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霸气重生之超强天后》 作者:皇隽 潇湘VIP2014.4.25正文完结 已更新1042568字,已有1546345人读过此书,已有4150人收藏了此书。 正文 第一章 重生乃外挂神器 厚重的垂地窗帘隔绝了夜色,昏暗的房中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晕黄的灯光柔柔的,映照得整个房间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空气中浮动着血腥的气息带着一丝铁锈的味道,在近乎密闭的房间中透出些许奇诡。 谢清欢醒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眉心微微蹙着,人却没有动弹。不是她不想,而是实在不能。 身下的床铺很软,却有些潮。身体好像是被脱缰的烈马来回踩踏过,痛不可当,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左胸心脏部位一抽一抽地痛,耳中轰鸣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记得那日夜半月明,宫宴罢后,她在回府的途中遭到截杀。 夜色寂静冷肃,月光皎皎如水,身边的守卫一个个倒下,血光四溅。高手环伺,夺命而来,她坐在软轿中,清晰地感觉到浑厚的内息在闹腾了一番之后如潮水一般散去。 出自皇宫大内的‘雪消融’,专门用来散功。她知道,从此后她再不能动武——天机府主,九曜名流第一人,终成虚名。 记忆停留在她自断心脉的那一刻——以她当时半废的功体,杀别人自然费力,杀自己确实绰绰有余。碎心一掌,绝无活路。 怎会,没死? 谢清欢一念及此,豁然睁眼,沉沉的目光落在古朴典雅的床头灯上。心中微微一沉:这里不是大雍,倒像是祖父手札中提到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单凭一盏灯,没法儿下结论。谢清欢很快又释然了:这样的时世,没有身为谢氏家主的负累,也没有身为少帝之师的责任,无须再为家国之事费尽心力,有的只是全然的轻松自在。 只是,对于习惯了忙碌的人,这样的轻松自在,有难免让人生出一种天地浩大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谢清欢在那自在与茫然之间惆怅得无意复加,耳边蓦然传来一下极其轻微的一声响,清新的水汽混着轻微的香气伴随着沉稳规律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房间里并不只是她一个人!谢清欢僵了僵,迅速回神,用尽全力挣扎着略扫了一眼。只一眼,便如遭雷击,恨不能自插双目——苍白的身躯上一片连一片的,都是青紫的痕迹,有些地方被牙齿咬破了皮肤,渗出滴滴的血珠。大开的双腿间满是红白交错的污浊,惨不忍睹。 她刚苏醒不久,就发觉这身子心脉虚弱,丹田空虚,懵然间以为是之前重伤的缘故。后来察觉到自己是借尸还魂而来,与这个身体还不够契合,也没往深处想。 现在看来,这身子的原主人生前分明是遭遇了极为残酷的凌虐。 哎哎,谢清欢合了合眼睛,在心底长叹,真不如死了干净呢,现在倒是麻烦了。 她刚才那一眼看得匆忙,却也足够看清了——那人是个年轻男子。从气势来看,怕是久居高位。 能肆无忌惮地在床榻之上将人凌虐致死,这男子定然不是善类。面对杀人凶手,形势于己不利,谢清欢迅速掂量了一下,只纠结了一瞬,就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放松身体呈瘫软状,果断装死。 段明楼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随手拿了条毛巾正在擦头发,谢清欢这点儿小动作自然全落在他眼里。 还活着?段明楼挑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倒是小瞧她了。 昨晚在蓝夜,这女人端着一杯酒蹭到他身边,说是玩大冒险要请他喝。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果然见角落里坐着几个年轻的男女,正看着这边。 这女人长得不惹眼,却有种青涩宁和的气质,在鱼龙混杂的蓝夜,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别致来。说是请他喝酒,却不看他,眉眼间一抹无措流露无遗。 段明楼见多了美艳的热情的风情的甚至是风尘的女子,乍然见到这一款会害羞的小清新,觉得十分新鲜。于是一边猜测这女人是不是被她朋友诓了,一边端起酒杯喝了。 几乎是在酒入喉的瞬间,他就察觉不对。他生下来就被确定为家族的继承人,接受各种严苛的训练,身体对于某些药物极为敏感。 像这种小儿科的催情药,对他的身体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却并不妨碍他借题发挥,怒意勃发。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段明楼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真正的冷面冷心冷肚肠,对于女人,他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情怀。他以往在床上的表现,固然跟温柔体贴沾不上边,但也没有不良癖好,差不多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今晚不一样,他难得的一丁点儿心绪波动,却不想看错了眼,自然恼羞成怒。那已经不是鱼水之欢了,根本就是他单方面的折腾。 他起身去沐浴的时候,那女人软在床上,只一口气吊在喉中,没想到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段明楼此时也觉得无趣了,放下毛巾走到门边。外宅的管家丁仪站在门口散步开外,见他出来便迎上去:“太子。” “嗯。”段明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丁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才慢吞吞道:“您今天带回来的那位,叫谢清宁,是鼎星旗下的艺人。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八岁被星探发掘,以童星的身份出道,算是鼎星的老人了。后来渐渐大了,也一直没红。” 原来是戏子,难怪扮起可怜来得心应手。 段明楼对于一夜情的对象做的什么行当,从不过问。偶尔有人床第间提起,他也就帮衬一把。当晚这个,是自己贴上来的,他自然更没有心思。 反倒是丁仪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他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哦?” 丁仪的口气中带了点儿感慨:“据说人挺傻,且还天真,又不会来事儿。” 段明楼冷淡地笑了笑,傻?天真?不会来事儿?我看她聪明着,这招以退为进,再没有哪个人用得比她好。 丁仪又道:“她如今一年就拍那么一两部电视剧,偶尔参加些商演,也不知道炒绯闻。鼎星如今还容着她,也就看在她是老人的份儿上了。跟她同期出道的那个林微,十七八岁都已经是影后了。” 段明楼知道这位管家最爱迂回,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该得个结论了:“所以?” 丁仪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太子,谢小姐前阵子交往的对象,似乎是任家的三少。” “任西东?”段明楼有些意外,“他回国了?” “回来有三个月了,这次倒是低调得很,连任家人都瞒着。”丁仪眉目清冷,脸上带着克制的不屑。 任西东这个人,段明楼是知道的,自诩风流多情,换女伴比换衣服还勤快。说得难听点儿,就是个没节操的种马。 “这三个月,任西东都跟那女人在一起?”段明楼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致。 “是的。”丁仪点了点头,“不过,谢小姐不知道他是任家三少。他用了假名,叫任真。” “任西东哪日要认了真,除非天降红雨。”段明楼一脸不屑,就任西东那个惯会装x的货,知道认真俩字怎么写吗?他这时候也明白了,谢清宁今晚八成是被人设计了,而他也是这设计中的一部分。 他们俩人站在门口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谢清欢也听了三言两语,并就着零星的信息脑补了一出负心凉薄的大戏。 自古衣冠楚楚,却禽兽不如者,众也。谢清欢悠悠感慨,耳边就传来段明楼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那个女人,处理干净。” ! 正文 第二章 出来混总要还 处理干净……这意思,是要杀人灭口?谢清欢心中微怒,目光凌冽冷肃:混账!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这厮随意打杀他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对段明楼来说,这样的一个夜晚,不过是他人生中无数个普通夜晚中的一个,毫无惊喜乏善可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三流艺人,也不值得他亲自动手善后。 所以,他不甚在意地留下这句话,就径自走了。 “太子慢走。”丁仪在他身后略微躬身,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才直起腰来轻轻松了一口气。 段家各部的分工十分明确,若是要杀人灭口,那是龙组的活儿,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既然叫她处理,那么就是寻常的善后了。 丁仪转过身,推开卧室门向房间中央的大床走去,准备先看看谢清宁的情况再说——从昨天晚上八九点多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太子在气头上下手又没个轻重,早些时候还能听到些惨叫呼喊,到后来就没音儿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清欢合着双眼躺着没动,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模样。 丁仪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谢清欢一身青紫狰狞的惨状,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子往常固然是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但是也不曾像这样毫不留情地整治人。 谢清宁原本就生得平淡,仅仅算得上清秀,现在她脸色苍白隐隐泛着青,嘴唇上一圈牙印痕迹宛然,反而添了一抹血色,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这人,还活着吗?丁仪手心里攒着一把细汗,略微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去探谢清宁的鼻息。 谢清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暴起!她牙齿落在舌尖上狠狠一咬,铁锈般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尖锐的痛楚刺得人精神一振,伤痕斑驳的手臂闪电般,屈指扣住丁仪的脖子,而后错身借力将她牢牢扣在床上。 丁仪没料到她伤成这样还能动手,失神的刹那已经误了先机,脖颈被扣,口鼻也被另一只手捂得密不透风。 谢清欢这一动,牵动全身伤口,眼前蓦然一黑。她此时完全不顾及伤势,也不管形势全然不利,只是拼尽全力压制丁仪的反抗:“你想怎么处理我?嗯?”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唇边带血,气息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掉一样。 丁仪自然不甘愿就此放弃生机,抬手扣住谢清欢的手腕,挣扎中指甲划出一道血痕,空气却越来越少。 谢清宁已经豁出去了,此刻出手,分明是绝地求生搏命一击。 而丁仪,大意了。 这大意,会要她的命。 人在江湖漂,难免失手啊。黑暗降临的时候,丁仪隐约听了一声轻叹。 丁仪并没有昏迷太久,谢清欢毕竟也不是有心要她的命。丁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床头,双手被缚在身后,口中塞着毛巾。带着丝丝缕缕的洗发液的清香,正是先前段明楼用来擦头发那条。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丁仪双手挣了几下,意外地发现被绑得并不难受却相当的牢固。有意思,这女人当真只是个艺人吗?这绑人的手法分明是专业的。 丁仪就着被绑的姿势挪动身体,按下床头的按钮,脸色黑如泼墨:伤成那个样子,竟然洗澡!这是怎样一种自虐的精神!还要不要命? 浴室里,谢清欢这澡冲得也相当痛苦,全身上下满是伤口,沾了水就一起叫嚣着痛苦,几乎想要昏过去了事。即便如此,谢清欢还是一边抽着凉气,一边无比认真地将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还顺手洗了头,收拾干净齐整之后,才围了条浴巾走出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虽然眼神清亮,但整个人显出一种精气神散尽之后油尽灯枯的憔悴来。她走到床边,抬手想要取下丁仪口中的毛巾,手腕随即被一把扣住,身子一轻,狠狠摔回榻上! 谢清欢本就是强撑,这下整个儿被摔懵了,眼前金星乱蹦。 丁仪俯下身去,看着谢清欢灰败下去的脸色,满眼冷漠,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你长得不怎么样,胆量倒是让人佩服。” 谢清欢眼前发黑,神色却是一片淡然:“你可以动手了。” “动什么手?”真以为黑社会就能随便杀人吗?丁仪没好气地松手,站起身,敢情这傻姑娘先前以为是要杀她?自作聪明,真是了不得的坏习惯啊。 丁仪拿起电话拨通内线:“把那汤端上来。” 挂断电话,又从兜里摸出手机,拨了个号,毫不客气地开口:“阿蓝,我外宅丁仪,你没睡的话,赶紧过来一趟。” 那边说了句什么,丁仪回道:“少废话吧你。人是太子带回来的,这会儿眼瞅着要没命了。” 说完也不管那头反应,利落地挂了,走到门口接了厨房送上来的药,回转床边,将谢清欢扶起来,药碗凑到她唇边。 谢清欢软绵绵的,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只略微动了动眉毛。 “避子汤。”丁仪看一眼她的脸色,静静道,“每一个太子睡过的女人,都要喝。” 段家的血统不可乱,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任何女人都不能私自孕育段家的血脉。不管谢清宁是被人设计还是自愿爬上太子的床,只要她不是段夫人,就没资格给太子生孩子。 这太子,倒是挺会摆谱。谢清欢看了她一眼,唇边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张开嘴将汤药一口气喝了干净。 丁仪放下碗,扶着她躺下去,还顺手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汁。 谢清欢闭着眼睛养神,不一会儿又睁开,表情纠结有气无力地问:“这里不会是青楼吧?” 说到青楼两个字的时候,十分的不情不愿。 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像老鸨?像我这样的专业素质,起码也该是宫里的尚宫嬷嬷吧?丁仪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听她的口气又隐约有种将太子当嫖客的感觉,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青楼就好。谢清欢稍稍放了心,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再加上避子汤里加了安神的药,纵然她有心保持清醒,也忍不住昏昏欲睡了。 意识昏蒙间,有人掀开了她身上的薄被,轻缓坚定地分开她的腿,而后冰凉而坚硬的东西刺入了体内。 ! 正文 第三章 你给我等着 异物侵入身体的感觉清晰而又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即便是身心俱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从未被人这般对待的谢清欢仍然在瞬间惊醒,心中怒气云翻浪卷,手腕一翻,摘叶拂花指毫不留情疾刺而出:“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谢家清贵门阀,屹立百年不倒,家族底蕴便是中庸,若不是怒极,谢清欢也不会下此重手。 只是,她此时脉弱体虚气空力尽,比之强弩之末尚且不及,招式再精妙又如能能一击奏效? 更何况,林羽蓝虽然只是段氏的家庭医生,但她与段明楼从小一起长大,跟着一个老师学武,身手着实不弱。 一只手把持着物件继续推进,另一只手飞快扬起,随意化解了看上去出其不意凌厉无比实则虚的厉害的招式。 然而,招式虽然化解开了,林羽蓝却觉得手腕一震,痛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丁仪,你年纪轻轻的,就开始犯糊涂了吗?”林羽蓝沉下脸,甩了甩手腕,指着谢清欢一脸不悦,“这就是你所说的‘眼瞅着就要没命了’?我看她要是还有三分力气,我这只手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知道我的手多贵吗?” “是你自己大意,可怪不得别人。”丁仪走上前,扣住谢清欢的肩膀将她牢牢按住,冷漠的眉眼间竟然有一丝笑意,“你别不服气,她确实是伤得不轻。现在让她下地儿,别说动弹了,估计连站都站不住。就她这样,”她顿了顿,下巴努了努,“刚刚,就在这床上,她差点儿掐死我。” 谢清欢胸口剧烈起伏,闭着眼睛暗暗咬牙:刚刚就应该掐死你!这什么大夫,折辱人倒是一把好手。 “真的假的?”林羽蓝清丽的眸子略微眯起,看着被丁仪按住无力地陷在被子里喘息的谢清欢,一脸的难以置信。谢清欢如今的情况,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苟延残喘,能恢复到什么地步还两说。 就这弱鸡样的战斗力,段家一个刚习武的小童都能轻易捏死她。她竟能压制住丁仪,还差点儿掐死她? 林羽蓝挑了挑眉:“丁仪,管家这工种是文职没错,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搏击术学得也不差吧。当初在演武堂,你不一直名列前茅吗?否则这外宅管家的位子也落不到你头上。”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今天栽个小跟头,总好过把命送在别处。”丁仪脸色淡然,丝毫没把‘差点儿送命’这事放在心上。 她对谢清宁的举动,有点理解不能。 身为段氏的外宅管家,她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了,轻易不会觉得什么事儿很稀奇。太子的床伴来来去去的,还没哪个像谢清宁这样,拼尽全力把人闷晕了,就只为洗个澡的。 难道谢清宁当真如资料中所说,既傻且天真,竟然不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得罪不起这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退一步讲,闷晕她是为了洗澡,那么,对治伤的医生出手又是为了什么? 丁仪比谢清宁大五六岁,搞不懂这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的想法,向林羽蓝使了个眼色:“行了,别磨叽了,快点儿做事。天都快亮了。” 林羽蓝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拈着手中的物件轻轻转了转,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内壁上。 谢清欢身体僵了僵,脸色发白,一直半合着的眼眸豁然睁开。目光幽冷肃杀,如勾如剑,瞬间气场全开,刺得林羽蓝小心肝一抖。 娘喂,这种压迫感,跟太子发怒前的低气压比,不遑多让啊。 丁仪按着谢清欢的肩膀,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僵硬,再看一眼她的眼神,简直忍不住要抚额长叹——这姑娘果真是既傻且天真,杠杠的奇葩一枚啊。这个时候跟医生叫板,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林羽蓝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谢清欢的大腿:“轻松点儿,只是上药而已。” 而已?谢清欢面无表情,冷冷地瞪她。 “你既然害怕我折腾你,就该老实点。”林羽蓝对她的反应有点儿意外,笑得一脸邪气凑到她眼前,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脸:“你先前,是个雏儿吧?” 林羽蓝的白大褂下面,是皮制的抹胸背心加堪堪掩住臀部的小短裙,她这么俯身凑过来,谢清欢眼中顿时只有白花花的胸脯跟大腿了。 “住嘴!”谢清欢轻喝一声,眼晕地合上眼帘——这世道的女子真是太不矜持了! 林羽蓝于是笑着后退两步,继续上药,顺便给丁仪解惑:“没啥,害羞了。” 害羞你大爷!谢清欢细弱的手指攥紧身下的床单,强忍不适,心中冰霜如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什么太子,你给我等着。千万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定要他流放千里,发配西北种棉花! 好容易上完药,林羽蓝边摘手套边道:“这两天少动弹多休息,身上的伤口不要沾水,吃得清淡点儿,辛辣的东西别碰。” 上药的过程是难堪了些,药效确实不错,凉丝丝的很能缓解痛楚。 谢清欢深吸了一口气,静静道:“多谢。” 林羽蓝惊讶道:“你谢我?你不觉得我是帮凶?” 你当然是帮凶。谢清欢唇边习惯性弯起一道弧,淡淡道:“一事归一事。” “你既然这么想,看来也不是拎不清的人。”林羽蓝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人的第一次很重要,甚至关系到一生的幸福。据我所知,太子并没有处女情结,他在床上向来偏爱有些经历热情大胆的女人,像你这样的雏儿,能不碰就不碰。办事儿的时候也就是精力旺盛些,并没有什么虐人的癖好。” 谢清欢挑了挑眉:“所以?” 林羽蓝笑了笑,意味深长:“有时候,伤人最深的,反而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谢清欢闻言眸色一沉,立时想到任真。这身体的原主人误打误撞上了太子的床,真的是出于他的设计吗? ! 正文 第四章 猪一样的队友任三少 谢清欢皱着挺秀的细眉,略一思索,直接否定了这个可能。 她之所以在第一时间想到任真,并不是因为林羽蓝有意无意地挑拨,而是方才太子与丁仪站在门口,话里话外透露的三两信息。 谢清欢向来心思缜密,又擅长举一反三,所思所虑不容易受外界牵引。更何况,太子在她的眼中,人品也不甚靠谱。他跟亲信谈话没有刻意避着她,不是因为人品磊落,而是他这人自负,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怕她听到什么。 也不排除,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再说任真,如果这事确实是出于他的设计,那么,他的目的何在? 为钱?为权?为利? 不,没有这个可能。 无论是为了什么,总难免要讨好人。 但讨好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讨好太子这种人。他所拥有的原本就十分优渥,想要的就更少,极难讨好。 要投其所好送其所要,还必须要送到他的心坎上,方能博他一丝一毫的欢心。 如果这是一出美人计,那么原主的表现实在是糟糕之极失败透顶。 如果这是一出苦肉计,那么起码要一方愿打一方愿挨。很显然,就连太子也不愿意。 所以,原主被设计上了太子的床,并不是为了讨好太子。 既然不是为了讨好,再联系方才林羽蓝说的,难道是为了给太子添堵? 看看原主的惨状,想来是添堵成功了。 只不知,原主对于任真的设计,是不是知情。不管怎样,原主的眼神不甚好是肯定的,那位太子未必真就是神一样的对手,但任三少这样的,显然是猪一样的队友。 就丁仪所说,任三少这三个月瞒着家人跟原主在一起。这说明两人之间是有交情,即便不深,起码不差。为了给人添堵罔顾他人生死,任三少的心肠未免太过歹毒。 谢清欢双眼半合,心中泛起薄薄的怒意——这样的人,就该发配到岭南去开荒。 林羽蓝看着谢清欢因为沉思而没什么表情的脸,知道她还是讲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留白向来是个技术活儿,说话也是同样,没说出的那半句,反而更能引人遐思。 不管怎么样,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早晚会破土而出成为祸患。 任西东从十四岁开荤以来,就流连花丛风流随性,女人对他而言,是暖床的工具,是解闷的宠物,可以宠但从来不爱。 他玩女人固然是没节操,但心思却是深不可测,手段圆滑八面玲珑。这样的人足够韧性,大的绊子基本没用,就合该被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绊死。 眼前这个没有任何背景,同样也没有任何牵绊的小艺人,在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成为那颗小石子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林羽蓝想到这里,半夜出诊还被人狠狠戳了的郁闷顿时散了,心情愉悦地笑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说着她拎起宝贝医药箱,冲丁仪使了个眼色。 丁仪会意,两人轻手轻脚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林羽蓝靠在栏杆上,冲丁仪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走近点儿:“我说,这位当真只是个演员吗?” “资料上显示,她除了演戏没别的副业。”丁仪神色淡淡的,“啊,对了,她会弹古筝,还正经考过证书。” 林羽蓝摇了摇头,一脸严肃,沉声道:“不,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她挑起眼帘,盯着丁仪:“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 “啊。”丁仪不可置否,目光落在林羽蓝的手腕上,“你的手,怎么样?” “还是麻。”林羽蓝甩了甩手腕,咬牙,“那丫头会武。” “会武?我倒是不怎么想。”丁仪摇头,不赞同她的看法,“照我看,她的性子倒不像是资料上说的那般胆小怕事。相反,她很能豁得出去。娱乐圈的水深着呢,她这些年固然是没有大红,但她每年总能接到一两部还算大制作的片子,演不了女主角,女二号总是没跑的。这样的人,能简单了?你当她是真傻么,在不熟的地界得罪宅子的老人跟上门救治的医生?” 这话说得也在理,但事实更胜雄辩,林羽蓝把手伸到她面前:“那我这手怎么解释?” “你不是说了吗,人那是个雏儿嘛,害羞呗。”丁仪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笑了笑,“这么跟你说吧,太子今晚情绪不对,原本我已经打算等太子完事儿了直接把她拖去埋了。你想,一个没经过事儿的小姑娘被人这么着了,那肯定吓坏了。你用那玩意儿给人家上药,不戳你戳谁呀?” “不能够呀,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吗?”林羽蓝瞪眼,似乎深受打击,“要知道,在救死扶伤的过程中,必要的辅助工具绝对能事半功倍。再说了,那玩意儿怎么了?暖玉打磨,还是新的,怎么就让人嫌弃了。难不成让我用手指吗?” “你说的这个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人家小姑娘不知道呀。”丁仪摊了摊手,毫无诚意地顺着她的话说,“再说了,她要戳的也不是手,你自己硬要用手挡。” 林羽蓝抽了口冷气,怒:“那她原本打算戳哪儿?”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眼睛啊。”丁仪抬起一只手,食指中指微曲,对着眼睛比划了一下,“插眼跺脚撩阴腿,防狼三绝式。” “这年头,医生真是个高危行业啊。我突然有种没蛋也疼的错觉。”林羽蓝满脸黑线无语凝咽,“我算是知道了,这人的防备心还挺重。太子的脾气我清楚,看她那伤,在床上的时候,肯定没少出幺蛾子。” 幺蛾子呀……丁仪脸上绽出一抹端庄的笑意,眉眼弯了弯:啧啧,我才没有看到太子脖子上的牙齿印。 林羽蓝瞄她一眼,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溜到嘴边的哈欠都给吓回去了——死女人,没事笑那么淫荡做什么! “困了?”丁仪问,“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走?” “不用麻烦了。”林羽蓝摆了摆手,“那小演员怎么办?” “等她睡熟了,就送她回去。”丁仪回道。 林羽蓝听她这么说,也没兴致了:“行了,我走了。” “路上小心。” 谢清欢睡到半途,开始发烧。那热突然间就窜起来了,谢清欢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架在火炉上烤,难受得紧,身体却沉重得连挣一下也不能。 半昏半醒之间,脑中的一些东西却像是开了闸,争先恐后汹涌而出。 而后,她看到一个女子简单而安静的一生。 ! 正文 第五章 妹子,你红了 原主这个人以及她的一生,简单纯粹到让人眼红:这尘世的喧嚣拖磨,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连人情往来最基本的交陪都不愿,只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少言不争。 平生仅一挚友往来照拂,闲暇时翻两页书,摆弄花草或者煮茶弹筝。 谢清欢不动声色冷眼看着,心中却忍不住倏忽一叹:瞧瞧人家这日子过得,看着不咸不淡,实则有滋有味,难怪二十出头了还像十六七。 再瞧瞧自个儿,身为谢氏家主,少帝之师,位高权重,肩负家国重任,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放眼大雍帝京,除了后宫里边整日想着争宠博欢的后妃,就数她老得快。 往事真真不堪回首啊。老话果然没说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重生在这样一个躯体里,是对她前生任劳任怨的嘉许吗?谢清欢无声地笑了:若是这样,也不坏。 寂然的场景一幕又一幕,仿若流年,悠然暗换。绿樱桃绿芭蕉,路人遍地走。 春风得意御街走马,一日也可看尽长安花,更何况这不过二十年的人生本就短暂简单。 终幕将至。 在黑暗的尽头,光明宛在。那女子背光而立,不算绝美却清婉的面容上笑意浅淡,看向她的眸中带着三分歉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放弃了,最后只冲她略微点了点头致意。 谢清欢见她如此,也是一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似宽慰又似送别——在那样的境地苏醒过来,面对狼藉的惨剧固然是难堪,但说到底真正受辱的人却并不是自己。 看着那身影渐渐消融在刺眼的明光里,谢清欢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而且,少的这一点,对她对原主来说,还很重要。 究竟是少了什么呢?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一直到谢清欢从梦中清醒,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谢清欢是被饿醒的,身体仍然有些不适,但爽利很多,又因为睡足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睁眼的刹那,有一种的莫名的心安。房间里拉上了窗帘,但并不严实。有光线透过缝隙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多年的习惯使然,只要没有病入膏肓,大白天的谢清欢决计不会躺在床上。对她而言,那是在浪费生命。撑起仍旧酸软的身子靠在床头,谢清欢抬眼四顾,整个房间映在她的眼中,既熟悉又陌生。 原主的小窝,是一套三居室,约莫一百来平。这房子是她在还算受宠的年岁,公司出七成,她自己出三成买的。已经有些年头了,却并不见陈旧,反而有一种浸透岁月之后的厚重温馨。 可以看得出,原主很用心地打理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谢清欢偏了偏头,床头的闹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三点。 由于在睡梦中发热的缘故,谢清欢觉得身上黏嗒嗒的,心中万分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偏偏她身上有伤,不能沾水。只得从衣柜里找了件干净的睡袍,到浴室里拿毛巾小心地擦了擦。 擦完了换好衣服去洗脸,墙上的挂镜清晰地映照出一张眉眼清淡的脸,一如梦中的容颜。 谢清欢右手食指在镜中人眉心轻轻一点,略微笑了笑,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将各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原主的性子疏落,所以整个小窝的风格十分简约。又因为她的情怀颇为古朴,家具物件方面十分的清雅温婉。 每个房间居然还有名。主卧名为‘一枕眠’,床很大,虽然房间名为一枕,原主偶尔也会跟挚友抵足而眠,整夜畅谈。衣柜嵌在墙壁中,装的滑动门。 客房名为‘悦然居’,估摸着是取有朋远来不亦说乎的意思,内中的格局跟布置与主卧相似。 书房就有意思一些,名为‘功名半纸’。谢清欢推门进去,浓郁的书墨气息扑面而来。书柜同样是嵌在墙壁中的,整整两面,满是藏书。另一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墨宝,看得出来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却另有一番稚拙的风味。 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一架古筝。谢清欢随手拨了一下,一串乐音流泻而出,音质竟然十分不错。这筝虽然比不得她的那把古琴,聊作消遣还是可以的。 谢清欢端正地在琴凳上坐下,按弦调筝。须臾,清冽的曲调悠然而起,即兴而至,她选的是《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小段: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区悠悠,清风铺上不胜愁。 筝音袅袅,缓缓而息。谢清欢目光突然一长,转向门口处。 静了一霎,房门‘咔哒’一声被人扭开,一人不紧不慢地走近,停在三步开外,一手捧脸两眼红心做花痴状:“阿宁宁!我是你的脑残粉!我最最最最爱你了!” 很多年之后,谢清欢知道有句话叫做粉到深处自然黑,但眼前这个人不同,她自始至终都是纯然的粉儿,死忠。 “是你呀……”谢清欢看着她,笑了起来。这个人,便是原主唯一的挚友,一线红星萧朗月。两个人年少相识,感情深厚,在彼此的人生中占据重要地位。 这是个美丽爽朗又心细如发的女子,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当然是我,我又来蹭吃蹭喝了。”萧朗月笑眯眯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在她额上探了探,“嗯,还是有点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还带着一点青青痕迹的下巴上,有些闪烁,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谢清欢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刺痛感已经十分轻微,于是淡淡笑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萧朗月细细地看她一眼,被在身后的手伸出,将一张报纸,啪地一声拍在她眼前:“妹子,恭喜你,你红了。” ! 正文 第六章 绯闻啊绯闻 “哈?”谢清欢敏锐地察觉到萧朗月面上含笑,口气轻快,好像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她的眼中却带着几分担忧。 “红了?”谢清欢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 这一瞬,她想到的是大雍帝京最大的梨园班子里的名角儿以及风月地那千娇百媚谈笑风流的头牌。 那红,是千人迷万人捧,用真金白银珍珠玛瑙堆砌,真真的一笑千金。只不过,当韶华流逝容颜老去,曾经的风光也随之东流。 转念又想到朝堂之上帝君跟前的红人,加官晋爵赏赐颇丰。一旦君臣相疑,身赴黄泉还得谢主隆恩。 往事,真让人憔悴啊。谢清欢低下头,去看报纸——唔,娱乐版。 萧朗月示意她看的,是刊登在头条上的一张图。图片的视角拉得不远,背景环境比较模糊,因此更能突出表现画面的中心内容:五官冷峻眉眼犀利的男子抱着她,唇边噙着一抹邪肆的笑。 “这……”谢清欢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脸都绿了——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不过,这眉眼,这脸孔,瞧着似乎很有些眼熟? “对于这个,”萧朗月伸出手指,在年轻男子脸上狠狠点了两下,“阿宁,你便没话说?” “唔,”谢清欢瞧着那报纸几乎被戳出两个窟窿,略一沉吟,做出客观评价:“这图,拍得实在不怎么样。” “谁说这个了?”萧朗月知道自己这个好友向来抓不准重点,无奈地抚了抚额,“我说的是这个,这个人!” “这个人呐……”谢清欢凑过去,假装细看,实则一目十行地看旁边的报道,脑中咯嘣一响,善了个哉的—— “这这这……这不是——”谢清欢脸色又绿了两分,这不就是那什么太子嘛。 “段氏总裁,人称太子,是个极其麻烦棘手的人物。”萧朗月说着,按了按眉心,没想到自家好友平日不闹绯闻,闹一出就玩大了,“你怎么会去蓝夜?” 谢清欢看着报纸上不甚清晰的图,有点好奇:“你怎么能确定这个人一定是我?” “这么多年朋友,难道是白做的吗?别说这身形了,就算给我跟头发丝儿,我都能认出来!”萧朗月气呼呼道,“别转移话题,我是知道你的,没事的时候宁愿宅在家里当蘑菇,门儿都不出。老实交代,为什么去蓝夜?” “这不是,”谢清欢笑了笑,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听说好玩,去见识见识嘛。” “好,好,我就当你是去见世面。”萧朗月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任真呢?他当时在哪里?” 任真?谢清欢微微一愣,随即豁然开朗。 对,任真!她一直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的,就是原主对任真的记忆——关于他的一切,是一片空白,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人到底做了什么,被原主嫌弃得渣都不剩啊? 谢清欢缺少最为直观的信息,因此无法判断原主跟任真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于是摇了摇头道:“与他并不熟。” 萧朗月闻言瞪大眼看她,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可是,你说过,你对他,动了心。” 那天她在外地拍戏,阿宁打电话给她,发自内心的快乐无声洋溢:“萧萧!我喜欢上一个人,他也喜欢我。萧萧,你替我开心吗?” “当然,终于有人肯接收你了。”她笑着祝福了最好的朋友:“阿宁,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任真,他叫任真。”谢清宁欢快地答,与好友分享着甜蜜,“萧萧,等你回来,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好。”她握着手机,心中酸酸甜甜,感慨万分:她亲爱的小孩,终于动了心,懂了情爱。 可是,等她从外地回来,见到的却是高烧四十度奄奄一息的谢清宁。真丝的睡衣底下,是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受到了多么残忍的对待。谢清宁高烧不退,因着那层叠的伤,不能送她去医院,只得出门去买了一大堆退烧消炎的药。 然后她看到了这报纸。快速浏览一遍,她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这样。 “真的跟他不熟。”谢清欢笑得无奈,努了努下巴,“太子那边怎么说?” “这事儿对他而言又没有影响,不过多一桩风流韵事罢了。”萧朗月眉眼间有明显的厌恶,对着谢清宁却十分忧愁,“这事儿?” “是真的。”谢清欢一向磊落,对于发出的事情,绝不会刻意遮掩,“露水情缘而已,想来太子也没放在心上。” 萧朗月呆住了,她没想到谢清宁竟然爽快地承认了。 她明白,事情恐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事实上,谢清欢看到的报纸,是昨天的,她已经睡了两天一夜。太子那边是没有动静,但外面已经翻了天——太子一向不碰圈内人,却跟一个三流艺人爆出了这样的绯闻。 如今门口已经有记者在蹲守了。 萧朗月揉了揉额角,既心痛又无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谢清宁,她亲眼看着她一路从当红童星慢慢沉寂,到如今竟然只能算是三流了。 现在,阿宁所有的坚持,都在‘夜店相会,与恒丰总裁亲密相拥’的报道之下,变成了笑话。 阿宁以后,要怎么办?她与鼎星的合约,似乎要到期了? 正想着,萧朗月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谢清宁的经纪人兼助理windy。 萧朗月皱了皱眉,按下接听键,听windy说:“萧姐,阿宁跟你在一块儿吗?我打不通她的手机。” 萧朗月看一眼谢清欢,淡淡问:“什么事?” “景总传召。”windy顿了顿,又说,“阿宁的合约再有半年就到期了,我想应该是谈续约的事情吧。” 这位景总是鼎星的艺人总监,掌握生杀大权。但他很少直接跟艺人打交道,在这种时候要见阿宁,绝对不简单。 萧朗月垂下眼帘:“约的什么时间?” “明天上午十点。” “知道了,会帮你转告。”萧朗月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看一眼谢清宁,勉强笑了笑:“明天,我陪你去见景烨。” ! 正文 第七章 无处不在的八卦 这个景烨又是何方神圣?听萧朗月的口气,似乎大有来头。 谢清欢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关于他的信息,结果发现就连太子那厮都有做人形背景的机会,而这位可以算是衣食父母的人,竟然同任真一样,被原主嫌弃得渣也不剩。 原主,真是不孝啊不孝。 “阿宁,你不用担心。”萧朗月将她脸上的表情当成了担忧,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一切有我。” 谢清欢听了这话,心中满是往事不可追的惆怅——往常都是她护着别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换成别人护她。 天道果然有轮回。谢清欢悠悠感慨,完了发现了一件最为要紧的事——她,她,她,根本就不会演戏! 这,这,这……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退出这行?反正她有手有脚,勤劳务实,谋生总不是问题,再不济原主也还是有十来万的存款嘛。 “阿宁,睡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萧朗月将报纸团吧团吧,冲她笑了笑,“煮点粥给你吃?” 谢清宁摸摸几乎贴着后背的肚子,点了点头:“麻烦了。” “跟我客气什么?”萧朗月捏了捏她的脸,在冰箱里找到一根火腿,几片看上去还算新鲜的菜叶,一个鸡蛋,“只有这些,煮个鸡蛋火腿蔬菜粥好了。” 谢家钟鸣鼎食之家,谢清欢大家之子,向来信奉君子远庖厨的良训,连自家的厨房门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如今她没了谢家,以后更要一个人过活,再加上厨房那套擦得铮亮的厨具看着还挺有意思,于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观摩学习。 萧朗月在小火慢炖的空隙里,给谢清欢科普某些重要人物,不求知己知彼,起码见了面能警醒点儿。 首先就提到那位衣食父母景总:“景烨那人,男生女相,色如春花心如蛇蝎。眼光毒辣到变态,只要是他提点过的艺人,至今没有不红的。” “哦?”谢清欢意味深长,萧朗月是怎么得出景总心如蛇蝎这个结论的呢?不过作为一个男人,被人说成色如春花,换成是我,也得黑化成心如蛇蝎。 接着提到鼎星的大老板,也是她与谢清欢的顶头大boss:“陆展睿陆总,是个雁过也要拔毛的奇葩。他一个钻石王老五,没结婚不说,连女友也没,你知道为什么?” 谢清欢总是愿意把人往好的方面想:“他洁身自好?” 萧朗月摇头:“再猜。”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他……有龙阳之好?” “什么龙阳……”萧朗月黑线,“他说现在的女友,必定是未来的老婆,是他一生极其重要又极有风险的投资,怎么能不慎之又慎呢。” 听她这么一说,顶头大boss在谢清欢心中的形象,顿时伟岸高大起来。起码,比起那位太子来,大boss真是克制到让人感动啊。至于雁过拔毛什么的,这说明人持家有道。 继乖僻暴戾的太子、风流没节操的任三少,‘歹毒变态’的景总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位对感情慎重,节俭持家的靠谱青年,谢清欢觉得大boss真是红尘俗世一股清流,让人不能直视。 填饱肚子之后,谢清欢在书房弹了一会儿筝,八九点就爬上床。 这一晚,谢清欢与萧朗月同塌而眠。对于从来都是单睡的谢清欢来说,这是个十分新鲜十分有趣的体验。 只是,萧朗月拥着一小团被子,几乎将自个儿挂在床沿上,死活不肯挨近谢清欢。谢清欢平躺着,俩人之间的空隙足够再躺一个人还能撒欢翻滚。 谢清欢多精明的人,看到萧朗月这样,就知道她八成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伤。 也……不用这么小心吧。 “睡过来一点,”谢清欢拍了拍身边,“离那么远,不如干脆去睡客房呢。” 萧朗月本来心疼她的上,听了这话,腾地坐起身,狠狠地瞪了谢清欢一眼,当真拎起枕头头也不回要往客房去。 “不是,”谢清欢赶紧爬起来,拉住她,“我就说说,你还当真呐。” 萧朗月眼睛微微发红,沉默了看了看她,将枕头放回去,静静在她身边躺下。 与人同眠的感觉有点微妙,谢清欢悠悠想着,闭上眼睛准备安睡。 萧朗月却了无睡意,沉默半晌挤出干巴巴的一句:“别再见太子了,你玩不起。” “嗯。”谢清欢轻轻应了一句,玩得起也不会再见呀,就太子那人品,那做派,横看竖看都不是她的菜。 谢清欢吃了药,烧退了些,如今又没家国之事要操心,因此很快就睡去了。 梦里依稀旧时景,闲池阁,桃花落。 缤纷花影之中,少年天子一身明黄,清俊的面容因为愤怒,因为绝望而有些扭曲,一叠声地问:“为什么?为什么霍都尚且有机会,只有我不行?” 这熊孩子,跟霍都有什么可比的。 霍都者,邻居西凉的摄政皇叔,他家的小皇帝登基时才四岁,他名头上挂的是摄政,说白了就是个奶爸。 谢清欢被拜为帝师的时候,也才是十多岁,立于群臣之首,面对同样十多岁的少帝,心里边愁得不行。她与霍都有些交情,都用在交流怎么教育自家皇帝,如何当一个成功的奶爸(妈)上了。 哪里有那么些为什么呢?汝为帝,吾做师,辈分如此,天生隔阻。月明之夜,朱雀大街,碎心一掌,是为师教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 这也是你身为帝君,最该明了之事——世间冷暖,不过人心。即便是为皇为帝,也总有办不到的事,总有得不到的人。 今生我为谢氏之主,为少帝之师,轻名利,淡权势,无愧天地苍生,死又何妨。 待桃花散尽,明黄的身影消散,谢清欢这一夜终于安然。 第二日一早,萧朗月便将她拖起来,好生拾掇了一下脸面,又拉开衣柜,翻翻捡捡,扔了七八条裙子在床上。 谢清欢随意挑了一条,往身上一比,嘴角抽了抽——这裙子坦胸露背,也就遮到膝盖。 扔掉,又选了一条。 这条倒是长到脚踝了,还是袒胸露背。 谢清欢揉了揉眉心,将萧朗月巴拉到一边,选了件白色的衬衣,搭卡其色的休闲裤,头发松松一绾。 萧朗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 谢清欢额角青筋一条——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即便她乐意穿裙子,身上那些还没消的痕迹能见人吗? 随意吃了点东西出门,萧朗月的助理已经开了车在等。 两人还没走到车前,就被一阵卡擦卡擦的亮光闪花了眼。 ! 正文 第八章 八卦记者这种奇妙的生物 谢清欢猝不及防之下,眼前被闪成一片花白,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群人就涌了上来。 被围观了……谢清欢嘴角抽了抽。记得大雍帝京有一绝色,性别男,风姿卓绝令人倾倒。每回出门定然被大批人马争相观看,走过的地儿铺了一层花瓣锦帕,偶尔还能捡到一两枚珍珠。 可惜天妒红颜,美人身体娇弱,被人围观数次之后一病不起。 真是可怜可叹呐。谢清华原本那张脸倒是绝美,只是她身份尊贵出入皆是软轿,让人无从围观。如今这张脸顶多就是个清秀,没成想倒让人围观了一回。 而这个时候的谢清欢还不甚了解,娱乐记者这种生物,是何等的奇葩。 萧朗月手脚慢了那么一丝丝,愣是没防住如狼似虎脸上荡漾着兴奋的记者,眼睁睁的看着话筒凑到谢清欢的唇边。 事已至此,只能在心中感叹——如今的八卦界是真的沦落了,自余莲之后,再无大神啊。 “谢小姐,传闻你与恒丰总裁相会夜店,并深情相拥,这是真的吗?” “谢小姐,恒丰总裁与圈内人向来没交集,你们是在交往吗?” “谢小姐,听闻恒丰有意在娱乐圈分一杯羹,段总裁与你密会,是为了挖角吗?” “谢小姐——” “诸位,”谢清欢挑了挑眉,清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唇边泛起一丝淡薄的笑意,“不耻下问固然是好习惯,但在询问他人之前,连一句请问都不会说吗?再者,君子谦恭,先来后到,你们这般吵闹成何体统?”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惯于狂轰滥炸的众记者微微一愣:他们先前采访过的艺人,要么从容大方打着太极,要么故作姿态不予理睬,却从没有谁像眼前这位这般——完全抓不住重点啊。 T市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钻石王老五不知道被多少名门淑媛盯着,恒丰总裁向来低调,他的消息首次登上娱乐版,就是跟这位传的绯闻。 若是这位谢小姐稍微有一点身为圈内人的自觉,就该摆出个姿态来,不管是甜蜜地否认,还是大方承认,总得有个说法。 但她眼下这个反应,真让人捉急啊,难怪一直都不红。 有个男记者很快回神,轻咳一声开口道:“谢小姐,请问——” “恒丰的……段总裁,”谢清欢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慢腾腾道,“年轻有为,既富且贵;英俊潇洒,品位不俗;简称‘人生大赢家’,是这样吧?” 男记者搞不准她想说什么,但这些都是事实,于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人,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恨不得立马回娘胎重造,或者干脆换个爹,是吧?” “呃……”羡慕嫉妒恨是没错,但是,这种一脚踩在坑里的感觉是啥? 谢清欢眸色一沉,脸上的表情带了点儿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那是一丝怜悯,“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黑他啊。做人,还是厚道点儿好。” 我了……个去的。男记者只觉得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咆哮,哥就是想看看蓝夜那事儿有没有炒作的噱头啊,真不是羡慕嫉妒恨啊,更不是要黑谁呀! 谁不知道恒丰段总裁的背景是灰色的啊,用得着专门儿黑他吗?我活腻歪了吗?这年头八卦记者真是太不好当了啊,瞧这眼神,姑娘你其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吧? “谢小姐,你误会了。”一边的女记者悄悄甩了甩头上的黑线,哎哟喂,咱这回来一趟不是栽了吧?这姑娘到底把话题给拉到那里去了呀?“我们,就是求个真相。” 真相?谢清欢冷淡地笑了笑,真相这玩意儿就是个小淘气,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未必是真。她看了看女记者,女记者突然觉得很紧张,甚至有种想要后退的错觉。 她稳住了自己的脚,就听谢清欢轻轻开口,口气中带着一抹叹息:“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姑娘,没事多看点儿书吧。” 女记者嘴角抽了抽:“谢小姐,我们吧,就是想知道,谢小姐是不是段总裁的真命天女。毕竟段总裁从未与圈内人传出绯闻呢。” 虽然话题已经被带到了天边,但女记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人挺好说话。 谢清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吧?我并非段先生肚中蛔虫,他怎么想的,我无从知道。不过,有一点诸位要明白,有为青年亦看重名誉,诸位大张旗鼓来问段先生的私事,是确定他不会震怒吗?” 她顿了顿又道,“八卦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百姓喜闻乐见,无伤大雅自然皆大欢喜。但是诸位作为娱乐喉舌,当谨守操守底线,给圈外人造成困扰就不好了。” 一众记者默。谁都知道做八卦的,通常没剩几分人品了,为了吸人眼球的一手消息不择手段的人不在少数。像谢清宁这样义正言辞地教训人的,还真是不多。 不过,也亏了她的提醒。恒丰总裁确实是年轻有为,确实是既富且贵,但业内圈内流传最多的,却是他的手段。 他若要整治谁,那真叫逗你玩,从容淡定环环相扣让人生不如死。 这次他的消息出现在娱乐版,也没见他的人出面否认,也不知是没当回事儿,还是隐隐默认——毕竟谢清宁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干净,性子也好。 俩记者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失策,他们不敢去采访太子,却没想到谢清宁也是滴水不漏。 萧朗月趁机走上来,揽住谢清欢:“我说你们,当着我的面,说阿宁跟别的男人如何如何,会不会太目中无人?” 女记者也笑了笑:“萧小姐跟谢小姐真是极好的朋友呢。” “废话,”萧朗月笑,“你们每年不都要提上一回,说阿宁才是我的真爱吗?现在,我要带着我的真爱约会去了,你们都散了吧。” 说着她随意挥了挥手,揽着谢清欢从容地上了车,扬长而去。 景烨的办公室在鼎星大厦的17层。谢清欢跟萧朗月到的时候,景烨正在翻看谢清宁先前的合约书,手边还放着两天前的娱乐报。 萧朗月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景烨目光轻轻一闪,放下合约书,双手交握压在合约书上,嗓音低沉:“进来。” 萧朗月立刻握着把手扭开门,带着谢清欢走了进去。 谢清欢走近几步,就见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那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她听到心中咯嘣一响,眉眼间带了一丝轻缓的暖意:“霍……霍都?” ! 正文 第九章 我不干了 景烨的办公室极为宽敞,以黑白为主色,风格简约却不失恢弘大气。景烨一身裁剪得体的银灰色西装,置身其中,倒是与整个空间相得益彰。 谢清欢那声‘霍都’压在喉中说得极轻,近乎呢喃。心中的波动也不过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萧朗月与景烨不对路,进门之后,连眼神都没给景烨一个,只密切关注着谢清欢,因而轻易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振奋。 萧朗月心中微微一沉,有些担忧地拐了拐谢清欢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询问:“阿宁,怎么了?” 谢清欢抿了抿唇,转过头忧郁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好友突然之间有点儿不能直视了——这审美观实在太凶残了啊。 眼前这张被萧朗月形容为色如春花的脸,搁在西凉皇室也就是偏上。霍都那个人最大的闪光点就在于无时无刻散发着温柔儒雅好推倒的奶爸气场,但转了脸就能谈笑间让樯橹灰飞烟灭,实在是精分一族精英中的VIP。 再看看衣食父母,约莫是没带过孩子,他的气质较之霍都,显得十分冷硬,杠杠的纯爷们儿。又因为不苟言笑,好好的一张脸,瞧着愣是凌厉如刀。 哪里就色如春花了呀……分明是色如冰雕花吧。 谢清欢比较完毕,轻咳一声:“唔,没什么。” “真的?”萧朗月眉眼间有一丝怀疑,却还是选择了相信好友,转而看向景烨,扬了扬下巴:“不知道景总叫阿宁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阿宁现在每年接两部连续剧,零星出席一些小的活动,这些她的经纪人足以安排了,并不需要景烨亲自出马。 景烨眉峰轻轻一挑,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冰封似的表情裂开,倒真有几分色如春花的样子了,他的目光在谢清欢的脸上略微一扫,就定在了萧朗月脸上:“你也来了。” “我自然要来,”萧朗月面无表情口气冰冷,甚至隐隐带了几分尖利,“以阿宁的性子,被人卖了谁不准还替人数钱呢。” 景烨目光沉沉,口气平淡:“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萧朗月皱了皱眉,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她抿了抿唇:“景总,不也一样吗?风采如昔。” 谢清欢站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两个人之间,有些古怪啊。 “当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厚道。若不是为了谢清宁,你今天不会来见我。我不想同你吵。”景烨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掩去那一抹厌倦,“Candy帮你接了新戏,是林天华今年的重头戏,男一号已经确定用陆临。你先去拿剧本,下午试镜。” 萧朗月对景烨心怀芥蒂,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留在这里跟景烨相看两相厌。但是让谢清宁一个人跟景烨谈,她也不放心。 谢清欢将她的担忧看在眼里,心中长叹:这原主到底是有多废柴,才让萧朗月年纪轻轻地就兼任老妈子之职的? 谢清欢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萧萧,没事的,你去吧。待会儿一起吃饭。” 萧朗月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阿宁,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答应。” 衣食父母是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萧萧防备成这样? “知道了。”谢清欢乖乖地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景烨的脸黑得都快滴下墨来了,更加肯定这俩人定然有过一段前情。 不料时过境迁,两人走到如今相爱相杀的境地。作为一个称职的挚友,原主必定是知道那一段,可为什么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莫非,原主曾在其中插过一脚? 而萧朗月为了好友放弃所爱,景烨成了苦逼的炮灰,所以一夜之间黑化,从此心如蛇蝎? “快去吧,别让人等。”谢清欢戳了戳她的腰,催促道。 “你自己小心。”萧朗月拍了拍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谢清欢见她这样,突然有种‘如果我是男的,萧萧的真爱定然是我吧’,“好吧就算我不是男的,萧萧也是爱我胜过任何人的吧”的错觉。 难怪衣食父母一脸内伤的表情呢。 谢清欢很是好奇,当年衣食父母到底做了什么不厚道的事情。 萧朗月出去时顺手带门,啪地一声巨响,用力得有损坏公物之嫌。景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淡地对谢清欢摆了摆手:“坐。” 啧啧,对着萧萧就色如春花,对着我就色如冰雕花,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景总你当年果真是个炮灰吧。 谢清欢依言坐下。对着景烨这张脸,她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她与西凉皇叔霍都同样扶持少帝,定国策惠百姓,一生仅有一会,却彼此惺惺相惜。 谢清宁对景烨嫌弃到底,景烨对谢清宁却不陌生,甚至极为熟悉。她初入鼎星签的十年长约,在三年前已经到期。 之后签的三年短约,是他亲自制定的,花了整整三天,经过各种推敲,很是郑重。 这份合约对谢清宁的戏路,甚至是某些方面的自由做了严格的规定,可以说这样的条件在娱乐圈是绝无仅有的苛刻。 除了严苛之外,也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谢清宁的神秘性与安全性。 就连她每年参演的那两部电视剧,都是由他亲自挑选的,炒作力度控制得当,不会大红,却也时不时露个脸,攒人缘积累口碑。 这个圈子如今已经越来越浮躁,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更可贵。 而谢清宁,无疑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随遇而安又能坚持己心。他故意将她压至今日这般境地,就是为了日后发力。 她将是鼎星未来的王牌! 谢清宁也没让他失望,看着性子软糯,实则韧性十足韬光养晦。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向低调得跟小透明似的人,竟然跟恒丰总裁爆出了绯闻,还是颇为香艳的绯闻。 景烨略微皱眉,食指在桌上轻轻扣着,半晌才道:“公司下半年给你安排了一部古装剧,九月开拍。晚一点你的经纪人会拿剧本给你。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我本来就是打算好好休息的。谢清欢脊背挺直,双手置于膝上,淡淡道:“关于我的合约——” 景烨剑眉轻扬,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到期之后,就这样吧。”谢清欢道。 ! 正文 第十章 急流勇退才是真绝色 “怎么,你不打算跟鼎星续约?”景烨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意外。 再想想前两天闹出的绯闻,心中渐渐泛起疑惑:恒丰总裁向来不屑与圈内人往来,这次大庭广众之下抱着谢清宁自蓝夜离开,消息爆出之后也不见有人出面收拾残局,莫非当真是在为谢清宁铺路? 论资历,谢清宁是最早签约鼎星的艺人之一,是真正意义上的鼎星第一代,开疆拓土的功臣。 对于童星来说,八岁出道已经不算早了,但是谢清宁小时候特别有灵性,无论饰演什么觉得,稍作点拨都能很快入戏。 娇俏柔婉皆是戏,她的红,也在预料之中。 可以说,谢清宁是那个时代鼎星最重要的童星,没有之一。这种势头一直持续到她十六岁。 而与她同期签约的艺人,如今大多已然湮没无闻。 作为鼎星曾经的得力干将,陆老在撒手放权之前,曾当众许诺,只要谢清宁还想演戏,鼎星就会酌情先行为她考虑。若她日后心思变了,不想继续在娱乐圈发展,那么就以高级主管的待遇为她养老。 这话乍听之下是十分厚道,充分体现了鼎星对于老臣子的重视,同时也收买了人心——艺人是有相当风险的职业,天王天后不过寥寥数人。红了是非多,不红连生活都成问题。很多人奋斗十年二十年,得到的仍是黯然的结果。 景烨知道,那话里面是有语言陷阱的——谢清宁只能选择继续留下效力鼎星,或者干脆退出娱乐圈。如果她换了东家,那么鼎星的一切承诺,都将作废。 早些时候,确实传出过恒丰想要插足娱乐圈的消息。即便这消息是真的,以谢清宁的人气,此刻跳槽绝非明智之举。而恒丰总裁素来冷心冷情,但凡有付出,必得有回报。若是谢清宁日后达不到他的期望,恒丰再如何家大业大,也不会养一个闲人。 到那个时候,与鼎星切断旧情的她,要怎么办? 谢清宁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微微一笑,说不出的优雅淡然:“准确来说,我是打算退出这行。” 景烨自然知道,公司一直以来都有专门请人给谢清宁上课,以提高她的文化素养。但她没有文凭,除了演戏对别的事儿也不感兴趣,也没有别的特长。 如今,她竟然说,要退出这行? 一张嘴两片唇,上下一碰,话轻易就出了口。但她究竟知不知道,一旦退出,娱乐圈新人迭出,旧人转眼就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再想复出,就难了。 “那么之后,”景烨被谢清宁突然的决定弄得措手不及,又有些惋惜先前的安排布置,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谢清欢闻言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交浅言深,说得多不过是徒增尴尬。转念一想,景烨处在如今这个位置,问多一句,不过是职责所在并无恶意。 谢清欢也就勉为其难沉思了片刻。其实她一生心心念念,不过是自由自在,并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念书吧,长到这么大还没正经在学校呆过呢。”谢清欢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答,她在原主的书柜里看到一些书,所用文字十分陌生,应该是番邦语言,她觉得这个可以学一下,“或者,周游天下。” 山河壮美,风物撩人,有朝一日,优哉游哉踏遍天下,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很中庸的回复。因为太过中庸,因而显得十分敷衍。 景烨略一沉吟,问道:“谢清宁,你是不是对公司有什么想法?” 谢清宁摇头:“并无。” 景烨眸色微微一沉:“这事儿,萧朗月知道吗?” “还没有跟她说起,”谢清欢淡淡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我能做得了主。萧萧便是知道了,也会支持我吧?” 她会支持你才怪!景烨稳了稳神,心平气和地劝道:“这样吧,合约的事情,等你把下半年的电视剧拍了,咱们再来商量。你若是想多念点儿书充实自己,公司会安排,如何?” 谢清欢沉吟片刻,半晌才慢慢道:“这样的安排,原本是不错的。” 景烨见她一脸郑重,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 “我突然发觉,自己不会演戏了。”谢清欢摊了摊手,故作无奈,“就是,完全不会演了。” 景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默默吐了口老血。幻灭啊,十年如一日的模范员工竟然得了职业性厌倦症?这让其他人怎么办? 这几年,为了让她保持在最佳状态,明明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自由跟空间。就连萧朗月都没有这待遇,我容易吗我? “过段时间,公司会有一个新人培训班,你也过来旁听,找找感觉。”景烨揉了揉眉心,“别的先放在一边,也不要多想,把下半年的剧拍好。另外——” 他微微一顿,又道,“公司特聘的心理咨询师完成深造,已经回国。你抽个时间去他那里看看,不要有什么负担。” 艺人的生存压力大,心理方面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鼎星为长久计,专门聘请了心理咨询师,为艺人解压。 谢清欢眨巴眨巴眼睛:心理咨询师?那是什么玩意儿?能让人快速拥有绝顶演技吗? 她对景烨的这个安排不是很理解,却还是听出他话音中的关怀,于是点头应道:“好。” “谢清宁,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十分不容易。付出很多,也失去很多。”景烨慢慢说着,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温柔,“这几年你接的剧不多,但都是公司为你精心挑选的。你是为屏幕而生,注定要站在台前,受人追捧。公司并没有放弃你,也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他目光幽暗,静静看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也请你,不要轻言放弃。” 谢清欢皱了皱眉,沉默不语。退出娱乐圈这事对她而言,并不是放不放弃的问题,而是她一旦决定做什么,就定然要做到最好。 逢场作戏轻而易举,但是将演戏作为终身职业,就另当别论了。 眼下确实是退出的最佳时机,错过的话,又将是几年不得自在。 “我不逼你,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景烨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至于你跟恒丰总裁的绯闻,闹过这两天,就会散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再谈下去,显然也不会有结果。谢清欢站起来,刚要说什么,身后就传来‘扣扣’的敲门声,门随即被扭开。 景烨的助理在门口轻声道:“景总,任先生来了。” ! 正文 第十一章 士别三日已成渣 任西东?这瘟神才从国外回来没几天,不好好呆在家里把老太太哄欢实了,跑出来蹦跶什么呢? 景烨绷着脸瞄一眼站在门口等待指示的助理,只见这姑娘仍跟平日一样端着架子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但清丽的脸上漾着几分可疑的红晕。 不用想,定然是那个随地发情节操一早就喂了狗的种马又出手了! 混那个球,敢给老子留个干净的助理吗!景烨这头显然没把谢清欢给劝软和了,那头装x货又在眼皮子底下勾搭了办事能力还不错的助理,景烨心里边万头神兽奔了个来回,暴躁不已。 维持着面瘫的表情在心里掀了七八张桌子,心头的邪火才下去了些,景烨挥了挥手,拿腔拿调道:“请他进来。” “是。”助理点了点头,转身退出门外。 任西东那厮要是没有要紧事专程来添堵,就废了他的小弟弟强制戒色! 谢清欢看他咬牙切齿,一副囧雷囧雷的表情,就知道景烨跟那位任先生有些渊源,估摸着还是挺相近的那种。 不过,这任先生,该不会就是认了真天就要下红雨的那位吧?谢清欢轻笑一声,淡淡道:“既然景总有客来,我便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该说的,景烨都已经说了,只看谢清宁如何抉择。 现在任西东在门外,他也不愿意让谢清宁在这儿多做逗留——她的长相是平淡了些,性子又冷不会来事儿,也难保那瘟神不会兽性大发。 他手底下干净的艺人也没几个了,个个都是宝。 想到这里,景烨点了点头:“萧朗月在十五楼,你下去找她吧。” “告辞。”谢清欢朝景烨略微欠了欠身,随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刚走出几步,门就被扭开,助理姑娘的声音格外轻柔:“任先生,里边请。” 谢清欢脸上仍带着习惯性的淡笑,看着一男一女相携着走了进来,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大雍熏香的习俗由来已久,谢家甚至有专门为谢清欢制香的铺子,她惯常用的是一款冷墨梅香,香气极淡,飘渺若无。 熏香显示的是一个人的品味。谢清欢崇尚中庸,对任何浓郁的气息都没有好感,因而她鼻翼轻轻动了动,目光略略在两人面上扫过。 只见那女子生得一张瓜子脸,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盈盈,樱桃小嘴唇边带笑,端然俏丽。身穿一袭浅色的连衣裙,淡雅有致。而鸦色的长发松散盘着,在脸颊旁散落微卷一缕很是妩媚。 那淡雅与妩媚糅杂在一起,甚是动人。谢清欢见了,也厚道地暗赞了一声:确实是个美貌女子。 那女子显然也见到了谢清欢,略微一愣,目中闪过一抹微光,随即扯开一抹嘲讽的笑意。 嗯?这人跟原主有过节?面对突如其来的敌意,谢清欢扬了扬眉,只当没看见,随意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手插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 “谢小姐,请等一下。”女子伸出一只手,虚拦了一下。 谢清欢顿住脚,略偏过头看她:“有何指教?” “我叫顾裳,是东哥的未婚妻。”自报家门的女子对谢清欢伸出一只手,扬起尖尖的小下巴,“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东哥。” 未婚妻? “我是谢清宁。”谢清欢垂眸,伸到眼前的小手细腻白嫩,送上门的不摸白不摸,“顾小姐别是误会了什么,我生平只照顾过八哥,乃是我家萧萧的小宠。可惜我学艺不精,纵然上心,三五个月之后仍旧死去了。” 她挑起眼帘,看着顾裳脸上高傲不屑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那东哥,是什么玩意儿?” 顾裳闻言歪了歪头,可爱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的男子,一脸疑惑:“东哥,这?” 谢清欢仍握着顾裳的小手,还趁机摸了几把,这才抬眸看向她身边的男子。 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随意站着却有种隐隐迫人的气势。眉目俊朗,五官较之寻常人要深邃一些,应该是混血,眼带桃花嘴唇极薄,寡情凉薄之相。 此刻,他亦在看她,目中带了些深意——谢清宁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小谢,这位是寰宇国际的任西东任先生。”景烨觉得不对劲,走了过来,“怎么,你们认识?” 任西东,任真。谢清宁松开顾裳的手,摇了摇头淡淡道:“在此之前,不认识。如今嘛——” 相逢陌路。 任西东耸了耸肩,对她的态度并不以为意。欲擒故众的手段他见得多了,谢清宁这样的只能算是初级。 谢清欢略挑了挑眉,笑得诚恳:“任先生,幸会。” 任西东见她笑颜如花,眼底却是无尽疏离,仿佛当真只是初见,而他声名狼藉,她满是防备。 “幸会。”任西东嗓音沉沉。 谢清欢面上笑意不改,心中却冷冷一晒:无才无德不过是蠢物;无才有德乃是厚道;有才无德,才最可怕。这样的人,见了躲都来不及,偏还有不明真相的女子前仆后继地上赶着倒贴。 轻慢人心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原主也是看透他了吧,所以最后的记忆里,就连太子都露过脸,却独独没有他。 “景总,任先生,你们慢聊,我先告辞了。”谢清欢从心底瞧不上任西东的做派,朝景烨点了点头致意,看也不看任西东,径自开门出去。 轻轻带上门,正巧萧朗月拿了剧本上来,见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急急问道:“阿宁,你们谈了什么,你没答应什么吧?” “没说什么,景总有客人来,我就先出来了。”谢清欢笑道,“也没答应什么。” “那就好。”萧朗月松了口气,上前挽了她的手,“我们现在去吃饭吧。林导的新戏《山河》竟然是双生双旦,目前只定下了男一,其他接了剧本的下午都要去试镜。” 虽然已经打算退出,谢清欢对于拍戏的事,还是有一点好奇:“我下午反正没事,陪你去吧。” “我求之不得。”萧朗月脚步略微一顿,笑道,“刚刚见到windy,她说你下半年的电视剧本也拿到了,是个古装剧。” “唔。”谢清欢点了点头,退出娱乐圈的事儿还是等等再说好了。 “先不说这些了,听说小江南出了新的菜式,去那里吃吧。”萧朗月看她一眼,“瞧你都瘦了。” ! 正文 第十二章 试镜 瘦了?怎么可能?谢清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早上拾掇脸面的时候,她细细照过镜子。原主生的是个鹅蛋脸,还存留着一点婴儿肥,绝不存在瘦这种表象特征。 至于身材方面,娱乐圈是个以瘦为美的地儿,原主却跟骨感没什么缘分,个人又不高,看着甚至有点肉肉的。 即便前两天病了一场,也就是脸色憔悴了一些,并没有猛然间骨瘦如柴。 两天随意聊着,出了鼎星大厦驱车直奔小江南——这是圈里的一位前辈开的,各种防范措施做得十分到位。招牌菜都是些家常菜式,聘的师傅却十分上心,时常有新花样,价钱也公道,因此生意极好。 不光是圈内人,寻常回头客也多。 萧朗月显然是此处常客,径直走到惯常坐的靠窗位子,菜单都不用看,随口报上几个菜名,又轻声笑道:“再加上你们耿大厨新出的那道‘凤凰三点头’。” 负责点菜的小姑娘年纪不大,约莫是见多了大明星,这会儿淡定得很,圆圆脸上带了点儿笑,礼貌地躬了躬身:“好的,请稍等。” 这会儿时辰还早,并不在饭点儿上,因此客人不是很多,上菜的速度也就相应很快——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摆放讲究,香味四溢,卖相极佳。 谢清欢一手捏了筷子,抬眸看去,都是些偏清淡的菜式,也不知道这是萧朗月的口味还是避讳些什么。 谢清欢生在百年豪门,山珍海味见得多了,此刻见了这等家常菜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惊艳的感觉。只是大家族规矩多,连吃饭也不例外,相当的折腾人。像如今这般两个人点几个小菜,安安静静吃顿饭,反而让她心喜。 再说萧朗月这个人,美丽聪慧,闻歌弦知雅意,确实玲珑可人。 这顿饭吃得甚是欢畅,谢清欢悄悄抚了抚撑得圆滚滚的小肚子,略微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靠在椅背上。过日子是多么简单的事儿啊,吃饱喝足乃是第一要务,可惜很多人不懂。 谢清欢跟萧朗月坐着消了会儿食,等萧朗月买了单,两人这才起身慢腾腾往试镜会场赶。 试镜会场选在鹏程商务酒店,里面的大商务厅足以容纳两百人。试镜时间定于一点开始,谢清欢跟萧朗月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人在等了,其中不乏当红的一线红星。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正在小声谈笑。在见到跟萧朗月一起进来的谢清欢时,大厅静了一瞬,掺杂了各种情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看来,前两天的那个绯闻,还是有些影响的。萧朗月眉心微微一蹙,转脸去看谢清欢,却发现她脸色如常十分泰然。 同在一个圈子里讨生活,又都以演戏为生,私底下再如何生疏,明面上彼此见了还是会客气地打声招呼,寒暄三两句,并没有人大声喧哗。 林天华这次的新戏《山河》,描述的是架空历史的年代,乱世英雄儿女一阕悲歌。 林天华是导演圈的一朵奇葩,年纪不大,想象力天马行空,拍摄角度奇诡多变,偏生他御用的班底技术过硬,再匪夷所思的构想都能具现化。 林天华对自己的每一部片子都倾注了无数心血,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足,选角方面更是慎重,每次都亲力亲为,挑选他认为最合适的演员——是最合适,也不是最好。 在这方面,他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帐都不买,他瞧不上眼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能接到剧本来这里试镜的,是已经细心筛过一轮的,他认为可能会是合适的人选。 林天华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拍他的剧压力很大,但林天华这三个字是叫好卖座的保证,被他选中饰演主要角色,就是大红的征兆。 来试镜并且有心要得到角色的人其实不多,不少人是抱着围观的心思来的——选不上,观摩学习一下前辈们的演技也是好的。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动,现场的气氛很有些紧绷。 谢清欢在来的路上,随意翻了翻剧本,故事很完整,基调很悲壮。要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将所要表达的家国天下、感情取舍、节气与生死完美展现,很不容易。 虽然明面是取双生双旦,但所有的突破点与矛盾都其中在双旦。 双生:烈侯,新崛起的天下霸主;荥阳,祈明越军师,烈侯内应。 双旦:靖公主,乌泱最后的皇脉;祈明越,妹代兄职,最后的守城者。 萧朗月要试镜的角色是靖公主,试镜的内容是最后一幕,也是全剧情感最为浓烈之处。 围城三月,凤关城已经是一座死城。城外大军压境,城内,乌泱最后的守关者祈明越也已经战死。 这座城,除了靖公主再没有活人。 作为乌泱最后的皇族,靖公主打开城门,单人单剑独对大军。 大军静默。 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如今只有风霜征尘。 这是她最后的城池,乌泱皇族赐予她的荣耀与重负,如今她都要舍弃,在这死城成全自己的忠孝节义——还有爱情。 剧本写得很有感染力,但对于试镜,有相当的难度。单个的角色是分开的,最后一幕又是完全的静默,单凭想象,很难准确把握那种氛围。 战场血沃千里,陈尸漂橹的惨烈残酷,也不是太平年间的戏子可以领略的。 最要命的是,萧朗月先前从未饰演如此霸气外露的角色,就算是靖公主的前半段人生,因为有祈明越一力撑着,也是娇憨有余。到后来天下风云骤变,她才渐渐变了性子。 谢清欢觉得,以萧朗月本身的个性来出演这个角色,有点难度。 她的阅历不够。 “啧,连林微也来了啊。”萧朗月四顾一番,眯着眼睛笑了笑,“就她那点儿演技……” 萧朗月没有再说下去,谢清欢脑中确实快速转折——林微呀,丁仪提过的,十七八岁就是影后了。 只是,萧朗月这个口气,是怎么回事儿? 林微显然也看到了她们,带着三个助理笑盈盈走了过来:“萧姐,你也来了。” 说着,她斜了谢清欢一眼,故作惊讶,“哎呀,谢清宁你也接到了剧本?” 她这话问的甚是得人心,大家都竖着耳朵,等谢清欢的答案。 萧朗月脸色微微一变,柳眉一挑正要说话,谢清欢抬起手,容色淡淡阻止她:“你以为呢?” ! 正文 第十三章 来战 谢清欢唇边带着一抹惯常的笑意,表情懒懒的,回得既轻且缓。林微听了,心头却是一凛,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压顶而至。 林微与谢清宁一样,都是童星出身,虽然不在同一家公司,但这圈子就这么大,两人年纪又相近,早些时候没少被人拿来比较。林微对谢清宁也很是关注,大有一较高下之意。 对于谢清宁的底细跟演技,她比其他人了解得更深刻。 黑亮的眸子微微一闪,林微轻轻咬了咬唇,细看了谢清欢一眼。白色亚麻垂条衬衫,卡其色的休闲小脚裤,五公分的小高跟。再寻常不过的打扮了,站在花枝招展的明星堆里,丝毫也不出众。 刚刚那种突如其来的压力……是错觉吧。 林天华这人脾气古怪难以捉摸,林微也不确定谢清宁手中是否有剧本,掩饰般摸了摸耳垂,甜甜一笑:“那你要加油哦。若能得林导赏识,说不定就一炮而红了呢。” “承你吉言,不过——”谢清欢似笑非笑,慢吞吞道,“我真的,只是来打酱油的。” 林微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转向萧朗月道:“萧姐果然当谢清宁是至交好友,连圈里的避讳都不顾了。” “避讳?”萧朗月见她吃瘪,心情大好,“什么避讳?我怎的不知?” “嗯?”谢清欢眨了眨眼睛,也是一脸茫然的无辜。 林微冷淡地哼了一声:“萧朗月,你就装吧,到时候林导选了谢清宁,看你的脸面往哪儿搁!” “哎哟,这话怎么说的?林导若是选中我家阿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儿,”萧朗月一把揽过谢清欢,凑到她的颊边,斜睨林微,“阿宁你说是不是?” 