“不是,父王在前宫朝议还未回来,本世子……我是专门到膳房寻你的,膳园总管说你一般会在午后来膳园上工,所以本世子在此地候着。”   “找我?”施施一呆,随即开心地笑了,“想我了对不?”   姬友迅速红了脸,“你这妇人,说话如此没遮拦,怪不得入得长乐宫数月之久还是区区一名侍人,你——”   看到小世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施施好笑之极,“干嘛?你这位小老夫子,专门来长乐宫找我,就是要教训我这番大道理?嗯?”   施施看到姬友一个大娃娃偏要装成少年老成的模样就觉得可乐,一伸手就拧了一把姬友的脸颊。   吴世子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是神使鬼差地让施施拧了个正着,于是圆圆的小脸蛋更红了,“咳、咳。”姬友清了清嗓子。   “是这样的,明天是本世子的十岁生辰……君夫人听说你厨艺高超,便想让近寺来请示海总管,借你明天去后宫膳房为本世子的午宴做几道膳食。”   “本世子听说你现在兼任父王的书房侍女,所以亲自前来长乐宫请求父王借用你的厨艺一日,在此之前,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若不愿,亦不必去后宫看君夫人的脸色。”   “明天是你的十岁生辰?”这样算来,姬夫差那个混球十六岁就当爹了?!   施施抛开刚才的念头,“给你庆生嘛,我当然愿意!你喜欢哪种口味?爱吃哪些菜式?”   “也不必太麻烦啦,本世子从不挑食……你上次做的那种甜点就很好。”姬友想起施施在桑园时用海草做的那种透明的甜食,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施施呵呵笑,小孩子果然都爱吃甜的;姬友贵为大国世子,想必也不稀罕什么贵重的礼物;再说自己也出不了宫,要买做几样稀罕物儿做生日礼物也不成;那么,就做个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的香甜美味——生日蛋糕!   和施施交待完事儿,姬友理理衣袖,端着他十岁‘高龄’的贵族子弟架式,叫上对施施依依不舍的‘兔子’离开凉亭。   施施对着一人一狗的背影挥挥手,一路小跑着走进膳园,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鲜奶蛋糕的做法:今天下午就得做出一只试试活儿。   膳房里面的饔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午膳,阿螳正坐在一个大盆边上洗菜瓜,看到施施进来,眼中一亮、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施施和众人打了个招呼,捏起一只烤鸡翅坐在阿螳身边看他洗菜,阿螳好似比从前瘦了,曾经是圆乎乎的一张俊秀的小脸现在变得棱角分明,下巴处还有星星点点的胡茬。   胡茬?施施怔住:阿螳不是寺人么,怎么还会长胡子?难道是因为他净身时的年龄偏大了就会这样?   但是他说话的嗓音也不像海总管阿狸他们那样尖细……施施突然想起阿螳的细作身份,也许,他是冒名顶替的阿螳,真正的寺人阿螳已经不存在于人世了……   “小螳子,”施施压低声音,“记得每天早晚各刮一次胡子,我明天带一包茉莉脂粉给你。”   阿螳面色一僵,而后脸皮飞快地红了。   看到上饔们带着各自做好的菜式排队去前宫大殿了,施施丢掉吃剩的鸡骨头,站起身去房里找她做蛋糕的食材。   在她记忆当中,快餐店的老师傅也做过几次奶油蛋糕,有一次没买到淡奶油,老师傅就用牛奶、白糖、蛋清和一些低筋面粉做了自制奶油。   回忆着老师傅做过的步骤,施施打了三个鸡蛋,分开蛋清和蛋黄,只用蛋清;拿一把竹筷子当搅拌器用,用来打发蛋清。   这活儿得找有劲的人做才行,正好有一个小使徒在窗外探头探脑地看施施在干嘛,施施就把小学徒叫进来让他打蛋清。   蛋清得顺着一个方向转着圈地打发,那小学徒难得有机会跟大名鼎鼎的施女饔学活儿,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干得那叫一个带劲!   施施看看碗里的蛋清基本上成半固体状了,就让学徒停下来,加进去两勺牛奶继续搅。   面粉得用细筛子筛过,加上蜂蜜,倒进牛奶蛋清中一起搅拌成糊状;这些糊糊得用小火慢慢加热成粘稠状才行,施施又倒进去一些桃子汁着色,待糊糊熬好了,就倒进一个陶碗里放凉,陶碗再放在刚打来的井水里拔着。   比起自制奶油来,做蛋糕面饼就容易多了,鸡蛋打到碗里,继续让学徒打蛋清,蛋黄、面粉、蜂蜜和在一起用力搅匀,等到蛋清打发了分三次搅在一起,搁到小鼎里烤熟就成了。   等着蛋糕烤熟的功夫,施施摘了一片芭蕉叶卷成筒,准备当成挤奶油花卷的工具。   没有发酵粉和蓬松剂,这只小蛋糕的松软度当然没法和后世的蛋糕相媲美,但是闻闻那香喷喷的味儿却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凝固的奶油糊儿因为有桃汁的缘故,呈淡淡的粉色,施施舀一勺奶油放进芭蕉叶卷成的挤花工具,挤出一朵粗糙的玫瑰花。   旁边围观的使徒和饔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赞美之声,施施又做出几朵小玫瑰,这一次是越来越像样了!   玫瑰花的周围再加几片切成叶子状的弥猴桃……看到这只简化版的生日蛋糕,施施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有限的食材,原始的工具,咱也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料理,老师傅说得不错,我林施施果然是烹饪界的天才!等会儿姬夫差看到咱做的蛋糕,一定会面露惊艳、垂涎三尺……   61 浓情蜜意   施施做好蛋糕,让阿螳到凌人的库房里要了几块冰放在食盒的上下两层里;前世见的成品蛋糕都放在冰箱里存着,这个时代还没那高档设备,只能用这个季节里无比珍贵的冰块来保鲜了。   回到长乐宫之后,时间还早些,吴王殿下或是在前宫,或是出宫巡行打猎去了,总之还没回家。   不管是什么时代,还是做男人好啊!都说女人眼界低、见识少,任谁像是囚犯一样被圈在狭小的后院里,天天看四方形的天空会心胸豁达、性情明朗?   ‘不过,这种不用考公务员、聘职称的古代米虫日子咱是蛮喜欢地。’   施施把食盒放到吴王殿下的书房外间,交给阿狸看着,一个人走到门廊前面的石桌边坐下发呆。   就这样每天晚上和那男人在书房里读读诗文歌赋,或者吃着新鲜的水果在水榭游廊里散散步,或者在石径花园里给绿油油的花草浇浇水,再数一数新长出来的粉嫩花苞儿,是前世多少女人渴望的豪门少奶奶生活呐。   施施在石桌边发了一阵呆,困意袭来,就伏在桌边沉沉地睡去。   天气刚刚笼黑的时候,姬夫差带着近侍回宫了,走到堂门口的时候,看到施姬伏在石桌上睡得正香,身后的一株丹桂落下的金黄花瓣缀了她一身却不自知。   吴王刚想伸手去抱施施,被海总管抢先一步上前把施施叫醒。   是夜,姬夫差在书案后翻看呈文,施施像台机器一样,把他批示的呈文卷紧用皮绳系好,装进红木箱子,这样的动作重复再重复……   施施从下午看到吴王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地不自在,忽而想起在湖心园兰坑的水池边看到的美男出浴图,于是脸红心跳、讪讪不已;忽而想起昨晚他和英娣纠缠在一起的香艳画面,心里又满满地很不是滋味。   但是姬夫差神态如常,好似根本不记得施姬昨晚说过忤逆他的言词,施施给他的玉杯里添果浆的时候,他还和颜悦色地说了声‘有劳了’……   奇哉怪哉。   快过戌时(将近晚上9点)的时候,吴王像往常一样,让施施从西墙的那列书架上拿卷书读给他听。   他收起案上的竹简、开口指使施施去拿书的时候,两条修长的俊眉还有意地挑了一挑,眼睛里亮晶晶地含着笑意。   ‘这神情也太不庄重……’施施捂着胸口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其实在心里冲他翻了无数个白眼,‘好歹您也是一国之主,又不是指着脸蛋赚钱的小倌儿,干嘛对咱忽而明骚、忽而暗贱地,一点正经男人的觉悟都没有……’   不知咋地,她又想起昨晚那个古怪的‘春梦’,莫名其妙地脸就涨红起来,不回头也觉得姬夫差的视线就盯在她背上,像是正午的阳光一样,热辣辣地把人家背上的痱子都赶出一层来。   施施找到一卷《山海经》,握在手里定定神,默念了一段好友花花常常背诵的戒淫断欲经:   ‘爱为网、为胶、为泉、为藕根、能为众生障、为盖、为胶、为守卫、为覆、为闭、为塞、为闇冥、为狗肠、为乱草、为絮。从此世至他世,从他世至此世,住来流驰,无不转时……’   咱要找的MR.Right(真命天子),不应该是这种把女人当衣服一天换一件的种马男。   咱喜欢的是那种说话温文尔雅、可靠又有安全感的邻家大哥哥类型,(叶山那样的……)咱让他向东他不敢向西,咱叫他坐着他绝对不蹲着,除了咱,绝对不会正眼看女人的专一型好男人!   施施抱着竹简走到书案边,还没开口读书,吴王放下手里的水杯,一双凤眼睨着施施,口气里颇有三分撒娇的意味,“本王肚子饿了……这位上饔姑娘,今天为本王准备了什么样的美味?”   “呃,糟了!”施施这才想起来放在外堂里的小蛋糕,下午来的时候在食盒上下层各放了几块冰,现在一定都化成水了,天气这么热,奶油温度一高就会走形……   想到这里,她赶紧跑出书房把食盒端进来,寺人阿狸也笑咪咪地端着食具跟进房里。   还好,一揭开食盒的盖子,缕缕寒气扑面而来,上层陶盘里的冰居然才化了一半。   阿狸伸过头来献宝,“一个时辰前,咱往里放了一回冰……施内饔,下面搁的是冰果子吗?”   “狸大哥放冰的时候,就忍着好奇,没看看下面是什么点心呐?”施施打趣着阿狸掀开木盒的隔层,吴王和阿狸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看清是个白白的面饼样的东西,上面有几朵不太精致的面花儿,两人多少都有点失望。   阿狸拿他的宝贝银针上上下下扎了许多下,连粉色奶油做成的花儿和猕猴桃做成的叶片都没放过,最后才放心地用银刀切下一小块搁在自己面前的盘里,小小地尝了一口。   一尝之下他两眼放光,也顾不得给吴王殿下布膳,一个人蹲到木案边上魂不守舍地吃起来。   施施完整地切好一块带着花朵和果制叶片的蛋糕装进白玉盘,两手递给吴王。   姬夫差拿起筷子抹了一点奶油放到嘴里,施施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表情,吴王抿起嘴巴,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不太满意这种味道的样子。   欸?下午制奶油的时候,咱尝过味道的,不是一般的‘可以’呀!   施施一下子对自己的高超厨艺不自信起来,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一块奶油放进嘴里:浓浓的奶香,淡淡的蜜香……因为蛋糕的原料全都是天然食材,又多加了新鲜的桃子汁着色,真真切切当得起‘色、香、味’俱佳,比后世的奶油蛋糕更胜一筹才对!   “很好吃啊,殿下,您不喜欢这种点心的奶香味?”施施不解地问夫差。   吴王靠近施施诡异地一笑,忽地低下头在施施蹭过奶油的食指上吮...了一口,之后神态自若地舐...着自己的嘴角,声音很是媚惑,“这样才好吃。”   施施一下子傻掉,她抬头望望姬夫差毫不掩饰的热辣眼神,这厮的喉结微微一动,嘴角勾起一丝戏谑……   做蛋糕的时候又没加上火的料,这男人吃了一口蛋糕咋就荡漾了捏?   施施再看一眼自己被调戏了的手指,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迅速站起身连退三步!   吴王从书案后起身,盯着施施慌乱的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缓步贴近施施,像是一只狮子锁定了它的猎物,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正在享受美味的阿狸发觉书房里的情势不对,正要捧着盘子往外闪,眼角瞅着那块没怎么动的蛋糕……他悄悄挪过去,顺了一大块香喷喷的蛋糕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脚底抹油溜了,临出书房的时候,这位忠心的侍人没忘了给把妹的主子关紧了书房的门……   “丫头,躲甚么?”   施施的后背已经靠到东面的隔壁,退无可退,姬夫差的两只手扶在她左右两边的墙壁,把她圈在自己的包围之中。   “今晚一起安置好么?本王嘱咐了后宫女官,不曾安排其她女子燕侍。”   吴王火热的气息扑到施施脸上,施施的心扑腾腾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努力把脸扭向一边,不肯对上姬夫差的视线,“奴婢是名饔人……没有义务……燕侍……殿下请自重。”   “你若点头,从明天起你就不是这种身份了,做本王的如夫人可好?本王保证时常召见,不会冷落于你。”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施施晕乎乎的大脑一下子降了温,她转回头正对上吴王的眸子,“殿下,奴婢生就卑贱的命,宁可做糟糠之妻,不愿做富贵人家的小老婆!”   “殿下后宫里的莺莺燕燕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胖的瘦的、娇的媚的,什么样的绝色没有?何苦非要戏弄咱这么个乡下丫头?是觉得奴婢不那么容易上手,才——”   词薄的话还没说完,施施‘唔’的一声,嘴上多了一个软软热热的物事,姬夫差的脸欺了下来,在施施的嘴唇上吸吮噬咬,力度大得让施施忍不住闷声叫痛。   这虽然不是吴王第一次亲吻施施,可是的确是施施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他的爱抚,施施两世为人,第一次知道和另一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惊慌、恼羞、兴奋、激动……然后是天地颠倒的窒息无力……   吴王感觉到施施的身子渐渐变软,似乎有要滑倒在地的趋势,便停下对那两片小小粉嫩唇瓣的蹂躏,眯着眼细细观察施施的反应。   施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到终于缓过神来,她瞪大眼睛气愤地盯着姬夫差,视线移向他露在衣领外的脖颈——我咬——   姬夫差早就意识到她的企图,低声闷笑着揽住施施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砰砰跳的心口上,“坏丫头,不能咬颈子,被臣下们看到会取笑的……不若回寝房,我解了衣衫任你咬如何?”   “你——”施施推开姬夫差,恨得咬牙切齿,若是论厚颜无耻,再怎么流气的女子也比不得男人。   这副娇态落在吴王眼里更是心痒难熬,“施姬,你心里也是有本王的,对么?”   自做多情!   这句话正要脱口而出,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海奴有一事禀报主上。”   海总管适时地解救了身陷困境的施施,施施趁吴王一怔之际,推开他的手臂就去打开书房的门。   62 宴中百味   施施背靠在书桌的墙壁上,实在是退无可退,姬夫差步步紧迫,终于成功地把施施圈在他的两臂之中,强迫施施抬起头来对着他固执的目光:   欲擒故纵的女子他见多了,但是像施姬这样不知所谓地对他忽冷忽热、态度暧昧不明的女子却是头一个;这两个月的光景,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等着这小丫头承他的情明他的意,这丫头却像是游戏在鱼钩附近的泥鳅一样,狡滑得让他无可奈何……   今天,他不想再等了。   也许就像夜华建议的那样,应该直接将这丫头推倒吃干抹净!任何事物到手之后便不会再心生向往……一个男人每日的喜怒哀乐都被女人牵着走了,岂不是危险之极?!   施施凝视着吴王纯黑的一双眼眸,这双瞳仁中的光芒比浩瀚的大海还要深邃,那里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吸引着她,让她无意间竟然深陷其中……   两人的目光过电似地胶着在一起,在姬夫差独特的气息和手臂的包围之中,施施屏住了呼吸,她不敢逃离或着根本就不想逃离,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吴王眸中那个目光迷离的自己……   吴王抬起右手,指尖触动施施如玉的脸颊上,先是轻轻地滑动,然后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   一低头,就准确地捕捉到他日思夜想的小小红唇……就是这种淡淡的甜香……多想要……每每想起她的气息他就不可抑制地心生悸动,何况伊人就样眼波如水、娇态可掬地近在眼前……   吴王的身体靠贴过来,高度与体型都是她难以抵挡的,施施如中魔咒,一动不动地瞪大眼直到夫差的唇落了下来!   从额头、鼻尖到封印了她的呼吸……他的唇比梦中记忆的还要柔软,有独特的男子气息,炽热却不令人反感……酥麻的感觉从后背烈火燎原似的窜到脑门和和发稍……   吴王的双唇凌乱地吮着她的唇而后用力噬咬了一口,施施吃痛忍不住张嘴叫出声,他的舌尖立刻就闯了进来,与她的舌头纠缠到一处,两人的呼吸都因这销魂的接触而停止了一瞬,而后更密实地交织起来……   这虽然不是吴王第一次亲吻施施,可是的确是施施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他的爱抚,施施两世为人,第一次知道和另一个人的气息这样亲密地纠缠在一起是怎样的奇妙滋味!   惊慌、恼羞、兴奋、激动、窒息、融化、空虚……天地间的一切都变成混沌沌的一片,所有的意识只剩下唇齿之间那种惊人动魄的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吴王才放开施施的红唇,但是圈在她腰间的手臂似乎更紧了,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丫头,你心里也是有本王的……对么?”   这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沙哑,“你心悦我,为何总是不愿做本王的女人?丫头,若是再不开口,本王就当你依了……”   施施脑海里有刹那间的空白:咱不是真正的施夷光啊,怎么鬼使神差地还是和吴王抱到了一起,还亲得这么投入……不管对他还是对自己而言,这般亲密都是太危险的事……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随着呼吸的自由,施施缺氧的大脑渐渐恢复了几分理智,她摸摸自己的脸热得都快烧起来,恼羞相交之下,双手用尽全力推开吴王!   吴王眼神一黯:都这样了……自本王十四岁时初次有女子燕侍,中了那女子掺在燕支中的剧毒……此后便没亲吻过任何女子……   本王为了施姬都能解开这十几年的心结,她为何还不能接受本王的爱意?今天本王就不当这累死人的君子,用强要了这丫头又怎地?!   他手指一握,掌心就运起了三分内力,伸指就想点上施施的麻穴!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海奴有一事禀报主上。”   海总管适时地解救了身陷困境的施施,施施趁吴王一怔之际,推开他的手臂就去跑过去打开书房的门。   “禀报主上,后宫膳园的总管方才来找老奴,说是君夫人听说施内饔厨节高超,想借调施内饔一日,去后宫膳房筹备世子明天的生辰宴!”   “海奴不敢擅自做主,便让邱总管在宫门口等着,老奴前来请奏主上,若是主上恩准此事,施内饔得今晚便去后膳园定下明日午膳所用的食材,以便疱人们一早置办齐全。”   吴王深吸一口气压下炽热的内火,施施刚才迷茫苦恼的神情让他心生不舍,打算今天就放过她,另选一个合宜的机会再名正言顺地收了她。   下午他听侍人来报,小世子下午到宫中找过施姬,想来便是为了此事;姬友向来对后宫各位夫人甚为疏离,包括他嫡亲的姨母吴君夫人,没想到这生性冷漠的孩子和施姬倒是对了眼缘。   “明天是友儿的生辰?本王疏忽了……施姬你可愿去后宫膳园一展厨艺?”   施施小心地看一眼姬夫差,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男人在精...虫上脑的时候被人打断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她得认真应付,“奴婢全凭殿下做主。”   吴王摆摆手,“你随邱总管去后宫吧,记得午宴结束之后就马上回来,别到处乱逛。”   施施喜上眉梢,“诺,奴婢记住了。”   海总管引着施施去见后宫膳房的邱总管。   吴王打开窗幔望着施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嘴角弯起轻快的笑意:方才拥她入怀的时候,貌似这丫头并不是很抗拒……   他伸指摸摸自己的嘴唇,来日方长,本王要征服她的心,再仔仔细细尝透那等美妙滋味……   和后园的几位上饔们一起商定第二天午宴的菜式,天时已近子时(夜里十二点),施施被邱总管安置在膳园的厢房里睡了一会,天不亮就被小宫女叫了起来。   施施一边穿着外衣一边连打了几个呵欠:是要准备午宴啊,有必要这么早就上工么?   她昨晚和上饔们拍板要做四道正菜、一道面食和一道甜点,这四道正菜一道是八宝鸭,一道佛跳墙、另外两道是炖鹿筋和狮子头,面点是三鲜馄饨,米食是红豆酥。   奶油蛋糕单为姬友自己做一个双层的;要是蛋糕也和其它菜一样,做够吴王和大小夫人以及六位上大夫的量,那得弄个几层的大号蛋糕啊,这样的暑天,做好了也没地方冷藏啊。   施施洗把脸来到膳房,使徒们已经开始忙起来了,煮好的米浆、五豆饭和盐菜摆在东面的耳房里,几位上饔正在用早膳,看见施施过来,招呼着请她一起吃。   吃过早饭,施施指使几位小学徒把昨晚捶煮好的鹿筋拿过来,她趴在上面仔细嗅了嗅,确定鹿筋特有的膻味已经除得差不多了,便让他们把鹿筋放进鸡骨头煮成的高汤里面用大火煮开转成小火慢慢地煨。   鹿筋这种高档食材施施前世是没见过的,但是她小的时候,外公每逢过年总要买些牛蹄筋自己亲手做;他就是用这种法子把牛蹄筋煮得软烂入味,汤汁鲜美,施施想来鹿筋本质上和牛筋是一样的,用同样的程序处理应该是没问题的。   ‘佛跳墙’是道慢工出细活的炖菜,施施只记得从菜谱上看过这道菜的做法,食材以海鲜为主,什么刺参、鲍鱼、鱼肚、干贝啥的,再加上羊肘子、猪蹄子、竹笋、香菇等等山珍,外加葱姜等等。   炖菜最好用陶瓮,除了刺参之外,其他的海味和羊肘猪蹄一起放进陶瓮里加上骨头汤一起炖,从早上八九点钟开始煮,到下午两点出锅,有五六个小时的时间,正好符合菜谱要求的时间。   反正是好东西可着劲儿往里凑,反正吴王宫内膳房的水产品很充足,施施想的东西总管们一早都给弄到了。   ‘八宝鸭’这道菜也得一早就下把准备:要用整只的肥鸭来做,把泡发的香菇、切成小丁的鸡脯肉、莲子,咸蛋黄一起塞进鸭肚子里。   鸭肚子用粗线缝好之后,整只放到七成热的油锅里炸透再放进锅里小火炖烂;上桌前再把鸭子肚子上的麻线拆下,码在盘子中间整出形来,汤汁大火收成浓卤子浇在鸭身上。   ‘红烧狮子头’是施施老家的传统菜,鲁菜里面广受好评的一道家常菜,有时在喜宴上每只盘子里盛上四只狮子头,那道菜的名字就改叫‘四喜丸子’。   做‘红烧狮子头’的主料有五花肉、马蹄、花菇、青菜心、姜片、花生油、盐、糖、生粉、鸡汤、酱油等等。   这时候还弄不到花生油和白糖这两样东东,就只能用荤油和甘蔗汁熬成的糖浆代替了。   施施叫来一个小学徒,交待他把五花肉剁成肉泥,马蹄、香菇切成细末,加入盐、生粉混在一起打成胶状,再捏成几十个大肉丸子。   青菜心用开水烫熟捞出一备用,生姜切片就好了;另找一人烧锅下油,油热到八分时候下进大肉丸子,炸至外金黄内熟捞起待用;剩下的调味、熬汁、勾芡等工序就等午宴开始的时候再做了。   按邱总管提供的就餐人数,‘煨鹿筋’得做一大锅,‘佛跳墙’满满一瓮,‘八宝鸭’得炸十六只;‘红烧狮子头’得做三十多个,这两道菜的详细程序交待给帮工的饔人之后,施施自己动手准备和面。   三鲜馄饨一般都用韭菜、鸡蛋和虾仁做馅,施施看到膳房里有一盆乳白色的小虾米,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闻一闻气味很鲜,就用它代替虾仁吧。   用温水、盐和麦粉和好面团,让使徒用力揉着,施施开始调馅儿,夏天吃韭菜易生胃热,虾和鸡蛋又都是上火补气的,所以煮馄饨的汤水里面得加点凉性的竹笋和蕨菜平衡一下。   韭菜只加一点点,切成细末;鸡蛋打散煎好以后也切成末,虾米用开水稍微烫,嫩嫩的正好做馅;现在裹馄饨还太早,馅切好了放在铜盆里,等到午时正式开伙的时候,再加盐粉调匀。   红豆酥的主要功夫也是在和面上,油面和水面各和一团,然后各自擀薄了压在一起不停地交叠,叠得层次越多,吃起来口感就越松脆。   这道甜点是可以提前做好备着的,红豆沙裹进均匀分好的油面穄子里,压得扁扁地,再用银刀在它们四下里切几个小口,这样烤好之后红豆酥就呈花朵状,红红的豆沙馅儿就从切开的缝隙里露出来一点点,红的心儿黄的酥皮,分外诱人。   63 禁食松子?   以上几道菜式交待完毕,膳园的饔人们一个个心服口服,按着施施说的流程认真地去处理各种食材,再没人认为施内饔是借‘潜规则’上位,才当上了吴王殿下的专属大厨。   邱总管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施施的背影,藏在口袋里的一只手,出了又进,始终狠不下心来把袋子里的东西倒进某道汤菜里面。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施施大大地松了口气,用系在脖子上的丝巾擦擦额角上的汗滴,开始动手给姬友做一个色香味俱佳的生日蛋糕!   昨晚的那只试验品没有得到姬夫差的掌声,施施归罪于它的卖相不好看:色调单一,且做工粗糙,今天有了足够的经验,得把奶油的颜色种类扩充一些、挤花的工序精致一些。   至于上面的图案么,咱也不知道王族有什么规矩讲究啥的,就弄成花花草草的模样,咱也不去费事弄龙啊凤啊老虎狮子啥的,省得不明不白地惹出事事儿。   这时候居然有成熟的石榴?太好了!石榴汁可以做成粉红色的奶油,小黄瓜的汁液颜色虽然浅,但是只用皮不用瓤儿,也能榨出墨绿的汁来。黄色的蜜瓜、紫色的山葡萄……   当施施拿着她的芭蕉叶挤花器,把白色的奶油铺满整个金黄的蛋糕,然后又用不同颜色的奶油在上面做了一个富贵牡丹的立体图案,整个内膳房安静了。   “冰块呢?再拿几碗冰来给我!”施施连叫了两遍,膳房的男男女女们才反应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施施把冰碗放进食盒的上下两层,花朵一般的蛋糕装成中间那层……   这么香,这么好看,唉唉,谁舍得吃呀!很多人都咬着手指这么想着。   邱总管伸手接过木盒,“施内饔,这个放到前堂里吧,灶间里太热。”   施施回头笑笑,“总管大叔,您交待个徒儿看着这盒子,过半个时辰就再放几只冰碗进去,那蛋糕上面的花朵啊一受热就会化成泥浆样呢。”   这一声甜甜的‘总管叔叔’,让邱总管的右手又伸回口袋里,他提着木盒转过身来才叹了口气:姑娘,自求多福吧!   午时两刻,所有的饭菜都装进食盒,被邱总管带领的使徒们分批送到君夫人的鸣凤宫;施施嘘了口气,拉下头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滴,却被头巾上的油烟味熏得恶心欲呕,觉得自己活像膳房里那些被油污糊了一身的酱菜坛子。   古代的各类荤素食材,种植饲养的时候没用农药化肥激素瘦肉精,加工成食料的时候也没加苯甲酸钠、山梨酸钾(防腐剂)、5——呈味核苷酸二钠(新型味精),原汁原味的可谓是营养又美味啊,可是这厨房里既没有换气扇也没有抽油烟机,满屋子里烟熏火燎的滋味也是忒地道了......   ‘哼,要不是想让姬夫差和姬友这对活宝父子happy一下,咱犯得上大热天地蹲在火炉边上又是熬又是煮地嘛。’   想想那一大一小相似地两张脸,每次吃到美味时小心翼翼地咀嚼回味、凤眼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嘴角下的梨涡儿若隐若现的可爱模样……施施不自觉地微笑一下,感觉大膳房里似乎也没有多么闷热了。   她问后宫膳房的小宫女要了一套干净的衣裙和一把澡豆,躲在净房里上上下下洗了个通透,这才觉得可以痛快地喘口气了;记起昨晚夫差交待她做完事就早些回长乐宫,施施拿长簪子绾起半干的长发,和门口的小宫女道了个别,连午膳也没吃就顺着长廊匆匆往前宫走去。   前宫与后宫相接的第一道宫门北面种着两株茂盛的酴醾树,枝头盛开着一簇簇李子花一样的白色花朵;午后的风阵阵吹过,守在宫门口的两名侍卫冒着汗滴的脑门上、鼻头上都沾上点点白色的酴醾花瓣。   施施冲两人做了个鬼脸,刚穿过宫门,身后的走道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施施好奇地转回身,只见几十个王宫侍卫正向她这边跑来,其中一个伸出手指着施施大声叫道,“她在那边!”   没等施施眨两下眼皮,伍封带领的这队侍卫就冲到她面前,伍统领上上下下打量着施施,然后一声冷笑,“乔装成三等宫女的模样,想逃走么?来人,把施姬拿下!”   施施打了个哆嗦,知道是祸事上身了,但是不知道是惹了哪门子倒霉事,姓伍的好似和她上辈子有仇似的,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想把她劈成两片,现在莫名其妙地又来捉拿她。   施施后退一步,用力甩开一名侍卫捉向她左肩的大手,“慢!我是奉主上之命来后宫为小世子的生辰宴置备膳食,你凭什么捉我?”   伍封鹰眼一眯,冷森森地盯着施施,“早就觉得你这越女行为可疑,放着好好的后宫妃妾不做,偏到到膳房做个粗使的饔人,原来是想在餐食之中加害主上和世子!”   脑门嗡地一响,施施突然明白君夫人为什么让姬友出面请她来后宫做菜,原来人家早就挖好坑等她去跳啦!前世也看过不少勾心斗角的宫庭小说,怎么警觉性变得这么低了。   施施一个箭步扑到伍封面前,“主君和小世子现在情况如何?他们是中的什么毒?可有性命之忧?!”   这紧张的模样倒不像装的......伍封奇怪地看她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改口道,“有什么话你到主上面前交待去,主上和上大夫们都在鸣凤宫的正殿里。”   这么说夫差没什么事儿?施施刚喜了半截又揪心起来:出事的一定就是小世子了......君夫人没有亲生儿子,姬友是她的堂妹所出,也就等于是她坐稳君夫人之位的筹码,她不可能拿姬友的性命去冒险......难道这件事是卫夫人或者清夫人的阴谋?   若是姬友真的中毒而亡,卫氏和清氏两支的公子就有可能成为储君,再把姬友之死嫁祸于自己,真不失为一箭双雕的毒计啊!   施施越想越是心惊,不用侍卫们再催,领先一步就向鸣凤宫跑去;她踏进鸣凤宫大殿的时候,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形,就被伍封在后面推了一把,猛然跌跪在冰凉的水磨石上,膝盖骨痛得像裂开了一般。   抬头看到坐在正中的姬夫差和君夫人宋季子,施施咬牙行了个标准的叩拜礼,“奴婢拜见主君、夫人!”   上面并没有开口让她起身,施施就只得保持着低头跪地的难堪姿势。   “施姬你老实交待,掺在甜点当中的松子粉从何而来?”见吴王盯着施姬沉吟不语,君夫人便开口审问施施。   施施愣住了,“松子粉?”她闷声回忆了今天做的每一道菜式和面点,没记得用到松子啊。   “主君和世子体贵,馔食中不得掺入半点松子,这是前宫后宫饔人皆知的事情,你却在那道饰了红花绿叶的甜食当中加了大量松子粉,以致于世子食后当场哮喘发作,若不是疾医救治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幸好主君不喜甜食......施姬,你小小年岁,心肠怎地狠毒至厮!”   您老人家直接说吴王父子都有哮喘的毛病,对松子过敏就是了!说什么体贵,弄得咱晕乎乎地。   施施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人在她做的蛋糕上撒了一层松子粉,以致于小世子身体产生过敏反应,犯了哮喘的旧病。   “奴婢回君夫人的话,奴婢当真不知道主上和世子禁食松子。”   施施还没说完,君夫人就把眼神投到跪在一边的膳房总管邱贵身上,邱贵抹了把冷汗,“小的是没把这事儿告诉施饔人,因为膳房里就没置备过松子这样食材。”   “是的。”施施接口道,“奴婢也没在膳房里看到过松子粉,所置办的每道菜食里面也没加过这种食料;从后宫膳房到鸣凤宫,可以经手这些饭菜的饔人宫女何其之多,为何就断定是奴婢有意加害世子呢?”   还有一个理由施施没说出口,松子的味道非常独特,就算姬友从来没吃过松子,照料他饮食的乳母河女官难道也尝不出蛋糕里有松子的味道?   施施想到这里摇摇头,姬友的生母是宋国庶女公子,生下姬友之后便血崩而逝,小世子便由君夫人宋季子抚养,但是真正悉心照料姬友至今的,却是姬夫差为儿子挑选的乳母河女官,河女官不会有意让姬友吃下有损他健康的食物。   “你?!”君夫人一时气结,把求助的视线投助于坐在左手边的伍子胥身上,出奇的是,伍子胥大人眼观鼻鼻观心,正在慢吞吞地喝着饭后消食的梅子浆,这一次居然没开口帮着君夫人为难施姬。   而卫夫人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施施亲手做的红豆酥,也没有替君夫人帮腔的意思,坐在卫夫人下首的清姬却难得地开了口,“后宫膳房的饔人和大小使徒都在吴王宫做事多年的姑苏乡人,其九族的名册都记录在宫案,断不敢做此连坐九族的大逆之事。”   她言下之意,除了施施,别人没有做案动机。   大殿之中一时间冷静下来,伯嚭、伍子胥、公孙义等人肃容望向吴王殿下,姬夫差却抬眼盯着施施,施施心头一惊,那是一种完全冷漠没有笑容的眼神直刺她的眼睛:他还是怀疑她了!   她屏息凝望了许久,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昨晚他眼底的温存溺爱让她以为自己在这个异世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现在的状况让她明白,两两相拥的温柔缱眷,唇齿相就的热情如火都抵不过清姬这淡淡地一句挑拨,他何曾相信过她、真情实意地喜欢过她?   在姬夫差心底,这吴王宫里最重要的女人还是清夫人吧,且不论他看中的是清姬本身还是清姬身后的伍相国。   想到自己一大早蹲在火炉边,辛辛苦苦地为他和他的莺莺燕燕和儿子们做营养的美味,却换来这种被冤枉被载赃的下场......   视线从姬夫差冷漠的面容上移开,转到君夫人精心修饰的面容上,看清她眼中的嘲讽轻视,施施突然觉得这些日子用来支撑自己的东西正在迅速流失,她无力地歪坐在冷硬的地面上,阵阵心灰意冷。   施施暗骂自己犯贱,居然妄想自己被吴王这种阅尽世间美色、赏遍万紫千红的王族子弟真心实意地爱恋着......活该被人耍弄!   ‘大不了一死!不管是回到二零一二还是再穿越到另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再差也比现在的境地要强!’施施索性闭上嘴,不再为自己辩解。   施施倔强的神情和目光中深深的失望落在吴王眼中,吴王的眸子一黯,正要开口,君夫人先他一步喝道:   “施姬谋害世子证据确凿,加上施姬业已伏罪,来人呐——把施姬拖出去乱杖击毙!”   64 石牢之夜   君夫人今天的装束格外端庄,大红的笼纱长裙逶迤在身后,长发梳成牡丹髻,上面插着六只明晃晃的凤头簪子,胸前垂着象征着诸侯夫人的六层半圆形玉磺,整个人就像挂满了金饰玉器的人形架子。   人淡如菊的清姬夫人依旧是清雅素妆,只是方才针对施施的那一句言词,显示出她的内里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与世无争;施施的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清姬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卫夫人还是那副看好戏的神态,不时地挟起一筷她认为美味的菜式放到公子姑蔑面前的盘子里,催着胖胖的姬姑蔑再吃一口。   伍子胥等六位上大夫神态各异,太宰伯嚭受过范蠡的诸多好外,这会子对着吴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帮施姬说上几句开脱的好话,但是看过君夫人的神色之后他识相地闭上了嘴,伍子胥慢吞吞地喝着蜜浆,其间对外甥女清姬递了一回眼色,似乎是提醒她不要多嘴。   施姬这名越女他素不喜,但是她若能扳倒宋季子,清姬便有升做君夫人的机会,世子姬友若是就此……那么清姬宫里所出的公子地便有可能扶做世子……所以,伍相国难得地沉默了。   施施环顾完大殿里的众生相,瞪大眼望着明堂正中一言不发的吴王姬夫差,脸上的神情从期盼到难以置信再到极度失望,变幻的神色落在君夫人眼中却是楚楚可怜的求助之意。   这个妖女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向主君施展媚术!君夫人宋季子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施姬谋害世子证据确凿,加上施姬业已伏罪!来人呐——把施姬拖出去乱杖击毙!”   话声一落,大殿之中立时变得鸦雀无声:虽然君夫人有权处置违反宫规法度的后宫侍人,但是主君本尊就在大殿,君夫人这种率先发号施令的举动就甚为不宜,侍卫们面面相觑,犹疑地等着吴王殿下决断。   施施在宋季子下令之后就干脆地晕过去了,累了大半天又困又乏,又摊上这么大一倒霉事儿,潜意识地让自己晕菜了。   君夫人见侍卫们不听从她的号令,气得两眼喷火,正要再喝一声,被身后跪坐着的堂妹宋娣暗里扯了一下衣角,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越矩了,于是脸色铁青地闭上嘴,转脸望向吴王。   姬夫差微皱了下眉头,今天一早暗卫统领夜华向他禀报,上次他在湖心园莲田遇刺一事已查出线索,目标锁定在前宫膳房的小使徒阿螳身上;他已令两名暗卫严密监视阿螳,向吴王请示现在应是否将其拿下严加审问。   ‘前宫膳房的阿螳?’夫差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就是施姬从后宫带过来的那名小寺人!   夫差心中一凛,施姬和那名小寺人一向亲厚,若是阿螳是越王或是其他对手派来的刺客,那么施姬……这些日子与施姬日夜相处,他几乎忘记了她原本就是越王君臣派进吴宫的细作!   太宰伯嚭大夫小心地望了一眼吴王的神情,适时地进言,“主君、夫人,以臣之见,不如把此女关押起来,严加审讯一番,看看她是否在宫中还有同党……主上以为当否?”   吴王点点头,转向伍子胥,“相父意下如何?”   伍子胥难得地和伯嚭意见一致,也认为现在就处死施姬为时过早,于是姬夫差一声令下,宫女一盆凉水把施施泼醒过来,伍封带着数名披甲侍卫把她押送到前宫西北角的地下石牢,那里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王族中人,以施施目前的宫女身份,这种待遇显然是高规格的。   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金碧辉煌的吴王宫里还有这么阴森诡异的地方。   施施被侍卫用麻绳缚了手,绳子另一头扯在一名侍卫手中,满头满脸的水滴,跌跌撞撞地走出鸣凤宫,一路上遇到的后宫女人无不指指点点、兴灾乐祸。   走到前宫西北角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门前,一行人才停下来,伍封向守门的侍卫转述了王令,把施施交接给守卫石牢的侍卫。   卫兵躬腰送走伍封等人,转身推着施施走进牢门,进门便是一面画着凶恶怪兽的照壁,照壁后面便是一条窄小的、向下的通道,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接着是一条约一米多宽的小胡同。   胡同的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石房,拐角处燃着火把,照得粗大的铁栏杆乌黑油亮,守卫打开其中一间牢房,侍卫把施施推进去,迅速关上牢门。   “咣当”一声,铁门在施施身后关闭,铁链和铜锁在门外哗啦啦一阵作响,之后便是全然的清静。   这间石牢似乎很久没有关过犯人,铁门一动,空气里便涌起阵阵霉腐味和铁锈味儿,呛得施施连声咳嗽。   ‘额滴心肝脾肺肾哪……老天爷给咱个痛快吧!不带这样折腾人滴!’刚才鸣凤宫的宫女泼到她头上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是那惊险的一幕给施施脆弱的小心脏不小的刺激,到现在心房还涨痛不已,她也顾不上检查地上有没有可疑的小生物,等押送她的侍卫一离开就滑坐在黑漆漆的地面上,用力揉着呼吸不畅的胸口。   阴凉的地面瞬间让施施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回想凤鸣宫君夫人的激烈言行,小世子食物中毒一事,就算不是君夫人一手策划的,也是她和清姬联手所为!姬夫差难道看不出来吗?不,宋季子的举动也可以解释为关心则乱,因为担忧儿子的安危而乱了方寸……夫差和宋季子是那么多年的夫妻,当然是更相信她啊。   前宫膳房的婉容总管在施施到长乐宫做书房侍卫的前一晚,曾经掏心掏肺地对她说过:一个长相出众的女人要在王宫里安然地生存下去并不容易,后宫妇人的外表永远光鲜亮丽,内心却有无法与外人道的寂寞的空虚。   宫中只有身份地位的高低,没有相互尊重和珍惜,没有平常人家的亲情友情以及爱情;姬夫差那混球根本没有真心爱上她,自己昨天晚上居然还心动了……   ‘呸呸呸,还想这些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怎样从这个阴暗的石牢里逃出去,这辈子再不见夫差那个讨厌的男人!’   被侍卫押送来的这一路上碰到好几位后宫妃姬,旋波和阿螳一定知道她现在被关起来了,也许他们已经在想法子救她了。   施施打起精神,站起身观察这间石牢的构造,房间又低又矮,靠过道的一面是铁栅栏,西墙靠近屋顶的一个有个小小的透气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其它的地方包括地面都是厚重的青石构成的,就算她想学基督山伯爵挖个地道啥的逃跑都不可能。   小窗子外的一点亮光也渐渐消失的时候,牢门外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黑衣牢卫出现在铁栏外,把一个陶碗从栏杆隙间推了进来,随后快步离开。   多半天滴水未进了,施施正觉得饥渴难忍,这会儿闻到豆粥的香气,扑过去一手端起那只陶碗,另一只手拿起碗边的勺子舀了一勺饭就往嘴里送。   豆粥吃到嘴里居然极有咬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奇怪声音,施施向铁栏杆的地方靠了靠,借着过道上火把的光亮向碗里一看:豆粥上面似乎漂着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还未咽下去的那口粥顿时狂喷出去!   清汤上面居然漂着好几只‘小强’!施施用力呕了几声,可是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   放下那只碗,施施无力地靠到石墙上,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头顶处传来细微的响声,好像是小动物的哼哼声,施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透气的小窗子上出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是姬友的那只松狸犬!   施施兴奋地站起来踮着脚,“兔子……是兔子,快跳下来!”   可惜‘兔子’这些日子长得太快,根本挤不进这个小小的透气窗,急得吱吱正叫,施施怕外面的守卫听见动静,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式。   ‘兔子’的头缩了回去,半晌没了动静,施施正等得心焦的时候,一个小布包被推了进来,施施伸手接住,然后是‘兔子’的脑袋出现在洞口。   布包里面居然是几只红彤彤的苹果!这是又能充饥又能解渴的水果啊,施施喜出望外,向‘兔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兔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哼唧了两声,毛绒绒的小脸消失在洞口处。   看样子姬友已经醒过来了,除了他,谁还会想到让小狗送水果来给她?   施施又是心酸又是安慰,小世子还是相信她的,比他那个花心老爹强多了。   吃掉一个大苹果,肚子里舒服多了,施施安心地靠在石墙上睡去。   第二天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既没人提审她,也没有她想像中的黑衣侠客来搭救她,直到第三天晚上。   铜门上的铁链哗啦一声响起,一个纤细的黑影闪了进来,施施揣着仅剩的一个苹果飞快地站起身,“旋波,是你吗?”   65 妇人心   铜门上的铁链哗哗响动之后,一个纤细的黑衣人走进石牢,施施惊喜地站起身,“旋波,是你么?”   来人还未做答,又一个黑衣女人走进石牢关上铜门,还嫌恶地拿手煽着鼻下的空气,施施这才借着栏杆外的火把看清这两个女人的面目,她们俩——是郑旦和素娥!   “你们两个……不是来救我——”   施施发觉两人面色诡异时,素娥已运掌如飞,砍在施施脖颈一侧,施施应声倒在地上。   此时姬夫差正坐在长乐宫的外书房里,心神不宁地翻看案上的几卷竹简,眼前盯着的虽然是田部史手书的奏文,但是他脑海中晃来晃去的却是施姬那双灵动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下午在鸣凤宫大殿之中,这对美丽的眸子居然用失望和气懑的神情望着他!   甜点中掺有松子粉的事情,他已查出是谁的阴谋,施夷光是被冤枉的,单凭这件事,她不应该被关进石牢……   可是,施姬借口需要帮厨,把刺客阿螳带进长乐宫,长时间潜伏在他的宫院里伺机作案,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个叫阿螳的小寺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水性超人,今天一早在押送他的路上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竟然跳下石桥从宫河中逃走!   也许,此人伪装性太强,施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膳房总管的眼里,阿螳也只是个手脚勤快的老实孩子,无人觉察出阿螳身怀高明的武功。   施姬这个倔强的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的示爱,难道是因为铁了心地要听从勾践和范蠡驱使,为她的母国卖命?!   哼,就让这个丫头在石牢里吃几天苦罢,好好尝尝没有男人庇护的滋味,这一次兴许会想明白道理变得乖巧些,在这个吴王宫里,不,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姬夫差才是她的依靠,是她应该死心榻地依赖的男人!   吴王正在计量着,暗卫统领夜华在门外禀报一声之后快步而入,“主上,布在石牢之外的暗卫来报,有两名后宫女子进入石牢探望施姬,手中持有伍将军的通行令,牢卫已放她们进入……桐卫看出她俩貌似芳华园的郑娣夫人和侍女。”   “郑姬?她何时和伍封有了瓜葛……走,我们去趟石牢,看看这个女人搞什么鬼。”   脸上传来一阵撕裂式的痛楚,施施呻吟着醒转过来,发觉自己正靠坐在石墙上,下意识地伸手摸摸痛极了的右脸颊,温热的鲜血沾了一手!   素娥在一边戒备地盯着施施,为防她大声呼叫和反抗,随时准备把施施再打晕过去。   郑旦则蹲坐在施施对面,手上持着尖利的银发簪,一脸痛快的笑意被火把的光亮映成狰狞的表情。   施施哑声道,“为什么?我与你们无仇无冤,还是同为贡女的乡人,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为什么?”郑旦冷笑一声,“怪你生了张狐媚子的脸!怪你不分日夜地缠着吴王殿下,成了后宫女人的眼中盯!”   疯了,她们都疯了……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居然一个个泯灭了人性……   施施哀叹着向身后摸着,看看能否有运气摸到可以自卫的物事,一边瞥了一眼铁栏外面,郑旦发觉她求救的意图后咯咯一笑,“你以为外面的卫兵会进来救你?!蠢女人,君夫人和清右媵都想置你于死地……不然我哪有机会进牢来‘探望’你?我若是你,便自己撞死在墙上图个痛快!”   “愚蠢的是你!”施施终于摸到一个小石块攥在手里。   郑旦眼神一厉,“你这个贱女人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乱语?”   “你甘愿做宋季子和清姬的爪牙,不蠢是什么!我受伤的事,万一吴王殿下追究下来,你就是她们的替罪羊,还有旋波,她现在一定不知道你们俩做的勾当,若是知道此事,你们两个的下场一定比我还惨!”   “你胡说!”郑旦声音尖利起来,“外面的侍卫都是伍统领事先布置好的心腹,清夫人保证过了,根本不会有人提起我今晚来过这里!旋波那个贱妇今晚吃的汤饭里有安睡散,她现在睡得正香呢,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素娥看看外面,不安地提醒郑旦,“夫人,我们快走吧,万一……”   “我要在这个贱妇脸上再划一道,让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看主君还会不会被她媚惑,到时候谁见了她的脸都会作呕,谁还会管她是怎么受的伤,谁会在乎她的死活?!”   郑旦握紧了长簪再次向施施脸上划去,施施猛然向旁边一躲,同时甩出手中的石块,正打在郑旦的一只眼上,郑旦大声叫痛,素娥扑过去按住施施。   素娥的功夫虽然比不过旋波,但是对付施施还是轻而易举,施施被素娥打中后颈的大椎穴,全身酸软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郑旦恶狠狠地举着簪子向她扑过来——   “住手!”   铁栏外传来一声怒吼,郑旦吃了惊吓,持着长簪的右手一抖,收式不及居然扎在施施的咽喉处,只听‘扑’地一声,施施闷哼的同时,咽喉处鲜血迸溅,郑旦和素娥也惊呆了!   夫差踢开石牢的铜门,一脚踹在郑旦胸前,郑旦被踢飞到墙上,闷呼一声昏死过去。   “夷光?你怎么样?夷光!”   吴王扑到施施面前,拿自己的帕子按住她颈子上的伤口,紧张得声调都变得嘶哑了。   施施努力睁开眼,看清面前的姬夫差,“殿下……我没有、伤害过……小世子,你相信……”   她这一开口,咽喉的血流得更快了,和泉眼似的汩汩而下,夫差急得红了眼,“我知道!你别再开口……乖,忍着些……夜华,快去找英疡医,叫他带上最好的伤药去长乐宫!”   夜华应声匆忙而去,吴王小心抱起满面血污的施施,交待身后的侍卫,“郑姬二人就关在这间牢房,都给本王看好了!今晚当值的牢卫就地格杀,还有,传伍封到长乐宫见本王!”   姬夫差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示他绝妙的轻功,抱着施施飞一般地回到长乐宫。   夫差把施施缓缓放平在外堂的竹榻上,右手仍是按在施施咽喉上的伤口处,阿玉等宫女端来净面的布巾和铜盆,心惊胆颤地看着吴王殿下亲手给施施抹去脸上的污血,露出右脸颊上长长的一道弧形伤口。   英疡医赶到之后,吴王才敢把右手松开,英疡医仔细观察施施的两处伤口,倾听施施的呼吸声之后,用止血的金创药给施施敷在伤口上,再拿汤药煮过的丝巾系在施施脖颈上。   伤口上敷了药粉之后,伤口的痛楚缓解了许多,施施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吴王,放心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伤得可否严重?”吴王盯着施施苍白的脸色和右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两处创口都很深,贵人后半夜可能会发热,这位小贵人本就体弱,不胜金石之力,得勤喂些清水米浆给她喝,补气血的药等她退热之后再服用……贵人痊愈之后,恐怕脸上会留下碍容的疤痕。”   英疡医得把这话说在前头,不然以后主君再怪他医术不精,把好好一个美人儿治成丑八怪就不好了。   这一点吴王倒是不很在意,宫中有的是去疤痕的良药,就算药膏不顶用,车巫师用蛊术也可为施姬换颜。   美人儿世上多的是,可是像施施这般天性纯良,做得一手好饭菜又博学多才的女子他此生只得这一个。   “还有,”英疡医顿了顿又说,“贵人颈上的这处伤幸好偏离大血管半分,不然神仙也难救她性命,但是伤口在冲脉,累及声带……”   “伤及声带?你是说她以后会失语?”   英疡医立刻跪下,“微臣尽力而为,一定……   夫差疲惫地摆摆手让他退下,再次把施施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右掌中,左手抚顺施施散落在榻下的三尺青丝;施施已经有两天多没有更衣沐浴了,衣衫上除了血腥味还有石牢里带出的霉味儿,可是素有洁癖的他居然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觉得施施就在他身边,心里很是踏实。   方才在石牢里看到她血流满面,咽喉溅血的那一刻,他从没有如此地恐慌过,好似眼前发生了天崩地陷一样的灾难:在他的王宫里,在以他为尊的这方天地里,居然不能给自己珍爱的女人安然守护!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是真心真意地爱恋她的,这个小女子变丑也罢,失语也好,他不能失去她,永远不能!   夜华送走老疡医回到明堂,看到夫差依旧穿着满是斑斑血迹的白袍子,就那样目光沉沉地望着躺在竹榻上奄奄一息的施姬,这副模样的吴王殿下,夜华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第一次见到施姬时,是她和小狗先后从冷宫的墙洞里神气活现地钻出来,看到他和桐卫守在墙外,马上就傻掉了,这小姑娘愣了一阵之后就装模做样地说自己看天气不错,就出门遛遛狗。   施姬知道自己逃跑计划失败,只得垂头丧气地钻回墙洞,钻进去的一刻还不忘皱起鼻头对他们做了个鬼脸;她那副精灵古怪的可爱模样令夜华每次夜巡到冷宫的墙外,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想像着那个仙子一样的小女孩突然就从墙洞那边钻出来冲他做个可爱的鬼脸。   后来他在主君书房里再次见到施姬,两个月不见,她出落得更美丽了,像一朵出水芙蓉;不仅人长得美,还会做很多美味的点心,在陪主君读书的时候,还会说出许多奇怪又令人深思的理论。   她总是用好奇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对待每个宫人,费心费力做出的点心有时会偷着分给值夜的老宫人和粗使的寺人,似乎在她的意识里就没有身份高低贵践之分。   天道不公啊,怎会让这般美好的女子承爱如此苦痛!   “主上,小伍将军到了,在门外求见。”夜华等了一会,不得不开口禀报。   夫差牙关紧了紧,最终呼出一口气,“现在本王还不想见他,让伍封在外面跪着,好好想想明早怎么对本王交待!”   夜华应声出了堂门,他与伍封自小在一起修文习武情同兄弟一般,但是伍封这一次做的事实在出格,居然让后宫妇人持他的令牌进入石牢重地行凶,不管他此举有何苦衷,玩忽职守的罪责是免不了的。   66 夫妻之‘情’   鸣凤宫里,君夫人宋季子手执碧玉盏,小口啜着酒人一早献上的新鳢,一手乌油油的黑发随意挽了个倭堕髻,衬着圆月一样丰腴的凝脂脸儿格外闲适。   近侍离娇正在一边禀告着刚刚打探来的消息,“夫人,离奴听得清清楚楚,芳华园的郑良娣夜入石牢,先是将那施姬毁了容,又将银簪扎进她的咽喉!”   宋季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施姬死了?”   “回夫人,那越女……还活着,主上昨晚得到石牢那边的消息之后,亲自将施女带回长乐宫,命英老疡医给她治伤!不过,听长乐宫的大宫女说,施姬就算侥幸捡回一条路,也是废人一个了,漂亮的脸蛋已经毁了,声带也受了重伤,既便不失语也不恢复不到之前的黄鹂之音。”   “哼,这样比死了还难受,活该!”君夫人冷然一笑,“莲月宫那边有什么消息?”   离娇压低了嗓声,“阿玉告诉奴婢:伍将军昨晚在长乐宫的门廊下跪了一夜,第二天主君才肯见他,小伍将军因玩忽职守,与后宫妇人私相授受,犯了宫中大忌,主君命他交出王宫统领的令牌回家反省!莲月宫的清右媵求见主君,兴许是想为她的表哥求情,可是主君不肯见她,还下令清夫人禁足在莲月宫半年!”   “呵、呵!”宋季子终于畅快地笑出来,这场风波的结局超出她意料之外的圆满,简直是一石二鸟!越国的这两个狐媚子中了清姬的离间计自相残杀,而清姬也没落得好处。   清姬仗着伍子胥父子在朝中的权势,向来不把她这个君夫人看在眼里,这下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来人,给本夫人更衣。”宋季子正要梳妆打扮一番,去长乐宫面见主君劝慰他一番,做足贤妻的本份,守门的寺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   “掌嘴,狗奴才,会不会说话哪你?!”离娇呵斥着刚进门的小寺人。   小寺人慌忙跪下,“夫人恕罪!长乐宫的海总管带着侍卫把秦女官抓走了!”   “你说什么?”   秦英自幼服侍宋季子,十五岁时随宋氏嫁到吴国来,名为君夫人的贴身侍女,其实情同姐妹,现任吴王后宫的女史官,君夫人谋划的任何事情都给交与她去操办。   “海总管说是秦女官与膳房总管邱贵合谋毒害世子,证据确凿,要把秦姑姑押送至刑房处于杖杀重刑……”   小寺人是秦女官的亲信,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宋季子也顾不得再整妆更衣,“我去见主君,你们两个去刑房传我的令,不许他们对阿英动手!”   施施昨夜一直高烧不退,吴王守着她不敢合眼,一早又到前殿上朝,午后才得以去内房探望施施,听说已经散热了,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疡医正在给她的伤口换药,因为伤在喉部,进食也不方便,每咽一口水和米浆,裹在颈子上的白巾又洇出新的血迹来。   夫差心底又开始隐隐做痛,不忍再看下去,坐在一边捏着施施细长的手指发呆。   “主上,君夫人在明堂求见。”   姬夫差哼了一声,心知她是为秦女官和邱总管的事而来。   施施艰难地转过脸看着他,拍拍夫差的手指示意他快去。   吴王叹了口气,俯首在施施的指尖上吻了一下,起身去前堂。   “小童拜见夫君。”宋季子特意如二人刚成婚的时候,称呼他为‘夫君’。   “夫人免礼。”   吴王不动声色地请宋季子坐在他对面的竹榻上。   君夫人也担心离娇她们挡不住刑房寺人执行王令,便单刀直入,“小童是为秦英的事情而来,秦英跟随小童身边多年,兢兢业业做事,这十年来与小童一般珍爱友儿,怎么可能会起意谋害世子?主上切勿听信奸人谗言,冤杀了无辜之人,寒了后宫老人们的心!”   姬夫差目光一冷,“冤杀无辜之人?”   他现在已没有耐心再和宋季子兜圈子,“邱贵已经招供了,秦英拿他的家人安危要胁他,让他在友儿生辰宴的膳食中加入松子粉,并且在那道甜点既将上桌之际,秦英找借口把友儿的乳母河氏叫走,友儿自两岁时食松子患过哮喘之后,便再未食过此物,自然尝不出那道甜点中有他忌食的松子粉。”   “秦英的心腹侍女莲儿的供词与邱贵一致!至于秦女官为什么要起谋害世子并嫁祸于施姬之心……夫人,”姬夫差讥笑地望着她,“你是想让本王召集上大夫们,公开审理此案?”   宋季子打个哆嗦,“不……”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夫人,友儿虽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也是你宋氏一族的血亲,你是他的嫡亲姨母,是他生母的长姐,为何如此容不下他们母子,一再生此蛇蝎之心?!”   姬夫差略略闭了闭眼,姬友苍白的面孔和施施血迹迹斑斑的形容在他脑中交替出现,令他气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不是世子姬友年岁尚小,需要一个强大的母族来做他将来立国的后盾,他早就将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除之而后快!   宋季子愣了半晌,“你知道……”   夫差不愿多看她一眼,“当年秦英奉你之命将刚产下友儿的阿兰扼杀……我便知道你是个全无人性的恶妇,若不是你的父兄于我尚有些用处,怎会容你这毒妇以君夫人的荣耀之身居在中宫?”   “宋兰儿死有余辜!她是个庶女,却比我生得美貌,父王宠她,给她穿的、用的和我这个嫡女公子一样!别的也就罢了,她居然连夫婿都跟我争,父王明明给她安排了另一桩婚事,她非要跟我陪嫁来吴国,她还先我而孕——”   吴王打断她,“宋季子,本王当年去宋国求娶的是兰儿,你父王允下这门亲事,却是让你们姐妹一同嫁与本王,以你之嫡女身份,兰儿不得不屈为如夫人。”   宋季子呆住了,“你当年去雎阳求娶的是宋兰儿?为什么,她明明是个庶女……”   “她外祖父是名满天下的炼剑名家。”姬夫差在宋季面前也算坦率,直言当年看中的是姬友母族的祖传炼剑秘术。   “哈,哈哈——”宋季子突然狂笑起来,“宋兰儿,原本你也是个可怜虫,他不是爱你的容貌,你一点都不值得我羡慕……哈,我居然白白地嫉恨你十几年!母亲说的对,王族公子哪一个会对女人有真情?他们只是利用,利用和玩弄!哈、哈……”   君夫人痴笑一阵子,也不向夫差告退,摇摇晃晃地离开长乐宫。   “本王没有真情么?”姬夫差皱眉想了想,宋季子、兰儿、清姬、卫氏,似乎都和自己有过琴瑟和鸣的旖旎时光,但是仔细想来,又回忆不起有多少深刻的挚恋,直到施姬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糊涂的小丫头,兴许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不是在长乐宫的大殿,而是在平江河的埠头边吧。   两个月之后,在名医和良药的精心护理下,施施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她已经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黯哑难听,自己都听着刺耳。   面容上除了右脸那条淡淡的伤痕之外,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数月之前她是圆润的,粉嫩的脸蛋,两只眼睛又黑又亮,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嘴儿红润得像水蜜...桃,现在的她瘦得像只有骨架和外皮的人偶。   没办法,伤在咽喉上,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米浆和牛奶之外不能进食其它食物,这时代又没有打点滴什么的输点能量和维生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天时渐入深秋,姬夫差兴许是怕她被风吹走了,怎么也不许她出门。一大早,施施喝了黑乎乎的汤药之后,歪坐在窗前的毡榻子上看古文版的山海经。   “华奴拜见世子。”窗外传来守门寺人的声音。   姬友来了?施施精神一振,站起来去给小世子开门。   姬友一看见施施的脸就皱起眉头,“你怎么瘦得和鬼似的!”   切,这孩子从来就不知道说句可人心的话!施施瞪他一眼,“小家伙,我闷死了,你把兔子给我养两天吧。”   “就知道你会说这个。”姬友转回头看看身后,后面毛绒绒的一团,正是松狮犬‘兔子’!   施施笑逐颜开,抱住扑到她脸上不停舔来舔去的‘兔子’,“谢谢你小友儿,对了,你有哮喘的宿疾,该离小狗什么的远一些才是,狗毛也会引发哮喘的!”   “本世子哪有这么娇气!”   “还说呢,吃点松子粉都会让你犯病,还不算娇气?”   姬友瞧瞧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那天根本没事,松子这东西的味道很冲,我哪里尝不出来?将计就计是了。”   “啊?”施施大吃一惊,“你知道蛋糕里被人下了料?”   姬友端着装模作样的小脸,不屑地白了一眼施施,“我要是和你一样蠢,早就去黄泉见我母亲了……君夫人的心腹秦女官你知道么,前些日子被父王处死了!君夫人和她密谋害我的时候,被秦英的侍女莲儿听到了,莲儿是我的人,当晚就将她们的阴谋告之本世子。”   施施摇摇头,“你明知道她们要害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父王?”   “哼!”姬友冷笑,“若不到这一步,父王会处死秦英,还我生母一个公道么?”   67 离宫   姬友与跟施施说着她受伤之后这段日子,后宫里发生的大小事事,正说到秦女官和郑良娣先后被吴王处死,有寺人在门外低声叫着世子,姬友怏怏地打住话,让近侍进来回话。   “禀世子,君夫人病情突然加重,河女官让小的来请世子速去鸣凤宫……”   “知道了!”姬友等寺人退出去,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我得去鸣凤宫奉药服侍那女人,不然会担个不孝的罪名。”   施施把手里的肉脯都丢给‘兔子’,“君夫人当真生病啦?”   小世子撇撇嘴,“她自打那天见了秦女官的尸首就昏厥过去,此后便卧病在床、茶饭不思,吃了许多汤药也不见效,反倒病情一日重似一日;我瞧她黄黄病病的脸色倒不像装的,兴许是觉得秦女官代她当了替罪羊,良心不安所致。”   对于指使郑旦主仆行凶,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宋季子,施施本来是厌恨至极的,但是现在听到宋季子病重难医,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报复般的快慰。   躺在床上养伤的这两个月,她也慢慢想明白了很多道理:爱情是自私的,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因为别的女人冷落她,深宫里的寂寞岁月会让女人的天性慢慢黑暗扭曲的。   施施抚抚姬友的小脑袋,“在长辈重病的时候去奉药问安是应当的,何况君夫人是你的养母、嫡亲的姨妈,她这次让人在蛋糕里加料,意在嫁祸于我,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你……快去吧,可别让人看出你的心不甘情不愿。”   姬友表情奇怪地盯施施一眼,“你这女人脑子有没有毛病?被她害成这样,居然还替这毒妇说话?”   他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差点忘了,我来就是想嘱咐你一声,不要离开长乐宫半步,小伍被解职,清夫人禁足,相国大人肯定把这些帐都记在你头上,父王有心护你,只是……吴王宫里也有相国大人布下的亲信。”   施施从窗子里看着姬友带着数名近侍匆匆离去,小狗‘兔子’紧随其后。   伍子胥……难道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定要在自己身上重演吗?她和伍子胥必须成为你死我活的仇人?   此后一连数天都没见到吴王,秋意渐浓,日落之后坐在房间里便感到阵阵寒意,施施披了件厚斗篷,缓步走向姬夫差的书房,打算去取几卷书简打发漫漫长夜。   书房门口守着的寺人看到施施走过来,正要开口为她禀报,施施玩心又起,摆摆手端起木几上盛着蜜浆的铜壶,打算悄悄进去给夫差一个惊喜。   还没进门,只听到里面传出老卜师的声音,“老臣查过日书,七日后为君夫人膑葬为好。”   “就按卜师选的日子,陪葬之物可丰厚些。”吴王的声音很是疲惫。   ‘宋季子死了?’施施大吃一惊。   “老臣还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卜师有话直说。”   “老臣认为伍相国今日在朝堂上所言甚是!臣前日得一凶卦,越女施夷光的确是不祥之人,主君若执意将她留在长乐宫,将会给主君以及夫人和公子们带来更多的灾难!”   “卜师多虑了,施姬一介弱女子......”   施施听到这里,端着铜盘默默折回身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厢房,一个人对着桌上的纱灯发呆,她此刻想的居然是——古人占卜的本领真是强大啊,居然卜上一卦就能知道施夷光是祸国妖女,预知到姬夫差将来的悲剧命运……咱能不能拜刚才那个白毛老头儿为师啊!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揽住施施,施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她越来越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从那晚在石牢姬夫差把一身血污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按住她的伤口,她就像刚睁开眼的小动物一样,本能地把他当成唯一可信赖的对象。   “听阿海说,你刚才到了书房门口,怎么没进去?”姬夫差手掌用力,把施施抱坐在他的膝盖上。   施施挣开他的手,坐到一边,借着缓缓跳动的灯影打量着夫差,他瘦得厉害,这段日子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打击,看来一国之主是属于全国子民的,包括他的爱情和私生活。   “放我走吧。”   施施很是讨厌自己嘶哑的声音。   “你说什么?!”夫差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本王对你不够好么?你觉得本王保护不了你?”   施施轻轻摇头,“殿下对我很好,好得——足以让您所有的妻妾和属下视我为敌。”   “殿下心里明白,我就像山野里的蒲公英一样,根本不适合生长在王宫的花园里,这里富丽堂皇、金堆玉砌,唯独没有自由的空气和明净的阳光。”   吴王缩回伸向施施的手握成拳头,“自由?阳光?你是一个弱女子,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像中原游侠儿一样四海为家?你靠什么谋生?没有强有力的势力保护你,信不信你一离开王宫就变成某位贵族男子的玩物,甚至会被人卖进女闾!”   施施大声反驳,“我有一手好厨艺,可以乔装改扮成男子,到酒楼当厨子!”   姬夫差苦笑,“你宁愿做一名整日与油烟腥臭为伍的厨子,也不愿做我的女人?”   他慢慢起身,向前一步蹲在施施面前,两手按着施施的肩头,强迫她的眼睛与自己对视,“施姬,你告诉我,这些日子的相处,你心里……还是没有本王?”   ‘就是因为心里有你,才不愿给你带来灾难……’施施喉间一哽,把脸上转向一边,“殿下是一国之主,不要逼迫奴婢做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心不甘情不愿?哈!”夫差猛然推开施施,“能让你心甘情愿的男人是谁?亲自送你来姑苏的范少伯,还是假你掩护潜在本王身边的刺客阿螳?”   施施惊呼出口,“你怎么知道阿螳是……?”   吴王满脸失望之色,“果然,你和逃走的那个小贼是一伙的!本王居然为了你与相国反目,甘心背上昏君的骂名……你、你走吧,远远离开王宫,本王不想再看到你!”   夫差拉开房门大步而去,施施追到门口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把想要解释的话语咽下去,他终于肯放她出宫,以后两人的生活再无交集,这对于她和他都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还需要解释什么?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酸这么涩呢?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施施问海总管要了一套三等寺人的麻布粗衣,把一头长发剪到齐肩,用抹额勒住,右脸上的伤疤也因满脸染上草汁更显得明显。   吴国男人向来不留长发,只有王族和大夫们因遵循周礼蓄着长发,平民男子的头发则最多留到耳下,施施这种打扮看上去还真像个瘦瘦弱弱的小少年。   她提着装有金银和换洗衣衫的包裹走到廊下,等着晨练回来的姬夫差,阿玉和媚儿陪她站在一边,眼圈都红红的。   夫差练完骑射回来,单薄的白色修身胡服被汗水浸透,他大步走到游廊下的时候,才看清拐角处那个小小的青色身影是施施。   先是愣了一下,眼底又蕴起一层怒气:该死,他是随口那么一说,这丫头还真的收拾包裹准备出宫了?!   “奴婢蒙主君恩赐,得以出宫为民,奴婢对殿下的大恩大德永志不忘!”施施恭敬地当众行了个大礼,吴王眼中喷火,这下子他不放她走都不行了?   夫差眼角瞥见施施提着的包裹,回头指使夜华,“看看她包里装的什么东西,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   夜华抽抽嘴角,伸手去拿施施的布包,施施匆忙抱在怀里,夜华扯了几扯,最后一用力揪了出来。   包里是施施在宫里这段日子积攒的赏钱,除了夫差赏给她的小金锭,就是其他后宫夫人赏她的碎银和几件小首饰,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以及一小包蜜制的果脯。   夜华翻了翻,没找出什么特别的物事,就准备把包裹还给施施,夫差一把抢了过来,把那些金银和首饰抄出来,“这些你不能带走,整天好吃懒做的,赏钱充公!”   话音一落,周围的夜华以及宫女寺人们都惊呆了,主上何时这等小器过,连一点碎银子也不给施姬留,她出宫之后如何过活?   施施欲哭无泪,扑过去抱住夫差托着金银的那只手,“殿下行行好,给奴婢留一点吧。”   “不行!”   吴王断然把手举高,“你若是想要这些金子,就留在宫里老老实实做事!休想再提出宫的事!”   看热闹的人都明白了,主上这么做,就是不想让施姬出宫哪,施姬那般好财的人,一定会舍不得曾经到手的那些金银珠宝,认命地留下来……   施施抹抹眼泪,对着曾经属于她的那小堆闪光的金属咽了咽口水,系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小包裹,“那……那些金银主上留着用吧,奴婢无财一身轻……殿下保重。”   不理会姬夫差铁青得极为难看的面孔,施施快步走出长廊,海总管看了一眼吴王殿下,看他不反对,便派了一名寺人送施姬出宫了。   施施走出长乐宫,悄悄松开攥紧的右手,掌中是一个白色近乎透明的玉佩,这是她刚才靠近姬夫差的时候从他腰上揪下来的,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钱,但是一国之君佩的玉,自然是价值不菲!   哼,姬夫差你个小气鬼,连咱那点私房钱都要扣下,咱拿了你的玉佩抵帐,也不算过份吧。   第二卷 隐于闹市   1 宫中替身   君夫人宋季子离世了,听阿玉说,她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偶感风寒之后便缠绵病榻,石疾医亲自为君夫人调补开药,却也没挽回她日渐消失的生机。   “夫人之疾在心,非药石所及。”石老医师是这么给吴王回报的。   姬夫差回想起他与宋季子十年夫妻岁月的点点滴滴,终于亲自到鸣凤宫探望君夫人。   宋季子已有数日不曾进食,瘦得早就脱了形,见到吴王殿下到床前探望她的一刻,眼中却闪耀出异样的神采:   “夫君……小童要死了……很快、就能见到……兰儿,我死了……你、你和友儿便会原谅我吗……”   夫差沉默了一瞬,“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呵、呵……我知道我不行了……一闭上眼,宋兰儿……秦英……她们就在眼前……叫我的名字……”   宋季子说着说着便昏睡过去,眼角泌出一行泪,夫差叹了口气帮她掖好被角,站起身才发现姬友就站在门口,小小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神情。   吴王走过去拍拍世子的肩膀,之后快步离开。   当天夜里宋季子咽了气,临走时的表情倒是甚为平静。   吴王和臣下们商议好君夫人宋季子的膑葬之事,伍相国重新提起将越女施夷光逐出吴王宫的事,老卜师也认为施姬乃不祥之人,不可让其留在宫中。   姬夫差一早在练武场舞着长剑挥汗如雨,脑海里却想着安置施姬的万全之策,没想到刚回到长乐宫,便看到施施削断长发,打扮成少年模样,向他辞别出宫!   施施不敢再看姬夫差的表情,深怕目光交织在一起之后又舍不得迈开腿,她低头向吴王行了个礼,背起小包裹从他身边绕过,快步离开长乐宫。   夫差没有阻止,却也没有回身目送施施离去,他站在原地愣怔了良久,众人只听“咚!”的一声,吓得阿玉等宫人深身剧抖,吴王殿下猛地一拳擂在身边的廊柱上,震得青藤上的碎叶簌簌落下。   “阿海?传令下去,越女施夷光封为良娣,赐住湖心园!”吴王嘶声说道。   阿海等人大吃一惊,主君这是糊涂了么?施姬刚才就离宫了呀,主上的意思是……现在就把施姬追回来?   夫差转回身对向身边众人,“施姬业已离宫的事任何人不许外传!违者杀无赦,都听清楚了么?”   “奴婢(小人)听清楚了。”   夜华犹疑地问吴王,“施姬自愿出宫,便是担忧主君因她与上大夫们反目,主君如此岂不……”   夫差摇头不语,那丫头离开王宫的事若是在姑苏城传开了,兴许用不得半天,小命就交待在闹市口上!   现在让众人都知道施夷光已被封为良娣,且居于常人无法靠近的湖心园……施姬离宫之后的日子才能平安一些。   姬夫差下朝之后未回长乐宫,直接踏上镜湖边的画舫,一刻之后旋波扶着‘施姬’也踏上画舫,小船缓缓划向湖心园。   花园的凉亭里坐着卫夫人和英宝儿等后宫妃姬,画舫经过花园附近的时候,她们看得清清楚楚,被吴王殿下揽在怀里的正是大难不死的越女施夷光!   那女人还是那么美,脸上有一条淡淡的伤痕,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了,她穿着一件极显肤色的淡青色夹袍,身材纤瘦而不失优美的线条,脖颈修长、面洁如玉,没有一处不美好,没有一个不精致,楚楚可人的眉目之间清纯与妩媚共存,天真与诱惑同在……   女人们都在恨郑旦,不是恨她曾经伤害了施姬,而是恨她为什么不干净利落地扎死这个狐狸精,居让让施姬有机会卷土重来再一次捉牢吴王殿下的心!   施夷光现在已经是良娣,以后再想动她就更难了……女人们盯着小船越划越远,眼里射出嫉恨的目光。   旋波忧郁地望着‘施姬’,自那晚她被郑旦和旋波下药昏睡了整夜之后,早上醒来芳华园就被封了,后来听说是郑旦和素娥到关押施姬的石牢中行凶,施姬受了重伤,而郑旦和素娥则被吴王处以绞刑。   她想这把消息传出宫外,可是侍卫们对芳华园中这些人看得很严,根本没有机会和外面联络,直到今天早上,有寺人通知她和施良娣一起搬进湖心园。   旋波喜出望外,施姬终于得宠,一切正按范将军计划的进行!可是施姬的现状令她大为堪忧:施姬因为咽喉被郑旦刺伤,不能再言语,而且目光呆滞,不认得任何人,如同一只漂亮的木偶似的任人摆布。   这样的施夷光如何堪当大用?!   姬夫差盯着怀中目光无神的‘施姬’冷然一笑,当日他没有让人处死郑旦,是因为发现郑旦无论在体形和举止形容上都和施姬有三分相似。   因为施姬的重伤给他以极大的担忧,于是他打算给施施弄个替身呆在后宫里,真的施姬就扮成小寺人的模样与他日夜相伴……   没想到施施执意要离开王宫,寻求她想要的自由和幸福,他不忍强迫她,却又忍不住为她的安全做诸多的打算。   车巫师用换颜蛊为郑旦改变了容貌,用毒药毁了她的声带和思维,使其成为留在吴王宫的另一个‘施夷光’。   如此这般,越王君臣才不会为难施姬的家人,而妄图加害施姬的人自会将目标对准湖心园,郑旦若是中招死了,再弄一个替身来便是。   夫差将戏码做足全套,亲自把‘施良娣’和旋波送到湖心园安置好之后,交待园子里的人小心照料施夫人,布下功夫上好的两名暗卫盯紧侍女旋波,这才乘船离开湖心园。   施施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种种,她从偏门走出吴王宫,铜门在她身后闭上的刹那,看到眼前的中心大街上行人来来去去,居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从现在起,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咱毕竟不是真正的施夷光,成不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可是,施施闭上眼在心底对姬夫差说了句话:狐狸,你要过得快乐!要活到很老很老,才不枉我……   施施吸吸鼻子,迎着深秋的冷风向热闹的街心走去,过去的一切就当做了场属于施夷光的梦罢,我,林施施的美好人生重新开始!   中心大街应该是姑苏城里最繁华的路段,中间马车穿行的地带用青石板铺着,远远望去街巷纵横,木房小楼林立接幢。   街上偶尔经过一驾华丽的马车呼喝而过,便是小贩们操着不同的口音叫卖着手中提的或是身前摆的干鲜货物。   施施摸摸干瘪的背裹,心知近期离开姑苏城是不可能了,连乘牛车出城的那点路费也没有,只得先在城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收留她的商铺,不管是做个卖货的店员还是酒楼的跑堂,总得找个活计换口饭吃不是?   想到这里,施施又抛开对夫差的情丝万缕,恶狠狠地咒骂起来:小气鬼,枉本小姐给你做过那么多好吃的,给姑娘我留点跑路的小钱用用会死啊?!   施施先奔着路边那些门面光鲜的店铺扑过去,可是走遍了整条大街,也没有一家店缺人手的,尤其是像施施这样瘦瘦弱弱,看上去没多少力气的少年。   有一家成衣店的掌柜还不客气地说:“你这小哥儿长相还不错,要不是脸上有这么道疤,去对面的玉露坊当小倌儿一定成!不然你去试试?”   施施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敢情这猥琐男是劝她去对面的妓院卖身?!   去你n的,你才当小倌儿呢,你全家都当小倌儿!   施施愤愤地从成衣店里出来,看到路边有个卖菜的大娘看起来很面善,便向她走过去,菜摊子摆着许多黄瓜,与后世的黄瓜略有不同的是,这瓜的外皮是浅绿的,样子好像一个纺锤,顶端有一抹嫩艳的小黄花。   施施好奇地打量着,这种瓜没有后世黄瓜上常见的那些细小绒毛和疹状突起,光滑滑地很是水嫩,卖菜的大娘很认真地把瓜一层挨着一层的垒上去,摆成一朵菱花的模样,一旁则堆着鲜红的小萝卜和绿油油的水芹菜。   “小哥儿想什么菜?”大娘热情地招呼着施施。   施施有些口渴,舔舔干裂的嘴唇,“大娘,我不买菜……您缺不缺帮工的,我不要很多工钱……”   “哈,你这小哥儿,我这些菜全卖了也不值几个铜币,哪里请得起帮工的?想找活儿,去那边——”   卖菜的大娘指指路边那些招牌高悬的商铺。   “谢谢大娘。”施施瘪瘪嘴,可是还是很渴啊。   下意识地再摸摸口袋,摸到一样东西,是夫差那块半透明的玉佩,握在手里温润润的,对呀,去方才经过的玉器店把它卖掉就有钱了!   施施抚了一会,终究是舍不得,又把它装回内袋,继续坐在菜摊着对着菜瓜发呆。   一根胖胖的黄瓜突然跳起来扑到她面前,娭?施施吃了一惊。   “小哥儿,吃根瓜解解渴吧。”卖菜的大娘把一根黄瓜递给施施,开始把菜一个个收进麻袋里,“我得收摊子了,再晚了城门就关了。”   施施这才注意到天快黑了,把大娘给她的黄瓜揣进包裹里,帮着大娘收拾菜瓜。   大娘善意地提醒她,“孩子啊,在城里找事做不是那么容易地,特别是那些大铺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介绍进去的可靠人才用!小伙子,要是在城里没人依靠,就老老实实地回家种地打猎吧。”   “噢,谢谢大娘提醒。”施施苦笑,咱也想回家啊,可是哪里才是咱地家呢?   这时候没有电更没有夜市,太阳一落,中心大街上便空旷多了,路边的店铺多数关了门,只有一两家貌似酒楼和妓院的门面点起红灯笼开始招揽客人。   施施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吃掉那根黄瓜之后不是渴得那么难受了,可是饥饿的感觉有增无减,空气中突然传来烤肉的香味,施施贪婪地闻了两口,腿脚竟然不知不觉地蹭到一家酒楼门前。   2 极品掌柜   施施正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鼻间突然闻到一股烤羊肉的美妙香味,她下意识地循着香味儿往前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一家三层高的酒楼外面。   看酒楼外面高悬的红灯和里面热闹的喧哗声,可知这家店里生意红火得紧,再看看门口木梯上铺着的红毡毯子,不用说里面的消费档次不是平民进出的地方。   “哪里来的野小子,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做甚么?”站在酒楼门口为宾客拴马引路的小伙计,早看到施施在酒楼门口探头探脑的,以为是做那种特殊行当的,很不客气地过来撵人。   施施本来是要离开的,一听这种以衣貌取人的刻薄话儿,反倒是一挺胸踏上楼梯,“说谁呢你?少爷我是来用膳的,有你这样招呼客人的么?!”   两只手向手一背,施施挺起胸来,倒也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气势,那位高材高大面容憨厚的伙计一听之下愣住了,借着灯光上下打量着施施寒酸的衣着,之后犹疑地弯下腰来,“这位小爷……里面请。”   施施哼了一声背着小手踏上高高的门阶,还未来得及打量酒楼里的陈设,马上有个长相俊美的白面少年过来招呼,“这位少爷是在大堂还是雅间用膳?”   “大堂里就行。”   “小爷您这边请!”伙计给施施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子,“小少爷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回春堂吧?本店有上好的竹叶青、女贞酒,拿手菜有蒸乳豚、白斩鸡……”   回春堂?施施刚才倒是没留意酒楼牌匾上写的什么,听上去倒像是药店的名号,“我不喝酒,给我来只烤羊腿,前腿!再要……一壶热热的米浆。”   “好勒,南山二字号桌,烤羊前腿一只、热米浆一壶——”   来这种高档的酒楼就点一菜一浆实在有够寒怆,但是跑堂的小伙计仍是满脸笑容,唱了一声菜名,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施施四下里瞅瞅大堂里正在用晚餐的客人,大多是穿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山羊胡子男人,正拿着一枝漆笔在计帐,估计是酒店掌柜的。   这栋酒楼里布置很是讲究,不说伙计送上来的碗碟都是上好的白玉瓷器,连桌椅都是花梨木精工制成,看来这顿饭的代价一定不小……   施施有些后悔了,刚才一时冲动,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吃霸王餐,万一人家不让咱以工抵债怎么办?大不了拿夫差那块玉佩抵帐就是!   热气腾腾的米浆和烤羊腿送上桌了,施施眼前一亮,先不管以后会怎样,管饱肚子才说吧。   羊腿上除了盐之外,不知道洒了什么调味料,总归是闻起来香,啃起来却是又膻又硬,这一顿饭吃下来累得腮帮子都酸了。   施施有心磨磨蹭蹭地,吃到大堂里的客人都走光了,才喝光面前最后半碗米浆,堂里的两位伙计等得直打呵欠,这会子见施施终于放下筷子,赶紧走过来,“这位小少爷,您点的烤羊腿五十个钱(铜币),米浆免费赠送。”   “我没带铜钱。”早知道米浆是不要钱的,应该只要一壶浆的……施施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说。   白脸伙计愣了一下,“付金(金币)也可,帐房里可给您兑换成铜钱。”   “我亦无金银……那个我的意思是……”施施缩缩肩膀。   小伙计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下来,“这位小哥儿,你不是本地人吧,敢在我们回春堂吃白食的,您还是头一位!”   施施连忙摆摆手,“我不是有心来吃白食的,我要荐工!我是说……我有一手好厨艺,可以在你们这里做饔人,做工还饭钱!”   小伙计挠头,“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跟我过来问问黄先生吧。”   坐在柜台后面的老人抬起头,目光如箭一般打量着施施,“你可是吴国人士?”   应该算是吧,施施点点头。   “家籍在何地?可是姑苏人士?”   “噢,我原本是越人,现在姑苏城里住了半年了……”   “你家户主为何人,为士为民还是为奴,家籍编号为几?”   啊?施施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鸡蛋,这也太夸张了吧,这时候就有户籍管理制度了?穿来春秋时期也得先办个身份证?   老掌柜沉下脸来,“你既无籍号,又说不出户主为何人,一定是混入王城别有居心之人!我们回春堂乃姑苏城中赫赫有名的酒坊,岂敢用你这等来历不明之人做事?”   他顿了顿续道,“小伙子,你若是付了这餐饭钱,速速离开我们回春堂,你混进王城的图谋与我们一概无关,若是不肯付饭钱……”   “哎,我是好人,不是你的说什么别有用心的奸人,就是……出门没带零钱嘛!这个……”施施正要把玉佩拿出来抵债,老头儿招招手,把门口那个身材高大的伙计叫进来,   “阿良,将他关进柴房,明早送官府。”   迎客的那伙计愤愤地冲施施呸了一声,“早就看你小子不像好人,原来是来吃白食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回春堂是……哼,快走!”   不等施施解释,阿良一伸铁掌揪着施施的后衣领就把她拉出大堂,从后门转出去走到后院,也不顾施施挣扎,一路把她拎到马厩边的一间小黑屋里,打开门把施施推进去,之后只听当当几声,门在外面上锁了!   施施一声哀叹,咱这是犯了哪门子灾星啊,刚从王宫里的石牢出来没几天,又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下子,住的地方倒是有着落了,施施摸了摸柴草,捡了堆干草靠着坐下来,好累……昨晚还睡在铺着狐裘、镶着夜明珠的檀木床上,今晚就睡上没铺没盖的黑柴房了……   不管怎么说可以放心地睡一觉,总比睡在大街上要安全吧……就是屋子里臭哄哄的,隔壁的那几匹邻居还不时地打响鼻!   明天一早得和那掌柜的老头好好谈谈,施施迷迷瞪瞪地想着,不一会就靠在干草堆上睡着了。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还挺香,柴房的门吱一下子敞开的时候,阳光突然就照在施施脸上,施施下意识地坐起来,看见人高马大的阿良黑沉着脸站在门外,“你还有心思睡大觉啊,快跟大爷我去城主府!”   施施立马清醒过来,“别介大哥,你听说我,我得再见见掌柜的解释一下,饭钱我可以用……”   阿良哪里有耐心听她唠叨,像昨晚一样,揪起施施的后衣领把她拉出柴房,“最不待见你这种好吃懒做的人,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非要骗吃骗喝!”   “大哥哎,我不是有意吃霸王餐滴,我真的是会做菜!你让我再见见掌柜的……”   “嗤,俺家掌柜的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阿良见施施挣扎得厉害,正想找绳子把她的手绑了,身后传来一声清朗朗的叫声,“阿良,你在做什么?”   施施听着这声充满磁性和温暖的天籁之声,和阿良一起缓缓地转身,只见眼前一片光明晃花了眼——   神啊,快来看……帅锅……   男人身材细长却不显单薄,身穿白绸的夹袍,瘦挺的腰束在累银丝的宽带下,长发微卷披肩后,饱满的额头之下,一双凤目亮若寒量,他抿着薄唇,在施施转过脸来之后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地轻笑,他这一笑便像是春风徐徐度过天山,满山满野的生灵儿都润润地张开怀抱。   “小人回掌柜的,这个小子昨天在堂里用餐,吃完饭不给钱,还不肯说他的身份来历,黄先生下令把他关在柴房里,今天一早送城主府报官。”   ‘掌柜的’点点头,“方才我听黄伯说了,把她带到帐房来,我亲自问明情况。”   说完他也不看施施,昂然举步离开;卖糕的!瞧他那挺拔俊秀的背影看在施施眼里都是一道好风景。   施施呆住了,她也不是没见过古装美男滴,像范蠡那样的刚柔并济的儒雅美男,或是冰雕脸帅哥伍封,还有英气勃勃风流倜傥的王孙公子姬夫差……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是完全不同的,他给人的感觉……   就像是这家酒楼的名字——回春堂,一见他,就是满眼的绿意,满怀的春景,好似天地间的空气都洁净高远了……   施施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一脸花痴相地跟着阿良往后园里走,阿良很纳闷地盯了施施一眼,他见过女人对着掌柜的犯花痴的,第一次见男人也这样……   想到这里阿良眼中闪过警惕,黄先生认为这个小哥儿身份可疑,莫非他是好龙阳的采花大盗?看这身板儿……又不太可能。   阿良嘀嘀咕咕地把施施送到帐房门口,请示了一声之后让施施进了门,自己刚小心地守在门外。   施施一进房门,房内西南两面都是敞开的窗户,淡青色的窗帘被风卷得飞了起来,点点晨阳就那么随风闪闪烁烁。   室内陈设简单,却像掌柜的这个人一样纤尘不染,墙上悬着几幅丝帛画,碧色花瓶中插着数个卷轴,门后的铜炉里点着清雅的沉香,靠北墙之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长案,桌上很整齐堆着一卷卷布帛。   白衣的绝色掌柜就坐在书桌的后面,若是他手里拿着一枝画笔在做画就更完美了,施施不出声地打量着他,可惜这美男手里拿着一把算筹(古代算盘),正皱着眉着在核对面前的一本布帐。   他看到施施进来,一指书案对面的竹榻,“坐吧。”   “噢。”施施依言坐下。   “听说你精于五味调补之术?”   施施又呆住,她以为掌柜的会像昨天那个老头儿一样盘问她的来历和户籍,一路上编了一个无比凄惨的故事(事实上她的经历也有够怀具),一年前被强盗从越国家乡卖到姑苏的大户人家做侍从,备受欺凌和摧残巴拉巴拉……没想到人家根本没问这个。   “嗯,嗯!”施施两眼发光,“我林施施厨艺了得,会做很多好吃的,说真的,比你们回春堂的大厨强得不是那么一丢丢噢!至于五味调补嘛,不客气地说,咱的水平胜过一个上等食医!”   3 卖身契   听到施施自夸对五味调补之术的认知胜过一等食医,掌柜的俊眉一扬,放下手里的墨玉算筹,凝目望着施施,“姑娘说来听听。”   施施急于在美男面前表现自己非同一般的才学,忽略了人家居然称她为姑娘,她现在的装扮可是正经八巴的男人模样啊。   “五味调补之道与医术一样,理论同样出自岐黄之道。”施施眉飞色舞,挺起小胸脯侃侃而谈,   “五色五味滋养人的五脏六腑,身体健康所需要的能量是靠吃的东西来提供的,人的五脏和人一样,也各有各的需求:酸养肝,苦养心,甜养脾,辣养肺,咸养肾。”   “食医也好,疾医也罢,他们看病所用的‘望’诊法,就是通过看人体外表所呈现的五种颜色来判断的。”   “嗯,举个例子说,肝经不畅的人他的脸色会发青发绿,这样的人就得少吃肉食多吃青菜等绿色的食物;心脏不好人,脸色易发红,可以吃点红豆等食物补血通脉;脾胃不合的人,脸是发黄的,得多吃黄色的薯类食物;哮喘的人脸易发白,宜食白色的莱菔、莲藕等滋肺阴的食物;肾经衰弱的人,脸色是发黑的,补肾的食物很多,除了黑豆,其它植物的种子一般都有补肾的作用。”   施施见掌柜的频频点头,心里越发得意,“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全阴阳平和、五脏功能完好无恙的!针对一个人的健康状况,选择适合他身体所需要的食物,用各种烹调方法加以入味制成美味的食味,使其气血充足、阴阳平衡,这就是五味调补。”施施在心里加了一句,后世的我们称之为‘食疗’。   掌柜的若有所思地盯着施施,半晌才开口道,“你想留在我的酒楼里做饔人?”   施施连连点头,“嗯、嗯!我不要很多工钱的!”   她怕掌柜的把这句客套话当了真,又急忙补了一句,“您就参考酒楼大厨的待遇……适当地……嘿嘿。”当然是适当地高一些嘛。   男子沉吟了一会,拿起一支漆笔在细帛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微微一笑招手让施施过去,“会写自己的名字么?在这个地方……签个字,再按个手印……对。”   施施被他这一笑笑得小心肝儿荡荡悠悠,帅哥让她做什么一一照做。   掌柜的拿起施施按了手印的细帛轻轻吹了口气,“按这契约所书,你以后就是我要家的奴仆,生死为我所用……”   “啥?!”施施清醒过来,“上面写的什么?我是愿意给你当下属打工,又不是卖身给你了……”   帅哥似笑非笑地盯着施施,“听黄先生说,你在姑苏城并无户籍,如果愿意留在我的酒楼做事,便是我要家的奴仆,自然入的是奴籍……你若是不愿入奴籍,王城之中、君主脚下,区区也不敢收用一个无名无籍之人——”   吃准咱是黑户口了是不?   施施急忙打断他,“谁说不愿意啦!但是……你在上面写上一年的合作期限噢,一年之后我若无处可去,我们再续约!”   “可。”掌柜的在细帛上又添了一笔,倒是很坦荡地递给施施看。   施施接过来:又是该死的鸟篆!这种字体只流传在吴越之间,写起来费事,认起来更费事,乍看上去就是布上画了一只又一只的小鸟儿。   掌柜的名字是……要义?   “要老板,这上面怎么没写我一个月工钱有多少?”   “工钱?”要义伸手收回契约,似乎是很疑惑地问施施,“你在姑苏城另有居处么?”   施施摇摇头,这和工钱有毛关系?   “酒楼的大饔每月佣工为五百钱(铜币),你初来乍到,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例钱,每月给你三百钱吧,若是手艺像你自己说的那么出众,以后会给你加工钱的。”   要义一挽洁白光亮的袖角,再拿起他锃锃亮的小算筹,用修长的手指拨动起墨玉算珠,劈里叭拉一阵之后,   “给你找个住处,每月的房费最少需一百五十钱,另加一百钱用膳的费用,还有置装费十钱、洗沐费八钱、冬日的烤炭六钱……这样算来,你每月的工钱还余十钱。”   施施听到这里大喘了口气,算了半天,她一个月辛苦下来,就只剩这么一点点的储蓄了?!   “听黄伯说,你昨晚那餐欠了酒楼五十钱,这样每月还十钱的话,不计利息,需五个月你才能还清债务。”   要义一推算盘,叹息着托住自己光洁的下巴,“利息……得摊到余下的七个月偿还了。”   欸?施施瞪大眼望着要义温文无害的俊脸,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啊!弄了半天敢情对面这只小白兔是只大灰狼扮成的?合算她给酒楼做工一年的话,临到最后一文小钱都拿不到?!就算是周扒皮也不带这么抠门的呀!   “当然,”要义慢吞吞地道,“你若不愿,区区毁了这份契约便是……阿良可带姑娘去城主府,城主大人可以姑娘找个更好的去处安身。”   算你狠!施施一咬牙: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拿出玉佩抵债,再找个东家打工,恐怕也是这样的黑心肠……都吃准她没有吴国通行证的短处……   好歹这姓要的长得一表人材……那个常言说,上司长得俊,女下属干活也有劲头是不?这个就算是——在这里打工唯一的福利吧!   施施苦恼地扯着自己的短头发哀叹了半晌;要义闲适地坐在施施对面,把契约折起来放在桌上;小丫头纠结的模样落在要义眼里,很是让他玩味可乐。   “我哪里露了馅?别人都没发觉嘛,怎么就你看出我是女子之身?”施施想起这桩大事。   “哦,”要义嘴角微微一勾,“本人也精于医道,对于人体构造那是相当地熟悉,女人与男子的骨骼形态以及身体气息全然不同……呃,你愿意以男子身份在酒楼做事倒也方便些,我无甚意见。”   随后他就叫门外守着的阿良进来,“带这位……”要义匆忙打开写着契约的丝帛,“带阿施去竹园,单独找间房子安置她,放好行李就带她去见黄伯。”   他想了想又交待一句,“阿良啊,你转告黄伯,施饔以后就在膳房做事,给她安置一等灶台,午时让她做几道拿手菜送到后园。”   “诺。”阿良毕恭毕敬地向要义行了礼,看向施施的眼光立时不同了,“施大饔,跟小的来。”   要义含笑望着阿良和施施的背影离开游廊,低下头看看施施写在白帛上的名字——林施施。   唔,这字体好生奇怪,虽然认得出是写的什么,但是想不起大周哪个诸侯国流通这种字体。   施施也没想到她一时大意,居然用后世的简体字签了自己的大名;两人一起走出后园的走廊,阿良闷声走在施施前面,几番回头,似乎是想因昨晚的粗鲁举动对施施道歉,施施好笑地开口,“阿良大哥,别叫我施大饔,我比你年岁小,叫我阿施就行了。”   阿良摇摇头,“掌柜的刚才说让施大饔做几道菜送到后园,后园里住的是老夫人,一向胃口不好,掌柜的每天让酒楼里手艺最好的韩大饔变着法儿做些新奇的菜式给老夫人送去,但是老夫人吃得越来越少……掌柜的今天既然点明让您来做老夫人的午膳,您的厨艺一定是比韩大饔还厉害。”   “给老夫人做菜?”施施也有点纳闷,这位掌柜的就凭自己的几句自吹自擂就那么看好她?嗯,晚上一定做几道适合老年人吃的菜式显显咱的功底。   转过一道园门,阿良带她来到一个青砖铺成的小院里,院子南墙种着一大片清香四溢的竹子,看来竹园是因这得名,看惯了吴王宫的精致典雅园林,再看这个清洁工整的白墙青瓦小庭院,竟也不觉得寒怆,反觉得有几分亲切。   一个女仆装束的少女从主房里迎了出来,“是阿良大哥啊,你带的这位是……”   少女打量着施施衣着虽然朴素,但是五官长得清秀,而且笑容满面温文有礼,不免多看了一眼。   阿良在一边口吃似道,“小红……红妹子,这位是少爷刚刚请的大饔……少爷让你给施大饔找间房……安置下来。”   小红嗔笑着瞪了一眼阿良,“知道了,施少爷跟奴婢来吧。”   “我叫林施,也是在酒楼做工的仆人,姐姐叫我阿施就好。”施施赶紧给美女打招呼。   小红抿着嘴直笑,带着施施来到一间厢房里面,又递给她门锁的钥匙,施施连声道谢,放下小包裹匆忙梳了一头发,整整额带,便跟着等在园门口的阿良去了酒楼。   柜台里的老头儿黄伯似乎并不吃惊,看到施施和阿良过来,微笑着起身带她去后厨,施施也无暇多想,跟着黄伯和膳房里男男女女打着招呼。   不用说,后厨里的大厨们对施施这么个黄毛小子空降大饔的身份很不以为然,一个个用不屑的眼神打量她。   施施早在吴王宫的内膳房就习惯了这种眼光,也不在乎别人在旁边嘀咕什么,先蹲下身来在菜筐里寻找适用的食材。   老年人、胃口不好,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可用的讯息;施施站起身向黄伯介绍的那位韩大厨走过去,想问问老夫人有没有什么忌食的东西,没想到那个胖胖的中年厨子见施施走近,冷哼一声转身背着施施用力地砍起肉排来。   施施挠挠头,回到黄伯指给她的木案和灶台边,独自思量午膳要做什么。   “小哥儿,需要姐姐帮忙吗?”一个绵绵的女声在身后转来,施施一转身吓了一大跳,她急忙向后一仰身子,刚才这一转头,差点碰到身后女人的一对超大波霸!   这女人的身材在吴越女人当中真是少见的,前凸后翘颤颤悠悠,紫红的麻袍裹着丰满的腰身,一身活色生香的女人味儿,大大的脸盘儿五官还挺周正,眼角没有皱纹,应当是二十出头的年龄。   “大姐、大姐好!”施施尴尬地站直了给女人打招呼。   “刚才在门口碰到外堂的阿良,说是膳房里新来一位好手段的大饔?咱赶着过来瞧瞧,没想到……嘿嘿,居然是个俊俏的小哥儿!娶亲了没?我啊,我是前灶的亨人,嘿嘿,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石榴就行,呵呵。”   “石、石榴姐!”施施一阵发昏:唐伯虎家的石榴姐也穿越来春秋了?   石榴看到施施手里的山药,“你打算拿这个做菜粥?老夫人不爱喝粘粘的汤水,上次韩大饔做的薯蓣黄米粥,老夫人喝了两口就说反胃呢!”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不用猜是那位韩大饔发出来的。   施施微微一笑,“石榴姐,我用这个做道小点心,得先把它煮熟再压成泥,您帮我一下好不好?”   “咳,小伙子人长得俊,说话也这么熨帖,嘿嘿,还有什么活?都包给姐姐啦。”   4 要离之子   施施正愁着没人给她帮厨呢,突然之间来了石榴这么一个重量级的花痴美女,把她当成真正的美少年了,一个劲地冲她发嗲套近乎,施施便不客气地指使她给自己打下手。   “石榴姐手艺真好,看这根毛刺刺的黑薯蓣,让你洗得洁白如玉、光滑无暇、楚楚动人呐……再给我取些山楂、麦芽、大枣和神曲来。”   石榴姐惊喜地张开红艳艳的厚嘴唇儿,“洁白如玉,光滑无暇、楚楚动人……嘻嘻,施哥哥是想夸奴家的手长得白吧!嘻嘻,奴家这就给你找那些物事来!”   波霸大美女扭着‘小腰’走开给施施去找食材,施施苦笑着给炉灶里添把火,山药切成段放进冷水里煮着;看来自己的桃花运蛮不错噢,扮成黑瘦少年的模样,还能惹来这么一朵油光光的胖桃花。   既然要夫人是个挑食的老人,咱就做几样既好消化又能滋养脾胃的料理。   第一样,山药枣泥丸子,这个是养胃的点心,凉了吃味道也很好,可以多做一点,给老夫人晚上当夜宵。   想到夜宵,施施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吴王的模样,自己也曾为他做过这道点心,那次做得味道超好,施施自己尝了一个之后就忍不住一个个吃起来,夫差看施施吃得香甜,丢下手里的竹简,捡起碗里仅剩的一个丸子,只是还没放到自己嘴巴里,又被施施抢了过去……   夫差他……施施下意识地摸摸内袋里的那块玉佩,心底划过一丝酸楚……她立刻摇摇头:不许再想他!他们两个人的情缘,就好像一颗有毒的果子一样,不论看上去有多诱人,若是真的尝了,就是各自的悲剧……   第二道菜做一个小炒——蚂蚁上树,就是肉沫炒香芹呀,老年人牙齿一般不好,芹菜和猪里脊肉切成细丁,炒得断青之后加一点鸡汤和甜面酱接着炒,出锅的时候拍上一点小蒜末,味道超好。   这个时期的人偏爱肉类,菜筐里的食材不算丰富,而且荠菜什么的这个季节都不太鲜嫩了,只有莲藕正当时,切成细丝用热水断生之后,和煮熟的鸡脯肉丝、小葱叶、香菜叶加盐一拌,再用热油炸一下芝麻粉烧在上面就成了。   至于主食么,就裹几只馄饨吧,虾仁、韭菜、鸡蛋做馅,唯一特别的是,施施做馄饨的面皮是用萝卜挤出的汁和的面,萝卜有通气的功效,最适合老年人吃了。   趁石榴去找山楂等材料的时候,施施先把藕丝拌鸡丝做好了,香芹和肉丁也切好装在盘里;等到她把馄饨也裹好码在大陶盘里,可爱的石榴姐才托着小布包姗姗来到。   施施看她一眼,差点晕倒,这大美女居然借这机会回住处换了身桃红色的裙子,脸上还涂了大红的燕支,妈妈咪呀——   施施只好装着没看到石榴姐抛来的媚眼儿,赶紧接过小布包来,好在石榴拿来的山楂、麦芽和神曲等物都是上好的。   为什么要这几样东西做菜呢?因为山楂、麦芽和神曲这三样炒一下煮成汤,就是有名的调理脾胃的药方‘焦三仙’,这汤药煮成之后的味道还是蛮不错的。   要义的母亲胃口不佳,无非是脾胃不和、胃动力不足等等问题,用焦三仙调理再合适不过,但是直接拿煮好的汤药给她喝肯定不合适,毕竟施施只是个厨师,又不是掌柜的请来的疾医。   石榴挽着袖子非要给施施帮忙,施施便让她把山楂等物放进小锅里炒成褐色,之后加一碗水再煮。   一把大红枣放进锅里和山药一起煮,不一会就冒出香甜的味儿,施施趁这功夫把蚂蚁上树炒好装盘里。   山药和红枣煮了半个钟头,施施拿筷子戳了一下,觉得熟透了,这才把山药和红枣捞出来。   山药在陶碗里捣成泥,加上一些糯米粉和成面团状;红枣剥皮去核放回原来的汤继续煮——煮山药和红枣的汤水是很有营养的,可不能丢了。   那边‘焦三仙’的汤汁也煮得差不多了,半碗水熬去了一多半,施施把那点浓汁倒进煮红枣的锅里,用木勺搅着小火熬着,直至枣泥变成半固体的胶状才离火。   这时整个厨房里的油烟味都被酸甜的山楂麦芽红枣的气味遮掩,所有做活的饔人都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看施施在做什么,石榴在一边瞧着更是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   红枣本身也有补脾健胃的功效,加进开胃消食的焦三仙一起做药膳再合适不过,山药更是药食两用的上等食材,入肾、脾、肺三经,糯米粉也是补虚的好食材。   施施让石榴热上小锅,里面放上几勺新油,自己手下不停,把山药汤捏成一个个的小面饼,包上少许枣泥团成球状,在盛着白色巨胜子(芝麻)的小碟子滚一下,迅速滑进泛了油花的热锅里。   山药球一个个进锅之后,很快就漂在油面上变成金黄色,施施拿笊篱挨个捞出来放在铺了芭蕉叶的白盘子里。   厨房里有现成的高汤,施施取了一碗高汤用来煮馄饨,开锅之后调上盐和酱醋,盛在碧色的陶碗里,厨房里的饔人们都围过来看施施做的这几样精细的小菜。   施施码好盘之后把多余的饭菜盛在小盘里,请厨房里年岁较长的几个大饔品尝指教,大厨们早就忍不住,各拿了一双筷子先尝他们最感兴趣的蚂蚁上树和凉拌鸡丝;石榴则悄悄摸了两三个山药丸子,一骨脑地填进大嘴巴里!   回春堂在姑苏城里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里面不乏来自鲁国、宋卫等国的料理高手,但是像施施把简单的食材做成这样色香味俱佳的饔人,自问还没有几个。   原先对施施抱有轻视心理的大厨们,尝过这几样小菜之后,望向施施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味,很是肃然起敬的意思;施施暗自得意:咱的烹调水平比你们这些老古董多了两千年的文化沉积,闹着玩的么?!   这伙人正围着施施叽叽歪歪地问这问那,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膳房门口响起,“你们都偎在一起做甚么?老夫人的午膳准备好了么?”   众人急忙散开,只见膳房门口站了两个妙龄少女,一个海裳衫松青裙、一个湖水襦香桔黄裙,都是柳肩细腰的杏眼桃腮美人儿,梳着侍女们常见的双螺髻;施施愣了一下:要义府里的这两名丫头,姿色居然不输于吴王宫里的美姬!   “好了、好了,饭菜刚装好盘,姐姐们请这边来。”施施赶紧招呼门口的两个俏丽丫头。   “你就是新来的施大饔?”穿红衫的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施施,“可别叫姐姐,我们可不比你年岁大呢!我叫紫菱,她叫绿萍。”   美少女笑咪咪地介绍自己,施施愣怔了一下:紫菱?绿萍?掌柜的为什么不叫楚濂,不对,应当叫费云帆……汗~~~~   施施发呆的功夫,人家已经把食盒打开,准备把做好和饭菜装进去,施施突然想到一件事,“慢!我……我是说,用不用我去试菜啊。”   紫菱和绿萍对望一眼抿嘴笑道,“大饔试菜?你当这里是王宫啊,嘻嘻……放心做活吧你。”   “那,要不要姐姐拿根银针什么的,当众验一下再带走……”   施施在吴王宫里呆的这几个月,别的没学会,小心谨慎这一点是深入骨髓了:大户人家的后院是非多,万一有人想对老夫人起歪心,在她饮食里做手脚,到时候追究起来,她这个做菜的就倒大霉了是不?   “你这人真怪……”紫菱没说完被绿萍打断了,“施饔人想得周到,我们当众验一下便是。”   绿萍从发间取下银簪,在滚水里洗了两遍,然后在施施做的菜食里面挨个戳戳,见银簪并未变色,这才用水洗了,放到袖里,“饭菜我样带走了,师傅们继续做事。”   两名侍女颇有深意地打量一眼施施,提着食盒翩然离去,施施这才松了口气。   石榴在一边吮着香肠一样的手指头道,“施哥哥,你太过小心了,这是要家开的酒楼耶,谁敢在要家的地盘上打鬼主意,除非他九族的命都不想活了!”   “欸?”施施疑惑地挠头,压下嗓音问石榴,“要家是什么来头?在姑苏城里很有权势么?”   石榴瞪圆了眼,“你是外乡人吧,居然不知道要家是——”   她左右看了看捂着嘴小声对施施说,“咱掌柜的……是上任吴王殿下的义子,亲封的信义君……吴南最富庶的明、秀两城是他的封地!只是吴南之地四季偏热,老夫人住不惯,掌柜的就陪着母亲住在王城,开了这么一家酒楼……他不喜欢让我们下些下人称他义公子,都叫他掌柜的。”   “噢,这么大的来头啊。”施施明白了,原来从古时候起,官二代就喜欢经商了……   “他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公子呢?虽然是吴王义子,也是王族中人,身份多高贵啊。”   石榴拿眼角瞅着施施,似乎是觉得这个长得挺俊的小伙子脑袋瓜子却不灵便,“因为这个身份是要老爷拿命……”她说到这里,一下子想到什么,闭上嘴慌慌地去洗菜了。   要老爷子拿命……   施施恍然大悟:要义是要离的儿子!要离就是历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首个使用残忍苦肉计杀死吴庆忌的刺客!   要离杀死庆忌公子,阖闾才得以安心地当上吴王,所以说要离和伍子胥一样,都是吴王的大功臣,只是要离刺死庆忌公子之后自杀谢罪,吴王就把他的功劳荫给他的子孙了。   要义之所以不愿要这个王孙公子的头衔,是因为这份光彩是他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受之心累。   施施唏嘘了一阵子,和其他厨师一道准备酒楼客人们点的菜式。   因为昨天吃的那道烤羊腿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施施主动去帮负责烤肉的那组饔人。   牛羊肉要想烤得美味,提前腌制的工序是关键,施施正拿着五香粉和湖盐给光溜溜的小羊羔按摩入味,身后传来甜美的招唤:   “施大饔,老夫人请您到后园一趟,有些事情要问您。”   5 美味诱惑   午时到膳房来过一次的俏丽丫头绿萍走在施施前面,领着她穿过酒楼后院的朱门,顺着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向北面走去。   施施问了两句绿萍,老夫人因为什么事情要见她,绿萍只是和气地笑笑,说是见到老夫人就知道了。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大厨,老夫人见她应该不外乎是中午做的那样小菜合不合口味,施施信得过自己的厨艺,于是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转而一路欣赏后园的景致。   这个时期人口数量比起二千之后,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但是人口少的好处便是人均居住面积太太富足了。   就看这掌柜的后宅吧,一进园门就听到清泉淙淙,院前翠竹环绕,青灰色的筒瓦和白墙的房屋错落其中。   时下已至深秋,门廊下、走道边却还满地盛放着姹紫嫣红的杜鹃蔷薇,空气中浮动着桂子正当时的甜蜜,施施贪婪地吸了几口香气,盘算着明天要用桂花做什么样的榚点,或者用蜜腌制一些花蕾做茶饮来喝。   王宫里规矩是不能种大树的,防止刺客藏匿,平常人家便没这么多计较了,后园沿墙一片种着粗大的乔木,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每每被风吹过,都有如雪片一样的叶子随风摇落,两个青灰衣衫的中年女子在树下来来回回地清扫着落叶。   顺着黑白石子铺成的小径走上一道精致的抄手廊,游廊尽头便是明堂,绿萍让施施在门廊下稍等,自己一掀门帘就进了屋子。   不远处的木窗上方悬着一个黄金色的鸟笼,施施好奇地走过去,只见笼子里面有只黄翅绿颈的大鹦鹉,趴在吊环上似乎在眯眼打盹。   “你好?”施施戳戳鸟笼和黄鹦鹉打个招呼。   鹦鹉睁了睁眼,似乎是很不屑地样子,拿尾巴对着施施。   一只鸟儿居然也这么轻视自己,施施沉下脸,“臭肥鸟!”   鹦鹉突然掉转回身子,“丑丫头、丑丫头!”   施施吃惊地揉揉眼,“你、你骂我?当心我把你红烧——”   “阿黄会说话了?!”   身后突然传来惊喜的叫声,施施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蓝衣的胖乎乎的中年女人,一把推开施施冲向鸟笼,“阿黄、阿黄,你刚才说什么啦?”   跟着出来的绿萍笑着扶住施施,“施大饔,这就是我们家老夫人,阿黄是少爷上个月从齐国商人手中重金买来的鸟儿,会说人话,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一句话也未说过,真巧,你一来了就把它逗出声了!”   傲慢的鹦鹉又把屁股对着人,趴在吊环上打盹去了,根本不理会要老夫人在边上讨好地问话。   “小哥儿,你再来逗逗它,来!”胖婶婶满脸期望地回头望着施施。   施施一脸黑线,不会让她来后园做训鸟师吧。   这鸟吃硬不吃软,再骂它一句肯定还会回声,可是刚才它可是骂她丑丫头的,再让鸟重复一遍这句话,老夫人和侍女会不会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美人?”施施试探着叫了一声,鹦鹉回过头来瞪她一眼,不作声。   “胖美人?”   鹦鹉猛地一煽翅膀,“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汗~~~施施总算明白这鸟的雷区在哪里了,“老夫人,要来这鸟不喜欢别人说它胖,要逗它说话,就只能……”   “哈哈,”要老夫人非常高兴,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快拿些瓜子来喂阿黄。   “你这小哥儿真不简单,做得一手好膳食,还会逗鸟儿说话……快跟老妇来屋里坐坐!”要老夫人握住施施的手往房里走,绿萍立刻跑在前头给她们打门帘。   施施进得堂里,按老夫人的吩咐,坐在一个厚毡的榻子上,小心地打量着要家老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居然觉得老夫人的长相和膳房的女亨人石榴长得有三分相似,都是白白胖胖的圆脸儿,笑眼弯弯地很是喜庆,只是两鬓的头发略有些斑白了,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妇人。   看来看去,施施很是纳闷,这老夫人没有一点脾胃不佳的症象,之前听阿良说老夫人这段日子胃口越来越差,还以为她是个病弱之身呢。   “好孩子啊,老妇人我吃了你做的点心啊,是越吃越有食欲,把你做的那几道小菜吃了个精光!孩子,你真是聪明,怎么会想到把消食的药做成点心呢?国中哪位大饔是你的师尊?”   施施哽住,她没有忽视要老夫人笑容满面之中眼睛里划过的一丝精光;施施这才想到,老夫人在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并不像自己说的出身农家!   在大周,用药膳为病人调理身体的人称之为食医,从事食医这种职业的人是很少的,一般为王族之用,平常人家吃的东西很有限,能衣食温饱就不错了,哪里还用得上请人给自己每天把脉、用适合自己体质的食物来规划一日三餐?   “是这样的,”施施之前也想好一番说词,“小人的厨艺并非传自知名大饔,小人祖籍是齐国临淄,家父是一名乡医,喜爱游山历水、品尝各地的美食,后来在越地与我母亲成亲,我母亲也是做膳的好手,呵呵……”   要老夫人收起笑容,“你家在越国?为何到姑苏城来?”   施施学着男子模样,向老夫人叉手行了一礼,“晚辈今年已满十五岁,决定像家父年轻时那般游学天下!家父建议我先到姑苏城来拜见医术誉满吴越的石无龄老医师。”   石无龄是吴王宫的老医官,施施把他抬出来,无非是想增加自己这番话的可信度。   “于是,晚辈便从越河乘船来到姑苏,只是未曾料到,晚辈雇用的船只还未进城区河段便遇到水寇,将晚辈的盘缠以及家父捎给石老医师的见面礼都抢了去!”   “啊?”要老夫和侍女们不约而同地低呼一声,听得是心惊胆颤。   施施见她们信以为真,说得更加绘声绘色,“晚辈心想失了银两不打紧,可是父亲送给石医师的那支百年老参可不能被水匪劫了去!于是与他们力争,结果……”   “结果怎样?!”   施施摇头叹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不仅财物被他们掳掠一空,晚辈的脸上还被长剑划了一刀,咽喉处还中了一枝暗器……水匪们认为我必死无疑才劫着船家和他们一齐撤离。”   “晚辈被水冲到平江岸边,一户渔民救了晚辈,晚辈自己略通医术,在恩人家中将养了两个多月才将伤养好……”   “只是失了见面礼,不好再去石府拜访,也无盘缠返回故乡;何况我现在这个模样,要是立刻返回家乡,父母见到我受过重伤,心中一定会很难过,于是晚辈打算在姑苏城找个东家做工,挣些银子……明年此时再返乡。”   施施说着便解开脖子上系的汗巾,露出咽喉处新鲜的伤疤给要老夫人看。   要老夫人看着施施脸上和咽喉处的伤痕,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嘶哑,是因为咽喉受伤所致,此时对她的话自是信以为真,眼中全然一片同情,“你这孩子好生懂事……真是吃苦了!咳,你父亲也真是放心,才十五岁的孩子哪,出门也不找个中用的仆人跟着!你娘也舍得?我家义儿若是……”   兴许是联想到她儿子如果碰到这样的灾祸会怎么办,胖胖的要老夫人一下子红了眼圈,绿萍和紫菱赶紧给她敲敲背安慰着。   施施陪着笑切入正题,“老夫人,您让绿萍姐叫晚辈来……所为何事啊?”   老夫人马上回了神,又恢复了笑眯眯的和蔼模样,“我呢,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吃饭,谁做的菜也不想吃,没想到施小哥你今天做的菜太美味了,老妇人实在忍不住都吃了!你以后啊,每天都给我做些甜点来悄悄地送来,别让阿义知道,明白不?”   “啊?这是为何……”怎么老太太吃点东西还不想让儿子知道?   “这不都是阿义逼的嘛。”胖妇人提到儿子立马垮下脸来,“别人家的儿子到阿义这个岁数,儿女都生了好几个了,他倒好,至今不肯娶妻!”   “不娶媳妇,先收两个侍女在房里先为要家开权散叶也行啊,你看我身边的紫菱、绿萍,还不都是美人堆里的尖子?偏生阿义这小子眼皮子都不翻一下!”   绿萍和紫菱的脸都挂不住了,嗔笑道,“老夫人……奴婢们愿意一辈子服侍老夫人……”   “咳,我要你们这两个花骨朵陪到老,不是造孽么?!之后我找帐房的黄总管商议了一下,老黄帮我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我不好好吃饭、装病,让阿义那小子着急!到时候他急火了,再让疾医告诉他,得娶个媳妇冲冲喜,老太太的病就好了!他没准得听!”   施施好笑,“所以老夫人就打算饿着肚子让掌柜的听您的话?”   要夫人无奈地摸摸肚子,“我这不是坚持了三天了么!让你这小子一顿美食就破功了……不行,我还得装着,你就每天做些点心晚上亥时送到后园门口,我让绿萍还那里接应,记住了吗?”   施施没想到碰到这么个老顽童式的主家,心里也是可乐,“老夫人您就放心吧,装病也没什么,也是为掌柜的终身大事着想嘛,可是饿坏了身子以后就没精神照料孙子了。”   “这孩子乖的!”要老夫人高兴地拍拍施施的手,“你的脸黄黄的,小手倒是挺白嫩,这脸俊的啊,要是生成个姑娘给老妇做媳妇多好!”   这话唬得施施心头一跳,眼前立刻浮现白衣飘飘的要义,云淡风清、温文尔雅地让自己签下卖身契的一幕:这只帅锅脸长得白,心可不是一般地黑,咱要是嫁这么一祸害,哪天他把咱卖了,咱没准还屁颠屁颠地替他数钱呢。   “那老夫人……晚辈这就告辞了,晚上亥时一准把点心送到绿萍姐手里!”   “嗯,快去吧,我老人家不挑食,再做那个面皮包馅的汤食,别忘了多加点肉啊!”要老夫人殷殷地嘱咐施施。   6 月下美男   快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客人们点的饭菜基本上已经做好上桌了,两个小学徒开始清理剩余的食材;膳房里主事的是高总管,他四下里扫视了一下,说是留下两名饔人当值到子时,其他人可以下工了。   这个钟点之后,一般膳房里的人就没什么活计了,但是以防客人突然想加什么菜食,或是很晚又有上门的客人,所以还是要留两名厨师值班到酒楼打烊的。   高总管说着便把视线落在施施身上,施施本来就要晚走一会,给要老夫人做些点心送去的,立马识趣地道,“在下是新手,自当留下来值夜,以便……呃,早日熟悉本店的料理风格……呵呵!”   高总管满意地点点头,又叫了另一位年轻饔人的名字;其他工作人员便摘下头巾和围裙各自离开。   石榴本来在午时就不见了人影,这时候却一摇三摆地溜进膳房,抓起笼布下的一块莲子糕就往嘴巴里塞,施施见她鼓得嘴巴大大地,急忙倒了碗清水递给她。   “咳、咳,施蝈蝈……无怎么还在介里……”石榴这才发现施施就在膳房里,自己贪吃的样子被她发现了,又羞又急地问着施施,一张圆脸涨得红通通地。   施施笑笑,“慢慢吃,石榴姐,今晚我值夜呢。”   “太不像话了!”石榴好不容易咽下嘴巴里的米糕,“高总管他们欺负你是新来的,才第一天上工就让你值夜!我去告诉姨妈!”   施施奇道,“你姨妈是谁?”   “就是要家老夫人啊。”石榴想到什么突然伸出圆圆的手指戳着白胖的脸颊,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奴家不是这里的亨人啦,早上听阿良说,膳房里新来了一会大饔,是个长相俊美的少年,所以……就过来认识一下嘛……”   石榴说到这里,腰身还略微扭了一扭,一脸娇嗔的笑意。   怪不得下午看到要老夫人,就觉得和石榴的长相有三分相似,原是她们是很近的亲戚。   “原来是表小姐,”施施无奈向她做了个揖,“时候不早了,表小姐还是快回园吧,免得……”   “哎呀!”石榴被她一提醒,这才想起来,“桐花还在外面等我呢!晚了给姨妈道晚安的钟点就糟了,又得挨数落……施哥哥,我走了啊,明天再来帮你做菜!”   这位表小姐也是个怪胎…….施施摇摇头,转身开始准备要老夫人的夜宵,另一位值夜的饔人阿青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很内向的样子,他并不注目施施在做什么,自顾自地整理木案的上的食材:青菜用草叶里捆扎好泡在水盆里,生肉则撒上很多盐腌制起来。   施施用开水烫了碗小麦粉,调了菜心猪肉馅儿,用烫面包了一笼饺子,隔水蒸熟;没时间弄发面了,烫面也比较好消化,做这个给老夫人当点心吃挺合适。   蒸烫面饺子的功夫,施施又煎了几个南瓜泥捏成的饼子、煮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把这些东西放进食盒的时候,施施不免想笑:要老夫人晚上吃到这些营养丰富的食物,只怕是会越来越胖,起不到绝食恐吓儿子的效果。   “青大哥,我到后园给老夫人送夜宵,很快就回来,有活计的话先帮我顶一下。”   “去罢。”阿青实在是话少,连头也不抬,专心专意地切着手里将要做成咸肉脯的五花肉。   外面已是夜晚,明亮的月色水一般流淌,像是要把一切洗净,秋夜的风凉凉的沁在心间,施施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着,但是四下里张望一番,寂静的院落里只有竹叶在微微晃动,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   好在酒楼里人影幛幢,笑语回荡,给她平添了几分胆量。   顺着挂了牛皮灯笼的走廊,施施快步来到后园门口,绿萍果然在圆门口焦急地张望,“施大饔,你可来了,老夫人催了我好几次呢!”   她接过食盒来匆忙走了,施施转回身,刚向来路走了几步,便下意识地停住脚。   长廊尽头走来一个人,白色薄衫勾勒出修长的身段,俊逸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模糊的笑意,兴许是刚刚沐浴过后,半干的长发未冠,用丝带系在肩后,额边有一缕碎发梢随着优雅的步调轻轻摆动。   男子走近了,脸上的笑容柔美非常,满世界的星光仿佛一瞬间凝聚在他的脸上,澄净的夜空下,他的眼眸比星星更明亮,定定地把目光落在施施脸上。   是你么?施施心头涌起狂喜,夫差是不是来对她说她一直以前想听的那句话?   ‘阿施,我不做什么吴国君王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携手天下,过你想要的生活……’   这句话,施施在梦里听过听过多少遍,可是现实之中,她明白自己永远也听不到,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夫差,离开那个永远不能实面的梦幻……   “是……掌柜的?”施施看清来人是要义,失望地嘘了口气,捂在胸口的手缓缓放下,心头还在狂乱地跳动着,刚才有一刹那,‘殿下’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不错,方才第一眼看到白衣少年款款向她走来进,施施几疑身在梦里,姬夫差又来到她面前!   “呵,是掌柜的啊,今晚的月夜真好,我就这么随意走走……”施施低下头,小声地嘟囔了两句。   要义和姬夫差五官长得不同,但是身材远看上去是一样的,只是看仔细了才能分辨出两人的不同,夫差多了三分大国君主的霸气刚硬,要义的身姿则多了一丝潇洒灵动。   施施想悄悄地从要义身边绕过去,要义却看清了施施眼中的神情从惊喜到失落到平静的变幻,他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伸出右手拉住施施的手臂,   “小丫头,这么晚了,溜到后宅门口来做甚么?”   施施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掌柜的,刚到回春堂来做事,就给东家以鬼鬼祟祟、行为无常之感,以后再有什么差差点点的事,恐怕东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掌柜的,事情是这样的,老夫人想吃小人做的夜宵,小人便做了些点心送过来,方才是绿萍姐姐在园门口接过去了。”   要义纳闷道,“母亲身边的丫头下午还告知于我,说母亲今天又是滴米未进,谁做的饭菜都不想吃,我正打算明天一早请位名医来为母亲请脉……现在她老人家又有胃口用膳了?”   施施摇摇头,“掌柜的人这么聪明,难道就看不出老夫人这是心病吗?”   “心病?”要义沉吟了一瞬,转首盯着施施,“你刚到我回春堂不过一天,知道得还真不少呢,跟我来!”   这厮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笑得人畜无害……   施施撇撇嘴,无奈只得跟上要义的身影,来到她一早去过的那见书房,房里点着几枝牛油火烛,光线几乎和白天一样通亮。   要义一指书房对面的竹榻,“姑娘坐下细说。”   施施挂念着膳房里只有阿青一个人在顶班,万一来了新客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也不和要义绕弯子,直接就把下午老夫人传见她的事说了。   “掌柜的,老夫人的心意您是懂的,您若是想让老夫人心情愉快,就早些娶个媳妇进门,早点给夫人生个大胖孙子,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或者先把紫菱和绿萍那两个丫头收了房,免得让老夫人想歪了。”   “……什么想歪了?”   