谢清欢任她揽着,只淡淡笑着看向林微:“你,在质疑林导的眼光?” 林微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怔愣:“我、我怎么可能会质疑林导的眼光!” “那就闭上嘴。”谢清欢冷淡道。 “你——”林微讨了个没趣,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开了。 萧朗月从没自家好友这般犀利的模样,含笑的眸中带了丝惊讶。谢清欢却突然皱了皱眉,目光倏然一长。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扫,牵着萧朗月向旁边绕开两步。 小会议室里,林天华盯着监视器的屏幕,细心观察每个人的表情,最后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抚了抚下巴:“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西装笔挺的简歌看了一眼,淡淡道:“鼎星的谢清宁。” 林天华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随口问了一句:“哟,你竟然知道她?” 简歌抿了抿薄唇,明知故问!这两天自家boss的香艳绯闻传得如火如荼,对象不就是这个人? 林微走开后,再没有人过来跟谢清欢与萧朗月攀谈,时针也将将指到了一点。 几个年轻人抬了张古琴进来,稍微布置了一下,放下几瓶水,确认了参加试镜的名单,就出去了。在场众人神经都绷了起来,有人淡然自若,有人故作镇定。 过不多时,走进来四人,打扮各异,显然是这次选角的评委。 萧朗月拐了拐谢清欢,下巴朝中间靠左那位努了努:“那是林导。” 谢清欢探头看了一眼,缩回脖子——唔,顺眼。 中间靠右那个:“御用制片人秦川。” 谢清欢刚刚看导演的时候顺便看过了——唔,顺眼。 最左边那个:“御用编剧孟青流。” 谢清欢点头——唔,名士疏狂,果然不修边幅。 最右边那个,萧朗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半晌才说:“呃……这个不认识。” “那个是投资方的代表,”旁边一人压低了声音解惑,看一眼谢清欢意味深长,“恒丰的公关总监简歌。” 西装革履,貌似精英。谢清欢点头,表示受教——太子的人,离远点儿比较安全。 林天华在选角一事上向来铁面无私,这时候也没人自讨没趣上前搭话,很快进入正题。 今天选的是靖公主跟祈明越的人选,试镜的内容是固定的,全靠自由发挥,可带外援。萧朗月决定试靖公主是她的经纪人建议的,祈明越的气场十分冷硬,饰演难度更大一些。 同样决定试靖公主的一共有六人。萧朗月第三个上场,排在第一的是林天华上部戏的女一号、皇冠娱乐的花宴,排第二的则是环球娱乐目前力捧的裴柔。 花宴演技过硬,跟林天华又有过合作,在一片寂然中,竟然也能把握到七八分,极为难得。 裴柔演技方面弱一些,但她带了外援,已经确定为烈侯扮演者的陆临,是她的同门师兄。由于阅历的关系,她对情感的把握弱了些。 谢清欢陪萧朗月去更衣室换戏服,见她紧张得脸色发白,便知道她对这个角色还是在意的。 她轻轻拍了拍萧朗月的肩:“萧萧,别那么紧张。” “阿宁,”萧朗月握住她的手,“你也看过剧本,有什么想法?” “这……”谢清欢能理解剧本,跟会演又是两回事,她略作沉吟,直视萧朗月的眼睛道,“萧萧,你要记住,作为乌泱最后的皇脉,城破之时,亦是你一生最孤独最美丽的时候。你的身后,是再也不属于乌泱的山河百二,祈明越跟凤关城与你同在。” 萧朗月垂下眼眸,沉思片刻,仰起脸笑了一下:“阿宁,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谢清欢亦笑:不,萧萧,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在那个时候,只要放下手中的剑,你就会有活路。烈侯与你有婚约,为了仁厚的声名,他甚至要给你尊位。 但你不能。这世上,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谢清欢轻轻一叹,几不可闻:“萧萧,那张琴,能用吗?” “可以的。”萧朗月答道,林天华准备试镜用的东西,乐器都是能用的。 “那就好。”谢清欢点了点头,“记住,琴音停的那个瞬间,就是城破之时,情感激荡,要笑,知道吗?笑得越好看越好。” 花宴刚刚演得很好,唯一的败笔就在表情上。国破家亡,臣属俱没,靖公主是破败的乌泱皇族最后的豪气,决不能有丝毫破绽。 所谓输人不输阵,便是这个道理。 谢清欢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萧朗月恍然:“原来如此。”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绽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捞过谢清欢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阿宁,爱死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谢清欢推开她,走在前面,在几个评委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借琴一用。” 顺眼的林天华导演看她一眼,摆了摆手。 谢清欢欠了欠身,转而走过去在琴凳上坐下,调了调琴弦,片头朝萧朗月点了点头。 萧朗月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谢清欢垂眸按弦,信手一挥,琴音如怒涛卷雪激流奔涌,急泄而出!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想踏我山河,役我子民,夺我珍宝? 行,来战! ! 正文 第十四章 山河 琴音澎湃激烈,撼人心神。甫一响起,萧朗月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无形中被狠狠一撞,不由自主地凝神肃容。 金戈铁马,杀戮征伐,无声的场景随着琴音,如同泛黄的书页缓缓在眼前展开,厚重而残酷。 天近黄昏,斜阳镀金,大军压境列兵城下,战后的城池一片萧条,断垣残壁满目荒索,到处都是倒卧的尸体,成群的昏鸦在头顶盘旋,发出嘶哑难听的嘎嘎声。 破败的城门发出沉重刺耳的吱嘎声,一寸一寸打开。身后是一片狼藉的死城,面前是千军万马。 萧朗月握紧了手中的道具剑,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些明白谢清欢的意思了。以一人之力对千军万马,简直是蚍蜉撼树。但是,到了那个境地,已经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胆怯绝无可能,只剩豪情。 琴音转合,时辰未到。 萧朗月合了合眼睛,那一地血色苍茫深刻映入脑海。而后她睁开眼,抬眸去看谢清欢,只见她十指纤纤,从容拨弦,分明是极为寻常不带一点儿花哨的动作,却为何有种睥睨天下,霸气隐隐四溢的感觉呢? 在她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谢清欢的侧脸,以及她唇边那一抹淡然的笑意。 谢清欢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偏头对她眨了眨眼睛。 萧朗月知道是时候了,细听之下,果然发现琴音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激荡依旧,却有了几分沉凝滞涩。 山河百二,群雄并起,壮怀激烈,无力回天。 萧朗月手中的长剑斜垂着,几乎拖到地上。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明明是去赴死途,脸上却没有任何悲戚。 琴音在短暂的低回之后,倏然一转,更加浓烈,更加激荡。 萧朗月听得心中一阵惊跳,甚至想不顾一切回头叫谢清欢停下——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过刚易折,这琴音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根本就不是亡国之音! 谢清欢恍然不觉,十指灵巧翩跹,琴音如雨打芭蕉风卷沸雪,急亢难言,却在极其轻微的停顿之后,于最猛烈之处戛然而止。 江山负血,天地同悲。 萧朗月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苍凉、荒芜却无所畏惧。在心头剧颤的同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调到了最高,唇边自然而然地绽开一抹浅笑,风华无限。 与此同时,一根琴弦绷到了极致,‘铮’的一声断裂开,嗖得倒弹回来。谢清欢的指仍按在琴弦上,手背一下子被抽个正着,带出一串血珠。 啧,锦上添花。谢清欢眼睛眯了眯,神色不变,只若无其事地垂下手。 大厅中一片静默,琴声最后的颤音也已经停止,还是没人开口,也没有人动弹。林微满目惊诧,裴柔面色难看,就连花宴,也颇动容,看向谢清欢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自她拿到剧本,通读一遍,就知道这剧中的任何一个角色都不容易演绎。靖公主皇家气度,祈明越巾帼无双,都不是凭借三言两语的点拨就能把握的。 她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把握了七分。裴柔差一些,连五分都不到。 至于萧朗月,她的演技在二十出头的那茬儿女星里面,算是比较扎实的。但她毕竟年轻,气势不足,单就表现力来说,也就比裴柔略强,勉强算是六分吧。 花宴暗自盘算,目光落在谢清欢垂下的那只手上。 真是失策。没想到谢清宁的琴艺竟然如此高明,似有若无地引导着萧朗月的情绪,曲风雄浑厚重气势恢宏,最大限度地弥补了萧朗月的不足。连弦断的时间都掐得分毫不差,曲终人散幕落悲怆,完美至极! 弦断的刹那,萧朗月一直绷着的心绪也随之瓦解,僵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刷地一下丢掉手中的道具剑,快步奔回谢清欢身边,抓起她的手反复看了看,急切地问:“阿宁,手伤了?在流血,是不是很痛?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不不不,”她抚了抚额头,焦躁地在原地转了转,“还是先止血。” 若不是身在现场清楚谢清欢如今的状况,萧朗月这焦虑的表情还有沉重的口气绝对会让人误会谢清欢是不是已经重伤不治了。 气氛瞬间被破坏殆尽,谢清欢在心中默默扶额。 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背,谢清欢眼角狠狠一抽——她的手背也有些肉肉的,白白嫩嫩,横亘着一道长长的红痕,正不紧不慢地向外冒出几颗血珠。 只是有点刺痛,跟她之前学武的时候弄出来的伤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萧萧,你冷静点儿。”谢清欢反手用力握住萧朗月的手,“没什么大碍。” 萧朗月稳了稳神,脸色有些发白:“阿宁,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之前从没有听你弹过。” 她是心有余悸,那样的曲子,一往无回。那人呢? “山河令第七篇,昆仑雪。”谢清欢淡淡地报出曲名,忽而想起一事,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好友,一字一顿,“萧、朗、月。” 萧朗月还在纠结着曲子没停过,又担心好友心性太过刚烈,听到谢清欢叫她,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啊?什么事?” “你刚刚,”谢清欢垂眸看自己的手,捏了捏手指,“演完了吗?” “呃……”萧朗月看一眼她的表情,暗叫糟糕,目光心虚地四处游移,“演……演完了吧。” 话尾略微上挑,口气十分的不确定。 “嗯?”谢清欢眉峰轻挑,脸色微微一沉,“临阵弃战,当诛三族。”所以说,公私不分的人,真是太讨厌了。 萧朗月张了张嘴,就见谢清欢甩了甩手,神色平静地看她,眼中有一丝惋惜:“先机尽失,时局已覆。收拾东西回家歇着吧。” 萧朗月与她本是至交好友,听她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反正已经尽力了,也不觉得可惜,转身对评委们略躬了躬身,就要去换掉戏服。 谢清欢自然也跟着去,这场她不是主角,因此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才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等等。” ! 正文 第十五章 祈明越 谢清欢与萧朗月闻言脚步同时一顿,默契地对视一眼,神情间都有点儿疑惑。 不过,谢清欢转念一想,又有些了然——萧萧方才的表现尚可,比裴柔强,演技方面比花宴稍逊一筹,但琴音渲染烘托了气氛,情感的把握也比较到位。 虽然萧萧在最后关头自乱阵脚,几乎导致前功尽弃,但一如泼墨留白,这未尝不是境界。 就整体而言,萧朗月的表演感染力并不比花宴差,反而更胜三分。 萧朗月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评委在这时候开口,却让她的心忍不住一阵狂跳——莫不是,中选了? 谢清欢显然也是这么想,两个人转过身,却见坐在最左边的那位目光在萧朗月脸上停了一瞬,倏忽一转,定在了谢清欢脸上。 他面容清俊,神情却甚是冷漠,周身带着不容忽视的疏离感。那一句之后,静了半晌,才沉沉说出一个字:“你——” 谢清欢眉心微微一跳。善了个哉的,不会真让林微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 “去试试……”说话的这位是孟青流,是林天华的御用编剧,这次的《山河》也是出自他手。 在选角上,一向是林天华拿大头,孟青流极少发表意见,但他一旦开口,对林天华最终的决定很有影响力。 “我拒绝。”谢清欢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这位孟编剧在写剧本方面或许十分有天分,但做人方面就稍微差了些。她今天来显然就是做个绿叶,来衬托萧朗月这朵红花的。两人既是好友,又同在鼎星旗下效力,她出些力助萧朗月拿下这个角色,既是本分又是人情,何乐不为? 但让她披挂上阵,跟萧朗月争做红花,抢夺这个角色,那就太不厚道了。在她的认知里,君子合该成人之美。再说了,逢场作戏她是个中好手,但对于演戏,真是连初学者都算不上。 萧朗月听到孟青流对谢清欢说去试试的时候,心情瞬间就有点儿复杂难言。身处娱乐圈,每一次机会的获得与失去,都会产生天差地别的结果。 有些人因为一个机会一炮而红,继而星途坦荡登峰极顶。有些人则因为失去了一个机会,而在二三流上徘徊永不能出头。 而自家好友在娱乐圈年岁也不短了,演技也不弱,性情又稳,缺的也就只是个机会。 靖公主这个角色她方才也试过了,虽然在最后关头因为关心阿宁而崩掉了,但总的来说还不错,对她这种惯常演偶像剧的来说,算是超常发挥了。 更何况,有花宴这样的前辈同台竞争,即便没被选中,也没有什么遗憾。 再说,她刚刚能发挥得那样酣畅自然,也是阿宁的功劳。如果阿宁试这个角色并最终中选的话,她亦会觉得开心。毕竟机会落在感情深厚的好友头上,总比落在外人头上好。 谁知她这边还没复杂完,就听谢清宁一脸的风轻云淡,用‘我不要吃葱花炒蛋’的口气拒绝了! “阿宁你傻了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萧朗月眨了眨眼睛,迅速抬手捂住谢清欢的嘴,对孟青流赔笑道,“那个,孟编,阿宁她前两天病了,烧糊涂了,说话就有点儿颠三倒四的。她愿意试!她一千个愿意!” 我分明一万个不愿意!谢清欢额角青筋一跳,都已经准备退出这行了,就没必要来凑这个热闹了。当然,最要紧的一点还是,她根本就不会演! 拽下萧朗月捂在唇上的手,谢清欢平静道:“萧萧,靖公主我演不来。” 花宴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略微皱了皱眉,目中清光一闪。孟青流以往在选角的过程中都十分沉默,今天是第一回开口,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全,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谢清宁还真是不给面子。 与她的想法一致,大厅中其他的人面上也都流露出一抹不甚明显的郁愤——人比人,当真得死。 “不是靖公主。”孟青流一直注视着谢清欢,没有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眸深处极快地闪过兴味的微光,慢条斯理地道,“你,试祈明越。” 祈明越,生于乌泱皇都百年将门,文韬武略,乃皇都脊梁,愧杀男儿。 萧朗月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裂开嘴笑了。既然阿宁试祈明越,那么自己也该有三分机会,若是同时中选,就又可以一起拍戏呢。 如此想着,萧朗月拖起谢清欢就往更衣室去:“我们这就去准备。” 孟青流淡淡道:“试祈明越跟烈侯的那一战。”他转了转眼睛,看向陪着裴柔站在一边的陆临,“林徵,带陆临去换衣服。” “不是,我……”谢清欢被萧朗月拖着,“我还没答应啊。” “阿宁,”萧朗月看着她,“孟编极少钦点谁去试他笔下的角色,你要相信他的眼光。娱乐圈每天都有新人上位,每天都有老人沉寂,你总不能,一直这么纵容自己。” 谢清欢突然有点儿后悔没跟她提打算退出娱乐圈的事儿了,弄得如今骑虎难下。 演吧,铁定要砸。不演吧,已经不是不给孟青流面子,而是不给大厅里其他人的面子了。别人为了这个机会几乎争破头,你竟然还拿乔。 简直是不知好歹。 谢清欢心中叹气,还是随她去了。管理服装的小妹看了看她的手,取了块创可贴给她,然后拿来了她要换的戏服——亮白的软甲。 整部剧里边,祈明越几乎没有着便装的时候,全是白甲银枪。她悍勇善战,气场冷硬,剧中只有崛起于北地的烈侯可以与之匹敌。 谢清欢换好白甲,竟然意外地贴身。 萧朗月抱着胸细细打量了一番,直觉这位好友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目光四下一巡,取过银抢递给她:“给!拿上这个就完美了。” 谢清欢接过来,手腕轻轻一抖,擦得锃亮的道具竟然也隐隐闪过寒光,反手将银抢别在身后。 当她的目光轻扫过来的时候,萧朗月眉峰一颤。 锋芒冷冽。 ! 正文 第十六章 天下霸道 谢清欢身穿轻白软甲,足踏云纹靴,一指宽的镶玉带束腰,鸦色的长发用一根发带束起,肩背挺直,利落而飒爽。右手握着银抢别在身后,枪尖在耳侧闪着夺目的寒光,越发衬得小巧的耳朵莹白如玉。 萧朗月见她这般模样,呼吸微微一顿,不知怎地,心跳频率突然乱了一下,耳尖也有些发红。 谢清欢丝毫未觉,对着更衣室的试衣镜上下看了一番,又侧着身子看了看背后,转头问萧朗月:“萧萧,这样,没问题了吧?” 萧朗月猛地醒神,一手握拳掩唇轻咳两声,竖起大拇指笑道:“Perfect!” 谢清欢不懂她说的词,越发觉得学习一门鸟语甚是必要,但大拇指总归是能看明白的,也笑了一下:“那咱们出去吧。” “嗷呜,阿宁加油!”萧朗月握了握拳,“拳打环球,脚踢皇冠,鼎星赛高!” 谢清欢目光沉凝如水,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隐约的温柔,一手平举手心向上,朝萧朗月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萧朗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她的手心。 两人相视一笑,准备出去。 “请……请等一下!”一直充当人形背景的服装小助理举着手机弱弱地开口,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我,我想给你们拍张照可以吗?” 萧朗月身为一线红星,对拍照这事儿比较敏感,挑了挑眉笑道:“小妹妹,你要知道,更衣间向来是隐私保护重地,任何人都不允许拍照的。”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恶意的,”小助理眼睛扑陵扑陵,“我,我是谢姐姐的粉丝。” 谢清欢淡淡一笑:“姑娘,行有行规,你的这个理由并不能成为你破坏规矩的借口。” 小助理愣了一下,讷讷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谢清欢的眸中带了些温和的笑意,“很好。” “谢,谢谢。”小助理小声道。 “刚刚,麻烦你了。”谢清欢对她略微点头致意,携着仍做靖公主装扮的萧朗月缓步而出。 林天华眉峰轻挑,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这两人,萧朗月他是知道的,在鼎星固然不是一姐,也颇受重视。谢清宁则是沾了老资历的光,不咸不淡地混着。 就今天的情形来看,谢清宁要么是有意藏锋韬光养晦,要么就是景烨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一场,显然是谢清宁占据主导,她掌控着步调与节奏,与萧朗月一道走的不紧不慢,好似闲庭信步。 然,一个是皇家骄女,大气雍容,一个是将门虎女,傲然从容。 那步伐轻缓,摇曳生姿,却好似一步一步踩在人心上。待两人走近,皇家天然贵气与独属于武将踏尸步骸的杀伐之气若有若无地充斥整个空间。 花宴远远地看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萧朗月仍做靖公主的装扮,戏服并非是这一场该有的,发髻间多簪了两支金钗。 若说方才萧朗月是因为末路最后的悲壮而风华绝代,那么此刻,她便是未尝流离疾苦的娇憨动人。 花宴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身上——独属于武者的霸气已然全开,却完全没有压制萧朗月的气质,反而与她相得益彰,相互加持力压全场。 这个人,对萧朗月有着难以言说的牵引力,从心所欲地激发萧朗月内心深处的表演欲。 这目光带着如此明显的审视,谢清欢自然察觉到了,只是略微挑了挑眼帘,随意瞥了一眼。 两人走到场地中站定,谢清欢略微欠身,缓缓收回手。萧朗月则抿唇一笑,略微屈了屈膝还礼,莲步翩跹优雅地退到一边。 谢清宁携着萧朗月一同出来缓缓走近的时候,陆临的瞳孔就是一缩,心中蓦地腾起一种错觉——这个人,就是祈明越! 将门之后,巾帼无双。皇都脊梁,愧杀男儿。 他们试的这一场,是天下大乱前夕,烈侯奉旨去皇都朝贺,顺便参加长公主靖的招亲。 烈侯在王孙公子中拔得头筹。而靖公主原本有一门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正是祈明越的兄长,可惜天妒英才,那人早早没了。 祈明越这一场,就是替靖公主把关,做烈侯最后的挑战者。 烈侯手中的名剑‘燧锋’对上祈明越手中的银抢‘淬火’,是北地新贵与皇都旧宿之争,亦是新起诸侯与衰落皇权之争。 烈侯志在天下,而祈明越是这个即将倾颓的王朝最后的守关者。 这一场比试,烈侯要击溃这皇都脊梁,而祈明越,要打压这北地新贵的野心! 因此,这一场,必定风云变色。 萧朗月退到一边,就见谢清欢慢慢站直身体,如她手中的银抢一般凛冽无畏。她目光如电直刺陆临,唇边的笑意拉大了些,原本的笑意却尽数敛去,声音清冽断金碎玉:“烈侯?” 她说得很慢,在烈字的后面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停顿。她的口气很平稳,像是寻常的寒暄,不热情,也并不疏离。然而,血腥杀戮之气却扑面而来。 烈侯笑得狂妄:“祈将军。” “烈侯,”祈明越展臂,枪尖斜挑,声音清琅,“请指教。” 话音方落,陆临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罩顶而至。 烈侯日后天下称霸,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名动天下的祈明越,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再看谢清宁,她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兴奋,战意,乃至嗜血! 陆临握剑的手紧了紧,手心里汗津津的,面对气场全开的谢清宁,他根本就压不住脚! 谢清宁的眼中满是杀意,如有实质,陆临的头皮微微发麻,孟青流的眼睛则是一亮。这个剧本他构思了几年,七易其稿,倾注了无数的心血。虽说是双生双旦,但祈明越的戏份格外重。 这是个充满矛盾的角色。她生于百年将门,从军守护家国义不容辞,但也眼见乌泱王朝的腐败,又希望明君现世天下清明。 剧本完成的时候,他曾以为他永远也找不到合乎心意的‘祈明越’,却没有料到一个声名不显的谢清宁意外地合拍。 “好!”看一眼咬牙苦撑却显然气场不敌的陆临,孟青流腾地站起来,激动地指着谢清欢道,“就是你了!” ! 正文 第十七章 就是你 在孟青流开口的刹那,陆临的心神即是一松。几乎就在同时,将他笼罩其中几近灭顶的压力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却了无痕迹。 陆临心头略略一沉,忍不住抬眸去看,却见方才还杀意凛冽如同修罗的人,此刻已经满目温润,身周的气息宁和如为微风细雨润物无声。 做艺人演绎人生百态,凭的是经验、阅历以及自身的体悟。然而对自身气场收发自如并能灵活转换,绝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事。 陆临可以肯定,在二十出头的那茬儿女星里面,绝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谢清宁有着这样出色的掌控力与演技,以景烨一向毒辣的眼光怎可能看不出来?她又怎可能被鼎星埋没放弃? 陆临看一眼面色难堪的小师妹裴柔,暗暗摇了摇头——若是没有谢清宁,撇开花宴她尚且能勉强与萧朗月一争。如今,以孟青流对谢清宁的看重,靖公主这个角色怕是要落到萧朗月头上了。 萧朗月则没有想那么多。 她的想法很简单:阿宁这次陪她来试镜,没想到无心插柳,反而得到了祈明越这个角色。真真是意外之喜,没白来这一趟。 因此,孟青流话音方落,她就欢呼一声,不顾形象地奔过去,一把拥住谢清欢:“阿宁,真是太好了!恭喜了!” 谢清欢面上却殊无喜色,一脸平静地看向孟青流:“多谢赏识。不过,这个角色,请恕我不能参演。” 孟青流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竟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他皱了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是为何?” 萧朗月也觉得有些看不懂自家好友了,这个角色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她分明能随意驾驭且完美演绎。有她这珠玉在前,其他人再如何发挥也不会更让人惊艳了。 为何还要拒绝? 在她开口之前,谢清欢摆了摆手阻止了她:“我与鼎星的合约上写得明白,除非是公司安排,我个人并不能私自接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明白不过了。谢清宁接什么片子,什么时候接,都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而是靠鼎星全盘操作。 “既是如此,”孟青流静默片刻,忽而一笑,带着释然,“我自会与鼎星方面沟通。” 他现在可以肯定,景烨绝对是在下一盘极大的棋。 孟青流面容清俊,丹凤眼眼尾略微上挑,看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宛然流丽。他目光中透出一抹志在必得,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道:“别跟我说档期。最不济,我也可以等到你与鼎星的合约到期。” 厅中众人先是微微一愕,继而开始窃窃私语,就连萧朗月的目光都带了丝不可思议——谁都知道,林天华拍片,从来不等人。 “关于这件事,”谢清欢的目光略微一扫,将众人脸上不甚明显的嫉妒尽收眼底,平静道,“阁下最好也听取一下同伴的意见。” “为我的剧本选一个艺人,这点儿权利我还是有的。”孟青流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看向其他三人,“你们,有什么意见?” 对于方才谢清欢的表现,林天华也看在眼里。在她这个年纪,有这种气场的,极为罕见。原本她是打算请老牌影后罗蔷来饰演祈明越。但祈明越一代名将,殉国之时也不过二十四五,罗蔷的年纪稍微大了些。 他与孟青流相交莫逆,是亲眼看着这个剧本诞生并逐步完善的,他知道孟青流对‘祈明越’有着怎样的执念。 电影剧本完稿的同时,孟青流已着手准备电视剧本,并打算沿用电影的班底去拍连续剧集。如此一来,用罗蔷,就不甚合适了。 因此,对孟青流的坚持,他只是摊了摊手,乐得顺水推舟:“我没意见。” 至于秦川,他是林天华的御用制片人,两人素来默契,在选角方面同步率很高。而孟青流为自己笔下心爱的角色选艺人,往往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犀利直觉,既然他挑中谢清宁,想来不会错。 除却演技的因素,他亦看中谢清宁的炒作价值——被鼎星藏着掖着,混迹在三流艺人堆里,却意外中选;现阶段恒丰总裁的绯闻对象;再加上同在鼎星旗下的萧朗月表现也不差,极有可能中选,一部剧用同一个公司的人,又是一个话题。 想到这里,秦川耸了耸肩:“我也同样。” 惑于表象,这些人可真轻率。谢清欢眉心微蹙,目光转向坐在最右边的简歌。 简歌作为投资方的代表,其实并无几分发言权的——林天华在选角方面素来强硬,外人干涉不得。他面上淡定,实则心里边万马奔腾:方才谢清宁挥枪的刹那散发出的杀气,可一点儿也不像寻常人,惊得他背上出了一层白毛冷汗。 那日在蓝夜,太子抱着她离开,他是亲眼见了的。据说太子那晚在床上将人这样又那样,那样又这样,好一阵折腾。现在细想来,太子分明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耍着玩儿! 这事儿回去了还是跟太子说道说道吧,泡妞儿好歹也谨慎一点儿啊。 如今三VS一,林孟两家都不缺钱,投资方在资金方面基本上没有优势。于是简歌维持着面瘫脸点头:“就这样。” 孟青流满意了,看向谢清欢,眉宇间洋溢着小小的得意:“如何?” 善了个哉的,真的不会演啊。谢清欢面上八风不动,心中烦躁得很,却还是优雅地欠了欠身,“既是如此,先告辞了。” “我也告辞了。”萧朗月听到定论,乐得不行,靖公主的架子顿时崩坏,拉着裙子对评委略一屈膝,挽着谢清欢的胳膊匆匆退场,在谢清欢耳边亲昵笑道:“放心,景烨会答应的。” 谢清欢眉心一跳:“你别添乱。” “这事儿明显百利无一害,景烨不会拒绝。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哭给他看!”萧朗月笑。 更衣室,谢清欢换回自己的衣服,看萧朗月对着镜子摆弄头发:“你不留下观摩学习?还是直接回去?” “我回一趟公司。”萧朗月直起身,又是容光焕发一美人,“我打电话叫wendy先送你回去,晚点儿再过去找你。” ! 正文 第十八章 换角 谢清欢与萧朗月收拾妥当了,在酒店门口分道。 萧朗月驱车回转公司,临走前从包里摸出自个儿的墨镜挂在谢清欢的鼻梁上——才刚跟恒丰总裁闹出绯闻,正在风口浪尖上,她又不会应付媒体,被认出来了又是一场麻烦,还是小心为上。 谢清欢一个人在酒店外的马路牙子上等wendy。她原本也没什么名气,走在街上也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瞬间就能认出的主儿,收敛了慑人的气势,她看上去就跟寻常的女孩子一样。 只不过,谢清欢出身大家,行走坐卧皆有规矩。那些礼仪风范早已刻入骨髓,并不应换了时空而有丝毫改变。因此,谢清欢站在马路边儿上,态度严谨得如同出席宫廷盛宴。 墨镜掩去了大半张脸,入眼的皆是高楼大厦,小车风驰电掣,人群往来匆忙。再不见琼楼殿宇,广袖高髻。大雍帝京繁华如许,却已是昨日烟云。 日暮乡关,不知何处。真是……让人惆怅啊。 谢清欢悠悠地叹了口气,略仰起头看天——唔,楼太高,这么瞧着犹如坐井观天。 惆怅啊惆怅,让人怎不惆怅!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wendy才开着一辆凯越姗姗来迟,放慢车速极目望去,一眼就见到了站在马路边儿上cos盲人的谢清宁。 将车缓缓开过去,wendy欠身打开车门,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前边儿有段路塞车厉害,阿宁你等久了吧?” 小半个时辰,对谢清欢来说,能做一副山水图,写三五篇大字,念十来页书。尽管如此,她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只抿了抿唇,淡淡道:“没事,回吧。” “好的。”wendy应了一声,转头见她窝在座椅上不动弹,便凑过去帮她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谢清欢摘下墨镜,看一眼身上的安全带,并不多说什么。 wendy跟在谢清宁身边的时间也不长,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谢清宁在鼎星是老资历,但地位比较尴尬,三年前签约短约之后,工作方面被严格限制,拍什么戏,上什么节目,都是上层安排好的,真正落到wendy身上的事儿也就不多。 虽然头上挂着经纪人的头衔,其实干的全是助理的活儿。谢清宁性子冷清,耐得住寂寞,平日里话很少,然,越是这样的人,有时候越是让人不知道如何相处。 wendy刚开始跟着谢清宁的时候,才刚大学毕业,对娱乐圈乃至社会抱着极大的极大的热忱,幻想着有一天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进了鼎星,培训过后直接分给了已经沉寂到三流艺人行列的谢清宁。要说不失望那是自欺欺人,但她当时是社会新鲜人,想着积累些经验也是好的,这两年竟然也陪着谢清宁不咸不淡地走过来了。 Wendy原本想着,谢清宁也许就这样了,鼎星还是会看在她过去立下的汗马功劳上一直养着她。 而她不同,她不曾作为鼎星的柱石奠定鼎星的基业,鼎星对她也没那么深的情分。她不能一直这样含混地过着,她想要出人头地,势必要跟一个有前途的红星。 另觅高枝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倏忽一闪,还没来得及成形,鼎星boss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景总就亲自紧急地召见了她。 在这个圈子里的,都是人精,吃葱吃心,听话听音。景总隐晦地说了几句,她还是听明白了——鼎星,从没有放弃过谢清宁这个爱将。甚至,她今后还将会受到力捧,成为鼎星之光。 景烨亦不会明说会将她捧到什么地步,但鼎星愿意花三年的时间,刻意让谢清宁沉寂以磨练心志,这一份用心,在鼎星已是仅见。 想通了这一点,她忍不住庆幸,之前并没有因为谢清宁一直徘徊在三线就离开她另攀高枝。现在看来,这几年鼎星磨练的何止是谢清宁,亦是在考研她。 娱乐圈一夜蹿红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能红十年二十年的又有多少呢? 有多少天王天后不是经过数度沉浮,才有如今的地位与荣耀? 谢清宁原本红的时候很淡然,沉寂了亦能耐得住,再有鼎星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样的人,何愁她走不到更远,站不到更高? 而她,将是未来天后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只不过,她的宏伟蓝图还没展开,景烨就状似无意地透露了谢清宁有退出娱乐圈的想法。 真真是当头一盆冷水,让人的后槽牙都忍不住发凉——这绝对不行! 交浅言深向来是忌讳,她也没有那么傻,赶在这个时候去谢清宁跟前讨嫌,劝人这种技术活儿还是留给萧朗月好了。 wendy打定主意,一路上只是沉默着开车,将谢清欢送到门口,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袋子里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谢清欢接过来看了一眼,问道:“这是?” “都是你这些年来拍的片子,我都刻成碟了。”wendy轻声笑道,“阿宁一向念旧,这段时间有空,就看看吧。” 念旧?谢清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说客倒是意外的犀利啊。 见她笑而不语,wendy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公司正在为你挑选下半年的片子,你不要担心。” “嗯?”谢清欢抬眸,浅笑嫣然,“原本定下来的那个古装剧呢?” “这……”wendy稍作沉默,才慢慢道,“那个片子,应赞助商的要求,已经换人了。” 谢清欢挑眉:“哦?换成谁了?” wendy道:“顾小姐。” 谢清欢顿时了然,似笑非笑:“顾裳?” ! 正文 第十九章 以我之名姓 萧朗月回来的时候路过花店,看到有新品种,就进去看了看。店主正在整理花草,见她有兴趣,笑眯眯地给她介绍,萧朗月敏锐地捕捉到三个字——好养活。 于是顺手买了。莳花这事,她并不擅长,不过谢清宁会。阳台上的木架子上就放着十来盆花,全是袖珍型的,花的品种也各不相同,都是谢清宁在打理。 萧朗月一手拎着新买的花,一手摸出钥匙开门,助理跟在她身后,帮她把买的其他东西拎进来放在玄关处,就客气地告辞离开了。 萧朗月换了拖鞋,目光四下一顾,发现谢清宁并不在客厅,搁在厅里的影碟机却在运作着,正在播放的片子清晰度不高,画面甚是模糊。但可以看出,那是谢清宁早期的片子。 那个时候谢清宁十来岁吧,还跟个粉团儿似的。那部片子萧朗月也有参演,在剧中扮演的是谢清宁的姐姐。两人因那部片子相识,那之后时光变迁,她们却始终亲密。 “怎么突然怀起旧来了?”萧朗月找到遥控器,按下停止键。 这时,书房里传出伶仃的乐音,弹奏着似乎并不上心,那曲调因此显得很是零落。 “阿宁!”萧朗月心头微微一紧,快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灯美誉哦开,客厅的灯光透过微微开启一条缝的门口照射进去,越发显出内中浓墨般的阴影。 谢清欢就在那阴影里。她坐在琴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拨弦。 原主拍的片子,她细细看过一些,可以看得出来,原主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因而每部戏都十分尽心。 谢清欢从未演过要以演戏为职业,这一行对她来说,新鲜陌生,却又让她觉得有些意思。偏生她又是那种‘凡事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最好’的性子。 此刻的她,实在是矛盾。 萧朗月推开书房门,啪地一声开灯,就见到瓦亮的灯光下,cos思考者的好友,不由松了口气:“阿宁,怎么不开灯?” 谢清欢看着她,心里边的小惆怅顿时飞走了,再次觉得这位好友当真是关心则乱,瞧她这脸色,莫不是以为她独自一人钻牛角尖,然后想不开干了什么傻事? “黑暗,更适合思考。”谢清欢笑了笑,“萧萧,你知道T市哪里有卖古琴的吗?” “天水路上有一家御琴斋,专门卖古琴。不过,据说那家店的老板性子有些古怪。”萧朗月答道。 “哦?怎么个古怪法?”谢清欢精神一振。 “那家店谱儿大得很,并不是每个人的生意都做。”萧朗月想了想,又道,“合眼缘的话,会有折扣。” “折扣?!”谢清欢眼睛一亮,心中燃起熊熊的斗志。 倒不是谢清欢突然爱财了,而是这世道的银钱实在不怎么耐用。在大雍,十万两银子可是个不小的数,就算是谢家这样的大家,也能用上好一阵子。如今呢,十万块不好好合计,日子简直没法儿过。 萧朗月见她有兴趣,笑道:“上回有个合眼缘的,据说破天荒地打了个六折。” 我也不要求多的,六折就行。谢清欢眯了眯眼睛,过日子嘛,不就是勤俭节约,银钱都用在刀刃上吗? “咱们明天去一趟御琴斋吧。”谢清欢扶着手掌,抬眸看萧朗月,“萧萧明天有事吗?” “没有。”萧朗月摇头,“靖公主还没定下来,等通知。” “说起来,下午咱们是走早了,后边三位都没看到呢,也不知道演得如何。”谢清欢摸摸下巴,“你看她们能越过花宴去吗?” “我看嘛,很难。”萧朗月略一沉吟,道,“花宴是公认的爆发型艺人,试镜的时候,状态比真正拍戏的时候要好。而且她跟林导合作过,对于走位以及情感的把握与表达,比其他人更有经验。” 谢清欢闻言,稍微放下心来。另外那三位她也见过,都是别家公司的,亦是一线的,有一位的扮相不太适合,剩下两位不知底细。 花宴在没有音乐,也没有同伴搭戏的情况下,将角色把握到七分,绝对是个劲敌。 至于萧萧,她的演绎方式跟花宴完全不同,却也震撼。后边儿两位若是没有奇招的话,可以早早回家歇着了。 萧朗月对这个人人眼热的机会,倒是不甚热衷。她原本已是一线,红了是什么滋味那才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然,若是中了,能跟阿宁一起演,当然也很好。 谢清欢见萧朗月毫不在乎地拎着小花盆去阳台,不由暗自摇头。这原主跟萧朗月不愧是一对好友,原主沉得住气,萧朗月瞧着也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莫非,是鼎星的风水问题,专门出这等的奇葩? 谢清欢也跟去阳台看花,瞅了半晌愣是没瞧出那是什么花。 萧朗月摊了摊手:“花店的小妹说这个好养活,我觉着也挺好看的,就买了。” 谢清欢看着木架子十来盆好看且好养活的花,嘴角抽了抽。 萧朗月放好花,转头看了看谢清欢,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闭口不言。 晚上两人叫的外卖,味道跟小江南没法比。完了之后窝在沙发上看碟,原主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萧朗月则从小是个美人胚子。 剧集并不有趣。谢清欢见识过更为复杂的人生,看到某些场景,会觉得十分不严谨。但这不是重点。 她略偏了偏头看萧朗月,在这样一个混杂的圈子里,能有萧朗月这样的一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这一刻,她才完全下定决心,接收原主唯一的挚友。 从此后,萧朗月亦是谢清欢的好友。 赌上吾之名姓,知她、信她、护她,此生诚挚。 “阿宁,”临睡前萧朗月唤她,一脸坦然,“如果孟青流坚持用你演祈明越,景烨不会反对。” “唔。”谢清欢正背对着她擦头发,随意应了一声。 “另外,”萧朗月看着她,“阿宁,你的古装剧没了。” “wendy已经告诉我了。”谢清欢温和地笑道:“没了便没了,我精力有限,不能两头兼顾。” “你能这么想,那最好了。”萧朗月一头倒下,“睡吧,明天务必要容光焕发去御琴斋,闪瞎店老板的钛合金狗眼。你不知道,那家的琴可贵了。” ! 正文 第二十章 御琴斋·七爷 萧朗月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迷迷蒙蒙伸手往旁边一探,摸了个空,一室冷清。 萧朗月霍得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不算温和的光线瞬间刺痛她的眼,她抬手去挡,再抬眸就见到晨光中一道纤细的背影,肩背挺直仿若标枪。 天刚亮谢清欢就起身了。浇花之后,耍了一套五禽戏活动开身子之后,就在阳台上蹲起了马步。 谢家高门朱户钟鸣鼎食,最是看重教养,族中子弟不论男女,皆习文练武。而蹲马步,是练武的起点。 现在这个身体气脉虚弱,毫无根基,且久未活动,加之身量已成筋骨定型,这马步就蹲得格外吃力,比她先前三两岁开始习武时还要差些。 蹲了不到一刻钟,就觉得难以为继。但这点儿苦对任何一个想要问鼎武道顶峰的人,都算不得什么,更遑论生性强韧如她了。 萧朗月这两天为了谢清欢身上莫名的伤揪心挂碍,又有所顾忌问不出口,心情甚是焦虑,夜里也睡不踏实。谢清欢与她同榻而卧,听她呼吸时长时短,便知晓她睡得不安,早起的时候,也就没叫她。 “阿宁,”萧朗月穿着睡衣,盯着一头乱发揉着眼睛出来,懵懵然抱怨,“你起来怎么不叫我?” 谢清欢维持着姿势不动,只偏了偏头,一串汗珠甩了出去:“左右没事,你又睡得香。” “不是要去御琴斋吗?”萧朗月随口道,走到谢清欢跟前,“你这是——蹲马步?” “唔,强身健体。”谢清欢笑了笑。 “啧,瞧这汗珠子,”萧朗月说着,提起袖子随意在谢清欢脸上胡噜一把,“蹲多久了?” 刚开始练武嘛,自然辛苦点,谢清欢笑道:“半个时辰。” “阿宁,你也太拼命了吧?”萧朗月撇嘴,“强身健体也要循序渐进,一口哪能吃个大胖子啊。” 谢清欢这会儿腿已经酸到没什么感觉了,只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你去洗漱吧。” 萧朗月看一眼顺手带着的手机,面色大变:“哎哟,都已经九点了!阿宁,你差不多就成了,快点儿去洗澡换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往洗手间去收拾脸面头发了。 谢清欢也缓缓收了马步,腿抖得迈步就打颤。这种情形还要持续几天,身体才会适应。武道一途,即便有天分,也并无捷径可走,唯有苦练。 等身体底子强些,沧海伏波心法才好连起。 谢清欢回房冲了澡,挑了件藏青色拖到脚踝的长裙,上身穿了件白色的小背心搭一件雪纺蝙蝠袖的罩衫,配上一双小高跟,身子很是挺拔。 萧朗月洗漱完了,选了套天蓝色的连体裤,脚蹬八寸的高跟鞋,气质卓绝超群。 现在这个点儿,不早不晚的,很是不好安排。两人干脆去三昧楼喝了个早茶,才慢腾腾往御琴斋去。 萧朗月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熟练地摸出个口罩戴上,而后在自己跟谢清欢头上各扣了个帽子,帽檐大得跟都斗篷似的。 谢清欢瞧着萧朗月这身行头,觉得这样才更招人耳目,又慨做红星当真是不容易,出个门还得遮遮掩掩。 御琴斋位于天水路,占了这条道儿上最繁华最显眼的地段。装修典雅甚有古意,清静幽深,在花里胡哨的建筑群中,显出一种鹤立鸡群的孤落气质。 御琴斋内,路小心哼着跑调到天边的小曲,拿着根鸡毛掸子扫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正自顾自high着,一转身就见两个被帽檐遮得几乎瞧不见脸女人静静站着,一副视她如空气的模样。 这两人,太目中无人了吧?她路小心就这么没存在感?路小心心中愤愤:好吧,我就是个小透明的体质,但是这两人进来一句话都不说是怎么回事?来砸场子的? 说起来,路小心这愤愤也是没什么道理。毕竟人哪里都有,见多了只有更嫌弃的,更何况御琴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比人更有存在感。 萧朗月对乐器不敏感,琴跟筝都分不清。只是,钢筋混凝土见多了,对于古色古香的东西自然就眼馋。 虽说御琴斋是专门卖古琴的,但店里摆放的成品并不多。谢清欢不动声色地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也就五张,眸色微微一暗。 萧朗月不懂这些,只压低了声音问她:“阿宁,你觉得怎么样?” 谢清欢捂住心口,悠悠一叹:“心疼。” 在这么个地儿,开这么一个店,那这店里的琴,自然只有——更贵! 谢清欢心中琢磨,今时今日为了张琴,就把积蓄都搭进去,实在是太过败家。她很有心理压力。 路小心轻咳一声:“两位,需要帮忙吗?” 谢清欢看她一眼,随手一指:“姑娘,那张琴可以看看吗?” 路小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吓了一跳:哎哟我的亲娘诶,这姑娘的眼光可太毒了,一眼就瞧中了镇店之宝,那可是七爷的小心尖。 路小心捂着扑扑跳的小心肝,咳了两声:“这位小姐,这张琴是我们七爷常弹的,不卖。” 萧朗月闻言不乐意了:“不卖你们摆在外面做什么?瞧你搁这儿,也不像是珍藏的派头啊。” “萧萧。”谢清欢眉心微蹙,略拉了拉她,对路小心道,“抱歉,我朋友性子比较直。既然这琴是贵主的心头好,那我再看看别的好了。” “阿宁啊……”萧朗月不甚高兴地拖着她。 “萧萧,君子不夺人之好。”谢清欢拍了拍她的手,转而细细比较了一下剩下的几张琴,最后走到一架伏羲式七弦琴前面,转头问路小心,“这张琴,大约在什么价位?” 萧朗月小小声地问:“阿宁,这个有刚刚那张好吗?” 这张自然没有第一眼看中的那张好。不过弹琴仅是爱好,并不需用最好的。玩物丧志就有违初衷了。 “那张吗?”路小心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这人倒是会挑,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正准备报个价,木制的楼梯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路小心眨了眨眼睛,放下鸡毛掸子,快速摸出个小镜子,左右照了一眼,垂手恭恭敬敬道:“七爷。” 七爷是个什么价啊姑娘?谢清欢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突然一凝。 仿佛世间所有的荣光都笼于头上,仿佛世间最极致的风华都聚于一身。 光彩耀目。 然,沉凝若渊。 七爷,自然是个人。 !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斗琴 那人站在离地三四阶的楼梯上,穿一身绸白真丝唐装,一手袖于身后,正朝这边看过来。他面容精致若画,凤眼狭长,眼尾略略上挑,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意态风流。 只是随意站着,却隐隐有种睥睨的气势。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兴味,越过路小心看向谢清欢。 “七爷。”路小心上前几步,在他下首小声而飞快地说着什么,间或瞥谢清欢一眼。 谢清欢抬手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清水芙蓉一般的脸,轻轻颔首笑问:“阁下是此间主人?” “阁下这等敬语,如今的年轻人很少用了。”七爷略抬了抬手示意路小心退下,他则下了楼,缓步走过来,眼神一掠,瞥见谢清欢清润的眉眼间那一抹纠结,温言笑道,“敝姓路。” 路小心眉峰微微一动,眼中满是讶异——七爷向来冷情决断,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温和地亲近一个人了。 谢清欢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这人的温和只是表象,眼帘轻垂从善如流:“路先生。” 七爷的声音低沉温和:“你先前看中绿绮?” 谢清欢点了点头:“嗯。” 七爷略挑眉,“你这位朋友说得没错,琴搁在这里,便不是珍藏的做派。我确实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谢清欢闻言略笑了一下。她是谢氏家主,又是少帝之师,但凡她想要什么,必定是世间之最。然,直到朱雀大街碎心一掌,前尘往事尽皆成空,她亦从不曾因为自身喜爱而夺他人之好。 比任何人更渊博,比任何人更宽宥,比任何人更克制。天下人所有,即是我之所有。而我之所爱,必干干净净,守人之根本,有则幸之,无则不求。 “弹琴于我,不过小小兴趣。”谢清欢浅淡一笑。 七爷对她这种十足凑合的心态有些意外,亦不甚赞同:“你该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谢清欢摇头道:“玩物丧志,非我辈之愿。” “如今的年轻人,多浮躁浅薄。你这等心性,我喜欢。”七爷忽而一笑,眉眼仿佛瞬间便舒展开来,风华流丽,“先前有个人在我这里,得了六折的眼缘。不知你今日如何?” 等的就是这句。谢清欢心头一跳,淡淡道:“不妨一试?” 路小心从七爷的脚踩上地面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琴台了,用的自然是谢清欢第一眼就看中的绿绮。亲台上燃着香,蒲团坐垫放置于琴台之后,路小心细细看了一眼,起身合上御琴斋的大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七爷深邃的眸中显出一缕别样的温柔来:“来者是客,你先来。” 谢清欢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眸色微微一沉:“客随主便,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还是路先生先来。” 路小心站在一边,吐了吐舌头:这人还真敢说。七爷出了手,谁还敢献丑?这人看着冷静自若,不会是在装逼吧? “如此,也好。”七爷也不推辞,绕到琴台后面,跪坐在蒲团上。他的动作沉缓,说不出的好看。他一手按弦,抬眸轻笑,“上回那人弹了半阕《广陵散》。” 广陵散乃激越琴曲之大成,寻常人极难弹出那种狂妄孤傲。琴弦上手指纤长,白皙如玉,却隐含着让人畏惧的力量。 谢清欢略略欠身:“洗耳恭听。” 七爷垂眸,浓密的眼睫小扇一般轻剪。他本就容颜绝世,仿佛谪仙,如今静凝,更让人屏息,生恐惊扰了他。 片刻之后,激荡慷慨的琴音流泻而出,如惊涛拍岸,如九天泻瀑,戈矛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谢清欢心头震荡——单手抚琴,能如此娴熟优雅不见丝毫局促,此人若不是经过苦练便是天资过人。 萧朗月悄悄握住她的手,红唇略微嘟起——就知道,御琴斋的折扣哪是那般容易的。 路小心站得稍微远一些,此刻正以手捧脸,双颊绯红,满眼皆是小红心——嘤嘤嘤,七爷我的嫁。不不不,我不能妄想,哪个男人有七爷的十分之一,我也嫁了。 琴音渐收,七爷呼吸丝毫不乱,目光定在谢清欢一瞬:“该你了。” 谢清欢点了点头,携了萧朗月的手:“萧萧,来。” “我?”萧朗月指了指自己,眨巴眼睛:“阿宁,我不会啊。” “你坐在这里就好。”谢清欢笑了一下,将蒲团挪到萧朗月身前,而后她提了提长裙,端端正正地跪坐下去。 谢氏百代传承,行走坐卧,皆是规矩,亦是风流。而今,钢铁城市,大雍帝师,九曜名流第一人,风华再现! 谢清欢双手置于膝上,笑意缱绻温柔:“献丑了。”言罢,她抬起一只手,葱白玉指按于弦上,目光坦荡淡然,“我虽贪图七爷的折扣,却也不愿在此道上占丝毫便宜。” 七爷的目光落在那手指上,瞳孔微微一缩。他方才用了一只手,并非是他自负托大,有意轻慢。而是左手早年的时候伤过,留下了痼疾,无从使力。 旁人碍于他的身份,在他面前总难免束手束脚,即便他单手应敌,旁人也觉得理所当然。却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敏锐至此。 谢清欢垂眸,指动音起。这次的曲子并不激越,相反,静宁平和,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萧朗月就坐在她身侧三步远的地方,见她指落如舞,唇边笑意轻染,加之乐音悦耳,不由沉醉。 这曲子是谢清欢少小时所作,彼时尚有几分娇憨,却秉承庭训,兼济天下虚怀若谷,因此曲意宽和凝厚,境界豁达。 再后来她做了家主,又被拜为帝师,这未完的曲子便搁置了。 如今再无家国天下,江山信步只凭心意,侧有挚友且笑且歌,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满足? 乐音袅袅,缓缓而息。 七爷微合的双眼缓缓睁开,平静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一抹动容。 路小心看一眼自家七爷的脸色,微微一叹——但凡装逼到极致的,都是真牛逼啊。你说这曲子咋就能弹成这样呢?这位,绝不止是六折。 七爷眼神一动,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串手机铃声,硬生生把他的话给逼回去了。 萧朗月这才回神,咬牙切齿地接听:“candy?”若是没有要紧事,就把candy团巴团巴丢去填海! Candy还真有要紧事,直奔主题:“萧姐,林导那边已经决定用你演靖公主。阿宁若是跟你一起,带她一起到公司。” !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定角 林天华的电影拍一部火一部,连带着主演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因此竞争也特别激烈。林天华的眼光又稍微有一些另类,被选中的人通常会有种馅饼从天而降的错觉。 对于《山河》选角,萧朗月看得很开,以她往常在电视荧幕蹦跶的那点儿资历,能拿到剧本,显然是景烨暗中活动出来的。 因为之前并没有抱有期待,所以此刻听到《山河》确定用她,也并不觉得惊喜。只随口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转头无奈地看谢清欢——好不容易得个闲,还要谈工作,真是扫兴。 谢清欢看一眼她的表情,心中有数:“公司有事?” “《山河》定角了,要回去谈细节。”萧朗月秀眉微蹙,这琴也弹了,曲也听了,还没讲价呢。她瞥一眼路子允,问道:“那这边?” “正事要紧,莫要因小失大。”谢清欢知道她问的是买琴的事儿,片刻也没犹豫,站起身绕过琴台,走到路子允跟前,笑了笑,“七爷技艺,确实让人叹服。改日得闲,再来叨扰。” 路子允眼中晕着一抹流光,平静地回视,淡淡道:“我名,路子允。” “我是谢清宁。”谢清欢眉眼轻轻一弯,“路先生,再会。” “再会。”路子允唇边拉开一抹浅淡的弧度,漾着轻微的暖意。 “拜拜。”萧朗月对自家好友甚是看重,见路子允面色和悦,也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将手中的帽子递给谢清欢,“我们走吧。” 宽阔的帽檐再次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谢清欢抬手帮萧朗月整了整帽子,瞧着没什么不妥了,两人才快步走出御琴斋。 两人前脚出门,楼梯上方就出现了一个脑袋,笑眯眯的脸上带着一抹兴味:“小舅舅,如何?我就说这人有意思吧?” 路子允活了二十几年,面容英俊身姿倜傥,能力卓绝家底丰厚,不骄矜不放纵,丁点儿不良癖好也无,往那帮劣迹斑斑的太子党里一站,三尺之内但凡是个活物,都得羞愧而死。 就这么个人,眼瞅着奔三了,愣是没几分女人缘。他自个儿对女人的心思又淡,弄得现在整个家族担心不已,以为他性向有问题。 如今看来,不过是没遇上对的人罢了。今儿个遇上了,不就主动自报家门了么? “孟青流那小子,昨天听了她的琴,又见了她那个武将的装扮,立马迷得七荤八素。巴巴去打听了电话号码,备注成女神。哎哟我的娘,肉麻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哦?”想到那个比自己大半岁的外甥,路子允意味不明地一笑。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孟青流打小就是个萌正太,好揉捏易推倒。长大之后对女人的审美也奔着御姐一去不复返,能把他迷住,那谢清宁的扮相定是十分飒爽。 “青流也终于开窍了吗?真是可喜可贺。不过——” “小舅舅,”青年退了一步,夸张地笑,“你每次用这种转折的口气,我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路子允只当没看见他面上的表情,淡淡道:“我看报纸上写谢清宁是太子的女人?《山河》的投资方,不正是恒丰吗?段明楼是打算捧她?” “报纸上写的,那能信吗?什么叫太子的女人?只有段夫人,才能算是太子的女人。别的女人,那是床伴,顶天了也就是个小宠,连情人都算不上。”如此说着,林天华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隐约的不屑,“段家灰色收入不少,要洗白不是个容易事儿。这次的投资,对恒丰不过是探路之举,即便亏了,也没什么。” 路子允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一岁的外甥,冷淡地笑了笑。 他与谢清宁交谈不多,却也看得出,这个人由内之外散发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她看自己,跟看路小心,甚至跟看琴,并无二致。反倒是对着萧朗月,那笑意虽浅淡,却是真正的温和且到达眼底的。 更何况乐由心生,她的琴艺旷达意境辽阔,仿佛天下至景皆在指间。这样的人,若不是城府极深,便是生性孤傲,绝不会依附于人。 “小心。”路子允静静开口。 “七爷,”路小心应道,“方才谢小姐弹的那曲子,已经录下来了。” “刻录一份给天华,熏陶一下这个没有音乐天分的家伙。”路子允缓步上楼,顿了顿又道,“那张绿绮,拿去送给谢清宁。以她的琴艺,值得。另外,我要所有谢清宁的资料。” “是,七爷。” 谁没有音乐天分了?唱歌跑调那是我的错吗?林天华闻言眉峰一跳,不过瞧小舅舅这作为,似乎或者恐怕——对谢清宁颇有好感? 这么说,小舅舅的春天,虽然迟了点儿,但终于是来了?这真是值得全国人民撒花庆祝的喜事啊。 等等,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儿。林天华摸着下巴,突然被一道闷雷落在脑门儿上——孟青流那个傻逼似乎也看中那女人了啊! 谢清欢与萧朗月回转鼎星,直接去了景烨的办公室。 景烨见到谢清欢,心中有点儿复杂——没见过无心插柳插得这么成功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坐,冷艳的女助理送了茶进来就安分地退了出去。 景烨分别拿了一式两份的合同递给她们,简短地道:“孟青流亲自来了,指定谢清宁饰演祈明越。萧朗月也是一并定下来的。” 他看一眼两人,又道:“男角方面,陆临你们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扮演烈侯。剩下策师荥阳,邀请的是影帝谢言墨。” “谢言墨?”萧朗月尖锐地抽了一口冷气,“真是豪华的阵容!”她抓住谢清欢激动地晃了晃,“我是谢影帝的脑残粉儿!如今竟然要跟他一起演戏!我圆满了!此生无憾了!阿宁,这都是你的功劳!” “跟我有什么关系?”谢清欢笑着摇了摇头,“是你自己努力。” 景烨看着俩人旁若无人地秀友情,简直被闪瞎眼:“好了,现在说的才是重点!你们听好,尤其是谢清宁你!”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今天是17号,《山河》定于28日开机。明后两天你们去恒丰那边拍定妆照,配合影片的前期宣传。谢清宁你才跟恒丰段总裁闹出绯闻,要注意言行。” 萧朗月懒懒地用手指卷头发:“还有呢?” “《山河》的电影版完成之后,会接着拍电视剧版。合同是一并签的。”景烨一脸平静,看向谢清欢,“这一来一去的,没有小半年拍不完。我想这段时间,足够你想清楚是否真要退出娱乐圈。”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清欢 “什么?”萧朗月卷着头发玩儿的手指一顿,脸色大变,“阿宁你要退出?你几时有这种想法的?” 这消息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她措手不及之下脑中一片空白。但她好歹也立足一线,心思活络,知道慌乱于事无补,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攥着谢清欢的手,“阿宁,我们当初说好,一起努力,一起打拼,然后一起站在娱乐圈的顶端,你都忘了?你这突然要退出,那这些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她心绪激荡难平,显露在外的表情却十分紧张——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谢清宁。 谢清宁看着沉静温和好说话,但她一旦决定什么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绝难更改。 现在,谢清宁不仅有了退出的念头,甚至已经跟景烨通过气了。如果今天景烨没有提起,她这是打算瞒着我,等尘埃落定无可挽回之时再告诉我结果吗? 手指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想来是萧朗月激动之下无意间用指甲刮到了。谢清欢抬眸,看着萧朗月微微泛红的眼角,眉峰轻轻一扬:娱乐圈……的顶端吗?没想到,原主曾有此等雄心壮志。 想来也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谁不想干出点儿成绩,获得最高的赞誉? 相较于萧朗月的激动,景烨则显得冷静许多:“当初老爷子放了话,你一日是鼎星的人,终生是鼎星的人。即便日后不在圈子里了,鼎星仍会负责你的生活。想要转幕后,也无不可。但是,就这样放弃,你真的甘心吗?” 谢清欢嗤笑:“景总,这话你上回已经说过了。我原本,是打算过些日子,觉得自个儿能坦然面对镜头了,就找你合计这个事情。没想到会歪打正着被孟青流挑中。” 萧朗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紧张地大气不敢喘。 景烨知道她必有后话,脸色微微一沉:“所以呢?” 谢清欢一字一句道:“我要换个名字。” “换名字?”萧朗月吁了一口气,随即皱了皱眉,“阿宁想换成什么?清宁这个名字不好吗?” “清欢。谢清欢。”谢清欢笑道,“清静宁和固然是好,但我更喜欢‘人间有味是清欢’。” 不可否认,清欢是一种极高的精神境界。景烨却有些犹豫,谢清宁这些年虽然没有大红,但早年累下的底子多少还有些用,并不至于到没没无闻的地步。换了名字,等于重新开始。 谢清欢看一眼他的神色,平静道:“景总,是否有什么顾虑?在我看来,《山河》主演这个起点足够高了,远胜于童星起家中途沉寂这个经历。还是说,办证件比较困难?” 谢清宁的相关资料都存在鼎星,当初谢清宁户口落在T市,也是鼎星一手办的。改名字比办户口又简单多了,给旗下艺人换个名字,对鼎星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景烨略一沉吟,才缓缓道:“好,改名字的事儿我会尽快去办,同时知会恒丰企宣部跟《山河》剧组。” “那就麻烦了。”改名字这事儿不难办,谢清欢料想他会答应,别的事情可就未必了。她唇边拉开一道弧,“另外……” 哟,十多年的老员工终于知道提要求了?景烨眸中清光一闪,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还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起提了。” “与鼎星续约的话,合约条件方面,我希望由我来定。”谢清欢毫不客气道。 果然,这人要么是没要求,一旦提了就是大手笔。得寸进尺绝对是人类通病。景烨盯着她腹诽,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你该知道,任何一家娱乐公司,都不可能给你这样的特权。公司与艺人固然是互惠互利,但没有哪家公司会允许自己的艺人凌驾于公司权威之上。” “我不否认,”景烨抬手阻止萧朗月开口,续道,“你有潜力,且后力十足,只要没退出,没被雪藏,大红大紫指日可待。但是,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里混,就要守这个圈子的规则。” “你所谓的规矩,”谢清欢一手置于膝上,坐得端正笔直,不甚在意地笑,“就是授人以柄,任由公司持着一把刀,时时悬在我的头顶上,让我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她眼中流泻出一抹难以形容的自信:“当然,你说得也没错,无规矩不成方圆。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规则,才能更轻易地玩转规则,不是吗?我相信,日后我的成就以及对鼎星的影响,绝对值得那些条件。” 谢清宁,哦不,现在叫谢清欢了,是鼎星着力培养藏了三年的底牌,景烨对她了如指掌,也明白她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但这事儿他不能轻易答应。“这个,让我想想。” “你尽可仔细考虑。”谢清欢笑道。 萧朗月看着谢清欢,心情一瞬间颇为复杂。 她知道好友性情淡泊,不擅甚至是不屑于人交陪,娱乐圈鱼龙混杂,她还总是担心她被人欺负。如今见她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跟景烨谈条件,这才发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好友也在悄悄转变。 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谁,会一直保留最初的童稚。 直面人生旅途中的每一个选择与转变,是长大的代价。 萧朗月还握着谢清欢的手,她的手柔软却很干燥。萧朗月抿了抿唇,哑着嗓子开口:“景烨,答应她。” 景烨目光沉沉:“《山河》电影拍完,到电视剧开拍中间,有一段空隙。到那时再细谈吧。” “也好。”谢清欢并不多想,只点了点头,“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景烨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萧朗月腾地站起身,拖着谢清欢往外走,一直走到十七层的洗手间才停下脚步,松开谢清欢的手,喘着粗气儿:“本来,我不想问的。但是现在,我忍不住了!” 谢清欢笑眯眯看她一眼,转手拧开水龙头,冲洗双手,淡淡道:“我才在想你要憋到什么时候呢,问吧。” 萧朗月噎了一下,有种被看破心思的狼狈感,走到谢清欢身边,也拧开水龙头,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跟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清欢觉着这姑娘真是不拘小节,洗手间也不是多隐蔽,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地儿,她还问得这么理直气壮。谢清欢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划了几个字。 萧朗月轻轻一震,惊呼:“怎么会这样!” “就是如此。”谢清欢耸了耸肩,笑眯眯问,“你以为是怎样?” “真是便宜他了。”萧朗月尴尬地咳嗽两声,坚决不承认自己想歪了,关了水龙头,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好了,咱回吧。再研究一下剧本,将来见着偶像,好好露个脸。” “瞧你这点儿出息。”谢清欢轻笑。 两人轻轻说笑着离开了,没注意到身后隔间内一双莫测的双眼。 !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生猛新人 娱乐圈出了位势头生猛战力彪悍的新人,一下子就把无数前浪悄磨叽儿地拍死在了沙滩上。 这位新人不过二十四五,手里边就握着牛津大学的金融商管双硕士学位,凭借其高出身,高学历,高素质,将圈子里遍地的本科众衬得面目无光。更遑论谢清欢这种没有正经念过书走野路子起家的。 新人才刚回国,签在鼎星旗下,主攻主持,次修演戏。鼎星高层对这位新人甚是重视,打算三日后在价值两亿的豪华游艇上举办隆重的签约仪式。届时,鼎星的大小艺人都要前去捧场。据说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boss陆展睿也会现身。 这势头摆明了是要力捧的。由于时间仓促,目前没有合适的经纪人分配,新人的工作暂时由鼎星的艺人总监景烨专门负责对接。 对于这位知性美人,谢清欢曾有过一面之缘。姓顾名裳,肤白面美,身姿修长,前凸后翘,造物恩宠。谢清欢坐在保姆车内,看着手上的报纸,悠悠一笑。 顾小姐上回自我介绍的时候,似乎说自个儿是那位任三少的未婚妻?任西东毕竟是花名在外,常年飘荡在娱乐版的头条上,因此他的身份在T市并不是秘密。寰宇国际家大业大的,这顾裳顾小姐,又学得一身本事,何必非得往娱乐圈里凑呢? 萧朗月突然凑过去,巴住谢清欢的肩膀,下巴都陷在她的肩窝里,瞥一眼报纸,叹息道:“啧啧,景烨都多少年没带过新人了,这次竟然破例了?有些人呐,就是命好。生来富贵也就罢了,玩乐消遣哪里不行,非得来娱乐圈玩票,跟我们抢饭碗。” “既然玩乐消遣哪里都成,为何不能是娱乐圈呢?”谢清欢笑着反问。她明白,有些人天生富贵,一生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人,往往想象力丰富且无所畏惧,只有这世上没有的东西,没有他们不敢想的。“也未必是玩票吧?也许是认真的。” “以顾裳这种身份,即便是认真的,也玩不了多久。看看这背景,顾青山独女。顾青山是谁你可能不知道,任氏、寰宇国际总听过吧?顾青山就是寰宇任氏的头马。如今任家的小辈都要执子侄礼,叫顾青山一声叔。寰宇向来有任家天下顾家兵之说。”萧朗月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指戳了戳报纸,“听说,任家的老太太很中意这位顾小姐,一早就内定给了任三少。” “哦。”谢清欢眨了眨眼睛,默默且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上回见到顾小姐的情形。打扮得体,端庄大方,既清纯又妩媚,尖尖的小下巴略微抬着,瞧这还颇高贵冷艳,最要紧的是,顾小姐饱读诗书内里锦绣,能讨老太太的欢心说明心思深沉善解人意。 确然,但凡是性向正常的男人跟性向不正常的女人,都喜爱这款的女人。 谢清欢又深入地想了想。上回高端知性的顾小姐看自个儿的眼神,貌似不甚友好。够不上敌意,只是轻微的不屑。 谢清欢眉峰一抖,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啧啧,这顾小姐固然是将咱当成任三少外头的野花,但人压根儿没把咱当回事儿。想想也是,顾青山之女,任老太太认定的孙媳妇,何须自贬身价,跟一介野花较真?她只要端着正室的架子,微笑着俯视勾搭自家男人的狐媚子就成了。 瞧她那一身从容的气度,多半是在别的狐媚身上练出来的。由此可见,任三少的人品果真十分不靠谱。 啧,真是难为顾小姐了。 萧朗月见她将报纸整整齐齐叠起,身子向后一躺,靠在软垫上,一手抚上胸口:“欢欢,马上就要跟偶像近距离接触,我突然好紧张!” 谢清欢被她口中的称呼雷出一身白毛汗,还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转过头看她:“你,叫我什么?” “欢欢啊。”萧朗月一脸理所当然,伸手将她拦腰一抱,亲昵地笑道,“先前不都叫你阿宁的嘛,现在改了名儿,当然要换个叫法了。叫‘阿欢’的话,感觉怪怪的。叫清欢又不够亲近。当然只能叫欢欢了。” 谢清欢默默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撇了撇嘴没有试图反驳。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是无限的,不让她这么叫,她说不准会想出更惊悚更雷人的昵称。 “哎呀,真是做梦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能有机会跟偶像合作啊。”萧朗月抓着谢清欢的手把玩儿,幽幽感慨,“欢欢,你真是我的福星。” 谢清欢看着自己被抓着的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总觉得萧朗月跟自己,太过亲近了。她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生物叫做闺蜜,比死党的关系还要铁,比情人还要亲密。 但是,萧朗月跟自己,简直有点儿不分彼此的感觉了。 “都在一个圈子里,早晚都会有机会的吧?”谢清欢不太能理解身为死忠粉丝那种肝脑涂地的狂热,没什么诚意地说道。 保姆车减了速,停在恒丰大厦的楼下。谢清欢跟萧朗月刚下车,迎面就走来一位身穿职业套装,约莫三十上下,美丽干练的女士,朝她们略躬了躬身,笑得仿若春风拂面:“萧小姐,谢小姐,你们好。我谨代表恒丰欢迎两位的到来。我叫Mary,专门负责两位的接待工作,希望两位在恒丰工作期间,心情愉快。” Mary面上笑意不改,一手略屈负于身后,一手优美地划出:“两位,请这边走。” “麻烦了,多谢你。”谢清欢微笑着颔首回礼,“请问,谢陆两位前辈到了吗?” Mary笑道:“谢先生跟陆先生先到一步,如今已在摄影棚了。” 偶像已经到了吗?萧朗月深吸了一口气,笑得亲切可人:“真是麻烦你了,是我们来晚了。” “两位太客气了。拍摄时间约的是十点,萧小姐与谢小姐并未迟到。”Marry淡淡一笑,“这边请吧。” 萧朗月点了点头,挽着谢清欢的手跟在Mary身后往摄影棚去。 Mary见多了顶级的大牌明星,对两人还不曾见识到娱乐圈顶级风光的艺人既没有轻慢,亦没有高看一眼。只是在见到萧朗月极其娴熟地挽住谢清欢时,目光略略一顿,唇边泛起一丝温和的浅笑——希望这两位的友情,能经得起娱乐圈风雨的摧折吧。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太子 谢清欢与萧朗月跟在Mary身后,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悠悠然往摄影棚而去。 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边环境——恒丰显露于外的格局简约而又大气,葱绿的室内植物摆放得很是别致,空气中甚至隐约散发着旷野的清芬气息,让人心旷神怡陶醉不已。 由于段明楼本身不爱张扬,再加上段家买卖的特殊性,恒丰的形象在外人眼里,向来低调到神秘。但真正置身其中,就不难发现内里一应设施装备,皆是一流,不求最贵但求最好,十分有格调,十分有品位。 恒丰的摄影棚是用可容纳五十人的会议室改造的,跟三环那边儿占地一千多平米的专业摄影棚是没得比,供四五个人拍定妆照却是绰绰有余了。 谢清欢与萧朗月走进摄影棚,才发现造型师化妆师摄影师都已经提前到位,灯光吹风静态幕景也都准备妥当了。而先一步到的陆临跟谢言墨并不见踪影,想来是在化妆间做造型。 按照约定的时间,两人并未迟到,但她们确实来得最晚,萧朗月眼睛转了转,还是笑着表达了歉意:“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谢清欢站在她身边,并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略微颔首致意——萧朗月毕竟是一线红星,影响力大,这时候她既然开了口,自然可以代表两人。 寻常时候,谦逊有礼的人都极容易获得好感,更何况这个谦虚有礼的还是个美人。忙着做最后准备的众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带着善意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这次来参加拍摄工作的都是走各种路子请来的行业内的专精人才。而萧朗月的公众形象一贯是美丽泼辣的,如今看来,也十分有眼力介儿。Mary面带微笑:“两位,容我为你们介绍:这位是业内资深的化妆师BOBO小姐,旁边那位是造型师齐萱齐小姐。” Mary笑着看齐萱跟BOBO:“这两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都是鼎星旗下的优秀艺人。” “那是,我昨天还在看萧小姐的剧呢,那演技,更老练了。”Mary虽然被派来做接待工作,但她本身在恒丰的地位并不低。BOBO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抿唇笑道,“谢小姐才二十出头吧?被孟编一眼挑中,以后必定前途无量,我少不得要依仗呢。” “BOBO姐你这么说可本末倒置了啊。”萧朗月挑眉一笑,“咱们做艺人的,在镜头前能漂漂亮亮吸人眼球,还是靠化妆跟造型嘛。” BOBO是业界最优秀的化妆师之一,一手化妆技术出神入化,堪称鬼斧神工,向来是指定给天王天后级的人物化妆的。艺人最直观的形象又跟化妆师息息相关,左右不过说两句好话,决不能得罪化妆师。 Mary等她们寒暄完,才道:“好了,BOBO,阿萱,这两位我就交给你们了。先去准备吧,这边也差不多了。” “放心吧。”齐萱做了个ok的手势,“两位,跟我去化妆间吧。” 谢清欢跟萧朗月对Mary笑了一下,跟着齐萱和BOBO去了化妆间。 林天华是个完美主义者,而孟青流追求视觉上的华丽冲击,为了达到瞬间惊艳的效果,两人在服装与妆面上花了许多功夫与心思。 服装方面专门请了古装研究专家,结合流行时尚元素设计,全手工制作,就连衣摆处的暗花都十分讲究,绣制花了不少时间。妆面也是一早就设计好的,BOBO又是好手,上妆既快又好。 谢清欢是武将装扮,造型简单而清爽,头盔之下是散发,若是不戴头盔,一把马尾就可以了。萧朗月的整体造型十分华丽,尽显皇家奢贵,头上的钗冠掂一掂,足有三公斤。 终于都弄好了,萧朗月站起身,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哎哟,欢欢,我真担心我的脖子撑不住我的脑袋。” “说什么呢?”谢清欢伸出手,托在她的手肘处,稳住她的身体,“公主的仪制就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萧朗月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真不愧是BOBO姐,我都忍不住要爱上这样的自己了。” 谢清欢抚了抚额:“亲,快别臭美了,让BOBO姐看笑话。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咱再来自夸,啊?” BOBO哪里听不出这两人其实是在夸自己,扑哧一笑,暗暗摇了摇头。 “欢欢,”萧朗月幽怨地看她,“你不爱我了。” 谢清欢嘴角抽了抽,偏头看她:“亲,要矜持。” 这次连齐萱也忍不住笑了:“两位,外头已经准备好了,出去吧。” 谢清欢道了谢,一手仍搀着扶着脑袋的萧朗月。走了两步,萧朗月苦着脸道:“欢欢呐,这个头冠真是太夸张了,就算是怀上了,身子也不会这么沉重吧?” 谢清欢简直无语了,这姑娘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偏偏BOBO还唯恐天下不乱,在后边儿追问了一句:“哟,几个月了?” 萧朗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头,故作娇羞:“六斤重,起码得七个月了吧?” 谢清欢横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问:“孩子是谁的?” 哎哟,一言中的啊。BOBO笑眯眯地竖起耳朵。 萧朗月伤心地看谢清欢:“欢欢!你个没良心的,难道你要抛弃我们母子吗?” 谢清欢被打败了,假意咳嗽两声:“大庭广众的,注意素质啊。” 从化妆间到摄影棚就那么几步路,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萧朗月放下了扶着脑袋的手,端正了面部表情,被托着的那只手一翻,改搭在谢清欢手上。 谢清欢略笑了笑,两人缓缓走近,众人抬眸,却见巾帼一双,一个贵气,一个英气,交相辉映赏心悦目。 摄影师周放略一愣神,这才明白孟青流为何会一眼挑中谢清欢。她跟萧朗月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神情,那动作,那pose,上手直接拍就成了。 萧朗月悄悄拿指甲刮了一下谢清欢,压低了声音:“欢欢,偶像呀。”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却突然一斜,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谢清欢瞳孔一缩,眉心微蹙——哪怕他站在角落,哪怕他一言不发,那种强大的气场依然无声渗透不容忽视。 对任西东,她尚且可以假意道一声幸会,那么,对这个人呢? 这是她自那难堪的一夜之后,第一次在青天白日见到他。 恒丰总裁。 段明楼。 太子。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定妆照 段明楼出现在摄影楼,其实是心血来潮。对于自己跟谢清欢的绯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简歌这个人面冷闷骚,能让他有兴致多嘴提两句的人,至今不多,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更遑论,简歌一边在他耳边叨叨,一边还用一种十分莫测的表情看他。饶是段明楼皮糙肉厚,也有点招架不住,心里边对谢清欢多了一丝好奇。 谢清欢的视线堪堪一拐,段明楼心中便轻轻一缩。 也不知是因为装扮还是其他原因,段明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身上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变化——虽说人靠衣装,但一个人的气度风华绝不是仅靠衣装就能撑起来的。 那一晚的她,是虚弱而绝望的,极致的痛苦将她湮没。而现在,她面容清淡如昔,目光却沉静如渊,半垂的眼敛着孤傲自信以及……悲悯。 段明楼准确地捕捉到她眼中隐藏的信息,眉峰轻轻一动: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如今这世道,多的是自信自负的人。但,那个怜悯是咋回事儿? 段明楼就纳闷儿了:老子有型有款,家财万贯事业有成,是做了什么让人摆出这么一副‘你真可怜’的嘴脸? 事实上,段明楼还真误会谢清欢了。有大智慧的人,常有大慈悲。谢清欢在辅佐少帝后期,这慈悲就变本加厉往‘神爱世人’的款儿上奔了。少帝看在眼里,见天的担忧自家帝师哪天就大彻大悟遁入空门皈依了我佛。 但谢清欢的慈悲是分人的,只针对善良百姓,对于目无法纪的人,能代替佛祖超度的绝不手软。 而段太子因为那一晚的所作所为,给谢清欢留下了极为深刻的不良印象,甚至超过了任三少。所以,段太子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被无情地排斥在神爱‘世人’的范畴之外了。 谢清欢的目光落在段明楼脸上只一瞬,就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此人狂狷,道理讲不通,没法普度。动手的话,如今功夫不行,打不过,没法超度。 真是——让人憋气啊。 谢清欢一手还托着做公主装扮端着太后范儿的萧朗月,转开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偶像谢影帝身上。 谢言墨出身演艺世家,其祖父被誉为是华国电影之父,父母皆是知名艺术家。他本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已经是双料影帝,还得过一个风尚大奖,这几年一直在好莱坞发展。 谢言墨的长相带着十分明显的东方韵致,面容精致绝伦,举止儒雅从容。他此时身着策师荥阳的白色儒装,宽袍纶巾,眉间一点朱砂,霎时风流。 他顺着谢清欢的目光看过来,眼中清光略略一动,笑着颔首致意。 “啊,欢欢!”萧朗月的小心肝顿时一颤,手指甲刮得更厉害,“你看见了吗?偶像对我笑了!嘤嘤嘤,我好幸福。” 谢清欢看着萧朗月满眼红心荡漾,一副没出息的脑残粉儿的样,暗暗摇头:“咱们过去打个招呼吧,顺便抱个大腿。” “好呀好呀。”萧朗月眼睛一亮,端庄地表示同意。但谢清欢知道,若不是碍着头冠实在是太重,她定要把脑袋点下来。 谢清欢早慧聪颖,又信奉学无前后,达者为师,短暂的一声敬重过许多人,却始终是保持君子之交。像这样狂热地喜欢偶像甚于自己的行为,她并不十分理解。 但她还是歇着萧朗月慢慢走过去。 看着两人慢慢走近,陆临的目光有点儿复杂——这次她们身周的气息十分宁和,给人一种好友把臂同游的轻松感,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让人不得不紧张不得不不防备。 谢清宁,哦不,现在叫谢清欢了,景烨这些年压着她韬光养晦,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如今凤凰浴火重生,凭景烨那手控棋的能力,自此后娱乐圈的格局恐怕要有变动。 谢清欢与萧朗月走到谢言墨跟陆临跟前三步远的地方。谢清欢放下手,飞快地在萧朗月腰间戳了一下。 萧朗月张了张嘴。 ——没有声音。 谢言墨看着她们,眉毛微微一动,眼中隐约有些笑意。 怎么回事儿?谢清欢眨巴着眼睛转头,疑惑地看向萧朗月。 萧朗月脸色微微发红,红唇轻启,就是没声音。 谢清欢没办法,拿胳膊肘拐了拐她。 萧朗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她伸出两只手指,旁若无人地拧了谢清欢一把,见她满眼不解,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善了个哉的……谢清欢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先前这姑娘美丽泼辣的形象到底是怎么树立的,如今不就是见了个平头正脸的男人吗?至于紧张得说不出话吗? 好吧,近乡情怯这道理我也懂。谢清欢暗暗叹了口气,淡淡一笑:“谢先生,陆先生,久仰了。接下来大家要在一起拍戏,我们年轻不懂事,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萧朗月鼻尖沁出一点点汗珠,也笑了一下,终于说出话来:“久仰久仰,请多多指教。” “萧朗月吗?”谢言墨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些,“在你这个年岁的女演员里边,你的演技算是不错的了。继续加油。” 谢言墨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因为出身演艺世家,自身又刻苦,因此演技十分靠谱。再加上面冷心热,对后辈多有提携,因此圈子里的一些小年轻,对他甚是敬仰。 萧朗月作为一个骨灰级的粉丝儿,乍然听到偶像夸了这么一句,立马找不着北了,要不是谢清欢站在边儿给她撑着,估摸着她都想往地上躺了。 谢清欢一边儿搀着这个没出息的,一边儿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改,就好像影帝哥夸的是她一样。 陆临看她一眼,笑道:“指教说不上,互相关照吧。” 谢清欢正在犹豫是接着寒暄,还是招呼着先拍照,谢言墨的助理就走上来,轻笑道:“几位,谢哥晚一点还个通告。咱们不如先拍照?” 几个人里面,数谢言墨年岁最长,地位最高,听到他的助理这么说,自然顺坡下驴:“谢哥先请。” !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真·大手 这边周放已经摆好了三脚架,见到几个人结束寒暄,便打了个手势让各人员就位,自己也调整了一下情绪,进入工作状态。 周放三十出头,长得很精神,打扮时尚,唇上留一撇小胡子,给人一种特别奇异的猥琐感。 他在摄影界的资历并不算高,但拍摄角度十分别致,手法上剑走偏锋,拍出的效果往往惊世骇俗,尤其是静态人物照,简直是一绝。 周放私底下跟林天华并无深交,两人都算是业界有名的奇才,不过分工不同,林天华平时拍戏只用自己的御用班底,因此两人神交已久,却几乎没有接触。 这次林天华亲自致电周放,请他为《山河》拍一组剧照,态度颇为诚恳。周放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毕竟《山河》筹拍的事儿只是略传了些风声,林天华至今也没正式跟媒体通传。 但周放并没有多做考虑,就接了这事儿,甚至还为此推掉了一个杂志的封面拍摄。 林天华提到的这几个人,谢言墨自不用说,出道早成名早,一直红到现在,拍照经验很丰富;陆临,资历方面是比不上谢言墨,但他天分高,悟性强,镜头感十足;萧朗月一线红星,常常面对镁光灯,对于如何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颇有心得。 周放与这几个人都曾有过合作,过程还算愉快,硬照效果也足够惊艳。 最后这个谢清欢,倒是没什么印象。他这边才一顿,林天华那边儿就直说了,一点儿都不带藏私的:“哦,那位啊,是孟青流亲自挑中的,如今已经正式升级为宅男孟青流的女神了。她的照片儿多拍点儿,我有用,回头给你加钱。” “你庸俗你,谈钱多伤感情啊。”周放笑,话锋轻转,“多加点儿啊。” 周放听到林天华在那边很大声地啐了一口,啪地一声挂掉电话。开玩笑,谈钱固然伤感情,但谈感情更伤钱啊。给多给少倒无所谓,左右这活儿轻便。 周放跟几人打过招呼,目光在谢清欢脸上一掠而过,略带了几分诧异——要不怎么说孟青流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惊人呢。谢清欢换好戏服,往那儿一站,那就是祈明越。 一切准备就绪,谢影帝作为前辈,头一个上阵。 谢清欢跟萧朗月站在一边儿,看周放可劲儿折腾影帝哥。谢言墨自律甚严,对本职工作更是力求完美,被周放来来去去摆了十来个pose,也没有丝毫不耐。 周放变换各种角度拍了十来张,停下来倒回去看了看效果,略微皱了皱眉。 彼此都不陌生,谢言墨的配合度也高,pose怎么摆,眼神怎么变化,与他所想的,都很合拍。但是,感觉始终有些不对。 策师荥阳是烈侯最早布在乌泱皇都的一条线,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能让出身将门,本身就能文善武的祈明越敬服信任并拜为军师,荥阳的形象,其实很是深藏不漏。 而祈明越本身机警,善于看透人心,因此荥阳的日子并不那么轻松。 “那个,Aron,”周放抬起眼,招呼谢言墨,“你过来看,这个眼神还是有点儿不对。” 谢言墨走过去看了一眼,效果确实不如预期,以周放的经验来说,这种情况极为少见。 谢言墨沉默了一瞬,才挑了挑眉,静静道:“那么,你认为,这眼神要如何才算对?” “这个……”周放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在答应了林天华之后,因为定妆照毕竟不同于寻常的人物硬照,他也简单地了解了一下剧情,因此斟酌了半晌,才道,“再沉重一点,忧郁一点。” “忧郁?”谢清欢听了周放的话,摇了摇头,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不对,荥阳不能忧郁。” 萧朗月脖子很酸,扶着脑袋悄悄问:“为什么?” “风云际会,乱世将起。荥阳谋的是天下,并不是寻常书生,他忧郁给谁看?”谢清欢轻叹,“祈明越天生将才,忧国之将灭,而民生涂炭,哪有功夫欣赏书生的忧郁?”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摄影棚同样也就那么大块儿地,周放因为眼神问题,也拍不下去,听到谢清欢这么说,不由皱了皱眉:“那荥阳应该是怎样的?” “谢哥平时是什么样,就怎么拍吧。”谢清欢慢慢道,“林导选的人,必定是贴近角色的。” 祈明越出身将门,文韬武略,对行军布阵本就熟悉,荥阳能获得她的信任,做她的策师,那风华气度岂是寻常? 周放听了她的话,细细一想,就知道问题所在了——他太把自个儿的揣度当回事儿了。显然,他的想法与剧本的初衷并不一致,导致谢言墨也一直抓不准感觉。 周放想通这一点,转头问谢言墨:“Aron你觉得呢?” 谢言墨温言笑道:“不如,再拍一次看看?” “好。”周放点了点头,调整好状态,又拍了一次。 这次谢言墨并没有刻意去摆pose,而是全然地放松,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温柔。他一手负于身后,状似不经意地一回眸,眉间朱砂瞬间灼痛人的眼。 萧朗月瞬间眼睛一亮,荡漾无比。谢清欢偏头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唇边漾开一抹笑意——真不愧是影帝。 而周放也捕捉到这一瞬间的风华,迅速按下快门,连拍了好几张。而后,他直起腰,比了个OK的手势笑了:“这个可以了,Aron先歇会儿吧。” 换陆临过去。谢言墨慢慢踱到谢清欢身侧站定,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悠忽一闪。他的助理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被他挥手制止了。 谢言墨靠得这样近,萧朗月反而收起了脑残粉儿的痴劲儿,腰板挺直站得无比端庄。 有了谢言墨前车之鉴,陆临过去之后,周放也就不以为是的献丑了,干脆什么都不说,由他发挥。 陆临很有天分,在不用面对谢清欢的时候,气场也能撑得住。他还很年轻,自有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勇气。而那个时候,烈侯也还年轻,有的是雄心壮志。 周放拍了几个镜头,觉得还可以就暂时放过了,定妆照毕竟不能全是单人的,待会儿看看合照情况,若是状态更好些,就再补拍几组。 靖公主美丽娇憨,萧朗月几乎是本色出演,因此完全没有难度,拍得很是顺利。 到谢清欢的时候,反而出了点儿小问题。 !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小孟被嫌弃了 事情是这么回事儿。 大龄正太孟青流今天起了个大早,怀着无以名状的雀跃心情,比照网上的流程,仔仔细细地把自个儿的头脸拾掇了一番。而后,在衣柜里翻翻捡捡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出一套阿玛尼的休闲西装。 穿戴整齐了往镜子前一站,定制的手工西装裹着颀长偏瘦的身材,将那宽肩窄腰长腿衬得十分熨帖。搭配着花了五六个钟头做的新发型,简直是帅得天日昭昭。 孟青流拍了拍脸颊,满意地点了点头——每天都被自己帅醒的感觉不要太好! 完了之后,他还喷了点儿范思哲的景点香水,就这么荡漾着找林天华去了。 林天华是个完美主义者,每回拍新戏之前,都有点儿习惯性的焦躁。这回要拍的《山河》,是孟青流耗费无数心血创作而成,其中掺杂了他对于战争,人生,天下与取舍的种种解读。 林天华可以肯定,《山河》是孟青流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巅峰。他不得不慎重,因而思虑更多。昨天晚上他多喝了两杯咖啡,在床上翻来覆去数绵羊一直到凌晨四点钟,最后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结果,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被一串手机铃声吵醒。 林天华有点儿低血压,早上起来没那么快清醒。就慢了这么三两分钟,他就被手机铃声,座机铃声,外加门铃给轮了个遍。 在他认识的人里边儿,催起人来这么凶残的,除了孟青流那个二货傻逼不做他人想。 林天华晕乎乎懵了十几秒,才揉着太阳穴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打开门,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杀气腾腾地瞪着孟青流。 林天华拍戏的时候要求严,脾气不怎么好,他一瞪眼,是很能震慑人的,曾经还吓哭过胆小面薄的女演员。但这个对孟青流没用,人压根儿就没看他,门一开他就伸手将林天华捋到一边儿,跟进自个儿家似的,还精神抖擞地喊:“表哥~” 表哥的表是第二声,表哥的哥是第三声,也不知道这傻逼跟谁学的这种调子,林天华每回听到他这么喊,就毫无例外地给雷个酥心脆。 “行行行啦,”林天华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头痛地挥了挥手,“找我什么事儿?钱不够花?” “表哥,你俗气你。”孟青流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而后又笑了,“表哥,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表哥的表还是第二声,表哥的哥还是第三声。林天华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三跳,没好气道:“你不俗气,你不俗气一把年纪了还每年管我要压岁钱?还每年涨额度呢,工资都没这个涨法儿。” “我年纪再大,能越过你去?”压岁钱这事儿决不能含糊,也不能退让,孟青流只当没听到:“表——” “你给我好好说话!再这么叫,当心我揍你!”林天华抬手做了个抽他的动作,瞥一眼他那春心荡漾的傻样儿,颇不以为然道,“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相亲?” “啊,算是吧。”孟青流摸了摸后脑勺,笑得一脸傻气,往林天华跟前凑了凑,“表哥,你说我穿这身去见女神,合适吗?” “去见谢清宁?哦,她现在叫谢清欢了,”林天华皱了皱眉,脸色一沉,“你想潜她?” “表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想潜她了?”孟青流不乐意了,眼睛瞪得溜圆,缓了口气才道,“哥,那什么,我觉着吧,我对她,是那个!” 林天华揉了揉眉心,孟青流上头还有一兄一姐,从小被人宠到大,只有写小说整剧本的时候智商是正常的,寻常时候那智商最多就八岁孩子的水平,纯然天真。 林天华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哪个啊?” 孟青流脸上浮上一抹酡红,扭捏了半晌才小声道:“那个……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林天华脸色微变,腾地站起身。 “对,就是一见钟情!”孟青流不知道林天华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也站起身,脸色惊疑不定,“表哥,你该不会也……” 也你个头!林天华狠狠地瞪了孟青流一眼,这个傻瓜。知道什么是情,就一见钟情? 上次在御琴斋,看小舅舅那神情就知道,他对谢清欢有那么点儿兴趣。小舅舅这么多年来一直清心寡欲的,天知道他的那点儿兴趣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天知道他会为了那点儿兴趣做些什么。 孟青流这样废柴的战斗力,在小舅舅手里连一个回合都撑不到吧。 “别瞎想,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林天华伸手在孟青流额头上弹了一记,“你打算追她?” “当然!我查了她的资料,她很可爱,我们不要吓到她。”孟青流眼中浮着丝丝温柔,“表哥,她今天去恒丰那边拍定妆照,我们买些点心顺道过去看看吧。” 林天华只犹豫了半分钟,就被孟青流小白兔一样的目光打败了。开着车出门,明明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快速买到,孟青流这个傻瓜非得排一个多小时的队——还美其名曰诚心可嘉。 诚心你个头啊。谢清欢看你的目光绝对跟看点心一个样儿! 林天华不愧是个真相帝,谢清欢看孟青流的目光,跟看点心的目光还真是半点儿区别都没有。真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她看人的目光还不如看点心。 起码,点心没影响到工作。 大龄正太孟青流被无情地嫌弃了——谢清欢对待工作,向来严谨。而孟青流的到来,直接打断了工作进度。 工作人员都是在业内混的,自然很给林天华跟孟青流面子,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儿凑过来吃点心,还嘻嘻哈哈地道了谢。 谢清欢垂下眼帘,掩去眼中冷冰冰的光。 周放向来敏锐,善于捕捉刹那之间的变化,几乎就在谢清欢气场变化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举起相机,对着谢清欢卡擦卡擦地拍个不停。 她的眼帘一点点挑起。 这个过程缓慢而清晰,周放终于从镜头中看到她眼中清晰的火焰。 冷火。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被嫌弃的何止是小孟 谢清欢一身戎装,目中暗芒轻闪,冷火弥漫,略显单薄的眉眼因而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来。 周放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当机立断举起相机,又是一阵抓拍。 谢清欢眼帘轻挑,唇边漾开似笑非笑一道弧,懒懒地斜睨周放:“还拍吗?” 她这种神情与方才又有所不同,周放觉着自个儿的心仿佛有一只小爪子在不着痕迹地挠啊挠——谢清欢的镜头感意外得好,人也不拘束,角度稍微变化,风格便随之不同。 “今天这样就可以了。”周放抬眼看她,笑道,“以后你要拍写真集,可以找我,给你八折。” 周放给明星拍写真集,那都是明码标价的,童叟无欺,概不还价。从寻常艺人到明星,这是一个质的飞跃,身份身价都摆在那儿,没哪个明星会自贬身价的。 谢清欢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踏踏实实办好眼前的事儿,能做到十分的,绝不能只做到九分。拍写真集对她来说,还很遥远,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说完,慢慢绕过他,向萧朗月她们那边走去。 “欢欢快来!”萧朗月手中拈着一块儿点心,欢快地向她招手,“这个是你喜欢的核桃酥。” 谢清欢原本已经快要走到她身边了,见她拈着核桃酥就往自己嘴边凑,脚步一顿,想也不想退开两步:“我不吃。” 她这一退,萧朗月的手就顿在了半空,神情间并不见尴尬,但眼中有些疑惑:“怎么了?你先前很喜欢吃这个的啊。”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并不言语。她先前虽然身份尊贵,但并不挑剔什么,比寻常人家的子弟还好养活些。后来做了帝师,更是谨言慎行,从不轻易流露喜好。 对于正餐外的小吃食,她一向并不热衷。再有就是,无功不受禄,别人送的东西,哪怕不值钱,她也绝对不收。 这些她不说,别人自然无从知道。孟青流只当她客气,稳了稳噗噗跳的心神,体贴道:“你——嗯,这些都是新鲜出炉的,你尝尝看,味道挺不错的。” 谢清欢看他一眼,抬手握住萧朗月的手轻轻一送,核桃酥就拐了个方向:“我不饿。” 萧朗月听她这么说,自然不再强求,看一眼核桃酥,优雅地咬了一小口。 林天华站得稍微远一些,将这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不像孟青流那样,人在局中跟睁眼瞎子似的,满心欢喜只看到谢清欢的好。 刚刚周放捕捉到的那抹冷火,他也注意到了。不可否认,因着那个眼神,谢清欢整个人都凌厉起来,漂亮得不像话。 而这样的谢清欢,让他隐约觉得不安——孟青流是他们这一茬表兄弟姐妹里面,唯一一个专攻文学的,书念得多,人就有种别致的傻气。再加上心性方面实在是说不上成熟,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无条件地对她好。 孟青流是幺子,上头有大哥继承家业,没有择偶方面的压力,他喜欢的只要是个人,孟家就不会反对。但林天华并不看好谢清欢。 谢清欢年少成名,中途韬光养晦,从未与人红过脸,除了跟太子的那段几乎没有绯闻,这经历在娱乐圈算是干净好看的。但林天华就是觉得不安,孟青流压不住她。 林天华这么想着,目光就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审视。 谢清欢何等敏锐,偏了偏头,笑道:“林导,还有孟编,来这边视察工作?” 林天华头皮一紧,哎哟我的亲娘诶,瞧瞧这眼神,被嫌弃的哪里只是孟青流那傻瓜啊。 那边孟青流还傻乎乎地笑道:“周放是非常优秀的摄影师,他办事,我们很放心。我们过来,就是看看你……咳咳,你们。” 这不还是视察工作吗?谢清欢微微皱眉,视察工作就视察工作,还带着点心,这工作态度真是太不端正了! 孟青流要是知道谢清欢这真实想法,估计得哭。 孟青流方才那话转的稍微有点生硬,除了谢清欢,谢言墨跟陆临目光都是一闪,萧朗月则微微变色。 萧朗月拈着点心的手指紧了紧,细细看了孟青流一眼。 孟青流并不是有城府的人,眼中那一点儿爱慕毫不掩饰,几乎就要满泻而出。 萧朗月毫不费力地看出来了,将手中的核桃酥轻轻往点心盒子里一放,柳叶眉一挑:“林导跟孟编还特意走这一趟,真让我……们受宠若惊啊。” 孟青流的目光飞快地在谢清欢脸上一掠,一颗小心肝都荡漾起来:“能跟大家一起合作,我,咳咳,也很荣幸。” 这个傻逼。林天华抚额长叹——孟青流在编剧界算是一朵奇葩了,剧本出一部火一部,捧谁谁红,就算你喜欢那个谁,也不用这个低三下四的,还荣幸!到底是谁该荣幸啊? 林天华懒洋洋朝周放招了招手:“拍得怎么样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自己过来看吧。”周放笑着晃了晃相机,“几位的状态都很不错,拍了不好好东西。” 林天华不想看孟青流那个傻瓜再犯傻,就叫他一起看。三个大男人的脑瓜子凑在一起的场面让人有点儿直视不能,孟青流一边看一边啪嗒啪嗒流口水:“从这张开始,这几张都发给我,给你加钱。” 周放不动声色瞟林天华一眼,挑了挑眉:“那敢情好。” 林天华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脑子里那些弯弯道道,往兄弟阋墙二男争一女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上靠了,退了小半步:“拍得都不错,照片都给孟青流吧,他写的剧本,定妆照让他选。” 他看一眼孟青流的傻样,恨不得立刻把他团吧团吧装口袋里带走——兄弟,情路漫漫,表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孟青流以往只负责整剧本,其他的事儿就是走个过场,多半由林天华决定,定妆照对前期宣传十分重要,因而对他而言,是个相当考验技术的活儿。 “表……”他一激动,表哥的表又喊成了第二声儿,林天华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干脆就改口,“林导,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决定了。”林天华挥了挥手,看了看一脸沉静的谢清欢,脸色不虞的萧朗月以及目光略有些闪烁的男主二人组,笑道,“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平日里都各自忙活。不如今天一起吃顿便饭,彼此熟悉熟悉。” 几个人里面谢言墨辈分最高,由他代表表态:“既然林导这么说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天华点了点头:“那去雍华宫吧。” ! 正文 第三十章 厚脸皮三少 林天华主动要求请客,谢清欢并没有觉得不妥。毕竟,饭局交际是极为寻常的事儿。林天华虽然有天才导演之名,但拍戏是个集体活儿,单单靠一个导演也成不了事。 谢清欢初来乍到,不了解娱乐圈那些弯弯道道的黑幕,不清楚那些饭局中潜在的危险。她看得出来,孟青流的目光虽然莫名其妙地热切了些,但是没有恶意。 至于林天华,他的心思较之孟青流,确实深沉许多,但他目光坦荡清澈,并无邪念。 相比于谢清欢的淡然,其他三人的脸色就很有些精彩了。 几乎就在林天华话音刚落的同时,萧朗月就不动声色地绿了脸。她是景烨一手带出来的,从没参加过外头的应酬饭局。如今景烨不做经纪人了,成了鼎星的二把手,手中的权利有增无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萧朗月的身上贴着景烨私有的标签。 景烨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他对萧朗月有些心思,但不会强求,所以潜规则这事儿绝不会发生在萧朗月身上。但在这个圈子里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个林微眼神木然演技稀松,怎么就十六七岁就摘了影后桂冠? 萧朗月也是有眼力的,瞥一眼孟青流看谢清欢的目光就知道,情况不妙了。林天华又在这时候提出请吃饭,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陆临则是有些感慨。他对谢清欢不甚了解,但对戏的那几分钟也足够他明白,谢清欢有的是演技。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攀上圈子里鬼才编剧天才导演黄金二人组,封后登顶指日可待。 她,会如何选择? 谢言墨早见惯了圈子里的是是非非,因而想法最为简单——如今这情形,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对谢清欢有意思呢?亦或是,两个人都有? 他看一眼谢清欢,心中微叹:这小姑娘,怕是有些麻烦了。 既然答应了要去吃饭,几个人自去卸妆换衣服。齐萱在更衣室帮忙,有外人在,萧朗月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憋在心中甚是郁闷。 谢清欢心思细密,自然察觉到她的焦躁不安,冲她挑了挑眉,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萧朗月心中苦涩,定了定神,对她勉强一笑。这话要怎么说呢,让她小心防着点儿,那个孟青流可能没安好心? 谢清欢见她这样,知道跟孟青流两人的到来有关,但她不说,她也不便多问,多多留心便是了。今天来恒丰拍照,先是段明楼,后有孟青流林天华,这几个人要么出了钱,要么耗费了心里,觉得不放心过来看看,也无可厚非。 几个人都是乘坐公司安排的保姆车过来恒丰,收拾完了之后在门口会合,各自驱车前往雍华宫。 雍华宫不愧雍华之名,比照超五星的规格,雍容华贵之极。汉白玉的地面光亮得倒映着人影,内中装潢古色古香,金碧辉煌堪比皇宫。 电梯很是宽敞,几个人两两一起,各自靠着三面墙壁。谢清欢凝视着电梯内的壁画,估摸着自个儿那丁点存款在这里也就够点几个饭前小点。 雍华宫是路家的产业之一,林天华这一茬的兄弟姐妹,人手一张VIP金卡,在这儿吃饭一律五折优惠——路七爷说得明白,家里边的厨子也是高薪聘的,手艺一流,想吃免费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在我的店里,只有客人,没有亲人。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楼层了——雍华宫网罗各大菜系,各占一层,九层更是有满汉全席。六楼是江南风味,苏系菜式。 几个出了电梯,林天华跟孟青流做东,走在最前面,谢言墨跟陆临顾着绅士风度,让谢清欢跟萧朗月走在中间。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又一声轻响,一对男女从另一个电梯里走出来。一阵似曾相识的香风扑面而来。谢清欢挑起眼帘瞥了一眼——唔,熟人。 这两人,正是任西东任三少跟高端知性美人顾裳。 都是世家子弟,林天华自然认识任三少,挑眉笑道:“这不是任三少吗?你家老太太终于大赦天下,结束你的流放了?” 任西东目光沉沉,在谢清欢脸上一掠而过,也笑:“老太太年纪大了,做后辈的自然要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尽孝心。” 林天华闻言,眼睛微微一眯。任西东是任家这一辈的嫡子,但并不是唯一的子嗣。他性情狂恣放荡,风流之名远扬,顾青山曾经很不看好他。毕竟,做父亲的,都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人品靠谱的老公,而不是一个有才无德移动的二两君。 去年,任西东公然携着外边儿养的小情儿出现在任老太太的寿宴上,将老太太气得不轻,转头就将人打发到国外锻炼心志去了。 上流社会的圈子也就那么大一点儿,隔天任三少被流放的消息就传遍了,林天华当时就笑喷了:这老太太果然是山河日暮,老糊涂了,外国妞儿不是更奔放吗?任三少那皮囊生得好,出去了没准儿都不用花钱养小情儿,有的是美女乐意倒贴养着他。 如今任西东这挽着顾裳出现,莫非是俩人的事儿竟然成了?顾青山能同意? 任西东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轻笑一声:“阿宁,又见面了。” 叫错别人的名字是件十分失礼的事情。谢清欢挑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林导,咱们到地儿了吗?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任西东对着谢清欢开口的刹那,孟青流的心就猛地一跳——任西东他太了解了,花心大萝卜,人品那是相当的不靠谱。 最要命的是,他竟然对女神说又!又见面了是个什么意思? 孟青流心里边咯嘣一响,瞬间就有了危机意识,见到谢清欢无视任西东,立马高兴起来:“到了到了,咱们先去吃饭。Aron还有别的事儿,别耽搁了。” 孟青流这人虽则纯然天真,但脑子并不笨,相当拎得清。他对谢清欢有好感,不希望她跟任西东有往来,但他也绝不会把谢清欢推到任西东的对立面去,让他生出什么不满,毕竟这人渣有几分真本事。 他这么想自然是没错的,这么说也是正确的,但他忽略了任西东的脸皮厚度:“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吧。正好我手上也有一个投资计划,想跟林导还有孟编仔细谈谈。”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任真vs任西东 孟青流平日里疏于交际,却也知道饭点儿是个相当敏感的时刻,一般提起来,跟送客是一个道理。 像任三少这样强行蹭饭的,其实挺少见,孟青流心里边对他的不待见又多了几分:“我没记错的话,寰宇是做房地产吧?跟我们有什么好谈的?难不成寰宇也打算在娱乐圈分一杯羹?” 孟青流眼中敌意如此明显,任西东想不在意都难,他眉峰轻扬,笑得狂肆:“有何不可?世界一体化,买卖多元化,才能走得长远。再者,娱乐圈水虽然深,但不可否认,确实是挣钱的好去处。” “即便如此,”孟青流嗤笑一声,冷淡道:“我们也有选择不与任三少合作的权利。” “哦?”任西东看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有钱不赚,又是为何?” “三观不合,难以相谋。”孟青流的神情中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厌恶,“再说,我们不差钱。” 任西东目光轻轻一闪,唇边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孟家财大气粗,实力雄厚。那个孟大公子赚钱的能力又极为彪悍,号称‘人形印钞机’。孟家上下都宠着孟青流,要让这位纯然天真的小公子知道一百万跟一千万之间的差别,还真挺难的。 孟青流这边显然说不通,不过他原本也没打算跟孟青流说这事儿,转而看向林天华:“那么,林导以为呢?” 孟青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在他开口之前,林天华及时抬手阻止了,眼中流露出一抹兴味。 林天华目光如炬,敏锐地感觉到任西东与谢清欢之间有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要不然,以谢清欢先前出现出的谦和有礼,即便是对着寻常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刻意无视,更不用说故意在人前落任西东的面子。 ——这两人,莫非也曾有过一段?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任西东身边一瞟,只见顾裳仿佛没察觉到任西东些微的神情变化,只安静端庄地挽着他,脸上带着优雅从容的微笑。 顾裳略偏了偏头,目光盈盈与林天华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轻描淡写地冲他点头致意。 “既然三少有发财的门路,听一听也无妨。”林天华以目光安抚孟青流,笑道,“三少,这边请吧。” “林导先请。”任西东谦让道,转身的瞬间飞快地看了谢清欢一眼。却见她略偏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跟小巧的耳垂,与萧朗月相对浅笑。 任西东心中微微一动,再想着她看自己的目光冷淡疏离,跟看别的任何一个人,别的任何一样东西没有丝毫的差别,他竟然隐然生出一种失落来。 ——明明是已经放弃的…… 有侍者过来将他们带去包间,林天华是这儿的常客,熟练地点了菜。在上菜之前,萧朗月拿胳膊拐了拐谢清欢,示意她陪她去一趟洗手间。 谢清欢会意,从容起身表达了歉意,才跟萧朗月去了洗手间。 萧朗月只是想找个地方叮嘱谢清欢几句,两人就在洗手池那边洗手。萧朗月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哪儿说话,只随便挑了一个问道:“欢欢,你怎么会认识任三少的?” “一面之缘罢了。”谢清欢淡淡笑道,“上回在景烨办公室见过一次,你那会儿正好去拿《山河》的剧本了,没见着。” “谁要见他?”萧朗月撇了撇嘴,“任三少那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除了亲妹妹,都是情妹妹,谁要是嫁了他,一辈子都不省心。” “话也不是这么说,”谢清欢想着顾裳那正室的端然姿态,轻轻一笑,“有些男人婚前玩得很疯,是因为肩上没有责任。等他们成家了,为人夫为人父就知道收敛了。” 萧朗月暗暗摇头,再次感慨好友的善良,竟还能将男人想得如此美好。要知道,这种门当户对的婚姻,成家之后没准儿会玩得更疯,收敛?那是啥玩意儿。 萧朗月本意也不是要聊这个,话题一转,又问:“欢欢,你觉得孟青流怎么样?” “孟青流吗?”谢清欢略皱了皱眉,想了想,才道,“从他的剧本来看,家国天下,情义长傲。至于为人嘛,有一点书生常有的傻气。” 萧朗月的心一沉,暗道不妙:糟糕!听欢欢的口气,对孟青流的印象似乎不错。 萧朗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喜欢这样的人吗?” 谢清欢摇了摇头,神情间有一丝迷惑:“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喜欢吗?”这个问题略有些深奥,萧朗月也细细想了一下,慢腾腾道,“大约就是你想要与一个人共度一生的心情吧。” 共度一生?谢清欢略扬起下巴,一脸深思,半晌终于道:“若是这样,那么,我并不喜欢孟青流。” 听她这么说,萧朗月稍稍放下心来——谢清欢非常自爱,牵挂又少,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孟青流想潜她,也要看看她乐不乐意。 萧朗月偏头看一眼谢清欢线条柔和的侧脸,轻声道:“欢欢,我原本不想多问。但我这次拍戏回来,发现你变了些,似乎比以前凌厉许多。还有任真,你曾打电话给我,说是喜欢他,并且有与他共度一生的期望,我回来之后你却只字不提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清欢垂着眼帘,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就听一人轻笑道:“你说任真?” 谢清欢的手仍放在水龙头之下轻轻冲洗,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微微一叹。萧朗月则皱着眉头转了身,脸色不善:“顾小姐?” 顾裳双手环抱胸前,唇边一抹讽刺的冷笑十分刺眼:“刚刚,你提到任真。” 萧朗月皱了皱眉:“那又如何?” “不如何。”顾裳走到洗手池边,萧朗月往旁边让了让,将手放在烘手机处烘手上的水。 顾裳看一眼谢清欢,清亮的声音穿透烘干机工作的声响,清晰得让人心头发寒:“怎么?没人告诉你们:任真,就是任西东吗?” !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请看好你的男人 萧朗月闻言浑身一僵,缓缓收回手,有些无措地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仿佛扎了一把刀,有人握着刀柄在狠狠转 她知道谢清欢的性情淡泊,极不容易动心。然而一旦动了心,喜欢了,必是全心全意,不求轰轰烈烈,只盼一生一世细水长流。 可是,这个傻姑娘啊,怎么会喜欢上风流却薄情的任西东?她怎么能喜欢任西东! 谁来告诉她,在她外出拍戏的三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欢欢孤身一人跑去蓝夜,就是因为发现倾心相许的任真,其实是花名远扬的任三少,所以伤了心,有意去买醉的吗? 结果买醉不成,竟然又不知为何招惹上了太子。那一身渐渐消退的伤痕,是太子的恶趣味? 才一动心,就换了一场情殇,怎不叫人叹惋?难怪她决口不提。 萧朗月偏头去看谢清欢,目光有些躲闪,她害怕在好友脸上看到淡然龟裂、伤心绝望的表情。 她想着谢清欢明明受了委屈却又什么都不说,心里不由又酸又涩,神情间带着痛惜,却存着一分侥幸:“欢欢,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呢?谢清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谢清宁心里边其实明白着呢,所以心怀期待却从不奢望,感情一旦有了瑕疵就彻底舍弃。到了最后,任真也好,任西东也罢,不都被她嫌弃得渣也没剩下吗? 有谁规定薄情的只能是风流的任三少呢? 谢清欢抬手关了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擦手,动作优雅写意,毫无窘迫局促之感。 而后她略挑起眼帘,目光清澈恬淡,神情间并不见一丝痛苦愤恨,唇边泛着一抹惯常浅淡的笑意,显出一抹漫不经心的风致来。 今天站在这里的无论是她,还是谢清宁,顾裳这一趟来得都毫无意义——一段失败的感情罢了,任西东如今已是路人。 萧朗月见她这样,一颗心反而渐渐沉了下去:谢清欢对于既成事实,绝不会否认。她此刻沉默不语,等于默认了顾裳的话。 怎么……会这样!萧朗月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进掌心,尖锐的痛楚从掌心直奔脑门,刺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谢清欢将濡湿的纸巾团吧团吧,准确地投进了垃圾桶,发出轻微地一声响。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问道:“顾小姐专程过来,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个我早已知晓的事实吗?” 顾裳对谢清欢有一些了解,知道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朋友只有萧朗月一个人,而任真,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 谢清欢与任真,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相离,统共不过三个月时间。 顾裳不知道那三个月里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却知道,自己回国的那天,亦是任西东做出选择的时候。 那一天,他们在机场拥吻,顾裳知道任西东选择了自己,作为他得到寰宇掌控任家的最大筹码。她爱他多年,甘心为他利用。 也是那一天,出道以来从未有绯闻的谢清欢,爆出与恒丰总裁夜店相会深情相拥的八卦。 而任西东在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脸色铁青,手上青筋暴起,硬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 顾裳瞥一眼报纸,只看到一张略带醉意的清淡面孔——任西东的心,为了一段三个月的情,乱了。 顾裳原本以为:将任真的身份说开了,谢清欢那三个月付出了真心的爱情就是一个可悲的笑话。当她得知真心错付,是会伤心,还是愤怒,亦或是冷漠? 却没想到谢清欢压根儿就没当回事,这让顾裳觉得有些意外。 “任西东那个贱人!”萧朗月怒喝一声,眼中泛起一层血红,粗鲁地将袖子一挽,像个被点燃了的炮仗,瞬间炸了,“老娘要废了他!” 话音未落,就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顾裳略一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反手就是一掌挥出,冷哼道:“我的男人,还轮不到你来骂!” 谢清欢眼明手快,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地格开顾裳挥过来的手掌,另一只手飞快地捞住萧朗月,使力将她扣在身侧。 “欢欢放手!老娘要踢爆他的蛋蛋!”萧朗月正在暴怒地关口上,奋力挣扎了一下,随即就发觉扣在腰上的手狠狠一紧。 一抬眸就见谢清欢目光清寒,隐约带了点儿警告的意味,耳边响起温和的叹息:“姑娘家家的,矜持点儿,行吗?” 萧朗月的心突然就柔软下来,顺了她的意乖乖站着,嘴上却不饶人:“顾小姐好大的气性,任三少风流薄幸之名人尽皆知。许他做,还不许人说了?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我倒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话固然说得在理,但也未免太粗糙了些。谢清欢不由皱眉——萧萧张扬惯了,又出于义愤,怕是早忘了祸从口出的道理。 谢清欢瞥一眼顾裳,眉峰一抖,轻声喝道:“萧萧住嘴!” 顾裳知道任西东在外放浪形骸是别有深意,但别人不知道。如今她被萧朗月一阵抢白,偏还不能辩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精彩。 谢清欢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觉得她有些可怜。无论如何,自己与任西东的缘分已尽,门第身份相差甚远,以后各安天命相见无期,顾裳又何必来这么一出,自取其辱嘛这不是? 谢清欢上辈子活到二十来岁,既未成亲,也不曾喜欢过哪个男子,自然不能理解这种正妻对于妾或者外室甚至只是引起了自家男人兴趣的女人,是永远没办法真正大度的。 “顾小姐特意找来的目的,我并非不知。”谢清欢淡淡道。不就是想绝了她的念想嘛,只不过顾裳很显然没搞清楚重点。“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来日方长,还请顾小姐笑意留意,看好自己的男人。” 萧朗月嗤笑一声,没有说话——要让任西东这样的人不打野食,除非日出西方黄河水倒流。 顾裳看着一脸淡然的谢清欢,目光森然:“你这是,在嘲笑我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吗?”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渣男VS好男人 这话里隐约带着酸味,却是从何说起呢?谢清欢颇为无言地看着顾裳,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男人风流薄幸,心性难定,对别的女人心动渴望几乎是一种本能。而顾裳上回就提到她是任西东的未婚妻,显然已经得到任家的认可。她此时特意寻到洗手间,端着正室的架子说项,未免太小家子气。 这样做落了下乘不说,分明就没有抓住重点,治标不治本。 但她这话问的也有些道理。且不说任西东的名声如何,留不住自己的男人,未尝不是女人无能。 这么一想,顾裳在她心中的形象又矮了几分——大雍帝京那些高门大户后院里出的女人,战斗力也比她高上许多呢,更不用提后宫的妃嫔了。 “顾小姐,我对已经有主的男人,尤其是像任先生这样的,没有丝毫兴趣。”这话说得矫情了些,但又不得不说。坚定地表明态度很是重要,毕竟小家子气的女人心思容易浮动,用的手段往往也上不得台面,但你永远也猜不到她将要做什么蠢事。 谢清欢眸光轻动,浅淡笑道:“倒是顾小姐你,还请好自为之。” 顾裳略皱着细眉,看谢清欢揽着萧朗月出去,唇边隐约还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似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顾裳咬了咬唇,是她太在意任西东的心绪变化了,并且感同身受,总不自觉地想要做点儿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面对谢清欢时,心中莫名的焦躁是什么。 顾裳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握:“谢清欢,我不会输给你的,绝对!” 我比你,更了解任西东,更清楚他想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比你,更爱他! 谢清欢与萧朗月才出去,萧朗月就拍掉谢清欢揽在腰间的手,慢慢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却冷气十足:“任西东就是任真?”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看来气得不轻。 谢清欢稍稍拉开同她之间的距离,斜睨她一眼:“唔。” “难怪,你一直都不提他。要换做是我,不小心看上那种贱男,绝对自插双目无颜见江东父老。没准儿还要去东南枝上挂一挂。”萧朗月悠悠一叹,拍了拍谢清欢的肩,无比感慨,“欢欢,你没必要觉得难以启齿。你的段数跟那种贱男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说得也是,”谢清欢点头,表示赞同,表情还颇有些惆怅,“谁年轻的时候,没爱错过一两个人渣啊。” 萧朗月觉着她这表情萧索了些,带了几分不详的意味,语重心长地劝道:“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当时惊艳,只因世面见得少。咱也不能因为见着个贱男,就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是不是?再说,这次的事儿,是任西东不厚道,不是你不好。这好男人吧,多半忠厚老实,性子慢,这会儿指不定还在路上打酱油呢,咱得给他们机会,是不是?” 谢清欢没料到萧朗月会说出这番话来,暗暗挑了挑眉,在心里边琢磨景烨还得打多久的酱油才能勉强够上好男人的标准。 没准儿,在萧朗月的心里,景烨已经被直接划归到贱男的行列了。 萧朗月目光灼灼地看她,漂亮的眸子里燃着一片火焰:“对任西东,死心了吧?” 这傻姑娘。谢清欢几乎要喷笑出来,她这个样子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弄,于是眨了眨眼睛,故作不解:“为何要死心?” “任西东对你,并不是真心,他就是玩玩!”萧朗月知她倔强,皱了皱眉,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愤,“你很好,他却不珍惜。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谁说我伤心了?”谢清欢挑了挑眉,神色淡淡,“人生在世,有些人幸运,一段感情可以直到终了。而有些人运道差些,到中途缘分就尽了。付出过的真心,投入过的感情,都无法收回。但,总要给以后遇到的那个最爱的人,留一些好东西。” 她说到这里,轻笑出声:“所以,绝不能轻易死心啊。” “欢欢……”萧朗月听了她的话,心中也颇受触动,紧紧握住她的手,嘴唇噏动,半晌才慢吞吞道,“你受苦了。” 谢清欢嘴角一抽,就听萧朗月又道:“欢欢,咱能把太子排除在好男人的候选之外吗?” 这又关太子什么事儿了?谢清欢疑惑地看着好友,以眼神询问。 “他嗜好另类,重口味啊。”萧朗月想着谢清欢身上的伤,现在那些痕迹虽然消得差不多了,但刚开始的时候看着确实很是狰狞。时至今日,她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欢欢,伤不起啊伤不起!” 谢清欢默默甩了甩头上的黑线:“萧萧,那真的只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萧朗月瞪大眼睛,仿佛炸毛的猫咪,“S/M也是一种病!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你肯定不喜欢玩这种的。要知道X生活不和谐,对婚姻是极大的伤害!很容易影响安定团结的局面,到时候小三趁虚而入,一段感情就完了。” “你真的,想太多了。”谢清欢从不知道萧朗月的想象力这么丰富,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跟太子的关系,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一夜情,丁点儿感情基础都没有。 萧朗月顿了顿,认真地道:“孟青流也不行。” “……”谢清欢一脸严肃地看萧朗月,慢吞吞道,“萧萧,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家亲爱的,真的,还在路上打酱油。而且,还远着呢!” 萧朗月松了口气,终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回到包间,菜已经陆续在上了。才刚坐下听任西东跟林天华聊了两句闲话,顾裳也回来了。 这顿饭终于开席。席间几人俱是见多识广,谈天说地气氛不算浓烈,但不曾冷过场。 谢清欢秉承‘食不言’的规矩,并未开口,只唇边带笑,用心倾听,吃得慢条斯理,很是优雅。 林天华特意分心打量她,注意到她举筷只夹转到面前的菜式,且每道菜动得绝不会超过三筷。他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微微一动——这种严格的规矩,多用于皇室,防着有人知晓上位者的口味而动手脚。 谢清欢这般,是入戏太深还是? !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七爷传话 若是忽略任西东时不时扫过来,自以为将心情隐藏得天衣无缝滴水不露实则破绽百出的眼神—— 若是忽略孟青流白皙的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的酡红,以及略带羞涩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 若是忽略林天华明目张胆大大方方看过来,实则目中尽是审视探究的眼神——的话,那这顿饭确实可算是吃得宾主尽欢。 谢清欢放下筷子,照她先前的规矩,这时候该是要漱口的,但出门在外,又不是自己做东的饭局,这规矩有些不合时宜了,也就不强求,只抽了纸巾默默擦嘴。 买单的时候,林天华与任西东产生了一点儿小推搡。 原本这场饭局是由林天华做东,由头是跟几个主演亲近亲近,便于日后合作,由林天华买单无可厚非。 后来任西东携投资计划强行加入饭局,这顿饭吃得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在饭桌上任西东也并未提及那个投机计划,想来是打算饭后找个僻静的地儿专门谈,这样一来,这顿饭就算是他的诚意,由他买单也可。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林天华做出了让步——这雍华宫是小舅舅的地儿,外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任西东赢下这一局,下意识看了谢清欢一眼,却见谢清欢仿佛手上长花了一样,正细细地瞧自个儿的手指,连眼帘都没挑一下。 谢清宁性情淡泊,但心思细腻,对有心之人,确然是温柔写意,笑颜解语。一旦冷心,便是真正绝情。在她眼中,自己此刻连陌生人也不如了吧?任西东神情略略一黯,招手叫过立于一旁的侍者,递给他一张无需密码的金卡。 侍者目光在席间极为快速地一扫,略摇了摇头,小退了半步,并不接金卡,微微笑着弯了弯腰:“几位,请稍等。” 说罢,一脸从容地退出了包间。 任西东两指间还捏着那张金卡,见状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儿?” 林天华耸了耸肩,对他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林天华也觉得奇怪:雍华宫的种种规矩都是小舅舅定下的,在这儿吃饭,就要守这儿的规矩。欠债还钱,吃饭付账,天经地义,天皇老子来了也得认这个理。 雍华宫自开业以来,只出现过一位狗胆包天不开眼胆敢吃霸王餐的主儿,但那位的下场之惨牵连之广,简直让听者伤心见者流泪。 同样,像今天这样,临到买单了不收钱的,也是头回见。 等了片刻,包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方才那位侍者,而是身着黑色套装,面容冷艳,身材玲珑,颇见风韵的美女。 林天华见了那人,脸色却忍不住微微变了——来的这人竟然是苏沐,那个最近三五年几乎已经不出面的雍华宫楼面副总! 林天华的表现还算镇定,万事不萦于心的大龄正太孟青流见了她,脑中蓦地一空,觉得腿肚子有点儿抽筋——竟然是苏沐,雍华宫三巨头之一! 如今她是极少露面了,但当年吃霸王餐那位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就是她亲手促成的。 她来这儿做什么?孟青流现在只要稍稍一回想,就觉得后背凉飕飕地窜起了一层冷汗:“苏、苏姨。” 他面上的表情还算镇定,心中却无比郁闷:善了个哉的,这究竟是哪位大佛的面子,竟然劳驾这冷面修罗动了玉趾啊。得亏这是吃完了才现身,要是要正吃着,绝对伤胃! 苏沐其实已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因而面容娇嫩,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路家渊源之深,枝蔓之广,是外人难以想象的。而苏沐,则掌握着如今路家在明面上最精锐的力量,她本人更是路子允的武术教习之一。 路子允那一辈的小姐们,都因着联姻或是自由恋爱嫁入了豪门,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个个儿含着金汤匙出生,金贵无比,为了安全着想,小时候都曾送入路家习武。 那段日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回味无穷。像林天华与孟青流这种不需要执掌门户的,还稍微放松了些,顶头那些要继承家业的大哥大姐们,各个被调教得耐打抗摔,生命力旺盛活像打不死的小强。但每每提起小时候,都是一脸血泪。 到长大了,林天华心理素质过硬还稍微好一点,像孟青流这种脸皮不够厚只能用乱糟糟的头型来凑的款,每回见了苏沐都绕路走,连带着路家都不常去了。 苏沐脸上带着疏离的浅笑,略欠了欠身:“林少爷,孟少爷。” 苏沐因对路子允有半师之恩,一直以来在路家的地位十分超然,路子允对她也极为敬重。林天华哪里敢承她的礼,赶紧起身赔笑道:“苏姨,您太客气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劳驾您走这一趟?” “林少爷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儿。”苏沐神色不动,淡淡应了一声,而后目光轻轻一转,往谢清欢坐的那个方向扫去。 萧朗月与陆临分坐谢清欢两侧,被一并扫中误伤,目光相触的刹那,两人皆被她眼中森冷的杀意激得心头巨震,手掌心里沁出一层冷汗,若不是坐着,这会儿恐怕就瘫软在地了。 苏沐的目标很明确,她目光森冷如剑,怫然不悦,谢清欢如何感觉不到? 这倒是有点儿意思了。谢清欢略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抬手覆上萧朗月的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贴在手背上,让萧朗月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但下一秒,她的脸色就白了——这个苏沐,竟是冲着欢欢来的! 谢清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起身,挑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苏小姐,有何指教?” 苏沐年轻的时候,路家的产业中心在北美,为了路家的基业,她杀戮很重。这几年,她虽浮于明面修身养性,但有些东西已经沉浸到骨子里,再难改变。 所以,曾为修罗,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具有怎样的压迫力。却没想到,那个娱乐圈出身的小演员,竟然丝毫不惧。 倒是有些胆识,不愧是七爷看上眼的女人。 苏沐挑了挑眉,口气冷淡:“谢清欢?” 谢清欢点了点头:“是我。” “七爷传话,”苏沐淡淡道,“凡是你在路家产业的消费,一律免单。” !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帝王师vs帝王师(上) “什么?”苏沐话音未落,孟青流已经长身而起,身下的椅子与地面强力摩擦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响。 他皱着眉,眼中满满的尽是难以置信:“苏、苏姨,小舅舅为何要你传这种话?” 路家七爷一向低调,神秘莫测,对女色更是淡薄,如今传出这种话来,难免让人惊疑,揣度他的用意。 苏沐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会让在座众人错愕,却没想到孟青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且反应这么大。要知道孟青流打小就是个乖小孩,性子温和腼腆。平日里若是与林天华一起,那么,出头的定然是林天华。 如今林天华尚未有所反应,孟青流倒先动了。 苏沐心下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目光忍不住在谢清欢脸上溜了一圈。这姑娘生得鹅蛋脸,杏眼小嘴,瞧着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颜色,孟家这小少爷此刻出头,是对她有些意思吧? 像孟青流这种软绵绵又有些天真的性子,有了喜欢的人,知道替她出头,这种担当,在她看来固然还幼稚了些,但已然是长足的长进了。 真是可惜,七爷看上眼的人,绝不容他人染指的,就算是嫡亲的外甥也不行。 相比于孟青流的激动,林天华则悄悄抚了抚额。他知道小舅舅对谢清欢有些兴趣,却没料到他出手这么快。如果来传话的是路小心,这事儿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但来的是苏沐,那么等于说路家所有明面上的势力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小舅舅这是在——宣示主权。 小舅舅掌路家权柄,这些年来,身边差不多年岁的女人只有路小心一个。 而路小心的身份极为特殊,搁古代她就是个贴身侍女兼心腹。她原是小舅舅一时心血来潮捡来的小孤儿,但她这人向来知道上进,又甚是知恩,曾为小舅舅挡过一劫,路家上下当她是半个小主子。 谢清欢这情况显然不同。小舅舅对女人的兴致极为淡薄,也不屑在感情方面虚与委蛇,他一旦对哪个女人有了兴趣,并传了话要保,那么透漏给整个路家的信息就是——这位,十有八九是未来主母。 林天华瞥了孟青流一眼,心中微微一叹——这呆瓜的爱情萌芽,已经被掐死在摇篮之中,没机会茁壮成长了。 孟青流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苏沐看着孟青流失魂落魄的表情,也颇为感慨,七爷这话一旦传出,谢清欢作为路家未来主母的第一人选,就不是孟青流可以肖想的了。 任西东琢磨了一下那传的话,看向谢清欢的目中满是复杂,心中又隐约觉着又酸又涩又失落。 他与谢清宁一起,也不过三个月。这短短的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是他一生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候。没有任家三少的光环,没有傲人的学历,没有万贯家财,只有她不介意。 她在金钱方面并不宽裕,精神上却十分富足。跟她在一起,能忘却岁中天长,日子寻常却不觉得无聊。 是他,先选择了放弃。 而今,她改了名字重头来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身边,有了别的男人。 谢言墨看向谢清欢的目光悠忽一闪,却平静地没有一丝异样——如今圈子里的小姑娘,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陆临方才被苏沐的目光误伤,又见谢清欢站起身,还以为苏沐来者不善。如今看来,这谢清欢倒确实是有些能耐。 路家的七爷还不到而立之年,在T市已经是传奇般的人物了。有这样的人罩着,谢清欢何愁不红。 不,她哪里还需要演戏? 顾裳抬眸,细细看了谢清欢一眼,小心翼翼地掩去眼中的一丝莫名。 跟这几人相比,萧朗月的反应则是慢了不止一拍。她初初听到苏沐的话,顿时愣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怒气腾腾地站起来,也不知道害怕,冷冰冰问道:“七爷这是什么意思?” 苏沐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自己明明怕得很,却还硬要替朋友出头。她的神色和缓了些,淡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萧朗月一听,心头一把邪火直往头上窜——SHIT!这帮子有钱有权的男人真是防不胜防! 谢清欢面上的表情不变,声音却冷了八度不止:“七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想我日后也没什么机会在路家的产业消费了。” “谢小姐真是太天真了。”苏沐看向她,淡淡一笑,“路家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就拿T市来说,只要七爷愿意,这整片地儿上都可以是路家的产业。” 她这话说得狂妄,但与座的每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谢清欢挑了挑眉,目中一片清冷:“那又如何?我与路七爷不过一面之缘,些微交情,尚不足让我厚颜白吃白拿路家的东西。” 苏沐闻言略一顿,她原以为照路子允的性子,能引起他的兴趣,彼此之间起码有些熟悉,却没想到两人仅有一面之缘。而谢清欢此刻面上虽然还带着笑,但从说话的口气中不难听出一丝不耐与愤怒。 这些年来,上赶着倒贴也要扒上路家这棵大树的人实在是太多,她料想谢清欢一个小小的三流演员,听了七爷的传话,起码得欢欣鼓舞,从此趾高气扬。 却不知道谢清欢此时心中怒火几乎滔天了。谢家为大雍世家之首,传承百代,族中子弟的前程声名,全靠自己来挣,流过血流过汗,才知道世事不易,于自身成就倍加珍惜。 同样,这一世,她选择了作为一个演员,从不曾打算依靠任何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是她自己将要挣下的前程,不需要任何人来给她铺路,不需要任何人给成就捷径。 流过血,流过汗,拼尽全力奋斗过,才能真正体会这份工作带来的荣耀与快乐! 路子允传话,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毫不疑问触了谢清欢的逆鳞! 苏沐眼见谢清欢目光越来越冷,眼睛略微一眯,故意道:“这是七爷的恩赐。” 下一秒,怒浪如涛扑面而至,竟硬生生压下了她的气场,而谢清欢眼帘轻挑,目中已无一丝温度,冷漠地抛下两个字:“住口!” !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帝王师VS帝王师(下) 谢清欢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分毫改变,唇边原本浅淡的笑意甚至还拉大了几分,眸色乌黑,目光森然,分明已是怒极。 谢清欢自小学的便是不怒自威,最擅长不动声色一笑制敌。然而,一旦发怒,气势更为迫人。 谢清欢冷冷挑眉——且不说路子允如何,他的人,倒是真知道如何激怒人。 强大的压迫力无声蔓延,迅速充斥着整个空间。其他人是怎样的感觉,苏沐是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在娱乐圈仅算是三流的小演员,竟然让她感觉到不逊于七爷的气场。 这不能不让她觉得诧异。这谢清欢才二十出头吧,即便是七爷,在她这个年龄,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没有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陆临对这种罩顶的压力并不陌生,只是试镜的时候,他直面的是祈明越天下名将的气场,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儿。而现在,谢清欢的怒气并非冲他而来,他仍然觉得心中仿佛压了千斤巨物,呼吸滞涩难言。 林天华对谢清欢也有所了解,知道她性情冷清,寻常事后也极少与人交陪,在为人处世方面往往显得生硬。尽管如此,她对外形象大抵是温和的,即便不亲近,在礼数方面也无可挑剔。 却没想到,她看着文静,一朝被激起怒火,竟是如此光景——明明怒焰滔天,偏偏冷静之极。绝对的冰火两重天。 孟青流则是被那一声住口给震呆了。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并不是真的就纯然天真到不食人间烟火,眼里一丁点儿黑暗都没有。苏沐原本协助路家在欧美的黑道买卖,手上的人命没一千也有八百。后来她转战国内,掌管路家明面上商道的事儿,那脾气是收敛了些。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明目张胆地苏沐跟前儿呛了声,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苏沐面前,哪怕是说错话,后果也是难料——在一般人面前,叫一声‘美人’,即便不是真心赞美,也不是什么要命的错误。苏沐就能为了这俩字把人全身的骨头拆成一块块。 孟青流想到这里,手掌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我都女神呀,苏沐她就是喜怒无常的魔星,躲都来不及,你还迎头直上去招惹她! 孟青流暗暗咬牙,惴惴地瞥了苏沐一眼,十分为难地在心中衡量,自个儿要不要昏一昏,来缓和一下此刻剑拔弩张眼瞅着要见血的紧张气氛呢? 苏沐对这个性情绵软的孟家小少爷知之甚深,他眼风一动,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孟青流心头剧烈一跳,顿时焉了。到了这时候,他罢工的智商反而迅速回笼了——小舅舅是什么时候跟女神接上头的? 遣苏沐而不是路小心来传话,可以看出小舅舅对这事儿十分慎重。那么,小舅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想潜女神吗?这怎么可以! 孟青流这头心念千回百转,那头谢清欢心头一把滔然怒火烧过了只剩下无尽的冷漠:“苏小姐方才所说,真是路子允的意思?” 林天华心头一跳:瞧瞧,直呼大名了,别说‘七爷’,就连路先生都不叫了。 苏沐被她冰冷的眼神刺得心中一抖,隐约觉得今天这事儿办差了。不对,应该说是七爷这点儿心思差了。 苏沐反应极快,略笑了笑道:“是七爷的意思没错。不过我想,七爷只是想跟谢小姐交个朋友,并无恶意,还请谢小姐不要介意。” “朋友?”谢清欢一字一顿,冷冷一晒,“我与路子允不过一面之缘,交情泛泛。听苏小姐之言,路家权势滔天,富贵逼人。谢清欢不过一介戏子,高攀不起路家!” 谢清欢目中冷意仿若利剑,几乎要刺伤苏沐的眼:“再者,君子之交,仗义疏财,其淡若水。而天下熙攘,皆因利之往来。我倒是不知道,谁人诚心结交朋友,偏还上赶着送财送物的!我又几时沦落到探手取物,用嗟来之食的境地了!” 她斜睨苏沐,一脸冷淡,哼道:“路子允,路家七爷,简直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室内的温度又嗖嗖地降了几度。 苏沐听在耳中,一张脸几乎挂不住,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七爷对谢清欢是重视的,但他显然对她的了解不够深刻,以至于出了昏招。这一脚,是结结实实踢在了铁板上。 谢清欢的话确实没说错,也颇见风骨。但她这般当众给七爷没脸,未免太不识时务。以路家的权势富贵,七爷要抬举一个小演员,那谢清欢还真就是高攀。 就算是欺人太甚了,那又如何?苏沐仅是这般想,并没有说出来。 一来,无论七爷日后如何安置谢清欢,目前她确实是七爷第一个有兴趣的女人,二来,谢清欢的气性远比她预想的要大。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很难收场。 她这么一犹豫,谢清欢眼中的冷火已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嫌弃以及疏离。 苏沐悚然一惊——她方才为试探她而故意说的那句话,这姑娘怕是已经记在了心里。 谢清欢原本对路子允的印象极好,但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昏招打击,那点儿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她前世也曾有过几位知交,人情往来皆十分淡泊。曾有位好友游历天下,踏遍山河千里迢迢地托人给她带了几朵风干的野花。 这搁在别人眼里,别说值钱了,就跟垃圾差不多,随后就丢弃了。谢清欢却颇为喜欢,她一生极少离开帝京,即便离京,也有要务在身,这样的礼物反而让她欣喜。 再说回七爷,交朋友互相送礼也不是不可以,有缺心眼到这般地步就差直接送钱的? 当她是什么人! “苏小姐,”谢清欢凉凉地笑:“请替我谢谢路七爷的美意。蒙他抬举,不胜感激。不过这顿不是我请,任先生,记得付账。” 任西东满脸复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言地点了点头。 “另外,”谢清欢终于敛去了唇边的笑意,整个人冷冽如剑,声音碎金断玉,“请转告七爷,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他不滚我滚!” !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小孟雄起 苏沐闻言,眼帘轻垂,不怒反笑——这谢清欢,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真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那么简单吗? “欢欢!”萧朗月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并且很快意识到好友说了了不得的话。她抓着谢清欢的手臂,紧张得脸色都发白了,“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七爷是谁?” 谢清欢听了这话,慢慢转头,她眼中的寒凉之意还没有散尽。萧朗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面容带着几分扭曲,在她乌黑的瞳孔中清晰映现。 谢清欢就那么看着她,平静无畏。萧朗月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恐慌,有种她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把握住的错觉:“欢欢,你……” 她想说:欢欢,算了,七爷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跟这个苏小姐说两句好话,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可是她说不出口。欢欢她,已经将话都说死了。 “七爷是谁,又有什么打紧?”谢清欢的目光冷淡地扫视一圈,在苏沐脸上略顿了顿,随即移开,口气淡漠,“这世道于我而言,无至亲,无至爱,仅有一友,便是你。你说,路家七爷可会自贬身价,以你迫我?” 萧朗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瞥一眼脸色难看的苏沐,摇了摇头,用她自己也不确定的口气道:“不会。” 谢清欢说,无至亲,亦无至爱。任西东心中一痛,神情更见黯然。先前在景烨办公室见到她,她便是一幅眉目冷淡神情疏离的模样,原以为她是玩欲擒故纵的手段。在电梯口再见,她视而不见,他仍相信她心中还有一分情意。 直到方才,她亲口界定了自己的人脉圈子,否认了所有暧昧的情感。不仅仅是他,与她爆出绯闻的太子,扬言保她的路七爷还有席上这位眼神不对劲却显然有些别的心思的孟青流,她都一并否定了! 仅有一友……阿宁,还真是绝情啊。 孟青流心中五味杂陈,天人交战。他对谢清欢的心思,是有些复杂的。他挚爱她祈明越的扮相,对她的洁身自好以及不轻易妥协的性子也甚是敬重。但这些,尚不足以让他为了她,去跟小舅舅或是苏沐翻脸。 他再如何天真,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他心里很明白,先有孟家,而后才有孟青流。更何况,他确实也没几分胆量。 只是,听谢清欢用平淡的口气说无至亲无至爱仅有一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胸闷——是了,她是孤儿,自小挣扎求生,七八岁就在娱乐圈里闯荡。昔年她幼弱无力,也不曾见谁出来拉一把,鼎星当年看重她,也不过是利益驱使。 这世上,谁曾待她真心诚意?谁曾怜她孤苦?谁曾敬她爱她?而不是将她当成是可以随意讨好的小玩物? 孟青流握紧双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抵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形状。 谢清欢似笑非笑,略眯起眼睛看向苏沐:“天生我孤寡,无可依靠。但凤翔九天,鹰击长空,何曾攀附木石,何曾眷恋温暖。 路子允若是缺个玩物,以他权势富贵,招呼一声,多的是人等他宠幸。我愿结交之人,必光风霁月,躬勤彰德。苏小姐的身份,在路七爷跟前应该不低吧?由你及他,路七爷平素之言行也可推知一二——” 谢清欢说到此处,顿了顿,半晌才在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氛围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哈!” 讽刺意味,不言而喻。苏沐心头一震,倒是忍不住对谢清欢刮目相看了——今天这事儿,显然已经无可转圜。 谢清欢说话看似随意,实则将条条路都堵死了。她唯一承认的弱点便是萧朗月,不管七爷对她是什么心思,想要用什么手段,这个萧朗月是绝对不能碰的,不但不能碰,还要好生护着。 哪怕她是擦着捧着,到最后都会变成是七爷自贬身价。 而谢清欢本人,在短时间内,亦是动不得。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眷恋,也不甚在意声名,偏心性刚硬如铁。将话说到这一步,全然不顾是否激怒了人,亦完全无视了路家可能会有的报复。 这样的人,如今已极少见了,难怪能得七爷青眼。 若是苏沐再用心细看一分,就不难发现,谢清欢不仅仅是没有眷恋,亦不仅仅是不在意声名,她心中早已有所决断。 如同前生宫宴散后,朱雀大街上那碎心一掌,恩断义绝隔阻阴阳。她既为帝师,又是谢氏家主,即便是武功散尽,即便是少帝存了别样心思,她也并非定要一死。 江山如画,风物秀美,浮华过眼,怎不眷恋?但,她的底线就在那里,无论如何,也再不能退让一步。 所以,她不惜一死,来教导她此生最得意的弟子——这世上的事,总会有缺憾,并非你争取了就定然能得到。人心,永远值得敬畏。 谢清欢心里也清楚,路子允未必是存了什么龌龊的心思,他身在高位,眼神一动,就有人细加揣摩他的心意,出了昏招也并不是他所愿。只不过,她用错了方法,表达了最为不堪的意图。 苏沐看着平静无波的谢清欢,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人了,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还不能说!如今她只要一开口,如论说什么,都是错! 束手束脚至此,她心中也是无比气闷——早知如此,就叫路小心来传话算了。这热闹,也不是那么好凑的。这不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苏姨,你别说了。”孟青流做足了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双手撑在桌上直视苏沐,“请小舅舅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嗯?”苏沐眨了眨眼睛,挑起一边眉毛:哟,这是什么情况?软绵绵的孟小少爷雄起了? 我的亲娘哎,不那个是吧……林天华身体一震,惊诧地看着孟青流,心中呼啸着一万只草泥马。 孟青流看上去很有些紧张,眼神却很是坚定:“谢清欢,是我喜欢的人。” !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文艺男才是大杀器 谢清欢眉峰微微一抖,黑白分明的眼看向孟青流,喜怒难辨。 孟青流看着她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心下轻轻一颤,苦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苏沐闻言挑了挑眉:啧,这孟小少爷还挺有自知之明。 林天华一口冷气抽得肺都在隐隐作痛,孟呆瓜这是要逆天啊,小舅舅的墙角那是你能撬的吗?就算你要撬,也得问问人家红星愿不愿意啊? 林天华瞥一眼谢清欢,纳闷儿至极——就这姑娘的模样,跟绝色也不沾边儿啊,完全够不上祸水妖姬的境界吧?值得这一个个上赶着往上凑的? 就算要凑,也得看看天时地利,是不是合适吧?这么没头没脑,没个计划的,以为择日不如撞日这话搁哪儿都成吗? 没瞧见面儿都没露,实际上一句话都没说的小舅舅被嫌弃得渣都没剩下吗? 谢清欢看孟呆瓜的目光,跟看苏沐,绝对没有半分不同。听她方才那话,绝对是存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竿子全打死的意思。 孟青流打小就是个呆瓜,而小舅舅则精明近妖,俩人活到这个岁数了,还都是恋爱初手,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林天华一方面欣慰小舅舅跟孟呆瓜同时开了灵窍,终于知道女人的好了,一方面又不免忧愁,亲甥舅两个,平日里审美观天差地别,怎么就栽在这同一个人手里了呢? 苏沐亦觉得心情复杂,要知道孟小少爷平日里见了她就两腿哆嗦,一句话愣生生断成两截说,过年的时候去路家领了压岁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这小一辈里唯一纯良的呆瓜也知道为女人强出头了,怎不叫她好奇:“你喜欢她什么?” “她很好。”孟青流淡淡道。 苏沐摇头道:“她性情强硬,不知圆滑变通,说话处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好在哪里?” “若她八面玲珑圆滑知趣,说话处事瞻前顾后滴水不漏,便是好吗?以小舅舅苛刻的眼光,会喜欢这样的人吗?”孟青流脸上没几分血色,却是轻轻笑了一下,“我原本,只有三分喜欢她。现在,倒有五六分了。” 谢清欢听了这话,只轻轻抿了抿薄唇,冰霜般的神色并无一分松动——这世道的人,还真是奔放啊。 苏沐看她一眼,悠悠一叹:“她不喜欢你。” “有什么关系?”孟青流眉宇间并无失望,也无沮丧,倒有了几分谢清欢初见他时那种狂士疏狂的感觉,“喜欢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想要讨好她,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她不喜欢,那是她的意愿,也是她的权利。甘心情愿地将心奉上,敬她爱她重她信她,努力地站在离她的心门最近的地方,有一天她推开门出来,见到我,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林天华愣愣地看孟青流,忍不住微微动容——文艺青年,才是大杀器啊。 苏沐若有所思:“在她出来之前呢?” “等。”孟青流一脸坚定,“还有就是,坚守自己的心。我还不够强,但是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就算对手是小舅舅,我也不会退让的!”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略皱了皱眉:“孟青流,你——” “谢清欢,”孟青流一字一字唤她的名,心中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几乎要满溢而出,“我喜欢你,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无需你承认,也无需你拒绝。” 谢清欢沉默片刻,才挑起眼帘,略笑了笑:“你说的,也在理。” 孟青流见了那个笑,整颗心都柔软起来:“这饭也吃过了,你……你们都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接着拍定妆照。小舅舅那边,我会亲自过去,与他一谈。” 听孟青流这么一说,一直装聋作哑的男主二人组顺势起身,说了两句场面话,从容离场。 陆临走出包间,才吐出一口浊气——今天这事儿,可真是蹊跷,对谢清欢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谢清欢深深看了孟青流一眼,转而向苏沐笑道:“我想我的态度,苏小姐也看得清楚明白,这事到此为止。孟先生的好意,我也心领了。” 她携了萧朗月的手:“诸位,告辞了。” 待她们也走出去,林天华才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任西东跟顾裳:“两位,今天我恐怕是没心情谈什么生意了,咱们下回再约吧。” 任西东沉默地站起身,与林天华和孟青流各自握了手,又同苏沐打了招呼,才慢慢走出去——当然,还是得去买单。这一场算是他的饭局,他怎么能让谢清欢来承路子允的情。 包间里再无其他人,林天华立刻看向苏沐,淡淡道:“苏姨,小舅舅的话,究竟是怎样的?” 苏沐摊了摊手:“七爷的原话是,凡是有谢清欢消费的场子,一律免单。”她斜一眼林天华,“怎么,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这问题大了!林天华苦笑:“苏姨,你到底是想了什么,将小舅舅好好的话传成这个样子的?” “哦?”苏沐故作诧异道,“七爷他是个什么意思?” “小舅舅手上有谢清欢详尽的资料,自然知道她朋友少,寻常时候是不会在外面开饭局的。一旦有,铁定是赶别人的场子。”林天华摇了摇头,“圈儿里的场子,可不是那么好赶的。我想小舅舅的意思,就是暗中卖个面子罩着谢清欢。哪知道苏姨你把话说成那样。” “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吧?”苏沐淡淡道,“这个谢清欢倒是自爱得很,分毫不肯承人的情。我也看出来了,今天就是七爷亲至,照样被她喷满脸的口水。算了,既然连你都瞧出七爷有那个心,我另外派人护着她就是了。” 她的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孟青流脸上:“孟小少爷,男人知道守护,明了痛苦,才能真正成长。你今天的表现,不错。” “呃……”孟青流头回得她称赞,嘴角抽了抽,额角滑落一行冷汗。 “不过,”苏沐笑了笑,“道格拉斯家的新家主近来打算在海上的水晶宫选妃,七爷凑热闹去了。你还是先顾好手头上的事儿,等他回来吧。我看那位谢清欢对七爷尚且不假辞色,对你,也没什么心思。” “……”孟青流无言抚额,苏姨,你能别总说实话吗?谢清欢是不喜欢我,但起码人不讨厌我啊。 林天华悠悠望天——哎哎,真想看看小舅舅知道事情办成这样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说起来,道格拉斯家的水晶宫云集各色美人,怎么小舅舅每次去,都没能破处呢? !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是否有隐疾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冲散了一天的暑气。亦不影响此刻月色如织,温柔地铺开在墨色的水面上,如同散了一层碎银。 神秘的海上水晶宫,夜之狂欢盛宴才刚刚开始。衣香鬓影轻摇,欢声笑语甜腻,随处可见仅着薄纱酥胸半露的少女以及轻浮迷醉的浪荡贵族,空气中尽是靡丽的气息。 道格拉斯家的海上水晶宫,素来是温柔乡,是英雄冢,亦是销金窟。 相较于外殿那浮夸的热闹,同样金碧辉煌的会客餐厅显得冷清许多。洛可可的装饰风格精致纤巧,墙上挂着价值连城的壁画,全银质的餐具冷光轻闪,繁复的古典宫灯悬在头顶,将整个空间映衬得异常奢华。 餐厅正中,长达数米的餐桌两端各坐着一人。 上方主位那人,五官线条疏落凌厉,仿若刀削。精致的眉眼略略弯起,隐约含笑,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玩世不恭。