施施眨眨眼,想歪了的意思就是掌柜的是见了美女不动心莫非是喜好龙阳?   嘿嘿,这话咱可不敢出口。   也许是看懂了施施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要义的脸居然升起两团红云来,“娶妻子……是终身大事,只听媒人之言,就订下终身婚盟……若是娶来一个两看生厌的女子,岂不误人误己?母亲看中的那两名侍姬,徒有美色,乏味不堪,收在身边实在呱噪。”   为什么给她说这些?给老夫人说去呀!施施眨眨眼,“掌柜的若是一时之间不想娶妻纳侍……小人就每晚做些营养丰富的夜宵给老夫人送去……您啊,最好当什么也不知道。”   要义点点头,“说得对,夜深了,你回房歇息吧。”   “小人今晚值夜,还得回膳房做事呢,掌柜的晚安。”施施低头行了一礼。   要义盯着施施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真是个特别的女子啊,怪不得那人念念不忘,宁可与相国翻脸也不肯对她放手……   施施回到膳房,阿青果然点起了炉火在煮鸡肉汤。   “青大哥,辛苦你了,又来一桌新客?”   阿青点点头,“四个菜,已经上桌三个,不辛苦。”   施施吐吐舌头,这男人还真是惜字如金啊,见阿青两手端起铁镬的耳朵,施施赶紧拿过一个大陶碗来,阿青将肉汤倒进陶碗,洒上一把葱花,大吼了一声,“上菜——”   门外立刻跑进一个小伙计,把新出锅的菜放上木盘,脚步轻快地端走了。   施施拿起阿青放下的那只铁锅想要去涮洗台边洗干净,刚端起来又急慌慌地放下——那只锅的两只耳朵居然烫得她直跳脚,这还是离灶一大阵子了呢,刚才阿青是怎么端起来的?以前看过阿螳端热锅不怕烫,知道习过内力的人对冷热的抵御能力特强,莫非这个阿青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边阿青又在专注地切起肉片来,切成的五花肉片薄得和树叶一般无二,看得施施心惊胆颤,看来这回春堂的能人不止要义一个呀!   7 龙阳之好   施施连着给老夫人送了几天夜宵之后,突然接到丫头们的通知,以后晚上不必做那么多美味了,还是留着白天送给老夫人吧,省得老夫人晚上吃得太多,夜里撑得睡不着觉……   装病的戏码演不下去啦?施施笑到肚子痛。   要义也知道他母亲的心事了,依旧没有娶妻纳妾的动静;这么英俊的男人整天清心寡欲地也不甚人道也……   施施实在纳闷得很,一天坐在厨房门口的水池边洗菱角的时候,忍不住问坐在一边吃个不停的石榴,“表小姐,掌柜的年岁也不小了吧,就从来没遇到过中意的女人?”   石榴撇撇嘴,剥开施施洗过的一只菱角填进大嘴巴里,“他呀,根本就不是男人!”   欸?施施瞪大眼,难道要义和她一样也是女扮男装的?!   “我是说呀,”石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门,“我觉得他不正常,根本就是喜欢玩童男的那种变态男!”   施施吓了一跳,“他是你表哥耶,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石榴‘切’了一声,“我是有根据的,你看,石榴小姐我长得如花似玉……”说着她挺了挺胸膛,“是男人,见了我没有不看直眼地,但是他……哼,姨妈本来是想撮合我和他做一对儿的,可是他……连本小姐都看不进眼里,这说明什么呀,只能说他是个好男风的怪物!”   “也是噢。”施施艳羡地盯着石榴胸前的波涛汹涌,不住地点头: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吗?紫菱和绿萍那样的纤纤秀女要义看不上,石榴这样的大波妹他也看不上,莫非他真的……   哎,这世道啊!极品美男本来就罕见,女人争抢也就罢了,男人也插上一脚……施施叹口气站起身,把洗好的菱角端进去,这是准备下午给要老夫人做汤用的。   施施根据要老夫人偏胖的痰湿体质,每天选一些健脾利湿的食材做饭,什么山药薏米芡实粥啦,什么荷叶蒸嫩鸡、陈皮炖老鸭、韭菜鸡蛋饼、茯苓牛乳羹、莲蓉蛋黄酥……   这段日子老夫人胃口大开,每餐都吃得不少,体重却减轻了一些,气色明显比从前好多了,高兴之余赏了施施不少碎银子。   工钱神马的都是浮云啊,多赚外快才是王道!   施施喜孜孜地数着到手的银两,心想抱好老夫人这只粗腿,发财致富的日子就不远了!   施施拿着赏钱开心地出后园门的时候,不巧正碰到要义进后园给母亲请安,掌柜的一眼就盯开施施包着银子的小手帕上,施施警惕地将小布包放在身后,招呼也不打一溜烟地跑了。   ‘若是让这只狐狸看到咱有钱了,一定会抢去充当欠款利息的。’施施拿芭蕉叶将银子包了又包,趁夜悄悄将银子埋在院角的桂花树下面。   是夜,要义听随从报告完施施的诡异举动,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下属出去,随从一出门,要义就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那人说此女贪财爱占小便宜……话又说回来,若是她肯做那人的宠妃,要多少金银财宝没有?何苦寒酸至此?真是个古怪的丫头……’   要义笑着叹息一回,出了书房信步走回居室,走到半道突然心血来潮,几步跃上房顶,如飞鸟一般来到竹园。   他立在施施房间对面的房顶上,想看看那个小丫头现在睡了没有,没想到施施就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正怔怔地仰脸望着上空。   要义小心地把身子掩在房顶的石兽边,俯看着下面的施施。   此时清风拂过,吹散了遮住月亮的浮云,一抹月色穿过杂乱无章的枝叶透下淡淡的阴影,而施施的身形正在月色明亮处,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愈发寥寂,小小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忧伤。   要义的心里莫名地沉了沉,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把某位女子揽在怀里好好抚慰一番的冲动,这种念头一起,立马被他按捺下去:这小丫头是他的心爱之人……   要义心情低落下来,悄悄地跳下房顶,循着小径回自己的居处了。   秋寒迫人,施施捏着夫差的那块玉佩,望着圆圆的秋月发了一会呆,想到第二天一早还得起来干活,站起身回房去睡了。   “阿三,上菜——”   陈大饔把一盘热气腾腾的白斩鸡送到门口的木案上,伙计阿三跑过来刚想托起木盘,突然‘唉哟’了一声抱住肚子,施施正好端着铜盆走过,“阿三哥,你怎么啦?”   “我早上吃坏肚子了,这会子肠子直抽……”   施施伸头往外看看,别的伙计都正忙着,“菜搁凉了味道就差多了,我先替你送去,是哪桌客人点的?”   “三楼北阁一字房,是掌柜的点的菜。”阿三交待完,捂着肚子飞快地跑去茅厕了。   掌柜的在雅间用膳,是招待亲朋好友吧。   施施解下麻布围裙,端起木托盘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转了几个弯就上了三楼。   这时候还不到午时,楼上客人很少,三楼上静悄悄的,施施还未走到一字号房,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是要义。   “要这个?给你便是。”   施施顺着走道的木窗好奇地向里望去,只见一个长发用皮绳束在肩后的青衣男子背向着施施的方向,而要离正坐在那男子的旁边,俊秀的脸上笑得极为古怪,而那男子的右手正摸向要义的……腰下?   “不只这个,我还要你的人。”青衣男人答道。   天哪,施施差点惊呼出声,原来石榴说的是真的!   断袖、分桃、同志、玻璃、兔子……这是后世的叫法,这个时代怎么称呼同性之好?   施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里的两个人已经透过窗子看到施施,要义皱眉,“阿施?你在那里杵着做什么?”   施施定定神,端着木盘推开门走进去,把托盘里的菜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送菜的伙计忙不开,我替阿三把菜送上来,两位少爷请慢用——”   话未说完,施施抬起头的时候愣住了,要义身边的男人居然是——   不,不是,施施第二眼否定了刚才的想法,掌柜的这位男朋友长得太像姬夫差了!!说不是,是因为,他的眼睛是杏眼,不同于夫差微挑的那双凤眸,眉毛的形状也略有不同,除去这些细微的不同,面前这位男子的长相和吴王殿下太相似了!还有,他嘴唇上下比夫差多了点小胡子……   青衣男子也目光灼灼地盯着施施,施施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以后兴许再也见不到姬夫差了,多看几眼面前这个男人也好啊。   可是,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是不是对咱一见钟情,施施的脸还没红到耳根,突然想到刚才这男人和要义的暧昧举动,一下子打了个寒颤,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男人是断袖,咱现在又是英俊少年的模样,他该不会是看中咱了吧?!   “小的告退!”施施后退两步仓皇而逃。   拎着空托盘回到膳房的时候,施施的心里还是怦怦地跳着,一半是为那个男人长得和姬夫差相像,一半是因为——出宫之后,见到的唯二的这两个英俊洒脱、气度不凡的男子居然都是同志!!唉唉,老天爷,你让俺女人还怎么活呀。   施施十岁之前是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的,所接触到的除了课本就是外公那些枯燥难懂的医书,初中读的是城郊的一所寄宿学校,几乎是军事化管理,人都被关傻了,直到上了高中,妈妈给她买了一部可以上网的手机,才接触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她开始喜欢看各类的网络小说,这种快餐式的文学看起来趣味十足又不费脑力,实在是休闲的好东西,同宿舍的阿狸爱看穿越,小四爱看耽美,介绍了好几部热文给施施看。   施施由此正式进入腐女的行列,同宿舍的四个人当中,只有花花对网文嗤之以鼻,“耽美?你们觉得自己看的这些网络垃圾很明兴吗?”   “我告诉你们,四大名著里面的《水浒传》才是一部成功的耽美小说!而且是一群Ed的老男人的纯精神恋爱……”   “别笑啊,你们要证据是吧?施施你说,武大郞和潘金莲结婚时间够长的吧,他们连个孩子也没有!莲莲要是生了一堆孩子,大的哭小的闹,哪有时间趴在窗户上勾引男人?”   “还有那个号称什么动物的头——林冲,他娶了个漂亮媳妇,也没生孩子是吧?宋江也没有,还有卢俊义……武松、鲁智深、吴用直接就不敢娶媳妇……那些娶媳妇的也没生孩子。”   “针对以上种种依据,如果本书不是在论证宋朝时候的女人流行输卵管堵塞,那就证明这些男人的生理功能有问题,所以他们才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占山为王,发泄他们对于人生的无奈和命运的仇恨……”   小四忍无可忍,拿了只大枕头砸花花,“你懂什么啊,我们看的耽美小说是——耽于美少年之恋!美少年!有攻有受,有虐有恋、美惨了的同性恋爱故事!”   花花抱着枕头不死地探过头去,“水浒里面写的不是同性之恋吗?李逵对宋江的那种强烈的、生死与共的爱,还有燕青对卢俊义,林冲和武松……估计他们是纯精神上的,至于攻和受嘛,yy一下燕青和卢员外还可,李逵和宋江嘛,就是李逵愿意受,估计宋江也不愿意攻吧……”   “去死——”小四哇地哭了起来,“花花你毁了我对耽美人的全部幻想……呜——”   施施想到这里微笑起来:那一世的她虽然在亲情上欠缺,但是后来有了这三个好朋友、还有叶山……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可现在呢?   面对命运屡次突如其来的捉弄显然需要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一种面对无奈的勇气。   所幸她运气不好,勇气从不匮乏。   忘记刚才那个长得像夫差的男人!施施从红红的炭火烤架上取下一只烤得酥脆的肥鸭,利落地搁在铺了黑色鹅卵石的铜盘里,“蜜…汁烤鸭好勒,上菜——”   其实,施施刚才转过三楼的拐角,从一字房的木窗上看到要离和青衣男子对话的一幕,并不是施施想像的那样……   要义指着悬在自己腰下的那枚血丝古玉:“阿轩,你想这个?给你便是。”   名叫阿轩的男子眼前一亮,伸手就去摸那枚血玉,“不止这个,我还想要你的人——那批死士。”   要义冷笑着正想说什么,一侧脸正好看到施施端着木盘站在窗外,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阿轩’也回过头,两人都在猜测刚才的对话被施施听去了多少,他们要是知道施施断章取义地把他俩的对话做了那番联想,估计……想死的心都有!   哦,是想把施施ko的心。   8 集市解围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施施在酒楼膳房做得任劳任怨,总管和同事们慢慢都对她起了好感,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挤她。   要家老夫人更是对施施赞赏有加,前两天居然对施施说起自己的外甥女石榴,才貌双全、性格温顺,是天上少有、地上几无的好姑娘,施施听得是心惊胆颤,便顺着老太太的话夸了几句石榴姐,之后话锋一转,说起自己若不是父母自小为他订了一门亲事……   老太太听说施饔人早就定下娃娃亲,无奈便断了招施施入赘的想法,施施大松了口气,只是从那之后,石榴姐再没有到膳房里帮施施做这做那。   “阿施啊,今天菜农送来的新鲜青菜太少,恐怕撑不到晚上用的,你去菜市口挑些新鲜货来吧,黄先生那边我交待过了,去支二两银子。”   膳房总管高伯现在对施施的头脑很是信任,居然把出门采购这等肥差交给她,施施分外惊喜:来酒楼快一个月了,从早忙到晚,还没有机会出去逛逛呢。   现在的她也不怕别人认出来,脸上的伤疤虽然淡了很多,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她用褐色的草汁染黑了肤色和眉毛,一身油烟味十足的黑色麻布衣服,及肩的短发用丝绳系了个小马尾巴。   这形象,怎么看都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少年,就算范蠡和旋波和她走个对面也认不出来,何况这两人根本没有机会逛吴国的闹市口对不对?   走出回春堂的大门,施施背着个大竹篓哼着小曲走向拐角的街市,十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人的头上,还只是清晨,小镇已经忙碌开了,姑苏城中心大街所有的门面都已开张,五花八门的陈设令人眼花缭乱,   街上卖干鲜山货的乡人充满毅力地追逐着每一个行人,口干舌躁地兜售着背着的、拎着的物事。   施施推开一个揪着兔耳朵向她兜售活兔子的矮个男人,眼角扫视着在地上摆摊卖菜的农人,她在找上次在她饥渴交加的时候,给她一根嫩黄瓜吃的那位老大娘;不管大娘今天卖什么菜,她都照摊全收,也算是报答她老人家一回。   让人失望的是,从菜市东头走到西头,也没见到老大娘,施施兴致缺缺地从一个胡子大汉手中买了两把厥菜和几枝果藕,换了个摊位又上手三捆芹菜,背篓里已经很重了,她转过菜市口就往回走。   “茶叶,上好的茶叶,识货的爷看过来啊,小人在深山老茶树采摘的上好新茶——”   施施听到这句吆喝,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搜寻着卖菜叶的人,只见路边的一家干货店在门口摆了个木桌,身着紫红绸衣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扯开嗓子叫卖他刚到货的新鲜物事。   ‘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虽然在远古的三黄五帝时代就认识到喝茶的益处,但在东周这个时期,茶树的种植还只限于巴蜀地区,非常珍贵,仅做为贡品和祭品之用,做菜的方法除了晒制之外一般为炒制。   施施在吴王宫的时候,曾尝过宫人为夫差煮制的茶汤,完全失去了茶叶本有的清香味,可是这时期的人,就是这样子处理茶叶,要么煮汤要么嚼食,当成一种提神的药草来用。   这时期的茶叶虽然味道粗陋,但是从小跟着外公饮茶,茶瘾早成的施施还是听到茶叶两字就两眼放光!她几步冲到木桌子边上放下背上的竹篓,指着一只只盛茶叶的竹罐子问掌柜的,“这茶卖多少钱一罐?”   干货铺老板看一眼施施的打扮,不屑地哼了一声,“每罐五十钱,小子,你能买得起?”   五十钱……都够穷人吃一个月的米羹了,的确很贵。   回想起茶叶在白陶杯里片片绽开,如花瓣一样舞动,香气缕缕在空气中弥漫开的美好记忆……   施施咬咬牙,每天累死累活地赚银子,还没舍得消费一次,今天就买罐茶叶,晚上回房里享受一下下!   “还能才便宜一些么?如果味道好,下次还来买的!”施施刚摸到口袋里的铜袋,又肉痛地缩回手。   “算你四十五钱好了!一大早的,图个开市,也不赚你钱了!”店老板皱皱眉头,拿起一罐茶叶往施施跟前一放。   施施数出四十五个铜钱给店老板,喜孜孜地拿起竹罐子打开顶盖,迫不及待地闻闻茶叶的香气,一闻之下,她呆住了……   再闻闻……这味道不对!从八岁起就喝茶的她虽然喝不出茶叶的价钱来,但是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茶叶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这个,不是茶叶!掌柜的,您给我拿错了吧!”施施递着那罐茶叶给掌柜的看。   店老板看看周围路过的人因为施施这句话都往他这边看,一时间急得黑脸都变紫了,“臭小子,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九夷山出的上好新茶,怎么就不是茶叶了?你这寒酸样,见过茶叶吗?!”   “我当然见过,而且喝过好多年了。”施施正色道,“这茶叶的价格贵是不贵咱先不说,你用柳树叶子冒充茶叶就是欺诈行为,不但要还我的钱,还是收回这些假茶,不能再骗别人!”   “小子你想找死?!”   店老板早打量过施施好几遍,确定她是个穷小子,给她几分颜色看看就敢再开口嚷嚷了,于是干货店老板一挽衣袖,眼冒凶光,转过木案来就想来粗的。   这家干货店斜对过就是回春堂,阿良就在门口站着,还直往这边瞅呢,这个卖假茶叶的要是敢往她身上招呼,她就大叫大嚷着躲开,看谁怕事情闹大!   她这边眼瞅着掌柜的手就要抓上肩头,立马闪身移开,耳边却响起怒气冲冲的吼声,“住手!”   一手大手扣住干货店老板的手,之后没甚用力地一推,那店老板惨叫一声跌落在自家店门口的地上,在地上哼唧了半天,才被闻讯出门的老板娘扶起来。   夫妻二人正要破口大骂,看清推他那位年青男子银冠束发,一身青色云纹锦衣、腰系流苏玉佩,看那仪表堂堂的模样,一定非富即贵,后面还跟着两名冷眼以对、腰佩长剑的武士。   这夫妻两人在姑苏城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样的人得罪不起,于是喃喃地低咒两声便住了口。   施施早就看清楚替她解围的男人,就是那天在酒楼和要义拉拉扯扯的‘阿轩’,于是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阿施谢少爷相救之恩。”   但是她心里有些犯嘀咕,这样的官家少爷做甚么要救她这个小仆从呢?真是多事,最不喜欢欠人家情份了……   “他为何要对你动手?”轩少爷低头询问施施,施施一看他那张酷似吴王殿下的脸,心头不禁一跳,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店老板用树叶子冒充茶叶卖给她的事说了。   轩少爷将脸一沉,对着站在店门口敢怒又不敢言的掌柜的道,“你卖的茶叶是真是假自己心里清楚,若是自认无假,便与本少爷带着茶叶去城主府找人一辨真伪,若是假的……”   一听这话,干货店老板急了,也不顾屁股摔得肿起来,一步冲向前,“小人也不知道这茶叶是真是假啊,前几天南地的马客送来的货……小人这就把钱退给这位小爷,茶叶……小人再也不卖了!”   “这样可行?”轩少爷转脸问施施,施施笑着点点头,“这样最好。”   于是店老板自认倒霉,把四十五钱还给施施,哀声叹气地收拾起自己的摊子。   施施又向轩少爷行了一礼,背起自己的菜筐子就要走,轩少爷却跟了上来,“我正要去回春堂用膳,看到你在这边和人争执,想起你是阿义酒楼的伙计,便赶过来瞧瞧。”   连他的声音和姬夫差都很像!可是他明明不是。   施施越看轩少爷的侧影越觉得心口发涨,找个话题驱赶心底的紧张,“少爷和我们堂柜的是很好的朋友么?”   “阿义和我自小一起长大,如亲兄弟一般……我姓姬,单字为‘轩’,你叫我轩大哥便好,不必少爷少爷地称呼。”   “姓姬?”这是吴国王族的姓氏啊,施施再无知,也想得到这位阿轩身份不凡,“您是王族中人?”   姬轩展颜一笑,明朗朗的笑容极为纯净,“也算是,我父为先王庶子,我又是家中庶子,只是占了个国姓。”   “噢,那也是王孙公子啊。”施施明白了,怪不得他长得和姬夫差有七分相似,他们就是堂兄弟啊!   只是在大周宗亲制的规制下,如夫人生的庶子一般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除非是元妻无子;像姬轩这样,父亲是庶子旁枝也就罢了,他又不是嫡子,所以在家族当中的地位实在乏善可陈,除非他能立下相当大的军功,现任吴五对他另眼相看,或者能进得上大夫之位。   姬轩说起自己的身世时似乎很坦然,但是施施觉得怪怪地,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酒楼的小厨子,这位王孙公子为什么要给她说这些?   难道……自己扮做男子的模样,正和他的口味?施施越想越觉得在理,心中的滋味怪异至极……正好酒楼大门口到了,施施立刻转身对着姬轩深深掬了一大躬,   “虽然轩公子是看在掌柜的面上救了小人,小人还是万分感激!小的无以为谢,给您行个正礼吧!”   9 渔家风味   一听说施施早上没吃好,姬轩突然就冲要义发起脾来,“阿施这等才人,在你这里当个被人呼来使去的饔人也就罢了,连饭都不让她吃饱么?!”   要义摸摸鼻子,心道阿施就在膳房里做事,想吃什么饭食没有?自己又吩咐过高总管照应着她些,别给她分派累活儿,松园里专门有红玉照顾她的起居,哪里会委屈她啦。   施施急得连连摆手,姬轩这话不是给她争面子,是给她找不顺呐,要义这只笑面虎被当众驳了面子,弄不好会从她欠债利息上做文章的!   “不是这样的,轩公孙,小人一惯不吃早饭,呵呵……”她以前在吴王宫里睡懒觉睡惯了,向来是不吃早饭的。   姬轩上下打量着施施瘦成一条棍似的小身板儿,突然站起身抓起她的右臂,“走,我带你出去吃顿美味!”   施施慌忙挣开姬轩的大手,“公孙大人想吃什么?小人这就回膳房准备。”   “准备什么?你就是天生做厨子的命吗?一天不煮饭就急得慌?!”姬轩的公子哥脾性上来了,“姑苏城的酒楼不止回春堂一家,我带你尝尝别家的味道。”   一听这话施施犹豫了,品尝同行们不同风格的拿手菜,是增长技艺的好机会啊。   施施拿眼瞅着要义,要义笑得坦荡,“去吧,少饮酒,入夜前一定要回来。”   “哎。”见他应了,施施高高兴兴地站到姬轩身边,“走吧,我们去哪儿?”   姬轩和要义拱手道别,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不爽,仔细想来,是要义对施施说的那句话:少饮酒,入夜前一定要回来。   怎么听都像嘱咐自己的家人一样,他们不是东家和雇工的关系么?   姬轩转头瞧瞧小心地整理着衣衫的施施:这个少年明明是女子扮成的,阿义瞧出来没有?   要义引着姬轩和施施从后园的偏门走出,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候着,施施和姬轩上也马车,两名佩剑武士刚骑着高头骏马在马车前方开道。   马蹄得得踏在中心大街的青石板上,听得人心里也扑扑地跳得极快活,初次进姑苏城,被范蠡雇的马车送去吴王宫里也是这番情景,可是那时候前程堪忧,即将进入牢宠,哪里比得上现在以自由人的身份行于人世、海阔天空地畅快?   马车驶过大街一种向南,喧闹的街市越行越远,可以听到路边有溪流的淙淙流水声,马车已然行走在寂寂的小道上,四周是茂密的林荫,偶尔几声莺啭越发显得幽静无人。   施施心里觉得不安,围回身来问正在闭目养神的姬轩,“公孙大人不是说带小人去酒楼用餐么,这里如此荒僻……”   难道这时代的人王公贵族也和后世的正府官员们一样,喜欢吃农家菜、享用田园风光?   姬轩睁开眼,笑容之中含有三分稚童般的顽皮,“再往前三里,便是平江河岸,船上渔家厨娘做的鱼汤最美味不过,我们去河边一游,顺便尝尝那里的渔家风味。”   施施放下心来,对上姬轩眼中现明显不过的宠溺意味,又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假装欣赏窗外的秋景,把身子转向马车的纱窗。   现在可以确定,身边这位好男色的公孙大人的确是对她有那么点意思,怪不得临出门时要义看着她的眼神怪怪地,原来是吃醋了呀!不对,要义知道她是女的,怎么可能吃她的醋,莫非这位轩公孙是个‘双’儿,男女通吃?   但是,看他对自己规规矩矩、温文有礼的样子,也不是个会用强的坏人吧。   施施摸摸脸忽然闷笑起来:为了躲避石榴姐的示爱,她这段日子用不同的草药汁在脸上做了些斑斑点点、大小黑痣,就这模样人家堂堂少年公孙能瞧得上自己?那得有多瞎啊!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原来前面已到河堤小径,马车无法靠近,姬轩告诉施施,去他说的那家渔船,有很长一段路得步行过去。   施施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走上个三里五里的不成问题;这半个多月在回春堂做厨师的日子,每天提锅端菜的,没把身体累坏,反倒是比原先健康多了,连一紧张就会心口憋闷的毛病也没犯过,看来老人说得对: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啊!   秋寒似乎只吹在庭院高台里面,这边的河岸上依旧绿草萋萋,河风夹杂着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浮萍铺满水边,满眼的碧绿像是潮水漫过河堤。施施的心情也如正午的秋光这般明媚,两个人走走停停,侍卫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了很久,看到前面有一个石亭。   姬轩指着那个亭子对施施说,“先在这里坐一会,我让阿桐去前面通知百里老头,让他选条大鱼先煮上。”   身后的一名侍卫领命去了,姬轩扶着施施走上高高的石阶,“这叫栖霞亭,若是日落时分在这里看霞光万点映红江面,是极开阔的心情,若是和挚友一起喝两杯清酒,击掌而歌,可以消半世的烦忧。”   施施不由得转头望着他的俊秀的侧脸,好奇地问,“你贵为公孙,锦衣玉食不愁生计,长得又一表人材……刚才马车出城门的时候,都无人敢上前盘查……也会有烦忧之事?”   姬轩温柔地笑了,“无关身份,是人都会身不由己的苦、有求之不得的怨。”   怨憎会、求不得……   他眼中那一抹温润的亮光令施施心中一动,在这瞬间,她几乎想伸出手来去抚一抚姬轩微微蹙起的眉头,但是这个念头才起,要义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姬轩这话的意思……应该说的是他和要义不为世俗所容的孽缘!可是,别说是在这个礼法做为清规戒律的东周时期,就算是在两千年之后的中国,同性之爱也得不到社会大众的认可啊。   想到这里,施施胸口的同情心无限地泛滥开了,恨不得化身上帝,修改掉同性之爱属于犯罪这一论调,“那么,轩公孙……有这么一句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呸,这句话不吉利,他和要义虽然不能结成夫妻,但是家都在一个城里,想见面还是每天都能见得着滴!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对,天不老、情难绝……呵呵,心中有情,距离不算什么……”   施施眨眨眼,想起前世的她在手机上看到的一个段子:‘看了《神雕侠侣》,我才知道只要相爱,年龄不是问题;看了《断背山》,我才知道只要两人相爱,性别不是问题;看了《金刚》我才知道物种不同也不是问题;看了《人鬼情未了》我才知道,只要相爱,连生死都不是问题……’   施施边想边用充满母爱的眼神望着姬轩,姬轩先是惊喜:“你明白我的意思?”后来施施边点头边大力地拍他的肩膀,姬轩反倒默了一瞬,“我觉得你不懂。”   两人正猜谜似地鸡同鸭讲,石亭下方的荷叶田里缓缓露出半截船身,一个水红衣衫的女子放下手里的船浆,将一块白巾子浸在江水中,又捞起来将水拧干,擦擦本来就水灵灵的一张嫩白小脸,冲上方的石亭处招招手,   “轩少爷,阿爹让奴家来接你们!”   施施探头一看,果然,侍卫阿桐正站在船尾,拿一根长竹竿撑着船向岸边停靠。   施施正想着亭子临水一面这样高,从哪边的路才能走到船上去,姬轩却一揽施施的细腰,从亭台上凭空一跃,稳稳地落在船头甲板上。   施施惊魂甫定,眼看着另一名侍卫也跳了下来,划船的少女对着姬轩嫣然一笑,全然不掩眼中的倾慕,执起船浆把船掉了个头划向另一方水域。   ‘表错情了,人家不好雌的……’施施冲船家少女的背影撇撇嘴,转脸看姬轩的表情。   没想到姬轩的视线正停在少女线条美妙的背影,眼中完全是平常男人看到美女特有的光亮,施施沉下脸:刚才咱还同情他和要义不容于俗世的同志友爱呢!敢情人家不是咱想的那么专情呐。   小船划了一阵子,向着河岸边一个较大的乌蓬船靠去,施施眯眼瞧着那只乌篷船,总觉有些眼熟,再瞧瞧姬轩站在船头上迎风而立的潇洒模样,心里似乎被什么拨动一把:这身影和姿态......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姬轩......他、他就是越船刚到平江河埠头时,遇到的那个吹萧的白衣少年!   自己还对他吹过口哨呢!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大船上的旗子写着大大的‘越’字,姬轩若是认出自己,一定知道她是来自越国的贡女……   施施越想心里越是忐忑,连什么时候上的大船都没注意到,心不在焉地跟着姬轩坐在船舱里面的竹榻子上。   这时候已过了午时,深秋的白天短,外面的明亮阳光已经淡下去了,寒风跟着不安地涌动起来,而船舱中的火盆烧得正旺,舱里温暖如春,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清冷。   划船的少女先是打起船舱的帘子,再拿起两块白净的麻布,叠成厚厚的两块裹住手,将船尾的炉灶上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下来捧到木桌上。   施施闻着那鱼汤香气扑鼻,离了火炉的砂锅还不停地冒着白泡,翻上几片金黄的姜片。   以施施内行的眼光看来,这一锅鱼汤,炖得很有水平了,汤水微微泛着乳白,露出来的鱼身肥嫩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施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直直地盯着锅里的鱼肉;不管这位姬公孙有没有认出她是越船贡女,就他目前对自己的举劝来说,完全看不出恶意来。   船家女取了碗筷来,先舀了半碗鱼汤,又拿秘子挟起鱼头下面最鲜嫩的那块肉放进碗里,端到姬轩面前:“少爷请用。”然后再用勺子舀了鱼汤,递给坐在姬轩对面的施施。   姬轩慢慢地吹着鱼汤的热气,吹了一晌之后把吹温了的汤递到施施面前,“先喝点汤,暖好胃再吃肉食。”   角落里的火盆烧得正旺,通红的火光映在姬轩棱角分明、英气勃勃的脸上,更添几分惑人的暖意。   施施刹那间热血涌到脸上,一直没入戏的小心肝儿晃悠悠地荡漾了……   9 茶香入心   施施回到膳房先把背篓放下,赶紧到膳房边的小耳屋里,把买来的青菜数量和价钱汇报给高总管,支取的二两银子剩下近半两,她也一并交给高总管。   这个举动让高总管非常欣慰,换做别的膳人去街上买菜,不管买回的菜是多是少,只有支取的银钱不够用的说法,哪有会剩下银子的道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中间的猫腻不算出格,高总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阿施啊,你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快去做活吧,下次再缺少什么食材,高伯我还派你去!”   施施一脸憨厚的模样,“有什么跑腿的活儿,您尽管吩咐,呵呵。”   一出房门她就两眼放光:咱不是不想揩油啊,要义那只笑面虎拿咱当不用吃草的老黄牛指使,咱借买菜之机从他指缝里捞点好处不算过份吧!咱这是放长钱钓大鱼,放弃这半钱银子的好处,就有可能换来将来十两、二十两银钱的好处!   施施美孜孜地哼着小曲儿回到厨房,一眼看到厨房中间有一大块的玫红,头皮顿时麻了一片:石榴姐?她怎么又来了?!   石榴眼角漂到施施,并不过来答理她,而是冲施施翻了一个白眼之后,继续和身边的一位饔人搭话。   施施明白了,石榴姐又换了新目标——那个沉默寡言的快刀阿青。   她这回选相公的目标还算靠谱,施施心中暗笑,总比要义那位断袖男和她这个假君子真女人要靠谱多了。   天气渐冷,酒楼客人点火锅吃的渐渐多了,施施没想到在春秋时代就有铜火锅这种东西了,吴人吃海鲜锅的居多,红红的大虾、白白的鱼块,在鸡汤里上下那么一翻,再喝上两杯黄酒,秋雨淫淫带来的寒湿就那么随汗滴悄然而去。   只可惜当地的食材没有辣椒这种东西,不然火锅的味道会更加诱人,施施比划着辣椒的样子给同事们说,所有的人都摇头不知,看来辣椒这种东西也是大洋彼岸的泊来品了。   “咚、咚……”厨房切肉切菜的声间此起彼服,夹杂着石榴姐无趣的自言自语,听在施施耳中是再温馨不过的一段乐曲,她喜欢这个地方。   也许自己天生就是个做厨师的材料吧,施施这样想着,把做牛肉丸子的肉泥放进大碗,正要放上调味料用力地搅,门口传来高总管的叫声,“阿施,快出来!”   “来罗——”施施喉咙的创作已经痊愈,嗓音也慢慢恢复到原先的音调,她怕别人听出女腔来,现在不得不故意压着嗓音说话。   高总管向她招招手,“掌柜的叫你去兰园有事吩咐,快跟阿通过去吧。”   兰园是这位大宅里面的客园,要义的书房也设在里面;施施跟在阿通后面边走边想,早上遇到的那位姬轩公孙说是来找要义有事的,掌柜的让她去兰园,兴许是听姬轩说起她早上和茶店老板起冲突的事,叫她去问个明白吧。   真是个多嘴的男人,长得像夫差,可是品性要比吴王殿下差得多呢,既好男风又多嘴多舌!   还没到兰园,施施就在心里把那位姬轩公孙鄙夷了一番,谁让他长得和吴王那么相像,让她一看到他的脸就心里揪成一团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候虽然是深秋了,可是临近中午的时候阳光依然辉煌夺目,微熏的阳光烘的人骨头发酥,照得园角四季长青的藤萝青翠可喜,藤下的秋兰正当时,香气清雅,弥漫在空气里,令人闻之忘俗。   转过绘有高山流水的照壁,就看到园子里建在水台上的竹亭里坐着两个年青男子,随从们都远远地站在水台一边。   白衣的是要义,玉笏绾着乌发,眉如墨画肤白如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转过头来望向渐渐走近的施施,瞳仁亮如点漆,嘴角勾起俊秀至极的浅笑。   青衣的是姬轩,他也看到施施进了园门,转而盯着要义看向施施的眼神,似乎是若有所思,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闪过一丝烦燥。   “小人拜见姬轩公孙、要掌柜的。”   “你怎知道阿轩是……公孙?”要义疑惑地望向姬轩。   姬轩立刻解释道,“阿义,我已经把自己的身份讲给这位施兄弟听了,我父是吴王室庶出的一支。”   “请问掌柜的有什么事情吩咐小人?”   “呃,”要义回过神来,“是这样,我义弟阿轩说,刚才他见你在对过的干货店买茶叶,还一眼看出那家店卖的茶叶是假货,想来你对茶汤的烹制极为内行……我这里有些上好的巴山老树茶,你就在这里煮来,我们三人一起品一品。”   “内行不敢当。”施施接过要义递过来的茶叶,只见那竹罐里的叶片有红有黄有绿,看卖相好似后世的东方美人,闻一闻有股清甜的茶香,介于绿茶和半发酵茶之间,是保存极好的轻熟茶。   “真是好茶,小人的手艺恐怕是糟蹋了。”施施嘴里谦虚着,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这个时期,还真没几个人懂得泡茶的工序和技巧吧,咱从小就受外公这位‘老茶罐’的熏陶,对茶道可谓是略知一二的。   施施抱起茶罐,扫视一眼桌上的两只碧色陶碗,嗯,用这种大碗喝茶啊,真是把茶当成提神的汤药来喝的吧。   “小人的父亲是位乡医,年青时在西域行医时,曾救过一位病重的夷族男子,那人擅种花且爱品茶,他病愈之后送了一些茶叶给小人的父亲,并且教会我父泡茶的技艺。”   “父亲在越地定居之后,念念不忘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当然,家中困窘买不起好茶喝……每逢春夏时节,父亲便采摘、晒制茵陈、蒲公英、石竹子等清热解毒的药材代替茶叶泡饮,也教会小人如何辨认茶叶的好坏、如何将茶泡出清香怡人的味道。”   施施这样解释道;自从穿越以来,说编谎话的本领越来越高强了,编起故事来完全不用打草稿,别说蒙别人,自己都时常弄不清刚刚编的话是真是假,至少眼前这两个大帅锅信了。   也是啊,若不是父亲有那番遭遇,出身寒门的她哪里会懂得泡茶识茶啊。   施施见要义和姬轩都了解地不停点头,趁热打铁道,“父亲说,饮茶是好是用小杯子,特别是上等好茶,用半透明的白玉瓷壶瓷杯最好不过,茶托盘用油木就行,煮水的壶用铁壶陶壶都可。”   要义的视线在施施脸上停了几秒,随手招招手叫过随从来,“阿通,去把我那套从没用过的白玉酒器取来。”   侍人阿通听命去了。   施施蹲在凉亭一角,打着扇子守着泥炉烧水,要义和姬轩都不出声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施施开口问,“这壶里的水可是深山泉眼的长流水?”   要义愣住,“是后园里的井水。”   施施摇摇头,“清洁的山泉水泡茶比较好,当然,得是泉眼下游的植物长得极茂盛的泉水为好!更好的是冬天在梅花或是松针上采的雪化成的雪水。”   姬轩突然开口,“吴越的冬季无雪,哪里去找梅上雪,松间雪,你见过雪花是什么样么?”   施施心头一跳,糟了,说得高兴,差点露了馅…….“小人是听父亲说的,父亲祖籍是齐国,他说下雪的风景极为美丽,大雪茫茫时节,整个世界都圣洁无比。”   要义和姬轩都沉默了,他们此时最想的不是喝茶,而是很想认识一下施施的父亲……   阿通取来了白玉酒具,施施看了看很是喜欢,这种半透明的杯子用来喝茶叶再好不过,能看到茶汤鲜嫩的好颜色。   这时候水也开到二沸,打开壶盖能看到许多的‘蟹眼’向上冒个不停,施施提起陶壶把热水注到玉杯和玉壶里,清洗一番,再取茶叶适量放进酒壶,注满水。   盖好酒壶盖子之后,在外面再淋一遍热水,奇异的茶香便弥漫在整个竹亭里面,连水台下站着的侍卫都伸长脖子向这边看个不停。   施施放下水壶,立刻把泡茶叶的水倒到茶杯里,又从茶杯倒到木案下面的水盂里面,她边倒边解释,“茶叶在晒制和收藏之际,总会进入一些灰尘之类的污物,所以这头道水是谓洗茶,不能喝的!”   再往茶壶里注满开水,施施指着空杯子说,“这时候,可以闻闻杯子里的茶香了。”   两人学着施施的样子拿起空杯子放在鼻下深深地嗅着,姬轩很陶醉地说,“还未品茶,就只闻这么一闻,就觉得此物可以清心也。”   听了他的评价,施施眼前一亮,拿手指蘸托盘里的水滴在黑木案上写下一行字:可以清心也。   “轩公孙刚才说的那句话,正是茶道之精髓!掌柜的,轩公孙,您们试着从任何一个字开始读,都是通顺的!”   “清心也可以……以清心也可……”   “心也可以清……也可以清心……果然是这样!哈哈!”   姬轩笑得如春光入怀,阳光四射,“阿施,你果然是我的知音。”   施施抿嘴笑笑,把刚刚倒好的两杯递给要义和姬轩,让两人趁热小口品尝。   两人望着白玉杯里底回旋的几片花瓣似的叶片,茶汤如果蜜一般金黄偏嫩,轻啜一口……先是入回苦涩,而后回味甘醇,与他们从前喝的茶汤的味道真是天上地下。   要义感慨地说,“你说这泡茶的技艺是尊父学自西域夷族?真没想到,在我们印象中茹毛饮血的野蛮族类,居然懂得这等精致风流的雅事。”   “呵呵。”施施干笑,原来华夏族的自我感觉良好从古就有啊。   施施也不客气地喝下一杯茶,肚子里突然‘咕咚’一声怪响,要义和姬轩都吃惊地抬头看她,施施难为情地说,“茶水有消食的作用,小人早上没吃什么挡饥的东西,所以……”   姬轩突然就黑了脸,两眼怒瞪着要义,“怎么,阿施这等才人,在你这里当个被人呼来使去的饔人也就罢了,连饭都不让她吃饱么?!”   11 醉酒当歌   施施接过姬轩递过来的鱼汤,怔怔地看着他那双含笑的眸子,突然就鼻头一酸,两滴清泪滴到汤碗里。   “你怎么啦?”姬轩的笑脸僵住,“是……不喜欢吃鱼?”   施施立刻拿起铜勺盛了一口鱼汤咽下,掺有她两滴眼泪的鱼汤鲜美之余回味咸涩。   “不是,小人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对小人这般体贴照顾过呢。”   前世的她,只有外公外婆真心疼爱她,却也没有怎样娇惯过,来到这个异世,步入美女施夷光的人生轨迹,更是处处荆棘、步步艰难。   施施生性乐观开朗,可是骨子里也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小女生啊,姬轩一个体贴的举动、一句窝心的话,轻易地就瓦解了她表面的坚强。   “小人失态,让轩公孙见笑了……”施施又喝下一口热汤,将酸涩的泪一并咽下,向姬轩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满脸斑斑点点的小脸被火盆的光亮照得红彤彤一片,两只眉毛像毛毛虫一样卧在一对有些发红的杏仁眼上,施施这裂嘴一笑,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很滑稽,不知怎地,姬轩心突然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竟然痛得有些微微的难受。   “你这样聪敏可人的一位少……年,为何说没有人疼惜你?你是孤儿?”   “不,小人是有父母的。”施施自然而然地说起自己的前世,“只是他们的婚姻并不融洽,几乎是没有一件事能达成统一意见,除了……除了他们的女儿——也就我,呵呵,不该出生这件事......我的存在是他们两个各自寻求幸福的障碍……”   船家女子端上烫得温热的黄酒,给施施和姬轩各倒了一杯,之后又端上两盘炒得香喷喷的炒河虾、鲜藕片。   施施絮絮地说起外公外婆对她的好来,说得口渴,拿起面前的黄酒一饮而尽,这才注意到姬轩没有发出声音,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不含任何信息,好似在判断施施话语的真实度一样。   “呵……小人是个话痨,让公孙听这些琐碎的旧事,很无趣是吧!”施施不好意思地放下空酒杯。   姬轩提起酒壶再给她的杯子注满,“哪有?我正听得入神呢!你说父母亲对你不够关心,可是尚有外祖父母待你如此之好……这些天伦之乐、亲人温情,我便从未试过是何等温暖滋味。”   他说着,清澈的黑眸里泛起了氤氲迷蒙的雾气,唇角勾起无可奈何的笑意,眼中是满满的失落。   “呃?”施施愣了,呆呆地盯着姬轩那张俊朗的面容:他生着浓密的眉毛、英挺的鼻梁、眼神深邃的杏眼,再配上薄薄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巴……这么出众的外形、音调优美的谈吐,他的家人为什么冷落他?!   “我母亲是越国南界的百夷族公主,父亲出于某种政治上的目的,娶她为妻……呃,我母亲和阿义的母亲是亲姐妹,阿义在血缘上是我的姨表哥。”   天……施施惊骇了:同性之恋本就不容于世俗,再加上表兄弟的血缘关系,还有乱...伦这一层啊,怪不得……施施看向轩姬的眼神又变味了……   姬轩打死也想不到施施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不纯洁的念头,目光透过施施身后的船舱似乎看到遥远的地方。   “百夷族女人对自己的夫君是一世忠诚的,也认为男人也应当专一对她……母亲孕育我之时,父亲又要娶一位楚国女子做如夫人,母亲一怒之下要离开吴国返回自己的家乡,父亲当然不会同意自己的骨肉远离身边,就下令把母亲关进冷……僻的一个小园子里,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怀着对父亲的恨,母亲并不钟爱襁褓中的我,父亲便把我交于楚夫人名下养育,另外找了几名影卫日夜守护我。”   “母亲在我三岁那年就病逝了,同年,父亲又娶了一位齐国女子。”   姬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施施连忙再给他满上,“不高兴的事就别想了,好在……您父亲对您还是真心疼爱的。”   “齐夫人嫁与我父没有半年便因思乡过度而离世,不出一个月,我父亲也去世了。”   “啊?!那时你才三四岁吧!”施施心酸地瞧着姬轩,他果然比自己还惨呢!人性就是低劣啊,遇到处境比自己还差的人,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不是那么杯具了,施施端起酒杯,“轩公孙,我们走一个!跟往事干杯!让发了霉悲惨往事都随飘散吧,从明天起我们只想高兴的事儿,逍遥走世界!”   姬轩一下子收起凄楚的表情,“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什么是‘走一个’?现在上岸走走?”   “不是!”施施大大地摇头,“走一个,就是我们喝光一杯酒的意思!”   姬轩点点头,“这样说真是有趣,来,我们走一个?”   两人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施施酒量本来就小,三杯之后看着对面的姬轩好几个人影,“你不要晃来晃去的……噢,是船在晃啊,起风了吧……”   看着施施醉态可掬的样子,姬轩摸起酒壶掂了掂,两人才喝了多半壶呢,这丫头的酒量也忒逊了些。   “百里姑娘,煮碗醒酒汤来!”姬轩向船尾处吩咐道。   “好嘞,少爷请稍等。”船家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布帘外响起。   “谁要醒酒汤?我可没醉——”施施身子扭了扭,两条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这种跪着吃饭的架式累死人啦……我去船头上透透气……”   姬轩慌忙也站起来,伸手扶住施施,“小心!船头风大,别出去了?”   “没关系!”施施推开姬轩,伸手就掀开帘子冲到舱外;外面已是傍晚的景色,站在船头,眼前便是开阔的湛蓝水面,隐隐看到对面的岸边林木葱茏,四下里有暖色的烟雾缓缓地弥漫,水气笼上泊在岸边的木船上,整个天空都如淡水青的精美锦缎,白身红腿的水鸟在河面上徘徊低舞,发出尖利而快活的叫声。   眼着的美景使得施施更加目眩神迷、恍恍惚惚,她感觉到有人扶住她的肩头,略一侧脸,就对上了姬轩漆黑如墨玉的双眼。   他的眼神犹如此刻的晴空,深邃辽阔,施施怔怔的看着,一时间忘记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他眸子里目光温柔如水,仿佛有无数颗星子落入那双墨玉瞳中,那一刻,竟然璀璨如漫天星光!   姬轩的嗓音干净中透着一点磁性的沙哑,加上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脸颊一边,隔开了深秋的寒凉,也许更多的是酒精的作用,施施只觉得整个人心神俱开,身心像是得到了极好的慰藉一样,好舒服好沉醉--   姬轩看出施施眼神中的迷乱,目光一闪,微微地笑了起来,一张俊面缓缓地贴近施施红扑扑的小脸。   就在这时,船家女百里姑娘的声音适时地在身后响起,“两位少爷,醒酒汤好了!”   不用喝汤,此时施施的酒意一下子清透无比,她猛地向后一闪,顿时面红耳赤、一颗心跳得自己都觉得震得慌。   姬轩有些遗憾,暗中提醒自己不可急进,眼前这只警觉的小鹿还未完全相信自己,现在还不是亲近她的最好时机。   “呃,轩公孙……”   “叫我轩大哥,或者阿轩。”   施施镇静了许多,“轩大哥上午还说,痛饮美酒,击掌而歌,可以消半世的烦忧;这里天高水阔,不若我们高歌一曲?”   “好啊,阿施先唱。”   “大哥先唱。”   姬轩也不矜持,略微清了清嗓子,唱起一首《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南有大树枝叶高,树下行人休憩少。汉江有女漫漫行,想要追求却徒劳。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杂树丛生长得高,砍柴就要砍荆条。那个女子如嫁我,快将辕马喂个饱。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杂草丛生乱纵横,割下蒌蒿作柴薪。那个女子如嫁我,快饲马驹驾车迎。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这道《汉广》唱的是是位青年樵夫,他钟情一位美丽的姑娘,却始终难遂心愿;情思缠绕,无以解脱,面对浩渺的江水,他唱出了这首动人的诗歌,倾吐了满怀惆帐的愁绪。   姬轩的歌声很动情,满是求而不得的惆怅之意,施施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大哥也为女子害过相思病?”   “病中未愈。”姬轩一本正经地回答,“该你了,你唱,我给你伴曲。”   “噢,无论小弟唱什么,大哥都能伴上曲音?”   其实施施是相信的,刚到姑苏时唱的那支《笑红尘》,当时只唱到一半副歌部分,姬轩的箫声就跟了上来。   姬轩回到船舱,不一会就拿出一支竹萧来,“这支是百里老头的,先将就着用。”   施施想了想,望着暮色越来越浓的河岸,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起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施施自己用手打着拍子,唱起后世的鬼才黄霑先生做的这支‘沧海一声笑’,“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啦......”   姬轩侧耳听着这支曲子,是反用的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谱曲极为简单,但是说出了大道至简的含义,曲调听起来气势磅礴,歌词醒世荒凉,令人极为震撼。   不等施施唱完一叠,裂帛一般的萧声已经跟了上来,施施回眸一笑,与众不同的明艳之中多了一份豁达明净,姬轩的萧声和着施施的歌声融入飘渺的水色,远处的几条小船上的渔家似乎也听到了这天籁之声,遥遥地传来击浆踏歌的声音。   施施笑得更加畅快:这便是江南儿女的风流别致。   姬轩停下吹奏,屏气看着施施的笑脸,似乎想要深深地印到心里去。   “哎,”施施突然想起要义的嘱咐,“天快黑了,掌柜的交待我入夜前得回园子呢!轩大哥,我们回程吧。”   12 秋千的诱惑   姬轩以萧音相和,施施又唱了一遍《沧海一声笑》,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以曲会知音的感觉,从心底觉得对方亲近了好多。   施施低下头,躲开姬轩别有深意的目光,突然想起要义的嘱咐,“轩大哥,天快黑了……掌柜的交待我入夜前得回园子呢!我们现在回程吧?”   “你倒是很听他的话啊。”姬轩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点酸溜溜地。   “这是当然的啦,”施施扁扁嘴,“他是阿施的大债主耶,卖身契我都签了呢,得做一年的雇工才够还清债的。”   姬轩奇怪了,“你何时欠他的钱?欠了多少?”   施施就把在回春堂吃了一顿霸王餐,之后被关进柴房,后来差点被送进官府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阿义是这样把你留住的,他倒不曾细说。”   姬轩听施施说到要义的手段,却是忍俊不禁,刚露出笑容看到施施愤愤的模样立马收起笑脸,“呃……我是想问,你与阿义签了一年的工契,一年之后呢,还留在回春堂么?”   也许是姬轩对他讲了自己幼年的孤苦,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施施现在对姬轩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不瞒轩大哥,我呀,在回春堂做工这半个多月,也攒了那么一星星赏钱了……”   “你又不当跑堂的,哪来的赏钱?”姬轩故意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施施急了,“真的!要家老夫人喜欢吃我做的饭菜,经常给银钱打赏呢!”   一说到银子,施施就两眼放光,“我都攒了近十两银子了!都埋在竹园那棵老桂花树下面,按这种情形,一年之后,我离开姑苏城、周游列国的跑路费足足有余……”   姬轩听到‘桂花树’三个字,嘴角不禁一抽:这丫头藏钱的方式还真没多少新意。   打听完他想要的答案,姬轩也不再耽搁,回转身向后喊了一声,“阿桐,把船划到大埠头,我们从那边上岸乘马车!”   “诺。”船尾传来侍卫们的声音。   施施在酒楼门口下了马车,向车厢里的姬轩挥了挥手,目送那辆双驱马车顺着中心大街得得北去。   自己都能闻到身上有股难闻的酒气,施施也不敢去膳房了,以免同事们问东问西的,从酒楼一边的偏门拐到后园,向自己栖身的竹园奔去。   这边的小道施施只走过一次,记得经过后宅的花园,远远看到里面的几株古木之间,貌似有只粗绳和木板做的秋千,兴许是石榴年幼些的时候玩过的吧。   走到花园的拱形门口的时候,施施又探头向里望了望,只见就在离竹门不远的地方,一只秋千自茂密的枝叶中垂下,在风中微微晃荡。   反正此时天已经黑了,没几个人经过这里,点点朦胧的灯笼和淡淡的月光裹着这个精致的小花园,可爱的就像爱丽丝走进的仙境,施施左瞧右瞅,咽了咽口水推开半闭的园门向里面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秋千架上缠绕着古老的紫藤,漆了油的光滑坐板落了几片紫藤叶子。   夜风习习,搅动了古树和紫藤的叶片,片片飘落在施施身上,在月光的辉映下像是雪花一般飞舞,施施一时玩心大起,扶着缠满藤叶的绳索站上秋千的横板。   站稳之后,她伸脚一蹬边上的大树,秋千便远远地荡开来,若是平时,施施肯定会害怕到尖叫,但是此时酒意上头,施施唯恐秋千不能荡得更高,耳边风声呼呼,她得意地张开嘴巴,笑声情不自禁的冲出胸腔。   施施正快活得忘乎所以,迎面一片落叶撞到眼中,刺痛之下,施施本能的抬手去揉右眼!等下一秒钟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离开横板向上跌飞出去!   “啊——”   意料中的痛苦碰撞没有发生,反倒是摸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施施吃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一个放大的人脸,再仔细一看……掌柜的?!   “这位姑娘,可以下来了吗?”要义黑着一张脸,近距离地瞪着施施。   施施这才发现自己像八爪鱼一样牢牢巴在要义身上……   ‘咳,人在紧急关头的本能反应嘛,这么生气干嘛……’施施赶紧松开手,站稳在地上,她摸摸又红又烫的脸,瞅着要义那张犹如出尘谪仙般清俊的面孔惊喜地问,“掌柜的,幸亏您及时过来,不然小人的脸就成平板了!您……一直在暗中守护小人?”   要义哼了声,整整被施施抓皱了的衣袍,“有人向本少爷禀报,花园里溜进一个矮个子男人,未行不法之事,却跳上一只秋千荡来荡去的、不时傻笑两声……本少爷觉得出奇,就亲自过来瞧瞧,原来是你这个醉鬼在做怪。”   “瞧您说的,好似花园里闯进来一只野猴子……俺就是看见秋千眼馋嘛!”施施真是被要义这番刻薄话儿说得伤自尊了。   小的时候外公外婆带她去公园玩,见过别人家的小孩在父母培伴下荡秋千玩儿,她也想过去坐坐,可是外公外婆从不让她接触这些危险的玩意,所以从小到大,一次秋千也没玩过。   穿越到古老的东周,看到这么一只漂亮的秋千,偷偷地跳上来试试,还被人骂成是傻子、醉鬼。   施施低下头,眼泪糊了一脸,她怕要义看到,用袖子悄悄抹了一下,向掌柜的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要义看见施施不作声,也有些懊恼刚才自己的话说得刻薄,一转脸正瞥见施施脸颊上一串亮晶晶的泪珠,他心头一紧,伸手就抓住施施的右臂。   施施生气地转回身,“我进花园……真的是只荡秋千来的,没做坏事!”   要义弯下腰拍拍施施的发顶,“刚才开个玩笑而已,这么不禁闹,连金豆子都掉出来了。”   欸?这家伙变脸的确比翻书还快,又想什么坏主意整咱?   “还想玩么?我推你。”要义低下头瞅着施施,肩下的长发如流水般散下,墨黑的眸子盛满温柔。   没出息的施施又被他的美色俘虏了,再者,她真的很想玩秋千,“嗯、嗯!想!”   要义拿出一方帕子擦干净秋千的横板,让施施坐在上面两手抓住绳索,他则立在施施后面用力一推,“当心,抓紧了!”   秋千高高地荡开来,施施咯咯地笑着,要义脸上也泛起由衷的微笑,下午因姬轩带着施施出行而生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   此时,园门外悄悄探进来两个脑袋,不会一会儿,又悄悄地缩了回去;其中一个胖胖的身形拉着另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快步离开。   两人走进后园的门里,呼哧呼哧直喘的石榴停住脚步,“表姨妈!您也看见了,他们两个男人……您就不管一管!”   要老夫人神轻气闲,一路小跑,浑不像石榴那么气粗,“义儿大了,做什么他有数,我啊,只管把你这个赔钱货嫁出去就完成任务喽!”   石榴气得直跺脚,要义和阿施,那两个男人谁愿意娶她,她都想嫁啊,可是他们两个甜甜蜜蜜地……这叫什么事啊!   要老夫人眯着眼,心下早有计议,她这把年岁了,看人还是有几分经验滴:第一次见施施时,没怎么仔细打量,只觉得这小伙子长是俊巴,说话又斯文,更加上做得一手好菜,很讨人喜欢。   后来施施再去送饭,她就注意到了,这一次小家伙脸上的黑斑和上一次见他时位置略有不同,分明是用草药汁伪装的;而且,阿施的耳朵垂上有明显脂粉遮盖的痕迹,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扎过耳朵眼的。   平时这孩子说话压着嗓子,不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今晚听她笑得那叫一个悦耳,分明是女孩子的声音!   要老夫人原先也是担心阿义至今不肯娶妻,是惦记着他与师姐幼时的情意,现在总算放心了,原来,儿子只是没碰到对眼的罢了,施丫头的真容一定长得极俊,又是个心灵手巧的......要家没有门第之见,只要阿义真心喜欢阿施,她是不会反对的。   老夫人越想越是高兴,脚下走得轻快,已经在盘算让要义去越国求亲的时候,带什么样的厚礼去下聘。   施施不知道她荡一荡秋千惹出这么个故故来;她笑得连声咳嗽的时候,要义赶紧扶住秋千,“怎样?回房喝点热...浆吧,别受了风寒。”   “没事,”施施摆摆手,“这秋千是为石榴姐做的?”   要义的笑容淡了下来,“不是,这是我师姐小时候耍过的。”   施施从秋千上跳下来,“掌柜的还有师姐?她也住在姑苏城吗?”   要义摇摇头,“师妹同你一样,是越国人,父亲习惯称她为越女……使得一手凌利的剑法;父亲罹难之后,师兄陈音和师姐一起去了越国,一直不曾回来过。”   他们曾经来过……要义心道:是为刺杀吴王而来,师兄和师姐一直认为要离是先王阖闾所害,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甚至骂他认贼作父,要义想到这里,暗里叹了口气。   “噢。”施施看出要义脸上有些许的伤感,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借用了一句名作,“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要义重复着施施的话,抬头望着上方那一弯秋月,忽而低下头瞧着施施,“你愿意永远留在回春堂么?我们在一起,长长久久地……我每天都这样陪你荡秋千……”   每天有人陪着荡秋千?施施瞪圆了眼,这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13 远方的战争   要义重复着施施背诵的诗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后他抬头望着天边的那弯秋月沉默下来。   施施打了个呵欠,正要开口说想回竹园安置,要义突然低下头轻声问施施,“你愿意永远留在回春堂么?我们在一起,长长久久地……我每天都这样陪你荡秋千……”   “每天陪我荡秋千?掌柜的,您是说——”施施惊呼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巴:他这是在向自己表白呐!   可是……可是他的心上人不是姬轩吗?施施脑海中浮现公孙轩说着他正害着相思病的伤感模样……要义和姬轩……他们是精神恋人呢还是……   施施想起那天在酒楼雅间看到的儿童不宜的一幕:姬轩的手就放在要义的腿上,嘴里还说着,‘我不只想要这个,还想要你的人……’   难道他们俩还处在精神恋爱的层次,姬轩想攻、要义不想受?   咳、咳,打住!咱是纯洁女孩呢,怎么又想到高H耽美文里面的YY画面上去了……   施施胡思乱想一阵子,斜眼瞅瞅身边的要义,要义说完那些话之后,脸上就多了两片可疑的潮红,不敢拿正眼看施施,两手负在身后,假装看远处的夜景。   这景像看在施施眼里,便成了为他人相思的画面,她心里想着,嘴里就下意识地问出来,“这怎么可以呢?我算什么,一个替代品?!你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你就这样放弃啦?”   施施心里补充一句:把他们表兄弟俩比做说‘青梅竹马’也不太合适,应该是‘竹马竹马’才对。   要义不太明白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但是两小无猜……他脑海里浮现出小师姐越女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不由得苦笑一声,“她是……我和她无论从身份还是志向上,都有太多的差异……不会有结果的!”   施施扁扁嘴:真想把《笑傲江湖》里面的刘正风和曲洋讲给他听,两人一个出身名门正派,一个是魔教长老,为音乐结缘,两人宁愿失去荣誉失去生命,也要和红尘知音携手,死都要在一起!掌柜的和轩公孙的爱情也太懦弱了!   要义不知道自己说的‘她’和施施说的‘他’完全是两个人,瞧着施施不为所动的神情,心里有些失望。   果然,他自负文武出众、相貌堂堂,但是比起那个人……   要义叹了口气,扶施施从横板上坐起来,“夜深了,快回房睡吧!我方才的提议,你不必急着回复我……等会我让红玉煮些柘浆给你送去。”   柘浆是甘蔗汁和酸米浆一起加工成的,喝起来酸酸甜甜,像是后世的乳酸饮料。   “谢谢您,掌柜的!”施施由衷地说,“我来回春堂这么久,最想对您说的就是这句话,谢谢您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我、信任我,谢谢您今天救了我……还……”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正式向他表白呢,而且还是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月光烟笼之下,要义静静的站在秋千旁的树下,几缕黑发随风轻舞,白衣轻拂、俊逸非凡;施施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施施这句话又让要义燃起几分希望,“叫我义大哥吧。”   今天运气忒地好,一下子收获了两只‘蝈蝈’,施施转回身,对着要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义大哥,不当着外人的时候,我就叫你义大哥!”   要义走过来,伸手揉揉施施的发顶,脸上带了他不自知的宠溺,“要一直扮成男孩样子呆在膳房里?”   “做别的差使我也不会啊,义大哥,我再研究几个别致的菜式,让回春堂成为吴国最有名的酒楼!我呢,将会成为……成为,比易牙还要厉害的大师级厨师!”   “丫头,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母亲今天中午没吃到你做的菜,几乎没动筷呢。”   “啊?”施施瞪大眼望着要义,“你是怕我一年之后离开回春堂,老夫人不高兴,才要娶我的吧。”   “我说过要娶你的么?”要义一挑浓眉,似笑非笑地回瞪施施。   “你刚才说要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不就是——你又捉弄我!”施施忽然看清要义眼中的戏谑,气得一甩手跑回竹园了。   要义在她身后笑得发如沐春风,自觉从孩提时代以来,这是他最高兴的一晚。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施施在回春堂做大厨已有一个多月,天气也渐渐地冷了,冷雨一场接着一场,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会下降两三度,现在每天早上起床就是施施一天当中最痛苦的事情。   ‘暖和和的被窝就是俺的天堂也……’侍女红女已在门外叫过两遍了,施施无奈从厚毛毛被里探出头来,打了无数个呵欠才披衣起床。   听听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昨天白天还下着毛毛雨,夜里雨势就渐渐变强,哗哗的雨声打在房顶筒瓦上,几乎是要把瓦片击碎的感觉。   施施住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湿寒之气从糊着窗纱的窗棂子里钻进来,丝丝缕缕的浸润透过衣裳,让躺在木床上的施施不由得瑟瑟发抖。   最讨厌冬天了,施施小时候每次听到父母吵架的时候就想过离家出走,可是她怕黑更怕冷,一直在想,如果这世界上存在没有黑夜没有冬季的地方,她就离开家去那里,有阳光和温暖相伴,一个人就不怕孤单……   在这个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异世,第一次要面临寒冷的冬季了……幸好有回春堂还有掌柜的。   如果要义再对她表白一次,施施立马就会答应,这次绝对不再矜持!这么冷的天气,特别是下雨的可怕夜晚,有个帅哥给她暖床……呵呵,就没什么好凄凉的了。   可是从那晚要义给她表白之后,两人就很少见面,只有一次施施去后园给老夫人送饭的时候,碰到要义去给母亲请安,看他脚步匆匆的样子,好似在忙重要的事。   施施傻想了一阵子,这才收拾好床铺,拿了木梳子对着窗下的铜境梳理刚长到肩下的头发,梳理整齐之后,用丝带系了个小马尾巴,这样比较方便做菜时系裹头。   因为不用再为老夫人准备早饭,所以施施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从十天以前,红玉就按老夫人的吩咐,每天早上八点钟才叫施施起床。   待施施一起床,红玉就端来热热的牛奶和米糕,说是老夫人吩咐后园小厨房里专门给施施做的,‘阿施年岁还小,正在长个子,得喝点奶...子……’这是老夫人的原话。   施施受宠若惊:牛在这时候还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和劳作的帮手,除了王室贵族能吃上牛肉喝上牛奶,平民百姓给小孩子弄点羊奶喝都是不得了的。   但是三天之前,喝了一周的热牛奶变成了红枣鸡旦汤,里面还加了猪血,这味道何其怪哉!   施施实在喝不下去,“红玉姐,我是个做菜的雇工,喝这么金贵的蛋汤做什么,要是牛奶没有了……米粥做早饭就很好。”   红玉坚持盯着她喝下去,“不成,老夫人问过奴婢,施姑娘初潮来了没有,奴婢服侍姑娘一个多月了,没见您用洁身之物,也未向奴婢索要过此类物事,所以就如实向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认为是姑娘身体瘦弱的缘故,以至于十五岁还未有天癸,便向疾医讨了这么个补气血的方子,让奴婢天天看着姑娘喝下去。”   施施吃惊地张大嘴,“红玉姐,你怎么看出我是个女子的?”   红玉捂嘴偷笑,“您若是男子,少爷怎会安置您在竹园,让奴婢仔细侍候?再说,您晚上沐浴完毕,穿着中衣在窗口晾头发的时候,奴婢就看出……”   她说着,视线向下滑到施施的胸口,施施赶紧两手抱住胸口,原来是晚上解开纱巾给这两只兔子放假时露了馅……   原因是知道了,可是这猪血鸡蛋汤……“红玉姐,这汤好腥好腻的,我把它带到膳房里加点盐和醋煮一煮再喝好啵?”   红玉也不再紧持,“姑娘一定要喝啊,这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呢。”   胖大婶真是个好人,施施把那碗汤放进木案上的食盒,就冲着准婆婆心地好、合眼缘,下次碰到要义的时候,就说:‘咱想好了,我们开始拍拖吧,拖上三四年,等俺玩够了,咱们就成亲!’   施施美美地想着,哼着小曲儿去了大膳房。   要义的确是很忙碌,他虽然不必天天入朝参政,但其身份毕竟是先王亲封的信义君,吴南最富庶的两城都是要义的封地,他与吴王同拜孙子门下,主学的就是阵术推演;吴王殿下召见他,让他在一个月内招募一万新兵,火速训演成一支可以征战的队伍,再加上原有的两万兵士,要到在北地严寒来临之前攻打齐国。   吴王的继母姜夫人是齐国女公子,说起来,吴国和齐国还是姻亲之好呢,为什么要打起来了呢?   事情是这样的,大周的诸侯国之一的邾国和鲁国向来不和,在最近的一次两国矛盾演变之后,鲁国忍不住发兵攻打邾国,捉住了邾国国君,这邾王正是齐王的妹夫,齐国一听到这消息就震怒了。   齐王于是派人向吴王姬夫差发来国书,要求吴国一起出兵打鲁国,姬夫差立马就答就了,此时伍子胥等人因为他宠爱越女施夷光一事,正在播散不利于他的言论,他也需要一场战争来转移这些老家伙们的注意力。   但是没出息的鲁国国君一听说齐吴联兵要来打他,马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但立刻放了邾国国君,还派人向齐国道歉送礼,齐王觉得脸上有光了,又让人给姬夫差送信:这仗不打了,你不必大老远来给本王助阵了。   姬夫差接到齐王的来信,气得把信帛摔到地上,大怒道:“吴国军队的进退行止都听凭齐国国君一句话,你以为吴国是你们齐国的附属国吗?寡人这就亲自去齐国,问一问你们国君为何出尔反尔!”   切~~~你说打仗,本王就得举着膀子跑去卖命,你说不想打了,本王屁都不敢放一个,夹着尾巴立马回来?没门!   鲁国国君本来就窝着火呢,听到齐吴两国产生矛盾之后,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也私下里派使臣联系吴王:   ‘内个……内个小吴童鞋,齐王很过份对啵?大家都很讨厌他……不如,我们合起伙来打齐国?’   14 销魂的辣椒   吴王殿下被鲁国使臣说动,决定半月后和鲁国联兵攻打齐国。   先是齐王派人来请吴国相助,姬夫差答应了,后来齐国因鲁国示弱求好,就停下对鲁国的进攻,通知吴国不用帮忙打仗了。   鲁国听说吴王正在生齐王的气,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立刻秘密派使臣游说吴国相助攻打齐国,吴王居然就应了鲁国的请求,转而帮着鲁君打齐王。   打仗不是过家家:竭一国之力,去攻打另一个兵力强盛的大国,当然不是随便置口气就会去做的事情,而且吴王君臣也顾忌到这时候重兵攻打齐国,越王勾践会不会在后面趁机咬他一口?   鲁国的计划为什么成功了呢?因为鲁君派出的使臣很厉害!他名叫子贡,是孔子的高徒,孔子本来想亲自跑这趟的,来吴越游说夫差和勾践出兵攻打齐国,后来子贡愿意代替师傅来做这件事,反正是用孔子想好的计策,孔子就反复交待子贡几句,让他公费到吴越旅行去了。   孔子他老人家的智慧,当然是能把死的说活、活人说死的能耐,子贡于是就客串了一把纵横家,不仅说动了姬夫差出兵攻打齐国,还说动了越王勾践一起出兵。   不仅是这些,子贡从吴国出来,又拐弯去了晋国,好提醒晋王:吴王姬夫差素有野心,一定会和您争诸侯霸主之位,您要赶紧练兵防备他!晋王感激不迭。   (以孔子他老人家的能耐,再加上他那些贤徒,想要算计吴王……反正合该姬夫差倒霉啦。)   吴王决定点兵攻打齐国,伍子胥反对无效,称病不参战,夫差也烦他啰嗦,不去正好……   就这样,姑苏城里几乎每家都有一名男丁入伍。富人家倒无所谓,出一两名家奴顶上名额就了了,穷人家除了孤儿寡母的特殊情况,势必要推出一名男子的,许多平民之家都因备战之事笼上一层愁云惨雾。   回春堂里做亨人的那两位中年妇女,家里都有男人入伍当兵,所以这两天一起请假,没来膳房做工。   施施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只是奇怪最近几天的客人为什么越来越少,活计比以前轻快多了。   回春堂的规矩很严厉,无人敢在做工的地方议论时政,施施又很少有机会见酒楼外面的人,哪里知道整个姑苏城里异常肃穆严峻的气氛?   规整新兵的事情大致完成,今天一早,吴王殿下和伯噽等上大夫一起到校场检阅新军,对于要义急训的成效比较满意,于是要义得以早些返回家中。   一到回春堂,他未来得及换下紧身胡服,先到膳房里去看施施,半个多月没见这丫头,他心里总是慌慌地,觉得少了些什么。   今晚酒楼里只接待了三桌客人,天一黑就散伙走道了,膳房里的饔人早早下了工,只留下施施和阿青在房里规整剩余的食材。   施施今天大有收获,她在菜农送来的一捆干豆角里发现了两棵野山椒,洗菜的使徒当它们是野草,从干菜里拣出来扔到垃圾筐里,幸好被施施及时发现找了出来,上面还有十几枚红艳艳的干辣椒!   好大的一个惊喜!施施小心地留下几个大的辣椒当种子,明年春天种到土里,就不缺做辣菜的调料啦!   酸菜鱼、鱼香肉丝、辣子鸡丁、夫妻肺片、麻辣火锅……想到这些美味的川菜,施施的口水哗哗地流啊……   等到大饔们一走,施施迫不及待地把几个小山椒切成细末,开火烧开油脂,滚油在辣椒末儿上一浇……啊呀呀,这味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咳、咳!”   施施忘记这时候的厨房里是没有抽油烟机的了,随着热油烫上辣椒末升腾起的烟气,强烈刺鼻气味顿时充溢整个厨房,连向来不管闲事的阿青也忍不住咳了起来,皱起眉头问施施,“你在做什么?防身用的毒粉?”   “呵呵,这是我们那边的乡人最爱吃的一种增味小菜!阿青哥,一会我弄好了你尝尝……”   防狼毒粉?阿青这个闷油瓶还真有意思,要是拿辣椒粉自卫啊,恐怕没伤着别人,先把自个儿呛死了。   施施找出一盘风干咸萝卜,舀出半勺辣椒油浇在萝卜干上拌了拌,然后挟起一片萝卜放进嘴里。   “咯吱、咯吱……”   阿青惊诧地望着施施:不过是吃到一片加料的咸萝卜,她居然哭了!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的那种……   “真的那么好吃?”阿青心动了,“给我尝一块。”   阿施点完头又摇头,一时说不出清楚的话来……卖糕的!这野山椒怕不是成精了吧,怎么吃下去口腔像着了火一样啊!要是用后世的辣度单位斯科维儿来计算,巩怕也是在上万度上。   施施辣得像兔子样跳着脚去找清水漱口,刚拿帕子擦干净辣出来的汗水,一转头就看见阿青正挟起一片萝卜认真地蘸了蘸辣汁放进嘴里。   施施猛灌了两口水,这才缓过气来问阿青,“怎么样,好吃吗?”   阿青盯着施施的脸,半晌面无表情,过了一大会儿才惊醒似的瞪着红通通的眼,嘶哑着嗓子开口,“还说……不是毒粉……给我解——药!”   施施赶紧递过大碗,“快喝水!喝口水就没事了!”   阿青灌下几口水,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施施又递过去一大块发糕,“是小弟不对,忘了提醒大哥,头一回吃这么辣的东西,得就着饭吃。”   说着施施也咬了口发糕,再挟起一片萝卜干,小小地咬了一星星……这次不觉得那么辣了,兴许是施夷光本身的口味偏清淡的缘故,一时无法接受辣椒的刺激味道,前世的施施是很能吃辣的。   阿青两口三口吞掉那只发糕,看到施施还在吃那种味道诡异的东西,不由得摇摇头去做自己的活儿。   他收拾了一会青菜,回头再看看施施咯吱咯吱吃得好香,回味一下刚才口腔里的感觉……好像还蛮销魂地……   于是,要掌柜的走进自家酒楼膳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施施和阿青面对面蹲在地上,两人中间放着一个盛咸菜的陶碗,嘴里吃着面饼,还不时发出‘咝咝’‘哧哧’的奇怪声响。   (‘咝咝’是阿青吸凉气的声音,‘哧哧’是施施捂着手帕擤鼻涕的动静。)   阿青发觉有人来了,立刻把嘴里的面饼咽下,迅速站起身,“掌柜的来了。”   施施拿袖子抹着脸上的汗,“义大哥,吃饭了没?”   要义吃惊地望着阿青满头大汗的样子,“吃老姜了么?脸红成这样!”   施施挟起一块咸菜夹进面饼里,递到要义嘴边,“尝尝,比老姜还辣噢。”   要义盯着施施的脸,眼神变得很奇怪,连吃进嘴里的东西味道是什么都没发觉。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施施用来易容的那种草叶都枯黄了,近些日子施施便用菜汁把脸染得暗黄一些,但是蔬菜汁不经水洗,吃了辣椒这一淌汗,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   施施的一张小脸变成嫩粉色,平日里刻意妆点的黄斑黑痣和浓眉被汗水冲净,映在灯影下,她玲珑的五官愈发脱俗剔透。   肤色如此莹洁,发色和眼瞳却是纯黑的,小手里举着一只面饼,正用可爱又柔软的目光注视着他,透出一股急待被认可的孩子气来。   绯红的颊、娇红的唇,如同缓缓绽开的花朵,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愈发清透晶莹,宛如熠熠生辉的宝石。   要义知道施施生得出众,不然也不会为伍子胥等人视为妖孽,但是他没想到她的本容会是这样地花容月貌、世所罕见,一时间惊呆了。   “很辣是不是?”施施看到要义的表情和阿青刚吃到辣椒的时候一样,赶紧端起一碗水递到要义脸前。   “咳、咳!咳!”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冲入鼻腔,要义这才感觉到口…舌火烧火燎的滋味,眼泪刷地流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好厉害……咳!!”   施施拍着要义的背,“是辣椒,我们老家那边做菜常用的,第一次吃是用些不习惯,越吃越爱吃,很下饭呢!是不是,阿青哥?”   阿青低头整理食材,闷声答‘是’。   要义的视线又落在施施红艳艳的嘴唇上,那诱人犯罪的小嘴巴微微肿...涨着,让他浮想万千,很想吮上一吮,尝尝那里是什么甜美滋味……   “这里太热了,我们去外面走一走吧。”要义猛地拉起施施的手,向膳房外跑去。   “哎,慢点啊。”施施被要义拉得踉踉跄跄,不忘回头嘱咐阿青,“今晚辛苦阿青哥,把我的活儿也做了啊——”   过了好一会,阿青才转过头看看门口的方向:他早看出阿施是女子之身,暗慕她开朗的性格,可是,他没想到……她是这等样貌……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哪是他区区一名影卫可以肖想的?   出了膳房的门,要义揽起施施的细腰,几个跳跃踏上房顶,施施闭着眼,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不知道要义会带她去哪里,但是在要义身边,她觉得很安心,没来由地全然信任他。   脚踏实地之后,施施睁开眼,原来要义带她来到酒楼的顶部,上面有一片平展的高台,还设有藤架和桌椅,看来是要义专门僻出来赏月的好地方。   要义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铺在一个石凳上,让施施坐在他的衣服上面,“在这处平台上,可以看到千家灯火、听到近处的丝竹之声……无事的时候,我便来这里喝点淡酒,看看万丈红尘的好光景。”   施施向远处眺望,看向北方灯火密集的地方,“那里就是王宫吧。”   要义坐在施施对面屏息问她,“吴王宫是少女们无不向往的地方,金碧辉煌,有无尚的荣耀,你想去那里吗?”   施施苦笑:好不容易从那个黄金笼子里逃出来,打死也不想回去啊!她可不敢明着说出这种话,要义总归是吴王殿下的臣子,若是知道她曾是王宫侍姬……恐怕连会不会收留她都是个问号。   “是啊,是女子都想嫁入王家……阿施出身寒门,不敢做此非份之想,只想逍遥山水、平安度日。”   要义眼前一亮!说实话,刚才他看到施施的真容时,先是惊喜接着便是恐慌:怪不得那人到了此时还不肯对阿施放手,她是如此可爱有趣的性情,又生成这般倾城之色,任哪个男人见了不想据为己有?   如果,如果阿施选择的是自己呢?   要义心中忐忑,他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那枚血丝玉:夫差一心想到这枚号令百夷死士的玉佩,以及他要家祖传的训练影卫的秘术,拿这些去换眼前这个小丫头,夫差应该会同意吧。   15 夜闯闺房   发觉要义又沉默下来,对着吴王宫的方向想着他自个的心事,施施无聊地站起来,顺着天台的护栏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和酒楼一墙之隔的店铺是一家玉器坊,只不过比回春堂少了半层,朱红的房顶修饰着瓦当和石兽;施施一时好奇,跨过低矮的护栏跳到玉器坊的楼顶上。   和回春堂一样,店铺里面也是家眷居住的园子,园子里面挂着盏盏六角灯纱灯,映出九转回廊的形态,像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子,看来又是姑苏城里的富贵之家。   施施探头打量了几眼,正打算转回身问问要义隔壁人家是谁,庭院修饰得比要家华丽贵气多了,突然发现园子里的假山处似乎有人影在动。   “你在看什么?快回来阿施,偷窥人家内院情形,非君子所为之事……”   要义也跨过护栏跳到玉器坊的楼顶。   “嘘……”施施伸指竖在嘴巴上,然后再指指下面,小声对要义说,“有好戏看——”   要义纳闷地走过来,只见邻家后园的假山下面有人在拉拉扯扯,借着月光他定睛望去,是一个婢女装扮的女子趴在假山一侧,身后有一个男人正在解衣带。   两人的对话还随着夜风隐隐传来,女的不耐烦地说,“你倒是快点啊!磨磨蹭蹭地不怕老爷的人瞧见?!”   男人也是气呼呼的声音,“他niang的,大爷我比你更急……草!裤带拉成死结了!”   施施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要义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回酒楼的天台。   “是不是扮男子扮得久了,脸皮越来越厚……你这作为哪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要义待施施坐回石凳,忍不住开口数落她。   施施还是嘻嘻地笑,“免费的活春...宫耶,干嘛不看?”   ‘可是你身边还有咱这个热血男人呐,你有点防范意识好不好?’要义叹息,‘若是真的能娶这丫头做媳妇,恐怕得好生调教一番才行……’   不见要义回答,施施瞅瞅他那张俊秀完美的脸,他的黑眸深邃难言,在星月交辉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光,神情略略有些扭捏,与平时波澜不兴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难道是被刚才的那幅少儿不宜的画面闹得春怀荡漾啦?那么,他现在是在想姬轩吗?不是真心喜欢咱,上次为什么对咱说长长久久地神马地,闹着玩的吗?   对他来说,咱到底算什么啊!   施施实在忍不住,想对要义问个清楚,可是说出口的却是:   “你……和姬轩,谁攻谁受?”   话一出口,施施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恨得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要义还沉浸在与施施的婚后生活如何旖旎奇妙的想像之中,听到施施突如其来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   他认真想了想才回答,“这几年与他私下相聚的机会并不多……”   的确是很久没有比试过武功了,不知阿轩的内力精进有无,“阿轩力气比我大,一般是他攻我守……也是碍于身份嘛,我总要让着他些。”   “噢。”施施的脸慢慢红了,很是同情地望着要义,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只可惜……他的身心不属于女人。   要义见施施抱紧了手臂,像是很怕冷的样子,“夜深了,我送你回竹园吧。”   回到竹园,红玉和另外两个仆妇正在明堂里做针线活,施施从窗外看了一眼,没去打扰她们,自个儿到净房里找到盛热水的暖窼,简单洗涮了一下回卧房休息。   闭上房门的时候,施施突然汗毛一竖,她的房里另外有人!因为,窗外的纱灯打进来,正好打出一个淡淡的黑影在她的影子旁边。   一只大手迅速捂住施施即将出口的尖叫,“别叫,是我!”   “呜……轩大哥?”施施挣开姬轩的手,“你干嘛躲在我房里?回春堂又不是不许你进来。”   姬轩小心地瞧瞧窗外,“我是来看你的,不想见其他人。”   施施奇了,“来看我?你不想念义掌柜的,他今晚还说很少有机会与你私下里见面……”   姬轩直接忽略了施施后面一句,俊面一寒,把施施迫在墙壁上靠着,“怪不得膳房里不见你的人影,你今晚和阿义在一起?你们在一起做甚么?”   施施恐惧地连连摆手,眼前的姬轩和之前阳光少年的模样大不相同,黑发微有些乱,疲惫的面容此刻因线条紧绷而显得有些冷硬,浑身上下都散着风雨欲来的寒气。   “我们只是在酒楼……天台上说说话,掌柜的、他他心里只有你,对我没没有……”   姬轩突然低下头,吮住施施一紧张就大口喘气的樱唇,施施脑门一阵发麻,舌尖传来极熟悉的气息,再加上姬轩大力的搂抱,她几乎要闭气昏倒了。   “没有就好,以后不许你和他单独相对,你是我的,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姬轩抚着施施洗去伪装的小脸,他想她并不知道,她的容颜对男人而言是种何等的诱惑!手下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滑...嫩细腻如牛乳凝脂,只看一眼就永记不忘,触摸一次便想再进一步地拥有……   “不对,你在说什么?”施施凌乱了,姬轩刚才的话就不应该对要义说吗?还有,施施这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吻咱?咱怎么就任他亲了捏?   施施用力推开姬轩,“轩公孙,那日在船上你我萧歌相伴,互相引为知音……阿施以为轩公孙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没想到,您到小人的人房里,做出这等非礼之举,您快走吧,不然……小的叫人啦!”   “失礼?”姬轩俊眉微扬,“你是我早晚都会娶回家的心爱女子,我夜会心上人,传出去也是风流趣闻一桩,你情我爱的,谈什么非不非礼?”   “谁跟你‘你情我爱’的!”施施真的生气了,莫非这位公孙是因为她和要义走得太近,怕她动摇了要义和他的感情,所以故意晚上来轻薄她,好破坏她的名节?   哼,你打错主意了,咱心里最重要的是银子,节操这种东东谁喜欢给谁,八八折优惠大赠送!   不过,看姬轩此时看她的眼神,那里面的爱情纠葛、无可奈何,明明就是……施施心头突地一动,难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了,要义和姬轩他们根本不是同志?!   姬轩没想到施施对他这么冷淡,气哼哼地道,“你这个善变的女人!方才……方才我亲你的时候,你还主动抱住我来的,分明就是用情的!”   “我哪有?!”施施一急之下说话不经大脑,“那是因为我走神了!我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与你外表相似的男人!”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看到姬轩,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夫差以前对她的好,可是姬轩方才抱住她的时候,她明明是不讨厌的,这并非是全因为他长得像吴王。   说完,施施戒备地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她以为姬轩听了这番解释会一怒而起,会打她耳光也说不定:任谁在亲热的时候,被对方当做另一个的替身会高兴?   姬轩的表情先是惊愕,慢慢地平静下来,似乎还有三分高兴的意思,这让施施更加糊涂了。   “过来。”姬轩坐到床沿上,指指身边对施施道。   施施瞪大了眼,“你想干嘛?!别以为你是公孙,我就得乖乖地任你欺负!我不过去,你……你快离开我的房间!”   姬轩叹口气,“别这样子,和只受惊的刺猬一样,我不对你怎样……再过几天,大军就北上攻打齐国,我得有好久见不到你,坐下来让我好好看看行不行?”   嗯?施施的表情缓和下来,怪不得要义这段日子也忙得不见人影,吴人要出国打仗了吗?   “过来嘛。”姬轩的话音里多了三分撒娇的意味,配着他蓄了短髭的沉稳面容,显得十分滑稽。   “呵……”施施的脸板不住了,想起姬轩说起他三岁没了娘,缺钙少爱的可怜身世,刚才升起的怒火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施施刚一坐下就被姬轩抱在怀里,脸庞紧紧贴住她的左颊,“小丫头,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等打完齐国这一仗,兴许……再等等,我要给你一个天下最荣耀的身份……”   “你们真的要去齐国打仗?”施施听不太清楚姬轩咕囔的是什么,她对于历史上的这段记载并不是了解,只知道吴王是在和越国对战失败之后自刎自死,此后吴国的政权不复存在。   听姬轩说,现在是去齐国打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灾难吧,施施一掌推开姬轩的脑袋,对着他的脸认真地问,“你和掌柜的都要参战么?”   “自然,男人自小习武强身,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沙场杀敌,扬眉吐气么?”说到上战场,姬轩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光。   ‘合算父母把你们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们到战场上光明正大地砍人或是被砍?’   施施翻了个白眼,终于还是把担心的事情问了出来,“那个……我是乡下人啊,不懂什么战略方针啥的……那个,听说齐国也是大国啊,你们这次去打仗,是不是得去很多兵力和战车啊。”   “三万兵将,五百战车。”姬轩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瞅着施施,如实地说来。   三万兵将、五百战车,这是大周诸侯国所能允许配置的最大的军事力量了……夫差这是竭全国之力与齐国一战啊。   “我是说……”施施挠头,“国中所有的青壮年都北上打齐人,要是……要是有外国人乘机来打咱们怎么办?比如越国啥的……”   姬轩心中一暖:原来这丫头吞吞吐吐地在担心这个,“别说,你虽然是个乡下丫头,想法和见解倒是挺到位的!这次吴王殿下亲征,但是伍相国和世子带领部分兵力留守姑苏城,确保王城的安全;而且,越王勾践这次也出大半兵力一起攻打齐国。”   吴越联兵一起打齐国?这是为啥?是齐国人跑到吴国边界上打死了吴国的兔子,还是齐王从越王手里抢走了一块染血的大馒头?几位国君因为什么大事结了仇?   施施越想越是糊涂,慢慢地也就释然了:姬夫差的未来、吴国的存亡,早就在她离开吴王宫的那一天,就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对不?不管历史上记载的那些悲剧会不会发生,只要这段悲剧不是因她而起的,不就心安了吗?   想清楚这一节,施施转而交待姬轩,“你是公孙身份,应当也是带兵的大将对不对?”   “嗯,我是大将。”姬轩笑得满面春风。   “不管战争的起因是什么,最无辜的是老百姓,若是对方是手无寸铁没有反击能力的齐国老百姓,你不会让手下伤害他们是吧!”   姬轩点头,“这个自然,我是正人君子。”   施施放下心来,“那你也要记得勇敢固然是好品质,但也得量力而为,不要硬碰硬的,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让自己受了伤……”   “唠叨女人。”姬轩低下头再次封住施施的嘴,双唇狠狠碾压着她的唇,两人呼吸立时纠缠在一起,他用舌尖顶开她的贝齿吮住她的舌,粗暴地吮吸。   男性的气息在施施口中横冲直撞,抗拒的哼唧声被他无视地吞下,半晌姬轩才放开施施的唇,用力搂她在胸口,“丫头,要乖乖地,好好在回春堂等我回来,不许出门、不许和男人单独相对……不然,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16 击鼓北行   姬轩按住挣扎不停的小人儿,用力搂她在胸口,“丫头,要乖乖地,好好在回春堂等我回来,不许出门、不许和男人单独相对……不然,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停……”施施终于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喂!你凭什么要求我这个那个的,我们……又没确定恋爱关系……我是说,我根本不了解你……你娶妻了没?”   看姬轩的外表,大概在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以他的王孙公子身份,哪能到这个年岁还未娶妻?   施施见姬轩愣住不答,心情顿时沉了下去,“你娶了!而且不止一个,对不对?别再说什么甜言蜜语了,你不是我理想的丈夫,我是不会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   姬轩试着再去揽施施的肩膀,被施施一下子拨开,姬轩也急了,“大周的贵族男子,哪有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快要上战场了,与你相聚的机会不多,你又闹什么小性子?!”   “要大哥就没有三妻四妾,我要嫁也会嫁那种专一的好男人!”   施施怒目以对:靠!你有老婆了还来招惹咱,咱差点不明不白地成了小三!   姬轩的眼神黯了黯,冷笑一声,“你看中阿义啦?阿义至今未娶,那是因为他心里始终忘不了他的师姐越女!”   施施惊愕地张了张嘴,原来……要义那天说的‘身份有差距’、‘两小无猜’的心上人是他的师姐?   姬轩瞧着施施失望的脸色,心里又有几分不忍,伸手去拉施施的手,“好啦,我们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不嫁我还能嫁谁?”   施施翻了个不雅的白眼,“亲亲又怎样,我又没少块肉!再说我第一个亲过的男人又不是你,以你的说法,我岂不是得回去找他……”   说着,她明显感觉到姬轩的怒火在腾腾地往外冒,吓得赶紧捂上自己的嘴。   “那男人是谁?”姬轩咬牙切齿捏住施施的下巴,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那个长像与我相似的男人?”   施施只得默认。   姬轩反倒松开捏在她下巴上的手,飞快地在施施嘴角啄了一下,俊脸上荡开一抹邪谑的微笑,“我不介意……丫头,反正你是我的,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谁!”   施施打了个寒颤向后退一步,“闹够了没?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我刚才的话,你还没答应呢!快说,除了我,你不会和别的男人单独相处,我不在吴国的时候,你得每天想着我!”   姬轩说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施施,那眼神,就好像向大人索要一块奶糖的小孩子一样执着。   施施受不了他这种赖皮的眼神,“我天天在膳房里烟熏火燎地煮饭,哪有机会认识别的男人啊!好好,怕你啦,你说的话我全都照做……我们之间交往的事,你打完胜仗回来再说。”   虽然回答得不尽如姬轩的心意,但是此时已近子夜,再不让这妞儿睡觉,恐怕她第二天不能按时起床做工了。   姬轩恋恋不舍地站起身,眼神亮晶晶的,“也别狠想我……多吃些饭菜,身板儿瘦得直硌手,抱着一点都不舒坦。”   施施早就敞开了房门,瞅瞅外面走廊里静悄悄地,一把将姬轩揪过来推出门来,压低了嗓音交待,“走好您哪——以后别来了哈——”   这丫头……姬轩气哼哼地回头瞪她一眼,几步走出门廊,足尖在木柱上一点,跳到游廊的顶上,不远处有几个黑影安静地坐在房顶上,若是下边有仆人经过,一定会揉揉眼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回去。”姬轩低声下令,几名暗卫站起身,他们身后出现一个白影子,居然是要义。   他也站起身,转过来对着姬轩,脸色很不好看,“您不该这时候离宫,若是让‘有心人’您有这么一个把柄在宫外,于您于她都会很麻烦。”   姬轩如何能不知其中厉害?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地盯着他……他只是情难自抑,这两天胸口就像有把火在烧一般,觉得出征之前不见施施一面,就快成疯魔了!   “夜华在内书房扮做我的模样阅简,我扮成他的样子回宫,不会有事的。”说着,他戴上夜华那张暗卫统领的铜面具。   要义叹了口气,“我带几人送主上至北门。”   几天之后,吴国大军在城南郊场点将集合,由姬夫差乘坐的王驾带领军队穿过中心大街从北城门出发,到吴国边界与越王派出的兵马会合。   马车经过中心大街的闹市区时,夫差转脸从街市边的人山人海中搜寻施施的面孔,但是,直到回春堂的牌子被远远地抛在车队之后,他也没看到想要看的那张笑脸。   施施也很想出去看热闹啊,但是王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天大军开拔,酒楼的雅间在头三天就被人抢订一空,连大堂里的客人都爆满,一大早,要喝热米浆淡酒水的,要吃桂花糕豆沙饼的,还有为家人唱送行歌喊哑了嗓子要吃猪油羹润一润的……   膳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几个送菜的伙计跑断了腿也不够使唤的,高总管只得让施施等几个年轻的饔人把刚做好的热汤送上雅间。   这活儿正趁施施的意,她把饭菜送到客人的包间之后,故意磨磨蹭蹭地走来走去,想听听关于姬夫差点将出城的种种议论。   “郊场门口有卫兵守着呢,咱哪有那本事进去看?我姨丈家的庄子邻着郊场,我是爬上他家平房顶站着瞧的……”   “……巫师把尖刀捅进黑牛肚子里,那牛叫得啊,真是糁得慌……边上的白马也是恢恢得一阵嘶吼……”   “咱看得不是很清楚,祭台上穿黑的一定是大卜师……穿白衣的,呵呵……肯定就是那些从来不露出本来面目的女祝,他们唱的那声音啊,好生特别……斩黑牛、杀白马祭战旗的仪式结束以后,吴王殿下亲自敲响战鼓,带领将军们冲出点兵场……”   包间里的客人们说得兴高采烈,施施在走廊的拐角听得更是心潮澎湃,想像着姬夫差身穿战袍,披上铠甲的非心风采,一时间心都醉了。   忽然姬轩的面容出现在她脑海,一双杏眼熠熠闪光,得意地摆弄着新上身的青铜铠甲,慢慢地,居然和她记忆中夫差的模样重合在一起,施施摇摇头,自己真是累糊涂了……   她和姬轩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印象极深的是姬轩在她面前很自然流露的孩子气和漫不在乎的风流倜傥;而姬夫差,一双凤目不怒自威,沉稳的神情之下,总有一种斜睨天下的霸气。   走到二楼转弯的时候,施施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两步施施猛然回头,正对上一张惊喜的笑脸,“夷光?真的是你?”   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张苍白的小脸儿仍带着三分稚气,却是瘦得不可思议,原先飘垂的长发已梳成妇人的双堕髻,见施施转过脸来看她,惊喜的眸子里立时浮现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她是——燕鱼?’施施也愣住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施施向燕鱼的身后望去,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燕鱼身后板着一张冰雕脸的男人正是伍封!真是冤家路窄啊……   施施立刻低下头压低的嗓音,“这位——夫人,您认错人了。”说完她头也不抬地拎着托盘向楼下边跑。   燕鱼怔怔地盯着施施的背影,伍封走过来问她,“刚才看到谁啦?你同乡?”   “不……奴婢回禀将军,”燕鱼惶恐地低下头,“是奴婢看错了。”   “哼。”伍封冷冷地瞧她一眼,负手向他包下的雅间走去,他与父亲奉命助世子镇守王城,今日在城外长亭为吴王殿下送行之后,便约了公孙雄等几位同僚一道来回春堂用膳。   刚才施施的面容他看得清清楚楚,记起施姬初到前宫膳房做饔人时就伪装成此等模样,后来洗去污浊之后,被宫中众目惊为天人……   再加上燕鱼刚才的表现,他更加肯定方才遇见的酒楼小伙计就是越女施夷光!   前些日子,表妹在后宫传出信来,吴王殿下自打封施姬为良娣之后,从示召见其她妃姬燕侍,但也甚少去湖心园。   他安放在湖心园里的眼线也回报说,这位施良娣神情木讷,连走路都得让侍女旋波领着,像是得了失心疯……   怪不得,吴王殿下根本不怕他离宫之后表妹会对施姬如何,原来他已经偷梁换柱,早把心上人送到要义的园子里保护起来……   伍封气懑至极,想要快一点见到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燕鱼战战兢兢地跟在伍封身后,唯恐他的无名之火发泄到她身上,自半年前吴王将她赐给伍相国,相国大人把她领回家中,一进门就让人把她关进厢房,交待管家第二天将她卖进女闾!   她来姑苏城的路上,听施施说过女闾(妓院)是做什么的,害怕得哭了半宿,直到……   那晚伍封将军喝醉了酒,听到园中有女子哭泣的声音,烦到他上火,找到关燕鱼的房间,一脚踢开门就要掐死燕鱼,但是看到燕鱼的模样时,他停了手,而后,撕碎了她的衣衫……   燕鱼终究没有被送去女闾,成了小伍将军的唯一的侍姬;伍相国因儿子不近女色也颇为头痛,他一大把年岁了,儿子乃情痴一个,心里仍是记挂着已入宫为妃的......至今未给伍家开枝散叶,现在儿子终于有中意的女子,他也就不计较燕鱼乃越国贡女,让燕鱼留在伍封身边服侍。   后来燕鱼才知道,她之所以有幸留了下来,是因为她的眉眼有几分与伍家的表小姐——吴王宫的清右媵相像!   17 寒心的补药   施施一大早起来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左眼财、右眼挨,咱左眼皮嚯嚯地跳,一定是要发横财喽!’施施刚裂开嘴角,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的男左女右,看手相如此,用眼皮跳占卜吉凶是否也是一个逻辑?   施施慌忙从靴子筒上的那圈白毛上扯下一根绒毛,对着铜镜小心地贴在自己左眼皮上,这招也是外婆教的。   ‘白跳,白跳,灾难就免了。’施施老神在在地念叨着,以前她是不信这样迷信的东西的,但自打自己在太湖溺水魂穿到这个古老的时代,就没有什么奇谈怪论不能相信的了。   前天吴王殿下带领吴越联军北上攻打齐国,姑苏城的四个城门便紧闭起来,城里的人不许出去,外面的乡人也进不得城里来,战争期间沉闷的低气压让酒楼的生意格外地惨淡。   但是就算没有客人来酒楼用餐,膳房的准备工作还是得按部就班地照做地。   施施小跑着来到膳房的时候,高总管正在膳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看着菜筐里焉了吧唧的几把青菜叹气,“庄子里的管事进不了城,这菜……唉,要是有客人上门,都整不出一桌像样的菜式!阿青,你去街市口的干货店进些干货来,拣上等的咸鱼昆布之类的菜品各买十斤。”   “是,小人这就去。”   阿青解下麻布围裙,施施急忙冲出来,“高伯,让我和阿青哥一起去吧,他一个人也拿不了那么多食材啊。”   一天到晚除了在厨房做事就是回竹园睡觉,要义不在,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闷死了!   老夫人虽然提过让施施去后园里跟她做伴,但是施施一看到绿萍和紫菱那几个丫头望着她又嫉又恨的眼神,心里就很不自在,宁愿在膳房里和一身油腻的厨子混在一起做粗活,也不想跟那些个满肚子闺怨的女人勾心斗角。   高总管连忙摇头:掌柜的临出门时可是一再交待,一定要看护好阿施这个丫头,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但是高总管隐约猜到掌柜是相中这姑娘了……   “川子,你跟阿青一起去进干菜!阿施啊,你若是闷了,就去后园转转给老夫人请个安……兵荒马乱的年月,你一个姑……咳,不宜出门。”   “高伯——”施施扁扁嘴,“咱就是想出门透透气嘛,人家来回春堂这么久,就出去买过一回菜,算是见景了……”   听她说得可怜,高总管有些犹豫了,他也有个像施施这般大的女儿,娇生惯养的,只会绣绣花缝个小荷包啥的,哪做过施施干过的这些粗活?   那边阿青开了口,“总管放心,我和川子守着阿施,干货店离这酒楼大门不到一里路,这里大声说话,那边顺风就能听到,我们买到干货马上回来,不会出岔子的。”   阿青和川子都是回春堂年轻一辈的高手,听他这么说,高总管便放心地挥挥手,“快去快回啊。”   施施喜笑颜开地跟在阿青后面跑出酒楼,川子在后面背着大竹篓;阿青回过头看看施施眉眼弯弯的样子,一向严肃的面孔也破冰而笑,嘴角勾起一缕春风。   街上的行人不多,因为青壮年男子多数被征入伍的缘故,街上来往的行人以妇孺居多,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叫卖货品的声音多半显得有气无力,施施叹息:不管是哪朝哪代,战争的得益者是胜方的王者,而受害者却是双方的平民百姓!   三人沿着中心大街往南走,走了一刻钟便看到一家干货店的木牌匾,未进门便闻到咸鱼和虾酱臭哄哄的捂包味儿,施施站在门口捏着鼻子不肯进去。   “川子,你和阿施在门口等我,我进去选几样马上出来。”阿青知道女孩子都爱干净,也不欲施施进去闻那些浊气。   施施和川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阿青和干货店老板争执的声音,原来是城门关闭的缘故,干货的价格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   “川子哥,你能说会道地,快去帮阿青哥杀杀价!”施施推着川子进去。   “那你就在这门口等着,别到处乱跑啊。”川子刚进去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交待施施。   “我省得!”施施嗔笑着挥挥手,自打她是女子身份的消息暗暗在回春堂传来,膳房里的同事们待她莫名地客气起来。   阿青正在往背筐里装菜,见川子进来,急忙往他身后望去,“阿施呢?”   “她让我进来帮你……”   他话没说完,只见阿青把手中的咸鱼一丢,拔腿就往外跑。   “她就在门口等着,至于么!”川子嘀咕着跟出来。   一出门他呆住了,只见阿青正势若疯子一般抓着一个路人,“快说,刚才在门口那个蓝衣服的小哥儿去哪里了?!”   路人连连摆手,“我刚走过来,什么也没看到!”   川子也慌了,阿施说好就在门口等着的,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怎么就不见了?   阿青忽然腾空而起,跳到中心大街的对过,那边店铺的门口摆着个陈列货品的木案,案后的小贩见阿青过来,急忙抱起钱箱就往身后的房里跑,阿青冲过去,揪住那人的后领。   “不想死的话,快告诉我刚才干货店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小贩看着阿青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吓得呼哧了一阵才说,“刚才过来一个……骑黑马的男人,马也未下,就一掌拍向店门口那、那孩子的脖子……将他扯上马,往南面跑了!”   川子跟过来也听清楚了,顿时惊得面孔煞白,“阿施让坏人掳走了?青哥,怎么办?”   阿青深吸了口气,“你快回堂里报信,我先往南面追,路上会留暗号!”   说着他瞅着路边拴着一匹老马,一提气跃上马背,拉下拴马柱上系的缰绳,两腿一夹马腹,老马一声嘶鸣向南路奔去!   “我的马……哎——”店主大声喊叫起来,川子正小跑着回过头来,“放心,我们回春堂自会还你马钱!”   店主一听‘回春堂’这三字,顿时不敢吱声了。   酒楼主事的黄伯和膳房高总管听飞奔回来的川子说,阿施在干货店门口被人掳走了,顿觉大事不妙!当下派出大部分人马去搜寻施施的踪迹。   黄伯是回春堂之中除了要义唯一一个知道施施真实身份的人,他不敢耽搁,亲自跑去王宫外求见正在世子宫守护姬友的夜华将军。   此时回春堂里乱做一团,而吴王宫的莲月宫里,清夫人的房里,侍女宫人们也跪了一地,向来贤淑温良的清夫人正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侍女们从没见过她失态到这种地步,不敢向前劝慰,一个个伏地不动噤若寒蝉!   “姬夫差……我自舅父家与你初见,便将一颗痴心相系,这五年来忍受多少寂寞和其她夫人的冷眼,只求你心中有妾身一席之地……你竟如此待我——”   清姬絮絮自言着哭哭笑笑,突然伸手把桌上的一包补药连同茶具扫落在地,自己也因怒气上头,蓦地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宫女们慌忙爬起来去扶清姬……   今天一早,清姬喝了半碗莲子羹,突然觉得恶心欲呕,侍女慌忙要请疾医来为夫人请脉,清姬联想到她的月事已过了近一月未来,虽然她素来体弱,月事不准时是常有的事,但是加上这晨吐的症状……   两月之前,吴王殿下与她欢好过一晚……清姬苍白的脸上难得上了一层红晕,“蕊儿,不必去请陈太医,你和阿祥去前宫找表哥要块出宫的腰牌,到城中找位开医馆的老疾医来。”   蕊儿和阿祥虽然不懂得清夫人此举之意,但是立刻应诺去宫外寻医。   清姬自有她的主意,君夫人宋季子离世后,后宫是卫夫人代为掌管,现在吴王不在宫中,若是她真的有了身孕,也不能让卫左媵知晓,免得这个妖妇对她生了祸害之心……   一个时辰之后,蕊儿从宫外寻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疾医,老疾医听说是进宫为贵人看病,先是不肯,后来.经不住阿祥威胁利诱,只得战战兢兢地跟来吴王宫。   蕊儿领着老疾医进了莲月宫的明堂,房里只留两名心腹侍女,清姬在纱幔内伸出手来请老疾医把脉,老疾医请了两只手的脉息,确定准确无误之后才敢开口,“这位贵人患的是脾胃虚寒之症,胃气不足,胆汁上逆,以致于饮食不能正常运化……”   清姬顿时眼前一黑,“不是喜脉?”   老疾医一顿,非常肯定地说,“贵人的脉弦而促,系肝气不舒,应该有月事不畅的症候,而且观贵人之指甲,可能是常服凉性补药之故,造成宫寒血虚、极难受孕。”   清姬愣住,“我不曾服过凉药,虽用补品,却也都是红参、紫芝等温性之物……”   说到这里她心里沉下去,也不顾合不合礼,一下子掀开纱帘,“蕊儿,去把我常用的补药拿一包来给老先生瞧瞧!”   老疾医一见清姬的真容,更加确定刚才的诊断。   蕊儿拿来一包清姬每天必服的补药给老疾医看,老头儿仔细地挨样瞧了瞧:的确是一些大补的珍贵药品,若是每天服用这些物事煮的药汤,病人断不该有如此恍白的脸色……   疾医拿起一片当归在鼻下闻了闻,又伸舌尖尝一尝,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清姬早从他的脸上看出纰漏,“老人家但说无妨,出了此门,无人知道您曾来过此地。”   老疾医到底还是医者慈心,他想着自己无意窥得这宫中秘闻,定是难保活着走出宫门了,索性说出实话,“这些药恐怕是……事先用别的药汤煮过,又晒干配制的。”   清姬听不明白,“您是说?”   老疾医无奈拱拱手,“草民经常为大户人家配制绝子汤,因此熟悉此类草药的气息和涩味……这些当归和黄芪恐怕是用斑蝥粉和茄花等物熬煮过的……”   “绝子汤?斑蝥粉?”   这些补药是宫中医师亲手炮制……到底是哪一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下药令她终生无子?!   她是堂堂当朝相国的外甥女,伍相国乃是吴国之擎天巨柱,谁敢?!宋季子?卫夫人?   不,她们的手还伸不到前宫上医堂……唯一的可能只有……吴王殿下亲自下令!怪不得,后宫身份最高的三位夫人都怀不上子嗣,姬夫差他,根本就不需要她们为他生育儿女!   清姬挥挥手,让侍女带老疾医出宫,自己神情木然地坐在榻上,良久,她歇斯底里地笑了……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侍女跪在床前向她禀报,“夫人,伍将军听说您晕倒了,带了疾医来看您,就在明堂里候着。”   清姬点点头,“让表哥一个人进来,你在门口守着。”   蕊儿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清姬阴沉沉的脸,连忙把头低下,“喏。”   伍封大步流星地进来,看见清姬的脸色,向来冷酷的冷面人立刻冰雪消融,痛惜之意溢于言表,“表妹,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好端端地怎么会晕倒?”   清姬不愿多说,“表哥,舅父一向可好?”   “父亲身体安康,对了!那个令你生厌的越女施夷光果然不在湖心园!”   “噢?表哥在哪里见过她?”清姬马上有了精神。   “她躲在要义开的那个酒楼里,现在么……”伍封冷笑一声,“兴许已经被丢在城外的乱葬岗了!”   18 提议私奔   听到伍封说起,他在回春堂发现了吴王新宠施良娣的下落,并且已在要府四周布下人马,伺机将其掳杀;清姬死灰一样的脸上突然来了三分精神,“表哥,不要杀她!”   伍封不解,“为何,若不是这妖女媚惑君心,主上也不至于冷落你、责难你,令你在莲月宫禁足一年!”   曾经,自己也是以为姬夫差喜新厌旧,因她年长色衰才另纳新宠…清姬凄楚地闭上眼:没料到,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她的感情……   五年前,夫差登门到相国府,提议要娶她为侧夫人,为的是借助伍相国的力量助他登上储君之位,根本不像他说的对自己一见倾心,否则也不会明里与她恩爱缠绵,暗里却给她服用那些阴毒之药……   清姬陡地睁开眼,“一刀杀了施姬就太便宜了这个贱女!该把她卖入女闾,让万千男子将她糟践折磨至死……如此方解我心头之恨!”   姬夫差不是将那越国女子视为心头宝么?如果有一天,夫差知道了他最珍视的那个花容月貌的施夷光,被众多龌龊男子任意采撷蹂躏……嘿嘿,他也会尝到痛彻心扉的滋味罢。   清姬畅快地想着,眼中射出毒恨的光芒!   伍封呆住了,他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个自己从孩提时代就钟爱至深的女子,眼前的清儿和少女时代的她真的不大一样了:当初的她像是一束柔柔的春阳,明媚而活泼,经常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糯糯地叫封哥哥,善良得连院里的花朵都不舍得采摘……   而现在,她的五官依旧清丽秀美,眼神却变成了一缕月光,清幽淡然;对着他笑的时候,明明嘴角弯起可是眼底毫无波澜,像是一口了无生机的深井。   “清儿……”伍封情难自抑,伸手就握住清姬纤长白皙的手指,“你这般……洁净的好女子,他居然不知珍惜!”   清姬潸然泪下,“洁净?表哥,经过在后宫这几年的煎熬,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冰清玉洁的田清儿,如今是残花败柳……”   “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最好的清儿……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和五年前一样,没有改变分毫!”   伍封虽然自己这番话大逆不道,但是对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还是按捺不住了,“他这般待你,你还留恋什么?!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离开吴国做一对神仙眷侣,天大地大,自然有你我容身之处!”   “表哥!慎言!”   清姬顾不得再怨艾自怜,一下子甩开伍封的手,小心地往门口方向望了望,嗔怪瞪着伍封,“你知不知刚才说些什么?!若是有人将你的这句气话告之主君,你我都将有杀身之祸!”   伍封压低了嗓音,“清儿,这绝不是气话,父亲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他在上次出使齐国之时,就与齐国的上大夫鲍息结为莫逆之交,若是吴王对父亲起了猜嫉之心,我们父子便以齐国做为退路,不再为这样的昏君卖命……”   “你们若是真的投靠齐国,那我和地儿怎么办?”清姬这才明白伍封说的不是气话,而是舅父真的有叛国投齐的计划!   “公子地又不是你的骨血……管这许多做甚么!你只管等我的消息……吴齐两国正在交战,我们静观其果,齐国若是胜了,姑苏城必会大乱,我们趁机离开!齐国若是战败……父亲自有主张。”   听到伍封这番话,清姬矛盾起来:她是恨夫差对她薄情,但是,夫差若是吃了败仗,伍相国再在后面给他这么沉重的一击……心高气傲的他,断不会像越王勾践那样苟活于世的……   “你容我想想。”清姬心乱如麻。   伍封恋恋不舍地起身,“表妹,日前最要紧的事就是把身子骨养好,我们……”他大着胆子握起清姬的手在指尖上留下一吻,“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罢他不敢看清姬的反应,两颊红红地大步出了内房的门;侍女们瞧见小伍将军神情怪异地走出内房,不由得面面相觑。   清姬独坐在房里,茫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她不是不知道表哥对她用情至深,只是自打她看到姬夫差第一眼之后,心里就再也搁不下第二个男人……   离开薄情寡义的姬夫差,和表哥一起去陌生的齐国,真的就可以重新开始美好的人生么?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若是表哥知道这一点,还会像刚才那样珍惜她么?想到这个,清姬又开始恨起夫差来。   伍封刚进前宫大门,他的亲信秦江快步跑过来向他密告,“将军,你要的人已经捉到,黑犱亲自出手,按您的吩咐将其打昏之后将其带出城外……但是他出南城门时,守兵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城门,说是刚接到世子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持您的令牌……也不可。”   “世子令?”伍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一定是夜华的命令吧!难道他知晓施姬已被人掳走?   “她人呢?死了没有?”   “还有口气,黑犱出不了城门,又担心要义的手下追查到他的踪迹,就把那女子带进将军府了,现在关在后园柴房里,小人火速赶来请示将军如何处置那女子?”   伍封想起清姬方才恨意满怀的话,便交待秦江,“你带人亲自去办,用父亲的马车带那女子出城,找家女闾把她卖了。”   “既然卖她为伎…..那不如卖到本城的女闾岂不省事?”秦江不解地问。   伍封气结,“若不出城,依要家在姑苏城的势力,不出三日必会查到此女!为安全起见,你们出了城往北走,到了楚地再将其卖出,保全她的性命,务必要让她成为人尽可夫的伎子!”   秦江不敢多言,领命出了王宫。   姑苏城东的相国府。   一身笨拙冬装的燕鱼提着一篮子山菇走进膳园,她打算用山菇和猪肋骨煲一锅补汤,伍封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眼看着人消瘦了许多。   伍封将军虽然对她冷淡,但是每月还会让她服侍几晚,如果有一天对她完全厌弃了,或许她就会被卖到女闾为妓,那便是她的末日到了!所以,无论如何她得讨得伍封的欢心。   从越国来到姑苏城的相国府已有半年多,她名为小伍将军的暖床姬,但是因为服侍少爷许久却没身孕,所以伍府上下再没有人高瞧她一眼,她在府中的地位和普通的婢女没什么区别。   走过柴房的时候,燕鱼突然听到柴房里有些细微的动静,她好奇地从窗棂向里望了一眼,这一眼唬得她差点尖叫起来!   柴房里面,关着一个被绳子绑缚的蓝衣少年,那少年嘴巴里塞着一团帕子,正徒劳地挣扎着,发出伊吾的声音。   是犯了过错的少年仆人么?燕鱼的心突突跳着,打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后来又耐不住好奇再伸了回头,看看是否是后园里她相识的仆从。   施施渐渐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是在一个满是柴木的杂物间里,手脚都被麻绳牢牢地捆着,嘴里还塞着不知干不干净的一团布。   这是神马状况?又穿越了一次?施施的头涨得两个大。   她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阿青、川子和她三人去干货店买食材,她嫌店里气味难闻,在门口等着阿青进去选货……之后川子进店帮忙,她一个人瞧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马车……   突然路中间有匹马似乎是惊了,冲着她这个方向飞一样的奔跑!待她反应过来想向往店里躲的时候,那马上的黑衣人像是玩马术一样,身子向前一探……   施施就只觉得脖子巨痛,然后人事不知了……   这么说,她是被人劫持了!   可是,咱一穷二白的,又不是富豪家的千金,劫咱有毛线用啊啊啊——   施施用尽全力也吐不出嘴里的帕子,一抬头,就看见小木窗上贴着一张人脸!   先是吓了一跳,施施又大吃一惊,窗子外面那个和她一样惊得张大嘴巴的女孩子,是、是燕鱼!   她怎么会在外面?施施来不及细想,冲着燕鱼猛地点头,“唔……唔——嗯!”   是我呀,我是施夷光,快救我!   施施的意思燕鱼似乎是听懂了,她紧张地左右瞧瞧,小声地对施施说,“夷光姐,你等着,我、我去膳房找个锤子把锁砸开!”   燕鱼认出来里面关的就是施施,夷光姐怎么会被抓进伍府?她来不及想这些了,慌慌张张地去一边的膳房找个能砸开锁的东西,却忘了拿菜篮子。   她走了几步又忽匆匆地折回身拿篮子,眼角却看到远处的园门外走进来两个身穿侍卫衣服的男子!   燕鱼吓得心里扑腾腾一阵乱跳,推开柴房旁边的一间搁盐菜的库房躲了进去。   她听着隔避的柴房门开了,施夷光先是一声闷哼,然后没再发出声音……燕鱼揪紧自己的胸口,手心里沁有汗水来,她听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小心地打开库房的门走出去。   柴房的门已经开了,里面没有了施夷光的踪迹,燕鱼不知所措地落下泪来……   夷光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不是在吴王宫里做良娣么?怎么成了酒楼的跑堂,现在又被伍家的人捉住了呢?   燕鱼冲到园门口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出了大门,她咬紧嘴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天她如果没在回春堂叫出夷光姐的名字,恰好被小伍将军听到,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绑成那个样子,生死难料……   怎么办?燕鱼急得连连抹眼泪的时候,一见子看到推着木轮车进来收秽...物的老人,眼前突然看到一线生机!   三天前,就是这个老人把缓解蚀心蛊的药丸交给她!她才知道这个每天进伍府收走秽...物的老人是范蠡将军留在吴国的线人!   也许他能救夷光姐!   燕鱼定了定神,装做平静的样子走近推着空车的老人,“伯伯,花园角上有堆落叶您昨天没清理干净哩,老夫人见了又不高兴。”   老头儿连声应着,“这位姑娘提醒的是,老奴这就去打扫花园!”说着,他尾随在燕鱼身后往花园方向走。   走到花园假山的偏僻之处,燕鱼眼看附近没有伍府的家人经过,迅速把施夷光被捉并且刚刚被侍卫驾着马车带走的事情告诉老人。   老人停下手中的竹扫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马车往哪个方向去?”   燕鱼摇头,“我出不得大门……”   一刻之后,老人推着装满碎叶的独轮车脚步匆匆地出了伍府。   19 梦入他乡   “驾!驾!”   头戴青铜半面的夜华将军骑着一匹白额黑马飞快奔来北城门。   夜华微微有些气喘,他刚刚接到手下探子的密报,施姬上午已被伍封的手下劫持带走!他立刻派人在伍府周围访查,自己刚带随从到四方城门挨个严训一番,除非是吴王殿下派来的前线急报,其他人在任何时候不许打开城门进出!   至于他如何得知施良娣是被伍封的手下从中心大街劫持,这还得归功于燕鱼。   给燕鱼送蛊毒解药的‘老人’,并非是越国范蠡将军的线人,而是夜华手下的吴宫暗卫!   至于那解药么,则是湖心园的侍卫从‘施姬’的侍女旋波身边搜到的,旋波虽然自小修习内力,但是在车巫师强大的移魂术作用下,现在也无异于废人一个,整天陪着已改容成西施模样的郑旦发呆,两个失去心智的行尸走肉只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倒是过得挺‘滋润’。   夫差之前就从郑旦口中得知,前来越国的这八名贡女,除了施施,别人都中了蚀心蛊,须半年服食一次解药。   于是他和夜华商议,让自己的属下扮成越国线人给伍子胥府中那名越女送解药,以便于探查伍氏父子的动向,至于其她那五个越女,也找人监视着,若是毒发死了便罢,不死的话,则好生看着还有哪些越人跟她们接洽。   这次伍府中的越女当真派上用场了,她恰巧看到施良娣被人关在伍家柴房,并且及时通知了那位把解药送给她的‘线人’,暗卫虽然不知道施姬对于吴王殿下的意义,但还是立刻进宫把此事禀报给夜华统领。   夜华暗自揣测伍子胥父子劫持施良娣的用意:拿她来做人质,用以要挟主上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纯粹是为了给清姬夫人清除一个争宠的对手?   不管是出自哪个原因,他的这种做法……实在非君子所为,若是传扬出去,伍相国在国中苦心营造这些年来的忠臣明士形象,便毁于一旦……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   快到北城门的时候,夜华‘吁’地一声猛地一勒马缰绳,身后几位随从同时把马勒住,夜华一抬右手,向卫兵亮出手中金牌。   城门守兵一见‘如君亲临’字样的金质令牌,顿时齐声跪地,看到骑在马上那位铜面黑袍男子和随从们都戴着青铜面具,便知是夜华将军本人到了,他们都知道夜将军身兼暗王宫暗卫统领一职,从来不摘下面具,所以无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如何。   “今日可否开过城门?”   夜华收起令牌,让兵士们起身。   当值的守门官对夜将军叉手行礼,“回将军的话,除了一个时辰前,放行了一辆出城给大军送补给的马车,小人再未开过城门。”   “送什么补给?”夜华变了脸色,“主上带兵北上齐国打仗,补给所需的粮草马匹皆从北三郡的粮仓调用,哪里会用到王城的库存?”   “不是粮草,是、是一车药品!马车上有相国府的图徽……他们穿着王宫侍卫的服饰……”   发现夜华将军的目光变得幽暗起来,守门卫兵也慌了,他并没有检查车厢里面装的是不是药品,一看那马车是相国府的,驾车的人又拿着相国大人的通行腰牌,哪里敢再多耽搁,就马上开门放行了。   夜华捏紧拳头,到底是来晚了一步!伍相国的威信在军中由来已久,他现在再责罚这名兵士也于事无补,反倒会引起伍子胥父子的警惕。   现在吴王殿下正在北方战场上征杀,大后方不能乱了分寸,世子年岁还小,不能堪当大任,他虽然握有王城兵权,但是朝中有多半权臣是伍子胥的亲信,若是伍氏父子真的起了异心,后果则不堪设想!   夜华略一思索,从随从中叫出三名见过施施模样的王宫暗卫,“你们即刻出城,去追那辆插有相国府图徽的马车,呃,也不排除他们出城便取下徽旗的可能……”   “总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蛛丝蚂迹,找到施良娣等人的行踪便发火丹信号,全力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待我回宫之后另派人接应你们。”   “诺。”三名铜面暗卫待守兵打开北城门,骑马飞奔而去。   载着施施的那辆马车此时正驶在西向的官道上,她依旧被捆得结结实实,两名侍卫都坐在车厢前面的车驾上,把两匹劲马驱赶得飞快。   手持马鞭的正是秦江,副手阿良坐在一边;秦江做事向来仔细,执行力强,只要是相国和小伍将军交待他做的事,他从不想对错,只知道如何圆满完成上级交托的使命,所以他在伍封眼中是最得力的亲信。   秦江料到他们这行人在城禁期间外出,定会引起夜华将军的注意,于是马车从北城门出来之后,立刻拔掉车前的三角徽旗,并且拐上一条小路,改方向去了西行的官道。   顺这条路一路向西不用半天就能到楚国的小城舒蓼,只是舒蓼是个边城小镇,不知道有没有开设的女闾,按照伍将军的指示,得把车中那名女人卖给一个像样的闾馆,主顾比较多的那种……   秦江想了想,那就再多走十几里路,赶到舒鸠城,那里怎么说也离楚王城郢都近一些,稍稍繁华一些,应该能把这丫头卖个好价钱吧,也够他们兄弟两个一路辛苦的补偿。   于是,饥渴交加施施在马车中被颠得七荤八素之后,终于是昏沉沉地睡着了,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秦江和阿良驾车缓缓地行在舒鸠城的大街,四下里瞧着路边的店铺,寻找挂着彩色旗子(艳帜高张)的那种。   