灯光流泻在他栗色的头发上,引出一道柔和的光圈,湛蓝的眼眸仿若是碧空之下的湖水一般,轻轻漾着温柔。 他穿了件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直扣到领口处,外边一件白大褂裹住极具爆发力的精悍身材,顺着流畅的线条蜿蜒到餐桌下方。袖口却松松挽起,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健康肌肤。 他举止优雅,仿佛是数代勋爵的贵公子。 这个人,正是这水晶宫之主,道格拉斯家的新任家主——格雷·道格拉斯。 坐在下首客位上的,是一名黑发黑眼的东方男子。穿着一身精心裁剪的绸白唐装,秀丽如画的眉眼间一脉漠然,对于身周发生的一切,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厌倦来。 与身形高大,身材精壮的道格拉斯家主相比,这人看上去就像易碎的瓷器一般不堪一击。但格雷很清楚,这只是惑敌的表象。能仅凭一脚就硬生生踢死一头壮年黑熊的男人,怎么着,也跟弱没什么缘分。 “路,”格雷手中捏着一把手术刀,在指间灵巧地转动,“对于我精心的安排,你还满意吗?” 路子允端起面前的红酒,轻抿了一口,略挑了挑眉:“你指的什么?中餐,还是女人?” 八二年的拉菲,味道不错。路子允眼帘轻垂,纤长的睫毛在眼下印出一道扇形的阴影。 他突然想到谢清欢。那个单手拨弦,奏出轻灵乐音的女子,是否也如这酒,因着珍藏,也醇香如醉? “啧,真是冷淡啊。”格雷耸了耸肩,“要知道,我对你可真是费尽心力。就拿着中餐来说吧,你不爱吃西餐,又挑食,一般人做的东西也入不了你的眼。我为了能好好款待你,可是专门千里迢迢从中国请了个厨师过来呢。怎么样,味道是不是很正?” 路子允眉峰一挑,冷淡道:“你确定是请的?” “嘛,别这么较真嘛,手段跟过程都不重要,反正人是毫发无伤到了水晶宫。”格雷一手托着下巴,细细看一眼他的脸色,懒懒笑道,“看你也没吃什么,定然是那厨子不用心,失了手。怠慢了我的贵客,我很不高兴。不如,我把他的手剁下来,算是给你赔礼?” 这个疯子。路子允轻轻抿唇,懒得理他。他一响敏锐,如何吃不出这桌菜是路家老厨子的手艺?格雷能从路家大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厨子弄到欧洲来,足见他的本事。 道格拉斯家族在欧洲道儿上的声誉并不好,行事诡谲,反复无常翻脸无情,向来被人称作疯子。而且,每一代总要出几个格外出类拔萃让人完全不知道如何招架的BT。 眼前这位格雷先生,绝对是道格拉斯家这一代疯子中的翘楚,BT中的航母。细算起来,他还是道格拉斯家这一代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迷上了医术,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可惜,道格拉斯家遍地BT,这几代以来唯一一棵向着光明向着正义的幼苗,在茁壮成长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黑化,不负众望地长歪了。 生在道格拉斯家,没有最BT,只有更BT。格雷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开了灵智,捏着把手术刀纵横杀手界,充分享受着杀人的快感,完美的布局无懈可击的现场让警方无比头疼。 原本,他做了杀手也没什么,毕竟个人之力有限。偏偏他那个最有实力的异母哥哥脑抽了,好好的日子愣是嫌混着闹心,非得豁出去跟他死磕。结果可想而知,战斗机对上航母,小步枪扛上AK47,简直是自寻死路。 格雷下了盘大棋,玩儿够之后,才将异母哥哥的势力一锅端了,而后大摇大摆地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别人杀人,也许是被逼无奈,也许是迫于生计,但格雷不同,他就单纯是为了享受那一瞬的快感,并没有任何理由。且手段新奇,花样百出,道格拉斯家几代的BT全加在一块儿,也抵不上他一个。 格雷当了家主,神经病有了生杀大权,欧洲道儿上哀鸿遍野,一直以来稳定的环境瞬间动荡,给路家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路子允早年,跟格雷做过几个月的同窗,在格雷素来孤家寡人的人生里,算是十分了不得的交情了。但路子允知道,格雷这个人眼里,并没有交情这种东西的存在,跟他做生意,也并不是轻松的事儿。 餐桌上平躺着几名美貌少女,赤着的青涩身躯上搁着各种佳肴。微耸的双峰间放置着一碟烤乳猪,烤得金黄欲滴皮脆肉香,让人食指大动。格雷执着手术刀,漫不经心一路向下,冰冷的刀锋停在娇嫩的肌肤上。 少女的眼睛紧紧合着,卷翘的睫毛却抖个不停,苍白的小脸上半是恐惧半是屈辱,咬着牙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给你安排的女人,你也没看上……”格雷叹了口气,一脸失落,“路,你真是太难伺候了。” 路子允的手一顿,放下酒杯,取过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叙吧。” “路,”格雷轻笑,飞扬的眉眼间尽是挑衅,“你这个年纪,不该对女人如此冷淡。你,是否有隐疾?” ! 正文 第四十章 她很好 冷淡吗?这原本就是个不错的借口吧。路子允无视格雷的挑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格雷先生,你有资格嘲笑我吗?” 格雷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懒懒道:“嘛,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呀。”话音方落,横陈于餐桌上与美味佳肴交相辉印的少女就僵僵地抖了一下,身上的盘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嗯?”格雷的目光转而落在少女脸上,邪魅的双眼略略眯起,轻柔一笑,“你,对我的话,有什么意见吗?” 少女脸上仅剩的血色瞬间褪尽了,只剩死寂的灰白色,如同垂死的小兽,看着非常可怜。 路子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却是分毫不动——成王败寇,拉斐尔决意要格雷的命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自己饮弹自尽倒是潇洒,家眷却无力自保。 再说格雷这人,平常时候确实并不随便,他一旦随便了,就不是人。路子允放下擦嘴的餐巾,优雅起身:“洗洗睡吧。”说罢,不再理会格雷,径自不紧不慢地离开了餐厅。 路小心等在餐厅外,见他出来,上前两步小声禀道:“七爷,苏师方才传讯过来,说是事情办砸了。” “哦?”路子允料想那事儿不会顺利,挑了挑眉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狂欢盛宴到这个时候,已经进入狂热化,角落、走道甚至是台阶旁,目之所及,处处是活春宫。路小心视若不见,神色如常地避开脚下纠缠的人体,快速而简洁地将苏沐的话复述了一遍。 路子允目光悠忽一闪,神情间隐约有几分欣慰:“这么说,她果然是拒绝了吗?” “是的。”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一分余地。 “拒绝了,也好。”路子允悠悠一笑,秀丽的眉眼展开来,显出一种十分奇特的温和,“这事是我欠考虑,给她造成了困扰。” 路小心小声嘟囔道:“七爷也是好意。” “对她而言,这并不是好意,而是侮辱吧。”路子允笑着摆了摆手,看上去心情极好,“她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人,这很好。” 路小心不解地辩驳道:“可是,七爷也并没有别的心思啊。跟七爷做朋友,对她的事业也有帮助不是吗?” 路子允对她甚是包容,伸出一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这个啊,你以后会明白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孤松,傲雪凌霜,永远学不会攀附。这种人往往心韧志坚,一旦决定道路,纵然荆棘遍布,风霜摧折以难改其志,一往不悔。 并不是不知道另有捷径,而是太过明白,走上那捷径,亦要付出惨重代价。而那大家恰恰是曾经最为阵势的东西,一旦丢弃,最本真的她,便不复存在。 这个世道,功成名就是最后的结果。而她要的,是以最本真的自己,做到功成名就。若是两厢冲突,她必定坚持自我。 这样的人,做朋友则为诤友,做身边人,则为良伴。所以,谢清欢能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的‘好意’,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突然,有些想赶快见到她呢。 以我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对女人冷淡。只是没有遇上合适的人,就胡乱发情,那跟禽兽又有何区别?即便是禽兽,尚且知道忠诚伴侣,人若是活到连禽兽都不如的地步,才是真正悲哀吧? 不过,如今我已有心动的人。路子允一手负在身后,淡淡地想,在遍地靡艳里升腾出一种柔情——让格雷那个BT处男嫉妒去吧,他长到这个年岁,只对尸体有兴趣,让他心动的,只有福尔马林。 路小心纠结地看着路子允眉宇间的温柔,轻轻咳嗽两声,又道:“七爷,还有一事。” 路子允的语调温温的:“嗯?” “苏师说,孟家的小少爷也对谢小姐有些意思。”路小心挑起眼帘,“您看——” “既然喜欢,争取便是。”路子允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性子绵软,做事情优柔寡断,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爱情,可不是靠嘴说的。” 谢清欢既然极好,那么有其他慧眼识珠的人喜欢她,这很正常。但,最后能站在她身边的,必定是最强的! 孟青流,身上带着一半路家血脉的你,可不要叫我失望,中途弃战。 这边的事情完了就早些回去吧。路子允悠然一笑,忽而想起一事:“上回说送她的琴,送去了吗?” 路小心回道:“七爷吩咐之后,我便让人拿去重新配弦刷漆,好好包装一番,。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谢小姐手上了。” 路子允笑了笑:“先闹出了岔子,那亲,她怕是不会收了。” “这倒未必。”路小心摇了摇头,“谢小姐来御琴斋,一眼就相中绿绮,显然是懂琴的。面对七爷,单手斗琴,也不见有半分局促,那琴艺连七爷也颇为欣赏。高山流水觅知音,七爷赠琴,名正言顺。” 路子允看她一眼,赞赏地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 T市。谢清欢听了送亲人的来意,十分爽快地收下了绿绮,并将它与先前的古筝一起安置在书房,更即兴弹奏了一曲,正是先前在试镜现场弹的那曲。 萧朗月静静坐在一边,听得如痴如醉,还不忘拿手机将曲子录下来。完了之后,她十分纠结地皱着眉毛:“欢欢,你干嘛收他的东西。” “先前咱们去御琴斋,不就是冲着这琴吗?”谢清欢笑眯眯道,“虽然这折扣夸张了点儿,但我并不是空手拿的。我平日弹的曲子,只有你能听,他这不是沾了你的光吗?” 萧朗月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悠悠叹道:“哎,早知道有这些事,当初我就不去参加《山河》的试镜了。如今连累你遇到这些破事儿。” 谢清欢笑道:“人生在世,哪能没点儿波折呢?你我之间,说这些就太生分了。” “说的也是,祸福相倚,有林天华这活招牌,《山河》肯定会火。会有更多的人,被你的演技折服的。”萧朗月信心满满,找到数据线连上电脑,打开网页。 谢清欢对电子产品的认知,还停留在祖父的手札上,心中十分好奇,看萧朗月的操作,不由问道:“萧萧,你这是?” “好东西当然要跟大家一起分享嘛,”萧朗月晃了晃手机,伸手捏了捏谢清欢的脸,“当然,你除外。” 谢清欢双手抱胸,笔直地站在她身边,看她熟练地将曲子上传到音乐网站。 “山河令、第七篇、昆仑雪。”萧朗月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作曲,谢清欢。Ok,搞定!” 萧朗月点击确认键,上传完成之后在列表里找到曲子,点开来播放。她的是手机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录音效果比不上现场原版,但音质也算是很不错了。 谢清欢听着自己弹奏的曲子,跟萧朗月相对一笑,白天里因为七爷传话带来的阴霾瞬间散去了。 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这首曲子,将会给谢清欢打开另一扇门。 !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造势 翌日,谢清欢与萧朗月早早便起了,继续前去恒丰拍定妆照。前一天虽然并没有迟到,但比前辈去得迟却是不争的事实。两人也就吸取了教训,比昨天整整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一路畅行,果然在恒丰大厦门口处分别遇上谢言墨与陆临。 几个人脸上都挂着浅淡而得体的笑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便一同往摄影棚去。昨日雍华宫种种,就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 今天要拍的是剧情照,摄影棚内已经重新布置过,妆面与昨天的也大为不同,两厢对比,能清晰地感受到世事变幻,人物形象更为从容,却也不可避免得变得沧桑。 于此同时,《山河》剧组也开始了网络上的首轮造势——林天华官方网站的背景,由挺拔翠竹换成了意境辽远,苍凉肃杀的古战场。首页上发布了确切的开机时间,并贴出了第一波的定妆照。 昨天拍摄的是个人角色照,放在首轮造势,讨喜与否全靠扮相与人气。孟青流选择的时候十分谨慎,根据对笔下人物的解读仔细对比,反复考量才终于遴选出最为合适的几张,交给剧组的御用美工修饰加工。 四个主演,谢言墨自不用说,双料影帝,这几年在好莱坞发展也很顺利,死忠粉丝一抓一大把。萧朗月与陆临都是各自公司力捧的一线红星,正由偶像派向实力派转变,人气也相当不错。 这三个人,都有自己的官网、贴吧与后援会,宣传起来并不是难事。 只有谢清欢,因为先前混迹于三流艺人之中,又极为爱重名声,难得传次绯闻,曝光率一直不高。但这也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她的神秘感。 孟青流对于自己的作品有一种天成的敏锐,选择的定妆照一看便十分讨巧。像谢言墨,孟青流选择的是谢言墨一手执扇,轻掩了半张脸,只留一双多情悲悯的眼。而那折扇之上,泼墨山水,正应了山河二字。 陆临的定妆照,则选择了他手持‘燧锋’身形半蹲,略仰起头面容紧绷,蓄势待发志在必得的一张。崛起于北地有志于天下的诸侯形象,跃然于纸上。 萧朗月的则选了最为端庄,却隐约有几分俏皮的一张,娇憨公主的形象甚是贴切。 至于谢清欢,孟青流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选了一张她手持‘淬火’,略偏着头,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背影照。这照片挂在官网的首页,倒是与恢弘的背景相得益彰,无端显出一种悲壮来,留足了悬念。 那张照片选得极好,又被精心修饰过,影影绰绰的反而让人无比期待。 定妆照才挂上去不久,就被各大娱乐网站转载报道。官网下方,更是迅速汇聚了闻讯而来的各路粉丝儿,有单纯来花痴自家偶像的,有来吐槽的。 因为《山河》才刚刚开始宣传,各方获知的信息不多,相当一部分粉丝冷静地观望着,猜测倾世名将祈明越的扮演者究竟是谁。 别的尚且不论,单单那个背影所表现出的悍勇无畏的气质,便能刷下大半的艺人去。有人猜测那是不是圈中如今最霸气外漏的影后罗蔷。 但这个观点很快就被否决——林天华喜欢用气质独特的新人,在圈里已经不是秘密。而《山河》其他三位主演大家都不陌生,剩下的这位,要么是新人,要么就是在三四流里混被一眼相中的。 再然后就会有‘知情者’出来爆料,说祈明越的扮演者十分低调,将种种猜测引向更为扑朔迷离,难辨真假。 至于真正的知情者,都是聪明人,只要还在圈子里混,就不会主动拆穿这种浅显的宣传把戏。 今天的剧情照拍得并不比昨天顺利,作为重头戏的烈侯与祈明越对战,靖公主与策师荥阳的朦胧情怀,烈侯与策师荥阳的无间矛盾,都拍不出神韵来。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只有祈明越与靖公主相互扶持的姐妹情深,祈明越与策师荥阳之间心心相惜的默契顺利完工。 周放皱着眉倒回去看拍摄成果,摇了摇头无奈地喊了暂停——他也看出来了,几个人中间,竟然只有谢清欢的气质百搭,该霸气就霸气,该柔情就柔情,该睿智就睿智。 相比之下,陆临的烈侯面对谢清欢的祈明越时,有点儿撑不住天下霸主的气场。而萧朗月的靖公主面对谢言墨的策师荥阳,则显得紧张太过,完全是小女儿的娇羞,失了公主的大气雍容。至于烈侯跟策师荥阳之间,则少了几分诚意。 周放知道,林天华在选角方面,向来眼光独到。这几个人,除去谢清欢,应该都经验老到,不该出现这种磕磕绊绊的情况。而且,现在仅仅是拍照,各方调和便困难重重。 等到真正开机拍摄,这问题若是还没法解决,那么这戏拍起来恐怕就悬了。 待几人补妆完毕,周放看一眼众人脸上认真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并非是敷衍了事,怎么拍出来的感觉就是不对呢? 接着拍烈侯与祈明越。陆临也不明白,谢清欢这才二十出头,哪里来的那么强的气场,让他无法招架。尝试着摆了个pose,陆临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果然。 周放也是烦躁不已,他也能感觉到谢清欢身上那种霸道的气场,往往他才刚刚把握住镜头,那边陆临就泄了气。 演技跟气场与年龄没有必然关系,这一点陆临也认,于是冲谢清欢歉意地笑了笑,转而对周放道:“周老师也发现了吧,我最多只能坚持半分钟。” 谢清欢轻轻挑眉,这人倒是坦率得可爱。 周放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分钟!尼玛这太考验技术了好吗?他虽是这么想,却也不由得更加集中精神,得了陆临的这声招呼之后,拍摄确实顺利多了。 拍了四组pose之后,终于满意了。 萧朗月面对大神偶像的紧张感,跟陆临面对谢清欢的气场压制,其实相差不远,见陆临这笨方法见效,也依葫芦画瓢,好歹是顺利拍出了周放想要的效果。 到烈侯跟荥阳的时候,周放就有点傻眼了。谢清欢站在边上看他们折腾了半晌,还依旧是个四不像,只得对周放说:“让他们像寻常一样,pose的角度转一下就成了,不必有眼神交流。” 谢言墨闻言看了谢清欢一眼,走到拍摄位置,对陆临略一点头,转换角度。 周放端起相机,看着镜头中的两人,一个是霸气王侯,一个是狷狂书生,背向而立,角度微微错开。 周放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谢清欢的用意。这两个人为了天下苍生这同一个目的,但同时彼此的境遇又使得彼此的心境在时常变化。 他们之间牵系的,其实并不存在无间,亦不存在矛盾。他们原本,就是不同的个体! 周放顺利抓拍到镜头,放下相机的时候,看着谢清欢的目光很是复杂——她,看透了孟青流的剧本!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王霸之气的后宫 单元剧情照完成,还差一个大团圆的海报,周放留出十分钟时间给几人补妆并调整情绪。 萧朗月照旧跟谢清欢凑做堆,手挽着手低声交谈着。谢清欢的神情仍然平淡,只眼中多了三分温情。相比之下,萧朗月眉宇间那一抹苦涩沮丧十分显眼。 萧朗月是谢言墨茫茫死忠粉儿大军中的一员,从他出道至现在,一直都密切地关注着他,亲眼见证他的演技从略显生涩到出神入化随手拈来。 但她自身也是一线红星,不像别的粉丝,对于谢言墨是单纯地将他供奉在神坛膜拜。 谢言墨在她眼中,更像是一个标杆,一个目标。 这几年谢言墨在好莱坞发展,作为一个东方人来说,发展势头不错,一直在稳步上升。萧朗月被鼎星力捧,自身也十分努力,演技已经大有进步,不在像之前那样流俗于表面,华而不实。 她原本以为,两人之间即便有些差距,也不至于如此天差地别。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面容映在他的眸中,仍然青涩紧张,这才发现,偶像仍然在神坛上,只能仰望。 她的努力是如此的微末可笑。 谢清欢看着情绪低落的好友,有点儿无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了充分了解为何萧朗月为何会对影帝哥那般痴迷,她昨晚专门找了影帝哥跟萧朗月出演的片子各两部,细细看了,并认真做了比较。 影帝哥的那两部片子,一部他饰演主角,王霸之气力压全场。一部他友情客串,饰演黑街上的一个小混混,一共只有三个镜头,但一举一动皆是戏,演技直接盖过了男二号。 萧萧的话,她走的是电视剧路线,两部剧中选取了四集,可以看出,她的演技在进步。 但是,要跟谢言墨比的话,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生而为鹰,终要击长空。”无论过多长时间,谢清欢对于心怀鸿鹄之志并为之努力拼搏的年轻人,都是充满欣赏的。她略略含笑,安慰受了小打击的好友,“你年纪比他小,阅历比他少,起点币他低,现在赶不上他也是正常的。等你到他那个年纪,说不定成就远胜于他呢。” 事实上,让萧朗月沮丧的,并不仅仅是自身跟影帝哥之间的差距。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家好友的表现明显超越自己。 萧朗月很清楚自家好友的性子,淡薄宁和,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这几年,她每年只接两部剧,拍摄日程控制在三四个月内,再加上一些不知名的商演,一年之内最多只有六个月的时间扑在工作上。 那么,剩下的时间呢?她的爱好亦不多,那些空出来的剩余时间,都用来琢磨演技了吧? 难怪欢欢一直如此从容。 再看看自己。在欢欢沉寂的时候,公司将她力捧成一线红星,忙起来的时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拍戏好似批量生产,产量上去了,质量下来了。 听了好友的劝慰,萧朗月也不由反思自身,不甚确定地问道:“欢欢,你看,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如此善于反省己身,真是再没有比这姑娘更上道的了。谢清欢摇摇头,浅笑道:“心急固然吃不了热豆腐,但,熟能生巧嘛。”她伸出手在萧朗月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萧萧,你以后,会走得更远的。” 萧朗月反手握住她的手,举到眼前紧了紧:“欢欢,你会陪我的,是吧?”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为了说这个。谢清欢不由失笑,点点头,口气温和而坚定:“是。” 萧朗月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此刻得了她的保证,立马神清气爽,哪里还见得一丝分毫的沮丧?她转过身欢快地招呼化妆师:“BOBO姐,麻烦给我补下妆!” BOBO那边刚刚给影帝哥补完妆,听到萧朗月叫她,笑嘻嘻走过去,托着下巴细细端详了一下:“公主天生丽质,扑点粉就成了。” “真的?”萧朗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小镜子,左右照了照,“本公主要开王霸之气的后宫,天生丽质也架不住跟前儿全是美人啊。” BOBO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她是没看过剧本,不过就围观剧照拍摄的情形来看,《山河》这部剧里,靖公主还真是开着王霸之气的后宫。 BOBO麻利地给萧朗月补完妆,便各自就位拍最后的团员剧照。 这一项并没有要求,全靠自由发挥。该邪魅的就邪魅,该霸气的就霸气,该疏狂的就疏狂,该雍容的就雍容。各自将自身长处发挥到极限,在一脉不相容的矛盾中衍生出最极致的和谐。 周放见状甚是满意,抓准时机咔咔擦擦连拍了十几张才停手,举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大声道:“perfect!收工!” 在旁协助的工作人员应了一声,欢呼着互相击掌,而后小心翼翼地收拾器材。 谢清欢等人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相视一笑,映照在彼此眼中却有些沉重——他们都是目光长远的人,对待工作的态度不可谓不端正,彼此之间也尽力配合,但始终是欠缺了一些默契。 如今只是拍定妆照,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到影片正是开拍的时候,必定是困难重重。林天华那人又是出了名的完美主义者,吹毛求疵,对自己的作品有一种十分变态的执着。 陆临看着温和浅笑着的谢清欢,心中十分纳闷:这姑娘瞧着挺平易近人的啊,怎么一换上祈明越的行头,就一个劲儿霸气侧漏呢? 那种收发自如的气场…… 陆临看一眼谢言墨:谢前辈似乎并未受到影响。果然,是我的演技还不到家吧。 谢言墨并非全然未受影响,而是到他这个地位,见多了不怒自威的人,早已习惯了而已。他今日尚有别的通告要赶,便温和地笑道:“我很期待,与你们的合作。” 前辈都这么说了,后辈自然忐忑欢喜:“还要请谢哥多多指点才是。” 谢言墨摆了摆手,深深看了谢清欢一眼,转去更衣室卸妆换衣服了。陆临跟谢清欢和萧朗月都不算熟,随意闲聊两句,也紧跟着影帝哥的后尘去了。 谢清欢与萧朗月换好衣服,还没有走出恒丰大厦,就接到了林天华的电话。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山河九章 萧朗月的对外事务工作都是通过助理windy来联系,能打到她手机上的,都是极为相熟的。所以萧朗月一见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瞟了一眼就准备掐掉。 谢清欢处事向来不分大小,一视同仁的严谨认真,她站在旁边,见萧朗月态度这般敷衍,神情间就有点儿不赞同,还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萧朗月被她的目光一扫,小心肝轻轻一抖,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将手机凑到耳边:“你好,我是萧朗月。” “我林天华。”陌生号码略一沉默,才慢吞吞道。 林天华这通电话打到萧朗月的手机上,实属无奈。他原本是打算找谢清欢,但是吧,谢清欢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刚开始的时候还提示说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就直接提示关机了。 林天华并不是多心的人,哪怕前一天还在雍华宫闹得有点儿不愉快,他也不会觉得谢清欢是故意不接他的电话。谢清欢在工作的时候,绝不会分心接电话这点儿,他也有所耳闻。 “林导?”萧朗月略觉惊讶。林天华既是导演,亦是整个剧组的统筹,从确定剧本到选角,从前期宣传到开机拍摄,从拍完之后的润色制作到发行放映,他都参与其中。 从他先前的行事作风来看,他绝不会私底下联系女演员。 萧朗月自然没忘记昨天在雍华宫发生的事,她看了谢清欢一眼,目光微微一沉,才轻声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林天华此刻坐在办公室中,桌上的电脑连着音响,正放着慷慨激昂的曲子,正是谢清欢弹的那首昆仑雪——音质并不十分好,可见录音并不专业。 这曲子的上传时间是昨晚七点十五分,今早《山河》开始网络造势,这曲子被顺带牵了出来。 到目前为止,这首《昆仑雪》的点击率已经超过十万,甚至有粉丝特意在官网下方留言询问这曲子跟《山河》是否有关。 一部影片成功与否,与音乐的烘托是否应景,亦大有关联。林天华当然记得这曲子在试镜当日带来的惊人效果,若非那曲子实在是太过震撼,给萧朗月表演增色太多,以萧朗月的演技,想要超越花宴当选为女主角,几乎没有可能。 孟青流一发现这曲子,就立刻找了过来,询问这曲子用于影片中是否合适。 林天华心思缜密,走一步看十步,他看的重点在那个‘七’字上——这山河令,应该是组曲。他也查过,这个山河令,并非是流传曲目,谢清欢考有古筝九级的证书,平日闲暇谱出一两个曲子也不稀奇。 《山河》电影之后还有电视剧,如果这山河令确实是组曲,那么,可以考虑出一个专辑。 林天华打定主意,看一眼坐在度面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孟青流,尽量和颜悦色道:“谢清欢在你旁边吧?她那手机怎么回事儿?一直都打不通。” “林导,您稍等一下,我看看。”萧朗月说着略皱了皱眉,自雍华宫那事儿之后,她对路家七爷相关人等就十分忌讳,生怕他们出幺蛾子,她看向谢清欢:“欢欢,你手机呢?” 谢清欢闻言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道:“没电了。” 萧朗月噎了一下,哭笑不得——昨晚欢欢拿手机玩愤怒的小鸟,玩了半个多小时,后来睡觉的时候忘记提醒她充电了。 “林导,欢欢的手机没电关机了。”萧朗月抚了抚额,“您找她?” “啊,一点儿小事。”林天华一手搭在椅背上,轻轻叩着,“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说。” 萧朗月挑了挑眉,将手机递给谢清欢,用口型告诉她:“林天华。” 谢清欢接了过来:“我是谢清欢。”连寒暄都省了。 林天华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网上那个昆仑雪是你弹的吧,你会写谱子?” “是我弹的。”谢清欢淡淡道,“但我不会写谱子。” 林天华皱了皱眉:“我记得你考过古筝九级。” “我只是会弹而已。”谢清欢坦白道。毕竟她那个时候的乐谱跟现在的五线谱有些差别。 “好吧。”林天华不欲在这事儿上计较,转而问道,“那个山河令,一共有几个曲子?” 谢清欢顿了顿,才慢慢道:“九个。” “《山河》开机之前,你把山河令的曲子都弹出来,录好之后交给我。”林天华果断道,“曲子的所有权归你,版权以及发行权我买下了。” “嗯?”谢清欢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 萧朗月在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到这里的时候,间谢清欢迷茫不解,立时抢过手机道:“林导,这事儿咱们抽个时间细聊,好吗?” 林天华知道萧朗月是替谢清欢参详,也明白白纸黑字更有效力,爽快应道:“好,时间你们来定。” “谢谢林导。”萧朗月笑道,“等欢欢弹好曲子,我们再跟您联系。” “有其他曲子,也可一并录下。”林天华追加了一句。 “林导放心。”萧朗月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喜滋滋地揽住谢清欢的肩膀,道:“欢欢,可能会有一笔不小的外快。” 谢清欢脸上却不见一分喜色,仍是淡淡的:“这样做,没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萧朗月耸了耸肩膀,“安啦,你的合同只是限制你接剧。如今你自娱自乐弹出了好曲子,被伯乐相中,那叫缘分。”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谢清欢觉得有必要学习一下这世道的律法,不然两眼一抹黑,很容易坏事。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林天华那个人呀,只有拍戏的时候脾气特别不好,平常口碑在业界还是非常不错的,给钱也格外大方。”萧朗月挽着她的手,上了保姆车,摸出手机看一眼备忘录,嘟囔道,“后天有顾裳的签约仪式必须参加呀。啧,真是麻烦。” 提到顾裳,谢清欢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顶高端知性美女的高帽,眼睛略微一眯,她唇边的笑意顿时显得意味深长起来:顾裳的……签约仪式吗? !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顾裳的敌意 顾裳的签约仪式办得甚是浩大,对外统一的宣传主题是‘盛世华章’,定于下午两点在塔拉马拉豪华游艇上举行,届时鼎星娱乐总监级别的高层,甚至这两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裁陆展睿也会到场,更不用说一早就接到通知的各级艺人了。 这样的殊荣,对于一个新人来说,绝对是空前的。但若是这个新人是顾裳,有寰宇任氏在背后作为推手,那就另当别论。 从上午十点开始,获得邀请的媒体与鼎星艺人就陆续抵达游艇。 鼎星内部办大型活动的时候,通常十分低调,让媒体望风而动都不行。像这种艺人齐聚的场合,往年只有年会的时候才能看到,且不对外开放采访拍照。 今天因为顾裳的签约仪式,有些半退隐的圈中前辈也有到场,记者们自然卯足了劲儿,抓紧机会挖掘一手材料。 娱乐圈最是重人脉,在这个圈子里混,娱乐记者的手边总有三五个相熟的,以便能再第一时间获取第一手的信息。所以,一时之间,只见记者各个如同穿花蝴蝶,寒暄搭讪套话,忙得不亦乐乎。 谢清欢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那些原本看着就觉得心惊的痕迹也消退了。萧朗月见她身体无碍,昨天晚上终于回自己家歇着去了,今天一早就先去跟谢清欢回合,而后绕去三昧楼喝了早茶才优哉游哉地往游艇那边赶。 待她们抵达的时候,游艇上已经意识一派熙攘繁华景象。入眼的尽是精心装扮的俊男美女,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小声而欢快地聊着。 这种场景,谢清欢并不陌生,宫里的小主子或者得宠的嫔妃寿辰,也会大办宴会。谢清欢面上带着疏淡的笑意,却被扑面而来的混杂在一起的香水味熏得微微皱眉。 谢清宁平素疏于交际,偌大的鼎星娱乐,光艺人就有上百,她身边始终只有萧朗月一个朋友。其他的人,在她的世界里,都是人形背景,繁华开尽荼蘼,只是粉饰太平。 萧朗月一线红星,人又开朗泼辣,是难得的性情中人。她的人际圈子自然要比谢清宁广,在鼎星的地位也不低,有的是新人小朋友来套近乎,寻常有些交情的也能攀谈两句,一路走来,跟她打招呼的人倒是不少。 似这般的应酬,谢清欢并不陌生。每年宫里头办少帝的千秋宴,年宴,抑或是谢家的家宴,这些场合她是必须要参加的,只是那时她地位超然,朝臣也好,家中子侄也罢,鲜少有人在她眼前着意讨好。 她也看的明白,萧朗月固然是笑得灿烂,却显然没真正放几分心思,说到底也还是敷衍。 谢清欢从侍者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萧朗月,一杯自己端着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却并不饮。只笑眯眯看萧朗月虚情假意地与人寒暄,见着前辈哪怕是过气的仍恭敬问候,见着后辈哪怕是毫无声名就殷殷期许,一路下来,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还连带着谢清欢也认识了不少人。 谢清欢画着淡妆,面上的笑容浅淡雅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疏淡的清雅气质,却隐约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疏离。 在鼎星有些年岁又见多识广的前辈此刻见了她,目光多少都有些意味深长——她陪着萧朗月去参加《山河》的试镜,却意外被选中的事情,在鼎星内部已经不是秘密。 沉寂多年,厚积薄发,这个机会她倒是拿捏地精准。 这个圈子表面看着浮华光鲜,内中却早已腐落秽乱,艺人私生活混乱,吸毒,潜规则,即便是圈外人也能影影绰绰看透几分。而这个人,却洁身自好到让人不能直视。 待她与恒丰总裁夜会蓝夜的绯闻爆出之后,他们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圈子里最干净的人,也难免沾染风尘。 对于还心怀忐忑,对明天依旧抱着美好想往的新人们,看着始终能站在萧朗月身边的谢清欢,心中却而耐不住泛酸——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尤其是娱乐圈这样的地方,想要有个真正的朋友,更是难上加难,更遑论互相扶持。 连试镜这种素来避讳的场合,都携手出现。这两人的友情,真是让人眼红。 新人们心中柔软的内里尚且被最后一层薄膜保护,那羡慕便仍旧是羡慕,还不曾到嫉妒的境地,因此也客客气气地跟谢清欢打了招呼。 谢清欢目光何等锐利,又深谙同行相轻的道理,看着前辈与新人们面上微末的神情变化,对于他们的心思,也能看透七八分,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相轻的初始,是承认技不如人的先兆。 不足为虑。 即便只是点头之交,挨个打过招呼,也花去不少时间与精力。谢清欢与萧朗月终于得了闲,立刻寻了处人少僻静的地儿透气。 然,人红事儿多,萧朗月站了没一会儿,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人叫去聊天。柯子华与萧朗月都曾被景烨带过,有同门之谊,比其他的人交情要深厚一些,萧朗月不便推辞。 谢清欢实在是懒得看人虚伪的笑脸,在她心中,也素来没有‘朋友的朋友亦是朋友’这种概念,于是示意萧朗月自己过去——再好的朋友,也需要空间。 “那你在这儿呆着,我很快就回来。”萧朗月不放心地叮嘱一声,才跟柯子华走开。 她们走出几步之后,在一片熙攘中,谢清欢还听到柯子华清脆的嗓音:“她有不是小孩子了,瞧你这护犊子的样儿。” “柯子华,别以为你是我师姐,我就不敢捶你了啊。说谁是犊子呢?”萧朗月似乎瞪了她一眼,笑骂一声,飞快转头冲谢清欢笑了笑。 谢清欢略笑着冲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蓝天白云,海风轻轻拂在脸上,带着略咸的水汽。谢清欢略垂着眼帘,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凝止不动,浮华过耳,她的心境却甚是辽远——以卧禅搭配沧海伏波心法,这个孱弱的身体,终于聚起了一道微弱的真气。 谢清欢一个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内力轻缓流动,心中忽而一动,略一偏头就见今天的主角,妆容精致的顾裳跟一个金发蓝眼的男子边说边往这边走来。 顾裳显然也瞧见她了,瞳孔微微一缩,在她跟前顿住脚,略笑了笑:“谢清欢?” 谢清欢觉得她看过来这一眼甚是有意思,似乎有些敌意,又有些轻讽。谢清欢眉峰轻轻一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顾小姐。” !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传说中的财迷 顾裳看着一脸寡淡表情的谢清欢,无端端地觉得后槽牙有点疼。即便是亲眼见到自己挽着东哥,亲耳听到东哥并未否认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这个人的情绪,始终平静如渊,没有一丝波动。 她对东哥,到底是已然死心,还是从未在意过? “Catherine,”金发蓝眼的年轻男子含笑看向顾裳,动作优雅地朝谢清欢一指,用英语道:“不打算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吗?” “Paul,”顾裳轻笑,“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我们鼎星的元老,曾经的大功臣——”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转而向谢清欢:“那个,你有英文名吗?” 谢清欢对这门外语只约略见过,还没来得及学习,此刻见顾裳问起,只镇定地摇了摇头:“并无。” 这年头,圈子里的人,会不会英语,需不需出国,都会起个英文名以备不时之需。顾裳没料到谢清欢没有英文名,心念一转,就明白了,鼎星虽然专门请了人教她文化课,但英语并非是必需,想来也没特别要求学出样子来。 想到这里,顾裳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对Paul念出谢清欢名字的拼音。 Paul眨巴眨巴眼睛,中文口音甚是蹩脚,看来是初学者:“清欢?这是什么意思?” 顾裳似笑非笑地瞥了谢清欢一眼,优美的红唇吐出一串英语,Paul听了神情虽然未变,看向谢清欢的目光却显然有些微妙起来。 谢清欢听不懂顾裳的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将她方才说的那一串英语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连声调口气都一模一样,末了轻笑一声:“是这样吗,顾小姐?” 顾裳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谢清欢的记忆力这般好,她看了看Paul,发现他正看着谢清欢,似乎有一点意外。 “顾小姐,这世间的事,你要么就不做,做了就要有被人揭穿的觉悟。”谢清欢淡淡笑道,清澈的目光在Paul英俊的面容上一扫,“这我先生是?” 顾裳咬了咬牙,随即笑道:“这位是鼎星的音乐总监,Paul。” 谢清欢略一欠身,淡淡道:“Paul先生,幸会。” Paul也看出谢清欢性情冷淡,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顾裳方才那话,只略弯了弯腰:“幸会,美丽的女士。” 不得不说,Paul的中文奇烂无比,谢清欢不懂英语,语言不通的两人没有攀谈的欲望,打过招呼之后,顾裳便挽着Paul偏偏离去。 谢清欢仍记得那串英语,却没打算去询问任何人,只是下定了决心要学好英语。又因着这次会面,对顾裳不免又看低了几分,有这个找茬嚼舌根的功夫,不如多在任西东身上多花些心思——本末倒置,当真是不知所谓。 顾裳的签约仪式定在下午两点,到一点五十的时候,各方人员全部就位,只等时间一到,这场盛事就正是开幕。 鼎星旗下大将如云,影帝影后也不少,像这样隆重的签约仪式,却只有去年天后苏雅签约的时候有着待遇。 苏雅在歌坛的地位十分超然,曾有过一张专辑卖出八百张的惊人纪录,拿奖拿到手软。可以说,她是每个歌手试图超越的一座高山。同辈之中,只有签约环球娱乐的歌神季非真能够与之匹敌。 以苏雅的成绩与地位,得此待遇,天经地义,无人质疑。而顾裳,除了学历足够吸人眼球,她在娱乐圈是真正的新鲜人,她为何能得高层青眼有此待遇,原因不言而喻。 谢清欢懒得凑热闹,与萧朗月站在侧边稍远的地方,听旁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人窃窃议论—— “哎,如今这世道,有个好爹,胜过没日没夜打拼数十载。” “没个好爹,能嫁个好老公也行,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你太天真了,这年头小三横行,老公哪里靠得住,当然还是老爹好。” “这小三都横行了,才不管那男人是别人的老公,还是别人的老爹呢。说到底啊,还是要靠自己,心里边踏实。” 谢清欢听在耳中,一时之间有点儿惆怅——顾小姐从初见那回就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敌意,莫非是将自己当成了小三?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以任先生之品行,多看两眼,都觉得烦闷不已了,怎可深交? 萧朗月站在她身边,那俩新人又没控制好音量,她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笑了笑——可不是吗?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啊。 下午两点整,顾裳的‘盛世华章’签约仪式准时开始。 景烨作为鼎星的艺人总监兼顾裳的临时经纪人,首先发言:“各位媒体的朋友们,鼎星的同仁们,感谢你们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到这里,参加顾裳小姐的签约仪式。” 而后,他例数了顾裳的种种长处。 顾裳小姐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在牛津求学期间,是牛津大学华国同乡会的会长,时常策划并参与主持各类节目,主持风格新颖多变。 这经历确实足够辉煌,单这国外镀金,见多识广就足以秒杀圈子里的众多大小主持人了——圈子里专攻娱乐向主持的,大把的本科学历。 华国的传统是论资排辈,你在国外再如何风光,到了国内也该懂得入乡随俗。 所以,景烨这话说得并不算高明。谢清欢随意一瞟,就见到身边不少人在皱眉,眼中有小心掩饰的排斥。 景烨将对顾裳的吹捧浓缩了一下,分成三段讲完,立刻进入实质上的签约环节——请陆总与顾裳小姐互相交换签约合同。 这是谢清欢第一次见到陆展睿。 这个人给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萧朗月说的三言两语——这是个勤俭持家,开源节流并守身如玉的靠谱青年。 谢清欢略一挑眉,眼睛却微微眯起。陆展睿个字很高,目测有一米九,身形偏瘦,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病色的苍白。 他虽然亲自出席了顾裳的签约仪式,算是给足了面子,但他的表情并不热络,甚至是有些冷淡。 谢清欢想起关于他的某些传闻,唇边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这人,该不会是在心疼钱吧? !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明器暗器 谢清欢没有看错,陆展睿确实是不怎么高兴。 鼎星是陆家早年的产业之一,老爷子引退之后,换陆展睿当家,这几年陆家的生意重心,已经慢慢迁往C市。让他放下手头的公务与买卖,专程来参加一个新人的签约仪式,哪怕这个新人是顾裳,也实在是太过了。 这场签约仪式,办得如此浩大,确实是下了血本,各方面话费不少。陆家在娱乐圈起步早,底子厚,这点儿花费,这个排场,并不算什么。 只是,陆展睿这个人,向来人情淡薄,本着在商言商的原则,即便顾裳来鼎星是为了玩票,他既然在她身上投注了心血,就得到相应的回报。 顾裳的背后是寰宇任氏。陆家与任氏是老交情,往来还算密切,也恰恰是这个原因,他个人并不赞同顾裳扎根鼎星往娱乐圈发展这事儿——好好一个在国外留学学,且成绩优异的女人,在寰宇协助任西东,夫唱妇随不是更好? 这几年陆展睿威权渐重,说一不二,能左右他决定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但这回是任老太太亲自致电,请他走这一趟,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 陆展睿心中不甚高兴,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未停。签约这种小事,作为二把手的艺人总监景烨完全可以全权代劳。 陆展睿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目光虚虚落在顾裳正签字的手上——即便这个女人是任家认可的嫡孙媳,他对她,仍然没来由地没有一分好感。 景烨与陆展睿多年好友,陆展睿眼风一动,景烨就知道他此刻心情糟糕,指不定在心里怎么腹诽吐槽呢。见两人已经各自签好了手中的那份,景烨道:“请两位交换合约。” 陆展睿略笑着接过顾裳手中的合约,同时将自己手中的那份递过去。顾裳接过,两人再次签好自己的名字,然后站起身,托着合约靠得略近些,由着记者拍照。 整个过程十分短暂,谢清欢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展睿,将他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最后忍不住挑起眼帘笑了笑,这个人真有意思。 眉目清俊而神情冷淡,看人的时候目光中不自觉地带着审视,冷硬地传达出一种十分微妙的不耐烦的气息。 显然,他对于这场签约仪式,抑或是对于顾裳,很是不以为然——起码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个重视。 这个签约仪式办得很是浩大,表面上顾裳出尽风头光辉耀目。事实上,这步棋走得十分差劲。 有长才者,如同袋中利锥,难言锋芒,却懂得适当藏锋。以顾裳的经历,大可在她擅长的领域一鸣惊人一飞冲天,而不是在没显露半分才华之前,先将底子泄了个干净。此时捧得越高,日后若是名不副实,便帅得越惨。 陆展睿是个真正纯粹的商人,利益在他眼中才最重要,他对顾裳的考量,也是源于此。鼎星投入人力财力物力捧顾裳,自然希望能得到预期的回报。 这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这个时间点,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的时候,衬着粼粼波光,再折回人眼,就显得有些刺目了。 突然,一道微风带着若有若无的灼热,自谢清欢耳边擦过,直奔不远处台上的陆展睿而去。 谢清欢心头一凛,眯起眼睛凝神一撇,眉心微微蹙起——暗器?这暗器的个头稍微大了些,快赶上明器了。再者,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也太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了吧? 攸关人命,谢清欢来不及多想,一只手在小巧耳垂上一抹,取下了镶钻耳钉,捻诀屈指,暗暗运力急弹而出! 如今她的内力还十分微末,耳钉又过于轻巧,这一下未必能将暗器击落。只要暗器不是子母型的,一旦脱手轨迹即定。施加少许外力,使其稍微偏离,同样可达到救人的目的。 谢清欢弹出耳钉,已然尽力,结果如何便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只盼陆展睿自己警醒些。 那枚暗器在最后关头被耳钉迎头追上,轻微撞击之后,耳钉失力落地,而暗器余势未尽,改道向上急冲。陆展睿本能地觉得危险,身体向后一样,一道银光就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直接冲入他背后的幕布,发出噗的一声响。 陆展睿闪躲的动作虽然轻微,但众目睽睽之下,这点儿小动作也十分明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裳惊讶地看着陆展睿的脸:“陆总,你的脸……” 陆展睿只觉得脸上有些刺痛,伸手一摸,指尖便沾了些铁锈般的腻滑。 “没事。”陆展睿淡淡道,目光却是冷冷一沉。 陆展睿身为陆家掌舵,自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这边异动才起,就有数个黑衣人窜出来,在众人背后大喝一声:“什么人!” 众人一惊,茫茫然转身去看。谢清欢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地与众不同,也转了身,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在游艇边上一踩一踏,矫健地纵身一跃,一头扎进水里去。 “别让他跑了,追!”黑衣人见他跳水,也纷纷跟下饺子似的跟着跳。那场面瞧着有些滑稽,谢清欢颇为无言,眉毛轻轻一挑——进隐退疾,果然是杀手本色。 陆展睿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幕布上的小孔,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杀意,却意外看到地上那颗小巧的耳钉。俯身拾起捏在掌心,一个黑衣人快步走到陆展睿身边,低声说了两句,陆展睿目光更冷:“你看着办。” 黑衣人低头应了,悄无声息地退去。 “景烨,”陆展睿看向景烨,“这里交给你了。那些记者处理好,别让他们乱说话。” 景烨点了点头,脸色也有些难看——今天游艇上人员众多,无论伤了谁,都不好收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动手,那人还真是肆无忌惮。 “怎、怎么回事?” 众人见他要离开,这才反应过来,有记者已经摸出了相机——鼎星总裁遇袭,显然要比一个新人的签约仪式更吸人眼球。 陆展睿脚步不停,对景烨使了个眼色。 “放心。”景烨会意。 陆展睿拍了拍他的肩,快步走到下面舱里的监控室:“把方才的录像调出来!” !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古武? 监控录像调了出来,却是看不出异常。那人藏身于游艇上,选了这个并不算好的时机动手,显然极其擅长寻找监控死角,又怎么会留有破绽,授人以柄? 今天游艇上的人不少,总监级别的高层更是全数到场,那人没有胡乱扫射,已经是万幸。但对于陆展睿来说,他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笼罩在死神阴影之下的。 陆展睿一想到这个,面色就十分不善:“倒回去,放刚才台上的情形。” 这般说着,陆展睿不由紧了紧拳头,掌心随即传来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摊开掌心,低下头去看。 那是一枚耳钉,镶了颗碎钻,小巧得很,瞧着并不值多少钱。 “老板,倒好了。”陆安面容刚毅,冷硬的表情看着有几分木讷,静静道。 从录制的台上的画面来看,没有任何异常,只能捡到阳光下微弱的星点亮光,迅疾地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不见。 前后不过数秒的事情,陆展睿连看了三回还是没有眉目,不禁皱了皱眉。他方才看过了,如无意外,幕布上的那个小孔,是弹孔。 陆展睿暗自思忖片刻,可以肯定那颗子弹是冲着自己的脑门。在保镖的严密监控之下,还能再最短的时间内寻到完美死角的杀手,是绝不会失手的。 那个弹孔的位置,比他的身量略高。在刚刚那种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是什么略微改变了子弹的飞行轨道? “老板,需要做慢镜头切割吗?”陆安尽职尽责地问。 陆展睿点头道:“越慢越好。” “是,老板。”陆安应了一声,娴熟地操作着,将仅仅几秒的录像切割成一帧一帧的静态。 外边游艇平台上,景烨已经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并敲打过记者。黑衣人在表演了激情跳水之后,对游艇进行了地毯式的巡查,边边角角都没放过,确认再无可疑人之后,就识趣地退下了,没再出现。 谢清欢看了一回热闹,心情也颇舒爽,还打算趁着没人注意去台上找一下,看自个儿的耳钉是否还健在。但签约仪式之后,尚有顾裳的迎新party,那个台子碍事,迅速地被撤走了。 谢清欢看着黑衣人麻溜儿的动作,十分惋惜且痛心——这年头,过个小日子不容易啊。那耳钉上边的钻虽然小,但聊胜于无。再者,那个若在,怎么着也是一对,不用置新的。 谢清欢感慨完了,将耳朵上那枚孤零零的耳钉取下来,小心地放在随身的小包包里,取了小盘夹了两块点心避去了人少处。 海风拂面,甚是清爽。点心略甜,但不会让人觉得腻。谢清欢看着海面上一掠而过的鸟,懒懒的眯起眼睛,清隽的眉眼间一片心满意足的温润。 萧朗月端着两杯饮料过来,一眼便见到自家好友这个表情,心里边就柔柔软软的一动——跟容易满足的人在一起,好像特别容易觉得开心呢。 萧朗月递了一杯过去:“想什么呢?” 谢清欢笑眯眯接过饮料,喝了一口,“果汁呀?” “别小看这个,这可是特别调制的,独此一份。”萧朗月淡淡笑道,欢欢的酒量不行,酒品也不甚靠谱,自她上回大醉一场之后,萧朗月就再不敢让她碰酒了。 “难怪味道如此特别。”谢清欢笑了笑,“我刚刚想,要找个外文老师。” “打算学英语?”萧朗月有点儿意外,欢欢对外语向来没什么兴趣。 “学无止境。年轻的时候多学点儿东西,总没有坏处。”谢清欢不打算告诉萧朗月,方才顾裳说了一些她不懂但极可能不怎么好的话。萧朗月的英文还算过得去,日常会话没什么问题,“你要不也再提升一下?” 谢清欢学东西快,有语言环境,三个月就能学成一门外语。 “这样啊,可以考虑。”萧朗月沉吟片刻,捏着下巴道,“我去打听一下,请个专业的外教吧。上回广告上不是有个什么培训机构,三个月从入门到精通,保证学会,学不会不要钱!” 谢清欢垂眸点头:“那么,麻烦你了。” “咱俩谁跟谁,你是秤杆我是陀,还客气上了。”萧朗月一手挽着谢清欢的胳膊,爽朗地笑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跟你急了啊。” 阳光映照,略施粉黛的脸上浮上一层自然健康的红晕,显出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那种特有的朝气与蓬勃的生机。 “哈。”谢清欢轻轻一笑,连眉眼都弯起来,晕出一泓清浅的温柔以及发自内心的包容与宠溺。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至柔至刚,为善之道。谢清欢此刻的心境异常平和,沧海伏波的心法牵动内力在体内缓缓流动。 两人站在一起,小口地品尝着各自手中独一份的果汁,并不怎么聊天,偶尔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但两人之间闺蜜情深的气场却无形地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信息。 这个圈子鱼龙混杂,今日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明日便插朋友两刀,真正的经得起时间摧折的友情,寥寥无几。 这两个人如今这般交好,谁又能知道以后呢? 景烨站在不远处,正跟苏雅聊天,不经意往这边一瞥,不意外地见到萧朗月飞扬的神采,以及那发自内心,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欢喜。 他默默收回视线,垂下眼帘——谢清欢平日里清冷少言,却难得的能让萧朗月始终抱有平和的心境。在她身边,萧朗月似乎更容易快乐些。 果然,是因为她要的少,所以萧朗月跟她一起,才完全没有负担吗? 监控室里,陆安手心略微出汗,将屏幕往陆展睿那边推了推:“老板,好了。” 仍是那数秒的事儿,被切割成一帧一帧的,又经过放大处理,再细小的东西也无所遁形。 陆展睿看过一遍,脸色微变:“这……怎么可能?”他清楚地看到,子弹的尾部,被他手中那枚耳钉碰撞,加上惯性作用,硬生生向斜上方偏离。 陆安冷漠的脸上也现出一丝难以置信:且不说这枚小巧的耳钉是如何弹射出来的,单那时间与力道把握地分毫不差,绝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 莫非……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古武家族? 姑且当这古武家族是存在的吧,那么,那个人是谁? 陆展睿深吸了一口气,将耳钉小心地放到桌面上,沉声道:“查!” !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板砖少女 陆展睿一声令下,陆安自然没二话,立刻照办——耳钉的主人显然就在游艇上,探查范围划定之后这事就容易多了。迅速调出录像,将袭击前后一分钟的视频切割出来,而后锁定耳钉分析飞行轨道,很快就划定了可疑区域。 圈出的那一小片区域,在左侧稍偏的位置第二三排,稀稀拉拉站着五六个艺人。自从陆家的产业中细腻往C市迁移之后,鼎星的事物陆展睿就极少亲自过问了。 这几个人之中,陆展睿只对两个人有印象——萧朗月一线红星,目前还算是棵摇钱树。且她与景烨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陆展睿也一直没看明白,景烨对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至于萧朗月身边的谢清欢,当初老爷子引退之时,那千金一诺他也是在场的。那个时候,她才十多岁,已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了。如今,几年过去了,她的面容并未有大的改变,仍是清淡的模样。 这两个人,陆展睿算是知根知底的,即便这世上古武尚存,也绝不会是她们。 陆展睿这种想法并未维持太久,陆安重播了那段视频,陆展睿就清楚地看到谢清欢的眉心微微一蹙,抬起手随意在耳垂上一抹,随即手腕一抖,一点儿亮光就激射而出。 陆展睿如遭雷击,里嫩外焦,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屏幕,不太确定地问陆安:“刚刚,你也看到了吧?” 陆安默默地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就是她。” “不可能!这不科学!”陆展睿摊手,对陆安道,“她怎么可能会武!” 陆安沉默地垂下眼,假装自己只是个人形背景。他原本是孤儿,从小就被老爷子选中,作为陆展睿的盾而存在,跟他一起长大,对他的成长历程很是了解。 别看陆展睿现在沉稳持重,王霸之气侧漏,在小包子时期,他干的破事儿是一茬接一茬。 谢清欢跟他之间,还真有那么一段说不清的孽缘。 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陆展睿包子时期没遗传到老爷子的半分英明神武,反倒表现出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败家子气质。且这孩子打小就跟孝顺没缘分,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老爷子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的十分闹心,大手一挥将他发配孤儿院一周,让他好好体验了一把没爹没妈想根儿草一样的生活。 陆展睿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整个一移动的小炮弹,走哪儿哪儿人仰马翻。陆小少爷被发配孤儿院,没两天就遇上了狠茬儿,被人开了瓢——半块板砖,端端正正拍在小少爷的额头上。 那会儿小谢姑娘年纪小,还没修炼到家,心境远远不平和,她拍了小少爷,还瞪着漂亮的眸子,冷淡而清晰地奚落陆小少爷:“没家教。” 陆小少爷横行多时,头回遇上硬茬,就是血光之灾。 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的时候,陆小少爷也愣了,张嘴就要嚎。小谢姑娘也没料到半块板砖能有这么大威力,见了血也有些慌张,见陆小少爷扁嘴,眼眶顿时红了,在陆小少爷开口之前嚎啕大哭,且哭得惊天动地如丧考妣,十分投入。 没两分钟就开始喘不过气儿来。倒把陆小少爷给吓倒了,顾不得自己血淋淋疼得只抽的脑袋,手忙脚乱地小姑娘顺气。 由于陆小少爷一贯风评不佳,而小谢姑娘向来乖巧,陆小少爷顶着血淋淋的脑袋还被大人们训斥了一顿。 事后,小少爷脑瓜子上过着三层纱布,躺在单人小床上,咧着嘴生平头回反省了一番——就算陆家有权有势,老爹不开口,那就跟自个儿没关系。 经过这事儿,陆小少爷明白了若干道理:一,老爹的不一定是自己的。二,横着走早晚要遇上狠角儿。三,装逼到极致,才是真牛逼。 陆小少爷小心地翻了个身,心中愤愤:个小丫头片子都敢嘲笑小爷没家教!你才没家教,你全家都没家教! 直到流放期结束,小少爷都没出现在小姑娘跟前,只偷偷摸摸瞧过几回。再回到陆家,小少爷就脱胎换骨了,老爷子的优良基因开始发挥作用,奔着沉稳精英范儿一去不回头了。 精英教育课业繁重,小少爷偶尔还溜去孤儿院,远远的看一眼当初拍砖的小谢姑娘。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不仅是陆展睿,陆安也可以肯定,谢清欢确实不会武。她以童星的身份出道,没成年之前,一直是公司在照应着,虽说公司放任她自行成长,但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那么,眼下这情形又该如何解释? 陆安将监控器切换回现有画面,轻易地就发现谢清欢与萧朗月站在僻静的地方说笑,脸上带着闲适的表情。谢清欢小巧的耳垂上空荡荡的,并没有耳钉。 陆展睿静静地看着那画面,见谢清欢清冽的眸子略微弯起,敛去了所有的寒意。过了多年之后,他的耳边仍旧清晰地响起当年那句冷语:没家教。 当年的拍砖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转眼就成了救命恩人,陆展睿这心情是忽上忽下,微微乱了。 自从陆小少爷奔着精英范儿去之后,陆安就不轻易揣测陆展睿的心思了,只谨慎道:“老板?” “陆安,”陆展睿迟疑着开口,“你说,这救命之恩,我该以身相许吗?” “……”陆安瞬间就被这滚滚天雷劈成渣渣,“老板,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籍了吗?” “什么叫奇怪的书籍?救命之恩,以身酬报,不是自古以来的传统美德吗?”陆展睿不满道。 陆安黑线,默默吐槽——传统美德什么时候有这条了!以身相许什么的,都是无聊的愚蠢男人yy出来的好吗?无媒苟合在古代只能做妾好吗,运道差点儿的连个妾都混不上好吗? 陆展睿淡淡一笑:“或者,我该带着家当去求包养?你看这个钻这么小,她肯定养不起我。” 陆安眼皮一跳:“老板真这么想?”好吧,老板都这个年纪了,想要个女人也正常,结了婚再生个孩子,那就完美了。 “谁叫我就是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呢?”陆展睿悠悠一叹,“不过——” 陆安眼皮又是一跳。就听陆展睿道:“我觉得把她抓起来,交给研究所,也会小赚一笔呢。” 陆安觉得自己这么认真地听陆展睿说话,真是傻逼透了——自古精英多精分,诚不我欺。 “好了,说正经的,”陆展睿收起笑脸,冷淡道,“先别惊动她,去查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是,老板。”陆安应道,心中无比同情地替小谢姑娘默哀——一拍砖拍出个精分来,如今还被惦记上了,自求多福吧。 谢清欢对此事一无所知,毕竟在谢清宁的记忆里,陆展睿老板连个人形背景都算不上呢。 Party在傍晚结束,意犹未尽地看了日落之后,众人才纷纷散去。 萧朗月仍回自己家,谢清欢则趁着兴头,将山河九章余下的几首曲子弹奏出来,用手机录好,拷了一份放置于U盘之中,准备明天跟林天华约谈。 !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路子允是个强悍的男人 谢清欢照例早起,晨练之后尝试着自己做了个早餐,一把米兑三碗水,煮了个白粥,首次试手算是比较成功。 吃完早餐,给candy挂了个电话,让她找个专业人士问问,自己的合同是全面限制在外面接私活儿,还是只限制接剧。 谢清欢的合约candy是知道的,条条款款规定得极为严格,但并非没有空子可钻。这三年来,谢清欢一直很安分,公司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从没提出异议。 如今突然来了这个吩咐,candy心中不由有些纳闷。不久前谢清欢才刚透漏了想要退出娱乐圈的一向,这会儿问这个,莫非她是有了别的路子? 现在距离谢清欢的合约到期只剩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老实说这段时间比较敏感,candy其实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头,有些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必定后患无穷。 但谢清欢难得交代她去办什么事,所以她还是爽快地应了下来,问清楚之后再回她电话。 谢清欢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矮几上,起身四下环顾,觉得有一点点碍眼。先前在大雍,身前身后有的是人伺候,收拾房间这事儿她从没做过。 挽起袖子,谢清欢这家务做得特别小心,也特别认真。将杂乱的东西收拾整齐,又拖了地,出了一身汗。再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小时。 candy那边还没有音信,谢清欢取了换洗衣服先去了浴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身清爽,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有一个未接来电,点开来看,果然是candy。 谢清欢回拨过去:“candy?” Candy道:“欢欢,我刚问过法务部的小白,她说你的合同限制的是接剧以及各种商演。” “好,我知道了。”谢清欢淡淡道,“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candy轻声笑道,犹豫了一下,才又迟疑着开口,“欢欢……” 谢清欢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嗯?” candy心中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她毕竟不同于萧朗月,跟谢清欢交情非同一般。Candy心里明白,谢清欢温和少言,但并不是没有主见。而有些事,她在谢清欢面前是说不上话的。 “没……没有什么。”candy笑道,“你注意身体。” 谢清欢当然知道她想要探听些什么却开不了口,但这事儿吧,八字还没一撇,实在是不好说。谢清欢也就顺着她的话头道了谢,而后挂了电话。 擦干头发之后又打电话给林天华:“我是谢清欢。” “谢清欢啊?”林天华的口气有些怪怪的,听着兴致不高的样子,“找我有事儿?” “曲子我已经录下来了。”谢清欢淡淡道,“你今天有空吗?” 林天华在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道:“出了点儿事,今天没心情。” 谢清欢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么,改日再约吧。” “等等!谢清欢你先等会儿!”林天华赶紧大叫,“你都不好奇是什么事吗?” 谢清欢闻言颇觉诧异,这人还真是不拘小节,半分交情也无,我凭什么过问?谢清欢冷淡道:“《山河》拍摄计划搁浅?” “呸呸呸!大吉大利!”林天华没料到这姑娘一开口就出大杀器,圈子里混的有谁不知道开拍之前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慢吞吞道,“是小舅舅,他在水晶宫遇袭,如今下落不明。” 路子允遇袭?谢清欢皱了皱眉,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这个男人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先生,有些事,我想你该明白。”谢清欢静了片刻,悠悠开口,声音清琅,“第一,我与路家七爷,仅见过一面,谈不上交情,他的事,轮不到我来好奇。第二,路子允先生,是个强悍的男人,你们与其自乱阵脚,不如担心他的敌人能否全身而退。第三,下落不明即是没消息,没消息亦算是好消息。路家部属众多,信他者,继续效命。不信他者,回家种地!” “你……”林天华看一眼搁在茶几上,被按了免提的手机,神情复杂,“你怎么知道小舅舅他——” “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儿眼力都没有。”谢清欢淡淡道,“上回那位苏小姐,不是个简单人物。有她在,路家不会乱的。” 苏沐闻言挑了挑眉,那丫头倒是挺有眼色。 谢清欢顿了顿,又道:“既然林先生今天没心情,我便不打扰了。” “等等!”林天华赶紧阻止,“听君一言,如同醍醐灌顶。小舅舅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你说约在几点?” “下午三点。”谢清欢道。 “好,就三点。不见不散!”林天华说着,生怕她变卦似的,迅速切断电话。 苏沐静静挑眉,看着围着沙发三层的路家部属,心中冷冷一笑。这些人走到今天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了,胸襟见识还不如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行了,都散了吧。”苏沐挥了挥手,“七爷是什么样的人,各位也都清楚。未经传召,私自离开岗位,当家法真是摆着好看的吗?” 一双美目凌厉地扫视四周,冷冷道:“要么继续卖命,要么回家种地。现在,滚!” 众人对她向来忌惮,如今见她发飙,立马撤退,连场面话都来不及说,生怕跑慢了。路家根深,那些明面上的位子,并非定要靠他们,而擅离职守向来是七爷的大忌。 苏沐看一眼正襟危坐,连手机都没敢回收的林天华,目光有些复杂:“那小姑娘不错。” 林天华目不斜视:“是。” “七爷的话已经传下去了,不管他人在不在,我们这些做下属还是要遵守。”苏沐略笑了笑,“比起成全一个人,成就一个人,更让人欢喜。林天华,我知道你们那个圈子乱。但那小姑娘,你给我看好了!若她出了什么事,让七爷担心,我必不饶你!” 林天华心中一凛,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 正文 第五十章 茶室遇袭 用过午餐之后,林天华点了一支饭后烟,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养神,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自从小舅舅在海上水晶宫遇袭失踪的消息传来,路家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波涛暗涌,如今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连带着同在T市的林家跟孟家都有些小小的震荡。 自家大哥是个没有兄弟爱的,借口自己如今是自由人,一脚将自个儿踹出来,勒令蹲在路家本宅等消息,害他只能一个人承受苏师强大且冒着冷气的低气压——孟青流那更是个没用的,完全指望不上,孟家兄姐显然也知道这点,都没提要派他来。 方才有路家外家的部众在,他一时脑热多问了一句,到谢清欢一二三条地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撇开小舅舅跟孟呆瓜对她的心思,谢清欢本身也是他相当看好的艺人,方才那些人个个跟人精似的,若是因为自己多嘴而给谢清欢惹出什么麻烦的话,那就不美了。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匆匆挂了电话。如今仔细一琢磨,很快就发现只跟谢清欢约了时间,说了不见不散,却根本没有约定地点。 没奈何林天华只得起身,又给谢清欢去了个电话,将地点定在风入松茶楼。林天华是那间茶楼的股东之一,拥有一间专属茶室,装有反监听设备,隔音效果绝佳,是个谈买卖的好去处。 当然,林天华也不会傻到告诉谢清欢这茶楼也是路家的产业之一。 既是约在茶楼,谢清欢也没意见。她不怎么认识路,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赛车,换了身衣服就提前出门了。萧朗月今天要去拍一个杂志封面,她又不愿意让candy过早知道这事儿,就自己打车过去。 的士司机人到中年,业务精湛,十分能侃。谢清欢虽然没有攀谈的念头,但听着的哥扯些寻常百姓家的鸡毛蒜皮,也觉得很是有趣,间或插口说几句,这一路上也相当热闹。 谢清欢下车之后,的哥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抹了把汗——这姑娘性子冷得很,怕是不容易讨好。 约的三点钟,林天华提前十分钟到达,谢清欢早已在茶室等候。 这间茶室装修得十分古雅,随意扫一眼也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一应茶具也是古色古香,很是讨喜。谢清欢净手焚香,静静坐在茶案后,林天华推门进来的时候,小火炉的水堪堪煮沸。 些微烟雾袅袅,谢清欢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抬手去提煨着的小茶壶。她的动作轻缓优雅,清隽的面容古意蕴染。 谢清欢倾壶倒水,略挑起眼帘看他一眼,淡淡道:“过来坐吧。” 她那一眼分明平淡无奇,林天华却觉得仿佛一丝细雨落入心田,无声地熨帖了这两日的烦躁,心情出人意料地放松下来。 林天华走过去坐下,看谢清欢一丝不苟地泡茶,连呼吸都不有自主地放轻了——看她泡茶是一种享受。 一套流程下来,她的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乱。林天华并不知道她会茶道,像她这个年岁的女孩子,大多喜欢花哨激烈的东西,茶道与琴都太过冷清。 林天华不由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目疏朗,目光沉静如渊,一种温和却浩瀚的气场无声蔓延。 茶室的一应用具都是最好的,茶却未必然。谢清欢选的这款,正是去年的陈茶。她并不看重口腹之欲,茶道于她而言是宁心静气的,茶好坏与否,并不是重点。 谢清欢为林天华斟上一杯茶,略欠了欠身,静静道:“请用。” “谢谢。”清冽的茶香充斥鼻端,林天华诚心诚意道。谢清欢这泡茶的手法并不出新,却能泡出这种效果来,实在是难得了。 谢清欢微微一笑,取出手机调出曲子,按下播放键之后,放置于茶案上,古琴曲悠悠流泻而出。 她的手机比萧朗月的还不如,录的音带着细微的沙沙声,但并不影响整体感觉。山河九章的起始是极为舒缓的,带着闲庭信步的随意悠然,越是往后越是激荡,到最后又沉寂下来。 林天华唱歌都跑调到外太空去,却极为擅长体会乐曲本身的情感,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曲子是谢清欢的心路历程,不由暗暗心惊——这人果然只是表面平和,内里则性烈如火,小舅舅要想拿下她,以后少不得还要提到铁板。 事实上,林天华实在是想多了。山河九章在大雍是流传极广的曲子,主要描述的是江山更替。这组曲子在大雍官学乐部也是必学的,谢清欢自然也会。 第一篇·丹青宴放完之后,谢清欢按了暂停键,取出优盘交给林天华:“山河九章的曲子,全都在这里了,你带回去听。我已打听过,我与鼎星的合约并不限制类似这种曲子的交易,你我之间若需订立合约,等你听完再做决定。” 林天华晃了晃手中的优盘,轻轻挑眉:“你不怕我趁机将这些曲子据为己有?” “林先生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出因小失大得不偿失的事情。”谢清欢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笑道,“这种曲子并非是什么天籁纶音,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林先生会为了一锤子买卖断送日后的利益吗?” 林天华当然不会,更何况,他也不敢。路子允对于在意的人,有多么护短,他再清楚不过。 谢清欢小啜了一口茶之后,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林先生若是没有异议,今天就先这样吧。” “好。”林天华亦笑着点头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劳烦,搭车很方便。”谢清欢摇了摇头。当然,更重要的是,的哥在她眼中可比林天华有趣多了。 谢清欢的口气并不十分坚定,隐约透漏着随意,但林天华却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人,说错一句她就会恼。因此也就不强烈要求护送,毕竟这事儿还是正经男朋友来做比较合适。 林天华站起身,目送谢清欢走出门,看她贴地轻轻带上门。 谢清欢出了茶室,转身去了一趟洗手间。才刚走到门口,对面男洗手间就就有人踉踉跄跄地做出来,仿佛没见到前面有人似的,张开双臂就作势要扑过去!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你是我妈! 随着那人的动作扑过来的,还有刺鼻的浓郁酒味。 谢清欢被那酒味熏得直皱眉,鼻翼轻轻翕动:这里不是茶楼吗,怎么会有酒鬼的?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人已经扑到了她的眼前,伸长手臂作势要搭上她的肩膀。 谢清欢脚下微动,错开一步侧了侧身,同时闪电般抬手在那人肘部一拂。半边身子蓦地一麻,那人向前扑的动作顿时一缓,身形不稳面部朝下僵硬地栽下去。 谢清欢挑了挑眉,伸手扶住他,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那人大约确实是喝多了,反应很是迟钝,在谢清欢的搀扶下艰难得稳住不住下滑的身体,晃动着脑袋一点点偏过来,睁着迷蒙的双眼神色木然地看着她。 那人维持着木呆呆的表情看了她数秒,突然抬手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将稍微有些长的刘海向两边拂开,露出额头来,攥着谢清欢的手急切地说道:“你、你看看我。” 谢清欢静静抬眸,依言瞥他一眼,细看之下,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这人看着很是年轻,长着一张过分清秀的娃娃脸,眉眼还未彻底长开,仍带着少年样的青涩稚气。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的面色泛着极不自然的酡红,目中波光潋滟,极为耀眼。 那人紧紧地盯着她片刻之后,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水色的唇抖了抖,唇边拉开一抹僵硬古怪的笑意,表情一下子就鲜活起来了。 谢清欢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眉峰轻轻一抖。还未来得及动作,那人就懵懵地伸出手,依着她的眉型轻轻拂过,发出一声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几分欣喜的叹息:“真的……是你。” 而后,那人慢慢矮下身高一米八几的身体,努力地将脑袋搁在谢清欢肩膀上,满眼依恋地蹭了蹭,仿佛受了伤的小兽般委委屈屈地喊:“妈~” 饶是谢清欢见多识广,心理素质过硬,也不由呆了呆,心道我果然已经如此沧桑了吗? 茶楼本就是个清寂的地儿,洗手间这边的动静虽然小,却仍是早惊动了楼面走廊的服务员。这茶楼是路家的产业,自然也一早就收到了苏沐的传话,这位谢小姐的面容早已印在脑海。在七爷尚未腻味之前,这位就是个祖宗,既要小心伺候着,还不能露出马脚。 那服务员探头见此情景,心中就是狠狠一跳——这祖宗在茶楼被人揩了油,这要是传到七爷耳朵里,还不定要雷霆震怒到什么地步呢。我这手里的饭碗还能稳当吗? 满腹怨念地瞪一眼揩油的小混蛋——哪怕你叫的是妈也不行!服务员迫于生计抖着小心肝就要上前救驾,谁料谢清欢还不领情,目光蓦地一长,似笑非笑地冲她摆了摆手。 服务员被那目光扫中,心中顿时一凛,立刻顿住脚,忧郁地看着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两人——光天化日的,祖宗你敢低调点儿吗? 酒鬼丝毫未觉,仍冒着幸福的鼻涕泡,嗅着谢清欢发间的清香,一脸眷恋地对她低声倾诉:“妈,我好想你。” 醉得连妈都认错,这人究竟是喝了多少?谢清欢眼帘轻垂,静静看了他一眼,心中悠然一叹,转而对服务员道:“麻烦去准备一杯醒酒茶。” “呃……”服务员犹豫地看了看如同树熊一般挂在谢清欢肩上的醉鬼,抽着嘴角应了一声,“是。” 服务员走出两步,偶一回头,顿时吓得面色发白——我的祖宗哎,那边是男洗手间!你拎着个男人去男洗手间是要闹哪样啊? 醉鬼顺着谢清欢搀扶的力道往前走,浑然没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待宰的小白兔。 谢清欢搀着醉鬼去了男洗手间,在洗手池前松了手,醉鬼没了撑持,一下子就脚软了,慌乱地抬手,撑在洗手台上。仓皇转头看向谢清欢,迷茫地喃喃:“妈,我知道错了!真的!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谢清欢沉默地看着他。对于眼前的醉鬼,她并不在意他在酒醉失去神智之下的失礼举动,他软在洗手台上,倒是方便她行事——并指在他食道旁的穴道上轻轻一拂。 “妈,你……”醉鬼的脸色僵了僵,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喉中发出咕噜一声响,趴在洗手台上大吐特吐:“呕——” 空气中立刻充斥着浊重的酒酸味,那人单薄的肩颤动着。谢清欢就站在旁边看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中不见厌恶,反而有一丝浅淡的怜悯。 醉鬼的呕吐物中并没有多少污物,多是蕴了胃酸的酒水,吐到最后,竟然还沾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谢清欢见他吐得差不多了,才抬脚向往外走。 醉鬼顿时慌了神,踉踉跄跄地想跟上她的脚步,语气惶急:“妈,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走!” 声嘶力竭,绝望凄凉,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不由恻然。谢清欢远远未到铁石心肠的地步,背影僵了僵,抬眸看一眼侯在门口一脸纠结样的服务员,只淡淡道:“把醒酒茶拿给他,我一并买单。” “哦,好、好的。”服务员仍是一脸纠结的模样,听着洗手间哗哗的流水声中夹杂着细微的呜咽,心中狠狠一抖——祖宗哎,我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你都干了啥啊,瞧人这哭的…… 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挪进洗手间,洗手池里的污物已经被冲刷得差不多了,空气中仍残留着几分酒味。醉酒的那位抱着膝盖缩在洗手台下,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见此情景,服务员心里边默默倒戈了——祖宗的战斗力是有多强悍啊,硬生生把一个生龙活虎的醉鬼打击成这种焉头搭脑,霜打茄子的模样的? 祖宗的温和果然只是表象,其实她根本就是超级赛亚人吧?七爷的审美,还真挺别致的。服务员欢快地吐着槽,蹲下身将醒酒茶递到醉鬼眼前:“她给你的。” 醉鬼豁然抬头,犹带水光的眼满是惊喜:“真的?” 服务员这才发现醉鬼还是个少年,清秀的娃娃脸,睁大的猫眼期盼地看着她。 服务员一手捂住胸口,十分没出息地被萌翻了,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 少年顿时高兴起来,结果醒酒茶一饮而尽,咧开嘴笑道:“我就知道,妈一定会原谅我的!” 然而,笑着笑着却有眼泪无声滑落。 谢清欢对这段后续发展一无所知,去了洗手间之后径自去买单。茶楼一早得了传话,但不能完全不收钱,只得折上加折,还附赠一张会员卡。 此时的谢清欢与醉酒的少年都未曾料到,他们之间的缘分竟然会那么长。 !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做饭真是个技术活 晚上萧朗月过来,忙碌了一天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不动了,谢清欢只得掌勺下厨,煮了目前最为拿手的白粥,在冰箱里翻翻捡捡,搭了碟小咸菜招待她。 萧朗月坐在餐桌旁,震惊地看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又看了看神色淡然的谢清欢,心中默默泪流:“欢欢,钱不够了吗?我可以贴补家用的。” 似乎……水放得有点多。谢清欢抿了抿唇,攥了筷子在手中,静静道:“不必。” 谢清欢极少挑剔什么,山珍海味吃得,清粥小菜也吃得,要养活她,再容易不过。谢清欢看着眼前的稀粥,悠悠感慨:做饭,果然是个技术活,看来还需多加练习。 萧朗月扑哧笑道:“看着这粥,我真有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错觉。” “晚饭要吃少,才是益气养生之道。”道理虽是如此,谢清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歉然道,“冰箱里还有些水果,饭后切给你吃。” 萧朗月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感觉没吃到几粒米,心里沉甸甸的——晚饭做的跟喝水没两样,欢欢这是要修仙吗? 谢清欢亦垂下眼帘静静喝粥——民以食为天,不会做饭果然是个大问题! 饭后,谢清欢洗了两只苹果,削皮之后切成均匀的小块,放在盘子里端给萧朗月。 萧朗月接过来,用牙签插起一块儿就往谢清欢嘴里送,谢清欢略偏了偏头:“你自己吃。” 萧朗月略觉奇怪,还是收回了手。谢清欢陪她坐了一会儿,就去了书房。 萧朗月吃完水果,蹑手蹑脚摸进书房时,谢清欢正在企鹅聊天,态度极其端正,表情极其严肃——萧朗月是她这里的常客,这些软件都是她装的。 萧朗月见她聊天,十分惊讶,自家这个好友有空的时候,看书弹琴莳花,能不摸电脑就不摸,活得跟个古人似的。如今这是这么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碰这个呢。” “怎么会?这个很有意思。”谢清欢头也不抬,全副精神都用来摸索着打字了。这个时空的字用的简体,而大雍自她祖父那辈开始,也进行了全面的改革,除却祭天祭祖,其他一律改用简体。因此她对字并不陌生,但对于使用键盘,还很是生疏。 傍晚的时候,林天华打来电话,说是曲子已经听过,确定会用在《山河》电影与电视剧上。律师起草了一份初步的合约,细节方面,还需详谈。 那会儿谢清欢正在书房中,以求知若渴的精神摸索电脑,龟速地研究着企鹅聊天工具,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成功申请了一个QQ号。而后根据电脑自动自己的号码申请加萧朗月为好友,被无情地拒绝了——萧朗月设置了不能添加好友。 谢清欢头回尝试,满腔热血被兜头破了冷水,偏偏心痒难耐,正好林天华撞上来,就慢吞吞把QQ报给他,让他先加上好友聊一下。 在林天华眼中,企鹅聊天工具充斥着让人难以直视的屌丝气质,天知道他从不用这玩意儿,听了谢清欢的要求之后,他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亲,你好歹用个MSN好吗? 林天华默默腹诽了一番,转头强硬地征用了孟呆瓜一个极少用的QQ。而后他就跟孟呆瓜两人坐在电脑前,看谢清欢磕磕巴巴地打字过来,聊个天儿比打电话累得多了。 而且,孟青流这呆瓜被一厢情愿的爱情眯了眼,重色轻兄,在旁边不帮忙就算了,反而可劲儿添乱——一首曲子十万购买个版权,若是出专辑或是他用,还要再次分红。这样的条件对一个新人来说,跟直接送钱也没差了。 孟呆瓜没当过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手一抖,十万就变成了十五万。林天华气得拎着他的衣领将他往沙发上一扔,勒令他这边没聊完就不准动。 谢清欢打字慢,且只针对她自己认为重要的话回复,这反而让林天华觉出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谨来,也就敛了玩乐的心思,将合约的方方面面都解释清楚了。 他对谢清欢跟鼎星的合约内容并不了解,但在圈子里,有些事情能避则避。谢清欢自己咨询的公司法务,未必就尽心尽力了。 所以他拟的合约,留了最大的谈判空间,一旦与鼎星的经纪约相冲突,也不会立时被逼到死角。 关于合约这点,谢清欢也十分小心。她不了解这个时空的律法,但合约白纸黑字她还是能看明白的,玩文字游戏的话她并不输人,因此两厢仔细比较之后,她也提出了一些意见,补充了林天华没提及的漏洞。 林天华整合两方意见,让律师出了份正式的合约,用qq在线传给了谢清欢。如今这合约就存在桌面上,谢清欢又细细看了一遍,招呼萧朗月也过来看看是否还有不妥。 萧朗月凑过去,挨着谢清欢坐下,细细看了条款以及后面的补充协议,微微点头:“条件倒是蛮诱人的,转圜操作的空间也比较大,可以签。” “唔,”谢清欢点了点头,算是了了一桩事,转而又道:“外文老师找了吗?” “你的事,我当然会放在心上了。”萧朗月笑了笑,“就是我上回跟你提到的那个培训机构,里面一水儿的外教,我挑了个最好的。” 谢清欢素来信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谓最好,早晚会被更好的盖过去:“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最好的?” “扎堆的男外教里边,仅有这一个女的。有绿叶陪衬,自然是花开别样红,那女人一定是最好的。”萧朗月理所当然道。 “有道理。”谢清欢微微一笑,“什么时候见一面?跟她学习,费用方面是怎样?” “我明天有空,你也没什么事,就约在明天了。”萧朗月答道,“至于费用方面,我们很快要出门拍《山河》,到时候要跟组,外教若是一起的话,可能不便宜。对了,我这儿有外教的照片,你可以先看看。” 说着,她取过手机翻出照片,递到谢清欢眼前:“呐,就是这个。” 谢清欢看了一眼,略微疑惑道:“这个?” 萧朗月见她这个反应,还以为翻错照片,收回来看了一眼,肯定道:“没错啊,就是这个。” “这真的是个姑娘吗?”谢清欢抚了抚额。 !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威武雄壮的腿毛 外教姑娘一头金色卷发,雪肤碧眼,五官精致,笑起来又娇又软,跟洋娃娃似的,带着几分天真的可爱,完全看不出年龄。 谢清欢本着尊师重道的心思,细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外教姑娘的眉眼间有一分若有若无的狠戾,那是经历过杀戮的人无法磨灭的痕迹。 这样的狠戾出现在一个授业解惑的老师脸上,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谢清欢善谋多虑,素有防人之心,却也不会对一件有疑点的事轻易下结论。她想要学外文,是临时兴起定下的,而萧朗月去选外教,也是随意挑的,机缘巧合选了这位,若说有阴谋,也说不通。 谢清欢略一沉吟,道:“这位老师,跟培训机构是长期合作关系吗?” “现在是广告时代了,什么东西都夸大了说,单看宣传肯定是不靠谱的。所以我也特别比较过。”萧朗月点头道,“这位艾米丽老师,在T市有些年头了,做外语培训也有七八年时间,因为教法特别,花样翻新,很受学生的欢迎。是这家培训机构的明星外教,平时要请她还得排队呢。” 谢清欢闻言目光一闪,自己看人从来很准,莫非这次看走眼?她抿了抿唇,静静道:“那就她吧。只要她会教,贵些也没什么。” “正好我也打算提高一下外语水平,算我一份!”萧朗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道:“说起来,还是林导慧眼识珠。你看景烨,说什么目光如炬,怎么就没看出你是匹千里马呢?他就当你是头骡子!” 谢清欢嘴角狠狠一抽,颇为无言地看她——你见过骡子吗你。 萧朗月吃饱喝足,精神头足,拿出《山河》剧本要求跟谢清欢对戏——四个主角,影帝哥不必说,演技杠杠的。剩下三个,陆临不好说,但欢欢明显比自己强。 林天华是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拍戏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她可不想到了片场丢大脸。 剧本谢清欢已经看过三遍,台词早就倒背如流了。大雍谢氏培育子弟向来尽心,每一代总有出将入相的风流人物。祈明越这个人物,谢清欢算是本色出演。 谢清欢一本正经,萧朗月却总是无故笑场。撇开没有布景,也没有拍摄氛围这些客观条件,谢清欢亦觉得萧朗月态度不够端正,心思不够专注。 这在谢清欢看来,非常恶劣——为了达到最为完美的效果,她并不介意一件事反复多做几遍。但她讨厌做无用功,更讨厌任何人在本职工作上的懈怠。 所以,萧朗月第五次笑场的时候,谢清欢的脸色微微变了。并非是生气,而是一种极为浅淡的失望,以及意思带着纵容的无奈。 萧朗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脸上的笑容立时有点儿僵。自家好友心性淡薄,情绪变化细微,有的时候表情甚至会显得木讷,所以这一点儿乍然而来的失望就显得十分刺目。 “欢、欢欢——”萧朗月有点儿无措,略带着讨好地看着她。 “靖公主跟祈明越的对手戏,第一幕,”谢清欢深吸了一口气,道,“再来一遍,没问题吧?” “没问题。”萧朗月摇头,斩钉截铁道,“当然没问题!” 谢清欢点了点头:“那开始吧。” 靖公主这个人物被孟青流写得很是出彩,前后角色跨度极大,演绎起来比祈明越更有难度,很是考验演技。 以萧朗月阅历体悟,饰演前期的娇贵公主没问题,但往深刻了去,就有些力有未逮了。林天华又是出了名的要求高,以萧朗月这般不经心的态度,以后拍摄过程中,难免要被训斥。 这些萧朗月自然也明白,定了定神,认真揣摩剧中的场景以及情感变化,渐渐地也有些入戏了。到最后,谢清欢提醒时候不早该就寝的时候,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谢清欢笑道:“到开机之间,还有些时间,不急在这一时。” 萧朗月依依不舍地放下剧本,揽过谢清欢的肩膀,拥抱了她一下:“跟你一起演戏真好。” 谢清欢任她抱,完了之后各自洗漱安寝。第二天萧朗月起了个大早,竟比谢清欢寻常时候还早了些,下楼买了豆浆油条当早点,之后又拉着谢清欢对戏。 谢清欢看着热情空前的萧朗月,想说欲速则不达,但见她笑容恣意晃眼,又默默咽了回去。 所幸萧朗月一直维持着亢奋的状态,对起戏来很是顺利,谢清欢也很满意。 下午跟外教老师约在一条略僻静小街上的咖啡馆。 萧朗月找地方停了车,还要再往里走一段路。这条小街不如外头那样繁华如织,却充斥着极为浓厚的生活气息。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高档的咖啡馆,谢青黄饶有兴致地四下看了看:“怎么会约在这里的?” 萧朗月戴着墨镜跟口罩,全副武装遮得只能看见额头:“那个外教住在这附近。” 谢清欢了然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一个凄厉的女声声嘶力竭地喊:“抢、抢东西啊!快,快抓住他!” 光天化日的就抢东西,真是太没有下限了。萧朗月一分犹豫也没有,伸手一揽谢清欢的腰,把她旁边一带,眼睁睁看着一个平头小青年风一样跑过。 在他身后,远远缀着一个气喘如牛的丰腴妇人。 眼看平头青年就要彻底甩掉丰腴妇人了,谢清欢拍开腰间萧朗月的手,拔脚就追——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真是欠管教。 谢清欢起步慢,追出五十米,发现美必要再追了——小青年被迎面而来的凌空一脚放倒在地,蜷成一团抱头打滚。 萧朗月赶上来,烫着波浪卷的金发美人还没收回出腿的姿势,萧朗月毫不费力地看到提起的长裙之下那修长的美腿以及——美腿上那威武雄壮霸气侧漏的……腿毛。 萧朗月嘴角抽了抽,脸色有点儿发青,干笑道:“光看脸,确实挺像洋娃娃的。” 谢清欢默默抚额:哪家产的洋娃娃腿上有这样壮观的腿毛啊…… 洋娃娃外教挑起眼帘看她们一眼,精致的脸上浮出一丝妩媚的笑意,脚下却是毫不留情地踹向小青年。 小青年闷哼一声,将身子蜷得更紧。谢清欢听出他的呼吸急促且带着痛楚,暗叹一声,上前拦住了洋娃娃外教又要踢出的脚:“英雄,路见不平,打死人就不美了。” 洋娃娃偏头看她一眼,目中精光一闪,慢吞吞开口:“好,就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说的是中文,竟然也十分流利。 萧朗月走过来,摘下墨镜笑了笑:“艾米丽老师。” “原来是萧小姐。”艾米丽爽朗一笑,转而向谢清欢伸出手,“艾米丽·道格拉斯,你才是雇主吧?”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这个以疯狂为名,让整个欧洲黑道闻之色变的姓氏,在不久的将来,会振动T市的格局。而如今,它还未来得及展现其癫狂的魅力。 谢清欢听了之后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握住艾米丽伸过来的手,略点了点头致意:“敝姓谢。” 两只手以恰到好处的力道交握,谢清欢神色不变,目光却微微闪烁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艾米丽胸前高耸的双峰上一扫而过。 形状浑圆自然,不似是假的。但是,依照摸骨的情形来看,这人不该是女儿身啊。 现代科技发达,医术昌明,远远超乎她的想象。谢清欢想到那威武的腿毛,不由微微蹙眉——这姑娘莫非是动过变性手术,所以骨相才如此奇特? 艾米丽见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极为认真的审视,又想到她方才轻描淡写地挡下了自己的杀招,柳叶眉略略一挑:哟,看出破绽了吗?这人瞧着平常无奇,洞察力倒是敏锐,看来并不简单。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抽开手,艾米丽只觉得掌中一空,柔软细嫩的触觉已然退去,略带遗憾地握了握拳,血液中的疯狂因子却无征兆地躁动起来——那只小手若是被一点点捏碎,让那清澈美丽的眼眸充斥痛苦,那场景,单是想想都美得让人心碎啊。 被抢的丰腴妇人这会儿终于赶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妇人才将那口气给喘匀了,怒发冲冠地揪着小青年的衣服将他拎起来,噼里啪啦地毫不客气地甩了好几个耳光:“混蛋!让你抢!” 小青年原本被艾米丽重脚踹了好几下,疼得发抖,此时又被扇了几个耳光,更是耳鸣头昏,一直紧攥着的手无力松开,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就掉到了地上。 妇人见了那项链,面色一喜,弯腰捡起,珍而重之地挂回脖子上,这才抹着汗对艾米丽千恩万谢,并诚挚地邀请三人去自己开的咖啡馆喝一杯。 艾米丽似是有些意外,目中冷光一闪而过:“朝暮竟是你开的?” “是啊。不过我并不常来这边,”胖胖的女老板微微一笑,胖嘟嘟的脸上竟也显出几分别样的美丽,“平时都是我妹妹在管理。” “原来如此。”艾米丽恍然道,转而向谢清欢两人道,“我们原本就是约在朝暮的,顺道过去吧。” “嗯。”谢清欢淡淡应道,看向小青年,“那他呢?” “如果报警的话,咱们几个少不得都要去局子里走一趟。”艾米丽道,“给他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女老板已经收回了被抢的项链,也不想费事,就同意了艾米丽的提议。四个人结伴往朝暮走,谢清欢得知女老板名为桑榆,而她那位妹妹名为桑梓。 朝暮并不大,从外面看并不抢眼,但内中却别有乾坤,装修也十分别致,每个隔位各有特色,这个时间段,里面还是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客人。 桑老板为报答艾米丽的拔刀相助,亲自煮了一回咖啡。香气浓郁醇厚,入口滑腻如缎,连一向挑剔的萧朗月都露出了一丝赞赏之意,可见桑老板手艺确实不错。 艾米丽看一眼谢清欢,慢悠悠开口:“我听萧小姐说,谢小姐打算请我单独教习。” “是的。”谢清欢点头道,“我希望艾米丽小姐能挪出三个月时间。” 艾米丽闻言挑了挑眉:“谢小姐有英文基础吗?” “无。”谢清欢摇头,轻轻一笑,“听闻艾米丽小姐教法与众不同,没有基础的人反而更容易契合不是吗?” “这是自然。”艾米丽对这种说法也颇为赞同,转而又道,“学习语言,贵在持之以恒,若中途间断,会影响学习效果。两位确定能挪出三个月的时间?” 谢清欢不甚在意地笑道:“事实上,我希望艾米丽小姐能够使用网络在线教学。” 一见到艾米丽,谢清欢就肯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她眉宇间的那抹戾气。而在于她接触之后,心头更是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艾米丽皱了皱眉,似笑非笑:“你以为,单单这样就能学好?” 谢清欢眉峰轻轻一挑,傲然笑道:“这世上的技艺,但凡我想学,没有学不会的。” 还真是敢说。艾米丽深吸了一口气,不同她计较这个:“那三个月之后呢?” “自然是持之以恒。”谢清欢喝了一口咖啡,直奔最后的主题,“不知费用方面是如何?” “明码标价,一小时一百五,一天三小时。书籍跟教案我这边会准备。” “好。”谢清欢满意地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 艾米丽从随手的小手袋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谢清欢,卡片上面有她的手机,邮箱以及银行卡号:“定金三千,童叟无欺。” 萧朗月一直没说话,到这个时候才伸手将卡片接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包包里,而后做总结陈词:“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艾米丽妩媚一笑:“谢谢惠顾。” 谢清欢本就话少,对着艾米丽又没有攀谈的心思,只是垂着眼帘默默喝咖啡。待一杯咖啡见底,萧朗月自发自觉地起身去付账,艾米丽瞥一眼她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跟她,关系不错。” 谢清欢闻言冷淡地看她一眼,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艾米丽看得清楚,她的目光冷沉如渊,没有一丝温度。这样一个人,越是冷清,越是让人想要不择手段以见到她疯狂失态的一面呢。 而那一天,想必已经不远。 萧朗月回来的时候,手中握着手机,脸上浮着一层明显的喜色,她见到自家好友脸色微沉,不由有些纳闷儿,却还是笑着道:“艾米丽老师,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艾米丽的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邪肆张狂,口中却淡淡道:“两位慢走。”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冷静起身,冲她略点了点头,跟萧朗月并肩而去。 艾米丽坐着没动,冰蓝色的眸中寒意盈然。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那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而谢清欢的唇角自然而然地绽开一抹浅淡却温和的笑意。 果然是区别对待吗?这样,也好。游戏更加好玩了。 萧朗月发动车子,才喜滋滋对谢清欢道:“欢欢,景烨刚刚打电话来,说是给你安排了新的经纪人。” 谢清欢眨了眨眼,不解问道:“这有什么值得特别高兴的吗?” “当然值得高兴!”萧朗月一副你不识货的表情,“那个人,可是有‘魔法师’之称,最擅长化腐朽为神奇的的季卓阳!” !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当年事 季卓阳端着咖啡站在窗边,景烨位于十七楼的办公室不算很高,从这里俯视地面,仍不免生出一种苍生渺小的感觉。 季卓阳容颜艳丽,风姿挺秀,左眼下一枚泪痣熠熠生辉,略略翘起的唇边懒懒地含着三分嘲讽。仅仅是随意站着,却隐隐有种天王巨星也难以企及的风情。 他原本,就是天王巨星的引路人。 咖啡端在手中,渐渐失去了温度。过了好一会儿,季卓阳才垂下眼帘,轻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凉凉地开口:“据我所知,陆家产业无数,鼎星的发展势头虽然一向不错,但陆展睿并不看重鼎星。这次他竟然亲自出头,不惜重金高位将我从环球挖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景烨耐心等了半晌,只等到这句,心里头那难以名状的焦躁就有点儿压不住。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文件,景烨揉了揉眉心,不以为然道:“良禽择木而栖。环球内斗渐趋激烈,傅明毓与傅明湘一母所出,尚且斗得你死我活。你有才有人脉,必是两人都想拉拢的对象,你却妄想两不相帮,只怕难免要沦为两兄妹的炮灰。陆总善解人意,急人之所急,将你挖来鼎星,既给你提供了大展拳脚的广阔空间,又缓和了你与傅家兄妹的关系。所以,你弃环球而就鼎星,是明智之举,不必有心理负担。” 景烨这番话当真是唱做俱佳,着重突出了鼎星陆总既利人又利己的英明举动,季卓阳也无从反驳,狭长的凤目中冷光轻闪——景烨,真不愧是挽鼎星于倾颓的男人。 景烨看一眼脸色微沉的季卓阳,淡淡道:“陆总虽不看重鼎星,却也极少插手鼎星事务。鼎星在我手中,即便有所倾轧,也不会牵连到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季卓阳眉峰轻轻一挑,略笑了笑,从善如流道:“这么说,我将要带的那人,大有来头?”他原本生得极好,此刻一笑,真真是面若芙蓉艳如桃李,给沉郁的黑白空间增添一抹煞眼的亮色。 “也不能说是大有来头。”景烨不为所动,慢悠悠道。陆展睿心里边厌着鼎星,他是知道的。所以这次陆展睿突然插手鼎星的事,让他有些不解,“陆总的意思是,她的演技还算过得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对鼎星够忠心。单凭这一点,鼎星完全可以把她打造成一棵常青的摇钱树。” 在娱乐圈里混,光有演技是不够的,拼的是人脉与后台,只要背靠大树,自然事半功倍。要想红不是难事,但这红能维持多久,就是未知数了。 季卓阳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人脉广博,对景烨所说也有所风闻,只静静笑道:“哦?是谢清欢还是萧朗月?” 这两个人在鼎星的时间都不短了,且打死不挪窝,想挖角都无从下手。 景烨目光闪了闪,微微一顿,才吐出一个名字:“谢清欢。” 陆展睿突然为谢清欢挖了这么个经纪人回来,景烨心中确实是有些疑惑的。但陆展睿那厮三天两头地精分,从不按常理出牌,他也习惯了,也就懒得问。 景烨天没亮就接到了陆展睿的电话,迷迷糊糊中被通知了这一消息,一时之间震惊得以为自己尚在梦中。鼎星是当年陆老爷子为了讨敏夫人欢心特意办的,是老爷子的风流史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在陆展睿眼里,鼎星是老爷子薄情寡义背弃他们母子的铁证。 所以,在他成功夺权之后,即便鼎星那时大大小小的摇钱树有十来棵,他仍是任性地几乎一手废掉老爷子倾注了不少心血的鼎星。 彼时景烨也还年轻,为了不让陆展睿日后捶胸顿足地心疼流失的财路,他一头防着陆展睿精分出幺蛾子,一头还得顾着鼎星人心惶惶的大小艺人,起早摸黑的忙起来比狗都不如。 往事不堪回首,随便想想就一脸血泪啊。景烨面色深沉,悠悠地想,陆展睿那个祸害每次精分,他这个做好友的都难免要充当一回炮灰。 季卓阳略微眯了眯眼睛,口气中透着古怪:“你说,谢清欢?” “不用怀疑,就是她。”景烨点头,声音平板地肯定道。 季卓阳作为圈里数一数二的经纪人,对谢清欢很是有些印象。当年若不是发生了一些,依她的发展势头以及鼎星的资源,影后桂冠触手可及。 他紧紧盯住景烨,笑问:“其实,我很好奇——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鼎星决定雪藏谢清欢?” 景烨沉默片刻,才缓缓挑起眼帘,目光如刀,定在季卓阳脸上:“季卓阳,人还是不要太好奇得好。” “好奇会害死猫,这道理我自然懂。”季卓阳眉峰轻挑,毫不退让,“不过,陆展睿亲自将我从环球挖过来,动静不小,在圈子里也算是一件小有轰动的事情。如今要带一个沦落到三流的小艺人,你说有心人会不会挖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来?” 他略微眯起眼睛,漫不经心道:“谢清欢拍戏虽然不多,但明眼人肯定看得出,她的演技始终在平稳进步,圈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么有灵性的艺人了。景总的眼光也是出了名的锋利如刀,至今还没有捧不红的艺人。我不信你看不出谢清欢身上的巨大潜力。就算是曾经最得你青眼的萧朗月,与她相比,也差了许多。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谢清欢被鼎星雪藏的那两年,你与萧朗月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至今仍未能修补。” 景烨皱了皱眉,本就没有表情的脸色更加冷漠。 “很为难?”季卓阳冷淡一笑,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一点,“你既不想说,那不妨让我猜上一猜。谢清欢是五年前被雪藏的,算起来,她那时候的年纪也就是十六岁不到十七。这个圈子有些规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观众接受的尺度也大了,而十六七岁已经是成年人,哪怕是年纪小,犯了错或者走了歪路,也不至于会被雪藏。那么,定然是更为严重的事情了。” “所以,我猜——”季卓阳顿了顿,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是吸毒?” !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血染天真 不,当年的事远不是吸毒那么简单。景烨在心中反驳了一句,抬手按住额角:如果可能,他希望永远都不要想起当年的事情。 任何一个大家族,在权力更迭的时候,都难免要出点儿这样那样的幺蛾子。尤其是像陆展睿这样的狼崽子,一朝长成,这狼窝就注定只能有一只头狼。 那时候老爷子春秋正盛,也不到引退的时候,但是等他意识到陆展睿的势力已经渗透到陆家方方面面的时候,他手中剩下的也仅仅是鼎星了。而鼎星归于陆展睿之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陆展睿还很年轻,敢拼且毫无顾忌,跟着老爷子起家的老董事们单个拎出来,全都不够看。老爷子被迫去国外修养,鼎星新旧势力各自为政,艺人引颈观望人人自危,偌大鼎星瞬间飘摇。 陆展睿携陆家步步紧逼,而老派董事则迅速抱团以赵泽天为首寸土不让。 赵泽天是老爷子最得力的左右手,能力自是没得说,但私德方面就很让人不齿了——他向来喜欢小女孩,且还是未成年的。 原本,以赵泽天的身份玩一个自己公司旗下的艺人,不是什么大事。但那个人偏偏是老爷子明言了要保的谢清欢,那道义上就不太好看了。 事情的转折突兀到让人心寒。 赵泽天前脚带着谢清欢进了房间,景烨后脚就得了消息,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景烨怒火滔天地取了房卡进门,就被空气中充斥着的酒精与鲜血的味道刺得心脏一抖,大力地甩上房门,定神看一眼狼藉的现场,头皮顿时炸了。 两个人都跌在床边,赵泽天头上豁开一道口子,鲜血长流,微微合着眼,已经神志不清。从景烨的角度看过去,他倚着床,双手却向前伸出,似乎仍贴在谢清欢小腹上。 谢清欢身上的衣服尚算整齐,但长发披散,脊背挺直动也不动,整个画面显出一种死寂的颓败感。 景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舔了舔唇,木着一张脸往谢清欢身边挪了挪脚。换了个角度,他终于看清了——赵泽天的手中持着一把水果刀,刀尖对准谢清欢的小腹,已经刺了进去。而谢清欢的两只手死死扣着赵泽天的手腕,将那水果刀更深地送入自己体内。 景烨倒抽了一口冷气,张了张嘴,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他知道赵泽天这样的人,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遭报应是迟早的事,但谢清欢为什么会—— “报警。”谢清欢微微一动,慢腾腾开口,声音中带着轻微的笑意与浓烈的冷酷,在静得有些渗人的房间里响起。 景烨那时同样年轻。人在年轻的时候,顾忌都少,但他听了那话,却莫名地觉得心中一寒。深深吸了一口气,景烨定了定神摸出手机,绕到谢清欢跟前,看着她衣衫下氤氲出的血迹:“我、我先帮你叫救护车。” “我说,”谢清欢慢慢抬起脸,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唇边浑不在意地拉开一抹冷漠的笑,“叫你报警!” 景烨这才看清她如今的模样,捏着手机的手重重一抖——尖俏的小下巴上印着青紫的两道指痕,嘴角破裂出血,而白皙娇嫩的面颊上五指的痕迹宛然,已经肿了起来,触目惊心。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谢清欢的眼中充斥着血色,即便是刀刃入体,她的脸上也不见痛楚,反而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狂热兴奋。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景烨一眼之后,缓缓松开了扣在赵泽天手腕上的手。景烨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这把刀根本就不是赵泽天刺进去的! 随后景烨看到谢清欢伸出粉色的舌尖在唇边轻轻一扫,微微合上双眼脸上露出一种享受的表情:“血的味道,这是让人疯狂的美味啊。” 景烨惊得后退两步,骇然失色——这不会是受刺激过度,疯了? “站远点儿,别碍事。”谢清欢再次挑起眼帘,淡淡道。景烨没动,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双手撑地慢慢后挪,她的动作很慢,就像无数电视剧中演得那样,重伤濒死强拖着一口气。 景烨知道这是错觉,没想到谢清欢的演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原本想帮一把手,被她血色的眸子一瞪,顿时有些僵了。 谢清欢慢慢挪到桌边,血迹在她身下蜿蜒成一道刺目的痕迹,而后她伸长手勾住电话线轻轻一拖,电话从桌上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谢清欢轻笑一声,沾血的手指按下了报警电话。 而后景烨看着她面带微笑,却用痛楚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声音报了警。 景烨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时候才惶惶然响起,这个女孩子,她是个演员,且还是被誉为最有灵性的演员。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动作,都将陷那个已经昏迷的男人以不可自辩的境地。 谢清欢瘫靠在桌腿上,抬眼看他,气定神闲道:“现在,你可以叫救护车了。” 景烨脑子还没蒙,但他不知道此刻除了听谢清欢的还能做些什么。扳倒了赵泽天,陆展睿才能将鼎星收入囊中,才能彻底接收陆家,才是功德圆满。 景烨叫了救护车,谢清欢眼中的红色仍未褪去,眼神冷酷残忍,面上表情却天真无邪,这两种极致的矛盾糅杂在一起,让景烨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现在,听好。”谢清欢甩了甩脑袋,一手指了指床边摔碎的一个玻璃杯,冷静道,“那只杯子,装过溶解了毒品的水。杯子里的水,被我喝了。” 说着她又指了指赵泽天手中的刀,“那把刀,是凶器。” 最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头,笑道:“他头上挨的那一下,暂时不会要他的命。” 景烨听着这话觉得不对:“等等,暂时不会要他的命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谢清欢歪了歪头,可爱地笑了笑,“不过嘛,人的脑袋毕竟是脆弱的,以后再有点儿什么,跟我可没关系哦。” 景烨深吸了一口气:“你……” “景烨,”谢清欢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若是赵泽天还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对你,会很失望的。” 景烨当然没有让谢清欢失望。来路不明的毒品,故意杀人未遂,以及意图强奸,赵泽天从医院醒来之后,就直接被扣押了。 最离奇的是,他并未等到审讯就在看守所畏罪自杀了。景烨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赵泽天的头部有伤,而他自杀的那天,据说摔了一跤,正好跌到头。 整件事的过程,景烨虽然知道得不完全,但也是知道得最多的。当年用来指控赵泽天的种种证据,都在警局里存档,外面的人难以窥见。 所以季卓阳也只能猜测到谢清欢当初被雪藏是因为吸毒。 但吸毒并不是谢清欢曾被雪藏的最重要原因。 景烨不想跟季卓阳解释这些,徒增麻烦。他正准备说点儿什么来岔开这个话题,内线就响了,他按了免提:“什么事?” “景总,萧小姐跟谢小姐到了。” !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精分之加强进化 女助理拧开门,略略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萧朗月对她随意点了点头,与谢清欢手拉手走了进去。 在景烨办公桌前站定,也不去看立在窗边的季卓阳,萧朗月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有些复杂,轻声道:“景总。” 景烨缓缓抬眸,看着这个因为谢清欢当年之事,一夜之间就与他走到决裂境地的女子,她挽着此生最为要好亲如姐妹的朋友,眉眼间带着真切的欢喜。那一霎冰雪消融,寂寞瓦解,景烨一时之间悲喜难言。 谢清欢当年说她喝了掺有毒品的酒水,亦是事实。有惊无险地解决了赵泽天的事情之后,等待她的,是漫长而痛苦的强制戒毒。 萧朗月比谢清欢大了三四岁,一直以谢清欢的姐姐自居。两人少小相识,感情甚笃,谢清欢赴个饭局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萧朗月无措之下将责任都推到了景烨头上。 而景烨自己也是焦头烂额。比强制戒毒更让他头痛的是谢清欢的精神状态始终维持着嗜血的亢奋,表现出一种冷静的准备攻击状态。 与其他人不同,景烨亲眼见到谢清欢为了置赵泽天于死地而不惜自残,甚至连挣扎的力度,血迹的铺染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这让他非常震惊。一直以来,谢清欢给人的印象,都是乖巧听话,脾气不错好相处。而经过这件事,景烨不得不重新审视谢清欢这个人,甚至专门去看了她新近拍的一部戏,希望能找到造成她性情突变的原因。 皇天不负有心人,景烨确实找到了一点线索:谢清欢在新戏里,饰演了黑老大的女儿。拥有极高音乐天赋的少女,在家门一夕巨变之后,迅速成为新一代女枭。 在戏里,黑道少女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勇有谋,清理门户智计连环,处置叛徒心狠手辣。在影片的最后,身穿白色晚礼服的少女赤足站在尸身血海之中拉小提琴。死亡之音突兀地想起,衬着少女冷酷的眼神,天真无邪的面容,整个场面冰冷残忍。 景烨看到这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也顾不得时差了,摸出电话就拨给了远在纽约专攻心理学的朋友:“安德鲁,我过两天送个人去你那边。” 电话接通,安德鲁的声音沙哑性感,气息不稳,劈头盖脸一通吼:“混蛋!你打电话不分时间的吗?” 景烨一愣,顿觉失礼,歉然道:“抱歉,你在办事?” “这不废话吗?”安德鲁那边悉悉索索地响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冷静多了,“什么情况?” 景烨将谢清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连赵泽天那事儿都没隐瞒,说完之后问道:“她现在的性格跟她前阵子拍的一部戏里的角色有点儿像,你看这是入戏太深呢,还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 “单听你这么说我没法准确下定判断。”安德鲁略一沉吟,道:“这样吧,你把她的履历还有拍过的戏选几部发给我。” “好。”景烨知道要对一个人进行心理测评需要什么,谢清欢的履历跟拍的戏公司都有存档,要用的时候极为方便。 安德鲁过了一天才打来电话,给出的可能性结论却让景烨的心沉到了底。谢清欢并不是入戏太深,反而显示出解离症的征兆——多重人格异常。 景烨发给安德鲁的片子共有五部,谢清欢在其中饰演的角色各不相同,有的安静乖巧,有的天真无邪,当然也有黑道少女以及……一个自闭症少女。从表演层面可以看出,每一个角色谢清欢都能熟练驾驭,完美融入情境,即便是跟前辈飚戏,也毫不怯场。 倘若这些不是因为解离症,那么只能解释为着女孩受老天眷顾,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安德鲁对谢清欢很感兴趣:解离症的患者并不算多,程度不同,多重的数量也不同。他的老师曾经遇上一个解离症患者,那个人同时存在二十五个人格,其中有三个女子以及两个小孩,且这些人格的兴趣与职业各不相同。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人能随时随地从容地转换人格。 他记得那个人的姓氏是——道格拉斯。 谢清欢的情况跟那人又不同,她的主人格非常薄弱且存在感不强,但次人格也无法取代主人格。而且她的各种次人格,是随着拍戏的角色需要而衍生的。也就是说,她的主人格能随时灭杀次人格,这在解离症患者中也是十分少见。 景烨也曾辅修心理学,自然也知道解离症。但他实在没想到,谢清欢竟然会是解离症患者。 安德鲁专业地解答了他的疑问:“患者是个孤儿,缺少直系血亲的关爱,在孤儿院那种地方,也不可能得到完善的照顾。也就是说,在人生中最为重要的童年时期,并没有人来引导她的性格。所以她会根据这一时期的经历,结合本能形成第一人格。这个人格占据主导,也就是你平常看到的那样。 后来她成为艺人,在薄有基础的第一人格之上,开始分裂出其它最为适合当前生存的人格,融入事业之中。” 景烨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她这种情况,能改善吗?” “景烨,”安德鲁冷静道,“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这个女孩子在孤儿院的一些经历又或者是她自身的血统遗传,导致她的第一人格中还有一层隐藏人格,带有轻微的暴力倾向。 从心理师的角度来说,解离症患者可以通过催眠让她一直维持在第一人格的状态。但是作为艺人,她以后可能不再适合演戏。” “安德鲁。”景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 谢清欢从小就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灵性,萧朗月即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也得承认萧朗月在这方面不如她。鼎星高层很看重她,也着意将她培养成巨星,但他不愿冒险—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谢清欢饰演了性格阴暗的角色之后,会不会将自己逼死。 景烨一手成就了萧朗月,更爱着她,他知道谢清欢是她最为重要的朋友,他不想有一天看到她伤心的眼泪。 “演技可以再慢慢提高,你选个合适的时机吧。”景烨轻声道,略略合上眼睛又睁开,“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利用催眠将她性格中最为积极向上的部分诱导出来作为完全人格,真正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最后纽约最出色的七个心理师折了三个进去,才最终搞定。 幸运的是,谢清欢的演技并没有受到影响。所以当谢清欢说出发现自己突然不会演戏了的时候,景烨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催眠的后遗症终于显形了。 五年了,萧朗月始终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如今见她欢颜,明明未老,却仿佛沧海桑田迢递变迁。 谢清欢站在萧朗月身边,对景烨微微点头致意,转而去看窗边长身玉立的季卓阳。 季卓阳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撞出些肉眼难见的小火花。谢清欢眉峰轻扬,略笑了笑:“魔法师季卓阳?” ------题外话------ 嗯,这一章给大家解释一下神马叫做解离症。 相信大家看了之后就会明白在当年的事情上原主的表现跟欢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季卓阳 季卓阳的长相确实十分艳丽,眉眼间显出几分懒懒的倦怠,左眼下的泪痣更如神来之笔,更添魅惑。却让人丝毫也感觉不出女气。 像他这般长相艳丽的纯爷们儿,很受时下小姑娘的喜欢,若是改行去做演员,估计要抢去不少当红小生的饭碗。然而,这模样落在谢清欢眼中,则难免生出点儿别的意味了——如今这世道,果然是世风日下。见了一溜儿的男人,除了孟青流,再没第二个厚道的了。 季卓阳见了谢清欢,也略觉意外。看了第一眼,只觉得这人竟是出乎意料的干净,气质温婉清透,站在明艳张扬的萧朗月身边,非但没有被她的风采掩去光芒,反而和谐地让人眼前一亮。 她这个样子,丝毫也不像是曾经吸过毒的人。戒毒的过程非常痛苦,十个里面九个都坚持不下来,剩下的那个,还有五成的可能会复吸。 即便成功戒除毒瘾,也不可能全然不留下痕迹。而谢清欢展于人前的干净,并非仅仅在于眉眼,更在于气质。 当年那事本就闹得大,又因为要扳倒赵泽天,案件涉及毒品这点瞒得也不算严实。 赵泽天畏罪自杀之后,刚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项的谢清欢也从公众视野中消失。鼎星给出的官方说法是正在国外进行秘密培训,提升演技。 对于这套说辞,圈内人都心照不宣。鼎星的公关部门能力卓绝,媒体即便想死缠烂打,也找不对门路。 两年后谢清欢回国,跟鼎星续了三年的短约,接戏与商演皆受到严格控制,话语权由鼎星一手掌握,几乎与绯闻绝缘。 老话常说同行相轻。圈子里称得上金牌经纪人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季卓阳算一个,当年的景烨也算一个。在谢清欢的问题上,她这三年来拍的戏,让圈里圈外的人都以为她这是后力不济,沉寂是必然。 季卓阳却从不这么认为。 他一早就发现了:谢清欢的整个从艺过程,比圈里的任何一个艺人都要顺。以童星身份出道,表演灵动,总能戳到人心最为柔软的地方。据说当年那位让陆老爷子神魂颠倒的敏夫人就是她的忠实粉丝,一天不看她的戏就睡不着。因为这个原因,谢清欢的整个少年时期,在鼎星的受宠程度无人能及。 待她大些,演技更是一日千里。刚成年,就转型演了《黑枭》,引发好评如潮。 真正让季卓阳对她感兴趣的,却是她跟鼎星续的三年短约。合约的细节外界无从知晓,但见她每年只拍两部戏,且没有一个是演主角的,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已被新人取代,成了鼎星弃子。 这想法才是大错特错。谢清欢在这几年演技越发精湛了,小角色也能把握入微,最要紧的是她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厚积薄发,这样的人一旦得到合适的机会,必定会大红大紫。而娱乐圈从来不缺机会。 季卓阳被人称为魔法师,本就擅长化腐朽为神奇,朽木到了他的手中,雕琢打造之后也能称为栋梁,更何况谢清欢的底子并不弱。 可以预见,他与谢清欢之间,注定是双赢的局面。 似乎,少了些挑战啊。季卓阳悠悠想道,细看了谢清欢一眼,眉心轻轻一跳——这人分明并不张扬,为何隐约觉得有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那边景烨终于从荡漾的感慨中回过神来,对萧朗月略点了点头,转而向谢清欢道:“谢清欢,这位就是季卓阳季先生,他以后将专职担任你的经纪人。” 谢清欢唇边浮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淡淡道:“季先生,你好。” “季卓阳,这位是我刚刚提到的谢清欢。”景烨又向季卓阳道,“目前她已经接了《山河》,下半年的档期已经满了。” “另外,”景烨看着季卓阳,没有表情的脸上裂开一小抹微笑,看上去有点儿诡异,“谢清欢前阵子有退出娱乐圈的想法……那什么,你先别翻脸,听我说完。我已经劝过她,她同意续约,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合约的条款要由她来决定。你既然是她的经纪人,想必已经有了一系列的计划。这件小事就麻烦你一并解决了。” 小事?季卓阳发誓自己在景烨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瞥一眼谢清欢,眼神颇为不善。原本以为陆展睿亲自出手挖墙脚,那么这边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谁知道这头等重要的合约竟然都没续签! 谢清欢看着就是个有主意的,她会在合约中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谁也不知道。季卓阳只知道如今这合约要重新跟谢清欢沟通,那么他先前准备的计划就可能全部白费。 瞧景烨那得瑟的小样儿,分明是临时撂挑子吧?季卓阳捏了捏手指,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公司可退让的底线是怎样?” “底线吗?”景烨把烫手山芋转手,内心自然十分淡定安然,“公司投入了人力物力财力,总不能做亏本买卖吧?” 季卓阳闻言嘴角狠狠一抽——陆展睿那厮爱财,坚持认为做买卖不赚就是亏,并常以此年对一众损友以及下属洗脑。瞧瞧把景烨都影响成什么样儿了?这还是当年‘五陵年少,买单不看零,谁抢跟谁急’的景烨吗? 人生真他妈寂寞如血啊。季卓阳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尽快办妥。” 景烨看一眼谢清欢,只见她一脸淡然,但看向季卓阳的目光显然比看自己要热络,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那感觉就好像一直以来用心看顾着的小姑娘在某一天见着个野汉子,瞬间就撒手不要爹了。 心酸!简直是酸到无以复加! 更让他心酸的还在后头,萧朗月对季卓阳笑得风情万种道:“季先生,不如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聊?” 季卓阳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泛酸的景烨,气定神闲道:“景总不如也一起去?跟艺人谈合约这事儿,还是景总最专业在行。” “他——”去干吗?萧朗月原本想这般说,但见景烨脸上现出一抹不甚明显的期待,想起过往心中也不由一酸,转而轻声问谢清欢:“欢欢,你觉得呢?” 谢清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静静问:“一起吃饭,谁买单?” 景烨愣了一秒,起身道:“走吧,我请客。你们想去哪里吃?” 谢清欢对吃饭的地方没什么发言权,只瞥了景烨一眼:景烨,作为萧萧的朋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深藏功与名,哦也! 萧朗月没料到谢清欢会那么问,眨眼的功夫就成了景烨做东,这吃饭的地儿还真不好挑。 见大家都不表态,景烨冷峻的面容上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轻描淡写地道:“去‘老地方’吧。” !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躺着也中枪 ‘老地方’是当初景烨与萧朗月还没决裂时,常去的一家饭店。这是家老字号,十几年如一日的低调着,老板极为恋旧,连带着来这儿的客人也长情,回头客众多,因此生意向来红火。 不过短短时日,谢清欢不仅接下来《山河》,更有了季卓阳做经纪人,前途一下子明朗起来。萧朗月为她悬心几年,如今终于放下心来。 景烨这几年明里暗里的帮衬,萧朗月都看在眼里。这年头人心浮躁,即便是结发夫妻,遇事各自飞的也不计其数,而她与景烨之间,情意朦胧从未点破,却得他多年照拂。她也有心,并非全然不感动。只是,谢清欢的事情横亘其中,那些情意便蹉跎零落了。 景烨这时候提及老地方,萧朗月才恍然想起,她与景烨已有五年不曾好好说过话,心中一时之间酸涩难言。 萧朗月正自伤感,手背上蓦地一暖。她怔然低头,只见谢清欢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手五指纤纤,掌心也并不大,却干燥温暖,熨帖人心。 她抬起头,却见谢清欢眼帘轻垂,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萧朗月眉眼略略一弯,缓缓笑了一下。 季卓阳双手插在兜里,懒懒靠在电梯内的墙上,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中悠然一叹——谢清欢绝对是人生赢家。 小有波折但大体一帆风顺的事业,一个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都不离不弃的好友以及因缘际会保驾护航的各路贵人。放眼这个圈子,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来。 几个人走出电梯,才走到鼎星大厦的出口,就见逆车道上停了辆嚣张拉风的红色法拉利。萧朗月心情不豫,看什么都不顺眼,冷笑道:“把车停在那里,是等着罚款么?” 谢清欢勾了勾唇角,略笑了笑。萧朗月现在这种情况,对景烨来说,并不是坏事。至于那辆等着罚款的车,显然是违反了某些规则,谢清欢对于明知故犯的人,向来没有好感。 季卓阳看着那辆法拉利,皱了皱眉,薄唇抿成一条线,脸色微微一变。 景烨见他这样,就知道来的那位定然是熟人,看这车型,应该是傅明湘。 “限量版的法拉利,可恶的有钱人啊。”萧朗月半真半假地轻叹。随着她的叹息声,法拉利的车门呈剪刀状升起,而后跨出一只目测最少十公分高跟鞋的玉足,纤细的脚踝十分精致。 谢清欢眉心一挑,目光下意识顺着脚踝往上,只见修长的美腿肌肤赛雪泛着珠光,并无如同艾米丽老师那般威武霸气的腿毛,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萧朗月清楚其中缘由,悄悄用小指挠了挠她的掌心,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而笑。 既然一条美腿落了地,另一条美腿还会远吗?法拉利车主终于现身,比之萧朗月也毫不逊色的美貌,比之超级模特也不遑多让的火辣身材,搭配着御姐气息浓厚的波浪卷,美目凌厉如刀在众人脸上狠狠刮过。最后,含怒挟怨定在季卓阳脸上不动了。 谢清欢并不知道季卓阳来鼎星是陆展睿亲自出马挖的墙角,这世道的女子多有热情豪迈之辈她也略有所闻,如今见这么一个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堵了季卓阳,便依着常理以为季卓阳有负于法拉利姑娘。 法拉利姑娘也没叫谢清欢失望,怒气腾腾开口就道:“为什么要离开?”谴责之意,清楚明白。 季卓阳脸色微微一沉,冷淡道:“傅小姐——” “傅小姐?”法拉利姑娘柳眉倒竖,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当初浓情蜜意,就叫人家小湘湘,如今甩手无情,就叫人家傅小姐!季卓阳,你还有没有心!” 法拉利姑娘话音方落,谢清欢与萧朗月同时侧目,斜睨季卓阳。景烨与两人的同步率差了些,但看向季卓阳的目光也带着几分震惊。 谢清欢不动声色皱眉——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季卓阳那面相看着就是个命犯桃花的,法拉利姑娘遇人不淑啊。 萧朗月激灵灵一抖——哎哟我的亲娘诶,酸死我得了。季卓阳原来喜欢这个调调,真叫人意外啊。 景烨则是悠然一叹——啧啧,季卓阳真是好牙口呀。傅明湘那是母老虎入命,既护食又爱吃独食,丁点儿大的时候就能为了个玩具跟她哥死掐,大了更是了不得,环球如今内斗纷争,这位功不可没。 季卓阳看着傅明湘,似笑非笑:“傅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我与环球,不过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如今缘分已尽,还要硬绑在一起相看两厌吗?” 傅明湘眼里的刀子早就收回去了,如今只剩一片凄然,变脸之快让人叹为观止:“季哥,我原以为,你就算不帮我,对环球也是有感情的。没想到你这么绝,说走就走,一点儿机会也不给我。你都不在了,我就算抢到环球又有什么意义?” 景烨闻言,看向季卓阳的目光已经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古有妲己褒姒误国,今有季卓阳乱环球,真真红颜祸水,不分男女啊。 季卓阳心中恼怒,傅家两兄妹疯起来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所以他们内斗的时候,他才选择中立。傅明湘说的没错,他在环球有些年头了,确实是有感情的。但傅家兄妹无论谁当家,都无法让他安心,所以陆展睿以鼎星百分之五的股份邀他过来,他才会顺势答应。 “傅小姐,”季卓阳原本并不想把彼此的关系弄僵,环球毕竟也是娱乐圈数一数二的,但对傅明湘拖泥带水必受其乱,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我意已决。傅小姐向来极有主意,季某于环球不过小小马前卒,想来不会影响大局。季某在此,也祝傅小姐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傅明湘淡淡一笑,瞥了谢清欢一眼,口气中带着轻讽,“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萧朗月是景烨罩着的。所以,你来鼎星,是要带谢清欢吧?” 季卓阳眸色一沉,冷淡道:“你想如何?” “啧,我又没说要怎样,你紧张什么?”傅明湘轻笑,认真地看着谢清欢,“谢小姐,T市的地头并不如何安全,你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尤其是——” 她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面颊,温柔地道:“要保护好你这张脸呀。” 谢清欢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威胁之意,日后恐怕少不得有些波折,她看一眼季卓阳,心中暗叹:这次当真是躺着也中枪,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笑:“傅小姐有心了,多谢提醒。” 傅明湘转身,却又回眸一笑:“季卓阳,环球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季卓阳沉着脸,并不答她,只轻轻冷哼了一声:皇冠,鼎星与环球鼎足而三的日子,大约快要到头了吧? ! 正文 第六十章 头回当红娘 所谓同行相轻,是既要比事业,又要比感情。事业方面,景烨眼光毒辣,季卓阳心灵手巧,两人半斤八两。 至于感情方面,景烨对萧朗月那架势瞧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一头热,但架不住景烨心甘情愿肝脑涂地。萧朗月一线红星,有情有义,怎么着都是朵娇艳夺目质量上乘的桃花。 反观季卓阳,傅明湘家世一流,但为人善妒易怒任性妄为,乃是货真价实的烂桃花。 这世间的事,不怕不好,就怕比较。景烨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但时至今日萧朗月终于答应与他一起吃饭,即便不是单独,却也是长足的进步了。那样一份心情,小心翼翼地守得久了,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候,一切豁然开朗。 对比季卓阳那明显抑郁的神情,景烨心中暗爽——看别人不开心,果然是件开心的事情。 景烨目光一转,落在谢清欢脸上。方才傅明湘的话,也不知她究竟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没放在心上。傅明湘疯起来六亲不认,她既然开了口,那就不是警告,而是通知了。 还是寻个时机跟谢清欢好生说道一下吧,小心驶得万年船,防着点儿总没错。 景烨与萧朗月都是开了车的。景烨是陆展睿亲自动手挖的墙角,开的条件十分优厚,其中包括鼎星高管标配的宝马车一辆。时间仓促,陆展睿的助理那边的安排出了点儿岔子,车子暂时没到。 原本照先前的习惯,是萧朗月载着谢清欢,景烨与季卓阳同一辆车。但谢清欢已经察觉到景烨与萧朗月之间那点儿暧昧的情愫,这几年景烨明里暗里尽心尽力,萧朗月向来聪慧不可能看不出,如今他们之间的僵局出现了豁口,倒不如让他们独处。 季卓阳则是压根儿就没打算在饭桌上谈合约,吃饭的时候谈工作,未免也太煞风景了,还影响消化。最要紧的是,他还有些事要提醒谢清欢。 车辆的分配结果以三对一的绝对优势拍板,萧朗月无奈地看了眼浅笑的谢清欢,还是矮身钻进了景烨的车里。 谢清欢眼尖地发现好友雪白的脖颈泛着些微的粉色,不由莞尔——萧朗月向来活泼豪爽,何曾见她这般淡淡含羞?可见这世间千情百态,总有动人之处。 一直到上了车,谢清欢的唇角仍好心情地微微翘着。 季卓阳自车镜里看到她这般表情,心中软软一动。那笑意发自心底,是看到某种美好的事情之后真切的欢喜,自然而然,如同北雁南飞春回大地。 这样傻乎乎的欢喜,季卓阳在十多岁的时候也曾有过。长相俊美,家境优渥,读书的时候在重点学校的重点班里,情犊初开的时候,喜欢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见她眉眼弯弯,就会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也开出了最美的花。 时间与世事总能消磨掉人心中最纯粹的感动,在多年之后想起,却那样怀念。 季卓阳看一眼谢清欢,觉得自己以后的经纪人生涯也许会充满各种各样的惊喜——谢清欢与萧朗月都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却知道如何在这个圈子里保有最初的本性,不可谓不珍贵。 季卓阳这么想着,因为傅明湘突然出现搅合得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放晴了:“我听萧朗月叫你欢欢,我也可以这么叫吗?” 谢清欢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一个称呼而已,你随意。” “那好,我也就随她叫你欢欢了。”季卓阳笑了笑,“对于合约,你有什么想法?” 谢清欢十指交握,拢在小腹上,沉吟了一下,才静静道:“我对于合约的拟定并不在行,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罢了。” “若论到拟定合约,自然是景烨最为在行。”季卓阳握着方向盘,认真地看路,“他应该有告诉你,艺人在合约方面,与公司讨价还价的余地并不多吧?” “景烨确实十分郑重地提到过。”谢清欢点头,洒脱笑道,“不过,公司既然以盈利为目的,在与公司利益不相冲突的前提下,我提出恰当的要求并不为过吧?” 季卓阳食指屈起,在方向盘边沿轻轻扣着,略一挑眉,道:“看来你已经深思熟虑过,不妨说出来,我也好参详参详。” “合约的条款,你尽可往公司最大的利益上贴合。但——”谢清欢合了合眼睛,复又睁开,话锋一转,声音清朗碎金裂玉,“对于公司不合理的安排,我有拒绝的权利。” 季卓阳闻言手一抖,奥迪车顿时在马路上抖出一个S型来。脑门上挂着冷汗三两滴,季卓阳心中幽幽一叹,这哪是小小条件呀,难怪景烨要临时撒手撂挑子。 正自想着,谢清欢偏了偏头,漫不经心地道:“季先生作为我的经纪人,想必不会让我有不得不拒绝公司安排的时候,对否?”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季卓阳除了点头同意还能说什么呢,傲然笑道:“这是自然。” “如此,”谢清欢敛去笑意,严肃郑重地对他点头致意,谦恭道,“那么,日后多承你照顾了。” 季卓阳没想到她突然这么正式,赶紧摆了摆手:“彼此彼此,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互相照顾。” 谢清欢闻言短促地笑了一下,合上眼睛开始养神,不知道萧萧跟景烨一道如何了。头回做红娘的心情,真是既雀跃又复杂啊。 季卓阳瞥一眼她平静的面容,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方才傅明湘说的话,你还是放在心上得好。最近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落单,要不我去帮你找个保镖?” “傅明湘吗?”谢清欢记得这是法拉利姑娘的名字,眼睛略微一眯,淡淡道,“不过是骄纵任性胡作非为之辈罢了。这样的人有所依仗,确实防不胜防,看来这阵子还是远着点儿萧萧比较好。” “傅家这一代仅她一个女孩儿,娇贵得很,养成了她这种性子。”季卓阳摇了摇头,“艺人最要紧的就是脸,小心防备总没有错,我有个朋友是退役特种兵,身手很是不错,先请来跟你几天把。” “多谢费心,不过不必要。”谢清欢摇头婉拒,如今她沧海伏波心法已经运转自如渐入佳境,论到身手,她也不差。转而看向季卓阳,略笑道,“我瞧你的面相,倒是带有几分桃花煞。那位退役军人,还是留在你身边为好。” 季卓阳见她坚持,不由皱了皱眉。傅明湘的性子他很了解,她要打击人,绝不会直接出手报复,而是会寻找弱点,一击必杀。这次,是他拖累了谢清欢。 谢清欢花少,景烨不再说话,两人便无从交流,闷头开出一段时间之后,前面引路的景烨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 !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拼桌 老地方的装修风格乍一看十分粗犷随意,细瞧之下就会发现老板的睿智与用心。墙壁上隐约可见稚嫩的涂鸦,木制的桌椅幽然反光,诚实得显露使用日久的事实。此间种种,皆显出一种经历了年岁之后的斑驳痕迹,而这种风雨飘零十数载仍扎根于此的长情吸引了无数的回头客。 老地方的生意向来红火,几乎天天爆满,也不兴预定那一套,弄得来这儿吃饭跟打仗似的,得见缝插针地占位。许是因为吃饭之前花了时间与精力去等待和占位,吃的时候就格外豪迈,整个店里氛围都十分热烈。 谢清欢几人到的时候,正好有一桌的客人吃完买单。他们还没抬脚过去,跟他们前后脚相差不足半分钟又来了两位,几个人面面相觑之后,齐齐盯着刚腾出来的那张桌子干瞪眼。 服务员小妹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再换上干净的桌布,一回身就见眼前站着几个人,正虎视眈眈盯着身后刚刚收拾好的桌子。 服务员小妹脸上现出一抹轻微的愕然,随即略躬了躬身,笑道:“段先生,景先生,好久不见了,欢迎再次光临。”说着她直起身,略让了让,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是一起来的吧?这边请。” 老地方的服务态度十分明确:进门即是客,不分亲疏,不论尊卑。这小妹在老地方有些年头了,知道景烨与段明楼都是这里的熟客。又因为见的人多了,自然也练出几分眼力,看出两人眉宇间颇见疏离,显然并不熟络。 她方才是背对着众人收拾的,也不清楚这两拨人究竟谁先来谁后到,无论请了谁坐,都不妥当。索性将错就错,反正空出来的是张大桌,不如让他们拼桌。 景烨与段明楼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先动。 两人同在T市,都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但所处的行业不同,交陪的圈子自然也不同,也曾在互有交集的酒会上见过面,却连招呼都不曾打过。 不仅仅是景烨,整个T市上流圈子,跟段明楼直接有交情的,也并不多。一来,是因为恒丰的官方发言人以及明面上需要交陪的事务,都是简歌在处理;二来,段明楼十分低调,实打实的黑道背景也让人讳莫如深。 段明楼跟老地方的老板很是有些交情,那人酿酒很有一套,段明楼三不五时就会过来一趟。他今日得空,专门带了林羽蓝过来吃饭,却没能避开饭点。 景烨那四个确实比他早到一步,熟门熟路的显然也是常客。段家先前沾手的确实是黑道的买卖,军火,毒品,风情街,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少干,段明楼也不是善男信女,但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理想的流氓,一个有档次有追求的黑社会,在吃饭占位的问题上耍横似乎十分掉份儿。 段明楼瞥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谢清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十分认真地纠结着——是顺势拼个桌呢还是拼个桌呢还是拼个桌? 景烨看着那空桌,也很是纠结。空出的那张,好巧不巧正是个六人桌。但,一来,他们与段明楼确实不熟;二来,谢清欢先前与段明楼的绯闻,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此刻同坐,定然尴尬;三来,萧朗月此刻的脸色十分不好,瞧着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景烨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沉。萧朗月古道热肠,对于自己的事情,向来不甚在意,她现在这样,一定是为了谢清欢。是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林羽蓝挽着段明楼静静站着,此时看出景烨的犹豫,轻轻一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几位不嫌弃的话,咱们拼个桌如何?” 林羽蓝开了口,景烨再不能装聋作哑,抿了抿薄唇,淡淡道:“两位请。” 说着率先入座。 萧朗月冷着一张俏脸不动,谢清欢暗暗在她腰上挠了一把,萧朗月绷不住脸儿,嘴角抽了抽,坐过去坐在景烨身边。谢清欢笑了笑,挨着她入座。 季卓阳自然是挨着谢清欢。 剩下两个位子,段明楼与林羽蓝各自入座。 服务员小妹松了口气,麻溜儿地拎了一壶清热去火的菊花茶过来,而后取了两份菜谱给景烨与段明楼各自点菜。 景烨与段明楼都是常客,对店里的招牌菜了若指掌,各自随意点了几样,居然没有重复的,成功地营造出交情不错一块儿吃饭的氛围。 老地方是没有包间的,所有的人都在大厅中。即便是在这种敞朗的环境里,也不用担心偷拍。店里禁止使用任何拍摄设备,包括手机,一旦发现,会视作是同行来摸底打探。 老板年轻的时候在暗街混过,如今年纪大了,处理这类问题的方法仍然十分凶残——你是想见血呢还是见血呢还是见血? 自这家店开张以来,还没人明知故犯撞到老板手里。所以萧朗月才很放心,大大方方地坐着,并未刻意遮掩。 林羽蓝看着一脸平静的谢清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关切地问道:“谢小姐,你的身体都大好了吗?” 谢清欢闻言,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目光轻轻一闪,略点了点头:“多谢关心,已经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林羽蓝一笑,殷殷叮嘱,“谢小姐的身体底子有些单薄,平日还是要好好调养。”说着,她竟探手去抓谢清欢放在桌面的手,“既然我们有缘再见,不如让我给你把把脉?” 谢清欢微微蹙眉,手腕一抖,不动声色地拂开林羽蓝的手:“养生之道,我亦略懂一二,就不劳烦林小姐了。” 林羽蓝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向谢清欢的目光有些受伤:“谢小姐,我真的只是好意。” “我已道过谢。”谢清欢眼帘轻挑,平静地叙述这一事实。 “小羽!”林羽蓝还要再说,段明楼轻叱一声,目光中带着警告。 林羽蓝的目光流连在谢清欢脸上,嘟了嘟唇,不情不愿地闭口不言。抬手握住右手腕,林羽蓝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的光。 段明楼看着谢清欢,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即便是不在意,这人未免也太平静了些。 整家店的气氛都十分热烈,只有这一桌如深渊静水,沉静中浮动着些许不安。 !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谢姑娘是大杀器 点的菜很快上桌,打破了这种让人略觉不安的沉静。菜式荤素搭配,菜色黄金翠绿相映成趣,别出心裁地错落摆放着,赏心悦目十分艺术。 其实,拼桌的意义并不在于将两拨人划拉到一桌,坐下来就毫无芥蒂地胡吃海塞。而是各占一角各吃各的。现在菜肴的香气盈盈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也没人特意点开这个问题。 谢清欢这边是景烨做东,买单的人最大,自然由他出头,看了段明楼一眼,率先拿起筷子,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各位,开动吧。” 段明楼闻言亦拿起筷子,目光深邃,淡淡道:“请。”他说出这个字之后,压抑的氛围顿时一松。 大家各自执筷,豪迈地奔着自己喜欢的菜式而去。谢清欢面前放着的是农家小炒肉、宫保鸡丁以及时令蔬菜。她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小炒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咽下小炒肉,谢清欢的筷子往蔬菜那边伸出,还未落下,就见萧朗月夹了块鸡肉,收回手时筷子一转,将鸡肉放在了她的碗中。 林羽蓝见萧朗月理直气壮给谢清欢夹菜,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点震惊。要知道在外面吃饭,哪怕不是正式的饭局,这种互相夹菜的行为,也是十分不礼貌的。 她眼风一斜,见坐在萧朗月身边的景烨神色纹风不动,好似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看来是司空见惯,不觉得稀奇了。 谢清欢顿了顿,默默将伸出去的筷子收回来,垂下眼帘看一眼碗中的那块肌肉。即便是切成了小块,仍然可以看出,这是块鸡腿肉。 先前她与萧朗月一起的时候,那人也喜欢这般,且表情十分自然。很显然,这是一种惯性行为。给在意的人夹菜,在萧朗月的认知力,大约是一种彼此亲近的表现。 谢清欢能理解这种亲近的表达方式,抬眼对萧朗月略笑了笑,夹起鸡肉在林羽蓝惊讶的目光中,淡然而优雅地吃下去了。 林羽蓝红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而后,让她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景烨夹了块鱼,小心地剔除了鱼刺,越过萧朗月放在了谢清欢的碗里。 林羽蓝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不是说景烨跟萧朗月才是一对吗?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谢清欢看一眼景烨,清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面不改色地夹起来吃了。 林羽蓝嘴角抽了抽,默默收回了目光——我勒个去,真是看不下去了,对面那几个,分明就是来秀交情的吧? 等到季卓阳也依葫芦画瓢地夹了菜往谢清欢碗里放的时候,林羽蓝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抽筋了:尼玛,再这么下去,钛合金狗眼也要被闪瞎了。老大,我们被排挤了! 谢清欢的筷子顿住了,垂眸看着自己的碗,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困扰与纠结。食不言的规矩已经深入骨髓,她瞥一眼季卓阳,只见他眉眼略弯,仿佛在笑,是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默默夹了菜吃了。 萧朗月见她这样,不由扑哧一笑,好心情地给景烨也夹了一筷子菜。景烨笑了笑,并未掩饰眼中的纵容。 在两人还没决裂的时候,也曾多次与谢清欢一起吃饭。那时候萧朗月就特别喜欢给谢清欢夹菜,觉得这是类似于亲人之间的关切亲近。 景烨见的次数多了,也慢慢收到影响。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给谢清欢夹菜的时候,她从碗碟中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他,眸中是一片坦荡的了然。 她是清楚的吧,自己对于萧朗月的心思。 几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彼此间并无交谈,倒隐约有种赶紧吃完拉倒的感觉。段明楼也并未觉得被排挤,只是看着对面几个人互相夹菜,面上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片刻之后,段明楼夹了块牛肉,站起身越过整张桌,稳当地放进了谢清欢的碗里。 原本就不热烈的氛围顿时降到了冰点。林羽蓝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了地,脸色扭曲得有点惨不忍睹。萧朗月毫无征兆地呛咳出声,眼角迸出细碎的泪花,景烨慌忙放下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只有季卓阳看看段明楼又看看谢清欢,目光复杂表情木然——额滴神啊,谁来解释一下,这是发生什么了?段老大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曾经被外星人抓去改造过吧? 造成这一连串反应的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体贴地递了双干净筷子给林羽蓝,想了想又加了块牛肉给她。 林羽蓝目光呆滞地接过筷子,而后又呆滞地看向段明楼:“大哥,你——” 段明楼眼底隐约有一分笑意,淡淡道:“唔,我瞧你似乎很是羡慕。” 林羽蓝泪流满面呕出一口碧血:老娘才不羡慕! 谢清欢木了一瞬,面无表情地吃了牛肉,又在心中默默掀了一回桌,忍了又忍,没忍住,略皱着眉看段明楼:“你——” 她原本想说你知不知何为亲疏有别,又觉得这么说有点不太妥当。毕竟那一晚的事情摆在那儿,她也不能完全当做没发生过。 段明楼生平头回给人夹菜,感觉特别新鲜,心里特别荡漾,眼底的笑意轻柔地扩大了些,好心情地挑了挑眉:“嗯?” 谢清欢噎了一下,眼睛略微眯起,轻轻放下筷子:“布菜,并不是这样的。” 说着她抽了张纸巾擦净嘴角,慢慢站起身,取了公筷在手,环视一周笑道:“方才承蒙各位照顾。现在,便由我来给大家布菜吧。” 第一个中标的自然是萧朗月。碗碟都被征用,谢清欢那根本就不叫布菜,倒像是作画。完了之后,萧朗月愣是找不着地儿下筷子。 一圈下来,统共也没花去多少工夫。谢清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了笑:“献丑了。” 段明楼深深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也叫献丑的话,我怕这店里的布菜师傅该失业了。” “过奖了。”谢清欢略略点头,她在饭桌上开了口便不会再吃东西,便捧着茶杯小口地喝茶。 萧朗月皱了皱眉:“欢欢,你怎么不吃?” “饱了。”谢清欢悠悠道。 “你根本就没怎么吃吧?” “晚饭吃少,才是养生之道。”谢清欢轻描淡写道。 萧朗月想起前两天喝的稀粥,默默地闭了嘴。 谢清欢既然开了口,也不愿饭桌上因为她停了筷子而显得沉闷,便捡了些有意思的事情来说,好歹暖了场子。但景烨还是决定以后再出来吃饭,哪怕多等些时间,也绝对不要跟别人拼桌了。 因为谢清欢那句晚饭吃少,段明楼估摸着大家伙都最多吃了个八分饱,看着桌上每道菜都有剩,段明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以前没看出来,这姑娘还是个大杀器。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从未释怀 这次拼桌吃饭,显然双方都未尽兴,既伤神又伤胃,最终景烨跟段明楼还得分开来买单。 常来老地方吃饭的人爱的就是这里吃饭最大热火朝天的氛围,面对充满家庭气息的菜肴,敞开胸怀风卷残云岂不快哉? 景烨与段明楼每回单独来,也都是吃的干干净净,从不剩下浪费。 但这回俩人凑在一块儿吃饭,还拼了个大桌,竟然每个盘子都有剩,战斗力渣到这种程度真是前所未有。 服务员小妹看着满桌剩菜,震惊得脸色都有些扭曲了。但她颇具自我检讨精神,压根儿没往别处想,首先质疑的是:艾玛这是咋地啦?咱们家大师傅那手艺千锤百炼,抓住了多少客人的胃,今天竟然失手了? 服务员小妹本着客人的口味绝对没有错,又为了提高服务质量,保证老地方的长久发展,殷殷问了一句:“今晚的菜,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景烨向来严肃,绷着张俊脸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水准一如既往。” “那……”服务员小妹疑惑更甚,既然大师傅没有失手,那么照老地方菜式的比例,不应该吃不完啊,“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千万提出来,不要客气!” 季卓阳看小妹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笑着给景烨解围道:“菜很好。不过,我们正好在减肥。” 减肥?服务员小妹挑了挑眉,看着三位男士堪称完美的标准身材,再看看身段玲珑的三位女士,默默地吐了一口老血——这几个人若是需要减肥的话,那全天下的胖子都应该以死谢罪! 这几个人,是来黑大师傅的吧?真是用心险恶,其罪当诛啊。 段明楼听了季卓阳的话,额角青筋狠狠一跳——吃饭不积极,会被老哥拉入黑名单的!他瞥一眼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却见谢清欢坐得无比端庄,噙着一抹浅笑,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指甲。 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白皙小巧的耳朵略有些发红。谢清欢还趁人不注意,悄悄伸出两只手指捏了捏耳垂。而后迅速地收回手来,一本正经地坐好好。 段明楼看在眼里,不由觉得好笑,唇角无意识地略微勾起:让你逞一时之快,现在内疚了吧? 真是……失策啊。此刻,谢清欢在心中悠悠一叹。不过是多嘴了两句,大家伙儿就当了真,剩下这么些菜,都吃饱了吗?服务员小妹就站在她身边,让她凭空生出一种芒刺在背的错觉来——哎哎,浪费粮食会被雷劈的啊。 直到买完单,谢清欢才松了一口气。段明楼好心情地看她一眼,跟景烨客套了两句,两拨人这才分道扬镳。 方才吃饭的时候,有段明楼跟林羽蓝在,自然没谈及工作上的事。此时散了席,季卓阳还是决定再争取一下:“欢欢,你真的不需要保镖吗?” 傅明湘说的那些话,萧朗月也听到了。傅家小公主平日的所作所为,她也有所耳闻,对于谢清欢的安慰,她十分放心不下。 见季卓阳提及保镖的事,她也有些心动:“欢欢,不如——” “确实不需要。”谢清欢摆了摆手,淡淡道,“你该知道,以傅明湘的性子,一旦决定做的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有保镖又如何,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对付这样的人,必须从根脉上,给她致命一击,让她永无翻身的余地。” “根脉上……”季卓阳眸光幽幽一暗,若有所思,“你是说——” “没错,只要傅家尚在,只要傅家还愿意娇宠她,那么,她总会心想事成。”谢清欢微微颔首,一针见血道。 萧朗月咬了咬唇,皱眉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她欺负?” “萧萧,不是我们。”谢清欢悠悠一笑,竖起一只手指晃了晃,“只有我。” 萧朗月闻言勃然变色:“欢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自然要有难同当!你非得跟我分得这么清吗?” 谢清欢仍是浅淡地笑着,目光却倏然一冷,自萧朗月面上轻轻扫过。萧朗月被那目光中的寒意惊住,剩下的话就哽在了喉中。 这样的谢清欢,让萧朗月心中涌起无尽的慌乱,紧紧抓着她的手,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绝不允许…… 当年她就是一时没看住,欢欢就替她去赴了赵泽天的饭局。可结果呢!欢欢被迫喝了掺有高纯度毒品的酒水,不得不去国外强制戒毒! 怎能允许……她再次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 谢清欢能感受到萧朗月那说不出口的痛苦,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她手腕轻翻,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萧朗月满是冷汗的手,直视着她的眼,轻轻道:“萧萧,好好保护你自己,别让我担心。” 萧朗月彷如惊弓之鸟,狠狠咬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五年了,哪怕表面已经恢复如初,好似所有的伤害都已经平息。 却原来,从未释怀! 景烨见她这样,心中也是剧痛,必须要紧紧握拳,才能抑制住颤抖,连指甲刺入掌心都不自知。 谢清欢温言劝慰几句,萧朗月才慢慢平息心中波澜,强笑道:“欢欢,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她看也不看景烨,径直向自己的车走去。 “好。”谢清欢原本打算这几日远着点萧朗月,但见她此刻心情实在不佳,也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便点了点头,与景烨两人道别之后,上了萧朗月的车。 景烨并未多说什么,直到奥迪车彻底开出自己的视线,才轻轻仰起头,略合了合双眼,复又睁开,目光冷厉如刀——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朗月载着谢清欢,开出一段路之后,渐渐觉得不对,分神瞥一眼车镜,咬了咬唇:“欢、欢欢……” 谢清欢听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静静借口道:“后边那辆车,跟着我们已经有一刻钟了。” 萧朗月脸色微变,反而镇定下来,皱眉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报警的话,能来得及吗?” “要报警,总得有个说法。”谢清欢十指交握,淡淡道,“那车只是缀在后面,并没有异常举动。你先别慌,也不必提速,把车往大道上开。” “好。”萧朗月听她说话,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平静,掌心里虽然沁了薄薄的一层汗,仍然将车速维持在了六十码。 后面那车隔着半个车位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随,虽然没什么举动,但无形中给了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冷汗顺着萧朗月的脸颊一路滑下,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甚至有些发白。 萧朗月的紧张显而易见,谢清欢通过后车镜瞄了一眼,冷静道:“萧萧,你什么也别想,专心开车。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 “我明白。”