一条闹市街快走到尽头的时候,秦江没有找到目标,只得下车向路上的楚人打问,行人面色不善地望着大白天就想逛闾馆的秦江,随手指了指街对面一家门窗紧闭的木楼。   秦江这才想起女闾这等寻欢作乐的场所,规矩是上灯之后才开始营业的,白天多半是关门休息。   “来了、来了!”   玉香坊的老板娘春花打着呵欠去开门:“又是哪个短命鬼精...虫上脑啊,一大早地就来老娘这里找乐子?晴儿,死丫头,快起来招呼客人——”   秦江不等门全开就挤了进去,阿良谨慎地守在门口。   “你们这是?”   春花惊奇地看着一名黑衣男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进门来,随手把那少年丢在地上。   “叫当家的来。”他背施施进店之前已经解了她的绳索,当然,在解开束缚之前,顺手点了她的昏穴,以免她叫喊起来。   春花咯咯一笑,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自己松散的衣带,伸手扣上盘钮,捋了捋颊边的碎发,“奴家就是玉香坊当家的……我说这位大爷,奴家这里是寻欢之处,不是药堂子,你把这人事不省的哥儿送来做什么?”   “她没病,卖给你这坊里做伎子!爷怕她撒野,刚点了她的昏穴,一个时辰后自醒。”   秦江很不耐烦,他喜欢干一刀见血的活儿,卖人当妓的事还是头次做,只想赶紧回去交差。   “哟!这位大爷,您走错地儿了!我这小小的玉香坊里只有女子,不做男宠的生意!”   春花瞅瞅施施的模样,虽然脸上斑斑点点的多了些,但是五官长得还算俊俏。   “她是女的,十两银子,买不买?”秦江说着伸手扯开施施的绵袍子,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来,隐约可见挺秀的曲线。   春花眼前一亮,她的玉香坊里有那么三五个美人儿撑着店面,但是差不多都近二十岁了,没几年的好色相可卖,急待补充几个上好的雏儿招揽客人。   她上前探探施施的鼻下:呼吸倒是均匀,额头温度也正常,扒扒眼皮,眼白也很干净,看眉头……八成还是个雏儿……这丫头脸上的黄斑若是能用绿豆白芷粉敷上半年,兴许能消个七七八八,那她可就是棵摇钱树了……   “大爷,听口音,您不是楚人吧!奴家这里虽然是做没良心的行当,可是也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呢,这女子不会是您拐——嘿嘿!”   秦江皱起眉头,“我们东家是舒蓼城的大户,你放心,这丫头原本就是奴籍,是我家少夫人的婢女,没事就勾引少爷,少夫人烦不过才令我将她卖到外城的娼家,你若不放心,我与你签个契约便是。”   春花阅人无数,当然不会全信秦江的话,但是她又瞅了瞅施施的脸,越看越是满意,“你看她现在话也不能说,路也不能走的,谁知道脑袋瓜灵便不?手脚有没有毛病……五两银子,如何?”   秦江心想五两银子也够他和一起来的同伙买坛好酒,不枉辛苦赶了整夜的路,“成交。”   “这位爷真是痛快,奴家这就去拿银子,你等着啊?”   秦江等春花拿来一锭银,接过来二话不说起身就走,春花在他身后热情地挥手,“这位爷有空常来光顾啊。”   望着秦江驾的马车没了影,春花立刻吩咐小丫头关上店门,自己拿出袖里的一张事先写好的卖身契,抓起施施的一只手按进红泥盒里,用力在布契上一按,“好嘞,晴儿,快把你金桂姐姐扶上楼去躺着——”   可怜的施施不知道自己昏迷中已经被卖了五两银子,要是她现在醒着,知道自己就值五两银子,而且还有了个很有品味的新名字,一定会狂喷不可……   20 妓坊业务策划   施施清醒过来,桃红的粗布帐顶便映入眼帘,再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麻布厚被上,一股浓浓的蚕茧味儿(这时期棉花还未大量种植,富人家的厚衣冬被一般用野兽毛皮制做,平民则用蚕茧填充的两层布料里做厚衣厚被子。   细麻布做的被表上绘的是红花绿叶、当中两只肥大的鸳鸯,满眼色彩浓艳的图案好不热闹……转转头,这个简陋的房间里除了床铺之外,就只有一张摆着铜镜的木桌子,桌边有半新的毡榻子,这里是……   脑门儿一阵发晕,靠!谁家的卧室装饰得这么俗艳!是伍府在乡下的庄子?   昨天中午,她在柴房里看到窗外的燕鱼那一刻,就明白是谁把她砍晕劫走的了:是伍封指使手下所为!也许,还有伍子胥的首肯……   清姬当初指使郑旦在王宫中对她下手未果,倒使得吴王殿下对清姬厌弃冷落,伍家父子一定恨她入骨!   大军北行那天,她无意见看到伍封和燕鱼来酒楼用餐,果然,伍封当时就认出她了,嗐,活该自己倒霉,昨天鬼使神差地干嘛非要跟着阿青出门买臭鱼啊!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她泄恨,反倒带她来这个地方,当中有什么阴谋?   施施掀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还算整齐,先松了口气,正要下地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响声,她急忙回床上躺好。   朱红色的半旧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红衣女人走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红衣女人颇有喜感地扭着腰肢,而且自胸口以下、大腿以上的各性感部位的摆动极富有节奏。   施施眯着眼往门口方向看去,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她顿时猛地坐起身,也顾不得再装睡了。   “花花?!”   她并不是没见过胸大的女人,而是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女人无论从体重还是年龄上,就是放大了一倍的花花——她前世最好的朋友!   这声‘花花’让老板娘熊春花愣住了,心头划过一线涩涩的暖流:十几年前曾有位少年这么称呼过她……床上这个陌生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称呼她?   看到对方僵住的神情,施施这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位姐姐,我刚才把你当成我的一位好朋友了,她名叫花花,你们两个长得好像噢!”   春花也恢复了固有的媚笑,“小丫头,嘴挺甜的嘛!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在她们没来之前,施施打量着房里的陈设、闻到妆台上燕支盒里散发的浓烈脂香味,就有几分怀疑,再看到春花主仆二人的装扮,就完全明白了,心里不由得暗骂伍氏父子的恶毒。   “是女闾吧。”施施眼角瞄着小丫头放在木案子上的那只陶碗,里面盛着黑乎乎的汤汁,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前看电视剧里,老鸨都给刚买来的女孩喝什么绝育的药、令人全身无力不能反抗的软筋散、还有什么让其主动接客的媚药等等,这碗里装的无非是其中之一吧!   想到这里,施施的心头紧了紧,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能避开眼前这一难的主意。   春花的眼一直紧紧地盯着施施的反应,施施如此淡然地说出‘女闾’两个字,让她极其意外。   平常的良家女子若是得知自己被卖入女闾,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大哭大叫、寻死觅活的吗?   “不错,这里是舒鸠城最大的一家女闾,我是当家人,名叫春花。”   施施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舒鸠城她是知道的,是楚国西部的一座大城,离吴国不算很远。   伍封这个小贼,居然想到把她弄到楚国的妓院来,要义的势力再大再大不到楚国来,伍家的人脑子不笨哪。   ‘原来不是不怕,是反应迟钝呐。’春花发现施施呆怔了,这才满意地端过那碗黑乎乎的汤汁。   “小妹子,听送你来的那位爷说,你们从舒蓼城来的,这一路吃苦了吧!来,把这补药喝了,身上就舒坦了。”   施施回过神来,伸手推开那碗药,伸出舌尖舔舔干裂的嘴唇,“春花姐,先别急着给我下药,我们谈谈。”   春花的脸顿时冷下来,疑惑地猜度着施施的意思,看这丫头小小年岁就处理不惊的气度,莫非出身不凡、有恃无恐?   “哟!看不出你小小年岁,还是个硬茬子咧!进了老娘这玉香坊,你就别再打算当什么贞洁烈女,卖命契上你就都按手印了,就算你有靠山闹将过来,老娘也不怕!”   春花把碗往身边的木桌上一放,“好脸给你不要,逼着老娘动粗是不?晴儿,去后院叫俩小子来!”   “哎!春花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呢?!”施施看在这女人长得像好友花花的份上,也不跟她生气。   “春花姐,您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赚钱嘛!我有办法能让您的生意比现在至少红火十倍!”   施施还没想到具体的主意,但是最重要的是先稳住眼着这只老鸨,以后再找机会打人传信给要义,让要义把她从这个泥潭里救出去。   “小丫头口气不小,你先说说,老娘要是听着在理,绝对不难为你。”   “咳咳,”施施干咳了两声,“我有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能不能让那位妹子给我倒碗米浆来喝?不加‘料’的。”   春花冲丫头晴儿摆摆手,晴儿很是钦佩地看了一眼施施,转身下楼去取米浆了。   施施坐正身子,“玉……玉什么坊来着?”   “玉香坊。”   “姐姐的玉香坊以什么生意为主?”   “废话!女闾是男子寻欢之所,卖的自然是姑娘们的色相!”妓院不卖姐儿,难道卖猪肉和大葱吗?   施施挠头,“我是说,除了姑娘们陪男人做那啥运动收费,还收什么歌舞观赏费、花魁评选入场费神马的,有木有?”   春花的眼神亮了起来,“上等身价的姑娘陪客的时候也唱唱小曲、弹个琴啥的助个兴,那只是个别风雅些的客人有这要求;你说的花魁啥的,咱听都没听过,舒蓼城现在兴这个啦?!”   施施正待回答,晴儿已经端来一端温热的米浆,施施接过来轻尝了一口,很纯正的酸米浆的味道,便放心地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还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拿袖子抹了抹嘴。   春花原先还担心施施是被牙子拐来的大家小姐,现在看施施喝浆的样子全无仪态可言,又放下心来。   “选花魁这事呢,其实就是一种广告手段,你花几个小钱,把某年某月某日,玉香坊的姑娘们要公开竞选花魁的事在城里传开,一个是打开玉春坊的知名度,一个是提升本店的服务档次。”   “要是春花姐有几个在本城较有身份的老主顾就更好了,提前给他们把请帖送去,请他们到时候来当评委。”   “剩下的事儿,就是在那之前集中培训姑娘们的业务水平了,弹琴、唱歌、跳舞都可以拿出来展示,让她们各自拿出自个儿压箱底的本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轮流在台上表演,请上门的客人打分决定谁是第一名,让当选花魁的姑娘在台上再做一个压轴的表演,之后接着拍卖花魁姑娘这一晚的使用权……”   施施把以前看的古代电视剧的相关剧情大致讲给春花听。   “等等!”春花听得入神,脸上的表情一会愣怔一会激动,“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是‘广告、公开竞选、评委’,什么是‘培训、使用权?’”   施施干脆跳下床,坐在春花身边的软榻子上,仔细地给春花讲解一番,过了一大会,春花了然地‘噢’了一声,暗自思量这事的可行性。   突然她又一脸怀疑地盯着施施,“你到底是什么来历?那男人说你是他家少爷的婢女,因为勾引少爷才被少夫人卖到这里来……我就纳闷了,平常人家的婢女哪里懂得这些?!”   勾引少爷?我勒个去!夫差那厮屡次使美男计勾引咱未果,反倒是咱地不是啦?   施施吐了一口闷气,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只得默认伍家的说法,“我不是一般的婢女,是负责在少爷书房伴陪的丫头,咱不仅识字,而且听少爷讲过许多奇闻秩事,选‘花魁’这事,就是少爷游历齐国临淄城的时候见过的。”   听她这么一说,春花信了七分:大周第一家女闾就是齐国名相管仲公费开设的,管仲从此成为娼门供奉的祖师爷;做为女闾发源地的临淄城,妓院的业务内容比楚越这种蛮夷之地要丰富多彩,也是大有可能的。   施施趁热打铁,“春花姐,你看我吧,现在连天癸也没来,身子本来就弱,你要是硬逼我接客,顶多一年半载地就小命不保了,若是让我做个后勤人员……”   “我是说帮你做个业务策划啊,培训姑娘们的业务技能,再帮你算个帐、打个杂的,平时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当龟公……呵呵!我还做得一手好菜呢,玉香阁里招待客人用的糕点我一人包了!你琢磨琢磨,这样是不是更合算?”   春花瞪了施施一眼,拿起案上那碗汤药,咕咚咕咚自个儿喝了!   施施顿时目瞪口呆。   “丫头,你当这碗药是什么?”春花气哼哼地抹抹嘴角,“参须茶!老娘看你那张小脸腊黄腊黄,怕五两银子打了水漂!这才让人煮了参须汤给你吊吊气儿!”   “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那一脸的苍蝇屎,现在就让你接客,客人能出几个小钱买你的初夜?!”   “是、是,春花姐想得周到……”施施抹抹冷汗,这会儿很是感激要义,他临出城前一晚,拿了两瓶易容的药汁给施施,说黑色的药汁用做易容之用,不怕水洗,可保半年的效果,但是淡黄色的药汁能洗去易容物。   施施就是用那黑色的药汁抹粗了眉毛,在脸上点了无数的黄褐斑,只可惜没有随身带着。   听春花的口气,她现在暂时是安全了,以后如何脱身再想办法。   “那个春花姐,我能不能去厨房做点东西吃?”肚子咕咕叫了半天了,那碗酸米浆灌下去通了肠胃,饥饿的滋味反倒更明显了。   春花也想见识一下施施是否真的有她自己说的一把好厨艺,当下点点头,“跟我来,老实点,别动什么歪脑筋!”   “瞧您说的,我的卖身契都在您手里了,我能动什么心眼?以后咱一定实心实意地帮姐姐您赚钱!”   施施一边说着,堆起一脸谄笑来。   春花也忍不住笑她贫嘴,领着施施来到楼下的后院。   后院里倒是打扫得挺干净,一排七成新的青瓦平房,墙杰涂得平平整整,其中左边一间厢房顶上有烟囱,一定就是膳房了。   一个十三、四模样的黑瘦少年正在门口劈柴,看到春花过来,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猥琐笑容,“当家的!这么早就起了……昨晚没吃饱?嘿嘿,早膳还没蒸上呢!”   春花啐了他一口,“小兔崽子,再油嘴滑舌的,把你卖给老魏头,他惦记你许多次了!”   少年立时收了笑容,对着一根粗大的圆木狠狠地砍了起来。   施施好奇地打量两眼男孩子,却无意触到他恶狠狠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快步跟春花进了厨房。   21 极品‘姐妹们’   施施跟春花走进厢房,正见两个四十多岁的黑衣妇人在生火煮饭,还有一位年岁较大的老妇人蹲在地上洗碗,另外有位身穿蓝色细麻棉袍子,嘴上抹了大红燕支的三十岁妇人袖手坐在木杌子上。   厨娘们看见春花姐进门,赶紧放下手上的活儿过来招呼,蹲在地上的老太太也站起身,“当家的,怎么有空到膳房里来?”   春花不搭话,两眼直盯着坐在杌子上的蓝衣妇人冷笑道,“媚香她娘,你这髻子梳得光溜溜、脸抹得比腚子还白,什么活计也不干,坐在那里装b给谁看呐?!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年前玉香坊的头牌伎子啊,瞧你现在那一脸菊花褶子,再出去迎客啊,倒贴银钱也没男人上咧!”   ‘媚香她娘’迎上春花的冷眼本来还满不在乎,听到‘接客’这两个立时蹦了起来,“谁说我没干活?!天不亮,你们还在热被窝里搂着人家的汉子做美梦,老娘我就担了满缸的水了!这会子刚坐下喘口气……熊春花,前堂里莫非是转不开你的肥腰,跑到膳房里来找老娘撒气?”   媚香娘两手一叉腰横眉冷对,好像丝毫不把熊春花这个当家的放在眼里,施施在一边看得是目瞪口呆,心想无论哪个年代,老娘们骂人都是无所顾忌,词汇那是相当地丰富啊。   其她厨娘好像对这两个女人的闹剧见惯不怪,继续干着各自的活,只是拿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施施。   媚香娘也看到站在膳房门口的俊俏少年,撇撇嘴挪揄熊春花,“你刚拐来的?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小童男吧,亏你一把岁数了还下了得手!”   施施听得是一脸黑线。   春花不理会媚香娘,把灶台上的几个锅罐挨个掀开瞧瞧,之后招手让施施过来,“我们一般是快午时才吃第一餐,豆饭还得半个时辰才得,你若饿得紧,把昨晚剩下的这碗白米干饭热一热……还有几片腊肉,是煮是蒸你自己看着弄吧。”   因为是初冬的缘故,搁了一夜的米饭倒不至于变味,施施看看桌上的食材也就几块乌黑油亮的腊肉和一些半干的香菇,便打算做个蛋炒饭来充饥。   “鸡蛋有吗?”施施四下里瞅瞅,没找到鸡蛋,只得开口问正在洗碗的老妇人,老人和蔼地一笑,“小哥儿,母鸡一入冬就歇着了,哪有下鸡子儿的,就是街上有卖的,那也是提前存下的,贵得吓人,一个鸡子得要两文铜钱呢!”   施施不论是在吴王宫还是在回春堂做厨子,鸡蛋都是必不缺少的食材,所以不知道平常人家的一日三餐,除了过年大祭,一般是很少有机会吃到肉蛋的……   看来,妓院的皮肉生意,也不是像传说中的日进斗金啊。   (楚国经与吴国的战乱,刚刚平稳下来没几年,平民之家能吃上饱饭穿上麻衣、不挨冻受饿就算不错了。)   施施不敢再多问,就用那仅有的几样食材做个酱油拌饭;香菇用温水泡上,腊肉切下一小块来,用刀子刮去外层的黑皮,用盐粉搓一搓温水洗净,再切成小丁,泡好的香菇也切成丁,葱姜切成细末。   又在厨具里找了个轻巧些的铁镬用水冲了冲,请一位厨娘帮她点着一个炉灶,等铁镬底稍热的时候,她找了块抹布洗了又洗,伸进手迅速把锅内的油灰擦干净。   “这小家伙,还够讲究的。”媚香娘瞧着施施的举动在一边嘟囔着;春花也轻叹,心说这大户人家的丫头不知柴米油盐来之不易,锅底的这层老油也是昨天做菜积下的,又脏到哪里去?偏要费事巴位地擦了去,也不怕手烫破皮。   施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用抹布擦净铁锅铲,伸进油碗喎了一小块猪油敲进铁锅,锅里便发出嗤嗤的声响,荤油加得并不多,但是却让锅的每个角落都变得润泽起来,等油冒泡并微微有点冒烟的时候,施施迅速放进姜末煸炒,姜末的香味一出来立刻放进腊肉和香菇丁。   这时,施施左手迅速地拉动这个火灶的风箱,火苗瞬间大了数倍,右手则拿拉着铁镬的耳朵向边上一斜!   高涨的火舌一下子引燃了锅里的热油,旁观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尖叫了一声,连门外劈柴的少年也好奇地在门口探进头来。   只见施施不慌不忙地两手各捏一只锅耳朵,把里面的肉丁一甩,肉丁落回锅底,锅里的火苗便熄灭了,肉香和香菇的特有的味道却充斥着每一个人的鼻腔,两种香味混合起来把人的嗅觉撩拨刚刚好,香菇味和肉味绝妙的融合,让人食欲大开,先是春花,接着每个女人都开始不停地吞咽口水。   施施却没有就此做罢,她早看到一边的黑罐里有黑褐色的面酱,用小勺挖了一勺放进锅里继续翻炒,等到肉丁重新散发出香喷喷的酱味,这才把锅底的肉菜丁盛进白瓷盘子里。   这时炉灶里的柴火快着完了,施施也不添柴,就利用锅底的余温把米饭倒进锅里慢慢地翻着,米粒被锅底的酱汁染成淡淡的金黄,因着锅里的底油,以及灶里的火苗越来越小,也不怕米粒被锅底靠焦。   一刻之后,热透的白米饭盛在大的青花陶碗里,施施随手把刚才炒好的酱肉香菇丁倒在上面,刚才没用的细葱花这才派上用场。   只见她右手抓起一撮葱末,向上抛起,在瞬间又用手往碗里拍,那葱末就如星星点点洒落在乌冬冬的酱肉丁上,像是变戏法那般奇特,众人只觉得那碗里的米饭变了模样:就如黑亮亮的一片山地上突然就长出了嫩芽,春天,这么快就到了吗?   “那个,”春花首先回过神来,“我昨晚没吃啥抵饿的东西,早就饿了……这米饭,分给我一半尝尝。”   施施赶紧拿来一只小碗,挖出四分之一在小碗里,“我饭量小,吃这些就够了,呵呵,各位姐姐大婶,若是谁饿了,先吃两口剩饭垫垫……”   她不是真的饭量小,而是饿了一天半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否则会伤了脾胃。   三四十岁的女人,最不会的就是客气,每个妇人早就拿出一把铜勺,备力地向肉丁最多的地方剜去,急得春花连连骂娘,别人则鼓着嘴巴没时间还嘴。   施施吃了几口,看着眼前的情景笑了,就冲这些女人对春花的态度,可见春花不是个严苛的当家人,她对玉香坊这些人的态度,骂归骂,可是真没当下人和奴隶对待。   春花吃了两口饭,实心实意地对施施竖起大拇指,“你这厨艺真不盖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知道山菇和咸肉还能炒出这等滋味儿。”   媚香娘也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酱汁,“小哥儿,你打哪里来的?原来就是做饔人的?”   春花瞪她一眼,“问这么多做甚么,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切~~”媚香娘吃饱了更有力气针锋相对,“我还不是为你好,做孽太多会遭雷劈的!这小哥儿长得斯斯文文,一看就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可别为了两个小钱把贵人家的孩子给祸害了!”   春花正要瞪眼开骂,施施赶紧扯扯她的袖子,   “这位大姐,我原先的确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当饔人,只是不小心打坏了主家的一样值钱的东西,主子要把我卖到兵营当养马奴,幸好被春花姐碰到,听说我会做菜,就出钱把我买下了!以后我就在玉香坊给各位姐姐做好吃的菜饭,以报答春花姐的救命恩情!”   “养马奴……”媚香娘啧啧地叹息,“你那主家也忒狠毒了……”这小身板儿,这小模样儿,进了军营当奴隶,肯定用不十天就会被那些‘饿狼’给做践死的!   春花目光闪烁地盯着施施,对她编假话顺口就来、而且脸不红心不跳的本领也叹为观止。   “走,饭也吃饱了,我带你认识一下坊里的姑娘们,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春花怕再呆下去,施施指不定还编什么精彩的故事给这些老女人听,催着她赶紧走。   施施刚一转身,眼角瞅着那个砍柴的少年正端起施施用过的那只碗,拿一只干硬的发糕沾着碗底残余的酱汁大口地啃着。   随着食物的吞咽,他瘦巴巴的脖子一鼓一鼓,施施不由得有些心酸,暗想着以后在这里做了厨子,一定经常留点美味的食物给这孩子吃,正在长身体的年岁呢,怎么可以瘦成这样。   随着春花走进木楼的前厅,施施这才得以打量古代的妓院是什么样子的:   从里面向外看,可见门口高悬着两只大红灯笼,长长的黄色流苏垂下来随着风向荡来荡去,透过窗棂正看到几面色彩鲜艳的方形旗子迎风招展;看到这个,施施点点头,原来‘艳帜高张’的意思源自这里。   朱色木门两旁各有两个放着盆景的高脚青铜花架;正对着门的是几张小方桌,桌边是铺着锦锻的毡榻子,桌上有铜制的酒具;墙壁是涂了朱漆的木墙,上面也悬挂了几幅很上档次的丝帛画,但是和玉香坊的整体风格不太相符合,黑沉沉画面上居然是猎人狩猎图?   包榻子的布是大红的,而窗子上的纱幔却是紫纱累银丝的,墙壁和门窗是朱红色的,黑白壁画对比很强烈……施施不得不承认,这位熊春花的审美眼光啊,恶俗得绝对有个性。   从这一点看来,熊春花自称她的玉香坊是舒鸠城第一大女闾……这话实在经不得推敲:要么,本城里的女闾都这么个水准,要么她家的牛都在天上飘呀飘的。   “一大早的,叫魂咧,那死鬼只花了五十钱,就折腾了老娘半宿,困死咧——你是谁?”   一个十八九岁的红衣女子打着呵欠出来,两眼直直地上下打量施施,把施施惊得汗毛直竖:难道干这行的,不论年岁大小,都得自称老娘?   “我是……”施施还没想好怎么介绍自己才合适,熊春花带着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女人,就像是林子里被枪声惊起了一群鸟一般,扑棱棱地从窝里各自飞出来了,还没下楼来,就听到她们的动静很是奇特:   “死丫头,你又穿我的新袄子,瞧我不抓烂你的狐狸脸!”   “这袄又不是指定你一个人穿的,春花姐说谁揽着大主顾就让谁穿新袄子……昨天李老爷可是出二两银子点的我咧。”   两个互相扯着衣袖,但是分明并不友好的‘瘦鸟’扑腾着下楼梯,看到先前到的红衣女围着施施,顿时停止吵闹。   穿着新花袄的那个跑得快,一下子插到施施和红衣女中间,“小郎君,这么早就来了,是来找奴家的么?”   红衣女气得一把将她推开,“骚狐狸,昨天*了一夜,没*死你?这个是老娘先搭上的,给我滚一边去!”   施施嘴角抽了抽,扶住隐隐做痛的额头心里默念:春花姐,俺想收回请评委来玉香坊评选花魁的提议……   22 当名伎成为理想   耳边回响的是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鼻子里闻的是刺鼻的劣质脂粉味儿,略有洁癖的施施在玉香坊红姑娘们的包围中险些背过气去!   “小娼妇们,都给老娘闪开些!”春花当家的终于从下楼梯把施施从几只‘凤爪’中解救出来。   她看到施施被妓子们当成上门寻欢的少年争抢不迭,施施被围在中间小脸都绿了,她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气,“各人找个地儿坐好,老娘有要事宣布。”   ‘花鸽子’们倒也听话,二十几个姑娘围着方桌坐在榻子上,施施喘了口气赶紧躲到熊春花身后,这时她注意到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独自坐在房门后的一张桌子边,别人都围桌而坐,只撇她自己独坐在那一张桌边。   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纤瘦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夹袍,长发平整地系在脑后,没簪任何头饰,但是五官生得小巧精秀,有着与坊里其她俗艳女子不同的清丽气质。   施施眼前一亮:若是打造明日之星,推出玉香坊的花魁台柱子,这少女倒是个可造之材,只是不管怎么看,这女孩都不像是做这行的。   不过,越是知书达礼、装纯做嫩的妓女才更容易吸引男人的眼球是不?   施施想起前世在微博上看的某网友吐槽:现在的‘鸡’一个个打扮得比大学生还清纯,最合老男人的口味;反倒是读书的女学生们,有许多穿得坦胸露背,比拉客的小姐更小姐……人们这叫个(gei二声)性……   “金贵,你仔细说说。”施施走神这功夫,春花姐已经向手下们宣布举办花魁比赛的事了。   施施愣怔了一下,随后才想起‘金贵’是她的新名字,春花给她取的花名是叫金桂来着,后来因施施执意要扮男妆,才改了个‘贵’字。   “那个……”施施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地找着男孩子发音的波段,“姐姐们,小弟是春花姐新招收的员工,以后就负责坊里的各项杂务,还请姐姐们多多关照、关照!”   听到下面哄声四起,施施立刻提高了嗓门,“关于选花魁这事儿,是小弟以前的东家少爷游历齐国临淄城所见所闻,小弟曾听东家讲过许多次,所以记忆犹深……”   “金贵弟弟,当了花魁有什么好处啊?”不等施施说完,下面的红衣女就高声打断她的话。   施施冲她笑笑,“当选为花魁的女伎从此身价大增,齐王城中人皆以见花魁一面为盼,花魁姑娘穿过的衣饰、梳过的发型不用三天就在城中女子当中流行开来,文人墨客王孙公子举办的聚会也以请到花魁姑娘出场献技为荣!”   “身价大增、王孙公子……天啊,我要是成了花魁,岂不是这舒鸠城的大人物?绫罗绸缎岂不任我挑?!”   “你想的美,老娘还在呢,轮十八圈也到不了你!”   下座的姑娘们只听到那几个养耳朵的字眼,一个个两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施施留意到独坐的那个蓝衣少女长睫微抖,淡泊的神情也起了些许变化。   “不过,我方才说的那种花魁呢,是全城各女闾共同参选推出的头号才艺俱佳的花魁;咱现在要准备的,是咱玉香坊自个举办花魁比赛,从常来的主顾当中挑一些较有身份的人当评委,选出咱坊里的头名美人儿……这花魁的称号自然是……嘿嘿,份量轻一点。”   “不就是比谁的脸蛋俊、腰细胸大,再唱唱小曲弹弹琴么?把城里的女伎们都约来一起比,谁怕谁呀?!”   “就是,要当花魁就当全舒鸠城的第一名,这样传出去才光彩!”   又是一阵子叽喳乱叫,熊春花站起来吼了一嗓子,“都闭嘴!听金贵说!你们有啥能耐到时候在台子上亮出来,乱在那里乱嚼舌头!”   施施嘿嘿一笑,“姐姐们,要是把这活动的内容宣传出去,咱保证别的女闾一定会派姑娘来参加,只不过,你们真的有把握,花魁的名号还会落在玉香坊的姐姐们身上?”   姑娘们顿时鸦雀无声了,熊春花也尴尬地一笑,玉香坊在舒鸠城里只算得上二流的女闾,色相才艺拿得出手的姑娘没几个,其他的像是怡红院、流云阁,光是一夜身价十两银子的红牌都有二三十个。   “我有把握。”坐在房角的蓝衣姑娘突然站了起来,两只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盯着施施。   熊春花倒是怔了一怔,“媚香,你想通啦?若是露了相……”   媚香坚定地点点头,“春花姨,承蒙您不计前嫌收留我们母女……若是媚香真的能取到花魁的名号,开...苞银两便能收得高些。”   说到‘开...苞’二字,她眼里隐隐现出凄苦之色,看得施施胸口气息一滞,突然就觉得有那么点引诱良家少女下水的罪恶感。   “哼!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哭丧脸?”几个姑娘不以为然地撇着嘴。   施施突然想起后院膳房的那个三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妇人,春花叫她……媚香她娘?母女二人同在伎行,也太惨了些……唉。   熊春花和施施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想法。   “既然想弄个动静,不如就弄得大一点?”熊春花两眼放光,“我给城里所有的女闾都送个信,说我们玉香坊做东,办一场选举才貌双全的花魁娘子大赛,请他们几家派红牌来参赛如何?”   “嗯,我们是擂主,规矩当然由我们来制定,别家女闾最多能带三名红牌来参赛,我们出六人,各家女闾的当家人都可以做为评委之一,另外再从其他行当请四名评委来,评委们按照参赛选手的才艺表现和长相身段现场打分,并说出他这样评分的理由和标准。”   施施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前世里看到到的超级女神海选的场面,“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   “等等……”熊春花按着丰满的胸脯,“小贵子,你这么说我记不住,走,我们到小厅里仔细说,晴儿拿漆笔和粗布记下来!”   “哎——”晴儿爽利地应了一声,和另外一个小丫头去收拾偏厅的桌子。   施施意外地打量一眼晴儿,没想到这个娃娃脸的小姑娘也是识文断字的,要知道这个时代,除非是个别大户人家和贵族士大夫家的女儿有学字读书的机会,平常人家的女子顶多能学学算帐目和管理家事。   用了多半天的功夫,施施才把她那一套选美兼选歌星舞后的流程说齐全了,晴儿一一记下,熊春花则找了块蓝头巾系着脑门,一个劲儿说头疼,偏偏还不放过自个儿,拿着晴儿记流程的那块白麻布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出一声长叹:   “怪不得宋齐鲁曹那些中原诸侯国,都笑话我们楚人是不通礼教的落后蛮夷,瞧瞧人家把娼姐儿比脸蛋腚子的事儿都弄得这么隆重……有文化底蕴的大城市就是和咱这儿不一样啊,啧啧,要是老娘年轻个十岁八岁的,打死也要争个花魁现现,也算是在这娼行里出人头地了呀。”   施施笑到肚子痛:熊春花哪里知道,她刚才听到的这些选超女的事事儿,就是两年千后的楚人弄出来的?   “不好了!”另外一个小丫头杏花跑了进来,“花大家,春柳姐和秋菊姐都想戴那副红宝石头面参选花魁,吵着吵着打起来了,春柳姐抓了秋菊姐的脸,秋菊姐把春柳姐的头发揪下一把!”   熊春花气得把头巾一把扯下来,“没出息的贱货!就凭她们两个那副嘴脸,也想参加比赛?没得给我们玉香坊丢脸!”   说完她气哼哼地去训斥那两个姑娘去了;施施趁机溜下楼,跑去膳房找碗米浆喝,说了这半天话,嘴里干得慌,这坊里也没有回春堂那种双层的铜壶,随时都能喝到温水或是蜜浆。   唉,还是回春堂的日子好啊,无限怀念要义云淡风清的微笑以及阿轩霸道又温暖的怀抱!   现在,他们打完仗了吗?姬夫差……应该会打胜仗吧……唉,操这些闲心做甚么!现在自己沦落到在妓院打杂的地步,还不是拜姬夫差的小老婆所赐!   不许再想他!施施拍拍自己的脸,就算以后得到自由,也不回吴国了,远离毒品、远离撒丝病毒、远离姬夫差!   刚进后院大门的时候,就听到女人尖叫的声音,“你说什么?!你想卖身?老娘这些年不知羞耻地当婊子卖皮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干干净净地嫁户好人家?想卖你不早就卖了!还用留到现在?!”   施施悄悄地探过头去,只见媚香和她娘就在院门的拐弯处,一个叉腰,一个低头抹泪。   媚香哽咽着,“我们现在就住在闾坊里,谁还信我是干净的?什么样的好人家愿意娶我这种身份的女子?”   “你身份怎么了?你是堂堂舒鸠城城主大人的女儿,虽然是我这个身份不光彩的女人生的,那也是庶女、也是他的亲骨肉!”   施施只得眼角一跳,媚香的父亲是本城城主?那她为什么还流落在坊里?   媚香幽幽地道,“他认么?夫人把我们从别院里赶出来的时候,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若不是春花姨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娘俩还不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连村里的小混子也敢沾你的便宜?”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做伎子,我去找熊春香!”媚香娘的声音软了下来,但是语气依旧不容反驳。   “娘——”媚香扯住她娘的袖子,“这是个机会……比赛那天,城主来坊里观景也说不定啊,他若真的念及亲情……兴许愿意出钱为我赎身……”   媚香娘眼前一亮,旋即又暗了下来,“如果你父亲不来,或者他还是惧怕家里那只母老虎,不肯带你进城主府呢?!”   媚香咬咬嘴唇,“那我更要成为花魁,成为艳名远播、令大楚权贵男子趋我若渴的绝代艳姬!城主、不是大楚最有势力的人……总有一天,我要让城主府的人为我们母女遭的苦楚付出代价!”   “孩子……”媚香娘无望地抱住女儿哭了起来,“你是娘的命...根子,娘不想让你恨谁、报复谁,就求你能过上平安顺妥的日子啊……”   “金贵先生。”   媚香已经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施施,施施只得踟蹰地走进去,“叫我金贵就行,刚才我无意……”   媚香执意叫她先生,“媚香看得出来,先生年岁虽小,却不是普通出身的通达人,您教教媚香,怎样才能一鸣惊人,成为男人眼中炙手可热的名姬?”   施施瞧瞧媚香的娘,再瞧瞧她,“你真的想好了要争花魁?花魁表面再光鲜,在世人眼里……”   “也是个下贱的伎人。”媚香接过施施的话,“媚香主意已定,请先生成全。”   23 打造古代超女   施施一抬头,正好看到前面木楼上许多姑娘都探了头往这边看,便向媚香母女点点头,“我们到厢房里细说。”   媚香娘带着施施走到膳房一边的储物室,这里一般无人过来,媚香娘拉过一个木头杌子,用袖子擦干净请施施坐下。   “当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这玉香坊的红姑娘,花名千红。”媚香娘拉着女儿的手红了眼圈,“做伎子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当年,城主大人还不是这舒鸠城的城主,只是一名裨将……有一日来玉香坊寻欢,看中了我千红的青春美色,用百两银子为我赎了身,养在城东别院里,因为咱出身娼门呐,连个小妾的名份也没给……”   “我只当自己终身有靠,临出玉香坊的时候还把当时的争客对手熊春花好生一顿奚落……嘿嘿,可惜,吃穿无忧的好日子只过了十年哪!”   “老城主大人膝下无子,便将独生女儿配给媚香他爹,新夫人听说夫君在别院养了一个艳姬,并且生下一生,便亲自带着侍卫闯进别院,一阵子乱棍把我们娘俩打出门去,别说遣散的银两,连头上的钗子都拔了个干净!”   “我当时还不觉得害怕,就带着九岁的女儿去找官衙找媚香的爹撑腰,哪想那狠心的男人怕我们母女坏了他的锦绣前程,根本装作不认识我们,还叫手下把我们娘俩逐出舒鸠城,警告我们以后不得出现在舒鸠城里……”   “这些年啊,我也跟过别的男人,无奈农活不会做,儿子又怀不上……最后跟的那个死鬼男人还几次打香儿的主意……三年前,我听说老城主已经过世,现在的城主大人就是媚香他爹,便又起了念想,把头脸收拾好了,到城主府衙门口候着,哪曾想……”   媚香娘一脸黯然,没再说下去,施施想来,他们见面的情况一定很糟,不然这娘俩也不会流落到玉香坊里。   “娘,您不要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我想听听先生说说怎样筹备花魁比赛的事。”   媚香一脸平静,只是眼中射出隐隐恨意。   施施明白她亲爹的遗弃给这孩子打击太大了,便一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脑中仔细回忆着前世看到的关于历史上那些名妓的生平事迹。   花蕊夫人,鱼玄机,杜秋娘,李师师,陈圆圆,薛涛,马湘兰,柳如是,董小宛,苏小小……这些名妓们共同的特点是——惊才绝艳!   美女们虽然出身低贱,但是个个才华横溢有思想有个性,所以才有机会成为那些杰出男人的红颜知己、风流韵事流传千古……眼前这个长相只是清秀的小姑娘,起点也忒低了些。   施施理了理思绪,“媚香姐,要想出人头地,得有些真本事才行,琴棋书画,歌舞诗赋,你擅长哪一样?”   媚香红了脸:九岁之前,她们母女被城主偷养在别院当中的时日,母亲也请师傅教过她识字和女红,至于更高深一层的诗书礼乐,哪里有机会见识?   “会唱几支小曲:‘望春’、‘采采芣苢’‘卷耳’,学过‘仑舞’……是娘教我的。”   媚香说着,小心地瞧着她娘的神情,媚香娘立刻对施施点点头,“我当年是玉香坊的头牌,弹曲唱跳那都是丢下的活啦!想当年——”   千红眉飞色舞到一半,肯定又想起她那个薄情的男人,便怏怏地住了口。   施施一听媚香说的小曲的名字,就想到那种类似于日本艺伎跳的一板一眼的木偶式,不由得连连摇头:要想在这次比赛中一举夺魁,不出奇制胜是不行的。   教她露出大腿来唱卡门,还是戴上两只毛耳朵跳兔子舞?不行,那是别家穿越小说的剧情,咱不能剽窃……   心细的媚香趁施施思索的功夫,倒了一碗酸米浆来,施施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瞅见媚香两手细如葱管的长指甲眼前一亮!   杨大仙的孔雀舞!对!媚香这清丽的气质、纤长的体型正适合那种空灵优美的舞姿!配大红的紧身纱裙……火凤凰的造型,浴火重生的意味……   不,这是第二次出场的造型,一开始初选的时候,就以淑女形像出场,轻歌曼舞……唱苏东坡那首‘明月几时有’……淡淡的离愁,清亮的歌喉……这样比较符合古人的审美观。   施施想到之后,信心十足地笑起来,“媚香姐,选曲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用三天的时间练练基本功,让千红阿姨再帮你熟悉一下舞姿,开开歌喉练练琴技什么的,每晚用油膏保养好皮肤,力求在一个月后的大赛中以最好的状态出战,三天后我教你唱什么歌跳什么舞。”   媚香娘惊奇地瞪着施施,“小哥儿,你还会唱曲跳舞?真神了你?!”   “呃,”施施摸摸鼻子,“我以前那个东家,也有开的闾馆,有时我也去馆里膳房当帮手,无事就看伎人们弹唱,咱是聪明人嘛,看几遍也就会了。”   反正吹牛又不用上税……再说,艺术这东西是触类旁通的,有天赋的人掌握的技能多,并不只在于他肯下功夫,而是掌握到其中的真昧。   千红和媚香用敬慕的眼神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小伙子,屈膝行了一礼跟着她娘回自个住处了。   下午,施施在膳房帮着做饭,晚上是女闾开门营业的时间,熊春花自然无暇来扰她,施施吃过饭,早早地溜进晴儿在后院另给她找的住处,拥枕高眠去了。   这两天过得真是有惊无险,无比充实啊——要义姬轩,你们不来救俺,俺也不盼鸟——   第二天上午,施施刚系好衣带走出厢房的门,春花姐就急匆匆地找过来了,“小贵子,我派人给城里几家大闾馆送信了,约好明天上午在酒楼见个面商议一下,你快去瞅瞅我选出的参赛姑娘,过去长长眼,给她们训个话儿!”   听这话里话外,是真的把施施当成业务策划和艺术总监了。   施施也不谦虚,背着小手,跟在熊春花身后一摇三晃地回到前楼的偏厅。   熊春花已经把媚香的名额给留出来,屋里除了两个小丫头之外,站着五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兴奋之外都略显得紧张。   “海棠、牡丹、春杏、青梅、白樱。”春花把她们五个的名字挨个介绍了一遍,施施暗暗点头,春花姐给人起花名还真不是乱来的。   年龄最大的,约在二十出头的海棠姑娘长着容长脸儿,五官虽然平淡,但是一双波光滟潋的丹凤眼儿着实勾人。   牡丹姑娘长得一团富态,胜在皮肤白嫩光滑,胸前颇为可观;若是生在大唐,应该是很受欢迎的美人儿,可惜这里是‘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的’东周楚国……丰满类型的女子就不符合主流审美观了。   施施叹息着再去打量春杏,这丫头也就十五六岁,名如其人,草根气颇重;但是她胜在身材娇小,眼神明亮,青春飞扬,是个可造之才。   青梅则有那么点儿内秀,若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一定是表面文静实则腹黑善拉拢人心的那种,可与红楼梦里的袭人有的一比。施施上上下下打量她:既然外表一般,那么兴许是擅长琴乐也不一定。   白樱是能让施施眼前一亮的,这女子不只秀色可餐,而且眼神中透着那么一丝坚韧;施施不禁诧异地回头看看春花,春花笑笑,“白樱是个命苦的丫头啊,父兄犯了死罪,前年她和其她女眷在菜市口公卖,我是花了高价把她买下的。”   白樱听到春花说起往事,眼神略有些黯然,但是不改倔强的神情,这倒让施施有些敬佩。   “好啦,现在我想知道各位姐姐都擅长哪些才艺,也好心中有数,帮着各位姐姐选择合适的造型,场景、配乐。”   春花这一天听多了施施的怪词奇论,也不再惊诧,“从海棠开始,一个个来——”   海棠清了清嗓子,“我会百首楚曲,擅舞,包括巫歌。”   “嗯,唱段巫歌来听听。”施施知道巫歌傩戏是每年的四时祭,巫师们都会在街上表演的,所以平常人会唱巫歌也不奇怪。   海棠神情自若地用她糯软的嗓音嗯啊了一阵子,偶尔发出一声嘶鸣。   施施听得呆怔,这声音也……太性感了吧,最后那两声,怎么听都像是叫…床呢。   不错,这女人很放得开,施施暗笑:让她跳脱衣舞恐怕也不问题。   “牡丹姐会什么?”   “她身子软,最后陪男人快活了……”   牡丹还没开口,海棠笑吟吟地替她回答,牡丹气哼哼地瞪她一眼,端正神色对施施说,“先生,我也会唱曲跳舞,但是两者都不出众,弹琴吹萧一概不会,请先生为我指个明路。”   “这……”施施犹豫道,“你先等着,让我好好想想。”   牡丹黯然退到一边。   春杏大声道,“我会击鼓!我那个战死的大哥就是军队里的鼓手!小时候哥哥教过我的。”   施施含笑点头,“好样的!”   春花嗔怪道,“小丫头,比赛的时候,总不能让你敲段战鼓吧?”   春杏立时泄气地闭上了嘴巴,施施插口,“也行啊,你就唱《邶风》里的‘击鼓’,打扮得俏丽一些,中间自己敲一段牛皮鼓,也自成一道风景。”   春花眼前一亮,“这也行?”   “百花齐放,各有各的风姿,有什么不行?”施施现在是胸有成竹,回过头再看牡丹,也有主意了,她想到了李玉刚反串女角时唱的《贵妃醉酒》。   当然,自己只是听过两遍,那歌她也不会唱,没法教牡丹唱,但是李贵妃拿着那长长的彩绸转圈的样子着实养眼;牡丹姑娘长得很壮实的样子,甩彩绸这东西应该难不到她吧。   “春花姐,”施施冲春花笑得狡黠,“你得破费些,弄个大些的场地,不然有些好手段耍弄不开呢。”   24 大赛准备事项   熊春花昨天听施施说起又得给参赛姑娘制新衣配首饰,又得花钱装饰伎坊的门面,已经是头疼得几次想打退堂鼓了。   施施以为她听到自己这个寻个大场地的建议,一定又会肉痛到大呼小叫,没想到这次她居然眉开眼笑:   “场子的事是不用愁的,来,你们都跟我过来。”   说着熊春花引着施施和那五位姑娘走到去二楼的木楼梯,在中间转弯的地方停下来,猛地拉开装饰那面墙的大红纱幔,幔子后面居然是个圆形木门!   当家的取下腰上悬的一挂铜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那门一打开,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后面跟着的施施等人不禁都拿袖子捂了下鼻子。   但是眼前开阔的门厅却令施施眼前一亮,大厅的布局就如后世的复式楼的客厅,北面是单层的,东面有木楼梯通到南面的半面观景楼,很符合舞台和双台观众台的格局。   施施又惊又喜,“春花姐,这么好的地方不用来营业,做甚么锁起来?”   熊春花圆润的笑脸难得地伤感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啊,想当年玉春坊也是舒鸠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闾,只是老当家的去世之后,把诺大的一个摊子交到我这么个没什么靠山的弱女子手上……”   “像样一点的红姑娘都让别的伎坊给挖去了,他们明易暗抢的……唉,生意不好做啊!坊里区区二十几个姑娘,也不是每天都能接到客人,哪用得上这么大的场地?我就把坊楼分成两半,自己用一半,另一片租给别家生意人。”   “咱出的租价也不高,但是没多少行当愿意把生意做到伎坊边上……租一楼店面的是家酱菜店,这二楼诺大的地儿倒是空下来了。”   施施在厅里转了一圈,如何布置舞台和贵宾以及评委席,脑子里已经大致有了规划,“春花姐,没租出去正好呢,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的!这里马上就会用上了。只不过,许久不用,气息又阴又潮,不能等到比赛那天才熏香了,这两天就得把地龙烧起来驱驱陈腐气。”   “提前烧地龙?”熊春花这才想到这一层,顿时哀嚎一声,“小祖宗,你知道木炭多少钱一车吗?!就是雇小工去山里砍柴自己烧,那也得付人工钱呐!”   施施安慰道,“要想获得大的收益,不付出投资怎么行?您放心,只花魁大赛那一晚的门票就能完全收回您这次下的本钱。”   “要是弄砸了,连老娘的棺材本儿也赔进去,”熊春花恶狠狠地戳一下施施的脑门,“小心我给你小子吃藤条焖臀...尖!”   施施嘿嘿笑着,跑到熊春花背后狗腿地给她捶背,“瞧好吧您,这回赚不来大钱,我把自个儿炖汤给您老补身子……”   后面几个姑娘扑哧笑了,熊春花也忍俊不禁,“你这丫……小子,到底是哪里来这些鬼心眼子啊,走,我们回偏厅接着说唱曲的事儿。”   施施给海棠、牡丹、春杏三个姑娘大致定好了路子,就剩青梅和白樱了。   青梅待春花和施施坐好,很自觉地直起腰,“青梅擅长吹箫。”   话音一落,海棠和牡丹抿嘴笑了,“好本事儿……”   青梅顿时红了脸,恼羞地瞪向那两个人,施施先是愣怔:会吹箫有什么可乐的?随后想到‘吹箫’的另一层含义,顿时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是她看到只有青杏和白樱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明白这两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女都和媚香一样,还是清白之身。   施施知道青梅说的是吹箫的本意,“你可会记曲谱?”   青梅点头。施施顿时笑逐颜开,“太好了,一会我把几支曲子唱给你听,你一一记下来教给她们练习。”   古代的记谱方式不是圆圆就是方框,根据施夷光残留的记忆,施施大体知道哪些符号是记音调的,复杂的弄看不懂了,后世的许多音调优美的歌曲,如何用这时期的谱子记下来,她更是一头雾水,以前没有机会请教姬轩那个音乐怪才,幸好青梅懂这个。   待青梅坐好,白樱平淡地对施施说,“琴棋书画,我并无擅长,但是每样都略通一二。”   这话的意思是,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施施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樱,比起媚香,白樱的起点要高多了……只是,媚香一心想攀龙附凤,再加上有她那个当过红伎人的亲娘指点,得到贵族男子的宠爱不是很困难的事。   这个白樱的眼神里明显的是有些许的嘲讽,也许她嘲讽的是曾为贵女现为伎人的自己,还是翻云覆雨的人生无常,总之,她缺少的是媚香那种咬牙搏一把的心气儿。   以熊春花那副生意人的心态,施施想到,花魁比赛之后,她一定会马上叫卖媚香、春杏和白樱的初夜权,从她们身上榨取第一桶金。   也许自己能帮她们一把……施施揉着眉心,咱不是圣人,但是能在力有所及的时候给她们晦暗的人生一丝光明,为什么不去做?   想到这里,施施对着白樱善意地一笑,白樱却愣住了,眼前这个黑瘦的少年明明长相平淡,这一笑却比美貌的女子更魅惑人心!   “青梅姐,你过来记谱,听我唱几支曲子,全部记下来,白樱,你来记词。”施施铺开桌上的粗麻布,把她记忆里适合这几个姑娘唱的歌曲轻声哼唱出来。   熊春花在边上表情很奇怪,她刚才也看到了施施那光彩动人的一笑,心想这丫头若是有心夺那花魁,凭她的气度和才艺定是十拿九稳……   她为什么甘为别人做嫁衣呢?一定是还想着她那位少东家吧!还梦想着那位少爷来赎她回去,所以不计代价地保住自己的处子之身?   熊春花暗暗数算,若是金贵的旧主子来赎她,怎么也得翻上十倍二十倍的价钱才放手……   施施第二天上午做为小跟班的身份,和熊春花以及两位身形彪悍的护院一起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风云和’酒楼。   在熊春花上门挑衅的当天,几位女闾当家的立刻就同意了花魁比赛的提议,因为玉香坊有什么货色,她们也不是不知道,每位当家的都认为自己赢定了,借这个机会给坊里的美人提提身价,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是,半老徐娘们约在这家酒楼里楚山论贱,商议比赛当天的各项规程。   “金贵,你替我说。”熊春花一看这几个老对头都在场,说实话还是有点儿怯意地。   施施眨眨眼,叉着手给各位当家人行了个团揖,“在下是玉香坊的管事,我们坊主只管些大面上的事,关于比赛细节这等琐事就交给在下打理,呵呵,等会在下说完,有想得不周到的地方,还等各位当家的给指出来。”   几位当家的一听选花魁的事,就让面前这位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主持,纷纷绿了脸。   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长脸女人是怡红阁的当家人保钗,她尖着嗓子一拍木桌,震得桌上的茶杯咣咣做响,“熊春花,我们这几家都是日进斗金的主户,你当我们没事来陪你看小儿做戏呢?!”   她这一说话,脸上的厚厚的脂粉就簌簌地往下掉,呛得施施差点打出喷嚏来,“这位姐姐,”施施陪着笑脸,“您这么个大美人儿,一生气可就伤气色了,听在下说完再评价也不迟嘛。”   保钗听施施说她是个大美人儿,立时脸色好了不好,“唔,小哥儿嘴挺甜的,说说你的主意。”   施施拿起春花没喝的茶汤灌了一口,捏着鸭子嗓道,“我们玉香坊发起这次花魁比赛的目的,就是想制造一个针对本行业的关注点,从而提高在座各家闾坊的知名度嘛!”   “如果这次活动举办成功,我们可以成立一个行业协会,杜绝不正常竞争,创造本行业健康有序的良性发展,大家可以经常坐下来商议一些有利于本行业的合理建议,呵呵,这些后话我们暂且不说,先说说比赛的具体流程。”   施施嘴里的‘名词’唬得各位没受过多少文化教育的资深美女一愣一愣地,瞪大眼听施施指手划脚,“那个,做为举办方,我们出六名姑娘参赛,在座的五家闾馆,只须出三位姑娘便可。”   百花阁的当家人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你们出六个,我们每家就出三人?”   “就是……”其她老女人纷纷附议。   “我们出场地,出人力,出钱财筹划这次活动,各位当家的只是坐享其成……不该再和我们计较这么点小小的优势吧!”熊春花总算适时开口回了一句。   施施接过话茬,“等到来年,若是在座的某位当家人做东家举办类此的活动,也可以此为例啊。”   她这么一说,别人也不再提意见了。   于是,施施就把剩下的细节一一讲来:各家当家人都列为评委,但是得采用统一的评分标准;各坊当家人另请一位舒鸠城中较有身份地位的评委,当然评委的评分只占一半,所有到场的观众手里都有一张红签,投给他认为最美最有才艺的姑娘。   (这么一来,红姑娘的老主顾们岂有不到场的道理?)   第一场评出前十名表现最好的姑娘来,第二场就只有这十名姑娘参赛,按长相和才艺综合评分再选出一二三名。   赛后可当场拍出这十位姑娘的出台费,外坊姑娘这晚的出台费,玉香坊抽成百分之三十。   这项提议立刻引起一场围攻,几番争执之后降到百分之十,施施看熊春花的表情,知道她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于是下月十五的初赛便敲定了,各坊主回去筛选参赛人选。   媚香、春杏和白樱本来就是还未挂牌的雏儿,所以晚上坊里开门迎客也不耽误她们练习歌舞,海棠、牡丹和青梅三位红牌姑娘,在施施一再要求下,熊春花也勉强同意花魁比赛结束之前不必接客。   当然,在一些老主顾们点她们牌子的时候,熊春花喜孜孜地把坊里要办全城伎人才艺大赛的事儿宣布了,淫男们听得既得惊奇又是向往,纷纷要求当日要来观看红伎们的较量。   熊春花按施施的意思,把几个老主顾发了写有花魁大赛字样的特制竹简,说明这是免费入场券,一般人是得花一两银子才能买得到获得进场资格呢!   得到免费入场券的老男淫未免有些得意,就在其他一些场合,无意中把这事儿透露了,于是,许多自认为身份更重要的老男淫,怒气冲冲地来找熊春花索要免费入场券!   熊春花很为难地样子又发出去免费券,并一再说明,入场券的价格现在已经卖出去大半,明天就要长价,而且观景台上的贵宾座每张五两银子,已经仅剩十个位子了!   25 成立粉丝团   玉香坊要举办花魁大赛的消息飞快地在舒鸠里的市井商肆里流传开来。   很多深受大周礼教熏陶的儒生夫子狂呼‘世风日下啊’!连那些低贱得不能见人的娼妇也敢公开露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卖弄风骚!   良家妇女们更是怨气冲天:夫君们在家陪她们的时间本来就少,往往半夜才回家,回家之后要么就醉了要么就软了……   玉香坊那帮骚狐狸们居然又弄个什么不入流的花魁大赛,吸引着那帮淫男们一下班就往女闾里跑,就是会客期间,男人们也悄悄聚在书房里谈论这件新鲜事,争辩哪一个红姑娘能一举夺魁……还让她们这些良家女人过日子不?   以城主夫人为首的贵妇们甚至成立了一个良家妇女联合会,每天早上让她们的仆妇们在城主府衙门口集合抗议,要求政府下令取缔女闾这种肮脏的营业场所,禁止男人下班以后去和外面的女人见面……城主大人本来是没听过选花魁这回事的,现在……他也私下里派人去问熊春花要了张免费券。   施施没想到她提出的这一商业运作在舒鸠城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效应,其关注度甚至超过了民众对于楚王世子新娶的美人儿怀上的龙胎是男是女……   熊春花这两天是忙得脚不沾地,数钱数到手软、笑脸笑到面瘫;到现在为止,二楼大厅设定的客座早已经爆满!她只是后悔没按施施说的,把门票的价格提得再高一点,一天只卖十张票,隔一天涨一两银子……据说花魁大赛的入场券在黑市已经卖到十两银子一张!   经过施施的一番炒做:花了一百个大钱让城里的小叫花子每天四处宣传牡丹、海棠、白樱等姑娘筹备比赛的训练情况,以及她们的艳史绯闻、三围尺寸以及内衣上的花色等等等等……   总之,玉香坊的姑娘们已经未赢先红;现在她们还没正式上台比赛呢,就已经有了各自的粉丝团——牡丹的粉丝们自称‘蛋疼’(以街头巷尾的小商贩们为主,很没文化),海棠的粉丝们起名‘满堂红’,白樱的粉丝团以文人骚客为主,群称‘阳春白雪’。   至于媚香嘛,施施重新给她起了个适合她气质的花名——‘含香’,玉香坊花在她身上的炒做费用最高,所以她的粉丝团人数最多,号称‘护花使’,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前几天还有个铁杆粉丝给含香姑娘送来一卷竹简,写的是一首情诗,含香交给施施,施施独自评价了一番:还蛮有水平的……因为,‘咦吁嘻’等叹词太多,看不懂啥意思。   另外,青梅也有少量粉丝,称做‘酒徒’,取自‘青梅煮酒’之意,是一群音乐发烧友,春杏的粉丝多半是城郊的市民,粉团名称‘小甜甜’。   城里的小道消息反馈到玉香坊的时候,没有参赛资格的姑娘们都愤怒了,几乎联合起来罢工抗议!熊春花只得加高了每位姑娘的福利待遇,从每接一位客人分成百分之十给姑娘提高到百分之十五,另外,每月的经期可休假六天,以前可是只能每月休四天呢!   但是参赛选手当中也有不满意的,自从牡丹姑娘听说她的粉丝团名号叫‘蛋疼’的时候,顿时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再听到白樱、海棠她们的粉名,她直接就捂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整天没有出来参加排练,连晚饭都没吃。   施施那天正守着炖猪蹄的炉子,口水都快把膳房给淹了,当家的春花大姐带着晴儿冲进膳房,一把揪住施施的耳朵,“你快去,把那个‘蛋疼’的事给老娘解决了!处理不好这碴,锅里的猪爪子你一口也别想吃!”   施施瞅瞅快熟透的红烧猪蹄,哀嚎一声跟着那两个金刚护院出门了;熊春花现在也放施施出去买点举办大赛需要的必备物品,但是必须有两个彪形大汉陪着,名为护送,实则还不是怕她跑啦?   从闹市的街头窜到街尾,终于打问到‘蛋疼’组织的发起人是胡同口的庖丁(杀猪的)蛮牛,蛮牛长得粗壮彪悍比起跟着施施的那两个护院来一点都不逊色。   “那个,您是蛮牛大哥吧……”施施袖手站在一边,等着蛮牛剁完猪腿骨,把砍刀立在肉案上才小心翼翼地过去搭话,把她的身份和来意说清楚了。   “这名有啥不好?”蛮牛瞪大眼,“俺去年卖肉赚的银子都砸牡丹身上了,哪天想起她来不蛋疼?”   施施挠头,“你喜欢牡丹姐不?”   “那是!”蛮牛倒不含糊,“俺要是攒够银子,就把她赎出来当婆娘,她那屁股又白又大,比老母豚的还肥,俺天天惦记着哩。”   “呃……”施施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心说牡丹姐在这人眼里和老母猪一个级别啊。   “蛮牛大哥,可是牡丹姐不喜欢她的支持团体起这么个不雅的名字,她伤心得三天没吃饭捏,人都瘦得一条条了!胸也小了,那个屁股也平了……你就把支持团的名字改了吧!”   施施故意夸大事情的严重性。   蛮牛果然当真了,“牡丹三天没吃饭?那还了得!若是瘦成那等模样,俺娶回家也不好生养了?!”   “就是!别的男人都喜欢瘦成排骨的女子,就蛮牛大哥有眼光,看出牡丹姐这样的丰满女子最有韵味……牡丹姐也说过哩,她梦想着有一天,能有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骑着黑驴把她从困境里解救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施施提着一包猪尾骨和牡丹后援团的新名字回来了。   蛮牛同意把‘蛋疼’团体改为‘丹青’,虽然他不明白这俩字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心目中的女神牡丹喜欢,他当然也就没意见了;和施施临别时,他还特意用大蒲叶包了几块尾骨,叫施施转交给牡丹炖汤喝,还反复地交待一定亲手带给牡丹,不要让熊春花那个贪财鬼给吃了。   牡丹听说自己的粉丝们已改名为‘丹青’这个文雅的名字,自然是转忧为喜,等接过施施送过来的猪骨头和转述的蛮牛的话,又情不自禁地掉了泪。   “蛮牛哥他真是这么说的?他会攒钱来给我赎身?”   施施含笑应着,但是心底却明白,等花魁大赛结束,无论牡丹她们几个人得不得好名次,在坊里的身价再翻几倍不成问题,熊春花哪里会轻易地让她赎身?像蛮牛那种靠杀猪过日子的人,一年能攒下几两银子啊。   之前一心想帮她们出名,让坊里姑娘的生活水平提高一些,现在想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施施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慢慢回到膳房,只见熊春花正蹲在木案边大口地啃猪脚,看到施施回来,含糊不清地问,“事情办成了没?”   “成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熊春花笑了,“锅里还有只猪爪,给你小子留着呢。”   施施捡起她丢在桌上的骨头,“这些别扔了,洗一洗放回锅里再煮煮,那汤水凉透了就会结成肉皮胶冻,晚饭给姑娘们一人尝一块,吃这个可以预防脸上长皱纹,抹脸上也管用,对皮肤好着呢。”   “啊?”熊春花忙不迭地放下肉骨头,“我去盛碗汤抹脸……”   “锅里的汤加了盐和调味料了,不能再用来敷脸!”施施连忙阻止她,“橱子里的那个大陶碗的汤汁,是我放盐和酱之前盛出来的。”   说着施施从菜橱里拿出一只大陶碗,里面的汤汁已结成半透明的胶冻。   “用的时候,切这么一小块,放小碗里隔热水化开,晚上敷脸半个小时再用水洗掉……用上一个冬天,深些的皱纹会淡化,浅的皱纹就不见了!这一碗足够那几个参赛姑娘用三天的,春花姐你晚上也试试。”   “这敢情好,猪爪汤比燕支店里卖的香油膏子便宜多了!”熊春花深深地看了一眼施施,“想来的你的本容比媚香还俊俏三分吧!”   施施心头猛地一抖:这位当家的居然看出她易了容?!   熊春花看到施施眼中的警惕,嘴角一撇笑起来,“老娘我阅人无数,看你这段日子的做为,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莫说是书房丫头,就算是城主府的夫人小姐,也未必有你见识多、才艺广。”   “放心,我熊春花不是个多事的人,你为我赚钱引财,我便为你遮一时风雨,哪一日有人赎你出坊了,只要你愿意,我也不为难他,只是你别给坊里的姐妹带来灾气便好。”   施施听到这话,顿时一颗心放回原地,放下手中的大碗,转到熊春花身后给她捶背,“好姐姐,我哪里就像个灾星?难得有人真心待我,谁来赎我也不走……等坊里的生意做大了,我们在大周各地开连锁店,你给我个小股东当当,我们发了大财,谁不高看咱一眼,做甚么要依附男人过日子?!”   熊春花‘噗嗤’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有我年轻时候的几分心性……只是这女人啊,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一起过日子才是正路。”   “我以前时常取笑媚香娘押错了注、跟错了男人,落得个人财两空……现在想来,她好歹还有个亲生女儿,不像我,等到埋土里的时候,连个抱牌位的都没有……”   施施听她说得伤感也不好接话,脑子里却想到一件事,“春花姐,听说城主大人也派人问你要请谏了?你给了没?”   “当然得给,父母官大人的面子都不给,我这玉香坊还想不想在舒鸠城里开啦?”   “可是,他若是来了,认出名伎含香(媚香)就是他和千红生的女儿,会不会迁怒于你?”   26 各路护花使者   施施从《日书》上选的这个花魁初赛日,是冬月的十五日,这天果然是个好天气:下了三天的冰凉凉的雨丝儿昨天半夜就收住了,一大早晴空万里、云淡风轻,阳光照在新换的窗幔子上,像是老情人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的关切。   午时过后,太阳还没有将要落山的意思,玉香坊所在的这条商肆大街上就人山人海,挤满了来看花魁大赛的游人。   卖瓜果的小贩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呟喝,店铺子里把货物摆到店门外吸引客人,青石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得吧得吧一行接着一行,这条大街居然比前几天的烝祭(冬时大祭)还要热闹。   施施穿了一身鲜绿的细麻衣,小发髻上还系了绿头巾,衬得她那张易了容的小脸,更量得黑瘦干巴;熊春花很纳闷地问施施为啥要穿戴这么奇怪地一身绿色,施施呲着牙笑笑,说她就是那片衬出万紫千红的绿叶儿。   其实施施是想,前世从电影里面看到,自元朝之后起,政府下令让妓院的男人系绿头巾或是戴绿帽子,其他阶层也有规定的头巾颜色,以区别各阶层人的身份(所以后世就有了老婆偷汉子的男人被称为‘戴绿帽子’这一说),她现在的身份是龟公嘛,怎么也得敬业地给自己做身工作服?   从早上开始,施施就楼上楼下的地跑得一头大汗:前一晚各位姑娘的彩排效果非常令她满意,但是既将出场的姑娘们连同熊春花都异常地紧张,施施既要为她们做思想工作、安定情绪,又得检查她们的衣饰妆容,一个人忙得头不见脚。   还有后院膳房里正在制做的各色茶点,施施也得不时地过去照望一下,做点心的饔人是从城里大酒楼里请来的,但是施施要求他们或炸或烤的几种糕点实在是过于精细,饔人们也都是头一次尝试。   施施手把手地教会他们做了双色马蹄糕、山药麻团、桂花豆沙饼和五香豆酥,看着第一批成品出来,味道和样子都还过得去,她这才叮嘱卫小七好生守好膳房,不要让外人进来,等糕点全做好了,也得守好炉火,和几位护院大哥一道,全力做好防火防盗防狗仔队的工作。   卫小七就是那个砍柴、在膳房打下手的黑瘦少年,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他知道施施是真心关照她,也渐渐放下心防,和施施亲近起来。   膳房的事还没了结好,熊春花就派晴儿小跑着来叫施施,“金贵哥,金贵哥!花大家叫你快些过去,怡红阁的马车到了!”   除了熊春花,晴儿是唯一一个知道施施真实性别的人,而且对别人守口如瓶,施施自然也对她另眼相待,随手拿起一张葵叶,包住刚出炉的两个桂花豆沙饼交给晴儿。   “我这就去前头!晴儿你在这里把饼吃了、喝碗热米浆再去唱厅,等会忙起来就没时间用膳了。”   晴儿感激地接过热饼,“金贵哥哥也吃一点吧。”   卫小七正拉着风箱的把手,在一边撇长了嘴,“小贵子每样点心都吃了一块,早吃撑了呢。”   施施伸手在他脑门打了个爆栗,“小七,不许没大没小的,叫金贵哥!”说着,她也怕熊春花一人在外面招架不住,快步向前楼跑去。   “顶多比我大几个月罢了,充什么大人吃瓜?”卫小七摸摸麻酥酥的脑门嘀咕着,一双斜挑的凤眼里却闪过一丝他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温情。   施施走到一楼门厅的时候,正看到小丫头子扶着一个身披紫红斗篷的少女下马车,头篷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女子的多半张脸,所以只能看到一点红唇宛若五月樱桃鲜润动人,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虽然斗篷遮去了少女的腰身和面容,但是脚步款款的仪态仍然显示出万种风情,施施啧啧称叹:原来大名鼎鼎的怡红阁里果然是明珠深藏啊,怪不得怡红阁当家的保钗大姐一脸傲慢之态,人家是有底气呐。   后面紧跟着也下来两名女子,都是毛边斗篷裹身遮面,玉香坊门口围观的男子们发出阵阵失望的嘘声:他们全都是没买到或是买不起入场券的,提前一个多时辰来坊门口候着,就是想看看这些艳姬的真面目一饱眼福的,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想轻易露面!   紧接着,百花阁的阁主也下了马车,这位当家的是位福态的中年女人,名叫相云,她客客气气地和迎过来的熊春花互握了双手,顺便抛了个媚眼给春花身后的施施,把施施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百花阁的三位姑娘倒是没穿大斗篷,每个人身上都是色彩艳丽的丝绸夹袍子,但是脸上都系了条和衣服同色的面纱,只余一双双或波光柔亮或是勾魂夺魄的大眼晴在面纱外面,围观的男淫们又是一阵失望的低吼。   接踵而来的车队是丽人轩、巫女堂和醉心居三家女闾,反正在玉香坊门口下车的红姑娘们或是蒙面或是捂紧头,都是不会让没花银子的男人们白看了美色去的。   当中唯有巫女堂的姑娘弄出了个花枪,巫女堂本来就以训养妖娆女伎而闻名大楚,这次来参赛的三名红牌,居然在这等冷风刺面的冬日,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绫质袍裙来。   有一位巫女堂的媚姬故意不扶门外的小丫头,轻盈地往车下一跳:她胸前那波涛汹涌的一瞬定格在许多双色眼里,顿时就有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流了鼻血!   连施施这样的伪少年都看得脸热心跳,暗呼:靠!这娘们够味,咱要是真男人,也愿意花大钱去泡她!   (呼呼,莫非是在女闾呆的时间太久了,意识越来越不纯洁了……)   这位身材喷血的艳姬咯咯一笑环视周围的人群,一个媚眼里荡漾了全场春心;才一摇三摆地跟随着前面的姐妹走向玉香坊,快到门坎的时候,她突然就扯下脸上的面纱转身让坊门口的男人们瞧了个清楚,方转身若无其事地戴上面纱。   “哇,这骚娘们不只身子有料,脸盘子也长得媚色噻!”男人们清醒过来之后,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   “呜呼——咦吁嘻——世间竟有如此美色啊——呜呼——天地之阴婪气所化为……”听这位男淫的感叹词,好像是位有文化的学士、夫子之流。   “我知道!她是巫女堂的新一代玉女掌门人,她叫芙蓉!芙蓉姐姐,我永远支持您——”   “芙蓉姐姐,我们是您的铁杆粉丝绒绒毛——一见芙蓉误终身——我们支持芙蓉姐姐——耶!!!”   一帮向往熟女风情的准青春期少年们打着白内衣撕成的条幅声嘶力竭地喊着。   施施引着五家女闾的当家人的参赛者进了休息室,看着丫头们倒了茶浆,才又跑出坊门,站在阶梯上焦急地向远处张望:她之前费时费力地组织的那几个正规粉丝团怎么还不来?   就在她望眼欲穿的时候,几条彩色的长龙蜿蜒着向这边的街道走来,每条队伍前面的两个人打着与衣服同色的条幅,后面两个人腰间系着牛皮鼓。   围观的行人顿时好奇地向走过来的彩衣队伍张望。   红色队伍的条幅是:‘满堂红艳艳,海棠姑娘必胜!’   这是海棠姐的后援团,他们走到玉香坊对面的街边,用力擂响腰上的牛皮鼓,大声喊了三遍旗子上的口号。   海棠在楼上的化妆间里已经看到下面的情形了,听见这惊天动地的三声吼声,也顾不得妆容会不会花掉,一行热泪刷地落下来,哽咽着对春杏说,“为了我的支持者们,我一定要展装出我最好的一面!老娘拼了!”   黑色队伍的条幅是:‘丹青绘娇容,牡丹为花王!’这是牡丹的粉丝队伍。   同样的,他们整齐地站到红衣队伍的旁边,擂鼓之后也喊了三声口号为牡丹加油。   牡丹这一个月完全按照施施给她的减肥食谱用餐,虽然腰身瘦了,但是白皙红润的好气色没变,她捂着胸口也是泪水涟涟:“最前头的是蛮牛哥……他穿这一身黑色胡服显得好酷……比在床上还迷人……”   墨绿色队伍的条幅是:‘青梅有雅韵,伴君醉楚歌!’这伙绿衣人没有敲鼓,而是同时吹起竹笛,曲音虽然不够婉转动听,但是很明显地比刚才那两支队伍多了几分艺术家的气质,青梅在窗纱后偷瞧着,一向沉稳的她也泪目了……   灰色队伍打的条幅标语是:‘春阳三月暖,杏花十里香!’这支队伍不用说是春杏姑娘的支持者,喊完口号之后,又各自扯开嗓子,“春杏——你是井田里的花孔雀,山沟里的小甜甜——春杏、春杏你最棒!!!”   春杏直接就打开三楼的窗子,用力向下面挥手,顿时引起下面好一阵躁动。   蓝色队伍打的标语有点长,是施施剽窃的某大师的佳作:‘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护花为含香!’   前排的蓝衣少年们吹响排竽,深情地唱着他们的口号,“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   白色队伍的条幅一般人看不懂,因为是用吴越楚上流社会通用的花鸟篆写的,显而易见,这群人是一群知识分子!   而且他们穿的衣服都是质量上好的白色细麻袍,一个个长发中分,宽袖肥袍,从施施这边的角度看过去,怎么都像张国荣的某次演唱会,穿着白浴衣,散着长发的造型。   这伙文艺范儿的青壮年们既不敲鼓也不喊口号,而是在带头人击掌三下之后,用深沉的嗓声咏哦而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女若樱——在水一方——求之不得——寤寐思之——”   白衣大叔们击掌而歌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哇塞!施施和小伙伴们惊呆了!!!   施施想过选花魁的举动会给舒鸠城百姓的沉闷生活以不小的震撼,但是没想到各个阶层的人们如此地投入!   也是啊,从十几年前伍子胥带兵攻占了楚王城之后,整个楚国的气势就此低靡下去,最近两年经济才有所复苏,什么文化艺术啊,娱乐刺激啊,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抬头。   这场伎人参加的选秀比赛,其实也演化成了舒鸠城的文人墨客们,引为借口的一场狂欢乐事了吧?!   27 可怕的不速之客   冬日的白昼短黑夜长,酉时(下午五点)刚到,太阳星就缓缓向西方的山峦顶峰滑行,慢慢地只剩下一片灿烂的红霞映着余光。   随着夕阳的黯淡,玉香坊的门厅和楼堂里的灯笼一一点起,仆妇把前楼设在后墙下的壁炉烧得火苗极旺,诺大的楼厅里温暖如春,客人们坐在地板的毡榻上丝毫不觉得冰冷。   花枝形的铜灯架上插有上百支可燃到天亮的粗大牛油火烛,把开阔的二楼大厅照得亮如白昼,细心的施施让仆人在每个房间的拐角处都放了一个储满清水的大花瓶,里面插上几枝当令的红梅,这样既显得玉香坊格调高雅,为室内增添一缕清新的花香,还能起到防止火星走水的危险。   玉香坊对外宣称的开赛时间为酉时三刻,但是还不到西时(下午五点),二楼观众席的一百个座位就全坐满了,仅有上层看台的雅座还空了几个座位。   施施让丫头们按照入场券后面标记的号码引领观众们入场,当然每位客人都想坐在前排啊!花钱来看美人,谁不想看得清楚一点?后来听说座次是按买票的先后排序的,与身份年龄无关,也就没什么意见好提了。   悦耳的丝竹声轰鸣而起,熊春花从官乐坊里请来的十位乐师奏着欢快而隆重的迎宾曲;玉香坊里没有参赛资格的漂亮姑娘们也有露脸的机会,八位身材婀娜的伎子身穿红纱裙,各执一把云朵般的白绒扇子,和着曲声翩然起舞。   另有四位不擅舞技的姑娘临时充当为观众倒茶递水的‘服务生’,‘服务生’们穿着很古怪,衣服不是大周时兴的在右腰眼处系带的袍裙,而是像小衣儿一样,粉丝色的绸料紧紧地包在腰身上,胸前和后臀的曲线展露无疑,连胸前那两颗圆润樱果都无法阻挡地突起!   这还不算,下裳一边的下摆还裂开一条缝儿,姑娘一走道,右边那条玉白的大腿就若隐若现!险险露出一丝亵裤的底边……   看到这种奇怪又撩动人心的装扮,在坐的男性们无不心痒难熬,一时间倒有一半人的眼球从看台正中的舞姬转到这些端着小托盘倒茶送茶点的‘服务生’身上。   观众们还没看到参赛的美人是啥样,就先被这几个穿着怪异、但是身段儿着实勾人的服务生给点起火来了,姑娘们来来往往地续茶倒蜜浆,被客人大大小小地吃了不少豆腐,但是对于很有职业道德的她们来说也习以为常,姑娘们脸上不但没有生气的反应,而且胸脯挺得更高,眼神越发得火辣迷人。   其她五家女闾的当家人先是被台上舞姬们跳的扇子舞惊艳到,又看到倒茶的丫头都穿得这般勾魂惹火,差点跳起来去骂熊春花不知廉耻、突然奇想,居然把手下打扮成‘不守妇道、不遵礼教的娼妇!’   几位娘们愤愤地咒骂了一阵,才回过味来:这些姑娘本来就是娼妇嘛......她们也都一样,确实和廉耻礼教啥的没半个大子的关系……   于是,各位坊主、阁主纷纷到自己手下所在的更衣室里再重商议一番战略战术。   为了节约时间,施施请示了几位坊主的意见,让参赛的二十一位美人儿亲手抽签确定她们各自的出场次序,抽到签的同时把参赛曲目项目报给施施。   结果抽到第一个出场竹签的是怡红阁的秋葵姑娘,第二个就是玉香坊的海棠姑娘,第三个出场的是巫女堂的头牌芙蓉姐姐,玉香坊其他的五位姑娘都抽到了十几名左右的号牌,反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怡红阁的秋葵姑娘当时就红了眼圈,保钗大姐立时把她拉到休息室里耳提面命一番去了;海棠也是面色紧张地望向施施,施施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先出场的确是吃点亏,压力大不说,还没摸到对手们的路数,无法做到扬长避短、发挥自己与众不同的魅力;运气如此,也只得尽力而为罢了。   一刻钟之后,施施按出场次序誊写好姑娘们报上的曲名,又大声念了一遍,确定准确无误,这才让她各自回房更衣补妆,等候开场之后,晴儿等丫头去后台接应引领她们。   一切安排就序,就等那几位身份贵重的评委和城主大人的车驾莅临现场;这会儿不只熊春花着急,连其他女闾的五位当家人都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天已经黑了,来玉春坊门口看热闹的人们仍然不肯散去:看不到姑娘长啥模样,在外面听听她们唱曲的声音也是好的嘛!这会子看到几位老板娘都在门口望着大街瞪眼,便纷纷评论起哪位当家的更年青貌美一些。   施施站在门口听了半天淫男们的粗话俗语,便贴到熊春花耳边悄声笑道,“春花姐,好多人都夸你风采不减当年,比其她五位当家的都俊俏呢!”   熊春花难得地红了脸,啐了施施一口,“死丫头,敢拿老娘寻开心……”   说归说,她心里也很受用,用手来回捋了几遍额发,低声问施施,“我头发乱了没有,钗子正不正?”   施施仔细瞅了瞅,“端正得很,姐姐今天打份得又美艳又气派,穿着这身紫绸百花穿蝶袍子,显得气质华贵娴雅,一点都不输给王族贵妇哩!”   心里又默加了一句,只要您老人家不开口,咱这番称赞话也不是虚的。   熊春花未免有些得意,一下子就说漏了嘴,“输给王族贵妇?哼,老娘当年也是堂堂正正的金枝玉叶,若不是……嗐,我今天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施施一怔,对熊春花的身世也起了三分好奇:熊是楚国的国姓,楚王族是熊氏,这是人皆尽知的事,但是如果熊春花是王族女子,怎么也不能沦落到做娼妓的地步吧?   她正想再试探着问两句,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闪开一条路,一队马车缓缓往这边行近,看马车前头飘扬的各式徽旗,居然是几位贵客联袂而来了。   当家们纷纷抢过去迎接自己家的主子,施施之前就听熊春花提过,这些女闾的女当家的并不是产业的所有者,只不过是主子任命的管理者而已,就像是后世的业务经理,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   也是啊,能在大城开设妓院酒楼的哪会是平常的小生意人?   率先下马车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四十岁许的中年人,众人都弯腰向他行礼,称城主大人,施施偷瞧了一眼,眉目果然有几分和含香相像,只是他眼下浮肿发青,显然是纵情酒色之辈,施施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其不好。   熊春花恭敬地亲自引城主大人上楼,之后跟过来的是一个肚腩肥硕、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相貌堂堂,可见年青时是位美男子,怡红阁的保钗大姐迎过去行了一礼,恭敬地称了一声‘保玉老爷’。   保钗姐姐和保玉大爷?我勒个去——施施听到这称呼差点喷血~~~~   后面跟着下车的是一位胖胖的年青人,长得一团和气,只是眼睛太小了些,小小的一点缝;施施努力找了找,也没确定他的眼珠转到什么方位,只见醉心居的李大姐引他进楼了。   又走过来两位富贾模样的中年男人,百花阁的相云大姐和丽人轩的西凤大姐把她们各自的主家迎上堂。   算来算去,就只差巫女堂和玉香坊主请来的贵宾评委了。   施施转回头,眼神正对上最后一位下马车的四十岁男子,看到这人长相,施施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位两鬓斑白,但是五官甚是儒雅的中年男人浑不似刚才那几位一身铜臭气的商贾富豪,玉冠束发、青衣长袍,一双凤眼熠熠有神,比城主大人还多了三分贵族气质。   “您当真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从施施背后响起,只见熊春花快步走出朱门,将要到男人对面的时候,却又手足无措的停下脚步,脸上的扭捏神情分明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花花,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美貌动人。”男人用温文的笑容对向熊春花,眼中的神情一片真诚。   熊春花的眼圈居然红了,“奴家以为……您不会来了……这么多年不联系,奴家却冒昧地派人去王城给您送信,是不是打扰到您……”   “春花妹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事自然是最重要的,我接到你派人送去的信,安顿到手边的要务就立刻赶来舒鸠城,幸而未误你的大事。”   男人负手望着熊春花,话语中带着自然而然的宠溺和爱护,分明不是领导对待下属应该有关心!   施施站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清楚地闻到了某种jian情的味道,她身上潜藏的八卦因子顿时强烈地散发出来,“春花姐,这是我们东家老爷,还是您的……”   熊春花触到施施亮睛睛的眼神,气恼地拍了一个施施的脑袋,“还不快给卓老爷行礼?卓老爷是王城太学最有名望的大师,博学多才,兼任朝中祭师……”   大学教授?施施一听立刻弯下腰来,“夫人好!”   熊春花抿嘴笑着,“这小子甚是聪明,选花魁这事儿就是他琢磨出来地。”   卓老爷笑容可掬,“后生可畏。”   三人正准备往堂里走,身后又传来马蹄得得之声。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几位黑衣侍众策马护着一辆双驱马车轰然奔上前来,熊春花还未迎过去,一名绯色衣衫的俊美男子当先下车,巫女堂的当家人匆匆而至向他行了大礼。   而这名绯衣少年的身后跟来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二十五六的男子,他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剑眉修长入鬓,形容俊逸潇洒,一点都不输给绯衣少年的风流俊俏。   施施瞅见黑衣男子时眼角跳了一跳,胸口立刻闷得喘不过气来,她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完了,完蛋鸟……得瞅机会钻到人群里逃走!!!   28 既见君子   熊春花正要亲自引着她请来的贵客——太学院的卓朗卓大师进楼厅,施施立马狗腿地去给两位掀门帘,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得得之声。   一辆由数位佩剑侍卫护从的双驱朱色马车在门口停下,看来是巫女堂请的贵宾赶到了;熊春花歉意地冲卓朗笑笑,卓朗不以为意地随她一起下台阶迎接客人。   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绛红色锦袍的年青男子,这位少年美服华冠、身形修长,腰上系着紫金丝的宽带,腰带上挂着流苏飘扬的玉佩,脚步款款之间,带有一种富贵闲适的气度。   施施随着熊春花向前迎了几步,才看清这男人鬓发如墨,脸型容长白皙,双眉间距略嫌近了点,容易造成眉头微锁的错觉,但是眉下一对眼角飞扬的桃花眼却打破了眉型的严肃,再加上薄而有型的朱唇,正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望向玉香坊牌匾的眸子里噙着些许玩味。   此刻,施施惊叹地打量着越来越近的俊美少年,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品风流!   就在这时,巫女堂的当家人红萼匆匆跑出坊门抢到熊春花的前头,给刚下马车的俊美少年行了个屈身礼,红萼娘子完全不带平日的媚视烟行,恭恭敬敬尊称少年:“红萼拜见三少爷。”   这位不知谁家的‘三少爷’抬手示意红萼娘子免礼,却冲着站在坊门口的卓大师躬身叉手:“学生斗允文,有幸在舒鸠城得见卓夫子!”   施施瞪大眼瞅瞅熊春花身边的美大叔,再看看给他行礼的这位小帅锅:敢情这两位贵宾评委是师徒俩啊,而且还有共同的爱好,嘻嘻……   卓朗温文尔雅地抬手示意,“巧合了,我们师徒居然在此处见面。”   他侧脸向熊春花介绍道,“这位是王城斗老爷子的嫡孙斗允文,排行第三。”   熊春花吃了一惊:说起斗氏,大楚除去孩童之外,应该没有人不知道的,大楚从武王那一代兴起,就是斗氏一族几代辅佐楚王的结果,虽然近年来斗氏不再专权于朝政,但是余威尚存;真没料到舒鸠城的巫女堂居然也是斗家的产业。   众人都用灼灼的眼神望着斗家三少的时候,施施却将视线投向斗允文的身后,一瞬间脸白得像纸一样,就仿佛白天见到了鬼!   在斗家少爷其后走下马车的男子,身穿黑色团纹衣袍,同色的绣面长靴,腰间却挂着一管碧色莹莹的玉笛,墨色绣着暗红丝线蟠龙图纹的腰带,绣暗红云纹样的衣襟拦至腰侧。   看到斗三少爷回身接引的黑衣男子,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又发出一声低呼,这位黑衣少年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居然一点都不输入风华正茂的斗家三少!   迎向黑衣男子不经意望过来的目光,施施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向熊春花背后缩了缩,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楚地冬季的天气是这么地冷……   “夫子,学生向您介绍一位同行的知己好友——越国儒士陶朱。”   陶、陶朱?施施愣住,随后想到后世人津津乐道的陶朱公……原来,范蠡现在就用上这个化名了。   范蠡含笑向卓朗叉手作揖,“越人陶朱,久闻卓夫子博学多才,居然有缘在此地相见。”   玉香坊一下子有这么些气度身世不凡的贵宾临门,把熊春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把揪住正悄悄往台阶下溜走的施施,“小贵子,磨磨蹭蹭地做甚么?还不快给贵客们引路?!”   施施眼看着现在是躲不掉了,只好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嗻——”,然后小跑着先冲进门厅,心里只盼着范大白眼狼不会注意到她。   果然,她在楼梯拐角处往下偷看的时候,范蠡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卓朗大师身上,似乎是在向他请教某个精神领域的难题,真的是没再往她这边瞧一眼。   施施悄悄松了口气,她易了容,又打扮成现在这等猥琐模样,就算施夷光的亲爹走个对面也未必能认出来吧,何况范蠡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西施会被伍子胥的人弄到楚国卖入娼门!   城主大人已经坐在单独给他备下的雅间里,四位服务生拨出两位来专门服侍他一人,看得出城主大人也对身穿旗袍的服务小姐很感兴趣,施施望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城主大人的一只大手很‘体贴’地暖在服务小姐旗袍开衩的地方。   熊春花把六位贵宾评委安置在舞台一边的坐位上,一一做了介绍之后,几位贵宾相对行礼寒喧一阵子才先后落了座。   因为陶朱少爷是和斗家三少一起来的,所以另加了一个毡榻在斗少爷的边上,熊春花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便委婉地向斗少爷说明只准备了六位评委打分的工具。   斗家三少还未说什么,范蠡微笑着解释道,他是偶然在路上与斗少爷重逢,应斗少爷之邀来观赏花魁大赛,绝对没有扰乱比赛拟定程序的意思。   熊春花松了口气,刚才听说巫女堂的后台是斗氏,她便觉得有些乱了阵脚,再加上斗三少爷带来的这位黑衣男子相貌堂堂,举止之间自有一种无法言述的威严和气势,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看得出这位陶朱爷来头也是很不一般。   晴儿把施施写好的一把竹签抱过来,六位评委面前一人放了一支,贵宾们好奇地打开竹卷,只见竹签上写着从五官、身段、仪态、妆容、服饰、才艺等几个方面的打分标准,满分为十分,最低分为五分,评委每次为选手打分之后要说明理由,以现公正公平公开……   斗允文看着那支小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竹签哈哈大笑:“玉香坊的当家人当真是个妙人儿,连这等细节都想得周全、做得巧妙!”   范蠡这次化名赶来楚国,是因父母的祭日已到,他一方面来故乡祭拜父母,另一方面奉越王勾践之命联系楚国几位上大夫,以图私下里结成战术联盟。   昨天正巧在官道上碰到幼年时的好友斗允文,听说他要来舒鸠城参加一桩有趣的赛事,范蠡正想通过斗允文引见斗家家主,于是便随斗三公子一起来舒鸠城了。   听到斗允文这声感概,范蠡意外地望向满面紧张的熊春花,他总觉得凭眼前这个看似平庸的娼家女子,根本不可能想出这么一出别出心裁的花间赛事,难道是斗三身边这位卓夫子为她做的谋划?   范蠡这般猜度着,但是他向来沉稳,听到斗三的话,不置可否地回之一笑。   熊春花待贵宾们坐好,让丫头们送上糕点和热茶,就一扭身子去找施施去了。   施施正在舞台一角的小门前站着,催促第一个上场的怡红阁红牌秋葵姑娘做好上场的准备,熊春花捂着胸口跑到施施面前,“如何?如何?”   施施安慰地拍拍熊春花的手,“一切正常。”她瞅见秋葵已脱下斗篷,带着两名自家的乐师快步过来,便推了一把熊春花,“春花姐,快上台子中间说几句开场白!”   “开场……白?我要说什么?”   施施气结,“昨天你背得滚瓜烂熟的那几句……不会是忘了吧?!”   熊春花吭哧了两声,“我刚才一见……卓大哥,脑子全空了!小贵子,你上台说好不好?”   “我?”施施吃惊地指着自己,她倒不是怯场,中学时放暑假还上过演讲学习班呢,在一群观众面前侃侃而谈不是难事,就当面对着一堆土豆就不会紧张了,可是她一开口,范蠡会不会认出她来?!   熊春花不容施施考虑,一伸手就把施施扯到灯火通明的舞台中间,把那几个正在用扇子摆造型的舞姬赶到舞台一边,大声清了清嗓子,“各位嘉宾——”   乐师们顿时停止吹奏,下面的观众们知道好戏开场了,也停止喁喁交谈,一齐把视线投到熊春花和施施身上。   “各位嘉宾……这位是我们玉春坊的总管事金贵,花魁大赛事项就是金管事一手策划的……让他……给各位贵客说两句!”   熊春花说完这两句就留下施施一人,自个儿飞快地跑到舞台一侧,站到卓朗的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施施已无路可退,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压粗嗓声,背起小手做出少年男子的气势,“咳、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玉香坊当家人春花大家提议在舒鸠城举办这次富于艺术气氛和娱乐精神的花魁大赛,用意在于活跃民众的业余生活,展现我们楚国子民在楚王殿下领导下丰衣足食、和谐健康的生活状态!”   “这次活动的顺利进行,全靠在座各位乡亲父老的大力支持——特别城主大人能在百忙之间光临敝坊,以及卓大师、斗三少爷、保老爷……”   她把贵宾们的身份点明了一下,“等各位身份非同凡响的大人光临指导,并亲自担当评委一职,小人谨代表玉春坊上下百余人不胜感激!在此行礼致意——”   说到这里施施深深地作了团揖,熊春花听施施说得这么有板有眼,大大地吁了口气,卓朗大师微笑着频频点头,斗家三少也望着施施的小黑脸收起意味不明的讥笑,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下面,我们正式开始花魁大赛的初赛演出——第一位上场的是怡红阁的秋葵姑娘!”   施施也顾不得看看范蠡是什么表情,一抬右手就退到一边,乐师们就按事先交待的好的,奏了一小节欢快的‘望春风’,两名俏丽的小丫头缓缓拉开施施身后的红丝幔,已经摆好造型的秋葵如临水仙子一般的背影出现在观众的眼前!   秋葵身穿一袭简约的明黄色长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头黑亮的青丝柔顺的垂下来——只是背影,便让多半男子觉得动人心魄。   两名乐师弹起桐筝,如溪水一般流畅的音符从指下传散在楼厅之间,秋葵随乐声缓缓转过了身子,一张倾倒众生的清水脸儿被灯光照得如梦似幻!   施施一声叹息,毕竟是怡红阁派出的红牌啊,单说长相,玉香阁的这六位姑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秋葵的。   随着秋葵长袖飞舞,一支‘郑曲’从樱口中娇柔而出:   “嗯……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呀,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嗯~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云胡不喜——”   听到这里,施施悄悄瞥着范蠡的侧影,只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灯下起舞欢唱的美人,这才稍稍定了定神。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唉,今天应该唱‘云胡不惊’才对!   29 群芳争艳   秋葵姑娘在台上卖力地展示她曼妙的身姿和婉转动人的歌喉,下面观众席上的男人们屏着呼吸,多数人脸上都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施施冷眼旁观一号种子选手秋葵的表演,心下对自己秘训的那六位超女越来越有信心。   台上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要是不开口不卖弄风情,只管站在那里当个花瓶还颇有看头,这一番造做的舞姿和糯得直流汁水一样的歌喉出了口,就生生地破坏了她的玉兰花造型,还原到风尘女人的本色。   秋葵唱完一曲《风雨》,敛袖向评委席这边行了一礼,“小女子秋葵献丑了!”说罢,一个媚极入骨的秋波横扫过来,连站在评委席一侧的施施都无法自控地全身酥了一酥!   施施暗叫厉害,都说女闾当中有秘不外传的媚术,看来这位秋葵姑娘的媚功是练在眼上的。   “秋葵姑娘请到台下稍做休息,待下一位姑娘出场演出完毕,各位评委一位打分评鉴——”   施施这样宣布是有原因的,在座的这几位评委被秋葵那一个勾魂的媚眼儿扫过之后,至今都在不停地吞咽口水,这会儿就让他们给秋葵打分,还不个个都打十分呐!等海棠表演完毕,让他们有的比较,那时再打分的话,应该比现在要公正一点吧。   眼角扫到怡红阁的当家人保钗扶下木台上的秋葵,瞪眼想要开口提意见的架式,施施立刻先下口为强,“下面请二号参赛选手入场——玉香坊的海棠姑娘自弹自唱《恨离愁》——”   随着一小段琴曲响起,两名丫头再次拉开纱幔,只见一身绯红绸衫的海棠姑娘两手轻合在胸口,绸衣外笼的薄纱随风轻轻拂动,肌肤胜雪、美目含情、乌发飘逸、丝带飞舞,宛如神仙妃子下凡一般飘逸动人、美轮美奂……   观众席上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因为时下正当冬季,楼厅的窗子都闭得严严实实地,海棠姑娘的衣袂怎么就飘起来了呢?施施偷笑,向藏在帘子后边用力挥扇子的两位护院大哥竖竖拇指。   海棠亮完相,微笑着向舞台正中走来,面容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男淫们发出惊艳的呼声明显地胜过刚才秋葵姑娘出场的一刻!   台上的这位美人儿双瞳剪水、唇如红樱,海棠花钿盈盈绽放眉间,长发绾起少许,其余的秀发滑.顺地披在肩后,发髻顶端插着玉质的莲头簪子,垂下圆润而五彩缤纷的宝石串子;玉臂挽着织绣轻纱带,绯红色的广袖裙摆华丽地逶迤在她身后。   熊春花撇了撇嘴,想起施施为姑娘定做服饰花的钱她就肉疼,但是此刻看到海棠现在的模样,她也觉得银子花得也值了!   海棠的长相原有五分好,现在这副妆容硬硬拔高成九分!   施施还不是很满意呢,海棠姐就是皮肤不太好,有点黯黄,五官和脸型都很端正,她用立体化妆术给她打了眼影、修了眉形、涂了唇线,立马就有大明星的味道。   要不是这个时代的化妆用品种类太少,没有假睫毛神马的,她能把海棠姐打扮得更美艳四射!   海棠走到舞台中间的时候,马上有丫头把木琴送上台来,海棠盈盈跪坐,丫头把她的裙摆做成花朵的造型才忙忙地退下。   随着海棠姑娘的手指拂过琴弦,乐师们的萧声也跟了上来,施施听到海棠的琴音没有出错,顿时松了口气:海棠身材长得不错,但是手脚协调能力不好,若是让她秀舞姿,无异于自暴其丑,便让青梅在最短的时间里教她弹会一支琴曲,主要的闪光点在还在她的表演功夫上。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海棠唱完这两句,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含嗔带羞,把一个思春少女的心事表露得入目三分!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休言愁——”   海棠的嗓音比起秋葵姑娘来算不得上乘,低沉之中略带沙哑,并不是男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娇柔婉转,但是随着她字正腔圆的歌声和忽喜忽盼的表情和眼神,在座的人都会她带到了那么一幅美妙的图画里……   青草荫荫的山野,杏花开遍、芳草浸染,情窦初开的少女偶遇俊俏风流的少年,碍于礼制并没有上前搭话,只是两两相望,心中起了无限情思……   “秋日游,落英缤纷花满头。儿郎情深,依依双泪流,恨离愁。不忍别,待到山崩水断流!”   “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纵无心,跌入云泥,相看笑不休……”   海棠的声音颤抖了,随着副歌部分的高音反复吟唱,一双美目中波光莹莹,似是与心上人离别后,无限的离愁无处倾诉、无从寄托……   谁没有少年怀春的岁月,谁不曾纯洁地向往过生死相随的爱情?   与听到秋葵演唱时的漫不经心、色眼迷离相比,大多数的观众沉浸在海棠摧动心绪的歌声里,等到海棠唱完一曲,向着不同的方向挨个行礼的时候,很多人还沉浸在对初恋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这一首韦庄的《思帝乡》被施施改成了《恨离愁》的名字,为的是让这时的听众更好传唱接纳;施施看到评委席上的几位贵宾还在咀嚼着歌词的余韵,不由得会心一笑,开口提醒他们,“现在,请各位贵人为秋葵姑娘打分!”   果不其然,除了怡红阁的东家保玉老爷打了十分之外,其他人都打了或七分或八分。   施施轻咳了一声,“按照几位当家人商议的规则,请打最高分和最低分的两位贵宾说明一下理由。”   保玉老爷面色不虞地开口,“理由?明摆着嘛,秋葵的姿色、才情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当然应该打十分!”   保老爷的话音刚落,观众席上就有人大声反驳,“秋葵姑娘论姿色还过得去,唱功和海棠姑娘一比就差远了!这样的表演也能打十分,那保老爷给后面的姑娘是不是都打十分?”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质问老夫?”保老爷愤然而起,横眉冷对观众席上说话的人。   施施认得那人是海棠姐的铁杆粉丝,连忙开口当和事人,“两位大爷稍安勿躁!都请安坐、安坐!”   “关于给姑娘们的表演打分的问题,小人再解释一下,六位评委的打分合计做为选手们的基础分,等所有选手表演结束,在座的每位观众轮流上台把您手中的竹签,投到您认为最出色的选手面前,每支签为一分,加上原先的基础分为选手的总分成绩。”   “到时候,我们会按总分排出名次,总分最多的前十名选手进入下场决赛,十名之后的选手将被淘汰!”   施施看着愣住的评委们和窃窃私语的观众们,再次微笑着宣布,“下面请贵宾们给海棠姑娘投票!”   做为玉香坊的后台支柱,卓朗大师投了个九分,其他五位贵宾也有投九分也有投八分的,卓大师不等施施催促,笑眯眯地站起来,“海棠姑娘今天的表演在卓某看来,毫无暇疵、十分精彩!但是卓某相信海棠还有更上一层的空间,那个十分就先留着决赛时备用,也期待后面的选手有更精彩的表现!”   施施赞叹:果然是大师风范,这几句话既肯定了海棠姑娘的才艺强过秋葵,也显现出保老爷的打分全凭护短,而卓大师是很有原则地按照大赛规程来的。   “请打最低分——八分的贵宾斗少爷点评几句!”   其实保老爷也打了八分,施施就没必要再招惹他不快了。   斗三少一扬浓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施施,“本少爷万花丛中过,见过的才貌双绝的佳丽太多了,刚才这两名艳姬的才色,还真不够斗某瞧上两眼的……打个八分嘛,就是为着她唱那曲词着实美妙。”   施施被他瞧得浑身汗毛直炸,又怕他身边的范蠡看出她的真容,便匆匆低下头宣布她合计的成绩,“根据六位贵宾的打分,秋葵姑娘总分四十九分,海棠姑娘总分五十分。”   海棠一听她的分数比怡红阁的头牌还高了一分,激动得当场掉下泪来,又怕眼泪花了妆容,听完分数就跑出后台的小门,秋葵却是真的哭了,保钗大姐小声地按慰着也匆匆去她们的休息室,看来是把获胜的希望放到余下的两名红姑娘了。   接下来是巫女堂的芙蓉姐姐上场,其实,施施最好奇的就是这个巫女堂,听熊春花讲,巫女堂的生意不是面向大众的,只接待有限一部分上等人,类似于后世的会员制,每个姑娘的陪夜费也高得惊人,但是既然有人肯花这个大钱到巫女堂买乐子,说明巫女堂的姑娘当真有高过其他伎子的手段。   “《九夷山歌》,有请巫女堂的芙蓉姑娘——”   施施介绍完曲目和表演者,就让到一边伸长了脖子瞧芙蓉姐姐会有怎样另类的表现。   果然,她的乐师用的不是琴瑟也不是笙竽,而是挂在腰上的牛皮鼓!   一阵激荡心弦的鼓声之后,芙蓉姐姐从缓缓拉开的纱幕后显了身,她居然还系着黑色的面纱!   席间一片哗然,不只是因为她未露出真实面目,而是这女人浑身上下,最密实的一块就是黑色的面纱!其他的部位裹的布料比渔网也就密那么一点点……   买糕的!就是来自两千年后的施施看来,这种装扮也是太、太大胆太暴露了吧!比起芙蓉的这副行头,施施给服务生们设计的高领旗袍又够保守的了。   这还不算,芙蓉姐姐赤着的两只脚掌随着鼓声快速地敲击着木板搭建的舞台,咚咚的声音简直是把每个人的心跳同步了,她两手高抬,胸前两只高耸的大包子上下荡动,嘴里唱出短促的歌声是施施听不懂的方言,但是看她那陶醉的眼神,好像唱的是一首火辣辣的山地情歌。   大开眼界的施施转头瞧瞧中蛊了一般的观众们,再看看评委席上面容尴尬的卓大师和一脸不怀好意的斗三,保老爷和另外三个富贾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呆相,而范蠡——   范蠡正在低声与斗家三少交谈,施施不动声色地向那边靠了靠,想听听范大白眼狼在说什么……   30 各有钟情   芙蓉姑娘在台上扭得疯狂,歌词也从一般人听不懂的土语转成大周的通言,她脚踩鼓点、双手击掌,那高亢尖利的歌声唱地是:   “情哥哥采花不请媒哟,唱着山歌迎妹儿归……一脚儿铲倒妹子的腿,也不管地上平不平哟……”   既然歌名叫九夷山歌,那么这曲子一定是秦南九夷族的民歌了,嗯,听这歌词,那里倒是个民风开放的好地方……   施施闷笑着把脸转向观众席,观众们的脸色真是五彩缤纷,什么样的奇怪眼神都有啊!总的来说是饥饿的猛兽看到小肥羊的意味……六位贵宾的表情相对比较尴尬,有低头饮茶的,也有趁机品尝桌上糕点的;范蠡和斗家三少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   施施悄悄向范蠡坐榻的后面挪着小脚,想听听范大白眼狼在和斗三少爷谈些什么悄悄话。   “允文,前些年我出国游学时也曾路过秦南,参加过九夷人的春月对歌会,当地人唱的歌词内容大致与台上这名艳姬所唱类似,但九夷人所唱山歌音调质朴优美,舞姿活泼自在、一派天真,女子穿着色彩艳丽的兽皮或麻衣,不至于穷苦到衣不敝体的境地呐……你属下的伎人为何要将九夷山歌改编成这种……独特的风味?”   斗三的脸似乎红了一层,“舒鸠城的伎坊和酒楼历来是我二哥掌管,这几天他不是有事脱不开身嘛!我代他来参加这个不入流的什么花魁大赛,哪想巫女堂的管事娘子弄出这么一下道的货色来,丢尽我斗家的颜面!”   就在这时,芙蓉姐姐的全身抖动终于结束了,她累得大汗淋漓,在谢场的时候才缓缓将面纱摘掉,露出一张涂了白粉和大红燕支的俏脸,脸上本来颇有得色,却因意外地没得到喝采声而呆怔住……   说实话,这张脸也算不得平常,狭长的勾魂凤眼,饱满的烈焰红唇,若不是有秋葵和海棠这两颗明珠在前,她应该会得到喝采和欢呼声的。   不仅没有喝采声,有几个观众还肆无忌惮地议论起来,“听说巫女堂是给贵族老爷们培训家姬的地方,原来大老爷们口味颇重啊,喜欢这种风骚调调地……”   “嗬,这一身颤乎乎的白肉儿,是比胡同口的野娼要软和些,不过发贱的程度有过而无不及呀,哈哈!”   斗三少爷脸色青红交加,突然站起身来,“红萼总管!”   红萼娘子正拿着一件大红袍子催着芙蓉姐穿上,芙蓉姐姐还想走到少东家的面前谢上一礼呢,别别扭扭地不肯穿外衣。   “属下在!”红萼娘子抛开芙蓉走到斗三少爷面前躬下身来。   “你也是斗家的老管事娘子了,怎么弄了一个不入流的贱妇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斗三铁青着脸,转身向在座的评委们做了一揖,“各位兄台,呃,她的名额就此作废,不必费心为此女评分了!”   卓夫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冲斗三微微点了下头,其他人当然无可不可,各自呵呵一笑。   红萼娘子委屈地直起身,“属下也没想到芙蓉这贱婢上台前突然就脱了外袍,待叫她下台更衣的时候,她已经唱跳起来了!可能这丫头是突然得了失心疯……”   芙蓉姑娘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表演遭贵人嫌弃了,她尖叫一声扑到斗三面前跪了下来,“奴婢是听信凤姐那贱人的挑嗦才做此装束……她说斗家少爷喜好作风大胆豪放的女子,常令家中美姬只着内衫起舞助兴……于是奴婢就斗胆一搏想引得少爷青眼有加……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斗家三少听到范蠡的闷笑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红萼还不快把她带走,想把本少爷的脸面都丢尽么?!”   红萼扯着哭闹不休芙蓉姐姐出了舞台角门,施施跟在后面去叫下一个出场的选手,顺便看两眼热闹:只见一出角门芙蓉姐就被红萼娘子一巴掌煽到地上!   “贱货!一见男人就想发骚是吧?明天就把你卖到营地里当军妓,一天有十几二十几个男人上你,好好过把瘾!”   芙蓉大哭着抱住红萼的腿,“奴婢只是想在少爷面前露个脸,想让少爷对奴婢多看两眼……以为此后能脱离苦海……这才听了凤姐的提议,打扮成这等荒唐模样……当家的您饶了我吧……芙蓉再也不敢了……呜——”   施施偷听到这里,便摇摇头缩回身去:同样名为芙蓉姐姐、同样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生在春秋时期和生在二十一世纪得到的际遇是完全不一样啊……   后世的芙蓉姐姐在网上晒金鱼眼,肥肚腩、摆可笑又恶心人的s型,得到骂声一片的同时也成了网络红人、草根明星;据说,连某县城什么挂牌仪式都请她参加剪彩呢,更别说一些娱乐聚会啥的,后世人的三观扭曲到极点了呀!只要是名人,都一窝风地上去追捧……   相比起来,巫女堂的这位芙蓉姐的际遇就有点悲催了哟。   再上台的是百花堂的水桃姑娘,她表演的曲目是《越人歌》,水桃穿着一身俏皮可爱的渔家少女样式的粉色衣裤,头梳双螺髻,手里还真的拿着一只船浆,等到乐师弹起木琴,水桃姑娘巧笑嫣然,清脆的嗓音在楼厅中唱起: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不知为什么,水桃姑娘唱起这支越人歌的时候,施施的胸口剧烈地抽痛了一下!施施用力吸了两口气才把胸口的憋闷消除,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么一幅画面……   越国苎罗山下的小村庄的西头,有一座茅草黄泥的院落里,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轻声唱着越人歌,蹲在院子西角的火炉边煮一壶汤药,而院子正中,有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白衣少年坐在竹榻上闭目养神。   小姑娘一边唱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边用深情的眼神瞧着少年的侧影……   施施心口又是一痛:她是施夷光!那少年就是范蠡!   想到这里,施施恨恨地望向范蠡的后脑勺:就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施家父女救他的命,他不知报恩也就罢了,还让人家父女骨肉分离,逼得施夷光自尽在太湖当中……而她,林施施不得不代替施夷光完成她悲催的使命……   范蠡兴许是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杀气,下意识地转回头,触到一丝施施来不及收回的冰冷眼神,顿时眉头一动,生起几分警惕之心。   施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堆起一脸笑容观看舞台上水桃姑娘的表演,范蠡也缓缓收回审视的眼光,施施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差点让这冤家对头看出破绽来。   水桃表演完毕,是丽人坊的姑娘云英表演剑舞,两人的表演都是赏心悦目、可圈可点,两人的打分合计出来,居然都在五十分左右。   接下来的姑娘们的表现就乏善可陈了,等到第十位姑娘的分数统计出来之后,施施宣布赛场中间休息一刻钟,观众们可以起来如厕或是走动一下活动活动手脚,一刻钟之后再开始下半场的比赛。   到后园如厕的观众并不多,大多数人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刚才几位姑娘哪个长相更美艳,哪位最有可能成为花魁。   施施走到向南面的窗前望着楼下,不出她所料,下面燃着许多熊熊燃烧的火把,各队粉丝团始终对着这面没有拉上厚幔的窗子观赏姑娘们的表演。   这时的窗户还没有玻璃这种材料,都是在木格子上糊上半透明的窗纱,这样的话,透过窗纱看舞台上的人影是影影绰绰的,听到歌声也不十分真切,可是外面围观的人群却是越来越多,没有减少的趋势。   熊春花也走过来向下来看,施施低声笑道,“春花姐,以后你玉香坊的牌子就打出去了……别说在舒鸠城,就是整个大楚,抑或是大周,兴许都有春花大家的传说呢!”   “再传再说,也不过是个娼妓的头儿罢了!有什么可神气的!”出乎施施的意料,春花姐的语气里居然有淡淡的失落。   施施瞅瞅正在和城主大人寒喧的卓朗,实在压制不住八卦的欲望,“春花姐,那个卓大师到底是您什么人呐,说说嘛,说说嘛……”   熊春花嗔笑着拍了一把施施,“你这爱嚼舌头的小东西!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是一把年岁的人了,说出来也无妨……卓大哥,他、他曾经是我的未婚夫婿。”   “啊?!”   “二十几年前,我也是个大家小姐,父亲是楚王族的一个偏支,而我呢,则是如夫人生的庶女,排行第九,本名就叫熊春花……”   “那年我十四岁,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卓家的小少爷,年十七岁,还在太学堂里读书,母亲带我坐在马车上等在太学堂门口偷瞧了一回……见卓大哥一表人才,我高兴得几天没睡着觉呢!”   “那您怎么就没嫁给卓大师呢?”施施急慌慌地插嘴,多正点的美大叔啊!   “订亲之后,卓大哥就遵从父命去鲁国游学,一年之后回来与我完婚……就在那年秋天,我和母亲在家绣嫁衣的时候,吴国的兵将打进了王城,父亲得知讯息后,带着哥哥们匆匆逃走……我和夫人、母亲就落在伍子胥等人的手里……他们不仅抢光了我家的所有值钱的东西,还——”   “夫人和母亲受辱后自尽,而我却忍辱活了下来,直到吴兵撤退,父亲和哥哥们归家……”   这段历史施施是听旋波讲过的,伍子胥带吴兵打回楚国为屈死的父兄报仇,可惜他的大仇人楚平王已经死了,伍子胥把老楚王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泄恨,怂恿吴王阖闾强暴楚王的妃子,还下令手下奸...淫楚国大臣们的妻女……   对付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们算什么英雄好汉?!因为一家私怨,就带着外国人回国屠杀自己的同胞、糟蹋同乡的姑娘!这样的人也配称忠臣名士?!我呸!某些人就爱树立伪君子当典范!   施施对伍子胥的恨意又长了三分!   熊春花的脸上一片凄楚,“我挣扎着活到父兄们回家,他们听说我身子被污,竟然埋怨我没有和母亲她们一起寻死守住名节!”   “父亲对外宣称我已和夫人一起殉了国难,保全了他的好名声,私下里让人远远地把我嫁到舒鸠城乡下,嫁给一个病重的老鳏夫。”   “我嫁去的第二个月,那老男人就一命呜呼了,他家的人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那男人,就将我打晕了卖到玉香坊来,后来……”   施施落下泪来,“春花姐,不要说了……”   熊春花摇摇头,“我并未吃多少苦……卓大哥听说吴楚开战,匆匆从鲁国赶回来,大哥偷着将我的下落告之于他,没用多久桌大哥就寻到玉香坊来,要将我赎走回家完婚……”   “可是我已是残花败柳,又是嫁过一个男人的寡妇,哪里配再和他回卓家?他父母也定是不愿啊!卓大哥见我执意不肯跟他走,便归家要大笔银两购买玉香坊,他父母也是厚道人,就同意卓大哥将玉香坊从老东家手里盘了下来,写在我的名下。”   施施唏嘘道,“卓大师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情么……”熊春花苦笑,“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哪里谈得上有情?只是卓家是名门望族,卓大哥更是为人坦荡,是真正大仁大义的君子,他认为已与我有了婚约,便得为我的终身负责罢了。”   施施嘻嘻地笑了,“春花姐是当局者迷呢!”   31 旧曲新人唱   施施眼角瞥到城主大人已回到二楼的雅座,下面的观众们也基本返席,前台的帘幕归整起来,一面巨大的牛皮鼓摆上舞台的中央;施施便顾不得再宽解挂在情网上、目光痴痴地瞅着卓大师背影的春花大姐,一整绿头巾就窜到台子上。   “请各位大爷少爷们就位了,下面有请玉香坊的春杏姑娘表演歌舞《战鼓伴君行》——”   施施的话音一落,紫红色的帘幕缓缓拉开,一位俊俏的蓝衣少年出现在纱帘之间!这位少年眉清目朗、腰束细带、发梳顶髻、蓝带抹额,一亮相便引起观众席上惊叹声一片!   “娈童?娈童也来参加花魁大赛?”   “没听金管事唱名嘛,是春杏姑娘!这女子穿胡服还真是俊俏……”   春杏穿上男装之后一改平日的乡土气,眉宇间英气飒爽、信心满满,她昂首挺胸走到牛皮大鼓旁边,拿起鼓槌用力敲击起来,鼓声由疏至密,把本来已带困倦之意的观众情绪全然调动至高涨……   一阵密集的战鼓声之后,春杏清脆地吟出众人耳熟能详的诗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乐师的手鼓声也随之而起,春杏的鼓槌离开鼓面,两只鼓槌轻轻互敲,发出有节奏的打击声,“是谁听着歌?遗忘了寂寞,漫漫长夜一路芬芳岁月曾流过——在那人潮人海中你也在沉默,和我一起漂泊到天涯的交错——”   施施用手打着拍子,听到这里一挥手,示意她事先布置好的六位舞姬开唱,跪坐在乐师身边的六名玉香坊的舞姬低声唱起来,   “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一路的方向照耀我心上,辽远的边疆我随你去远方——”   观众们这才发现坐在乐师身边的那些少女抱着个铜号样的东西,低声在为春杏姑娘伴歌。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在那一片苍茫中我们一起生活,看见远方天国那璀璨的烟火……”   春杏的声音高亢而明亮,一点也不逊色于原唱女歌手的底气十足,施施听得是眉飞色舞,几乎跟着和出‘yoyoyobabygocomeon!’的台词来……   “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一路的方向照耀我心上,辽远的边疆我随你去远方——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一路的方向照耀我心上,辽远的边疆我随你去远方——”   春杏的发挥令施施十分满意,看到贵宾席上的评委们都陷入沉思,表情似乎有些纠结,施施了然地笑笑:让这个时代的人们一下子就接受摇滚乐不太现实,但是看现场的反应来说,比她意料的还好些。   下面出场的是玉香坊的牡丹姑娘,施施对这场很有把握,她相信给牡丹安排的这个曲目一定能得到全场欢呼!。   牡丹一亮相就很震撼,素白的纱袍拢在胸前,用两根金黄的丝带松松地系住,露出里面的浅黄色裹胸,乌亮的长发用发簪绾成全莲髻,头顶一大朵淡黄色的绢制牡丹花平添三分清丽。   施施为牡丹挑选曲子是后世有名的《史卡保罗市集》,这只曲子的韵律优美之中透着空灵高洁,施施让乐师对着谱子吹了几遍竹箫之后,根本吹不出她想要的韵味,她决定自己亲自做伴奏。   这是开赛之前她和姑娘们拟定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应该远在越国的范蠡将军会突然出现在赛场,施施这个时候打退场鼓是不可能了,只得执竹箫坐到乐师席上。   施施收摄心神,把箫管凑到唇边,熟悉的韵律在耳边响起,‘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施施的心头微颤,一时间前尘往事恍若浮光掠影一一回放……   牡丹轻启朱唇,唱起那支摧动心肠的情歌,她唱的是译成诗经风格的词曲,“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彼方淑女,凭君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   唱到这里,藏在牡丹袖中的彩色绸条猛然飞出,引得台下的观众们一阵低呼!彩练飞出之后牡丹把身子一侧,高挺的前胸和圆...翘的臀形成美妙的侧影,形成一个傲人的s形!   她并不止于造型,双臂蓦然挥起,向后用力划动,那五彩缤纷的彩绸就成了一个不断滚动的彩色圆环,美仑美奂,令人叹为观止呐……   牡丹挥动彩绸的时候,伴唱的声音又轻柔的响起,经那种自制喇叭的声音一过滤,伴唱们的声音有了回旋在观众耳边的奇妙效果,如同少女的歌声就在你心头低徊——   “嘱彼佳人,备我衣缁,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勿用针砧,无隙无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牡丹停住舞带,用微微气喘的声音再次唱起,“彼山之阴,深林荒址,冬寻毡毯,老雀燕子;雪覆四野,高山迟滞,眠而不觉,寒笳清嘶——”   施施胸口闷涨,竭力送气把高音部分吹得饱满明亮,以遮掩牡丹因气力不继而唱出的破音。   “嘱彼佳人,营我家室,蕙兰芫荽,郁郁香芷;良田所修,大海之坻,伊人应在,任我相视——彼山之阴,叶疏苔蚀,涤我孤冢,珠泪渐渍;惜我长剑,日日拂拭,   寂而不觉,寒笳长嘶……”   一曲终了,施施放下箫管,含笑对牡丹点点头,牡丹不顾额上汗滴滑落,居然先冲着施施的方向敛袖行了一礼,施施匆忙起身扶她下台。   熊春花怕贵宾们怪罪牡丹乱了礼数,干笑一声对斗三和卓大师等人解释,“这丫头也是头次见这么多贵客……晕头晕脑地拜错了方向,呵呵,各位贵人不要见怪才是!”   牡丹向评委席躬下身子,居然有勇气开口反驳春花大姐,“奴婢方才是真心拜谢金管事的,若不是他,牡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打扮得如此美丽,跳出这般华美的舞姿……奴婢——”   她说着居然掉泪了,施施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自己今天出的风头已经够多了,刚才在舞台一角吹箫的时候,几位当家的和评委贵人频频注目到她身上,特别是范蠡审视的眼神让她如芒刺在背,可不能再烧一把火了!   “呃,请贵客们为春杏和牡丹两位姑娘的表演打分!”施施极力想引开评委们对她的兴趣。   分数和施施预料的差不多,春杏五十分,牡丹得了五十五分,是目前为止的最高分了!听到这个结果,不止牡丹喜极而泣,连楼下边的丹青粉丝团也是一阵狂吼,牡丹很想让楼下的蛮牛大哥看到她现在的漂亮样子,可惜刚站到楼厅的窗子边就让熊春花扯回休息室了。   终于到巫女堂的红牌姑娘凤姐出场,施施看到芙蓉姐姐的‘惊魂’出场之后,就一直在期待这位凤姐给众人带来非一般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凤姐穿着极为端庄,外表是时下最热门的小白花造型,小脸巴掌大小、杏眼儿水波莹莹,纤腰一把、楚楚动人。   她是抱着桐木筝亮相的,把木筝放到台板上之后,她就席地而坐,认认真真地弹起曲子来,一点花俏的架式都没有。   施施玩味地上下打量着凤姐儿,那位芙蓉姐姐声嘶力竭的控诉似乎还在耳边:她是被同行的姐妹凤姐给阴了啊啊啊……可是看凤姐这等温柔乖巧的模样,嘿,谁还会相信芙蓉的片面之词?   凤姐唱的是那支抒发闺怨的《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凤姐认认真真地弹唱,两双扑闪扑闪的长睫毛看上去柔弱至极,让人生出想保护她的欲望,似乎没有人在听她唱的是什么,许多人想的是,无论如何把这个美丽又脆弱的小东西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地呵护她……   发觉凤姐落樱般的嘴角偶然闪过的那丝得意,施施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这女子的心机在这里!在男权时代,没有几个人会喜欢嚣张强势自立的女人,他们要的是莬丝草那类的女人,依附着自己足以显示他的强大,当然,每一棵粗壮的大树都可以依附无数的莬丝草……   小小的莬丝草不足为惧,姐让你看看真正的倾城倾国是什么样子的!   “下面请玉香坊的白樱姑娘献上一曲《笑红尘》——”   施施故伎重演,让大力高手藏在帘后扇风,一身天青色锦衣的白樱当风而立,长发垂及腰踝,发稍飘起些许,有飘然世外的味道,她面色淡然斜睨风尘,怀中抱着一个样式古怪的乐器。   这乐器是施施画了图样,请匠师加班加点做出来的简易版琵琶,音调并不是很精准,就是想让白樱抱在怀里,模仿出东方不败在施施记忆里风华绝代的姿容。   主旋律还是乐师的木琴和竹箫合奏的,待乐声一起,范蠡的眼睛就瞪大了,他无以置信地盯着自弹自唱的白樱,眼中盛放的光芒令他身边的斗家三少都发觉了……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范蠡闭上眼,心底浮现出施夷光凄楚动人的模样,一腔酸楚涌上心头,被他强行压下。   自打施夷光被吴王纳为良娣,藏于湖心园,他和旋波的联系也断了线,几次派高手探访吴王宫的湖心岛,都被布在水道的机关伤损……   其他几位跟了上大夫的越姬们也没探到多少有价值的消息,越王勾践对文种和范蠡献的这个美人计彻底丧失了信心,一想起白白把施夷光这颗绝世明珠送给仇人姬夫差,任那莽夫采撷品尝,他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范蠡也觉察到越王对他的疏远,正逢他父母祭日,便求了个远交同盟的理由,来楚地祭拜父母。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范蠡听到这支施姬曾经在平江河边唱过的‘乡曲’,心潮起伏难言,目光灼灼地落在正在诠释落寞和自傲的白樱身上,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   斗三察觉到范蠡的失态,嘴角勾起一丝嘲笑,也开始关注台上忘情于词曲的白樱姑娘。   32 禽兽不如的城主   玉香坊的花魁大赛已经到了尾声,此时已近子夜,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实在受不了冬夜的寒冷,已经撤走了一多半,只有玉香坊六位姑娘的粉丝团们还焦急地等在外面,想听到比赛的最终结果。   施施嘱咐晴儿去膳房,让值夜的厨娘煮几壶热米浆给外面的铁杆粉丝们送去,让他们喝了浆暖暖身子。   最后一位出场的是含香,她抽到这么个压轴演出的机会,也真是运气好呢。   随着提示选手出场的小段琴曲响起,楼厅两边的几盏明亮的花枝灯烛突然熄灭了!观众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帘幕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光圈——   纱幔缓缓打开,一轮‘明月’从帘后呈现!是的,是一轮明月!明月里面有一个身形优美的女子侧影,月亮的光芒幽幽的照不出女子的面目来,只能看到她光...裸的手臂缓缓举上头顶,十指纤纤如春葱一般做出奇异而诱人的姿态,被那轮‘明月’辉映出美妙的幻影!   咳,这‘月亮’做得太粗糙了,是用竹条绷上白纱,然后用几十个小蜡烛的光芒营造出来的氛围,咳,总之,施施是剽窃了后世某位舞蹈家成名作《舞之灵》的创意。   这里条件有限,再加上含香再怎么练也做不到杨大师那么柔韧灵动的舞姿,但是拿来唬唬古人还是效果不错的。   刚才借一手竖琴博着无数喝采声的青梅此时充当乐师,吹着横笛模拟各种鸟鸣声,其他的乐师则弹奏出高山流水的雅韵,观众席上本来已经极为困倦的男人们,此时仿似喝了浓咖啡,一个个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深怕一用力吐气,舞台上那个精灵仙子一般的身影就会消失不见!   含香恍若练过柔术一般,做出施施画在白绢上的种种姿态,她闭着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去想坐在二楼雅间上那个权高位重,却置她于泥潭火炕之中的男人,脑海中只剩下临上场上金贵先生嘱咐她的那句话:   “记住!帘幕一拉开,你就是一只孔雀,山林中自由自在、百鸟之王的孔雀鸟!这里没有人能抵抗你的光芒!”   ‘孔雀……不就是传说中的凤凰鸟吗?浴之重生……对今晚,就是我息含香的重生之日!’含香绽开一丝冷笑,俯身、起合,种种姿态妙不可言。   随着大厅的灯火一一点亮,含香的真容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众人眼中,她的衣服比那个风骚入骨的芙蓉姑娘的还要奇怪,芙蓉姐的袍子虽然薄透,怎么说都是大周女子常见的短袍和八幅裙。   而这位含香姑娘穿的裙子却是奇怪地把小衣儿和裙子连到了一起,上衣没有袖子,也没有开襟,圆弧形的领口绣着一圆淡紫色的绢花,像是戴了一个美丽的花环。   白衣的绸料从胸际到腰身再到双腿,紧密地贴合在身上,快到小腿的地方,裙摆又突然地铺展开来,上面绣着无数绚丽的紫色花瓣,与领口处的装饰上下呼应。   这衣衫奇怪到极致,却也美到了极致,将含香姑娘饱满性感的胸际和纤长秀美的腰身完美展现!   密长的黑发直垂到臀下,被梳理得如同一面黑瀑,衬着那张玲珑剔透的小脸,更显得冰肌玉骨、妩媚动人……一串白珠充光抹额压住一头乌发,纯黑色的眼瞳宛若质地上乘的水晶,在黛色眼妆的勾勒下,闪动着盈盈蛊惑的流光,伊人眉似远山,面若芙蓉,远看如画近观失魂,妖娆不失清纯、魅惑又似无辜……是楚山楚水才能滋养出的极致好风景。   看到舞台下方那些惊叹与贪婪的眼神,含香那打了亮粉更显笔挺的琼鼻下的圆润双唇缓缓扬起妩媚浅笑……   精致的小脸上多了这一丝笑容,整个人就更加明艳动人,那抹淡而撩人的笑意,简直让人酥...到骨子里去!   施施下意识地瞅瞅评委席上的范蠡,他正一手托腮,视线投在身前的木案一角,薄唇抿得很紧,不知在想些烦心的事儿,根本没注意到含香那勾魂动魄的一笑。   ‘自白樱上台后他就像苍蝇一样死盯着......也不装正人君子了,这厮当真是看中了白樱?忘了越王宫里的情人表妹了?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施施撇撇嘴,抬头向楼上的城主大人那边望去,这一望让施施的心沉了下去……这个老匹夫,他居然、他居然和其他男人一样,色迷迷地盯着含香,那眼神简单就像是饿狠在看一只即将进口的猎物!   含香打扮成这样,和她的母亲千红是如此地肖像,城主大人就一点没看出来么?还是,他脑子里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女人,吃尽苦头给他养大了他们如花似玉的女儿?