萧朗月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被车载空调一吹,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她沉默了片刻,慢腾腾开口道:“他们,会不会就是傅明湘找的人?” !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惨烈车祸 萧朗月会头一个想到傅明湘一点儿也不稀奇。谢清欢在她心中,那就是一片皎皎的白月光,当之无愧的天下无双,就连景烨都得靠后排。在她看来,自家好友虽然性情冷清不喜与人交陪,但心思甚是玲珑,绝不会故意碍眼惹人厌恶。 反观傅明湘,则是被人宠坏的刁蛮公主,跟同一个妈的嫡亲兄长都能斗得你死我活,更遑论别人。再者,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放言警告,态度嚣张可没避着谁,显然是没将他们一干人放在眼里。 后面那车里要不是傅明湘的人,萧朗月也想不出还有谁要与她们为难。 谢清欢的想法与她恰恰相反,她认为傅明湘但凡长了脑子,这段时间就该冷处理,等待更为合适的时机再出手。否则,像傅明湘这样白日里放了话,夜间就忍不住动了手,一旦传出风声,有人证在,她很难摘干净。 再说,此刻这车里并非只有谢清欢一个人。 即便萧朗月并没有景烨那层关系在,她毕竟也是一线红星,受关注度高,擦着碰着媒体都跟着一惊一乍,在完全信息时代真出了事绝无可能瞒得严实。 萧朗月已经将车开上了大道,在这样的路段,想要制造完美的车祸现场也并不容易。所以,即便后面那车真是傅明湘找的人来,也不会立刻动手。 这——算是警告吗? 一念及此,谢清欢放了心,轻轻笑道:“没凭没据的,莫要瞎猜,自己吓着自己。” “我可没有瞎猜,也没有自己吓唬自己。”萧朗月见好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忍不住反驳道,“傅明湘那人,可是有前科的!” “前科?”谢清欢挑了挑眉,瞧傅明湘放狠话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生手,“她平日里风评如何?我瞧她对季卓阳那阵时间虽短但是唱作俱佳,不知情的定要以为季卓阳是个负心汉,她不像是胸大无脑的无知蠢物啊?” “傅明湘倒是不蠢,手腕心机一样不缺,要不然如今也不能跟傅明毓斗得难分难解。”萧朗月冷哼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嘲讽,“至于风评方面,傅明湘向来是两面做派,见仁见智吧。不过,传闻她爱吃独食,善妒得很,容不下人。她那段前科,倒是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 “哦?那前科,究竟是怎么样的呢?”谢清欢一贯的家教是人后莫道人是非,但八卦这玩意儿,乃是人之天性,尤其是别人家的槽心事,更是人人爱听。 “那事儿呀,跟傅明毓有关。”萧朗月神色淡淡,严肃认真地给谢清欢科普道,“这傅明毓吧,跟傅明湘是同一个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俩人是真真正正同宗同脉的嫡亲兄妹,感情非常深厚。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搁到傅明毓身上,再贴切不过,整个T市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来。傅明湘就理所当然地将兄长当做自己的私有物,只能宠她一个人,别人都不行。” 谢清欢听到这里,已经隐约见到了兄妹阋墙的影子,对傅明湘的性情也多了几分了解。 “在四年前,傅明毓爱上了环球旗下的一个小明星。那小明星我还有点印象,长得倒不是特别出色,但是吧,就是有种气质,让人没法去讨厌她。傅明毓为了追求她,却是煞费苦心,离得远了就挠心挠肺,离得近了,又怕吓到她。” 谢清欢瞥她一眼,心中暗笑,萧萧只看到旁人的深情,却不顾念景烨的用心。这大约就是当局者迷吧。 萧朗月说到这里,悠悠一叹:“傅明毓爱那小明星,当真是爱到骨子里了。傅家瞧不上那小明星的出身,傅明毓就为了她几乎叛出傅家,闹得风风雨雨绯闻漫天。这傅家也是,经营着娱乐公司,却嫌弃自家艺人,真是没有道理。” 谢清欢琢磨着这故事铺垫了这么长,又是件寻常百姓爱听的槽心事儿,想来是船到桥头,不慎翻了。 “闹到后来,傅家也没辙了,辛辛苦苦花了多少心思养大的儿子,总不能真就不认了。那小明星确实是性情好,讨人喜欢,就退了一步算是默认了这事儿。傅明毓生怕夜长梦多再起波折,果断定了婚期,连订婚都省了,直接准备结婚典礼,喜帖都发出去了。本来这事到了这儿就是两厢欢喜,圆满解决,只等水到渠成。” 但世事总不如人愿,谢清欢知道,下面就该轮到傅明湘出场了——她再不出来,就真没她什么事儿了。 萧朗月接着道:“结果,傅明湘不干了。她觉得那小明星用不入流的手段勾引了她哥哥,占了他的心,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宠爱。她怎么能允许这样一个人轻易进傅家的门,做她的嫂子压在她头上?” 她顿了顿,目中嘲讽更甚,慢慢道:“于是,傅明毓陪着小明星试婚纱的时候,傅明湘借机调开了傅明毓,在穿着婚纱的小明星脸上划了十七八道口子。那小明星本就是个巴掌大的小脸,这么一来,整张脸都看不出样子了。傅明毓闻讯赶回来,只见到倒在血泊中的未婚妻,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要不是小明星还需要人照顾,他大概会先垮了。” 萧朗月颇有说书的潜质,讲得十分生动十分逼真,就跟身临其境似的。谢清欢听了也不由恻然,即便不是出于职业的需要,女子对于自己的容貌,也总是在意的:“那个小明星,后来如何了?” “自然是送到T市最好的医院去了,但情况不是很乐观,下手划的时候没个轻重,有些神经被切断坏死了。除了脸上的问题,据说精神方面也有些失常。”萧朗月说着也觉得心里头有点儿发寒,轻轻一叹,“再后来,不知怎地,那小明星突然就从医院平白地失踪了。傅明毓疯了一样,翻遍了T市的每一寸土地,连下水道都没放过,还在黑道下了高额的悬赏花红。这都好几年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谢清欢略略垂眸,她很清楚,他是找不到她的。天下如此之大,要藏匿一个人,再容易不过。最要紧的是,那容颜尽毁的女子,是否正在哪里忍饥挨饿,遭人白眼?又或者流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悄悄地死去? 而他却毫不知情,仍抱着渺茫的希望,在人群中默默找寻。 在每一个白天强自撑持,却在夜晚因担忧焦虑而彻夜难免。怕她伤,怕她痛,怕她流离,更怕……此生无望,天各一方。这些,才最让人痛彻心扉。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其所终,一往而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偏偏有人,甘之如饴,既不回头也不悔改。 “再来呢?”谢清欢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开口,“兄妹俩翻脸了?” “岂止是翻脸……”萧朗月难得见好友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不由笑了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些,“新娘不见了,那婚礼也没取消,请了媒体现场报道。傅明毓一个人完成了婚礼,那早就准备好的婚戒,一个戴在了傅明毓的手上,另一个用链子挂在脖子上。婚宴敬酒的时候,他当着全场宾客的面,甩了傅明湘一个耳光。” 傅明毓这个人,萧朗月是见过的。没出那事之前,确实是温文尔雅丰神毓秀,对每个人都很客气,那是真正的溶于骨血的谦逊。但那事之后,他的精神仿佛全垮了似的,整个人显得特别沉郁。 那段感情深刻入骨,傅明毓有多爱那小明星,内心深处就有多厌弃自己。若非是他给了傅明湘太多的纵容,让她肆无忌惮地一再逼退他的底线,心爱的女子就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到如今,天下之大,人海苍茫,却要去哪里找寻伊人芳踪?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而日复一日的失望与心痛,总有一天会将傅明毓逼到临界点上。 也许,到现在傅明湘还没有料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妙。当年婚宴上当众一耳光,并不是傅明毓负气而为,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昭示着傅家兄妹之间的关系正式破裂。 谢清欢敢肯定,只要她出了事,再有人证将事情牵扯到傅明湘身上的话,傅明毓绝不会顾念兄妹之情,甚至会落井下石毫不犹豫地置她于死地——毁人容颜这种事,对傅明毓而言,那就是逆鳞,触之必怒。 傅明湘这种蜜罐儿里长大的小公主,定然深谙会闹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她与傅明毓争夺环球娱乐的大权,不过是想以此吸引兄长的注意,修复裂痕无数的兄妹情谊。 在她心底深处,不愿意承认兄长为了一个女人而疏远她甚至恨她。她约莫还觉着自己兄长只是恼她心狠手辣,等他气消了还会继续疼她宠她。 而她对于季卓阳不顾念与傅明毓的交情,出走环球转而加入鼎星,恼怒到亲自上门呛声,也是因为那不知所谓的独占欲。 在她的认知里,她与傅明毓再如何闹,始终是一体的,季卓阳无论是帮她还是帮傅明毓,都无所谓,反正是自家的事。但他攀上鼎星,这就不应该了。 傅明湘单看到季卓阳甩手无情弃了环球投入了鼎星旗下,却没认真考虑过,像季卓阳这样的人,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脉有人脉,又在环球那么多年,中间诸多利益牵扯,他想要换东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之所以这墙角让陆展睿一挖就松动,顺利到让人咋舌,那必定是傅明毓跟鼎星私下达成了某些协议。 若是早两年,傅明毓尚有十足耐心等待找寻,还能顾念父母皆在,不愿让他们看到手足相残。但如今他耐心即将告磬,隐忍就变得艰难,若是什么都不做,恐怕先崩溃的将会是他。 只有傅明湘,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浑然不觉自家兄长早已黑化,且不动声色地布下了弥天大网。她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撞到了他手里,那就是天意了。 啧啧,傅明湘何其幸运。谢清欢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手指,冷淡地想,这要是谢家的子弟干出这等混事儿,铁定要被抽死在祖宗牌位前,一顿不成分两顿!就连爹妈也要受牵连。 她正想着,后面那辆车不知怎地,突然就加了速。两辆车本来就挨得近,这一加速只听得哐叽一声,那车热情似火地贴上了萧朗月的奥迪,车尾处传来噼噼啪啪的尾灯碎裂的声音。 车身被撞得狠狠一震,车轮与地面发生了剧烈摩擦,发生刺耳的响声,车上两人被安全带缚着仍是随着惯性向前猛地一冲。 萧朗月身体前倾,额头几乎撞到方向盘。她心神本就绷得紧,被谢清欢挑起的话题稍稍分散了注意力,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完全没防备会突然来这么一下,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脚下本能地一个用力,将油门踩到底,车里立时如同离弦的箭急冲而出! 谢清欢前倾的身体被安全带拉回来,又因为萧朗月突然提速,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懵了一瞬之后,抬手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抿了抿唇目光看进夜色中,沉静得近乎冷漠。 “欢欢,快!”萧朗月双手用力握着方向盘,稳了稳神,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口中却道,“拿我的手机打给景烨。” 后面那车追得紧,虽然没有要别车赶超的意思,但时不时蹭一下,也让人心中升腾起一种嗜血的暴躁。谢清欢摸不清他们的打算,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对,乌黑的眸子亮得让人心寒,慢腾腾伸手过去拿萧朗月的手机。 滑动屏幕解锁,打开电话簿,景烨的号码同她的一样,被设置了快捷,就顺着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位。 谢清欢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目光凝了一瞬,抬眸看一眼萧朗月因紧张而紧绷发白的侧脸,心情复杂地按下了拨号键。 人在生命的最终,会想起什么?至亲?至爱?悔恨还是释然?当初自己在朱雀大街上义无反顾地碎心一掌,好似只是松了口气——活了这一世,无愧天地良心,无愧谢氏宗门,无愧先帝托付,无愧百姓社稷,值了。 如果这便是一生中最后一刻,萧朗月又会对景烨说什么? “碰——”又一次的碰撞,车身剧烈震荡。单调的手机铃声响了两下之后,那边快速接了起来,谢清欢唇角轻轻一牵,按了免提键,景烨的声音就顺着电流传来:“萧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身震动的原因,景烨的声音听着有些微的颤抖。 萧朗月却从中听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期待,自欢欢出事,五年来她从没给他一个好脸色,没好声气地跟他讲过一句话。景烨身为鼎星的艺人总监,有的是人着意讨好,何曾这般小心翼翼? 她心中揪痛,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能缓解。贝齿咬紧下唇,直到有血珠缓缓渗出,待到开口嗓音仍有些沉涩。 谢清欢轻轻垂着眼帘,静静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听她唤他的名:“景烨。” 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语调。有些释怀,有些眷恋,亦有些难过。 “景烨。”萧朗月拉开唇角笑了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止也止不住。她想起几年前,欢欢还好好的,没有毒品也没有解离症,阳光明媚春来花开,景烨第一次对她说喜欢。 那时候就连她也还隐约天真,欢欢站得略远一些,编了一只花环戴在头上,对她还有他了然一笑,双手举过头顶比划了一颗爱心。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将懵懂的爱情安放在他的掌心。那心中的欢喜多么真切,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然后,变起突然,一夜之间就走到了决裂。 “谢谢你。”萧朗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眼泪糊得整张脸都是,声音却轻得近乎温柔。这个豪爽率性的女子,到了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一字一顿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后面那车来意不善,今天这事注定难了。若是有来生,让我在遇见任何人之前先遇见你,让我在意其他人之前先爱上你,来偿还你今生所有的心痛与彷徨,好不好? 景烨的神经这几年被萧朗月的冷言冷语锻炼得十分强韧,百炼成钢百折不挠。此刻听她说得这么温情,彷如相恋之时,景烨那边反而大惊失色,在只有十几度的空调环境下出了一身白毛汗,还失手摔了咖啡杯。 景烨看着四分五裂的咖啡杯静了一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对着手机焦急地问道:“萧萧,你现在在哪里?出了什么事?谢清欢在你身边吗?她怎样了?” 他一叠声地问着,呼吸也因为紧张而显得迟缓沉重,萧朗月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说话啊!到底怎么了?!”景烨大声道,“萧萧,你说啊!” 萧朗月双手紧握方向盘,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沉默片刻才静静开口:“欢欢,电话挂掉吧。” 萧朗月因为开车的缘故,一直看着前方无暇多顾。只要她略偏一偏头,就会看到自家好友脸上缓缓绽开了一朵笑花,虽然浅淡,却无比温暖。 景烨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一颗丹心顿时凉透了,仿佛三九严寒的天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直冷到了骨子里,握着手机的力道却在无意识不断加重。 他可以感觉到萧朗月此时遇见了十分危急的事,否则她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可她打来电话,只为了跟他说声谢谢,连出事的地点都不愿意让他知道! 去他娘的谢谢!谁稀罕谁要!景烨的眼睛一下子就因为愤怒因为失望而烧得通红,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萧朗月,你是想让我跟傅明毓一样吗?这样,你就满意了,能消气了是吗?” 谢清欢略略蹙眉,悠悠地想:唔,景烨这话说得重了些。 果不其然,萧朗月闻言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尽了——她不知道今天这事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她只想着虽然这几年相隔咫尺如在天涯,但毕竟也曾两心相许,若是真出了事,绝对不要让他第一个知道,哪怕能晚上那么一刻也好。 她倔强地抿紧了唇:对不起,喜欢上我以后,总是让你伤心。 “景烨,萧萧没什么事。”谢清欢看到这里,终于确定这两人曾经倾心相许,到如今情分仍在。大约是存了什么心结,才导致两人不能在一起,所以瞧着有些疏远。 她拿过手机,取消了免提,贴在耳边淡淡道,“我们现在正往文汇路的那个十字路口去。有人缀在车后,意图暂时不明,但来意显然不善。” 景烨在电话那头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们遇上了……”这话只得一半,说不下去了,他们谁也不知道那车里究竟是谁的人,“你们尽量保护好自己,我马上就来!” “好了,先不说了。”谢清欢瞄一眼后车镜,笑了一下,顿了顿,安慰电话那头明显焦虑不安的男人,“放心,萧萧绝不会有事。” 萧朗月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方才跟景烨说话那架势跟留遗言差不多。正在伤感着,突然听到谢清欢这么说,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声音低回立刻冷了八度:“欢欢,你想做什么?” “萧萧,别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谢清欢摆了摆手,微笑着挂掉电话,拿过萧朗月随身的包包将手机放进去,眉宇间凝了一层冷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现在,准备跳车。” “跳、跳车?”萧朗月的脸色奇异地扭曲了一下,觉得眼前这坎儿过不去,晕死过去倒是容易得多,强笑道,“欢欢,别开玩笑了。那车跟在后面,根本就没法减速,以现在的车速跳车,简直是自寻死路。” “再怎样,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把?”谢清欢淡淡道。世人对敌,有的干脆爽快,败之即杀。而另一种人,则喜欢戏耍玩弄,尽兴之后才杀。 后面那辆车里的人,显然就是存了这‘另一种人’那样的心思。真是笑话,即便身处弱势,谢清欢又岂能容人戏耍? 萧朗月知道谢清欢说的是实情,再拖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左右不过一死。但跳车这种惊险刺激的行为,只有拍戏的时候才觉得没什么,现实中若要来一发需要绝对的勇气。萧朗月并不胆小,也能豁出去,但事到临头了仍不免心里打鼓,腿肚子发软:“欢欢,这、这还是算了吧。” “你想这么算了,只怕有人不肯。”谢清欢目光幽深,冷静地摇了摇头,果断做了决定,“马上就要十字路口了,我们要在那之前跳车。” 萧朗月自那话里听出杀伐决断,心中幽幽升腾起一抹异样,飞快地转头看了谢清欢一眼。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萧朗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丝丝缕缕的凉意慢慢侵入心房。 只见谢清欢脸上漾着明艳自信的笑容,眼角眉梢却泛着兵戈战意,目光坚定而冷酷。 这……不可能!萧朗月绝望地合了合眼,在心中呐喊,欢欢的解离症,明明已经、已经好了!现在坐在我身边的是谁?是谢清欢吗?还是—— 祈明越! “萧萧,打开车门。”谢清欢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地响起,萧朗月直觉该果断拒绝,身体却背叛意志,条件反射般照办,随即她鼻尖传来略微的痒意,却是谢清欢倾身过来,发丝温柔地扫过她的脸。只听咔哒一声,谢清欢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萧朗月一凛,腾出一只冷汗涔涔的手,僵硬地抓住她探向方向盘的手:“欢欢……” “萧萧,别怕。”谢清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指尖不经意地拂过萧朗月仍握在方向盘上的手。 萧朗月只觉得手腕微微一震,酥麻的感觉迅速蔓延到指尖,再也抓不住方向盘。 “去吧!”谢清欢的声音琅琅,泛着冷意。萧朗月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觉得身子一轻,耳边随即传来呼呼的风声,她紧紧闭上眼睛,没来及说出口的抗议就简化成了一个字:“啊——” 那声音高亢婉扬,中气十足,估摸着绕梁三日不成问题。 谢清欢一掌将萧朗月送出车外,自己也并不耽搁,一脚踩下刹车,同时提起身上远远不算精纯的真气,利箭一般射出车外。 萧朗月因为惯性的原因,尖叫着撞入谢清欢的怀中,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谢清欢猛地在地上一撑,借了一息之力又腾出一段距离,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在马路牙子上。 谢清欢玩这一出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玩得好了,自然逃出生天。若是玩脱了,只好去地府跟阎王喝茶。 后面的那辆车一直缀得很紧,奥迪车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突然打开,他们其实并未放在心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艺人,在那样的车速里跳车,简直是在找死。 就算她们真的受老天眷顾,侥幸不死,也一样会缺胳膊断腿。 上头的意思是吓唬吓唬她们就完了,没打算闹出人命来,但架不住人艺高胆大挑战极限不是? 谁知道这个念头还没转完,车里就凌空飞出一道身影,姿势略显纠结,显然不是自愿飞出来的,隔着密闭的车窗,也能听到隐约的惊声尖叫。 还没来得及震惊,车里转瞬又飞出一人,跟方才那位明显的区别是,这位的姿势既潇洒又冷酷。 而后,前面那辆奥迪车突然停了下来,而他们则保持着现有的车速,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了上去,并推着奥迪车向前滑了几米,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生的声音几乎要酸掉大牙。 踩住刹车让车子停下来,司机甩了甩砸在方向盘磕破的脑袋,稳了稳神,定睛一看,一点凉意慢慢从脚底漫上来。 因为剧烈的撞击,前面奥迪车的玻璃已经全都震碎了,车子尾部撞得变形了,但可以清楚地看得出车上并没有人——那两个女人不但跳了车,还顺便摆了他们一道。 相比之下,自己的这辆车情况更为惨烈一些——车盖掀起,腾腾地冒着白烟,驾驶座这边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护住了他的胸腹,而副驾驶上的那位仁兄就没那么幸运了,血流了满脸。 额头上的血滴答着流下来,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却没有去擦,瘫在驾驶座上,整张脸显出一种诡异的沉静。 他想起来了,这一大片的土地,一早被恒丰买下了,准备重新规划开发。而这条大道下面,有一段曾经是一片坟场。所以,这条道到了晚上,走的人跟车都很少。 关于坟场这一说法,萧朗月自然也知道,但她平日里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最要紧的是,这条道近,比来的时候景烨走的那条要少半个小时的车程。 司机突然觉得有点口干,他的同伴倒在车座上,胸口看不到起伏,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也不甚好看,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层冷汗,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颤巍巍伸手去兜里摸手机。 在这种死寂的氛围中,若是没点儿声响,会把人硬生生逼疯的。司机握着手机,不停在心中默念:快接快接。 他念得太过于专注,所以没有看到十字路口,正风驰电掣地驶来一辆路虎。 谢清欢这厢正在温柔地安抚惊魂未定的萧朗月,等发现路虎是直冲着撞停在一起的那两辆车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想办法阻止了。 路虎是硬生生从首尾相连的两辆车中间穿过去的。萧朗月的那辆奥迪已经没法看了,至于后面缀着的那辆车,承载了路虎八成的撞击力,被撞得偏了个方向,车头冒出的白烟越来越浓,谢清欢鼻翼微微翕动,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火油味。 萧朗月提着的那口气还没缓过来,但显然也闻到了,头昏眼花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不好,那车……”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腰间就是一紧,谢清欢已经轻车熟路地揽着她干脆利落地就地卧倒,跟马路牙子来了个亲密接触。身后随即传来轰隆两声巨响,在升腾而起的火光中,那辆神秘的路虎停了一瞬,随即从容离场。 谢清欢两人与爆炸车辆的距离不算远,幸运的是并未受到爆炸与火光波及。只是,谢清欢从地上起身,顺手拉了萧朗月一把,脸色却非常不好看。 那辆路虎,显然是冲着后面那辆车去的。即便她与萧朗月并没有跳车,开到这个十字路口,缀着的那辆车也一样在劫难逃。 那么,那辆路虎是谁派来的?单纯是为了针对后面那辆车吗? 站在谢清欢的角度,后面那辆车虽然没有痛下杀手,但存心不良是事实。对敌之时存了戏耍之心,没在第一时间杀死敌手,就要有心理准备承受情势突然逆转的后果。 杀人者人杀,天道好循环,报应不爽。所以谢清欢并不同情车毁人亡的结局,但路虎突然杀出来,轻描淡写地完成了‘替天行道,管杀管埋,烧光不留渣’的整套动作,未免有截胡之嫌。 萧朗月直到这时候才把呛心惊神的那口气给顺了下去,目瞪口呆地看着燃烧的火光,一口冷气抽得肺叶生疼。半晌她才捂了脸,从指缝间泻出悲痛的哀鸣:“亲爱的呀,你死得好惨!” 谢清欢嘴角抽了抽,双手抱胸,笑意尽数敛去,脸色随着火光明明灭灭,脊背挺直站在微风中仿若一杆标枪。 萧朗月的声音断在喉中,捂着脸的手也放下了,略有些僵硬地垂在身侧。她怔怔地看着谢清欢淡漠的侧脸,漂亮的眼中渐渐泛起浓重的痛色。 欢欢已经好了,在三年前就已经痊愈了,她不会再随意分裂出新的人格。 欢欢不会,她不会! 她的心在沉痛呐喊,灵魂深处却传来细小而清晰地反驳:她是祈明越,她是祈明越! “欢欢……”萧朗月动了动唇,几不可闻地叫她的名字,破碎而绝望。 “嗯?”萧朗月气息紊乱心神不宁,谢清欢轻易就察觉到了,伸出一只手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怎么了?吓到了?” “没有。”萧朗月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而后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埋首在她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欢欢,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的事情。 对不起,到如今我仍然碍手碍脚,拖你后腿。 谢清欢没有关于赵泽天那件事的记忆,对萧朗月突然的歉意她有些莫名,但她向来聪颖且善解人意,也不多说,只轻轻抚着萧朗月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景烨载着季卓阳飙车般火速漂移到现场,远远见到燃烧的火光,心中先是冷冷一沉,而后才有疼痛慢慢泛上来。 景烨抬手在心口处按了按,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慢了车速缓缓靠近。 而后,景烨看到在火光之外,他这一生最心爱的女子,静静拥着对她而言重要到无可替代的好友。所以惊心动魄的痕迹都在这一刻被抚平,动荡焦虑迅速溶解在劫后余生的温馨里。 景烨停了车,无声地笑了,摸出烟来点了一支,缓缓吐了个烟圈,烟草的气息瞬间填满了整个车厢。 景烨向来严肃,笑得极少,然而,他一笑,确实羞煞百花让人动容。 季卓阳没有被他的笑煞到,却对他抽烟一事表达了惊讶:“你,抽烟?” “只是偶尔。”景烨淡淡道,缓缓放下车窗,微热的暑气扑面而来。自谢清欢肩上抬起头的萧朗月一眼就见到不远处微弱一点的红光,景烨略一偏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个正着。 萧朗月的眼中还漾着一泓极浅的水光,蕴在眼角细碎如钻。她松开谢清欢,转而拉住她的手,迅速朝黑色的宝马车走去,在车门前站定,透过放下的车窗居高临下地打量景烨。 景烨被她看得有点儿不自在,转瞬又想起手指间还夹着烟,就想先把烟灭了。他才一动,萧朗月的上半身就从车窗探了进来,两人的脸一下子贴得极近,鼻尖相触。 景烨顿时僵住了不敢动,又怕手中的烟烫到他,眼角余光朝季卓阳一斜,转手将烟递给了他。 季卓阳目不斜视,接过烟按灭在烟灰缸上,打开车门下了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抹了把被粉红泡泡糊住的脸。 萧朗月与景烨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忽而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娇艳红唇狠狠吻了下去。 直到丁香小舌抵开牙关,追逐着他的舌,景烨才反应过来,瞬间僵住了,他想起方才危殆一刻,萧朗月那句谢谢。他的心幽幽一痛,一直以来,都只是感谢吗? 心爱的女人投怀送抱,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忍得住,景烨却觉得有些难堪,他狠狠合了合眼睛,复又睁开,双手抵在萧朗月肩上,将她推开了些:“萧萧,你……” 他的话尾悄悄消散。他终究是舍不得将她推开太远,两个人依旧隔得如此近,他清楚地看到萧朗月的眼中,各种情绪迭变:有爱恋,有歉然,有痛楚,有珍惜,最后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变成缱绻柔情。 景烨愣了一瞬,随即抬手扣在萧朗月的后颈,将她拉向自己,紧贴着她的红唇,凶残地吻回去! 谢清欢见证了主动权变更的整个过程,眨巴眨巴眼睛,悄悄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而后十分坦荡自然地退到车头处跟季卓阳顺利会师。 季卓阳艳丽的脸上一片惆怅:跋山呀涉水,破镜呀重圆,情侣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谢清欢有点儿脸红,在心中颇难为情地感慨:这世道的女子,果然十分的豪迈。 季卓阳略一挑眉,眯了眯眼睛,淡定地朝火光处努了努下巴:“不是说那辆车缀在你们后面吗?怎么你们没事,那车倒成这样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熬鹰之术 不远处火光拔地而起,烈焰熊熊无声跳跃。 谢清欢凝目看着燃烧中的车辆,专注得仿佛是看着深爱的情人,唇角却略微翘起,弯出一道冷酷的弧。 她清楚地知道,那辆车里有人,且不止一个。先是以一百码的车速扑上骤然停下的奥迪,再被后来那车强力一撞,他们也许立刻便死去了,也许侥幸还活着,却都逃不过与车辆一起化成灰烬的命运。 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逝,谢清欢的心中没有一丝波动,脸色更是平静得近乎冷漠。若不是她这段日子好歹在气府聚了些内力,以谢清宁原本的身体带着萧朗月一起跳车,明年的今天就是她们两人的忌日。 那车被路虎截胡,导致车毁人亡,想来是另一条道上的恩怨。想学螳螂捕蝉,就莫怪黄雀在后。 谢清欢想着路虎那全无顾忌横冲直撞杀气腾腾的德行,忍不住皱了皱眉——那哪儿是黄雀呀,分明就是海东青! 季卓阳靠着车头,神情懒懒的,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谢清欢一番。两辆车同时爆炸燃烧,路边又只有谢清欢与萧朗月两人,后面缀着的那辆车里的人显然没能在爆炸前逃离,现在必然已经葬身火海。 而谢清欢与萧朗月,衣服上沾了些灰尘,神情并不见狼狈,丝毫也没有死里逃生的窘迫,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萧朗月打电话给景烨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与景烨关心则乱心神不宁不同,他听得出萧朗月强自镇定的声音里那微颤的哭音,带着惊恐与惶急。而她的那些话,搁在任何一部电视剧里,都是标准的遗言。 萧朗月这个人显之于外的特质是仗义豪爽,但季卓阳知道,这姑娘的神经略显大条,对于恐惧这种精细的情绪活儿的感受比一般人要有所延缓。 所以,她一旦觉得害怕了,那么当时的情形一定非常糟糕。那么,她们是怎么离开那辆车,逃过一劫的呢? 谢清欢在说书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故事经过再如何曲折离奇,经她一讲,也变得寡淡无趣了:“唔,原本他们是在后面缀着。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跟萧萧跳了车。后来,”她抬手指了指十字路口的纵向方向,“从那个方向突然开了一辆车,直接撞开首尾相连的两辆车,然后扬长而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季卓阳心中却是惊浪滔天,背后刷地冒出一层冷汗。 尽管谢清欢将整个过程简化至此,却也足够他明白了:那辆车缀在后面,开始的时候很安分,后来就算没有故意别车,也定然使坏相撞。萧朗月驾车,察觉到情况十分不利,理所当然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就打电话给景烨留遗言。 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两人被迫跳车。 照理说,她们跳车之后,奥迪车无人驾驶,要么会撞上路边石阶,要么就因为惯性滑出很远。而后面那辆车会立刻停下,车里的人就下来该找茬的找茬,该唬人的唬人。但是,从燃烧的火焰来看,两辆车之间的距离还不足半个车位,只是头尾略微错开些。 谢清欢说两辆车头尾相连,后来有车横穿而过,因此导致这种情况,也确实是实情。 然后,问题就来了,这也是让季卓阳不解的地方——谢清欢与萧朗月是如何做到从高速行进中的车里跳下而毫发无伤的?再有就是,她们跳车后,奥迪车是怎么停下来的,后面那辆车还巴巴地凑了上去? 或者,这两人其实是伤在内里,所以表面看不出来? 季卓阳也曾听说过,有人出车祸,表面一点儿伤都没有,五脏六腑却都被震碎了的。他想不出别的合理缘由,越发觉得这个可能靠谱,于是轻咳了一声,略扭捏地关切问道:“欢欢,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跳车的时候有没有擦着?为了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 谢清欢眸光清澈,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好,谢谢关心。” “那个……欢欢,”季卓阳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你刚才说的,我有点儿不明白,你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自然。”对于既成事实,谢清欢不善说谎,也不屑说谎。再者车祸背后主使嫌疑最大的人就是傅明湘,与季卓阳有那么点儿关联,让他知道经过也无可厚非。 于是,谢清欢从那车跟上她们开始说起,一直到爆炸起火,景烨驱车赶来结束,巨细无遗。 季卓阳听到完整版,自然明白,后面那车是有心戏弄,并不是存了杀心。谢清欢她们所谓的被迫跳车,显然是会错了意。 看着谢清欢脸上淡漠的笑意,季卓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边突然觉得毛毛的。 他想起几年前,在极小的圈子范围里流传的一个消息——鼎星的谢清宁从出道就没接受过系统的演艺培训,却是演什么像什么,极具灵性。在未来一个时期,起码十年之内,无人能够超越。 而她的那种像,其实并不是代入角色,而是比代入角色更深层也更高级的,裂变人格融入角色。 代入角色与裂变人格之间的差距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有些演员在拍戏的时候,对于角色的理解十分深刻,入戏容易,代入其中演绎起来,更容易打动人心。但这种代入,有相当的副作用,产生的后续问题会比较棘手——比如,抽离角色困难,甚至可能会产生轻微的性格障碍。 而裂变性格却没有这些困扰,能从心所欲地裂变出相应的性格来融入角色,到下次拍戏,先前裂变的人格会自动消失,而后裂变出最新的人格。 提出这一说法的,是当时一个小有名气的心理学家。但因为他本身性格古怪,裂变人格听着又有些像天方夜谭,所以几乎没人相信这个。 季卓阳同样没当回事,只承认谢清宁确实非常有灵气。到后来,出了赵泽天那事,季卓阳嘴上不说,心里却隐约觉得那心理学家的说法有点儿靠谱了。 只是,未曾亲眼所见,他也不会轻易下定论。如今,谢清欢与萧朗月跳车而毫发未伤,这是寻常艺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眼前这个人,还是谢清欢吗?如果不是,那她裂变出来的是什么?奥特曼、蜘蛛侠还是人猿泰山? 季卓阳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打败了,后脑滑下一排长短不一的黑线,嘴角狠狠一抽,言语不能。 谢清欢默默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那一抹悲悯。 在静默的两人身后,萧朗月与景烨一吻完毕,紧贴的唇终于分开,牵出了一线银丝。萧朗月的呼吸因为缺氧而有些急促,面色潮红,眼帘一挑见了这个,轰的一下从头红到脚。 她悄悄扭头看一眼谢清欢,却只见到一个挺直的背影,她有些心虚地一手掩面:没脸见人了。 景烨则因为数年的等待之后,终于云开见月,心情甚是舒爽,胸中荡漾着缱绻柔情。他探手抽了张纸巾,小心而温柔地替她擦净沾了灰尘的泪痕,最后他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抚。 眼前这人,是他这一生爱情的归宿,是他一声的幸福所在。 她没有事,再好不过。 景烨将萧朗月颊边滑落的一缕头发顺回耳后,示意她向后退,然后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季卓阳听到动静,终于拍飞了脑中那些囧囧的念头,略偏了偏头看景烨一眼,轻挑地笑道:“啧,我还以为你们干柴烈火的,打算在车上来一发,一个吻就打发了?” 谢清欢一贯端谨,又因为身份的原因,旁人在她眼前极少会这样说笑。她知道这句不过是调笑,脸色却仍是沉了沉——季卓阳开景烨的玩笑没什么,这旁边还站着萧朗月呢。 再看萧朗月,她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尽,听了季卓阳的话,不由自主得露出恨不得自挂东南枝的表情,又有些忍俊不禁。 景烨眼中带着三分笑意,连带着冰山样的俊脸也柔和不少,果然有几分隔壁西凉摄政皇叔霍都那色如春花的风采了。他睨一眼季卓阳,意味深长地应道:“来日方长。” 隐藏的意思是,反正有对象了,何必急在一时。 孤家寡人,慢性子的对象还在遥远的地方打着酱油的季卓阳无语凝噎,避开这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话题,转入正题:“今晚这事,毁了两辆车,还闹出了人命,警方必然会介入调查。萧朗月作为车主之一,又跟谢清欢同为目击者,恐怕要去局子里走一趟。” 刚才谢清欢讲的经过,景烨也听到了,眉心微微一蹙:“事情经过你也清楚了,这事你怎么看?” “看到什么,实话实说就是。警方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目击者的说法只是参考。”季卓阳冷静道,“其实,只要调出监控录像,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这一片,是老城区,已经在规划重建,设施方面跟不上。”景烨看向十字路口,淡淡道,“这件事,萧萧跟谢清欢,算是直接受害人。那辆车上的人,完全是咎由自取。” 那若是案发的时候,谢清欢并不是谢清欢呢?季卓阳深深看了景烨一眼,暗暗摇头——谢清欢若是精神方面真有问题,景烨能不知道吗? 这么一想,季卓阳转过头,看向谢清欢,一脸严肃地问道:“你现在,真是谢清欢吗?” “嗯?”这话没头没尾的,谢清欢听了眼睛略微一眯,流露出一抹兴味来,“为什么这么问?” 谢清欢获知的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并不完整,听他这么问,最多认为是这身体换了芯子的事儿暴露了,绝不会想到谢清宁能随意裂变人格趋吉避凶。 谢清欢不觉得有什么,萧朗月与景烨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欢欢有解离症的事情,瞒得很严实,季卓阳是如何得知的? 季卓阳玲珑心思开七窍,见到两人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边的寒意瞬间就散了,转而有些兴奋起来——能够随意裂变人格,又不会跳脱于角色之外,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绝对不是坏事。 不,这简直是祖师爷赏饭吃。难怪这些年谢清欢无论演什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是,以后为她接戏,恐怕要更加谨慎了。 “这都让你猜到了……”萧朗月捏了捏手指,狞笑着逼近他,“荒郊野外,人烟稀少,以三对一,正是杀人灭口的好时候。完了往那边的火堆里一扔,多省事!” 季卓阳微微一笑,悠悠叹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谢清欢这个古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们。 “欢欢,”萧朗月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轻轻叹了口气,“你刚刚,变成了祈明越。” 跟祈明越有什么关系……谢清欢愣了愣,才慢腾腾道,“萧萧,你真幽默。” 萧朗月对季卓阳耸了耸肩,意思是你看到了,就是这样。 季卓阳瞬间就明白了——谢清欢将在林天华的新戏《山河》中扮演倾世名将祈明越,一柄长枪撑起乌泱的皇都脊梁。 看人物设定,那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但—— 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季卓阳也有些迷惑了:裂变人格真能完全变成那样的人吗?那如果谢清欢饰演一个轻功高手,她就真能踏雪无痕草上飞? 这万一哪一天她演了个变态女杀手什么的,我这如花似玉的脑袋搁脖子上还稳当吗? 谢清欢这时候也察觉到了,谢清宁先前肯定是发生过什么,导致萧朗月他们认为她能够根据环境自如地变成另一个人,比如说方才危殆之时,她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祈明越,并因此带着萧朗月逃过一劫。 就谢清欢来说,她是乐意让他们这样误会的。毕竟,比起这个身体换了个芯子,转换了一种性格,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正说着,消防车最先呼啸而至,水枪对着燃烧中的车狂喷。紧随其后的是警车,这个地区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出动的警力竟然是T市总局。 作为可怜的车主以及受到惊吓的目击者,萧朗月跟谢清欢被客气地请上警车,带回局子里去做例行问话。而景烨与季卓阳则因为傅明湘曾出言威胁,自愿做相关人证,也驱车同往。 谢清欢头回进警局,那感觉估摸着就跟头回进大牢一样,很是新鲜,心情吧,略微复杂。 她与萧朗月被分别带进两间审讯室。审讯室空荡荡的,一张长桌,三把椅子,嵌壁灯光芒微弱,营造出一种压抑的氛围。 照理说,谢清欢既不是车主,开车的也不是她,只要照实说出当时的情形,就应该没什么事儿。 但问话的人走了一波又换一波,人手一个记录簿,谢清欢说一句他们就低下头飞快地做着笔录。眼瞅着这坐下来的都是第五波了,谢清欢眸光一暗,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这绊子下得也太明显了,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啊。 审讯的意义在于旁敲侧击千方百计地将人带沟里去,被问话人一旦前言不搭后语,供词就出现了破绽。 而前面那几位警官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态度说不上好,但也勉强算是礼貌了。第三位可能是平常不怎么处理这类事情,看着谢清欢的目光中还隐约带着同情。 谢清欢瞧在眼里,冷淡地笑了笑:到了这份儿上,她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可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身居高位了。 只不过,这手段未免太小儿科,压根儿入不了人眼。 眼下来的这第五位警官,据他自称是姓蒋名舟,连警号都报给了谢清欢。态度十分温和,就连耐性也要好上许多。 如果他不是一直兜着圈子,问几个问题又绕回去,且总不能结束这三句话就能说完的问询,谢清欢会觉得这人工作态度端正,积极上进。 时间已经不早,往常这个时间,谢清欢早已睡下了。 谢清欢耐着性子,与蒋舟周旋了大半个小时,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若是费点儿事去数一下,就会发现连字数都不多不少。 从进来局子到现在,谢清欢的表情丁点儿未变,神色也不见疲倦。 蒋舟看着谢清欢越来越亮的眸子,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照说她受了惊吓,又拖了这么些时间,精神状态应该十分疲惫才是。 谢清欢笑了一下,淡淡开口,岔开了蒋舟又绕回去的问题:“这位警官,你可知道,何为熬鹰?” 蒋舟心中一凛,目光轻轻一闪:被、被发现了? 所谓熬鹰,是对长空霸主鹰的一种调驯,意在磨灭其骨子里的桀骜与野性。整个过程十分残忍,在经过一番徒劳的挣扎之后,老鹰会因为饥渴、疲劳与恐惧而无奈屈服,最终成为狩猎的工具。 谢清欢年幼时,曾亲眼见过熬鹰的场景,那过程对鹰与猎者是相同的考验,即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她仍记忆犹新。 最后,那只被驯服的鹰王,被祖父亲手拧断了脖子。她至今仍记得祖父的话:“虎啸山林为王,鹰击长空称霸,它们骨子里的骄傲与不驯,是它们存活的意义。哪怕被拔掉牙齿,剁去爪子,剪除羽翼,亦不能失却傲骨。猛兽凶禽,一旦屈从于人,与死无异。” 熬鹰这种手法用于审讯,则是凭借轮番轰炸,不让吃喝,也不让睡觉,在焦虑、恐惧,饥渴以及疲劳中,让人屈服。 被审讯的人精神高度紧张,自然痛苦不堪,但审讯者也未必就轻松。熬鹰靠的是时间,拼的是精力,想要彻底摧折一个人的意志,原本就不易,仓促之下,更难成事。 “同一事件,我已经陈述了七遍,蒋警官与您的同事仍然不明白,还要继续问下去吗?”谢清欢看着他脸色变化,笑道:“贵局的办事能力,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蒋舟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点儿什么,房门就被拧开,顶头上司宋局长匆匆走了进来,神情有些讪讪的:“小蒋,还没问完吗?” “局长,”蒋舟知道事情有了变化,站起身飞快地答道。 “动作快点儿,这时候也不早了,不要耽搁目击人休息。”宋局长殷殷叮嘱,对谢清欢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转身退了出去。 蒋舟缓缓坐回去,将记录簿合起来,神情复杂地看向谢清欢,半晌才静静开口:“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那么,”谢清欢略一点头,扬眉笑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当然可以。这边请。”蒋舟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低眉垂眼地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谢清欢慢悠悠踱到门边,脚步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扫了蒋舟一眼——这次,又是谁在暗地里使绊子? 萧朗月三人早就录完了,正坐在外边等,见她出来,围了上来:“欢欢,你怎么这么久?他们为难你了?” 谢清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大约是我长得比较亲切,所以问得细些?” 季卓阳对这里边的弯弯道道心知肚明,冷哼一声:“是看你好欺负还差不多。” 这个真没有,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谢清欢在心中默默反驳了一句。 景烨上前一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萧朗月挽了谢清欢的手,几个人大摇大摆走出去,到了车上,景烨才道:“那片地区因为重新规划,所以监控设施不是很完善,今晚的事,只能根据车轮摩擦的痕迹来鉴定责任方。” 他转向谢清欢:“后来出来一辆车撞了跟着你们的车,你记得车牌号吗?” “那辆车……”谢清欢仔细回想了一下,皱眉道,“根本就没有挂车牌。” 景烨闻言沉吟片刻,淡淡道:“不挂车牌,看来是故意的。这事自有警方去查,我们等消息就是了。” 季卓阳也赞同他的说法:“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大家都累了。” 景烨发动了车子,先送萧朗月与谢清欢回家。萧朗月生怕谢清欢再出意外,强烈要求去她那里住,景烨没法只得照办。 警局里,蒋舟笔直地站在局长办公室里,看宋局长抹了把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回电话:“孟副市长,事情办妥了,人已经回去了。” 蒋舟听得略微一怔,原本他们得了话是要将那小艺人留在局子里一晚,熬一熬她的性子,却没想到临时有人干预,更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副市长。 电话那头传来轻缓的女音,温和却带着不可违逆的气场:“宋局长,同僚一场,我给你个忠告,你记住了。以后看人呐,眼睛放亮一点。那个人,不是你能动的。” 宋局长脸上现出一抹懊恼,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孟副市长的话,我一定谨记在心。” “那先这样吧。今晚的事,我承你的情,改日一起吃一顿饭吧,算是答谢你。” “您太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宋局长等那头挂了电话,才松了口气。这谁知道一个小艺人竟然搭上了孟家啊。 看一眼蒋舟,摆了摆手:“小蒋,坐。” 蒋舟依言坐下,双手置于膝上,肩背挺直:“局长,这事……” “小蒋啊,”宋局长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那人你也问过了,觉得有什么可疑吗?” “目击人思路敏捷,条理清晰,。即使被问了多遍,依然很冷静,并没有焦躁。”蒋舟根据自己所见,实事求是道,“车主萧朗月的说法我也看了,跟目击者一致。” “那就是说,她们所说并没有问题。虽然跳车这一段匪夷所思,但也贴近事实了。”宋局长微微皱眉。像他处于这样的位子,在职权范围内,时常要给人一些小小的方便。但要他罔顾人命,无视律法,也不可能。 所以他会被审讯中的小小刁难睁只眼闭只眼,有另一方来说情,就立刻顺水推舟前去阻止。对那两条人命,他却不能视而不见。 “景烨跟季卓阳都提到傅明湘曾出言威胁,怀疑她买凶伤人。”蒋舟静静陈述道。 “傅家小姐吗?又是个麻烦人物。”宋局长揉了揉额角,“今天先到这里吧,等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再说。” “是。”蒋舟起身,敬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孟青璇公寓,一抹窈窕的身影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浓重的夜色。 孟青璇递给她一杯红酒,淡淡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我的心还留在这里,”那人浅浅一笑,脸颊上现出俏皮的小酒窝,“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傅明毓真就那么好?”孟青璇不可置否地挑眉。 “是,”那人点头,目光坚定,“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真肉麻。”孟青流抚着胳膊,温温一笑,“不过,我亦很期待,你与他再次相遇。” 那人小饮一口红酒,举了举杯子,笑容浅淡:“谢谢你,表姐。” 傅明毓,已经四年了,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片刻宁静 尽管前一晚以为车祸的事情颇为闹腾,耽搁了不少睡眠时间,但谢清欢一直以来都是睡三更起五更,所以第二天仍坚持早起,照例在阳台上蹲了一个小时的马步。 完了之后她拎着水壶给架子上的花浇了水,还取了剪刀细细修剪花枝叶子,胸有成竹下手很是利落,到最后每盆花都显出一种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病态美。 谢清欢略眯着眼睛打量盆花,半晌嘴角抽了抽,放下剪刀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萧朗月已经起身,迷迷蒙蒙地打了个呵欠,眼角蕴着零星几点水珠,雪白的手臂一长,准确地圈住谢清欢的腰,略微倾身,吧唧一口吻在她的额头上:“欢欢,早。” 萧朗月有低血压,早上不那么容易清醒,谢清欢不动声色地将她一边滑落下去的睡衣肩带扶好,静静道:“萧萧,早。” 萧朗月低低地笑了一声,甩了甩脑袋,揉着惺忪的睡眼去浴室洗刷。 谢清欢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去书房给艾米丽打了个电话,言明今天有空,约了网络教学。由于定金已经在前两日就汇入了指定账号,艾米丽欣然应允。 将今天的事务安排妥当,谢清欢转去厨房,挽起袖子准备继续锤炼自己煮粥的技术——她已经在网络上看过菜谱,知道了煮粥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归根结底就一个中心:粥里边儿要添东西,肉也好,菜叶罢,总之得有。白粥什么的,技术含量太低,是个人都会煮,显不出档次来。 谢清欢其实没正经逛过菜市场,冰箱里的菜还是前两天她一个人摸去超市,随手买的一些。到了这会儿,菜叶子都打焉了,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萧朗月把自个儿拾掇得容光焕发地出来,眼角一斜就见谢清欢拎着两片一看就不新鲜的菜叶子略显惆怅地站在厨房。 她想起清汤寡水一样的稀粥,嘴角就是一抽,毫不犹豫地将人拖了出来——开玩笑,清粥小菜偶尔吃一次还行,老吃这个营养跟不上,就算饭后拿水果凑也不行。 要知道拍戏,尤其是拍林天华的戏,那绝对是个体力活,身体稍微差点儿的一圈下来都没个人形了,所以必须把自个儿养壮实了。 谢清欢扔掉手中焉头搭脑的菜叶子,抽纸巾擦手,平静的阐述事实:“不煮粥的话,只能出去吃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出去吃,毕竟省时省力,而且君子远庖厨这一点到她这里也是适用的。但昨天两人刚经历了车祸,又到了《山河》将要开机的当口,季卓阳一早打来电话让她们尽量呆在家里少露面。 即便没有季卓阳提醒,萧朗月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她嘴上不说,心里边却已经认定是傅明湘背后指使。傅家小公主在她眼里,那就是心如蛇蝎凶残恶毒,这一次侥幸没让她得手,肯定还有好招,不得不防。 萧朗月性情爽朗,又带了点傻气的善良天真,即便是整什么阴谋论,也很小儿科上不得台面。就为这么点儿事,大半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让谢清欢十分无奈。 萧朗月听了她的话,轻笑了一下,眉眼间漾出几分羞涩的喜悦,表情明艳动人:“不要紧,待会儿景烨会送吃的过来。” 谢清欢知道相恋中的人喜欢做这种看着很温情其实泛着傻气的事儿,了然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锤炼厨艺的念头又熊熊燃起,于是淡淡道:“那让他来的时候,顺便买点菜吧。” “没问题!”萧朗月爽快地答应,瞥一眼垃圾篓里的菜叶,疑惑地问道,“欢欢,你先前明明不喜欢做饭的呀?” 谢清欢琢磨着先前谢清宁跟萧朗月一起解决吃这一人生大事,要么就是萧朗月掌勺,要么就是俩人在外解决,看厨房里那套铮亮如新的厨具就知道了,于是她一脸沉痛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总叫外卖也不是个事儿。” 过小日子嘛,洗衣做饭收拾打扫这些事情在所难免。最要紧的是,外卖……略贵呀。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萧朗月对她这种上道的想法十分赞赏,五指张开微曲,谆谆教诲道,“而且,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唔……”谢清欢眨巴眨巴眼睛,显然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她先前活了二十来年,年纪小的时候就不说了,后来七八年时间都耗在少帝身上了,国事家事缠身,转得跟个陀螺似的,也未曾对哪个男人动心,自然更不会考虑如何抓住男人的心这种无聊问题。 再者,她身在高位,打交道的也多是男子。这男人要变心,神仙都挡不住,别说抓住他的胃了,你就算抓住他的五脏六腑都没用。 她之所以想要提高厨艺,单纯是认为自个儿也得吃饭,但是在做饭这件事的表现也太不像话了,有损她‘但凡学艺无所不精’的名号。 在不久之后,谢清欢能熟练使用网络搜寻自己想要的信息,从而发现了一大神物——泡面。然后,烹炸煎煮蒸烤焖,油盐葱蒜姜椒酱,博大浩瀚令人炫目的厨房百技,到了谢清欢手里,就只有‘煮’之一字发扬光大源远流长——她煮粥粥面煮火锅,花样百出技艺精湛,其他都是浮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她愿意学着做饭,在萧朗月看来这是一种积极健康的生活态度,自然不会去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迅速给景烨去了个短信,让他顺便买点家常菜带过来。 人在危殆之时,首先想到的那个人,即便不是最爱的,也定然在心中占了不轻的分量。萧朗月昨天头一个想到景烨,还跟他说了那样充满感情的话,等他驱车过来,更是扑上去强吻,算是坦诚了自己的心思。 对于萧朗月这几年的态度,景烨虽然甘之如饴,但心里也不是不苦逼。这次因祸得福,两人关系破冰,他自然乐见其成,心中默默地荡漾着。 所以萧朗月那短信是发得相当纯洁,稍微透露了那么一点亲近的信息,但架不住景烨心情荡漾着想歪。 他开着价值几百万的宝马车,穿着纯手工缝制的阿玛尼西装,去了菜市场。因为心情荡漾的缘故,平日紧绷的唇角略微翘起。就这么带着精英男的气场,泰然自若地混迹在家庭主妇堆里,货比三家地扫荡着鸡鸭鱼肉瓜果蔬,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抹掉了零头。 景烨带着扫荡成果翩然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灰尘,留下一众阿婆大婶瞻仰着他的背影,惆怅地生出一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来——瞧见没,这才是职场拼得,菜场去得,宜家宜室的完美男子。这么一对比,本就灰头土脸的自家汉子顿时面目无光。 景烨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将东西放进了后车厢里,驱车前往顺记,去买谢清欢爱吃的豆浆油条,又转去百味斋买了些小点心。 他与萧朗月相识已经有些年头了,也曾经十分亲密,对她以及谢清欢的喜好,很是了解。 谢清欢平日工作都是公司安排车辆接送,她自己连驾照都没考,楼下自然也没有停车位,景烨将车停在较远的地方,拎着东西走进去。 昨天车祸发生的地点比较偏,媒体去的最晚,什么也没瞧见,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报到这一事实。景烨谨慎地四顾,没见着记者,才放了心。 景烨到的时候,萧朗月跟谢清欢正坐在沙发上看片,正是萧朗月的偶像谢言墨主演的一部文艺片,故事背景很简单,但主题略显沉重,情感描画比较压抑。 影帝哥的演技确然出类拔萃让人高山仰止。谢清欢严肃认真地看着影片,听到门铃响声依然端坐着动也不动,似乎十分入迷。 萧朗月其实有点情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景烨,但见她这样,只得无奈地起身去开门。 谢清欢目不斜视,在心中默默比了个v字,这种铆劲给人撮合的红娘心情,真是微妙啊。 景烨对萧朗月的性情十分了解,神情态度跟平时并没有差别,只将手中的豆浆油条递给她,随意地问了一句:“饿了吗?” 萧朗月多年跟他不亲近,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对于昨晚临时爆发的激情十分汗颜,只想默默倒带将所有人的记忆都抹掉。这时候见了景烨,她倒有点难为情了,一手接过豆浆油条,脸色有点讪讪:“还、还好。” 景烨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进来,径直往冰箱那边去,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谢清欢,轻飘飘地打了个招呼:“欢欢,早。” “早。”谢清欢正襟危坐,微笑着回了一声,心里边略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世道,遍地都是豪迈的男女,真叫人吃不消。景烨还顶着张跟霍都奶爸一般无二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心情真复杂。 萧朗月摆好早餐,谢清欢深知打扰恋人相处会被驴踢,就跟她打了声招呼,拎着自己那份避去了书房。 萧朗月对于跟景烨独处,心里有点儿怵,原本想着谢清欢在,总还自然些。谁知道谢清欢干脆利落地离场了,临走前还抛了个‘我都懂’的眼神给她。 萧朗月欲哭无泪地看着她不紧不慢晃远的挺直背影,心情特别惆怅:善解人意固然是好。有的时候,好友未免体贴地太过了。 一转头,就见景烨正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但相比平日的冷俊已经是好很多了。萧朗月心中一软,给他倒了杯水,坐过去静静地吃早餐。 两人兜兜转转这几年,到如今仿佛又回到了相恋的起点。他们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僵硬,即便光阴迢递,有些默契已经深入骨髓。 谢清欢在书房吃完早餐,就打开电脑,先登录企鹅,艾米丽已经在等,课件也早传到了邮箱。 等待下载的时间,谢清欢点开艾米丽的对话框。艾米丽的头像是她的自拍照,选了个极好的角度,重点突出了完美的侧脸。 但不知道什么,谢清欢看到这张脸,或者说听到艾米丽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威武雄壮的腿毛。 果然……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了吗? 虽然只见过一面,且那一面还显得有些仓促,但艾米丽看得出,谢清欢是那种性格十分果决的人。她出了钱,学一样技艺,将时间与精力都算计在内,显然也预见了成果,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并不喜欢在寒暄拉关系上多花心思。 艾米丽清楚因材施教的重要性,所以给谢清欢制定的课程节奏很快。她也曾见过语言天赋极高的人,三个月学一门外语并不是问题。 凡大儒者,学识越是渊博,越能觉察出不足,谢清欢亦是同样。她将外语归于学问一类,而不是作为一门可有可无的技艺,学习、融会贯通乃至精通已经是一种本能,所以态度特别端正,远胜于提升厨艺。 她原本聪慧,过目不忘,又肯花心思去学,艾米丽的教学因此显得特别顺遂。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两人都有点意犹未尽。 临近中午,艾米丽要觅食填饱肚子。这边则由景烨掌勺做饭,连萧朗月都退居二线,谢清欢要去观摩学习,跟艾米丽打了个招呼就下线关了电脑。 艾米丽的企鹅上只有谢清欢一个好友,她看着谢清欢的头像灰下去,点了支烟,轻轻吐个烟圈,莫测地笑了笑——那个疯子到最后连人都认不出了,却还记得曾经最在意的女人。而那个女人生的女儿,竟是这样的。 谢清欢的头像是在系统头像里随意选的,看上去既蠢且呆,艾米丽却一点儿也不嫌弃,伸手贴着屏幕按在那头像上,淡淡道:“疯子不会爱人,不在意亲情,更不需要朋友。家族之中无人可避的游戏即将开局,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如是说着,她精致的脸上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寒凉刺骨,“我最亲爱的……” 后面两个字随着吐出的烟圈消散在空气中。 此时,谢清欢家的厨房里,景烨脱了外套,只穿着白衬衫,完美地衬托出精悍的腰线。袖子挽到手肘处,系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围裙,正在娴熟地切菜。 谢清欢听着错落有致的落刀声,觉得景烨的背影连同整体瞬间就高大起来了,有厨艺这一项加分,景烨跟萧萧更加般配了。 看着在一边儿打下手的萧朗月,谢清欢捏着下巴,严肃地考虑着:日后也找个会做饭的男人吧,总好过天天喝粥。 厨房里面两人你洗菜来我来切,你煮饭来我掌勺,配合十分默契,粉红色的泡泡悄悄充斥着整个空间。谢清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自个儿受到了排挤,也不跟这儿添堵了,回客厅打开影碟机,继续研究影帝哥的演技——这世道,有好些东西要学呢。 最后饭菜上桌,八菜一汤,卖相极佳,瞧着竟然不逊于小江南。谢清欢尝了一口,陶醉地眯起眼睛,微微点头,味道也不错。 景烨在做饭这方面,比起只会煮粥的自己,以及三不五时叫外卖的萧萧,委实要强上许多。经过一个上午的独处,萧朗月的表情自然了很多,对景烨的态度也不再冰冷抗拒,似有若无地亲昵着。 谢清欢觉得很是欣慰。人活一世,坎坷颇多,有情人若能成眷属,也是一件快事。 饭后,萧朗月与景烨收拾碗筷,谢清欢收拾餐桌,分工明确,首次合作很是愉快,谢清欢由衷地感觉到一种居家的惬意。 收拾妥当之后,三个人坐在沙发上消食。景烨看一眼两人,淡淡道:“明天上午十点,林天华将在东都大酒店举行《山河》的开机发布会,你们也要出席,季卓阳会陪同前往。萧朗月这几年已经练出来,能够自如应付媒体。我比较担心的,是谢清欢你。” 谢清欢略略挑眉,懒懒地笑了一下:“唔?” “观众也好,粉丝也罢,都一样喜新厌旧。”景烨冷静地陈述事实,“这三年来,鼎星刻意的安排使得你对外的形象十分低调,虽有露脸但曝光度不高。现在请了季卓阳做你的经济人,又在《山河》中担纲主演,到时是非肯定不少。你之前的经历也会被挖出来,这个你要有心理准备。” 谢清欢精准地抓住了这段话的重点:“我之前的经历,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吗?” 景烨顿了顿,见萧朗月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声音更缓和了些:“这倒没有。不过娱乐总免不了捕风捉影夸大其词,你有准备总好过事到临头阵脚大乱。”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点头应道:“我明白。” 景烨见她这样,不由想起当初她躺在病床上,神智昏蒙,还要拉着他,嘶声说:“不要告诉她!”这个她自然是指萧朗月。景烨所见的这世间最为肝胆相照的友情,竟然是在两个小女子之间。 他心中略微酸涩,安慰道:“鼎星的公关团队养兵千日,也不至于摆不平这些。你,放心。” “好。”谢清欢微笑道。 景烨稍稍放心,却又隐约觉得这次的发布会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谁敢动我老婆? 下午景烨回转公司处理积压的公务。鼎星明面的大boss还是陆展睿,但他心里膈应着鼎星,对这一块常年不闻不问,全靠景烨当家做主。对一个全年无休的工作狂来说,平白翘班一上午已经是非常惊人的例外了。 车祸的事警局已经立案,自会全力追查,但因为傅明湘潜在的威胁并没有消除。 景烨沉思了片刻,决定先跟傅明毓碰个头,试探一下他对这事儿的态度——傅家兄妹的关系摆在明面上已经是水火不容,但人心隔肚皮,又是真正的同血同脉,谁也不知道傅明毓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情分在。 同在一个圈子里,谁都想当老大,但十几年过去,鼎星、皇冠与环球始终鼎足而三,谁也没压下谁。如今强强抱团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这几年三者之间常有合作,关系比之以往要融洽许多。 只是,鼎星与皇冠的领头人早已换了第二代在做,只剩环球掌舵的位子还在晃荡。明面上看是傅家兄妹在争,其实是傅明毓与傅家两老在争,其他关系近稍微有点话语权的亲属也都举棋不定。 豪门内斗,争权夺利,兄妹阋墙向来是群众爱看的戏码,景烨跟皇冠的唐挚因为战略发展的关系,也隔岸观火般地看了几年。傅明毓这个人能为不差,自几年前未婚妻毁容失踪之后,更加显得无欲无求,是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劲敌。 要约傅明毓并不容易,这在T市已经是共识了。 这个人的作息十分固定,固定到都不像个掌舵人:朝九晚五地工作,到点下班就径直回家。因为他以身作则地执行着绝不加班的理念,他手下的团队工作效率十分惊人。 晚上十点之后,哪怕是天塌了也绝不会出门。而这个时候,T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所有的应酬活动都排在周末,还要根据亲疏远近,重要与否来甄选。最后能约到他的寥寥无几。 这一天正好是周五,电话绕过极其善于打太极的助理接到傅明毓那里,他对于景烨的碰头提议,显然兴趣不大。 景烨也不强求,他要试探傅明毓的态度,并非真的需要在定个高级餐厅,吃顿饭,喝点小酒来联络感情。他只要将话带到即可,于是在电话里生动再现了傅明湘在鼎星大厦的地头呛声的场景,将她那嚣张的警告之语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最后友情奉上了昨天某偏僻地段发生的两车两命的车祸事件。 傅明毓听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眉宇间黑压压的尽是暴风雨将至的狂暴。因为云梦舒当年的事,他一直以来对毁人容颜这种事深恶痛绝,这几年在人海中盲目寻找,却始终没有半点儿消息,他对于傅明湘也越来越不能容忍。 虽是如此,他念着父母都在,不愿意将事情做绝,谁知道傅明湘竟然全无悔改之意,还要故技重施!简直是不知死活! 他的脸色实在太过可怕,情绪也到了快要爆发的边沿。刚好秘书冲了咖啡端进来,敲门进去就感觉到一股骇人的低气压,放下咖啡的时候快速瞥了一眼,顿时吓了一大跳。 当初云梦舒出事,傅明毓身边的人清洗过一次,这位秘书是后来提拔上来的。她是那种典型的萝莉面孔女王心,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无比飒爽地蹬掉同期的竞争者,成为傅明毓最得力的下属之一。 她拜在傅明毓帐下之时,那个原本风神俊秀笑起来如沐春风的傅明毓已经死在了传说里,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寡言要求严格的傅明毓。 但正是这样的傅明毓,让她心悦诚服。 秘书略欠了欠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起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她轻轻拍了拍额头——光顾着震惊了,忘了说正事。 傅明毓紧绷着身体陷在真皮转椅里,脸色苍白目光阴鹜,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再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是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蹦出来:“她,确实这么说?” “再如何我也是当家做主的,”景烨淡淡道,“没必要专程打电话来诋毁傅小姐。” 傅明毓冷哼了一声,沉默不语。傅明湘这事确实办得奇蠢无比,以景烨的身份地位,原本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小艺人出头,但你在鼎星的地头,当着他的面威胁鼎星的艺人,那跟当众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没任何区别。 更何况,被威胁的人是谢清欢,景烨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傅明湘,小妹,你永远都是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景烨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愿跟他多废话,匆匆收尾:“我打电话来,只是告知你有这么回事。令妹的性子迟早是要闯祸的,你这个做兄长的是要推还是要拉,只在一念之间。” “我知道了。”傅明毓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挂了电话。 还在想要怎么做,秘书再次敲门进来,就站在门边请示道:“傅总,有位云小姐说是您的旧识。” 傅明毓身躯一震,愣了一瞬,猛地站起身:“她、她在哪里?” “楼下前台,小杨在接待着。”秘书堪堪说了一句,就见傅明毓快步走过来,直接绕过她向电梯奔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明毓失却冷静,不由一怔,随即跟了出去。 到了楼下,傅明毓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且艰难。 秘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大厅里的环形沙发上坐着一人,穿着白衬衫加阔腿裤,脚上一双平底单鞋。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面朝她的侧脸上显出一个小小的但很是俏皮的酒窝。 而小杨站在她身前,小声而随意地聊着什么,看上去一脸的心旷神怡。 秘书脑子只稍稍一转,立时就猜到那人的身份——果然,也只有她,能牵动傅总的情绪了吧。 存在于记忆中鲜活永不褪色的倩影,日渐干涸的心灵唯一的救赎,曾经那么远,如今这么近。傅明毓却远远地停了脚步,只伤心而期冀地看着她。即便阳光普照,仍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切感。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么就这样看一眼吧,莫要惊她,莫要扰她,让她日后还能入梦来。 秘书悄悄地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却也是大气也不敢出。她固然长了颗千锤百炼的女王心,但毕竟也是心思细腻的女人,也了解傅明毓的那段过往。近乡情怯,连傅明毓也不能免俗。 傅明毓不敢过去,那女子却似有所感,转过头来。 人常说一眼万年,秘书原本不屑,觉得忒小清新忒文艺。如今身临其境了,却莫名觉得有点感动,一颗女王心软趴趴的化成一滩水。 那人脸上的笑意在见到傅明毓的刹那僵了僵,随即绽出更灿烂的笑花,连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秘书见她一脸自然地扒了扒头发,手指却有些微微发抖,心中觉得有些好笑。那人大约做好了心理建设,慢腾腾从沙发上站起身,轻快地走到傅明毓面前,停在三步外,看他一眼就赶紧垂下眼,小小声地说:“傅明毓,我回来了。” 傅明毓冷冷地盯着她看,半晌也不说一句话,那人于是连肩膀也缩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紧张。 秘书在旁边看得万分心焦,恨不得上前去推一把。就见傅明毓突然动了,手臂一长一紧,用一种近乎恐怖的力道将那人圈在怀中。 秘书以小杨死去的爷爷的名义发誓,整个大厅都能听到傅总恨恨的咬牙声:“云梦舒,你这几年跑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老子找你都快要找疯了!” 景烨被傅明毓挂了电话,也不恼,转头又给陆展睿拨了一个,劈头盖脸地问:“boss,你把季卓阳那颗移动的桃花树挖回来,究竟是何用意?给你自己旺桃花?” 陆展睿正在奋战一个海岛计划,为此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弄得满面尘灰烟火色,憔悴得很。只是一想到这计划若是成了,日后的回报丰厚到睡觉也能笑醒,愣生生让脑补给乐精神了。 景烨平日里跟他联系,其实很少说工作上的事,基本上就是插科打诨互相嘲讽。 鼎星的事情自他成功夺权之后,就一直是景烨在全权做主——当初他嫌鼎星膈应,丝毫不顾这是颗不小的摇钱树,非要败掉。景烨发了好大一通火,又将他摁住胖揍一顿才保下来的。 这次陆展睿去挖了季卓阳,就直接丢给景烨,说了一句让他带谢清欢就没二话了。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插手鼎星的事务,景烨觉得意外的同时,又不免多想了一层:陆展睿挖了这么个人才过来,是不是想要结束在鼎星他一人独大的局面。 关于这一层,他确实是多想了。陆展睿对自己的人,亲疏远近分得清楚,季卓阳再如何也越不过景烨去。只是他挖了人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海岛计划,很快就将人忘在了脑后,这时候听景烨提到,才恍然想起花了不少钱请了这么一号人,于是没个正形地打了个哈哈:“爱卿,朕不是怕你寂寞嘛,给你找个伴。” 只这一句,景烨就断定,这厮近来看宫斗小说去了,皱了皱眉道:“说实话。” “好吧,既然爱卿这么恳切地想要知道,朕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陆展睿点了点额头,神神秘秘道,“其实,我挖他回来,是为了我老婆。” “你老婆……”景烨牙齿一错,几乎咬到舌头,霍霍地抽了口气,“你个年纪一把的处男,牵过女人的手吗你?给女人花过一分钱吗?老婆……你老婆是谁?” “处男怎么了?”陆展睿转着手中的笔,不满道,“这年头,男人有点钱就变坏,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遍地都是没节操的种马,谁能放心嫁闺女啊。反观本人,二十有五,风华正茂,有型有款,有房有产,为了未来老婆至今守身如玉,爱卿不表扬就算了,还奚落朕,这是神马道理?”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爱卿,只有男人才喜欢看种马文,女人热爱的那类男主,必须既强大,又腹黑,且神情,最重要的是,必须是处男。这样才能跟聪慧淡漠的女猪脚完美地实现灵与肉的结合。懂否?” 懂你个铲铲,真想抽死你。就你形容的这款男人,那得是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景烨知道这人一贫起来就没玩没了了,赶紧打断道:“行行行,知道你是‘必须将宝贵的第一次献给亲亲老婆’的忠实拥趸。你把季卓阳挖来做谢清欢的经纪人,你老婆又在哪里?” 陆展睿于是得意地笑了:“爱卿,几天没见,你脑子里进便便了?我花了大价钱挖季卓阳过来,能让他带我老婆以外的人吗?” “不是,你等会儿,等会儿!”景烨顺着话头就要反驳,立马回过神,脸色变了变,“你、你是说——” “没错,就是她。”陆展睿供认不讳,喜滋滋道,“据说,我老婆跟你媳妇儿是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们两家可以结娃娃亲。” 景烨抚了抚额,觉得这世界真他妈太不真实了,这厮到底是看了什么样的小说,被荼毒成这样子的? 如果陆安在这里,就会告诉他,boss已经从‘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伪香艳副本转战‘温柔宠溺水到渠成’的少女言情副本了。 “boss,你想的未免也太远了。”景烨在心中幽幽一叹,现在他跟萧朗月的关系只是稍微缓和了些,要修成正果怕是还远着。 再说那谢清欢,瞧着是很平和一个人,但骨子里,冷情得很。这都多少年了,她身边仍只有萧朗月一个朋友,性别为公的生物在她眼里就是浮云。 陆展睿毫不客气地嘲笑好友:“景烨,意志这么消沉,可真不像你。” “你倒是敢说,到时候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可别躲起来偷偷哭!”景烨嘲讽回去,缓了口气,又问,“她做了什么,你就敢叫人家老婆?” 陆展睿这样的人,因为父母的貌合神离以及家庭名存实王的阴影,要动心其实是很困难的。以他现在的心思,对谢清欢自然不能说是爱情,而倾向于你救了我一命,虽然有可能只是顺手,但也不妨碍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我永远也不会变心,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他对于爱情的理解,着重渲染在走向婚姻,彼此包容陪伴以及绝对的信任忠诚。他热衷挣钱,无非是多存些家底,让这一生唯一的女人永远不必为金钱烦忧,她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他从不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是为了给自己的女人保留最健康的身体以及最干净的心。 还没开始相恋,就已经想到要在很久很久之后,两个人都老得走不动了,还能手拖手在院子里晒太阳。 再没有人比他更期待始终如一、携手白头的爱情了。 景烨等了半天,才听到自家好友兼上司颇为荡漾的回答:“唔,因为半块板砖。” 如今的谢清欢,曾经的板砖少女谢清宁,原来缘分那么长,在那么就之前,就已经悄悄开始了。 关于板砖少女这一段,景烨也曾听陆安讲过,在他的印象里,大抵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教训了招猫逗狗的陆小少爷。那个小姑娘,在陆展睿的记忆中,连名字都模糊了,只剩下染血的半块板砖从未淡去。 天知道他是怎么想起有这么一出的。景烨决定不跟这个精分计较这些,只淡淡道:“那你听好了,有人要找你老婆的麻烦。” “什么?”陆展睿也不转笔了,冷哼,“谁他妈吃了雄心豹子胆?老子只是重心没放在T市,还没死呢。谁敢动我老婆?” “季卓阳是你亲自去挖的墙角,作为朋友也好,作为下属也罢,我相信你所作的每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能从傅明毓的手里挖到他,想必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景烨悠悠道,“但这事的首尾你显然没处理干净,傅明毓是答应了,傅明湘可不同意。现在,你‘老婆’的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毁了。” “傅明湘?”陆展睿眼睛略微眯起,冷冷道,“一个残次品,也敢叫嚣?” “总之,这事你心里要有谱。”景烨深谙死道友免死贫道的道理,boss自己干的蠢事,还是他自己去收尾最好。 “行了,这事我会处理。”陆展睿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一道冷光。将傅家唯一的女儿养成这种德性,傅家的人真是无能。 而此时的傅明湘,正站在大厅里,看着深情相拥的男女,脸色铁青。 秘书方澜是傅明毓的心腹,对这位处处下绊子的傅家小姐很是不待见,见她这种表情,心中暗爽,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傅小姐。” 傅明湘压根儿就没理她,只盯着傅明毓怀中的人,蓦地一笑:“大哥,你已经,忘记大嫂了吗?”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人生寂寞如狗血 章节名:第六十八章 人生寂寞如狗血 心心念念找了几年的人,就在怀中,傅明毓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了片刻的放松,轻嗅着爱人发间幽香,他终于有了安心的感觉。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以至于情不自禁,连一贯的稳重也失去了。然而,仅仅片刻的安宁之后,再次浮上心头的,却是绵绵密密的痛楚。 当初云梦舒的脸毁成什么样子,他亲眼见过的,又无数次在梦里回顾过,要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几乎是不可能。 再如何,傅明湘也是他的亲妹妹,无缘无故的他也不能发作她,但是她这样自己送上门来,不敲打一番她真当有父母撑腰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傅明湘一言既出,心中也是暗自后悔。这几年她跟傅明毓的关系跌至冰点以下,若不是每天还要在一个桌上吃饭,傅明毓绝对不会理会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变得那么无情。 当年的事情,确实是她做得过分了,但是她也尽力弥补了,哥哥在找云梦舒,自己也没闲着。 可是一切并没有回到从前,反而一退千里。 她已经不奢望哥哥能忘记云梦舒,只盼云梦舒还好好活在世上,莫让哥哥多年找寻以及一腔深情付诸流水。 现在,她看见了什么?她的哥哥不顾仪态,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女人! 她这一生,已经注定要输给云梦舒,这个女人又算是什么!她凭什么! 傅明毓听了她的话,自云梦舒脖颈间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扫了傅明湘一眼。 “哥……”傅明毓的这个表情,傅明湘这几年来常常见到,总的来说,是让人见了就很不愉快的那种。她也才二十出头,家境优渥,生得漂亮,被娇宠着长大,从未精力过波折,这云梦舒这一件事,傅明毓的态度就轻易地就让她从天堂落到地狱。 傅明毓嘴上不说,明面上也从未流露出一分半毫,但她知道,傅明毓恨她。 她不知道,他要恨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原谅她之前,就先将他自己逼疯了。 她更不知道的是,他恨她到了什么地步。 “阿湘,”傅明毓目光复杂地看一眼傅明湘,略笑了笑,淡淡道,“我的好妹妹,难为你还记得你大嫂。” “我……”傅明湘原想说就你那‘云梦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许在哪个角落地好好活着,你就跃跃欲试想要殉情’的模样,我能不惦记她么? 但她才刚一张嘴,就猛然想起,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而云梦舒于大哥而言就是那肉中刺,拔掉之后就不会再痛,但他宁愿心中的伤口越来越深,也不愿尝试遗忘。 自从云梦舒出事之后,她在傅明毓跟前惯常矮一头,这时候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反倒是一直埋头在傅明毓胸前的女子挣了挣,退开一小步,慢慢转过头来。 她轻轻一笑:“傅小姐。” “啊——”傅明湘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她,“怎、怎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以这张脸再见到明毓。”云梦舒面对她的惊讶,并不以为意,只略挑了挑眉,口气中带了几分玩味,“傅小姐跟几年前相比,似乎改变良多。” 傅明湘这连惊带吓的,连一句利索话都说不出了,只看一眼傅明毓,又细细看一眼云梦舒,妆容精致的脸上,现出一抹悲喜难言的神情。 傅明毓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放在手心里的疼爱的妹妹,一时之间,心情也是复杂难言。很多时候,他也在反思,若不是自己处处以她为先,替她出头,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肆无忌惮心狠手辣。 傅明湘的眼中慢慢蕴满了泪水,露出了真正的伤心的表情,胡乱地不知道是对着傅明毓还是对着云梦舒说:“对不起。” 傅明毓微微一愣,看着傅明毓飞快地转身,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狂追一般死命奔走的背影,眼神微微一暗。 云梦舒却忍不住浅浅笑了一下——傅家的小公主,这几年过得很是委屈嘛。 半晌,傅明毓才仿佛是回过神一般,对方澜道:“找人跟着她,莫让她干蠢事。” 方澜眨巴眨巴眼睛:“傅总,傅小姐恐怕不会听劝。” “那就看着办。”傅明毓淡淡道,甩给得力下属一个‘这还用教’的眼神。 方澜得了这句,自然明白自家boss的意思——云小姐回来了,boss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有些人,是姑息不得的。 傅明毓交代了这一句之后,抓着云梦舒的手腕往电梯走去。为了避免当年的事故重演,傅家还是换个人做主吧。 他的步子大,云梦舒不得不一溜儿小跑跟在他身边,那场面瞧着既温馨又热闹。 方澜自然没那么不识趣,在这个时候要跟boss凑一个电梯,蹑手蹑脚地跟在boss身后,按住电梯按钮,能听到云梦舒小声的问道:“明毓,你生气了?” “笑什么笑?云梦舒,你给我严肃点儿!”傅明毓拉着云梦舒走进电梯冷冰冰地呵斥,“我告诉你啊,云梦舒,就算你笑得再谄媚,还是要老实交代,这几年去哪里了,都干嘛了?” 云梦舒继续小声地道:“我没去哪里呀,也没干嘛。” 傅明毓瞪一眼电梯外一脸荡漾的下属,没好气道:“关门!” 方澜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电梯门缓缓合上。 电梯空间再如何大,也是密闭的,平白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云梦舒往角落里缩了缩:“我真没干什么。” 傅明毓哼了一声,一手撑在她脸颊旁的电梯墙上。这个动作其实甚是轻挑,乃是调戏良民的二段——初级式乃是抬下巴。 云梦舒当年跟傅明毓之间,不算是一见钟情,大抵是傅明毓主动,但两人的感情进展很顺利,除了后期傅家出了些幺蛾子,中间的过程绝对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给彼此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这几年云梦舒消失得无影无踪,失踪前又毁容成那个样子的,傅家的人难免多张了个心眼,格外关心起傅明毓的感情生活。但云梦舒人是不见了,那感情却还在那里,有增无减。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傅明毓笑了一下,撒了手,向后靠在电梯壁上,“白天我就拼命工作,在环球当着常务副总,自己还在外面鼓捣了一家房地产公司,总之,一点儿空闲都不能留。否则,就会一直想你,想着你一个毁容的姑娘,在外面会不会被人嘲笑,被人欺负,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想我。” 他抓着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确实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有时候忍不住想,若是我没有爱上你就好了,那样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你就不会受那样的痛苦。” 他又笑了一下,似痛苦,又似感慨:“那时我就想,等你回来,我再也不要爱你了。你想要怎样就怎样,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爱……谁就爱谁。” 云梦舒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瞪大了眼,神情中满是控诉:“你——” 傅明毓动了动手,与她十指相扣,淡淡道:“可是,我转念又一想,不行,你毁了容,旁的男人若是庸俗,只看你的脸,永远看不到你的好,那不是白瞎了我的一番苦心?云梦舒,这几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甚至忍不住想你是不是顶着一张烂透了的脸,死在了我不知道的角落。而我痛,我悔,我无知无觉地等了你一年又一年,然后一直到我也撑不住要死的时候,仍然不知道你早已经死在多年前。” 在痛苦,焦虑,伤心,几近绝望之后,面对巨大的惊喜,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执着:“云梦舒,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云梦舒咬了咬唇,紧了紧手指,指尖微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那时候,我家里人来找我。” 傅明毓皱了皱眉:“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咱妈在你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 云梦舒听到咱们这两个字,一直以来盘旋在心中的不安顿时消散,面上显出一抹浅红,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着,轻声道:“嗯,是我爸爸那边的人。” “那个男人当初抛弃了咱们跟你,怎会突然来找你?”傅明毓没好气道。 “明毓,不是那样的。”云梦舒摇了摇头,慢慢道:“我爸爸在B市也是大家……” 傅明毓挑了挑眉:“比傅家如何?” “咳咳,自然是……比不过傅家。”云梦舒一撒谎就说不利索话,瞥一眼傅明毓,道,“明毓,别这么幼稚。” 傅明毓冷哼:“你继续说。” “我爸爸在家里排行第二,脾气好,也很有才华,大家都很喜欢他。后来他出来玩,遇见我妈妈,两个人就相爱了。爸爸想跟妈妈结婚,就回去B市跟家里提这事。” 傅明毓插口道:“然后脾气好有才华的某人就一去不回了。”傅明毓对独自抚养云梦舒的岳母大人充满了敬佩之情,对岳父大人却十分不以为然。 云梦舒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淡淡笑了笑:“爸爸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一辆重卡撞了他的车。爸爸家里的人其实也照过妈妈,也愿意照顾我们,但是妈妈舍不得跟爸爸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就谢绝了。” “咳,咱妈真豪杰。”傅明毓真心诚意道,“咱爸家里的人找到你的时候,是不是活剐了我的心都有了。” “明毓,那不是你的错。”云梦舒垂下眼睛,静静道,“那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成了那样子,你还能爱多久呢。我怕有一天你会厌烦,也怕有一天会怨恨你。正好爸爸家的人找来,就……” “你就抛夫弃家,跟他们一起走了!”傅明毓咬牙切齿道。 “咳,他们说,可以医好我的脸。”云梦舒眉眼一弯,脸颊上显出俏皮的小酒窝,“我就想,反正都那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呗。咳咳,没想到要这么久……明毓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嘛。” “谁说我没变?”傅明毓冷哼,“这几年,我做梦都在想,都他妈伤成那样,还能跑,还跑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等老子找到你,就打断你的腿,用链子二十四小时别在裤腰带上。” “咳咳,明毓,你突然这么……奔放,我真不适应。”云梦舒这么说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光大手术就动了七次,小的手术起码有十七八次吧,每次恢复期都痛得要命。医生说好了的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已经过了几年,我不知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了别人。我就想,你若是有了别人,我就偷偷看你一眼,然后——” 傅明毓眉毛轻轻一挑,云梦舒嘿嘿笑了两声,好歹把那话说完了:“没有然后了。” “你说完了?”傅明毓冷冷道。 云梦舒眨巴眨巴眼睛,端端正正站好:“完了。” “云梦舒同学,你知不知道当年你逃婚的行为,给本人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傅明毓斜她一眼,笑道,“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云梦舒懵了一瞬:“诶?” 傅明毓豁然变脸:“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云梦舒笑道,“这次我来T市,是大堂哥亲自开车送的,改天见一见他吧。” “你的大堂哥就是我的大堂哥,自然要见。”傅明毓点头应允,随即又道,“咱爸,不会是姓楚吧?” “是姓楚,我大堂哥的名字,是楚去疾。” 傅明毓看一眼云梦舒,暗暗摇了摇头:B市的楚去疾,大家之子,能力卓绝,但轻易不出B市。他这次来T市,看来路家七爷在欧洲失踪下落不明的事,是真的了。 ------题外话------ 今天搬家,更得晚了点儿。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有内鬼 章节名:第六十九章 有内鬼 谢清欢下午继续跟着艾米丽学习外语。舒嫒詪鲭雠 萧朗月闲着没事,强烈要求旁听。只是,她的英语水平虽然远达不到精通的程度,但日常会话完全没有问题,早过了入门期,跟着听了片刻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她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厅里,又怕影响谢清欢,就拿了剧本靠在书房里的沙发椅上,静静翻看。 书房里很安静,却并不让人觉得局促,谢清欢学习的时候,那是真正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脸面那就是浮云。萧朗月偶尔翻一页剧本,抬头的空隙里看一眼谢清欢被电脑屏幕映衬下认真的脸,耳边听着她一丝不苟的发音,不由摇头失笑。 萧朗月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艾米丽在授课的过程中却有些心惊——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赋,强悍无匹的学习力以及不知疲倦的求学精神,谢清欢所说但有所学,无有不会,必定不是妄言。 整整一个白天都耗在外语学习上,但这一天收获颇丰,艾米丽还讲了一些外国的风土人情,谢清欢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学费给得挺值。 下午的课程结束,谢清欢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站起身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瞥一眼歪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的萧朗月,转而去了厨房。 晚上仍旧煮粥,只不过由前几天清汤寡水的白粥稍微进化了一点,谢清欢放了些肉末进去。煮好之后,谢清欢尝了一口,觉得味道略有些怪,但大抵还过得去。 饭后消食完了,两人去书房各自娱乐——谢清欢因为接触并学习了新东西,心里觉得格外充实,弹琴的时候,那调调也特别温和。萧朗月则占着电脑刷常逛的论坛。 谢清欢一曲终了,琴弦余音尚在耳边,就听萧朗月半声惊呼:“啊——” 那声调折了几折,如同毛茸茸的小爪子在人的心上轻轻挠了一把,让人忍不住也好奇起来。 谢清欢笑了笑,十分捧场地移步过去,凑到电脑前一看,萧朗月开着的网页果然是她平时长逛的那个,只见带图的加精热门帖子的标题赫然是:顶级豪门路氏掌门人欧洲神秘失踪,国内基业动荡。 谢清欢想起前几天给林天华打电话,那人似乎也提到了路子允失踪的事情,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此刻见了这帖子,不由扬了扬眉——顶级豪门么? “啧啧,路家果然是家大业大,水深得很呐。”萧朗月正兴致勃勃地看楼主爆料,主楼里那一串产业丰富地让人咋舌,正在感慨着,电脑屏幕蓦地一黑。 “呃……”萧朗月呆了呆,一手指着屏幕呆滞地看向谢清欢,“这怎么回事?” 谢清欢摊了摊手,无辜地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等屏幕恢复的时候,萧朗月赫然发现,刚刚那个热门帖子虽然还在,但最新的回复是一个长贴,尽心尽力地指出了楼主爆料中的明显错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帖子是哗众取宠的写手贴。 “不会吧?这竟然是写手贴,尼玛写的就跟亲眼所见一个样啊。最神奇的是,窝竟然信了!”萧朗月瞠目结舌,然后随手点开了另一个帖子——唔,很好,这个帖子是吐槽各种逆天的发型以及神一样的造型师的。 谢清欢则轻轻垂下了眼帘,只笑了笑并未发表意见。 于此同时,路家本宅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 苏沐身为路子允武师,又是他一向倚重的下属,在路家的影响力十分深重。路子允远行欧洲,路家本宅就由她坐镇,各项指令也由她发出。 她一早得了信,亲自带着本宅的二十四卫等在门口迎接,由此可见来人身份确实尊贵。 黑色凌志车缓缓开进层楼拱卫的本宅,在石阶前停下。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穿休闲装,神情闲适的年轻人。 “楚少,好久不见。”苏沐看着着意内敛却依旧光华难抑的年轻人,他此时就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整个人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凌厉悍勇。 苏沐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抹赞许的浅笑。 “苏师。”楚去疾在距离石阶三步远的地方顿住脚。他身材颀长,一米八五还要往上,而苏沐仅有一米七。他站的位置,与站在石阶上的苏沐,刚刚好能齐平相对。 楚去疾的根基在B市,也是一时风流人物,他在外人眼中能力卓绝,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但在苏沐跟前,却很是温顺。 苏沐自然不会被这种表象疑惑,作为路家家主的第一候补人选,楚去疾打小就是牙尖爪利的豹。猎豹闲时优雅慵懒,狩猎时凌厉暴烈,再如何也不会变成家猫。 “七年五个月又三天,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苏师。”楚去疾淡淡一笑,眉眼轻展,光风霁月,“苏师光彩照人,比之七年前,更添风华。” 苏沐闻言抿唇一笑。七年前楚去疾出师,由她负责考核武技。那时候楚少还年轻,面对身经百战的苏沐,自然毫无胜算,输得灰头土脸。 而后楚去疾回转B市,两人再无交集——路家外门子弟,若是担着要职,未经传召不得擅自离开居地,更不许擅自到T市,若有违反,一律当做叛离家族。像林天华孟青流这些一早放弃了继承人资格的,反而更自在些。 楚去疾跟他们不同。 路子允是前代家主的老来子,上头有六个姐姐,个个巾帼不让须眉,拿出手全是铁娘子。老爷子原本以为这辈子注定没儿子,谁想临到老了,又发了第N春,娶了个二十来岁的小夫人,最后竟然生出了儿子。 路子允那一辈六女一男,在数量上是不算少了,但俗话说的号,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单一个男丁,也太单薄了些。 路家的姑奶奶们跟路子允的年岁都差得几多,比路子允矮一辈的外甥外甥女们,有的甚至比他大了一轮还有余。 再加上路子允小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险些熬不过去。他病愈之后,因为消瘦的原因,眉眼显得十分单薄,唇色也极淡,瞧着很是有几分薄命相。老爷子为家族大计,亲自在路子允的七八个外甥外甥女中挑了三个作为家主继承人的候补。 楚去疾排在路子允之后,乃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楚去疾的母亲,是三姑奶奶路子遥。楚去疾比路子允大三岁,内秉风雷,外持静和,手段圆通,论性情的话,比路子允更像老爷子。 苏沐当年负责调训这一票的小少爷小小姐,自然也看得出老爷子对楚去疾的偏重,一度怀疑老爷子是不是要舍了亲生子扶外孙上位——毕竟,少主的身体状况自那次病后就一直不乐观。 但老爷子的态度一直颇为暧昧,楚少也经历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虚惊,苏沐的这个想法就烟消云散了:老爷子心里清楚着,外孙毕竟比不得亲儿子,但路子允一个人将掌控整个路家,目标太过显眼。 所以,包括楚去疾在内的三个家主候补,全都是障眼法。 老爷子去后,路子允全权接手路家,楚去疾扎根B市。但老爷子临去前,也并未取消候补。所以楚去疾一直以来第一候补的地位,从未动摇。 楚去疾在B市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因着候补的身份,他所知道的路家内务,要相对地贴近核心一些。如今路子允不在,他这个候补当家人的身份,就显得格外贵重起来。 苏沐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神情却显然郑重多了:“楚少,里面请吧。” 楚去疾点了点头,默默吸了一口气,跟着苏沐进了平日议事的小厅。刚坐下就有人端了新沏的茶进来,搁下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沐对着他也没必要寒暄,直奔主题道:“楚少既然来了,路家也算有了主心骨。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欧洲,请楚少暂代家主一职。” “照这么说,”楚去疾稳稳地端着茶杯,并不饮,只略微皱眉,“关于小舅舅失踪一事,是真的了?” “道格拉斯家的新家主选妃,七爷亲自去欧洲观礼,身边带了路小心。这丫头对七爷的忠心毋庸置疑,她的存在感不强,向来是个小透明。但她在通讯方面,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七爷若不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路小心不可能不跟本宅联系。”苏沐神色淡淡的,口气中却透着森寒凉意,“欧洲那边的形势,自道格拉斯家换了人做主之后,就有些微妙了,先前的那些面子,未必还管用。” 楚去疾沉吟道:“也许小舅舅只是想安静地在欧洲度个假,所以才不跟本宅联系。小舅舅有多少能耐,苏师还不清楚吗?如今这样自乱阵脚,是不是太过大题小做?” “七爷如何,我自然知道。”苏沐轻轻摇头,“但如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不上不下的,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倒不如走这一趟,还爽快些。” 楚去疾知道她年轻的万分敢拼,是个修罗样的人物,但她毕竟洗手多年了,如今再出手,这些年的韬光养晦不就百搭了吗? 楚去疾看她一眼,随即撇开视线:“苏师就不担心我趁机接手路家,即便你找到小舅舅,也同样回天乏术吗?” “七爷的那些外甥外甥女,就数你最有本事。”苏沐对他的问题并不觉得意外,反而笑了笑,“你若真能夺权上位,七爷定然欣慰。” 路家的枝蔓庞杂,关系错落,即便是身为家主第一候补,要想成功夺位,也是困难重重。即便真的成了,路家也难保不会分崩离析。这一点,楚去疾自然也很清楚:“所以,临时找我来做苦力,还不给工钱。” 苏沐浅淡一笑,突然定定看他,这楚少是她见过的除路子允以外资质最好的人,路家山大,却也同样容不下两虎,所以楚去疾作为家主第一候补,受到的掣肘反而不少。所以,一直以来,他的活动范围都囿于B市。 有楚去疾在,路家一时半会儿的,向心力绝不会散。只是,总有些可惜吧,这样一个人,若是生在别的小一些的家族,没那么多牵扯,也许会成为一方霸主。 “那么,”苏沐欠了欠身,垂下眼帘掩去其中些微的复杂,恭敬地低下头去,“路家就托付给您了。” “苏师太客气了。我虽是姓楚,身上也流有一半路家的血。”楚去疾淡淡应道,话锋蓦地一转,“只是,苏师有没有想过,路家欧洲事务的管事里面有内鬼?” 正文 第七十章 发布会风波 隔天就是《山河》的发布会。舒嫒詪鲭雠先前网络造势很成功,也已经明确了开机时间,但这次发布会却是传统媒体的第一次大型宣传。 林天华对此也十分慎重,发布会地点选在东都大酒店,包下了一个大的商务厅。 作为主演,谢清欢跟萧朗月也必须出席。这一天谢清欢倒是并未刻意早起,架不住还有起得更早的,天刚亮季卓阳就打来电话催促谢清欢与萧朗月,时间紧迫,要先带她们去做造型。 这次给谢清欢做造型的造型师是跟季卓阳一起跳槽过来的,话少得很,态度很温和,但手艺很不错。即便如此,光谢清欢的发型就忙活了两个多小时。 谢清欢的脖子有些僵,又不能动,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声:这艺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先前她在大雍,即便是参加最正式的宫宴,擦脂抹粉配衣服搭鞋子,最多半个时辰也就成了。 正感慨着,萧朗月的手机突然响了。 萧朗月刨一把还没做好的头发,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你好。”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萧朗月听了脸色冷淡了些,道:“稍等一下。” 而后她开了免提,谢清欢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清淡的男音:“那天车里的两个人,一个叫李飞,一个叫周全,都是城北九里巷的人。” 谢清欢感觉正在盘头发的手顿了顿,只挑了挑眉,淡淡道:“这两个人,品行如何?” “都有前科,但不成气候,算不得亡命之徒。” 谢清欢垂下眼帘,略笑了笑,不可置否。有前科却不知悔改,不成气候不过是时辰还没到,若那日她与萧朗月丧生车祸,那两人不就是蓄意谋杀,自然就是亡命之徒了。 警局那边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态度又不甚明朗,想来这事打算当做寻常的车祸来处理。 谢清欢对萧朗月使了个眼色,萧朗月收回手机,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了,谢谢。” 算起来,她们虽然是幸存者,但在这场车祸里面,她们也是受害人,后续问题警局会自行处理,跟她们并无太大的关系。 整体造型做好之后,谢清欢对着镜子看了看,眨了眨眼睛——这造型看着可真硬朗。 造型师给她弄这么个造型出来,也是花了心思的。他没有看过山河的剧本,但就那个剧照来看,谢清欢所饰演的那个角色,穿上铠甲,手持长枪,那古装造型瞧着就跟个爷们儿没一点儿区别。 发布会作为传统媒介宣传的一个大项,艺人所展现的气质与印象十分重要。他见谢清欢第一眼就看出,这姑娘哪怕是静若处子,也不是个柔弱的性子。表情看着挺温和,气场却十分冷硬。 他便将她的这个特点再扩大提升了些,就成了如今这样。 看着谢清欢如今的造型,他也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季卓阳带着两人乘坐公司的保姆车,往东都大酒店去。 四个主演同时列席,一个双料影帝,两个一线红星,外加一个刚跟恒丰总裁传过绯闻的谢清欢,记者们顿时觉得往后几天的版面都有了着落。 影帝哥穿着十分低调的休闲套装,透着儒雅的书生气,完全看不出年纪,偏偏效果奇佳,出场甚是惊艳,谢清欢暗暗比较了一下,觉得谢言墨这次的美貌度比上回拍定妆照的时候,还要高出五个百分点。 陆临全套黑色西装,不知道是不是化妆的原因,眉眼间颇见沉凝,显出一点风霜征尘的沧桑。 萧朗月蓬松卷发搭露肩小礼服,妆容略显俏皮,很是应景。 谢清欢下身长裤,上身雪纺吊带衫搭小西装,唇边一点儿浅淡笑意,眉眼间却冷若刀锋。 四个人分站在林天华左右,倒是跟背后巨幅的定妆剧照相映生辉。 发布会不同于影片拍摄结束之后的着力宣传,无论是剧情也好,人物也好,都要往模糊了说。目的仅仅在于广而告之——我的片开始拍了,大家等着吧。 所以,这一场的主角是林天华。孟青流虽然也来了现场,但他对于应付媒体一向苦手,往人多的地方一站,虽然不至于说不出话,但也只能靠装酷,在这种场合基本就是个陪衬。 林天华这导演做得并不轻松,调度统筹忙得脚不沾地,只几天没见而已,瞧着脸色不是很好,憔悴了不少。但脑子却还清楚,谢清欢在边儿上听着他说十句,有九句半没任何内容,标点符号都是附赠的。 到场的记者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其中的规则,该问的就问,林天华答成什么样子不重要,反正他们可以从他那些废话里提炼出观众想看的答案。 完了之后就是各种拍照,单个儿的团体的,谢清欢至此是彻底明白了,做艺人也不是简单活儿,单说这应付拍照就能笑到脸抽筋,比先前教少帝念一上午书还要累。而且,就为这不足一小时的发布会,弄个头发就花去了好几个小时。 谢清欢一边腹诽一边认真地应付场面活儿,碰见套近乎的记者,那太极打得比林天华还专业。 原本以为今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在接近圆满的时候,出了点儿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妇女一路冲锋,奋力扒开拍照的摄影师跟各路记者,直直挤到谢清欢的跟前去,作势欲扑:“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还我儿子!”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啊。 谢清欢略微垂眸,清楚地看到那女人指甲里,有没清干净黑乎乎的污垢。谢清欢算起来是活了两辈子,却还是头回受到这样的指责,更是头回见着这般不讲道理的女人。 摄影师们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喊懵了,而后纷纷回神,端起了相机对着两人噼里啪啦一阵猛拍。 不管什么时候,别人的八卦群众总是喜闻乐见的。 谢清欢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微妙,不似震惊,也不似是愤怒,倒是有种似笑非笑的了然。 那妇女还一个劲往前冲,伸出手几乎要挠到谢清欢脸上去,但是被记者们架住了:“阿姨,您冷静点儿,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怎么冷静!我儿子都死了,这个女人却风风光光,活得好好的。” 记者们听了这话,兴奋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艾玛,除了跟恒丰总裁那段,谢清欢这些年简直就是绯闻绝缘体啊。但人果然不能貌相,瞧瞧这一出手,就是爆炸性的! 林天华皱了皱眉,孟青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听了那妇女的话,脸色就是一黑:“这东都大酒店的保安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把这么个人放进来了?” “这么点儿小事,你能别这么暴躁吗?”林天华双手抱胸,站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瞥一眼孟青流,不满地道。 “这叫一点儿小事?”孟青流睁大眼睛,怒瞪着自家表哥,“那个老女人说她儿子死了,但她儿子死了跟女神有什么关系!” “是啊,你连人家儿子的死跟谢清欢有什么关系都不知道,就想强出头,有你这么办事儿的?”林天华看着被记者包围的谢清欢,语重心长地教育孟青流,“孟呆瓜,你要明白,谢清欢要在这个圈子里混,迟早要经历这些事。你自己都不懂得如何应付媒体,这时候站出去,不是多一个靶子么?先前她跟恒丰总裁的绯闻,才过了几天,记者们能忘记干净了?还有你忘了前几天小舅舅传话时,她是什么态度了?你现在出头,只有一个下场,就是炮灰!” 孟青流悄悄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期期艾艾道:“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吗?” 林天华对这个呆萌呆萌的表弟简直没办法,朝谢言墨两人呆的地方努了努下巴:“瞧见影帝了没,人家那脸上带着自然而然无懈可击的关切,行动上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看着是在护着谢清欢,其实人家只是站在那里。” 孟青流撇嘴:“那不还是什么都没做吗?” “他什么都不做,谢清欢反而领他的情。”林天华没好气地道,“现在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实情,记者们肯定撇了三观在无下限地脑补,说多错多,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再说,你也不看看谢清欢现在那是什么表情,像是彷徨无助,等人解救的样子吗?” 孟青流于是踮起脚,在相机与话筒的空隙里看一眼谢清欢的脸色,立马垂头丧气起来。谢清欢那神情瞧着淡淡的,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岂止是不需要等人解救,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看好戏的兴奋。 林天华想起那天谢清欢淡漠地说‘信他者,继续效命,不信他者,回家种地’,冷淡地笑了笑。相比之下,那个没有得到邀请,不知道用什么途径冲进来的中年妇女,她的处境才更加莫测吧。 果不其然,谢清欢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黑乎乎的指甲上收回来,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拖长了声调:“哦。不知令郎高姓大名?”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残酷的慈悲 那妇人混迹市井,颇有几分势利眼,见谢清欢浅淡笑着似乎挺亲近,先自松了一口气。舒嫒詪鲭雠她平日里端的是泼妇骂街的款儿,与人隔条街拼口才,半小时都不带喘的,乍然遇见谢清欢这种文绉绉的,顿时觉得十分不得力。 但这不得力也不是绝对的,毕竟秀才遇见兵才会有理说不清,若那秀才进化了不那么爱面子了,那吃亏的就是兵了。这姑娘面上瞧着是挺硬朗,但总怎么笑着,想来是个软绵绵好揉捏的性子。 今天这事,有门儿。妇人这么一想,原本有些怯怯的胆气顿时盛了。她眼帘一掀,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却蓦地觉得心头一凉。 谢清欢的神色清楚地映在她的眼中,看上去十分奇特。对于这突然而来的恶意职责,她的眼中没有意思意外,更没有惊慌,反而是眉眼间流泻出显而易见的悲悯。 这种悲悯不同于以往落在她头上的那些故意的嘲笑、恶毒的诅咒,甚至也不同于事不关己的同情。但这悲悯却具有更大的杀伤力,反复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么?妇人大为光火,苍老的面容略略扭曲,怒道:“什么郎……我现在说的,是我的儿子!你害了他!” “我说的就是你的儿子。”从面相上,谢清欢只瞧出这妇人有些粗鄙,但这世道的人人都要念些书,她没料到这妇人会听不懂令郎是什么意思。她略笑了笑,将话说得直白些:“不知道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因为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意外身死?先前是做什么工作,有没有棋子儿女,人品怎么样?” 她问的这一串问题,在报案或者说是破案过程中,接警的人员也都要问的,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那妇人听了只是冷哼一声,看着谢清欢轻蔑地答道:“我的儿子,名叫李飞。” “哦?”谢清欢想起早上做造型时警局打开的电话,轻轻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李飞吗?” 那妇人听她这么说,眼睛倏然一亮,向前挣了小半步,急切道:“你知道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如果是李飞的话,我确实知道他。”谢清欢肯定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我不仅知道他,还知道他死得不甚好看。虽然有幸保有全尸,但也算是挫骨扬灰了吧。” 妇人听得前半句,心中就是一阵激动,完全忽略了后半句。原本那个人叫她来闹场的时候,担心谢清欢不会轻易松口,还教了她好些说辞,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压根儿就用不上那些。她吞了口口水,强自压下心中的狂喜,看一眼团团围在身边的记者:“你们都看到了,她这是承认了!” 说完,她凶狠地瞪着谢清欢:“我儿子因为你死了,你说吧,这事要怎么解决?” 李飞死了,她当然知道。她更知道,李飞之死,跟谢清欢稍微有那么点儿关系,但事故的责任却不在谢清欢,甚至一丁点儿都不会摊在她头上。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清欢的态度哪怕稍微含糊其辞,这帮子想象力丰富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都能轻而易举地脑补地三代情仇上去。 谢清欢开了口,随意讲了几句话,也不见恼怒,对她而言,无疑是种鼓励。 记者们飞快地扫了李妈一眼,目光却有些闪烁。他们钟爱挖掘艺人的隐私娱乐大众,节操也好底线也罢,都是浮云,但他们并不好糊弄。 谢清欢确实是没有否认,但她到目前为止,说的话,一点儿实质性的东西也没,只隐约透露了她知道李飞那事儿的底细。 而且,这底细,估摸着还是谢清欢占着理儿。 留有全尸,又几乎挫骨扬灰,这显然不是寻常的死法。而T市已经近半年没发生过了不得的大案了,唯一有点儿接近的,就是昨天在社会版占了一小块版面的一桩车祸——两车相撞,爆炸起火,造成两人死亡。 就这种程度,简直都够不上吸人眼球的标准。 作为娱乐记者,他们关心的并不是李飞是如何死的,而是,谢清欢跟这个李飞是什么关系?谢清欢才跟恒丰总裁传过绯闻,没道理档次降得这么快,又跟那什么李飞传绯闻。 谢清欢觉得眼下这个情形特别喜感,好整以暇地笑道:“我先前没处理过这种事情,您是打算如何?” “听我的?这还不容易!”李妈沉吟片刻,大言不惭道,“首先,我家飞飞出殡的时候,我要你披麻戴孝。其次,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没了,我要你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果然,是要钱么?谢清欢忍不住轻笑出声,淡淡道:“唔,不知道这精神损失费是要赔上多少才够呢?” 萧朗月原本听到李妈要谢清欢披麻戴孝的时候,就已经怒发冲冠了,如今这人竟还无耻地要求精神损失费,她那个小混混儿子配吗? 李妈见她这么爽快答应,反而有些踌躇起来,这事儿真是顺利得有些诡异了。她咬了咬唇,半晌才伸出一只手指道:“一百万!” 听她开了价,谢清欢终于收起了那股漫不经心,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自称是李飞母亲的女人。谢清欢的目光轻飘飘,却让李妈隐隐觉得焦躁不安,半晌,才听谢清欢轻轻道:“哈。” 似笑非笑的声调,仿佛是贴着耳朵想起,听着很有些冷漠。 对谢清欢这个人,李妈心里其实是有些打鼓的——她不跟你吵,也由着你闹,也不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但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谢清欢沉默了一下,才略微抬起下巴,淡淡问道:“李飞的父亲呢?” 李妈微微一怔,眼中浮起一丝哀戚,恹恹道:“我那死鬼男人早没了,李飞是我一手带大的。” “所以,”谢清欢静静接口,却是语出惊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你感觉如何?” 李妈闻言顿时炸了,怒冲冲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杀死我自己的儿子!” “李飞,九里巷人,父亲早死,母亲寡居,没有再嫁。他长于妇人之手,疏于教导,打小招猫逗狗,长大了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是个人见人厌的混混。”谢清欢的唇边仍噙着浅笑,眉眼间隐约慈悲,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女人本弱,为母则强。孟母三迁,择贤而居,方有一代大儒,岳母刺字,谆谆教诲,以有绝世名将。同样为母,你将李飞堂堂男儿教成什么样子?武不能安邦,文不能定国,就连安分守己好好过活也做不到。” 谢清欢睨一眼李妈,淡淡道:“李飞从小没有父亲,你又无能教他,到他大了,更是听之任之。先前他犯了错,你不仅没阻止,是不是还替他遮掩,为他开脱?让他的胆子越打越大,目无法纪草菅人命。” “你为人母,是子女为人的第一道屏障以及最初的启蒙。他如今横死,你负有最直接的责任。”谢清欢目光清冷,浅浅一笑,“原本,你儿子新丧,你伤心过度,说错话做错事,无可厚非。但你提到赔偿,却是愚蠢至极了。” “我儿子死了,我为他讨公道有什么错!”李妈底气不足,心虚地道。 “讨公道自然没错,”谢清欢心底微微一叹,口气略柔和了些,“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费尽心思来这里闹。你的儿子是何等的人品,不用我说,你心里明白,向来只有他先招惹别人。你讨公道却找错了地儿——” 她的眼睛略略一转,带着些许的诱哄,轻声道:“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没人指使我。”李妈退了一步,“都是因为你,我的飞飞才会撞车。我没有害他。我没有把他教好,他不听我的,但他还年轻,他不该死啊!” 谢清欢冷静地看着她,没有搭腔。 李妈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到了这时候才开始觉得伤心,本就苍老的面容沾了眼泪之后,更显得憔悴难看。她睁着朦胧的泪眼,瞪着谢清欢,哽咽地指责道:“如果不是你得罪了人,飞飞怎么会开着车去吓唬你?如果他不是开车去吓唬你,怎么会失手撞车?” 她咬牙切齿,嘶声控诉:“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记者们听到这里,也都明白了八九分。敢情那李飞是开着车去撞谢清欢,结果不留神把自己给撞死了。虽然死人为大,但谢清欢也着实无辜,这老妇人凭什么来闹呢? 孟青流也听明白了,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心中砰砰砰地跳——竟然去撞女神,简直是丧尽天良! “住口!”谢清欢冷冷一喝,强大的压力随之罩顶而下,生生将李妈的喋喋之语逼了回去。“李飞之死,警方自有论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横加指责?” 她略挑起眉毛,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苍老的妇人:“事发之后颠倒黑白,痛哭流涕装可怜推卸责任,李飞就是这样一点点死在你手里的!” “不,我没有!”李妈不甘示弱,尖声道。 谢清欢一脸冷漠地道:“作为一个母亲,儿子出了事,不是应该先行收殓,让他入土为安吗?有哪家的妈,明知道错在自己儿子身上,还强词夺理找人去闹的?嫌自己的儿子死得不够光彩吗?” “我……” 谢清欢冷笑:“买凶杀人,原本就是违法的。你的儿子,做了那把杀人的刀,不小心刺到自己而已。如今你又受人挑唆,竟也不觉得冤?” 记者们齐齐抽了口气——我的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妈咬了咬唇,神情间有些慌乱,有些怨愤。李飞收了别人的钱,才会受人指使去撞谢清欢,这事儿她也清楚。那个人明明说谢清欢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事摊开来说,所以她才有恃无恐,却没想到谢清欢根本就不在意,若无其事地将事情说开了。 她的儿子,不占理。谢清欢说的没错,李飞打小就招猫逗狗,长大了也一样,没一点儿长进,都是自己把他宠坏了。他没本事,那又怎么样。做母亲的,只想他活着而已,如今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落空了。 她也憎恨那个人,为何偏偏要找上自己的儿子。偏偏那个谢清欢又是个表面绵羊内心似虎的狠角儿,一下子就看透了她。 但不管如何,那个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也不会承认,是受了那人的唆使。 谢清欢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定然不会说出背后的那个人了,心中却不免有些可惜——虽然是恶意冲着自己来的,但那毕竟是两条人命。 两方正僵持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保安匆匆进来。年轻人径直走到林天华跟前,郑重地鞠了一躬,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工作的失误,我们马上把她带走!” 说着他一挥手,保安就各自抓了李妈的两条个胳膊,迅速地将她拖出去。 好好的发布会被这一场幺蛾子整的面目全非,林天华心中憋着一口气,冷冷道:“你们,来的倒是时候。” 年轻人一点儿也不生气,仍是陪着笑脸道歉:“对不起,是我们的问题。这样,今天的费用给您打个七折。” 林天华哼道:“七折也太小气了,怎么不干脆全免了呢?” 年轻人不接这话茬了,随意说了两句,四两拨千斤之后,翩翩离场。 林天华盯着他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随即招呼记者道:“给位记者朋友,今天的发布会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方才的事,想来大家也看的明白,是有人故意捣乱,希望大家能‘如实’报道。” 他刻意在如实两个字加了重音,听话听音,记者们自然明白,他这是不乐意让人报道刚才的事情了。 在这个圈子里,记者与艺人的关系,那就像是鱼跟水,和谐了才是双赢。而无论是记者还是艺人,都不会去碰权贵的眉角。 林天华明面上只是个导演,但林家却不是普通的富贵。T市所有媒体信息的审批,都要经过林家,有些报道,写了也是白写。 记者们对于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 发布会开场的人,很是激昂。谢幕的时候,却有些沉重。林天华携着孟青流跟几个主要道别,因为第二天就要开机了,所以也没多说,只叫他们回去后好好休息,务必比最佳的状态投入拍摄。 谢言墨跟陆临离去后,萧朗月的脸色才慢慢沉了下来,一副天塌地陷别人欠她几百万不还的样子。 谢清欢知道她为了什么生气,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你这是在气什么?不值得。” 萧朗月气鼓鼓地道:“那个老女人,竟然敢反咬一口!简直是岂有此理,你说,你到后来,是不是心软了,特别同情她?” “没有。”谢清欢摇头,“我不同情她。” 萧朗月哼了一声。 “同情是这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谢清欢轻轻道,“有些人不明白,别人的同情,有时候就像软刀子,一点一点在杀死自己心中的坚持与傲气。” 萧朗月沉默了片刻,才闷闷道:“车祸那事跟你无关,你不要往心里去。” 是与非,谢清欢自然分得清楚。 因为两人是乘保姆车来的,季卓阳先送萧朗月回去,因为明天开机,她要回自己家去收拾东西。 而后才送谢清欢回去,车子在谢清欢居住的小区门口就听了,季卓阳看谢清欢利落地开门下车,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出什么。 谢清欢开了门,才刚踏进一只脚,就觉得不对劲,空气中似乎隐约飘荡着药味儿以及不甚明显的铁锈味。 家里有人! 是进了贼?而且这贼还受了伤?谢清欢心头一凛,防盗的铁门留着一道缝,整个人贴着墙飘进了厨房。 赤手空拳对敌,总是有些吃亏的,谢清欢在厨房里挑趁手的兵器。菜刀?人在江湖飘,总要挨两刀,这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的,但是吧,一旦出手出血量太大,清理血迹太让人头疼了。 砧板?嗯,这兵器还行,砸在身上,多半是内伤,就是耍起来不顺手。 最后谢清欢的目光落在平底锅上,心中悠悠一叹:哎,想当年我一柄折扇便能纵横帝京,如今只能用平底锅了。 她一手抄着平底锅,一边儿循着药味而去,目的地赫然是——自己的主卧!谢清欢眉心一跳:这贼也忒不机灵了,谁会把值钱的东西搁卧室啊。 正想着,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卧室里慢慢挪出来。 谢清欢握着平底锅的手紧了又紧,暗暗估计了一下出手的力度。 那人仿佛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兀那小贼,受死吧!”谢清欢轻喝一声,平底锅以迅雷之势击出,恰恰那人不经意地一抬脸,谢清欢大惊,赶紧收住手:“怎么是你?”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非请而入谓之闯 号称居家旅行兵器百搭、进可攻退可守的平底锅裹挟风雷之势扑面而来,路小心的脑子因这几天高强度的运转,而懵懵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瞅着伤痛已经不可避免,路小心忍不住合上了眼睛。舒嫒詪鲭雠 那人似乎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竟在关键关头收住了手。路小心眼帘一挑,只见那人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挺秀的眉微微蹙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神分明淡漠疏离,浑身上下没一丝亲近的意味,却意外地让路小心觉得无比安心。 这一次道格勒斯家的新家主在水晶宫选妃,七爷应邀前往,原本这趟欧洲之行十分顺利,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却不想事起突然,变生肘腋。那帮人一早布了局,竟然豁出去了在水晶宫动手,七爷对此也始料未及。 局面瞬变,一下子由风平浪静转为险象环生。路小心这些年跟着路子允,也习武,但她的长才方向乃是通讯,一口气儿还没喘匀实了,就被路子允拖着避过了七八次截杀。 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格雷端掉查尔斯,成为新任家主,动静闹得太大,情面撕开太狠,整个欧洲道儿人人自危,都没人登高一呼,竟然也无形中暗自联了手。 那一晚水晶宫流血漂橹,格雷也失去了踪影。 再然后就是狗咬狗般的胡乱撕咬,连带着七爷也不安生。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刺杀就有二十多次。七爷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路小心在他身边多年,也能猜测一二——欧洲道的管事里面,有些起了反心。 路小心跟着七爷辗转奔逃,带着那些人杀手跟玩儿似的,七爷小小地磕碰了几下,路小心的神经却绷到了极点,几天下来几乎被逼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此刻她见了谢清欢,心神蓦地一松,立刻就有些撑不住了,腰身一软,就往地上瘫去。 谢清欢见状嘴角一抽,不是吧,这姑娘也太脆弱了吧?虽则我一心向善,有心替天行道,但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吧?我自个儿家里进了不那么亲近的人,还不许吼一声了? 不过,想归想,谢清欢还是上前一步,在路小心落地之前将人拦腰接住:“喂——” 路小心实在是累惨了,恨不得就这么挂在谢清欢身上立刻睡死过去,却强撑着将眼帘掀开一条缝,看着谢清欢有气无力地道:“清姐,你回来了。” 谢家家大业大的,谢清欢自然也有不少弟弟妹妹,被人这么叫一声,她也没什么别扭的。但若是路小心的话,谢清欢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一抹惊讶之色——这姑娘也太自来熟了,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谢清欢一手挽着路小心,一手拿着平底锅,衬着她脸上此刻的表情,那场面瞧着略有些喜感。 在原地占了片刻,路小心仍是一副气空力尽放佛马上就要去见佛祖的衰样。谢清欢倍觉无奈,只好任由她挂在手臂上,搀着她在沙发上坐了,拎着平底锅回厨房放好,走出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问道:“受伤了?” 口气很是冷淡,但实实在在是剧关怀。 “没有受伤。”路小心微弱地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虚弱地道,“就是感觉特别累。”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也许是她口气中的冷意太过强烈,路小心霍得睁开眼,小心地打量了谢清欢一眼,见她神色冷淡却并没有恶意,才谨慎地答道:“我撬锁。” “哦?”谢清欢眉峰一挑,略笑了笑。她方才开门进来,可没觉得这锁被人动过手脚,可见这个路小心是个中高手。 路小心被她看得万分不自在。开锁对她而言,虽则是好些年前的手艺了,有些生疏了,但谢清欢家的门锁也就比最寻常的那种稍微高档一点点,哪怕是搁在十年前,在她眼中也不够看。 所以,她基本上没花费什么功夫,就撬开了锁,且丁点儿都没有损坏。 但是吧,非正常情况,开别人家的锁到底是不厚道。谢清欢没有责备,也没有鄙夷,但隐隐约约地有些疏离,连掩饰都不屑,瞧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谢清欢都被她气笑了,半晌才淡淡道:“非请而入谓之闯。我现在请你们出去的话,并不算过分吧?” 路小心疲惫地眨了眨眼睛,摇摇晃晃站起身,静默片刻,才一脸苦涩地道:“清姐……” 谢清欢生性好静,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向来没好感。但她也不是铁石心肠,也看得出路小心此刻确实是强弩之末困顿之极。她既然没有受伤,那么方才她嗅到的药味跟血的味道,只能是主卧里的那位了。 说到主卧,谢清欢神色不善地瞥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心中一点儿小火星终于噌地一下点着了,成了燎原大火。这路小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伺候人的,旁边分明就是客卧,除了床比主卧略小以外,其他的摆设几乎一样,怎么就把人安顿了主卧? 这要是搁在大雍,莫名的男人睡了谢家家主的床,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来。照大雍寻常人家的规矩,我是杀了他好呢,还是嫁给他呢? 答案是肯定的,随便睡别人的床,就要有趣见阎王的觉悟。 “你歇着吧。”谢清欢摆了摆手,下巴朝主卧的方向努了努,“那里面,是谁?” 反正已经这样了,路小心觉得再如何也不会更坏了,于是豁出去坦诚道:“是七爷。” “路子允?”谢清欢眼睛略略一眯,唇边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人,该说他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说他缺心眼呢?她前几天跟林天华通电话的时候,就得知路子允外出时意外失踪,整个路家,都在等着他这个主心骨回去。 路子允因何受伤她并不清楚,但这人为何到了自家的地头,却偏偏闯进了她的家中,反倒让人生出点儿兴趣来。 是笃定她不会将他如何吗? 这世上,固然有人秉君子之礼不乘人之危,但多的是趁你病要你命的人啊。谢清欢寻常时候确实是不趁人之危的,但路子允前阵子叫人传的话,显然是瞧不起她,将她当做一般的可随意讨好的小玩物了,虽说并未放在心上,但偶尔想一想,还是忍不住手痒痒。 谢清欢随意一伸手,搭在路小心的肩上,略用了些力道,轻而易举地将她按坐在沙发上:“我去看看他。” 路小心看一眼她的神色,直觉要遭,却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只无力地拉着她的衣角,恳求地看着她:“清姐,七爷他……” 谢清欢略垂下眼帘,看一眼额上沁出冷汗的路小心,心中微微一叹,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抚地道:“放心,我不会落井下石。” “谢谢清姐。”路小心得了保证,便撒了手,倦倦地合上眼睛。 路小心原本就年纪不大,面相又显小,苍白着脸软在沙发里,虽然合着眼睛,眼睫毛却仍在不安地抖动着,瞧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讶,心神耗损过巨。 谢清欢静静看她片刻,捞过一个抱枕塞在她怀里,直起腰轻手轻脚地往主卧走去。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还没散尽的阳光,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谢清欢的影子被晕黄的灯光投射在墙上,看着有些单薄,却无端让人觉得安心。 房内空调温度调的适宜,路子允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神情疲倦,面色却显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呼吸间有些滞涩,想来是伤了内里。 薄被上带着极为清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路子允半阖着眼睛,并没有睡着,谢清欢的脚步慢慢自门外传来,他的心蓦地急跳了两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谢清欢站在床边,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是一皱,路子允的情形不算好。她偏了偏头,慢吞吞伸出手,直奔路子允的咽喉而去。 路子允在谢清欢进门的那个瞬间,就决定装睡,不管她做什么,都当做不知道。此刻谢清欢出手,他毫无疑问地处在了无还手之力的境地。 他这样的人,对于危险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他知道谢清欢的手此刻正探向自己的咽喉,但他没有动。 耳边似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笑声,而后路子允觉得自己身上的薄被,正被人轻轻掀起,在腰腹处停下,对折起来,全部叠在下半身。 路子允的上衣已经被脱下了整齐地叠放在床头。谢清欢掀了薄被,见到的就是路子允精悍瘦削的身材,六块腹肌赫然在目。 谢清欢略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左肋的一大片淤青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按了按。指尖下的身体略僵了僵,谢清欢却暗暗松了口气——确实是伤着了,应该是有些淤血。但还不算糟糕,并没有出现骨折碎裂的情况。 若是肋骨断裂倒刺入内脏,那可就麻烦了。 谢清欢的手指按在伤处的那个瞬间,路子允的心情无比纠结,若是此时睁开眼睛,那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谢清欢继续检视路子允的伤,他的胳膊上胡乱地缠着些绷带,有血迹在慢慢渗出,外伤方面仅这一处最为严重,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另外就是,路子允的精神状态也不算好,虽然不像路小心那么困顿,但这几天过得约莫也很辛苦。 谢清欢在床沿上坐下,伸出两只手指搭在路子允的腕上,半晌松开手,转而去探了探路子允的额头,有些发热。整体情况还算乐观,好好休息一番,略补一补就没问题了。 谢清欢起身,看一眼状似熟睡的路子允,暗暗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薄被,又将空调往上调了调,转身出门。 她转身的瞬间,路子允霍得睁开眼睛,神情间闪过一抹十分怪异的温柔,方才被谢清欢手指触碰过的肌肤,灼热地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那个人,当真是比任何人都要冷情,却又比任何人都要温柔。路子允轻轻一叹。 谢清欢去客房抱了条毯子出来,将路小心怀里的抱枕抽出来垫在她脑袋下面,又给她盖好毯子,起身出门去了。 房门发出咔哒的一声响,路小心慢慢睁开眼睛,在毯子上蹭了蹭,唇边泛起一丝清浅笑意。 七爷说的没错,谢清欢真的是个很温暖的人呢。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情愫暗生 距离谢清欢所居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规模不大的中药房。舒嫒詪鲭雠这药房开在这里有些年头了,据说老板家中三代皆习中医,在这方面造诣很深,因此店虽然小,但声名远播,甚至还有人从邻市过来问医。 今天坐诊的大夫年纪不小了,满头的银丝,但精神矍铄,眼中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浑浊,反而有一种看透繁华的淡然睿智。见谢清欢毫不犹豫地走进来,还略有些惊讶——这个年岁的年轻人,喜欢看中医的可不多。 谢清欢买了一瓶据说是根据祖传秘方调制的跌打酒,又要了一些药浸过的止血纱布和消炎药水,然后她眯着眼睛在药柜前走了一个来回,详细地跟老大夫描述了一下路子允现在的状况。 老大夫拈着胡子略沉吟了片刻,抓起笔刷刷地写了个方子,微笑着递给了谢清欢。 谢清欢于岐黄之道仅是略懂皮毛。谢家钟鸣鼎食,以诗书传家,融汇三百六十行,所以族中有子弟专攻岐黄,自然不必她这个家主格外花心思在这方面。 老大夫开的方子主要还是益气补血,谢清欢只略看了看,就照着方子抓了药,鼓鼓囊囊地也装了不小的一纸包,老大夫还附赠给她一只煎药的小罐子。 谢清欢抱着这些东西回家,路小心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因为疲劳过度,呼吸有些沉。 谢清欢将中药拿进厨房,洗净药罐,将中药放进去,加水之后拧开煤气,调好火的大小,慢慢煎煮。而后她端了盆清水,取了干净毛巾去了主卧。 路子允听到响声睁开眼睛,就见谢清欢将一盆水放在床头柜上,又转身出去拿了瓶跌打酒、纱布还有剪刀进来。 他轻轻笑了笑——这是,打算给自己包扎吗? 谢清欢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边,看一眼路子允略显苍白的脸色,静静问道:“可能有点痛,需要给你块毛巾吗?” 路子允躺着没有动弹,谢清欢这样看下来,却并没有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带了一点极其自然的关切。路子允相信,即便躺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任何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 “不用。”路子允淡淡道。 “那么,得罪了。”谢清欢笑了笑,仿佛是为了安抚他一般,声音格外温和一些。伸手将他身上的薄被拉下一点,却仍旧盖住了腰腹。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小心翼翼地在手臂上过着纱布的地方按了按,路小心将纱布过得七歪八扭,相当没有美感。谢清欢轻轻抬起路子允的胳膊,研究了一下纱布的走向,伸手去解。 拆了两层之后,谢清欢拿剪刀剪刀了这些多余的地方,剩下那些还缠在胳膊上的有些棘手——跟伤口糊在一起了,谢清欢试着撕扯了一下,路子允还没有反应,她的鼻尖上倒是先冒出了零星的汗珠。 她抬起眼,有些犹豫地看着路子允:“你,真的不需要毛巾吗?” 路子允见她这样,心中软软地一动。手臂上是穿透伤,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到骨头,那些血迹是先前就有的。可以说,这次的伤比他先前接受家族历练的时候,要轻得多。 他见到谢清欢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的心性十分坚韧,很难被讨厌,也很难对外物妥协。她弹的那个山河令他也听过了,这样的人,不会不知道慧极必伤,刚过易折的道理。她不会同情别人,但天生悲悯,见不得别人受苦。 这样的人,如今极少见了。 敢这样关怀路家七爷的人,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路子允无奈地笑了笑:“真不用。” 谢清欢深吸了一口气,拿过消炎药水晕湿了纱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揭了下来! 路子允被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惊得懵了一瞬,就听谢清欢松了口气,淡淡道:“长痛不如短痛,没事了。” 这道理搁什么时候说都是真理,路子允自然无从反驳,看谢清欢略凑近了他的胳膊,微微蹙眉研究他的伤——啧,好厉害的暗器。 谢清欢心中悠悠感慨了一声,直起腰拈着一支棉签,给路子允的伤口消毒,而后取过纱布贴着伤口却又不会缠得太紧,细细包扎起来,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五分钟都不到。 路子允嘴角抽了抽,随即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挑起眼帘略震惊地看谢清欢:“这……” 谢清欢当然不是握他的手,而是捏着他的手指轻轻屈伸几次,问道:“有感觉吗?” 路子允马上反应过来,因为他的伤是在手臂上,谢清欢是担心伤了筋脉,他的胳膊没几分力气,手指的力道自然也十分孱弱,却也足够了。他勾住谢清欢的手指,略紧了紧。 “还好,只是皮肉伤。”谢清欢缩回手,将薄被又向下拉了拉,露出路子允受伤的左肋,晕黄的灯光下,一大片的青紫痕迹十分显眼。 “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淤血,揉开了就好了。”谢清欢的口气既不亲近,也不疏离,是一种很寻常的公事公办的调调。 路子允的脑子有点懵:“你,你是想——” “嗯。”谢清欢点了点头,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怎能半途而废。 路子允眼睁睁看着谢清欢拧开跌打酒,凑到鼻子下方轻轻嗅了嗅,满意地点了点,而后倾倒了一些在手掌中,用力地摩擦了数下。 “等……”路子允才一开口,谢清欢沾了药酒的手就直接贴上了他受伤的左肋。路子允震了震,闷哼了一声:“呃……” 谢清欢手一顿,略皱了皱眉:“疼?” 没道理啊。谢清欢有些意外地想。她也是从小练功,磕到碰到在所难免,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也很多,用跌打酒揉开淤血的时候确实有些痛,但也不至于这样啊。 莫非是人受了伤,所以心理格外脆弱? 她先前在大雍,在朝为帝师,在家任家主,提携了不少后辈,在辅政后期,又更加博爱了些,简直奔着神爱世人的方向而去,见人脆弱了就忍不住去传播点儿正能量,见人受了苦为世事拖磨,就忍不住去励志一番。 她哪里知道,路子允那一声并不是因为痛。 路子允活了二十几年,情窦初开,以他如今的心境,自然还没达到我爱你似山高似海深,为了你风里来雨里去。但谢清欢在他心中,已然是超越任何人的一个特别存在。 因为有了她,他才会生出这样喜欢上一个人的忐忑。没有见着谢清欢的时候,心境平稳,还算好。 见了她之后,心情就免不了有些荡漾了,想着爱情这玩意儿其实挺脆弱,不要太过浓烈,免得火势太旺,要一步一步来,细水长流更好。 却不曾想,谢清欢也没避忌那么多,上手就摸了上来。 不由人不荡漾。 得亏谢清欢此刻心无旁骛,没余裕去时刻观察他的表情,七爷这才蒙混过关没有伤上加伤。 谢清欢按摩散瘀这一手是专门念过的,曾为此揉过一个月的面团,那手法绝对是华丽的,那力道绝对是适度的,但鉴于路家七爷因伤躺平,谢清欢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路子允觉得她的手挪到哪里,哪里就着火了似的,但疼痛确实慢慢消退。那种暖暖的感觉,从肋下慢慢蔓延到心房。 若是先前路子允的心思多少带了点儿一时冲动的任性,此刻却实实在在地生出了一点儿心动。 路子允只在最开始谢清欢的手贴上去的时候哼了一声,此后再没出过声,谢清欢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也没有要跟他攀谈的意思。 路小心从睡梦中惊醒,懵懵然从沙发上滚落在地,爬起来就主卧冲,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七爷,清姐。”路小心甩了甩头,有点讷讷地出声。 “醒了?”谢清欢头也不回,淡淡道,“厨房里煎着药,你去看看吧。” “哦,好的。”路小心的目光从谢清欢的背影挪到路子允的脸上,见他神色和缓,眉眼间隐约荡漾,也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向厨房走去。 谢清欢收回手,静静看着路子允:“还有哪里有伤吗?” 她的神色很是平静,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一丝不明显的尴尬,路子允想着先前看她的资料,她的身边只有萧朗月一个好朋友,异性朋友的话,几乎没有,就连景烨,也只能勉强算一个。 看她这样不好意思,路子允虽然觉得有趣,却也不想逗她,就摇了摇头道:“其他的伤,都不要紧。” 谢清欢立刻站起身,快速地收拾残局:“那,我叫路小心过来看看吧。” 说着,也不等路子允回答,就不紧不慢地径直走出了卧室。过了片刻,路小心果然进来,方才小憩仅仅片刻,根本就不足以恢复元气,她的脸色看上去特别憔悴:“七爷,没事吧?” 路子允好心情地摇了摇头:“没事。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是我没用,连累了七爷。”路小心抽了抽鼻子,“还好七爷没事,要不然我……” 路子允最怕她这个样子,赶紧打断她的话,无奈地笑道:“小心,你刚刚在厨房看什么?” “清姐在煎药,”路小心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了,眨巴眨巴眼睛道,“我问过了,清姐说那药是益气补血的,咱们俩都有份。” “……”路子允的脸黑了一下,“小心,你很想报答七爷的是不是?” 路小心乖乖点头:“当然。” “咳咳,”路子允面皮微微一红,正色道,“待会儿那药你都喝了吧。” “七爷,”路小心跟着他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知道这位爷平日里最讨厌吃药,中药不用说碰都不碰,必须要吃药的时候,必定要是糖衣的,“那可是清姐的一片心意哦,你忍心糟蹋了吗?” “这个……”路子允目光定在房中某处,若是谢清欢的心意,他当然不忍心糟蹋,但是—— 路小心听到自家七爷愁眉苦脸地叹息道:“真的很苦哇~” 煎药是个技术活,无比考验耐心,谢清欢瞧着一时半会儿也熬不好,就洗了米煮她最拿手的白粥。她在药房的时候买了些大红枣,也一起放进去了。 天色将暗,小火熬的红枣粥好了,煎的药也好了。 谢清欢分好药,端去给两个病号,路小心跟喝水似的咕噜咕噜爽快地喝了,路子允端着那药,琢磨着趁谢清欢不注意倒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清欢走到门口,蓦地转身,冲路子允笑了笑:“怎么不喝?” 路子允的小心肝一抖,闭上眼睛端着碗凑近唇边,抿了一小口,脸色大变:“啊!” 谢清欢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些,笑得欢畅:“路先生,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路子允哭丧着脸看她的背影——苦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加了多少黄连!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恋爱低手 良药苦口利于病,路子允捏着鼻子,心一横硬灌下去,一时之间五脏六腑都好似在苦水里跑过,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沧桑来。舒葑窳鹳缳 谢清欢嘴上不说,面上也瞧不出端倪,但心中对于路子允两人擅闯自己家这事,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正如路子允所料,她确实做不到见死不救,但是这口气噎得不上不下的,不做点儿什么未免也太圣母了。 所以抓药的时候谢清欢特意加了二两黄连,一点儿没剩全搁在药里了。她既然是有意为之,自然也不可能备着蜜饯糖果这些东西来减了药力。 路子允豪气万丈地喝了药,立刻皱眉挤眼地四处找水喝,好好的一张俊脸,五官全都苦巴巴地挤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路小心得了谢清欢的令,忠实地监督路子允喝药,直到一滴不剩了才接过药碗走出去。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谢清欢熬的红枣粥。红枣已经全部煮烂了,粥的稠度也刚刚好,两相辉映,纵然跟山珍海味的级别差了太远,但对于刚刚才喝了药的路子允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佳肴了。 盛粥的碗跟勺子,是谢清欢从碗橱深处摸出来的一套青花瓷,平日里极少用。路子允尝了一口,刚刚被黄连无情虐过的心顿时缓了一缓,吃多几口,才慢慢觉出甜津津的,压下了口中的苦味。吃第二碗的时候,谢清欢给他搭了碟小酸菜——太甜的东西,吃多了也不好。 喝完粥,路小心的精神虽然仍有些困顿,但比之前要好了许多,圆溜溜的黑眼睛也有了些许神采,不再那么憔悴。路子允在主卧里歇着,她也坐不住,挤在厨房里殷勤地要帮谢清欢洗碗。 谢清欢原本打算饭后让路小心伺候路子允去浴室洗刷一下,她也好去收拾一下出门拍戏要用的衣服用具,但路子允身上有伤,恐怕沾不得水,她瞥一眼跃跃欲试非常想搭把手的路小心,问道:“收拾行李会吗?” “会的会的!”路小心见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忙不迭地点头,拍了拍胸脯,道,“作为家务小能手,洗刷拖抹晾,折衣叠被整行囊,全都不在话下!清姐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路小心到底不同于先前谢家的那些婢仆,她使唤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便轻轻咳了两声,淡淡道:“从明天起,我要出门拍戏,需要收拾一些东西。卧室的衣柜下面,有一个箱子,你看着收拾就成了。” “好嘞,我这就去!”路小心被委以重任,眉开眼笑地折回卧室,剩下谢清欢一个人略显惆怅地在洗碗槽前默默洗碗。 路子允见路小心兴冲冲地进来,不由问道:“小心,怎么?” “七爷,清姐明天要出去拍戏,让我帮她收拾行李。”路小心对着他向来无所保留,一手搭上了衣柜的推拉门,顿了顿,回头对路子允道,“七爷,你不许偷看哦。” 路子允原本也想着,也对,算算时间,《山河》也该开机了,谢清欢还是孟青流慧眼相中的主演之一。就听路小心突然来这么一句,不由失笑:“我偷看什么?” 路小心琢磨着自家爷长到这个岁数了,还是头回恋爱,肯定不知道这其中的忌讳。清姐表面上看着随和,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一定守得极其严实,万一七爷不留神犯到她手里,那就不妙了。 路小心收回手,转身,竖起一只手指,严肃地对路子允科普道:“七爷,你要知道,女人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女人的衣柜,也是不能随意偷看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泄气,七爷如今就在谢清欢的卧房里,躺着的是谢清欢的床,第一条破灭。七爷身为一只大龄童子鸡,自然也不知道女人的衣柜是多么的神秘香艳。 路子允向来敏而好学,好奇心也略重,但他够聪明,这时候顺势放弃了不耻下问的原则,不自在地偏过头:“咳,你慢慢收拾吧,我不看就是了。” 路小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拉开谢清欢的衣柜,瞥了一眼,立刻睁圆了双眼,小小地抽了一口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硕大的上草左日右月的字样。 瞧瞧那带着圆团团小尾巴耷拉着长耳朵的萌系兔子睡衣。 瞧瞧那亲切的黑白色带帽连体熊猫家居服。 路小心按住噗噗跳的小心肝——没想到啊,清姐竟然还能hold住这般的小清新。 视线往左边一折,赫然见到款式各不相同的睡衣数套——风情万种的低胸真丝小吊带裙,正常款短袖及膝裙,怀旧款短袖短裤。 路小心站在衣柜前,眨巴着眼睛感慨,清姐果然是个人才,当得了傲娇女王,hold住萌系小清新,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这样的人,搁哪儿那都是抢手货啊。七爷好不容易动了心,且性向正常,也没奔着鬼畜去,真是可喜可贺。就他如今的表现来看,八成是个恋爱低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得替七爷好好把握清姐。 路小心这般想着,从衣柜下方摸出个中号的旅行箱,手指在衣架上轻轻滑过,选了七八套风格略显保守,但不会埋没气质的衣服折好放进箱子里,又选了三套正常款的睡衣一并放好。 路子允虽说偏过脸去,但心中确实有几分痒痒的。对于女人的衣柜,他倒是知道一个说法——哪怕女人有一整柜的衣服,她也仍觉得衣服不够穿。 从这个方面来说,路家七爷实在是个颇为实在的人。 路小心收拾好行李,将旅行箱竖起来,准备拖到旁边的客房去。看一眼路子允,道:“七爷,好了。”到了这个时候,她多少是有些懊恼的,当初开了锁进来,路子允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名为‘一枕眠’的房间,她不愿意违拗,哪里知道这竟然是主卧呢。 失策啊失策。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路子允脑中已经转了数十个念头,但是散乱不堪,没一点儿头绪。这时听到路小心的话转过脸来,突然就得到了答案——他确实是个恋爱低手,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路小心看着他,纸上谈兵事后诸葛一般总结道:“七爷,这次太大意了。不过,清姐身边目前没有其他的男人,对七爷而言,不存在强劲的情敌,以后行事多加三思就好。” 路子允略微挑眉,淡淡笑道:“即便有强劲的情敌,那又如何?难道我还能不如人?” 以七爷的条件,能超越他的确实不多,但就凭七爷出手必是昏招,随便一个情商正常的男人,对他而言都是强劲的情敌。路小心撇了撇嘴,又不愿意明着打击路子允的热情,沉声附和道:“七爷自然不会不如人。” 但是——路小心在心中默默补充,七爷,你可长点儿心吧。 路子允生平头回谈恋爱,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他平日里往来的人,对于感情,多半不甚认真,崇尚爱情与身体分开的大有人在。至于格雷那厮,更是没长那条名为‘爱情’的神经。 身边没有那种完全不掺杂算计细水流长的成功案例供他借鉴,路子允琢磨着自个儿新手上路,别把船翻在了小阴沟里,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沉吟了片刻,路子允慢吞吞道:“小心,回去之后,把你那些爱情漫画借我看看。” 路小心定定地看着路子允,半晌才深沉地点了点头:“没问题。”在心中默默抹了把辛酸泪,这么多年了,我那些精心收藏的后宫向漫画终于派上用场了,求爱一百零八式,总有一款适合你。七爷,普里斯够昂! “虽然是临时抱佛脚,”路小心满是欣慰,鼓励路子允道,“但是,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呃……”路子允略眯起眼睛,掩饰自己的震惊,我纯洁如同白莲花一般的小心啊,你怎么会变得如此的——既黄又暴力。 也不怪路子允把如此励志的一句话想歪,他虽是个大龄童子鸡,但这黄段子还是听过的。 “七爷,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路小心说完,拉着旅行箱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将行李房间旁边的客房,路小心去厨房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人。谢清欢一早洗好碗,去了书房,路小心站在门口,听着书房内传来谢清欢不紧不慢温和的声调,略微一笑,回到客厅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一会儿就有些倦了,脑瓜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谢清欢在书房跟艾米丽谈妥了网络课程,又在书柜里挑了一本书,一时看得入迷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客厅里电视仍开着,看电视的人却乱没形象地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谢清欢略垂着眼帘,看着路小心酣睡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抱起她,向客房走去。大概还隔着四五步距离的时候,旁边主卧的门突然开了,路子允裸着上身,见她抱着路小心,目光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 谢清欢微微皱眉,并不说什么,只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大有‘你请便’的意思。 路子允原本是睡了一小觉,醒了之后有点儿躺不住了,知道路小心就睡在客厅,打算出来看看。他有点洁癖,衣服上沾了血,就不乐意穿着,再说这个点儿也不算早了,原以为谢清欢已经睡下了,没想到一开门就出现了这么个乌龙。 路子允这么天真着耍了一回流氓,略一回味就觉得谢清欢方才那小眼神有点儿凉飕飕的,立刻意识到自个儿方才又不知不觉地踩了雷。