真是浑得无可救药啊……   施施暗中捏紧拳头骂了一句粗话。琴曲转换的刹那,她突然听到一声啜泣,施施奇怪地向声音发出的角门口望去,只见千红(含香娘)缩在墙角小声地抽泣着。   她这才想起熊春花方才告诉她的事,比赛中间时候,千红扮成跑腿丫头的模样,端着茶盘走近城主大人所在的二楼雅座。   千红还没掀开帘子就听到里面的粗重喘息声,男人的低沉的鼻息混杂着女子压抑不住的细碎呻吟……千红猛地捂住嘴,身为伎人的她,当然听得出放下帘子的雅座里面会是怎样一幅不堪的画面,怪不得城主的随身护卫都避到门品的栏杆一边。   城主大人,他居然不顾忌雅座与雅座之间只有一层薄板和帘子相隔!捉着服侍她茶水的姑娘就行起那等苟且之事!   千红悲恸欲绝,折回身就去休息室求女儿不要上台了,她情愿带着女儿到乡下过衣食不继的日子,远远地避开那个衣冠禽兽,这种龌龊之徒怎配得她们母女多年的挂念和谋求?   只是含香心意已绝,不管城主大人会不会给她赎身,认不认她这个女儿,这个花魁她非当不可!   施施难过地瞅着千红大姐,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装做没看到,转而认真欣赏地含香的表演。   这时曲声已变,含香披上一件紫纱坐在古琴之畔,开口吟唱司马相如的名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她的声音婉转动人,忧伤之中带着莫名的渴望,仿佛环绕一座山岭的清溪流水,延绵十里而又回肠荡气。   听着这支词藻华美的《凤求凰》,施施想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卓文君才貌家世哪一点不强过司马相如,只因一曲《凤求凰》,文君抛下千金身份,与家徒四壁的司马相如私奔,做了个当垆卖酒的商人妇。   而他飞黄腾达之后呢,却将文君抛在老家独守空房,反复地吟唱那支酸苦的《白头吟》,而司马相如却在王城眠花宿柳,过上了梦想中的逍遥生活,与妻子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早就抛成脑后了罢。   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码哪个时代哪个地方不在上演?含香一心要攀上一位权贵,为母亲和自己受过的苦难求个说法,怎么求?这条路难着呢!   要是在后世当个艺人,含香真是个好苗子,施施揉揉眉心,好容貌,好嗓子,再加上当过红伎人的母亲言传身教,她比其她女人更懂得绽放自己的妍色……   不出意外的话,玉香坊的六位姑娘至少会有三位进入决赛,自己脑子里记得的那点古诗词和古典风格的流行歌曲都奉现得差不多了,决赛的时候怎么办?唉,到时候再说吧。   除去失去参选资格的芙蓉姐姐,二十位花朵一般的美人儿在舞台站成两排,施施大声宣布,“下面到观众打分的环节,请在座的老爷少爷们将您手中的入场竹签交给您心目中最美最有才艺的姑娘!”   “请第一排的观众上台——”   两位丫头充当礼仪小姐,带着十几位观众从东面上台然后再从西面下台;有些自恃身份贵重的观客本来不愿上台露面,但是架不住近距离地观赏美人的诱惑,一个个就如同小学生一样,乖乖地跟在礼仪小姐身后把竹签递给他中意的女子。   当然其中也不乏借这个机会揩油的登徒子之流,只是伎妨的姑娘对这种事事早就司空见惯,接到竹签的姑娘就算被咸猪手摸了一把,还不忘笑嘻嘻地报之“多谢老爷给奴家加分!”   一刻钟之后,一楼的观众们已投完票,施施正要开口请二楼的老爷们投分,只见在城主大人身边服侍的丫头抱着一捆竹签小跑着过来,嘴里大声叫着,“二楼雅阁三十位贵客,托奴婢把所有竹签投给含香姑娘!”   施施下意识地向城主大人所在的方向看,只见这老男人斜坐在纱帘下,正眉飞色舞地隔空向含香表功劳呢。   再看站在舞台中央的含香,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都泛出了屈辱的泪光!只是这表情落在一般人眼里成了受宠若惊。   33 千金捧楚腰   含香眼泪汪汪地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那一捆竹签,咽下胸口翻涌的耻辱和恨意,屈膝对着城主大人坐席的方向行了一礼。   施施轻咳了一声,“各位姑娘请数一下你们手中竹签的数目,在下要统计分数了!”   “这不公平!”巫女堂的红萼娘子眼看到自己堂中两位红姑娘受到芙蓉的拖累,手里只得了四五根竹签,总分肯定是进不了前十名!那边贵宾席上的斗三少爷脸上更是阴沉沉地,说不定今晚回去,她管事的职位就得易人了……   施施把手中的漆笔和竹简递给晴儿,让她继续统计记录,“红大家,姑娘们的分数都是各位贵宾和观赛的各位父老乡亲们、根据姑娘们的姿色气质以及现场表现公开投票得来的,您说说到底哪里不公平呢?”   红萼一时气结,“反正……就是不公平!谁知道进场这些客人有多少是你们玉香坊安排好了的!”   还未等施施反驳,观众席上的人都不乐意了,“红萼当家的,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都是花了大钱买到请谏来看戏的,谁演得好就投签给谁,你别红口白牙地诬赖人呐!”   “就是,你手下那三个小妞,一个穿了睡袍在台上叫春,另外两个小家子气的哼哼唧唧不知唱的啥,得分少是必然的嘛!”   “对呀,红大家分明是眼红含香姑娘得了城主大人的青睐,吃味了吧……”   (嘿,这人一定是知道红萼娘子年少时和城主大人有一腿滴……)   斗三少爷原先只是神情不虞,这会儿见自家伎坊的管事娘子几次站出来丢人现眼,脸皮子都能揭下来当抹布了,他怒而起身,正要喝令红萼总管带人撤离现场。   施施突然眉眼弯弯地对他做了个揖,“斗三爷,小人有个小小的建议……名角儿也是人捧出来的是不?没人捧场的角儿唱得再好也出不了名、扬不了万呐……”   “在场的各位爷如果觉得您中意的那位姑娘今天得的签儿太少,可以呃——可以如城主大人那般送几分几十分给您心目中的女神。”   施施来不及和熊春花商议,迅速在心里估了个价,“一两银子可再买一支签!”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只签,代表的可不是一两银子那么简单哩,它代表的是您对那位姑娘的一片真心,一项知遇之情!也代表这位爷人品风流、倜傥潇洒,传扬出去就是一则佳话……今天您在玉香坊挥金如土搏佳人一笑,明天全大楚都会知道您的鼎鼎大名!”   “晴儿,快去库房取签!”熊春花的脑子总算转过圈来,对侍女大喝一声。   “哪位老爷少爷想博个头彩?”   观众席上的人面面相觑,十两八两银子并不算多,可是这花钱捧红角的名声传出去,当真像金贵这哥儿说的这般中听?   “陶某出百两银,为白樱姑娘加上百分。”一直作壁上观的范蠡,居然站起身含笑盯着施施,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情景当真出乎施施的预料,虽然是范大白狼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她的号召,可是,这心里咋就这么不是味儿呢?   她转头望望白樱,那小妮子眼圈都红了,直愣愣地望着俊俏儒雅的范蠡,看样子那一颗芳心立时就揉成了八瓣,每一瓣上都刻上‘陶少爷’的影子,要是范哥哥一展双臂,恐怕这妮子就主动投怀送抱了也……   施施抽抽嘴角,走到范蠡面前,貌似恭敬地伸出双手,“谢陶家少爷赏脸,小人代白姑娘感激不尽!”   居然要当场交钱?范蠡哭笑不得,他来楚国所带的金银也不算少,但是都在随从那里,堂堂越国右相大人,怎么可能随身带一大兜沉甸甸的黄白之物?   他一伸手就把斗三少爷准备拿来打赏芙蓉姐等三位姑娘的钱袋扯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小锭金抛到施施手上。   施施眼前一亮,紧紧地盯住那个无比辉煌的蛇皮袋子咽咽口水:里面还有两锭金呢……   她眉开眼笑,很狗腿地靠到斗家三少面前,“三爷,刚才红大家可是很着急,怕巫女堂的两位姐姐失了您的颜面呢……”   斗三少爷对上施施狡黠的眼神不觉怔住:这黑瘦小子怎地生了如此一双好眼?这双墨玉般的眸子若是生在一个女子面上,怕不是流光溢彩,倾倒无数公孙吧。   他突然对着施施展眉一笑,把手中的钱袋丢到施施手里,“如你所愿,两锭金,折白银二百两,为凤姐和青鸾两位姐儿加分!”   “好嘞——”施施把手里的银子交到熊春花手上,脆生生地唱报,“陶朱少爷白银一百两为玉香坊的白樱姑娘捧场,晴儿给白樱姑娘添上一百分呐——斗三少爷白银二百两,给玉香坊的凤姐、青鸾各加一百分——”   经斗三和范蠡这么一应和,其他五位评委也不好不捧场,各自出了百两给他们支持的姑娘,卓朗大师应当给玉香坊撑腰的,他认为最出色的是含香,正要开口说出含香的名字,施施却向他哝哝嘴,用口形说出‘城主’二字,卓朗也是个聪明人,立时笑了。   “卓某出白银四百两,给玉香坊的青梅姑娘加分。”卓朗叉手向观众席上众人笑道。   熊春花听到白银四百两的时候,两眼一花,高兴得差点叫出来,后来听到‘青梅姑娘’的字眼,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幻万千,实在是丰富多彩。   施施知道她又想多了,低声在她耳边解释,“卓大师这是在挤兑城主大人呢,春花姐可不要误会他了!”   熊春花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小东西乱嚼什么呐,我只是担心……他是国中儒学名士,素有清誉,经过今晚这一闹,可别……”   施施呵笑,“花花姐又多虑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对于男人来说,掷千金搏美人一笑,那是一段风流佳话,不算是佚闻丑事。”   熊春花掂着沉甸甸的银子,“你这小脑袋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理论,有这等赚钱、算计人的好能耐,还让人给拐卖到伎坊里来,真看不懂你了。”   “哼,人往往是在平坦的路上摔跟头嘛……我是大意失——哎,小人来了——”   观众席上有人出五十两银给丽人轩的荷香加分,施施和熊春花也顾不得咬耳朵,赶过去给那人行礼,然后高场唱报‘韦老爷给荷香姑娘再添五十分——’   那人原先就是荷香的老主顾,荷香自是感激不迭。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给姑娘出银子买签的,施施迟迟不宣布比赛结束,眼角一直在瞟二楼的雅间,终于,在施施和熊春花等得沉不住气,想到宣布姑娘们的最后成绩的时候,城主大人身边的一名侍卫匆匆走过来,“城主大人遣属下回帐房取了五百两银,为含香姑娘捧场!”   原来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是让下人回府库取银子了,熊春花松了口气,亲自去二楼拜谢城主大人;施施却嗤之以鼻,堂堂大城城主,却只比卓大师这个文人多出了一百两银子,真是小气得够可以。   到这时,赛事才真正进入尾声,根据统计的最终成绩,玉香坊有三位姑娘进入决赛:青梅、白樱和含香,其他七个进入决赛的名额分摊到各家女闾。   二十位姑娘,无论入选的还有落选的,都有那么点失落的意味,她们都以为是凭本事出名的赛事,最后来是落了个谁有后台谁出彩的结果。   其实这事儿应该反过来想,如果这位艺人各方面表现不出众,入不了贵人的青眼,哪里会有人投银子捧你的场子对不?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帮熊春花赚了盆平钵满,实现了她最初的承诺,施施心满意足了,唯一让她刺耳的是范蠡临出坊门时低声问她的那句话!   “请问金管事,陶某明日约见白樱姑娘,可代为转述否?”   施施笑容一僵,典型的收到银子就翻脸的老鸨儿嘴脸,“这位爷,白樱姑娘还要准备一月之后的决赛呢,暂时不能接客!好走,恕不远送了——”   范蠡自然不是不通世故的人,他从施施不耐的神态中看到莫名的敌意,随即了然的笑了,眼前这个黑瘦小少年莫不是对那位白樱姑娘有什么想法吧。   “金管事,陶某要见白姑娘,并非为……呃,男女之事,另有要事相谈。”   施施怔怔地望着范蠡温文一笑之后洒脱至极地转身离开,许久之后脑海里才找到一丝理智:不为男女之事……这厮莫不是想把白樱弄到吴国当细作?!天杀的!这厮就是个天生的政客、伪君子!   施施气哼哼地走进坊门,正碰到熊春花出来寻她,“小贵子!”   “奴才在。”施施有气无力,累了一整天,这位大婶不回房数银子乐呵乐呵,还要折腾她干嘛?   熊春花把施施拉到房角,“卓大哥方才说,他就住在街北头的驿馆,要住到花魁大赛完全结束之后才离开本城哩!”   “甚好耶。”施施嘻嘻笑,“花花姐可以和旧时恋人多多相处,一慰多年相思之情。”   女闾伎子们平时互相打趣的话比这要粗俗得多,熊春花却红了脸,“说什么呐……大姐是想,从明早起,跟你学着做几道菜式,亲手做给卓大哥吃……”   “嗯,为夫君洗手做羹汤,应该的!啊?明早?!”施施哀嚎一声,“明天不成,我要睡到中午再起床的!”   熊春花两手推着她往后院去,“小孩家家的睡这么多干嘛,明天早上我去叫你的门哈?”   施施打着呵欠走进后园的门,准备滚进她冷冰冰的小窝,一个黑影突然从高高的东侧围墙上跳了下来,把施施吓了一跳,脆弱的小心脏扑腾扑腾乱跳。   是强盗?春花姐一晚上收了那多了银子,强盗闻风而来也是有可能的,施施后退一步刚要开口呼叫值夜的护院,那个黑影几步窜到她面前低声道,“金贵哥,是我!小七!”   “卫小七?”施施没想到砍柴的小男孩居然有这么好的功夫,“你……好端端的,跳什么墙头?也不怕摔到……”   卫小七的面孔在月光下一片惨白,眼中仿佛有碎裂的星光,他伸出纤细的手臂抱住施施,“金贵哥,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啥?这孩子性取向有问题?   施施一把推开他,“不好!你这么大个男人啦,还让人陪着睡觉……也不怕笑话!”   卫小七沮丧地蹲在地上,用施施很费力才能听到声音哽咽道,“刚刚得道消息……我母亲她,母亲她去世了……我逃出卫国侥幸保住性命……那些人终究是不放过我母亲……母亲她还不到三十岁,就这样……呜——”   施施身上陡地一寒,母爱之心油然生起,她立刻蹲下身搂住那个颤动的小小肩膀,“小七……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吼你……你母亲一定变成星星了,在天上看你着呢!别让她担心……走,去哥房里一起睡,哥唱催眠曲给你听,不哭啊——”   34 卫七的心事   春花大姐果然一大早就来敲施施的房门,待施施一开门,她就急不可耐地冲进房里,想和施施再说说关于卓大师的一些话题。   没成想,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除了施施之外,还有一个乌发散在枕间的少年!   “你、你们……”熊春花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大鸡蛋!待她看清慢慢坐起来揉着惺忪睡眼的少年是卫小七,顿时愤怒了!   “贼小七!给我滚起来——老娘好心收留你,你居然没改当偷儿的习性,学会偷人了你?!”   卫小七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眯着一双斜挑的凤眼盯着床前张牙舞爪的中年女人,“烦死了,吵什么吵?来人,把这贱——”   施施正拿着湿毛巾敷眼,闻言大吃一惊,丢下毛巾就拉住熊春花,“春花姐,我们快去膳房做早点吧,晚了时辰,卓大师兴许就在官驿那边用过膳了!”   熊春花这才想起一早要办的正事,放过卫小七跟施施出了厢房,在路上低声问施施,“你这是怎么回事?若是想要男人了,我给你物色个像样的,这个卫小七……”   施施苦笑,“春花大姐想哪去了!小七昨晚哭得稀里哗拉,说是母亲刚刚去世了,不敢一个人睡觉,我把他带到睡房里哄了许久他才睡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又当我是兄长一般,您莫要想多了!”   熊春花松了口气,“怪我毛躁了,以为你是睡得沉了,被他偷进房里占去便宜……这孩子来坊里见工的时候,说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呢!怎么又冒出来昨日刚去世的母亲?”   施施想到卫小七昨晚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知道这孩子来历非同小可,隐身于女闾这等烟火之地,一定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便笑了笑把话题扯开,   “春花姐当真要亲手做早点?”   “先教我两样简单的!”熊春花一想到卓朗,脑子就顾不上其他有的没的,“你前几日做的韭菜鸡蛋河虾煎饺就很上道,卓大哥一定会喜欢……再做个南瓜蒸饭,煮个豆羹吧!”   “还说简单的,这几样一点都不简单噢。”施施呵笑,“天刚亮,陈婶她们得过一个时辰才过来,辛苦当家的伺候灶火罗!”   熊春花知道施施会做美味的菜式,却不会点炉灶,“放心吧,这个我倒是拿手。”   她先从灶台上拿出两块圆溜溜的火石,对着干草啪啪打了几下,那把干草就冒出了一缕白烟,熊春花迅速把干草放进炉腔,待火苗起来再塞进几根细细的灌木枝,而后才放进干柴。   施施把厨房昨晚泡好的黑豆红豆放进大镬里,加上半镬清水坐到火苗直窜的灶台上,先把豆羹煮上。   熊春花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柴放进点另一个炉灶,施施则洗了一个金黄的南瓜,从顶部四分之一的地方剖开掏去籽瓤,把洗好的糯米和小红枣放进去加一点点熟油拌匀,再扣好顶上那部分南瓜,摆正在陶碗里再搁进蒸笼里大火蒸。   门外响起叭叭的爆裂声,施施探出头,只见卫小七已经梳洗完毕,抡着大斧头劈柴,他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施施勾唇一笑,施施倒是怔住:这孩子平时阴沉着脸看不出俊俏来,这一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呢,长大了又是一只祸害……   施施呆呆地转过身去,小七骄横却难掩稚气的笑容让她想起另一个可人疼的孩子——姬友,整天端着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吴世子,现在是不是又长高一些了?   吴王殿下率领吴越联兵去打齐国,此时是否已凯旋归来?要义和阿轩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吧……做为施夷光替身的她,已经远远离开吴越,姬夫差的悲剧命运是否已经就此改写?   咱不管历史啥的会不会改写,反正咱没给姬夫差当小老婆,吴国兴还是越国亡,和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姬夫差,混球……你要过得好好的……别枉费姐为你吃这么多苦……’施施把手伸进冰凉的水盆里定定神,竭力把姬夫差的影子从脑海中抹去。   把洗好的韭菜甩干净水,放在木案上切成细末,施施取过一只陶碗装馅子,瞅了一看正在和面的熊春花,噢,卖糕的!   “花大姐,你要弄多少人吃的早点?和这么一大盆面,给全坊的姑娘做煎饺吃?”   熊春花忙不迭地抽出沾满麦粉的手臂,鼻子头和下巴上也沾了一团团的面粉,“我就按你说的呀,温水和面,面要是团不起来,就再加一点水,水要是多了就再加点面……结果就弄成这样……”   施施哈哈大笑,一下子想到前世看的一个和面的笑话,熊春花看她笑得猥琐,张开沾满面疙瘩十指做势要摸她的脸,非要她说个清楚。   “别,我说、我说!有这么一家子三口人,这一天啊,孩儿他娘在炕上缝棉被,一边缝一边指导她闺女和面做汤饼,结果不一会儿,她闺女就喊道:‘娘!面多了,怎么办?’‘加水呐!’可是又过了一会儿,闺女又喊道,‘水加上了,又太稀了!’‘傻丫头,再加点面嘛!’”   “于是呐,闺女就去加了碗面,不料面又加多了,于是娘又教导加水,结果闺女喊,‘娘,还是不行,水又多啦!’她娘骂道:‘那你不会再加面?笨蛋!’闺女分辩道:‘我知道!可是大盆盛不了了呀!’”   “于是她娘大怒:‘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丫头,要不是老娘把棉被和裤子缝到一起了,下不了坑,我非抽死你不可!”   熊春花先是愣愣地听着,听到后来笑得捧着肚子叫痛,“哎哟,哎哟,我娘可没这么笨呐,可是我这盆里和的面真是快盛不下了,哈、哈……笑死我了!”   施施接过面盆来亲手和面,“这段子还没完呢!闺女他爹正在院子里垒鸡窝呢,听见这娘俩的对话,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天底下还有笨成你们这样的娘们么?要不是大爷我把自己垒到鸡窝里面出不去了,大爷非出去抽你这个笨婆娘!”   熊春花正捧了个陶碗喝暖在窼里发酵的米浆,听到这里噗地喷了出来,右手指着施施咳了好几声才笑道,“你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看老天爷会不会赏你个这样的笨夫婿!”   施施向外瞅了瞅卫七的背影,慌地拍了下熊春花的手,“花大姐哎,你怎么又叫出‘丫头’来!”   熊春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离得远,小七听不到的,再者说,你总不能扮一辈子男人吧,若是再过一阵子,你心里盼的那个少爷不来接你,我求卓大哥给你寻门好亲事。”   施施心下诧异,她知道自己出主意帮熊春花赚了大钱,她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没想到春花大姐会实心实意地为她打算。   “春花姐……”施施扁扁嘴,“哪里会有什么少爷来接我……真嫁了男人,哪有现在这般活得自在?”   熊春花摇摇头,“我年岁大了,不晓得你们现在这些小妮子想些什么……不管怎么说,若是能清清白白嫁户好人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闾馆里做人尽可夫的伎子。”   “你的心思我看不透,媚香那丫头我也看不懂。”   熊春花还是习惯称‘含香’为‘媚香’,“昨天城主大人走的时候,千红是想过去对他说清楚媚香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媚香硬拦着她娘不让说!”   “当爹的若是对亲女儿起了那种脏心思,可是会五雷轰顶地呦!不管媚香是咋想地,若是城主大人起了这份心思,我是要给他说清楚地!”   施施听了这话也有些莫名所以,含香莫不是想等到城主大人抬她进府,才肯当众说出这件事?从以前城主大人惧内的一惯表现,哪里敢光明正大地带含香进城主府?   给铜鼎里的煎饺打了遍面粉水,施施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自己的人生道路都无从把握,无暇再为别人操闲心。   南瓜饭已经蒸好,施施小心连碗一起取出南瓜,用小铜刀仔细地把外面的南瓜皮削掉,浇了一勺槐花蜜在上面。   熊春花亲手把南瓜糯米饭、红豆羹和韭菜煎饺装进食盒,“煎饺剩了这么多,你先吃着吧,我去叫晴儿坐我的马车给卓大哥送早点去。”   施施奇怪道,“你忙活了一大早,干嘛不亲自送去?”   熊春花摇摇头,“我在玉香坊做当家人已有十年,城里多数人都识得我,若是出面去驿馆找卓大哥,没的让人取笑他。”   说完她去前楼叫晴儿去了,施施明白熊春花大大咧咧的表面下,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在意的,特别是面对卓朗的时候,那是相当地自卑,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小七,快过来,新出镬的煎饺和豆羹噢!”   卫小七眼前一亮,放下手里的斧头,在门口洗了把手走进膳房,坐在施施对面的小杌子上,挟起一个煎饺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吃……”   正在盛豆羹的施施急道,“快放下,那是我用过的筷子!”   卫七斜她一眼,“我不嫌脏。”   施施哽住,只得另取了一副木筷坐到案子边吃早膳。   卫小七狠吞虎咽地吃完早膳,用袖子抹抹嘴,装做很不以意地问,“如果有一天我返回卫国,呃,以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你......愿不愿跟我去朝歌城?”   “卫王城朝歌?”曾经是商王朝的国都呢,施施心生向往,“好呀,那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卫小七站起身装做很镇静的样子,背朝着施施颤声道,“我名叫姬琴,在家中排行第七,你记住了……”   “记住了,你排行第七,所以叫小七,呵呵……盐放多了,煎饺有点咸呐……”施施听到‘姬琴’这个名字,觉得这姓氏很熟悉,但是喝了几口豆羹之后,就忘了这碴儿,忙忙地起身去找蜂蜜调调汤的味道。   卫七走到门口才轻嘘了口气,觉得面孔火辣辣地发热:王族子孙在男女之事上开窍得总要比平常男子要早,更何况卫王室向来以淫奢闻名大周。   昨晚他抱住施施的瞬间,就闻到一种好闻的甜香味,就如同母亲身上的体香一样,令他那颗本来阴寒至极的心渐渐地恢复了一线温暖……   今天早上无意中听到熊春花和金贵哥的对话,他才确定了金贵当真是女子妆扮!这样一位在肮脏的伎馆还能洁身自好、保有一份善良之心的好女子,是他卫琴可以安心携手终身的良配啊。   35 有情人终成眷属   施施吃过早膳,把煮红豆羹的大镬里加了两碗泡好的黄豆,再把水加到八分满,开始煮妓坊里的姑娘们要吃的早餐——一碗豆饭加两片酱猪肉,再配上一杯消食的酸米浆,这是大周人最常见的早饭。   姑娘们的工作也是个重体力活嘛,每天陪男人做半宿的床上运动,耗费肾气很厉害,多吃豆类最合适不过。   女闾的气氛和施施原先想像的并不太一样,以前关于青楼的概念都是来自于电影和电视剧嘛,男人的销金迷魂窟、女人的人间地狱……   但是玉香坊的这些伎子给她感觉和其他凭力气吃的雇工好像没什么两样:她们根本无所谓有人看得起看不起,初次的接客是被迫或者是自愿。   说得难听一些,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容器来谋生罢了,就是一只盛装各种男人体液的容器……你也许觉得这活儿恶心,但是身为伎人,若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知觉和感情的容器,和不同的男子亲密无间不过是个谋生的活儿,日子会好过许多——在你考虑到你为什么目标活着之前,总得要活着呐。   男人很多时候把性和爱分得很开,女人其实也可以,如果心里没有挚爱的男人,不幸成为一名以色侍人的伎子,失落感便不那么重。   把灶底再加上一大把干柴,施施约摸着厨娘们也快来上工了,交待卫小七照管一下炉火,自己溜达着回卧房换身衣服。   昨天和小七同榻而眠,哪里敢脱厚袍子?衣服皱得和老菜叶似的,得换下来洗一洗。   施施抱着个铜盆去井台边打水,一抬头就看到前楼二楼的走道上,有几个姑娘正鬼鬼祟祟,掂手掂脚地往一个木窗子边上凑。   ‘那是春花姐的小会客室啊,她们在看啥?总不会是城主大人来见含香了吧……’   施施想到这里,把空盆子往井台上一丢就往院子外面跑。   茜纱糊的窗子外面趴着牡丹和其她几个表情怪怪的女人,施施钻了两钻都没挤过去,只好把耳朵贴在木门上窃听。   “卓大哥,这早饭不合你的口味么?你怎么……”   “呵呵,不是!我听小丫头说这是你亲手为我煮的饭菜,哪舍得就这么吃掉?看着时辰还早,兴许你也未吃……便带着食盒随侍女一起过来了!你,还未用膳吧?”   “……无,晴儿,快取两套碗筷来。”   “诺。”   施施听得不是很清楚,晴儿拉开门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避开,门一开,她一个踉跄冲进去,差点撞到晴儿身上!   “金贵哥,你这是——”   施施慌忙解释,“我看姐姐们都在窗口……”她指指门外转头一望,嘿!那几个不讲义气的姑娘们在门一开的时候就已经作鸟兽散!   “小贵子,快进来!”晴儿一出门,熊春花单独对着卓朗,居然觉得格外紧张,这会看到施施出现,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卓大师好!”施施嘿嘿笑着向青衣短髯的美大叔卓朗行了个叉手礼,卓朗对金贵这个眉眼清明的‘少年’也很有好感,“正好,我正要与你们掌柜的一起用早膳呢,你吃过没有?”   “小的吃过了……”施施这才注意到熊春花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便改口道,“不过,春花姐亲手做的饭么,小的是很想尝一尝的。”   晴儿拿来盛着蜜浆的铜壶和碗筷,给三人布了些饭菜便到门外候着,临出门时瞪了施施一眼,分明是让她赶紧离开,不要当碍眼的摆设,施施早就发现卓朗欲言又止的神态,想要起身,熊春花却死死地揪着她的衣角不让她站起来。   卓朗在夸了三遍春花大姐的厨艺之后,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算无视金管事的存在,要把他的真实来意说出来。   “春花妹子,其实、其实……”卓朗身为太学院最有名的夫子,在多少文士面前侃侃而谈都未曾紧张过,此时却嗑巴起来。   施施明白他现在要对熊春花表白,自己还坐在这里不走很有可能会破坏人家的好事!她两手用力揪开熊春花的手指,猛地站起身,“卓大师,春花姐,你们慢慢吃,我再去盛一壶米浆来——”   她不等两人应声,抱起铜壶就溜到门外轻轻把门阖上,留了一条细缝以便偷听。晴儿抿嘴一笑,也学着施施的样儿,把一只眼靠近门缝。   卓大师直愣愣地瞅着熊春花,春花姐则把头低下来,恨不得把脸埋到肚子里,两人尴尬地沉默了好大一会,把门外的施施和晴儿急得直想跳圈的时候,卓朗总算是开口了。   “花花……”   花花?施施赶紧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来。   “花花,我给你坦白一件事儿……二十年前,我们订亲之前的那个观莲节,我和一位同窗在灯市上见过你和岳母大人在中心大街上买荷花灯……当时我便对妹子一见钟情……那时年少轻狂,我们居然悄悄跟在你们后面到了太尉大人府。”   “我深怕那位同窗先下手为强,第二天一早就央着母亲寻官媒去你家求亲……”   熊春花惊愕地抬起头,“原来如此,父亲当时也很意外呢,不明白你这个名门望族家的嫡子,怎地突然让媒人到府上求娶我这个庶女!”   想到卓朗之后救她出苦海的举动,并非全部出自仁义之心,熊春花心里说不出是甜蜜还是苦楚。   “不!你是有王室血脉的金枝玉叶,是我高攀了才对!”卓朗一着急挪身到熊春花的身边的榻子上,“春花妹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为卑劣,不配为人师表?”   熊春花含泪道,“说什么呐,我……们订亲之后,母亲带着我也是去国学堂门口偷窥过你的……若不是吴兵打进王城,我们——”   说到这里,她想起母亲的惨死,更加泣不成声。   卓朗慌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给熊春花抹泪,“你这次办花魁比赛,让人捎信给我,我急忙就来了!其实,若没有你的传信,我是打算过了年就来舒鸠城寻你的!”   熊春花抹干泪,“为何事?”   卓朗犹豫了一番,终于伸出手用力握住春花的手,“那年我从舒鸠城归家,父亲已经为我订了一门亲事,一年之后我们便完婚了,夫人甚是贤淑,只是自小有不足之症,生下林儿之后便缠绵病榻,两年前……离世了。”   熊春花惊呼了一声,“卓大嫂两年前就去世了?!”   “嗯,在她咽气前为林儿娶了妻室,她去得甚是宽慰。”   “噢,新嫂嫂……”   “哪里有什么新嫂嫂?!”卓朗气懑地用力挰一把熊春花的手指,“我既无妾亦无侍,夫人逝后,这两年来我形只影单,每到冬天膝盖就凉得发僵,每晚想着你的模样儿暖暖心口窝,那知这么远来了,你对我却是冷淡淡地……若不是你今天让丫头送去早膳,这些话我是不敢说的。”   熊春花呜呜地大哭起来,“我如今这样子……哪配得上你这番心意?卓大哥……春花不敢有非份之想啊!”   “莫要再哭了,不许再说什么配不配的,我知道这些年,你大兄也偷着来瞧过你几次,要重新给你选门亲事,都被你拒了!说句不厚道的话,听你大兄如此发牢骚的时候,我高兴着呢!”   “几番盘算着娶你回府做贵妾,不知你会同意否,想来想去,总是怕委屈了你……去年我辞了太学院的供职,打算来舒鸠城买宅园,做一位田舍翁,花花,你不会嫌弃我又老又没权势罢。”   熊春花本是怔怔地听着,听到这会子又是泪如泉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卓朗看她只是哭,不安地又问了一遍,“花花,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施施和晴儿在外面急得头皮直炸,索性直冲了进来,“愿意,当然愿意!卓大师,春花姐这是欢喜得说不话来了!”   “原来如此啊。”卓朗这个书呆子兴奋得直搓手,若不是当着施施和晴儿,就要把熊春花搂在怀里了。   熊春花痛快地哭了一场,两只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卓大哥,春花这辈子还能服侍在您左右,此生亦无憾事了!我明儿个就找人把这玉香坊盘出去,我们到乡下买个园子过清静的日子!”   施施心头一动,“春花姐,若是把这宅子盘出去,坊里的姑娘们怎么办?”   “转到其他的女闾啊,放出话去,若是正当人家求娶姑娘的,只要是正当人家的男子,少许钱就可放了卖身契。”熊春花此日得成心愿,也由此怀了慈悲之心。   “你看这样好不好?”施施试探着问,“春花姐,我想把玉香坊接过来管理,赚了银子八成给您,我要两成。”   熊春花笑了,“我知道你有本事赚大钱,可是你小小年岁,怎么想要当这伎坊的当家人呢?抛头露面的,伎坊当家人的名声可不好,以后还怎么嫁人?并不是每个大周男子都像卓大哥这么明事理的。”   卓朗这才知道施施原来是个女儿身,很是意外和赞叹的样子。   “我若接过来,可能会把伎馆的主营业务改成酒楼,坊里的姐姐们嘛,愿意嫁人的,就按您说的,让她们赎身跟着中意的男人离开,不愿嫁人的,在酒楼做雇工或是唱曲助兴的姐儿。”   “如此甚好!”卓朗率先赞同,“金姑娘有大智谋!只不过,得去王城寻个名饔坐镇酒楼才行。”   熊春花嗔笑着瞪了一眼施施,转头问卓朗,“你觉得今天早膳的味道如何?”   卓朗点头,“色香味俱全,若不是为兄心中惴惴别有所图,这些饭羹早就一扫而光了!呃,你是说,坊中另有高手饔人?”   “嗯,大饔就在眼着呐。”熊春花拍着施施的小肩膀,施施腆着一张小脸,上面分明写着:我很厉害,夸我啊,夸我啊……   卓朗实在是无法表达他今天的意外,大大地叹了口气,“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想我卓清远半世埋首书案,实在是个井底之蛙……”   “奴婢禀报当家的,”小丫头阿柚及时出现,打断了卓夫子连绵不断的感概和叹息,“斗三少爷派人来请白樱姑娘和金贵管事去他府上一会。”   36 初进斗府   听到丫头的禀报,熊春花蹙眉,“斗三少要见白樱和小贵子?你没告诉他们白樱姑娘还未挂牌出阁,不接待客人的吗?”   阿柚没有晴儿机灵,但也看出当家的很不高兴,她慌忙解释,“奴婢就是这么回的!但是斗家遣来的人说,斗三少和陶朱少爷喜好与曲乐高手为友,他们对于白樱姑娘在花魁大赛上唱的那支词曲很感兴趣,所以请白姑娘和金管事去府上一同评赏丝竹,是以朋友身份相请,绝不会有失礼之举。”   熊春花听到这里巴巴地去求教卓朗,“这如何是好?那位陶少爷为白樱捧过场子,很明显地是对白樱动了心思的,既是有心为何不来坊里为她赎身,却又借斗三的名义叫到外面去?分明是想占了便宜又不负任嘛!”   “卓大哥,你有所不知,白樱也是官宦之后,她母亲与我是幼年好友,在她家既将遭难之前,我答应她母亲要护得樱儿周全,为她寻一个妥当的归宿!”   看着春花姐绞着绢帕子,一幅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怜相,施施暗中撇撇嘴:这是当着卓大师啊,春花姐变成小鸟依人的弱女子了!   若是依她往常的脾性,早就一叉老腰、出口成脏了:老娘叉叉圆圆他祖宗……她奶奶地……敢蹬老娘的面子……老娘找俩鬼手揪掉他鸡...巴……巴拉巴拉巴拉拉……   也是啊,若是有个好男人能依靠,谁愿意做个红脸白眼、雌雄同体的女汉子?越来坚强越来越冷酷的女人,哪个不是错付了真心所遇非人?   卓朗安抚地拍拍春花姐的手,沉吟了一下,“这位陶朱少爷来历不明,但我观他双目炯炯、气度非凡,也不是个宵小之辈,至于斗三嘛,他在太学院读书之时,也算得上用功,未曾有过纨绔之举,这样吧……”   “金贵,你和白樱姑娘坐我的马车去斗府,顺便代我向斗三传个喜讯,就说卓朗和玉春坊的春花大家订下百年之好,近期择个吉日成亲,请他们斗家到时务必来喝喜酒。”   熊春花又惊又喜,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呆呆泪汪汪地痴痴盯着卓朗,施施却听明白了:卓大师这是变相的告诫斗三,玉香坊的人有他在背后撑腰,叫斗三不可乱来。   施施叉手给卓朗行了一礼,转身去找白樱。   白樱方才已经得知这件事,整个玉香坊几乎全是无聊的八卦女人,屁大点事立马就传到老鼠窟窿里,何况是斗三这种长相俊美的贵族少爷相请白樱到家中做客的大事?   施施想到这里有点憋气:姑娘们不知道咱是女的也就罢了,都围在白樱的周围叽叽喳喳地放酸气;花花和卓大师是知道咱是美女的呀,可是他们就咱担心白樱会被男人怎么怎样地,哪一个担心过咱的节操和白璧无瑕的好名声?   施施腹诽着在白樱房门口大喊一声,“白樱姐——收拾一下,咱俩出趟门。”   “这就来了!”白樱清脆地应了一声,推开围观的姑娘走出门来。   施施眼前一亮,哇,这小妞盘儿亮得呀,差点闪瞎咱的招子耶!   白樱穿了件淡绿色的夹袍,束着月牙白的八幅长裙,腰间系一条淡黄色丝带,丝带上坠着白底绣黄色扶桑花的香囊。   一头中分的长发在背后松松地用黄带系住,耳下是一对长长的珠子流苏耳饰,衬得一张白皙的俏脸光洁如玉;虽然嘴上未涂燕支,可是那对黑眸灿若秋夜星辰,樱唇娇嫩如扶桑浴露,一抹娇羞的微笑更是如三月第一朵含苞的花朵,悄然吐露芬芳和逼人的青春。   让这个素来清冷的妮子容光焕发的是即将要见到的陶朱公子吧!   范蠡这只人面兽心的祸害啊,当初施夷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等坠入情网的形态……施施想到记忆中关于施夷光救下重伤的范蠡的一幕幕往事,心里掠过一阵淡淡的唏嘘。   该不该提醒她呢?施施和白樱以及晴儿坐上卓大师的马车的时候,施施犹犹豫豫几次开口不知道如何措词,最后她忽然想到阿柚转述的那句话——‘他们对于白樱姑娘在花魁大赛上唱的那支词曲很感兴趣……’   白樱那晚唱的歌是‘笑红尘’!自己随越船到姑苏城外的那一晚,就唱过这支‘笑红尘’!是这支歌让范蠡起疑了!怎么办……   施施摸摸自己的脸,范蠡是不是认出她来了?不,应该还没有,若是认出她来,就不会叫白樱一起去斗府……   “白樱姐!”施施突然开口,“等会见了斗少爷和陶少爷,如果他们问起你唱的那支歌学自哪里,你就说是小时候家中乐师所教,记得了吗?”   白樱怔怔地盯着施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记住了。”   施施放缓了语气,“此中缘由不便与你细说,呃,这支曲子牵扯到一桩王宫秘事……呃,总之就说是你幼时所学,那位乐师嘛,在你父兄获罪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听她说得慎重,白樱的表情也肃整起来,“既然这曲子还牵扯到王宫秘事,白樱省得其中厉害,您放心,金管事是白樱的良师,白樱绝对不会乱说不利于您的言词。”   施施暂时松了口气,暗暗琢磨着等会见了范蠡要不要把嘴歪向一边,就说是昨晚受寒脸上抽风了!见到她这副怪样子再不会再把她和倾国倾城的施夷光联系到一起吧。   于是,施施要过晴儿随身携带的一面小铜镜,对着模糊的镜面,左呶嘴、右斜眼地练习表情,看得晴儿和白樱目瞪口呆,一路憋笑到斗家。   舒鸠城的这个斗府,只是斗氏兄弟来本城巡查此地产业时暂住的别院,虽说是外城别院,却也按百年望族的气势所建,斗家仆从引着马车从偏门驶进,一路进来中门才停下。   仆从请施施三人下车,引着她们转过绘着山水的照壁走进园子;楚地的宅园明显地不如吴越的建筑物精致,朱亭和游廊用的材料都很敦重,廊柱上绘的图案是逐日凤凰,施施知道楚人是以凤凰为图腾的,这一个崇尚自由和浪漫主义的国度,做过楚国大祭师的屈原就是这么一号文才风流而又行事不羁楚国大才子。   仆从请她们在廊下稍候,先进明堂禀报了一声,才出来请施施和白樱进房,另有一名仆女引着晴儿去厢房等候。   施施歪着嘴角和白樱走进堂里,一股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房中壁炉里生着炭火,很是温暖宜人,地上铺着着黑色的兽皮,斗三和范蠡都穿着家常的便袍对坐在木案边手谈黑白子。   “小人金贵(奴婢白樱)拜见斗三少爷、陶家少爷!”施施叉手、白樱屈膝给两人行了一礼。   “快过坐下,金贵,你瞧我这局赢定了!”斗三少爷转过头来招呼道,一看到施施不停抽动的嘴角,他惊得手中的棋子一下子掉到棋盘上,“你这是……”   施施抽搐道,“小人昨晚……脸上受风了,少爷召见,又不敢……不——来。”   “受风?我府上有疾医,可否要他来为金管事针治一番?”   “不用!”施施急忙拒绝,“呃,小人来之前……已经请良医用针扎过……要穴了,不劳烦……贵府疾医……”   她小心瞅着范蠡,只见那厮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之后,就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樱,看得白樱的小脸粉红一片。   斗三瞧着范蠡的神情微微一笑,“金管事那天吹得一管好箫啊,想必对各式乐器都很熟悉;来,去我的书房瞧瞧前儿刚得的一架古琴。”   听到他的话,施施的嘴角是真的抽了一下:切~~~姐不但吹得一管好箫,还淫得一手好湿呢……   看来,斗三就是想把她引开,好让范蠡好好审问一番白樱吧!无奈之下,施施对白樱使了个眼角,让她别忘了在马车上嘱咐的那几句话,别让范蠡这小子一使美男计,就什么都交待了。   白樱微微眨眼,暗示她不会忘记施施的叮嘱。   出了明堂的门,施施跟在负手缓步前行的斗三少爷身后,巴拉着腿做出纨绔少年的架式,可惜她身板儿太过瘦小,左撇右撇地走着八字步,看得门廊下的两位侍从闷笑不已,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把这个出自闾坊的猥琐少年奉为上宾。   施施要是知道别人是这么看她的,一定会开口大骂,呸!你丫才猥琐呢,你全家都猥琐!   (嘿嘿,就像是周星星的电影里面演的,妓院果然是个培养口才和厚脸皮的好地方~~~~)   嗬!斗家的这间书房一点都不输与姬夫差在长乐宫的内书房呢!外间陈设简单,清洁异常,每一个角落都被清理得一尘不染。   墙上悬着几幅写有虫鸟篆字的丝帛画,地上铺着暗红的毡毯,靠北墙的地方摆着一个檀木书案,案后案前都有两只铺着虎皮的坐榻,靠窗子的地方果然摆着一架木琴,施施并未产生兴趣。   说实话,这时候见到的东西在她概念里都是古董,再有人在她面前展示更老的古物,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敬意了。   两人进了书房,便有仆人端进来两只热气腾腾的铜炉,房里顿时暖和起来。   施施一进房,两眼就灼灼地盯着内房里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连嘴角抽动都忘记了,斗三示意她内房的竹简可以随便看,施施喵呜一声就扑了进去。   斗三一双桃花眼闪过一丝光亮,暗道这小子好生有趣,先前装做面瘫所为何故?怕爷们是好男风地?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很俊俏么,唏!   施施扑到书架上想找她最想看的《易经》,到了后世,《易经》就只有孔子编写的《周易》,夏时用的《连山易》和商朝用的《归藏易》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候被消灭了,外公曾经很惋惜地说过:“中华有三易,可惜我们见不到‘连山’和‘归藏’了!”   施施曾在吴王宫找过易经,可惜吴王时常翻阅的易书,也只有周文王演化的《周易》。   斗三好奇地看施施趴在书架上找来找去,“小贵子,你想看哪方面的书?不会是……房中秘术吧,嘿嘿……”   施施小鼻头一皱,翻给他一个白眼,冷哼道,“有‘连山易’和‘归藏易’么?”   斗三被施施这个可爱的表情惊到,刹那间竟然眼前一花似有明珠出匣之感,但是细看还是一张黑瘦平淡的小脸儿,“呃,你要看那个?这个书房里没有,王城老宅那边,祖父有收藏的这类典藏!”   他似乎是把施施当做知音一般,侃侃而谈,“我祖父曾言,夏时多水害,所以《连山易》以艮卦(山)为首;商时农耕初兴,所以《归藏易》以坤卦(地)为首,都是不符合天地大道的,我们文王以纯阳之卦——乾卦为首,说明阳主阴从、天主地从、男主女从的人间真理,所以夏商所用的易理,不再为今人所用。”   施施扁嘴,什么阳主阴从……男尊女卑的理论基础原来是源自《周易》啊,她正要出言反驳,外面有侍从的声音传来,“少爷,坊里的红萼管事送两名姑娘来服侍少爷,少爷要不要见上一面?”   斗三不耐烦地大声回道,“叫她们回去,本少爷不需要伎子服侍!”   “少爷,奴婢凤姐给您奉茶来了!”正往书房里送热米浆的侍从一个没留神,被凤姐夺了托盘窜进门去。   斗三揉揉眉心,似乎是之前被闾坊的姑娘纠缠怕了,“小贵子,你先瞧瞧有没有别的书简可看,我去外面打发那女人。”   37 无意惊鸳梦   斗三少爷走出书房的内间,只见那晚在花魁大赛上见的凤姐穿着一新,正捧着个木托盘俏生生地立在书案边。   这个身量娇小的伎子今天打扮得格外艳丽,桃红的夹袍配松绿的下裳,纤细的小腰上束了条明黄的腰带,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用玉簪子松松地绾住,一缕散发垂在瓜子脸的颊上,平添三分媚色,比之那晚在玉香坊的妆束,这模样才像符合她骨子里的风尘气。   凤姐见到斗三一露面,莹莹眼波先荡了进来,屈膝嗲声道,“奴婢凤儿拜见三少爷。”   斗三点点头,“把茶水放下先出去吧,有事便唤你。”   凤姐来这里可不是当个伺候茶水的粗使丫头地,她自懂事起就在巫女堂修习舞乐、精研房第之术,哪天没想过男子脐下三寸之地的妙处?今年她已到正式挂牌出阁的年岁,若不是玉香坊弄出选花魁这么个故故来,红萼堂主早不知将她送上哪位权贵的床榻了……   若是能将自己的童贞交付与三少爷这样的美少年,也不负咱随凤儿这如花似玉的容、玲珑美妙的身呐……当然,三少爷若是尝过她的好,一定会收在身边的,到时候,她就不必回巫女堂过那种‘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苦日子……   凤姐偷瞧着斗三俊俏的容长脸:娘子说过,鼻子高挺的男子最有劲道……三少爷虚束的玉带之下的瘦腰一定是……那两片薄唇红润又好看、方正的下巴略有胡茬,若是用手抚之,不知是何等销魂滋味……   凤姐越看越是心热:三少爷穿着这身素蓝的便袍显得比初次见时更洒脱随性,光临巫女堂的那些客人之中,哪一位有这等贵族少年的华美之态?她是越看越爱,不知不觉地解开了腋下的衣纽,向前一步就抱住斗三的后腰!   斗三少爷以为她要走了,正想迈步进内房,觉得后背一暖,一股浓烈的脂粉气呛进鼻腔,他唬得一把将凤姐推开,“你想做甚么?!”   凤姐被他用力一推,后腰正好撞到书案的一角,当时就痛得眼泪流出来,她鼻子一酸、借机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奴婢……奴婢是奉命来……服侍三少爷的……三少爷若是赶奴婢走……奴婢回堂后会被堂主……堂主、用皮鞭抽死的!呜——”   她这一哭,倒是真称得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斗三少爷也不好再动怒,只得放软了声调,“你放心回去,我自会嘱咐红萼娘子不得为难于你。”   凤姐听了这话破涕为笑,暗道以前练过的哭功确实有效,她扭扭细腰斜睨着斗三哼哼道,“奴婢就知道三少爷是怜惜凤儿的,凤儿初见三爷时就一颗心儿不做他想,三爷您要疼奴家噢~~~~”   她拉长了嗓音,语调里像是掺了蜜…汁一样的甜腻,“三少爷……奴婢会服侍得您很快活的……”   说着,凤姐果断将腰间的搭扣解开,原本就敞了扣的袍子哗地松开,里面居然没穿中衣,红艳艳的绣花小肚兜儿陡然出现在斗三面前!   斗三一时没返过神来,对着凤姐那根本遮不住两个小山丘的肚兜儿看直了眼……凤姐呼哧呼哧地喘得厉害,她瞧斗三那欲...火浸染的眼神,便笃定地向前一步、直直扑进斗三的怀里,撅起樱桃对准斗三的薄唇就亲了过去!   说实话,斗三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有这么一团白花花、香喷喷的嫩肉儿主动送到面前,岂有不起兴的道理?但问题是,内房里还有个玉香坊的金管事啊。   他再怎么血气方刚也不会厚颜到在别人面前表演活春...宫呐……斗三一手挡住凤姐奉上的香吻,另一只手推开凤姐在他小腹上乱摸的手,气急败坏地低吼,“无礼的娼妇,滚开——”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凤姐愣愣地望着面红耳赤的斗三,少爷的眼神里会什么会变成嫌恶?她不明白发生这种状况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姿色不够美么?堂里的娘子就是这么教她逗引男人啊,那些姐姐们甚至不用脱衣解带地诱惑,只消轻轻抛一个媚眼,那些男银就会恶狼一样地扑上去……   “啊?你们这是——”施施正好抱着一堆书简从里间出来,她刚才一心扑在那些没读过的前朝秩事上,哪里听到外面的动静?这一露头就看到斗三和一个衣衫半开的美女大眼瞪小眼,画面那是相当地香艳而诡异,吓得她险些把竹简扔了一地!   “你们继续……呵,我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看到……呵呵!”   施施正要拈手拈脚地往外跑,斗三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跑什么?咱们的事还没完呢!”他一指凤姐,“你,出去!”   凤姐怔怔地看看斗三少爷,再看看一脸尴尬的施施,想到这位‘金管事’是从内房里出来的……   (从小长在妓院,她也没见过书房是啥样,凭经验就知道内房就是用来睡觉滴。)   凤姐顿悟了!怪不得她方才在三少爷身上又蹭又摸他都没反应,敢情这位俊少爷好男风啊。   想到这里凤姐一本正经地把袍子拢起来系紧,又用力按了按胸前两只大包子,反正刚才已经在金管事面前现丑了,她也就不在乎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番话:   “凤儿明白了!请三少爷放心,凤儿从十岁起便由堂主亲自指教床帏之事,不管少爷有什么样的喜好,风儿都能令少爷完全满意!”   她看到斗三和金管事都吃惊到张大嘴巴,得意地抿嘴一笑,拿眼剜着施施,“若是少爷喜好金管事这种类型的娈童,凤儿可以用丝巾束紧胸乳,束男髻,用后...庭来服侍少爷……”   总是,她是十八般床技全能,马上马下功夫全优……说完,凤姐又脉脉含情地送了一道秋波给斗三。   斗三全身汗毛直竖,看到施施似笑似笑地瞅着他,他只觉无颜以对,扶着额头大叫一声,“来人——”   门外候着的侍从闻声走进书房,“少爷有何吩咐?”   “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给本少爷丢出府去!”   凤姐这才大惊失色,“少爷您别生气,奴婢是个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少爷——”   侍从提着凤姐的后领大步走远,千转百徊、荡气回肠的求饶声渐小渐消。   施施憋了一阵子,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得坐到毡榻上连声咳嗽。   斗三少爷无力地倒坐在一边,叹口气问施施,“小贵子,她把你当做娈童,你也不气?”   施施摇头,“我只笑这伎子眼神太逊,我这种样貌,想做少爷的娈童的话,恐怕是得倒贴钱咯!”   斗三见施施言行洒脱,更是有知音之感,拿起她丢在木案上的几卷竹简,“‘大荒经’、‘德道’、‘军志’……你的口味颇杂呐!”   施施突然想到什么,拿起那卷《大荒经》请教斗三,“三少爷,这里面记录的这些风土文物,奇怪的鸟兽神怪,当真存在于这世上么?”   斗三靠近她去看那竹简上绘的流线形图像,鼻间突然闻到一股幽幽的甜香,极似他最宠爱三岁女儿身上的气味,不由得怔住了。   施施半晌听不到他应答,以为斗三也是不知晓的,也对啊!上古流传下来的奇书,经过中古时期的改编,再到春期这个近古时期,一定是被当做神话传说了罢。   想到这里,施施站起身,“斗三少爷,这些书简我可以带回去读么?看完了一定会让人完璧奉还的!”   “好。”斗三把眼转到一边的壁画上,掩饰着方才的怔忡:为什么一靠近金管事就觉得亲切舒畅呢?咳,方才那贱女说他性好龙阳,难道他真的有这种潜质?   施施心下挂牵白樱会不会在范蠡面前说错了话,“三少爷,过来这么久了,白樱兴许在明堂里等急了呢,我们过去吧。”   斗三也揣摸着范蠡这会儿已问清他想要的消息,便点点头,陪着施施走出书房顺着门廊往明堂走。   两人走进明堂,突然对望一眼差点狂喷而笑!   原来巫女堂的两位红牌姑娘各打了一个战场啊,他们两个进门的时候,白樱正跪在房角弹着木琴,弹的正是‘笑红尘’的曲子,而范蠡身边刚有一个绿衣黄裳的美人儿陪着,正轻轻地为范大帅哥捏着肩膀,范蠡很不耐烦地蹙眉‘享受’着。   “范兄艳福不浅呐!”斗三笑吟吟地走过去,止住行礼的白樱和青鸾,范蠡面色不善地瞪着斗三,“为兄无福消受……遣她去书房见你,这姑娘怎么也劝不走,说你那边另有佳人服侍。”   “什么佳人,被我下令丢出府了!”   施施同情地望着面色变白的青鸾姑娘,唉,今天这两位红牌受的打击可不算小啊。巫女堂的鸨儿只抓业务培训,不讲政治修养的吗?这是在斗府,又不是女闾,贵族少爷们从小受教于礼教,怎么敢落下‘白日宣...淫’的口实给别人?要投怀送抱地,怎么也要忍到天黑、等男人喝点小酒乱性之后再下手咩?   “白樱姐,我们出门这么久了,当家的一定挂念得紧,该向两位少爷告辞回去了。”   白樱听话地站身来,向斗三和范蠡敛袖施礼,抬头的瞬间却是对着范蠡哀求地望了一眼,范蠡微微点头,白樱的眼中瞬间盛放光彩。   施施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她叉手一揖,“两位少爷,小人来斗府之前,卓朗大师正在坊中做客,他让小人带来一句话,说是近期择吉日与春花大家完婚,还请两位少爷百忙之中抽空去吃喜酒。”   这消息的确让斗三和范蠡感到意外,斗三失笑,“怪不得家母去年为夫子做媒,被夫子拒了,原来他早就惦记上舒鸠城的这位娼家娘子!”   施施忍不住替熊春花说句公道话,“他们两人二十年前就识得,是对苦命鸳鸯!春花大姐虽然以经营伎坊为营生,却是位仗义、厚道、坚强自立的好女人,能嫁与卓大师为妻,也算是苦尽甘来!三少爷若是此后听到不利于卓大师和春花姐的传言,还请代为申辩一二......金贵感激不尽!”   38 含香的归宿   斗三听施施这么说,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若论他和卓朗的师徒关系,他方才的戏言是有几分不敬……   若以他从前的少爷脾气,被一个年龄和身份都远远比不上自己的人这么当面指责,恐怕早就翻脸甚至是动粗手了!但是那番话是从他初见便生出莫名好感的金贵小弟弟嘴里说出来的,他不仅不生气,还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等到施施和白樱转身出门的当儿他才反应过来,一迭声地叫着管家送客人出府。   施施三人随管家走上长廊之后,站在斗三少爷身后的范蠡才轻声道,“让你的人查一下这个金姓少年的底细。”   斗三眉头一挑,不用范蠡嘱咐他也有这心思,以金贵的谈吐和气质,怎么会沦落到闾坊做一名小小的管事?   等马车一驶出斗府,施施就迫不及待地问白樱,“陶朱少爷找你所为何事?”   白樱自上车就有几分魂不守舍,听到施施问她才打起三分精神来,“果然如金管事所言,陶家少爷问我唱的那曲《笑红尘》出处在哪里,我就按你说的回了陶少爷,此后他便一直沉默……过了半晌又让我再弹一遍那曲子给他听……只是一曲未完,巫女堂的那位青鸾姑娘就进了明堂。”   施施松了口气,只要范蠡没猜疑到她身上,别的事都无关紧要。   白樱见金管事不再细问,也悄悄松了口气:事实上,在青鸾来明堂之前,她回答完陶少爷的问话,就突然跪到陶少爷面前,求他为自己赎身,若是少爷能救她出火炕,她愿意以后为陶少爷做牛做马!   可惜陶朱少爷还未说可与不可,那个天杀的贱妇青鸾就无礼地推门而入!   好在临别时陶朱少爷看懂了她眼中的乞求之意,稍稍颔了下首,让她心头亮起那么一丝光亮……   到了玉香坊门口,马车还未停稳,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施施探出头正对上卫小七那张焦躁的小脸,“金贵,你没有没被……怎样?!”   切,瞧这孩子说的!   施施扶着他伸出来的手掌率先下了车,“我一个——男人家,还能被怎样?你要担心也是得担心你白樱姐啊!”   卫七根本不理睬打算攀着他的手臂下马车的白樱和晴儿,催着施施快坊楼,自己走到无人注意的墙角,一提气就跃进后院;他边想施施边嘀咕着:‘公子我为什么要担心白樱那种伎人的安危?还不是怕你这自以为是的丫头被斗三那只老色狼瞧出女儿之身?!’   (嘿,斗三才二十岁出头好不好?)   卓朗和熊春花在前楼的门厅里坐着,看来也是在等施施她们,见施施推门进来,身后的白樱和晴儿都是端端正正全须全尾的模样,才明显松了口气。   熊春花细细问施施去斗府做客的经过,最后和卓朗商议一番,他们也弄不清斗三和那位神秘的陶朱公子的真实用意,只得暂且认定他们是音乐发烧友,对白樱唱的那支好听的曲儿产生了深厚兴趣。   几人谈了一晌,熊春花看天色快过正午,催着卓廊去偏厅里歇上一忽儿,她要跟着施施再学做两样儿可口的饭菜,卓朗自是求之不得,施施借机称赞春花姐是未来的贤妻良母,熊春花又羞又恼地追打她,几人笑得正敞亮,坊门突然被人啪啪地拍得震天响!   还没晴儿过去开门,坊门就砰地开了!施施拉着白樱嗖地躲到偏厅的门后面,从门缝隙里小心地往外瞧;白樱不知道想到什么好事,一张小脸兴奋得涨红。   熊春花看到闯进来的男人身穿大周常见的黑色麻衣,貌似哪位贵人府上的侍从,不由得柳眉一竖,‘他nn的,老娘现在混得连狗的气都要吃么?!’   这句粗话嘣到嘴边又被她咽下,春花姐偷瞧了一眼身边的卓朗,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迈着扭个扭个的小碎步迎向闯进来的黑衣侍从,“两位爷,这么着急闯进敝坊所为何事?”   侍从并不答话,从他们俩身后走进一位中年男人,两手一叉向熊春花微笑道,“春大家一向可好?”   熊春花认得这中年人是城主大人府上的管家,以前也曾来坊里点过几次海棠的牌子,算得上是玉香坊的老玉顾,“哟!是潘管家大驾光临呐,现在可不是馆坊开门迎客的时间,潘管家来得早了一点……”   潘管家抬头瞧瞧楼厅里还有一位玉楼临风的中年儒士,压低了声音,“春大家,借一步说话。”   熊春花摇摇头,“但说无妨,这位卓老爷便是我玉香坊的东家,有关玉香坊的大小事,总得报与东家知晓的。”   潘管家倒是从来未听说玉香坊的后台是何方高人,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卓朗一眼,他现在也无暇打听别人家的事,便向卓朗略一拱手,“城主大人听闻当年走失的一名庶女流落在玉香坊中,特遣在下来接小姐回府。”   “走失?”知晓含香身世的施施听到潘管家的话,不免一阵恶寒,明明是城主大人当年怕他那位母族强势的夫人生气,把含香母女驱逐出家门的好吧?   可是,他现在为什么又敢接含香回家了呢?难道他老婆娘家失势了?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熊春花的眼中,她做了个请潘管家入座的手势,叫晴儿过来奉茶。   卓朗坐了主座,潘管家也不客气,大喇喇地与卓大师相对而坐,“是这样的,你们坊里的千红娘子今天一早在府衙门口求见城主大人,说含香姑娘是城主大人的亲骨肉,城主大人细细回想,那晚在花魁大赛上见到含香姑娘的面容,的确是与城主大人的嫡女有七分相像,所以——”   说到这里他鹰眼微微眯起,“城主大人听千红娘子说含香小姐尚是清白之身,也就不再怪罪玉香坊主逼良为娼之过,只让在下把小姐接回府园了事。”   这番话说得熊春花俏脸发青:合算她五年前收留衣衫褴褛、无家可居的含香母女住在玉香坊衣食无缺,倒成了逼良为娼的罪人了!潘管家这一个罪名发落下来,连含香的赎身银子都不必付了,她熊春花还得感激城主大人未治她的罪不成?!   熊春花按捺住怒火,“潘管家说的这些话奴家可当不起!五年前,千红带着女儿被夫家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她母女二人饥寒难耐之时,也曾去城主府衙求见过城主大人,只可惜……”   “事关城主大人的家事,奴家一外外人,自是不敢妄议!千红母女投奔我玉香坊的时候,是签了卖身契的,自愿在我坊中为奴,不然我熊春花为何养白白养她们许多年?奴家开的营生是闾坊,又不是接济穷人的义善堂!”   “你?!”潘管家不知道一直坐在对面冷眼以对的中年文士是何身份,一时间被熊春花的话给堵了话头,憋得说不出话来。   “春花妹子……”   含香娘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直直地跪在熊春花面前,“春花妹子,千红求你了,我、就留在坊里为你当牛做马,你让香儿……认祖归宗吧!赎身的银子,等香儿有了稳妥的归宿一定加倍偿还!我千红拿性命发誓!”   熊春花愣了一会,伸手去扶千红,“我们相识近二十年,你当真以为我熊春花是那种认钱不认人的主户?含香她爹弃她十几年,现在突然又愿意让她进府,难道你就放心得下?”   千红拿袖子抹着泪,“妹子,我给你说实话了罢,香儿这次是碰了好运……王城一位有权势的上大夫在城主府偶然碰到城主大人的嫡女,一看就瞧上了,要纳了做贵妾,城主不敢得罪那位大人就允了这门亲事,嫡小姐自是不愿嫁给一个年岁和他爹相当的男人,而且还是过去做妾……”   “所以城主大人就想让香儿代嫁?”   千红点点头,“城主大人那晚见香儿生得楚楚动人,举止落落大方,气质姿色尤在嫡女之上,便回家说服了他家那位母老虎,让香儿记在她房中为次女,过了年就嫁去王城!”   熊春花缓了气,“既是如此,我又枉做小人了,你去楼上和香儿收拾收拾,跟潘管家去城主府吧,当初写卖身契也不过是个落户籍的由头,一会我便取了契给你。”   千红实心实意地跪下给熊春花又叩了个头,拭着泪上楼梯了;熊春花转身对卓朗施了一礼,“老爷,我番处事不知当否?”   卓朗赞赏地对熊春花颔首一笑,“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妹子此举甚好。”   熊春花含羞一笑,上楼给含香母女取卖身契。   潘总管听卓老爷对熊春花的称呼很是纳闷,想不明白两人的关系,于是对卓朗拱拱手,“敢问这位爷高姓?”   “老夫郢山卓氏。”   “郢山卓氏?”潘管家常年跟在城主左右做事,自然也知晓国中各大权贵的名号,一听卓朗来自担任楚世子少傅的卓氏家族,一骨碌从榻子上滚下来,“小人拜见卓大人!”   卓朗抬手止礼,“担任国中少傅的是我二兄,我只是区区祭酒,不用行此大礼。”   潘管家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位文质彬彬的贵人是卓氏嫡支,还是朝中的祭酒大人!想到之前的种种失礼,更是冷汗直冒,幸好这时含香母子提着包袱随熊春花下楼了。   含香穿着朴素的淡蓝色细麻衣衫,头上一枝银簪也未用,伏地向卓朗和熊春花各行了三次大礼,“大恩不言谢,含香若有出头之日,定当回报春大家一二!”   熊春花摸摸自己的发髻,把一根碧玉簪拿下来插到含香的发间,“你们娘俩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贵族家的深宅大院的不比咱们这里随意,此后,你万事皆要小心,慎言谨行。”   含香诺诺的应着。   施施和白樱瞅着潘管家带人出了坊门,也从偏厅里出来,“含香姐,你当真要走了!”   含香恋恋不舍地挨个道别,在姐妹们的祝福声中上了马车。   施施转回身看到坊里姑娘们羡慕、嫉妒、恨的各式眼神,总之不能用‘恨嫁’一个词能够表达她们的心情了!施施打算一会儿再给熊春花提提把闾坊改成酒楼的建议。   39 伎女分工   春花姐很赞同施施改变玉香坊主营业务的计划,她即将嫁到名门望族的卓家,也不想让夫家人知道她还在经营妓坊呐。   “只是,订于正月初八的花魁决赛怎么办?入场签都卖出去八十支了呀!十两银子一支签呢!”   熊春花想到那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总不能白白地转手给别家伎坊去举办吧。   施施呲牙一笑,拈起两粒五香豆填进嘴里,“花魁大赛自然要如期举办的,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得漂亮!”   “春花姐,红签卖到一百张就够了,不能再卖了。”   “为何?我们的观舞厅上下两层明明能坐三百人的。”   春花姐眼热地看着施施吃零嘴,自己馋得直咽口水却不敢吃,只因为数日前卓大师‘称赞’她比少女时代丰润了许多,她就立志在明年春天出嫁之前节食成细腰一把的窈窕淑女……   施施又由口袋里抓出一袋豆子,砸巴得倍儿香,“坐三百人,那是只列榻席咧!楼上雅间有四张小桌,可以坐二十位贵宾,楼下列八张大桌,两张小桌,分别安置七十位观众和六位评委以及各位女闾当家人。”   “每桌都送上一坛好酒和几样别致的下酒菜,要借这个机会把我们酒楼的名号打响!”   熊春花听得又惊又喜,不知不觉地从施施手里拈了一把五香豆也咯吱咯吱咬了起来,“那得多请些饔人雇工……姑娘们……这豆子真好吃……怎么办?”   “就让她们多练练歌舞啊,以后客人来用餐的时候就让乐伎们在舞台上演出,不会唱歌跳舞的可以改行当传菜的服务员和杂工;当然,她们如果宁愿陪男人睡觉也不肯做这些粗活儿,可以安排她们转到别的伎坊做老本行;春花姐,您觉得这样安排好吗?”   “这小脑袋瓜啊,到底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熊春花伸指戳了一下施施的额头,“可惜你不是真男人,不然弄个相国大夫做做也是使得地!”   施施哂笑:咱脑子里多了两千年的文化积累,比大周所有的相国加起来懂得的道理都多捏!   熊春花下意识地又去拈施施手里的豆子,刚抓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死丫头,你又诱惑我吃零嘴儿!”她慌慌地站起身向楼上跑,“我去跟青梅她们练舞去……”   含香放弃了参赛权,第十一名是海棠,顶上了含香的名额,这事给其她的闾坊老板也知会过了,都没什么意见。   这次施施只帮着白樱、青梅和海棠排练歌舞,相对前段日子就轻松了太多;因为将近年关,玉香坊又要转行为酒楼,春花姐卖入场签就赚了大把的银子,索性停了玉香坊的接客业务,让坊里的姑娘以学习器乐和识文断字为主要工作。   卓大师已经启程回王城,族中的年末大祭他必须要参加的,更重要的是,他要面见熊春花的长兄,细细商谈他和熊春花的婚事,虽然是续弦,但是他想给春花一个隆重的婚礼,以弥补二人少年时代的遗憾。   熊春花也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的人,头天和施施计议完毕,第二天她就把坊里的几十名姑娘和丫头全部召集到二楼大厅。   “丫头们,从今天起,我们玉香坊就不再是闾坊了!”   姑娘们闻言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是要盘出去了吗?当家的,我们怎么办?”   “是啊,我们怎么办,您是要放了我们的卖身契吗?”   “俺可不想回家……阿爹一准还把俺卖给妓院,俺这个年岁……只有下等窑子会要了,呜——”   一时间大厅里嗡嗡作响,施施皱起眉头:都说一个呱噪女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这几十个尖嗓子的女子相当于多少只鸭子啊……   “啪!啪!熊春花大力拍着身边的木案,“都给我闭嘴!听老娘把话说完!”   “玉香坊不是要盘出去,而是要改成酒楼,我还是你们的当家人,金贵还是坊里的管事,只不过——你们不必再出卖自己的皮肉养活自己……酒楼需要饔人、帮厨、洗碗工、跑堂伙计、护院、帐房先生,还需要十名擅长器乐歌舞的乐伎,你们都好好想想,自己适合做什么,想好之后去晴儿那里报上名字和工种,由金管事统一考核录用。”   “如果有的姑娘不愿意做这些活计,就立刻来我这里报名,是想转到其他女闾继续陪男人睡觉,还是交上银子赎身,老娘都会为你们好好打算。”   熊春花满意地看到姑娘们丰富多彩的表情,加了一句,“一天的考虑时间,最迟明天晚上到晴儿那边报名……好了,都散了吧!”   施施发现这里面神色最自如的就是参加过花魁大赛的那几位姑娘了,怎么说她们也能留下来当乐伎了不是?每天唱唱歌跳跳舞啥的,又不用再卖皮肉了,兴许某天就被哪位宾客看中买去当侍妾哩。   熊春花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等姑娘们像鸟儿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走之后,她一口气灌下整杯水,拿帕子抹抹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施施拿出一条皱巴巴的帕子,看看写在上面的工作计划,“首先得改造一下坊里的家具布置和装饰,不管是观舞厅还是楼下小间,都换上橙色窗纱和原木色的餐桌,榻子也都用橙黄色的坐垫。”   “三楼用做女性员工的住处,就不必变样子,只把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之间加道门,省得喝醉酒的客人走错了地方,跑进员工宿舍就不妙了。”   “园子里的后面那排房子当男性雇工的住处,前面那几间当做膳房和腌菜酒肉仓库;我寻思着,再过十多天就到年关了,酒菜越来越贵,我们得去乡下农庄里多采购一些来备着,鸡羊什么的要买些活的,用的时候再屠宰,以备不时之需。”   施施见熊春花听得愣愣地,知道她又在心疼银子,“这些东西我大致算了一下,也用不到一百两银子,春花姐莫要肉痛,等到来年春天,我一定能给你挣出嫁妆钱的。”   “你这孩子!”熊春花嗔怪地瞪她一眼,“莫说一百两银子,拿出多三倍的钱做开酒楼的花费也是应当的……我方才是想,明年三月之后,我可能会跟卓大哥去王城住上一段日子,酒楼里的事就压在你一人身上……看你这般有计较,我也就放心了。”   “住多久?你原先不是说拜完天地祭了先祖就和卓大师一起来舒鸠城定居吗?”   “原先是这样打算的,后来……卓大哥计划着带我回城,先到我幼年的家里住下,卓大哥要正儿八经地去熊家纳彩、下聘、迎亲……省得我进了府,被族中的妯娌们看低了……我幼年时便与大兄感情甚笃,这两年他也来过几次舒鸠城要接我回王城,我恨父亲当年那般狠心待我,不肯随他归家……这次与卓大哥成亲,大兄一定会同意我从府里出嫁的。”   “如此更好,还是卓夫子想得周全。”施施由衷地替熊春花高兴。   熊春花却是望着施施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出来,“你的真实身世……还是不肯告诉我么?”   施施吃了一惊,“我……之前给春花姐说过了呀,我是舒蓼城农户家的长女,从小被父亲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   “这话莫说我不信,”熊春花摇头,“恐怕这坊里的伎子们也都不信,舒蓼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你晓的事情多吧!依你之才,倒是像个诸侯家的嫡女公子……算了,你不肯说,一定有你的难处,若有一天用到我和你卓大哥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就当这里是你另一个娘家。”   不由得施施不感动,她不曾在王宫深院的那些名门贵女身上感受过的真诚关护,在世人认为龌龊低贱的妓院老板身上感受到了,这真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幸运不是吗?   没等到第二天晚上,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在晴儿那边报了名,没有一个愿意转到别家女闾继续当妓女的,就算是当个酒楼杂工,传出去名声也好听许多是不?而且酒楼小工的赎身银子也一定少过红伎人吧!   出乎众人的意料,参加过女魁初赛的牡丹姑娘没有选择做乐伎,而是要跟厨娘学做菜!春花姐和施施向她确认了一遍,她坚持要洗净铅华做一名合格的帮厨。   牡丹是这么想的,等她学了一手好厨艺,再想法子通知蛮牛哥来为她赎身,这些年她已经攒了不少银子,离了玉香坊也不愁吃不上饱饭,学会了厨艺,嫁到蛮牛哥家里也省得受他家人奚落……   施施要是知道牡丹是这么打算的,一定会夸她是个明白人;更让人吃惊的还有呢,那人就是春杏,她居然报名要当护院!   等春杏拿着长棍子给众人表演了一趟马下功夫的时候,熊春花直抹冷汗:幸好还未安排春杏接客,不然,以春杏姑娘这强悍的体力,要么客人会累死在床榻上,要么,客人会被她打死在枕头上……   就这样,施施细细划分了她手下员工的职位,晴儿担任帐房先生,阿柚做为辅助,两人白天收银记帐,晚上把营业额全部交给施施,施施在帐本上签收。   厨房工人共计十名,五名担任帮厨,做洗菜切菜配菜和洗碗的工作,五名烧火煮浆学习主食和点心的制做。   原先的六名护院过于清闲,以后负责安全防盗防火,还要兼任看管酒水仓库和家畜家禽劈柴挑水的工作,另外还得从外面雇四名厨艺高超的饔人来,施施只做技艺指导,要是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会累死的。   于是,玉香坊经过十天的整修,以及食材入库、鸡飞蛋打、熊春花骂娘、金贵总管跳脚的种种糟乱情形之后,终于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初具后世三星级酒店的规模了!   40 花魁决赛(上)   新年过后的正月初八,癸巳、甲寅、丁未日,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宜开市、交易、洗沐、出行。   舒鸠城的花魁大赛如期在玉香坊举行,这一次施施没有像初赛那天,特意弄了那么几队粉丝团来撑门面,但是早饭时候刚过,玉香坊门口又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新年伊始,农户们还未开始收拾春耕所用的器具,而官吏们刚从春节的酒肉宴请中苏醒,大家都急不可待地想走出空气污浊的家门,到街市上找找乐子消消宿食,而即将开始的花魁大赛便是舒鸠城居民们谈论的头条新闻。   施施从天不亮就从床上跳起来,把玉香坊所有的员工叫起来训话。   现在她手下的员工已达到四十余名,其中女员工三十名,十名乐伎、十名帮厨杂使、八名女服务生、两名记帐小姐;男性员工十名,有六名是原先的护院,四名是新招来的年青饔人,再加上帮厨的卫小七,大大平衡了坊里之前阴盛阳衰的局面。   在分工之后的第一次员工大会上,施施就把坊里新制订的规章制度给大家讲了,除了常规的业务考核、日常考勤、休病假探亲假、奖优罚劣制度等等,另加了一条关于员工的作风问题。   鉴于姑娘们以前都做过……那个啥,对于男女同事交往的深度可能不太会把握,所以施施特别在规章制度里指出,男女员工之间谈恋爱是可以滴!和玉香坊外面的人谈恋爱也是可以滴!前提是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男女双方你情我愿之后,要一起向坊主禀报,坊主可以给他们做主完婚,并送上一份厚礼。   但是如果男女双方不打算成亲,却有了实质性的接触,那么不好意思,女的立刻卖到别家闾坊,男雇工即刻开除,并扣掉一个月的工钱;括弧:女的被强迫的除外哈,那种情况下,犯事的男员工将会被痛打一顿、扭送官府。   穿着崭新工作服的少男少女们在园子里站成三排,除了那十名乐伎之外,男女员工统一穿着蓝袍蓝裤黑皮短靴,服装样式是施施根据跆拳道服设计的,略有不同的是少年们裹着黑头巾,系色黑腰带;姑娘们裹着橙黄色的头巾,腰系黄色的丝带。   施施仍是穿了一身鲜绿鲜绿的胡服,戴了绿头巾,她让卫七搬来一只小杌子站了上去,背着小手咳了两声,自我感觉很有气势的样子;卫小七斜眼看她穿的这身厚夹袄,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未来的夫人像只大眼蛤蟆。   “同志们辛苦……不,我是说兄弟姐妹们辛苦了!今天就是我们大展身手、扬名立万的大日子!现在开始准备早膳,大家用完早膳就按昨天的分工,各做各人的活计,要是今晚到场的客人们都很满意,我向当家的替你们要红包,听到了吗?”   “听到了——”   自打招进四位年青的男饔人之后,女员工们的精神头好了太多,连之前在膳房煮饭的中年妇人今天嘴上都抹了通红通红的燕支,不然后人为毛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坊主熊春花和刚刚赶到的卓朗大师站在三楼的后窗前向下张望,听到员工们跟着施施喊口号的声音,不由得会心地对视一笑,“卓大哥,小贵子还让我请教你呢,她新取的那个坊名使不使得?”   “使得!‘予飨坊’,虽然和之前的坊名同音,但是意义大不相同,完全适合一个酒楼的名字!”   “如此,卓大哥为我题字如何?新牌匾和撒金黑漆汁都备好了,就等你的墨宝了。”   “这个容易,只须你依我一件事。”   “何事?”   “叫声夫君来听听?”   “真是的,我们还未成亲呢!”   “就是因为未成亲,你又不许我做夫君可以做的事儿,就先听个音暖暖心嘛!”   “……夫君~~~~”   吃完早膳来找熊春花请示工作的施施,看到春花姐的小会客厅房门紧闭,里面隐隐传出男女对话的声音,便偷笑着趴在外面听墙角。   细听之下,施施气得直撇嘴:评委嘉宾们快要进楼了,自己这个打工仔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两位boss却有闲情躲在房里腻歪,一大把年岁的两口子,说这么肉麻的话也不怕倒牙……   不过说回来,她还是很羡慕春花姐的,不知道自己到了中年、人老珠黄的时候,还有没有男人肯对她说这样的甜言蜜语。   施施突然又想起吴王宫里的姬夫差,若是这次伐齐之战的结果是吴越联兵打胜了,他一定会带回一大把的齐国美女做为战利品吧,后世的山东沿海就是盛产美女的地方……听说此时的齐国女子不仅美丽而且作风豪放哩……吴王他不会被齐女占了便宜……呸呸,他就算被猛女们怎样了,又和咱有什么关系?   施施发了阵子呆,打起精神下楼去后膳房巡视一番晚膳所用的食材。   膳房的大木案上摆着一溜十几个铜火锅,上好的银霜炭整齐的码在箱子里,手脚麻利的厨房早就备好了十几份做羊肉火锅用的山菇、羊血、冬笋、干豆角。   炉灶上的大镬里煮的是羊蝎子(羊骨架),去膻气的陈皮、老姜在里面上上下下的浮沉,乳白的汤汁冒着无数个小小的泡沫儿。   膳房里的人都在有序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两位厨娘正在煮热水和酸米浆,另两位准备制做油炸萝卜丸子和山药豆沙饼;还有三位和面做韭菜盒子和宽面条(火锅用的)。   四位大饔每人负责做两个菜:宫保鸡丁、糖醋鲤鱼、猪肉蛋卷、香菇酿虾仁、拔丝苹果、果木烤鸭、麻辣牛肉、海蜇头拌菜心。   除了第一道菜和最后一道菜有点藕丁和白菜心,其它菜里几乎都是肉,没办法,这时候农人种植的蔬菜种类太少,又没塑料大棚可用,冬天几乎很少人能吃到鲜菜,平常人家都是以喝酸米浆来帮助消化的,若是不喝这种发酵的米浆,又是以豆类为主粮,那家里的空气……呵呵,谁也受不了。   虽然看上去饔人们需要做的活儿很少,但是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轻松,以前在别的酒楼跟随师傅学活的时候,一般就用到煮烤蒸,像是金管事教他们做的这些炒菜,基本上就没听说过,更别说亲眼见了。   还有那种红红的草药果子,曾经见过疾医用来泡酒给风湿病人外用的,没见过做到菜里的,可是前两天金总管用菜油把那红果子炸了,浇在咸菜上,味道的确是妙不可言……   (施施终于买到辣椒这种调味品,原来这时候,辣椒是在药铺子做为祛湿的外用药来使用的,没人想到把这种呛鼻子的东西做到菜里。)   饔人们亲手备着做菜用的食材,心里一再回忆做菜的步骤,昨天试做的时候,明明已经被金总管认可了的,可是他们仍然不敢有一丝马虎。   时间已过正午,施施约摸着各家闾坊的马车们将要进门了,最后巡视了一遍厨房,把卫小七叫过来,交给他一张麻布帕子,“小七,过会子,丫头们来传菜的时候,你就照这个顺序让她们端走。呃,端火锅的时候交待她们当心,仔细烫着手,还有火星子落到地上也不安全,及时用脚搓一下子!”   “放心吧,小管家婆子。”卫小七接过写满字的帕子,小声嘀咕着。   施施也没听清他咕哝什么,喝了两口米浆就匆匆上前楼了。   这次定得开赛时间比较早,定在申时末(下午五点)正式开始,施施记得上次做的那些糕点被观众们吃得干干净净,说明当地的有钱人多数是吃三餐的,这个点应该也饿了,先给客人上一盏消食的酸米浆,等演出一开始,就送上各式热腾腾的酒菜,这样客人既饱了眼福也饱了口福,从此再也忘不掉玉香坊,不,予飨坊这个吃喝玩乐的好地儿。   被服务生们引着围坐在餐桌边的观众们的确是意外,听丫头们说坊主准备了上好的女贞酒和鸡鸭鱼肉招待贵宾,纷纷交头接耳,觉得入场这十两银子似乎花得不那么冤枉了。   因为有了初赛的例子在前,决赛一开始的抽签、报曲目等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施施待观众们全部安了坐,站到舞台正中正式宣布:   “各位贵宾评委、前来观看比赛的老爷少爷们,小人先拜个晚年,祝愿各位爷新年交好运,升官发财精神旺呐!小人谨代表当家人春花大姐,感激列位贵宾再次到敝坊为花魁大赛捧场!同时,小人要宣布一件好消息,本次大赛结束之后,敝坊的主营业务将改为酒肆,那,”   “敝坊的姑娘们呢,从此就是改行学厨艺的良家女子了,呵呵!在座的爷们有中意坊中的姑娘为妻为妾的,坊主定当成人之美哟……”   下面众人发出不怀好意的嘘声: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上等人,谁会娶一位女闾出身的伎子为妻妾,若是未挂牌的干净雏儿得了花魁的名号,他们倒有心思帮其赎了身带回家做个侍姬。   其实施施说出这番话的意思是,如果在座的有坊中姑娘的老主顾,想要为姑娘赎身的话,当家的不会坐抬姑娘们的身价,若是这些人不想为姑娘的终身打算,那以后就不要来坊里骚扰姑娘家了。   “闲话不多说,请丽人坊的流云姑娘献上美妙的水乡采莲舞——”   施施瞅了一眼晴儿记录的本坊的三位姑娘出场名次,都在第五名之后,便嘱咐晴儿仔细记分数,她去厨房亲自叫菜去了。   41 花魁决赛(下)   施施趁乐曲响起,观众和评委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中央的时候,悄悄从偏门下楼,一溜烟地跑向后园膳房。   卫小七正在帮厨娘们点铜火锅里要用的木炭;施施挨个火锅瞧了瞧,里面的原料已经码好,切成薄片的健子肉、飞水去涩的笋片、胖胖的冬菇、还有当地人冬天爱吃的一种暗绿色的干豆角。   一名饔人正在往火锅里倒汤底,施施用调羹舀了一勺汤尝了尝,姜味很足,稍稍有点咸;这样正好,等到后食材都入了味,汤底就咸淡适宜了。   十二个火锅都浇好汤,银霜炭也都红红地着起来了,施施让卫小七先给五个火锅的炉腔里放上炭火,再端出她的独家调味料(其实就是油炸黄豆和芝麻,用石臼捣成碎末),挨个锅里添了一勺,浓浓的鲜香味就从渐渐升温的火锅里弥漫开来。   “好了,”施施抬起头让等在门外的五名女服务生们进来,“小心端稳当了,别让汤汁溅出来烫到手……哎,先别端!”   “这道菜放到桌上要怎么说来着?”   女服务生们昂首挺胸,“给诸位爷上菜啦——第一道菜羊肉火锅,祝各位爷步步高升,新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施施满意地一挥手,“去吧,先给二楼的那三桌和贵宾桌上送。”   五个面容姣好、精神饱满的胡服姑娘迈着统一的步伐端起大托盘去传菜了,施施分派传菜服务生的时候,先给各位姑娘说明白了,这活大致上是个体力活,但是嘴皮子得活泛,若是嘴巴甜一点,礼貌周全一些,赏钱是少不了的,所以争着当服务生的姑娘大有人在,这五名姑娘可是优中选优的。   正沉浸在流云姑娘美妙的舞姿和盲乐师仙乐飘飘的琴瑟之中的观众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张了张鼻孔: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这时裹着橙色头巾,袍子外面系着大肚兜样式怪服装(大围裙)的五位少女端着大托盘走进来,香味正是从她们手上的铜火锅里传出来的。   这时期的火锅大体上还是和三足铜鼎相似,锅底厚所以传热慢,服务生们按照施施的交待,走到楼厅门口打开锅盖瞧一眼,若是汤汁未沸,就搁在门口的木案上稍等一下,务必让火锅端到桌上呈现锅底初沸,香味最新鲜的状态。   “给各位爷上菜了——红红火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服务生甜甜的报菜声和香喷喷的火锅上,舞台上娇.喘吁吁转了十几个圈才坐地摆造型的流云姑娘反倒是被观众们忽略了!   丽人轩当家的气得直想骂娘,暗里瞪了好几眼熊春花,心想你早不上菜晚不传菜在,偏要在我家姑娘舞到高.潮部分的时候来这么一手,不是玩阴的拆老娘的台子么?!   气归气,她上午也没吃多少饭,偏生玉香坊里待客的米浆是纯的,一点蜂蜜都没加,是越喝越饿……丽不轩当家的也耐不得香味的吸引,不等服务生给她布菜,自己抡着铜勺先去抢了碗肉汤。   贵宾席上的众位评委自然没有对过那桌老女人放得开,互相谦让了一番之后,才共同执勺品尝服务生给他们分到碗里的肉菜。斗三喝了口汤眼前一亮,转头问卓朗大师,“夫子,你们坊里的饔人可是从鲁地请来的?”   卓朗前时吃过许多次施施亲手做的饭菜,自然知道这锅底的鲜香不是刚雇用的那四个少年能料理出来的,他也知道施施不愿别人提到她的出身,便微微一笑,“不错,坊里新得的四名少年饔人师从鲁地的一位大饔……众位觉得口味如何?”   保玉老爷和其他几名富贾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个个连声称好,并说之前也曾去鲁地的酒楼用膳,并没吃到此等美味……   只有范蠡心不在焉地望着舞台的出口处,他盼着金管事的身影再次出现,之前金管事引他们落座的时候,有一瞬间离他很近,这少年忙碌得额上薄汗,可是他分明闻到一种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气,不是男子应该有的汗味啊……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动,再加上此前金贵和他碰面之时总要把头狠狠低下……他们以前见过?为什么总有熟悉的感觉?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想再细细观察一番,可是这小家伙溜到外面现在还未出现。   贵宾席上已经开吃了,其他桌上的客人眼巴巴地往这边瞅着,好在没用多久,又有八名少女(加了三位美厨娘)把一楼观众席上的火锅都上齐了。   这时晴儿已经在唱报第二位姑娘上台演唱的曲目,只可惜观众们都闷头品尝火锅,竟然没有几个人认真去听曲名是什么。   施施此时正在炉灶边指挥着饔人同时用两只大铁镬炸鲤鱼,新鲜的鲤鱼收拾干净之后,在两面打斜花、并把鱼腹划开,扑上麦粉、再挂上面糊,先让鱼头进锅,鱼尾向上弯起炸出趴着的漂亮造型来。   鱼外皮微微发黄的时候,便把锅里的鱼捞出放到一边的漏网上控油,再炸其它的鱼;第十二条鱼也出锅之后,要把先前出锅的鱼再回锅大火炸一遍,这样外层的鱼皮才会有香脆的口感。   施施瞧着鱼即将出锅,立刻指挥着另外一名饔人熬制勾芡,勾芡用的是施施头一天亲手煮出来的甘蔗浓汁和陈醋、藕粉,很快饔人就煮好一大锅糖醋浓汁,施施尝了尝酸甜度,点点头,饔人才大大松了口气,趁热把勾芡淋到码到长条形瓷盘里的鲤鱼身上。   服务生们这次不用交待,手疾眼快地过来端刚出锅的新菜,在路上各自调整好最美的笑容走进楼厅。   “上菜了——这道菜是糖醋鲤鱼,祝各位爷家庭和顺,年年有余——”   这时闾坊的几位当家人正在纷纷埋怨熊春花这种安排太不合理,应该在比赛之后再请客人们用膳的,这倒好,观众都只顾着吃菜,哪有专心听歌观舞的?熊春花也不生气,见服务生端着鱼过来,亲自起身为各位姐妹碗里分鱼。   女人基本上都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一尝之下鱼皮酥脆香甜,鱼肉鲜嫩可口,一点也不同于平时吃到河鱼的那种草腥味,于是唠叨声慢慢小了,变成‘吧唧吧唧’吃菜的声音。   等第三道主菜宫保鸡丁上桌之后,十位黑巾裹头、身穿蓝色胡服的彪形大汉(含四位饔人)各抱一酒坛送到楼厅里,抱拳行礼后排队离开。   其实那酒坛子并不算大,女服务生们抱来也使得,可是施施就想让酒楼的帅气保安队伍也来亮一相,让在座的宾客们都知道玉香坊并不是娘子军团,以后别想借酒发个酒疯、调戏乐伎、闹个事事啥的,啥这里护院队的实力也很强悍滴!   一身油烟味的施施跟着倒酒的服务生一起走到贵宾桌前,笑嘻嘻地叉手行了个礼,“各位爷,这道麻辣风味的宫保鸡丁还吃得惯么?”   保玉老爷一口把杯子里的淡酒喝光,“这是什么做的,辣死人了!大口喝酒真是爽……小金哥儿,既是有酒,为何不早些呈上来?”   施施替他把酒满上,“老爷定是知道的,空腹饮酒伤肝伤脾,小人就是数算着头三道菜上完之后,各位爷肚子里都有垫底的物事了,才敢让老爷少爷们开怀畅饮呐!”   贵宾们哈哈大笑,“好心思!春坊主找到你这么个能干的管事,以后就只管数银子,不用操心买卖罗!”   卓朗越看施施越是中意,恨不得自己和熊春花立马就能生下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女儿来,“小贵子,你从早上就开始忙,又是帮乐人排歌舞,又是教人做菜的,这坊里就数你辛苦,快坐下吃两口吧!”   范蠡借着这话头问施施,“姑娘们唱的曲子都是金管事教的么?”   施施暗暗埋怨卓大师说漏了嘴,“回陶爷,小人略懂曲谱,能把姑娘们会唱的歌记成谱子,请乐师和音……小人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有时记符记得不准,嘿嘿!让陶爷见笑了!”   范蠡还要再问,正好第四位选手表演完毕,该请评委们口头评分了,施施站到远处做了个团揖,请贵客给上两位表演唱曲的姑娘投分,晴儿一一记录下来。   六位忙于吃肉喝酒的贵客哪里有认真听歌?只好凭对两位伎人外表的感观打了不同的分数。   第五位上场的就是白樱了,白樱依旧穿着素雅清淡,怀里抱着施施专门为她订做的简易琵琶,她唱的是一曲大周处处可闻的诗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白樱边唱边从眼角偷瞧着她日夜想念的陶朱少爷:‘纵我不住,子宁不来?陶朱公子,你那日既然点头允我,给了白樱重生的希望,为什么迟迟不来坊中带我走呢?’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白樱唱得很忧伤,她突然发觉陶家少爷根本没用心听她唱曲,而是把视线一直投在——金贵身上!   白樱和晴儿平时感情最好,已经从晴儿口中得知金管事本是个女儿身!由此白樱心里对金贵更多了一层敬佩:真是一个多才多艺且聪慧无比的女子啊!她似乎永远能够把握自己的人生,在伎坊里也能活得风生水起,刚到此地就得到坊主的信任……   难道陶朱少爷也发现金管事其实是女子所扮么?所以才用那种眼神注视金贵?白樱心里闪过一丝慌乱,最后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高声部分居然唱劈了!   观众席上一片惋惜之声,自打含香姑娘退出花魁大赛之后,很多人都看好白樱姑娘来着,但是她今晚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施施却以为白樱是故意的,她那点女孩家的心思都放在小白脸范蠡身上了,哪里想当什么舒鸠城的花魁?施施站到舞台边扶着白樱下台,看到白樱眼中含泪,便低声安慰了两句,让晴儿扶她先回休息室。   白樱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施施和她身后的陶朱少爷,咬着红唇退到后台。   施施守在上菜的楼厅门口,看到服务生们端上来的后几道菜:‘色香’都还过得去,就是不知道‘味’能不能达到她的要求,但是看来宾们的表情都甚为满意,尤其是吃到麻辣味的菜式,既痛苦又停不下为筷子的纠结表情,让施施很是开心。   后世的川菜在华夏大地遍地开花,靠的就是花椒和辣椒这两样宝贝啊!   唉,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唯一让施施炸毛的就是阴魂不散的范蠡,施施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范蠡的目光就像有毒的暗器一样对着她的后背,让她毛骨悚然。   ‘老天爷,快开开眼,把这只白眼狼收了吧!!!最好让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碰到一群对帅哥如饥似渴的老女人!阿门!’   连一直沉迷乎辣椒这种新调味料的斗三少爷也发觉了范蠡的异常,“少伯,你怎么老是盯着小贵子?以前不知道,你也好……那什么的。”   “也?”范蠡听到斗三的话,嫌弃地往一边闪了闪,“你什么时候开始好男风的?小时候的你可没这么龌龊。”   斗三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去你的!我没这怪嗜好,我只是……觉得小贵子很有趣……之前没喜欢过别个少年。”   42 宣布喜讯   经过和初赛相同的流程之后,花魁的名号居然落在巫女堂的红姑娘凤姐身上,第二名是怡红阁的晴汶姑娘,第三名是玉香坊的青梅。   对于今晚表现极为优秀、应当得到最好成绩的青梅没能拿到花魁,熊春花和施施并没有觉得不爽,因为之前玉香坊的动做太大,通过这次花魁比赛的活动捞到太多的实惠,要是再将‘花魁’的名号纳入自己囊中,恐怕会树起一片暗敌!   (要知道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女人啊,特别是漂亮又有心计的女人!)   巫女堂的后台是国中第一家族斗氏,花魁的名号落在巫女堂的红姑娘身上,为巫女堂长了名声,别家女闾就算是不服气,也不敢多说什么。   施施请斗三少爷为花魁娘子颁发奖品——一条红狐皮制成的华丽披风和绣成丝帛画的花魁证书!   斗三少爷在上百号老爷们的嘻笑声中,硬着头皮上台拿起披风为凤姐系到身上,再把花魁证书递到她手里。   披着大红披风美艳迷人的凤姐,对斗三少爷深深屈膝一礼,望着斗三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火辣辣的渴望,斗三被她盯得身上汗毛直竖,连句勉励的话都没说就匆匆下台落荒而逃。   斗三一下台,正看到施施促狭的笑脸,知道她又想到那天在书房里他和凤姐尴尬的一幕,便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施施抬起下巴撇撇嘴,颇有笑他小器的意味;斗三忽然对施施裂嘴一乐,照着台下灯烛的暖光,眉眼弯弯、笑颜俊美坦荡之极,施施瞬时怔住,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再也不往贵宾坐这边瞧过来。   范蠡在座中看到二人眉来眼去的画面,心底居然觉得一片郁积,金贵明明是他和斗三同日相识的,为何他们两个就这般亲密无间,和自己连一个眼风交会的机会都不愿意有?   熊春花上台为第二名花仙娘子和第三名花容娘子发奖品——白狐毛制的小披肩和相应名次的获奖证书;其他未得名次的姑娘也各得一个舒鸠城十大名姬的证书。   各位姑娘行礼之后退到后台,今晚的主要项目已经进行完毕,施施和熊春花碰了下头,还是由施施来宣布今晚的压轴戏。   “各位爷,对于敝坊今晚的酒菜招待可否中意?”   下面各桌的观众喝了点小酒,都和同桌的乡人聊得热乎,施施不得不拿起她的土制‘喇叭’,大声地向台下喊话。   观众们陆续地回了声,“菜不错!有创意!”   “这辣乎乎的是什么东西啊?!爷的嘴都辣肿啦!”   “酒太甜啦——春花当家的舍不得上好酒呐——”   施施清了清嗓子,“各位爷稍安勿躁,稍等片刻就上大坛的烈酒,!小人现在要替当家的宣布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是——太学院的卓朗大师年后将与敝坊当家人回家乡成亲!所以,今天各位爷喝的这杯甜酒既是敝酒楼的开业酒,也是卓大师和当家人的订亲喜酒呐!”   在座众人一片哗然,几位女闾的女当家人怀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态纷纷向熊春花道贺,春花姐满脸通红,诧异又忐忑地向卓朗这边看过来:她方才和小贵子计议的分明是让自己坊里的乐伎们上台唱曲子啊。   卓朗笑吟吟地回望过来,向熊春花点点头,意思是他和金贵事先定好的,就想给她一个惊喜。   贵宾座上众人纷纷埋怨卓夫子不事先透个口风,他们连个像样的贺礼也未备下。   卓朗起身连连作揖,说是回王城举行了婚礼还要来舒鸠城办喜酒的;施施借着热闹劲儿接着报唱,“坊里的姑娘们为恭贺当家人的喜礼,献上歌舞串唱《恭喜恭喜》——”   “姐姐们,给各位爷送上热乎乎的烈酒——歌唱起来、舞跳起来,新年喜事多多,大伙儿不醉不归呐——”   施施的话音一落,高亢的竽声就吹了起来,换了一身红衣红裙、梳着俏皮双螺髻的春杏姑娘首先出场,腰上还是系着她心爱的牛皮小鼓,咚咚地敲了几声,“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温暖的春风,吹醒了大地!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咚咚咚!”   “皓皓冰雪溶解,眼看梅花吐蕊,慢慢花也活罗,听到一声鸡啼!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经过多少困难,经历多少磨练,多少心儿盼望,盼望春天的消息,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咚咚咚!”   春杏的嗓音清脆,气质纯朴青春,很适合唱这种热场子的欢快歌曲,座上的观众们喝着新满上的稻米酒,火锅子的炭火和热汤也续上了,倒进去一盘白白韧韧的面条和红红的辣油在里面煮着,许多人都吃得额上冒汗,不停地感叹,“这才叫过年啊,多喜庆!吃得多舒坦!”   “哎,明年过春节,我们包个场子在这个坊里过年得了……”   “为兄也有这打算哩,看来得早早订下雅座才行!”   “我等不得明年来饱口福了,明天就请我家老父老母亲来尝尝这几道小菜!他们这大把年岁,一定没吃过这种鲜味儿的青菜心呢!”   斗三也对施施称赞青菜心的味道不错,“小贵子,这菜叶看着翠生生的,吃起来却是鲜香开胃……分明看不到鸡肉,还能吃到鸡肉的香味儿,难道不是我们楚地常见的包菜心?”   这菜心看着简单,其实做起来极为麻烦,大颗的白菜只用菜心,洗净控水之后一片片地摘开,用竹签儿在白帮的部位扎上细孔,然后放在平底锅里,用煮沸的加味高汤快速淋上,趁叶片在最绿的时候码盘上桌,若是上得慢了,菜心过了摄氏六十度大关,就算有些许鸡油的保护,也会慢慢呈现黄褐色,那样卖相和口感就都差了一截。   “嗯,这的确不是常见的包菜,斗三少,这菜是喝肉汤长大的哩,所以有鸡肉的鲜味。”施施随口唬着斗三少爷。   斗三知道她在说笑,摸一把施施头上的绿头巾,“说的是你自己吧,喝肉汤长大的青头小子!”边说笑,他挟起一块新上桌的豆沙饼递给施施,施施的确饿了,接过饼来坐到斗三身边小口地吃着,斗三又亲手盛热汤让她下饭。   范蠡看着他二人如此熟稔,自己颇受冷落,气得一个劲地喝闷酒。   过了一会儿,范蠡实在按捺不住,眼风又往施施身上溜,发觉施施正在吃东西的秀气姿态浑不似男子,开口咬山药饼时,小小亮亮的两排糯米牙若隐若现,唇瓣润润的,小小的舌尖探出来吮掉唇边的碎饼渣……那可爱的吃相,看得他心头一动……   舞台上青梅抚着铜筝唱起了“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其他的乐伎们坐在一边,用铜喇叭低声和音,“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每张艳丽的小脸都充满了对这种生死相许的美好爱情的向往。   卓朗大师也微醺了,他与同座的贵宾们共饮了三杯,端着铜酒樽走到对过女宾那一桌,拉着熊春花向以前同行的娘子们敬酒,感谢这些年来各位娘子对春花妹子的关照。   这举动大出女闾当家娘子们的意料!   卓大师是当世名儒,出身名门望族,居然屈尊与她们这种身份的女人同桌共饮?自然是看在未婚夫人熊春花的面子上。   怡红院的保钗姐当场就掉泪了,“呜——春花,你算是苦尽甘来了——呜——俺要是有男人对俺这么好,别说做妾,做奴婢也是愿意的!”   卓朗拍拍熊春花的手,“卓某苦等二十年才得春花回心转意,得此良妻,当珍之惜之,此生别无他求。”   众女一听两人是少年时的故交,熊春花这番嫁过去是做妻的,更是惊叹不已,熊春花早就感动得一榻糊涂,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后悔当年没有随卓朗回王城,就是啊……这么好的男人,她已经错过了二十年哪。   卓朗也担心自己带着熊春花回王城之后,施施的总管身份难以应付酒楼的突发状况,在女宾这边祝完酒之后,便引着施施走上二楼的雅座,向来观赛的舒鸠城里各位有身份的人物敬酒,对他们介绍说金贵是他的义子——予飨坊现在的少当家。   这样一来,施施的身份就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舒鸠城的大小官吏们纷纷向卓朗道喜,又同施施拱手互说关照。   施施这会子深恨自己穿了身龟公的工作服,要是早知道卓大师有这打算,该打扮得端正一点呐!   晚宴一直热闹到近子夜才结束,斗三约着施施第二天再到斗府做客,施施有心交斗三这个朋友,却不愿多和范蠡碰面,借口酒楼刚刚开业,诸多事情需要她亲自打理,改日再上门拜访。   斗三很是失望,他絮絮地说后日就与陶朱兄一起回王城,与小贵子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相见!   施施没留意到斗三脸上颇有留恋的神态,只听得范蠡就要离开舒鸠去楚王城,心下一喜,表面上却不好显露,大力挥手祝他们一路平安。   不等一脸失落的斗三和欲言又止的范蠡上马车,施施就折身回坊里了,她揣摸着范大白眼狼去楚王城有何意图:怀着‘远交近攻’的策略和楚人结成战事联盟?这不是没可能呀,前些年伍子胥带着吴兵把楚人打得那么惨,楚人若有机会一定会报仇的。   替姬夫差操了半天不相干的闲心,施施打着呵欠回后园了,推开自己小窝的木门,里面居然点着一盏小灯,屋里暖暖的,地上放着一只尚有余温的炭火盆,卫小七本来坐在榻边打嗑睡,听到门响立刻警觉地站起身。   “小七?你怎么在我房里?”   卫小七哼了一声,“灶里的余炭还热着,我盛在盆里端过来给你暖暖屋子,快睡吧,我走了……呃,桌上有碗蜜浆,你趁热喝了!”   他口气虽然还是硬硬的,施施听得心里很是温暖,“好弟弟,谢谢你……哎——”   卫七以为施施是留他在房里一起睡,裂开嘴刚要转回身,只听施施续道,“我晚上喝了两杯酒,身上很热,把炭盆子端到你屋里吧。”   卫七拉下脸来闪身而出,在外面用力把木门关上,施施听到门咣地一声,莫名其妙地挠头: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都说女儿心海底针,这些少年的情绪也都挺多变呐。   43 相约春游   转眼就到二月,予飨坊的后园沿墙种了几棵杏树,头一场春雨之后,粉嫩嫩的杏花就缀了满枝满桠,这天天气晴好,早饭后,施施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园子里晒太阳,看着杏花被风一吹缤纷离开枝头,再缓缓落到树下的干净竹席上,那一片水水的粉红美得不可思议。   卫小七和几名护院挑满了园子里的大水缸,擦着汗去膳房找米浆喝,看到施施拿着扁毛刷子正在拢杏花的花瓣,便好奇地问她,“小贵子,扫花瓣儿做甜糕吃?”   他之前见施施弄桂花做千层糕来的,故而有这一问。   “不愧是在酒楼做事的哈,什么都想到吃!我收了这些花瓣做枕头的,晒干了填做枕心……枕得时间久了,头发也会香香的。”   卫七瞅瞅施施乌油油的发髻,心道‘不会花瓣儿熏,你现在就香香的……’他默了一下靠近施施耳边低声笑道,“阿贵,给我也做一个香枕头呗。”   “去——连声哥哥也不叫!你又不是女子,要这么香干嘛!”施施说出口才觉这话有岐义,自己现在也不是女子啊,她瞪了卫小七一眼,“黑婶一早说木柴不够用的了,还不快去劈柴?”   卫七不以为忤,深深嗅了一口施施发间的女儿香,闷声笑着去劈木头,施施没注意到卫七的小动作,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乎,在她心里,小七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缺钙少爱的,性子又拧巴,她可从来就没把小七当‘男人’看待。   ‘玉香坊’女闾改做‘予飨坊’酒楼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因为酒菜的价位定得很高,想听乐伎唱支歌唱个舞啥的还得另外付钱,所以酒楼的生意算不得十分红火,来坊里就餐的客人都是有钱的主顾,酒楼每天平均下来也就接待十几桌客人。   经过两次花魁大赛的免费宣传,予飨坊酒楼在舒鸠城那是相当地有名气,尤其出名的是麻辣菜式、花样糕点以及卖艺不卖身的美貌乐伎;开业以来,已经有不少外城的有钱人坐多半天的马车到舒鸠城,就为了尝一尝传说那种一吃到嘴里,就像被人煽了两耳光一样痛快的火辣味菜肴。   每天十几桌客人带来的利润已经是相当可观了,熊春花对施施的生意头脑很是信服,坊里的用工们又都是签的卖身契,担任护院的几位汉子都是她大兄从王城带过来的高手侍卫,她也不必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姑娘们会跑掉,所以,春花姐给施施留下一笔周转资金之后,就放心地跟卓朗回楚王城成亲去了。   这几天来酒楼吃饭的客人不多,施施在膳房和酒楼里转了几圈之后,回房睡了一个美容觉,起来已是太阳微斜的午后,她洗了把脸对着桌上铜镜里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发呆:离开姑苏城快半年了,抹在脸上的易容水失去了效用(也不是失去效用啦,皮肤经过半年的新陈代谢,表皮细胞自然也全部更新了),她正愁着用什么东西再把脸染成黑黑黄黄的模样。   前两天用的是褐色的草药汁涂脸,可是一出汗就露出本来面目,而且最近吃得太好,每天少不了大鱼大肉,营养一跟上,胸前那两个小馒头渐渐有往大包子发展的趋势,现在还好遮掩,到了夏天怎么办?!   前天忘了在脸上点黑痣,居然有位别样嗜好的客人借酒意和她胡乱搭话凑近乎,好在那人听其他客人劝说,得知金管事是王城卓氏家族收的义子,那只好男风的猥琐男人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唉,可见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长得太好看了都是麻烦事儿!以前范大白眼狼有句话说得有道理:施夷光长成这般出众的容貌,若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保护着,跑到哪里能有安宁的好日子过?   施施正在顾镜自怜,房门被人敲响,“贵子哥,斗三少爷来了,在楼厅里等着要见你。”   是晴儿的声音。   斗三,这人不是在王城么?怎么又来舒鸠城了,施施应了一声,“噢,给三爷冲壶好茶,我这就过去——”   施施穿上新做的深蓝色丝绸夹袍,拿出藏在橱子里的一碗药汁,用湿帕子沾着药汁把脸抹成黯黄色,又用炭粉画浓了眉毛,梳个男子样式的发髻,再系上一条深蓝色的抹额,对镜子一照,好一个英气勃勃的美少年!   还未走出后园,卫小七见施施打扮得整齐,“小贵子,要出门?”   “不是,有贵客来了……我若出门,你到前厅去帮着晴儿看好场子噢。”施施顺手在卫七额上弹了一个爆栗,这小子仗着个子窜得快,现在连个金贵哥也不叫了,和春花姐一样‘小贵子’‘小贵子’地叫着,弄得施施时常有清穿的感觉。   坐在偏厅里悠然喝着热茶的不只是斗三,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范蠡,两人都穿着单薄的白色锦袍,又都是出身贵族的大家少爷,对坐在毡榻上饮茶的画面十分养眼,施施一进门的时候居然很恶俗地想到前世看过的一部强攻弱受的耽美文……   站在一边侍候的服务生是乐伎白樱,不知道是晴儿安排的,还是她自己听说陶朱少爷来了,主动出来待客。   斗三一见施施进偏厅就从坐榻上陡地站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狭长凤眼满是惊喜,上上下下打量着施施,“小贵子,两个月不见,你长开了许多,都快到我的下巴了!这些日子,你让我好生惦记!”   施施郁闷地瞧着他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双手:这位大哥,我们不是很熟吧,至于这么热情吗?   “金贵见过斗少爷、陶少爷,”施施借做揖的动作把自己的手从斗三狼爪下解放出来,“两位爷来敝坊用膳,为何不提前让下人通知一声,小的好早些准备一下,让饔人们做几样费时的好菜。”   斗三连摆摆手,“今天不让你操劳,我和陶兄在离河上备了一条画船,趁春光尚好,一起去河上游玩一番如何?”   说实话,若没有边上那只碍眼的范蠡,施施肯定会额手相庆的,“斗三少爷,谢谢您的好事相邀,可是酒楼里琐事太多,当家的又去了王城,小人实在是不敢离……”   “不妨事的,我让阿恒留在这里,若有屑小之辈敢在你酒楼闹事,我斗家第一个不饶他!”   斗三说完就跑出门交待他的侍卫头目去了,施施还真没理由再拒绝他的好意,一转头,就看到范蠡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施施打个寒颤,叫过站在门口的白樱,“走,跟我一起去斗府的画船开开眼界。”   白樱惊喜地抬起头,向范蠡那边看去,而范蠡似乎已忘记当日对她的承诺,视线扫过白樱的面孔,面上一片漠然;白樱伤心地低首跟在施施身后往外走。   施施刚向晴儿交待了几句,就被没什么耐心的斗三扯着左手上了马车,斗三和范蠡居然坐了两辆马车来的,斗三拉着施施和他同坐,范蠡只得请白樱姑娘坐到自己的马车上,白樱终于有了单独和范蠡相处的机会,一张清丽的小脸又羞又喜涨成绯红色。   斗三虽然出身名门望族,又是家中嫡子,却没有王城贵族子弟常见的骄纵淫奢之气,他所结识的同辈少年,除了越国大将军范蠡胸有胸才伟略让他敬佩之外,最让他急于相知的就是眼前这个见识不凡、多才多艺的金贵小弟。   上了马车,施施终于得已把自己的手从斗三手中抽了出来,斗三愣住了,向来擅长言谈的他居然有一刻愣愣地瞅着施施没有说话!他的心思再粗糙也觉察出来了:这位金小弟的手怎么如此细嫩娇小?方才握着金贵的手,怎么和家中侍姬的手一般滋味?不,不一样,金小弟的手软软滑滑的,摸起来感觉更好些……   施施正在打量车厢里的布置,看来斗家的底子相当厚实啊,这辆马车里布置得就如同一间缩小的卧室:前后都有挂着薄纱的透气窗,车厢底部铺着黑亮的兽皮地毯,中间是一只朱红色的雕花檀木案,上面搁着一盘干果和青铜的酒具,木案下面是两排暗屉,可以放置一些出门必备的杂物。   两人坐的榻垫很是厚实,侧身躺在上面都够空间,屁股坐在榻上软绵绵的,丝毫不觉马车的颠簸,这坐垫肯定不是坊里那种用谷壳填充的……等咱有钱了,也弄辆这种豪华马车去国外旅行……嘿嘿。   施施艳羡地打量完马车里的装饰,才发觉斗三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那表情就好像……灰太狼盯着懒羊羊!   44 舒鸠三宝   通往离河的迤逦通道之上,远远传来一阵得得的清脆马蹄声,惊起路边林子里的鸟雀纷纷展翅逃窜。   路上正在行走往返的渔夫与农人纷纷停了脚步,躲到路边给奔驰而来的马车让路,待那些高头骏马带起的烟尘散尽之后,才敢远远地指点着马车上的旗徽,猜测着是舒鸠中哪位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出来游春行猎。   那辆插有蓝底黑字旗徽的,正是斗三少爷和施施乘坐的双驱马车,马车靠近离河边的埠头时,车夫‘吁’了两声,马匹放缓了四蹄,在靠近河堤的石头路上停了下来。   斗三少爷先跳下车,站在门口要扶施施下来,施施一路看他神情古怪,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哪里敢让他再牵自己的手?她将手搭住车厢木沿,敏捷地跳下马车。   范蠡和白樱已在前面等候她和斗三,四人随着引路的两名侍从向停在河埠头上的一条小型楼船走去。   走过搭板,从船尾攀上吱呀做响的木梯,侍从先进船舱打了布帘,里面叮咚做响的悦耳丝乐之声顿时停止,两名千娇百媚的姑娘匆忙走到门口给斗三和范蠡行礼。   施施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新任花魁姑娘——巫女堂的红牌凤姐,便冲着斗三哂笑地眨眨眼:三爷终于被这妞儿攻克啦?   斗三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低声解释道,“我让红萼娘子送两个擅韵律的伎子来船上弹曲助兴,没想到红管事又让她来……”   “沾两位爷的光,有幸再见到花魁姑娘……阿嚏!阿嚏!”施施闻不得凤姐身上浓烈的香粉味儿,连连打了两个喷嚏,赶紧掏出帕子按按鼻孔。   范蠡也闻着舱里的气味憋闷古怪,眉头一皱对凤姐和另外一名伎人道,“你们两个,带着木琴到外面弹。”   凤姐大惊失色,她听堂里的管事说斗三爷和陶少爷又来舒鸠城了,让她和飞燕两个去画船上侍候一晌,激动得不知如何打扮才好!   为了抓住这次接近三爷的好机会,她在腑下和腰腹上都涂了令男人情动的一种香料,无论如何也得让斗三爷尝到她的好,尝过一次就准准地离不开她了……   为了显示出她令人喷血的细腰高胸,今天专门穿了一件低领的绸衫,祼.露出半丘的胸口处用朱粉绘了朵艳丽的海棠,和头上斜插的海棠绢花相映成趣,下身也只穿着湖水长裙,里面连中裤都未着;这二月天的冷风直往骨子里钻,陶少爷让她到舱外弹琴,岂不是想冻煞她?!   “三爷,船上并无婢女,爷就留奴婢在舱里伺候茶水吧,让飞燕和她——”凤姐一指白樱,“陶爷之前还夸她木琴弹得好呢,让她去外面弹琴!三爷~~~”   凤姐这声哀求如莺啼一般婉转,媚眼儿使得也极尽动人风骚,可惜斗三根本没往她身上留心,只是一迭声地问施施是否在路上受了寒气,要不要穿他的披风。   白樱听凤姐竟然求三爷换她去外面弹琴吹冷风,不免担忧地向施施投来求救的眼神。   施施揉揉鼻子,“三爷、陶爷,天时刚进二月呢,外面毕竟是冷,让两位姐姐到底舱里弹曲儿可好?我们开着顶窗子,借着风水声听听曲音,想必是飘飘渺渺的,别有一番风味。”   斗三听施施这么一说,立刻连声附和,“飘飘渺渺的曲声……金小弟高才,用词总能令为兄耳目一新!你们两个到底舱去,捡拿手的曲儿弹来听,快些去!”   凤姐不敢违令,只得和飞燕捧着琴去侍人歇脚的底舱弹琴,临出船舱时对白樱狠狠瞪了一眼,白樱毫不相让,鄙夷地瞪了回去。   楼舱的四角里都放了点着木炭的暖炉,开着窗子舱里也很温暖,木案就设在窗下,坐在木案边可以尽情地眺望离河两岸的山水风光。   施施和斗三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范蠡则坐在正对着窗子的一边,白樱自觉地到船舱一角守着煮茶的小火炉,这时候茶叶相当贵重,贵族人家用泉水煮开,做为提神醒脑的汤水来饮用,平常人家是喝不到的;施施也习惯了喝这种煮成黑褐色的茶汤,只要是不像英国人那样在茶汤里再掺上牛奶、喝完茶水分食茶叶沫子,她都可以接受。   琴声从舱外响起,伴着船公摇橹带起的水流声,果然是意趣横生、甚为雅致,斗三喝了一口白樱奉上来的热茶,刚要称赞施施的主意好,忽然盯着施施的耳垂怔住,“小贵子,你怎么和女子一样,扎了耳朵眼儿?”   施施不慌不忙,喝了口苦涩的热茶,重复进玉香坊时编好的借口,“小人幼时长在南越,那里无论男女都带耳饰。”   “南越?你是百夷人?”   “不,小人的父亲是华夏族人,小人五岁便离开南越,被卖到楚地为奴。”   若被人问起南越百夷的风光民俗,施施就说全部忘记了,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   斗三却没有再问,望向施施的眼神里全是同情和怜惜,范蠡嘴角微微勾起:金贵的这番话能瞒得过心性单纯的斗三,却瞒不过他:自小为奴,却能通诗文歌赋、擅音律、精厨艺,懂得酒楼女闾的经营之道,在舒鸠城多位权贵之中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三少爷,”侍从在门口躬身行礼,“去东山捕鱼的阿伶回来了,怕天黑了误了少爷用膳,只捕到两条雪鱼便赶过来。”   斗三眼前一亮,“快收拾了煮上鱼汤,不要加酱汁,清水煮开加些井盐就成!”   施施奇道,“要吃鱼,在这河里捕一条便是,怎地还去东山上?”   “小贵子,”斗三少爷得意地笑着,“你可知舒鸠城在楚地最有名的三样宝贝是什么?”   “这个倒没听说过。”施施摇头,范蠡也纳罕地瞧着斗三。   “南郊的烈马、西城的美人……”斗三说了一半卖关子似地喝了口茶,施施一想,城南有很大的养马场,她是听春花姐说过的,至于西城的美人么……舒鸠城的几大女闾可不都在西城!这么说西城就算是舒鸠城乃至大楚最有名的红灯区了。   “第三样宝贝就是东山的雪鱼!这鱼除了两粒鱼目之外,通体雪白,只生在舒鸠东山的一处岩洞溪水里,挪到别处的水中便无法存活,最大者也就是半斤左右一条,味道极为鲜美,用清水一煮便能香飘四座!”   听斗三这么一说,施施这个道地的吃货立马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他说的这个舒鸠城三宝之一。   范蠡却冷冷地瞥了一眼斗三,“我们自小为邻、兄弟相称,我自去年冬日来楚地会你已有数月光阴,舒鸠中有此美食,你亦从未对我提起过。”   斗三尴尬地摸摸鼻头,“呃,天冷时极难捕到鱼的……小弟也是昨夜听管家提起这么一句,说是杏花开了,东山雪鱼或许能游出洞外也不一定,我就想着无论如何得让少伯兄和小贵子尝一尝这道美味……哎,年前你与在王城老宅暂居,不也常常谈起金小弟的出众之处?现在我把小贵子请来了,你又闷声不理人家。”   范蠡向施施瞧过去,碰巧施施也往他这边转脸,两人目光一触,施施是一阵慌乱,范蠡却是被这似曾相识的目光激起胸中一荡,原先藏在心底的三分猜疑一下子长成七分!   白樱在小火炉上暖热了一壶女贞酒,跪坐在木案边给三人的酒樽里注满了黄酒,正好这时侍从也煮好了鱼汤,用木盘托着一只香气浓郁的大陶碗过来。   白樱拿起汤勺对着碗里的两条巴掌大的小鱼有些为难,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这两条莹白如玉的小鱼捣碎了分到三只小碗里,还是给两位少爷各盛一条。   斗三把汤勺接过来,将两条小鱼分给范蠡和施施,给自己盛了碗鱼汤,“你们吃,以前我常随大哥来舒鸠城,每年都要吃上那么几回雪鱼的,早就吃腻了,这东西也就是尝个新奇。”   他这边说着,施施已经用筷子把碗里的鱼挟成两段,把上半截鱼身挟到斗三的碗里,笑眼弯弯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兄弟。”   “对、对,好兄弟!”斗三看着施施难得的笑脸,乐得不知如何是好,舀起一勺鱼汤就往嘴里送,只见施施和范蠡都睁大眼瞪着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烫、烫死我了——”   其他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白樱也抿着嘴递来一杯温水给斗三,施施仔细地研究碗里的雪鱼:这鱼身上中间有根软韧得像是鸡胸脆骨的大梁,再没有别的骨头更没有细刺,除了两只黑芝麻似的小眼睛,还真是通体如玉似雪,白到半透明状;长成这样,可能和它常年生活在岩洞里有关吧,咬上一口鱼肉,鲜嫩无比,再喝一口没加任何佐料的鱼汤,滑爽入喉、齿颊留香……哎呀,真不愧为是舒鸠城三宝之一!   施施动手又盛了一碗鱼汤,让白樱喝了暖暖身子,她叫白樱端汤的时候,眼角瞅了一下范蠡还没动过的汤碗,范蠡明白她的意思,唇角一勾,把自己碗里的雪鱼也截做两段,挟了一半放进白樱的汤碗里,白樱接过汤碗顿时羞红了脸。   45 湿身现真容   鱼汤还未喝完,侍人送上来一盘片好的烤肥鸭,这只鸭子看上去油光锃亮、香气诱人,卖相是极好的,吃到嘴里却觉肉质老硬、略带腥气,显然这斗府的饔人熏烤鸭子是和烤牛羊肉用的同一种法子,把肥鸭本身的油脂和水分都烤干了。   斗三给施施挟了块肉脯,低声问范蠡,“少伯,明儿一早你便启程归国?”   范蠡见施施鼓鼓的小嘴巴停下咀嚼,显然在竖着耳朵听他的回答。   (很正确,施施的心里正在狂热地叫嚣着:走好了您,半道里别跌着……老天爷快收走这只衰神,这辈子别让他再来楚国吆~~~)   “早该动身了……昨日为兄得到线报,吴越两国联兵讨伐齐国大获全胜,齐侯已弃械求和,不仅奉上金银财帛无数,还把他年少貌美的十三女公子献给吴王殿下……姬夫差这次在大周可是锋芒毕露啊!”   范蠡似是无意地把视线落在施施脸上,果不其然,这妮子装不下去了……   “说到美人儿,”斗三露齿一笑,“听说你们越国贡女施夷光在吴王后宫最为得宠,姬夫差出征齐国之时,还专门把此姬安置到北地行宫,以便得胜归来时早一日相聚?”   “确有此事,施姬已被吴王殿下纳为良娣,盛宠无人能极。”   “啪!”   斗三和范蠡正八卦着吴王姬夫差的私生活,只听得一声脆响,原来是施施手中的陶勺不小心掉在桌上。   施施狼狈地站起身,“我……酒量太差,饮了两杯黄酒便觉头昏昏地……你们接着喝哈,我出去透透气!”   施施心乱如麻,不待两人应声就急匆匆地向舱外走去。   ‘范蠡刚才在说什么?越女施夷光被吴王封作良娣……临出征之前还把她带到北地行宫?’   她明明早就离开吴王宫了呀,姬夫差眼看着她从长乐宫走出来……那个代替自己在吴宫里成为施良娣的是谁?   ‘姬夫差,你另有新欢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你的新欢冒着施夷光的大名?!咱都跑到楚国妓院来做龟公了,还洗脱不了施夷光红颜祸水的恶名?姬夫差,你混蛋!!!’   施施‘嗵嗵嗵’地走下楼梯,站到右侧的甲板上,任傍晚的冷风吹到滚烫的脸上,一时间心事起伏不定、酸痛难言。   画船在河中游逛了一圈,不知何时已靠回离河的埠头边,施施远望夕阳的光芒已隐到西方山际,归舟上的点点渔火亮在江面上,宛如一颗颗浮沉在银河中的星子。   施施望到泪眼模糊,记起自己养伤之时,姬夫差每晚默默坐在床边,担心地注视她的温暖眼神……是的,她忘不了,永远也不了那种蚀骨的温柔!只是,那些记忆中闪光的碎片再也温暖不到心底,唯能照见自己扑天盖地的孤独和荒凉!   施施落寞地吸了吸冻得红红的鼻子,感觉心情平复了一些,便转过身向通往船舱的木梯走去,耳际突然听到女子争吵的声音。   好像是白樱的声音,她向船尾的方向找寻,一转弯正看到凤姐扬起右手向白樱脸上煽去!   施施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凤姐的手,“你做什么?!”   凤姐惊了一下,回过去看见只有施施一人才放下心来,她冷笑一声,“金管事,我代你管教手下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说着,她用力一甩施施的手,还想去抓白樱的脸,施施站的地方本就有水迹,船尾因搁了通往埠头的搭板,护杆已经抽掉一截,施施被凤姐这用力一甩,后退两步又滑了一跤,噗通一下子掉到江水里!   “金管事!快来人救命啊,金管事掉进水里了!”白樱眼见施施落水,吓得扑到船边一边用力伸手一边大声叫喊,凤姐知道自己惹了祸,也赶紧跟飞燕到船头叫船夫过来。   斗三和范蠡几步跳下木梯,看到到施施已经捉着船公的长浆爬上了船板,整个人湿淋淋地狼狈不堪,固发的抹额不知掉到哪里,发髻散开披在两肩不停地向下滴水,纤瘦的身子因河水的寒凉而瑟瑟发抖。   斗三紧张地扑过去揽着施施的双肩,“小贵子,你怎么样?快上船换下湿衫子来!你……”   施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却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容!斗三后面的话到了嘴边就张口结舌说不出声来了!   施施没注意到周围的人突然都静了下来,犹自拨开散到肩上的长发,再用手拧着袍角和袖子上的水,“没事,刚才踩滑了……不小心掉河里,到炉子边烤一下就行了,阿啾!”   范蠡突然向前推开斗三,打横把施施抱起来往船楼上狂奔,两三步就上了船舱。   白樱也反应过来,飞一样跟着上了楼,“陶少爷!让奴婢来照顾金管事更衣,让奴婢来……”   斗三愣愣地眨眨眼,看到和自己同样目瞪口呆的凤姐、飞燕和侍从们,终于找回三魂六魄来,“看什么!该干嘛干嘛去!散了!”   范蠡把施施放到船舱里的内室里,不顾施施的挣扎,伸手就去解她的腰带,施施终于明白脸上的易容物被江水洗掉了,范蠡此时已认出她来!   施施情急之下用力踹他一脚,“走开!你这个伪君子,白眼狼!除了欺负弱女子,你还能做甚么?!别碰我——”   这一脚并没触怒范蠡,他就手脱掉施施温透了的布靴子,再脱下自己外袍,“湿衣服裹在身上会受寒湿的,先脱下夹袍来,穿上我的外衣……听话,别让我太担心。”   白樱和斗三正好赶过来,听到范蠡这般柔声哄着施施,不由得相对愕然,斗三瞧瞧施施的雪肌红唇,觉得这个五官清妍、美得不似凡间女子的小姑娘异常陌生,与他喜欢的那个金贵小弟浑若两人,不由得凌乱了;而白栅看清施施的真实面目,顿时生了自卑之意,眼见她心上的陶朱公子对施施这般关切,心里又是羡慕又是绝望。   范蠡不待施施再开口,伸指就点了她的麻穴,施施顿时就动弹不得、有口难言!范蠡把施施的夹袍脱下来,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再将她抱到房角的火炉边取暖。   斗三呆呆地跟在范蠡身后,见施施毫不反抗,任凭范蠡对她上下其手,只有眼中射出喷火一样的恨意,方明白施施是被他点了要穴。   “少伯,你——”   范蠡不等斗三问出口,“斗三弟,她是我表妹,自小与我定了亲的。”   这话一出口,斗三和白樱不约而同的张大嘴,向施施面上望去,施施被范蠡按在怀里,鼻间全是范蠡身上的男子气息,隔着两层衣袍也能感觉到他身躯的滚烫和心跳的节奏……施施脑子嗡地作响,又是害羞又是恼怒,急得眼泪瞬间迸了出来!   斗三看到施施眼角泌出泪滴,向他投来求救的神情,心中顿觉大痛,“少伯,你放开小贵子!如果她是你表妹,为何之前两次见面,你们都不曾相认?即便……她真的是与你定过亲的姑娘,你这般行径……也是不合礼数的!”   范蠡向后退了退,将施施抱得更紧,“为兄怕这一松手,她又跑得没影了……咳,三弟有所不知,我与表妹之间,有诸多误解……一时难以与外人道!”   “去年秋日,在我与表妹即将完婚之际,她突然留书离家出游,舅父派人多方打探,得知表妹来了楚国,于是,我便领王命来楚地,一方面为办公差,另一方面也是来寻找未婚妻子的……哪知我这个表妹是个机灵鬼,扮成少年模样藏身于女闾,连我与她几次对面都未认出她来。”   施施心底大骂范蠡狡诈,这会子居然编出这么一个曲折离奇的狗血爱情故事,看斗三和白樱脸上的表情,似乎都相信了范蠡这通鬼话。   “既是如此……你把小贵子放开吧!”斗三还是觉得范蠡紧紧地搂着施施十分碍眼。   依范蠡此刻温软在怀、无比满足的心情,从此不会再让施施离开他半步的,带她离开楚国、离开吴越,去没有人认得他们两个的地方……但是,斗三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他也只好妥协了,伸指在施施颈后一点,解开她的麻穴。   施施手脚得以自由,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推开范蠡,“大骗子!呸!谁是你表妹?!越王宫那位夫人才是和你亲亲热热的表妹!”   范蠡尴尬地笑道,“别闹了,我和你姐姐没什么……事关越王殿下的名誉,你再乱说,我们俩可都会掉脑袋的!”   斗三和白樱一听这姐姐妹妹的,原先对范蠡的不信任瞬间转成了然:原来是妹妹因姐姐和未婚夫不清不楚,所以吃醋反目啊……   施施眼见斗三他们似是相信了范蠡的话,一时间气得眼冒金星,揪下身上的袍子扔还给范蠡,对着斗三大声嚷道,“三少爷,你听他一面之词,就信我是他什么劳什子未婚妻表妹?我见三爷是正人君人,便当做亲兄弟一般真心相待,你信他还是信我?!”   斗三望着施施气恼之下、更加艳若桃李的一张俏脸,呆怔怔地答道,“我自然信你!你若不是少伯的表妹……你又是谁?”   范蠡咽下了心底的紧张,恢复一表斯文的笑脸,“说说看,你不是我的小表妹,你又是谁家小姐?”   “我是——”   施施结舌了,总不能是说自己是施夷光吧,要是让楚人她才是吴王的宠姬,恐怕会死得很惨!   “我是……楚国卓氏嫡支新收的义女,名叫金贵。”   施施急中生智,说出她现在这个比较有用的身份,卓氏在楚国,是不亚于斗氏的名门望族,范蠡不可能不顾忌到这一点,他在越国能呼风唤雨,并不代表他在楚地就能为所欲为!   范蠡和斗三对望了一眼,明白施施在提醒他们自己在楚国也是有倚仗的,范蠡换了个温柔的口气,“你一介女子家,抛头露面的总归是不相宜……表妹对为兄有何不满,回家之后我任你发落好不好?”   46 卫七救场   范蠡俯下身子贴近施施,儒雅俊美的面容带着三分歉意七分宠溺,未梳入银冠的余发滑下白色中衣的两肩、如行云流水般散下,墨黑的眸子盛满温柔。   “以前的事是为兄不对,表妹总得给我个机会补偿呐!你一个女孩儿家,在异乡做这等抛头露面的营生,舅父若是知道了该是如何心疼?表妹对为兄有何不满,回乡之后我任你发落好不好?”   好不好?!   施施愣住,她发誓有那么一丢丢的时间她中了这厮的美男计!这厮真会作戏呐,搁到现代恐怕能培养成既有演技又有偶像气质的天王级艺人。   若不是她记忆里还有施夷光万念俱灰、落入越河闭气求死的那一幕,若不是她还记着自己在冷宫里中毒险些死掉的时候,范蠡潜进冷宫用施夷光父亲的安危逼迫她完成身为细作的使命……兴许她会像所有听到心上人讲甜言蜜语的女孩子一样,投入这只大帅哥的怀抱感动得涕泪交加、一塌糊涂!   可惜,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林施施更看得清范蠡冷血薄情又腹黑的真实面目,所以,施施不但没有没他这番动情的言语打动,反倒是背上寒毛直竖:‘他现在又想做什么?难道是觉得咱还有利用价值?再把咱送到吴王宫或是其他权贵的床上,为他的复国大计卖身卖命?休想!’   施施深吸了口气,转头求助于斗三;斗三和白樱也面色变幻不定地瞧着她,他们似乎都被范蠡温文无害的外表迷惑了,相信了方才那段大情圣的精彩表演;白樱甚至开始用谴责的眼神望着施施,好似埋怨施施辜负了这么一个天底下少有的痴情男人。   施施愤怒了!这世道上还有好人活下去的由头么?!   “范将军,我是不是你表妹,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斗三爷和白樱也不是外人,你就莫再用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演戏了!”   施施瞧见范蠡的脸瞬间变白,索性说个痛快,“我生平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这白眼狼一命,反倒让你害得我与父亲骨肉分离受尽折磨!我都落到被人卖进妓院的地步,你还不肯放过我?到底要怎样?我上辈子是欠你的银子还是挖过你家的祖坟,为什么就不能给咱一条活路?!”   施施声泪俱下,“你若是还想拿我爹做人质,逼我去吴国某位权贵身边当细作,再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宁可一死,也要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这伪君子的阴谋诡计!”   范蠡气息一窒,他知道施夷光对她恨意甚深,却没料到她敢在他人面前肆意漫骂揭露他,一分故人的情面都不给他留!施施这番话碾碎了他此生难有的一腔柔情,初见施施真容的那份狂喜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施夷光流落到楚地的妓院,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磨难,所以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才如此地痛恨!但是无论如何,有些话不是能当着外人能道出的……施夷光太率性无知了……   施施瞪着圆溜溜的杏眼,看到范蠡眼神变黯,带着些许伤感和气恼的神情再次向她逼近……施施一个激灵就躲到斗三背后!   斗三从施施的话语中听出些许端倪,心底对施施的怜惜更甚,一伸手挡住范蠡,“少伯,金贵是我请来的客人,无论你们之前是否相识,你不可再对她失礼。”   范蠡在楚地的谋事还要靠斗三牵线辅助,不能和斗三翻脸……他深吸口气坐回榻上,平定着胸口翻涌的血气,只是目光沉沉地依旧锁在施施身上。   施施躲在斗三身后,恨恨地回瞪着范蠡,白樱则吓得面无人色,心知参与到她不该知道的一桩政治阴谋当中!   “禀三少爷,予飨坊酒楼来人求见,说是天时已晚,他们来接金管事回酒楼。”   “我这就下船!来了——”   施施惊喜地应了一声,也顾不得向斗三告别,拉着白樱的手就往舱外跑,待范蠡和斗三追出去,施施已经越过踏板,冲到埠头上!   来接施施的是卫小七和两名驾车的酒楼护院,卫小七正站在河岸边向船上眺望,夜色已深,看不太情楚船上的状况;他向船头的侍人报明来意没多久,就见一个和金贵身材相仿的女子扯着白樱一溜烟地跑过来,不等他开口拉开马车的门就钻了进去!   卫七看看追出来的斗三和范蠡,才想到刚才那个和白樱一起上车的就是金贵管事,想到金贵只穿着中衣,长发披散,连外袍和靴子都不见了,他额上青筋直跳,追到马车窗边紧张地问,“小贵子,你这是怎么啦?到底是——”   “没事,我不小心掉离河,衣服都湿了,画船上也没合适的衣服可以更换,快回酒楼吧,我身上冷得很!”   卫小七听施施这么说,心下定了三分,冷冷地瞪了一眼走过来斗三少爷,骑上马背挥鞭而去。   斗三转过身对向范蠡正容道,“少伯兄,关于金贵的身份,现在你可以据实相告了么?”   范蠡迎上斗三凝重的目光,半晌没有作声。   月光照着归路,两名护院大哥驾着马车跑得飞快;施施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和白樱相对无语,车里没挂灯笼,白樱看不清施施的表情,但是联想起陶朱公子今晚的言行,她猜测施施的身份非同凡响,一时间不敢随意开口。   施施暗暗思索着自己莫测的前路:范蠡原本是打算明天回越国的,突然出了这么一遭事,他会不会改变行程,再把自己捉到吴越成为要胁姬夫差的一枚棋子?   ‘唉,他高看咱了,吴王殿下没有那么在乎咱的……咱被伍家的人卖到妓院里,这么久也没见要义和回春堂的人来救咱;若不是恰好碰到熊春花这位尚有几分恻隐之心的当家人,咱的死相可不要太难看!’   施施心底一阵凄苦,‘可是,姬夫差封的那个施良娣又是谁?他想宠幸哪个女人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事,还需要冒用施夷光的名号么?’   ‘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离开这里……可是,我离开舒鸠城要去哪里?春花姐还没回来,弄不到平民或贵族的合法户籍,城里是待不下的,总不能到山上当野人吧!以前看网络小说,都说屌丝变女王,穿越素王道……穿越女没理由落到这么不堪的地步啊啊啊……’   不想了,头好痛……   “白樱,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么?”施施受了寒气,鼻音很重。   “白樱晓得。”   “等会到了酒楼门口,你先下车去我房里拿件袍子和短靴,还有桌上的铜镜和白陶的小罐子一起拿过来。”   白樱一一应下。   施施在马车里穿好外衣,用罐子里的药水抹黑了脸,梳好发髻才回到酒坊里,晴儿见施施回坊立刻拿帐本给她看,施施强打着精神收了当天的进帐,指挥员工们去打扫卫生、关闭门窗各自去歇息。   推开自己的房门,施施看到屋里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面装着半桶烫手的热水,房角放着取暖的铜炭盆;施施正在发愣之际,卫小七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这是用姜片煮的米浆,我小时候受了凉母亲都让我喝这个,来,快趁热喝了!”   施施鼻子一酸,接过汤碗来,大口地喝了,卫小七接过空碗坐到床沿上,“方才在路上不好问,怎么就掉到水里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施施摇头,“这倒不是,巫女堂的那个叫凤姐的姑娘也在船上,是她和白樱拌嘴来着,我赶过去劝解,不小心走滑了,掉进河里面……在船舱里烤衣服的当儿,正好你带人去接我了……斗三少爷人很好的,请我尝了好吃的雪鱼,并没有欺负我。”   “那个当花魁的凤姐?她敢推你入河?该死的娼妇!”卫七没有怀疑施施的话,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忖着给如何给施施出这口气。   施施慌忙解释,“小七,你莫要误会,她真的不是故意推我的,我哪是会吃哑巴亏的人?”   “但是,你的女子身份总归是暴露了……怎么给斗三他们解释地?”   这回轮到施施大吃一惊,“小七,你怎么知道我是——”   “切~~”卫小七嗤之以鼻,“这酒楼里的人有几个没看出你是女子的?没喉结没胡须罢了,走路还一扭一扭的、笑起来直捂嘴……当然,也有人猜你是王宫里跑出来的小寺人,所以见识得比常人要多,嘿!”   像太监啊……施施很是沮丧,“我以为自己扮男人很有型呢…...可是来酒楼的客人们都跟我称兄道弟的呀!”   卫七安慰她,“咱酒坊里人和你处久了,能看出点端倪来,外人一时两时是看不出的……你且忍耐几天,等我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带你去卫国朝歌城,咱再也不过这种伺候人的日子。”   “朝歌城?”施施眼前一亮,只要离范蠡远远的,去哪里都好啊!   卫七伸手探探水温,“正好,快到桶里泡一泡,洗好了趁暖和进被窝捂出汗来!我就在隔壁,身上不舒服的话叫我一声。”   “噢……”   ‘咱的运气也不是一直很坏啊,比如遇到熊春花和卓大师,比如卫小七和斗三,都是真心真心对咱好的……’   施施这晌儿心里暖和多了,她抹抹眼角的热泪,“谢谢你,小七弟弟。”   “不许叫弟弟……还有,闩好门窗啊。”卫七瞪她一眼,起身出门。   明明比我小嘛!施施嘀咕着插好门闩,再用木棍顶上,解下窗幔才放心地解衣沐浴。   施施这一觉居然睡到第二天中午,爬起来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咕作响,再饿也得把脸皮子整理一番呐,得抽空去药堂问一问有什么药汁染到身上不怕水洗的……   鉴于卫小七昨天的提醒,施施刻意把眉毛染浓染粗了,嘴唇上方的细小绒毛也用刷子来回地抹黑,弄出点要长胡须的大男孩模样。   厨房里的饔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厨娘们洗碗的洗碗、发骚的发骚,三楼上还传来乐伎们练琴的声响……   收拾腊肉的那名少年饔人见施施进门,放下手里的食材躬下腰称‘管事您来了’,在他身边蹭来蹭的厨娘阿红慌慌张张地去一边洗菜,施施点点头,对自己在员工中的危信很是满意,于是坐在膳房门口的小凳子上喝了两碗米浆,吃掉一只杂粮饼子。   施施在后园里溜达了一圈,没看到小七的身影,便晃悠着四方步去前楼的门厅,她想起去前台交待好晴儿和阿柚,要是斗三和陶朱公子来找她,就说她去了王城,赌他们也不敢闯进卓氏的酒楼来抓她!   47 前情旧恨   施施探头探脑地走到前楼门厅,看看坊门外面来往的人并没有熟识的面孔,当值的的护院们正在努力把客人的马匹拉到拐角的拴马柱边系牢,跑堂里一名美女服务生正脆声念着木牌子上的菜名请刚进门的客人点菜……   还好,范蠡那只灾星没上门来纠缠。   “笃笃!”施施顿时松了口气,顺手敲敲漆成朱红色的新柜台,“晴儿,我告你啊,有件事儿你要紧记着:斗家三少爷和陶朱少爷若是再派人来找我,你就说我一早动身去王城了哈!”   “呃,就算是他们亲自来酒楼用膳,并没特意指明要见我,你们也得想法子赶紧去后园知会我一声儿!”   晴儿和阿柚直起身子,一人拿着帐簿子,一人捏着铜算盘子,神情古怪地瞅瞅施施,再瞧瞧偏厅的门……   施施下意识地向偏厅那边扭头,只见两只脸色不太好看的好看男人用很不好看的眼神盯着她……   晴儿嗫嚅道,“金贵哥,酒坊早上一开门,两位少爷就在门口候着了,他们听说金管事还在安睡,嘱咐我们不要去惊动您,等您醒了用过早膳再行会面,两位爷在小厅里耐心等您两个多时辰啦!”   废话,打猎当然得有耐心!施施抽抽嘴角:很不幸地,咱就是人家要捉的那只没心眼的倒霉猎物!   “那个,让两位少爷久等了哈,小人这就去膳房亲手备两样小菜款待贵客……”   三十六计走为上!施施堆起一脸僵笑就想逃跑。   斗三见施施恢复了之前的少年装扮,掩去一脸倾城之色,倒是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眼看这妮儿目光闪动,似是昨晚上让范蠡给吓着了,正在做脚底抹油的打算,他慌忙伸手拦住施施,“小贵子,不必麻烦弄膳食了,少伯兄一会便要启程返乡,只想给你说几句惜别之词。”   他见施施仍是一脸疑惧之色,便低声安慰一句,“有三哥在呢!凡事勿忧。”   听他这么说,施施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偏厅:这是在咱的地盘上,范蠡再横也不敢在这里对咱动粗手吧!   “晴儿,叫王大饔做几样拿手的好菜送过来,叫他亲自呈菜啊,好听听两位爷的高见。”   酒坊里的四位饔人,就只有这姓王的长得彪悍,还会两手马下功夫,施施让王大饔来回送几趟菜,给自己壮个胆儿,要是范大白眼狼敢再对咱动手动脚,NN地,就叫王大厨片了他做成卤肉,哼哼!   施施摆出视死如归的凛然之色走到偏厅的榻上坐下,当然是紧挨着斗三,潜意识里,她还是觉得斗三少爷对她没有恶意。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本少爷烂命一条,休想再对咱威胁利诱!”施施磨磨牙,向关好房门安坐在她对面的范蠡低声叫阵。   范蠡勾起嘴角,好气又好笑地望着虚张声势的小丫头,“咳,昨晚上你恼也恼了、骂也骂过了,还没消气么?过一晌我便要启程的,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见面,你好生与我说说话罢。”   施施听说他要走,而且没勉强自己与他同行,暗暗松了口气,“说什么?噢,小人祝范大夫一路顺风、步步高升、大计得成、名垂青史,万古留名……好了罢,您可以上路了!”   范蠡听得出施施言词中暗藏的挖苦讽刺,不由得苦笑一声,“夷光妹子,你知我想听什么,旋波早已与我失去联络,我只当你在吴宫受得吴王恩宠,未曾想……你何时流落到楚地女闾?”   施施并不想瞒他,应该让他知道自己恨他入骨的理由,她转头看看斗三,范蠡点点头,“无妨,三弟已知晓你的身份。”   “我性子不好,第一次单独面见吴王时,便让吴王殿下生厌关入冷宫,你也是知道的。”施施讥笑地望向范蠡,“那日你潜入后宫,便见我在冷宫种菜,吃穿用度还不如一个三等的宫女。”   范蠡黯然,施施收起笑容,“既便身在冷宫,也有人记挂着我,呵呵,范大人那日走后,我便昏倒在园子的泥地里,直到夜半侍女归园才发现我重病……若不是一位好心的小寺人跪求宫中疾医救治我,我这条小命早就和园子里那些烂菜一般了。”   “我去瞧你时,你已患了重病?为何不说与我知?”范蠡急急问道。   施施只当他的关切又是在做戏,冷哼了一声,“疾医判定我是中了草毒,后来在我常吃的腌菜里找出一种有毒性的药粉!病发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慢毒,偶尔觉得心口刺痛,未当一回事……与我同吃同睡的旋波却并未中毒,范大人你觉得这事儿蹊跷么?”   范蠡断然摇摇头,“旋波?她不会起这种害你之心!”   施施也不与他争执,“吴王殿下得知我在冷宫中毒,反倒是起了恻隐之情,他下令放我出冷宫做了他的书房侍女,专职为他做些点心……由此,后宫妇人们都以为我得了王宠罢!”   “这种舒坦日子没过多久,去年初秋,吴夫人宋季子命我去后宫协助内饔们制做世子生辰晚宴的膳食,我尽心尽力地在烟熏火燎的膳房里忙了大半天,却落了个投毒谋害世子的罪名!”   一直未做声的斗三紧张地握住施施的手臂,“到底是谁一直在和你过不去?此人如此歹毒,莫非与你有深仇大恨?!”   “哈,两位少爷虽非王族公子,但是也都出身名门望族,后宅妇人争宠献媚的手段一向如此,谁得了夫君的欢心谁就成为她们除之而后快的肉中刺、眼中钉,这还需要什么因由仇怨么?”   范蠡默然,他知道表妹越夫人在后宫的手段比这更甚,把施姬送到吴王宫这种险境的人是他,他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我得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之后,便被王宫侍卫统领伍封带人押入前宫石牢……当夜,郑旦带着素娥来石牢刺杀我,她说因我之故,吴王殿下才将她冷落,她让素娥制住我,拿簪子划伤我的脸,又将长簪刺进我的咽喉!”   “郑旦,她怎么敢?!”范蠡震惊至极,拍案而起。   施施抬起头,指着脖子上的伤痕给他看,“范大人,你觉得我在撒谎么?这儿,”她再指指右脸颊,“还有这儿的伤疤,您以为我闲着没事,自己捅着玩的?!”   斗三握着施施的左手攥在掌心里,心痛之情溢于言表,范蠡颓然坐下,“既然……你已脱险,想必那郑姬——”   “你精训的美女细作郑旦为何倒戈相向,置我于死地,我正想要向范大人讨个说法呢!她的下场如何我并不知道,反正郑旦和素娥刺杀我时,旋波并未现身救我……吴王宫的侍卫听到我呼救声,赶来将我救下。”   施施未按实情说出是姬夫差与暗卫及时将她救下的,她是不想让范蠡知道吴王对她的情意,免得又起意利用她。   “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居然没有死掉,也算是命不当绝!后来,我听说世子生辰宴中毒的勾当,是宋夫人身边的仆妇谋划的,我的罪名终于得以洗脱,只是被郑旦毁容毁声——”   “你们听我现在讲话的声音不男不女,并非是我故意捏着劲儿讲的,当时声带受损严重,还能说出话来算是侥幸至极!”   施施不是个喜欢自怜自艾、沉溺于往事不可自拔的悲观主义者,但是一一回忆起过去身心上所受的摧残,仍是如伤疤被再次揭开一样的痛楚,她抬起下巴,将忍得辛苦的泪意咽下去。   范蠡痛惜地吸口气,他前时弄不准‘金贵’是不是施夷光假扮的,就是因为施施现在的嗓音和之前的黄鹂之音差别太大!若是当初预知到将施夷光送到吴国,她将会遭受诸多折磨,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为她做另一种打算呢?   “吴王殿下看我可怜,便应了我的请求,放我出宫做一平民。”   范蠡愕然,“他居然肯放你出宫?你昨晚说是被人卖到楚地妓坊……”   后来的事情,施施不想说得太细,“我出宫之后虽然口袋里一无所有,尚好有厨艺傍身,便扮做男子在姑苏城里一家酒楼里做小工以求温饱。”   “不料,有一日巧遇伍子胥的长子伍封和燕鱼到酒楼用膳!伍封和燕鱼都认出我来,第三日我便被人打晕,卖到楚地的这家妓坊,玉香坊的当家人春花姐被我说服,让我以男儿身份在坊里做一名打杂的管事……后面的事情,无须我再说了罢。”   “竟然是伍子胥的人把你带到楚地……发生这么大的事,燕鱼为何不传出消息?”范蠡喃喃道,他没想到自己密训的这八名细作,不仅没给他的复国大计带来裨益,反倒是刚到吴国便起了内讧,斗得你死我活!   “是啊。”施施怆然,“我在吴王宫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伍子胥父子竟然恨我争了清夫人的宠,将我卖身为奴还不够,还想让我做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才够出气!”   “这个老匹夫,总有一日我将取他首级!”范蠡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斗三担忧地望着施施,“小贵子,伍家的人知道你在这家闾坊的,若是有一日再寻过来……总之是不妥,你还是跟我去王城罢,有我在身边,总能护你周全!”   施施摇头,“斗三少爷,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若跟你回斗府,弄不好会惹出嫂夫人的误会纷扰来……咱生平最怕的就是和那些有心计的名门闺秀打交道了,死都不知道咋死的……这家酒楼的当家人待我很好,三爷勿要担心。”   48 烤鸭和白樱   斗三瞧着施施侧脸的美妙形状,那两片小小的红唇开合如秀美的花瓣儿,明眸轻眨之时,长长的双睫抖动着,痒啊痒啊就如同扫在他心尖尖上……   施施方才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没留意自己的左手被斗三握着,发觉范蠡的眼神不悦地盯着斗三,才觉察两人的手暧昧地纠缠在一起,慌张把斗三的大掌甩开。   斗三尴尬地咳了两声,他早就忘记了范蠡一早约他同来的目的,只觉得刚才握着施施柔夷时的快活感受生平未有,若是能和金贵能朝夕相伴,这辈子便生无所憾……   想到这里他两眼灼灼地盯在施施脸上,“小贵子,你随我去王城吧,以后就住在斗府里……老宅里的书房很大,有许多前朝传下的孤本哩,还有……有三哥整日里陪着你,谁也不敢再委屈你一分!”   施施看到斗三一张俊脸红透到耳根,那模样着实可乐,顿时噗嗤笑了,“三少爷整日里陪着我,那你府中的大小夫人岂不恼我恨我?后宅妇人吃醋争宠的伎俩咱领教过了,为保小命,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不过,若是——”   斗三听到前段话喉头一哽:他十七岁由父母做主给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正妻,第二年他自行纳了两房解语花似的美妾,像施施这般姿色无双、才思敏慧的女子,就算是甘愿做他的侍姬,他也消受不起啊!但是施施第二句话又让他眼前一亮。   “若是什么?”   “若是……斗家在王城的酒楼需要小人以技术入股,小人倒是愿意去王城另起炉灶,替三少爷打点生意。”   “以技术入股?那是何意?”只要能常常见到小贵子,无论以何种身份相处,斗三都是百般乐意的。   施施不急着解释入股的事,反而问起花魁大赛那天待客的一道菜式,“三少爷,您还让得花魁决赛那晚,本坊呈上的一道烤鸭么?比起昨晚您府中饔人做的烤鸭味道如何?”   斗三果然还记得那道美味,“嘿嘿,自然是没得比……卓夫子当时也说,既便是王宫里的大饔也必未能把鸭肉烤出这等皮酥肉嫩、鲜香入骨的滋味!那道菜莫非也出于你的妙手?”   施施自然点头,她外公家的邻居是一位世代卖焖炉挂烤鸭子的,她小时候经常在邻居家门口好奇地看人家做烤鸭,那家人见她年幼,手工的细致处也未曾避讳她;施施前些日子就凭着幼时的记忆加上自己的摸索做出了后世有名的果木烤鸭。   做烤鸭要砌那种专门的泥炉子,先用柴木将炉膛焖烤到一定的温度,然后再熄了明火挂进腌制过的肥鸭子,利用炭木的暗火把鸭子烤熟,如果用的是果木,做出的烤鸭则味道更好。   做烤鸭的秘决不只在堆砌特别的烤炉上,还有就是不能给鸭子开膛,要在鸭子身上开个小洞,把内脏取出来,然后往鸭肚子里面灌开水,之后用麻绳把小洞周围的鸭皮系上。   当然这不算完,还得用麦杆伸进鸭子里面,用力吹气直到鸭皮鼓起来,然后再挂在炉子里烤,这样烤出来的鸭子皮就很薄很脆,因为里面灌了开水,鸭肉才不会因为烤久了而变得干硬。   施施笑眯眯地问斗三,“你觉得我去楚王城,专门在你家的酒楼里做烤鸭的生意怎样?这部分收入我们五五分成可好?”   斗三大摇其头,“不好!”   施施一怔,“好嘛,四六分好了,我四你六,不然你提个价码?”   斗三好笑地去捉施施的指尖,“脑子里只剩下赚钱的念头啦?你这纤纤玉手以后只用来弹曲做赋、折花捕蝶的,三哥断不想再让你做任何粗鄙活计地!”   “切~~~你当我是乐伎养着啊,我宁可做个自食其力的厨子。”施施不鸟斗三的‘好意’。   范蠡看看窗外的天时,有几分焦躁,他让斗三陪他来,是劝说施姬随他离开楚地,他自会给施姬安排一个稳妥的去处,没想到斗三居然跟施施漫谈起做烤鸭、去斗府等等莫名其妙的建议,他正要打断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耳边突然听到门口有细微的呼吸声!   “何人?”   范蠡突然跃起,推开偏厅的门把外面那个附耳偷听的人揪了进来!   “白樱?”施施看到白樱手里托着的一盘炸果子,立刻让范蠡放手,“你又动粗手!她是来送菜的!”   范蠡放下扼在白樱颈子上的右手,“我怎么记得你一再交待外面那个丫头,让什么王大饔亲自呈菜?”   他再次转向白樱冷声道,“说!你在门外窃听了多久?!”   白樱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胡乱地摇头;她刚才下楼见王大饔端着一盘果子到柜台边问晴儿送到哪个房间,晴儿告诉他金贵事正陪着斗三爷和陶少爷在偏厅叙话,把菜送到那里便可。   只听得‘陶少爷’三字,白樱便鬼使神差地去接王大饔手中的托盘,推说是金管事让她进房伺候两位少爷,顺便把菜送进去。   晴儿知道她对陶少爷那点心思,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她代王大饔呈菜;只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陶少爷拍案发作的怒喝声,白樱一惊,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了下去……金管事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后来听到里面的人改口谈烤鸭的事,她才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嘘气被敏锐的陶朱公子发觉了。   范蠡触到盛菜的盘子已变得冰冷,便知她躲在门口不止一瞬,肯定已知晓夷光的真实身份,若是不慎将此事传扬出去,施姬在楚地的处境更堪忧了。   施施将白樱拉到身后,“白樱心性单纯,不会多事的,陶少爷莫要吓到她。”   范蠡冷笑,“她心性单纯?你们当日进斗府做客,她趁你与斗三去书房看琴之机,居然求我为她赎身!那只《笑红尘》的曲子是你教她的罢,她却说是幼时家中乐师所教!我险些被她蒙敝,错过与你相认的机会!”   “我,奴婢……”白樱见心上人对她无情,方才差点将她扼死,这会儿又指责她品行不端,忍不住抽泣出声,话也说不成句。   施施替白樱分辩道,“这事你莫怪她,我当时怕你认出我来,会捉我回越国,所以提前教她那种说法,至于赎身一事嘛,哪个女孩子愿意呆在烟花之地?你不愿赎她为婢也就罢了,何苦出言相斥?白樱美貌伶俐,总能找到好归宿的。”   “夷光,你总能曲解我的心意。”范蠡叹气,无论他说什么,施姬总是当作恶意,在她眼里兴许除了他范少伯之外,世上皆是可信之人罢,范蠡原先想要说服她离开楚地的念头也打消了。   “禀三少爷,巫女堂来人求见。”斗三的侍人在门外轻声叩门。   范蠡也只得借机与施施道别了,“你好自为之吧,若有改变心意,愿归乡与家人团聚之时,可请斗府的人转交书信于我——有缘再会。”   斗三也叉手做别,“小贵子,我先去送陶朱兄,有空再来找你叙话啊。”   施施见范蠡上了马车,心里安宁了大半;王大饔正好端来精心制做的鸡肉煲,看偏厅的客人已经走光,愣愣地问施施怎么办,施施嘱咐他分成数碗,做为赠菜分给几桌就餐的客人;回头看见白樱仍跪在房角抽抽噎噎的,便伸手扶她起来,“春花姐临去王城之时,一再交待我要照拂你一二……你莫要心急,春花姐与你母亲是故交,总会帮你寻个好归宿。”   白樱点点头,擦净眼角的泪痕,目光沉沉地转身上楼了;施施没有留意到,白樱临上楼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施施走到前厅听到晴儿和阿柚正在窃窃私语,好像是说到‘巫女堂’、‘凤姐’等字眼,施施身上的八卦因子立时也活了过来,“你们说啥呢?”   晴儿吃了一吓,抬起头瞧见是施施才俏皮地吐吐舌尖,“刚才啊,外面的刘大哥听斗家的马夫说,巫女堂的头牌红姑娘,就是刚刚当上花魁的那位,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溺毙在巫女堂的荷花池里呢!肚子鼓鼓地、人都泡得白肿呢!好可怕……”   ‘斗三一定是因为这事被属下叫走地……’施施想到昨晚上凤姐还张牙舞爪地要打白樱,一挥手就把她推到离河里,今天早上就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身了,生命真是脆弱啊啊啊,施施感慨着,不由得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阿米豆腐~~~~施施没再跟丫头们一惊一诧地聊下去,独自晃悠到后园,走进园门看到卫小七提前木桶往大缸里灌水。   “怎么这会儿才干活,上午去哪里了耍去啦?”   施施忙不迭地把刚听到的小道消息说给卫七听,“刚才听晴儿说啊,她是听刘护院说的,刘大哥是听斗府的马车夫说的……”   卫小七一挑浓眉,“小贵子,你到底想罗嗦个啥?”   施施压低了声音给他咬耳朵,“巫女堂的花魁凤姐,就是昨晚和白樱吵架那个……她掉进池塘淹死了耶!”   “噢。”卫小七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把两只空木桶拎在手里,又要去园角的水井打水。   “哎,我说的是一条人命耶,你怎么这么不走心?!”卫小七一点反应都没有,提着木桶走得飞快,施施嘟起嘴巴,很是不满。   卫小七回过头瞧到施施脸上气鼓鼓的神情,不由得勾唇一笑:‘傻瓜,欺负过你的人,当然得给她个教训……’   49 招工布告   让施施日夜心绪的范大白眼狼终于是走了;半月之后,天天到予飨坊厮缠着施施不放的斗三,也在王城老宅发来第三次催归家书,以及饱受卫小七整日里的冷眼相对之后,恋恋不舍地跟施施做别上路了。   至于卫小七,这小家伙圆瞪着两眼盯着斗三的马车离开舒鸠城城门之后,竟然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对施施说他要回卫国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施施正拿着麦杆,往一只处理好的肥鸭皮子里吹气,闻言她下意识地搂住充气鸭子,“啥?你也要走?不是说带我一起去朝歌城瞧瞧么?过两天好啵?等春花姐回来,我请两个月的假跟你去耍耍哈——”   卫七夺过肥鸭丢到一边,眼圈红红地瞧着施施,“我自然想带你回朝歌,一起去母亲的墓前拜一拜,让母亲在九泉之下也……只是我父侯病危,卫王宫里此时乱做一团,外祖父派来的人虽然说局势已为他所控,可是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回国冒险……”   “小贵子,你就在这里安心等我,多则一年,少则数月!等我坐稳了卫王之位,亲自来楚地迎你入宫好不好?”   “入宫?你是——”施施一手推开卫七的脑袋,惊惧地问他。   卫七扁扁嘴,“以前给你说过的,我叫姬琴,排行第七,是——卫侯第七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   “呃……”施施懵懵的,虽然经的事多了,对于王族公子跑到妓院当杂工这事儿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你是卫国储君,为何要跑到楚国这么远的地儿……政治避难?”   “说来话长。”卫小七稍显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怆然,“父侯偏宠侧夫人随氏,两年前听那妖妇谗言,有意立随氏之子为储君,在与楚王商谈交换两国质子之时,居然把我这个堂堂卫国世子派到楚国来做质!”   “亲信护送我刚出卫界便遭到两次刺客暗杀!幸好外祖父早有计策,找了一名与我身材相仿的少年扮做我的模样,来到楚国之后借口卫世子被刺客砍断腿筋,在楚王城的质子府里闭门养伤,卫王宫那位听说我已变成足不出户的残废,才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此后,我在外祖父的安排下,来到舒鸠城的这家闾坊隐居下来,静心等候回国的时机。”   施施强笑道,“圣人说得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困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吃了这么多苦,将来必是一国明君。”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卫七喃喃地重复着施施的话,眼前一亮,“小贵子,这话说得真好,让我茅塞顿开!在楚国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幸运!你等着我……待我辟得一方安宁的天地,必来接你一起去朝歌尽享荣华!”   说罢,他不顾一切扑过去紧紧抱住施施,施施被小七削瘦却有力的双臂勒得喘不过气来,“小七……咳,放手!”   卫七松开手,却在放开施施的刹那,突然在施施腮边啄了一口,而后像小兔子一般跳起来,说了声保重就大步离开,生怕施施看到他红得欲滴血的脸庞。   “这孩子!路上小心啊——”施施摸摸被卫七偷亲过的地方,感叹这孩子真是渴求母爱啊。   “真是的,一个个都走了……走罢,咱正盼着清静呐!”   施施提起已经泄了气的鸭子,再取一根麦杆往里吹气,吹了半晌终于把鸭皮绷紧了,拿麻绳系紧鸭脖;再瞧瞧后面大盆里那几只等着处理的大屁股肥鸭……施施终于失去了耐性,“晴儿——晴儿?快写块布告贴出去,我们要重金招几名大饔,两名杂工!要卖身给酒楼全日制做工的!!!”   进了春时,先前雇的四名大饔有两位请假回家忙春耕,那十几位美女厨娘也尝够了帮厨的新鲜,多数咋呼着宁愿再去别的女闾当妓子,也不想再呆在膳房烟熏火燎地过日子。   施施让人快马去王城请示春花姐,征得春花姐的同意,把几个实在不愿做厨娘的伎子转卖给别家女闾,还有几位找到恩主愿意为她们赎身的,也一并接银子放人,这样酒楼里剩下的员工人数就不多了。   但是随着酒楼名气越来越大,来就餐的顾客越来越多,现在连施施也不得亲手做些处理食材的工作了。   酒楼急缺热爱餐饮事业的人才啊,任何时代人才匮乏都是大问题!   还别说,这布告一贴出去,还真立马就有人来应聘的。   过了正午的饭点,施施趁这档子有空闲,刚钻到小窝里想眯一觉,晴儿一阵儿狼烟地把她从小窝里揪出来,“快、快!有两人来应工了!”   施施气恼地揉着干涩的眼皮,“有应工的你先瞧瞧就行了,合适就签下卖身契让他们留下来,用得着大叫大嚷地搅人清梦么?”   晴儿脸红红地绞帕子,“我瞧着那两人都挺好……多少钱买人家呢?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施施瞧着晴儿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形态,也愣了,“真的很好?比斗三爷和陶朱少爷长得还中看?”   “……嗯。”   那还真是奇了,难道布告写错了,把‘招饔人’写成‘招娈童’了?   “我去瞧瞧。”   施施一进门厅,只见两名身穿深蓝麻衣的男子负手站在柜台前面,阿柚小脸红红地站在柜台里面,不时地偷眼瞧一瞧两个男人做花痴状。   啥?这丫头也不太正常!施施迷惑了,莫非来应聘的是金城武和李敏镐?   “咳、咳!”施施一背小手,拿出少东家的气势来,“两位兄台,可是来敝坊——”   施施一开口,那两名男子立刻转过身来,年岁较大的一位噙着淡漠的笑意,气质疏离却兼具高山的冷峻、秀水的清和,随意地负手而立就似从水墨画上走下的写意少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水墨清香!此时这只帅哥面对施施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狂喜,说明他内心里并不似表面这么平静恬淡!   而稍稍年少些的那位则有不同的气场,平常的一袭麻质蓝衫掩不住他骨子里的王孙气势,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绷得极紧,望向施施的眼神凌利如箭!这位阳光帅哥全然不掩澎湃的心绪,眼中瞬间盛放的光芒简直要把施施灼成灰烬!   施施从未在一个人的眼神中能读到那么多种含义:惊喜、气恼、相思、痛楚……这目光让施施如中电流,心里麻酥酥地,仿佛醒着、梦里等待这再会的一刻许多许多年了,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梦境重现,只是……这张与姬夫差有三分相像的脸,令得她不那么笃定,自己真正想见的是吴王还是这位轩公孙呢……施施就这样傻傻地迎着他的注视呆住了……   施施看清这两人的面目,当时脚下一软!   晴儿眼疾手快地扶住施施,悄声笑道,“金贵哥,他们是……是很好看吧……”   施施嘴角一抽,好看……过一下下咱会死得地很好看……   要义和姬轩目光灼灼地盯着打扮成黑瘦少年模样的施施,姬轩刚要开口,要义抬手向施施拱了一揖,“这位可是金管事?在下名‘义’,这位是我兄弟阿轩,看到贵酒楼召收饔人的布告,特来荐工。”   施施震惊之余,也明白不能在外人面前泄露了这两人的身份,勉强笑了一笑,“两位兄台厨技如何?酒楼不召无用之人,要进膳房考较厨技的。”   姬轩眉头一挑,“考厨技?何须我和义兄动手,让我们带的帮厨露两手便是。”说罢,他高喊了一声,“阿青、三虎?”   于是,施施原先的同事,回春堂的年青厨师,阿青和三虎应声从门外走进来,除了一进门看到施施的面容时,两人眼光有些闪动,此后表情恢复到之前的平静。   欸?施施的意思是想把他们两个领到膳房里借口考较厨艺密谈一番的,没想到姬轩当了真,居然把属下叫进来替他和要义到膳房露两手,难道这二位大少爷还真的想卖身酒楼当小工?   “哇,好俊俏的郎君,来应召做饔人?真的假的!”   此时刚过了饭点,闲下来的美女服务生们都围了过来,像是看新出炉的糕点一般,牙齿亮亮地盯着四名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饶是姬轩和要义都是探花老手,也禁不住这么些泼辣豪放的楚女围观指点,一个个面皮紧绷、表情严肃,只是发红的耳垂泄露了他们此时的外强中干。   “管事先生,现在去膳房试厨艺么?”阿青开口为两位主子解围。   “好、好!”被美女服务生们挤到一角的施施高声应道,狠狈地整整头巾和袍子,训斥着给她丢尽脸面的小娘子们,“去!一个个都没事干了吗?活计做不周全,小心我扣你们工钱!”   服务生们听到‘扣工钱’三个字,吓得一哄而散,嘴快的大丫头阿红走到楼梯拐角,又不死心地探回头来吼施施,   “少东家,还用试什么厨艺?把这几个俊俏郎君都收了吧!你不是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么?”   “是啊,是啊,都留下吧!厨房的活儿我们能帮着做!”其他女人也纷纷应和。   没见过男人么?丢死人啦!以前怎没见过这些娘们这么热爱厨房工作……施施黑着脸轰走一群花痴女人,回过头来对要义四人讪讪地道,“几位兄台,一起去后园膳房……试试身手?”   50 诉离情   没见过男人么?丢死人啦!以前怎没见过这些娘们这么热爱厨房工作……施施黑着脸轰走一群花痴女人,回过头来对要义四人讪讪地道,“几位兄台,一起去后园膳房……试试身手?”   膳房里这个时点是没什么人在,饔人和厨娘们刚忙活过中午那一餐,各自回卧房休息一个时辰再来准备晚餐的食材。   施施带着要义四人从楼厅的后门出来,走向园子里的膳房;晴儿和阿柚用施施教她们的‘石头、剪刀、布’一决胜负,晴儿出的是剪刀,阿柚比划的是石头,阿柚赢了,欢呼一声小跑着去膳房看热闹,留下高噘着嘴巴的晴儿在楼厅守着前台。   要义走近后园的木门,看着姬轩大步流星地随施施进了膳房,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暗暗喟叹一声,失落之意苦涩满怀。   阿柚一溜烟地跑过来,看到那个身穿一件朴实麻布蓝袍,仍然翩若谪仙的男子负手立在后园中,眼神飘渺淡漠,看不出在眺望何物。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朝阿柚这边看了看,见是前台见过的一个小丫头,便微笑着打个招呼。阿柚没料到这男子会对她笑言,一瞬间心肝儿都颤了几下下。   要义怕她扰到膳房里的姬轩和施施,便开口询问阿柚这家酒楼的当家人是谁、金贵管事在店里主要做些什么。   阿柚被要义公子这颠倒众生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待个底儿朝天,于是把施施自卖入玉香坊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花魁比赛结束,玉香坊在施施的手中由一家二流妓院变成舒鸠城屈指可数的高档酒楼,要义的表情从闲适渐渐变得惊愕。   姬轩待施施一走进膳房,伸手就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跟前,手指紧紧地握着她的腕子,恨不得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恐慌、恼恨都化在这一掌之中!   施施‘咝’地吸了一口气,“好痛!你放手好好说话嘛……”   姬轩不等她说完,手下一用力把施施拉进怀里,按实了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在怦然乱跳的胸口上,“坏心眼的丫头,这些日子你吓煞我了!”   “呜……别这样,人家都看着呢!”   施施趴在他肩上踮起脚紧张地往外瞧去,只见阿青和三虎都识趣地背朝着他们守在门口,要义不知去了哪里;施施顿时安心了许多,鼻间闻到姬轩身上那种令她依恋的气息,在那双铁臂的禁锢中挣扎了一下,不得解脱便不再动了,任由姬轩这么紧紧地拥着。   姬轩深深地嗅着施施发间的清香,良久才鼻音浓浓地问道,“我瞧你在这里也不是全无自由,为何不让人送信给阿义的下属,我们也好早日来救你回去。”   “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已然得知是谁把我掳到楚地来的!轩公孙,以伍家在吴国的权势,我若回姑苏,岂不是自寻死路?再者说,”施施委屈地吸吸鼻子,“你们也没有必要因为我这么个小人物触了伍家父子的霉头啊。”   姬轩略略松开施施,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她,眸子深得有如秋光古潭;施施喉头一咽,也目不转瞬地望着姬轩:他的黑发微有些乱,面容略显疲惫,脸部的线条此刻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冷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施施胸口猛然一跳,然后又期待似地悸动起来,这种似乎是生理本能的心动让施施有几分羞耻的期待,姬轩贪婪地望着施施一晌,缓缓抬起手,指尖触上她细滑的脸颊,先是轻触,而后力度逐渐加重,带着薄茧的大手最终按到她脑后,而后将滚烫的唇落了下来,施施低呼了一声,却被他的双唇将细碎的声响吞咽下去,辗转缠绵,难以出口的话语尽在唇齿的温柔纠缠之中……   许久不见,这男人怎么还是如此霸道……施施昏昏然之中居然想到一件事:他的唇比他的个性要柔软得多……亲吻时的感觉……没什么技巧,嗯,说实话这感觉还不算差。   她的腰身被圈得太紧,腰腹不得不靠紧他,腿脚便有些站不稳;施施气恼地想咬他一口,不知为何,直至姬轩放松她呼吸,还是没舍得咬下去。   姬轩恋恋不舍地放过樱唇,两手托着她的脸颊细看,“瘦了很多……阿施,你觉得我会怕伍子胥那个老匹夫?”   施施扁扁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要伍子胥在、吴国便......咳,我是说你们也看到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当家人春花大姐还收我做义女呢,我现在是予飨坊的管事——”   “可是我不好!冷心肠的丫头……”姬轩恨不得把施施揉碎了含化了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此再不必担心见不到她,“大军搬回姑苏,我等不得谢功宴结束就偷着跑去回春堂瞧你,却得到你被贼人掳走的消息,唬得我魂都飞了!从那日到今朝,我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就听到你在挣扎着叫我的名字……阿施,你有没有——吃苦?”   施施怔怔地望着姬轩满布红丝的眼睛,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她之前与这位轩公孙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啊,甚至都没见过她的真容,他为何会对她如此在意?是不是古代男人和未婚女子见面的机会太少,所以几句话投了缘就变成一见钟情的状况?   这种事件大致来说对男人的生活影响不大,贵族男人一生不知要看中多少个女人,这次带回家的不够理解,放在后宅里任其自生自灭,再出去找下一个‘一见钟情’就是,可是女人若是看错了人,一次兴许就误了终生......   施施叹气:这个时代的男女不平等太多,不是小小的她能扭转乾坤的;至于对姬轩的心意,焖心自问,她并不抗拒他的亲近,潜意识里也觉得和姬轩在一起的感觉亲切又自然,也有些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只是,他为什么长得和姬夫差有几分相像呢?刚才姬轩抱住她的时候,她甚至有瞬间的迷惑,以为是姬夫差将她拥在怀里,心里有莫名的幸福和满足!   施施摇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心绪按下去,“轩大哥,以你的身份,实在不宜在楚地久留,还是赶紧和要义公子一起离开吧!”   “要走的话,你随我们一道。”姬轩的话语不容置疑,“你若是打算在这个小城酒楼继续做个小管事,我便在这里做饔人。”   施施气结,“莫要说笑了!你一介公孙,莫说是洗菜做膳,就是鸡子怎么剥壳都没见过罢,听我的话,快些返回吴国,舒鸠城的司稽(类似现在的工商管理人员)也是经常带人来盘查商户的,不是本城户籍者或无旌节、传文的外乡人,根本没有店家敢收留。”   姬轩挑眉一笑,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牛皮来,“能进城门,自然有楚地某邻长提供的‘传’。”   施施好奇地伸手去看这种古代的身份证件,只见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牛皮,背面用细漆笔写着地名、乡名、里正的管理编号,最后才是这人的名字——季子轩。   “伪造的?”   姬轩揪了把施施脑袋顶的小发髻,“阿义让人在楚边界弄来的,应该是真的……”   “哦。”施施替他把那块牛皮折好放回他衣袋里,“虽说吴楚已停战数年,但从我居在楚地这段日子的观感而言,楚人对你们的恨意还是相当之重!轩大哥,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是……我有无法言说的苦衷,此生是再也不愿回姑苏了!”   “无法言说的苦衷?”姬轩蹙眉,“你是说在吴王宫为姬的那段经历?”   施施大吃一惊,“你怎知——”   姬轩悠然一笑,“傻丫头,要义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收留一个不明来历的人进回春堂做事?”   施施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轩公孙,你明知道我是越人,曾被越王君臣做为贡女送进吴王后宫,为何还愿接近我?莫非……大家都高看阿施了,我只是一介弱女子,不能堪当大用。”   姬轩收起戏谑之意,清瘦的脸上浮现一丝伤感,“你居然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   两人深深互望,方才的柔情蜜意、旖旎甜美气氛一扫而光……   “咳!”阿青有意地咳了一声,施施被这声提醒惊到,立刻后退了几步,和姬轩拉开一段距离;两个不明所以的饔人走进膳房,奇怪地瞧着施施和三名陌生男子。   施施清清嗓子,“呃,王大饔啊,这几位大哥是来荐工的,据说是厨艺很好,呵呵。”   王大饔瞧着姬轩等人的长相,不以为然的拉长了脸,“是瞧着酒楼的工钱高才来的吧,膳房的活计儿哪里这么容易干的?就简单地切个肉片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好滴!”   阿青和三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位大师傅,您是要考较在下的刀功么?”   王大饔顺手从身边的铜盆里拉出一块卤牛肉,“小伙子,切块肉试试?若是刀功能胜过我老王,我把主饔的位子让给你!”   阿青望一眼施施身边的姬轩,姬轩笑着一点下巴,阿青从刀架上随意取了把剔骨尖刀,也不用手去按那块牛肉,只是右手持平了尖刀,像是耍花式一般手腕迅速地摆动几下,快得几乎看不清手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王大饔瞅着那块还是原来样子的卤肉,不明所以地看看阿青,施施却是见过阿青的本领的,她拿起案板上的一个木铲,伸手戳了一下那块肉,顿时那块卤肉像是推倒的城墙一样倾下来,叶片一样轻薄的肉片滑到木案,每一片都有肥有瘦、整齐划一,王大饔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51 剥皮高手   王大饔看到阿青切出的肉片厚薄均匀、大小一致而且胜在手势敏捷漂亮,心里暗自吃惊嘴上却不肯认输,“案板上的活儿一般是厨娘们做的,要是——”   正巧他瞅见送肉材的蛮牛背着一头放了血、刮净毛的野猪往膳房这边走来,王大饔眼前一亮,“若是这位兄弟一刻钟的功夫能将那只山豚剥皮分解开,俺就服了!”   报着看热闹心思的施施也不高兴了,一刻钟的功夫把三四百斤的大猪分解成可用的食材,王大饔本人也做不到啊,这不是难为人么?   三虎眼角微动,嘴角露出一丝轻篾的微笑:一刻钟解头猪?似乎用不到那么久呢,他剥一个人的整皮也就用一刻钟的功夫,剥完那人的皮人还能喘气,下手得使巧劲,收拾一头死猪就轻松多了,用不了几息的光景。   蛮牛已把山猪卸在门外,伸头往里看到施施,高兴地喊了一嗓子,“金管事,亏得您帮忙,俺家娘子有喜啦!”   这话一出口,膳房里的人都愣住了,两位饔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金总管,心说人不可貌相,这位小管事毛还没长全,就能做大事了……   施施扶着额头又气又笑,蛮牛这话说得也太、太别扭了,幸好姬轩知道自己是个女的,别人是不是想歪了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月前牡丹姐被蛮牛赎了身娶回家做了娘子,牡丹担心自己服过数年的避子药,将来无法孕育子女,就将自己的担心讲给施施听,施施替她把了脉,问起她月事的情况,觉得牡丹隐隐有宫寒的症候,就开了几副温补的草药让她去药堂子买了药煎服,这不,牡丹嫁给蛮牛两个月便查出有了孕事,蛮牛故而有此一谢。   施施先是道了恭喜,随后让阿柚带蛮牛去晴儿那边支取银两,她这一错眼的功夫,要义和三虎已走到那只野猪边上,小声地交流了几句。   三虎从膳房里找了把长柄的尖刀,对着那头野猪猛的一刺,猪腹瞬时哗地开了,红红绿绿的物事散了一地!施施顿时尖叫一声,姬轩将她拉到膳房里不许她再看下去。   等到王大饔、李饔、阿青和三虎各搬了一盆肉块、大骨头、猪头猪脚、猪下水进房来,施施知道这活儿已经完工了,当真也就用了一刻钟的光景;王大饔的脸色不太好看,李饔对着施施嘟囔了一句,“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看来他俩很认可新同事的手段。   施施挠头:阿青和三虎的能耐她在回春堂就见识过的,自然说不上惊喜,只是当真要留下这四个人在予飨坊做工?   开什么国际玩笑!姬轩和要义的身份就是两颗定时炸弹,手掌兵权的王族子弟没有用合法的手段私自闯入别国境内,就可以说成是刺探别国军情、居心叵测……春花姐待她不薄,她不可能给春花姐的酒楼带来无妄之灾。   阿青和三虎已在姬轩的授意下干起了帮厨的活儿,施施只得先把要义和姬轩这两只祸害领到厢房,正好卫小七刚走,他的房间可以让这两位大少爷暂时休息。   姬轩不好问施施,向膳房里的饔人问清茅厕在哪个方位,跟要义摆摆手,去解决他的生理问题去了。   要义独自随施施去厢房,施施打量着一别数月的义少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太适合穿这种深色的衣服,记得从前见过的义公子总是一身白衫如雪,衣襟上或绘竹枝或绣鹤梅,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银白色,配上他俊美到距离感十足的外形,令见到他的人不免自惭形秽。   此刻这张苍白瘦削的脸上,漆黑如墨的眸子怔怔地盯着施施,目光深沉而专注;他不主动开口,施施却耐不住了,趁姬轩不在发发牢骚,“义少爷,您向来是个冷静的人,怎么也跟着头脑发热的轩公孙做出冲动的事儿!这般冒冒失失地潜入楚界,若是被人探得你们的真实身份,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要义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冷静?自齐国回到吴界之后,我得到的第一线报居然是你被人掳掠!这心里便是着火一样的难受……在我的地盘上,居然不能保你平安无恙,我——”   他深吸了口气,平定一下热辣辣的心绪,“前儿早上就得到你在楚地女闾的消息,我想着早来一刻救你,你便能少受一分苦楚,只是阿轩得到你的下落之后,也非要跟着一起来,既然轩弟要来,我便得做一些周密的安排……所以直到今天午时一干人才分批赶到舒鸠城。”   施施听到‘一干人’几个字,知道尚有高手在暗处护着要义和姬轩,心里先定了三分,她不直视要义那双凤眼中的莹莹亮光,自欺欺人地装做不懂其中的情意;施施小心翼翼地换了一个话题道,“你们是怎样查出我被贼人掳到楚地的?”   要义见施施避开他的视线,暗暗苦笑一声,“你出城当日,夜华将军查得那天只有伍家的马车出了北城门,阿青带几人理所应当地向城北的官道、山道追踪,追了一日找不到一丝你们的踪迹,才知中了伍家的迷踪之计,于是返回堂里请黄伯加派人手多方追查。”   “带你出城的那两名伍家卒子着实狡猾!他们在姑苏城外盘桓了数月才跟着归国的大军回到姑苏,阿青他们不等这两人回伍府交待差事便将他俩暗中拿下,用了些方法逼他们说出你的下落。”   要义说到这里,想起伍子胥的那两名手下着实硬骨气,各种刑具都用上了,两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就是不肯开口,黄伯无奈之下把其中一人的妻儿弄来,当着那人的面杀死他的妇人,那人还不肯招供,在要杀他幼子之时,他才开口供认一切都是伍封将军指使的,在回春堂外劫走的那名小女子已被他们卖到楚国舒鸠城的妓院!   当时得到这些供词,几天未眠的要义险些晕死过去,他一想到白璧无瑕、娇娇弱弱的小阿施竟然被歹毒的伍氏父子卖到肮脏的烟花之地,以阿施的刚烈性子,沦落到那种境地不知还有没有小命在……   一向与世无争的要义恨不得立时带人冲进伍府,把伍家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要义临来舒鸠城是打算着:无论阿施变成何等样子,他都不会嫌弃,依旧会如从前那般珍惜她,求娶她做自己的正妻;没想到表弟姬轩他、他居然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令他俩哭笑不得的是,让他们日夜忧心的阿施,在楚地的妓院不但没吃什么苦,还扮成少年模样在妓院里混得风生水起,又是办花魁大赛,又是结交达官贵人,硬生生把男人寻花问柳的女闾改造成一家口碑不错的新式酒楼!她本身摇身一变还成了酒楼的总管事,楚国望族卓氏嫡支新收的义子!   几个本是前来解救公主于危难的英雄骑士,不得不变成杀猪宰羊的帮厨,才被人家勉强认可收留下来……   这样的女子,合该是在大好的自由天地里奔跑翱翔的,怎么可能安于后宫高墙的禁锢?姬轩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而自己可以!   要义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全无胜算,于是形态美好的凤眼之中又重新燃起一丝亮光,“你这小黑脸上抹的可是我送你的易容药水?”   “嗐,我哪想到出门买点干菜会被贼人截走?你给我那瓶药水并没有随身带着,原先抹在脸上的,来到这里数月之后便失了效用,我现在是用墙角折的草汁涂的脸,一出汗就会露出真容,麻烦得很!那易容水你身边有没有?再给我一瓶……索性把配方给我得了。”   要义摇头,“来得匆忙,没想到带那种东西,配方么……三虎可能会记得,晚上我让他写给你;呃,这里无人见识过你的真容吧。”   施施脑海里划过斗三、范蠡、白樱等人的面孔,斗三和范蠡离开本城了,暂时构不成什么威胁,坊里只有白樱见过她的真实容颜,而且还知道她本名施夷光,曾是吴王的宠姬。   白樱……施施下意识地摇摇头,自己一向待白樱不薄,两人又无甚过节,白樱不会害自己的。   姬轩推门而入,这半晌的功夫他已把整个予飨坊的环境勘察了一遍,布置好未在坊里露面的那些属下的位置;他们本来是打算见到施施就立刻带她回吴国的,但是听这丫头的口气还不甚乐意,姬轩不舍得勉强施施,只得暂时留在这坊里耐心说服她。   “两位少爷在这房里歇一下,晚会我让阿青弄些膳食送过来。”   “你去干嘛?我和你一起。”姬轩一看施施要走,刚刚坐下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施施看他的神情像是曾经被大人弄丢过的小孩子一样,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我去拿壶蜜浆来!你们路上一定赶得急,没怎么休息,在房里睡一会好啵?”   姬轩少见施施用这种温柔的口气待他,立时眉开眼笑地道,“好!你晚上亲手做鸡蛋春卷给我们吃。”   “行,没问题。”施施随手把门关上,脑子里似乎是划过一个疑问,姬轩怎么知道春卷这个东西?咱以前又没给他做过……   “金贵哥!”晴儿小跑着找过来,“城主大人来了,吩咐下来要我们做十两银子的席面!”   施施点头,十两银子的菜式在予飨坊不算是很高的标准,膳房的食材足够应付的,“你让海棠姐过去侍候着茶水,我去膳房定定菜单。”   晴儿欲言又止,“可是……”   “还有别的事?”施施见晴儿为难的模样有些奇怪。   “以前城主大人来用膳,都是海棠姐到包间里唱曲助兴的,可是城主大人一进门就碰到白樱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迎面而过……所以非要点白樱姐——”   施施皱下眉头,白樱又不是不知道城主大人是好色之徒,以前躲都来不及,怎么今天故意在城主面前亮相?   “我去问问白樱。”   52 心生离意   晴儿平素和白樱关系最好,但是这当儿也不懂白樱的心思了,“城主大人一进门就碰到白樱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迎面而过……所以非要点白樱姐做陪——”   施施也很纳闷,酒楼里的伎人都知道城主大人猥琐好色,青梅和白樱等乐伎避之不及,只有海棠姐以前就和城主大人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也贪图城主的出手大方,所以每次城主来用餐都点名让海棠姑娘到包间里唱曲助兴。   酒楼里的雅室空间不大,除了桌子坐榻之外也就能搁开两个贮水的大花瓶,再加上伙计们来来往往地传菜送浆,城主大人再无耻也没办法在酒桌边干啥有伤风化的双人运动,所以他以往都是酒足饭饱之后带海棠去他在离河上的官船游玩半日,晚间再派人把海棠送回酒楼。   施施对于海棠捞外快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员工会议的时候,作风问题讲了又讲:‘姐妹们现在从事的是餐饮行业,不是皮肉生意,喜欢陪男从做床上运动的报个名,咱帮内跳槽去别家女闾啊~~~   海棠姐不愿意离开予飨坊,但是私下里还接娼妓的活儿,让施施头疼得很;她自己不自爱,别人有什么办法?何况城主大人也不是咱一个小小的管事能得罪起的。   只是,白樱今天又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故意在见不得新鲜货色的城主面前亮相?   “我去问问白樱。”施施决定去阻止白樱的一时冲动。   还没走进乐伎们落脚的更衣室,就听到海棠尖利的嗓音,“当真要和老娘抢城主大人?!白樱你这贱人平素里清高傲气,端着臭脸得和名门闺秀似的装逼,关健时候就露出狐媚子的妖调调来了哈!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小娼妇——”   施施揉揉耳朵,坊里的伎子们吵架一向是很黄很暴力的,没文化嘛,好可怕……还是王宫贵族家的女人有水平,暗里斗得你死我活,明面上还‘姐姐妹妹‘地手拉手叫得亲热。   “城主大人是你夫君么?你算是他什么人?连侍姬都算不上,不过是一时取乐的粉头,”白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是满含嘲讽之意,“说起来大家都是娼妇,不过是为了谋生活罢了,今日是城主大人点名叫我去雅室唱曲儿,又不是我主动贴上去的,海棠姐做什么咬牙切齿地难为人?城主大人还在下面等我,姐姐喝杯浆消消气罢。”   白樱一开门看到施施和晴儿在外面,瞬时怔住,施施捉住白樱的手腕将她拉到另一间空房里,“不急着下去,我们谈谈。”   “白樱,你也知道,春花姐待你不比别人,一定会给你安排个妥当的归宿,你莫要轻贱了自己。”   施施打量着白樱的穿着,只见她穿了玫红底子绣大朵扶桑花的绸袍,松松的交饪领口露出淡绿的裹胸来,腰上一条红练束得很紧,显示高耸的胸和圆翘的臀,脸上敷了白粉,两条柳眉描得细细弯弯,唇上又抹了红艳艳的燕支,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   这副妩媚可人的小模样儿,男人们看到眼里心怀荡漾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城主大人那种色中饿狼;只是施施看惯了白樱以往人淡如菊的清丽气质,这样妆扮起来总觉得十分地怪异。   白樱皱眉,“我区区一名乐伎,能被城主大人青眼有加,高兴还不及呢,怎算得是轻贱了自己?金贵姐此言不妥吧。”   “他怎么说也是含香的父亲,已经年近五旬,家中妻姬成群……春花姐此时不在,你若是被他瞧上,我如何能保得你清白?”施施急得额头青筋直跳。   白樱不为施施的话所动,“金贵姐忙得很,周旋于数名男子之中,居然还有心情管白樱的闲事?”   施施瞧见她眼里的讥笑,顿时也恼了,“白樱,我因你身世堪怜,又知本份,所以平素里多方照护,你不知领情也罢了,为何出言辱我?!   白樱冷笑,“你刚才与新来的那几位俊俏少年言行亲热,这坊里的人谁不瞧在眼里?还好意思说我的不是,陶朱少爷刚走,金贵姐就耐不住寂寞了,也难怪被人从后宫驱逐出来……”   “你真是不知所谓!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施施突然觉得海棠刚才骂白樱骂得很对,以前自己怎么就看走了眼,一心一意地待这个装纯装逼的丫头好,没想到她对范蠡示好未果,便把一腔恼羞迁怒到自己身上!   施施怦地打开房门走掉,在外面听墙角的晴儿眼看着白樱木着脸走出来,她张了张口对着白樱没说出话来,最终是叹口气追着施施离开了。   白樱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无论如何今天她要得到城主大人的欢心!总有一天,她会把所有曾经轻视她的人狠狠地踩在脚下,让她们跪在自己面前求饶……   施施气哼哼地回到后园膳房,两位大饔正在灶上做菜,三虎拿着一只萝卜用小刀刻雕花,阿青刚依王饔的吩咐把五花肉剁成肉泥,施施上前抢过阿青的刀来就是一阵乱剁,看得阿青心惊胆颤,以为是主上又惹得未来的小主母生气了。   剁到手腕子发酸的时候,施施也算是泄了气,把刀还给阿青,瞧了一圈大饔们做好的成菜,给城主大人那桌备的主菜是:撒上花椒面和辣椒面的炸羊排、片好的挂炉烤鸭、山猪肉做的红烧狮子头、蒜泥糊的油泼鲤鱼。   施施点点头,她从不藏私,两位大饔已学到她七八分的厨艺,晴儿和阿柚头脑灵活,记录帐册也是一板一眼,如果自己离开予飨坊,酒楼的生意也能照常经营下去。   白樱的态度让她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是习惯与人为善,惯拿着十二分的热心待人,但是别人根本不当回事,反倒是以怨报德……罢了,等春花姐回来,她就离开这里吧。   施施在园子里独自发了会子呆,看到丫头们点了大灯笼往园门上挂,再惊醒地觉察太阳已落下山头,身上凉飕飕上,便去后面厢房里唤姬轩和要义起来用膳。   敲了门,听到里面应声,施施推开厢房的木门,见房里点了灯烛,要义和姬轩穿着整整齐齐地相对而坐,通共休息了几刻钟的功夫,他俩的脸色已变得神采奕奕。   “饿了吧,把饭菜端到这间房里行啵?你们去前楼恐怕会被小娘子们盯得张不开嘴。”施施看到姬轩笑眯眯的样子,心情也变得轻松许多。   要义招手让施施在他身边坐下,“正说你呢,你就到了。”   “说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混得不错,好生羡慕?”   姬轩抽抽嘴角,“阿施,你总不能一直扮成小子,在这家酒楼里做一辈子管事吧,我和阿义商量好了,既然你喜欢经营酒楼,回姑苏再开一家便是,由你来做当家人,岂不比在这里寄人篱下要自在得多?”   “好。”   要义和姬轩没想到施施应得这么爽快,一时倒愣住了,施施缓口气,“你们两个明早就回吴国,留下阿青哥在这里陪我便好,我等东家回来,辞了工再回姑苏。”   “留封书信便可,大不了多留些银两,算是你的赎身银子罢了。”姬轩不以为然地道。   施施叹口气,“人家待我不薄,我总得当面辞个行道个别吧!再者说,你们看到园子里的那些黑衣大汉了么?他们名义上是护院,实际上都是当家的心腹手下,春花姐和卓朗大师临去王城之前交待他们保护我,另一方面也是监督我的行动,毕竟是把酒楼这么大一个产业交给我一个外人经营嘛,不完全放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你们手下武艺高强,并不怕那几名护院……若是我跟你们一起离开,他们报了官捉拿逃奴,这一路上便不太平了。”   姬轩反对,“不成,我们陪你在这里等那甚么花姐回来,要走一起走!”好不容易找到这丫头,他可不想再过那种心里空空落落的日子。   要义沉吟了一瞬,“不然这样吧,我先护送轩弟回姑苏,之后再回来,等合适的时候一起回去。”   施施还未应声,姬轩不干了,“那也不行!阿义,你带几个人回王城,夜华那边……我怕他一人应付不来!就这样吧,我在这里陪阿施。”   笑话,要义对阿施的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阿施这小妮子至今没定性,阿义那长相向来得女人缘,原来阿施住在回春堂的时候,他就很不放心,若是两人在再同住一个园子里,日夜相处,难保……总之是很不妥当!   施施瞪大了眼,“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们两个明早就走!若是不听我的安排,我就再也不回吴国了!哪怕你们强带我离开,我也会想法子逃走。”   姬轩和要义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施施的性子倔,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还真的要考虑施施的建议了,多留几个人在暗处保护她,等到这里的东家回来,还上当初被贼人卖身的银两,届时再带她离开楚国也不是不可行。   姬轩换了个笑脸,“我们听你的,肚子好饿,什么时候可以吃你做的春卷?”   53 入室偷香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尤其是白樱那段尖刻的言词给施施以很大的打击,她是既心寒又伤感,对于予飨坊姊妹们的一腔关护之情顿时冷了大半。   晚间,施施安顿好要义等人的住处,疲惫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越累越是辗转难眠,直到临近子夜才朦胧睡去。   姬轩在窗外听到她睡熟了,才示意不远处的三虎帮他拨开门拴,一闪身进了施施的卧房;三虎裂嘴一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给趁夜入室偷香的主子把风,隔壁的要义也没睡着,听到施施那边传出的动静,一咬牙把手中的陶杯子捏了个粉碎。   二月的夜间还是极为寒冷,施施又向来是个惧冷的人,卫小七走后,无人想到晚上给她的居室里放个取暖的炭盆,所以直到睡熟了,她还是缩成小小的一团。   姬轩内力充沛,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施施躺在床上的模样,见她缩在毛毯之中像一只惧冷的猫儿一般蜷着身子,没来由得心中抽痛。   ‘这丫头性子忒地古怪,情愿孤零零一个人睡冷屋子也不叫本王来抱个团儿……明天跟本王一起回姑苏多好,本王以后可以亲自给她暖床嘛……’   姬轩怕施施惊醒了大声叫嚷,先点上她的睡穴才脱掉外衣钻进施施的被里。   姬轩将施施的身子转过身来对着自己,乐滋滋地抱进怀里,一臂伸到她颈下,另一只手搂住施施的腰身,再伸只大脚牢牢锁住施施的两腿。   与心爱的女人相拥而眠,枕边上有个安静的、甜美的小人儿,她的呼吸就在胸口离心房最近的地方,原来这就是男人最易体会的幸福。   以前他面对脱去遮羞之物的女子,脑子里只有赤…祼祼的欲...望,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便会厌弃有别个人的气息在自己的卧房里纠葛,做为君主危机感也不允许有侍姬与他一起共度长夜。   姬轩在怀里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上蹭了蹭,用力嗅了嗅施施身上特有的蜜桔香气,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小丫头都睡着了,脚丫子还是冰凉凉的……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吃了多少苦呐!要是她知道本王深夜不眠,这般贴心地亲自给她暖脚,一定会感动罢。’   姬轩抚抚自己的脸,隔着薄薄的人皮面肯也觉得脸盘儿极是滚烫,用另一个身份接近施姬并非是有意欺骗,若是再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去阿义的回春堂找她,岂不是又将她吓跑?   那天眼瞪瞪地看着这丫头身无分文出了长乐宫,觉得心肝都快被她气得呕出来!凭施姬那模样儿,又是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即便是扮成男子模样也是个俊俏少年,离了他的庇护能完好无缺地在这里浊世里生存几天?   姬轩(夫差)究竟是放不下心来,让暗卫跟在施施后面,他嘱咐暗卫三虎,若是见有人欺她,便让她小小地吃个亏,再现身救她回宫,那丫头便会死心塌地地回到他身边罢。   没曾想,向来糊涂的阿施竟然跑到要义的回春堂荐工,而生性谨慎的阿义未查她的底细就收留她在酒楼做了个小饔人,姬轩得到暗卫的回报,匆忙打扮成以前便服出宫的模样,到回春堂探望那个让他又恼又爱的小妮子。   ‘阿轩’是他的乳名,‘夫差’是先王阖闾赐的正名,他登上王位之前就是公孙的身份,说起来也不算骗了她。   临去齐国征战的前一晚,他闯进阿施的闺房和她道别,强行抱着她亲了一下下,阿施似乎很生气,说她曾不抗拒他的示好,是因为他长得像她曾经喜欢的一个男人;他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以为阿施说的是范蠡,后来想到自己戴了面具也和范蠡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那她说的‘和姬轩相像的男人’,自然是没带面具时的姬夫差!他转忧为喜,自己差点吃起自己的醋来……   想到这里,姬轩便要立刻给施施解穴,和施施说两句窝心的暖和话儿,手指碰到施施白腻的颈子又犹豫了,若是阿施害起羞来别扭着叫自己离开怎么?姬轩犹豫再三之后,决定先得到点实际的好处再说。   一只大手悄悄顺着施施睡袍的领子往里探,摸到山丘起伏的地方,欣喜地停住,只隔着内衣摸了那么一下下,姬轩的心瞬间狂跳起来:白日里只看着阿施的胸平得像男孩子一般,脱了外衣原来还很有料料!这丫头莫不是平时都用丝巾勒着?十五六岁应该正是胸乳长成的年岁吧,天天扮什么男人,当真勒平了那还了得?!   姬轩顺着散开的衣领往下瞅,光线太暗看不清那对圆润的美妙风光,便不甘地咽了咽口水:这丫头早晚都是他盘里的美餐,名义上都是他的如夫人了,只瞧一瞧身子也没什么过份的吧…...再说咱这是抱着疾医为病人检查身体的心态,看看自家的小兔子有没有正常生长发育……   姬轩在黑暗里眉眼弯弯笑得猥琐,右手向施施腋下摸到交衽下的丝带,轻轻一拉一扯,睡袍就大敞开来……   咦?里面没穿肚兜儿,貌似系了一个奇怪对襟布罩(施施自制的胸衣),短短小小正正扣在两只胸乳之上;姬轩费了好大事才将中间的三颗纽子解开,一对圆滚滚的玉兔随之弹跳出来!姬轩深深吸口气,颤抖的指尖触到女儿家的琼脂半丘,满手的温软,握都握不住。   掌中的销魂滋味传到脑海里,顿时腰腹中似有一溜儿火苗呼拉点起,身子抽了筋一样的紧张,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往那处汹涌!   姬轩半坐的身子僵硬着,就着透进纱幔的朦胧夜光细看施施,只一眼就险些流出鼻血来:施姬纤瘦的身子长开了,松松垮垮的深色睡袍堆在身边,衬得身躯的线条蜿蜒起伏。   她着男袍时看着极瘦小,这除去被服之后,花苞儿一样娇嫩的身体比他无数次的想像还要诱人犯罪,简直是无处不美妙、无处不娇娆……他颤颤地伸手抚过去,掌心不敢真的贴合上,可是这样愈发让人难耐,憋得头皮都麻了。   没有衣衫和毛毯的遮掩,施施在睡梦中觉得寒冷至极,不由得连连打着寒颤;姬轩也想到这一层,可是舍不得放过眼前这点福利,垂涎三尺地紧紧盯着,若是施施此刻睁开眼,一准能看到面前有双发着幽幽绿光的狼眼!   果然,戒欲久了不太人道……自打心里有这丫头之后,看别的女人不是蠢笨如猪就是干硬似猴,总之是激不起一点本能的反应来,节欲的后果就是——一沾上能令自己情动的女人便化身虎狼。   施施冷极,蹙起眉头不停地发抖,姬轩尚有一丝理智,没有把自己的身子当成皮毯覆上去,而是伸出两手哆哆嗦嗦地把施施的睡袍拢起来系好带子,再把毛毯紧紧地盖上,心里犹自咚咚地跳个不停,大吸了两口气之后躺回施施的枕边,也不敢贴近她。   刚才他临来施施的居室之时,要义不客气地阻止他,“请主上三思而行!微臣……微臣的母亲向来喜欢阿施,待她如亲女一般,微臣也当阿施是自家人……倘若主上不能给阿施一个说得过去的名份,就不要——夜闯闺房、辱人清白!”   要义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臣愿拿百夷万名死士交换阿施’这句话压了回去,那是要氏一族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的最后底限,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失望,何况就吴王殿下对施姬的这份重视来说,未必就肯接纳他的条件。   姬轩知道要义对施施的那层心意,没有斥他犯上无礼,却忍不住憋气,“阿义,你这话不妥,天下人皆知施姬是我新纳的良娣,位份仅次于右媵夫人,这名份算不算说得过去?阿施是我的女人,我去她房里即便做些什么亲密之事也是天经地义的。”   要义苍白着脸抿紧了嘴巴,他总算想明白吴王为什么要弄一个假施姬在后宫养着,敢情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阿施……   姬轩伸手抚着施施安静的睡容,既便是没有要义先头那番话,他今晚也没打算占有阿施,施姬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珍惜的女人,他要在她高高兴兴、心甘情愿的时候和她结为真正的夫妻,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泄欲的工具。   他经历得的男女之事虽然多,真正能令他心境沉淀下来的人不曾有过,长到二十七岁才明白真正的情爱是什么,直到现在,他才能确定阿施就是他心头上的一生一世。   这情缘来的实在是晚,却也正是时候,在他能建功立业、扩土增疆,把吴国的旗帜即将竖在大周国最高处的时候,最好的女子堪配他这个当世英雄,像是给花团锦簇的人生添上了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已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对付中意的女人已经有足够的耐心,并会有办法让她渴求他胜过他对她的渴望;姬轩在黑暗中微笑,等到身体的潮汐渐渐退却,再次将施施的肩膀拢住,听着她悠长呼吸声渐渐睡去。   凌晨时分,施施被奇怪的声响惊醒,下意识地转转头:一口没续上来,差点气晕过去!姬轩那个浑球,他、他居然睡在自己的身边,还不轻不重地打着呼噜!   施施及时咽下自己的惊叫声,咬着牙扑到姬轩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嘶哑着嗓子低声吼道,“你这个衣冠禽兽——给我滚出去——滚——”   54 兄弟同心   施施做了半宿光怪陆离的恶梦,她梦到了前世经历的最冷的冬日!刺骨的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漫天而下,整个天地里就只有冰寒彻骨的滋味,风雪中,她迷失了方向,一个人踟蹰着不知道往哪里走,但是她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从前世到今生,她一直就是孤零零的一个,即便是真心付出了情谊,也没有得到过回报……   可是,这么冷的时候一个人赶路真是孤单啊!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看不清前程,甚至弄不明白活下去的理由和指望是什么。   正当她觉得风雪永无尽头、生无可恋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努力地看啊看,总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是那人身上有她亲切而熟悉的感觉,远远地就对她张开了怀抱,她摇摇晃晃地挣扎着扑到他怀里,用力地抱住,心热了……原来,人生也不尽是那么地苍凉!   黎明时分,施施在那个好不容易等到的温暖怀抱里苏醒,看到面前有一张放大的面孔,便又下意识地闭上眼:梦还没醒呢……再睡一会儿……春天果然是春情萌芽的季节啊啊啊,咱都开始梦见抱着男人睡觉了……   姬轩在施施微微一动的时候就警醒了,他本打算夜半就离开的,不让施姬知道他闯过她的闺房,可是怀里这个身子太香软,抱住了就不想放下,于是心里念叨着: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走……这一会一会的直到天亮他还抱着施施没放。   他从眼皮缝隙里瞧着施施睁开眼看到了他,又飞快地闭上眼继续睡,心里倒是没底了:‘莫非这丫头一直清醒着,知道咱前半夜偷偷摸摸干的那些事儿?’   在他意识里,昨夜并没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阿施睡着了那憨憨的小模样实在可人疼,他揉心揉肝的怜惜着,摸上一把都是用指尖不敢触实了,并不曾带半点不尊重。   姬轩心里正毛着,施施突然又睁大眼嘀咕了一声,“好像不是做梦……啊——”   一声尖叫被姬轩及时堵回施施的嘴巴,“小祖宗,你叫什么啊,若是让外人听到动静冲进房来,难看的可不是我!”   施施总算彻底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扑到姬轩的身上去掐他的脖子,“你这衣冠禽兽!什么时候进来的?!亏我还当你是好兄弟,你竟然对我干出这种下作事……”   姬轩也不挣扎,反而顺手抱紧施施在身上贴着,“你这是……想……咳、咳,谋杀亲夫,还是想——投怀送抱?”   “呸,什么亲夫后夫的,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施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姿势太暧昧,松开姬轩的脖子向后退,缩腿的时候碰到姬轩小腹下一个硬硬的物事。   姬轩‘哎哟’一声施施才想到那是什么,遂咬牙切齿地抬脚踢过去,姬轩见势不妙及时用手挡了一下,但是还被那只小脚掌的后跟戳到,痛得他双手捂住裤裆,张开嘴瞪大眼,以示他真的很痛。   姬轩看施施气得小脸红涨也不敢再逗她,“我可什么也没做呐,就是半夜里觉得寒气逼人,想到我一个爷们家都受不得这里的夜寒,你一定更受不了,所以很体贴地来给你暖床呐,你一点都不感念咱的好,还那么粗鲁地踢咱的要害!”   他不知不觉地跟着施施的口气,也一口一个‘咱’的,姬轩苦着脸道,“当真碰坏了,你以后岂不守活寡?”   施施被姬轩的厚脸皮气到哽住,也不跟他斗嘴,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睡裤右侧的纽子,那两颗纽子的位置极其隐蔽,既然还扣得整整齐齐,裤带子还是她系的那种特别的蝴蝶结,而且身体没感觉到任何异状……那么说,姬轩还不算太无耻。   “啊?!这是怎么回事?”下裳虽然无事,但是睡袍里面的胸衣扣子全开了!施施咬牙切齿地瞪着姬轩,“你动过我的胸衣?”   姬轩做无辜状,“胸衣是什么?让我瞧瞧?”   施施侧身把袍子捂紧,“有什么可瞧的,就是女人家穿的小衣儿!你说没动过……这扣子怎么开的?”   姬轩眨眨眼,“兴许你睡着了觉得气闷,自己解开的罢,你睡相不好,半夜里还想解我的小衫呢,我紧护着没让你解……不信你摸摸、摸摸我的前襟。”   施施不上当,气哼哼地翻了个白眼,小心伸手进袍子里系上胸衣的小纽,姬轩腆着脸去觑施施的领口,施施抬手把他的脸推到一边,“滚滚滚——你们做王孙公子的都是这副德性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怕毁人名节,把人逼到死路上去?!”   “这是什么话?”姬轩急了,“你是我的女人,回姑苏我们就成婚,提前抱抱亲亲的又怎地?谁敢多嘴扯你的闲话,我亲手剐了他!”   潜意识里,施施也把姬轩当成最后的归宿了,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沾自己的便宜,既然和吴王殿下的那份情缘是孽缘,不能再惦记他,那么眼前这个与夫差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姬轩是否就是她可以携手共度风雨的良人?   想到这里,施施坐正了身子、慎重地问道,“别再跟我耍花腔,你说实话,家里娶夫人了没?有没有妾侍?”   姬轩的笑脸僵了僵,“娶过……不过,夫人去年病故了,有三个儿子……”   什么?!咱嫁过去就有三个现成的儿子啦?敢情咱是做后娘的命?   施施吐出一口闷气,早就想到在这个时代,姬轩这把年岁的王孙公子怎么可能会没娶过妻妾?   姬轩见施施垮了脸,立时申辩道,“原先那夫人是祖父做主给娶的,我保证,以后就只疼爱你一个,不会再跟别的女人有肌肤之亲!”   施施冷笑,“你保证得了?以后你祖父或是父母亲再给你娶个门当户对的,或者反对你娶我这个来历不名的女人呢?”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长辈们都已做古,现在家里我说了算,不!等你进了门,家事都由你说了算!”   不用处理世界上最复杂的婆媳关系……这条件倒是蛮诱人地…….   “好罢,你可以做为一号种子选手处处看,等我考察合格了,会考虑把你转正成老公。”   施施口里的怪词里向来多,姬轩也不觉得惊诧,他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把他当做待选的夫婿之一?这小妮子要翻天了!   没等姬轩脸白里转黑发作出来,施施已穿戴整齐,敞开一条门缝张望着外面的情况:时辰尚早,园子里没有人行走的动静。   施施揪着尚在系衣带的姬轩,“趁现在没人,快回你的房里去!”   一脸黑线的姬轩带着满身偷奸不成的懊丧气回到卧房,和三虎换岗的阿青眼含一丝忧虑地向施施的门口扫了眼,回到自己的居住赶紧补觉。   要义正在榻上盘膝吐纳内息,看到姬轩回来时的神情郁郁,不似春风一度的样子,没来自地心中一松,真气立时无比通畅地在四肢百骸强劲涌动,这一口气吸得那真是爽啊,比修习了整夜的功课都来得神效。   “主上,昨晚睡得可好?”要义双掌向下归于丹田处,做了收功的姿势。   姬轩瞪他一眼,闷声躺到榻子上,半晌才开口,“你回姑苏,我在这里守着阿施那丫头。”   “不妥,夜华装扮起来能有七分似主上,在宫里称病不出尚可,只是数日不上朝,上大夫们生了疑心便不妙了!若是不放阿施的安危,微臣在这里陪她数日,之后护送她回姑苏。”   “你休想!”姬轩瞅着要义不死心的模样就来气,坐起身伸指点他的额头,“施姬是我的女人,你别乱打主意啊?!”   左近没有别人,要义也不跟姬轩来君君臣臣那一套了,“阿轩,你后宫的女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个,我长你一岁,到现在一个妻子都没娶上呐,好歹是表兄弟……你顾念我一次成不成?”   姬轩和要义自幼一起长大,若说亲情这东西,他也只有从要义母子俩那里感受过,看到要义急得眼圈都红了,姬轩也愣住,随后恨阿施那丫头四处留情,害得他和亲兄长一般的要义生隙。   “有适宜联姻的大国女公子你不肯娶,姨母为你相的大族闺秀你打死也不要……现在老大不小了没老婆没儿子怨着谁啦?”   “那些庸脂俗粉的娶回家里岂不恶心自己?但凡有一个能如阿施的性情,哪怕貌丑三分,我早将就了!”   “不许拿阿施和别的妇人比较!”   两个居然像巷子头的俩婆娘一般吵起低龄化的嘴仗来,姬轩看在要义是光棍的份上让了一步,“这样吧,咱回城之后,我宫里那些个没破身的姬妾任你挑了做侍……齐侯献上的那个姜十三你看中没?我看她腰儿细细、臀大大的极好生养……要不再打听哪国有适龄的美貌女公子,总得配得你的身份才行……”   姬轩说来说去,谁都能说给要义当媳妇,唯独阿施不行,要义抿紧了嘴不应声:他长这么大,除了师姐之外,就唯独对施施动了心,其他的女人他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两人正在磨牙,施施咚咚地敲响房门,“两位少爷收拾好了没?用过早膳就该启程了!”   要义和姬轩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苦笑的意味,两人为这丫头争得兄弟情份都快磨光了,人家净想赶紧把他俩撵走呢。   55 嫉能生恨   姬轩终于如愿吃上他想念已久的煎春卷儿:一个个小枕头模样的春卷儿整齐地卧在铺着葵叶的陶盘里;咬上一小口,面皮儿又薄又脆,里面是嫩绿的韭菜、金黄的鸡蛋和粉白的鲜虾仁儿,韭菜的独特芳香和鸡蛋虾仁的鲜醇滋味交织在一起,瞬间同时取悦了嗅觉味觉和视觉……   施施本来还心疼着养在暖阁里的几盆韭菜,才刚长出了嫩芽儿就剪下来做了馅子,这会儿看到要义和姬轩吃得香甜,像护食的小狗一样你争我抢,完全没有王族公子用餐时的优雅气度,不由得眉眼含笑起来。   “你们都爱吃韭菜鸡蛋馅的面食儿?这个好办,等我回到姑苏,经常做给你们吃便是。”   姬轩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米浆清清嗓子,“回去之后我们便要立刻成亲的,你只能做给我一人吃……”   要义眉头一挑,把盛春卷的陶盘端到自己面前,“既是如此,轩弟以后有的是机会一饱口福,这些便让给为兄吧。”   “……”   姬轩摸摸尚是半饱的肚子,呃,算了,要义已经答应对阿施放手了,这些小吃食还是让着表兄吧,他心里是这么想的,还是忍不住快速从盘里抢了一个春卷填进嘴巴里。   施施另做了一些山药桂花糕放在食篮里,是准备给两人在路上当点心的,见要义和姬轩各自拿了茶水漱口,便一迭声地催两人启程。   白樱刚刚梳洗完毕,从三楼走下来,到后园取自己的那份早膳,经过昨天给城主陪酒一事,坊里的姊妹们明显地都远着她了。   以前同房间的晴儿起身后会连她的那份早饭一并带回房的,今天晴儿跟阿柚一起嘀嘀咕咕地下了楼,一个招呼都没跟她打,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的!白樱恨恨地捏着腰带上的流苏穗子,晴儿的疏远一定是金管事交待地!   她刚转过楼梯拐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厅走过,后面还跟着金贵和另一个男子。   是陶朱少爷!白樱眼前一亮,风速地从楼梯上奔下追到坊门。   那人叫来一辆旧马车,转身过来跟金管事挥手作别,白樱看清他的面容,失望地垂下嘴角:他不是陶少爷……这男子的长相还要在陶朱少爷之上,一身粗服不掩倾城之色,高大英伟,望向金贵的眼神温柔可亲,很明显地,那是男子看到心上人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好男人都像蜜蜂闻到花露一样围着金管事一人转来转去?她不过是吴王丢弃的侍姬,已非清白处子,到底有什么好?!’   施施送走要义和姬轩,回过身来往门厅里走,正看到白樱来不及掩饰的嫉恨目光,施施愣住:这丫头莫不是中邪啦?她正想上前和白樱好好谈谈,白樱已经恢复平淡的表情,小步向楼梯走去。   ‘范蠡这丫的真是祸害啊啊啊~~~好好一姑娘家被他拐带成喜怒无常的怨妇。’   施施感叹一阵,走到柜台边给晴儿她们一个说法,“方才走的两位公子是我们的同行。”   晴儿不解,“同行?”   “嗯,他们都是开酒楼的,听说我们这里做的几样特色菜很有名气,想以打工的名义来偷师学艺的。”   “啊?”晴儿虽然小,也知道同行是冤家的道理,“那管事怎么还留下他们的伙计在这里帮厨?”   施施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无妨,我昨天考查过了,那两位伙计的厨艺不在王大饔之下,留他们在这里互相学习一下也是可取的,我会的那两下把式都教给王饔他们了,时间久了,顾客到我们酒楼吃来吃去就那几样便会厌的,得推陈出新才行;你放心,这两人东家的酒楼离舒鸠城很远,抢不得我们的生意。”   听管事这么说,晴儿便放心了,她五岁时便被熊春花领养,和亲生女儿没两样,自然是事事都从当家的那边考虑。   午间时候,施施收到一个好消息,卓夫子派下人来传信,说是他与春花姐已从王城启程,按这人送信的时间算来,当家的明天午后就该就能赶回舒鸠了。   施施闻讯喜出望外,同时又有些懊恼急着赶姬轩他们离开,早知道春花这么快就能回来,不如让要义二人等上两日一同返回吴国了。   不过,分开走也好,姬轩和要义深入楚地本就是冒险的事情,若是再加上她,被有心人盯上了,也是麻烦事一桩。   “阿柚,趁着刚刚过了饭点,快把所有人都叫到楼厅来,我们开个短会!”   阿柚清脆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楼上叫姐妹们下来,晴儿拿抹布擦亮柜台,“金管事,把人叫齐了,是不是宣布当家人明天回来的好消息?”   施施拿起麻布帐本笑眯眯地翻着,“是啊,春花姐来了,我就能功成身退、赎回自由身喽。”   晴儿愣住,“贵子姐,你是想离开予飨坊?要返回家乡吗?”   施施不愿多说,笑着点点头。   走到楼梯口的白樱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中一紧:金贵要回越国?到底她还是从了陶朱少爷的心愿……   白樱想到陶少爷俊秀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和朗朗的风姿,还有无情地斥责她的话、扼在她脖子上的大手……一行清泪悄然而下,不!为什么金贵可以和陶少爷那般英俊的伟丈夫花前月下、携手余生,她却要靠敷衍痴肥衰老、两眼污黄的城主大人才能出人头地?   她看到晴儿和施施相对笑言,心里有如虫蚁蚀咬:为什么这酒楼所有的女人都活得逍遥自在,独独她在饱受煎熬?!   楼厅里挤满了莺莺燕燕和高大彪悍的厨师和护院,花姑娘们发现昨天新到的四个俊俏少年少了两个,一时间叽叽喳喳的抱怨个不停,埋怨归埋怨,也没耽误她们热情地向阿青和三虎身边挤。   “新来的这位哥儿叫什么名字?奴家叫红玉,莫不要忘了!”红玉先下手为强,一把将自己的绣花帕子塞到阿青袖子里。   饶是阿青见惯了大世面,也没遇到被十数个面容娇媚、身材凹凸的女人灼灼盯视、蹭来蹭去的热辣场面,一张冰雕脸难得地掩饰不住惊慌和尴尬,他忙不迭地向外掏着帕子,待要还给红玉的时候,满眼地乱花入眼,竟然不知道要还给谁。   “虎郎,奴家听李大饔这般称哥哥……嘻嘻!妹子我名叫——”   丽春还未向三虎介绍完自己,被春杏用力推到一边,“妹你个头啊,你明明比三虎哥大许多岁!”   春杏一身护院师傅的男装,倒是显得清爽俏丽,比其他女人多了一分亮眼之处;她冲三虎一抱拳,“小妹春杏,以后虎哥在酒楼有俺罩着!谁敢欺你,我定饶不了她!”   “呃……多谢春杏姑娘好意。”三虎愣愣地抱拳回了个礼,头一回有人主动护着他,还是一位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三虎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绯红。   施施掩口偷笑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给他俩解围,“好啦,大伙都静一静!明天午后卓大师和春花姐就能回来了!当家的新婚大喜,我们是不是该把酒楼打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好趁当家的喜庆劲上多讨赏钱啊?”   “是——讨赏钱——”   “好!大家分头行动,乐班的姐姐们排排喜庆的曲子;膳房里的饔人和厨娘们整理好食材,把所有的厨具都抹出亮光来;跑堂的美女们把各自负责的雅室门窗擦洗一下,换换花瓶里的清水;春杏记着明天早上去后巷子折些扶桑、桃李之类的鲜花来插瓶,其余的护院大哥……咦,怎么少了一个?”   一位护院答道,“回金管事,白樱姑娘刚才出门,说是城主大人请她去河上赏春景,陈护院驾着马车送白樱姑娘去了。”   “骚货,自己赶到门上贱卖皮肉……”海棠嘀咕着低声咒骂白樱。   施施这才发现白樱不在楼厅里,心里略有不快,但是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就说这些,都散了去做事吧。”   阿青和三虎抹着冷汗回到膳房,经过刚才那一出,他们恐怕这辈子都觉得膳房里的烟油子味远远胜过女人身上的脂粉气好闻。   施施拿着木板子和漆笔来到膳房,对着余下的食材记录明天需要补充的东西,王大饔念着货品名称,施施逐个在板子上记着。   “金贵哥!不好了金贵哥!”   晴儿一进后园子门就扯开嗓子叫,施施从膳房里探出头来问,“怎么啦?外面进来一群狼?”   晴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狼,是城防士兵!说是——来酒楼捉拿吴国的……细作!”   施施背后闪过一阵冷意,迅速和阿青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从后墙逃走,阿青和三虎知道留下来反而连累到施施,便不再迟疑,两人撕下围裙快步向园子后墙跑去。   “喂,你们两个干嘛去?”   是春杏的声音,施施也顾不得那许多,快步向前楼厅跑,还未出后园门便遇上一队披甲持刀侍卫。   “几位爷,怕是误会了吧,敝坊规规矩矩地做生意,怎会有吴国来的探子?请各位爷到楼上喝杯水酒……”   “金管事。”   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侍卫后面走出来,施施认出他是城主大人时常带在身边的属下,刚要打招呼,却被那人颇有意味的眼神盯着浑不自在。   “当真是看走眼了,金管事居然是位千娇百媚的吴地小娘子?来人,将她带走!”   56 无奈自残   施施认得带兵闯进予飨坊的中年男子是城主大人的副手,便迎过去叉手行礼,“小人见过刘裨将,大人来这里可是要检查食材和酒窖?”   刘裨将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一番施施,“本官以前当真是看走眼了,八面玲珑的金贵管事,居然是位千娇百媚的吴地小娘子?果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呐……你们两个,还不过来将她押走!”   护院的师傅们已闻讯赶过来,见两名士兵上前去扳施施的手臂,几位师傅飞扑上去将施施撕扯回来。   刘裨将大吼一声,“反了你们?!本官奉城主大人的命令捉拿吴国细作,你们敢违抗城主之命?”   护院师傅们一听这话都愣住了,施施听刘裨将这么一说,明白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了,好在一早就打发了姬轩和要义他们离开……卓大师和春花姐马上就回来了,不如老老实实地跟官兵们走,春花姐和阿青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救自己的。   “大家都住手!”施施深吸了口气,她一紧张就觉得胸口发闷,“我不是什么细作,一定是城主大人听到小人的谗言弄错了,我这就跟刘大人去见城主;姐妹们该做什么活都去做罢,照常营业!”   她向正在瑟瑟发抖的晴儿使了个眼色,“等春花姐来了,你们和她说一声,把我的卖身契和入户官印送到城主大人那边过目。”   晴儿赶紧点点头,施施伸手挡住靠过来的卫兵,“等我伏了罪你们再绑缚不迟,走罢。”   两名城防兵瞧向长官,刘裨将知道施施是一介弱女子,又有十几个卫兵守着,也不怕她半道逃走,“你们俩个看好她,撤队!”   施施夹在这队披着铜甲的城防兵里出了酒楼的大门,踉踉跄跄地跟着士兵们的步子,就像是羊群里多了一只极不协调的呆头鸭子。   街坊邻居们都从门口探出头好奇地张望这队官兵,这感觉还真是……别扭,施施偷偷往路边瞄,看看有没有她认识的熟人,突然眼前一亮:她从围观的人群里看到阿青和春杏!春杏不知从哪里弄了个菜篮子,装做街着小贩的样子缓缓地跟在士兵队伍后面,施施顿时安心了不少。   奇怪的是,城防兵们没有带她去城主官衙,而是穿过热闹的西市区,来到一个青砖白墙的园子外面。   守门的仆人一见刘裨将便将朱门大敞开,除了刘长官和押解施施的那两人,其他卫兵都站在园门外边没有入内,施施疑惑地抬头看看没挂牌匾的高大府门,暗道这里莫不是舒鸠城关押重犯的看守所?   再看看园子里的长廊幽径和亭亭竹林,施施又推翻了先前的猜测,看守犯人的地方哪里建得这么精致的?倒像个度假的别墅。   刘裨将把施施引到一间厢房的内室,咣铛一声把门关了,吩咐两名手下在门口守着,他自行去找城主大人汇报工作。   施施听到房门闭紧,也来不及打量房里的陈设,先奔到后窗子边看看外面有无人看守,后窗设得很高,她找了个木凳踩在上面,用力推了两下窗棂,才发现窗子在外面被铁棍封死了,这房间貌似就是用来关人禁闭的!   凭她一己之力,就算出了这间屋子也逃不出舒鸠城啊,施施索性不再做无用功,耐下心来等人来营救。   半个时辰之后,外间传来房门开关的动静,施施竖起耳朵来听着,有人来了,而且是不止一个。   “大人,奴婢先进去为这越姬收拾一下。”   “好,本官也急着见见吴越第一美女的真实面目呢,哈哈!”   内房的门开了,施施眯起眼遮挡突然射进的亮光,一双女子的绣花布鞋优雅地踱到施施面前,施施慢慢抬起头,“白樱,早料到是你。”   白樱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奴家该称你金管事呢……还是施良娣?”   施施的视线落在白樱发髻上闪闪发亮的一枝钗子上,“你把我出卖了,就换了这么个行头?也忒贱骨头了!”   白樱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有今日全拜你所赐!要不是你勾着陶少爷不放,让陶少爷厌弃于我,我何至于——”   “哼,当今楚王的妃姬和楚臣的妻女,当年在吴楚一战中有多少位折辱于吴王阖闾之手?你猜城主大人把你献于楚王殿下,你当如何下场?陶朱少爷若是知道你受尽楚人践踏,会不会心如刀绞呢?哈哈!若非如此,他怎会懂我的失意苦楚!”   白樱的一张瓜子脸不复从前的清丽,随着恶毒的字句一一吐出,愈发得狰狞可怖,她托起手里的湿帕子,“施良娣那晚无意落水,让白樱一睹绝世芳华、引以为叹,这么美的一张脸为什么藏着不许男人欣赏呢……来人,帮我按住她!”   施施听到门口的守兵齐应一声,白樱冷笑着向自己逼近,她退无可退,便一咬银牙——   她不等那两个卫兵靠近,便猛地向前拔下白樱头上的金簪,用力在自己左颊上一划!反正右颊被郑旦划伤过一次,隐隐约约留下了疤痕,索性自己再划一道弄个对趁的图案吧!   白樱大声尖叫着从施施手中夺回金簪,施施觉得脸颊上火辣辣地痛,有热乎乎的血涌了出来,她伸手一抹把脸弄了个惨不忍睹!   “救命!救命啊!”   施施在白樱尖叫那一声之后跟着大喊救命,候在外面的城主大人闻声跑进来,“这是怎回事?白樱,你为何伤她?!”   “我……”白樱还未从施施自残的举动中醒过神来,施施抢先开口,“她逼我承认是越国来的细作,我不肯,她就拿簪子划我的脸!城主大人救命,您再晚一步,她就要扎到我咽喉上了!”   “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下的手——”白樱又急又气,眼红得像要喷火一样。   施施截住她的话,“你这狠毒的女人,我只不过是说你不如海棠姐的嗓子好,不配服侍城主大人,你便记恨在心,在城主大人面前污陷我,还想要我的命,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不怕遭天谴么?!”   城主大人看到施施一脸污血极为凄惨,将信将疑地问白樱,“她说的是真的么?你如实招来!”   白樱正要分辩,外面有仆人来报,“禀城主,大小姐回来了,还带了太学院的卓朗大人求见城主!”   施施闻声松了口气,城主大人却皱起眉头,“香儿回娘家,怎么不先让人通报一声?请他们去明堂等我。”   “父亲大人安好?”   城主的话音未落,息含香和卓朗居然来到这间内房!   城主想起来含香待嫁之时就居在这栋别院里,又嫁的是王城高官,守门的仆人自是不敢阻她。   “先生!”含香看清躲在房角一脸血迹的人是施施,慌地扑过去,“先生,你这是怎么啦?天哪……”   卓朗和熊春花刚刚赶回坊里,就听晴儿等人说金管事被城主的手下捉走了,含香是与他们同路回乡的,听到这讯儿就急着去城主府找人,这当儿春杏回来了,她一路跟着押走施施的卫兵到了别院,阿青在别园附近守着,她一人跑回来报信。   于是含香和卓朗一口茶水也未喝,上了马车就往城主的别院这边赶,熊春花则按施施留下的话,翻箱倒柜地找施施的卖身契和入籍证明。   施施恨恨地指指白樱,白樱迎着含香和卓朗愤恨的目光喃喃地说不出话来,含香拿自己的帕子给施施捂着伤口,支使身边的丫头,“快去,拿最好的金创药来!”   卓朗冲城主拱拱手,“卓某敢问息城主,小女金贵到底是犯了何事,要将她捉到此处严刑拷问?”   城主愣了一下,才想起卓朗曾将金贵收为义子,便呵呵一笑,“卓老弟也知她本是女儿身?好好一女子却易容扮成男子藏身女闾,可见她的来历颇有疑问!”   “是这样的,你们酒楼的乐伎白樱姑娘向老夫举报,说是金贵的真实身份是吴王姬夫差的宠姬,受吴王之命潜进楚地打探军情机要……白樱姑娘还把证人一一列举,事关重大,本官不得不察啊!”   听到这番话,卓朗眼角微跳望向施施,若是按这个身份说来,金贵的博学多才和世家贵女气度便名正言顺了……   至于细作一事嘛,卓朗倒不认为在小城酒楼当一个研究厨艺的小管事,能给吴王探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再说吴楚两国停战言和已有数年,两国通商来往已属平常,哪里用得到吴王把宠妃送到楚国做卧底?   卓朗想到这里,“息城主,此事恐有误会,拙妻正在家中找取小女的入户证明,明日便送到息城主手上证实她的身份,金贵本是后宅侍女,并非是什么吴国如夫人,自打她被旧主卖到玉香坊之后,与拙妻颇为投缘,拙妻将她收为义女,想为她寻门好亲事,不欲她为伎人,才一直做男儿装束!小女如今受了伤,我先将她带回酒楼医治。”   “不可!”城主和白樱同声阻止,城主大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白樱,转成一副笑脸对卓朗道,“令爱在为兄府中受了伤,应该由为兄请人医治才是,正好长女回门,与令爱又有师徒情谊,就让金姑娘先在别院住上两日,等事情一待查实,为兄亲自将令爱送回酒楼,也好给卓老弟一个交待。”   卓朗看看含香,含香点点头,表示她一定会保护好金贵,卓朗就不好再多说了,白樱也松了口气,只要金贵还留在别院事情就好办。   她看得出来,施施脸上那一下划得并不深,没等侍女拿来药粉,伤口就已经结痂了,可见金贵不舍得当真就毁了自己的脸;白樱想着:只要城主见到金贵的真容,以城主的好色程度,不管金贵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如此惊世美貌休想逃得过这位色魔城主的狼爪!   想到昨晚城主伏在她身上做出的那些变态的举动,白樱阵阵作呕,她一定要让金贵加倍地品尝到她曾经遭受的痛苦!   卓朗走到白樱身边时皱眉道,“你既然跟了息城主,就莫要回酒楼了,所用之物,我会派人送到城主府上。”   说罢便随城主大人负手向外走,城主正交待管家加派人手看守好此处,闻言笑道,“正好,这园子里没有像样的侍姬,今晚上我不回府了,由你服侍我。”   57 趁夜逃离   白樱一听城主大人的意思,晚上还是由她来侍夜,虽然还是勉强笑着的表情,脸色却变得惨白了。   她低下头掩住眼中的憎恶,“大人,既然春大家回来了,奴婢理应去给旧主叩头辞别……”   城主冲身边的两名侍卫挥挥手,“你们两个护送白姬去予飨坊走一趟,酉时前带回园子。”他昨晚才给白樱开了苞,还未玩出好滋味呢。   白樱行了一礼随两名侍卫向外走,她想着自己跟在熊春花身边三年,总要比刚到楚地半载的金贵更有情份吧!她想当面把自己偷听到的消息告诉卓朗和熊春花,以熊春花对吴人的痛恨,定然不会再帮金贵开脱。   含香从窗子里看到白樱走得远了,恨恨地对施施道,“这丫头到底中了什么魔道,非要和先生过不去?先生提议将春姨的女闾改成酒楼,岂不是等同于救她出任人糟践的娼行?她为何要对你恩将仇报?”   施施也不想隐瞒,便把白樱暗慕陶朱少爷反被陶朱冷言相斥的事情说了,“我与陶朱虽是旧年相识,但是并无男女之情,白樱一厢情愿地认为陶少爷是因为我才负了她的一片真情。”   “呸!这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贱人!先生您放心,明天我就去父亲那边揭发这贱人的丑恶用意!”   园子里没有备的上好金创药,含香的侍女赶到城主府,从管家那边要来密制的外用伤药,含香细细地替施施的伤口上抹了药粉,要拿帕子给她擦净血污,施施摇头躲开。   含香也明白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货色,若是金管事的真容当如白樱说的那般绝色,留在别园里早晚会被父亲染指……含香瞧着外面站岗的几名侍卫,将帕子放在一边叹口气,“你放心,此后我就陪你住在这屋子里,直到卓大人将你接回酒楼。”   施施感念她的好意,但是陪她住在一起么……阿青他们来救她就不方便行事了,“不说我的事了,你嫁到王城这些日子过得可舒心?夫婿待你如何?”   含香闻言带了三分羞涩道,“他年岁到底比我大许多,性情是极温和的……夫人待我也和善,她素来体弱,没有为夫君生下子嗣,其她妾侍也只有一个生了女儿的……夫人过年期间还向夫君提议过,若是我生下长子,便许我以平妻之位。”   施施惊奇地摸摸下巴,“你们家夫人也忒大度了!”   哪个女人看到夫君纳妾不是一肚子酸汤?她竟然还主动提出将来含香生了儿子便能与她平起平坐,不怕含香威胁到她当家主母的地位?   “夫君也是常常感叹夫人贤淑呢!不瞒先生,我这次回娘家,就是想到城外的求子巫赛那边讨个方子。”趁仆妇丫头们不在左近,含香把心里的苦恼说给施施听,她服侍夫君已有数月,这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伸出手来。”   含香知道金管事精通医道,坊里有两个伎人得了月事不调的妇人病,城中的疾医都说无药可治,是纵欲过度导致肾气将绝;金管事写了几味草药的方子给她们抓了药,调理半个月便有起色;含香赶紧把右手伸到木案上让金管事听脉息。   施施把她两只手的脉门都按了五十息,确定是迟脉无疑,“平时可有手足冰冷的症状?月事日子里腹痛吗?”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施施上下打量含香,“你如今嫁了夫婿,为以后的子女运着想,就不要学着王城的女孩子,赶什么楚腰一把的流行风尚,一天吃那一丁点儿水果,荤腥不沾、营养不良的,就算能练成可怜巴巴的纤纤细腰,那也是病态的美,没有一个温暖健康的身体,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含香吃了一惊,“我并不曾节食啊,夫人还赠我许多进补之物,我每日让侍妇煮了服食呢,就想把身子养得健壮……”   说到这里两人都心中一动,含香由母亲千红教养着,也知道许多后宅妇人争宠排异的手段,遂闭了口,认真回想夫人平素里待她的言行举动。   施施灵机一动,找到了让含香离开身边的借口,“千红姨就在城主府宅里吧,你回来之后有没有去看望母亲?”   含香摇头,“我的人与卓大人的车队同时赶到舒鸠,一听到先生出了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母亲现在是城主府正式的如夫人,谅那城主夫人也不敢苛待她!”   “不管怎么说,你不在身边,千红姨母膝下凄凉,一定是盼着早些见到你呐,你暂且回园去见母亲,城主大人看在卓夫子和你的面上,一定不会让这里的下人为难我。”   施施低下声附在含香耳边道,“你去城主府,让千红姨为你找个圣手疾医把一把脉、看看舌像面像什么的,看看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以至于宫寒难孕。”   含香听到这句话也坐不住了,“这……留两名得力的丫头服侍你,我先去母亲那边问个安。”   “去吧去吧,以后若是需要进补,也要亲自去药堂选购放心的材料……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啊。”   含香眼圈发红,“我省得了,若不是先生提醒,我便——”   施施躺在丫头们拿来的新被褥上,不停地摇头,含香家的那位夫人既然敢放出妾室一生儿子就能提拔重用的话来,就说明她有把握让丈夫的小妾们生不出儿子来……咱从前宅斗小说看多了,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儿?   话又说回来,自己将来的男人要是在自己人老珠黄之后,娶个如花似女的小妾回了家怎办?花心的是男人、做错事的是臭男人,难道自己也要学那些卫悍自身利益的元配夫人,给小妾使绊子、下黑手,辣手摧花?   滚犊子粗!真要出现那样的情形,老娘咱每天唱《一休》的主题歌给那浑球听:‘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   施施胡思乱想一阵,困意阵阵袭来,便合眼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嘴巴被人捂住,正在摇晃她的是一个蒙着脸的黑衣男人!   “唔、唔!”施施挣扎了两下,那人贴到她耳边低声道,“别作声,我是阿轩!”   施施瞪大眼,这小子不是一早就出城了么?看来是三虎追上去通知他和要义的。   她把姬轩的手扒下来,大呼了两口气,“外面有好多人守着,我们怎么出去?”   “无妨,阿义在灯笼里撒了药粉,府里的人都睡着了,你把外袍和鞋子脱下来给她换上。”   施施这才模糊看到身边还有个昏睡不醒、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是谁?!”   “别管了,快一些!我在门口守着,你出来的时候用帕子捂好鼻子。”   施施明白这女人是她的替身,便胡乱地扒下两人的衣服调换了,好在她的靴子和那女子的绣鞋一般大,换到自己脚上走路也挺顺当。   把帕子牢牢系在脸上之后,施施悄声走出房门,只见门口歪着几个官兵服侍的男子,守夜的侍女靠在窗下的榻子上睡得正香,姬轩和另外几个黑衣人打手势让她快些跟上,还有一名黑衣人等施施出来,闪身进了内房。   姬轩抱起施施跑到僻静处,一纵身跳出院墙,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园子外面没有车马,看来救兵们是怕蹄声惊动了巡夜的城防兵;姬轩不愿让别人碰到施施的身子,亲自背了施施在小道上疾跑。   等到几人停下脚步,东方天际也渐渐放出光亮,施施看清面前是离河岸边,有条旧船泊在岸边等着他们:原先他们已经从秘道逃出舒鸠城门了!   姬轩走到船舱里才放下施施,用力扯下施施脸上的帕子埋怨道,“你这丫头若是听话,一早就跟我们出了舒鸠城,哪还有这些事?”   施施‘咝’地一声呼痛,“你下手轻些!”   姬轩这才看到施施满脸的血迹,“怎么回事?!你的脸——是谁干的?!”   施施摸出袖袋里的伤药,“别大惊小怪,我自己划的。”   闷声坐在船舱一角的要义也闻声过来,认真地瞧着施施脸上的伤,“伤口有些红肿,可惜没带玉肌膏来,恐怕会留下伤疤了。”   姬轩咬牙切齿,“这么大口子……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心!”   施施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的右脸以前被别人用簪子划过,左脸再多一条疤就对称了,呵呵!若非如此,昨日息城主怎会轻易放过我?无事啦,我又不必靠美色事人才能养活自己,毁了容又怎样?”   姬轩已湿了条帕子,拧了半干亲手给施施擦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得珍之惜之;以后不管怎样……你也不可以再出此下策。”   ‘咱这皮囊可是捡了个现成的,坏运气全拜这张脸所赐,兴许毁容了才能改运呢!’施施暗笑,“你们弄进房里代替我的是何人,长得很像我么?”   要义愣愣地瞧着施施洗净血污的一张脸:就算是左颊多了一条狰狞的伤口,这张脸依然有世上最咄咄逼人的容光。   “呃,像不像的,一把火……总之你以后就平安无恙了。”   施施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正好阿青挑帘进舱,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分盛到几个小碗里,施施昨天被闹腾了整天,下午在城主别园再渴,也不敢喝那里的一口浆水,这会儿当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接过姬轩递来的小勺就喝起香甜的米粥来。   这当儿,城主别院的大火烧得正烈,城主大人闻讯赶到的时候,别院已成了一片瓦砾焦炭。   58 害人必害己   城主大人得到城东别院遭了火难的急讯,乘快马火速赶到园门,只看到别院里的几间主房黑秃秃地,尤其是关着金管事的那排厢房,几乎成了一片瓦砾焦炭!   侍人们伤的伤、喘的喘,本来都围在青石地上在看什么,等到有人提醒城主大人来到了,仆人们立时分成两排跪倒在地。   息城主定晴向躺在地上的人望去,那已经不能算是‘人’:形状可怖、焦臭难闻,头发衣物几乎被烧光,看尸骸的形状像是一个女子。   “园子里因何走水?可有贼人闯入?火势初起时候,守夜的侍卫都做甚么去了?!连个园子都守不住,他nainai地,把昨夜里当值的仆人都拉出去给老子仗毙了!”   城主再瞧瞧惨不忍睹的尸首,以为是园子里某个葬身火海的仆妇丫头,回身对管事的怒喝道,“尸首放在院子当中做什么?晦气!快些丢掉乱葬岗去!”   管家张口结舌地道,“她是……她是刘裨将昨天带回来的那个——酒楼管事……大火烧了房柱,下人们只顾着逃命,等到火势控制住……进去把人抢出来,就已经……”   城主听得眼皮直跳,不待管家说完就冲上前去细细观看地上的‘黑人’——她面目炭化已无法辨认,只有左脚上的靴子和粘在身上的一片衣角还能依稀看出是金管事昨日的衣着。   他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想的全是过一晌如何给卓朗和熊春花交待……   息城主正急得在院中乱转的当儿,大小姐息含香和如夫人千红在门口下了马车,娘俩不顾仪态,一路小跑着过来。   含香跑得额上见汗,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可怕情景,“父亲大人,女儿一早听说别园遭了火难,我先生她可是无碍?”   息城主难堪地咳了一声,视线转向地上。   含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凝神一瞧之后身子一晃,差点当场昏死过去!她哆嗦着向前走了两步,却被母亲千红一把揪去,“香儿,尸骸都焦了……莫要过去!”   “怎么会这样?!我昨天下午离开园子的时候先生还好好的……不、这不是她!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含香了尖声吼了两声,看到跪在一边满脸满身灰烬的侍女,冲过去质问,“我嘱咐你们两个好生守着先生的,为何你们无事,先生却遭了大难?!”   一名侍女惊恐地抬起头,“奴婢们一直在外间守夜的!只在下半宿的时候……耐不住困打了个盹……奴婢们闻到烟火味的时候,才晓得内房烧起来了!门也推不开……这才跑出去呼喊着求救……”   其实这两个丫头一睁眼,看到房里烟气弥漫,第一个念头是跑出门活命去了,等到管家带人提着大桶来扑火,才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人物关在内房里面!只可惜仆人们把厢房的大火浇灭之后,这位大小姐吩咐她们好好守护的‘重要人物’已葬身火海、香消玉陨。   (三虎跳出后窗之前,把易燃的布料蒙到替身脸上才点火的,意在先把她的脸毁掉;别院的仆人中的迷药份量很小,只需一刻钟的光景便会醒来;三虎也没想到一把火能烧得这么旺,几乎把整个城主别院变成烧炭的窑洞。)   含香恨恨地抽了侍女一个大耳光,“要你们何用?背主的贱人!”   千红瞅着地上‘金贵’的惨状也是难过,若不是昨天金管事提醒,她居然不知道女儿被人悄无声息地下了凉药,幸好发觉得早,若是含香再服上三两个月那种凉药,这辈子休想怀上儿女!   “老爷,人死如灯灭,不管金管事生前到底是什么来路,看在她待我们母女的恩情上,让人好生收殓了吧。”千红抚着含香的后背,向息城主提议。   城主郁闷地摇头,“卓大人今日定会找我索要义女,如今——我如何向他交待才是?”   含香从母亲肩上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道,“都是白樱那个贱人害的!恐怕这院子里的大火就是她勾结歹人做的!”   “白樱?”息城主和千红都愣住,“她一介乐伎,怎么有能耐做这种事?”   含香气呼呼地道,“父亲难道不奇怪么?她为什么要赶上门来给您揭发金管事的身世,把先生说成是什么吴国细作?!”   城主抚抚杂须,“向我邀功求宠呗,想立一功让我给她个名份……还能有什么?”   “哼,”含香嗤之以鼻,“父亲大人,您当真以为她倾心于您?她爱慕的是那位年少英俊的陶朱少爷,就是和斗家三少爷一起来舒鸠城的那位!”   “陶朱少爷却是钟情于金管事,一口回绝了白樱的心意!白樱因妒生恨,欲借您老人家的手除掉金管事,昨天她还对金管事说:看陶少爷会不会因为金管事被捉一事求到她脸上来……”   “这个贱妇!”息城主这才明白自己被一个伎子玩于股掌之上,当成枪杆子使了,他环顾一圈,竟然没发现白樱的面孔,“来人,把白姬带过来!”   管家忙应道,“回大人,阿昌昨天驾马车载白姑娘回予飨坊,晚上并未回园。”   城主正在火冒三丈,差人去找白樱的功夫,守门的仆人来报,卓大人和夫人在门外求见城主大人。   息城主慌了手脚,“快、快把地上的尸骸收拾了,予飨坊管事金贵昨夜被人劫走,贼人还放火烧了园子,都记得了么?!”   仆人们低头同应,“小的们记住了!”   城主放缓了脸色对千红和含香道,“你们在卓大人面前也不要露了口风……都咬定金贵是被贼人劫走地!卓氏在大楚的势力不容小觑,此事关乎我们息家的安危,省得么?”   ‘现在才想到不能得罪卓氏……早先听那个贱妇的谗言,捉先生来做什么?!’含香咽下泪水哽咽道,“女儿记下了……只是先生死得惨烈……要用上好的棺木安葬……”   息城主只得应着,心想昨天的事真是办得糊涂,被白樱那贱人摆了一道,丢人又失财,亏大发了!   卓朗和城主见了礼,见对方不请他夫妻二人入园,又隐约听说城主别院这边晚夜里走水遭了难,心里越发得不安。   息城主把刚才编的那套话儿给卓朗夫妇讲了,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想到金贵的真实身世......昨日里酒楼里少了春杏和两名金贵新雇的饔人,熊春花便有几分信了息城主的托词。   卓朗叹口气,“既是如此,卓某相信城主大人不日便能捉住贼人,将小女安全救回。”   城主也打了个哈哈,说是救人之事责无旁贷;卓朗便和城主告辞,正拉着眼圈红红的熊春花上马车,息城主却又问,“白樱姑娘恐怕知道些内情的……她如今可是在酒楼?”   “白樱?不是被城主您收房纳为侍姬?何时又回到敝酒楼?”熊春花一连失去当做亲女儿一般疼爱的白樱和金贵,憋了一肚子气,怒气冲冲地反问城主。   息城主看她的样子不似作伪,便怀疑白樱那贱人诱了仆人阿昌一起逃走了也不定,转过脸去交待身边的侍卫,“快去查四方城门,昨日今晨可有人驾着本府的马车出城的!”   别说还真有,早上刚开城门的时候,插着城主府标徽旗子的马车就出城了,城防兵看到马车的标徽,自然无人敢盘查这两人的传文,他们从车窗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小娘子,驾车的小子说是城主的爱姬要去城外探望娘家人,城防兵哪有不放行的道理?   车上自然坐的不是白樱,那个躺在别园青石板上的炭人才是,施施因着这毒妇吃了那么大的亏,阿青和三虎岂有不帮她找回场子的道理?   三虎做事一向周全,他怕白樱凭空消失掉,会让人对金贵的遗骸产生怀疑,索性和阿青商议好,阿青等人护送主上先从秘道出城;三虎和春杏扮成白樱和城主府仆人的样子,一早大摇大摆地出门,制造出白樱尚在人世且偎罪潜逃的烟幕。   这样做的确冒险了些,若是城防兵不放行,他和春杏也有把握逃得性命从秘道脱身,毕竟三虎是要义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用毒用暗器神马的最在行不过;秘道还是春杏先前指给他们的呢,因这一事,春杏才取得了三虎等人的信任,同意将她一起带回吴国。   两人一出城就找了个偏僻的地儿把马车丢弃,赶到离河边上租了条渔船赶去舒蓼城,争取在主上到达吴国边界之前与他们会合。   施施和姬轩要义等十余人,这时已弃船上岸,为了避免过城门时横生枝节,他们计划从逼仄的山道绕过舒蓼城,抵达吴国边界。   从替身(白樱)扒下来的那套衣裙早就撕碎了扔到烂石堆里了,现在施施穿着和姬轩同样的深蓝麻质胡服,是一名瘦小的暗卫背在身上的换洗衣衫,他再三发誓这套衣裤他一次也未上身,是崭崭新的,姬轩才拿过来瞧了瞧让施施换上。   施施已穿惯了男装,找了个密实的灌木丛后面换上袍裤,挽了挽过长的袖子和裤角;只可惜没有靴子可换,脚上还是那双绣了干枝红梅的缎鞋。   她盯了两眼鞋子上的图案,越看越是眼熟,突然想起这图案是在……白樱的脚上看过!   姬轩等人已骑在马背上,一下船,要义就让人取回寄存在山下村落的马匹,剩下的路,他们得加快脚程了:要义刚得到夜华白玉鸟传书:主上离宫已有十日,久不上朝,那帮子上大夫们已经在蠢蠢欲动。   施施攀着姬轩的手,被他拉到身前马背上;施施想要开口问问那个替身是不是白樱,这些人最后是怎样处置她的,才刚张嘴就灌了一肚子冷风,只得老老实实的靠在姬轩胸口坐好。   ‘算了,管那么多做甚么!咱当初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一心想帮这些苦命的伎人脱离苦海,可是又落得什么好呢?可见圣母是应该活在天堂而不是人间……好人有好报这事儿未必是报在当世的……’   施施叹口气,决定把在楚国发生的所有事情付之脑后,这会儿听姬轩附在她耳边说,翻过眼前这座高山就是吴国的地界了,她心里也禁不住有了些许故乡在望的喜悦。   59 遇难见真心   两尺道的山路一面是山壁另一面就是悬崖,施施在马上只往崖下张望了一眼,就觉得目夺神摇,像前世里坐的过山车一样,心慌得恶心欲呕,可是大家都在赶路,施施也不好开口叫停,说她晕‘车’了想吐……   用力吸了几口冷风之后,胃里翻腾得轻了,施施便老老实实地靠在姬轩的胸膛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山路。   姬轩在后面看不到施施恍白了一张脸,只觉得她现在异常的乖巧,任由自己搂紧了细腰一动不动,不复从前伶牙俐齿、一碰到不是咬就是推的炸毛模样,他又闻到伊人身上那种令他着迷的如兰似芝的馨香,忍不住脑子里浮出有各种郎情妾意的美妙画面,色心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右手牵紧了马缰绳,搁在施施腰上的左手却缓缓地向上游动,摸到那片柔软的半丘时,窃喜而无耻地停住了,狼爪待要往衣襟里探啊探、摸一摸……   施施返过神来一把揪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又回过头怒瞪着他;姬轩讪笑着收回大手,不甘心地放回施施腰侧捏了捏嫩肉。   施施却是眉头一皱:她这回头一扬脸的功夫,看到上方的山石后面有一道光芒在眼前一闪:是反光的金属物体……山上怎会有金属物品在闪光?   “上面有人!”施施一声尖叫,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勒得坐骑停下来,马匹咴溜溜的惊鸣一片,上面的伏兵也听到了动静,一时间雨滴般的箭矢纷纷飞射下来!   幸好姬轩这队人马正行在有高大陡峭山崖可做庇护的地段,从伏兵的角度射过来的羽箭多数被山岩阻住,暗卫们又得了提醒,及时勒马贴近山壁用剑扫开流矢,若是一行人走过这段路,赶到前方空旷的地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要义脸色发青,他提前让人打探了路况,竟然没发现山路上方就有刺客伏击,是自己的人太大意,还是对方武艺高强,事先埋伏在他们想不到的悬崖绝壁?   所有的人都下了马,姬轩把施施护在身后,“别怕,几个打劫财物的小毛贼而已,不会有事的!”   施施惊魂圃定,她潜意识里也明白这场劫难是她引起的,若不是因为她,轩公孙和要义公子何至于隐藏身份,只带少许属下到楚国以身犯险?她担忧地瞅着姬轩的俊朗的侧脸,心想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他这份深情厚谊!   要义瞳孔微缩,他仰脸观察着上方山崖的光滑度,暗自盘算以自己的轻功能否一鼓气冲到伏兵左右,将身上少量的几枚毒丹掷过去消化一部分敌手,不然上方的敌兵只靠高处优势,光是射箭也能把自己这边人困在此地。此时是午后,再等一个半时辰天黑了,天一黑便认不清出山的路径,更不用说拒敌逃命了。   这些人当中轻功最好的除了他就是三虎,三虎尚未赶到……要义望到面容肃然、等待他下指令的暗卫们,视线转到施施流露出恐慌表情的小花脸上,一咬牙就要冒死攀岩!   “啪、啪!”   上方有碎石片不停的掉落,显然是上面的伏兵开始下行:他们已不再放箭,是备用的箭支已用光,还是本没打算取他们这伙人的性命?   姬轩和要义对望一眼,俱都握紧手中铜剑。要义低声喝令,“青、红、蓝,你三人随我阻住刺客,其他人护送主上和施姑娘先行!注意上方的流矢和地上有无陷井绳索!”   “属下遵命!”余下的八人自觉分成两组,分别守在姬轩的前后。   “阿义,保住性命为要,其他事都无所谓!”   这句话是他们两个的师傅反复交待过的:丈夫若图大业,必要时可屈可忍,可输可降,留得性命才能有反输为赢、出人头地的一天。   姬轩听到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不再犹豫,嘱咐要义两句话之后,立刻跳上马背,一把扯了施施护在怀里策马而去。   施施这次是与姬轩对面跨坐着,扒在姬轩的肩上焦急地向后望;只见几十名黑衣人持着亮刃从高处跃下,要义四人站在狭窄的路口迎住那些刺客,顿时两帮人混战在一起。   要义似乎是偷空发出了某种暗器,一下子有五六个人同时倒地,而这帮黑衣人也并不愚蠢,只留几人与要义等人缠斗,其他人登回高处山地,从上面绕过要义和暗卫们来追杀逃走的姬轩等人!   这些人边追边放箭,跑在最后面的一名暗卫,被黑衣人射中马腹,坐骑惨鸣数声慌不择路,居然狂奔起来冲向前方!伤马连带着把前面的一名暗卫的坐骑惊起,发了疯似地向前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得不过是眨眼之间,两匹惊马同时如陨石一般坠落山崖!   最后面的暗卫得以跳马逃得一命,前面受惊马匹上的暗卫反倒是只顾着扫开箭矢,被惊马当时带落山下!   跳下马的暗卫看着同伴坠崖,心痛地嘶吼一声,反身去迎战逼近过来的数名黑衣刺客,有一枝羽箭破空而来射中暗卫的肩膀,这名暗卫仍是不管不顾地持剑狂奔过去疾刺敌喉,拼死也要为同伴报仇……   施施傻掉一般盯着一把把飞舞出血迹的长剑和勾魂夺魄、无处不在的羽箭,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些人都是她害的,伤亡的暗卫们都是她连累的!   那些黑衣人并不向要义那边发箭,对于先行脱逃的姬轩等人却不留情,尽管暗卫们挥箭格开了多数流矢,姬轩的马也渐渐离开崖顶上黑衣人的射程,可是仍有一枝破箭挟风破空而来,正正射中载着姬轩和施施的马臀!   那匹黑马并不是经过沙场征杀的战马,吃这一痛立刻跪了后蹄,施施只顾着提醒姬轩躲箭,在这一颠之下居然从马背上颠了下去,一骨碌滚到路边上!姬轩一声惊叫随之跳下马背!   施施掉下马跌得七荦八素,还没顾得上爬起身就大叫,“阿轩闪开,后面有刺客!”   姬轩持剑回身格住黑衣人的猛刺,哪知黑衣人这招是虚招,收回未尽力的剑式,反手去刺刚刚起身的施施;施施猛地向后一躲,却忘了身后正是悬崖,脚下打滑只发出‘啊——’地一声就向崖下滑落!   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揪住施施的肩膀,施施只觉肩头大痛,似乎是一块肉皮将要被人扯下来,慌忙伸手抓住那只大手!姬轩反手捉着施施的手臂,还未稳住身形,另一名刺客冒着被身前暗卫的尖刀穿胸而过的危险,猛地向姬轩递出一剑——   这时除非姬轩松开施施向后翻身躲过,不然根本无法避开!千钧一发之际,姬轩不但没有松开施施,反倒向前一跃,与施施一同掉下崖壁!   “主上——快救主上——”以一对三的暗卫们目眦欲裂,纷纷惊叫起来。   要义从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已是无法抢身过来,他两眼冒火,手下凌利的几招剑式把缠斗他已久的蒙面黑衣人格开,如飞一般跃到姬轩落崖之处大呼起来,“阿轩!施施!”   山崖里回荡着要义凄厉的呼声,却没有一声回应,要义脑中一阵空洞,在崖边跪了下来。   身形纤瘦的蒙面黑衣人打了个唿哨,黑衣人刺客们顿时住了手围到她左右,蒙面人走到离要义一米远的地方停住,小声地叫了声,“阿义……”   居然是女子的声音!   红了眼的要义站起身来用剑指着那名黑衣女子的咽喉,“你我同门情义就此断绝!现在我无暇与你清算,阿轩若是就此陨命,我要义在世一日,便当亲手取你与陈音的狗命!”   黑衣女子目光惊诧之余多了一层雾气,她不忿地向下边望去,山崖深不见底,踢掉一块石头下去久久听不到声响……吴王落下高崖,就算不会粉身碎骨也难逃一死!他们这行人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黑衣女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要义,挥手带人飞速离去。   “要公子,怎么办?从哪条路最快下去找主上?!”   要义听到暗卫们的询问振了一振,再次探头向下面望去,这崖下郁郁葱葱,若是主上侥幸掉到树杈上阻上了阻,兴许并无性命之忧……   除了坠崖的暗卫,其他人倒都还活着,只是均挂了不轻的伤,较重的两个人肩头、后背上还插着羽箭,要义先取金创药给兄弟们包扎伤口,再用利刀把中箭伤员的肌肤剖开取出箭头,然后撕衣角给他们用力捆扎好。   “阿青,把崖边这名刺客的衣服点着了,给我们做个标记,省得一会下到坡底找偏了方位。”   除了阿青阿灰,其他暗卫的都伤得不轻,“趁着天还没全暗下来,我和青、灰顺着较缓的那道坡下去寻找主上,你们几人上马按原定计划去边境与裴将军会合,然后带人来接应我们,记着,凭绿色火丹信号会合。”   受将的暗卫们明白此时他们跟着要公子下山也是累赘,便抱拳行礼之后各自跃上马背。   要义小心地在山岩上攀行,心里却在猜想到底是谁把主上的行踪泄露出去?宫里有夜华扮成主上的模样坐镇,应该出不了纰漏;主上这次简装出行是易了容的……难道是他亲手训出的这批暗卫中有内鬼?要义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又惦念着姬轩和施施的安危,心里就如同油煎火烤一般难熬!   施施在觉察姬轩未放开自己的手,身子却瞬间失重的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她晕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阿轩,你这个傻瓜……”   60 松林同命鸟   施施在觉察姬轩未放开自己的手,身子却瞬间失重的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在身体骤然失重,恐惧到晕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阿轩,你这个傻瓜……”   姬轩只看了一眼崖下的浓密树林,就迅速做出判断:这些黑衣人不要命地向他身边冲刺,肯定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他此时易容与暗卫一样装束,为何刺客确定他便是刺杀目标,难道是,因为他与女子共骑成为敌手的目标?若是这样,就此跳下悬崖比留在当处厮杀更多三分胜算!   他一手捉紧了施施,另一只手在身体迅速坠落的瞬间用力将铜剑刺入山石当中的一片砂土!   宝剑插入山体之后,姬轩松了口气,低头向脚下望去:好险,此时离山底的树梢只有两三丈远;他右手拉紧剑柄,两脚抵在下方的岩石微凸的地方,左手一使力将昏死过去的施施拉入怀里。   就在这时承重的铜剑发出‘咯咯’的响动:姬轩的佩剑乃是当世铸剑名师锻造的宝剑,其刃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却不是胜在荷重;姬轩一番动作下来,佩剑‘啪’地一声齐着剑柄处断掉了!   姬轩暗道一声‘苦也——’只听呼拉拉一阵树叶断枝撕扯衣物的声音……他们从一株巨大松树的枝杈间滚落,姬轩被松针和细枝划得连声闷哼,施施倒是醒了。   “好痛……”施施第一个反应是手痛肩痛腰腿也痛!等她清醒过来瞪大眼,发现自已还是晕倒前的状况,被姬轩紧捉着左手悬在空中!   怎么回事?难道是影片卡带了?看天色渐暗,剧情应当进行了很久了吧,怎么她还定在这个折磨人的画面上?   施施仰脸看着姬轩在幕色中充血肿胀的一张脸,“呃……公孙轩,你倒是拉我上去啊?”   姬轩咬咬牙,“蠢女人!你瞪大眼瞧瞧,我是何等吃力的光景,要如何——拉你上树?”   施施这才发现场景变了,她不再是挂在悬崖边上,头顶上方已不再有刀剑相击、中箭怒吼的砍杀声,周围只有些许虫鸣声,放眼望去周遭都是黑乌乌的大松树,往下看自己的两脚离地约有三米高,往上看……姬轩的动作很是销魂,一手拉着她,另外一只手‘扶’着一条手腕粗细的树枝,衣领向后扯着里面的对襟小衣儿都露了大片。   她纳闷地伸长脖子再望:原来姬轩是被一根树杈勾住了破裂的袍子,然后他手疾眼快地攀住了那根树枝!   “你的右手慢慢往后退……一点点退到树杈的地方,等我够到枝干就成了。”施施想到一个主意:咱不会轻功,跳下去会摔得很惨,但是爬树溜下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咳、咳!”姬轩气得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呛死,“你以为我是神人啊,从落悬到现在,拉着你这么久,手腕子就快断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打算着松手把你丢下去了!”   “别、别!”施施往下一看就觉得头晕目眩,“等我想想办法啊……你使一下下劲儿,向上提我一尺,我抱住你的腰慢慢往上爬……等我能够到树枝的高度,你就可以松手跳下去了……我顺着树枝、树干爬下去。”   姬轩皱眉想了想,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直接跳到地上当然没问题,问题是现在力气已竭,无法保证能让这丫头落地时完好无恙;姬轩硬提了一口内息,憋紫了脸,拉着施施缓缓往上升。   施施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时,他顿时觉得左手臂轻松了许多,再引着施施的另一只手搂在他腰上,他空出的左手得以抓紧头顶上方的树枝,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姬轩的手一放开施施,施施便觉得自己的两只手臂难以支持全身的重量,别说往上爬了,保持着贴在姬轩身上不往下掉都不容易!   “啊——不好啦,我掉下去啦——”施施觉得自己似乎往下滑了半寸,惊恐地叫起来,姬轩倒吸一口冷气,这丫头的腰带结儿正咯在他的要害上,忽上忽下的,这丫头还拼命地勒他的后腰,是想要他的命么!   姬轩只得再提一口气,腾出手来托着施施的臀部帮她往上攀,施施借着这把力,手指刚刚触到树枝的糙皮——   “啪!”地一声,饱受蹂躏的松树枝干硬利落地断了,在施施的尖叫和姬轩的低吼声中,两人一同坠地!   施施的惨叫声才叫到一半,就被姬轩怒声打断,“草!我垫在底下,又没摔到你,痛的是我,你鬼叫什么?!”   施施这才发觉两手两脚都好好地,深吸一口气,摸摸胸口:呃,心肝脾肺肾都还正常工作呐,自从穿越以来,咱就成了打不死的小强,于是放下心手脚并用地用姬轩身上爬开。   “阿轩,你没事吧?”看到姬轩还保持绿毛龟翻身的姿势,四爪朝天地躺在地上,施施担忧地扑到他身边上上下下地检查,但是手掌按到地上厚厚的松针时,觉得这样的高度和地面的软硬度不应该导致姬轩骨折,便放下心来伸手去扶姬轩。   姬轩脸色发青地坐起来,“无大事。”   “没大事?那就是有小伤是不是?”施施又开始慌乱地检查着姬轩的头脸前胸后背,除了衣袍被刮了许多破洞之外,倒未发现伤口和血迹。   “是内伤?”她瞅到姬轩一只手捂着小肚子,“是这里痛么?”   姬轩跌得狼狈,心里正不痛快,闻言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道,“是你刚才落地的时候,屁股砸到我的要害上了,痛得很……也不知道有事没事……”   他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狞笑道,“丫头,你懂些医术的是啵,帮我瞧瞧?”   ‘是小小轩受了伤?’施施愣住,她是二十世纪的灵魂,并不像大周的女子那么重视男女大防,但是要和泌尿科医生那样去检查一个人的私密部位,还是有点……那个心理障碍的。   ‘算了,人家救了咱一命,帮人家看看命根子上的伤口,撒点金创药啥……咱的良心默默地告诉咱,这种为了道义不拘小节行事,可以偶尔为之。’   施施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情怀,大义凛然地对姬轩说,“脱裤子吧。”   既然早就当他是自己的未婚夫了,提前看看那个东东的尺寸也好嘛!先前姬轩也厚着脸皮摸过她咪咪的大小了,现在让她瞧瞧小小轩的样子,也算是互相做个深入的了解啊。   “呃?”姬轩刚才是想逗逗施施的,没想到这丫头当了真……自己是早就想和她云云雨雨、颠鸾倒凤的,可不是在这种生死莫测、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啊啊啊……这丫头果真是在女闾呆了半年,男女房事看得多了,脸皮厚得不像话!男人的命...根子,哪能说给人看就能给人看的?!   “趁着天还没全黑,借着光亮我给你瞧瞧伤,该抹药的抹药,该包扎的包扎……别耽搁了加重伤情……脱掉裤子!我帮你?”施施目光灼灼地盯着姬轩的下三盘一再催促。   姬轩的表情僵了下来,像是将要被人强迫的良家少女一样捂着裤带向后退了退,“也不是很痛……算了吧!真的……一会要义他们就找过来了,让阿义帮我看看就好了……”   说到要义,施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觉得要大哥能安然脱险是么?”   姬轩点头,“方才我看出来了,这些人的目标是我,对其他人并不想置于死地,我这一坠崖,刺客必是撤退无疑。”   “所以,你宁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与我一同跳下来?”施施讶然。   “是啊,”姬轩理所应当地道,“这次遇到的刺客人数太多且俱为高手,我若留在上面,十成是保不住命的,这一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取其利弊我自然做了这个选择。”   “噢。”施施心里有一丝丝的失望,她还为以姬轩是因为保不住她,心痛之下才一同落崖呢。   姬轩看出她的失落,又赶紧辩解道,“不是,我刚才的意思是,观方才与刺客对峙的情势,我一人逃生或许能成,但是未必能保得住你,不如一起跳下来,赌一赌天命若何,总之,我们要做同生共死的夫妻。”   是啊,他深入楚地救她之前,便知道是冒着生命危险,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还要用什么证明他的真心?施施转忧为喜,亲昵地瞪了姬轩一眼,“以后切不可再做这种冒险的举动,哪怕是为了我......也不可以,你要好好的。”   姬轩听到这话,一时间心悸了,看到施施眼中水波流转,难得一见的醉人风情……他咽咽口水,暗悔方才拒绝了施施给他做‘特别检查’,“那个,我还是觉得……”   他刚要叫痛,施施已经站起身来打量他们周遭的环境,“这片林子全是松树耶!天黑了,也不找出谷的路口……阿轩,那些刺客会不会找来?夜里会不会有野兽出没?我觉得吧,我们爬到树上等要大哥来营救应该比较安全……”   61 夜宿岩洞   施施借着微弱的暮光打量他们周遭的环境,“这里的高大植被几乎全是松树耶!天黑了,也不好找出谷的山路……阿轩,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野兽出没?我觉着吧,我们爬到树上等要大哥来营救应该比较安全……”   姬轩也想到这个现实的问题,“找棵树躲着倒是简单,只是从早上到现在我们未曾饮水用膳,你受得住否?这片山是吴楚分界之地,山之阴、山之阳都驻有军队,我们是绕行了小道离开楚界,但沿途也见到过乡民居住的草屋石穴,说明这一带不会有极凶猛的大兽,但是一定有野兔山鸡之类小兽的可以猎食。”   “受得住、我受得住饥渴!”施施回身扯住姬轩的手臂,“猎了兔子便得用柴火烤了才能吃,若是生起烟火把刺客引来如何是好?我们还是忍耐些吧。”   两人正仰脸寻找一棵有粗大树衩、便于躺卧的松树,忽然听到两声‘咕咕’,像是布谷鸟的叫声。   施施正想说‘是这林子的鸟儿回巢了’,只见姬轩张大嘴,发出两声‘嘎嘎——’的刺耳怪叫,施施正纳闷的时候,又听到两声‘唧唧’的鸟叫,这次的声音比方才离得近多了;姬轩拉着施施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迎过去,嘴里回着‘啁啁’的鸟鸣声,施施这下懂了,“是要大哥发出的暗号?”   姬轩点点头,“这是我和阿义一早定下的暗号,别的侍卫也是不知的。”   施施闷笑,“你们定的暗号也忒复杂古怪,任是别人知道也学不来的。”   姬轩冷不丁地弹她脑门一下,两人正笑闹的时候,林子的尽头出现了萤火虫模样的光点,轻微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姬轩和施施看清走在前面的正是要义,手里托着他随身带的一颗夜明珠,照不到很远的地方,但是比点燃火把探路要安全了太多。   “要大哥!阿青哥!春杏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施施张着手臂扑过去抱住春杏,其他人则向姬轩行礼,“属下无能,让主上受惊了!”   姬轩忙摆住让他们免礼,“其他人呢?”   “除了被马匹带下悬崖下的阿赤,其他兄弟都无性命之忧!伤势较重的几位,我让他们上马先回边关了,明天一早带裴将军来接应我们。”   春杏抱住施施哭了起来,施施拍着她的肩膀,“你和三虎几时跟上来的?都好好的……还哭什么呢?”   “我们赶到的时候,刺客们都跑光了……他——”春杏呜咽着一指三虎,“呜呜呜,他差点把我脖子掐断,呜——”   施施惊怒地质问三虎,“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刺客呐,干嘛拿春杏泄愤?”   “不是,”春杏抹干泪打个嗝道,“他以为、是我……设计引楚人在此地围杀你们,好在、好在要少爷说刺客都是……南越百夷人,他才放了手……金贵姐,见你好好的,我就、我就放心了……明天,我自个、回舒鸠城!”   三虎急道,“你还想回那种地方?若你回去——不小心说露了嘴怎办?!”   “你不放心就杀了我灭口啊!”春杏一看三虎瞪眼又哭了起来,“好,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山里当野人……我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孤女,在哪里活都一样……呜——”   施施忙把春杏拉到一边,“别听他的!若不是你指引出城的密道,我们这帮人哪有这般顺妥地逃出来?以后我们便是亲姐妹一样,到了姑苏城,我请要大哥给你弄个新户籍住下来,等我们姐妹安顿好,姐姐给你找个稳妥的夫婿风风光光地出嫁!”   春杏听到这番话停止了抽泣,两眼红红地瞥向三虎,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道他还是不相信自己,难过地低下头来。   施施叫三虎过来,“三虎哥,快给春杏妹子道个歉!一个小姑娘家背井离乡的,为的是什么?!人家心里除了惦记我这个姐姐的安危,不还有你么?!”   三虎心中一动,瞧着春杏在月光下瘦小的身影和不时发出的委曲哽咽声,也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太过份了,只是他为人一向冷酷,没对谁说过软和话儿,站到春杏身边吭哧了一阵,“呃……你怎么知道舒鸠城通往离河岸边有条秘道?”   春杏在三虎面前也没有从前的英姿飒爽之态,两手小手绞在一起,“我哥哥死前就是给老城主修建秘道呢,我偷着去给哥哥送过饭……那时候吴国和楚国将要开战,舒鸠城上任城主大人征集壮丁修建出城秘道,为的是吴兵围城的时候他好提前逃走……”   “秘道修成之后,所有修秘道的壮丁都不见了,城主大人说这些人是派到前线和吴人打仗时阵亡了,可是俺不信……总之,哥哥再没有回来……父亲早就病故,族人欺负俺家没有男人,把俺娘俩一起卖到女闾,俺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娘也得病没了……”   “幸好去年金贵姐去了,不但教会俺唱歌跳舞,还把女闾改成酒楼,俺就不用做那陪许多男人睡觉脏活计,省得将来没脸见哥哥……城主大人和他的丈人,就是上任城主,都不是好东西,害死俺哥,又捉走金贵姐……俺拼死也要把金贵姐从城主府里救出来!”   施施听到这里,用力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姬轩叹口气把施施揽进怀里。   三虎怔怔地站了半晌,瞅瞅主上抱施良娣的姿势,突地张开手把春杏揽到怀里,春杏呜呜了两声,随即老实地伏在三虎怀里了。   侍卫阿灰张大嘴,傻呼呼地望着抱在一起的两对,阿青伸手拍他一巴掌,“快把你身上的干粮和水拿下来,等一晌给主上和贵人充饥!”   他们下来的时候,把马背上挂的薄毯、水囊和干粮等物品取了下来,每个人都背了一些,要义托着那枚夜明珠去附近崖上找夜宿的安全之地,阿青和阿灰就在姬轩身边守护着。   姬轩接过阿青递过来的水囊,和施施各自喝了几口,分食掉一只干巴巴的面饼,施施问其他人都吃过了吗?阿青说他们每人身上都有背的干粮,等要公子回来一起吃,施施这才作罢。   两刻之后,要义回来了,他在旁边的石崖上找到一个小石洞,像是穴居人以前住过废弃的,里面还有垒好的取暖用的火塘和一些柴草;这石洞较高,一般的野兽爬不上去,何况有阿青三虎这样的高手在,即便是豺狼虎豹来了也不怕。   要义在前面带路,领着施施和姬轩等人攀上岩洞,方才要义已经点着了洞里存着的几枝干柴,此时只闻到柴禾燃烧的焦香味,并没有旧石穴里常有的陈腐浊气。   施施一见火塘眼前一亮,把阿青方才给的干粮取出来,隔在柴火上烤,只一会,烤麦饼的香味儿就溢满石洞,春杏也学着她的样子,拿出布袋里的干粮在火上烤,两面都烤黄了,自己不舍得吃,先递给三虎,三虎赶紧奉给主上。   姬轩微笑,“我吃过了,春杏姑娘可是专门给你烤的,快趁热吃吧。”   三虎一张黑脸顿时变成茄子,咬了一口烤饼,觉得又脆又香,便掰下一块来递到春杏嘴边,春杏张口咬下,吃得小脸红红、幸福无比。   “咳,”施施打趣道,“你一口、我一口,叫什么来着?”   灰侍卫抢答,“叫两口子!”   洞里众人顿时哄地笑了,要义接过施施分过来的烤饼,也禁不住勾了嘴角,心底因这次遭遇刺客而生的阴霾消散了大半。   每个人的体力其实已经过度消耗,吃过干粮便想躺倒休息,阿青把带下来的毛毯铺在石洞的最里面,请主上和施良娣歇在上面,姬轩摇摇头,“我有内力,不怕这点寒气,阿施和春杏姑娘睡在毯子上,我们四人分两组,我、灰侍卫值上半夜,阿义、青侍卫值下半夜的岗。”   主上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听命,阿青闭目靠在石壁上吐纳内息;要义却不肯就此入睡,还在出神地盯着火塘的灰烬。   “快睡吧,明天还得疲于奔劳。”姬轩开口催促要义。   “阿轩!”要义压低嗓音,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今天那伙刺客,是我昔日的同门——师兄陈音、师姐越女门下。”   姬轩并不惊讶,“我知道,你和刺客过招之时,我便看出他们的剑式和你是一路的,都是姨丈自创的追风十三式。”   要义黯然道,“师姐越女……她总打着为我父报仇的旗号,屡次行刺吴国君臣,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越国女公子,勾践的异母妹子,她到父亲门下学艺之时,隐藏了真实身份,我也是最近两年才探知;陈音师兄是南越百夷人,虽然功夫练得好,但是头脑简单对越女又是一往情深,总是被她操纵利用而已。”   “你师姐是勾践的妹子?这个我倒不曾听说。”姬轩皱起眉头,“如此说来,越女的刺杀行动恐为勾践指使……勾践这个人如此阴险歹毒,当初真不该放他归国!现如今我志在诸侯方伯之位,强敌是晋侯,倒不好再分散精力钳制越国,以越王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为患。”   要义点头,“我只是想不透,陈音和越女为何能将我们这次的行踪掌握的如此准确……”   黑暗之中,施施突然瞪大了眼,她并没睡熟,向来耳性超常的她听清了姬轩和要义的部分对话,要义最后那句她听得清楚:是谁把他们的行踪透露给勾践和越女?   是……他!一定是他!   62 要命的唇膏   施施还没睡熟,向来耳性超常的她听清了姬轩和要义的部分对话,先前的对话听得模模糊糊,但是要义最后那句她听得清楚:‘是谁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越人?’   施施在黑暗中突然睁大眼睛:是他!一定是他!在楚国的这半年多,她的真实面目和真实身份,除了斗三和白樱,就只范蠡知道!   斗三……凭直觉,施施觉得他做不出这种事儿:让人暗中监视她,等着吴国来人营救再设下埋伏一网打尽;白樱区区一个女闾伎人,没这本事驱使南越高手为她卖命;能做这种阴险小人勾当、且有这能耐布局的只能是范大白眼狼!   可是,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心思对付姬轩这样的吴国闲散公孙呢?越王最恨的不是吴王夫差和相国伍子胥么?难道姬轩和伍子胥、伯嚭一样,是朝中手握兵权的一员猛将?   还是,范某人在暗中看到她和姬轩举止亲密,妒火中烧,所以派出大批刺客除掉情敌?   呸、呸!咱自我感觉也未免太好了,范渣渣那里是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男人!他就算痴情也痴不到咱身上!   大批南越刺客能提前埋伏在姬轩这队人马往返的山路上,说明是策划周密的一次行动;这时期又没越野车和直升飞机,刺客们从越地潜入楚界就算是日夜兼程,也少不了三四天的功夫,可见这次行动是在姬轩和要离一出吴国就谋划好了的,和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施施这样想着,心里安宁了许多,靠在春杏背后取个暖慢慢睡着了。   等施施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张铺着毛毯的木床上,春杏正拿着一个湿帕子给她擦脸,施施迷蒙地坐起身,“时空转移了吗……春杏,我们这是在哪里?”   春杏艳羡地瞧着施施除去尘土污痕的芙蓉面,“怪道姐姐之前要易容扮成男子呢!这模样儿实在不安全……别碰伤口,我刚给你抹了药粉!”   “我只比姐姐早醒了一个时辰,醒过来就在这间屋子里了,三虎哥守在门外,他说是什么裴将军连夜带人去山里救咱们,凌晨时分就接上暗号了,我们俩睡得正香,轩少爷和三虎哥抱着咱们来边关营房的。”   春杏每每说到三虎哥就眼中闪亮,施施笑笑:她们两人再累也不至于睡到人事不知,恐怕是被点了睡穴带来的吧,姬轩被刺一事的确凶险,也怨不得人家小心行事。   三虎在外面听到两人说话,知道施良娣已然醒了,便在门口咳了一声,“施姑娘、春杏妹子,午膳备好了,现在要端进去么?”   施施看着春杏的男子装束比自己要像样一些,便催着春杏,“三虎是要大哥手下侍卫,别让人家干这种端菜送饭的活儿,你去取我们两个的饭食吧。”   “哎!”   春杏乐颠颠地出去了,施施打散了长发,在窗下的木案暗屉里找了半天,并没发现梳子和铜镜,想到这里是军营,怎会有女子梳妆用的东西?可是男人早上不要梳子拢一拢的发髻的么?   施施只好用手指通通发尾,努力挽起来扭成个髻子,再把木簪插进去固定住,没有镜子好比划,她的头发又实在是浓密,弄了好几次都是一放手,头发又散开来。   “算了,找根丝带系成马尾算了。”施施嘀咕着一转身,撞到一个结实的怀里!   “吓我一跳!阿轩,你何时进房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姬轩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和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来了一会,想在门口等你梳妆完毕再进房的,哪知这笨丫头连自己的头发都对付不了,我只好急忙忙地进来帮忙。”   “哼,没有梳子没有铜镜,我不信你自己也能梳好发髻。”施施嘟起嘴哼哼道。   姬轩难得地看到施施娇嗔的女儿家姿态,一头黑亮的头发垂到肩后,粗袍布裳,没有一丝修饰,却依旧美得让人心悸难忍。   施施没注意到姬轩呼吸加重,捡起掉在地上的木簪,“你帮我束个髻好不好?春杏这丫头说是去取饭食,这许久也不回来,一定是和三虎哥说悄悄话去了。”   姬轩屏屏气息,“我帮你绾发,你拿什么谢我?”   “真是的!”施施纳闷地白他一眼,“救我命的时候都没要求谢礼,怎么帮人家束个头发生出这些事故儿。”   “保护自己的女人,是生为男子的本分,可是为女人绾发么……却一定得有酬劳的。”   “有这说法?”施施愣住。   姬轩瞧着心上人的天真之态,心里更是作痒,一低头迅速地在施施颈上偷了个香,“唔,先付些定金吧……坐下来,我给你梳个螺髻。”   “你会梳螺髻?”施施听到这话反而不在意姬轩方才的轻薄举动,“你怎么会梳女子的发式?给你的前妻还是小妾梳过?!”   姬轩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白玉雕成的小梳子,正对着施施的长发不知从哪里下手,闻言急急分辩,“没有,我发誓没有!真的!”   他还是从前在吴王宫里见施施头上堆了两个圆圆的髻子,看着顺眼得很,悄悄问侍女媚儿,施姬那是梳的什么发式,媚儿回主上说是‘螺髻’,姬轩便暗暗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和施姬同房之后,一定亲手给她梳这么两坨坨好玩的髻子。   施施瘪瘪嘴,暗想就算是姬轩宠过别的女子,那也是在她之前的事了,醋死也是没用的,以后看好他不许他犯作风问题就是了;想开了,施施便跪坐在榻子让姬轩帮他梳理头发。   姬轩盘膝坐下施施身后,“丫头,这是我自己的梳子,还是第一次给别人……”   “放心,我没洁癖,不嫌脏。”施施闭目享受,怪不得贵夫人都专门找几个梳发的侍女,敢情有人侍候就是舒坦。   “……”   是他有洁癖好不好?姬轩一哽,“我是第一次给女人梳发,相信我呐,就连亲吻……你也是第一个。”   “好啦,甜言蜜语可以有,但是太离谱就没意思了啊!你自己坦白和多少女人做过圈圈叉叉活动?还说我是第一个,嘁~~傻子才信。”   “什么圈圈叉叉活动?”姬轩没听懂,但是也没追问,从后面揽住施施,将脸贴在施施颈子边上,孩子气式地委委屈屈地说,“我十四岁那年,祖母赏我两个暖床丫头,其中一个嘴巴小小的、涂了粉色的燕支很是惑人……那时我正对男女情事好奇,晚上便召她服侍,嗯,就是抱着那女人咬嘴巴啦,没干成别的……”   施施听不下去了:还说第一个亲的人是咱,那咬嘴巴不是接吻?!   姬轩搂紧了施施不让她挣脱怀抱,“听我说完……咬了两下我就觉得头昏,那时我正和阿义在孙老门下学艺,投毒术已学到了七成……当时就明白自己遭了暗算,趁意识尚存将那女子打晕,呼叫侍卫进房救我。”   “啊?你是说祖母送你的暖床姬想害你?”施施惊呼一声转过头来。   姬轩贴紧了施施的脸,半晌才说,“那毒药甚是霸道,侍卫找来石疾医和车巫师时,我已人事不醒,平常的解毒药根本不起作用,车巫师用祖传护心丹暂时保住我的性命,却不能令我行动如常……”   “是阿义……他把那下毒的女子弄醒,用了些——狠法子,那女子熬不住折磨才供出幕后主使她的人,阿义火速告知了祖父,祖父亲自逼那幕后黑手交出解药,我才得以解救。”   “你说那暖床姬是你祖母赐给你的,下毒的凶手不会是——”施施惊呼着捂住自己的嘴,不可能,天下的奶奶不是都最最疼爱孙子的么?   “当然不是!暗害我的是我父亲的一个妾室,她胁持了那名暖床姬的家人,逼她在我身上下毒……祖母因这事深感愧疚,得了场重病两月后便离世了。”   姬轩苦笑一声:祖父欲立他为储君的消息一传出,叔伯兄弟之中有多少个虎狼欲除他而后快!那时还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侍卫保护他,要义和夜华便轮流守在他身边,拒绝吴王阖闾封给他们的官职,甘愿做世孙身边不见天日的暗卫。   “噢。”原来是因为初吻中毒,患了接吻恐惧症啊,幸好那女人没把毒药抹在咪咪上,不然——呼呼……咱想得太不纯洁了……   施施看得懂姬轩眼底的黯然,天生的母爱心理立时泛滥开来,两手举起来托住姬轩的脸颊,“阿轩,那些事都过去了,别再想了……小相公,给姐姐笑一个?”   “大胆了你,敢调戏本——少爷,瞧我饶不得你!”   姬轩磨磨牙偏着脸对准施施的嘴巴扑上去,施施心疼姬轩经历过的磨难,也不愿矫情躲藏,任由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下来。   她的迎合让姬轩更是难耐,大手一伸按住了施施的后脑勺,急切霸道像是啃咬一样吮住她的樱唇……   春杏正好端着热好的饭菜往屋里走,看到屋里香艳情景立刻愣住了,三虎看她呆在门口,便也好奇地伸伸头,这一看便眼疾手快地把春杏拉了出来,顺手把门给主上关好。   施施尝到姬轩嘴巴里有淡淡酒味,顿时自己也感染了三分醉意,恍恍然就张了开嘴巴,任由他含住了她的舌尖大力的吸吮,纠缠得她忘了呼吸、忘了此时何时何地,和心上人紧密贴合、两对唇瓣儿温柔厮磨的窝心滋味……魂魄儿都要飞走了!   姬轩一只手控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到施施的腰上,贼贼地搜寻腰带的绳结儿;他这个小动作让施施一抖、脑子清醒了三分,气喘吁吁地把姬轩推开。   瞧着施施肿涨的红艳艳唇瓣儿,姬轩不甘心地噘起嘴又往前凑,施施伸手隔开他的嘴巴,“你是说,因为那女子在唇脂里下毒,令你心底有了阴影,从此不愿亲吻女子的嘴巴,为何会与我……”   姬轩舐了一下施施的手心,看她怕痒地缩回手去,‘呵呵’地哑声笑道,“你在我眼里,便是一块诱人的蜜糖,让我无时无刻不想尝一口……我想亲你的小嘴巴,想吻你身上任何地方,哪怕你是天底下最毒的蜜糖,吃下去立时就会死,我也要吃下去……我想要你……想得我快痛死了……你摸摸……”   63 营房诉真情   姬轩稍稍放开施施,好让她通畅地喘两口气,施施也暗恨自己刚才的予索予求,怎么每每就被这男人轻薄了呢?太顺着他的意,是不是会让他觉得自己太不娇羞,没有未婚女孩应有的矜持?   眼前的姬轩,眼神里有越来越炙热浓重的欲.望,那双好看的杏眼,此刻在她眼前越来越放大,眯成月牙状含着笑意注视着她的反应……   惊觉两人离得太近,姬轩的一条手臂还环在她的腰上,施施急忙后退,想要挣开姬轩的环护,好不容易哄到嘴边的猎物,姬轩哪里肯放过她?   洗去易容药水如明珠出匣的施施,比去年离开吴宫时候长开了好多,身子已经是窈窕女子的模样,虽然瘦削,但是该大的地方一样不少,皮肤滑润像颗好水果:粉嫩无暇的瓜子脸儿,两只杏眼又黑又亮,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鼻子挺秀不高不矮,五官配合得真是恰到好处的可爱,‘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再多的诗句都不足以描述她的美好,连左颊的一道伤口也小巧得比他见过的所有人脸上的伤痕都来得中看。   姬轩的视线落在被他吮得赛过水蜜…桃的小小嘴巴上.....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压制住化身为狼、强行将其占有的念头,将下巴抵到她额头上喃喃地将他在心底温习了千百遍的情话儿说出口:   “阿施,你在我眼里,便是一块诱人的蜜糖,让我无时无刻不想尝一口……我想亲你的小嘴巴,想吻你身上任何地方,哪怕你是天底下最毒的蜜糖,吃下去立时就会死,我也要吃下去……我想要你……想得我都快痛死了……你摸摸……”   这种暗哑的声音何其魅惑,让她突然想起去年吴王姬夫差在书房里撩动她的一幕……两个男人的声音和气息此时惊人的相似;可见,男人在急色的时候都是一般德性……   想到吴王,施施心里顿时生起几分羞愧: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想起别的男人?姬夫差有那么多的夫人和美妾,和他在一起,就算不死在某个妃妾的圈套里,也会变成吴人最恨的亡国妖姬……她和夫差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姬轩在身份地位上虽然比不上姬夫差,可是人家不怕得罪权臣伍子胥,肯冒险去楚国救她回来,还差点遭人暗算……怎么可以在姬轩的温暖怀抱里还想着夫差曾经对她的好?   见施施默不作声、温顺得像猫儿一样伏在他肩上,姬轩心下一喜,以为施施是默许他可以再进一步了,神魂颠倒地拉起一只小手往他的小腹下面按揉……   正在这要紧的关头,施施的肚子忽然发出响亮地两声空鸣——“咕——咕——”,两人同时一怔,施施神情万分尴尬,飞快地推开姬轩站起身,“呃,阿轩……肚子好饿……我去催催春杏弄点吃食来!”   “噢.....我也很饿……”姬轩失望地直想捶地,多想吃掉这个丫头啊啊啊。   其实姬轩也没有多少时间在边关军营耽搁,他本是过来看看施施的身体状况如何,如果精神尚好,就收拾一下立刻启程去姑苏的,没想到自己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差,一看到阿施,身上的每个部分都叫嚣着求拥抱……求虎摸……求亲亲……咳,自己也觉得像个初通情的毛头小伙子,丢死人啦。   施施推开门,见春杏小脸红红地站在门口,“早回来了?吃过饭没?”   春杏点点头又摇头,“要少爷刚才来过了,说是备好马车准备启程;我便把米粥和肉脯放在保温的食盒里,三虎哥拿上马车了,就等你和姬少爷做完事儿……我们一起上马车用膳,嘿嘿。”   什么叫做完事儿?   施施知道春杏生在民风开放的楚地,对男欢女爱的事儿看得很开,所以言语之间口无遮拦;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臭丫头,我和姬少爷是在房里商量事情呐!要大哥刚才来过?怎么不敲敲门通报一声?”   “我是想叩门通报的,要少爷打发我和三虎哥往马车上搬东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等我们收拾好东西走过来,要少爷就走开了,好像有点不高兴。”春杏虽然长相中性,但是八卦起来也是纯女人味的。   要义是听到她和阿轩在房里卿卿我我了吧!施施的脸刷地红了,但是她也明白要义对她的那份心意,她不喜欢纠缠不清地对待感情问题,既然选择和姬轩携手一生,该让要义在心里彻底对她失望的,这样对谁都好。   “马车在哪边?我们上车吃饭,饿死我了……”   “往东走。金贵姐……不,阿施姐,要少爷给了我一面小铜镜和一把梳子,让我给你梳好头发呢!别走这么快啊,我会梳女人的发式,真的!”   姬轩笑眯眯地负手站在房门里,望着春杏和施施的背影走远,折身向西边的主营房走去,那里面只有要义、裴扬将军和他的两名心腹裨将;他这次是简装秘密出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要义站在房前等他,看到姬轩面色红润地走来,面色不由得一沉,垮着嘴角问,“得手啦?”   姬轩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差一点……美味是要慢慢品尝的……对了,你一介武夫,哪里懂这些怜香惜玉的道理?”   要义恨得牙痒痒:他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是太懂了,所以才错过了吃下阿施的良机;若是趁阿施到回春园打工的第二天就让她以身抵债,做自己的媳妇儿,阿施那时走投无路,八成是会答应的!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主上后来知道此事,再生他的气也会对‘表嫂’放手吧,如今良机已失、悔之晚矣......不!阿施一日不委身于主上,他就有一日的机会,想到这里,要义的表情缓和了不只一点,“没吃完饭你就跑去看阿施,裴将军还有要事上报呢。”   两人在裴扬的密室坐好,裴扬拿出一关卷丝帛,“这是末将拿到的伍相国亲手写给齐大夫鲍息的秘信,是他的小妾从书房盗出,快马送到末将手中。”   裴扬是吴王上位之后一手提拔的年轻将领,吴王暗中授意他逐步蚕食伍子胥手中的兵权,他也把取代伍子胥成为吴国权臣作为人生的最大目标;除了训练手下亲兵之外,裴扬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研究如何击垮伍家势力之中。   姬轩明了裴扬的野心,他并没有十分地信任这个眼神阴鹫的年青人,但是他需要有这么一只野狼咬着伍子胥不放,平衡伍家在吴国的势力。   要义和夜华自然是他百分百相信的,可是夜华心思纯正,属于直线条的性格,太复杂的事情不能交给他去做;要义呢,志不在仕途,帮他做事仅限于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上,其它的一概不肯操心。   姬轩认真地看了一遍帛书,确定这是伍子胥的手书无疑,看到伍相国预言吴国在夫差这代昏君手中必将灭国,并且把儿子伍封托付于齐人鲍息这段文字之时,忍不住冷哼一声,把帛书狠狠地扔在地上,要义捡起来认真看了一遍,脸色也变得凝重。   “末将愿为殿下分忧,除去伍氏这个背主的佞臣!”裴扬跪地表明身迹。   姬轩摇摇头,“仅凭这一张书帛,治不了他的叛逆之罪……先前他的忠正不阿之名传遍大周,他伍家若不犯重罪,我动他便当真应了昏君之名。”   “可是——”   要义对着裴扬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言,裴扬遂改口道,“末将听说主上此行未带侍婢,愿将嫡亲的妹子奉与主上,作为沿途起居的侍女!”施施和春杏都做少年装束,来军宫时候姬轩让人给她们俩蒙了面,说是受伤的暗卫,裴将军并不知道主上这一行人当中有两位女子,他抬眼偷瞧主上神情莫测,又加了一句,“末将的妹子正当二八年华,美貌贤德......性情温良......”   美貌贤德、性情温良,这样的女子哪里适合做婢女,裴扬的意思分明是为妹子要个像样的名份......姬轩眉头微动:这裴扬还当真急性子呢,还没立什么大功呢就想邀功请赏啦?他向要义使了个眼色,要义只得撇撇嘴给表弟解困:   “裴将军,这是边关军营驻地,怎么还带了家眷来的么?”   将在外守关,妻儿老小依律是得留在京城为质的;不然,大将拿着王朝的虎符调动军队,若是有个三心二意的,心血来潮带着妻儿老小的一家子背叛君国,投奔敌国或是自立为王就麻烦大发了。   裴扬忘了这一点,急得额上见汗,“呃,我妹子……她是巾帼英雄……呃不,前时与家中护卫到附近的鹿山拜神祈福,路经此处顺便为末将捎来母亲为我制的内衫……”他哪里敢说自从接到主上即将秘密出关的王令,便让心腹立刻回家乡接来长相最佳的幼妹。   姬轩正是用人之际,也不打算在这个小节上与他离心,“既是如此,就让裴小姐在这里住上两天,看看边关风情!本王要趁天色正好,即刻赶回姑苏,你莫要大张旗鼓地送我们出营,让裨将拿令牌送马车出去便可。”   裴扬当然是喏喏地应着,心想着一定再找机会送妹子进宫,他父辈便从武功上出人头地,凭军功连连晋升,可是家族底子薄,想要成为一方显贵,还得与王族联上姻亲才行。   春杏给施施梳了个利索的顶髻,施施从铜镜里看到自己头顶圆圆的一坨,像是道姑的发型,但总归是整齐利落了,左颊上的伤口已经收得很紧细,又扑上了灰白色的药粉,倒是不太明显了,她对着明亮的铜镜仔细瞧着现在的面孔:水汪汪的一对大眼睛,颧骨儿粉红,唇角含笑......春情满面啊彩霞遍染,果然是春天到了呀呀呀。   两人用帕子擦净了手,打开食盒香香甜甜地吃上了早饭,刚咽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米粥,前面的驾车的三虎就甩了声鞭子,提醒他们要上路出发了。   两辆半新的双驱马车缓缓离开军营,走上官道便加快了速度,护行的侍卫们策马分行于前后,向着姑苏王城的方向快马加鞭。   64 羞人的初次   施施和春杏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一个可以暂时休憩的乡村石桥边,姬轩下令侍卫们在此地饮马,休息一刻钟。   春杏觉得马车在减速,伸手撩开窗幔,刚刚睡醒的施施顺着她打开的窗子向外探去:看到这时天时已至午后,太阳已经西斜远远地照着,天也不那么澄澈了,变成了冷冷的灰白色。   官道前方是一条截断前路的河床,有石桥横贯于河面,路边是生出新叶的垂柳,嫩黄的颜色足以入极悦目的画卷,有与绿叶近乎同色的几只鸟儿从叶烟中窜出来,唧唧咕咕地喧闹着直冲天际,渐渐飞远了,只剩下侍卫们吆喝坐骑下河饮水的声音。   姬轩坐在马车上急躁地扭来扭去,很想去施施那辆马车上和心上人说句话,最好抱在怀里搂着细腰贴着小脸慢慢地说……想到施施眉眼弯弯的嗔笑、嘟起小嘴的薄怒,还有伏在他怀里呼吸加重的情动时分……姬轩突然傻笑了两声。   在一边静坐着吐纳内息的要义凉凉地提醒他,“主上,车前车后的侍卫有一多半都是裴扬将军的心腹呢,微臣可不敢保证他们都如暗卫一般对主上忠心无二,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后面马车里坐的不是重伤的侍卫,而是——”   “别唠叨了,我知道!”姬轩烦闷地踢了一脚要义,“你年岁大了,越来越唠叨,怪不得人常说,独身的老男人会越来越阴沉。”   要义一口气没冲到正经位置,差点儿走火入魔,他一把抄起木案上的铜壶,对着壶嘴里‘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淡酒,把腾腾燃烧的怒火压了回去,沉吟了一晌终于还是憋不住气,“主上,您不是想做诸侯霸主么?”   姬轩哼了一声,“这是自然,我本姓姬,把天下都收入囊中也不为过。”   “主上既然胸怀天下,将来不知要有多少美色奉到主上的面前任君采撷,何必要跟微臣这么可怜的光棍汉子争阿施这样的村姑野女?”要义拐了弯低声下气地劝说姬轩。   姬轩警觉地道,“怎么说争呢?阿施本来就是我的,若没有她,我要这个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要义没想到他对阿施用情如此之深,一时间也僵住,连本来想要说出劝他割爱的条件都说不出口了,削瘦的面孔瞬间变得苍白。   姬轩也有些不忍,伸手揽住要义的肩头,“表哥,我想好了,以后不管哪里献上的美人儿,我都让人送到你府上任你挑选,你挑剩下再分给其他臣子好不好?”   要义拨开他的手闷声道,“这世上有第二个阿施这样的姑娘么?你找来给我。”   姬轩呆呆地想了想施施的好处:   会做菜做点心。这不稀奇,像他和要义这样的男子还不需要自己的妻子下厨沾染一身的油烟气。   她懂诗文通器乐。这也不特别,大周的贵族女子多才多艺的有的是,哪个世族贵女不是从五岁开始就修习诗书礼乐?   阿施长得美丽,眼睛大大嘴巴小小……嗯,吴越是出美女的地方,单论五官,清右媵不输于她,论身材么,阿施并不算妖饶,胸前两只小兔子还有待于培育……   说为人妻室应有的温顺贤良、大气容忍,阿施恐怕一点边儿也不沾的,姬轩早就看出施施是个大号醋坛子,成亲之后,恐怕不肯让他再碰到其他女子的。   但是想到施施那份与世无争的淡然,那份天真率性的气质,世上独一份的妩媚可爱,清新得如同春季里满山遍野的白色扶桑花,给人以希望的美好扑面而来,任谁也无法移动看到她笑容时的那种心醉神迷……所以,为她舍弃春光之中的乱红俗艳,是值得的。   更夺魂的是那对亮晶晶地、仿佛秋水长空一般明净的黑眸,他越看就越想永远沉溺其中,永世不愿清醒,他无法想像自己还能再过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她到底有什么好呢?让你我兄弟为她几近反目?”   姬轩蹙眉自言自语道,不待要义回答又自语道,“若是知道她的究竟‘好’在哪里,如果能找到可以代替她的女子,我何苦要这么一个被越人赋予特殊使命的贡女终生相伴?”   马车重新上路,施施靠着坐榻的毯子朝车外看,太阳下山的速度极快,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金艳艳的红,渐渐的金光淡了,这红色就变得黯而无味起来,施施突然有些腹痛,痛得虽不厉害,却让心里弥漫出想哭的凄凉滋味。   咳,在这种几十里不见人烟的地方,总不能要求三虎停车给她找个疾医来吧,上次在楚界的山中遇到伏击的一幕还时时浮现在脑海,她可不能给姬轩要义他们再添麻烦。   施施弯下身子,下巴抵在膝盖上,左右手互相按揉着手腕上的内关、外关穴,过了一会那种怪怪的腹痛就痛得轻了:兴许是饭食不够温热,伤了肠胃吧。   直到夜晚时分才赶到一座城池,城门已经关闭了,施施看不清城门上方那两个篆字写的是什么,便打了个呵欠和春杏一样戴上遮面的黑纱斗笠,准备随时接受城防兵打开车门检查。   但是前面的马车的两位少爷并没下车与城防兵交涉,只是在城楼上的卫兵大叫了声下面来的是‘什么人’之后,要义的手伸出车窗,把一个金牌之类的东西随意一掷,就丢到城楼上一个哨兵的怀里。   那人只见金光一闪,立马把东西捉在手心,看了两眼便大惊失色地去禀报今晚当值的军官。   过了一刻,城门吱呀呀地打开,当值的城防军官带着几名手下躬身叉手行礼,“恭迎义信君殿下!”   要义探出头让兵士们免礼,马蹄得得、角铃叮当,一队人马进了吴地南部的这座较老的城池,城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施施和春杏面面相觑:原来要义的身份比轩公孙要高些呢,须知‘殿下’这两个字是大周王子或是诸侯君主才能匹配的尊称。   要氏在本城也有设的酒楼馆驿,阿青在前面带路,直接把人马带到城中地带的回春堂驿舍,驿舍管事早就接到要公子的飞鸟传书,一干员工正在门厅里焦急地等候,见主子的马车到了,赶紧上前帮着牵马。   该带路的带路,该送膳的送膳,一刻钟的功夫,上百人的一队人马极快地被安置到后园的几十个客房,无一人喧哗和声张。   姬轩洗净手,坐在客房的榻上,看着伙计们须臾之间摆了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把门关好,他赞叹地瞧着要义,“你的手下精干程度,胜过本王的众多悍将啊。”   “他们再能干,也都些蝇营狗苟的生意人,跟主上那些做大事的人没得比头。”要义喝着蜜浆,对着桌上精心烹制的菜肴毫无兴致,他眼前还晃着施施下马车时弓着腰身、脚步浮飘的身影。   施施喝了碗热乎乎的羊骨汤,简单梳洗一下就睡了,肚子痛得不太厉害了,只觉得腰身酸痛,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春杏头一次坐着马车走远路,有些晕车的样子,顾不得照料施施,倒头在榻上就睡得死死地。   下半夜施施终于睡熟了,后来朦朦胧胧地听到窗外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一看外面射进的亮光,原来天已大亮,春杏已不在身边,她盖的毛毯已折得端端正正,想必是去净房洗手去了。   腰身还是疲乏无力的感觉,施施撑着坐起来,觉得下身有些不适,忽然想到什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啊——啊——”   姬轩和要义早已起身,站在楼台上一边叙着话儿,一边听着施施这边房里的动静,只等她起来用过早膳又得争分夺秒地出发了。   忽然两人听到房里传出施施的惨叫声,两人同时一惊,飞地扑向施施所在的那间房门,只听‘砰’地一声,那扇木门被两人踢得粉碎!   施施正盯着雪白的织锦床巾上被自己弄脏的一片,没想到门口一声巨响,又把她吓得差点再次尖叫。   “阿施,怎么回事?”   姬轩先是看到施施只穿着睡袍,衣带松垮的模样,又见她慌慌张张地两手向后捂着自己的臀部,那床上……   要义看到白色床巾上的那一小块殷红,怒喝一声,“阿轩,是你干的?!怎么可以半夜里对阿施用强?!”   “我……”姬轩张口结舌一阵终于说出口,“我整夜和你睡在一起,哪里出过房门?”   两个人男人两声质问施施,“是谁?!是谁干的?!!”   施施‘哇’地哭了,她倒不是娇气,只是觉得被男人看到自己这种狼狈不堪……不讲卫生的样子很丢人,“是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呜——人家是第一次嘛……没经验……”   姬轩扑过去晃施施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是谁?到底是哪个男人干的?!我要劈了他!撕成碎片!”   施施愣住,后知后觉地明白姬轩吼的是什么,顿时涕泪交加、大雨磅礴,“你们这些龌龊男人,想、想什么呢?俺是……第一次来……癸水,没准备……东西,又不是故意、故意弄脏床巾......呜——”   姬轩一脸黑线,讪讪地松了手,回头看看要义,他早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用一种貌似‘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眼神看着阿施,倒是他这个早就娶过妻、生过子的男人显得没见识起来。   “莫哭啊,阿施,方才是我想偏了,莫哭……”施施扭头不理他,坐在床沿上又羞又气地抽抽嗒嗒地抹眼泪;姬轩看着要义在一边兴灾乐祸的样子就有气,“呃,阿义,你去准备阿施要用的东西来。”   65 体贴的恋人   姬轩手足无措地去摸施施的脑袋,“莫哭啊,阿施,方才是我想偏了,莫哭……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疾医来?”   施施扭头不理他,坐在床沿上又羞又气、抽抽嗒嗒地哭着;她感觉这种丢人的样子被姬轩看到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是娶过老婆的鳏夫,是懂女人那点事儿的,可是被要义看到刚才那一幕就不同了。   人家那么风清云朗一未婚帅哥,一举一动都干净潇洒得谪仙似的……虽然咱目前和姬轩确定了恋爱关系,可是不代表自己不在乎在其他帅哥眼里的优美形象啊。   都怪自己早上起来那声鬼叫,前世又不是没来过例假,大惊小怪什么啊!引得人家破门而入、看到自己邋邋遢遢地狼狈样子,这回真是在偶像面前丢大发了啊啊啊。   姬轩挠挠额头,回想自己的夫人们小日子时候是什么状况,需要注意些什么;可是宫里的人都知道他素有洁癖,后宫女人一来月事就远远地避开他,就连宋季子在世时也是如此,唯恐身上的不洁气息冲撞了主上。   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觉得阿施身上脏,看到她蜷成一团呜咽着哭泣的样子心痛死了,若不是要义还在房里,他就要抱着施施好好哄一哄,亲亲小嘴揉揉脑袋啥的。   想到要义、姬轩又来了气:阿施身体不舒服,你这个当大伯哥在房里赖着不出去做什么?!   “阿义,那个,你去准备阿施小日子要用的东西,多备一些。”   啥?要义身子一晃,脸上出现了诡异的表情:让咱去准备啥?   正好这时候,春杏及时出现了,她端着一盆净面的温水走到门口,顿时吓了一大跳:这破碎的房门怎么回事?   “春杏!”施施看到春杏总算是盼到了救星,“你快过来!”   她低声把自己月事初潮的事儿说了,春杏瞪大眼,滴溜溜地打量施施,“阿施姐,你不是说你快十七岁了么,怎么会现在才——”   施施前世就体质偏寒,到了十六岁才有初潮,穿越到施夷光的身上,似乎把前世体质偏寒的毛病也带来了,体寒当然是可以调理的,但是之前她在回春堂和楚国玉香坊的时候,都是扮成少年模样打工养活自己,女性的特征出现得越迟越好,她平时便有意识地服用茉.莉花、合欢花等凉性的茶饮,想让月事再推迟个一两年。   没想到它早没有晚没有,偏偏在跟着一帮大老爷们逃出楚国、长途奔劳的路上出现了;现在又被春杏这么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笑话自己发育晚,施施脸上更加难堪,“早啊晚啊的又不是我自个说了算……快去帮我找东西,快!”我要死了啊啊啊~~~   “噢,阿施姐等着,我这就去找驿馆里的仆妇要那些物事,嗯……再煮碗姜汤来。”春杏笑咪咪地跑出去,要义瞅着施施哭花的小脸也很心疼,他想了想,就别别扭扭地跟着春杏找人去了。   碍眼的人都出去了,姬轩立刻殷勤地拿毯子包住施施,伸手牢牢在搂在怀里,“我家小娘子长成大人了吆,这下娶回家立马就能生蛋下崽崽罗——”   施施又气又笑,“想娶生蛋下崽崽的,你娶老母鸡去!干什么你?快松手……门让你们踢飞了,被走过人看到这是什么事啊……”   姬轩不以为意,“没事,三虎他们都在过道上守着呢,除了春杏,他们不会放别人走这边门廊的!来,我抱你去旁边的房间,这屋没房门了,一会儿你更衣也不方便。”   施施羞红了脸,任由姬轩拿毛毯把她包得严严实实抱到昨天他和要义休息的房间里,这房间较大,而且床前还有架檀木的大屏风挡着房门开关时吹进的冷风。   没用一刻,春杏就带着一位中年妇人过来,妇人长得甚是端庄整齐,看来是这馆里某位管事的家眷,她提着一个大包袱向姬轩屈膝行礼之后轻咳了两声,姬轩在三个女人的逼视中,后知后觉地离开床沿走到屏风外面。   他加重了脚步声把房门一关,里面的人都当姬轩走了,妇人拿出两寸宽、一尺多长的绣花红绸带,说是给十三岁的女儿准备的,女儿还未成人,并未用过这带子。   她细细讲述着手中带子和包袱里一大捆的草木灰垫子的用法,施施这才明白为什么以前在膳房做完菜歇工的时候,女亨人都会抢着去除灶底的白色草木灰;她当时还感叹厨娘们爱劳动、讲卫生呢,原来人家铲到布包里有用的……   施施拿着那些东西要去院子里的净房,妇人和春杏都拦着她,说是这时候在外面换小衣儿伤了风可不好!于是,施施在两个女人的极力催促下,毫无隐私地脱下中裤把那些怪异的东西穿上,眼泪汪汪地无限怀念上辈子那种可以容纳‘宽红大量’的‘两翼小天使’。   穿上长裤和外衣,妇人絮絮地交待女人在例假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月事期间要穿封了裆的裤子,勿受寒受湿气,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不要吃凉性的食物,肚子痛的时候把手搓热捂在肚脐眼上……施施有中医底子,自然知道这些事儿,但是人家好意地说着,她只好频频点头说记住了。   姬轩躲在屏风外面很无耻地偷看施施换衣服,被那妇人和春杏包围着只看到一点点白生生的小腿;就窥到那一小片肌肤,也让他眼前明晃晃地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得那中年妇人交待施施小日子期间的注意事项,他倒是听得极为认真。   春杏送妇人出来,看到姬轩就坐在屏风外面的榻上,两人惊异之后都替他脸红了,姬轩却强作面无表情地挥手让她俩快走。   “我去煮驱寒的姜汤,婶婶您教教我。”春杏迟疑地看看屏风后面,拉着妇人快些出门;她想到三虎哥遵这位轩少爷为主子,三虎哥要效忠的对象便是她要效忠的,于是春杏下意识地把施施卖了。   姬轩等门一关就窜到施施面前,施施正在整理上衣的带子,看到姬轩过来,“你……你刚才在房里?”   “哪有?我是那种有偷窥癖好的人么?咱是正人君子!春杏出去的时候我才进来的嘛!”姬轩说谎的水平高了去了,脸不红心不跳的。   施施半信半疑,“噢,现在就出发吗?是不是因为我耽误了回程的时间?”   “没有——急什么?你身子不爽利,在这里歇一日再走。”姬轩边说着边搓自己的两只大手。   施施不明所以地瞅着他的怪动作,“你冷?”   姬轩摇头,“刚才那妇人不是说,搓热了手心捂……”   “你还说刚才没在房里偷窥!”施施气极揪住姬轩的一只耳朵,“怎会有你这种厚脸皮的男人?!”   “媳妇儿……”姬轩讪笑去搂施施的肩膀,施施没好气,“走开!撒谎又色胚的男人,别叫我媳妇,我们拜拜、分手了!”   姬轩不由分说拉她坐在腿上,一只手捂上施施的小腹,隔着衣裤施施也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哼了一声就没再挣扎。   “嘿嘿,你说我色胚就色胚吧,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不动色心还叫男人么?说真的,我刚才都看到你的小腿了……你算是失贞于我啦,不嫁我还能嫁谁啊!乖啊,别动,让我好好捂一捂。”   施施张张嘴,没好意思反驳:在男人面前露个小腿算什么失贞?她前世还穿过露一半大腿的超短裙呢!这话她可不敢说给姬轩这样的老古董听。   姬轩把内力逼在掌心里缓缓地给施施揉着肚脐,腹部的不适当真慢慢消失了,施施享受着贴心的抚慰,突然心底生出一丝不确定的伤感,就好像突然得到一笔横财的人,总是惴惴不安地担心那笔财富突然又不翼而飞,那种再次一无所有的失落感还不如从未拥有过呢!   “阿轩,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姬轩托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咬了一口她的小鼻头,“小丫头,这辈子从没做过的蠢事、冒险事儿,我都为你做了,还不叫喜欢呐?!”   施施鼻子酸酸的,不知道是被他咬的还是入骨的感动,“多希望你永远对我这么好。”   “活在世间二十六载,我第一次想过和一个女人生生死死都在一起,阿施,这算是永远么?”   施施呆呆地仰望着姬轩的脸,直到看清他眼底明明白白的珍惜,确信这誓言是真挚的而不是玩笑,她的眼泪滚滚而下,伸出两手抱紧姬轩的脖子,“阿轩,你若……你若对我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随……如果有一天你变心了,喜欢上别的女人,你要直接告诉我,我会知趣地离开……但是要记得,永远不要欺骗我!”   姬轩的身躯微微一颤:欺骗?现在戴着面具对她山盟海誓算不算欺骗呢?应该不算,姬轩是他每次出宫所用的身份,就是他的另一面,做姬夫差的时候也好,当姬轩的时候也罢,都是真心真意喜欢她的,哪里算是欺骗呢?   两人安静地相拥在一起,没有更亲密激情的举动,但是感觉却更好,像是一只在狂风骇浪里飘泊不定的小船终于看到靠岸的明灯;像是一颗浮躁不定、孤独伤感的人终于找到依靠:无论明天是阴是晴,无论前路是险是陡,从这一刻起,突然就有了无所畏惧的信念——是生是死,他(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咚、咚!”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两人不舍地分开,姬轩低下头啄一口施施的嘴巴,“起来吃点羹饭,再躺下好生休息。”   施施帮姬轩整一整被她靠皱了的衣襟,“你帮我揉这一晌,身上没有半分不适了,我喝碗粥立刻启程吧!”   “你现在的身子当真受得住颠簸?我知道了,你也是急着回姑苏与我拜堂成亲的。”姬轩两眼闪光、美滋滋地道。   施施白他一眼走到屏风外面,春杏已经把香气四溢的鸡肉羹和姜汁甜汤摆在木案子上。   66 铸铜坊的秘密   姬轩赶春杏出去整理马车上的物品,自己坐到木桌边的榻上陪施施用早膳,“瞧你这尖尖的下颔子,气色比昨日更憔悴了,多喝点鸡汤补补才好。”   施施闻到鸡汤里的油腻味儿连连摇头,姬轩索性亲手端了汤碗拿铜勺喂她,“喝一口,就喝一口!咳,你们女子的身体甚是奇特,竟会每月无故失血多日而不死……嘿嘿,我是说还是做男子好。”   施施推着他的手把鸡汤转向姬轩的嘴里,“谁说不是呢!据说男人做了许多坏事……或者是对妻子不专一,下辈子便会投成女胎。”   姬轩呆住,但是明显地不太相信,“大丈夫哪有不娶上三妻四妾的?男人在外征战立功扬名,女子在家绣花和小娃娃玩儿……后宅只有一个女子岂不寂寞?圣人云,善妒的女子面目可憎……唔、唔!”   他手臂下的嫩肉被施施拧了个圈儿,痛得大叫,“我说过以后只有你一个女人啦,本……少爷下辈子还要娶你的,死后可不能投胎做女人嘞!”   “这是什么世道!”施施恐怕是得了经期综合症,怒气上头上得很快,“有几个女人愿意被关在家里看四方形的天空、一辈子就像母猪一样生孩子喂孩子、临老了还被丈夫嫌弃青春不再娶个年少的小妾耀武扬威在她面前添气生恨?哪个女人的心肠毒辣、面目可憎不是被男人逼出来的?!什么叫善妒?不在乎自个的男人去别的女人床上滚床单说明她根本不爱这男人!”   “好好,我知道啦!口水都喷到碗里啦……瞧你这满肚子的怨气!还没嫁人呢你就先做个小怨妇……别担心噢,等你年华老去我也会这般称罕你的,绝对不会弄个漂亮的小妾来给你添气……真的啦!”姬轩现在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倒比施施更像孩子。   施施撇嘴,“世道不公平我自然有怨气,男子在女闾花天酒地就是人之常情,女子在外人面前露一点点手脚便是失贞无德,这是什么鬼道理?我可不吃这一套,既便是成了亲也要光明正大的出门做事赚钱的。”   “阿施……”姬轩忽然冷静下来,“我有足够的家业养活你,让你过上舒适逍遥的日子,不必你当什么饔人、管事的赚钱讨生活。”   施施的心冷了冷,咬咬牙要把伤感情的话的心里话说出来,现在不说清楚,以后两人之间因此产生的裂隙会越来越大,“阿轩,你知道我从前的经历,若是我喜欢过后宅妇人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禁脔生活,怎么会想法设法地离开吴王宫?这吴国哪里有比后宫更金碧辉煌、富贵华美的牢笼?”   姬轩的牙关紧了紧,想要说什么又隐忍住了,改口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总不能跟我成了亲再到回春堂做厨娘吧!”   这句话让施施看到曙光:姬轩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思想开明的王族公子!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反对施施婚后还能拥有自己的工作?   “当然不会!”施施高兴起来,主动抱住姬轩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再想要自由也不能丢了你的面子是不是?”去哪里做工也不能去要义的地盘啊,那不是给自己创造红杏出墙的机会嘛,嘿嘿。   “我想好了,在中心大街上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专门接治妇人病患……每天开馆半日,一准不会冷落了我家夫君。”   姬轩摸摸下巴,眉头舒展开来,“这个倒是可行……虽然是只收治女子,你也要戴个面纱才行。”   “嗯、嗯,这事儿听阿轩的。”施施的计划得到未婚夫的支持,心情一好胃口就好,不仅吃掉了半碗鸡肉,还把味道怪怪的姜汤也喝了,她尝出里面有茺蔚(益母草)的味道,觉得春杏真是个贴心的妹子。   施施拿清水漱了口,姬轩找出自己的帕子帮施施擦擦嘴角,“当真可以乘车,不用再歇上一天?”   “不用不用,我现在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看路上侍卫们急急策赶马的样子,施施感觉到姬轩和阿义有要紧事急着赶回王城。   “那你再亲我一下,刚才亲在下巴上,不算数……快嘛,一上车又有整天不能亲热……”姬轩抱着施施不撒手,哼哼着扮小孩子。   施施幸福地笑了又笑,直直身子在姬轩的额头上、鼻尖、嘴角各用力‘啵’了一口,然后抓起一边的斗笠就跑出门去,姬轩闭着眼等来的不是他想要的深吻,失望地瘪瘪嘴,但是想到将要来临的新婚之夜,又眉开眼笑起来。   要氏驿馆所在位置正是这座老城的中心地带,马车从后门出来,正好碰到中心大街的闹市区。   集市上的人很多,路边卖菜的小贩伸着脖子喊得欢畅,菜篮子都是三月初发的山野菜:乌油油的茵陈、根茎肥白的春荠、香喷喷的头茬儿韭菜……吴地儿女爱妆扮,一进二月,哪怕再冷也没有人穿夹蚕茧子的小袄和皮靴子;走在街上或购物或消食或猎艳的行人们,衣袖飘飘、桃花满眼,郑重其事的营造出春天的奇妙氛围。   施施坐在马车里,怀抱着要义弄来的铜手炉,明得怀里热乎乎的,看到路边驻足的少年男女们满眼对幸福的憧憬: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展颜一笑……   她下意识地透过车窗眺望前方的马车,前方马车的窗纱隐隐透着姬轩的背影,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得她心乱眼热;姬轩似乎感觉到背后的炽热目光,转回头来向后窗上探了探,施施明明知道隔着驾车的三虎,姬轩根本看不清自己,但还是极快地躲到车厢一角,心跳快了好些。   施施恍笑着回味了一会儿姬轩身上的独特气息,发现春杏一直在偷偷地瞅着她的脸,貌似好笑的意味……施施瞪了一眼人小鬼大的春杏,开始理智地思量她现在的处境。   根据她脑子里所剩不多的历史知识:西施被送到姬夫差身边多久、吴国便有灭国之灾?   十年还是八年?而她借用了施夷光的身体替她来到吴国还不满两年呢,这么说,眼前的繁华平静还能维持至少五年……五年之后她和姬轩怎么办?她要逼着姬轩带她提前离开故国、还是等着越王君臣打过来束手就擒?   自然不可能是后者,她不能再想姬夫差曾经对她的好,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亡国被逼自刎啊,是不是可以通过姬轩或者要义让他提防着越人呢?   历史……也许她来到的这个时空并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时代重现呢,比如她代替施夷光来到吴国,并没有成为姬夫差的宠姬,而是即将成为公孙轩的妻子,这就说明,穿越女是可以改变历史轨迹的!   施施咬着手指想到头痛,决定不再想遥不可及的未来,还是想些实际的吧,比如:她会把脉,也记得一些草药的效用,可是真正把这些微薄的医术运用到诊治病人的实践当中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能到石老医师门下受教一段日子就好了……这个不行,石医正认得她,知道她是吴王后宫的一名侍姬。   施夷光的父亲是一名真正的疾医啊,得设法把施淳从范蠡手中弄出来,他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可是这样又暴露了施夷光尚在人世的真相,在舒鸠城放的那把火就白烧了……   施施正在苦恼的时候,要义和姬轩之间的气氛也不太融洽;要义一厢情愿地以为,施施和春杏一到姑苏城就送到回春堂暂住的,毕竟她不知道阿轩的真实面目,若是直接拉到吴王宫,事情不当时就露馅了?!   “带她去铸铜坊,那里离湖心园近,我去找她也方便些。”姬轩考虑再三,这样说道。   要义难以置信地盯着姬轩,“铸铜坊?那里岂可暴露给外人?”   铸铜坊是要义秘训暗卫和死士的基地,而且有秘道通往城南城北,是吴国君王和储君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出的军事重地,要义再怎么喜欢阿施,也没忘记阿施的越国贡女身份。   姬轩叹口气,“阿施愿意做我的女人,却不肯住在后宫里,我想每天都见到她,又不能总这样易容出宫啊……假的施姬就居在湖心园里,我以去湖心园的名义乘船去铸铜坊就很便利。”   “况且,铸铜坊在灵岩的东面山脚,西边那个我们幼时习武居住的园子很清静,让阿施住在那里便可,她想要在城中开个女子医馆,园子就在路边出入很方便。”   “那里岂不太简陋?”要义心情很矛盾,先是担心阿施住进他们的核心机密地带会有隐患,现在又担心阿施在那种简陋的地方住得不舒适。   姬轩苦笑,“若论舒适,还有比后宫更好的地方么?这丫头说那是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说实话,我也不想她见了其他的妃妾又添事端,好容易哄得她回心转意了,她要自由便给她所谓的自由。”   要义怔忡:阿施想过那种淡泊名利、无拘无束的生活,和自己何其相像?为什么她不选自己呢?   67 慧园美婢   姬轩可没打算让施施暂住回春堂,他看得出要义始终对阿施不能忘情,让她住在要义家里,可不就等于把一只小羊羔放到狼窝里嘛!   “先把阿施送到灵岩山铸铜坊,居于我们幼年学艺时住的慧园……灵岩山与后宫东门一水之隔,施姬的替身现在就住在湖心园里,我以去湖心园的名义乘船去铸铜坊就很便利;我们阿施今早上说啦,她打算在城中开个女子医馆,慧园就在灵岩山脚下,乘马车出入很方便。”   这话出乎要义的预想,“阿施想开家医馆?你的真面目……就打算一直瞒着她?”他伸手摸摸姬轩的耳后,“这张皮子是三虎做得最好的一张,却也只能撑上七八个月……你总不能过些日子再变张脸吧,我可做不出和这一模一样的皮子……何况以阿施的聪明劲儿,你未必能瞒她许久。”   姬轩一巴掌打掉要义捏在他耳朵上的右手,郁闷道,“你又不是女子,别摸我!等我和阿施成了亲,会找机会慢慢给她说清楚的……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总归……是不想再离开我了。”   说到成亲,他眼前一亮,“阿义,灵岩山的那个园子的确太简陋,这些年就百里父女俩在那边清理着……你快发封快信,让手下人先去那边收拾整齐,家俱装饰衣食什么的先备好,都要最好最新的!把你那边像样的女卫都派到园子里当侍女……”   “阿施虽不知她早就被封为本王的良娣,已经是我姬轩名正言顺的妾室啦,呵呵……办场热闹的婚礼让她高兴一下也是可以的……你查个吉利日子,越近的越好……到时候姨母做为高堂接受我们的拜礼,你亲自充当婚礼的管事!夜华……对,让那小子当一回我的大舅哥吧……阿义,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要义白他一眼,“听到啦!我在掐算哪天是黄道吉日!”   姬轩把这些琐碎事交待给要义,自己就不再操心了,靠在榻子上一心一意地想阿施穿上华服是什么勾心摄魄的样子。   要义正要提醒他朝中上大夫们的举动颇为异常,见姬轩眼直直地正笑得淫…荡,便叹了口气不再理他,拉开前车窗,向驾车的阿青交待前往灵岩山慧园的事。   阿青一一记住,把手中的马鞭交给副座上的阿灰,另骑了一匹快马,先行出发赶往王城。   姬轩担心着施施的身子不爽利,赶路的速度便慢了起来,又过了一天半车队才赶到姑苏城外,给姬轩护驾的百名军士看到姑苏城的城门时,就向要义公子辞别返回东界边关;进城的只有两辆马车和随行的十名暗卫,这阵仗比起普通的贵族子弟出行尚有不足,也就显不出这行人马的特殊。   要义这队人马来到灵岩山界内已是午后,到了这种机关重重、遍布暗卫的地方姬轩就毫无顾忌了,从马车里将困眼迷离的施施拖出来,让她侧身坐在马背上揽住自己的腰身,大声吆喝一声,那匹骏马便欢快地撒开四蹄飞奔在山道上。   施施被姬轩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姬轩厚实温暖的大手绕过她的腰握住她的一只手,施施感觉到那掌中有一层很厚的茧,紧紧攥住她的小手,粗糙但却带给她前生今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耳边只听得马蹄奔跑的声音犹如鼓声点点,施施侧坐着身子在马背上总觉得不太稳当,只好紧紧抓着姬轩的前襟,挣扎着把脑袋从披风里探出来。   马跑得太快,以至于她觉得山风呼啸而来刮乱了发髻,让散开的发稍打得脸颊生疼,路边的树影一行行匆匆闪过,看不清样子的山鸟们被惊飞起来,她不知道姬轩要带她去哪里,张口要问却被山风咳得直想咳嗽。   直到她听到不远处有潺潺流水之声,才感觉到马匹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姬轩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贴施施的,觉得有些凉,便温柔地蹭了几下。   姬轩勒住坐骑,指点着不远处笼罩在斜阳下的一处院落,“你先住在此处可好?等我们成了亲再搬去……老宅。”   施施并不怎么在乎住在新居还是老宅,她看到路边的老树下蜿蜒着一条清亮的小溪,欢呼一声就扶着姬轩的一条手臂跃下马背,姬轩还未来得及提醒她小心,施施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小跑着扑向泉水。   阳光下的溪水晶莹清澈,石头边上还有小鱼追逐嬉戏,施施掬了一捧泉水看着手中惊慌失措的小鱼儿得意地大笑,水快漏光的时候又慌乱把小鱼放回水里。   姬轩摇摇头,走过去拿帕子给施施擦手,“那妇人不是说过了么?月事期间不可沾冷水的,你也忒孩子气了!”   施施抱着姬轩的手臂摇来摇去,“我又不是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哪里这般娇气?谢谢你,阿轩……真的!我真是喜欢这个地方,你若是也喜欢这里,我们不要回什么老宅了吧。”   这话正合姬轩的心意,他牵着施施的小手,沿着溪流慢慢往上走,坐骑自觉地跟在他俩后面闲逛着,间或低头吃一口嫩草。   不远的身后,要义牵着马慢慢地向这边走着,他看到姬轩和施施成双成对如此合谐的身影不免心里生出酸涩,可是想到阿施婚后他更难见上一面,抱着见一面少一面的想法,他自虐一般地踟蹰在两人后面,装做欣赏三月的山景,间或扫上一眼那个窈窕的背影。   再往前走,就看到十几个样式相同的白石围墙的小园安静地沐浴在落日斜晖里,蜿蜒却平整的山道延伸到庄园的门口,施施以为姬轩所说的新居是其中的一个,但是经过这几处木门紧闭的小园时却错门而过。   施施正想问还有多久才到家,却看到不远处的好景致:那是一大片粉白的桃花,花朵布满枝桠,落英缤纷如云如霞,美得不可思议!   就在桃林掩映间,一栋挑檐的亭台若隐若现,施施转头问姬轩,“这是我们的新家么?”   ‘我们的新家……’姬轩听到这个字眼神情也变得宠溺若水,“嗯,来得匆忙,也不知里面的陈设你中意否……总归是简陋些,若是觉得不好的话,明天按你的意思重新布置。”   施施和他十指相扣,心里欢喜得满眼都是桃心,“舒服就好,有山、有水、有桃花美景还有你,我这辈子已经最最最满足了……唔~~”   姬轩趁她仰脸欢呼的时候,抓紧时机俯下头,碾压住她的唇,两人的呼吸顿时纠缠在一起……姬轩在施施的唇上厮磨一阵,突然轻咬一口,趁她呼痛的时候把舌尖探进她的樱唇里,用力吸吮他朝思暮想的甜美味道,强烈的战栗从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心苗蔓延开发,全世界只剩下对方炽热的拥抱……   过了好大一会,两人才大口喘着气脸庞红红地分开,施施伸手抹着唇边可疑的水迹,正要嗔怪姬轩在大路上对她动手动脚,却蓦地发现两人周围多了许多人,好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似的,虽然这些人都低头躬身不出声响,却也把施施吓了一大跳!   “恭敬主上驾到!”这些人分男女两排站好,身上穿的是仆人的服侍。   姬轩让他们免礼,“以后称老爷和夫人便可,这位便是你们的夫人,以后你们皆听从夫人指令。”   众人齐声应诺。   施施奇怪地问姬轩,“他们为什么叫你主上,不叫公孙大人?”   姬轩咳了一声,“呃,这片山都是咱家的产业,他们都是姬家家奴,自然尊我为主,以后这些人要做什么都由你分派……我们到堂里再细说。”   施施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觉得这些仆人的表情都太刻板,不管男女都是阿青那样的冰雕脸,好似是一个老师调教出来的,这倒也对,他们共同的师尊就是要义。   这庭园背山而建,两扇青铜大门全开着,看环扣上的锈迹斑驳知道这院落建得有些年岁了,门牌上刻着鸟篆体‘慧园’两个字,用朱色的漆汁新上了色。   园子里的空间倒是极为宽敞,高壮的柱子架着走廊和门厅,院角有石砌的井台、六角形的鱼池,青石板的缝隙里舒展着今年生的嫩草;十几间石木结构的主房布局规整。   姬轩牵着施施往当中的明堂走,一个穿着嫩绿袍子的小姑娘迎了出来,笑颜如花地对姬轩驱膝行礼,“少爷总算回来了。”   施施认出她是曾经在离河的渔船上给他们煮鱼汤的渔家姑娘,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滴溜溜地转在姬轩脸上,施施等了一阵,看人家根本不给自己行礼问好,只是一味地给姬轩抛媚眼……先前见到山园美景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她猛地甩开姬轩的手,“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小妾还是通房丫头?!”   姬轩哭笑不得,“这位是百里云姑娘,她父亲曾在战场上救我一命,我从来都是当云儿是妹子一般,没有半分别的心思……慧园这些年一直由百里父女打理着,你勿要多心了。”   哼,假哥哥干妹妹的最靠不住了!施施看云儿在一边委委屈屈的小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可不是只想当个干妹子的主户,想了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也忒掉价了,便试着堆起一脸‘慈祥’的笑容,“百里姑娘既然是夫君的妹子,那我方才的话太对不住了,看百里姑娘的年岁应当二十出头……早就嫁人了吧。”   百里云瞬间破了功,楚楚动人的表情变成冰霜一片,“姐姐的眼神忒地不好,奴家今年一十八岁,还未婚配。”   她之前和父亲在这栋园子里住着颇为寂寞,周围虽有住户,却是武士们修习技艺的居所,白天无人,夜里有人休息也几乎无人对话;从昨天下午便有人源源不断地往慧园里搬家俱、换窗纱床榻,她以为是轩少爷来慧园长住了,高兴得一早换了最好看的春装,哪知道姬少爷来是来了,却带来一个穿着男装、头发乱篷篷且极没气度的年轻女子。   施施‘呃’了一声转头问春杏怎么还没跟过来,姬轩也听出两人不对盘子,暗悔不该指派百里云来服侍阿施,现在当着他的面就敢给阿施脸子看,他不在的时候岂不更糟糕?   “阿义?”姬轩让施施进房里看看里面的陈设,把在外面和阿青商议事情的要义叫了进来,“你把百里父女另找一处安置了,带以前在回春堂服侍阿施的红玉过来,还有楚国带来的那个……春杏。”   要义瞅一眼垮着脸站在门后的百里云,再看看嘴巴嘟着的施施,不由得嘴角微勾,暗想阿施在吴王纳过的莺莺燕燕中间能忍受几天呢?这样一想心情好了太多,“百里姑娘,收拾好东西跟我下山。”   第三卷 乱世红颜(上)   1 女为悦己者容   听到姬轩让要义带百里氏父女离开,施施的脸色才由阴转晴,由着姬轩拉着她手向里面的房间走去,没有注意到百里云临出堂门时投向她的那饱含恨意的眼神。   内房正对门是一张铺着黄色锦锻的方桌,桌上有银制的三足酒具,桌下是铺了虎皮的软榻,施施看着那明晃晃的金黄色,想到华夏族尊黄帝为圣祖,这霸气的明黄不是列国君主才能匹配的么?可能春秋时代的王公贵族还不太计较这些服饰上细节吧。   南面墙上是雕成兰花形状的裱纱铁木窗户,窗幔同样是明黄织锦做的,靠窗有一个竹制宽榻,榻子正中摆了个放着黑白子(围棋)盘的小方几。   竹榻两边各放着两只高大的陶制花瓶,瓶里插着几枝这个季节很难得一见的水红莲花,房子中间靠东墙的部分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既有卷轴的布帛也有捆得密密实实的竹简,北窗下却安着一只古琴,旁边是焚香用的长颈铜鹤。   西墙处有张书桌,搁着漆笔小刀和竹片等书写工具,墙上有一幅丝帛绣‘竹下幽兰’的长卷画,夯土地面铺得很高,垫了散发着艾草香气的织花厚草毯……屋子的布置虽然简单,物品却样样精致,而且,绝对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施施摸摸这样,再瞧瞧那样,一会子打开一卷经书‘乌拉’欢呼一声,再过会子又抚着桐木筝的细弦赞叹不已,姬轩也感染到她的开心,笑吟吟地不舍得拉她离开书房。   他乐了一刻突然想到这些房间的布置都是要义嘱咐手下一一安置的,笑容就渐渐收起来了:这么清雅而又契合阿施品味的安排,大概也只有要义能够想到吧!   他明了要义的心意,可是无法满足表兄的愿望:他愿意拿出一半的江山给要义,也不会让出阿施……姬轩从施施身后抱紧她,“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书弹曲儿,我们去卧房换件衣服可好?洗干净你的小花脸儿,一起吃顿晚膳。”   “嗯!”施施回过身来掂起脚在姬轩嘴上吮了一口,“谢谢你阿轩,我路上一直在想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可是没想到,原是这么美好,我真是喜欢!”   姬轩深深呼了口气,胸口最柔软那一片似乎被一只小手抚了抚,舒服得眼泪都差点冲出眼眶,“你高兴就好……我不知道怎样合你的心,就只想把我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你,看你每天都对我笑……”   两人腻歪了一晌,都听到对方的肚子咕咕地提意见,这才十指紧扣着离开书房,快步向卧房走去。   明堂西邻的厢房便是两人的卧室,进门是起居室,东面设了很方便的洗沐室和净衣房(卫生间),西面的内间是大约二十平米的卧室;施施先到洗手间里洗了脸,催着姬轩快些去换衣服,等姬轩换好衣服她才进卧室更衣。   卧室里除了散发着淡雅香气的檀木屏风、同质的雕花大床、高大的衣橱,还有一个摆着妆匣和大铜镜的化妆台,施施从衣橱里找了套浅黄色绣粉紫扶桑花的衣裙换上,坐到化妆台边上好好修饰一下自己,刚才看到那位百里云初见她时眼中的不屑,让她很不甘心:咱的倾城之色向来都是藏着呐,再不济也不能让那种三流货色都敢当面讥笑咱!   拉开下面的暗屉,看到瞬间耀花了眼的珠宝首饰施施难免咋舌;合上抽屉施施吐口气,决定明天得把这些宝贝装进箱子找个地方藏起来,可不能就让样随意摆着,招了小偷怎么办?!   施施从妆匣找到画眉的炭条和修容的燕支和轻粉,对着铜镜照照自己左颊上的伤疤,想到女为悦已者容这事儿,生平头一回想在男人面前惊艳一番,却做不到十全十美了,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对自己下手太重。   可惜这时代的化妆品种类太少,也不知道用茉莉粉能不能完全盖住脸上的疤痕,施施在脸上匀了层轻粉,再用炭条加重了眉色,想到等会儿接见园子里的侍人,得把自己修饰出女主人的样子。   于是眉形挑高些、眉尾飞入鬓角,再眯起眼睛给自己画了两条韩式的上眼线,外眼角延长微挑,这样看上去便冷艳了许多。   没有睫毛夹有点遗憾,好在施施的睫毛又浓又黑,晕开的眼线让她本来就大的眼睛看起来更是亮得耀眼,顾盼之间皆是楚山越水般的风情;再用白色的轻粉提亮鼻梁的部分,让本来就秀挺的鼻梁看起来更加浑圆挺拔。   这时候天色有点点暗了,施施回忆了一下前世好友教她画过的晚妆,于是用暗色的燕支微微染出一些鼻影,亮一些的燕支抹出腮红和口红;菱形的嘴唇稍稍抹点燕支就十分娇媚。   施施不会束发髻,便从暗屉里找了条紫色的宝石串儿当抹额固住梳顺了的长发,戴着同色同质的耳坠;她望着镜子里美丽到近乎妖孽的美人,得意地哼了一声:咱是春秋头号美女施夷光呢,美色能惊呆游鱼吓死大雁呢,闹着玩的么?   姬轩没在外面的起居室,施施寻着声儿到了明堂,明堂里已经点了粗大的牛油火烛,照亮里面亮如白昼;姬轩正和一个五十岁模样的老头儿叙着话儿,“百里老伯,这些年让你们父女守在灵岩山这等荒僻的地方,是我的疏忽,险些把云儿姑娘的婚事都耽搁了,今日经我夫人提醒,在城里另给你们安置了居处,百里老伯若是没有中意的女婿人选,可以报官媒代择一良人,义信君届时会代我送上厚礼。”   百里行感激地正要叩谢主上和要公子,忽然记起主上交待在宫外都要称他为少爷,不得向任何泄露他的真实身份,便改口道,“小人感谢少爷想得周全。”说着就要跪地叩头。   百里云在边上忽然插口道,“云儿要一辈子服侍轩少爷,谁也不嫁!”百里行慌着去拉女儿叩头辞行,百里云却硬梗着头不肯离开。   姬轩眉头一皱,正要让人把这个无礼的丫头拉走,觉察有人站到门口,这一抬头就呆住了,“是……仙女?”   房间的要义和百里父女都随他的视线往门口瞧去,只见堂门口走进一位长发飘逸、衣袂翩然的妙龄少女,微微笑着的眼里反射出灯火的光芒,直教人不敢直视……没有人见过仙女长成什么样子,可是这一瞬间,每个看到施施姿容的人心底都浮现四个字——美若天仙。   施施面对姬轩痴迷的神情,得意之余也有几分羞涩,“阿轩、义大哥,我想问问几时可以用晚膳呢,你们有事要谈……我去书房等着。”   “没事了,没事了!呃,我的话都交待完毕……阿义,你快带百里父女去城里吧,莫误了你们用晚膳,呵呵!”姬轩迫不及待地赶要义离开,他觉得阿施现在模样,让别人多看一眼他就吃了很大的亏!阿施的美妙只能是给他一人欣赏的!   要义落寞地应了一声,负手从施施身边走过连招呼也未打,却是暗暗贪婪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馨香。   百里行明白这位美人儿是主上新纳的妃妾,自己的女儿连人家百分之一的姿色都不及,还整日里做着嫁入王家的美梦。   “小人百里行拜见夫人。”   施施见不得年岁大的人给他行礼,慌忙闪身避开,“老伯切勿多礼。”   百里行一揖之后便出了堂门,百里云一腔绝望,留恋而幽怨地看了姬轩一眼,抽泣着跟在父亲身后离去。   姬轩站起来猛地将施施搂到怀里,“你这妖精,打扮得这么美想做什么!是要吸走我的魂魄么?!”   “真是的!”施施捶打着姬轩紧绷绷的胸口,“是你说收拾整齐了一起吃饭的!人家怕方才的邋遢样子影响到你的胃口才特意打扮的嘛!”   要是以前施施听别个女孩对男人说话用这种嗲嗲的腔调,会肉麻到恨不得踹她一脚,可是自己在心上人面前也情不自禁地卖萌个没完还丝毫也不觉得牙酸。   “是啊,我现在胃口太好了!就想吃你吃你吃你……一口吞进肚子里!”姬轩简直比施施还要肉麻,一边哼唧着一边去啃施施红艳艳的小嘴巴,施施好不容易推开他,却看到自己嘴上刚涂的燕支蹭得姬轩嘴角一边一道。   “你的样子像小花猫,哈哈!”   “啊呜——花猫要吃掉你这条鲜嫩美味的小鱼儿——”   两人笑闹了好一阵,姬轩看外面全上了黑影,便压下所有的艳思绮想,在施施的颈子上用力舐了一口,“不闹了,让人送膳来,别饿着我的心肝宝贝儿。”   “来人,把晚膳摆到明堂。”姬轩打开门高声吩咐道。   外面有人应着,过了几息的功夫便有两名侍女端着木托盘进来,施施抬起头惊喜道,“春杏?你何时到的,怎不到房里找我?”   春杏摆好菜抿着嘴笑道,“奴婢来了好一会了,和红云姐姐收拾了一下厢房,正赶上帮厨做晚膳,怕您吃不惯别人做的菜,奴婢就擅自按您以前教的法子做了几个菜。”   施施听她自称奴婢有些不自在,她说过要把春杏当妹子待的,并不只是口上说说而已,正要让春杏坐下来一起吃饭,发现另一位侍女是她在回春堂见过的红云,红云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站着,想来春杏是学的她的样子。   “春杏、红云姐姐你们都去你厢房里用膳去吧,这里不是深宫大宅的,咱不学那些累死人的繁文缛节。”   红云着急地跪到地上,“义少爷交待过奴婢……”   姬轩不能为意地挥挥手,“以后你们的主子是施夫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下去吧。”   “诺。”   两位侍女出去时把房门闭紧,没有人在边上眼巴巴地守着,施施吃起饭来便自在了许多,她剥了一只大虾沾了些许料汁送到姬轩嘴边,“张嘴,啊——”   姬轩听话地张开嘴,把虾仁连同施施的手指都含到嘴里,舌尖裹着施施的手指嘬了两下才放开,眼中的情色意味渐浓,“好香,夫人当真是秀色可餐矣。”   施施再剥虾壳的手便颤抖起来,生平第一次面对美食的时候分了心。   姬轩也是食不知味:他本该安置好阿施便从山间的秘道进入宫中的湖心园,朝里积压了太多事等他处理,可是他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施施一晚,便想着陪她用过晚膳再走,可是吃了晚膳又想更多……   2 缠绵夜   姬轩等施施吃完饭拿起装清水的陶杯漱口的时候,赶紧把手边的帕子递过去,施施抹着嘴角瞧瞧姬轩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米饭,“你怎么不吃呢?饭菜不合口味?”   “咳,只顾着看你了,哪有心思吃东西?快过来,坐我腿上试试重了没。”   “哎。”施施正跪得小腿发麻,巴不得坐坐热乎乎的‘肉垫子’,可是一看到姬轩止不住往上翘的嘴角,又心虚地想到:咱这么爽快地投怀投抱,是不是不太像良家少女了呀,良家妇人这时候是不是该欲拒还休,等他恳求再三之后才娇羞地扑过去呀呀呀?   姬轩哪知道施施心里这些弯弯道道,见她答应了半晌还不过来,以为她还是身子不爽利,跪坐太久腿麻了呢!自己赶紧起身坐到施施身边的榻上,一伸手把她捞到怀里,“肚子又痛了么?我再给你捂一捂。”   施施张张嘴:敢情‘矫情’这事儿也得分人来,她家的这位向来喜欢直接动手地……不过,咱还真的喜欢这种表达‘直接’的男人。   姬轩搂紧了施施,把右手贴在她小腹上打圈儿熨着,“山上的夜间要比城里冷些,你歇下的时候,被褥一定要用手炉暖热了再躺进去,两层帐幔都放下来……让那两个丫头睡在外间,你想喝水净手什么的叫起来也便利些……”   施施吃惊地抬起头,“怎么,你晚上不住这里?”   “呵呵,”姬轩的闷笑声回荡在胸膛里,听在施施耳边嗡嗡作响,“原来我的小阿施也等不及了,若不是你月事在身上,我也想——”   “去去去!这园子里房间多的是,我的意思是说……天这么晚了,你随便捡一间住下不成么?!”施施恼羞成怒,用力掐一把姬轩腰上的肉皮,从他怀里挣开坐到一边。   姬轩半真半假地大声叫痛,等施施消停了才叹了口气,下巴抵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我离国多日,那边……老宅那边积压了太多事情,总要应付一下才行……阿施,我身为家主、宗主,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   施施听到‘宗主’二字,心里有些纳闷,姬夫差是吴国君王,这吴国里的姬家宗主不应该是吴王担任吗?为什么会落在姬轩这位庶支公孙身上呢?   不过,这些事她向来也不太关心的,她关心的是另一桩心事,“你离国多日,真正牵挂的是老宅里那些娇妾美婢吧。”   姬轩低下头,抬起施施的下巴认真瞧着,“佐餐的水果里有梅子么?你的口气怎么这般酸涩?”   施施扁扁嘴,“你现在才知道我的脾性不好?成亲前好好想清楚,你若娶了我,别说不让你再纳妾,你若是敢对着别的女人笑上一笑,我就会——”   “怎样?把那女子打成猪头?”   “切~~~最没用的女人才会把丈夫出轨迁怒于别的女子!你若是单纯地欣赏人家美色,没有越矩的举动,我就装着没看到,要是你和她真的两下里对眼了,就和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我就把你洗得干干净净,脖子绑一蝴蝶结大大方方送到人家床上。”   姬轩张口结舌,“你、你真的这么大方贤良?”   “那是。”施施哂笑,“对咱不专一的男人还有必要珍之惜之?哪天你对我离情变心了,我只会潇洒地挥挥小手帕送别,转身再去别的天地寻找真正属于我的幸福。”   姬轩听到这里,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妮子掐死!什么叫‘再去寻找真正属于我的幸福’?敢情他要是再去临幸别个妾侍,她就敢抛下他去找别个男人?   难道她之前一意孤行地离开王宫,就因为他不能给她专一的宠爱?她从哪里来的这种古怪的念头?   施施抬起头看到姬轩脸上的表情阴晴莫辨,心里顿时有些冷了,“酉时已过,你若是要回城里就早些动身吧。”   姬轩回过神来,看到施施噘着小嘴巴,两排长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两行阴影,秀美可人的脸上满是倔强委屈的样子,心里蓦地一软,“我急着回——老宅,当真是回去处理……祖业上的琐事;天都黑了,风凉人困的,你以为我不想在这里陪着你说说话、弹着曲儿享受恩爱的时日么?”   “以后别动不动就说离开我去找别人之类的话,为了你我什么苦都吃了……除了你,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看在眼里一分?这些日子疲于奔命……我也不是铁打的身躯,何尝不想早些陪你歇息,阿施,你就不能为我着想一丁点儿?”   施施愕然抬起头,不相信向来霸道蛮横的阿轩会说出这种话来,触到他伤心又期望的眼神,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子挂在悬崖的一刻,他在崖边紧紧地捉住她的手,两眼的惊骇几欲变成血红……施施的心像只无时不在防范的小刺猬,看到向住已久的温暖,慢慢地收起唯一自保的武器……   她讪讪地摇摇姬轩的手臂,“有点冷。”姬轩黑着脸坐着,假装不懂施施话里的意思,施施只好主动爬到姬轩腿上,偎着他宽厚的胸膛,喃喃地道:   “阿轩,我总觉得现在的一切……包括你的誓言、你的呵护都像是梦境里感受到的一样……很久很久以来,我都是孤单单的一个……独自面对凄风冷雨的也习惯了,可是一旦有人掏心换肺的对我好,好到就像被人捧上了天堂一样……总觉得这样的时候像是场梦境,每一刻都怕这梦会醒过来,所有的幸福瞬间离我而去……那样的话还不如从未拥有过呐,至少不会心痛……”   “傻瓜,”姬轩眸子一黯,“我更怕失去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呐,今生来世,生生世世你都不许离开我!”他急不可待地躬下身去吻她的额头、睫毛、鼻头,最后重重地吮上气息甜美的樱唇,滚烫的唇含住她的唇瓣,辗转吸吮。   姬轩先是在施施嫣红的唇上吮了一晌,而后力度无以控制的凶猛起来,用舌尖顶开她的贝齿深入其中,触到她的舌尖急切地吸吮住,施施不满被他掠夺了空气,轻轻用力咬住他纠缠的热情,然后又不舍地用舌尖安抚两下……   姬轩便像得了莫大奖赏的士兵一样,激动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拥紧了施施要要把她镶进心口里面;一波又一波的甜美就像痒在骨子里面的煎熬,他闷哼着压制那种让他痛极了的蚀骨渴望:亲亲抱抱的相爱像是饮鸠止渴,看不到她的时候会想见她一面就好,看到了摸到了却想要彻彻底底的拥有才够安心。   “月事还有多久结束?”姬轩结束了一个悠长的亲吻,嘶哑着声音问施施。   施施正胸口用力起伏地呼吸着氧气,愣愣地回答,“最少还得三四天吧。”记得上一世她的例假每次都得七八天,脾虚体寒的体质大致都这样。   “要疯了……我们后天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办?”姬轩叹气。   施施抿嘴笑,“谁答应后天和你成亲的?”   姬轩露出两排银白的牙齿危胁她,“不想被本大爷吃得骨头都不剩,老实地听任咱摆布!”   施施做出害怕的样子捂住眼睛,姬轩哈哈笑起来,“好乖,今晚自己睡,等我把公事处理完毕,从明儿起每天都来慧园里陪你……别睡得太晚,早饭要按时吃,饭后喝一碗姜汁煮的甜浆……记住没?”   “记得了,唠叨男人。”施施拿过披风来给姬轩系上领口的带子,“你路上也当心些,事情再多也不可熬夜,子时前要睡下。”   姬轩俯身顶顶她的额头,快步走到房外,叮嘱侍人们服侍好夫人,才带上阿青和三虎等暗卫快步离开慧园。   施施在房里竖着耳朵听姬轩出门的动静,却听不到马蹄踏在山路上的得得声,闷闷地想那个‘老宅’是不是离这里很近,都不用乘马车回去的吗?   姬轩的确没有骑马乘车,他与十名暗卫连灯笼都未提,借着淡淡的月光顺山道向上行了大约一刻钟,在山道边一株参天的古木下停住脚步,不约而同地左右张望了一晌。   阿青先走到古木后面挪开一捆枯枝,随后不见了身影,接着是两名暗卫,然后姬轩和其他的暗卫也随之在古木后消失了踪影,只余寂寂的月光照在参天的老榕树下,照出点点斑斓的影迹。   3 秘道往来   姬轩与十名暗卫离开慧园的大门,连只灯笼也未提,借着淡淡的月光快步往山上攀行,越往向走山势越是陡滑,至山腰处便只剩一条尺余宽的羊肠小道曲折向前,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清方向。   路边满是伸长蔓延的荆条灌木,落叶枯枝横竖其间,山石林立、乱草丛生;即便是乡人白里来到这里地方砍柴采药也未免有些胆寒,但是姬轩这行人偏向怪石丛里去,一刻多钟后,这行人才在山崖边的一株参天的古木下停住脚步,不约而同地左右张望了一晌。   阿青先走到古木后面挪开一捆枯枝,随后不见了身影,接着是两名暗卫躬下身去失了踪迹,然后姬轩和其他的暗卫也随之在古木后消失,只余寂寂的月光照在参天的老榕树下,照出点点斑斓的影迹。   原来枯枝掩盖的地方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圆形大青石,阿青将那青石搬开,一个半人高的黑幽幽的洞口就露了出来,阿青在洞口的一边按了几下机关,随后就钻了进去,其他人把姬轩夹在中间也进了洞口,最后一人伸手把青石搬过来掩在洞口上。   向里走了几十步暗道就到尽头,阿青在尽头的石壁上敲动了机关,一个石门在机关的带动下,发出沉闷的吱扭声,缓缓拉开了一尺多宽的空隙,正够一人侧身进入。   正式走入秘道,里面便有可视人的光亮,沿路的石壁隔上几米就有一块硕大的夜光石散发着黄色光晕,这种石头用来照明虽不如夜明珠的光芒明亮,好在它经久耐用,不似珠子那样价值昂贵用久了又会珠光黯淡。   姬轩走到秘道的中段,在一间似乎是休息室的石屋小门前敲了敲,“喂!我回来了,快开门。”   石屋的铜门吱呀一声推开,探出‘姬夫差’的一张睡意惺忪的脸来,“主上还知道回来呀,还以为你今晚又醉倒美人怀、乐不思归了呢。”   “去你的,早就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了吧,也不出门迎一下。”   姬轩伸手在夜华胸口擂了一拳,夜华委屈地揉着,“午时就接到阿义传去的信儿,说主上进王城大门了,我直接就从‘病床’上蹦起来,传令摆驾湖心园……然后避开侍人一溜烟地从湖心园下了秘道来迎您,谁知道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这心里啊跟猫挠了似的,既想出去瞧瞧咋回事儿,又怕一出去你正巧又下了洞两下里错开了,只好在这间冷冰冰的石屋子里等着,这不,刚迷瞪了一会儿……”   他唠叨的功夫,姬轩已经关好了石室的门,把袍子脱了扔在石室的榻子上,“别浪费时间,快脱衣服!”   “噢,急什么嘛!”夜华这才想起来动手解腰带,两个面目相仿、长身玉立的帅哥躲进小屋里,手忙脚乱地脱着长袍和靴裤,不时打趣一下对方的身材……这情景怎么看怎么都让人——浮想联翩……   姬轩掏出一个铜盒,把里面油脂状的东西挖出一块,胡乱地抹在夜华脸上,然后再往自己脸上涂。   夜华已脱下了衫裤和皮靴,闭着眼把脸上的油脂均开,“哼,你给那个施美人脸上抹香脂的时候肯定没这么粗鲁。”   姬轩已经从耳后开始揭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取下面具之后小心地叠了起来放进袖袋的另一个盛了药水的瓷瓶里,用木塞扣好瓶口,这是他面对阿施的那张脸,可不能弄坏了。   他整理好自己,瞅着夜华放好面具,把脸上多余的油脂抹在手背上搓着,臭美得像个娘们,姬轩不由得失声笑道,“阿夜,我怎么觉着你这些日子在长乐宫呆着,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和阿狸那小子越来越像啦。”   “讨厌,主上怎么拿我这纯爷们比做寺人?我这调调儿,是跟你那些后宫的莺莺燕燕学的!装病装了这么久,那些花痴女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跟红牌姑娘似的争着喂我喝补品,把我补得阴阳失调啦——”   夜华看到换回君王服饰的姬轩,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献殷勤的女人都是吴王的妾姬,立刻噤声拿起姬轩脱下的蓝袍子穿好;就算吴王殿下私下里跟他再怎么斗嘴玩笑,他也不该放肆到拿主上的女人取乐。   姬轩,不,他已经恢复到姬夫差的面目了,姬夫差不以为意地笑笑,“阿夜,我的那些女人,除了左媵右媵和施良娣,其他的你看中哪个我都可以赐给你做妾侍。”   夜华眼珠转了转没做声。   吴王知道夜华装不住事儿,看他脸上有几分尴尬,不由得奇道,“真的有看中的女人?”   夜华脑中闪过齐国女公子娇美动人的面孔和行动之间风摆扬柳的细腰,喉结微微一动,随即又摇摇头:人家姑娘这些天的笑脸并不是给他看的,姜十三心里装的是主上这等身份匹配的少年君主,他算什么,一个不能见天日的暗卫头目。   “夜华心里只有吴王殿下,没有女人。”夜华黯然自嘲道。   “嘁~~”   夫差亲怩地又擂了夜华一拳,“抽空带你和阿义去芷芳园里采采花骨朵,你们弟兄两个既不娶妻也不纳妾的,一个一个看上去都阴阳怪气,糁得我心里发毛。”   两人说说笑笑从石屋里出来,夜华恢复了本来面目,戴上青铜半面,其他暗卫也把铜面戴好,随姬夫差从秘道的另一端出来,秘道在王宫的出口就在湖心园的兰坑旁边——施施撞见夫差洗澡的那个石林。   吴王带人直接奔向浮桥,准备渡宫河回长乐宫,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门廊下传来叮咚的琴曲声,依稀是那曲《萍水相约》,夫差眉头皱起,“郑旦那女人不是用药毁了神智么,怎么还能弹曲子?”   夜华回道,“说来也奇,此女现在弱智近乎三岁稚女,穿衣尚需侍人帮手,却还记得这支曲子的一段旋律,一天弹到晚,听服侍她的寺人说,她手指每日弹到溅血,犹自不知停手。”   夫差想到初次在平江河上听到这支琴曲时的惊艳,心里暗生恻隐之心,“让下人给她包包手指,好生服侍着,还靠她给阿施挡暗箭呢,且留着她的性命。”   夜华应了声诺,暗叹主上对那位施良娣的心思当真是下到十分了。   “朝里有什么动静?”   “按主上的吩咐,我借病休朝期间,将日常事务交托于伍子胥、伯嚭、公孙雄、公孙义四位上大夫共同决策,友世子、姑篾公子和光公子跟太傅们共同监政。”   “成效如何?”   “据宫人回报……”夜华迟疑了一瞬道,“大小国事的决断皆由相国大人来定,说是共议,就是伍大夫的一言堂。”   “嗯。”夫差点点头,这个后果他能想到,“公孙雄和公孙义本就与伍子胥一党,唯伍氏马首是瞻;伯嚭太宰为人圆滑,即便不服相国,不会当面与伍氏产生争执,至于友儿么……”   吴王沉吟道,“他的太傅是大周名儒,可是太为古板教条了,以至于世子小小年岁跟他学成个呆板的小学究……未能给友儿寻得孙武先生那样的名师,是本王之过啊!”   夜华急道,“友世子只有十二岁,平时里习文练武的,连玩耍的时日都不曾有,主上也不要太苛求了。”   “哪能不急?”姬夫差苦笑,“原本是想慢慢筹划,用十年的时间拿下诸侯方伯之位,把吴字大旗插到大江南北,带领吾族儿女逐鹿中原,以慰祖父在天英灵!”   “我本打算完成他老人家毕生的心愿之后,再慢慢教导友儿为君之道,再过十年的光景,伍子胥已年迈昏聩,伍封草包一个不足为虑,附着于他的爪牙们无伍氏的能耐,可一并铲除之,到那时我可以放心地将大周的奇丽河山交付到友儿手上。”   夜华用力点头,“理应如此啊。”   立在船头的姬夫差转回身,沐着河风对夜华微微笑开,一双凤目熠熠流光生辉,“我改变计划了……如果不曾遇到阿施,我这一生便按部就班地如此度过,为祖上传下的这片基业,为姬家子子孙孙的荣华殚精竭虑,可是我如今有了阿施……”   他想到刚才出家门的时候,施施装做不在乎的样子捏着帕子出神,连送他出门都不肯。   可是他临出慧园的大门不经意地回头,发现施施的小脸贴在半透明的窗棂子上,眼巴巴地张望他的背影,他的心当时就痛了,“阿夜,你不懂施姬对于我的意义……我想早些把肩上的重担卸给友儿,给自己多一些岁月陪伴心爱的女人,以后再不让阿施一个人守着寒灯。”   4 春时云雨   吴王下船踏上镜湖边的石阶,还未走进长乐宫第一道宫门,就看到抄手廊的尽头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快步迎过来,六角宫灯的柔光打在她清瘦的面容上,肌肤欺霜赛雪,腮前有两缕秀发轻扬,更显她的气质菊淡兰馨。   来的这位身穿月白色薄纱笼身、拖地水蓝绣清莲织锦裙的正是清姬夫人,她待夫差走近才低头屈膝一礼,“恭迎殿下!清儿亲手煮了银杏百合粥送到长乐宫,想服侍殿下用些,却听狸寺说您午后摆驾去了湖心园,没曾想在这里遇到殿下回宫……殿下身子可大安啦?”   夫差微笑着亲手扶清姬起身,只是笑不及眼底,“原来也无大恙,吾看春光尚好,与侍卫们一起在到湖心下了几次网,捕得几条大鲤……等天时再暖些,本王带你和卫媵、施娣一同泛舟游湖。”   清姬听吴王把施姬与她和卫夫人并列,一时间笑容有些僵硬,偷眼看着姬夫差脸上的气色比前几日不知好看了多少,想也是见到了施夷光那妖女的缘故,心里气郁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拿帕子压着唇微咳了两声。   夫差本就急着回书房料理国事,无心在宫门口敷衍清姬,这当儿看着她装出娇喘吁吁的矜贵样子,下意识里拿天真质朴的施施跟她比较,心下立时生厌,“清儿,是旧疾犯了么?原本不该久立在风口里,快些回宫服药歇着!”   “随侍你的宫人呢?主子出宫,她们居然不在身边侍候,想作反了么?来人!传本王的令,把那几个失职的丫头各打二十杖赶出宫去!另选宫女服侍清右媵!”   清姬自看到吴王下船就把四位随侍宫女远远地打发到走廊外头,就想让吴王殿下眼里只看到她一个女人,留她今晚在长乐宫燕侍,这会听到吴王殿下要发落她的几个亲信,立时慌了神,也顾不得捂着胸口装咳嗽,“主上息怒!”   “主上息怒,是婢妾让丫头们在门廊下面候着,她们并不敢怠慢服侍我……”   别说是二十杖,侍卫实打实的十杖下去,那几个宫女不死也残了。   夫差并不想放过这个拔掉几颗小钉子的机会,“清儿你就是太心慈了,才让那些奴才们懒惰成性目无宫规,阿海?快带人送清右媵回莲月宫,你亲自选几个伶俐的丫头给右媵做近侍。”   “诺。”海总管向左右一使眼色,几名侍卫快步去拿站在门廊下的四个宫女,连声音都没让她们发出来就拖走了,清姬眼睁睁地看着伍相国给她的女卫们和两个自小与她一起长大陪嫁丫头被带走,心痛得差点晕了过去,等她醒过神来,吴王殿下的背影已离她很远了。   姬夫差一边走一边冷笑:清姬前来送夜宵正好碰到他回长乐宫,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伍子胥在湖心园也安了眼线,郑旦做为阿施的替身,这半年多的日子‘意外’落水一次,吃水果中毒一次,还有一次差点被钻进被子里的毒蛇咬死,幸好车巫师就住在湖心园炼药,郑旦的小命才得已保住。   这么多的‘意外’充分说明,就算在他姬夫差的地盘上,伍氏想要谁的命,早晚都会得手的!这也是夫差对施施瞒住他的本来面目,暂时不带她回王宫的原因之一。   幸好伍子胥梦想以忠君良臣的形像名载史册,暂时还不会对他这个君王出手,不然的话,吴王宫有朝一日改姓为伍也不一定……   吴王恨恨地握紧拳头,点点头免去宫人们的跪拜,直接到内书房查看简报。   这些日子各部官员呈上的奏文是伍相国等人共同批复的,但是每道呈文都由太傅誊写了一份专人送到吴王的书房,夜华无法代劳这份差事,所有的木简都未入库房,正在内书房里堆着呢。   夫差让近侍把军务和田部的呈报留下,其它的都搬走,待他在书房里堆了一人多高的竹简中抬起头时,房角的沙漏已指向子夜;吴王接过海总管递过来的热帕子敷着脸,听到风刮在窗棂子上呜呜作响,窗下的芭蕉叶有叭叭的雨点敲击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夜雨。   “不晓得阿施那丫头会不会被雨声吵醒……”   姬夫差想到施施每每熟睡就蜷成一团像惧冷的猫儿,不由得恍惚起来,两手虚虚地伸出去才想起阿施远在慧园……再看看书案上那堆没阅过的木渎,郁闷地揉揉眉心:何时能哄得那丫头再回长乐宫伴读,每日里红袖添香、夜夜颠鸾倒凤就好了……   夫差在宫房里听到的小雨,在灵岩山上却是暴雨倾盆,刚刚睡下的施施被这个春季的第一道雷鸣惊醒,只见一道弧光划过,照亮窗幔外阴霾四布的天空,雷鸣之后狂风呼啸而起,种在走廊下的木兰树被刮得几欲折断,豆大的雨点打在窗顶的雨搭子上,又弹到木格子的窗纱上,随着冷风似乎要穿窗而入。   施施觉得冷风透过窗隙和两层帐幔幽幽地吹了进来,廊下的灯笼火烛摇动,暗了又明,心里不禁有些荒凉。   在予飨坊的那多半年也碰到过阴雨天气,但是毕竟园子里人多,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多过雨声的冷寂,这阵儿正当夜半,也不好大声喊春杏进来壮个胆,很是后悔没听姬轩的话,让春杏和红云睡在外间的起居室里。   施施裹紧了被子僵硬地躺在床上,闭目听着屋檐上滴哒作响的雨声,一时想到再忍两天就能和姬轩大被同眠,什么样的雷雨天也不必害怕;一时又想到自己前世今生的孤苦日子经得多了,怎么现在有个男人疼惜些就变得娇贵起来,真是可笑。   想起姬轩宽厚的胸膛,有力的双臂,热辣的亲吻……她背后的那丝寒意渐渐地消了,甚至心底升起几分炽热;施施捏着被子角偷笑起来:自己也有变成色女的一天呢,可是,想自己的男人的怀抱有什么不对?就是想,恨不得变成他胸口上的一颗痣,巴巴地贴在他身上一刻也不离开……   ‘自己的男人......’嘻嘻,想想这几个字就觉得甜蜜。   再次醒来的时候,灿烂的阳光已经从绣花窗幔上莹莹地透进来,原来这场雨来得快晴得也易,施施一骨碌爬起身,穿好袍子就推门出去。   红云正在外间擦着锃亮亮的木案子,看到施施披散着头发走出内房,立刻放下帕子过来,“夫人,您现在是要净衣还是梳净?奴婢打了桶热水在净室里。”   “噢,红云姐姐起得好早啊,我洗把脸你给我梳个髻子吧。”施施想着有铜镜对着,她可以自己梳头的,又怕红云想多了,以为自己不满意她的手工,便放下前世那种人人平等的理念,心安理安地享受起贵夫人的待遇。   梳妆完毕,春杏把早饭端了进来,一碗浓香四溢的鸡肉羹、红枣蒸的米饭、煮得香喷喷的山薯和芋头、还有一壶散发着姜汁味的甜米浆,施施一看早膳的份量够足,急忙拉着春杏和红云一起和她吃,红云连连谢恩推辞,待春杏又拿了两套食具来,这才迟疑地跟着春杏坐下来陪着施施一起用膳。   施施吃完早饭,抱着盛米浆的陶杯走到园子里,院中春花含蕊、嫩绿叶尖犹自滴着水珠,散发出新鲜的草木香,到处一片盎然的春意。   要义选的这批仆人似乎都不太爱说话,施施坐在走廊拐角的一个藤椅上喝着热乎乎的姜水,看沉默的仆妇仔细地清扫着昨夜大风吹下的落叶,扫帚苗划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不远处的膳房门口,亨人用大铁镬煮汤水,柴火在灶中熊熊燃烧时的‘哔剥’声音,有两只黄颈的鸟儿落在六角形的井台旁边啄着草籽或青虫……   这样的生活真是闲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果一生就这样过下去,和姬轩无事一起晒晒太阳,间或听听斜风细雨吟诵风月欢歌直到老去,这样的日子也未免太神仙了吧。   施施正笑得呆怔,忽然看见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她心中剧跳,放下杯子就站起身迎过去,几乎被廊外蔓伸进来的一丛新生的迎春花绊了一跤。   5 山间采药   施施听到园子的大门咣咣地洞开,心里一跳立时就想到是阿轩回家了,她放下手里的陶杯就往前跑,不料脚下一沉,险些被廊外蔓伸进来的一丛新生的迎春花绊了一跤。   一只穿白色锦服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替她把脚上的青藤拨开,施施直起身尴尬地裂开嘴,“要大哥,早啊。”   要义发现施施向他打着招呼,眼神却不自觉地往他身后瞧后,胸口顿时一哽,“阿轩他……他要参加朝议的,即便是今日能来慧园,也得等到午后了。”   “噢。”施施纳闷,“要大哥,你的身份是义信君,比阿轩那个庶支公孙要高一阶,为何你都不必参加什么朝议的,阿轩非得要按时上下班呐!”   要义温润润地一笑,“我的君位是先王赐的,食吴南两城的供奉,在朝中却未任官职,所以不必日日参加朝会。”   原来要大哥是两座城的城主……又是大酒楼的东家,已经这么富有了当然不需要再给官府打工赚钱啦!阿轩这么辛苦地每天上班是为了养家糊口?他有三个儿子再加上老宅那些妾室和仆人要养活,开销是挺大的……   施施做过玉香坊的管事,知道几十号人既便每天节衣缩食地过日子,花费也不在少数;阿轩说过他的父母祖辈都不在人世了,一大家子都靠他养活,这担子也忒地难扛!施施闷闷地咬着手指头:她也可以赚钱养家的,至少可以让姬轩不必这么辛苦地整日在外奔波。   要义见施施沉默下来,像小孩子一样啃着手指不知在想什么,便放心大胆地欣赏起心上人的容貌:她右脸上的伤疤淡得几乎看不出了,瓜子形的小脸滑如凝脂,让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抚上去的欲望。   晨光从游廊的檐下照过来,施施精致的五官愈发得晶莹剔透、脱俗而美好,她的额发有一些垂到额上,和眼眸的颜色一样是纯黑而亮的。   记得她以前在回春堂做工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超过年龄的稳重和忍耐;可一旦这样失了神、用认真又柔软的目光专注想某些事的时候,又透出一股孩子气的可爱来。   要义强迫自己转了脸,装做欣赏园子里新生的一些花草,他知道对阿施的觊觎之心不可再任其滋长,这些日子曾无数次地想要任性一回、孤勇一把,把阿施抢到身边带她去任何人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可是一想到表弟阿轩,他又犹豫了……从小一起长大、学艺、历险的兄弟情份比之男女之情,自然是前者为重。   他看得出阿轩这次对施施动了真心,一国之君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去楚地把阿施救回来,况且阿施在他们两人之间选的是阿轩……于情于理,他都要退让了。   今天来慧园主要是为她和阿轩的婚期,阿轩说日子选得越近越好,他看了《日书》的吉日吉时,最近的是三日后的初九,于是他一大早赶过来问阿施是否需购置一些婚礼所用的物事,其实就是为了单独见她一面、多看一眼是一眼嘛。   施施和他想的完全是不是一回事,她盘算了许久才开口问要义,“在中心大街开一个诊堂得花多少银子?”   “嗯?”要义没想到阿施皱着小眉头半天苦恼的是这个,对他和阿轩来说,银子恐怕是最称不上问题的问题,“那要看阿施要开多大的诊堂啦,要是请上几位名国手坐诊,再进些昂贵的药材,花费约计……”   “不用请别人,坐诊的疾医我一人就行!春杏帮我称称药打个杂的,药材么,我只收女患,妇科用药常见的就那几十味……我自个儿在山上挖一些焙制成饮片,本地没有的药材再从药商那里买……这样的话,是不是能省下很多?”   要义张口结舌,“你自个坐诊?”   他刚想告诉施施在姑苏城行医,是要经过国中大医师考核通过、予以行医资格才能开堂坐诊的,最起码也得师从名医,有名医签字做保才能给医患开方子抓药,哪里是谁想开诊堂就能开的?   见施施一腔热情他也不好泼冷水,定下神来思忖怎样给阿施找个名医做保。   施施是想到什么立刻就去做的人,“要大哥,你这会子有要紧事么?无事带我上山采药可好?现在就开始备药,等铺子开张了正要拿来取用。”   要义想起他的来意,喃喃地未说出口就让施施打断,“春杏,红云姐!找两个竹蒌还有铁锄子,我们上山寻宝罗——”   正在井台边洗衣服的春杏脆生生地应着,起身去问照应花草的仆人要锄头,红云迟疑地拿眼神询问要公子,要义颔首,“我带路,不妨事。”   听得夫人要上山采药,慧园里仅有的两名男仆人——看守园门的阿松和阿樟没用施施吩咐就面无表情地跟了出来,施施心血来潮,咬着春杏的耳朵说,“你回头冲那两人做个鬼脸,看他们会不会笑。”   春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红云,果真捏着自己的嘴角眼角做成狐狸脸的样子,冲阿松和阿樟‘吱吱’两声,那两个小伙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又恢复冰雕样面容。   春杏吐吐舌头对施施道,“果然不会笑呢,改天我拿一锭银在他们眼前晃一晃,或者不一样。”   红云和施施忍不住吃吃笑起来,要义负手走在山路上,回过头来瞧瞧三个小女子红红的笑脸,心情有如舒展在风里的嫩柳叶一样,清朗朗地感受到三月春阳的明媚晴好。   施施穿到这个异世以来就没曾好好地看过山景,春杏和红云也是多年来穿行在后宅内院里,两个女孩子在施施的感染下,每处小小的景致都会赞叹到叽喳不停。   路边的一棵桑树结了累累的桑葚子,向阳的枝头上有些已经紫红了,施施叫着后面的阿松、阿樟攀树上给她摘果子,两人果然是好功夫,如猿猴一般平地跃起,各踩了一根粗枝采了果子往下扔,春杏和红云用竹篓张着,施施忍不住捡了几个颗粒饱满的填到嘴里,又拿了一把递给要义尝尝。   要义一手接过来,另只手掏出自己的帕子给施施擦嘴角,“不是说好上山采药的么?怎么贪吃起野果子来?”   施施接过帕子来擦了一把,顺手装进自己的袖袋里,“桑葚桑叶都是药啊,尤其是焙干的黑桑葚能入心、肝、肾三经,具有补血滋阴,生津止渴,润肠燥的功效;与何首乌、旱莲草、女贞子等配用可治头昏耳鸣、须发早白;与与麦冬、石斛、玉竹、天花粉等配方可医阴虚津少、消渴口干及肠燥便秘;也制成补养用的药膳药酒,是难得的上品药呢!”   她差点说出干桑葚在后世的中药店卖到三四十元一斤,施施的外公常用黑桑葚泡酒补身体,每每买回干品来都给跟外婆抱怨一番说这味药又贵了多少钱。   “桑叶也是寒性的,但同时有甘味,所以它既能下气又能补阴,配菊花可以治风热感冒;配黑芝麻制成桑麻丸,可以医治肝阴不足、肝阳上亢引起的头晕眼花;配杏仁、沙参、贝母可以治燥热伤肺、干咳少痰。”   “不过,”施施对听得呆怔怔的春杏等人得意地一笑,“咱用到桑葚和桑叶的地儿可能多半不在这个地方,既是开女子诊所嘛,咱要急女人之所急,想女人之所想!”   “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红云涨红了脸不敢说,春杏大声回答,“想要年轻俊美又体贴的好夫婿!”   这句话起了很好的破冰效果,站在桑树上竖耳朵听着的阿松和阿樟身形一晃,差点从枝上掉下来,施施笑眯眯地赞了一声春杏,“回答基本正确。”   “女人想找个俊俏的夫婿是不是前提条件得自己也生得健康美丽呀?咱要开的女子诊所主营业务之一就是——美容。”   “桑椹可滋阴补血,常用可使女子皮肤白嫩红润、头发油亮乌黑;桑叶对痤疮、褐色斑则有较好的疗效!外敷捣碎的鲜桑叶在生有座疮和黄斑的部位,两刻后洗去,就能有效的治疗痤疮和黄裸斑。”   “干桑叶泡茶喝么,对于黄褐斑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治疗效果,另外桑叶用开水烫过,和麦粉掺在一起烙饼子来食,味道也不是错滴,只是胃肠虚寒的人不宜吃。”   要义微勾着嘴角听施施滔滔不绝地给那两个丫头讲桑叶的好处,他精通医术,施施讲的这些他都从医书上看过,只是身上晒着暖暖的朝阳,边上有心爱的丫头聒噪个不停,这情景让他再享受不过,情愿一辈子的光景就定在这一刻不要消失掉。   他眼角瞅到地上掉落的一片桑叶上有只幼蚕正在慢悠悠地啃着树叶,要义的脚动了动,给这只安祥的虫儿踢过去一条桑枝,他从来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男人,只是遇到阿施又错手失去,他总在反省自己以前是否杀戮太多,以致于受了天罚。   树上的紫红桑椹被阿松两人洗劫一空之后,几人嘻嘻地笑着走回山道,施施继续给春杏讲蚕砂的用处,春杏和红云听说蚕的粪便居然可以用来医治女子的癸水过多,一时间大惊小怪地起来,春杏捂着嘴巴直嚷,她每次来癸水都多得很,但是要喝虫子屎煮的汤来治,她宁愿就这样每月受几天罪。   阿松和阿樟背着竹篓在后面跟着,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从他们越来越红的耳朵来看,要公子教的空心静明咒已经不怎么顶用了。   要义随手在路边拉起几株粉色的百合和雪白的桔梗,甩掉根上的泥土丢到阿松背的空蒌里,施施见要义对药材这么精通,只轻轻一牵,就比她用药锄挖得完整又干净,也就不再伸长脖子费力找来找去,瞧见前面粉红的太阳花上停了几只紫色的蝴蝶,她玩心顿起,追着蝴蝶在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阿施,再过三日你便做轩弟的新娘子了,母亲想给你打几副金玉的头面,你是喜欢古朴些的样式,还是……”   要义一路上张了几次口,终于在山道变得崎岖难行时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欸?”施施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要义说的是什么,迷茫、惊讶、欢喜,几种表情轮番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唯独没有要义想要看到的反应,“真的么?三天以后就能嫁给阿轩……耶!”   要义苦笑,这丫头就不能表现得含蓄矜持一些么?   “阿义、施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姬轩的声音突然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响起。   6 小醋怡情   施施昨晚已经听姬轩说过两人的婚期就在最近两天,现在要义亲口确认婚礼定在三日后的初九,之所以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恨嫁剩女状,是因为……   因为她有点后悔请要义带她上山采药了,这位要大帅哥是拎不清自己的心意还是习惯性地对身边的美女眼神暧昧啊,一路上用脉脉含情的眼神看得她如芒刺在背:‘咱现在名花有主了吆,别再考验咱脆弱的抵抗力好不好?’   要义越对她呵护备至,施施心里的歉疚感就越重,潜意识里居然产生了对要公子始乱终弃的罪恶感……   施施拿出袖袋里的帕子擦额上的急汗,擦了两把又想起这是要义的丝帕,赶紧递还给他,“要大哥,谢谢你借我手帕用,呵呵。”   要义侧眼瞅着,“你拿着用吧,我不怎么出汗。”看到施施刚才听到婚期已定下的狂喜反应,他心里莫名地不快:这么想给阿轩当女人,要死要活地从宫里跑出来做出么?!   施施见要义不接帕子,讪讪地缩回手,人家肯定是嫌手帕被她用脏了,“那……我洗干净了再还给要大哥。”   要义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了就还给我吧。”   施施正小心地折着,见要义伸手来抢,下意识地就往后躲,只能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阿轩?”施施惊喜地仰起脸,“你怎么在山上?老宅离这里很近吗?”   来的正是姬夫差,他昨夜整宿都在看简文,直到凌晨时分才在书房里的榻上闭目调息了半个时辰,之后简单用过早膳就去前宫的议政殿上朝。   他多日不曾亲政,朝中的大小官员从大司徒到司马、司谏、太尉们一个接一个罗罗嗦嗦地上奏国事,吴王本就神困体乏,听到一些鸡毛蒜皮推诿扯皮的上奏时,险些睡着过去,只在掌管兵器库的公孙义上禀道新出库的一批青铜兵器不够锋利时,他眼前一亮。   “铜器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这批矿石有问题?此事非同小可,本王要亲自去灵岩山铸铜坊巡视!”   就这样,吴王‘气势汹汹’地带领几位要臣乘马车来到灵岩山,铜器坊就在灵岩山西麓的山谷里,因为本国军士所用的上乘兵器和铠甲都是在这里锻造的,所以这里便成了一般人不得进入的军事基地;而且坊园第二道高门里是几位冶金大师锻剑所在的工作室,除了吴王殿下和他的亲卫,既便是上大夫们无主上认可也不得进入。   夫差把几位臣子留下在外园,让他们和匠师共同研讨一番铸铜过程中出现的技术性难题,他自己则带着阿青三虎等亲信,从内园的后门转了出去,挑近路攀行到灵岩山的东侧山麓,戴好面具一溜烟地跑去慧园看施施。   他一早听住在城郊的大夫们说城东的雨下得特别大,雷鸣电闪地折腾了半宿,他是真的担心阿施会被吓到。   没想到刚走到半山腰就听到下方的山路上有少女嘻笑打闹的声音,定睛一看居然是要义和施施拉着一个手帕样的东西扯来扯去,后面跟着的丫头们还看热闹似地在一边偷笑。   这还了得?!夫差又是吃醋又是觉得自己大老远地跑来看心上人出墙何其委屈,当时脸就黑了,“你们两个,在干嘛?!”   隔着一层人皮面具嘛,施施可没看到他气恼到脸青又到发黑,只是猛然间看到自己日夜想念的人,心里说不出地欢喜,她笑眼弯弯地向夫差扑去,“阿轩,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呀,我还以为会到太阳落山你才能下班回家吃饭呢!上工的地方要翻这座山吗?真是辛苦!”   听到‘辛苦’两个字,姬夫差的怒火消失大半:施施的小脸被阳光晒得粉嫩嫩地,额上还有细密的汗滴,张张合合的红润樱桃小嘴里露出四颗白白的可爱门牙,跑在山道上微微气喘的样子像极了友儿养的那只松狮犬……这么一张精秀娇媚的面孔天生就是来让人疼爱的,再大的罪过搁到她身上反应出来的气势也还是无辜且可人疼惜。   “我是趁出……城办差事的空闲,顺道来看你一眼,怕你昨晚上被雷惊到……老宅是离这儿不远。”   姬夫差被施施花朵一样的笑颜眩花了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刚才自己是生了气的,“你和阿义拉拉扯扯在在争什么呐。”   “噢,我忘了带手帕,借要大哥的擦手面来着,想洗干净了再还他的,可是要大哥说不用我洗,正好你来了……哎,阿轩,你看看这篓子里都是我和要大哥挖的草药呐,将来开诊堂都用得上噢!这是茵陈,这是百合、三七、还有徐长卿……要大哥好像比我识得草药还多呢!”   夫差不屑地向阿松递过来的竹篓扫了一眼,“阿义,你的日子忒地清闲了吧,一大早地陪你弟妹上山挖草药?听说吴南两城暴民增多……”   要义本来站在一边恶趣味地看夫差吃味发火,以为按他往常的火爆性子会跟阿施拌起嘴来的,可是没想到吴王根本不舍得对阿施说一句重话,却拿吴南的小事找他的喳儿。   “哼,”要义冷笑,“我一大早地来慧园向阿施妹子要生辰八字定某贵人的婚书和婚期的,若是不需要某管闲事,要义早日陪母亲回明城便是,省得在这里碍眼。”   “你选好了我和阿施的婚期?哪天?””夫差念在要义失恋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从他手里抢过施施用过的帕子擦擦自己脖子上的汗,然后将手背在身后一用力把丝帕捏成碎末丢掉,他可不想让要义闻到阿施脸上甜甜的气味儿。   施施没留意到夫差的小动作,正喜滋滋地抱着夫差的一只胳膊晃来晃去,“要大哥说再过三天就是宜婚娶宴宾的吉日呢!他还说,姨母要给我打纯金的头面,你说莲花头的好不好?听说凤头钗适合宫里的女人戴,我们可不能越了矩……”   夫差垮下嘴角,“还得三天我们才能成亲啊。”他瞧瞧施施红艳艳的腮、水汪汪透着羞涩的杏眼,再瞅瞅要义郁闷的眉头、抿紧的嘴角,心情忽地大好起来,“阿施,你挖的这些药材都不值钱,跟我来。”   施施奇道,“你知道这山上哪里有珍贵药材?”   “那是——”夫差回身拍拍要义的肩膀,“阿施的嫁妆和我的聘礼就请表哥代为置办了啊!嫁衣婚服什么的都要上好宫绸绣龙凤呈祥的,到时候我给你和姨母她老人家多敬两杯喜酒。”   要义冷着脸转身下山,施施忽然想到什么,附到侍女红云耳边道,“红云姐,我现在不方便进城,你跟要大哥回趟园子,替我向老夫人叩三个响头……我在竹园的桂花树下埋了个小盒子,你帮我取回来。”   那个小盒子里有她在回春堂打工时攒的几块碎银子,还有临出长乐宫时在夫差身上偷走的那块冰玉,以前穷困的时候拿它当块宝,现在整抽屉都是亮晶晶的石头,就不觉得有啥宝贵了,只是想着那玉近乎透明,可以请匠人剖开了做个望远镜,在山上用着方便。   吴王拉了施施的小手走向另一条山涧小路,阿松和阿樟走到前面仔细探路,提醒后面的主上避开机关和陷阱,阿青三虎等人跟在后面,春杏不时地跟三虎唠两句,三虎多半不应答,偶尔‘嗯’上一声,春杏便欢喜异常。   夫差报歉地对施施说他们的婚礼可能只有要义母子还有慧园的仆人参加,不便邀请族里的亲眷和朝里的大夫们出席,施施省得,她之前的身份是吴王侍姬,又是伍氏要除之而后快的人,阿轩娶她为妻也是冒着大风险,婚事当然要低调些。   “重要的是婚后我们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不在乎多大的排场……可是,阿轩,成亲那一天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你一辈子都记得娶我进门时的模样。”施施的脑袋顶只到姬夫差的肩头,抱着他的一只手臂半个身子靠在上面借力往前走。   姬轩知道她累了,在路边找了个树荫坐下,抱着施施坐在他腿上,侍卫们目不斜视地围在四周不同的方向向远处望。   阳光下的草地被晒成浅碧色,摸在手里是柔软而干燥的感觉,施施和夫差身后的依靠是棵粗大的老槐树,三四月份正是槐花开得最好的季节,玉白的花团累累,被山风催着洒了一地,芳香的气息和两千年后一模一样。   施施靠在姬夫差怀里喃喃地道,“阿轩,等暇下山的时候我们折些嫩槐花,午饭我给做槐花糕吃,好甜好香的。”   姬轩低下头吻吻施施的额头,“嗯,晚上我回来再吃你做的糕点……中午多睡一会儿,这两天都好生歇着,等我们成亲那日总有你累的。”   施施这才想起来姬轩是借办公事的名义溜出来的,耽误了他的工作可不好,便挣扎着从他腿上坐起来,“让阿松他们带我去找有好药的地方吧,开诊堂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打紧的,别耽搁你办官府的差事,快带人回城。”   夫差捉住她的手,“说过带你去找上好的灵芝老参呢,就在前面,我领好了路,明天侍卫们直接带你过来挖药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哪里有灵芝和山参?”施施怪道,“那些东西可是很贵的呐,看到了还不马上采到手里?会不会已经被别人挖走了呀!阿轩,我们得快一点,快!”   吴王好笑地捏紧她的手指,“过了前面这条山涧就是了。”   7 药田里的疑问   施施听夫差说前面的山腰上生着贵重的灵芝和山参,一时间紧张起来,“在这山上采药的农户多不多?你当时应该立刻采下来带回家的!会不会已经被别人挖走了呀!阿轩,我们得快一点,快!”   看着施施揪着他的袖子一路小跑起来,吴王失声笑道,“这山是我们家的,哪有外人敢来采药?山参挖出来放久会失了药效,若是不急用,还是让它在土里长着的好,莫急,过了前面这条山涧就是了。”   前面的山头看着很近,攀起来却是不容易,这段路正是山水下行的通道,经过昨夜的那场大雨,山道积些了圆石子儿,越发得陡而滑,路边满是长了尖刺的野山枣,山石荦确、乱草丛生,幸好有阿松阿樟在前面拿了木棍把刺蔓拨开。   夫差看到施施的短靴上沾满泥砂,不时抹一把额上的汗,便心疼地蹲下身,“阿施,上来我背你一段。”   施施早就看到他眼白上的血丝,知道他昨晚休息得很晚,这阵子陪她在山上跑来跑去也很辛苦,于是摇摇头跑到前面,“我又不是足不出户的士族小姐,哪里娇气成这样?瞧,春杏都开始大喘气了吧,我虽然没练过武功,但是肺活量比练过功夫的春杏还强呢!边爬山边唱歌都不成问题。”   “肺活量是何物?”   “就是……肺阳气吧,就是气息有多长的意思。”   “你的新鲜词儿真多,就唱你们越地的那支俚曲‘萍水相约’给我听。”   “‘萍水相约’?我没学过啊?”施施皱眉想了想,施夷光留在心神的记忆并没有这支曲子。   夫差略微有些失望,“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姑苏城外平江河埠头……我和阿义那晚乘坐在百里老人的小舟听到有人弹唱一支非常动听的曲子,我忍不住吹箫相和,后来你跑出舱来向我打了个唿哨……我以为,你会唱这曲子呢。”   施施咯咯笑起来,“我当然会唱,那晚的琴曲是我弹的,歌儿也是我唱的,不过呢,那曲子名叫‘笑红尘’!嘿嘿,我敢保证这世上只有我一人会唱这支歌……‘萍水相约’是你取的名字?”   吴王愣住,施施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来,“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是他无法忘却的美妙旋律!虽然阿施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从前的黄鹂之音,却正是他记忆中的奇特韵味!   夫差恨得咬牙:郑旦骗了他,说什么此曲只有伍子胥府上的燕鱼会唱,还编了个‘萍水相约’的名字!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在越船上弹曲唱歌的是施姬,他怎会将其打入冷宫、错把郑旦纳为良娣,以至于阿施在他眼皮底下吃了这么多苦楚?   施施唱了一段歌见身边的阿轩神情阴晴不定,便不敢再唱下去,“不好听是么?我以前的嗓子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夫差搂紧施施的腰身,“你唱的很好听,我只是懊悔没能早些——”   “乌拉!”施施一声欢呼,转过这段陡峭难行的山头,前面居然是另一番天地:这是一个盆形的山坳,缓和的坡地上碧草丛生、山花满目,几排整齐的粗柳显然是人工栽植的,有莺啼燕啭,满眼柳絮飞舞。   走近这片柳林,只听到石泉淙淙,鼻间也闻到了山风里带来的荷叶和水草的清香;原来柳林尽头是一道山泉,泉水落差较高的地方叮咚之声悦耳至极,流至柳树林畔却汇成一个小潭子,上面生了些许莲叶浮萍,在溪泉的上游、不足一丈完的地方有一道竹制的小桥,其实溪水清浅,就算没有小桥踩着河石也能到对岸,但是有这小桥给此地的风景平添几分红尘烟火气。   不用夫差指路,施施和春杏已经跑上那架吱呀作响的小桥,欢笑着向对岸的竹林花圃跑去。   过了小桥,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被耕作过的山地,绿叶如茵,纵横的田梗上开着嫩黄的雏菊,田梗划出的边缘分割开不同种类的草药;施施站在一片开满了紫色花朵的丹参田里转了一圈呆住了。   竹林旁边有一栋石墙茅顶的小屋,里面走出一位六十岁模样的老人,他看到夫差的脸怔了一下,再看清夫差身后的阿青和三虎时便一撩前襟向夫差跪倒,夫差扶他起身,老人似乎是个哑巴,站起来就默然躬身站到一边,夫差指着施施向他交待了几句话。   施施让侍卫们远些散开,独自走到施施身边,“这些草药在你的妇人诊堂里可用得上?”   “阿轩,你说的让我采药的地方就是这里?”施施拉出一棵丹参来观察着它壮硕的根须后难以置信地问。   “总比你在山腰石隙里寻找药草要方便些呐。”夫差指着她脚下的紫花草药,“这种赤参在此地长得甚好,药老常拿它泡酒来喝。”   又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竹杆搭的篷子,“那片是何首乌、五味子……灵芝和山参都种在阴面,还要往前走几步才能看到。”   “你还有种的灵芝和山参?”施施抽抽嘴角:这也太变态了吧!她还一门心思地想尽办法帮阿轩赚钱养家,一大早地跑到山上挖草药,没想到人家种的珍奇药材多得和菜农家的水萝卜一样,哪还用得到她操哪门子省钱的心?怪不得从古到今的女人都想嫁入豪门......只要是贵族子弟,家底子都厚实着呐。   夫差领着施施走到药田的边际,那里居然是一处断崖,施施弯下腰向下望去,只见这个约一丈高的断崖石隙里居然星星点点地长着名贵的赤芝和紫芝,断崖下隐约看到一些小红绳系着的草叶。   施施再往下探头仔细看看最近处的一个红丝绳,果然是三桠五叶的真人参!极目远望,可以看到隔上几米远就有一个小红点,断崖下的红绳不计其数,看得施施目夺神摇狂咽口水,她这当儿的心情就像一个女屌丝进了珠宝店,突然有人告诉她今天店里大促销:所有的东西随便挑不用掏钱!   断崖边并无护栏,夫差伸手把施施拉后几步,“若用紫芝或山参,得让阿松他们下去采挖,宝芝近处多毒蛇,你是晓得的,蛇毒蛇胆皆为良药,所以药老并未专门在此处种植避蛇草。”   施施还是不能相信两年千后的文明时代都难培植的赤芝,在这时期已经能人工培植啦?   “这些药……都是石屋里的那位爷爷种的?真是奇迹啊!”   夫差微笑,“这并不是什么神奇之事,国中‘草人’一职是专门候查各处风土植被之兴衰,掌土化之法以物地,相其宜而为之种;灵岩山东麓自古盛产名贵草药,多任草人历年经验得出,这片山地风水绝佳,最宜药物的偏性;方才那位药老正是离职的前任‘草人’,因三年前品鉴车巫新炼的一味丹药时伤了声脉,已不能言语,但是耳朵还是好用的。”   “二十年前,祖父便让人把其它山头上的好药移到此地,果然此处宜其生长,移植过的参类让石老医师试过其药性,比之野生的同年参药性略逊些,但是其它草药无甚曲别,你以后若用此处的山参入药方,要比别处的野参加一成的药量。”   施施呆呆地瞅了一会方方正正郁郁葱葱的药田,才肃正了脸上下打量夫差,“阿轩,我们快要成亲了,至近者莫若夫妻,你实话告诉我,你在吴国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不信一位领闲职的庶支公孙能拥有离姑苏城最近的一条山脉。”   而且阿轩身边环护的都是些来去无影的高手侍卫,要义贵为两城城主,又是他的姨表兄,但是许多时候也表露出为姬轩驱使的姿态。   夫差暗道幸好他临出宫之前换下王袍,穿上便袍、系了平常的玉冠,不然当真露了马脚;他这些日子似乎只看到阿施娇憨柔弱的一面,忘记了她能在身陷楚地女闾之际巧言取得坊主的信任,以过人的机智和手段救自己于泥淖之中,成功地将一家三流妓坊经营成在舒鸠乃至楚国小有名气的高档酒楼。   她不是三言两句好话就能拢络住、拿捏住的无知女子。   “阿施,我……是先王亲点的吴地姬家宗主,还……掌管国中的铸铜业,所以、所以……”   “铸铜业?”这个时期的生活器具和武器还以青铜器为主,姬轩的职位果然重要,可以说掌管着吴国的军事后勤储备,“那么说阿轩在国中也是上大夫的品阶?我去年进做为贡女被范大夫带进吴宫大殿的时候,未曾……看见你?”   “你们越人那日被宣进宫,当是吴王午后宫宴时候吧,能与吴王共用午膳的,只有六名朝中上卿,我并非在这六名权臣之中。”夫差心道:本王可没说谎啊,我真的不是吴国权臣,我是管着权臣滴。   听到姬轩的答案,施施恢复了笑容,“你刚才是给那位爷爷说我可以挖走他种的药材对吗?”   “我是告诉他,你将是姬家的主母,以后这里的一切你随意取用。”   “世人说:‘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我们居然有一大片山的药田呢!阿轩,我太高兴了……原来你这么富有!你不要再给官府打工了吧,我们有这片药田,根本不愁生计,可以开药铺开诊堂,带侍卫周游列国,玩遍名山大川……”   夫差大笑起来,“好,以后你开诊堂我种草药,空闲时游历天下,再也不管什么家国大事。”   8 万事俱备,只欠新郎   把施施带到药田之后,吴王看天色不早,无暇再陪施施下山回慧园,叮嘱了阿松等人好好守护夫人,他和侍卫们从就近的山道回铸铜坊。   夫差今日出宫这一趟,虽有借机来看望施施的私心在里面,但是听公孙义大夫说道新近制成的武器不够锋利,他立时上了心,这的确是件关系到国力的大事,得亲自向铸造师们询查其中原由。   这批新铜来自越地的进贡,如果是越王勾践在其中做了鬼,他也好以这个理由将其除去,前些日子在楚界被南越人伏击刺杀这笔帐,正好搁在一起和勾践好好清算一番!   施施在药田里眼馋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让阿松下石崖挖了两棵年岁大一些的人参外加一株肥大的赤云芝,心满意足地和春杏唱着小曲儿下了山。   晚上施施亲手用嫩槐花和新蜜做了糕点,又做了姬轩爱吃的韭菜鸡蛋卷儿,可是一直等到天黑姬轩也没有回来。   想到上午采药时走过山路何其险峻,姬轩来来往往似乎都要翻山而行,施施未免担忧起姬轩的安危,披了厚衣站在园子门口等着,直到亥时才等来人,来的却是三虎,他带来姬轩的口信,说是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让施施早点歇息,勿要挂念他。   这个口信让施施放了大半心,回园子和红云春杏商议着把那个赤芝泡到黄酒里,制成药酒搁诊堂里卖,两条人参一只做成普通的日晒参,一只制成阳性强的红参;其它的药草也都分别洗干净了搁在晾台上,准备第二天切片焙干做成可以入药方的中药饮片。   施施每天收拾草药,间或收验要义派人送来的礼品和婚服,日子忙忙碌碌地过得很快,只是,三天之后,所有挖到的药材收整完毕,姬轩也没有回过慧园,红云安慰施施说将要成亲前三天,男女双方规矩是不能见面的。   施施抽抽嘴角笑得很难堪:她都提前住进夫君家里了,还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姬轩说婚礼的时候不能宴请族中亲友和同事,她可以理解,可是他从未说婚礼那天把前妻留下的三个儿子,以及老宅里的管事们带来让她见一见,这又算什么呢?   前几天被他的温情迷得神魂颠倒,这几天未见面倒是清醒多了:姬轩知道她曾经是吴王殿下的侍姬,绝对不可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吴国王室贵族的交际圈里,她只能呆在这个荒山僻野的别院里等着哪天他空闲来温暖她一把……   细细想来,自己竟然像是姬轩养的一个外室,外室!脑子里浮现的这个字眼让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姬轩面前问个清楚!   可是,如果姬轩他真的存了这个心思,她当真要和他翻脸吗?离开姬轩的庇护,恐怕她未走出姑苏城就又落进伍氏父子的魔掌……可悲的是,姬轩对她点点滴滴的爱护已经渗到她骨子里,她像是吸了毒品一样无可救药地越来越依赖他信任他!   施施拿起一条参须含在嘴里,尝到淡淡的一分苦涩,脑子里却变得十分清明,暗道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感觉,幸福的滋味总让人迷惑而患得患失,现在那种梦幻一样幸福感消失了,心里竟然踏实了许多:这才像是她林施施的人生——幸运和她根本搭不上边边。   夫差的确脱不开身,倒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公务,而是清右媵病了;这回清姬是真的生了重病,不是像往年那种装模作样的头病犯了、心口痛了,而是风寒以致到了咳喘不停的地步,伍相国闻讯后每日遣夫人进宫探望,伍封心急如焚,让侍姬燕鱼陪伍老夫人进宫,捎去他给表妹的诸多补品。   夜华昨日出城办事至今未归,除了他,吴王还没有第二个替身可以放心地搁在长乐宫里。   清姬病重这当儿,吴王若是大摇大摆地去湖心园临幸施姬,无疑会引起伍氏的不满,夫差更担心他的行踪被伍家探得,以致于暴露了阿施的藏身之地,只得按下心来,每晚宿在长乐宫里,不时派人去莲月宫探望一番清姬。   清姬自那晚被吴王殿下拔去心腹,心里忧思难安:伍封对她提过,舅父已与吴王殿下离心,将来或有奔走齐国的打算,若是伍家当真与夫君反目,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舅父再怎么疼爱她,也不会容许伍家唯一的子嗣带着吴国曾经的右媵夫人私奔啊!她想到陪嫁族妹英榕生的公子地聪明伶俐、很得夫君喜受,不如带到自己身边教养,或许将来夫君会看来地儿的面上饶她一命……   于是清姬不顾英榕的百般哀求,把三岁的公子地接到自己的园子里,姬地初次离开母亲,夜里不免时常惊起哭泣,清姬本就有头风失眠的宿疾,夜里听到姬地公子哭个不停,披了件春衫起来训斥了一通服侍公子地的仆妇,眼见公子地惊恐地缩进被里不敢再放声嚎哭,这才被宫人扶回自己的卧房。   没想到她夜里这一出内房受了风,第二天就咽痛头昏起来,宫里的疾医为她请了脉煎好药,清姬深恐疾医送来的药汤里面又添了令她不孕的‘料’,怎么也不肯服用药汤,于是风寒越发的严重,两天下来就演变成肺寒的咳喘。   英榕趁这机会去求了吴王,要求把公子地带回自己身边抚养,夫差也怕清姬的病气过给地儿,立时就允了,清姬听到这个消息,病症又重了三分,原先还能吃下米汤,这会儿连浆水都咽不下了。   初九那天夫差找个借口早早散了朝会回到长乐宫,和夜华对换了装束,乘一条小船去往湖心园,夜华扮成他的样子在内书房守着,正好第二天是休沐日,夫差可以在慧园住上两天。   三日未见阿施,夫差站在船头催着阿青快些划船,恨不得背上长出两只翅膀立时飞到灵岩山的慧园,也不知那丫头生他的气不曾;今日便是完婚之日,姨母和阿义有没有提前去帮他备好新房和酒宴。   初九这一日的前一夜,施施几乎彻夜未眠,盼着第二天姬轩最好也不要出现,这样她就有理由说服自己推掉这桩婚事,但是脑子里一转念浮现姬轩火一样深情的眼神,又觉着只要姬轩每天平平安安地和她生活在一起,在不相关的人眼里嘴里提起的名份、地位的也不甚重要,这样脑子里乱七八糟、上上下下的念头搅得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施施无精打采地起来洗脸漱口,春杏和红云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恼,一起笑盈盈地过来给她道喜,端来丰盛的早点。   施施食不下咽,喝了两口豆羹就放下勺子,红云又把一碟肉脯放到她面前,“夫人,等下上了妆就不好再吃东西了,早膳还是多吃点,晚上有些力气做新娘子……嘻嘻。”   红云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施施待春杏和园子里的其他仆人都极其和善,根本没有别家贵夫人的架子,也学着春杏的样子打趣起施施来。   春杏也附和着,“就是,新妇规矩是不能吃喜宴的,都是坐在婚床上装羞羞,不好走动;现在趁客人还没来,阿施姐赶紧填饱肚子。”   施施涨红了脸,“你们只管笑话我,等你们嫁人的时候,看我怎么讨回来!”   红云和春杏嘻嘻地笑着,催着施施又吃了碗米饭,两人也匆匆收拾饱了,撤了食具洗过手来给施施梳妆。   施施昨晚洗沐的时候刚刚洗过头发,红云又在净室里调好了浴汤让施施再洗一遍,施施嘟囔着刚吃饱了饭洗澡不健康啊,被两个丫头剥光了衣服塞进木桶里刷掉一层皮似的又洗了一通。   这情景好像在吴王后宫芳华园,被女御们安排燕侍吴王殿下那晚呢!施施恍惚地想着;沐浴完毕红云给她拿来红绸的内衫和中衣,待她坐好抹净了发上的水滴,两个丫头傻笑着坐在一边瞅着,却不帮她绾发上妆。   “你们不给我梳?新娘子是要自己绾头么?复杂的髻子我不会耶!”施施瞧瞧铜镜里的清水出芙蓉。   红云抿嘴笑道,“要老夫人倾刻便到,老夫人会带儿女双全的妇人来给夫人绾发,这时节奴婢们不能给夫人梳妆的。”   “这样啊。”施施记起前世的小舅舅结婚时,有请的给新娘子‘上头’的女人,兴许就是这么个说法。   “可是,老夫人来的时候,我要到园门去迎接的,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呐?”   春杏赶紧摆手,“今天新娘子不可以下榻席走道的,我们虽是省了从娘家抬到婆家的程序,可是别的礼数不能废,吉时到了,轩少爷得把夫人抱到明堂,行完大礼入洞房行合卺礼,阿施姐,你小时候没见过村里的姑娘们成亲吗?怎么什么都不懂?”   “呵呵,十里改乡俗嘛,我们那边不一样的……”三人正说着话,仆妇在起居室门口叫了一声,“施夫人,要老夫人、少爷还有几位姑娘刚刚进了园子,让奴婢先来禀报一声。”   “啊?”施施赶紧站起来走到房门口迎接要老夫人。   要夫人一进门先看到一位千娇百媚的清丽少女,顿时愣住,待施施向她行礼称道拜见老夫人的时候,才听出是阿施的声音。   “阿轩这小贼欺人太甚!”   施施顿时呆住。   老夫人一把抓住施施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去年你打扮成男孩模样就俊得很,我就想着你这丫头的本容一定是个绝色的,会做饭脾性又好,做媳妇儿再好不过啦!我就一再催着阿义,快去和你表表情意,把婚事定来来,他总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你年龄还小,等等也无妨……他这一等倒让阿轩那小贼抢先下了手,你说阿轩已经有那么多……哎哟我这命哟——”   施施哭笑不得,拉着老夫人胖胖的手坐到榻边,又请夫人身后的两位美婢紫菱、绿萍进房,“春杏,快给老夫人和这两位姐姐倒几杯热蜜浆来。”   要老夫人握着施施的手继续念叨,“阿轩那小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以后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回要府说道说道,我和阿义给你撑腰!这小子艳福也忒好了……阿义比他大半岁,到现在还是个光棍呢,他倒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紫菱和绿萍失礼地盯着施施的脸,她们没想到在膳房里打工的那个小厨子阿施,居然是这么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家,而且就要嫁给身份高贵的轩少爷了……幸好是嫁给轩少爷,若是她做了要家少夫人,她们两人更没有出头之日……   “新娘子在哪?表姑母?”   一听这嗓门就知道是石榴姐到了,果然,红云领着石榴姐和两位中年妇人大呼小叫走进起居室;施施回握住要老夫人的手,忍不住泪水落下来,今天是她和姬轩的喜礼,姬轩家的人一个也未到,反倒是要家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真正给了她亲人的感受!   9 拜堂与拼酒   石榴姐还没进施施的房门就扯着嗓子大叫,“新娘子呢?表姑母——表姑母——”施施正好借故挣开要老夫人的手,起身迎接要家表小姐,“石榴姐,你也来了!快进来坐。”   石榴圆溜溜的眼珠盯着施施上下打量,“你真的是施哥儿?”施施笑着点头。石榴忽地大喘了口气,“怪不得你那时不领俺的情意呢!我就说嘛,要是真男人,哪里会抗拒得了俺的美色?”   要老夫人又气又笑,“好啦,时辰不早了,别耽误你新嫂嫂梳妆打扮,李婶姜婶,净了手开始给新娘绾发吧。”施施这才看到石榴姐后面站着两位长相富态的中年妇人,立刻屈膝行礼,“有劳两位夫人。”   李婶和姜婶都是要家管事的夫人,立刻闪身避开,“妇人不敢当贵人大礼。”石榴犹自缠着施施不放,“嫂嫂那日不见了,阿青哥也离了回春堂,嫂嫂可知他的行踪不?”   早就知道石榴对阿青是有些意思的,施施踌躇了一下:阿青是姬轩的随从,要义和老夫人哪能不知?既然他们有意瞒着石榴……施施拿眼神去询问要老夫人,老夫人轻轻摇摇头,施施歉意地道,“阿青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找阿青做什么?”   施施眼角一跳,毫无仪态地猛然往门口转身——姬轩总算是到了!   他已经在厢房换上了正服,大红的锦袍胸襟上用绞金黑丝线绣着五爪金龙,绣面黑锦的长靴,腰间挂着一块碧色剔透的玉佩,暗红色绣着亮黑丝线盘龙图纹的腰带,交叉的前襟透出纯白的内衫,额发束在玉冠里。   一身喜庆的装束让他那张原本有棱有角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望着她的那双黑亮眸子里,流转的情愫比夜晚的星星还要璀璨,这一刹那间的两双视线的交汇,让施施忘记呼吸,甚至听不到周围的人发出的一切声响,眼里只有姬轩神采飞扬的一双眸子。   这时候再后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她觉得多么委屈!大喜的日子他来得这样晚,让她一个人对着宾客强颜欢笑、心中忐忑,可是真的当他出现了,她的心蓦然安宁了,又不舍得当众对他摆脸色使性子,眼泪别别扭扭地要涌上来,施施赶紧低下头。   夫差看着施施穿着大红的吉服,长发垂腰,脸上未着一点粉黛,却美得让他挠心挠肝地怜爱,恨不得喜礼喜宴什么的程序全都省掉,这园子里就只剩下他和施施两个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   要老夫人看着外甥进了门就傻呆呆地盯着阿施不放,阿施都被他看得抬不起头了,便大声咳了一声,“那位新郎倌,等下拜了堂宴完宾,入了洞房想怎看就怎么看,这会子还是收敛些吧。”   她抬抬下巴,示意两位管事夫人给施施上妆绾发。   等施施进了内房,夫差干笑一声,蹭到要老夫人身边坐下,“还是姨母好——您最疼轩儿,等下多喝几杯我的喜酒……”   要老夫人伸手揪着姬轩的耳朵,咬牙骂他,“多好的一姑娘,又让你糟蹋了!”   姬轩救回自己的耳朵小声分辩,“我是真的喜欢阿施,才学着民家娶媳妇的阵伏,求您和表哥弄了这么场喜礼嘛!哪里是糟蹋她了?”   “哼。”要老夫人瞪他一眼,“你就蒙着这张假脸和阿施过一辈子?她早晚知道你是他的前夫!”   夫差呵呵笑,“她两次配的男人都是我,这才叫缘份嘛,姨母,你在这里用些点心,我去堂里和表哥说说话。”   “去罢去罢,他一天到晚地闷着,也就和你还说上两句。”   要义从小就性格内向,对他这位母亲恭敬多过亲昵,倒是夫差这个外甥和她处得像亲母子一样;夫差三岁失母,父亲又在他未成年时病故,夫差生母去世后,要老夫人便带着年幼的要义入宫,将这兄弟二人一同抚养大,在夫差身上花的心思比在亲生儿子身上都多。   内室里,施施跪坐在铜镜前面,李婶用玉梳给施施通了长发,撩起她的一缕缕秀发在脑后绾成结,再用金钗固定住,每插一枝钗子就要说出一句吉祥喜气的话。   盘上最后一缕头发时,施施看着镜里的满头沉甸甸的珠翠,有点怀疑自己若是不小心低下头,会不会再也直不起颈子来。   李婶给施施梳好牡丹髻,拿了铜镜给施施照看后面的样子,姜婶则拿了个绒绒的小刷子给施施均了一层轻粉,描黑了眉、额间绘上花钿,又在她唇上抹了一点大红的燕支,叹息自己这辈子头回见这么美的新娘子,施施睁开眼对着铜镜:里面的女子双瞳翦水,唇若落樱,精致的桃花盈盈绽放眉间。   ‘施夷光啊施夷光,你为了范蠡那个白眼狼放弃这个倾国倾城的好皮囊,却成全了我林施施的好姻缘……’   施施来不及再感叹,因为梳发的妇人和侍女们不知何时出了内房,铜镜里多了张男人的面孔——当然是姬轩。   姬轩的手臂在她腰上渐渐收紧,炽热的呼吸在施施耳边……他居然含住了她的耳垂!施施又羞又气把他推开,“还记得今天是你我的婚期?是不是要老夫人派人去提醒你的?”   夫差听出施施语气中的酸涩,急慌慌地解释:“我哪里能忘得了!每天晚上都想你到不行……真的是有公事绊住了,嗐,三虎没把我的口信带给你吗?”   “带到了。”施施吸吸鼻子,“我总觉着你是瞒着家里的老老小小,偷跑出来跟我成亲的,不然来参礼的怎么只有要家的人和你的手下?你说,我这样算什么啊。”   夫差急了,施施的话一下子戳到他的痛处,“阿施,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到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位置,与我一起俯瞰大好河山,接受万民朝拜!你给我十年,不!五年的时间就够了!”   施施嗔怪地瞪他一眼,“你想要篡周天子的权么?我并没有当皇后的野心,你平平安安的一心一意对我就好。”   夫差松了口气,“阿施,以后别用冷冰冰的语气质问我,我很胆小的……来,我抱你去明堂行大礼。”   吴王打横抱起施施,借机亲了口她的颈子,“就今儿抹一回燕支吧,以后都不许用了,省得亲到我嘴上也是红红的。”   施施正揽着夫差的颈子,听到这话笑着捶打他,夫差索性抱着施施在房里转起圈来,施施尖叫,“别转了!弄掉我了头上的钗子!”   “你叫一声好夫君我就不转了。”夫差正玩得高兴。   “吉时就快过了,你们两个还要不要拜堂?”要义的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来,夫差才想起这碴儿,托起施施快步往外跑。   要义看清施施正妆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恢复了平静和面无表情。   进了明堂,夫差把施施放下,两人跪地向要老夫人行了大礼,然后从喜娘手里接过盛着肉干和果子的陶盘,高高地举起奉给老夫人,要老夫人像征性地取了一片肉干,教训他们夫妻务必要相亲相爱、早生儿女、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拜堂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黄先生和高管事在一边的席子上坐着吹起芦笙,曲调非常的欢快,夫差告诉施施:这是百夷人嫁娶时吹奏的乐曲。   乐曲一响,园子里的酒宴就可以开动了,夫差请老夫人和小姐们去园子里喝喜酒,拉着施施的手一道往外走,施施奇道,“不是说新娘子不能吃喜宴,要在婚床上老实地坐着吗?”   夫差把手指和她交叉在一起,“我们不必事事都拘泥于古礼,一起陪客人们喝杯喜酒。”   “园子里这几桌来宾正如你所说,除了要园的主仆就是我属下侍卫,并无姓姬的家人在内;可是于我而言,世上至亲至信的只有姨母、表兄和这十几年来随我在战场上出生出死的手下兄弟。”   施施听到这话,先前的种种猜忌不安一扫而光,笑颜灵动如千重樱盛放:“好,以后他们也是我的亲人我的兄弟。”   夫差被施施这一笑眩晕了魂魄,心底似乎有种热流在胸口缓缓流动,就连正午的春阳,都变得史无前例的温煦,慧园里拂动的轻风也被渲染上了清甜芳香的气息。   今日做宴席的是回春堂的几位大饔,菜色自然是无比的精美,施施亲手给要家母子和表小姐石榴倒上满杯的喜酒,要老夫人高高兴兴地喝了,石榴姐却是魂不守舍,眼神儿总往远处侍卫们坐的那桌上瞟,施施不看也知道,那桌上的客人肯定有阿青。   要义一口喝掉施施倒的酒,回过头来向侍人喊道,“拿两只大碗来!”   春杏不知道他要碗做什么,到膳房里找了两个装肉汤的大碗送到主桌,要义抱起酒坛子,把两只大汤碗倒满,对夫差微微一笑,“轩弟今日大喜,哥哥给你道贺了……来,今儿高兴,我们哥俩喝上三碗清酒!”   桌上的女客们都愣住了,那一大坛酒也只倒了这么两海碗……这三碗陈年清酒灌下去,两人可不就都醉倒了!   要老夫人知道儿子这是借会子整阿轩,喝上三碗烈酒阿轩还怎么和新娘子洞房啊,老夫人赶紧给施施使个眼色,施施挠挠头,又把春杏叫过来,“再拿一只大碗来!”   春杏急匆匆又抱来一只汤碗,施施抱起自己身边的一只酒坛子把汤碗倒满,“要大哥,还有我呢!我们一起喝三大碗!”她站起来面向别桌的几十名蓝衣暗卫,“这酒一并敬轩哥的兄弟们,今天大伙儿不醉不归,我先干为敬噢!”   施施说完举起那只大汤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夫差不及拦阻,只见她大口喝完向他们亮亮碗底,侍卫们大声叫好,也纷纷叫着换大碗喝酒!   要义的眼神对着施施黯了黯,端起碗来和夫差的酒碗一碰,像施施那样梗着脖子一口喝光,夫差不甘落后,也是将酒一饮而尽,站起来大喊道,“听我娘子的话,把酒杯都换成大碗,今天兄弟们都放开量喝,没喝醉的夜里值岗!”   这边要义已经把酒又满上,夫差知道他今天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便将内息调出丹田,准备用内力化解多数酒气,和要义拼上一拼。   他这边刚要端起酒碗,只听那边要老夫人惊呼了一声,“你这孩子是……硬撑的酒量呐,还不快回房歇着!”   夫差一转脸,只见他亲亲的小娘子一手扶着额角,脸红红的半闭起眸子,眼见是不胜酒力了。   10 洞房花烛   吴王把醉态可掬的施施抱到内房,吩咐丫头们去煮醒酒汤来,红云端来温水和帕子,急匆匆地去膳房找葛根煮汤。   施施喝光那一海碗清酒的时候,心里还很轻篾地想着:这时代的造酒水平真是落后,还说是陈年佳酿呢,喝到嘴里就和香槟酒似的没多少酒味儿,可是一刻钟之后,她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晃来晃去的重影,整个人轻飘飘地,感觉马上就要成仙飞升了……   后来就真的飞升了(被夫差抱了起来)……身子下面还垫着软绵绵的云朵(刚刚被放到床铺上)……她眯眼看着‘云卷云舒’的帐子顶,凌乱得一个劲地傻笑。   夫差虽然趁她难得老实的当儿偷香无数,可是今晚是他盼了许久的、和阿施的新婚之夜呐,总不能一整晚就对着这个小醉鬼傻乐吧!   他洗洗帕子给施施擦掉脸上的脂粉,那张小脸洗去铅华之后居然更加晶莹剔透,因为醉酒的缘故,樱唇格外地娇艳,脸颊红朴朴的,合下的长睫毛微微颤抖……夫差按捺住将她一口吞下的冲动,出神地看了一会,想起自己每每醉酒,海总管都会把一条湿帕子敷在他额上,那样会感觉舒服许多。   于是,夫差把帕子折了几折,贴在施施额头上,“阿施?你身上难受不?想不想吐?要是不闹酒……你就先睡一会儿,等下起来喝醒酒汤好不好?宝贝儿,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呐,你争点气快些清醒,别让本王再打了饥荒!”   他回味起去年初次召阿施侍寝,他当时是真想好好品尝一番美味的,可是,阿施当时不知怎么想的,没等他得了好处就狠狠地咬他一口,他气不过回了她一个耳光……两人第二次亲密接触是在冷宫,他去探望重病的阿施,本想输些内力助她病愈,可这丫头以为自己想强了她,居然又咬他一口,还咬在左肩上同一个位置……   今天他要咬回来,‘咬’遍这丫头全身……咬到她神魂颠倒……让她求着他要…...   夫差吃吃奸笑,低下头在施施鼻头上轻噬一口。   施施依旧闭着眼,不满地推开夫差的脑袋,嘴里还咕哝着,“别挡着我飞……看不清道儿……碰上飞机怎么办……唔,太高了……好晕地……”   吴王哑然失笑:他家小娘子说起醉话来也这般可爱,难道她喝多了酒就以为自己变成鸟儿?还怕碰上‘飞鸡’?等她清醒了,一定拿这番话好好取笑她,省得她再不自量力、敢逞强到拿大海碗喝酒。   酒劲儿上头还只是喝醉的初级阶段,又过了一会儿,施施就觉得自己飞得太高,离太阳越来越近,热到身上都快爆裂了,嘴巴里也干得直想冒烟……于是……   施施下意识地扒自己的衣服,而且脑子里想的还是前世解衣扣的动作,两手从脖子向下摸索衣服钮扣,摸了半天找不到扣子,手指就向下找牛仔裤的拉链……   吴王呆呆瞅着施施一遍遍焦燥地在胸前和小腹上摸来摸去,还不时伸出舌尖舔舔自己的嘴唇,一股燥火腾地升起,本来他是坐在床沿上的,这时猛地蹬掉靴子跳上床,三下五除二地就帮施施脱下外袍和长裙,狼爪正要探到施施中衣的带子上,门口传来脚步声——   “少爷,夫人的醒酒汤煮好了,奴婢现在要端进去吗?”红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夫差瞧瞧施施蹙起眉头很难过的样子,看来是酒气上逆了,“快些端进来。”   红云拐过屏风就看到施施的吉服被轩少爷丢在床角,赶紧低下头把托盘放到床边的低柜子上,夫差用另一只枕头把施施的脑袋垫高,拿起陶碗尝了尝温度正好,便舀起一勺汤送到施施嘴边,施施正觉得喉咙干痛,尝到清甜的汤水就迫不及待地咽下去,一碗醒酒汤灌下去,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夫差看她睡得沉了,交待立在一边的红云,“你在这里守着夫人,若是她不舒服,你就到外面园子叫我一声。”   “诺。”   新郎和新娘子都不在喜宴上,园子里的客人们倒喝得更热闹了,要义的大酒碗被老夫人没收掉,只好捏着小杯子喝闷酒,紫菱和绿萍一左一右地给他倒酒布菜,被两位美人儿夹在中间殷勤侍候,远远看上去要义的处境还真是令人艳羡。   石榴姐在施施的豪放举动启发下,对着阿青的侧影发了阵呆,而后果断地拿着酒杯冲到阿青的面前,非要跟他喝个故交酒;春杏站在要老夫人身后布菜来着,先是被石榴小姐的举动吓了一跳,后来发现石榴纠缠的男人是阿青而非三虎,这才松了口气,扛起一个酒坛子过去给石榴姐助威。   姬夫差走出门廊看到就是这么一出:在灵岩山上受训的弟兄们都围在他近卫那桌,起哄着让阿青和石榴姐拼酒,阿青急得满头大汗,四处寻求帮助;哪知要公子那边正拿酒当凉水喝,要老夫人急着抢儿子的酒杯,根本无暇理会外甥女在干什么;回春堂的黄先生和高总管早就离了席,正蹲在花圃里的一丛春兰边上,对着脑袋交流培植极品兰花的经验。   阿青的好兄弟三虎不仅不帮他解围,还找了个木凳给石榴小姐、请她坐在阿青边上,一个劲的夸石榴姐是个豪爽的女汉子,春杏从没听三虎这样夸过自己,却对要家表小姐这般殷勤,气得直想举起酒坛子砸他头上。   要义被母亲夺了酒杯,一转头正好看见吴王转过门廊向他这边走来,“阿轩……快过来喝……三碗喜酒……我们——不醉不归!”   夫差头回见表哥喝醉,平日里风清云淡、波澜不惊的一佳公子,此时眼直直地恍笑不停,那眼神好似小时候被夜华抢去父亲留给他的宝剑时一样,既委屈又不知所措;要义的沮丧模样看在夫差眼里有些心疼:若不是阿施,任世间哪个女子他都可以让给表哥的,只有阿施不行……   他走过去拍拍要义的肩膀,“今天不喝了,我大喜的日子,表哥饶了我罢!改天我和夜华去你那里好好喝上一杯?”   要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母亲,我们回府罢,不耽误人家洞房花烛——”话没说完他又歪回榻席上。   老夫人刚把石榴拉回来,见儿子醉成这般模样,气得要过去拧他的耳朵,黄先生和高总管见状赶紧过来把要义扶起来,“小人等感谢主上赐宴……酒足饭饱,小人这厢护送夫人和公子下山……”   吴王点点头,“回去给阿义喝碗醒酒汤……姨母、石榴妹子慢行,改日我带夫人去府上拜谢!”   “哎,我们是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若真有心,帮你表哥找个比阿施更好的媳妇儿,我就没什么心事啦!”   夫差笑呵呵地送走要家母子,其他的侍卫们见势也行礼散去,只余慧园的十几个仆人在收拾着杯盘狼藉。   春杏另备了新鲜点心送进新房,红云正守着昏睡的施施,夫差进房来让两位侍女去厢房和其他侍人一起用膳。   施施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有些凉,脖子上痒痒地似乎有小虫在爬,使使劲睁了一只眼,看到阿轩放大的脸在她面前,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继续睡。   夫差急得直拍她的脸颊,“天快黑了,别睡了……阿施,我们要喝合卺酒行周公之礼的!”   “天黑……正好睡觉呐……不要劝我喝酒……我喝大了……以茶代酒……咱再走一个……”   不错,还知道自个喝大了,谁见过新娘子喝自己的喜酒喝醉的?!吴王气得磨牙,直接把睡眼迷离的抱起来走到屏风外面。   施施离了被窝觉得身上一冷,打了个激灵睁开眼,“你干、干嘛?”   夫差横抱着施施坐在他腿上,“你不是挺能喝吗?陪你夫君我再喝两杯!”   施施吓了酒意一下子减了三分,“不喝了……头好晕!我们睡觉啦,睡啦睡啦……”   夫差拿起桌上用红线连着的两半葫芦,“好、好,喝完合卺酒我们就睡觉……乖,你喝这半,我喝那一半……喝到嘴里漱一漱,这酒不能咽下去的……这边有盂子,快吐出来——”   放下酒葫芦,夫差把施施放回床上,气咻咻地将她的中衣撕开,解下帐子的扣环就手忙脚乱地扯自己的衣服。   虽然喝了醒酒汤,身上不那么热了,施施的头还是很晕,身上一点力气没有心里却是明白一些的;她被夫差粗鲁地扯开了衣服,既不害羞也不紧张,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吃吃地笑起来。   夫差刚刚脱掉上衣,露出紧实的胸腹,听到施施的笑声居然有几分羞涩,“阿施,你笑什么?”   “我男朋友身材真好,有六块腹肌……嘻嘻,赚到了……以前花花和阿狸说,男人顶不顶用,不能看脸得看腰……嘻嘻……”   夫差抽抽嘴角,伸手在施施脸上晃了晃,“男朋友是何意?我是你夫君!阿施,你现在到底清醒不清醒啊!”   “清醒、清醒!你是我的古代夫君,嘻嘻……”施施伸手在夫差小腹上捏来捏去,“是真的耶,手感好好……”   夫差索性俯下身,堵住那张胡言乱语的小嘴,发恨地用牙齿啮咬一口,又不舍地将嘴唇来回地摩擦着;这种温柔刻骨的厮磨让施施觉得头更昏了,身子更加无力,某处似乎将要燃烧起来……   11 酒后任‘性’   施施酒壮色胆,不怕死地在夫差小腹上捏来抚去的,“是真的腹肌耶……手感好弹好Q……”   夫差哭笑不得,早就这丫头喝了酒是这副德性,去年就该找机会灌醉她的……他索性俯下身堵住那张胡言乱语的小嘴,发恨地用牙齿啮咬一口,又不舍地将嘴唇来回地摩擦着。   这种温柔刻骨的厮磨让施施觉得头更昏了,身子更加无力,某处似乎将要燃烧起来……这滋味实在是奇妙,全身都像过电一样酥麻颤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男欢女爱啊,有多少人愿意用半世的等待换取与心上人一刻的温存……   施施嗅着姬轩身上青草一样清新的气息,偷眼瞧他俊朗的眉眼之间流转的沉沉情.欲,那种噬人魂魄的注视并不让她觉得羞怯,而是恨不得身子化成蜜水溶到他心里去解他一世的饥渴……她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抬起一指在他左胸的红豆上不住地划圈儿。。   夫差倒抽一口冷气,眯着眼就咬住了施施的唇,这个吻极尽缠绵,浓情烈意从两人越来越炽热的呼吸中迸出花火,男人女人身子中最原始的情感被唤起一发不可收拾。   “阿施、我的心肝儿……”夫差咕哝一声,滚烫的唇再次含住她的唇瓣,辗转吸吮、勾着她的舌头打转;施施闭紧了眼,将手指插在他密长的黑发里,像只猫儿一样哼哼唧唧地躲着夫差霸道的亲吻噬咬,可是两手又紧扣在他脑后,说不清的是邀还是拒。   施施难得的主动爱抚让夫差心魂一荡,他放开施施的樱唇,借着红纱灯透进帐子的柔光瞧她脸上此时的神情:暖色的光照在她如画的眉眼上,粉色的唇瓣如同缓缓绽开的花朵。   她的舌尖还保持着刚才亲吻的动作,咬在贝齿间露出一点点,那神情是妖娆与率真揉和起来的一种娇憨,媚到骨子里,却无半分造做;如此娇美的身体此刻绽放在他眼前,散发着她独有的桔子似的芳香,就如最醇厚的美酒,只嗅上一下,便头晕目眩、倾心到不能自已。   不知道姬轩为什么停止动作,施施纳闷地悄悄睁了一只眼睛,触到他火辣的眼神又慌忙闭上,夫差被她可爱的神态惑到,痴迷得连呼吸差点都忘记,只想把她吸到骨子里一样的去宠爱: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这般让他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和心上人无骨的相拥,果然是世间最美妙的感受,这滋味绝不同于他以前经历的男女房事:他的人他的心,恨不能通通同她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一起颠倒阴阳……   从阿施的外表和神态来看,她前段日子的种种不幸遭遇并未令她失了童贞——既便是失了贞洁,他也不会嫌弃,只能怪自己无力守护好心爱的女人,以后更要加倍地疼惜她。   今天阿施初为人妇,他定要用足够的耐心让她放松开来,温柔地抚慰她,让她在他身下完美地绽放到极致,与他一起品尝到人间至乐至爱——尽管他现在已经忍耐得很辛苦,某处已经涨到疼痛不堪。   施施此时的酒意已消去了多半,查觉到两人的身体已没有任何布料的间隔,两具火热的身体贴在一起汗津津的,却又是那么地合契……她的心跳得很快,咚咚的搏动像巫师的鼓声一样催着她有别样的冲动,也许是他的心跳这样大的声响……   夫差伏在她身上慢斯条理地从她的额头一直吻到下巴,像在品尝一块上好的蜜糖,吸掠过的肌肤像风吹过的艾绒火烧火燎地烫起来;听到施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才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腰身,另一只手缓缓抚过施施的脸颊、雪腻的颈子,之后覆在她胸前形态美妙的隆起上惊喜地留连爱抚。   夫差一向讨厌女子在枕席之间聒噪,可是此情此景的太美妙,堪做一生的回味,他想知道施姬这时的感受是怎样,想听听他的小女人动情之后是怎样一种独特的声息,伸舌尖舐她的眼皮,“阿施,你睁开眼看看我,睁眼嘛……”   “偏不……唔……”施施不肯睁眼,却在他的大手揉捏下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吟,夫差吃吃笑着低头吻她胸前的嫣红,含在嘴里仔细的吸吮,引得施施既羞且颤,方才大着胆儿调侃夫差的气势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提了好几次气才张开口,“你轻点儿嘛,有点疼……”   吴王放开一个去亲吻另一只小兔子,“这辈子你总要为我疼一次的……别怕,我的吃相很好……怜惜着你呐。”   施施把脸埋进软枕里,要论脸皮厚,女人再无耻也比不过男人的。   夫差的亲吻渐渐向下,施施想要挣扎被他一手牢牢禁锢住,她绷紧的身体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也不知触到了哪里,施施只觉全身酥麻起来,身体中激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渴塑和空虚来,她迷乱地摇头:“别动了,难受……”   一波波又一波的颤栗从发稍麻到脚趾……难以启齿的欢乐越来越强烈,“嗯,阿轩……阿轩……再快一点……啊——”   “到底是动还是不动呐,阿施?”   随着夫差的动作,一阵痉挛席卷她全身,施施尖叫声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夫差低笑起来,再次抱紧她,舌尖卷上她的耳垂,沙哑的声间带着魅惑,“宝贝儿……快活么?”   施施拿手遮住脸羞得说不出话来,夫差把她的手开,“说啊,刚才甚么感受?你喜不喜欢?”   再三地逼迫,施施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喜欢……像是看见一道极光……没觉得疼……就是、就是……阿轩,你那个兄弟好小啊……”   夫差一口气没吸好,差点把自己呛住,“你说——小?!进去的是我的手指!臭丫头……你干嘛呢,躲什么躲——”   施施正缩成一个团子往被褥里面拱,被夫差一手扒拉出来,她手脚挣扎着又往床里面躲,“好累噢,睡啦睡啦……”   夫差把那个没良心的丫头拉回身下,压住她的腿脚,“你什么也没做,还好意思叫累呐,不是嫌我下面的兄弟小嘛,睁开眼好好看看它!”   施施哆嗦了一下,被他捏着下巴硬逼着睁眼,发现姬轩在她腿间坐着,蜜色的肌肉上滑动的颗颗汗珠,在暖光下绽放着夜珠一般的光芒,让施施的脑子轰然一炸;似乎有东西放在她肚子上面正微微地颤动,她只往那里乜了一眼便寒毛全竖起来:好大的一只……‘鸡腿菇’!这只‘菇’直挺挺的很是狰狞,样子难看死了……施施哆嗦一下,赶紧扯了被子蒙住脸。   姬轩拉开被子胡乱地亲她的脖子,“是大是小都归你管了……我们拜堂做成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   任他再怎么哄,施施也不肯睁眼再看,更别说伸手抚抚摸摸给他助兴;夫差只好自娱自乐起来,在她胸前的两只兔子中间蹭一蹭,趁施施伸手保护胸口的时候,猛地分开她的下盘,借着刚才的水意持枪上马、长驱直入,等到施施连声惨叫的时候,他已经攻城掠地,得意洋洋地驰骋疆场了……   春杏和红云在房外的起居室里对坐着,等着少爷或少夫人开口要水的时候,及时把温水送进房里;两人开始听到里面的细微动静,还无声地对着讪笑,后来传出的对话越来越离谱,偏偏两人都习过武,听得清清楚楚。   渐渐地两个丫头低下头,脑袋垂得越来越低,从小脸一路红到脖子……   施施大叫,“啊——疼死我啦!你快出去——我要死了、要死了——”   “你忍一忍,马上就好……”看到阿施磨着牙直吸冷气,夫差不敢再大动,忍得背上直冒汗:以前怎没听那些女人叫过疼?是不是阿施的体质比她们娇弱?   (开玩笑,那些女人的初夜再痛也是咬牙强忍着,一方面是出于对君王的敬畏之心,另一方面那些士族小姐受过的教育就是视夫君为天,对夫君的任何言行都要无条件的忍受,施施可没这觉悟。)   “呜呜,怎么会这么疼啊,阿轩你是不是不会做这事啊……快停下……”   “闭嘴……”   敢质疑本王的功夫?本王做过的女人比你见的都多,“刚才你不是说很舒服嘛,还哼哼着发抖来着。”   “呜……以后都用手指好不好,疼啊啊啊……”   “再过一会就不疼了,乖阿施,你别乱动……”   “乱动的是你好不好?一定要这样吗?我不要结婚了,呜呜——”   “别闹,一会就好……听话啊,明天送你好多礼物……”   “……什么礼物?”   “……”   “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好吗,这么久了还没好!阿轩,你这个骗子!!!”   春杏听不下去,一捏拳头猛地站起来,红云吃惊地问她,“你要干嘛?”   “阿施姐好像不太乐意做那事儿,轩少爷不能逼她……我去救阿施姐出来!”   红云捂住春杏的嘴把她拉到起居室门外,“你这疯丫头……哪里耳朵听到夫人不乐意啦?”   “刚才我分明听到……唔——”   内室里传出姬少爷的声音,“来人,送两盆温水来!”   看来战况已经结束,红云松了口气,瞪春杏一眼,“还不赶紧提热水去?!”   侍女把水盆和帕子放到屏风后面,夫差打开帐子亲手给施施擦净了身子,又匆匆洗掉自己身上的汗水和粘腻,钻进薄被里把施施捞在怀里紧搂着。   施施像被抽去了骨头的小兽一样,任他摆布完呜呜两声,老实地偎进吴王里沉沉睡去。   12 岁月静好   时光荏苒,灵岩山上慧园门外的桃花开了又落,树下铺着的竹席上花瓣已晒成施施所需的美容药材,桃树的枝头上挂满青翠的枝叶和玲珑如玉的小小桃果。   初夏的清晨,灵岩山的慧园里外处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廊下有几株美人蕉开着娇黄的花朵,叶尖上还滴着将落未落的露珠,夏兰刚做了骨朵,已然异香凛冽、引蜂招蝶;今年新栽的几棵樱树很争气地长了几棵珊瑚珠一般艳红的樱桃,在叶子掩映之间分外地娇艳。   成群的黄鹂鸟欢快地在樱树下穿梭,趁着无人起来驱逐它们,叽叽喳喳地抢食着鲜美的果实。   施施被窗外的鸟鸣叫醒,正要翻个身起床,发觉腰身上被两只大手牢牢地固着,她扭了扭身子嘀咕道,“阿轩,你起晚罗……再不去上朝……可不要被吴王殿下扣掉薪水……”   夫差手臂紧了紧,向前挺挺劲腰,“今儿没朝会,别乱动……再睡会儿。”   施施感到臀后有‘枪支’威胁着,当真不敢再乱动,打了个呵欠再睡回笼觉。   纱帐子透进的晨光中,夫差俊朗的脸上微微勾起嘴角,抱紧了胸前听话的娇娇小娘子;终于熬到今天休沐,不必上朝听那些老臣们拿鸡毛蒜皮的事儿聒噪他;昨晚上好好地过把瘾,把阿施抱抱挤挤揉成了一滩春水,开始那次她还哼哼唧唧的挺配合,到后来经不住他的猛攻,呜咽着不停求饶,最后干脆晕了过去……   哎,都成亲两个月了,啥时候让他‘吃’到饱啊……要不是今天约了要义去城中办事,早上就没打算放过她的亲亲夫人。   膳房顶上的烟囱上升起袅袅炊烟,一位厨娘支起大锅煮上头天发酵好的米浆,另一位厨娘‘啪啪’地跺着甘蔗,准备等米浆煮开了,先盛出一碗来,再挤些甘蔗汁到大镬里调味儿,施夫人早上爱喝酸米浆煮蛋花儿,刚盛出这碗浆是给夫人备着的。   红云和春杏一早起来梳洗完,放好少爷和阿施夫人洗沐用的热水,隔着屏风往里瞅瞅大床的帐幔还闭得紧实,看来轩少爷还在房里酣睡,往常他都是天不亮就离开慧园去早朝的;红云掐着手指数了数,今天正是朝臣们休沐的日子,轩少爷一定会留在园子里一整天都陪着少夫人。   于是她把刚剪来的一束香花插进白玉水瓶里,拉着春杏一起去膳房帮着厨娘们做轩少爷爱吃的那几样面点,施夫人教会她们用蜂蜜和酸米浆把面团发得很大,蒸出的点心又松又软,连胃口小的春杏一顿都能吃四个拳头大的发糕。   长相和男人一样彪悍的四位中年仆妇在园子门口劈着木柴,劈柴的姿势很像对敌的冲刺砍伐……偶然从慧园门中经过的黑衣少年们会停下脚步恭敬地向几位妇人叉手行礼,躬身称一声‘先生’。   阿松和阿樟一早练完武功之后,大口喝光厢房桌上的两碗豆羹,一齐蹲在厢房门口擦拭他们用惯了的弓箭和短刀;收拾好趁手的武器,两人便要在日头不太猛烈的时候上灵岩山的阴面——无人居住的密林里打些肉食来,两人走过膳房门口的时候,红杏姑娘照例叫声‘阿松哥、阿樟哥早’,跑出来把装好了点心和甜浆的背包递给他俩。   这两个长相普通、个性沉默寡言的小伙子,呐呐地向夫人的贴身侍女点点头,面无表情地一先一后出了慧园,但是细看他们的眼神与刚进慧园时已大不一样。   以前他们只是在灵岩山每日苦修的百名王宫暗卫之一,生为孤儿无名无姓,幼年跟着流民在边城乞讨的时候,被要公子看中训养为王宫死士,他们自懂事起便开始接受严格的武修,没见过家人,不知道同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日复一日地奔跑、打桩、匿气、砍杀……   自打两个月前,二人被要头领从一众暗卫中挑选出来,送入慧园做为主上新纳的一位夫人的侍卫,日子过得就和以前太不一样了:早晨他们得上山打猎收集药材,红云或春杏姑娘会给他们准备好浆食背在身上,不嫌罗嗦地每次都交待他们攀山的时候注意安全、打到一只猎物就赶紧回家,不许贪多更不许猎杀怀崽的母兽……   家?是不是有兄弟姊妹的男人都曾经‘忍耐’过这种贴心的唠叨?   下午两人背着猎物回到慧园,天仙一般美丽的少夫人会招呼他们一起在园子里大桌吃饭,大家吃的食物都一样,没有主仆之分,真是怪哉……衣服破了有膳房的大婶给他们缝补,受了小伤还可以用夫人亲手碾制的药粉涂抹;主上有一次喝多了酒,还拍着他们的肩膀叫了声好兄弟……点点滴滴的亲情让他们灰暗冰冷的人生里,似乎渐渐看到了美丽的曙光。   施施朦胧睡着,又被某人的小动作弄醒,她终于忍不下去,拍飞那只在她胸前捏弄个没完的狼爪,“不想睡就赶紧起来吃早饭,赖床不是好孩子!”   “我不想吃早饭……”夫差不折不挠地收回失地,“想吃你吃你吃你……”   还吃?老娘的骨头都散了,腰痛得和折断了一样……施施昨晚临昏睡过去之前想通了一件事:也许那些给夫君找通房丫头的元配夫人,不尽是装样子做贤达状,兴许是不堪自家男人的兽性折磨啊啊啊。   施施终于挣开夫差的大手,转过身来对着男人,报复地去揪他胸前的两个红豆,“叫你捏我的!我要摸回来……老是这么被人捏得又麻又痛,是不是很难受?知道就不要再摸我——”   “一点都不难受……唔,好爽……”夫差引着施施的手往下去,“这里也捏捏……”   施施涨红了脸,手下用力把他胸前两点扯长了,才啪地放回去,“好,让你爽个够!”   “哎唷——”夫差大声叫痛,捂着自己的胸前慌慌地揉着,“你这狠心的婆娘,要谋杀亲夫啊!”   施施哼哼,“你这样就受不啦,昨晚我那样求你都不放过我,哪里管过我的死活?”   “那不是憋得太久了嘛,你月事才好,我足足忍了八天……真的不舒服么?让我瞧瞧……”夫差掀开被子要检查他的私家花园。   施施慌忙去抢被子,哪知薄被已让夫差大手一挥丢到床角,一个饿虎扑食覆到她身上,轻车熟路地开始他跌宕起伏的寻宝之旅;施施气极,夹紧腿咬紧了牙不让他得逞。   亲她她不肯张口,两条秀长玉腿儿交叉着很是硬气,夫差不舍得跟她使蛮力,奈何一早看见她娇娃娃一样缩在他怀里,身上的体香味又格外的清晰诱人,内火腾腾地就上来了,下面那位‘兄弟’呆头呆脑地根本不受理智的约束,一个劲儿在心里叫嚣着想去它最爱的地儿呆着……   于是,夫差嘿嘿一笑,大手掌握着日渐丰盈的两只兔子,另辟蹊径在她腿心里进进出出,一个人玩得很是欢实。   施施气恨抬头就咬,快碰到夫差的肩膀时愣住了,那里有两排牙印,已经成了暗疤,不像是最近受的咬伤,她脑海里一闪,似乎想到什么。   正发愣的功夫,夫差趁她放松警惕,借着渐起的粘腻一下子跑偏了……待施施觉得下身一阵刺痛,愕然发现他已经偷袭成功!   “你这个坏蛋——唔……”   夫差得意地偷笑,索性全挤进去,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极快地动作起来,并没放过她张嘴叫嚷的机会,趁机吮住她的舌尖,吸咂品尝、云雨复云雨、伦敦复伦敦……施施脑海里一片空白,刚才看到夫差肩上齿痕的联想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一阵阵痉挛席卷而来,两人同时丢了魂魄、抛却心神……   施施再次醒来的时候临近午时,身边的枕头已经空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咬咬牙,拖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找件袍子套到身上。   屏风外面的春杏正坐在榻上折晒干的衣服,听到里边有动静,便开口问了一声,“阿施姐,要起身了么?”她习惯了叫阿施姐,总改不了口称夫人。   “噢,春杏啊……阿轩呢?他几时走的?”   春杏捧着干净的衣裙过来,帮施施挽了帐幔,“轩少爷没出门,是要公子来了,两人正在明堂里说话呢。”   施施一听是要义来了,自己这时候还睡在床上实在是难堪,顾不得身上困乏,手忙脚乱地穿上裙袍,一溜烟地去净房洗漱。   春杏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堕髻,插上与衣衫同色的黄玉簪子,两人出了卧房向明堂走来。   施施想开女子诊堂的事,要义一直放在心上,打听到城里最擅长医治妇人病的疾医是杏林院的西陵氏,前两天就带了重礼去拜访了西陵老人,求他收下自己的义妹林施施为徒,西陵老人祖籍是齐国,在吴地行医已有十几年,听说过要离义士的壮举,对要离之子的请求断无拒绝的道理。   于是要义就进宫把这事儿给夫差说了:阿施若在西陵门下修习一段日子,能得到杏林院的认可和保书,开一个女子诊堂便没问题了。   夫差自然不甚情愿阿施离开慧园和外人接触,哪怕每天面对的都是女子;他想到婚前曾答应阿施许她每日去诊堂做事,大丈夫言而有信,便约了要义在休沐日这天一起陪着阿施去杏林院拜师傅。   施施和春杏走到明堂门口的时候,听到要义抱怨道,“昨日给西陵老人约好辰时(早七点到九点)拜访,我一早乘马车在山脚下等你们,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不见你们出山道,怕是你忘了这事,才巴巴地上山来叩慧园的门,红云居然说你们还歇着不曾起床……”   夫差抿了一口热米浆叹气道,“你过得逍遥自在,不必每日早早上朝议事,哪里懂得我盼着休沐日睡个懒觉解解困乏的心情!”   要义怀疑的语气,“以前我们在师门学艺的时候,你精神头比谁都大……最近怎地变得渴睡了,莫非是纵欲过度?”   13 惊人的真相   施施以要家小姐的身份拜在西陵氏门下,西陵氏现在杏林堂坐诊的医者是年逾六十岁的西陵风老人,他是国中为数不多的一等疾医(每医治十位病人,病人皆能痊愈的可被朝中医师评定为一等医,绝症患者不计在内);施施每天上午坐着马车赶来杏林堂学习两个时辰的医术。   虽然有阿松阿樟和红云这三位高手侍卫贴身守护施施,夫差还是觉得不太安心,去年阿施被伍封的手下当街劫持的事情至今令他心生后怕,另派了两名影卫暗中保持施施。   西陵风惊喜于施施在医道上的‘天赋’,随他诊治病人三个月后,现在已经让她试着开方接治女子患者,她开过的方子西陵风有时会增减一二,有时原样不动让患者拿去抓药。   师傅教得用心,施施也知恩图报,除了每月初送上丰厚的谢师礼,还常常带了美味的糕点送给恩师品尝。   这一日,施施因为被姬轩纠缠着晚来医堂半个时辰,西陵老人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终于等到施施和春杏下马车,西陵风瞪大眼盯着春杏手里的食盒,“怎么来得这么晚?一天之计在于晨……天热了,不得趁着早上凉快多背几个正经方子?那丫头,你今天拿的什么点心?”   “虾仁馅的水晶蒸饺,还有酥炸山药球!”春杏脆生生应着,“老爷子,我和小姐是因为准备早点才来晚的!明儿……”   西陵风一把抢过食盒来,“晚些也是无妨的,小阿施聪明,不必像她的师兄们一样下死劲嗑书,呵呵……饿死老夫了……”   正在诊堂里温医书的两位少年疾医,听到师傅对他们的不公平指责,不高兴地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待看到小师妹面纱上面那对波光滟潋的大眼睛,一时间又都笑得软趴趴了:   小师妹可爱又机灵,被师傅另眼相看也是应该的……嘿嘿,就是不知道啥时能摘下师妹的面纱看看她长啥样儿,只可惜,师傅他老人家说她是义城君的义妹,人家身份这般尊贵,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宵想的……两位年青疫医发了一阵花痴,又相对叹息着翻动起他们的手中的竹简。   “师傅,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出师做堂医啊。”施施等西陵老人吃完早点,心情愉快的时候开口打问。   “噢。”西陵风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热米浆,“以你的聪慧和对医理的认知,年底通过三等医的考核是没问题的,只是……你若出师在外坐堂了,老夫的早点……咳咳,还是等个三年五载的再给你写保书吧。”   “师傅——”施施知道老人是说玩笑话,坐到他身后给西陵风捶着肩膀,“阿施即便是不在杏林堂做学徒了,也会常常来看望师傅的,若是遇到难辨的病症,更少不得来请教师傅您老人家。”   “唔,你为何不能在杏林堂坐诊?我与你的师兄们方便照护你一二,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打理铺面总有诸多不便……难道是,你们要氏的回春堂欲涉足药铺这一行?”   “不是这样的,徒儿想开家专门接治女子患者的诊堂,并不参与我义兄的产业。”   “原来是这样。”西陵老人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大周除了王宫之中养有女祝和医女专门候妇人之疾,平民女子治病只能来医堂找坐诊的疾医,有些病症……的确是不便男子诊候,你若做此事,当真功德无量。”   师徒二人正谈着,仆童进房禀报,说是外面有位齐人求见西陵大师,西陵风听说是故乡来人,急忙撇下施施去前堂,临出门时想起一事,“我刚认识一位老友,他带来几卷前朝医案的孤本,就在后园的书房里,你去拿来参阅。”   施施应了一声,向后园走的时候,春杏正帮着药柜子前的使徒称草药,探头问施施,“阿施姐,你干嘛去?”   “我去后园书房找两卷医书,你在这里帮忙吧。”   杏林堂的后园不算很大,走过一条十几米的游廊就是西陵老人的居室和书房,这时候后园里没多少人,一位老园丁正低着头认真地修理花木,整个后园里静悄悄的,施施推开书房的门,觉得房里有些闷热,又把后窗也打开用木杠顶上。   西陵老人的藏书很杂,不止于医道,施施直奔最里面的那排铜架,还未找到西陵老人说的那种医案,只听得房门吱呀闭上,施施回过头吓了一跳!   房门被关上,屋里多了一个人,这人——正是半道上碰见的那位老园丁!   那‘老人’直起腰来,居然十分高大魁梧,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施施……那绝对不是一双老人的眼睛!   “你是何人?!”施施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样颈后寒毛直立,她眼角瞥着后窗子,心里迅速判断着自己从后窗子跳出去的可能性。   “夷光莫要叫嚷,是我!”那人急切地向施施走近一步,想起了什么,伸手把下巴上粘的花白胡须取下,施施听到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仔细地看着来人满面皱纹的脸,他——是易容后的范蠡!   扮成老人模样的男子的确是范蠡,他自得到施施每日来杏林堂学医的消息,扮成园丁潜伏在后园已有数日,只是施施身边总有侍女或护卫相随,很难找到机会找近,今天总算等到施施一人独处的机会。   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自己在舒鸠城城主大人别院遇难的消息没有骗过他的耳目?   施施摸到脸上的面纱,深吸口气定下神,“这位伯伯,您认错人了,我姓林,是这堂里的医徒,不是什么夷光小姐。”   “夷光,我们没时间在这里叙话,你快跟我从后门离开,那里有马车接应!”范蠡走到前窗看了一眼,没看到有来往的人影,便打了个手式示意施施快些跟上他。   施施嗤笑,他以为她还是当初在伫罗村对他一见钟情的乡下丫头,他手指一勾,她就会乖乖地跟他走,哪怕被卖到火炕也会乐颠颠地帮他数银子?   既然他已认出自己,施施索性也不跟他再打太极,伸手摘下面纱坐在书案后边,“范大夫是属狗的吧,跟踪人的本事真是一流。”   范蠡发现施施不为所动地坐了下来,脸上带着刺眼的讥笑,仍然是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表情却是如此地陌生。   “阿施,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吴王宫、离开姑苏城么?我这次是专门来带你脱身的,你为何……”   “施夷光已经死了。”施施收起笑容,“她在你拿她父亲做人质、逼她来吴国当细作的时候,就跳进太湖淹死了,我不是施夷光,我是林施施。”   范蠡怔怔地盯了她一刻,看清施施眼底的一分怨毒,明了地低声道,“夷光,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保证以后不再勉强你做任何事……我先送你去齐国可好?那边有我的——”   施施知道灵魂穿越这回事说给谁听也不会相信,只得叹口气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既然说不再勉强我去做任何事,你就赶紧离开这里,我现在过得很好,已经嫁给公孙轩为妻,以后会开家诊堂做医生,我们家阿轩是姬家的旁系公孙,不会掺合到你们和吴王的权术争斗,所以,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平静生活。”   “公孙轩,你说的是把你从楚国带回来的那个……”   “那些黑衣刺客果然是你指使的!”施施听到这话又惊又气,猛然站起身来怒瞪着范蠡:他既然知道是阿轩把她从楚国救回,那么在楚国边界的那次伏击一定是他所为!   “你刚才还装模作样骗我说要带我脱身,将我安置到齐国……原来又是一场阴谋诡计,我林施施何德何能,值得你一再算计利用?!”   范蠡伸出手想抱住施施安抚她的怒火,施施却警惕地后退一步,抱起桌上的一块玉制笔架捧在怀里,看样子,他要是再往前一步,施施就要把那块笔架砸到他身上!   “那次暗杀并非我所为……吴人是越国大敌,就算是我布置人手伏击他们,你也不该这般质问我!”夷光,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这样?   三年前,他重伤被施淳救治,初时不能起床行走,半躺在施家明堂的榻子上静养,隔了窗户看到施夷光在院子里晾晒新纺成的纱线,她的脸直对着明堂,一张尚有稚气的小脸上是如梦般迷离的眼神,偶尔向他这边看过来,那神情带着天真与羞涩,恍如误入凡尘的仙子……   怒气一丝丝从他心里抽掉,随即泛起酸涩的无奈,“数月前,有线报说是要义公子带人潜入楚界,虽然未探得要义去楚国所为何事,但他是吴王最得力的帮手,越王殿下早就除之而后快,于是在楚界布下一众高手,想趁这机会将要义就地诛杀!”   啊?那次刺客暗杀行动的目标居然是要大哥!   “越王殿下的七妹曾拜在要氏门下学艺,得知越王的此次刺杀行动,非要参与其中,越王知她刺杀要义为假,暗中帮他逃走为真,越女公子武艺高强又性情执拗,殿下也奈何不了她,便另派了暗卫高手阿螳见机行事。”   “阿螳?就是那个……”   “对,就是越王殿下为了保护你,指派潜入吴王宫做膳房寺人的阿螳,他去年在后宫河界刺杀吴王未遂暴露了身份,只得逃回越国复命,越王殿下正是用人之际并未处罚他。”   施施黯然,世上当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她以为阿螳对她好,纯粹是出于投缘出于患难之期的友情,原来人家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   14 想看个热闹   范蠡趁施施放松了警惕,慢慢向他靠近,“你还记得一个名叫阿螳的寺人么?他是越王殿下为保你周全、指派给你的高手侍卫……去年夏时,他为掩护一名刺杀吴王的同伴暴露了身份,只得从河道逃出吴王宫,回到越国向主上复命,越王殿下正是用人之际并未处罚于他。”   施施这才知道阿螳那些日子对她多番照顾的真实原因:世上当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她以为阿螳对她好,纯粹是出于投缘出于患难之期的友情,原来人家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   “越女公子和阿螳带领三十名南越高手潜伏在要义进入楚界的山道上,等了三天,果然等到要义的人马返回吴国……越女不等你们进入弓箭的射程便抢先出手,阿螳不得不下令停止放箭与你们直面相对!”   “阿螳跳下山崖便认出男扮女装的你夹在要义的队伍之中,也从佩剑和身形上认出与你同乘的是——”   施施惊醒般地打断他的话,“阿螳就在那伙蒙面刺客当中?我想起来了!”她记起那位不顾一切、冒着两败俱伤的危险也要刺杀姬轩,逼得姬轩与她坠下山崖的蒙面刺客!那人的眼神势若疯虎,她当时未及多想,现在细细思量,刺客的那双眼睛的确似曾相识,他就是阿螳!   “可是,他不是奉越王之命来刺杀要大哥的么?为什么要对我和阿轩痛下杀手?”施施垮下嘴角喃喃地道,“亏我以前还当他是好人……”   范蠡一时梗住,这才明白施夷光现在还不知道她跟的男人就是姬夫差,难道吴王去楚地把施姬带回来之后,一直用的就是公孙姬的身份和面目?   夫差为何会这般做态,是否因为施姬先前不愿在后宫为妃,执意要逃离吴王宫,所以用了另一种身份俘获她的真心?若当真如此,施姬在吴王心里的份量奇货可居啊……他此时已拿不准要不要把姬轩就是姬夫差所扮这一真相告诉施施。   施施未注意到范蠡眼神中的阴晴莫测,她想到了另一件事,“越女公子那日放过要大哥,她回去之后越王殿下未曾为难她罢!”   “我当时在吴南负责接应她们,越女把重伤的阿螳和其余的手下交付于我,只身去往南越百夷部族,她让我捎话给越王殿下,说她再也不管吴越两家王族的恩怨,但是若有人再危及到要公子的安全,她便与他势不两立。”   施施吁了口气,“这还差不多,不枉我要大哥记挂她这么多年。”   她想起最近见到要义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思忖着该不该把越女的心意告知于他。   范蠡听施施的口气,倒是和要义姬夫差成了亲近之人,他皱起眉头,“阿螳伤势很重,至今仍不能起身,他当时是想把你从要义等人手中救走,却没料你意外坠下山崖,他当你遭了意外,不肯让疡医为他医治,直到上个月线人打探到要义将你和……从崖下救出并带回姑苏城,这才肯服用疗伤之药。”   施施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阿螳害得阿轩和她差点跌得粉身碎骨,她不应该恨他么?   可是一想到那个曾经对她体贴呵护、笑容和邻家哥哥一样憨厚的小寺人,偷偷把贵重的食材带进冷宫里给她补身子,帮她收拾被坏人毁坏的菜地,带她去后宫的最高处看夜河里的盏盏莲灯……若单为完成越王指派给他的暗卫任务,不必对她做到这般……   想到与阿螳相处时的点滴往事,施施心里的坚硬就慢慢变得柔软:他只是越王手下的一名走卒,他所做的一切坏事不过是听命于主子……说来说去,是吴越两家王族的好勇狠斗祸害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而这些悲剧的根源也少不了面前这位范大白眼狼的运筹帷幄。   施施拿起桌上的面纱重新在耳后系好,“谢谢范大夫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小女子刚已经说过了,我已嫁做他人妇,夫君只是一位平常的士族子弟,成不了你们谋图大业的障碍……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你们的种种复国计划我不想参与,也不会给他人多嘴一分一毫,包括我的夫君在内;范大夫不必委屈金玉之体在这园子里做杂工了,请速速离开诊堂吧。”   范蠡眼中一片萧索,他咽下酸涩深吸一口气,“你若执意留在此地,恐怕你说的平静日子维持不了太久……我最后问你一句,当真不随我离开姑苏?”   施施用力点头,“不错,夷光曾救范大人一命,范大人于情于理也该放小女子一马吧?你就当舒鸠城别院烧死的那名女子就是施夷光,此后世间再无施夷光这个人……我未来的日子是福是祸不劳范大夫挂心!”   范蠡木然看了施施一眼,也未把手里的易容物粘贴回下巴,转身就向房门走去:这也许就是天意?姬夫差为了救施夷光居然不惜以君王之尊深入楚地,险些死在刺客手中……夷光她,也真的爱上了姬夫差……   以后夷光便是吴王殿下最大的软肋……温柔乡是英雄冢啊,越定要灭吴,这是天赐的良机……可是他为什么心里如此难过?   “范大人,请您转告我父,夷光已嫁得好夫婿,请他多多保重身体,有机会我定当携夫君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施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范蠡身形顿了一顿,他并未回头,而是缓缓打开书房的门,躬下腰拿起房门口的花锄慢慢走远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园子的角门处,施施松了口气:以此人的骄傲,以后定不会再来骚扰她了。   施施取了两卷书简走出书房,春杏正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看到施施的身影才松了口气,“阿施姐,你怎么在书房里耽搁了这么久?”   “怎么?师傅有事找我?”   “嗯,有个中年妇人身子不适,在前堂里吵吵闹闹的,说是用了西陵大师的药不仅病症不好,越发得重啦,西陵大师为她把了脉,又细问她身上的症状,她不肯细说!西陵大师想来是有女子家不好说的隐衷吧,便想让阿施姐找间诊室细细询问。”   “也是,妇科病确是不好对男人说得太细。”施施和春杏嘻嘻地笑着走去前堂。   中年妇人穿红戴绿的,打扮得倒是很富贵的样子,只是眼中一副市井之气,嗓门又大,看来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士族小姐。   施施示意春杏关好门,在妇人面前的榻上坐下,“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妇人看到请来的女医是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脸上还覆着面纱,心下就有几分不高兴,听这位小姑娘叫她姐姐,面色才缓和了三分,“夫家姓钟离。”   “噢,钟离夫人,刚才我看过师傅上次开的药方,上书您是湿热下注之脉像,开了野菊花、银花藤、紫花地丁、黄柏等草药清热杀虫、泻热利湿,应当正对您的症候,难道您用了没起效果么?”   (搁到后世就是某些病菌引起的yinbu感染了,这时候又没有抗生素可以用,就只能用些清热利湿的草药内服外洗。)   妇人显然是跪坐着也不太舒服,腰胯扭来扭去的,“服药那几天是见效啦,可是这个月月事之后又犯了,下身痒得都坐不住,直想挠出血来才舒服,嗐,这是什么事啊,我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若是霉菌或滴虫引起的炎症,的确是不易根治,眼前这位妇人下巴丰厚、腰阔体胖,应该是爱吃肥甘厚味的痰湿体质,得上这种病更易复发。   施施沉吟了一会,另开了一副加了蛇床子、地肤子、苦参、百部等药物的外用方,“师傅先前开的药还得照常喝,若是觉得脾胃不适就停上几天,待下次月事前一周继续服用;记得以后饮食得清淡些……这药方上的药煎好之后用来熏洗,每晚睡前用一次,记得把换下来的亵裤也泡到药水里面至少一刻钟,洗好之后放到太阳下暴晒,另外袜子用沸水烫过也要放在太阳下晒干。夫人记住了吗?”   钟离夫人愣了一下,连声应道,“记住了,我以前也很注意的,洗好小衣儿都放沸水里烫过。”   施施眨眨眼,“症状完全消失之前暂停房事,您家夫君的内衣也需如此处理,最好与您同期用药。”   她瞧着这位妇人的气势不像是如夫人,又交待一句,“钟离先生若是纳有妻侍,夫人您也要让她们用这外用的药水熏洗,免得……”   不好说出的话就是:免得一人得了性病,全家男女共享。   钟离夫人黑了脸,“我家夫婿是上门入赘的,只娶我一人为妻,断无小医女说的这种事情。”   施施赶紧道歉,“是小女子多虑了,夫人与钟离先生琴瑟和鸣,当真令人羡慕。”   钟离夫人沾沾自喜,正要向施施表白她的驭夫之道,站在她身后的老妈子突然开了口,“夫人,老奴前日上街买菜,见家中马车停在芷芳园门口哩,说不得老爷他……”   “芷芳园?此事当真?”钟离夫人愣住,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怪不得我染上这等脏病,原来他背着我去女闾嫖妓子!这杀千刀的,花了老娘的银子,吃着老娘家的大鱼肥豚,居然给老娘来了这么一手!”   “今儿一早,黑管事说老爷昨天下午问他要了五十两银子,直到今天我们来诊堂也未见老爷回府,夫人您说他是不是一晚上都住在芷芳园里?”这位老妈子说得老眼发亮,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场武打戏。   钟离夫人霍地站起来,捏着施施刚写好的药方子就往外冲,“我去找这个杀千万的问个清楚,他要是真在闾馆子里鬼混,老娘就写休书退了他!他娘地!”   春杏正在门口偷听,忽见那位诊病的钟离夫人抛下一锭银子在案上就匆匆地跑了,施施笑眼弯弯地背着小手出来,春杏纳闷地问她,“阿施姐,她要做什么去?”   施施嘿嘿一笑,“春杏,想不想瞧瞧吴国的女闾是啥样儿?”   15 意外撞奸情   施施向西陵师傅编了个早退的借口,拉着春杏跑到诊堂门口,给阿松交待道,“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对,就是刚出诊堂那位红衣妇人乘坐的。”   阿松和阿樟如临大敌,等春杏关好马车门就大喝一声,“驾!”将马车赶得比平时要快许多倍。   春杏和施施被颠得七荦八素,春杏趴在车窗上向前面喊,“不用这么快啊,就是跟着前面的马车跑,别跟丢了就行吆!”   阿松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他们还以为是刚才上车的那位妇人对夫人无礼,要他们跟上去找回公道哩。   钟离夫人要去的芷芳园离杏林堂也不算太远,马车行了两刻钟的时间就在一家两层高的沿街铺面前停下来,施施一边嘱咐着阿松不要把马车停得离女闾太近,一边啧啧地叹着这家妓院门面太过光鲜,比她在楚国待过的玉香坊大了不止一倍,而且人家大白天的人来人往正营业呢!   施施刚要下车,想了想就把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春杏奇怪地问,“阿施姐,你这样抛头露面地去那种地方,被轩少爷知道了……不太好吧?”   施施在杏林堂学医,穿着是使徒统一穿戴的深蓝袍子和黑腰带、麻布靴,长发也是松松地在肩后用丝绳系住,和街上平民少女的装束极为相似。   她把耳后的长发拨出来两缕遮在脸颊上才回答春杏的疑问,“我穿成这样,脸上再覆着丝绸面纱才会引人注目呢!咦?钟离夫人好像和女闾的人吵起来了……我们快去看看!”   阿松和阿樟见夫人和春杏姑娘下了车,一溜烟地向路对面的妓馆跑去,立时傻了眼,他们虽然长时间在灵岩山受训,却也知道芷芳园是姑苏城最有名的女闾,夫人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管马车挡住的那家铺面掌柜的叫嚷,拔腿去追施施和春杏。   芷芳园门口的两名护卫挡住钟离夫人,说这里是男子寻欢之地,不做女人家的生意,请她们速速离开;钟离夫人已在拐角的停车处找到给她夫君驾车的马夫,证实钟离老爷自昨晚进了女闾就没出来,这车夫已在外面候了一夜!   钟离夫人和随身的老妈子算是身体健壮,可是哪里推得动两名正当壮年的彪形大汉?钟离夫人索性拿着帕子捂脸在门口哭骂起来:   “钟离旺!你这没良心、杀千刀的贼汉子——我可怜你自幼没了爹娘,长得瘦巴巴一根棍儿,召你到我家入赘当上门女婿!你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知道拐了我的银子来嫖妓子!还把妓子身上的脏病……你这杀千刀的贼男人,快给我滚出来——老娘要剥了你的皮!钟离旺!!!”   她这一嗓子嚎得,不仅街面上的人都往芷芳园门口围过来,连闾馆里的姑娘丫头们也都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护院们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又不好跟这妇人动手,急慌慌地派了一人到里面寻姓钟离的客人出来。   施施和春杏个子瘦小,借着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观钟离夫人声泪俱下的好时机,一猫腰钻到门厅里!施施看到两个丫头装束的少女正伸长了脖子往外瞧好戏,她们身边的台子上搁了两托盘水果,可能是要往某个房间里送的。   她打了手式,两人轻手轻脚地各端了一只铜托盘往里走,施施低下头,两缕长发正好遮住多半脸,来往的纱衣美人和衣着华丽的客人当她们是园里的丫头,二人一路走上楼梯,竟然无一人上前来质问。   拐上二楼便安静多了,此时的楼道里几乎没有别人往来,只在走道左边的一间间‘闺房’里隐约传出叮咚的丝竹之声,根本听不到妓子和客人互动的暧昧声响。   看来这里的每间房都做了很好的隔音设施……以前在玉香坊的时候,施施和厨娘们晚间收拾好餐具和余下的食材,闲下来便坐在后园里听姑娘们工作热情高涨时发出的种种‘吟哦’。   千红姨的耳朵最尖,她能听出那个哼哼得一波三折的是青兰姑娘,这小娘儿平时笑得假,做这事的时候还装得出假嗓儿,也算是本事儿;‘嗯啊’得最尖最亮的是牡丹,她这晚上的客人一准是蛮牛,不然不会这么卖力地叫…床……   施施踩着涂了亮漆的红木地板,打量楼台的一排采光窗子上飘扬的金丝红纱,和窗下镀金的花架子上一盆盆的名贵兰草,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装修才叫档次啊!去年底玉香坊改造成酒楼的时候,我说要精装一回嘛,春花姐她小小气气的,买个象样的大花瓶子都犹豫再三……”   想到远在舒鸠的春花姐和卓朗夫子一定会为她的‘噩耗’而悲伤,施施歉然地闭上嘴;春杏的心思不在闾坊的装饰陈设上,她一手托着盘子,另一只手每到一个房间窗子边都把窗纱捅个破洞往里偷窥。   施施也学着她的样子闭了一只眼往里瞅,结果对着窗子的都是绣着彩图的屏风,屏风透出的人影有些是在对弈,有的是相对弹唱小曲,根本没发现有什么稀奇的‘动作戏’……   春杏觉得索然无味,“阿施姐,这里没啥看头,我们回去吧!”   “往里面走走,那边有个拐角呢,兴许那边的房间才是——”两只恶趣味的狼女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吃吃闷笑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捧着托盘贼头贼脑地往里走,春杏在前面刚拐过廊角立马停住脚步折回身,施施跟在后面差点碰到她身上,“有人?我们大谱大样地走过去,没啥好怕的!”   “不是啊,那边门口有人……好像是三虎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家啦,阿施姐——”春杏虽然时常莽撞,但是人并不傻,既然三虎在那边门口守着,房里的人一定是……   施施推开春杏伸头一瞧,过道尽头的那间房门口果然站着两个人——阿青和三虎!   刚才还在看别人家的笑话,转眼自己就踩到狗屎!施施冷笑一声,“回家做什么!当家的在这里搂着妓子行乐,我这当夫人的怎么也应该过去凑个趣吧。”   施施仍旧举着托盘,迈着细碎的步子款款而行,春杏咬咬嘴唇,无奈也只得快步跟过去:姬少爷也就是对着阿施姐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良善,一离了阿施姐的视线,轩少爷身上的冷凛气势令她和红云十分地畏惧!这次阿施姐偷着跑到女闾看热闹,她和阿松等侍人未能及时劝阻,回去少不得被轩少爷责罚。   夫差的确就在阿青和三虎守着的‘云阁’里面,他昨日光明正大的驾临湖心园,就打算借今儿这个休沐日,好好地陪陪阿施,可是阿施死脑筋地非要按时去杏林院学医半日,他在慧园里左右无事,便带了侍卫去回春堂找要义饮酒,回春堂的管事说要少爷和整天戴着青铜半面的夜华将军一道去芷芳园了。   吴王恨那两个小子去女闾取乐也不告知他一声,带着侍卫们一溜烟追赶到芷芳园来;芷芳园明义上是要家的产业,实际上是夫差设在城中的情报搜集地,当家人蓝芷若就是要义一手训练出来的匿气高手,躲在姑娘们的闺房隔壁听听士大夫们和妓子的床第私密话,不时也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情报在当年身为公孙的姬夫差,与诸公子、公孙争夺王储之位时起了很大的帮助。   钟离夫人在楼下叫骂她的黑心夫君的当儿,夫差刚刚进门坐下,蓝芷若给夫差行了跪拜大礼,夫差摆摆手,“本王来找阿华和阿义喝酒的,没甚大事,让那两个丫头继续弹唱便是。”   他进云阁的时候,夜华和要义正歪在榻子上听两个绝色的伎人弹桐木琴,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夫差这一来,两名伎子的心就乱了,原本是以为每人服侍一位俊俏公子的,结果又来了一位气质英朗的,不知道蓝大家会怎么分配她们两个。   一曲弹罢,两位姑娘识趣地上前给三位少爷斟酒,蓝芷若坐着离要义近一些,两位姑娘就在夫差和夜华身边坐下,端了酒杯秋波荡漾地递到自个面前的少爷嘴边。   兄弟三人也都是见惯风月场的,各自就着美人的手吃了一杯酒,夫差自打娶了施施以后,自己觉得‘有妻万事足’,面对着夜华和要义这两只老光棍就觉着肩膀上的责任沉甸甸地。   “阿华啊,你这一有空就来芷芳园里睡姑娘,一年下来花费也不在少数吧,就没想过娶个正经夫人?”   夜华傻笑,“我那点银饷,一月睡几次红姑娘是够用的,要是娶个媳妇天天睡可是不够用的。”   “笨蛋!”夫差恨铁不成钢,“你用没用脑子算过?短期来看是睡伎子省钱,可是长期来看还是娶媳妇划算!还能给你生儿子!”   给夫差倒酒的伎人手抖得厉害,她很想说,如果少爷肯把她赎身带回家做侍,她也能为少爷生一大群儿女……   夜华头摇得更厉害,“不划算,把女人娶回家厌烦了怎办?厌烦了还得陪她睡,我岂不成了贴上钱找不快活的傻瓜?养儿子也很麻烦的……”   这些当然都是玩笑话,夜华从幼年时被先王选中派到夫差身边做暗卫,就知道自己是轩公孙的替身之一,他活着的价值就是保护轩公孙的安全,不能有自己的妻妾儿女,否则会成为敌手要胁他的一大软肋。   夫差不想再理夜华,转过头来问要义,“表哥富可敌国,娶十个八个妻妾、生几十个儿女也养得起……姨母可是着急着呐!”   要义挑眉,“我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娶的夫人不够出色还得朝夕相对便是亏了……须得是文才出众、精通音律、貌美殊色又擅长厨艺的女人才配做我要义的妻子。”   夫差张了张嘴没再接话:这小子说来说去,就要和阿施一样一样的!算了,他再也不替这阴阳怪气的家伙操心,让他当一倍子老光棍吧!   兄弟三人玩笑的当儿,施施正低头向云阁走来,阿青和三虎警惕地向她和春杏望过来,不待她们靠近就伸手挡住,施施一抬头,阿青二人顿时呆住了,“夫人?您怎么来了?”   “嘘——”施施把手指放到嘴边,“阿轩约我过来饮酒听曲的,你们别进去回报,我直接进去给他个惊喜!”   阿青和三虎疑惑地缩回手,还真没听说过夫妻两人约在妓院见面吃酒的。   施施照样低下头,让头发遮着脸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16 虚惊一场   其实施施推开‘云阁’的房门,靠的也是一腔子孤勇,待到冲进门对着绣了满园春色的檀香屏风,脑子里反倒清醒多了。   若是转过这架屏风,看见阿轩正和某个身材好到喷血的红牌姑娘被翻红浪、颠鸾倒凤的‘壮美景观’,她要怎样?像泼妇一样冲过去把手里的铜盘扣到阿轩头上,然后声泪俱下,“阿轩你这个大骗子!娶我的时候说以后只会有我一个女人,现在算什么?!我们完了!完了!我以后再也想看到你!!!”   或者……   她走近两具正在纠缠的肢体旁边,颇有风度地拍拍手,“这位大姐,床上功夫不错嘛……你们继续,我是出门打酱油的,不小心见识到什么叫奸夫淫妇……”   当然,以上种种画面在施施转过屏风的刹那间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先是看到了要义和夜华,又看到正背对着房门饮酒的阿轩,紧绷的身体马上放松了:虽然房间里面正好是三男三女,可是这几人都还衣冠楚楚,木地板上除了放着果品和酒具的木案就是一只只单人坐榻,不具备开展男女混合运动的硬件设施。   要义先看清捧着果盘进来的侍女是施施,顿时愣住了。   姬夫差身边的那名伎子正伸着纤纤玉手喂果酒给他喝,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眼光微转看到一双穿着粗布靴的小脚和深蓝色裙裾,以为是蓝掌柜手下的侍女就没再抬头注目,而蓝掌柜见进来一位陌生女子,门外的侍卫并未拦阻,要公子还对她报以微笑,便以为是主上的女卫之一,也未出声相问。   在这当儿,要义目光闪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他指尖微弹,手中的一枚极细小的果仁飞弹到伎人的脖子上,那女子正起身直跪,忽然觉得脖子上被小虫猛地叮咬一口,她忍受不住颈后的剧烈麻痒,“嘤咛”一声向前扑倒,正好倒在姬轩的怀里!   就在这一刹那,她手里的那杯酒将要打翻在地,姬轩眼疾手快地接住杯子,免去被酒液打湿裤裆的尴尬!   夜华目瞪口呆地瞪着他,口里结结巴巴地道,“主上,夫、夫、夫人……”   姬夫差以为夜华提醒他先把跌倒的伎人扶起来,于是得意洋洋地把杯子放回桌案上,左手顺便拍了下正趴在他怀里娇红满面的伎人,“大爷我的手段如何?”   “轩大爷手段了得,小女子佩服至极!”施施的声音在夫差身后响起,夫差愕然张大嘴,脑子里轰地剧响,他急中生智,内力陡地提升把怀里的娇弱伎人震开到三尺之外!   “阿施?你……你何时来的?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就是和阿义他们吃酒来着……”   瞥见要义兴灾乐祸的神情,夫差又觉得自己不该露怯,当着兄弟们失了面子,“呃,这是男子们议事消遣的场所,你一介妇人家,到这里来做甚么?!红云阿松他们呢?竞敢带你来这种烟花之所,反了他们?!”   蓝芷若和两位伎人听说刚进来的清丽少女居然轩少爷的夫人,不由得惊奇地上下打量她,被夫差推开的伎子看清施施的容貌先是怯了一下,后面再打量到施施身上的麻布粗服,觉得她穿戴如此寒酸,身份极有可能是轩少爷收房过的侍婢,心底气又足了三分。   施施冷笑,“夫君莫要迁怒于不相干的人,我上午收治了一个姓钟离的女患,她得了不好治的花柳病,又听身边的仆妇说她家夫君最近常来芷芳园,所以气恨交加地跑来寻她家相公;我也是一时好奇,便跟在钟离夫后面来瞧瞧芷芳园是什么地儿,没想到瞧见阿青和三虎守在这间房的外面。”   “想到那位钟离夫人被夫君传回来一身脏病何其羞耻痛苦,奴家怕自己也将有这等不堪的遭遇,便推开门口拦阻的侍卫闯了进来……不料正好坏了夫君和两位少爷与伎人取乐的兴致,阿施当行礼陪罪。”   施施连带着讨厌起要义和夜华来,对着要义二人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颔首行礼。   夜华慌忙挪身避开,要义见施施面色不虞,暗悔刚才玩笑开大了,正要开口解释,被夫差抱过的那位伎人冲施施不满地反驳道,“这位姐姐担忧得好没道理!我们芷芳园的每位姑娘都有疾医每月查脉、服用专门的健体汤药,那对钟离夫妇染上花柳病断不会是从这园子里过上的。”   蓝掌柜点点头正要附合,女子伶牙利齿地又指责施施,“倒是姐姐您,若是真的关心轩少爷,就该在家做个守妇道的女子,男人在外面做什么哪有女人过问的道理?你连进门先禀报的礼数都不懂,怎么堪当——”   她话未说完,蓝芷若伸手用力煽了她一个巴掌,“不知死活的丫头,想被剪去舌头么?还不快些滚出去?!”   蓝掌柜方才看到要公子和轩少爷眼角微动,身上杀气陡生,便抢先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或者还能留她一条活路。   “慢着。”施施被一个觊觎她男人的丫头噼里啪啦地教训了一顿,合算就一巴掌了事了?她倒是不怎么气这丫头,她在玉香坊呆过一些日子,能省得妓坊的女子攀龙附凤将自己救出苦海的心意;只是这丫头想踩着她的脸面讨好她家夫君的手段实在是……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最让她气恨的是姬轩这个混球,居然眼睁睁地看她受辱,屁都不放一个!这还是他们成亲没多少日子,算是婚后最恩爱的阶段呢!若是她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姬轩岂不是更把她弃如敝履?!   施施转脸对着蓝芷若,“看大婶这周身的气势,一定是这家妓院的当家人吧。”   蓝芷若嘴角一抽:她今年不过二十七岁,被一个姑娘称为大婶,实在是不怎么愉悦的心情,“夫人见教,奴家闺名蓝芷若,为东家打理着店里的种种琐事。”   蓝芷若?施施想到金庸小说里面那个表面小白花内心蛇蝎心肠的周芷若,再瞅了两眼蓝掌柜,这女人穿着显得风尘气十尽,眼神倒是很爽明,不应该是那种会装会端着的酸女人。   “噢,咱眼神不太好,仔细这么一看,蓝当家的年青貌美,该称呼蓝姐姐才对……蓝姐姐,刚才那位姑娘甚得我夫君青眯,若不是我进来得突兀,夫君还搂在怀里不舍得放开呢!”   夫差听到这里眼角一跳,正要辩解自己的清白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施施横了他一眼,“夫君呐,我们成亲的时候,说过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是啵?”   夫差不知她话下的意思,拿眼神戳着夜华和要义,示意他们赶紧说散伙,该干嘛干嘛去,赶紧把他先救出水火危难;夜华和要义正看热闹看得起劲,都装着没看到夫差的眼色。   夜华还凑趣,“夫人说得对!男人家有好事好物儿自当与娘子分享,不然算什么爷们儿!”   施施回之一笑,对蓝芷若道,“那你们三对继续取乐,给本夫人叫个年貌相当的童男上来陪酒,今儿我与夫君、兄弟们共谋一醉!”   “呵?”蓝芷若应了一声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园子里当然养了十几名雌雄莫辨的美少年,但那些都是给好男风的贵族老爷们准备的,女人开口要童男陪着取乐……打她当这园子的家还是头一份。   夫差顿时黑了脸,“阿施,莫要胡闹!你今儿就不打算给我脸子啦?”   刚才被蓝掌柜煽了一巴掌的伎子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见轩少爷斥责阿施,一时忘了脸上的肿痛,又大声附合,“真真不知羞耻!世上竟有你这等厚颜无耻的——”   要义指风扫过,点上此女的哑穴,沉着脸对蓝芷若道,“将她拖出去,割了舌头卖去下等窑子。”   被点了哑穴的伎人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耳朵还好好地听得清清楚楚,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过去,她手脚并用爬到夫差面前,一张原本涂脂抹粉的脸上涕泪交加,吚吚呜呜地去抱夫差的腿。   她本以为夫差为她向要公子开口求情,哪知夫差一脸厌恶地挥起袖子将她抽到一边,“卖到窑子便宜她了,今晚就送进城防军的红帐!”   女人被卖到下等妓院大不了接些粗鲁野蛮的客人,若是被送入军营红帐,她这种娇弱的身子,在虎狼之师的折腾下,怕不能撑过一个月去……   女子彻底地昏死过去,另外一名伎人缩在墙角也是不停地发抖。   施施觉得索然无味,什么话也未说站起身便走,夫差一把未拉住她,也跟着快步跑出去;夜华呶呶嘴问要义,“还想娶媳妇么?”   “若能娶得阿施那样的女子做妻,我这辈子当不会再涉足闾坊。”   要义慢斯条理地拿起案子上一把削果皮的刀子,在昏过去伎子脸上划了个叉,女子痛得醒过来,看到要公子手中的短刀又骇到昏死。   夜华摇摇头,“都说只割掉她的舌头了,你还这样做践她做甚么。”   要义掷下滴血的刀子给蓝芷若,“你亲自动手为她行刑。”   蓝芷若低头应诺,她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门禁不严,居然让轩少爷家的夫人找到云阁密室来;训教手下无方,屡次让一个伎子冒犯主上和夫人。   春杏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房门呯地开了,阿施梗着脖子跑出来,轩少爷紧随其后,春杏缩着脖子小跑着跟上,阿青和、三虎还有后来找过来的阿松和阿樟不明所以地赶到前头给主上和夫人开路。   施施气哼哼地坐进自己的马车,夫差让春杏上阿青那辆,自己挤进施施的小马车里,“好啦,我不就是和兄弟们在闾坊里喝了点小酒嘛,夫人当着外人的面,又是给我摆脸色又是闹脾气的,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些?”   “公孙阁下,我怎么敢给您摆脸色呢?方才因为打扰您的好事,已经给公孙阁下道过恼了,反倒是轩公孙您又要割那伎子的舌头、又要送她去军宫红帐的,是做样子给我看吗?您想警告小小的咱,惹怒了您这些公子公孙,就是那种下场?!”   17 吵到心碎了   姬夫差生平头一次低声下气说软话儿,见施施只是冷笑,不盐不酱地梗着脖子拿先头的事堵他,一时间也烦燥起来。   “阿施,你到底要怎样?!我难得闲上一日,你不肯在家里陪我也就罢了,连我和弟兄们在女闾吃个闲酒也任性吃味……处置那贱婢不是为你找面子么,你哪来这么多怨气?做我公孙轩的女人还委屈了你不成?”   从没见过姬轩对她发脾气,施施吃惊地张了嘴:这男子背着她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不清不楚,居然还有脸指责她的不是?!一腔委屈和气愤咕咕嘟嘟地往上冒,变成了眼底酸涩地泪意。   她不想在姬轩面前示弱,扬起脸把泪意咽下去,“我是觉得委屈了。”   “嗯?!”夫差沉下脸,国中有多少女人因他多顾望一眼就感动得涕泪交加,更别说那些借着在花园里丢了手帕、屡次‘偶然’与他在宫门口相遇,绞尽脑汁贴近她的妃妾们……自打与阿施成亲,他再也没与其他女子有过肌肤之亲,阿施居然敢说委屈她了?!   施施吸吸鼻子黯然道,“杏林堂有位师兄娶新娘子,他亲手猎了一双大雁去送聘礼,成亲的日子家族好友都来道贺认姻亲,师傅也带着我和其他的师兄们去送了喜礼……”   夫差蹙眉,“说这些做甚么!我们成亲的时候不也置办了酒宴?只差一对大雁而已,你若喜欢,明日让侍人捕几十只给你。”他焦燥地伸手揽施施进怀,“好啦,我午后还得赶回老宅——”   “我想说的就是老宅的事,”施施推开夫差的手,“我出身乡野,却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我既然嫁与你为妻,不再是吴王宫清右滕的对手,伍家自然不会视我为敌,何必再让我藏头缩尾地像个通辑犯似的过日子?你从未提出让我见你前妻遗下的三个儿子,是不是从不打算让他们认我为家人?我知道人家娶了夫人都要开祠堂记入家谱的,可是你不仅未让我入姬家籍文,甚至——”   施施胸口越来越憋闷,“甚至,我当着你的面服用柿蒂粉,你也不曾劝阻!我算什么?不过是你公孙大人养在山野里的一个无名无份的外室,而且你还不想让我这个入不了家籍的外室为你生儿育女!”   “我前些日子为这些事抑郁过,可是想到你对我温柔呵护,发誓以后不再亲近别的女人,我认定你是这时代难得的专情男子,便下决心不去计较那些世俗的名份地位,甘心做你不见日光的情人,可是今天我才发现你对我的专一、对我的全心全意都是假的!那些海盟山誓不过是哄骗我陪你及时行乐!”   “够了阿施!休要再无理取闹!”姬夫差握得拳头叭叭响,现在他就想撕下面具来告诉施施:她的名字早就写在封娣的文书当中,是他姬夫差堂堂正正的如夫人,若不是她执拗着离开王宫,哪会有后来这些波折?   “我无理取闹?呵……”施施按着针刺一样阵阵做痛的胸口,耳朵里也嗡嗡做响,她模糊地想到月事就在这几天,莫不是自己患了经前综合症?   “成亲前……”施施艰难地道,“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也得同样待我……你若骗了我或是爱上别人,我会识相地离开这里,不妨碍你和新人——”   “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姬夫差勃然大怒,“只要我活着,你休想逃开我的手心!若是再打逃走的主意,我就派人去越国把你爹捉来!”   胸口的刺痛变成了钝痛,呼吸越来越艰难,施施明白去年患过的心痹(心绞痛)犯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掐按手心和手腕中心上的穴位,以求让呼吸通畅一些。   姬夫差不见施施回嘴,以为她想通了了,口气也软了三分,“阿施,我以后都不去女闾吃花酒,你莫要生气啦!你犟眼的样子真是难看,嘴巴都发青了……”   施施低着头无力作声,姬轩托起她的下巴,在樱唇上啄了一口,“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哪里不想要你给我生育儿女呢?红云向我禀报你每月都服用避子汤药,我这心里……还以为你想趁年少多玩乐两年,不愿早早地被儿女绊住手脚,便未敢开口劝阻你……阿施?”   施施的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睫毛抖着极力想睁大眼,可是手脚越来越软,连打开腰袋里的针囊给自己的心包经上扎两针的力气都没有,她听不清姬轩在说在什么,只是觉得烦闷,想睡一会……睡着了兴许这个世界就安静了……   “阿施?你怎么了,阿施?!”夫差察觉施施的神态不妙,正想问个清楚,施施头向一侧无力地歪去,若不是夫差眼疾手快地拿手护住,她的脑袋就重重地磕在车厢板上!   夫差抖着手去抚施施的腕子,他是习武之人,自然也略通些察脉之术,这一按之下险些魂飞魄散——阿施的寸脉几近于无!   他一把揪下马车前方的帐帷,“阿青!快些改道去杏林院!尽快!!”   阿青和三虎在前面赶着马车,已将主上与夫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两人一时替阿施夫人委屈,一时又替主上着急,后来听到主上急呼施夫人的名字……两人慌乱地对视一眼,深怕是主上盛怒之际动手伤了夫人……   这当儿听主上说改道去杏林院,两人更是加深了这种猜测,马鞭子挥得叭叭响,只恨两匹黄膘马不能立时长出翅膀来!   “吁——”马车还未停稳,夫差一脚踹开车门,抱着施施一跃而去,像闪电一样闯进杏林院的诊堂。   “西陵风呢?快让他来救我夫人!西陵风——”夫差冲到里面的诊室,把施施放平在诊榻上,揪住一个追过来的年青疾医,“快救我夫人!”   疾医对来者直呼师傅的名字很是不满,转头看清榻上的女子的装束和长相,又大吃一惊,“她、她是——小师妹?师妹早上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啦?”   西陵风听到前堂有吵闹声,大步赶过来看到慌得风度尽失、咆哮着叫他出来的姬夫差,他在夫差送施施来诊堂求学时见过一面,知道这位气势逼人的贵族男人就是阿施的新婚夫婿,这晌听他叫嚷着救夫人,也心下一紧,坐到榻边立时按上施施的腕子,十几息过后便下了结论,“是心痹!徒儿,先拿金针来,备下大号艾灸盒。”   夫差听到‘心痹’二字一时哽住,陡然想起阿施住在冷宫那段日子被人下毒一事,石老医师也说,若是以后她的身子调理不当,会留下心痹的病根子,那病受不得大喜大悲,是一旦发病瞬间就会停止呼吸的重症!   “阿施……是为夫无能……不曾好生守护你……”夫差懊悔地直捶自己的胸口,阿施她自出了冷宫便做了日日操劳的膳房侍人,后来遭宋季子陷害关进石牢差点命丧郑旦之手,放她出宫又被伍氏卖到异国妓坊……天可怜见她这连番的恶遇还留得全须全尾的清白身子,没死掉就不错了,哪里奢谈好药好地儿的调理身体?   杏林堂的所有疫医都肃立在床榻周围,有一位青年捧着西陵老人的针囊,有一位托着刚点着艾绒的熏盒,还有一位拿着漆笔和竹简,等着师傅开药方抓药,剩下的两个没的可做,紧瞅着西陵师傅下针的位置,好似在观摩师傅下针的手法,其实是想借机多看一眼小师妹的国色天香……   夫差反倒被年青疫医们挤到外边去了,他怒瞪了一眼盯着阿施的脸发呆的一位少年,抢过他手里的针囊挤到榻子前努力挡住这些臭男人的视线。   西陵风手指如风在施施的两条手臂正中扎了数支金针,运起内力在她胸前的膻中穴上重重一点,施施闷哼一声,紧闭的眼睛慢慢有了眼珠转动的迹像。   姬夫差的心放下一半,观西陵大师的神情依旧郑重,心又悬了起来,“如何?我夫人她现在可脱险啦?”   西陵风点点头,将施施手臂上的金针一一拔下,“老夫出去开方煎药,你既是施儿的夫君,照顾她也便宜些,吾就不叫后园的仆妇来相助了,等施儿的呼吸稳下来,你将她上衣除去伏于榻上,这艾盒放在她后背膏肓之处,可知此穴?”   “知道,我知道膏肓的位置!”   西陵风站起身示意徒弟们都出去,姬夫差待他将这间诊室的门闭紧了,急忙坐到榻沿上握着施施的一只冷冰冰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他见施施的眉头渐渐舒展,像是不太难受了,这才试着动她的衣服。   “阿施,翻个身再睡呐,背上烤一烤很舒服的……”   夫差小心翼翼地解开阿施的袍子,瞅着她里面的小衣儿像是贝壳一样扣在一对玉兔上,未免太紧勒了些,便找到一侧的纽子将小衣儿解下来。   胸衣一开,那对他最爱的白兔子即刻弹了出来,夫差咽了咽口水,暗骂自己在这当儿还敢动色心,他先把施施翻成侧躺,再轻轻抱起来改成伏卧,将冒着细烟的灸盒放在她左肩下的膏肓位上,用脱下来的上衣遮住灸盒周围的肌肤。   那个怪模怪样的小衣儿他翻来覆去地瞅着,闻闻上面有阿施淡淡的体香味儿,便恍笑着折起来放到自己的内兜里。   施施仍旧迷糊着,脸歪在硬枕上觉得极不舒服,低低地哼了一声,“阿轩……天没亮,再睡会儿……”   她并没有真生他的气!不然在重病之时怎会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   夫差喜极欲泣,俯下头舐舐她青紫的嘴唇,“嗯,我不走,一直在这里陪你,你……不许再生病吓我……”   因着艾灸的疏淤效果,施施呼吸顺畅起来,随之陷入深深的梦境:那是一个很亮很亮的地方,虽然感觉很明亮,但是看不清周围的景色是怎样……这就是天堂吗?   施施正努力地去‘看’去‘感受’,一个飘忽的影子挡在她眼前,虽然那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可是施施知道那就是施夷光!‘施夷光’缓缓将她笼罩……   “快走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你代替我吃了很多苦……换我来做红颜祸水,毁灭这里的一切……”   “不!”施施惊恐地‘说’,“我不回去!那个世界里不需要我!爸爸妈妈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小孩,在那里我是多余的人!”   “这里才有爱我的家人,我不能离开阿轩!”   “嗤~~~”那团影子冷笑,“他爱你?你不过是他后宫莺莺燕燕中的一个……把满腔真情交付给一个男人,就是女人自我毁灭的开始……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醒醒吧……”   18 福祸相依   “阿施,你醒一醒!是不是又开始难受?醒一醒!”夫差拿下燃尽艾条的灸盒,刚把施施翻回身来,只见施施胡乱地摇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呓语着什么,涨得紫红的脸上有痛苦不堪的表情。   夫差手足无措,着急地唤着施施的名字拍她的手,见施施不肯睁眼,眉头又蹙得越来越紧,自己的心肝都跟着慌慌地动起来,头懵了一瞬才想起来呼叫西陵大师。   他猛地把门拉开,正见春杏捧着铜盘和药碗站在门口,“这是阿施的药?煮好了怎不赶紧送进去?!”   春杏吓得抖了抖,“是、是刚煮好的,有点、有点烫……”   “你去把西陵风叫过来!”夫差接过药,呯地把门关上,春杏拍拍胸口转回身,对上走道边三虎投来的关切眼神,感激地报之一笑。   姬夫差把药端到诊榻边的小案子上,施施已经彻底清醒了,瞪大了一双美目定定地注视着后窗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醒了?”夫差松了口气,“方才可把为夫骇到了……来,穿上袍子把药喝了。”   施施闻到房间里的艾草气味,再联想到之前胸口的憋闷刺痛,看来是阿轩及时把她送来诊堂救治了,“我……昏迷了许久么?你帮我脱的袍子啊,胸衣呢?”   “呃,让我丢了……”夫差帮施施系上衣带,“以后不要穿那种紧巴巴的小衣儿,对心经血气的通畅无益。”   “那也不能随便丢掉呀,女人家的内裳被别人捡去了可不好……”施施想起昏倒之前是和姬轩吵架来着,便丢开这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沉下脸推开轩姬端过来的药碗,“不劳公孙大人贵爪,让春杏进来照顾我。”   “贵爪?”夫差瞅瞅自己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并不在意施施一醒来就跟他使小性子,“春杏去叫西陵风了……她哪里比我会照顾你?乖,趁热把药喝了,不然我哺给你喝?”   施施赶紧抢过药碗大口地喝下,看了一眼窗幔的隙里射进来的日光,“到午时了吧,你该回老宅了,这里有师傅和春杏照料我,你不必担心。”   “今晚我宿在慧园陪你,”夫差见施施眉头一挑立时补上一句,“你赶我也不走。”   施施叹道,“慧园是公孙大人家的产业,我区区一个侍姬,哪里敢赶您走呢?”   夫差最怕她用这种含沙射影嘲讽他的口气说话,“你看,又来了!西陵风刚才说你这病症最怕动怒,我方才左思右想地,要怎样才能逗你开心起来,你可好,一睁开眼就给自己找气生。”   施施知道他说的在理,发病时的难受劲儿她也不想再经历一回,便向后靠坐在榻背上回想刚才那个离奇的梦境:施夷光魂魄没有往生……她死后这些日子游魂寄在何处?是不是和她互换了身体去了两千年之后的世界?   她说她想回来……做回真正的施夷光……咳!自己在想什么,明明是古言怎么乱到神幻故事里去了……   夫差看到施施失神的表情,心里更加焦燥了,她失神的目光分明是越过他看到了别处,当着他的面还在想别人么?如果不是施施的身体是如此虚弱的状态,他真想撕开她的衣服深深地冲进她的体内,只有那种合为一体的时候,他才觉得阿施是归他所有,是完完全全只属于她的!   施施想起梦境里施夷光说的那句话:‘姬轩真的爱你么?你只是他后宫莺莺燕燕中的一个,他对女人很有耐心,那份耐心会维持到更年轻更美丽的女子出现……你若将真心全部交付,就等着当一个可悲的深宫怨妇吧……’   后宫?施施心中微动,瞪大眼望着夫差,一句话冲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把姬轩吓住,他伸手在施施眼前晃了晃,“阿施,你怎么啦?我是姬轩啊,是你的夫君!你能看得清我么?春杏这丫头去叫西陵风,怎么去了这么久!”   夫差正要冲出去吼叫,春杏在门外提醒了一声,西陵大师推门而入,手中的陶碗盛着几颗黑亮的药丸子。   施施在榻上坐起身向西陵风行了一礼,“徒儿劳烦师傅费心了!”   西陵风摆摆手让她坐好,“你这丫头有心痹的病根子,也不早些给老夫道出,若是身边带着救急的药丸子,也不至于心气伤到这等地步!这次发病幸好是你夫君送来得早,若是晚上一刻,后果不堪设想!”   “旧疾多时未犯,徒儿便大意了。”施施看看那圆溜溜的药丸,心想这就是古代的速效救心丸吧;夫差一听西陵老人这番话更是后怕,上前抢过西陵风手里的药丸子,“怎么就这几颗?”   西陵风知道他是心疼阿施,也不跟他计较无礼的举动,“这药丸的君药为百年老参,辅药为川芎和冰片,后两味也就罢了,只是老参难得……去年石无龄老医师拿来这几样药材让老夫亲自研了药制成药丸带进王宫去,老夫留了这六粒放在私库里,外人是舍不得相赠的。”   “用百年老参入药?这个容易,明天我让侍人送十支来,大师且多做些药丸给夫人备用。”   夫差盘算着灵岩山上那些养植参药效差了些,王宫库房里应当有一些外邦小国贡来的深山老参。   “……十枝?”西陵老人听夫差的口气好像是从膳房里拿十根大萝卜来,犹疑地吹了吹胡子。   “还有……”夫差一下子想到阿施方才的失常,“大师再瞧瞧夫人的脉像,她喝过药之后说糊涂话来着,眼神……也不甚清明。”   施施怒瞪他一眼,“我哪有糊涂?”   西陵风把上施施的左腕,几十息之后神情变得凝重,又换了右腕子,回头叫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徒弟,“把香炉抬起来,点上辟邪草,晃六下门口的铜铃铛。”   施施好笑道,“师傅,您不光是疾医还能看阴阳风水、驱鬼趋吉?”   西陵风并不露笑脸,“巫医本就同源……你现今体弱至极,易被邪气入侵,肝阴心阳皆有凝滞……你学医已久,自然知晓心藏神、肝藏魂,你体内神魂不稳,以后切不可居于荒凉偏僻之处,切记!”   施施愣住,难道她刚才的那个梦是真的,施夷光的魂魄当真要归位么?可是她不想离开这里,不管是回到二十一世纪还是再世为人,都见不到阿轩了,那要怎么办?!   夫差触到阿施的眼神,知道她在恐慌,赶紧握住她的双手,“莫怕,我们不住灵岩山了,那里的确过于清冷,明天我们搬去……老宅好不好?你不是想见见别的家人吗?”   施施不知道是先前吵了一架的功劳,还是她生的这场病让姬轩后怕了,居然改了口让她正式进姬家的大门,一时间心花怒放,病恹恹的神情一扫而光,“想啊,我就喜欢一大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吃饭,孩子们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的!呵呵,阿轩我们今天就搬过去吧,明天你还得赶早上班……不,参加朝会呢。”   “好。”姬轩宠溺地望着施施的笑脸,多么美好的笑颜啊,喜欢到他心尖儿都痛了!只要她想要的,只要他能做到的,什么都会允她;也许她回到王宫,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会震惊、会恼怒,自己再多低声下气地哄哄她便是,她的身子已经许给他了,兴许不再舍得跑掉了罢。   施施急着要走,西陵老人瞧着她眉间的黑气已经散去,交待她在家歇上十天半月再回来学医术,到时候多找些治心痹的医案让她研读。   夫差把施施抱进马车,阿青低喝一声,马车的轮子缓缓行驶在青石大街上,施施挣扎着要坐到榻子上,夫差不肯放手,“让我抱着,前番你的模样着实把我吓坏了!”   施施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右颊上亲了一口,“都是被你气的。”   夫差心里一颤将她搂紧,“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是说万一,你再发现我做了什么不如你心意的事,你不要生气,骂我几句或是打我两下都是使得的,不许气着自个的身子。”   施施咭咭地笑,“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才不舍得打你骂你呢!”   夫差执拗地贴着她的脸,“我是说真的,你答应我。”   “好,我应着呢!夫君若是做了错事,我就把你的手绑起来,脱了裤裤打屁股,用力地打!”   夫差愣怔了一会,显然是想到了某种儿童不宜的场景,“可否把我的手绑在床头上?只脱下裳么?全脱光了打岂不更解恨……阿施,我今天和你置气了,你要不要这般打我一顿?”   施施恼羞地扭着身子,“你乱想什么呐!”这小子难道有受虐狂的倾向?咱可没有SM的变态嗜好。   “别动,再动我就……”夫差咬了一口施施的耳垂,努力地闭目记诵昨天看过的一册兵书,转移自己一碰到阿施就自然生起的欲念。   施施感觉到腿侧有硬梆梆的物事抵着,当真不敢再动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慧园,红云和仆妇们已经备好午膳的食材正在门口向山道上张望着,见阿青和阿松各赶着一辆马车回来,知道是少爷和施夫人都到了,喜出望外地各自忙碌开来。   夫差先将施施抱回卧房里,“你好生躺着,我去交待下人们整理部分物品,一起用过午膳就搬去老宅。”   施施拉住夫差,“这里的仆人都跟着一起走吧?”   夫差原本不想让春杏跟去的,毕竟这丫头是个楚人,来历不清不楚,但是撇下她阿施肯定不依,只得一起带去……干脆让阿义给春杏种上血蛊,待她与阿施结了血盟,当不会生有二心了。   “都带着人太多了,这园子也得有人守着,方便我们得闲了来住上两晚是不是?就带上你的两名侍女和阿松阿樟。”   “噢。”施施有些舍不得膳房里那两位和善的大婶,但是听阿轩这么安排,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转头催着春杏和红云快点收拾包裹。   19 尽释前嫌吗   春杏听施施说要带她们一起搬到少爷家的老宅去住,先想到以后和三虎相处的机会就多了,喜滋滋地应着去收早上晒在竹竿上的衣服,红云当着夫差和施施也是满面笑容,背过身却暗叹着逍遥自在的日子结束了——她是知道轩少爷的真实身份的。   一众人用过午膳就要出发,施施发现阿松等四名侍卫把侍女们收拾的大包裹系在腰背上,不由得奇怪道,“阿轩,去老宅那边不能乘马车的吗?”   姬轩解释,“若是下山走官道去那边得转很大的弯儿,若是走山间小道,只消一刻钟就到了。”   怎么说老宅都像是建在深山里呢!阿轩莫不是狐妖变的?施施迷惑地仔细瞅着夫差,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角瞥见春杏和红云已经软倒在地,她惊恐万状地呻吟一声随后失去了知觉。   姬轩默然把施施接住打横抱起来:秘道不能为外人所知,他只好让阿青在施施和两名侍女的浆食中加了安睡散,碍于施施心气极弱,给她下的份量要少于那两位侍女,所以抗药能力最差的她反倒是最后一个昏迷的。   三虎和阿青扛起两名侍女随夫差离开慧园,阿松和阿樟向留守的四名仆妇躬身行礼,之后快步跟上主子。   迈出秘道出口,夫差仍然在想等施施醒来,如何把真相一一道出而不令她气恼伤身;喜欢一个人果真到了这等地步,见不得她再受一星半点的伤害,经不得她再蹙一次眉头、落一滴眼泪!   他自被祖父封为世孙之日起,就常常受到太傅和近臣们的告诫:身为一国之君不可沉迷于儿女私情,恩德均及后宫夫人,姻亲用于均衡各方势力……现如今他为一个平民女子疯魔了……遇到阿施,是他的幸运还是命中的劫难?   一行人走入石林,秘道出口被阿松仔细地掩盖好,夫差抱着施施走向水榭游廊,游廊的尽头是他以前来湖心园时居住的卧房。   海总管午时就在游廊这边等着主上,这当儿见主上抱着一女子走来,不由得吃了一惊,仔细望过去才辨得歪在主上怀里的女子正是越女施夷光!   原来主上最近屡次出宫就是为了她……海总管指了一间厢房让暗卫们把两名侍女安置在那边,夫差则直接抱了施施走进内房。   施施仍在昏睡,夫差闻到房门口的香炉里有沉香的气味,想起阿施不喜香气,便让人把香炉撤走,坐在床沿上不错眼珠地等着施施清醒,越等心里越是忐忑不安,索性脱了衣衫也躺在床上,将施施重新搂进怀里偎着,觉得这样阿施便不会再气恼到叫嚷着离开他。   施施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大床上,床是紫檀雕云纹的,帐幔上也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样,阿轩就在她身边躺着……   这么说,她已经身在阿轩的老宅了!可是之前她无缘无故的昏倒,红云和春杏也是如此,显然她们是被下了迷药,阿轩是不想让她们知道老宅的确切位置?   施施看姬轩睡得正酣,便悄悄下了床走到后窗边打开纱帘,外面是一片湖水!   后窗正对着的是百亩荷田,此时已过酉时,夕阳正渐渐慢慢沉入水面,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有白色的水鸟不时的鸣唱,莲田的边际停着两只乌色的小船,船上有数位黑衣人正在撒网;西边的晚霞正在收敛最后一抹绯色,空气中充满了水草和荷花的清香气息……   太好了!这是湖边的庭院,水上还有小船和渔夫,是有人烟的地方!阿轩的老宅不是在深山老林,他不是林妖或是山怪!施施欢快地转回身,正看到夫差靠坐在床背上,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   “你早就醒了?干嘛不做声,吓我一大跳!”施施笑嘻嘻地扑回床上,将头枕在夫差肩头,“老宅周边的景色好美噢,咳、咳!‘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也不必非要临海而居了,靠着一片湖水更好呀,不必担心海啸,咯咯……”   夫差松了口气,舒臂把施施揽到胸口,“你喜欢这里?”   “嗯!”施施想起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对着夫差板起脸,“干嘛把我和春杏她们弄晕了带进来?我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你家的人么?”   “不是!是我……是我之前不敢光明正大地——见你。”   夫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还记得早先答应我的事情么?若是我做了让你不如意的事,你切不可气恼伤心,尽可拿我出气便是!”   施施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你做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啦?是不是……是不是你家人不肯接受我?”   夫差吁口气,“我早就说过,家里族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甚至是——吴国的大事也是我说了算。”   “嗯?”施施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吴王殿下……噢,你和他长得有五分相像……啊,你干什么——”   施施伸手捂住嘴,挡住不由自主的惊叫,姬轩他,他正从耳朵后面揭起一层半透明的薄皮来!就像女人用过的胶状面膜一样……那层皮缓缓自左到右揭开,连同他帅帅的小胡髭也带了下来!   除去伪装的脸,是微挑的凤眼,深邃的五官,还有那对标志性的酒窝儿……那是、那是姬夫差的面孔!   “不好玩,”施施眩晕地摇摇头,“阿轩你再变回去……”   夫差以为施施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会哭闹会叫嚷,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失神和惊恐的模样,慌忙丢开面具抱住她的两肩,“阿施,我真的是夫差,姬轩是我未承王位之前的名字,姨母和阿义都叫我阿轩的,我没骗你,我——你不要这个样子,说话啊?”   施施呆呆地任凭他摇晃自己,脑子里回想起一幅幅画面:   姬轩的随从们有时会称他‘主上’……   他说他是家主也是宗主……   他说他前妻过世了,有三个儿子……   他们在楚国边界被刺客伏击时,阿螳血红了眼睛要与阿轩同归于尽……   杏林院里范蠡听她说和阿轩婚后的生活很平静,眼里有淡淡的嘲讽……   施夷光侵入她的梦境时,说她只是阿轩后宫无数禁婪中的一个……   那么多的迹像摆在她面前,她就是不肯往这方面想!他和姬夫差的声线一模一样,只不过王宫里的夫差说的是大周通言,而阿轩讲的是吴越方语……他们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所以她才那么容易地接纳了阿轩的深情……   自己居然这么愚蠢,极力想摆脱的男人一转身又主动投怀送抱!难道施夷光的悲剧命运注定要让她承受?她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既定的人生轨道?!   夫差把额头抵在施施的额头上,不安地喃喃道,“去年秋日你身子未痊愈就逼着我放你出宫做平民,我一时气不过便应了,却不肯让你带走一文铜钱,暗里让阿青他们随你其后守护,就想在你吃点小苦头之后,再让阿青救你回宫的。”   “第二日阿青来报,说你在回春堂吃了一餐,无银支付饭钱,与要公子签了卖身文留在回春堂里做工抵债……我当时是气不得笑不得啊,你这丫头还真是狗尾草的命,在哪里都能扎根活下来……我让阿青进回春堂照护你,每日将你做的事情回报于我,方知你离了我能过得一样逍遥自在……那些回报令我更加气郁,你对我如此薄情,难道我就离了你不成么?!”   “可是三日之后我后悔了,每次用膳之时我都会想到你做的点心,看呈报的时候会以为你还在旁边帮我给竹简束绳,一转头才看到我身边是空的……自那,我未再召见过任何一名后宫姬妾燕侍,只因为,她们不是你!没有你身上清雅的气息,我想再亲吻你的嘴巴,尝你甜甜的味道,想得都快疯了……”   施施怔怔地听着,泪水渐渐溢出眼眶,无声地滑在腮上,夫差一一吮去,“我曾偷着去回春堂后园瞧过你,发现阿义他待你非同一般……咳,我怕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又会想着如何逃掉,所以戴了张面具,以公孙轩的身份重新与你相识……我闯进你卧房那晚,你说你没有拒绝我亲近,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喜欢过的一个人。”   “阿施,那句话让我心里好生欢喜!”   施施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为什么你不是轩公孙?阿轩,让我回慧园吧,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现过……我就当你还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好不好?啊?”   “阿施,我是你的夫君姬轩,也是吴国的一国之主……你不能只接受我的一部分啊?相信我,以后我会护得你好好地,不会再让你承受以前那些苦楚!”   施施的心沉下来,她吸吸鼻子黯然道,“这是哪个宫园?”   “湖心园啊,你在这里住过的!”   施施茫然扫视一眼四周,苦笑道,“怪不得第一眼看来就觉得亲切……那片莲田你带我进去过,还剥了莲子给我吃……”   夫差听她还记得过往两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眼中渐渐亮了起来。   施施推开夫差抚在她脸上的手,“我以后……还可以出宫学医么?”   夫差刚要说‘不行’又憋了回去,他直觉着不能再反对施施这唯一的愿望,“等你身子大好了,若是真的想再去一趟杏林院,可以和阿松他们扮成出宫采购物品的寺人……天天出去是不现实的。”   施施眼中一亮随后又黯淡了,垂下头不再言语,这反应比夫差原先设想的好了太多,可是他心里却十分地不安,小心翼翼地瞅了施施一会儿,猛地将她搂住,寻着她的嘴唇用力地吸吮起来。   那力度还是从前一样地霸道和凶猛,咬痛了她的唇瓣,顶进贝齿搅到她的舌尖厮磨纠缠,像要把她的心房都要吮吸出来一样地狂热……   施施呜咽了一声,泪滴被他卷进亲吻里一同品尝着其中的苦涩……施施僵硬的身体渐渐地软了……果真是命运之神的戏弄么?她已离不开他的温柔爱抚,一个亲吻就再次令她丢盔卸甲,乖乖地攀住他的脖颈像是借着巨树探知阳光的藤蔓……这是蚀到骨子里的爱啊,爱得忘了自己的初心,爱得只想和他地老天荒。   既然他是她躲不开的劫,那么就一起沦陷吧!   20 谁才是替身?   天快放亮的时候,夫差被海总管低声唤醒,他看看施施睡得香甜,一头黑亮的长发散在枕上,蜷成一团靠着他,左手还紧紧揪着他睡袍的袖子,夫差嘴角弯起宠溺的微笑,干胸将睡袍脱下来塞到她怀里,施施闭着眼咕哝一声抱住睡袍继续做着美梦。   湖心园因为水气重的缘故要比别处凉爽些,夫差小心地给施施掖好被角、关上纱帐子,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光着劲瘦的上身走到屏风外面,海总管赶紧把备好的王袍奉上,服侍主上穿好衣袍之后,递过来漱口的兰汤。   夫差边漱口边往门外走,看到阿青三虎以及春杏和红云都在门廊下候着,夫差免了他们的礼,示意那两个丫头,“去屏风外面候着罢。”   红云和春杏诺了一声进了内堂,海总管随在夫差后边低声道,“禀主上,昨天车大巫告诉老奴,施夫人那名替身不中用了,前晚上就没了气息……”   郑旦死了?夫差脚步一顿,“正好阿施回宫了,用不着这个假物儿顶着名份,你派人将她的尸身弄出宫去化了,她身上既有蛊又有毒切不可埋在园子里。”   “回主上,老奴还未禀完呢,那女子昨晚上明明就没气了,就等着主上回来处置她的后事呢,偏偏昨儿午后她又醒转了,只是脑子更不好使了,连身边的侍女都不识得……主上自昨日午后回来就未出内堂,老奴未有机会将此事禀报。”   “她倒是耐折腾……既然还有口气,就留着她吧!车巫师费了老大的事才弄和她的脸与阿施有七分相像,兴许以后还用得上,关好她,别让她跑出门惊了施夫人。”   夫差并不把郑旦‘死而复生’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得早早回到长乐宫,从长乐宫起驾去前殿早朝,阿施总算是真正回到他身边,他更得谨慎从事,莫要让后宫女人的嫉恨再伤到她。   施施醒过来发现身边已经空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一团夫差的睡袍,气得一把扔到床脚,春杏听到动静跑到床前,挽好帐幔揪起施施来,“阿施姐,你醒了没?我们进了王宫!吴王宫奈!轩少爷就是吴王殿下,你知道不?!”   红云实在无语,叹口气去门准备夫人的早饭。   施施戳戳春杏的脑袋,“唉,我们俩都是木脑壳,给咱们好吃好喝的几顿饭就被骗进了王宫……”春杏这么单纯的个性在王宫里实在危险,若被有心人算计,她未必能保住她,“你放心,我总会找机会让你出去的……你去要大哥那里做事可好?他——”   春杏急了,“我哪儿也不去,阿施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施施按按眉心,“好啦,这事以后再说,帮我找件利落的袍子,吃过早饭去湖里划船去!”   “好嘞!”春杏高高兴兴地到屏风外面取来几套衣裙让阿施挑选,她昨天下午清醒过来就听三虎说清楚了:只要种下以夫人血液催生的同心蛊,她就可以永远留在吴王宫做施夫人的护卫。   因为……这样就能永远和三虎哥在一起了嘛!   夫人要乘船游湖,侍人们自然不敢怠慢,把一条带高篷的朱色木船搭在浮桥边上,施施和春杏牵了手正要上船,身后的园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琴声,施施凝神听了一刻,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春杏也听出旋律来了,“阿施姐,这曲子好像是你教过白樱的‘笑红尘’呢!”   施施退回踏板,“我们过去瞧瞧。”   琴声就从一个偏僻的角落传出来的,施施循了音疾步往那边走,红云和春杏不知道这首曲音是施施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莫名其妙地看着施施抿得紧紧的嘴唇和冰冷的神情。   ‘难道阿轩也把白樱带到吴国了吗?’不,她后来听要义说起在息城主别院烧死的女子就是白樱……两年前阿轩和她因这只‘笑红尘’相遇结缘,曾用竹箫和过这只曲子……兴许是阿轩心血来潮把这段旋律教会他后宫某位乐姬……‘可是,他怎么可以把其他姬侍也安置在湖心园?!’   这是一个单独的院落,离夫差和阿施居住的主园约有半里之遥,相当于从湖心园的东首来到西头。   施施在园门口的青石小径上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红云闻到空气中有些许刺鼻的药味,感觉有些不安,正要劝施施离开的时候,木门正好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黑衣老人,老头眯眼瞧着施施忽然裂嘴一笑,“正主儿都回来了,我还拼着老命救里面那只挡箭牌做什么!”   施施记起这个长得很像‘容嬷嬷’的老头子是巫师——车巫师,他还给她治过头痛吃,是个好脾气的老头儿,便向他身后瞧了眼,“车伯伯,里面弹琴的是谁?”   “就是你啊。”车巫师诡异地一笑。   春杏和红云并不识得他,闻言都变了脸色,施施不解,“伯伯您说笑了,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分个身子过去?”   “主上未给夫人说过此事?”车巫师摇头,“先前施良娣不在宫中,主上命老夫将一女子施术扮成你的模样居于湖心园。”   “施良娣?我什么时候被封了如夫人?我怎不知道?”施施回身瞅着红云,红云抿嘴笑起来,“夫人刚到回春堂,宫中就传出夷光姑娘被主上纳为良娣呢!”   施施撇嘴,“原来阿轩当初明前放我走,暗地里又断我出路。”   红云摇头,“您错会了主上的一片心意,主上弄了这么个替身在湖心园,所以想对您不利的人都把心思放到这里,夫人您才可以在宫外过得逍遥自在啊,至少越国那边不会因您私自离开吴王殿下而怪罪您的家人。”   “是啊,”车巫师接口道,“湖心园防守甚是严密,所用侍人是慎之又慎,可是园子里的这位‘施良娣’两年之中被毒害三次,被人推入井里一次,咳,都被老夫救回来了!”   施施没想到夫差愤然放她出宫之后,还处处为她打算,一时间心里酸酸热热,懊悔自己一直以来就是打算抽身事外,几乎从未设身处地地为他打算一回……   琴曲这时又响了起来,施施想到自己的来意,“车伯伯,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这个……”车巫师为难道,“那女子被药毒伤了心智,主上吩咐把她关在房里,等闲人是不可接近的。”   “我只从窗子外面瞧一眼。”施施边说着绕过车巫师就往园门里跑,车巫不好阻拦她,只好快步随在她后面。   这个小园应该是车巫师炼药的地方,空气里有浓浓的药味,房前的花圃里种的也是一些稀罕的植物,多半长相可怖,不知道是用来配制什么解药的。   传出琴声的是一间厢房,曲子反反复复就是前面的一小段,施施把脸凑到厢房的窗子边,只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背影,边上还有一个木然立着的青衣侍女。   像是感兴到施施的窥探,弹琴的女子停了手,把脸扭转回来,施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脸……那张脸分明是她平时在镜子里面看到的!   不,应该说是和两年前的她极其相像,现在她五官已经长开了,加上与夫差的恩爱适宜,脸上不复有少女的青涩,而房里这个女子,还保留着她的少女模样!   侍女也朝窗子这边看来,她是旋波!眼神却又不似……淡淡地扫过窗外的施施,依旧把空洞的眼神放在弹琴的女子身上。   施施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另一个‘她’却放下琴,脚步飘飘地向施施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施施才看清她的眼白透着妖异的蓝色!春杏和红云慌了,催着施施快些离开这个诡异的园子。   施施对着那张表情僵硬的脸也打了冷颤:虽然同情这女子替她吃了那么多苦,可是车巫师治不了她身上的暗疾,她这只菜鸟疾医就更没办法了。   施施正要转身的时候,那女子开口了,“花花说……”   施施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花花……叶山……咯咯咯~~~我是夷光啊——”女子突然疯狂地笑起来,车巫师不顾男女有别,拉着施施的手臂就往园子外面跑,“夫人快回去,这女子疯起来甚是难看,前晚上已是死透了的,昨天午后又回了阳,甚是古怪……夫人体弱,莫要近这等秽物!”   施施心里突突乱跳:花花是她前世的好友,叶山是她的初恋……这个疯女人是无意中发出这几个音节,还是……她身上也住了一个穿来的灵魂?   ‘那个替身前天夜里已经死了,昨天午后又还了阳……’   ‘咯咯咯,我是夷光啊……’   这些话再次在施施耳边回旋,施施心头巨震!她是真正的施夷光!施夷光说要回来……这些日子一直缠着她……昨天恰好碰到与她相像的另一个身体可用……施夷光回来是为毁灭她拥有的幸福吗?   她居然知道花花和叶山的名字,难道之前的这段岁月她代替自己在那个世界生活?   施施心口憋闷,她迫不及待地想找施夷光问个明白!   21 穿来穿去的魂   还魂的施夷光居然知道花花和叶山的名字,难道之前的这段岁月她代替自己在那个世界生活?   施施心口憋闷,她迫不及待地想找那个疯女人问个明白!   一连三天夫差都没有再驾临湖心园,施施心事重重,盘算怎样才能找到单独和施夷光相处的机会,倒也没怎么惦记着夫差冷落她的事情。   这天一早,施施拿了一方写了篆字的绢布给红云,“红云姐,你去膳房找个利落的,用帕子上面写的材料和步骤做些甜点来吃,这几天饔人送来的吃食未免太单调了些。”   红云倒没怀疑施施有意支开她,仔细地看了一遍帕子上的字,小声地嘱咐春杏服侍好夫人,快步走去前面的膳房。   施施看着红云的背影在拐角处不见了,抓着春杏的手,“快,跟我去车巫师那边问个事儿。”   “噢。”春杏唯施施马首是瞻,施施的意见不论对错一律坚决执行。   两人溜出长廊,阿松和阿樟立刻默不作声地跟上,施施眼珠一转,觉得阿松比较听话,就指着阿樟说,“我和春杏去园角采些香草,你回堂里等着,省得红云回来看不到我又大惊小怪。”   阿樟应声诺,向阿松使了个眼角才转身回走廊。   施施一路小跑着来到车巫师的药园子门口,用力地拍着门,车巫师的童仆显然认得施施,打开门请夫人进明堂里坐着,慌慌张张地去药堂通报给车巫师。   “丫头……不,施夫人,你怎么又跑来这里?若有事差遣老夫,让寺人通传一声便可。”车巫师不知道在炼仙丹还是在烧什么东东,身上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   “伯伯啊,我也是学医之人,有事想请教车伯伯呢。”施施苦恼着怎样把话题扯到施夷光身上。   车巫师笑得双下巴直颤,“老夫当不得夫人如此称呼,有事但说无妨。”   “呃,就是,就是……咱做医生的对体质禀异的人总是很好奇对啵?”   车巫师愕然点点头。   “您那天说给我当替身那位姑娘中毒三次而不死,我甚觉奇妙,可否让我把把她的脉像?”施施殷殷地瞅着车巫师。   车巫捋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白胡子,犹豫地道,“那女子的体质的确是怪异,停止呼吸七八个时辰还能活过来,眼神还比以前清亮了……可是主上曾下令不可放她出门以免惊吓到夫人——”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身边的丫头侍卫都是高手呢,再说,不还有您在一边瞅着吗?还怕她出了妖娥子不成?伯伯?”   车巫师独身到老,既无妻室也无子女,现在有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在跟前撒娇,他也实在舍不得说不成。   “那……我让童子去看看她今日状态如何,若是老老实实能听懂命令,便带她来堂里。”   一刻之后,童仆把施夷光带进来了,她一路低着头,阿松倒也没注意到这女子与夫人长相极为相似。   车巫师指着桌边的一个竹榻让夷光坐下,“这位夫人是可以为你治病的疾医,你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来让夫人问个脉,听懂没有?”   “我懂,老爷爷。”夷光对施施微微一笑,递过来一个寓意深刻的眼神,便垂目伸左腕在木案上。   施施被夷光这一眼瞧得后背发凉,犹疑地伸出三指搭在她腕子上,只十几息的功夫施施就飞快地收回手指,惊骇地转脸问车巫师,“她身上有虫?”   车巫师点点头,“她原本的模样也不差,但与你完全不像,老夫在她脸皮下育了一种蛊虫,在不同的部位分别注以几种药粉喂养,此虫可以使局部肌肉丰润或消瘦,却丝毫不损于表皮的生长代谢。”   春杏‘啊’地惊呼出声,施施想到面前这张和自己相像的脸皮下面是一窝窝不知形态的虫子,胃里一阵阵地翻涌做呕,而车巫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占据这个躯体的施夷光仍旧面无表情,想来她的脸上已没有多少表情功能了。   “车、车大师,有没有办法能解了她脸上的蛊?”施施定定神颤着声儿问。   车巫点头又摇头,“解是解得了,可是这张脸的样子便见不得人了。”   施施暗中向春杏递了个眼色,春杏颔首把茶水递给车巫,车巫伸手去接,春杏则出手如电点中他颈后大椎穴,老巫师果然毫无防备,颓然昏倒在地,春杏将他扶靠在榻边的木墙上。   “去外面和阿松说说话。”   春杏应了一声,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垂头不语的施夷光,施施挥手让她快出去。   施夷光待春杏关好门,蓦地抬起头冷笑道,“你运气倒好,占了我如花似玉的身子,将这个残破将死的躯壳替于我。”   “当初是你一意求死,怎地怨起我来了?该投胎便投胎、该干嘛去干嘛,老缠着我不放做甚么?我刚把过你的脉,这壳子已经病弱不堪再用,你强撑着也是受罪!”   夷光眨眨蓝莹莹的眼白,“我还有未了的心愿,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的。”   施施的心突突地狂跳,“你上次叫花花和叶山的名字是何意,你是不是到过我以前的那个世界……”   “不错,贡船在越江河段遇到水匪,我被一名贼人扔到河里,我虽通晓水性,可是突然身陷涡流之中无力挣扎自救……当我醒来之时,发现周围是一个极怪异的所在!”   夷光说到这里嘴角努力地翘了翘,做出微笑的样子,“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后世的诊堂,你们称之为医院。”   “果然是这样,你见到我外公外婆了么?他们过得好不好?”施施突然想到一事,“你的魂魄怎么又穿回来了呢?那边的你是不是——”   “对,我在哪边又死了一回。”施夷光漫不经心地说。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施施愤然,“我代你活在这个野蛮落后的时代,被你暗恋的男人差点逼死被你的队友差点害死又被你应该嫁的男人的小老婆们差点戳死我都没去死!你在那个先进文明的时代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   夷光优雅地挖挖耳朵,“小声点,别把外面的人吓到。”   施施大口地喘气,“最讨厌你们这种一点不自在就寻死觅活的小白花了……仔佃说说,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春哥和曾哥安否?”   “哎也……”施夷光恶心地抖抖身子,“春哥也就罢了,好歹还人模人样的,那只长得像男人的绵羊你也惦记着?是不是应该先问候你亲爹亲娘吧!”   施施瘪瘪嘴,“他们从来不在乎我的存在,我干嘛要惦记他们?”   “是么?我一睁开眼,先看到的可是你娘呢,她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缝儿,可见还是在意你的死活地……我因为溺水‘失忆’,被你娘带回家了,一个月之后收到本省医科大学的入学通知,嗯,不久之后我就替你去读大学了。”   “听起来很不错啊,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读中医专业院校呢!你生自疾医之家,学起医术来应该不算困难吧!”   “这个自然,那躯体中还留有你的部分记忆,我也认得后世的文字,从书籍之中看到有关于吴越之争的一些史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呢!”   听到这种后现代的口头语,施施觉得又亲切又怪异,“你好像很适应那个时代啊,为什么还要……回来?”   施夷光的嘴角垮下来,“开始还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新鲜劲儿过后……我很想我爹……更想知道我已经穿越到了异世,史书上记载的那个迷得姬夫差昏庸无道、最后致使吴国灭亡的红颜祸水西施又是谁?”   “因为这份好奇之心,你就又死了一次穿了回来?哇,你还真是个奇葩呢,能不能告诉我你在阴界是不是有熟神熟鬼啊,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施施很是鄙夷。   夷光呵笑,“你莫要嘲讽我,这次轻生是为了你的旧情人呢。”   “什么意思?”   “你的旧情人叶山,和你高中时的同窗花花毕业之后都出了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就好上了,今年同学联谊会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回国参加同学聚会……”   “卧槽!这两个奸夫淫妇还敢在代替你的‘我’面前大秀恩爱……我当着他俩和众多旧同窗怒斥叶山脚踏两条船,大骂花花是个专门偷闺蜜男人的狐狸精,然后拿起长条桌上的水果刀就捅进我的胸口,你没见花花和叶山的脸色噢,哈哈……”   “你这个疯子!”施施气得差点扑上去掐施夷光的脖子,“叶山以前只不过对我表示过一点好感,这么久不联系了,他和花花走到一起根本没什么错!花花是那边对我最好的朋友,你干嘛要这么残忍地对付他们?!”   夷光耸耸肩,“死的是我又不是他们,怎么可以说我对他们残忍?”   施施深吸了口气,“你快穿回去,给他俩一个交待!”   “你当我死来死去、穿来穿去的和坐过山车一样容易?”   “哼,你都能进到我的梦境里说话,做这点事儿还不容易?!”   施夷光泪光莹莹,“不瞒你说,魂魄离开活体只有七日的感识和记忆,要么去投胎要么找个合适的躯体寄存,我回来那日正赶上你心疾发作昏迷过去,以为是我回归原身的好契机,哪知为你治病的老头儿好生厉害,摇了铜铃差点把我的阴魂震散了!”   “好在你当日就被吴王带到后宫这个阴气重的地方,我追着本体来到这园子正赶上一个可用的无魂之体未曾下葬,便在七日魂散之前安于其中。”   施施怔怔地盯着夷光,确定她不是在听天方夜谭或是疯人院的病人在说疯话,良久才又开口,“除了记挂你爹,你回魂还有什么目的?”   22 媚药和麦牙糖   夷光说到人死之后七日内为‘中阴体’,尚有五识随意念去任何地方却非人非鬼云云,施施上下打量她一晌,确定夷光眼神正常、口齿清楚,并不是在讲疯言疯语,“除了记挂你爹,你回魂还有什么目的?”   “在你的那个世界待了近两年,我总算省得一件事,喜欢一个人要去争取的,争不来……就毁了他!”   施施打了寒颤,“你当真是个疯子,健康向上的心思没学到一丁儿,尽学这些偏执的……你还想着范蠡那个白眼狼,他哪里值得你为他死去活来的?!”   夷光翻了个不雅的白眼,“我在史书上看眼,范将军是做大事的伟丈夫,帮勾践复国之后归隐经商,成了一代富豪……野史上说范将军最后和西施泛舟太湖,成了一对神仙眷侣,总之我和他是有好结果的!先不和你说这些,你快些想法子恢复我的自由,他们把我和旋波那傻子关在一间屋里,吃喝拉撒都不许出来,再关下去我早晚会变成真正的脑残!”   ‘正史都是随统治者的心意改来改去的,野史上记的东西也能信?你丫的现在也就是一脑残……’   “容我慢慢想法子……你也收敛些,别让身边的人看出马脚。”   春杏在门口咳了一声,提醒她车巫师穴道自解的时刻快到了,施施赶紧拿起桌上的漆笔在竹简上写起字来,施夷光也识相地垂下头装瞌睡。   车巫师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身后的墙上,而施夫人正在桌边奋笔疾书,他迷茫地看看施施又瞧瞧夷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施施嘻嘻一笑,把写好的竹简给车巫,“伯伯,你看看我给这位姑娘下的诊书和方子,可适合给她调理身子使用?”   “噢,老夫方才怎么……睡着了?”车巫师看看竹简上的药名,的确是个解毒补虚的好方子。   “是啊,伯伯您听着我就和这位姑娘说话的功夫就睡着了呢!可是因为天热,晚上睡不安生?”   “也是……”   施施怕红云找过来,起身和车巫师告辞,“改日再来向伯伯请教医术。”转脸用下巴点着夷光,“她代我受了诸多折磨,请伯伯费些心医好她的癔症罢。”   车巫师不安地挠头,“她这也不是癔症,傻子比较听话……这是主上的意思。”   施施不再多问,出门叫着春杏和阿松离开药园,红云果然是找过来了,看到施施才一扫脸上的焦急之色,“夫人您又跑来这个怪地方,也不跟侍人说句实话!”   “红云姐,麦芽糖做成了么?是不是很甜?”施施听她唠叨惯了,也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个,红云马上转移了注意力,“膳房的厨娘们先前都好奇夫人前天让她们泡麦子是做什么用的,原来出了芽就可以磨浆煮出甜水啊!奴婢怕出了错浪费了好些粮食,先试着熬了一小镬甜浆,冷下来切成块儿,果然变成甜果子呢!虽不比甘蔗汁煮的糖浆甜味足,可是尝起来更加香浓可口……”   春杏和红云跟在施施身边都学到了一手好厨艺,若说做膳的天赋,还是红云更胜一筹;三人说说笑笑回到湖心园,红云按施施要求的,趁麦牙糖还没凝固的时候,切成小块又扎进去干净的小竹签儿,虽然没有后世棒糖做得那么精致,可是浓香清甜的麦香味儿真是没得说!   施施数了数铜盘里的棒糖,让春杏把今天在园子里面当值的寺人、丫头和侍卫都叫过来,让他们在门廊里站起一排,自己端着盘子一人发了一块糖做为炎炎夏日辛勤工作的奖励,顺便圆了一把小时候想当幼儿园阿姨给小朋友发糖吃的梦想。   丫头们接过棒糖来高高兴兴地舔着吃了,寺人们犹豫了一下也放进嘴里品尝起来,只有四名侍卫接过棒糖来依旧面无表情,各自攥在手心里称谢走开。   春杏气他们不识好歹,见了这么好吃的糖果居然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悄悄地跟踪阿松和阿樟到走廊拐角。   那两个戴着青铜半面的冰雕脸坐到房后的石台上,各自闷声瞅着手里的棒糖,之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晌之后阿松问阿樟,“你的也很甜吗?”   阿樟点点头,“好吃,我们换着尝尝吧。”   于是,两个大男人把手里的棒糖交换过来又各咬了一口……   春杏偷笑着溜回堂里,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当笑话讲给施施和红云,施施和红云也忍俊不禁,施施摇着头,“听要大哥说,阿松和阿樟都是孤儿,他们年岁也不小了……等吴王殿下来了,让他长着眼些,给这兄弟俩在宫女里面寻么两个好媳妇。”   红云正笑着的表情黯淡下来,“夫人有所不知,暗卫是不得婚配的,他们从发誓效忠吴王殿下的那日起,就知道这层规矩。”   “啊?”施施怔住,“这是为何?”   “暗卫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守护主上的安全,只对主上一心忠心,不可有其他羁绊……若是暗卫亦有妻儿,敌人拿殿下近侍的父老妻儿之命相要胁,逼他谋害主上又当如何?他是要尽孝尽亲还是尽忠?这也是所有暗卫皆从孤儿之中选用的原因。”   施施苦恼地摇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个时代的不公平太多,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对平民和奴隶生杀予夺、视若草芥。   她不是圣母,救不了也无心去普渡芸芸众生,她只想让身边的人都能快乐无恙。   天刚擦黑的时候,夫差居然穿了一身暗卫的衣服不声不响地窜来了,春杏和施施正一人含着一根棒糖,坐在起居室的竹榻上下五子棋。   夫差挥挥手让春杏快走,又嫉又恨地盯着施施手里的糖果,“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不差人给我送到长乐宫,听说都分甜点给宫人吃了?!”   施施懒懒地扫他一眼,“你那边美人甚多,还愁没有献殷勤的?”   “又醋上了不是?前儿不是派三虎来送信了么,总得留几日在那边,每晚召见一个妇人,安抚后宫夫人以及朝臣们的悠悠之口啊!省得那些怨妇们想方设法地找你麻烦。”   施施一听他说到别的女人就兴致泛泛,闷声摆弄着和春杏下的那把残局。   夫差往前凑了凑,“夫人也喜欢奕棋?不若我们手谈一局……”   “我们下的是五子棋,民间的小游戏,你不会。”   “哎,给我看什么脸色嘛,夫君我为你守身如玉可不容易呢,你不奖励我也就罢了!”   施施冷笑着拂开他的手,“我就不信,你每晚召美人侍寝,就只当抱个枕头睡大觉没个擦枪走火?若是什么都不做,能让那些女人满意?”   夫差急了,“真的什么也没做!我让人在她们的酒里下了一滴玉花露,妇人喝了那种东西会立时昏睡,然后做一夜春梦,早上醒来之后的感觉与纵欲一夜无异……”   “我等她们昏睡了就去你以前住过的那间房里歇息,真的没亲过、没睡过任何一个女子,不信你摸摸我身上?”   这个哪里能摸得出来?施施气不得笑不得,想到宫里那些妇人嫁与夫差也是身不由己,遭到这种待遇真是可怜!话又说回来,她矫情个啥呢?让那些女人命运更加悲催的人是她。   夫差说出这事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前些天他在宫里召见要义和夜华,把自己的苦恼给俩兄弟说了,“本王给阿施发过誓,再不与别个女子有肌肤之亲……再者,自打有了阿施,后宫那些妇人再入不得本王的眼,就算她们脱光了跪在床上,本王下面的阿弟也未必能翘起头来。”   “只是本王睡与不睡女人、要睡哪个女人,并不是小宅小院的私密事儿,内小臣和女御每天都记着呢!本王也怕那些欲求不满的女人闹到她们娘家去,都把阿施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你们替我想个招啊?”   夜华听主上说除了施夫人再不碰其她女子,脸上居然露出轻松之色,倒是要义眯着狐狸眼实实在在地给他出了个主意,从蓝当家那里取来对付刚烈伎子的媚药,要义再三叮嘱夫差,“只一滴掺在酒水里便可,三滴以上就出人命了!”   夫差如获至宝,这三天他每晚都让女御安排姬妾燕侍,头一晚宣了卫夫人,第二晚和第三晚宣的都是莲月宫的英氏——清右滕的陪嫁表妹;卫左滕服了那种来自女闾的媚药之后捏着被角哼哼唧唧了一夜。   第二天卫氏醒来发现主上已起身着好朝服,正坐在床边上瞅着她,卫兰儿觉得身上酸软、下体粘腻,立时娇羞又幸福,像个初次承恩的小姑娘;这一刻夫差有些心虚,毕竟两人也是十几年的夫妻,自己竟然给她下那种伤身子的催情药……   但是第二天英宝儿的反应让他的这丝歉疚之心彻底消除!   英宝儿喝下掺了一滴玉花露的酒,没消一刻就媚眼迷离,等到夫差把她抱到床上,塞了一个长枕给她,英宝儿马上抱着那条枕头大力地蹭磨开来,嘴里还气喘吁吁地不停地叫着表哥……   ‘这妇人以前每每与他行房,心里想的都是她的表哥伍封?’夫差听着那一声蚀人心魄的‘表哥……表哥……’,闻到房里令人窒息的腥腻味儿,黑着脸夺门而逃……   第二天晚上他仍旧宣英宝儿燕侍,英氏眼下两团黑眼圈,得意洋洋地被侍女扶来长乐宫,这一次夫差让阿狸在她的水杯里下了两滴媚药,英宝儿着实地又抱着枕头自渎了一夜,侍女第二日去服侍英氏起床的时候,看到气息奄奄的英侄夫人和满床的狼藉,叹息吴王殿下英武不减当年啊啊啊……   夫差收回沉思,好奇地瞅着施施手里的棒糖,“这是用什么做的,很好吃么?”   施施拈起盘子里的一根竹签,“小麦芽熬制的,不是很甜,但有益于脾胃,我多做一些,你若饮了酒胃里不适,就吃上这一块养养胃。”   夫差瞅瞅麦芽糖不甚美观的样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大口,施施瞪他,“哪有这样吃棒糖的?你看我,这样慢慢地含化才有味道。”   施施手里的棒糖已被她吮成圆柱形,红润润的小嘴在头上吮一下,不时地伸出舌尖舔一舔,看得夫差口干舌燥,他丢开手里的棒糖,胡乱地去啃施施的嘴巴,“阿施,还是你……比较好吃……”   这一刻,他眼里的情欲味道表露无疑,施施推开他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想了想又凑到夫差嘴角亲了一口,“想吃我啊?”   夫差忙不迭地点头,想想想!上头下头两个脑袋都想媳妇了。   “我来月事了,今天下午才有的。”施施坐回榻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麦牙糖。   要死了……身上来了天癸还勾引本王……姬夫差咬牙切齿,前几天每晚都是靠看着春宫图、想着阿施的可爱模样儿熬日子,现在美人就在身边,总不成还得靠左右手消内火?   他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一副图,嘴角勾起讪笑,“阿施,你想明儿出宫去杏林堂瞧瞧不?”   23 激情时刻   要死了、要死了……身上来了天癸还勾引本王……姬夫差瘫倒在竹榻上欲哭无泪,偏偏施施还含着棒糖吮吧两口,带着极其无辜的表情问他,“你怎么啦?若是累了就早些洗洗睡觉……哎,问你个事啊,我明天出宫去趟杏林堂行不行?”   夫差刚要冷哼一声‘不行’,脑海里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一副艳图,嘴角立时勾起一丝讨好的讪笑,“你想去杏林堂瞧瞧西陵师傅啊……只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明儿我安排你出宫逍遥半日。”   施施被夫差那双凤眼里荡漾出的两汪秋波渗得鸡皮疙瘩直冒,警惕地向后躲了躲,“什么条件?”   夫差脸颊上的酒窝乱颤,笑得像是引诱小鸡去自己家做客的黄鼠狼一样良善,伸长了脖子在施施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施施先是愣了一会,随后涨红了脸气哼哼地瞪他,“不行……这个没的商量!”   “好夫人……就试一次!你身上哪一处为夫没亲过,你就不能为我尽心一次……”豁出脸皮去了,夫差抱着施施孩子式地晃来晃去。   施施怕外面的丫头和侍卫听了去,赶紧捂住夫差的嘴,“那你得答应许我经常出宫散心。”   “……成!”欲火焚身这当儿,哪怕施施要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做灯笼夫差也会应允。   “那你快去洗洗……洗干净些!我这就回卧房等你。”   施施脸红得要喷火,脑子里乌七八糟地在想前世看的那些网文里的激情戏,想来想去竟然发现她看过的高H场面都是耽美文里的,一点可借鉴的经验都没有!   夫差激动得想高唱凯歌,飞跳起来直奔门外,春杏过了一会走进来奇怪地问施施,“主上急冲冲地做什么去?”   “噢。”施施低头收拾棋子,掩饰自己火辣辣的脸色,“天热,他说身上汗津津地急着去沐浴。”   春杏已经听过无数床脚,明白男人晚上急着洗沐是怎么一回事,抿着嘴笑起来,“阿施姐还不赶紧洗漱一番回卧房,免得主上再等到上火发汗?”   “臭丫头……上次配制的祛蚊香露你偷藏了一瓶是给谁的?”   春杏也红了脸,“三虎哥他不肯要,我又放回橱架上了。”   施施觉得自己的脸面扳回一成,得意洋洋摇着葵扇起身,走到起居室门口的时候又不放心地交待春杏,“你得清楚三虎是怎么想的,若是他心里对你全无男女之情,你也不要为他耽搁大好青春,该断的念头早些断了的好!”   “若是他碍于暗卫身份不敢接受你,你便告诉他我有法子促成你们的姻缘,别为身份的事儿担心。”   这话让春杏眼前一亮,跑到施施面前一把抱住她,“阿施姐,谢谢你!”还未等施施回声,她就放开手一溜烟地去找三虎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施施感慨着转回脸,正对上红云不以为然的眼神,“夫人,三虎哥是吴王殿下影卫中最受重用的一个,他不会为春杏放弃自己的职责。”   “那也要他亲口拒绝春杏,总这样暧昧不明的吊着春杏的心思算什么啊。”   “也对……主上刚去寝房了。”   施施只好快步走向隔壁的卧室,红云则抿嘴笑着守在门口。   一进内房的门就听见夫差急吼吼地问寺人,“夫人呢?夫人呢?说好早过来等着本王的!”   寺人躬着身直拿袖子擦冷汗,“红云姑娘去请夫人了。”   夫差看到施施的身影在门口出现,立刻无耻地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发梢还湿湿的从下巴往下滴水,一张手就扑了上来,“夫人检查我洗得干净不干净?”   施施看到寺人的头都快垂到地上了,赶紧把夫差推进内室,“你先上床罢,我还没洗脸呢!”   “噢,你快点啊!夫人身上有汗的时候也是香香的……”   这男人精…虫上脑的时候,智商简直弱化到零……施施拿起盆架上的细麻面巾净了手面,脱下木屐在另一只木盆里洗了脚,寺人过来把两只盆子端走,轻轻把房门关好。   施施走进内室绕过屏风,只见夫差已经在床上摆了一个销魂又矫情的姿势:右手撑着下巴,密长的黑发蜿蜒到床沿,身子侧躺着,白色的丝质睡袍开得恰到好处,露出大半健壮的胸脯。   是不是别个女人色…诱他的时候都摆出这么个姿势,他学来现给她看?   施施好笑地伸手去拍他的脑袋,“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风骚成这样……啊——”   夫差不等她说完,伸手一搂把她带到身上,没头没脸地亲下去,“想死我啦,休再折磨人,行行好给本王个痛快!”   施施吃吃笑着,在夫差耳尖上咬了一口,“痛不痛快?”   夫差呼哧呼哧扔掉睡袍,把施施向下推了推,“快些……你答应我的……快嘛!”   施施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推到大腿上,下巴正碰上那个硬硬的东西,她用手撑着上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她生命中缺失的这部分:它像个长在草丛里的鸡腿菇,顶部是粉色的,这会儿还顶着一滴露珠模样的东西可怜巴巴地微微抖动着。   两人初次结合的那晚,夫差曾吻过她的秘处,等到她情动之后才缓缓地侵入,所以施施内心里并不排斥也为他做这类事情,在爱人眼里,对方任何地方都是可爱可怜的,感觉他的身体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怎样亲近都不为过。   只是现在可不能让他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免得夫差太过得意。   夫差忐忑地等了一刻,抬起头发现他的小女人正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狰狞之物,嫣红的脸上散落着几缕碎发,小小的红唇与唇边火热的巨大鲜明地对比着,一副不知如可下口的可怜模样,夫差心头一软:阿施这么美好这么娇小,身子柔柔弱弱地,自己怎么可以拿出宫为条件逼她做这种女闾伎人才肯做的事儿?   他刚要说‘不喜欢做就算了’,施施却嘀咕了一句,“这部位很是敏感,碰到牙齿会痛吧!你看的那书上有没有写的动作要领?”   “动作要领?”夫差愣了愣,“那是一卷来自民间的画帛,并无行文……咝——”   施施突然拿帕子擦去顶上的‘露珠’,扶着大蘑菇的根子,试探着伸出舌尖舐了一口,夫差倒吸一口冷气,软腻触感强烈的翻涌上来,贴合着她手心的温热,刺激起他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热热的唇温柔地包容住他的火热,舌尖同时胡乱地扫过敏感地带……没用半刻的功夫,夫差只觉得脑中炸开白色的光亮,世间万物都瞬间消失,只剩他被爱着的和爱着她的那一点点……热流从小腹瞬间蒸腾到脑门,一大片的烟火在他眼前炸开,快意排山倒海而来……唔……这是要成仙啦???   施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交待了,嘴巴感觉到异样的时候,忙抬头向后面躲去,右手迅速拿帕子捂在左手扶着的‘大蘑菇’上,夫差全身颤抖着闷声哼出来,手指用力插进施施脑后的发间按到自己小腹上……施施待他喘息稍轻,挣扎开来去房外的净室洗漱。   嘴里的味道着实怪异,施施前前后后冲了几十遍,又重新洗了脸才回到卧房,夫差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呆地瞅着帐顶;施施把那个用过的帕子丢掉,拿沾了温水的软巾给夫差擦净了身上,放下幔子躺到他旁边,“感觉如何?”   夫差喃喃地道,“人间至乐……太快了,都忘掉是什么滋味了……阿施,除了出宫学医术,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施施枕在他的一条手臂上倦极欲睡,“临时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你一定还有别的心愿,或者想要的东西?再换一次刚才那样成不成?阿施……阿施?别睡嘛!”他伏她耳边呼呼地吹气,像是索要糖果的小孩子耍赖。   施施转身搂住他的腰,“纵欲伤身,乖,明天再玩这个,”顿了一顿又轻声道,“我们是夫妻,为彼此的身心欢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若是喜欢这样,我们以后还可以尝试,不需要提什么条件或者东西来交换。”   夫差喜出望外,阿施这么说以后还愿意像刚才那样服侍他?以前他对任何女子的亲近都抱有三分警惕,从不曾和女人有唇舌的纠缠,更别说让女人为他做到这种亲密程度,“阿施,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是天神赐给我的救赎......”   “明天让缝人给你再制几件夏裳吧?”   “不用,成亲时候备的四时衣袍都没穿过来的,哪里用再做新的。”   “那……首饰该添些了吧,让玉府官把各色宝石都送一份来,你看上眼的做成钗环步摇……隔壁明堂里也太素净了,找几个上好的珊瑚树摆设,帐柱子上的夜明珠是不是该换新的啦……”   “闭嘴,快睡觉。”   “噢。”夫差被骂了还乐滋滋地,紧紧地抱着施施在胸口,像是抱着他这辈子活着的指望。   第二天东方未亮,夫差轻手轻脚地下床,施施坐起身揉揉眼,“我出宫的事你给侍卫们交待好了么?”   “出宫?”夫差好似浑然忘了这桩事,“你身为后宫良娣夫人,哪能随随便便出宫见平民?给本王老老实实呆在湖心园里。”   施施困意全消,难以置信地问,“你昨晚明明说过我可以常常出宫修习医术的!”   “夫人,越宫女御没告诉你男人在酒桌和床上承诺的事情都当不得真么?”   “你……你这个大骗子!”施施扯起一只枕头去砸夫差,夫差边人带枕头抱住,哈哈大笑着扑倒在床上,“宝贝儿,逗你玩的,昨晚上我就交待好阿松和红云,你们穿上寺人的服饰改下容貌,带上腰牌出宫,午时前赶回宫便可。”   施施嘟着嘴生气,夫差不舍地亲了又亲,“前时送到杏林堂那些老参也该制好药丸了,你记得带回来……再让西陵风给你把把脉像。”   “无恙了,我自己也是疾医呢。”   暗卫在外面轻咳一声,提醒主上时辰不早了,赶在宫人起身之前回去,则无人知道主上昨夜根本没宿在长乐宫里。   施施还想再提一下施夷光的事,见夫差匆匆穿衣赶时间的样子,只好先按下此事,“阿轩,你这来去匆匆、避人耳目的,好似我们在偷情似的。”   24 风波暗动   在夫差极力反对、西陵风和要义公子的竭力支持下,施施的女子诊堂终于开张了!   其实叫女子诊室更恰当一点,要义把杏林堂隔壁的铺面买下来,依旧是挂了杏林堂的牌子,只是在牌篇上特别注明‘女诊’二字;施施每天上午接治女患,午时之前必须回到湖心园随时接受夫差的点卯抽查。   因为她每天出宫行医的事儿,夫差对她黑了好几天的脸,连带着对要义的脸色也不忿起来!施施识相地弄了几天好饭好菜地哄他,每晚又实实在在陪他完成春宫画上的几个高难度动作,夫差总算对施施露出几分笑脸,不再唠叨她每天出宫抛头露面不合礼制冷落夫君巴拉巴拉地。   暗地里夫差却让红云把施施常用的柿蒂粉给换给同色同状的补药,‘若是她怀上本王的孩儿,一心在家抱娃娃喂娃娃,就没有心思往宫外跑了嘿嘿嘿。’   后宫里的形势一片大好,吴王每月‘临幸’两次卫夫人,隔三岔五的就召见莲月宫的侄娣们燕侍,初一、十五以及其它的休沐日雷打不动地驾幸湖心园。   据后宫有关人士对外透露:卫左媵、清右媵和施良娣在后宫的地位隐隐成三足鼎立之势,但是依照吴王宠爱的程度而言,还是莲月宫更胜一筹!   湖心园与其他后宫园子隔着一条河水,一般人无法靠近,施良娣以养病为借口从不参加后宫的各种宴乐活动,所以卫左媵就把嫉恨的怒火烧到清右媵头上,只要逮着机会就对清姬冷嘲热讽一回,说某些妇人整天装柔弱扮可怜做病怏怏的调调儿,其实上最会献媚争宠……   清姬是有苦说不出:吴王殿下常常去莲月宫探望她是不错,只是向她问问公子地最近的饮食如何、有何长进,告诫她注意保重身体,无事不要出园子以免吹到阴风云云。   时常召去长乐宫侍驾的都是她的表妹和侍姬们啊,她都不记得上次亲近殿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伍老夫人进宫探望她,清姬把自己的苦恼给舅母说了,伍老夫人撇撇嘴怪她不够大度贤良,自个儿身子不好,妹妹们代她服侍君主不是应该的吗?   清姬这才想到她是伍相国的外甥女,而大小英氏却是舅母的嫡亲侄女儿,论起远近还是莲月宫的两位侄娣和伍老夫人更近一层啊!清姬欲哭无泪,她想见表哥一诉苦情,可是伍封已被吴王免去王宫侍卫官的职务,成了挂着太尉名号的闲职人员,根本没有办法再进宫和她相会了……   施施这天觉得身上月事干净了,让红云去取装着柿蒂粉的陶瓶来,红云表情很不自然地把小瓶递给施施,施施倒了一汤匙正要填进嘴,突然闻到气味不太对,又拿过瓶子来闻了闻,“这药粉可能是受潮变质了,明儿去诊堂取些新的来。”   红云没想到夫人的鼻子这般敏感,想用假药骗过一个疾医自然不是容易的事儿,她拿起瓶子做势去丢掉,又不甘心就此完不成任务被主上责罚,于是小心地问施施,“夫人,您和主上成亲半年多了,就不想为主上生儿育女么?您也知道,这柿蒂粉用久了也是极伤脾胃的。”   “生孩子?”施施默了一会笑着摇摇头,“主上已经有三位公子了,不须让我来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说实话,夫差这些日子对她的好足够她感念一辈子,可是世间真的有永恒不变的真情么?美人儿一批又一批地进宫,她人在湖心园并非就一点不通晓吴王宫的风吹草动,若不是她顶着施夷光这张倾国倾城的好皮囊,夫差会这么宠爱她、对她百依百顺地?   且不说两人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就历史记载而言,吴国没有几年就灭亡了,亡国的公子公孙会是什么下场?到时候连街上的平头百姓都不如,她能在灾难来临之前保住夫差和她的孩子完好无恙远走他乡吗?至少现在她还没这个谱气。   从夫差以姬轩的面目将她带回吴王宫,她就明白历史的车轮还在沿着原有的轨道前行!她已经在试着用各种方法去影响夫差的观念,求他放弃做诸侯霸主,甚至暗示他派人去越国刺杀勾践……   只是她的话夫差听进去多少?夫差每每听到这些不中听的建议时总将话题改到别处,他是否在怀疑她别有用心?夫差好像只在床帏之中是个有耐心的男人。   施施叹口气正要起身去药园瞧瞧夷光,春杏却探头探脑地过来,“阿施姐,你这里有柿蒂粉罢,分给我一些!”   “你一个姑娘家要那种药做甚么?啊——”施施伸手揪住春杏的耳朵,“你、你和三虎苟且啦?”   “嗯,苟且了……疼、疼!你放开啊。”春杏这一叫唤,红云赶紧折回身来看热闹。   “老实交待!”   “就是昨天晚上啊,我终于把三虎单独约到园子拐角……让他给我个明白话,一开始他这个那个的说了半天大道理,总之是不想跟我好下去……我就做势要去跳河,他拦住我,我们俩就在草地上撕打起来,打着打着我就骑到他身上……然后,就那样了嘛!”   施施气得直倒抽,“你怎么就不矜持一点?!”   红云兴奋地瞪大眼睛,“春杏,真的是你先骑的三虎?”   两人对望一眼,着眼点完全不是一回事嘛!施施没想到向来有淑女风犯的红云骨子里也是狼女一个啊!   “既然都这样了,今晚上我就给殿下说,让他给你们定个好日子成亲……”施施寻思着建议夫差给三虎安置个什么职位才对得起春杏。   春杏惊道,“成亲?干嘛要成亲?”   “你们都那样啦,就没打算成亲吗?”施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是受过两千年后现代文明洗沐过的思想,都没开放到和男人圈圈叉叉之后一拍两散,难道这个时代的女人这么不在乎那层‘膜’的存在?   “三虎哥是主上的暗卫,我是阿施姐的暗卫,主上和阿施一辈子不会分开,我和三虎哥就能常常见面……做做那个啦,干嘛还要成亲什么的……多此一举。”   “傻姑娘,那是不一样的!你们成了家就不必再做王宫暗卫,我送你们一套大宅子,三虎可以转成王宫守卫啊,就是不戴铜面昼伏夜出而已,一样为吴王殿下做事,你们成了亲就能生育自己的小孩子,有自己的小家庭……”   “三虎哥不会同意的!他说他发过誓终身用自己的鲜血护卫主上的安危,生死不离……我不想用您的话来逼他违背誓言。”春杏垮下脸,其实她何尝不想做心上人名正言顺的妻子?   施施叹口气,“好吧,缓一缓再说这事儿,你是姑娘家,也别太赶着他了,让他觉着你非他不可似的。”   春杏快哭出来了,“阿施姐,我真的非三虎哥不行啊。”   施施和红云恨铁不成钢地瞪她,春杏羞愧不过呜呜哭起来,施施只好塞了个大苹果给她,红云拿帕子给她擦脸,春杏这才转忧为喜,坐在榻上子啊呜啊呜地吃苹果;施施摸摸春杏的脑袋,觉得她这样干净单纯的去爱一个人也不错,哪像她和夫差,除了在床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其他的时候各有各的心思。   看守后宫西门的是吴王的心腹,远远看到湖心园的几位小‘寺人’按时出门采购物品,赶紧把偏门打开放行。   王宫马车在闹市区的一个干果店门口停下,施施和红云春杏进了要氏的这家店铺,在内堂换下衣服走向对过的杏林堂。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杏林堂里,三丈开外的玉器坊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伍家少家伍封,他阴鹫的眼神盯着杏林堂几个字,嘴角泛起玩味的笑意。   自打上个月他与从前的几位同事在酒楼宴饮,偶然听一位侍卫头目说道湖心园的寺人出宫最频繁,每日上午辰时必有几个小寺人从湖心园划船过来,换乘马车出宫采购米面肉脯等物品。   伍封顿时起了疑心:后宫所有肉食由王室庄园的腊人专门送入膳房,由膳房总管统一分配,哪里需要寺人到宫外选用来历不明的食材?   反正他目前领的也是闲职,左右无事就每天一早躲在王宫西门外守着,观察进出宫门的都是何样人物——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在杏林堂坐诊的女医就是那个居住在湖心园的神秘女子施良娣!   她每天穿着寺人的服饰出宫,五官虽然稍做遮掩,可是眼神锐利的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哼,这个女人真是命大啊,去年他明明让手下将她从要氏酒楼掳走卖到楚国女闾为妓,不知何时吴王殿下居然将她找回宫了!   想到着手这件事的那两名手下莫名其妙地失踪,伍封打了个寒颤:莫非主上和要义已经知道施姬被掳之事是他所为?!   伍封左思右想,一时间越想越烦闷,和手下们在酒肆里喝了几碗酒,带着三分醉意回家。   燕鱼听丫头回报少爷回来了,急忙迎出后园子,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这在急切盼望子嗣的伍相国夫妇眼里实在是不得了的大喜事,伍封又不曾娶正妻,于是燕鱼算是苦尽甘来,正经过上了少奶奶的好日子。   伍封见燕鱼远远过来,淡绿色的一身秋装颇有表妹清儿当年的风姿,醉眼迷离的他一时间看呆了,等到燕鱼走近了发现她并不是表妹,再联想到母亲说近日表妹频频被吴王殿下召见燕侍,妒火涌上心头,一巴掌当头煽下,燕鱼猝不及防被伍封这使上内力的一掌煽倒在地!   25 再见燕鱼   杏林堂的女子诊院,施施坐在内房的窗下的榻子上翻看医案,耳边却传来春杏和一位中年妇人讨价还价的清脆嗓音。   那妇人是带着小女儿来医治痛经的,哪知道这女人抓了三付化淤通经的草药之后,好奇地问了声铜架上一排排漂亮的白瓷瓶里装的是什么,春杏就一一给她介绍过来,“这个瓶上绘梅花的是玉容霜(猪油银耳膏),每天净面后,抹在脸上去皱纹、润皮肤有奇效!夫人您要用上两年啊,保准和这位小姐站在一起像是姐妹花呢!”   “这瓶绘海棠花的是美唇膏(紫草泡菜油),抹一点在嘴上保管又红又亮赛过红樱桃!您用膳的时候也不必先卸妆,此物用滋阴辟邪的中药配制,吃到肚子里也是补品呐,夫人您在外面可是买不到这种宝贝滴,还有这个香体乳液,十八种香花的精华荟萃在里面,洗完澡抹一点在身上,那叫一个浓香高雅啊……”   “玉容霜加美唇膏以及香体乳液三大瓶只须十两银子!夫人啊,只须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您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买到的是你永不消逝的青春和美貌!买到的是您家夫君盯在您身上恋恋不舍的眼光!您还犹豫什么呢?赶紧抢购吧!!!”   于是,不止妇人动了心,她十四岁的小女儿和身边的仆妇丫头以及刚进诊堂求诊的两位贵夫人,都瞄上了那些能让她们变成美少女的瓶瓶罐罐,之后一大帮女人叽叽喳喳地和春杏坐地讨价还价。   春杏装做为难地样子问红云能不能让些折扣给夫人们,红云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东西的原材料都太贵重,除了珍珠粉就是人参茯苓,制做工艺极其复杂,疾医大人百忙之中钻研上古密方,历经十几年才试制出这批高品质的美容护肤品,只为让姑苏城的每个女人都懂得爱惜自己的容貌和健康,只为积德不为谋利,完全是零利润销售,怎么能再打折扣呢?!   听她这么一说,妇人们觉得花几两银子买这种抹脸的高档香脂一点都不贵,而且是赚到了!   西陵风匆匆跑进女诊堂的时候,见施施和两个侍女正在眉开眼笑地数银子,“施丫头,擦擦口水,快跟为师出趟外诊。”   施施前两天也跟师傅去某位贵族大夫家,为那人患病的老母亲针灸,有些下针的要穴在患者腹部和下体,若是西陵风带男徒弟去,这些穴位便不能下针了,让侍女用艾棒熏烤大致的方位来代替;只是侍女并非医者,再怎么交待她也未必能找准穴位,治疗的效果会差很多,既然有了阿施这么个女徒弟,西陵风为女患出诊时便带上她,同时也为阿施扬了名声。   施施让红云在这边守着门,她带着春杏上了自个马车,跟上前面来接西陵风的双驱大车,施施透过前面的纱幔望过去,只觉得那马车上的旗徽很是眼熟,不等她想起什么,马车已经在拐角处的巷子停住了,原来患者住得离闹市区很近。   下了马车一抬头,朱门上方牌篇上那三个大字险些烫红了施施的眼——相国府!今天师傅带她来诊治的居然是伍子胥的家人?!   西陵风走进门,见施施仍然站在门口愣怔,皱眉催促道,“医者父母心,一息的怠慢都可能让患者失去生机,你不快些跟上,杵在那里发什么呆?”   “诺,师傅。”施施定定神跟上西陵风,既然师傅让她同来,生病的一定是伍府里的女眷,害过她的是伍子胥父子,又不是他们的妻女,冤有头债有主,她自然不会迁怒于无辜的人。   侍人把西陵风师徒三人带到后园明堂,远远就听到喝骂和哭泣声,管事高声禀报西陵大医到了,伍子胥、伍封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迎出来,施施偷眼瞧着伍封脸上有红红的巴掌印,老妇人泪汪汪地拿帕子不时擦擦眼……   施施倒是纳闷起伍家出了什么倒霉事儿,为毛不赶紧说出来让她高兴高兴?   “还不快带西陵先生去燕姬房中救治?”白发白须的伍子胥此时全无以前见过的凌利气势,倒像个普普通通的平民老头子,一身的懊丧灰败气。   那位老妇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没用……胎儿都掉下来了……做孽啊!”她回身扯着伍封衣袖锤打他的肩膀,伍封铁青着脸不躲也不哼声,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施施。   施施打了个冷颤摸摸脸上薄薄的人皮面具,这是三虎专门给她做的,脸上抹点油再带上这层半透明的皮子就改了五分容貌,现在的她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清秀,难道这个样子伍封也能认出她来?   老妇人放过伍封,和丫头们一起带施施三人走进一间厢房,正碰上仆妇端着一盆血水从内房出来,施施对西陵风道,“师傅在外面歇着,我和春杏进去探察病人的症候。”   西陵风也没想到伍府的下人求急诊是让他来治落胎的姬人,便应了一声坐在外面的榻子上,伍老夫人抹净了泪往里走,“燕鱼啊,莫要再伤心,我请了女先生来给你瞧瞧!”   燕鱼?施施大吃一惊,先老夫人一步跑到床边撩开帐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面似金纸的小女子不是燕鱼又是谁?   施施伸手去按燕鱼的脉息,燕鱼微微摇头,“这位女先生,不必费事了……让我就这样去吧,活着……太辛苦……求你……”   施施转头看到一边的仆妇,“请这位大姐扶老夫人出去,我好仔细听听这位少夫人的脉息。”   老妇人叹息一声和仆人一同出去,施施握住燕鱼冰凉的手,“燕鱼,燕鱼?你醒一醒!”   燕鱼听着熟悉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你是……啊——”   施施伸手捂住她的嘴,用力点点头,“你怀了伍封的孩子?怎么就……”   燕鱼的眼泪滚滚落下,“是他,以前他每每喝多酒就拿我出气……时常打骂……可是我如今都有身孕了,他、他今天回家又醉熏熏地,一见我就当头甩耳光……”燕鱼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夷光姐,你给我副毒药……我过两日再吃……不会连累你……活着太难了,我实在是撑不下去……”   施施拿袖子擦掉眼泪,“说什么混话?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活着,才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你就不想再回家乡和亲人团聚了么?想想你爹你娘,再苦也得咬牙活下去!”   “燕鱼,我保证,很快就会想到法子救你离开这里!”   “真的……我还有回家见我爹娘的一天?”   施施用力点着头,“现在你只要乖乖吃药养好身子,别的什么也不要想!还有,就和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伍封要是喝了酒就是离他远点,在外人面前装出病怏怏的模样,听明白了吗?”   “嗯,夷光姐,你怎么成了疾医?上次看你被伍家的马车带走,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又听说姐姐被吴王殿下纳为良娣,甚为受宠,便知道你被殿下的人救下来了,真是感念老天有眼。”   施施也不打算给她细说自己的遭遇,“不错,是吴王殿下将我救下,也允我每日出宫随西陵大师学习医术。”   “每日出宫?阿施姐您要小心,伍少爷他、他处处为清右媵的利益打算,上次害你就是因为清右媵恨你得了吴王殿下的宠爱,才让伍少爷的手下去酒楼捉你,若是他们知道你又出宫做了疾医,难保不再去找你的麻烦。”   “我明白,这不是易容变装了么!他认不出来的。”施施拍拍她的手,“我去外面和西陵师傅合议着开药,你按时服药用膳,养好身子等我的消息。”   施施安抚好燕鱼,到外房把她的情况给西陵风说了,两人可着贵重的补血保养药材开了个子,反正伍府财大气粗,应该不会苛克这些药钱。   伍封就候在门外,他从西陵风手里接过麻布写的方子,皮笑肉不笑地让管家跟着西陵大医去杏林堂取药,施施躲在西陵风身后不对他的眼风,倒是春杏觉得他无礼,又听到燕鱼方才那番话,直想出手痛扁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施施走出伍府后园的时候觉得背上冷飕飕地,就像被眼镜蛇盯上了感觉,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并没看到谁的面孔,暗怪自己草木皆兵了。   伍子胥和伍封一同站在明堂的窗下,从窗棂子的缝隙里看着施施等人上了马车,伍子胥冷冷地问,“你确定这女子就是施良娣?”   伍封点头,“确定!她分明用了易容之物,但是看她那双狐媚子的眼睛绝不会认错!上次听清儿的话没有取她性命,等孩儿再找良机……”   “废物!”伍相国厉声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为父教过你多次,有些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彻彻底底、不留痕迹!你去年此时派人将施姬卖到楚地,如今她却回到王宫,居在湖心园真真切切成了主上的宠妃,且能每日出宫以要家义女的身份在城中行医,背后分明有吴王殿下和义城君为她撑腰,又或者还有向我伍家示威之意,你如何还能再动她分毫!”   “父亲,难道由着这个妖女祸乱君心?要义也是糊涂,主上为美色所惑,他跟着瞎掺乎什么,铁了心庇护这妖女……宋氏夫人去年亡故,论理吴王早该升清妹做君夫人!”   “他即便对清妹无情,看在您的面子上也该给清妹这个名位!要不是当年您一力举荐他,他怎么可能稳稳当当登上王位,须让他知道,我们伍家既能推他上台,便能——”伍封话没说完对上伍子胥狠厉的一双鹰眼,下半句喃喃地咽了回去。   伍子胥默了一瞬,“主上近年在军中选拔诸多年青军士重用,特别是南疆驻军大将裴扬在齐国一战屡立军功、颇得主上青睐……为父在朝中危望不似往日,你以后行事莫要轻率狂妄,为父保得你一时保不得你一世。”   伍封还要再分辩,伍子胥怒瞪他,“想气死为父么?你母亲为燕姬落胎之事正在伤心,你还不快去给你母亲请罪,再向燕姬陪个不是?!”   燕鱼先前被伍封一巴掌打倒在地,当即就昏死过去,侍女去扶燕姬起身发现她裙子上洇开一团血迹顿时惊叫起来,伍封看到燕鱼下体泊血,酒意也散了大半,抄起燕鱼就往内房里跑,喊着管事快云叫疾医,伍氏有自家专用的疾医,这人跑到后园一瞧少夫人的胎儿是保不住了,推说他不擅治妇人病候,前街上杏林堂的西陵大医最擅长接治女患。   伍宅的管事这才匆匆忙忙驾车去请西陵风,伍封听到杏林堂三个字,也想起施良娣就在那间医堂坐诊,没想到西陵风正好带她一道进府救治燕鱼。   这当儿听父亲催他去给燕鱼陪礼,也想起她平素里对他的温柔体贴来,随即给父亲做了揖,小跑去厢房看望燕鱼。   26 赚钱吃火锅   长乐宫内书房,夫差刚从前殿散朝回来,揉着眉心听越国回来的暗卫禀报:   “勾践每日里饮酒宴乐,又纳进后宫十位细腰美人,因为此事,越夫人雅姬与他大闹一场,险些被勾践废了君夫人之位,幸有范蠡和文种等臣子为雅姬求情,勾践才打消了废立的念头……”   夫差挥挥手让这名暗卫退下,阿施不止一次地提醒他要防备勾践这个对手,他才数次派人去越地刺探勾践的消息,若勾践没有出格的举动,夫差暂时不想取他的性命,毕竟越国诺大的国土,要是没有一个象样的人去管理,乱起来也是令他极为头痛的——至少他近几年不想再分出兵力去管制越地。   他脑海里浮现勾践那张容长苍白的面孔:越王在吴国做养马奴那三年,完全没有曾为国君的高贵气度,时常缩在麻衣里躬着身子,两只下垂的眼角不时露出惶恐的表情……这么一个连妓馆的童男都比他更像爷们的手下败将,也配当他姬夫差的对手?!   夫差摇摇头把勾践的事放在一边,又叫进来另一名暗卫阿槐,这是他安置在湖心园暗中守护施施的影卫之一。   “最近施夫人都在做什么?”   “良娣夫人的生活仍旧很有规律:每天辰时出宫去诊堂坐诊、午时必回,小睡半个时辰起来和侍女们一起做针线活或者去河边钓鱼、捞水菜,有时会去车巫师的药园子和那个替身女人说说话,酉时用晚膳……”   “慢着,你刚才说施夫人去药园子见谁?”   “就是先前代替夫人住湖心园的女子……”   夫差这才想起几个月前车巫师曾对他说过郑旦毒发身亡,半日后又复活的事情,“车巫不是说那女子已经痴傻……夫人和她在一起都说些什么?”   阿槐下意识地挠头,“她们在内房里说话的时候,声音比较小,属下听得不是很清楚……昨天两人坐在药园的亭子里下黑白棋,属下匿在忍冬花丛里倒是听清楚了一段对话。”   “噢,仔细说来。”   “……”   阿槐突然抬头看一眼夫差的鼻子,然后低下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夫差沉下脸,“但说无妨,若有无礼之词恕你无罪!”   施施和夷光的对话是这样的:   夷光:“你来这里之前看过岛国动作片没?”   施施摇头,“我上高中的时候才有能上网的手机,那时候互联网已经管制得很严厉了……你看过?”   夷光猥琐地笑笑,“大学的舍友弄了一张碟,嘿嘿,比越王宫那个老女御教的那几招刺激多了。”   施施白她一眼,“你什么意思,思春啦?”   “嘁~~~~~你有男人天天搂着,当然不晓得我独居寒室的苦楚……喂,你男人鼻子长得大不?”   “一般吧,你问这个干嘛?”   “不是说男子鼻子大,下面那啥的尺寸就大吗?是不是真的?”   “怪谈!”施施一个‘双打’赢了这局,把白子收起来放到一边的陶碗里,“我男人鼻子不算大,可是下面那话儿着实不小。”   “无图无真相。”   “图你个头……等到侍卫们洗澡的时候,你偷着去瞧瞧,实践你的鼻子理论是不是真理。”   阿槐把以上内容如实向夫差汇报了,夫差的脸色青了又红,摸摸自己的鼻子,又瞧瞧阿槐的,吓得阿槐赶忙并紧了大腿。   “走,我们现在就去湖心园,看看那个还魂的妇人到底有什么古怪!”   阿施并不知道她的这名替身就是郑旦,又因替身代她吃过几次苦头,所以怀着歉意与郑旦交心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郑旦,就算她死而复生脑筋又变得清楚了,想起了中蛊做替身以前的事情,也不会和阿施变成无所不谈的至友啊。   夫差来到药园,把他的意思给车巫师一说,车巫师也早就觉得复生后的郑旦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个一个女人,亲自去厢房把‘郑旦’带到密室。   ‘郑旦’(施夷光)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被车巫拉到一间小屋子,紧接着听到一段三长两短音符的笛声,她的头像是要炸开一样的胀痛,疼得她极想在地上打滚……   笛声终于停了,疼得满头大汗的夷光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迷茫地望着眼前似乎有些面熟的男人,“你是谁?”   夫差挑眉,“你居然不认得本王是谁?”   “本王……”夷光恍然大悟,“阿施说她男人脸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你又自称‘本王’,那你一定是吴王殿下!”   她男人脸上长着好看的酒窝……夫差没想到施施在背后会这么形容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晴朗起来,“对,我是阿施的男人,你是谁?”   “我是施夷光……”夷光突然警惕地向后退了退,“你莫要打我的主意啊,阿施做为我的替身嫁给你当小老婆,已经够委屈她了,你可不能再朝三暮四的!”   “……”   夫差抬起头望着车巫,意思是这是咋地啦?   车巫擦擦冷汗,伸手点中施夷光的昏穴,“主上,兴许她……她失智之前就嫉妒施良娣,一直妄想取代施良娣在主上心中的位置,如今日日对着与施夫人一样的面容,便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施夷光,而施夫人反倒成了她的替身……”   夫差点点头,“有道理!也就是说她患了癔症……夫人经常与她见面,可否会有危险?”   “这倒不会,老夫看她这种癔症倒像是花痴型的。”   夫差想起阿槐说的此女关于鼻子与某处尺寸的关联,也赞同车巫师的诊断,“那也得小心,莫让她出了这园子,若有异动就地扑杀。”   “诺。”   夫差带着侍卫们从车巫师的药园走到湖心园的时候,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有点呛鼻子的香辣气还混着点煮羊骨的膻味儿。   跟在他身后的阿狸等人纷纷发出‘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夫差这才想起自己午膳没吃就乘船来湖心岛了,此时已到酉时(下午五点),怪不得自己和侍卫们的肚子都发出咕咕的怪响。   守园门的两个寺人毕恭毕敬地躬身请主上进门,夫差闻着门厅房里就传来他刚才闻到的香味,伸头往里一看,果然在木桌上搁着一只火锅子,里面红红黑黑的不知在煮些什么,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味。   寺人慌忙解释,“这是夫人方才赏给小人们的,说是天变冷了,吃些羊骨汤能抗寒……夫人听说您午时就到了岛上,一回来就让饔人煮骨头汤做火锅子等主上回来一起用膳,小人等跟着主上都沾了口福。”   这小寺人年岁不大,口齿倒是伶俐,夫差展颜一笑,“既是夫人赏与你们的,快些趁热去吃吧。”   寺人阿狸跟着主上往里走,嫉恨地盯着一路遇到的寺人和丫头们,这园子里的宫人一个个都肥得跟球似的,一定是每天都能吃到施夫人赏下的美味……   施施和春杏她们早就在明堂备好了一大桌待涮的食材和酱料,两个大火锅里的羊骨汤咕嘟着红红的辣椒、金黄的姜片和黑白分明的山菇瓣儿。   这时期的铜火锅不像是后世的火锅那样做成圆盆形,中间还有抽烟的筒子,而是方形的,像加了个小火灶的铜鼎,但是用起来也一样方便,只是比较笨重而已。   夫差吃惊地弯下腰指着辣椒问,“这不是外用的草药南椒么?怎么也可以内服?”   “在我的家乡,南椒可以当调味用的,吃起来很辣,嗯……是和姜、蒜都不样的一种辣!”施施指指没有辣椒的小鼎,“你要是吃不惯的话,就用这锅清汤涮肉菜吃,我就觉得啊,火锅要是不用南椒调味就不叫真正的火锅啦。”   春杏和红云给夫差和施施倒上女贞酒,又拿了长筷往锅里面拨羊肉片,夫差装模做样地叹气,“自先王建都,向来禀持被服饮食检朴之风,本王进得这园子一路走来,看到守门的寺人、粗使的丫头都围着锅子吃羊肉……须知后宫的其他夫人平素里的早饭就是豆饭加盐渍菜,午饭才有一道牛羊肉做的菜式,哪比得上爱妃的侍人……”   施施撇嘴,“别给咱扣骄奢淫逸的大帽子,这顿饭用的羊肉和酒菜是我用坐诊赚的银子买的,平素里侍卫和丫头们都帮着我做洗药材切片晾晒的活计,我弄点吃的给他们打牙祭也是应该的,你若心疼你那些小老婆们吃得不好,也让她们做点针线活或得种些青菜什么的自给自足,省得整天白吃白喝的不干人事,除了勾心斗角就是争风吃醋。”   夫差喝了一口酒呛到,猛烈地咳了半晌,“你这丫头,说你一句有十句顶着,就杏林堂那个小门面,你一天能赚多少银子?还不就是打着这个旗号出宫逍遥罢了。”   施施白他一眼,“春杏,把咱这个月赚的银子拿给殿下瞧瞧!”   “诺!”   春杏抱来一个铜箱打开盖子,里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有大有小,折成金子也有好几锭了,夫差托着下巴,“你把参田里的老参都卖啦?”   “哪有?!这些都是我独家美容膏方赚的钱,攒多了银子……”   夫差紧张地问,“你攒钱做甚么?我的家业还不够你花销的吗?我刚才的那些话是逗你玩的,宫里金银财宝随你取用,想吃什么玩什么让侍卫给田总管说一声就成了,别再出宫辛苦赚这点小钱了成不成?”   施施拍拍夫差的脸,“老婆帮你赚你养家不好么?我想过了,坐诊赚的钱都攒起来买成粮食囤着,万一某个地方有个灾情收成不好的,就以你的名义把粮食送去救灾或抵井田的军粮……这样算不算帮到你一点?行罗,肉可以吃了!”   夫差感动得胃口全无,他眼珠转了转,想到以后慢慢把阿施行医行善的美德传扬开来,顺势将她推上君夫人之位就容易多了……   春杏把烫好的肉片捞起来放到小碗里蘸蘸麻汁递给寺人阿狸试食,阿狸辣得稀里哗啦里涕泪齐下,夫差疑惑地问他,“不好吃?”   寺人阿狸眼泪汪汪,“夫人,小奴能再尝一碗吗?”   “放开肚子吃吧,羊肉准备了一大盆呢。”   阿狸也不用春杏帮忙了,把两只火锅里的肉片都捞到一个大碗里,风卷残云地吃光之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禀、禀主上,膳食无异常,您可以用了!”   夫差怒瞪着他,“你确定你是来试食的,不是来跟本王抢食的?!”   27 纵yu的下场   湖心园四面都是水,夏天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可是冬天住在这样的地方未免就有些阴寒了,特别是下起冬雨的三九天里,湖水面上挂着条条细不可见的雨线,连带着湖心园的上空都笼罩着丝丝缕缕的水雾。   入夜,雨势变得强势起来,哗哗的雨声击打在殿宇屋瓦之上,就像要将筒瓦打碎一般,施施中午回宫的时候就受了一些寒气,午后起来喝了桂枝汤也未能发汗,于是晚间让春杏拍了一块老姜放在浴桶的热水里,自已窝在里面泡着自我感觉像是煮红的大虾。   泡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施施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也懒得睁眼,“春杏啊,水还热着呢,我再泡会儿……”   来人不做声,反倒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施施扒着木桶的宽沿伸头一看,“阿轩?你什么时候来的?”   夫差出城巡察边关军防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做为一国之君,他亲自带着年关的犒赏之物驾临边城,对将士们的军心也是极大的鼓舞。   “王驾刚进宫,夜华扮做我的样子回长乐宫休息……整整四十天没见我家小娘子,想死我啦!”   夫差话没说完,身上的衣裤已脱得精光,走到木桶边上故意挺直了腰身,“是不是要先检查下为夫的清白?”   施施本就红朴朴的脸向乎变成‘茄子’,“我、我这就洗好了,让人换水……你再洗啊,干嘛急着脱衣服,多冷……”   夫差手撑在桶沿上,像条银龙一般轻快地滑进水里,施施眼前一花,夫差还没被浴汤暖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施施惊呼声未出口,唇瓣就他被略带着酒味的嘴巴含住,他的双唇碾压着她的唇,呼吸纠缠在一起,用他喜欢的方式不断蹭磨。   “出宫之后夜间经常做这样的梦,梦间你就在我怀里任我予求……阿海替我置备的中裤都不够换的,你可知……我只有十四时梦遗过一次……”   只那一次,乳母就将他成年的事告之祖母,祖母便精选了两名暖床姬教会他床帏之事。   施施舔舔红艳的嘴唇,想像着夫差在十四岁时会是一副怎样青涩的模样:白白嫩嫩、秀挺的眉眼,若隐若现的酒窝儿……一定是个迷死人的美少年吧!   夫差皱眉盯着怀里的小女人,两人赤裎相对肌肤相亲的时候,她居然咬着大拇指傻笑起来,很明显地走神了……   她居然敢对着他完美的洛体走神了?!夫差恶狠狠地俯首再度将她的嘴堵住,他侧着头,舌尖撬开她牙齿缠住她的舌,纠缠着吮吸噬咬,在她口中横冲直撞,夺走她的呼吸和津液,小小的抗拒被彻底无视。   施施被他的猛烈感染到头脑阵阵发热,突然间就想到‘小别胜新婚’这句老话,颤栗般的幸福扑天盖地地袭来,她伸手揽紧夫差的劲腰,借着水波向前一送身体,两人本就离得寸许的距离变成并密无隙。   夫差呵笑,“孺子可教,阿施你总算主动一回……”   施施羞得说不出话来,揽紧了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脸侧,只觉得露出水面的后背凉丝丝的,一颤一颤地起了好些个小疙瘩。   夫差吻吻施施越来越圆润的肩头,略略推开她向下亲吻在水里圆胖胖的两只兔子,那雪白圆润的顶端上红润的樱果在水里若隐若现,他低下去咬其中一只,不料舌尖却尝到一股怪味,有什么东西随着水波跑到嘴里,夫差噗地一声吐到桶外,“这是什么?怎么是辣的?”   施施忍不住扑哧乐了,“我在浴汤里放了几块碎姜,驱寒用的,被你吃到啦?”   “姜?你是要把自己煮成补品犒赏久行归家的夫君么?”   初初重逢便上演激情戏的羞涩劲儿已经过去了,施施抚着她最中意的那块弹性十足的腹肌,“是啊,夫君可中意奴家做的这道补汤的味道?唔……”   夫差一手揉捏着她胸前的丰盈,一手带着她的手向下去,“乖,带‘他’也进去尝尝补品……”   施施终于明白什么叫引火烧身,这场鸳鸯浴两人洗到桶里的水几乎凉透,在施施求饶无数次又打了第三个喷嚏之后,夫差才扯过外袍来草草穿上,拿大浴巾裹住施施抱到卧房里。   守在外面的红云脸红红地给卧房里的熏笼又添了好些银霜炭,叮嘱守夜的寺人听着动静,这才退到自己休息的厢房里。   被褥里已经用手炉暖得热乎乎的,施施钻进被窝里舒服得叹了口气,累得话都不想再和夫差说不句,翻了身就想睡觉,夫差才刚‘吃’了半饱,哪容易就这么放过她?好声好气地哄施施转过来,施施就当没听见,故意打了个小呼噜表示她睡着了。   夫差也不难为她,向前靠了靠就这么贴着施施的腿根自娱自乐起来,施施被他蹭得很不舒服,扭扭身子向后一顶,正好被夫差找到机会,轻车熟路地提枪入巷……小女人呜呜咽咽的吟哦混着窗外传来的点滴雨打窗棂声,单调却销魂如许……   许久之后施施弱弱地哀嚎,“不要,出去啦……好累……”   夫差桀然一笑,“整夜都不要出去?为夫勉力而为。”   “……”   施施无力抗拒他的横冲直撞,只得动了动双腿希望能找到一个稍稍舒服点的位置,只这样却让他觉得下面挤得更紧,一把揽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更加凶猛地进攻起来,慢慢地理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身体不停地叫嚣着想再亲近一些,再温热一些,一夜都要她在这样结合在一起,不,一辈子就这样,哪怕就这样死去呢……   施施呜咽着说了无数好话,甚至按照夫差要求的肉麻难堪到羞于出口的话也含混着念了一遍,可是那些情话令得本来有些服软的小小轩重新斗志昂扬起来……夫差兴致勃勃地将她翻了身重新做花式床上双人运动……   ‘从明天起要跟着红云和春杏早起来练武功,每次都这样败下阵来,求着对手放过咱......真是丢人啊啊啊。’   当一片白光在眼前绽放,耳边传来夫差沉闷的一声低吼,施施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无力地昏迷过去。   过度纵欲的结果非常不妙,第二天凌晨夫差神采奕奕地起床更衣,戴着王宫暗卫的青铜半面之前,又走回床边低头吻吻阿施的额头,这一吻才知不好:她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夫差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昨晚把夫人折腾得太过了,也顾不得立刻潜回长乐宫参会朝会,一迭声叫侍女进来,红云和春杏就在门口,听到主上发号立刻冲进内房。   “夫人身上发热了!你们平时是怎么服侍的?!大冷的天也由着夫人出宫喝凉风?快去药园子把车巫师叫来!”   春杏伸头往屏风后面瞧了一眼,立马撒腿去叫车巫,施施在床上沙哑着嗓子道,“阿轩,不关红云她们的事……我再喝碗药发发汗就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回长乐宫。”   夫差急得直跺脚,“你这样子我哪里放得下心回去?莫再说话……还不快倒碗米浆给夫人润润嗓子?”   “诺。”红云早就准备好米浆,倒在小碗里舀了一点滴在自己手腕上,觉得不是很烫了,走到床边扶起施施来要喂她喝米浆。   施施勉强坐起来披好衣服,“哪就这么娇气了,我自己端着喝就成……阿轩,雨好像是停了,你也喝碗浆再走,别像我似的受了风寒。”   夫差最怕她这样眉尖蹙着的病弱模样,恨不得她身上所有的病症都落到他身上,想到长乐宫那边虽在夜华顶着,却无法代他上朝议政,只得咬咬牙先去把正事办了,散了朝再回来看施施,“我……去去就来,你吃了药躺着,等我啊!”   “知道啦,我这样子还能去哪里?”施施喝下半碗热米浆,喉咙不像是刚醒来时那么钝痛,但是咽口水的时候还是感觉多了点什么,应该是感冒引起扁桃体发炎了。   夫差又等了一会,直到车巫师穿着厚袍子圆滚滚的身影跟着春杏跑进园门,夫差这才戴上铜面带着侍卫们奔向浮桥边的小船。   施施这一病将近半月才算康复如初,夫差也暗自后悔那晚上吃得太饱了,以至于半个月的好日子都打了饥荒,但是从那之后再也不许阿施离宫去杏林堂坐诊,施施也怕他再迁怒于春杏等人,这副身子也太娇弱,便盘算着开了春再向夫差提出宫的事。   反正她在诊堂收治的女患都是西陵师傅硬性指引到她那边的,收入最多的业务居然是她心血来潮做的那些美容护肤品,这些油脂为基底做的东西冬天不易变质,施施指教着红云和侍女们多做了一批派阿松阿樟送到西陵师傅的药堂子代卖。   好在之前这几月里,西林堂女医做的美容香脂的好名声已经在贵妇圈子里打响了,施施不在堂里,也有不少回头客带着亲朋好友去购买那些瓶瓶罐罐。   施施这一病让夫差下了决心:他把施施带回长乐宫,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守着,至少春暖花开之前不能再让她住在水气过盛的湖心园里。   “什么?你让我再回长乐宫做你的书房侍女?”缩在狐皮厚袍里裹得严严实实的施施呆住,回想起两人初恋时在内书房日日相对的暧昧时光,那种用眼神互相试探勾引的滋味也算不错,可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夫人奈,怎么能再去做被总管们呼来喝去的小宫女!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想让你名正言顺地住进鸣凤宫,但是碍于宫规,我也不能每天都临幸鸣凤宫不是?你到晚上就戴上面具做我的书房侍女,我们就可以天天……嘿嘿嘿……”   施施翻他白眼:这男人脑子里就剩下圈圈叉叉那点事了,“可是鸣凤宫不是君夫人才能进住的宫园吗?”   28 重返鸣凤宫   施良娣入住鸣凤宫的传闻像是打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后宫乃至吴王朝暂时的平和局面完全被打乱了。   左媵卫兰儿以及右媵清姬早就在觊觎空缺的君夫人之位,各自用不同的方式向吴王殿下试探着,没想到像征着君夫人地位的鸣凤宫居然被来自越国的、一个出身低贱的贡女进驻!朝内朝外一片哗然。   造成这一混乱局面的姬夫差却在一次王族宴会上淡然解释:“施姬素有心痹之症,湖心园的冬季极冷,不利于她养息,鸣凤宫内陈设齐整且闲置着,施姬暂时搬进去度过冬日岂不便利?难道还要耗费国库资材重新为她布置个宫园不成?”   这话一出,不只把卫兰儿的嘴给封住了,其他的上大夫也不好再说什么;说起来当今吴王殿下不算得是个耽于享乐的君主,后宫自先王在时建成之后再未扩建修整过,后宫装饰精美的园子只有四处:君夫人住过的鸣凤宫,卫左媵的兰慧宫、清右媵的莲月宫以及郑旦住过的芳华园。   芳华园现在安置着齐国女公子姜十三和裴扬将军的妹子裴君惜,这两位美人儿都未承君恩,还是以娇客的身份居在后宫,自然不能和施良娣凑在一处。   其他几位小宫园是女御和舞伎们的容身之处,不适合安置施良娣这个正得君宠的如夫人,这样算来除了鸣凤宫,还真没别的地方更适合施夷光暂时居住。   而且前宫举办大型宫宴的时候,都是卫氏和清姬伴在君侧,那位施良娣再受宠也未在朝臣们面前露过面,看来殿下说她体弱不堪,也许是真的。   于是,这场不大小小的风波貌似就这样风声大雨点小地平息下去,但是卫左媵和清右媵在自个儿的宫殿里等了三天,不见新搬来的施良娣前来拜望她(们)这个姐姐,终于沉不气带着近侍和自己园子里的两位侄娣,气势汹汹地赶到鸣凤宫教训那个不知礼制的狂妄贱人。   按照宫规,施施的身份品阶要低于卫、清二人,理应先去拜会那两位如夫人,可是搬来鸣凤宫之前施施就给夫差声明了,她没耐性敷衍后宫他那众大小老婆,要是谁赶上门来招惹她,别怪她不看他的面子给那些妇人吃闭门羹。   夫差让她放心,他会在后宫管事和众女官面前说清楚:施良娣病体未愈,需闭门静养,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园打扰。   清姬带着大小英氏走到鸣凤宫门口的时候,卫兰儿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她的两个堂妹正大失身份地和鸣凤宫守门的寺人争执,寺人连连躬身陪罪,嘴里说着无主上之命,任何不得进园惊扰施贵人休养。   “本夫人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主上授命本夫人统理后宫大小事务,这后宫里还有本夫人不能进的地儿?!我今天偏要进宫看看不能见人的施良娣到底变成何等娇贵的阿物儿!”卫兰儿本想回转,见清姬带人走过来,直觉得这样走了太下不来台,又回到园门口发下狠话。   清姬拿帕子遮嘴笑道,“卫姐姐,咱们本着以和为贵的情理,为全主上的情面儿低下身子来俯就这个婢贱,没想到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让下人拿主上的话打我们的脸子,我的脸面也不值什么,姐姐您出身卫国王族,连这样的闲气也咽下了,真是好脾性呢!咳,你看我就是说话直……”   看到卫兰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清姬正要再烧一把火,园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了,一位身穿素淡宫女服饰的秀丽少女带着两个挽着双螺髻的稚龄丫头走出来,“奴婢红云,受施良娣之命,请左媵、右媵夫人进园一会。”   红云行完屈膝礼,不卑不亢地续道,“良娣夫人本是卧在病榻静养的,听闻两位夫人前来探望,急忙起身换了正服派奴婢到门园迎接,守门的寺人只听肯从吴王殿下指令……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夫人责罚。”   这丫头话里话外的说:看门这俩小子是吴王殿下指派的,谁还敢擅自责罚他们?!卫兰儿被这丫头的话噎得哽住,和清姬对望了一眼,冷哼着进了园门;说实话,自施姬被封为良娣之后就再没见过她的人影,总说是在湖心园养病,卫兰儿也很好奇施姬到底变成什么样儿,让主上视若珍宝一般藏着护着。   清姬倒是大致知晓施夷光这一年来的行踪,只恨当时自己一念之差,让表哥勿取其性命,卖到异国女闾任人糟践方能消她心头之恨,没想到却给了施女翻身的机会:主上竟然觅得她的踪迹,又将她弄回吴王宫宠之更盛往昔!   这番怨念让清姬走在鸣凤宫华美的彩漆长廊里的时候,握着侍女腕子的手越来越用力,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侍女皮肉里,搀扶她的贴身侍女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却咬牙忍着不敢挣脱开来。   卫氏和清姬走到明堂门口的时候还不见施姬出来迎接,脸上的浅笑越来越挂不住,直到走进堂里的时候,她俩看到被两个丫头扶着的美人儿,吃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此女美则美矣,只是、只是,这模样儿甚至比她刚进宫时还像个细瘦的女童,如何能服侍主上?   但见黄幔卷起之处,两个蓝衣的小宫女拥着盛装的施良娣缓缓起身,挽得松松的发髻上有枝碧色的步摇款款轻颤,鬓边有彩珠宫纱堆成的牡丹花儿,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欺霜。   一袭浅黄色夹袍罩在细弱的身上,襟上绣几朵深紫色海棠,纤腰一把几乎不盈一握,丝带垂下的丝绦遮掩着像女童一样平直的臀部,一双秀美却淡到发黄的娥眉轻轻蹙起,无神的黑眸子笼着淡淡的水气,眼下有轻粉也掩不住的暗青;明亮的晨光打在她脸上,愈显得这张苍白的小脸倦意十足。   “见过两位姐姐……”施良娣正要弯下身去行礼,一阵猛烈的咳嗽不期而来,旁边的侍女赶紧递帕子过去,却挡不住她咳得掏心掏肺,“咳、咳!红云……快给夫人们……奉茶……”   卫兰儿和清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坐在离施姬较过多的毡榻上,唯恐施姬的病气过到她们身上,施夷光却好像很感动有人来探望她的样子,拿起桌上的一只桔子亲手剥着,只是剥一点就咳上半晌,诺大一个明堂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也不许侍女帮忙,好容易把手里的桔子剥完了,非要递到卫氏手里,“好姐姐……难得、难得你们想到妹妹……吃个桔子……莫嫌弃……”   卫兰儿本来要拒绝的,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让侍女接过来这个不知道被施姬咳上多少唾沫星子的桔子瓤。   清姬发现施夷光又在剥桔子,看那意思是替她剥的,赶紧摆摆手,“施妹子自己吃罢,姐姐胃寒,冬日里从不吃水果。”   施夷光很失望的样子,“那……咳、咳!姐姐们留下来用……用午膳吧……咳,妹妹亲手做……咳、咳……点心,给……咳!”   卫氏开始还以为施姬在装模做样的做病色,仔细一看施姬的眼白都泛着蓝光,咳起来本该脸色发红,可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无一丝血色,这会儿她倒是担心施姬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挂掉,让她平白担了个罪名……卫氏向俩妹子使个眼色,挪挪屁股打算赶紧撤退。   就在施夷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那个叫红云的丫头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施夷光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勺药,终于缓回一口气,“妹妹……这就去膳房……”   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卫氏和清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堆起一脸僵笑嘱咐施娣好好养身子,不必送出门云云,然后头也不回小步跑掉。   等这一群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廊转角,捂着胸口做捧心状的施夷光恢复面无表情状,冲杵在一边扮宫女的施施道,“你总不能每次见她们都拿我当幌子吧。”   施施拿起一只大桔子小心地剥着皮,斜眼睨她,“那你以为我带你离开湖心园做什么用?不过,经过今天这仗势,她们轻易不敢再进鸣凤宫的大门。”   施夷光气哼哼地抢过施施剥好的桔子塞进嘴里含糊地道,“你这没良心的,抢了我的身子,害我变成现在这鬼样子,都没脸去见范大哥了,呜呜呜。”   “你以为我乐意替你当个红颜祸水啊,我要是能做主,穿成二逼的还珠格格也比穿你身上强啊!切~~~我说让车巫师解了你身上的蛊吧,你又不愿意……不解换颜蛊啊,你到老也是这副小萝莉的模样。”   施施曾问过车巫师,夷光脸皮底下是不是有许多动来动去的小虫子,车巫师骇然道,“这种蛊并非虫形,要是真的是目光可及的虫类,那她的脸岂不是每天都在变化不定,形态可怖?”   那么,据施施和夷光后来分析,这种换颜蛊可能类似于后世所说的微生物,寄居在细胞液里引起局部肌理组织的变化;每个健康的人体内都会有大量的细菌,只要不超过一定的比例,这人的生理活动就不会受到影响,而且体内的菌种也分有益的和有害的……   所以,曾经穿越到现代、受过两年现代医学教育的夷光并不在乎她身上有莫名其妙的蛊毒存在,她只担心再换一种外貌,范蠡将来就不会接受她了,至于外表永远像个小女孩么,她反倒乐意得很,大部分老男人都是萝莉控,嘿嘿嘿。   施施之所以同意搬到后宫这个是非之地,主要是因为湖心园的寒湿之气很不利于她的身体,患有心脏病的人本来气血运行就不够通畅,若是体内多了寒湿之气就如同雪上加霜啊!   现在她什么都不求,就求有个好身体!没有健康什么远大理想都是白扯:周游列国快意江湖、走遍华夏的大好河山……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了啊,现在她这副怂样,离开吴王宫的锦衣玉食、珍贵补品,离开丫头们的照料和侍卫们的保护连人身安全都没有丝毫保障。   施施下定决心要跟春杏学功夫,夷光嗤之以鼻:王宫里有那么高手保护她,有这个必要吃苦为难自己么?施施认真地告诉她:不能自强自立的生活是可耻的,永远依赖某个男人的呵护是可怕的,如果哪一天你习惯了他在身后,关键时候一回头他却不在,你会死得很惨!   29 卫国新君   年关的时候,夫差需要应对的朝会和祭祀事务实在太多,平时他只须参加每月初一在太庙进行的‘月朔、视朔’,年底又多了几项伏腊祭、烝祭、社祭和天地祭等宗族和王室活动。   一月之中施施仅能见到他三两面,有时接到海总管的通传,让她扮成侍女模样到长乐宫后园的厢房里等着接驾,可是夫差见到她之后什么话都不想说,解了王袍就直奔主题,施施未免有些抱怨,但是看到夫差眉前越来越明显的川字,又微微有些心疼。   这天天方微亮,夫差坐起身帮施施掖掖被角,借着夜珠的柔光发现她已经醒了,盯着帐顶上的花纹不知在想什么,鼓着嘴巴像是在赌气的样子,夫差俯下身贴贴她的脸,“醒了怎么也不哼声儿?昨晚上没睡好?”   施施翻身背对他继续沉默,夫差无奈干笑道,“我这些日子不是忙朝里的事么,过了年便能多些时间陪你。”   “是啊,大家都在忙,殿下忙着祭天告地与臣民同欢,卫氏清姬她们都忙着陪殿下参加各种庆典宴会,只有我一个大闲人无事可做……也不是全无事情可做了,殿下偶尔有了滚床单的兴趣,也会找咱来睡上一晚取个乐子,我兴许就这么点用处了。”   施施自嘲道,住在鸣凤宫远不如湖心园自在,她想出宫去杏林堂散心,夫差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两人因这事已经怄了许多气。   夫差一听她用这种含讽带刺的口气说话就有些焦燥,“你是觉得本王百忙之中召你来长乐宫相见纯属取乐么?你可知后宫有多少——”   施施一听也来了火气,“奴婢不知道!奴婢若是当初知道轩公孙就是当今吴王殿下,万万不敢高攀殿下,来这个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争风吃醋的!”   说起这事儿夫差的气焰就矮了三分,他始终记得施施答应嫁给他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要欺骗她,“好啦,在宫里待得气闷了不是?先前是你不愿意参加宫宴,我才对外宣称你体弱多病,诸多场合都不能露面……今天午时在前殿举办与卫国新君结盟的宫宴,你若乐意,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卫国新君?”施施果然有点兴趣,起床气也消去多半,“和卫左媵是什么关系?”   “同父不同母的姐弟。”   “噢,”施施推开夫差微微笑道,“卫君和殿下结盟助您夺诸侯方伯之位,卫夫人扶正的胜算倒是比清姬多了三分。”   夫差端详着施施的表情,看不出她的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卫兰儿是前卫王的一位得宠的如夫人所出,现任卫王是君夫人嫡出公子,他们感情如何我并不知晓,新君曾经做为质子滞留楚国三年,好在他的外家(外祖父)手握重权,在前卫王离世之际把他从楚国召回接任王位,今日他亲自来姑苏与我商谈结盟共同对付晋国之事,实出我之意料。”   施施叹气,“你真的非要当什么诸侯方伯?吴国的子弟也好,晋国的少年也罢,都是娘生爹养的,搭上千千万万年青的生命换来一个霸主的虚号值得么?!”   夫差沉下脸,“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一介女子要安守相夫教子的本分,其他的事且少置喙。”   话不投机半句多,施施又躺回枕上,拉起裘被遮上头,夫差没有时间应付她的小脾气,走出帐幔穿上寺人奉上的王袍匆匆离开。   听到房门被关闭的声音,施施这才气恨地把被子拉到胸口,‘不听咱的劝告,自寻死路……午后要去前殿吗?当然去!凭什么卫兰儿和清姬长成那副德性还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前殿显摆,咱长得倾国倾城却要常常戴着难看的面具才敢出园子走一圈儿?哼,今天非要去前殿气气那两个女人……’   长乐宫前殿,舞姬们踏着悠扬高雅的编钟之声轻指彩袖跳起一板一眼的宫舞,夫差居中大殿正中,左右偏后跪坐着卫夫人和清夫人,下面两列坐榻案席上,右列是卫王和他的三位近臣,左列是世子姬友和伍子胥等四位上大夫,因为卫王这次前来吴国行程安排得极为仓促,只打算在吴国停留三天便去楚国,所以这场宴席既是卫王的接风宴也是结盟欢庆之宴,参宴的只有几位重臣。   夫差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卫国的这位新任君主,据说他只有十七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一双颇有贵族气质的凤眼扫过面前的妖娆舞姬之时,全无一丝兴趣和雄性的光亮,这少年……夫差想到卫王曾为楚国质子的经历,感觉卫君身上有超过他年岁的冷静和狠厉;这次结盟,他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卫君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夫差,目光扫过夫差身边的卫兰儿,看清卫氏眼里的激动和得意之色,他嘴角勾起一丝不屑:这位庶姐的生母差点置他于死地呢,难道以为他这个弟弟是给她撑腰来着?   “施良娣到——”正逢一支乐曲结束,寺人尖利的声音在大殿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伍子胥眉头一皱失礼地怒喝道,“迎接卫国君臣的重宴,放这姬人进殿做什么!”   吴王殿下不发令,无人理会他这声吆喝,施良娣已经随着前殿寺人踏进殿门,众人因着吴王殿下的缘故本不该细看,可此时却已来不及,那张绝美的容颜已然映入眼帘!霎时间众人只觉心惊肉跳,也不知是不是大殿里的酒气太过浓烈,每个人都生出口干舌燥之感。   那是怎样一张倾倒众生的脸!   原本清丽精致的容颜,就已美若仙娥,令人不敢直视,再加上她唇际那浅淡柔和的笑意,自有一番清雅的书卷之气,翦水眸子如含秋水,一行一止都是云舒风清的绝美景致。   美人儿穿着并不奢华,一袭简约的淡黄色夹袍长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头浓密的青丝用玉簪绾成流云髻,不管是侧影还是背影,看到眼里都是这么的动人心魄!   施施款步走进殿中微笑着向夫差屈膝一礼,“恕婢妾来迟了。”   夫差多时未见她穿得这般正式,也被她的容光惊到,此时见殿中诸男人目光呆怔,骄傲之余又有点自家珍宝被不轨之徒觊觎的烦恼,这当儿见施施近前独独对她笑颜如花,一时间得意之极,“是本王早上未向爱妃说明宴乐开始的准确时间,何罪之有?”   见到这位风华绝代的施良娣,卫兰儿和清姬吃惊得嘴巴张大,几乎能扔进一个鸡蛋去!她们俩震惊之余才明白过来,先前在鸣凤宫见到的那个病歪歪的‘干柴棒’并不是真是的施夷光!这贱人居然敢戏耍她们!   清姬首先冷静过来,她微咳一声指使身后的侍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施良娣取只榻子来?”   侍女得她的眼色,拿了一只毡榻放在卫夫人身后——按施夷光的品阶,也只配坐在卫左媵的身后。   施施也不以为意,一撩衣摆就跪坐在新置的榻子上,她来之前就吃了不少点心,不让她坐在饭桌边也饿不到,正好有卫氏的身子挡着,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得僵直身子装模做样。   夫差本想让侍女把榻子放到他身边的,见清姬如此安置,沉着脸冷眼扫过清姬淡无表情的面孔,未再说什么。   伯嚭大夫咳了一声,卫国君臣们这才清醒过来,将死盯着施良娣的目光收到伯嚭脸上,伯嚭举起手里的酒樽,“卫王殿下,外臣伯嚭有幸得见殿下风采,更兼两国自今日起结盟为兄弟之国,窃以此酒……”   卫王突然抬手打断他,“琴正想与吴王谈及此事!”   施施先是看到夫差下方跪坐的姬友,见他这两年不见已成长成少年人的模样,正目不斜视地与他正面的卫王对视,施施顺着姬友的视线看向主客席上的年轻卫王,总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再看他的长相——   这卫君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十分年轻,额发上用玉笏绾着簪髻,眉如墨染、五官深邃,身穿卫国君王独特的深蓝红边王袍;他就随意地歪在榻子上手执一只金樽,黑亮的余发泻在左肩下,浑身上下都流露着满不在乎,一双细长的凤眼却是异常锋利,年少却有不输与夫差的十足霸气。   有眼熟的感觉,可是细看却并不认得……施施刚低下头,耳边却听到他自称——琴……琴?   是谁曾用这个声音认真地告诉她,‘我叫卫琴,在家中排行第七……’   施施猛然抬起头,对上卫君眼神的一刻,从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也看了……他就是卫小七?!在玉香坊里砍柴打杂的黑瘦少年?他那时明明长得没有这么地……精秀啊,草!难道这时代的王族少年都爱顶着一张假面出门混的?   夫差注意到施施的眼神正盯在卫国少年君王身上,那眼神分明是惊喜……惊喜?!他蓦地坐直了身子,正要下令让侍女带施良娣回宫,卫琴却开口了,“吴卫两国本有姻亲之好,若是吴国将来有意出兵与晋王一争霸主之位,我卫国当借道以及附送粮草以支持盟国。”   听到这话夫差身上的冷意淡下来,刚对卫琴露了一丝笑意,卫琴续道,“不过本王有个小小条件,若是吴兄允了此事,本王不仅愿为吴兵借道,还愿出兵辅助吴王攻克晋国!”   夫差定定地望着他,“卫小弟有何条何不妨直言。”   卫琴的凤眼扫过卫兰儿的方向,“请册立本王长姐为吴国君夫人。”   这话一出吴臣们一片哗然,夫差早料到卫琴可能会提出这种要求,望着座下的近臣们沉吟不语,伍子胥脸色铁青,而世子姬友平静的表情下也隐有裂痕:若是卫左滕被封为君夫人,那她那一宫所出的公子姑篾的身份也跟着有所不同,姑篾公子还长他两岁……   卫琴看到吴王君臣们的表情丰富多彩,勾唇微微一笑,“如果琴方才的条件令得吴兄为难,琴另有一求可代之。”   夫差突然有种不好预感,卫琴果然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30 结盟的条件   夫差注意到施施的眼神正盯在卫国少年君王身上,那眼神分明是惊喜……嗯?惊喜?!   而卫琴也以某种危险的目光回顾施姬,夫差突然有种不好预感,正想让侍女带施夫人回后宫,卫琴突然勾唇一笑,说出了夫差今生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若琴方才提出立吾姐为吴君夫人的条件令得吴兄为难,琴另有一求可代之。”   卫王站起来冲夫差拱手一揖,“可否请吴王兄将这位良娣夫人割爱与小弟?琴保证有生之年唯吴王兄马首是瞻!”   他这句话一出口,夫差的脸色变黑了,卫夫人的脸绿了,伍子胥清姬等人的脸色却好看了不止一点点——对他们来说,主上若是应允了卫君这一条件,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既多了卫国这么个铁哥儿帮吴国争霸,又能把祸乱后宫的妖女施夷光带到千里之外……所以伍子胥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夫差,希望吴王此时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施施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神马情况?卫小七拿她的归属做为结盟的条件?难道她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等同于金银财宝或者马匹佩剑那类的高档礼品?   夫差望向她的眼神分明是误会了,他知道卫琴继位之前曾在楚国做质子,会不会认定她和卫七先前有过私情,不然怎么会冒着吴卫两国君主交恶的风险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这句话会让她本来就不堪一击的声誉掉到地上摔得粉粉碎啊!小七这个臭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吴王的眼神从施施身上转回卫琴脸上,冷冷地不置一词,卫琴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不顾近臣们小声的劝阻,目光固执地盯着姬夫差等着他马上作出答复。   清姬微转头颈,用她线条优美的下巴点着施施,“恭喜施良娣,来前殿走了这么一圈儿就得到卫君殿下的青睐,姐姐明儿个兴许能喝上为妹子前往卫国举办的送行宴了……”   施施气冲脑门,“那卫王分明是吃醉酒了乱说一气,这样的玩笑怎能当真!”   卫兰儿正心乱如麻,她既盼着吴王答应琴弟的第一个条件,以后她就是吴王宫明正言顺、高高在上的君夫人……可是卫琴他怎么突然又改口索要施夷光那个贱人?这妖女生得如此美貌,女人看了都移不开眼神,何况吴王殿下?琴弟能将她远远地带走也是好事一桩,卫兰儿心事重重,根本没理会施姬和清姬在辩驳什么。   清姬慢条斯理地整着交叠在胸前的宽袖,“妹妹难道不懂大周王族的规矩?除了正妻和生过子嗣的妾室,兄弟或部下索取兄长的美姬,断无不给的道理,若是拒绝了,他便是重色不重情义的伪君子,天下贤士皆不耻之。”   “哼,你也没生过儿女,难道哪天军营里的某个癞头兵看中你,吴王殿下也得把你送给那人当媳妇?你也肯乖乖地听命?”   “放肆!吾舅父乃当今相国,谁敢对我无礼?”   “呵呵,”施施讥笑道,“原来如此啊,清右媵背后有大树乘凉,有恃无恐!还好意思扯什么重色或重情义的鬼道理!卫左媵是卫君的长姐,卫君自然不会拿她开玩笑,我施夷光出身贫寒,无所依恃,谁高兴了都可以来拿去寻开心取取乐子?!清夫人是个这意思吗?!”   大殿正是安静之时,清姬和施施这番咬耳朵的对话不小心被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伍子胥正想开口斥骂施施,话到嘴边又咽下,怕正中了施姬刚才所说清姬仗势欺人的口实。   卫琴愕然望着施施,似乎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施施当日失足落入离河露过一次本来面目,卫琴确定他没有认错人,施施第一眼看向他的吃惊眼神也证实了这一点!   去年他回国继位之后便让侍人送信到舒鸠城给施施,没想到派出去的亲信一个月后才返回朝歌城,带回予飨坊金贵管事死于城主别院的消息。   他的那名亲信深知此女对于卫王殿下的重要,便在舒鸠城多方打听金贵管事的死因,有人说金管事是女扮男装,真实身份是被吴王殿下逐出后宫的旧宠,息城主为报丈人死于吴人之手的仇怨,将金贵关到别园焚杀了;也有人说金管事并未死于那场大火,而是被她的情人救走了……   卫琴得到这个消息如坐针毡,正好吴王姬夫差派使臣传来欲与卫国结盟的国书,他借这个机会匆忙出使吴国,想从姬夫差这里探听一番金贵姐的消息,无果的话他便要亲自去舒鸠里找春花大家打问;他没想到来姑苏城的第一天便能见到他这一年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更没想到的是,金贵姐居然成了吴王殿下后宫的良娣!   夫差因着施施与清姬的对话心情好转了许多,板起脸来训斥施施,“胡闹!什么有恃无恃的?你嫁与本王,本王难道不堪做你一世的依靠么?!快些回宫反省,勿要在贵宾面前说这些失礼之言!”   施施听到‘一世的依靠’这几个字,示威地冲清姬一撇嘴,像征性地弯弯膝盖就从偏门离开了,卫琴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帐幔之后,心里的滋味酸涩莫名:难道她是心甘情愿回姑苏做夫差的姬妾?不,他离开舒鸠里的时候嘱咐她耐心等他回来,并许下最多一年就去接她的期限,她也答应等他了,怎么可以一转身就投进别个男人的怀抱?!   近臣悄悄扯下他的衣襟,卫琴才听到吴王正在对他讲话,“今晚酒人呈上的是陈年佳酿,口感清甜却极易上头,卫王弟长途跋涉而来,不胜酒力也是正常的,不若让侍人送诸位早些去馆舍安歇?”   卫琴暗忖夫差回去之后自会好好考虑他抛出去的诱饵:若册立卫兰儿为君夫人,势必会影响到世子姬友在朝中的地位,打破现有的势力平衡;相比之下,割让一个美人儿给他,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决定吧!   “谢吴王兄体恤小弟,小弟先去歇息……方才的提议还请王兄早日回议。”   卫琴桀然一笑扬长而去,夫差手中的金樽被他下意识地捏成一团,伍子胥走到殿中高声禀道,“不过一美姬尔!若得卫国相助,攻杀晋王城轻而易举,请主上以大局为重!”   向来附议相国的公孙义立刻站到伍子胥身后;世子姬友和伯嚭两人却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夫差作决断,夫差猛地挥下手,“此事以后再议,回宫!”   施施一出前殿就拉长了脸,春杏和红云跟在她身后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毛高高兴兴进去不久就气急败坏地出来,难道是卫氏和清姬给她脸色看啦?   一进鸣凤宫的明堂,施施才气哼哼地开口,“这叫什么事啊,出门前该占上一卦的。”   春杏好奇地问,“怎么啦阿施姐,宫宴上的菜不好吃?”   “吃你个头啦,我的座位离桌案八丈远,连上的啥菜式没看不清!”   红云听明白了,施夫人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重要在前殿失了脸面,赶紧劝慰道,“夫人的心气神好容易补上些许,别因为不打紧的小事气着自个,奴婢这就去前宫膳房看看宴席上都有什么大菜,挨样儿带回一份来。”   施施叹口气,“莫去,宫宴上的菜哪有我们鸣凤宫饔人做的好吃?说说气话罢了……春杏,你猜我在大殿见着谁啦?我们在楚国的一位故人。”   “谁?春花大家?”春杏瞪圆了眼。   施施倒是笑了,“你想春掌柜了?不是她,是卫小七!”   春杏转转眼珠,“今天的宫宴不是卫国新君的接风宴么?卫小七跟卫王一道来的?”   “你说对了一半……我们当初都看走了眼,卫小七啊——就是现任的卫国君主!”   “啊?”春杏难以置信,“这也太扯了吧!不过……”她眨眨眼又嘻笑起来,“曾是酒楼管事的阿施姐能做吴王宫的良娣夫人,卫小七那个打杂的当成卫王倒也不稀奇嘻嘻嘻……阿施姐有没有和他打个招呼叙叙旧?”   “唉,我倒是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笑哈哈地叫我一声金贵哥呢,可这小子忒不地道……”施施说了一半,看见夷光探头探脑地走进堂门。   夷光迈着小碎步过来,“咋样?我给你选的这身行头是不是很闪?有木有亮瞎那些臭男人的眼睛?”   “一边喝茶去。”施施白了一眼夷光,对春杏续道,“卫小七那小子居然对吴王殿下提出,把我让给他做为两国结盟的条件!”   “啊?!”其他三个女人同时惊叫。   春杏最没立场,“小七很够意思啊!哈哈,阿施姐以前没白给他藏好吃的!呃,他要你跟他去卫国啊?”   红云却担心吴王殿下的反应,“主上会不会因为此事对夫人生了嫌隙?”   夷光捏着帕子思忖一刻,“阿施,你去卫国的话得带上我!”   “上哪去?!”   堂门口传来姬夫差的一声怒吼,夷光一见他就想起那只要命的笛子,缩头缩脑地藏到施施身后,夫差瞪着红云,“怎么又把这疯子放出来了?”   夷光不等红云解释就拔腿往外跑,“我是出来打酱油的,俺这就回小黑屋呆着!”   春杏和红云躬身,“恭迎殿下。”   夫差摆摆手,“去煮点解酒汤来。”两个丫头应着诺顺手把房门关上。   夫差坐到施施对面,“老实交待,你和卫琴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基友……就是那个共患难的革命同志友情:一个城里逃过难,一个锅里吃过饭,一个坊里嫖过娼……”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重点!”   “噢,是这样……”施施就从她第一次在玉香坊的厨房门口见到正在劈柴的卫小七说起,说到卫小七接到家里催他回国的信儿,和她依依话别云云,自然没说过小七哭的时候她像安慰弟弟一样的抱过他,两人还曾同住一室……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施施肯定之后又加了一句,“你没见喔,去年的他瘦得像只猴子,根本没现在这么高大,我看他可怜,每每做完午膳就藏两只发糕或是一碗带油渣子的米饭在柴房里,等晚上厨娘们下了工拿给他吃……你知道平民一天只能吃两餐的,像他那么大的小子又是干体力活的,一天两餐清汤寡水地怎么能吃饱?兴许就是因为感念饱饭之恩吧,卫小七他现在当大官啦,想回报曾经帮助过他的咱……”   “哼,他倒是很讲义气哪!”夫差虽然相信施施讲的这些,但是他明白卫琴对施姬决非报恩这么简单,今天下午卫琴看阿施的眼神分明是一个成年男子对于心爱女人的热切——也是,哪个正常的男人看见阿施不露出狼一样的眼神?   “怎么办嘛!”施施摇摇夫差的手臂,“是不是该让我出面和他谈一谈?劝他另换个结盟的条件……”   夫差火冒三丈,“你还想跟他见面?!以后你就呆在这园子里,一个男人也不许见!园子里的公鸟、公苍蝇、公蚂蚁、公蟑螂统统消灭!”   31 卫氏有约   卫国君臣刚到姑苏的时候,明明说好三日之后启程去楚国,可是七八天都过去了,卫琴根本不再提结盟这当儿事,更没有想打道回国的动静,摆明心思就是在和吴王叫板儿:你不答复咱提的条件,别想将来对付晋国的时候拿咱卫国当枪把子使唤……   夫差倒没把卫琴这点小伎俩放在心上——册立卫兰儿做君王是不可能的,一旦卫氏的身份确定,她妹子生的姑蔑公子身份立马飙升,姬姑蔑有勇无谋,不是做君主的材料,却很容易被身边的小人窜弄着衍生事端。   世子姬友的母亲和姨母宋夫人亡故之后,他与宋君的联系极少,姬友可倚仗的外家势力本来就弱,若是其兄姑蔑生出不仁之心,夫差也未必事事替友儿想得周全;他不想手足相残的悲剧发生在儿子们身上,决不会给庶长子姑蔑这个屑想储君之位的机遇。   把阿施让给卫琴那小子?门儿都没有!把他千辛万苦、低声下气追到手的心爱女人送给别的男人,还不如直接剜出心肝给狗吃来得痛快!   夫差让要义亲自出面,从伎坊里选了十名风情各异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送到卫王君臣所在的驿馆,并另外奉上吴王城适龄贵族少女的画像册子给卫琴看,向他说明吴国愿与卫国实实在在再结一回姻亲纽带的美好愿望,这些名门贵女任他挑一位,吴王保证让她带着丰厚的嫁妆跟卫琴一起回国。   至于施良娣么,她已为人妇、不配改适卫君这样的少年豪杰。   要义细细地打量着卫琴,这小子怎么看都让他觉得长了一副欠揍的脸:他的五官浑不似南地少年那般精致,眉型长得算得上好看,却太过张扬浓烈了,眼睛深邃细长,有着不符合他本身年龄的幽深沉静,而且下面配的是略带鹰勾的鼻子和稍显寡情的薄唇。   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也敢和他一样觊觎阿施?!(要义的眼里蹭蹭里往卫小七身上扎小刀子。)   要义按捺不住的杀气被卫琴觉察,卫琴同样也对这位大名鼎鼎的义信君很不感冒:一个男人家没事长这么俊美有毛线用?切,有本事去妓馆当童男傍富婆啊——(小七在玉香坊当过杂工,想事情很容易联系到旧行当。)   卫琴瞄也不瞄要义递过去的美女画卷,也没对刚进门这十位前突后翘的莺莺燕燕多一分关注,随意地歪歪头对身边三位近臣道,“你们,一人挑两个,剩下的赏给侍卫们……不,这一路上小三子驾车驾得极稳当,赏一个中看的美人给小三子暖脚。”   含羞带嗔的少女们顿时变了脸色,眼巴巴地望着卫琴身边的三位上大夫,唯恐再被他们嫌弃了变成车夫的暖床姬。   要义涵养再好也憋不住了:这十位美人不敢说在大周是超级女优,至少在吴越一带都算得上等货色,卫君赏给重臣们也就罢了,居然赐给他的马车夫当侍女?!   他杀机毕露:弄死一个诸侯君主,给卫国重立一个听话的公子为王并非难事,要家的人不愿插手政事是因为他爱清静,并不代表他要家家主软弱无能!   卫琴突然挥手让近臣和美姬们退立,待房里只剩他和要义时,卫琴跪坐直身,冲要义行了一礼,“琴这几日暗中派人打探过施良娣从楚国返吴的经历,听说是义信君将其从火灾中救出,请受琴一拜!”   “琴父母皆亡,自幼看世间寒凉居多,唯有在楚国为质子时受施良娣诸多照拂,早就视其为亲人!恳求义信君在吴王兄面前美言几句,放施良娣随吾归国!”   要义并不知晓卫琴和施施是旧日相识,听到他这番话一时愣住了,“卫君与阿施在楚国相识?”   卫琴便把他在楚国屡次受父王宠妃派出的刺客暗杀,不得已让替身代他居在楚王城的质子府的事说了一遍:他去年只身来到楚国边城潜伏下来,暗中与外祖父的部下联系着归国的时机;有一年多的日子他在舒鸠里女闾做杂工,得以认识女扮男装的金贵管事——现在的施良娣。   要义听完卫琴的话哭笑不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眼睛红红、情窦初开的少年君主,“卫王殿下,阿施嫁与吾主上是心甘情愿,他们二人情投意合,你突然提出让主上割爱…...置施姬于何等尴尬境地?你想过她的感受没有?可问过她愿不愿意跟你去卫国?”   “我有和阿施说上半句话的机会么?”卫琴执拗地道,“吴王殿下若是真的待她好,哪会让她做个小小的良娣?我在大殿上都听到了,吴王身边那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当面都敢给她气吃,也没听吴王替施娣做主,我若娶得施姬,断不会让她受一分委屈!”   要义从不参加朝会,自然无从知晓那天大殿之中的情况,‘吴王身边尖嘴猴腮的女人’说的应该是伍相国的外甥女清姬夫人吧,她仗着伍子胥在场压施姬一头也是有可能的……主上当着伍子胥的面肯定不好偏向阿施说话……   卫琴以为要义被自己说动,“义信君既是阿施的救命恩人,也就等于是琴的恩人,你好人做到底,成全我和阿施的姻缘吧!若是、若是琴心愿得成,也愿拿出卫国两座城池做为义信君的邑地!”   要义赶紧摇头,他今天是代替夫差来劝服卫王的,哪能因为区区两城的供养就被卫王收买了?私心里他倒是希望夫差和卫琴斗个两败俱伤,让他心里也舒坦舒坦呢,只是怕阿施因为这档儿事闹心又毁了名声,才愿意出面给夫差解决麻烦。   “卫王殿下,实话给您说了吧!”要义索性不打官腔了,“就算卫国将来不愿借道借粮草给吴军,吴王殿下也不会让您带走施娣夫人的!大丈夫争名夺利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住脚下的土地、膝上的美人?主上若是连心爱的女子都守不住,还配去跟晋王争什么诸侯霸主的威名?这种窝窝囊囊的霸主的名号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据义得到的消息,晋人这几年也没少在卫国边境闹事,晋卫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卫君您是抱着远交近攻的心态才来我们吴国结盟的,碰到施娣这个故人不过是个意外,吴卫两国结盟是双赢互利的好事,何必因小事失了大局呢?”   要义没说出口的话是,你这孩子别痴心妄想了,抱着咱送给你的小美人洗洗睡吧,明天该去哪玩去哪玩。   卫琴的嘴角垮了下来,要义的话说到点上了,可是他并不死心,“义信君说得对,大丈夫争名夺利为的是守护脚下的土地和膝上的美人……若不是当初想着为阿施讨一份荣耀,我也不会听任外祖摆布,冒着九死一生回国抢这个卫君之位!我若这次带不走阿施,就一直在馆舍里住着,既便是见不着她的人,还能离她近一些……我想守护的人都守护不了,那个卫王权的存亡对我而言也没多大意义。”   要义气结,他气的是自己,当初阿施寄居在要府的时候,他咋就没这个气魄捏?但凡自己少一点纠结和犹豫,快刀斩乱麻地办了她,阿施就是义信君夫人了,弄不好他们的儿子都能开口叫阿爹阿娘了。   两人各怀心思唏嘘一阵子,又一道喝了点小酒,然后回去各找各床困觉去了。   夫差还蹲在外书房里等要义回信呢,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影,他气哼哼去鸣凤宫找阿施,却听红云说夫人今天吃了点冬桃伤了脾气,晚饭都吐了,已服了药早早地上榻歇下,夫差不好再进房吵醒她,很失落地回长乐宫的厢房里搂着施施用过的枕头翻来覆去好一阵才睡着。   施施这两天很没精神,因为卫琴在接风宴上来的那一出,夫差给她的白眼翻到天上去,身上的醋味顺风酸十里……施施叫冤:明明是内那天请俺去参加宫宴的啊啊啊。   她昨天睡得早,今天天刚亮就醒了,在暖和的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掀开帘子瞅瞅屏风外面没人,倒是听到门外起居室里有说话的声音,施施悄悄穿好裙袍,走到房门口听听春杏她们一早在嘀咕什么。   夷光是来蹭这边的早饭的,她捧着自己的小钱袋给春杏,“我出不去这园子,你去给我都买成狸寺人赢。”   红云好奇地问,“去哪里下注?是阿狸哥和别人比武么?”   春杏‘嘁’了一声,“你的消息太闭塞了,连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阿狸哥和前宫黄总管设了一局,赌主上是册立卫左媵当夫人呢,还是把施良娣嫁去卫国!现在赌注到了一比七呢,我押十两银子在阿狸哥身上,赌主上不会把阿施姐去卫国!你押不押?”   施施听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一把将门推开,“谁一谁七?”   春杏讪笑,“啊?当然……押阿施姐去卫国的是七……”   “为什么?”施施莫名伤感,难道吴王宫的男人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都盼着她快点滚掉?   红云瞪春杏一眼,又捡起夷光的小钱袋子塞回她怀里,“夫人身子正不舒服着呢,你们跟着外面的人起哄什么?!”   门口的寺人听到房里传出夫人说话的声音,忙去膳房把早饭捧进来,施施从净房出来,闻到陶碗里鸡肉羹的油腻味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干呕,红云愣了一会,伸手去摸施施的手腕,“夫人,您这是……”   施施放下手帕微笑道,“我昨日把着脉息像是……这个月脾胃不和便断了柿蒂粉,癸水又拖了五六天未至,应该是喜脉了。”   红云和春杏大喜,“我们去告诉主上!”   施施喝了口酸米浆,“不必了,等晚上我亲口告诉他。”   夷光在一边呆呆地嘀咕,“不对啊,史书上没记载西施跟吴王生过孩子……难道说穿越改变历史?”   施施勉强吃了一点早膳就放下筷子,红云见夫人喝了一大碗不加蜜的米浆,就想着去膳房用山楂做些酸味的点心来,一转念又想到山楂是散元气的东西,对胎儿不利,便苦恼地琢磨起哪里有放着的陈皮梅子。   春杏却兴致勃勃地和夷光比划起婴儿穿的小袍是什么样子的,夷光拿过绢布来画婴儿的衣裤,施施在边上看得眉开眼笑。   好气氛只维持到午后,卫夫人派贴身宫女来,说是她和清右媵请施良娣去花园暖阁赏梅花,红云待要替她称病推辞,施施忽道,“我去!”   施施没有机会与卫小七见面,但是卫兰儿是可以出宫与弟弟见面的,比起赶她出宫去,卫兰儿更想当上吴国君夫人吧!不想当正房的小三不是有志气的小三……施施屡次从卫兰儿眼中看到这种上进心。   她想让卫氏带春杏去见卫琴,转述她要对他说的话,让卫七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早早回国了事。   “不妨的,你们两个都跟在我身边,卫兰儿和清姬敢对我怎样?我又不是纸人儿,一碰就破。”   32 暖阁捉奸   卫夫人派贴身宫女柳芽求见,说是她和清右媵请施良娣去花园暖阁赏梅花,卫夫人和清夫人已经动身去暖阁了,请施良娣务必给个卫夫人这个面子。   红云和春杏都直觉着卫左媵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请施施见面准没好事儿,正要替她称病推辞,施施想了想说,“我去!你叫柳芽是吧?真好听的名字……去回你家夫人,就说我更了衣裳片刻就到。”   卫夫人的侍女好像大舒了一口气,屈膝向施施行了一礼匆匆复命去了。   施施向红云解释,“不妨事的,你们两个都跟在我身边,卫兰儿和清姬敢对我怎样?我又不是纸人儿,一碰就破!正想让卫左媵带春杏去见卫王呢,把我的意思转述给他,不然卫七总在姑苏这么耗着算是什么事呢,吴王殿下也顶着朝臣们的压力闹心得慌!”   红云也觉得有道理,拿来一件狐毛披风给施施穿上,和春杏一左一右往不远处的后宫花园走去。   姑苏城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样冰天雪地,但是进入数九寒天的时候,处处都是一片草木凋零萧瑟悲凉的景像,唯有花园东角的那一片梅林算得上亮眼的好景致,乌色的枝桠上盛放着一团团或艳红或雪白或淡碧色的各种寒梅,不等走近就能闻到幽幽的暗香。   暖阁就建在低矮稀疏的梅林当中,当今吴王殿下素爱寒兰,园子里那些名贵兰花一到冬季就全部搬到用晶石做顶的暖阁里面,夜里或无日光的时候便有宫人点起暖炉升温;这样一来,兰花不会被风吹损,还能接受到从阁顶晶石映下来七色阳光。   晴好的日子,宫人坐在阁里饮着香片,欣赏水晶石折射下五彩斑斓的阳光笼在精致秀雅的各色寒兰,实在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情。   施施走进暖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惬意的景像,只不过坐在毡榻上的卫兰儿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施施带着侍女们掀帘进来,分明还有点紧张。   “卫左媵真有闲情雅致,这暖阁我还是头一次来呢。”施施啧啧地赞叹阁顶的巧妙设计:这些五颜六色的水晶抠下来能卖多少钱啊啊啊。   卫氏有些气闷,施姬不肯称她为姐姐也就罢了,还‘我’啊‘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不过,她今天另有所谋,不是给这贱人立规矩的时候,兴许过了今日,她就再也不必见这个没教养的妖妇了……   “夷光妹妹何必见外呢?称我姐姐就好!今儿的聚会是清姬这丫头挑头的,怎么我们做宾的都到了,还不见清儿的人影?”   卫氏见施施面色淡淡地,根本不接她的话,只得干巴巴地说下去,“她不来,我们尽等着不成?柳芽,去膳房取些点心和干果来,嗯……再暖一壶女贞酒,多加些枣子。”   “诺。”柳芽悄悄碰了一下红云,“姐姐,帮我一道去取好不好?我一人拿不了许多果盘。”   红云皱下眉头,望一眼卫氏身后那名一直低着头的寺,拿不了不会让他去么?   施施不以为意,“红云,去吧。”   红云盘算着去趟膳房来回顶多一刻钟的功夫,她还可以再快些,便拿眼神嘱咐春杏警惕些,随柳芽儿快步走出暖阁。   暖阁里有照进来的阳光,还有几盆熏炉烧得正旺,施施觉些身上有些燥热,便要开口把她的来意向卫氏说个清楚;这当儿守在门外的宫女突然进门禀报:清姬夫人在园子门口扭伤了脚,正传疾医呢!   卫氏一听急慌慌站起来,“清儿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得过去瞧瞧!”   施施纳闷,听说这两个妇人向来是针尖对麦芒,怎么现在好得一股绳似的?既然卫氏走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未免无趣,跟着过去看看清姬到底是真伤着还是假伤着。   春杏递过披风来帮施施系着带子,施施眼角扫到人影一闪,正要提醒春杏小心!春杏已经被人点中昏穴,软软地倒在地上!   施施扶住春杏盯着那个一直低首站在房角的寺人,“你想做甚么?来人——”   “金贵姐,别叫!是我!”   扮成寺人模样的男子正是卫琴,看施施用力点头,他才放开捂在施施嘴上的大手,回味到手心的滑润温暖,他又恋恋不舍地伸手想再摸一下。   施施‘啪’地打掉卫琴的手,“小七,你这是——和卫兰儿串通好的?!快走!被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卫琴呆住,“你不想见我?为什么?!你明明答应在玉香坊等我回去接你,带你去朝歌,你答应我的!这半年来我日夜想念你,你怎么可以辜负我?!”   “这话从何说起?”施施气急反笑,“小七,我在楚国时作男儿模样,一直拿你当弟弟对待,谈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太扯了吧!再说,我现在都嫁做他人妇,你……”   “我不管!”卫琴的老成持重模样一扫而光,仿佛还是在玉香坊做苦工的悲催少年,上前一把抱住施施,“不管你是拿我当哥哥还是当弟弟看,我认定了你要跟我一辈子!我们都在一起睡过了,你就是我的女人!”   施施狂汗,“别闹了,小七……”   卫琴的手臂极为有力,任凭施施怎么挣扎他都不肯放心,施施闻到他身上独特的男儿气息,心房突然没规则地乱动了几下,身上的燥热更为明显,甚至听到卫七的呼吸也极为急促,她迟疑地抬手拍拍卫琴的后背,“小七,你听我说——”   “你们……放肆!”   暖阁帘子突然被掀开,夫差站在门口一声怒吼,施施和卫琴的身影蓦地分开,卫兰儿和清姬从帘隙外看到这一幕,暗自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夫差刷地拔出佩剑抵在卫琴颈子上,“小贼!今日你欺我太甚……拿命来!”   卫琴冷笑一声,“琴不过是寻回自己的女人,何错之有?”   施施用力推开他,两手扶住夫差的剑身,“阿轩,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我……”   一声阿轩让夫差稍稍找回一分理智,他收回喷火的目光,看到施施红扑扑、春意未褪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伤痛随后变得冰冷狠厉,他发现脚下躺着的春杏,用脚尖将她猛然踢醒,“没用的东西,快起来!带你主子回宫!”   春杏坐起身,摸摸被踢痛的肩头,懵懵地不知所以然。   卫琴取下头上戴的寺人青衣帽子扔在地上,长发瞬时散了一肩,他的目光丝毫不见退缩和慌乱,好似这个局面早就料定,卫卫琴狷乱地一笑,“吴王殿下,我知你不舍施姬之美色,不如我们到园中比个高低?谁胜了,施姬就是谁的女人!”   夫差一挑浓眉,隐现血丝的凤目中杀机毕现,他将长剑插回鞘中,也不顾剑尖把来不及收手的施施划伤,“看来往日卫吴两国交好的份上,本王今日会留你个全尸!”   他率先走出暖阁,在梅林当中一片空地中停下步子,卫琴解下寺人的黑袍,露出里面的素锦王袍,在夫差对面两手一叉,做了慎重的对敌招式。   施施顾不得手上的伤口,拨开众人跳到空场里,伸开手挡住卫琴,“卫君殿下,你倒底想怎样?我的声誉今日被你姐弟二人毁了个彻底,还要我死在你们面前才肯罢休么?!”   卫琴看到她右手向下滴血,愣了一下收回内力,“你说什么,我何曾想伤你毁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卫兰儿当初料想吴王殿下看到施姬和卫君的亲密举动,即便不当场拔剑将施姬刺死也会将她逐出宫去,哪曾想吴王会由此和她的王弟斗个你死我活?若是卫琴死在吴王宫,卫人岂不记恨于她?她在吴宫还有何恃靠?   “误会!主上,这当真是场误会!我们姐妹三个相约在暖阁饮茶,王弟有要事求见于我,情急之下找到梅林……”   “当真是这样?”夫差的表情阴晴不定,半晌才深吸口气,他不想在此时与卫国为敌,为顾全大局,至少卫琴现在不能明着死在他手里。   卫琴对着施施央求着眼神,再瞧她手掌的鲜血顺着指尖滴到石板上,比盛放的红梅还要鲜艳凄丽,不由得软下心肠,“吴王兄,琴今日失礼了!”   “哼!你枉为一国之君,若要见汝姐,可堂堂正正派人请她到前宫相见,何须做此屑小行径?!来人,送卫君出宫!”   夫差也不转脸,伸手抓住施施的肩臂将她扯走,施施觉得肩头一阵巨痛,碍着众人在场,只得咬牙忍着,一路小跑着跟上夫差。   清姬略有些遗憾,斜眼睨着忐忑不安的卫氏,捏着帕子悠悠然回宫了,步子轻快得哪里有扭伤过脚的样子?   卫兰儿愤恨地瞪着清姬的背影,暗暗后悔昨天听信这贱妇的计策,利用卫琴对施姬的一腔热情策划了这场好戏给吴王殿下看。   清右媵昨晚的一番话将她劝服:吴王殿下让施姬搬进鸣凤宫,百般宠爱,明摆着就是找个机会将施姬扶上君夫人之位,他不可能应允卫琴提出的结盟条件册立卫氏为元妃,更不会让爱给卫君殿下!   卫兰儿听了她的分析心乱如麻,“不!怎么能让那贱女凌架于你我之上?!不行!”   清姬冷然一笑,“若能找机会让她与卫君殿下相见,然后……”   于是,卫兰儿让亲信出宫将卫琴带到她的园子,两人计议停妥,卫琴扮成寺人模样等在暖阁里,卫夫人负责派人把施姬请来,清姬则负责在梅林边的亭子里装成扭伤脚,让侍女在夫差下朝的必经之路禀报她伤得很厉害,夫差碍于情面会来梅林看她,卫兰儿借故离开暖阁给卫琴和施姬单独相处的机会,侍女向夫差建议亭子里甚冷,不如扶清夫人去暖阁歇息片刻再回莲月宫。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卫兰儿和清姬谋划的那样发生了,只是她们漏算了一样——那就是吴王殿下对施姬的宽容!施姬既然没能当场受到重罚,就有可能翻过身来唆使吴王殿下帮她秋后算帐!   卫氏不由得后颈子一阵儿发凉。   施施踉踉跄跄地跟着夫差进了鸣凤宫园子,头发湿漉漉的红云正好出来迎上,见势不妙,低声问紧随在后面的春杏,“怎么回事?”   春杏埋怨她,“你还好意思问呢!我让人打晕了,阿施姐……咳,你说是去拿点心,怎么又回园子洗头发?!”   “别提了,我在膳房提热水暖酒的时候,柳芽那丫头碰歪了桌上的一盆剩菜,正巧我蹲在地上抱着酒坛子往壶里倒,菜汁溅我一脑袋!洗了三盆水还有油味儿呢……嗯?她……她是故意的?!”   春杏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给红云说了,红云越听脸色越难看,正好听到吴王殿下拖着施施进房,砰地一声将内房的着关上!   “糟了!”红云和春杏急得头皮直炸,又不敢冒然闯进去,唯有祷告殿下念在之前与夫人的情份上,不要做出伤害夫人的事情!   33 谁欺骗了谁   吴王殿下老鹰捉小鸡似地抓着施施的左臂,将她拖进内房之后,砰地一声将内房的门踢上!   “糟了!”被关在门外的红云和春杏急得头皮直炸,又不敢冒然闯进去,唯有祷告吴王殿下念在之前与夫人的情份,以及夫人身怀有孕的份上,不要做出伤害夫人的事情!   夫差的手一放,施施猛然被他掷到屏风前的梳妆台上,背后的皮肉正咯在檀木桌的尖楞上,瞬间痛彻心扉!   “阿轩,你听我解释……”施施两手撑住台子忍着后痛火辣辣的疼痛站直了身子,“今天的事情都是卫氏姐弟谋划好了的,你冷静想一想……”   “冷静?你当着众人的面回护那个卫氏小子,让本王丢尽颜面,你还好意思说让本王冷静?!”姬夫差向前一步逼近施施,拳头捏得咯咯响,   施施不安地向后躲闪,她从未在一个人眼里看到耻辱、失望、愤怒、嘲讽等复杂的表情,也许是太了解的缘故,她能理解他这时候的恼怒:喜欢一个人足够深沉的话,才容忍不得对方的感情有一丝的摇摆和不洁。   夫差的拳头终于猛地砸了出去,施施身后那张厚重的檀木台子被这一拳砸成碎片,铜镜和燕支瓶子等零碎东西散了满地,候在门外的春杏和红云吓得深身一抖,春杏一咬牙就要冲进门去救施施,红云用力揪住春杏的手臂不许她轻举妄动。   “你说今日本王所见之事都是卫氏刻意陷害你的?是卫氏捏造的假像?”   施施被夫差扑天盖地的凛冽怒气笼住,心口一抽一抽地胀痛起来,几乎喘不过气,只能用力地对他点头。   “那卫琴小贼紧紧地搂着你,为何不见你挣扎呼救?本王到场时只看到你满面春情!小脸红红、两手揽在卫贼的——”夫差咬咬牙关,揪住施施的衣领几乎把她平地提了起来,“施夷光,你一再要求本王不得欺骗你,你何曾对本王真心以待?!”   施施本来就呼吸艰难,被他揪紧了衣领几乎背过气去,“放手……”她胡乱地拉着夫差的手腕,原本就受伤的掌心重心裂开,鲜血汩汩而下染红吴王锦袍的袖子。   夫差看到那些血迹眼底的恨意更重:这是阿施为了阻止他手刃卫琴,握住他的剑身受的伤!为了保住卫琴小贼,她竟然宁可自己身体受损!   “也罢,”夫差松了手,“世上比你美艳十倍的女人多得是,本王也不是非……你不可!你收拾一下,今日便可出宫去找卫贼!”   施施正大口大口的吸气平复着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感,听到夫差这句话一时间愣住了,半晌才想明白,“你让我走?!就因为我被别个男孩子搂一下肩膀你就嫌我脏了是不是?那你呢?”   “姬轩,你睡过多少女人?你身体的某部分和多少女人有过最亲密的结合有过体液的交融?我计较过么?要是仔细论起来,更肮脏的是你!”   “放肆!男人和女人岂可同日而语?!”   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到施施脸上,施施被夫差打得脸庞猛地歪到一边,几个红红的指印赫然映在脸上!   响亮的巴掌声之后,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夫差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右掌,想伸出手去抚摸施施受伤的脸,施施却警惕地后退一步,她下意识地举动让夫差的脸色变得铁青,甚至不再后悔刚才给她这个的小小教训:这丫头恃宠而骄,根本不记得两人的身份是夫与妾、是主与仆、是君与民!   “不错,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施施擦掉嘴角的血沫,“但是,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被男人养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侍姬是不能计较她男人还养不养别的美婢;可是我不同,我离了殿下您,凭自己的智力和辛苦一样能养活自己!您赏的这个华丽金贵的笼子我从来就稀罕!”   “阿施,你方才的话愈矩了……本王一时气愤……这就让让疾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施施淡淡地道,比起心底的伤痛来说,身上的这点痛楚也不算什么,“谢主上恩典,民女离宫的时候戴上纱帽,自然不会有人瞧见脸色如何。”   “离宫?”夫差停住脚步。   “吴王殿下方才不是说,让奴婢去宫去找卫人么?奴婢谨尊王令……殿下最近记性不甚好。”   夫差心底的怒火又腾腾地烧起来,“本王一时的气话,如何当真?以往你对本王种种欺瞒和不贞,本王都肯放下了,你还想如何?!”   “欺瞒和不贞?”施施本已麻木的情绪被夫差成功地引爆了,“就算您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君主,也不可以血口喷人,随便把屎盆子往人头上扣!我自嫁与你姬轩,进进出出都跟着你的人,说保护也好说监视也罢,你问问你的属下,我何曾做过一次对不起你的事情?别人令有意图地污陷我也就罢了,你凭什么指责我?!”   “就凭你在楚地的所作所为!”夫差这些日子被卫琴和朝臣施加压力,早就积郁了一肚子怨气,这当儿总算是找到突破口了,也不管门外的侍人们听到听不到,一股脑地往外嚷,“自卫琴那日在前殿指名要你,本王便派人快马去舒鸠城调查了,你在玉香坊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哪!”   “舒鸠城里几乎妇孺皆知玉香坊里有个大名鼎鼎、女扮男装的管事,举办花魁大赛,周旋于数位权贵之中如鱼得水!息城主、斗家三少、陶朱公子都是你的入幕之宾,化名卫小七的卫国新君当年更是与你形影不离!”   夫差想起午后他刚到暖阁门口就听到卫琴的声音:‘我们都在一起睡过了,你就是我的女人!’想到这句话,他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这当儿追出宫去把卫琴砍成一堆肉泥!   施施无望地摇头,“坊间传言也可以听信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入幕之宾’……我们成婚的初夜,你难道没留意我是否是处子之身?我被人卖入妓坊,即算护不得清白,也不能怪我罢……你是怨我身入伎坊之后没有立刻自尽保全名声?我那时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   她咽下不断上涌的泪意,“我在楚地时,并不知你和要大哥会不会来楚国救我回去、何时来救……与权贵们交往也是为了能好好的活下去……再者说,我那时并未与你成亲,连婚约都没有,身为酒楼管事,和别个男人说说话吃个饭碍着谁的面子、谁的声誉了,算是失的哪门子贞?骗你瞒你从何说起?”   夫差越听越烦乱,“你的意思是说,我若不去楚国将你带回,你便会与别人婚配?卫七若是及时回去接你,你就跟他去卫国?你忘了我去齐国征战之前,在要府交待你等我得胜回来就娶你?”   施施发觉两人吵得越来越无味,越来越跑题,疲倦地擦了下眼,“主上若无其他旨意,奴婢想歇息片刻。”   说完就往屏风里面走,夫差几步跟上,也不说话,带着施施就扑到床榻上,施施愤怒地挣扎,“你骂也骂了,打了打了,还想要做什么?!”   夫差板着脸解她的袍带,“你好生服侍我,能让本王舒心……今天的事便罢了。”   施施被他一压之下恶心欲呕,推不开夫差的手臂便侧过脸去干呕了两声。   夫差正想吻上她的嘴,见她这般动作,默了几息冷笑道,“原本不是最会取悦本王么?连本王的分身都乐意啃噬的贱姬……有了新欢,连本王的亲吻都觉得恶心了么?”   施施气到头皮发麻,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脚便没轻没重地向夫差招呼过去,就像同归于尽的势头!夫差却不顾施施的踢打,手下用力撕开她的衣袍,施施干呕得带出眼泪,“你不能对我用强,我已经……”   “住口!”夫差怒喝一声,不想再听到施施任何刺伤他的言词,伸手点上她的哑穴,“你想说你已经是卫君的准夫人?这辈子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莫想要逃开本王的手心!”   施施吱吱唔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出,每一颗泪都释放着绝望和悔恨的意味;夫差一味地埋头在她怀里噬咬舔舐,根本看不到施施血红的眼白里滴泪到泣血!   夫差全身的怒火化为灼烧一切的欲望,三两把就扯掉了施施的底裤,开始胡乱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物。   房里有寺人早先放置的熏炉,房里并不冷,可是施施暴露在空气里的身躯却感到彻底的寒凉:他不信她的话,甚至派人去楚国查她在玉香坊的所作所为……   他凭什么要这样凌辱她?就因为自己轻信了这男人诺言就活该要听他恶毒的辱骂和非人的伤害?   施施放弃了挣扎,甚到渴望夫差能痛痛快快地掐死她,本来就应该明白一个阅尽春色的君王不会有什么全心全意的爱情……她活该要心痛:他说尽了谎话,骗到她的真心,临到头来却因为别的女人一个小小的挑唆就想置她于死地!   她觉得长久以前支撑着她龟缩在这个小小的园子里的一点指望就要没了,他把她伤成这样,还要继续折磨她到死……这样也好,没有想像中的真实爱情,活着还剩什么?她闭上酸涩的眼,身体如冰凉的尸体一样渐渐失去着温度。   夫差脱尽了衣衫,重重在伏在施施身上,胀痛的地方正好抵在她小腹,坚硬灼热一丝怜惜都没有,重重地闯进她身体的最深处,施施痛得一阵颤抖,反而让他感到巨大的快意:只有这样踏踏实实的占有,他才觉得施施确定是属于他的,任何人休想再染指!如果她不识抬举地还想逃到别个男人的怀抱,他情愿断了她的腿,把她永远囚在这间房里,生生世世变成他的影子……   本已心如死灰的施施开始挣扎,她觉得腹部有难言的钝痛,身为女人她懂得那种带着恐惧的痛感是什么:她的孩子,她身体内孕育着的那个崭新的生命,是‘他’在难受在恐惧!   施施又开始拼命的挣扎,甚至咬破了嘴唇发出困兽一般的嘶鸣想要告诉夫差放过她,她不想死了,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想活下去!   但是他不懂,他看她的胸口在颤抖,粉红的身子在雪白的云纹床身上美得晶莹剔透,优美的腰线和平坦的小腹令他血脉贲张……他只浅浅地退了一点却又迫不及待地深入进去,再俯下头亲吻施施嘴角殷红的血迹……   生个孩子……兴许阿施有了他们的儿女,就再不会这样不听指使,动不动就想逃脱……夫差松开施施的手,勒住她不肯配合的腰胯往身下拖,施施在他松手的这当儿狠狠抓了他两把。   夫差咝地一声叫痛,施施这一把似乎用出剜出他心脏的劲儿,将他的胸前抓得皮开肉绽!那几道伤口足有三寸长,翻开的皮露出白惨惨的肉,转瞬间涌出鲜艳的血珠溅到施施身上!   “反了你!”夫差一只手固住施施的两腕,用臀压住她双脚,拉过丢在床角的施施的裙带把她两手绑住又系在床柱上,想到最初与施姬同房里被她咬伤过的肩膀……这些日子他对她百般呵护,她居然还会这样无情地伤他!   夫差怒气之下绑得很重,织银线的丝带深深陷进施施手腕里的皮肉里去,“你凭什么一再对本王无礼?凭着这张脸?后宫里最不稀奇的就是漂亮的脸蛋!还是凭着这副根本算不得丰满迷人的身体?”   “施夷光,你给我睁眼看着,没有本王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没有本王的抬举,你连一个后宫贱婢都不如!”   34 失子之恨   ……………… ——本章以及后续章节为VIP章节,需付费阅读—— --------------------------------------------- 本书已完结,后续章节请转至http://www.mmzh.com/showchapter/180460.html在线付费阅读,多谢支持与理解!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