灰溜溜回转卧室,也不管衣服上是不是还沾着血了,穿上之后还将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端正态度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诚心等谢清欢出来道谢,或者道歉。 结果他等了快一小时,谢清欢竟然一去不复返了。路七爷略显失望地关了不知道在放些什么的电视,落寞地回主卧去了。 谢清欢抱着路小心回客房,顺道用客房的浴室冲澡,因为明天要出门,而归期未定,今天就冲得格外仔细些,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 等她拖着行李箱去书房路过客厅的时候,路子允早已经回房了。谢清欢站在黑咕隆咚的客厅里,认真得考虑着等拍戏回来,是不是要扔掉路子允睡过的那张床。 路子允回到主卧辗转反侧,琢磨这琢磨那,到天快亮了才合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他再睁开眼,谢清欢已经出门了。 还未开拍就已经引起多方关注,汇集大批优秀艺人,投资近两亿的《山河》,终于开机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山河一阙歌(1) 因为先前在发布会上已经公告了剧情与演员相关事宜,所以《山河》开机这天,只邀请了少数几个关系不错的媒体记者,整个仪式办得很是简洁。舒葑窳鹳缳 被邀请的记者对林天华的行事作风比较了解,也不多问。依照林天华先前的惯例,在影片拍摄期间,剧组是全封闭式的,不接受任何采访与拍照,媒体得到的影片相关信息,都是由剧组外联发出的通稿。 段明楼作为影片的独立投资人,对于《山河》的相关动态也格外关注了一回。自那回在老地方拼桌吃饭之后,段明楼对谢清欢的看法就略有改观,由‘心机不够脸来凑的傻姑娘’变成了‘被猪一样的队友坑过的傻姑娘’。 这么一想,段老大赫然认识到先前迁怒的行为,着实有些恶劣,心中腾起一串类似歉疚的小火苗,并迅速蔓延成燎原大火,总忍不住冲动地想要格外关照关照谢清欢。 林羽蓝作为段家的家庭医生兼段明楼较为亲近的表妹,对段老大迁怒事件全程进行了冷静围观。 作为局外人,她自然明白段明楼此刻的心态无非就是当初一怒之下做了槽心事儿,性质挺恶劣,后果挺严重,影响也许还挺深远,因此想要做些补偿。 但她对段明楼的这种想法持保留意见,说得再明白点儿就是不赞成。 段老大当初干了槽心事儿拍屁股就走人了,后续扫尾工作林羽蓝也有经手,谢清欢那情形她是亲眼见过的,确实称得上惨不忍睹,能恢复到如今这个地步绝对是老天垂怜。 但谢清欢这个人吧,跟外界所传的脾气好与世无争,相差甚远。她不过是好心去帮忙上个药,都能被一指头戳在手腕上,肿三天才慢慢消下去。若是换了始作俑者的段老大,指不定就得玉石俱焚了。 再者,上回吃饭的时候她也看出来了,谢清欢岂止是不容易讨好,分明是极有主意亲疏远近分得明白,她吃不好的时候大家都别想吃好。 段老大在公事方面确实是精明无比,敛财时心黑手狠,驭下时恩威并施,权柄在手如鱼得水。但在生活性事务方面则时不时抽风而显得蠢萌。不客气地说,有的时候段老大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特别微妙的欠抽的气质。 这世上,有的人宁愿一错到底死也不回头,有的人就知错能改回头是岸,段老大是个奇葩,有时候属于前一种,有时候属于后一种。 对于谢清欢的事,段老大有心弥补,甚至还心血来潮想要给林天华去个电话,让他多少关照一下谢清欢。他这个愿望是美好的,却被简歌无情地驳回了。 面瘫脸的简公子想着试镜那天霸气侧漏的谢清欢,再看看想一出是一出的段老大,只说了一句:“老板,你是在怀疑谢小姐的专业素质还是想要坐实那绯闻?” 段老大于是轻易地想起了前阵子传的香艳绯闻,以及谢清欢分明带着笑意却让人的心拔凉拔凉的小眼神,原本高涨的热情顿时萎了,再不提关照她的事了。 开机仪式之后,剧组人马全体进驻影视中心,整顿一番,用过午饭之后,影片就正式开拍。片长预计为一个半小时,分镜四十五个,大型场景七个,全明星阵容,就连群众演员,都是用的表演系在读学生。 谢清欢作为一个走野路子起家,没有经过专业技能培训的三流小艺人,在这种各路大牌荟萃的境地,就显得十分没有底气。圈子里的小道消息流传又快,《山河》由恒丰集团独家投资也不是秘密,这人来人往的,投注在谢清欢身上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在这个圈子里混,背后有大树撑着,哪怕就是根朽木,也照样能红头半边天。 谢清欢并不在意各色目光,人情往来,自古便是如此。她是第一次切身接触拍摄现场,这跟试镜还有自己拿着剧本被台词很不一样,心里面多少觉得新奇有趣。 第一个大型场景,是三王之乱,乌泱宫变,因为时间轴的关系,排在半夜的时候拍。下午拍摄的,是用于回忆的三个场景,包括祈明越与策师荥阳的初见,祈明越兄长与靖公主的青葱之恋,还有一个是荥阳在很久之前,与烈侯布局,拉起诸侯并起序幕。 拍摄的第一场,是祈明越跟策师荥阳的初见,场景发生在祈明锋书房前的庭院里。彼时荥阳刚刚成为祈明锋的幕僚,而祈明越作为祁家后起之秀,声名已经渐渐传来。 这一场要拍的是,荥阳传过九曲回廊,站在一丛修竹之后,看祈明越在练枪。长枪‘淬火’,向来是祁家第一人的标志,荥阳向来认为祈明锋善谋明断,乃是当之无愧的祁家第一人,却不曾想,淬火竟落在祈明越之手。 那时节,长野风起,诸侯纷争,而烈侯出身微末,以军功建业,崛起于北地,最终坐拥江山,定烽火,天下靖平。说到底,并不全是因为他赶上了乌泱皇室倾颓的好时候,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那就是祈明越非男儿身。 荥阳初见祈明越这一场,亦是谢清欢在整个片子里,唯一的一次女装。 祈明越的男装扮相,以战甲为主,妆面着重突出了眉眼与唇角,整体效果霸气外漏,气场冷硬,很是抢眼。而她的女装扮相,在妆面上,也仅是隐约的俏丽,眉眼间则带了些常年混迹军营的痞气与野性。 至于服装,说是女装,其实还是短打,只是颜色略显艳丽,不像军装那般灰不溜丢的。萧朗月的戏排在第二场,她的妆面跟服饰都比较复杂,所以安排跟谢清欢一起化妆。 她们这次接拍《山河》,公司上层也极为关注,派了保姆车并两人的助理全程跟随,出任谢清欢经纪人的季卓阳虽然不会全程呆在剧组,但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 谢清欢的第一场戏,季卓阳也相当重视。谢清欢化妆换衣服的时候,他就把孟青流拉到一边,交流了一下谢清欢的戏份。 这不交流便罢,一交流之下赫然发现谢清欢的戏份,起码有七成要用到功夫,几乎全程吊威亚。 “所以,”季卓阳略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眼下的泪痣,“《山河》给谢清欢塑造的形象,是个打女?” 季卓阳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金牌经纪人,据说是环球的镇山之宝,也不知道鼎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撬动了这个坚固的墙角。孟青流知道他看艺人的角度跟自己不同,但听他这样问,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人有点儿不识货:“什么打女?祈明越分明是文武双全。” “唔。”季卓阳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叫人看不出情绪。他既然到了鼎星,做了谢清欢的经纪人,两人的利益就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谢清欢的戏路以及发展前景,由不得他不上心。 这三年来,谢清欢以每年两部的频率接戏,每次的角色都各不相同,演绎起来各有风情。但,像祈明越这种有勇有谋霸气侧漏的角色,她之前并未演过,偏偏这部戏的大牌名角又多,一不留神这主演的风头就被盖过去了。 孟青流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担忧的痕迹,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放宽心,女神没问题的。” “有林天华在,有问题也给拧成没问题了。”季卓阳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转而看向孟青流,似乎有些意外,“你叫她女神?” “不可说,不可说。”孟青流故作神秘,摆了摆手,摇头晃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季卓阳对他这德行十分瞧不上眼,嗤笑道:“现在说说能死呀?” “嘘,你小声点儿。拍戏的时候不能说这个,你不知道呀?让我表哥听见了,非抽你不可。”孟青流瞥一眼林天华所在的方向,呸呸两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我跟你说,女神那模样,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懂?” 季卓阳眉峰轻轻一挑,显然对孟青流的说法十分怀疑。谢清欢拍的定妆照他看过了,霸气是有,惊艳倒不至于,怎么就荣升女神了? 季卓阳的目光中透着可疑,不着痕迹地在孟青流胸膛的位置流连——作为一只大龄的,走文艺风的正太,孟青流平日里据说挺宅的。能成为这种宅男的女神,那必定是丰乳肥臀,细腰长腿。但瞧着谢清欢,也不是这个款的呀。 说起来,人的胸口是个颇暧昧的地儿,任你再长得如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目光但凡落在别人胸口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丝丝,也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儿猥琐。 孟青流顺着季卓阳的目光一瞧,顿时退了一步,脸色略微发青:“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可靠的胸肌吗?” 季卓阳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挪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就你那上秤不到二两的小身板,还胸肌。 孟青流说这话的声音略大,站在一边等待围观孟编一眼相中的祈明越之高明演技的艺人们都不由侧目:哎哟哟,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林天华自然不愿意看自家表弟娱乐他人,凶残的一眼扫过来,绷着脸喝道:“孟青流,你给我滚过来!” “来啦!”孟青流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却见林天华跟前站着一人,他也认识的,圈子里的知名武指雷昭。 “孟青流,这位是雷昭雷老师,负责《山河》整个片子的武术指导。”林天华指着雷昭介绍道,“这剧本是你的心血,动作方面你若是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跟雷老师提。” “哎,别。”孟青流摆了摆手,“术业有专攻,写剧本我在行,武指这事儿我哪儿懂啊,雷老师拿主意就好了。” 雷昭作为专业的武术指导,也曾为不少大片设计武打动作,有自己的秉持与骄傲,自然不乐意有人在旁指手画脚。他也是个直爽的汉子,听了孟青流的话,不由挑眉一笑。 林天华则是沉眉凝目,深深看了孟青流一眼,淡淡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一切就拜托给雷老师了。” 雷昭点了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正说着,谢清欢从化妆室出来了,她的助理windy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停了脚,手上拎着一个大号的保温杯。 雷昭原本是背对着谢清欢走来的那个方向站着的,顺着孟青流的目光转身,见到谢清欢的刹那间,雷昭的眼睛略微眯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化妆师太过给力,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老兵油子,即便她年岁尚轻。 谢清欢身穿红黑相间的短打武服,头发用一只钗清爽地挽在头顶,轻巧地走到三人面前,轻狂一笑:“林导,孟编,还有——”她的目光在雷昭面上轻轻掠过,“这位是?” 林天华瞳孔轻轻一缩,心中悄悄翻腾:这人,还真是注定要演祈明越的。 孟青流忙不迭地介绍道:“这是武指雷昭雷老师。” 武指?谢清欢俏然敛去了眼中的轻狂,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略微颔首:“那么,接下来,请雷老师不吝指教。” 雷昭笑着点了点头,转向林天华:“她这一场,可以先准备了吧?” 这一场是祈明越在庭院里练枪,大概有三十秒到一分钟的镜头。谢言墨还在化妆室没出来,让谢清欢先准备着也好。林天华拍片全部要求上真身,在拍武戏之前,演员都需要热身以免拉伤。 到了这个时候,谢清欢自然不会有意见,反而会全力配合,以达到最佳的效果。花了五分钟活动手脚脖颈,雷昭取过长枪打了一套动作。 毕竟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套动作并不复杂,却带着一往无悔的气势,腾挪跳跃挑刺击杀面面俱到,雷昭手底下又有几分真功夫,因此看着很是带劲。 他这一套动作打下来,原本围观的人群里就响起了掌声,开始稀稀拉拉的,后来就连成片。因为影片才刚开始拍摄,林天华那名震娱乐圈的包公脸还没祭出来,所以这会儿的氛围很是轻松。 雷昭收势,抱拳团团一揖,笑着将手中的长枪递给谢清欢:“照着刚才的动作打一遍看看。” 季卓阳抱胸站在一边,看谢清欢接过长枪,手腕一翻,枪尖点地,唇边带笑,而眼神却显得冷厉,她略一低头,随即身形就是一展。 季卓阳微微一震——风华初现。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山河一阙歌(2) 雷昭设计的这套动作,对谢清欢来说并不算什么。舒葑窳鹳缳 大雍的谢家百代传承,文武两途奇才辈出,著书存档流传于世者不计其数。武学方面,有上乘心法沧海伏波,兵器上有一套沥泉枪法,精妙绝伦霸道无铸。守关则万夫莫开,对阵则一往无前,在大雍军中广为流传,是习枪者必修的课程。 而谢清欢自身,既为天机府主,更是九曜名流第一人,在武道上的天分与造诣,全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少之又少。 如今的谢清欢,沧海伏波心法在卧禅的辅助下,也已经达到了第三层。虽是如此,她还是依着雷昭设计的花架子,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整套动作。但招式往来,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昔年天机府主的威势,因此比之雷昭,更为灵动,也更为凌厉。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鄣;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然,夫之为战,头颅大好,热血满腔,保家卫国安天下。敌未灭尽,誓不回头。 季卓阳的目光紧紧黏在谢清欢身上,眼神幽幽一暗,心中有些明白孟青流的感觉了。 且不说孟青流作为剧本的创始人,能遇见如此贴合角色的演员,是如何的欣喜。就他而言,单看谢清欢舞枪,心底就凭空生出了几分男儿顶天立地当守护家国的豪情来。 如此强烈而目空一切的感染力,确实是难得。季卓阳浑然不觉,他追随着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让人心惊的狂热——谢清欢此刻,就像是沉寂千年终于解开封印的名剑,正在慢慢出鞘,而蓬勃剑气早已纵横。 谢言墨化好妆自化妆室出来,只见到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而优美的弧线,也就是他一眨眼的功夫,谢清欢的这套动作恰恰好完成。 谢清欢收势之后,顺手将长枪别在身后,凌厉的气势还没散尽,眉眼间的狂傲却已流泻三分,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谢言墨的面上,微微一笑。 谢言墨这一场与她对戏,策师荥阳与祈明越的初见,各自带着几分不屑,又偏偏掺了点儿惊艳,一个志在取天下,一个志在安天下,硬生生在道不同的冷硬中生出了三分暧昧。 谢清欢一笑之后,全场一片静寂。原本因为晚上要拍的那部戏,一众群众演员也都在片场待命,看到要从谢清欢开始拍第一幕,都存着围观的心思,此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慎重的神情。 谢清欢是否攀上了恒丰段总这个强硬后台是两说,单就她方才的表现,现场又有几人敢拍着胸脯说,能比她更好呢? 这年头,在这个圈子里混,要么拼后台,要么拼实力,谢清欢起码占着一样,日后彼时劲敌。 “嗯,”谢言墨的声调略微上扬,他错过了前情,对眼前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微微一笑,问道:“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错过了什么?” 他这一开口,雷昭顿时回神,看向谢清欢激赏地拍手赞道:“好!做得好!” 雷昭今年四十有三,做武指也有十来年了,在这一行,早混成了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前辈。常言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别人可能不清楚,他自己心里却明白透亮,他设计的这套动作虽然不复杂,但对于身体的平衡性与柔韧性要求比较高。 谢清欢没有武术功底,先前所饰演过的角色,也够不上打女的级别,学起来不容易得其神髓。 以林天华那过分追求完美吹毛求疵的怪癖,要想达到他想要的程度,雷昭甚至已经做好了要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谢清欢只看了一遍就能照葫芦画瓢打得这么漂亮,还隐然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实在是让他意外。这姑娘,确实是做打女的好苗子。仔细栽培者,也是条戏路。这圈子,自从陈子妍嫁人淡出之后,就再没出过一个像样的打女了。 只是,这一场的程度不算什么,小打小闹算是试手,真正的挑战,是在晚上。 晚上要拍的那场即便是在整部戏的大场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宫变的时候,祈明越要闯宫去救靖公主,不仅有巷战,还有一段马战,那才是硬仗。 以谢清欢目前所表现出的悟性,问题应该不大,就是辛苦些。 雷昭是那种个性爽快的汉子,也不吝夸赞后辈,但涉及到自己得意的领域,却是无比谨慎,极少表扬人,顶多就是鼓励。所以他这回开口赞了声好,已经算是十分了不得的肯定了。 孟青流听了不由心花怒放,眉眼间荡漾着欢喜,笑得尖牙不见眼,仿佛被夸奖的人是他。 林天华原本是觉得孟青流这回终于超常发挥慧眼识珠,为影片奠定了基石,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一转头就见到他这幅没出息的呆样,顿时又有些瞧不上了,趁着没人注意这边低声喝道:“瞧你笑得那一脸淫相!给我注意点儿形象啊混蛋!” “哦。”孟青流虚心接受批评意见,将翘起的嘴角压下去,眉眼却仍是不受大脑控制地弯如新月。 谢言墨毕竟是双料影帝,在圈子里地位超卓,想要抱大腿的多不胜数。他既然开口问了,自然有人接茬,林天华却适时卖了个关子:“待会儿拍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要太吃惊才好。” 谢言墨目光转向谢清欢,隐约饱含深意,淡淡笑道:“我很期待。” 林天华将手中的剧本卷成筒状,在掌心里轻轻磕着,转头问导演助理林徵:“刚刚的那套动作,耗时多久?” 林徵一早就注意到掐时间,听林天华问起就点了点腕上的表,迅速答道:“差不多五十五秒。” 初见的这一幕是荥阳临死之前的一段回忆,总共就一分多钟。 “作为一段简短的回忆来说,这个时间足够了。”林天华沉吟着点点头,冷静道,“好了,叫各部门准备,开始拍摄。” “是。”林徵应了一声,目光四下一扫,压低了声音问道,“林导,这要清场吗?” “不必,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林天华断然摇头,目中蕴着一点儿森然寒光,“到他们的时候,能做到让我满意就行!” 林徵了然,招了招手,等在旁边的场务马上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扩音喇叭:“各部门速度检查自个儿的装备,两分钟之后开始拍摄第一幕!” 他的一声令下,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但林天华的御用班底很是淡定,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的检查。林徵说是两分钟,果真一秒也没多给,第一幕准备开始,拉开了《山河》绘卷。 “第一幕,祈府初遇。准备,Action!”林徵左手拿着喇叭,右手向下一切。 通往祈明锋书房的庭院中,祈明越在专心练枪,新进幕僚荥阳缓步自九曲回廊而来,站在一丛青竹之后,静静看着那个翩若惊鸿的身影,暗暗感叹:“祁家果真是卧虎藏龙,出了一个祈明锋便罢了,连一个姑娘家也有如此能为。看来,乌泱气数未尽。” 他正想着,那边祈明越一套枪法已经练完,转头见到他,眉峰就是一扬,足尖轻点,凌空扑来的同时,手中长枪一递,顿在了他的咽喉之下:“你是何人?不知道偷窥别人练功,乃是忌讳吗?” 荥阳丝毫不惧,好脾气地答道:“在下荥阳,方才……只是路过。” “哦,”祈明越拖长了声调,似笑非笑,“原来你就是兄长说的那个‘有点儿意思的书生’。” 她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一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娇俏羞怯,反而不容忽视的桀骜与痞气。荥阳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多了一丝意外与探究。 “卡——”林徵看一眼林天华的脸色,悄悄松了口气,“这一条过了。” 林天华拍戏的时候,犹如魔鬼附身,在他手中能一条就过的,无异于天降红雨。这说法太过形象,以至于深入人心。谢清欢记得,谢言墨自然也记得,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放松了精神走出拍摄场地。 Windy倒了杯水递给谢清欢,季卓阳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场拍得不错,一条就过,算是开门红吧。” 他先前带过的一个艺人,曾在林天华的电影里跑个龙套,也就是一个镜头的事儿,被林天华批得一文不值。哪怕是后来混出名堂了,跻身一线,一提到林天华还是忍不住色变。 无论如何,林天华对于所拍片子的要求绝不会有所降低,谢清欢一条过关,相当于被直接肯定了实力。对于其他久闻林天华恶名而有些忐忑的演员来说,既是一种变相的鼓励亦是无言的压力。 天气炎热,戏服华丽而繁复,就这么会儿功夫谢清欢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她冲季卓阳笑了一下,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windy从随身的包里摸出把折扇,殷勤地过来替她扇风。 “我自己来就好,辛苦你了。”谢清欢虽然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但她知道这世道不兴主仆关系,windy是她的助理,理应对她的工作有所助益,而不是在这种小事上细致至此,“下一场,是萧萧的戏吧?” “是的,”windy也看过拍摄流程,她的记忆力虽然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境界,但胜在工作态度端正且上心负责,该记得的事情从未出过纰漏,这也是景烨看重她的原因,“下一场是靖公主跟祈公子的青葱之恋。” 谢清欢略点了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萧朗月的这场戏比她方才拍的那幕,难度稍微高一点。 祈明锋这个角色,在整个《山河》里面都是十分美好的剪影,因为他没有正面镜头,只有侧脸跟背影。演员方面,据说请的是拥有最帅背影的李琢。 萧朗月画完妆出来,谢清欢的第一幕已经拍摄完毕,再一看四周围观的群众,目光略略一沉,心中没来由的生出点儿烦躁。 “李琢,萧朗月!”林徵扬声喊,“准备拍第二场!” Candy最后打量了一下萧朗月,替她整了整本就无比板正的戏服。萧朗月偏头看一眼谢清欢,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乌亮的眸中带了些暖暖的笑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略微有些动荡的心神。 这一场有三个幕景,祈明锋分别在看书,练字与射箭,而靖公主无一例外,全在捣蛋——祈明锋看书她就拿根狗尾巴草去挠他,写字的时候就把墨磨得整张纸上都是,射箭的时候她就在头上顶一只水果当靶子。 这一场的重点在于表现出那种未经风霜的娇憨而不惹人厌,还要在寻常的动作中表现出那种隐约的情意。萧朗月先前演了不少偶像剧,把握起来比较容易些,若是换了谢清欢,铁定没戏。 谢清欢活了两辈子,跟娇憨天真这类的品质没半点儿缘分。 饰演祈明锋的李琢,果然拥有不俗的背影,挺拔孤冷芝兰玉树。 开始拍摄,萧朗月确实十足娇憨,丝毫也不惹人厌,就是这个隐约的情意太过差强人意。谢清欢眼看萧朗月第三次勾起嘴角,眼神却突然悠远放空一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的出戏模样,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扶额。 若早知道会有这后遗症,当初就不该在家里跟她对戏! 这边萧朗月意识不受控制地笑场,那边林天华的脸色已经黑得如同泼墨了——三次!竟然给我笑场三次啊!从没有人敢在我的片子里给我笑场三次啊! 孟青流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对萧朗月也心存关照,眼瞅着表哥就要怒发冲冠,赶紧冲林徵使了个眼色喊停。 林徵瞥一眼处在低气压中心的林天华跟孟青流,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喊道:“卡!” 李琢虽然号称拥有最帅的背影,但他的演技却着实糟糕,是个好看的男花瓶。接到《山河》剧组的邀请时,即便只有一晃而过连正脸都没有的镜头,他很是震惊了一番。 在林天华的盛名之下,直到开拍前,他仍不免有些紧张。他演技虽然糟,但好歹上了心,架不住萧朗月这么三番两次的笑场。让一线的红星垫了底,李琢的心情有些复杂,木木地笑着目送萧朗月往孟青流那边去。 孟青流其实不会讲戏,叫萧朗月过来只是做个样子,避开林天华盛怒之下的火气。 孟青流随意说了两句,萧朗月也随意听着,至于听没听进去就是两说了。只是她的目光一转,就见谢清欢微微蹙眉,红唇紧抿,目光冷漠寒凉。 谢清欢淡淡地看她一眼,慢腾腾起身,将手中的折扇还给windy:“走吧。” Windy接过折扇顺手塞回包里,不解道:“欢欢,这边……萧姐这戏还没完呢。” “没什么可看的,”谢清欢冷淡地打断她的话,“等我去卸妆换衣服,说不准她就能演得好了。” windy看一眼有些愣神的萧朗月,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谢清欢,讷讷地应了一声:“哦。” 萧朗月看清了谢清欢的神情,脑中就是一炸,瞬间变得空白——那是,嫌弃。 两人少小相识,好友多年,但这些年都是各自拍戏,极少合作同一部剧。所以萧朗月并不真正清楚谢清欢拍戏时候的状态,更何况如今谢清欢亦非先前的谢清宁。 萧朗月曾为谢清欢的事与景烨决裂,可见是将她放在了心中极为重要的位置上,如今见她这般神情,自然有些受不了,撇下孟青流,快步向谢清欢走去,拉住她的胳膊:“欢欢——” 谢清欢垂下眼帘,默默看了看握住手臂的那只手,而后她挑起眼帘,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进萧朗月的眼,静静开口道:“萧朗月,你可知道,通往巅峰之路,充满荆棘,遍地崎岖,越是接近目标,路越是难走,根本不能有丝毫大意?” 萧朗月闻言,想起在少小时便许下的宏愿,要问鼎娱乐圈顶峰,与最好的朋友一起。萧朗月有点儿委屈,这些年她不是不努力,只是偶尔…… “萧萧,”谢清欢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拂开她的手,“有野心固然好。但你,懈怠了!” 萧朗月脸色微微一变:“欢欢,我……” “萧萧,你希望有一天我停下脚步来等你吗?”谢清欢浅浅一笑,却没有丝毫温度,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让我失望。” 说完,她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季卓阳离她很近,即便她压低了声音说话,他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谢清欢离开之后,萧朗月狠狠咬了咬唇,再度扬起笑容的时候,季卓阳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变化。 接下来,萧朗月如有神助,表演十分到位,连带着将男花瓶也托高了一个档次。 季卓阳眉峰一样,唇边扬起一抹笑,踌躇满志——巅峰吗?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山河·惊魂(1) windy跟在谢清欢身后,向化妆室走去,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一眼萧朗月,只见她耷拉着眉眼,精致的面容紧绷着,红唇抿成一线,瞧着很是沮丧失落。舒葑窳鹳缳 windy心中幽幽一叹,不忍地挪开了视线。她跟了谢清欢几年,知道她的性子向来冷清疏落,即便如此,先前也从没听她跟人说过一句重话,更不要提是对着萧朗月了。 萧朗月成为一线红星的时间也不短了,为人开朗大方仗义豪爽,在外面也受到很多人的追捧。但只要是跟谢清欢在一起,多半是她在迁就忍让,把谢清欢的性子惯得像个小孩似的,不喜欢的人从不靠近,不喜欢的东西从来不碰。 谢清欢今天的态度,虽然还称不上是冷酷无情,但也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萧朗月没脸。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翻脸从此貌合神离了,也就萧朗月能忍得下。 谢清欢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只淡淡开口道:“你似乎,很是不忿?” 从背后看,谢清欢肩背挺直,似亭亭修竹,虽然有些窈窕的纤细,却还是让人隐隐觉得心安。她突然开口,windy吃了一惊,摇了摇手忙不迭否认道:“没有,怎么会?” 谢清欢脚下一顿,侧头看她一眼:“虽然很轻微,但你的呼吸有变化,足以说明你现在的情绪激荡。” “呃……”windy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敏锐,震惊之余一时无言,在心中默默腹诽:欢欢,你演的确实是个武功高强的名将,但你没必要这样入戏,有事没事就冒充武林高手啊。 谢清欢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扫了两圈,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唇角略微一勾,目中却满是谨肃:“玩乐就轻松畅快,工作就全力以赴。这是我的行事准则,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有所变改。我刚刚对萧萧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希望你也同样放在心上。” Windy闻言心头一凛,面色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 谢清欢一手负在身后,微微笑道:“先前,我跟萧萧在家中对戏,她也曾这样笑场。当时我并未多说什么,如今她又再犯。因同样的原因犯错两回,是不可原谅的愚蠢。萧朗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意原谅她两次。但是,我绝不会赞同她有心轻慢,将原本能漂漂亮亮办成的事做得一塌糊涂。” windy的眼神轻轻一闪,觉得谢清欢有点儿小题大做。演员其实是个主观能动性相当强的职业,再厉害的前辈也有找不到感觉而失手的时候。 “在你心中,一定觉得我不近人情,是不是?”谢清欢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windy,你还年轻,甚至可以说,太年轻了。你先前所经历的,只是你这一生中极少的一部分,日后你的人生还有无数的可能,也许将面临两难的抉择。但你已经决意做一件事,就要努力做到最好,坚持到最后,这期间哪怕有丝毫的懈怠,也可能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windy想起自己那个成为顶级经纪人的梦想,心中升腾起无地自容的羞愧。 “在通往巅峰的道路上,有挚友相伴,领略荆棘,经历风雨,享受拼搏,都是很快意的事情。我不介意放慢脚步,但我绝不允许,因未尽全力而拖后腿!”谢清欢温温地说着,目中隐约可见锋芒,“你顾念我与萧萧的情谊,怕我们无端交恶,所以想着替她说话,这本是好意。” Windy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就听谢清欢又道:“不过可惜,这种好意在我看来,十分恶毒。” “欢欢,我……”windy不小心看到她的眼,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瞳孔一缩。 谢清欢摆了摆手,慢慢道:“我永不可能,纵容这种姑息的心态。” “唔,我明白了。”windy略显不安地点了点头,听到这里,她哪里还会不明白?谢清欢多费唇舌,跟她讲这些话,是借着表明对萧朗月的态度,在提点她呢。 “你能明白,自是最好。”对于windy的上道,谢清欢只轻轻点了点头,仍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萧朗月知耻近勇,超常发挥地拍完戏份,期期艾艾地蹭进化妆室,站得远远的,对已经换好衣服正在卸妆的谢清欢讨好地笑了笑:“欢欢——” windy站在一边见她这个样子,觉得她若是有尾巴,定然摇得十分欢畅。她悄悄抚额,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分明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说什么,都比不得人家自娱自乐啊。 谢清欢取了湿帕擦脸,自喉中含含糊糊地发了一声:“嗯?” 萧朗月听了她开了口,如蒙大赦,笑眯眯走近她,按住她的双肩,略躬下身直视她的眼:“刚才,林导表扬我了!” “听说林天华极少夸人。”谢清欢淡淡挑眉道,“这不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萧朗月点点头,往她旁边的位子上一坐,造型助理过来帮她散头发,“今天晚上的戏场面很大,拍起来可能要很久。” 谢清欢随意应了一声,逼宫本来就是个技术活,就她所知,大雍历史上皇家窝里斗逼宫带谋反不下十次,成功的仅两例,就这两例结局还让人颇惆怅。 下午的戏整体拍得不错,林天华虽然没表露出任何高兴的神情,却也没绷着包公脸。晚餐集体叫的外卖,吃完之后歇了一会儿,相关演员都去化妆换戏服,林天华则带着剧组的人紧张地准备着,又细细检查了设施设备,确定无误之后,就等天暗下来了。 这场戏铺设很大,但也是切成小块地拍,再利用音效跟攒动的人影营造一种兵荒马乱的气氛。 谢清欢是头回吊威亚,大约是不习惯,总觉得肋骨卡着酥疼。这场戏里,她要在宫墙内道杀掉一队巡兵潜进皇宫,找到靖公主并带她出去。 在内道耗费三分钟,武力值设定起码比平时高出5个百分点,群众演员很给力,倒地的时候表情很惊愕气势很惊人。而后迅速推进到内宫,局势已经不受控制,只能从宫殿顶上走。 这时候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应景地衬出乌泱皇族的飘摇。 谢清欢吊着威压调整好表情,带着同样吊着威压的萧朗月跃上殿顶,在雨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足尖轻点,准备再度腾身而起。 就在此时,变故突起!谢清欢并未如预料的那般腾身而起,而是脚下一滑,原本看着结实的殿顶竟然突然塌下一块儿!而本该十分坚固的威压竟然在这时候突然断裂! 谢清欢略一皱眉,迅速放开揽在萧朗月腰间的手,还顺势推了她一把——摔一个总比跌一双要强。 萧朗月只觉得腰间一空,心头猛跳,满目仓皇地向下一看,只见一道白影急急坠下,而脚下的宫殿如同怪兽,沉默地露出狰狞的面容。 啧,也不知是谁做的安全检查,竟然失职到这地步。谢清欢在一脚踏空的瞬间,立刻自丹田提了一口气,悠悠想道。 萧朗月懵了一瞬,才失声尖叫:“欢欢!” 那道白影下坠的瞬间,林天华的心就是一抽,此时听到萧朗月的尖叫,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极深的黑暗的,猛烈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把抢过林徵手中的扩音器:“把她拉回来!所有的人都给我呆在原地,等我的命令。” 孟青流脑中一片空白,紧紧抓住林天华的手臂,声音颤抖:“她、她呢?” “你给我冷静点儿,”林天华狠狠甩开他的手,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得一脚踹出,到最后又收了几分力道,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也给我济事点儿,别还跟个少爷似的,只会往别人身后躲!” 孟青流被踹得趔趄一下,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脸色白得可怕,但好歹镇定了些:“你说得没错,这个时候,我不能慌。也许她会需要我,我不能慌。” 萧朗月这时候也是心胆俱裂,脚挨着地的时候几乎站不住,在暮暑初秋的天气里抖得仿佛三九寒冬,由两个人搀着过来,却哆哆嗦嗦地几乎说不出话。 孟青流紧张地看着她,耐心等了半晌,却依然没有声响。 这一次事故给萧朗月的打击,比五年前赵泽天事件还要严重。那一次亲眼见到事发现场的,只有景烨,等她得到消息赶到医院,谢清欢的伤势早好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毒瘾比较麻烦。后来戒毒也是送到国外去的,萧朗月亲眼所见的惨烈不过零星几点。 而这次,谢清欢是在她眼前掉下去的。她也曾拍过古装戏,知道这种宫殿从房顶到地面的高度,不慎掉落肯定要摔出个好歹来的。 林天华心中暗暗着急,只觉得这一个二个的都不靠谱,只得亲自去扶了萧朗月,将声音压得极低:“她掉下去了?” 萧朗月偏头,无意识地看着他,半晌,才终于回过神一般,发力猛推了他一把。林天华一时不防,踉跄退开两步,几乎一跤坐倒在地。 萧朗月斜他一眼,拔腿就跑,她头上还带着华美的步摇头饰,沉甸甸的裹在发髻里,繁复厚重的戏服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她都顾不得了,只一个劲向前冲。 那背影全无风姿,只剩下仓皇的狼狈。 ——若是我没参加过《山河》的试镜,就好了…… 这一夜,伤心雨中伤人心。 林天华还没来得及叫住她,身边的孟青流已经快步追了上去,林天华不由气恼:“跑!闷头跑有个鸟用!林徵,去拿几个手电筒过来!秦川——” 秦川一脸凝重地过来,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老林。” “你去,给我查清楚那威压最后是经了谁的手!”林天华面色不善,目光冰冷透着森寒杀意,“我不管这次的事是冲着谁来,敢在我的戏里捣乱,这手伸得也太长了!” “好,这事交给我。”秦川点点头,知道林天华这次是真的恼火了,走出一步又倒回来,“这戏毕竟是恒丰投资,你看这事要通知太子吗?” “自然要通知恒丰,电话打给简歌,他处理这种事比段太子,可熟练多了。”林天华噙着一抹冷笑,林徵正好拿着手电筒小跑过来,他顺手取了一支,大步流星地往出事的宫殿走去。 秦川自去盘查威压的事儿,林天华拍戏,演员喜欢用新人,班底喜欢用旧人,准备道具设备跟安全检查的也都是合作惯了的熟人。 秦川万般不愿怀疑自己人,但威压的事除了自己人,旁的人还真没法插手。秦川挠了挠头,无奈叹息:这都叫什么事儿。 林天华赶到出事的宫殿,只见孟青流抬了脚,正满面凶狠地踹门! “你疯了!”林天华皱着眉,上前将孟青流拉开几步,“都到这里了,不进去,站门口儿踹什么!” 孟青流闻言冷哼一声,林天华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蠢问题。 萧朗月站在一边,抬手按着一边儿肩膀,面色有些扭曲:“门,从里面锁上了。” 林天华觉得自个儿的脑仁也在抽着疼了,抬手按了按眉心:“里面除了谢清欢,还——” “还有别的人。”萧朗月肯定地道,看一眼林天华,又想用肩膀去撞门。 “你给我消停点儿!”林天华赶紧拉着她,他可不愿意才开拍一天,片子的半边天就全成了病号。萧朗月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只拼命挣扎,林天华低声喝道:“你好好保重吧,谢清欢还需要你照顾!” 萧朗月静了一瞬,死死地盯着林天华:“她不能有事。”顿了顿又道,“我会好好照顾她。” “她不会有事的。”林天华这么说,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孟青流,还是在安慰自己。他松开萧朗月,摆了摆手,“你站远点儿,碍事!” 萧朗月抽了抽鼻子,听话地退得远一点,还顺手拉了孟青流一把,约莫是觉得孟青流真的弱不禁风。 林天华到了此时,才由衷感谢路家血脉必须习武的规矩,也是头一次无比庆幸自己觉得长腿踢人无比拉风而选择修习腿法。 能一举踢裂数块木板的腿劲,呼啸着砸在门上,重复了十几下才听到吱嘎一声响,一块门板应声而倒! 孟青流与萧朗月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喜色,齐齐奔到林天华身边。林天华的手掌在眼前挥了挥,拂开灰尘一般,而后他踩着门板向前几步,孟青流跟萧朗月也各自接过林徵手上的电筒,跟在他身后,手中的电筒在殿内不同的方向晃晃地照。 “啊,有人!”萧朗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电筒的光定在某处。 林天华的目光随之转过去,脸色顿时一变。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山河·惊魂(2) 电筒的光线劈开殿中的黑暗,因为刻意放缓的呼吸并不能阻止心跳的加剧,在空旷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有些仓皇,凭空让人觉得紧张不安。舒葑窳鹳缳 几束电筒的光聚在一处,在光圈中心的地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凝神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个蜷缩成虾米状的人体。 不对劲!林天华心中一突,右眼皮狠狠跳了两跳,冲萧朗月跟林徵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呆在原地,面色凝重地跟孟青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下腰身,略微屈膝,用一种小心防御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缓慢靠近。 萧朗月看着他们的动作,突然觉得有点儿口干,悄悄舔了舔唇,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电筒——难道是欢欢从房顶上掉下来,好巧不巧的正砸在这人身上?所以这人立扑,那么,欢欢人去了哪里? 在这几个人里面,林天华更孟青流是正经练过的,而林天华的伸手比之孟青流,又好上许多。他拦住孟青流,又靠近了些,缓缓伸出一只脚,在黑衣人的小腿上试探着踢了一脚。 那人挨了一脚,身体弹了一下,口中却没有一丝声响发出。 林天华皱着眉毛,心中的不安又沉了些,手中的电筒调整了一下角度,直直照到那人的脸上去。 这下是看得分明了,却又忍不住心惊肉跳——那人的眉毛紧锁,脸上满布冷汗,面色惨白如纸,约莫是因为剧透,连瞳孔都有些放空涣散。 这人一副重伤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林天华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也想冒冷汗了:这个宫殿除了他刚刚踹开的那扇门,其他门窗都严丝合缝地关着,这黑衣人显然是一早就在殿中的。他有什么目的?还有就是,谢清欢现在怎么样了?从那样高的殿顶摔下来,谢清欢不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 退一万步,往最好的方向去想,这黑衣人在谢清欢掉下来的时候再下面做了肉垫,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对谢清欢的伤害,那么,谢清欢在哪儿呢? 林天华还在发愣,孟青流已经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恶狠狠地将黑衣人从地上拽起,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地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你早就在这里等着是不是?你有什么目的?她呢,她现在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因为愤怒与担忧,孟青流的眼中充血,情绪激动濒临失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摇晃着手中的人体。 他太过于激动,以至于没有发现那黑衣人的身体绵软,几乎是一动不动任他摇晃。 孟青流的手劲儿并不小,人又激动,林天华站得近,几乎能听到骨头不堪重负发出的细小的碎裂声。他想出声阻止,让他冷静点儿,又觉得这立场有点儿矛盾,那话就说不出口了。 黑衣人的神智本来就有些不清,被孟青流发力一摇,更是雪上加霜,瞳孔泛白,眼瞅着就要晕过去了。他努力地调整呼吸,抖着唇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颤巍巍伸手握住了咽喉——那个女人,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孟青流,好了,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再让他晃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林天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扣住孟青流的手腕,强硬地制止了他的狂乱,“你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 “那你说,要怎么办?”孟青流哼哧喘着粗气,怒瞪他,“你说!” “这……”林天华语塞,有些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总之,你先放开他,等找到谢清欢再说!” 孟青流冰冷的目光在那人脸上扫了两圈,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然后一根一根松开来,冷哼道:“若是她有什么好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碰’的一下重物着地的声响打断。 “谁!”林徵轻喝一声,手电筒刷的扫了过去,萧朗月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也照了过去。 孟青流猛地站起转身,出现在视线的又是一个黑衣人,在地上抽搐着翻来覆去,但是跟之前的那个黑衣人一样,没有一点儿声音。 林天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十分奇妙的想法——与其担心谢清欢,还不如担心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会呆在殿里的黑衣人。 萧朗月空着的那只手悄悄张开五指,在湿漉漉的戏服上擦了擦,然而掌心的冷汗并未因此擦净,反而更多了,她脸色惨白地盯着柱子之后的黑暗。 几个人面面相觑,林天华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往柱子那边走去,他才刚走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腕。 林天华想也不想,一脚踹出:“放开!” 那黑衣人原本就力竭,被这一脚踢得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才弓着身体不动了,如果林天华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他眼中,不仅是痛苦,还有一丝……恐惧。 沉稳的脚步声从柱子后面的黑暗中传来,带着狂傲与杀伐,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这种脚步声,萧朗月并不陌生。当初试镜的时候,谢清欢就是以这种步调,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出。 如今,听到这个脚步声,萧朗月的心神并未放松,反而更加沉重,五指不由自主地收拢攥紧,在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状来。 等那人出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会是谁呢?是少小相交的好友谢清欢,还是乌泱名将祈明越? 率先出来的是一只脚,千层底的云纹靴,然后那个白色的身影如闲庭信步,慢慢走进电筒的光圈里。那柄道具枪紧贴着手臂,略微向外,枪尖几乎点在地上。 萧朗月张了张嘴,想要叫她,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手中电筒碰的一声落了地。 谢清欢面色如常,看到他们也不惊讶,只淡淡说了一句:“哟,你们进来了?” 带着痞气跟桀骜的声音让孟青流微微一愣,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你、你没事?” “多谢关心,我还好。”谢清欢静静应道,目光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身上扫过,“这两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林天华看着毫发无伤的谢清欢,心中蓦地一寒,沉着脸奔回黑衣人身边,放下电筒,双手贴着他的身体外侧,从头摸到脚。饶是他一贯淡定,此时手指忍不住有些抖。 黑衣人身上有伤。林天华不是专业的,但当初习武的时候,关节筋脉这些也跟着学了一些,也知道要如何让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失去战斗力。 黑衣人之所以蜷在地上无法行动,是因为他手臂跟腿上几个大的关节都被人打断了,胸腹后背那些容易出事故的地方被巧妙地避过了,因此只会觉得无比痛楚,却不会危及生命。 这人如此,那么,方才显然是被人扔出来的那个黑衣人,境遇恐怕也差不离。 谢清欢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并不阻止他,只是眼帘略微一垂,掩去了其中的森寒冷意。 即便如今已经换了身份,曾经的所有仍然镌刻于灵魂,从未因换了时空而稍有褪色。身为谢氏之主,身后是谢家蔚然沉默的清贵门阀,家主若退,则谢家溃。家主若屈膝,跪着的便是整个谢家。若杀机逼近眼前,必后发先至,斩草除根! 殿顶无端塌陷,威压崩裂,只让她觉得些微惊讶。当时的情形,对于经历过真正的生死险关的她而言,远远算不上惊险。 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她扬手,用力向下甩出了手中的长枪,借着这一点儿力,换了将竭的那口气。而后迅速解了身后的披风,抛向长枪坠地的方向。 白色的衣袍穿着是好看,但在黑暗中简直是活靶子。她在即将落地的时候,用凤翼三折迅速隐没到一个柱子之后。在眼睛彻底习惯黑暗之后,逐个击破。 她所修习的功夫中,没有一样是花哨的,朴实却实用。她亦知晓,击打哪里能让人最大限度地觉得痛楚,用几分力道能让人最快失去战斗力。 埋伏在殿中的,共有四人,身穿黑衣,出手极快,力道极重,显然并不是单纯的想要给个教训,而是想要人命! 这几人何其有幸,不是生在大雍。雇凶行刺谢氏家主,买凶的与杀手会被谢家的暗门将三代都铲干净,连棵草都不会剩下。 谢清欢不愿杀生,但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若这次掉下来的不是她,而是萧朗月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就林天华磨蹭的那段时间,此刻还能有命在吗? 换了寻常人,即便不用他们出手,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摔断腿或者摔破头,林天华能一直等着直到那人痊愈吗?更严重的,若是直接破了相,作为一个艺人,还能有什么前程? 这次出手的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谢清欢,这……”林天华想问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再出口的时候变了样,“你从上面掉下来,没伤着哪里吧?” “没有。”谢清欢摇了摇头,冷淡一笑,“今天晚上,过得真是精彩。” 她向来擅长控制情绪,这次却有些外露了,冷漠肃杀几乎显露与眉眼。 林天华被她的目光刺得一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今晚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事,未必是冲着你来的。”谢清欢神色不动,冷哼一声,“除了你看到的这两个,柱子后面还有两个。这几个人身手不错,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绝不是生手。”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萧朗月脸上,隐约带着一分暖意:“若是换了别人,恐怕……” 她没有将下边的半句话说出来,未尽的话意却让萧朗月一抖:先是车祸,现在更是直接在片场动了手!以后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 她心中一阵后怕,欢欢没事就好,哪怕她现在已经完全转换成祈明越的性格也无所谓! 当时谢清欢被迫吸毒的事情并没有瞒得严实,有解离症能随意转换性格这事却没几个人知道。她还能自我麻痹一下,林天华却云里雾里,听得直皱眉——若这几人真如谢清欢说的那般,谢清欢又是如何在他们手中化险为夷的?难道这殿中还有另外一位绝顶高手? 谢清欢转向林天华,冷静地道:“你不必急着揽这事的责任。在你这个年纪,功成名就风头无两确实容易招人嫉恨,但你有今日,除却本身有才华,家庭背景想来也帮衬不少。要对付你,筹谋必须周全。但今晚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饰,简直蠢不可及!” “所以,”她微微笑了,“我今晚险些丧命于此,确实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在T市背景深,人脉广,我希望你能帮我查清楚这几个人确切身份。” 也许是她的气势太强,林天华沉默了片刻之后,点头应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查清楚这事。” “如此,就劳烦你了。”谢清欢淡淡道。 林天华略微颔首,今晚这场戏,动用了不少群众演员,封口是不现实的,必定会有风声传出。小舅舅若是平安无事回到路家,这事绝不可能这样揭过。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黑衣人——真可怜,自求多福吧。 谢清欢看一眼状若呆滞,人形背景一样的萧朗月,心中悠悠一叹:瞧她这个样子,吓坏了吧? 谢清欢略一沉吟,轻声道:“刚才那一幕,重拍吧。” “你还要拍?”孟青流自谢清欢从黑暗里走出来,就懵懵然,这会儿终于回过神,失声叫道,“万一再发生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祈……”萧朗月动了动唇,艰难地自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却破碎无比。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一下谢清欢的脸颊,在将要触及的时候,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倏地缩回手,而后她在谢清欢略显复杂的目光中夺门而出! “喂,萧朗月!你要去哪里”孟青流急急叫道,“林徵,跟着她!” 林徵应了一声,匆匆跟上萧朗月有些踉跄的脚步。 殿中只剩下三人,林天华看一眼眺望萧朗月背影目光深沉的谢清欢,转而对孟青流招了招手道:“孟青流,来帮忙,把柱子后面的那两个人也拖出来。” “哦。”孟青流应了一声,不敢看谢清欢的脸,只跟着林天华小心地往柱子后面走去。 谢清欢走了两步,将萧朗月掉落的电筒捡起来,随意晃了晃——啧啧,究竟是谁想要对她动手呢?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山河·经纶手(1) 萧朗月没头没脑地从殿内冲出,其实也没跑多远。舒葑窳鹳缳到了殿外,被夜间的微风那么一吹,刚才还浆糊一样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人心向来是偏着长的,萧朗月的性情再如何仗义豪爽,骨子里对于谢清欢的护短也不会少了半分。那几个黑衣人是不是真的身手不错且出手狠辣,她一点也不关心,单就数量方面,就绝对是欺负人了。 说到底,谢清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在萧朗月的认知里,欺负谢清欢就是欺负她自己。外人都欺负到自家头上了,还是奔着要命来的,到了这时候能宽、红、大量的,那只能是卫生巾,还是苏菲加长夜用的,跟她萧朗月没关系。 见到谢清欢从黑暗中走出来,萧朗月虽然小心脏有点儿抽搐,看她安然无恙,萧朗月也就放了心。 要说欢欢每次的性格转换,结果都挺莫测的。上次从高速行驶的车里跳下来,这回从半空往下掉,这上天入地纵横无忌的范儿确实够威武霸气。我们欢欢若是老这么转换这,没准儿就是一代绝世高手了。 跟在她身后的林徵是个极有眼色的,见萧朗月跑了一阵儿就停下来拄着膝盖不停喘气,情绪瞧着也平伏了,也就顿住脚站在稍远的地方观望着——这种时候也着实尴尬,彼此之间毕竟也不算特别熟悉,若是上前去,到底是要安慰好呢,还是不安慰好呢? 不仅林徵在观望,片场百来号人都在观望着。今晚拍摄的是大场面,气势恢宏,人自然也多,谢清欢掉下去,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所有的参演人员都被林天华勒令呆在原地,虽然有场务来回穿梭安抚,但各种猜测仍是免不了的。 萧朗月喘匀了那口气,直起身稳了稳神,立马一扫胸中闷气,变回大方开朗的那个萧朗月了。她决定瞒着自家好友悄悄雇佣季卓阳提到的那个退伍特种兵——这年头,人身安全也忒没有保障了。 林天华跟孟青流心情惴惴脚步沉重地转到柱子后面,手中电筒晃了晃,果然见到了谢清欢所说的那两个黑衣人。一个斜靠在柱子上,一个歪在地上,看情形倒是跟外头倒落的那俩哥们儿差不多。 林天华为了确认,还凑上去专门挨个摸了一把,伤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就好像是用模子印上去的一样。 仔细算起来,从谢清欢坠落到他们赶到这里并冲进来,也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林天华如今已经不去想,为什么谢清欢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会没事,他更想知道,这几个黑衣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就算是谢清欢突然祈明越附体了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悄无声息都解决掉四个高手吧?在我们没赶到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玄幻灵异的事情?还是,这殿里之前还有其他的人? 孟青流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他虽然不比林天华精明,却也不笨,看着重伤的黑衣人,略转了转脑子,脸色有点发白。 他当初一意孤行选中谢清欢来饰演祈明越,确实是看重她气质冷硬气场贴合,但先前没听人说过谢清欢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啊。而且瞧几个黑衣人的伤势,动手的不仅是个高手,还是个心狠手辣的高手。 孟青流回想了一下先前见过谢清欢的每一个场景,得出女神虽然不怎么跟人亲近,但不踩她的雷点,她就是无害的这种结论。换言之,这件事不对的一定是那几个人黑衣人! 林天华若是知道他想的这些有的没的,定然要感慨一声,爱情果然让人盲目。这件事的疑点极为明显,由不得林天华不怀疑,但他作为一个导演,跑好戏是本分,管闲事是情分,对他而言只要选中的艺人没事就好。作为商人,无利不早起,赚钱是本分,管闲事同样是情分。这几个人黑衣人冲着谢清欢而来,拖延拍戏进度,影响赚钱大计,他不落井下石趁人病要人命已经很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林天华跟孟青流一人抓着一个黑衣人的一条腿,将人拖出去。谢清欢回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同情心地悠然叹了一声:“啧,真粗鲁。” 林天华闻言翻了个白眼,将人打成这样还随意抛掷的人没有资格说这话! 将几个黑衣人排成排躺着,谢清欢三人在他们头顶走了一个来回,那场面瞧着跟告别遗体似的,颇有一种杀人现场,准备毁尸灭迹的错觉。 若旁人没提起,谢清欢绝不会主动说出自己会武的事,自然也没有告诉林天华他们,她怕吵所以一开始就重手点了他们的哑穴,然后才闷头将他们暴揍一顿。 孟青流瞥一眼谢清欢,大概是危机已经解除,她整个人又变得温和,瞧着一副无害的样子。他期期艾艾地问:“这几个人,要怎么办?报警吗?” “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外头的人恐怕也等急了,先出去把今天的戏份拍完吧。”谢清欢淡淡扫一眼并排躺着脸色皆十分难看的黑衣人,“至于他们,先留在这里吧,若是能走,也不必拦着。” 孟青流闻言心中一凉。这几个人伤得不轻,别说是走了,能爬出去就不错了。女神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林天华倒是能明白谢清欢的心思,外头片场人来人往,每人一张嘴,若是这时候抬着几个黑衣人出去,指不定这事要传成什么样。在影片宣传上,整出些噱头无可厚非,但这种事故性的噱头是每个导演都不愿意见到的。 林天华看一眼谢清欢冷静的表情,又忍不住扶额:这人也淡定得太过了,你一个姑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没露出一点儿花容失色的迹象,已经够让我们这些大男人失落了。你还惦记着耽搁的时间,我这个一贯严格要求堪称后爹的导演都还没说什么呢。 “不是,”林天华的大男子情怀无处着落,就觉得心里不平衡了,“我说你怎么到这会儿了还惦记着今天的戏份啊?出了这样的事儿,虽然你也确实没怎么着,但你就不觉得碜得慌,还能有心情拍戏?” 谢清欢真没觉得今晚的事是什么了不得大事,要不然那几个黑衣人就不仅仅是断了几根骨头了,而是还有没有命在的问题了。谢清欢不知道林天华在纠结什么,只是听了他的话,略皱了皱眉,挑起眼帘道:“听说,你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严厉。拍戏的时候几乎不会给人留情面,最高纪录是一个镜头拍了三十多遍。” 林天华心想这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质之一了,搁平时肯定毫不犹豫就点头了,但今天他刚见识了四个身受重伤被打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倒霉蛋,一点儿也不希望自个儿也同样倒霉了,于是十分谨慎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所以,你打算因为别的无关紧要的人,放下本该今天做完的工作?”谢清欢反问。 “你怎么能算是无关紧要的人?”林天华大义凛然道,“我对工作的要求高,可不是意味着我就没人性,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对你的心境也有影响,未必能拍得出我想要的效果。不如今晚就此收工,好好休息,明天再接着拍。” 谢清欢一脸震惊地看他,觉得这人所谓的精明睿智约莫都是谣传,她摇了摇头:“我说的无关紧要的人,只得是他们。”她的手指点了点并排躺平的倒霉蛋们,“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不如干脆拍完。” 孟青流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就依她吧。进度都是安排好的,今晚拍不完挪到明天,只会加重明天的份。再说,这殿里的事儿外头的人不知道,无故取消该拍完的戏份,那些群众演员明天还得再来,来来去去的也增加成本。” 林天华听着孟青流冷静的分析,觉得有点复杂,他拍的戏,基本上都是孟青流写的剧本,以前在拍摄的过程中,他也会给予一定的意见,但这种涉及到成本啊盈利啊这些事情,他是从不过问的。 由此可见,爱情确实拥有奇效。如果对象不是谢清欢,那就完美了。 既然孟青流连成本这细节问题都搬出来说了,林天华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准备重新拍摄刚才的那个镜头。只是,看着躺平的四个倒霉蛋,林天华突然有一种奇妙的设想——祈明越带着靖公主离宫,就在这个殿顶遭遇了伏击,于是祈明越将靖公主先一步送走,自己掉落殿中,跟潜藏在内的叛军大战,大胜而出。 用蒙太奇的手法将殿内的打斗模糊化,这样一来,既能烘托出祈明越的神秘以及那逆天的武力值,更能圆满而合理地解释谢清欢突然掉落的事实。 这种设想简直天衣无缝,连林天华都要佩服自己的急智了。他将这个想法跟孟青流与谢清欢说了,自然而然得到了两人的赞同。 三人对刚才的事心照不宣,若无其事地走出殿外,叫来林徵跟场务看着殿门,不让旁人进去。林天华跟孟青流自去查看掉落之前那一幕的拍摄情况,结果在小屏幕上看到萧朗月脸上真切的惊惶,顿时觉得圆满了——谁说这姑娘只会演偶像剧来着?这表情不挺到位的吗? 萧朗月才不理会林天华的感叹,奔回谢清欢身边,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林天华这会儿充分发挥了他的后爹本色,拎着扩音喇叭喊:“萧朗月谢清欢!赶紧去补妆,马上进入下一场!” 原地待命的百来号群众演员顿时松了口气,这天气可不比冬天,就这么傻站了一会儿,就补足了蚊虫好几天的口粮。主演去补妆,他们也可以放松一下了。 谢清欢的经纪人季卓阳在傍晚的时候就离开了,只叮嘱了谢清欢的助理windy好好照顾谢清欢,有什么情况立刻打电话给他。 季卓阳在圈子里是数一数二的金牌经纪人,windy也乐于跟他走近。谢清欢因为威亚的事从殿顶掉落,这绝对是天大的事儿。 事实上,windy懵了整整五分钟才回过神来,抓起手机磕磕巴巴都给季卓阳打电话,一接通就开门见山:“季先生,出、出大事了!” windy并没有进入殿里,仅凭直觉估量结果,添油加醋地一描述,这事儿简直惨淡得让人不能直视。反倒把季卓阳给唬了一大跳。 季卓阳听了windy的话,心头就是一沉——陆展睿亲自挖他来鼎星,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带红谢清欢。如今倒好,才不过几天功夫,谢清欢就经历了车祸,还演绎了一回片场惊魂。以前他可没有如此的带衰,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八字犯冲。 季卓阳当即动身,开着车以120码的速度向着影视基地狂飙。飚了差不多半小时,windy又打来电话,说是没事了。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季卓阳在短短的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心情被搅合地七上八下的,就算知道了谢清欢平安无事,反正也出来了,还是决定赶过去看一眼。亲眼所见的,才更能安心不是? 安全起见,他放慢了车速,腾出一只手挂上耳塞,打电话给傅明毓:“小明哥,这段时间,看好你妹妹,能不让她出门就最好不过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明哥。”傅明毓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那么绷着了,却仍是严肃认真地纠正他,“阿湘又做了什么?”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季卓阳淡淡笑道,“但她确实在鼎星大厦的地头上放过狠话。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也许并不是她做的,但她也许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因为云梦舒当年毁容的事,傅明毓耿耿于怀,对傅明湘颇有心结,听了季卓阳的话,他沉默了一下,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季卓阳了解傅明毓,知道他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偏袒,于是简短地说了几天前的车祸,又提了今天片场事故。完了之后问傅明毓道:“小明哥,以你对傅大小姐的了解,这两件事,是她做的吗?” 傅明毓懒得再次纠正他的称呼了,只皱眉问道:“她确实说过要那位谢小姐保护好自己的脸,是吗?” “我亲耳所听,比珍珠还真,绝无虚言。” “既然如此,那么,这两件事跟阿湘没关系。”傅明毓目光微微一沉,静静开口,“我了解她,她选择的让人不愉快的方式通常简单粗暴。她既然要人毁容,用刀或者硫酸都是好主意。她不会做多余的事。” 季卓阳悠悠叹道:“既然你这么说,我相信你。” 傅明毓闻言笑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来,隐约又是当年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他:“那位谢小姐现在是你带的艺人吧?你提到车祸,我倒是有个线索可以告诉你。” “哦?”季卓阳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扣着,“什么线索?” “车祸死者里面有一个叫李飞的,住在九里巷,他出事之后,有个人去找过他的母亲。” “那个人是谁?”季卓阳抖一下子挺直了肩背,精神抖擞地问道。 “容宁。”傅明毓淡淡道,“她不是圈里的人,平日里也很低调。说她你可能不认识,但说起另一个人你肯定就不会觉得陌生了。她是顾青山的外甥女,跟顾裳是表姐妹。” “容宁?”季卓阳皱眉,有些不解。容宁他的确并不熟悉,毕竟T市的容家并不是主脉,容家的根在S市。 顾家在T市算不上是一流的世家,却也有几分盛名,顾青山的妹妹当年pass掉唐家大小姐嫁给了容家嫡支的三少爷容嘉。而容宁,就是容嘉的独女。 这种名门淑媛,为何会跟九里巷的小混混扯上关系?她又为了什么找谢清欢的麻烦,甚至不惜买凶杀人? “车祸的事,前几天已经有人跟我提过。因为事关阿湘,我也动手查了。”傅明毓顿了顿,才谨慎道,“季卓阳,你带的那位谢小姐,有些邪门儿。” 季卓阳护短,顿时变色道:“她就是普通了些,哪里邪门儿了?” “车祸当日你去现场看过了吧?两辆车都爆炸烧毁了,后面那辆车里的两人无一幸免,而谢清欢跟同乘一辆车的萧朗月却毫发无伤。我知道,”傅明毓略扬了扬声调,堵回了季卓阳将要出口的话,“你要说她们跳车了,只是侥幸没事而已。但是,我明白地告诉你,以当时的情况,要想没事只能祈求天降奇迹。” 季卓阳没好气地道:“你就当那是个奇迹不就完了吗?” “我倒是愿意这样想,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正文 第八十章 山河·经纶手(2) 傅明毓心情温和,处事公允,但为人相当谨慎,看待事情并不浮于表面而是讲究真凭实据,即便亲眼所见,也不会妄下论断。舒葑窳鹳缳 横波路车祸事件之后,景烨曾打电话给他,因为涉及到傅明湘,他对待此事的态度也更加慎重。他为人兄长,也曾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万分宠爱百般娇宠,这几年因为云梦舒的事疏远了些,但毕竟极为了解她的作风,出了事仔细一掂量,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她。 为了彻底验证车祸中的一些疑点,傅明毓特意重金请了三个高手,有一个还是现役佣兵,甚至连他自己都豁出去了亲自上阵去体验了一下跳车的快感。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车轮无情,正常人从行进中的车上跳下来,绝无可能毫发无伤,除非车速慢得像龟爬,否则,轻微擦伤总是免不了的。 当时车祸的结局十分惨烈,两辆车都爆炸起火焚毁,但路面那一道剧烈摩擦的痕迹宛然,清楚地昭示当时的车速并不慢,甚至可以说,是在高速行进中。 而谢清欢跟萧朗月在经历了车祸之后,先是被请到警局去录口供,出来之后直接回了家,连医院都没有去。景烨全程陪同,他向来细心,对萧朗月更是上心,若是两人有什么不妥,他定然会有所察觉。 横波路那一片因为要准备重建,有些设施已经拆除,所以并没有那一段的监控录像。傅明毓跟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他对两人的跳车经历并不怀疑,但也因为不怀疑,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无从解释之下,他彻查了两人的身份与经历。 萧朗月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谢清欢就不一样了——因为鼎星并没有彻底掩盖,傅明毓轻易地查到了五年前的事情。 傅明毓知道季卓阳对于手下带的艺人,向来尽心尽力,恨不得全捧成超级巨星。两人先前共事,素来愉快。如今季卓阳虽然跳槽去了鼎星,但两人多年交情并不是假的,有些事情,傅明毓觉得他应该清楚。 一念及此,傅明毓略微一顿,才又开口道:“季卓阳,你还记不记得,鼎星陆老引退,权力交替的时候,那位名叫赵泽天的董事?” “记得。当初你我还打赌,看他跟陆展睿谁能笑到最后。”季卓阳皱了皱眉,要不是赵泽天,当初谢清欢也不会卷入吸毒事件。只是,明明说着车祸呢,怎么又扯到这个败类身上了,“那位不是缺德事儿干得太多,在牢里畏罪自杀了吗?” “赵泽天的那个案子,因为兴致恶劣,在当时造成的影响非常大,对于市政的精神文明建设也是个沉重的打击,最直接的后果是引发了新一轮的扫黄打非行动。”傅明毓静静说着,也不由略略皱眉。 他生在世家,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恋上温柔善良的女子,这一生拖磨甚少。虽然曾经沉沦痛苦,但心中始终清明,坚持正义,对于赵泽天这样的人,十分不齿。 “对于赵泽天罪行的取证,几乎没有经历波折。不仅仅是因为赵泽天涉及了杀人、强奸以及毒品,踩了社会道德的底线,引起了大众的强烈愤慨。更因为受害人才刚刚成年不久,向来形象正面,且前途无亮。” 傅明毓所说的这些,季卓阳自然也知道。赵泽天的恶性,不仅仅是震动了鼎星,更引起了整个T市的关注。按说,有钱人顺手干点儿伤天害理的事儿,只要别太过,基本上不会出大事。 但赵泽天点儿背,那件事被曝光得十分彻底,从房间里取出的杯子里演出了高纯度的海洛因成分,因嗑药兴奋过度而短暂昏迷的赵泽天,地板上不规则蔓延的血迹,都被详细报道。 为了保护受害人的权利,报道中一律用了化名,但隐晦地提及了受害人的身份以及最为重要敏感的身份——刚成年,形象好,前途无量。 而在后续报道中,更是表明受害人出现了短暂的呼吸停顿而晃荡在生死边缘。 一时之间,种种矛头都指向了赵泽天,在等待审理的过程中,又有多名女性匿名指证赵泽天威逼利诱玩弄女性身体。 鼎星也因此大受牵连,声誉重创,这时陆展睿强势回归,在第一时间内撤了赵泽天的董事以及其他职务。原本跟赵泽天抱团的老董事也一并受到调查,人心涣散,鼎星主权顺利易主。 季卓阳跳槽鼎星之前,也曾认真研究过谢清欢,对于她的这段遭遇,心中颇为不忍。此刻听傅明毓细细提及,心情更是复杂。 “季卓阳,你知道吗?”傅明毓神色淡漠,“当初赵泽天自杀,预警在关押他的牢房墙壁上,发现了几个用指甲刮的不太起眼的冤字。” “冤?”季卓阳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得无耻到什么地步,才能在人证物证齐全的情况下喊冤啊。他眉头紧紧皱着:“小明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卓阳,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知道我这个人,要查什么的,必定是十分发散的,只要觉得有用的,绝不会放过。”傅明毓仿若未曾察觉到他的情绪,只平心静气道,“赵泽天出事之后,他的妻子就跟他离了婚,带着他的儿子赵思齐出国了。因为赵泽天一贯行为不端,赵思齐跟他并不亲。而赵泽天身陷囹圄,曾经给赵思齐写了封信。” 季卓阳停止了轻叩方向盘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儿紧张:“那信上说了什么?” “约莫花了大量篇幅在忏悔吧,”傅明毓浅淡一笑,“反正给我看到的,不过几段,说的就是当年的那件事。吸毒赵泽天认了,但杀人他不认。” 他当然不认,未遂嘛。季卓阳冷哼出声,口气十分鄙夷:“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向来大有人在。” “话不能这么说,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泽天吸毒藏毒证据确凿,杀人那一项反正未遂,他为何不认呢?”傅明毓静静反问道,“人的五脏六腑重要器官,都在肚腹。受害人被刺的那一刀,虽然看着严重,却避开了所有的要害,就连刺入深度、被发现、警车与救护车抵达的时间都是仔细算过的。这样的话,你仍然觉得没什么吗?” 在那种紧要关头,做这种算计,那人的心机地多么的重啊?季卓阳只一想,就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白毛冷汗:“不、不会吧?” 傅明毓知道心眼多的人遇见心眼多的人,那绝对是场灾害,听出季卓阳的紧张,微微笑道:“好了,你也别太紧张了。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别把那位谢小姐想得太孱弱无害了。” 他凝了凝神,认真道:“你不招惹她,自然没事。你要是惹了她,被她玩死也只能自认倒霉,想想赵泽天的下场。至于阿湘,我不认为以她的心机玩得过那位谢小姐。阿湘要毁人的荣,我怕到时候阿湘连命都搭进去不说,还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季卓阳与谢清欢接触过几次,丝毫没看出她有这种算计人的特质,垮着脸道:“小明哥,你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 “季卓阳,难得糊涂,确然是好事。但从今后,望你好自为之。”傅明毓亲切地叮嘱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希望谢小姐攻成之日,你还健在。” 说罢,也不理会季卓阳在那头气急败坏地‘喂喂’声,好心情地挂了手机,随即拿起书桌上的座机,拨内线:“许伯,阿湘回来了吗?” 许伯是傅家的老管家了,回道:“还没有。” 傅明毓略垂下眼帘,看自己放在桌面的手:“等她回来,让她到我书房一趟。” “好的,大少爷。”许伯应道。 窗外夜色如墨,掩去了傅明毓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季卓阳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影视基地,片场依旧热闹,今天的戏份果然还没拍完。隔了老远,季卓阳都能听到林天华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萧朗月!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我是欠你钱呢还是欠你钱呢还是欠你钱!”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兵荒马乱的大场面已经完成,现在重拍的是一些看着不怎么完美的镜头。 季卓阳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了不到五分钟,萧朗月的一个镜头已经重拍了三次。季卓阳眼光毒,看的是门道,自然看得出,萧朗月演的不是不好,而是还能更好。 林天华如此严格的要求,无怪乎圈子里的人都说拍一部林天华的戏,那演技绝对是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萧朗月本就是一线红星,从艺多年,名气早有了,资历也不浅,如今欠缺的不过是对她演技的明确认可。《山河》之后,她摘一个影后的桂冠应该没什么问题。 趁着没人注意,季卓阳悄悄将windy拉到一边,小声地询问她方才的具体情形。 Windy对他自然是毫不保留,目光四下一顾,也压低了声音,两人鬼鬼祟祟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于是Windy生动地再现了当时千钧一发的情景,这回更附赠了林大导演神奇的设想这一番外情节,硬生生将一场众目睽睽的事故变成了一个闹剧。 这不能怪windy谎报军情,而是林天华让秦川去威压的事,也是私底下悄悄的,并未声张。而林天华喊停之后就立刻限制了片场所有人的行动,出事的宫殿并不是做拍摄用,事情究竟是如何,很多人都不清楚,谢清欢为什么会掉落他们也并不真的知道。 季卓阳听完事情的经过,心中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其实,不用傅明毓提醒,他也看得出谢清欢有些怪异。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清欢待人接物带着一种不自觉地疏离,但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恶意。 谢清欢就站在距离这边不远处,季卓阳看着她肩背挺直的身影,觉得傅明毓是有些想多了。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事到临头兵行险招出奇制胜总好过等死吧?就算当初赵泽天事件真的是谢清欢一手策划,那又如何?赵泽天又是什么好人了? 谢清欢原本在认真看萧朗月拍戏,察觉到他的目光,略转头看一眼,冲他勾了勾手指。 季卓阳略微一笑,走过去就听到神色平淡地问:“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季卓阳傍晚离开前说过,明天有事也不会过来。 季卓阳深深看她一眼,恍然发觉,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也不愿再多猜测,索性连试探也略过,答道:“听说这边出了事,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这么说,等于说是直接将windy通风报信的事儿捅了出来。谢清欢知道任何一项工作都要搭配合作,面上并没有一丝不满,反而静静笑道:“windy说的吧?也没什么事,都已经解决了。” “也没什么事。”谢清欢静静笑道,“已经解决了。” “windy刚刚确实讲过了。”季卓阳目光定在她脸上,淡淡道,“但是,事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你清楚吧?” 谢清欢挑了挑眉,方才在殿里的事,林天华孟青流甚至是萧朗月,都不约而同地回避着没问,倒是这季卓阳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你,真的想知道?”谢清欢侧着头,笑得有些莫名。 “是,我想知道。”季卓阳点头,恳切道,“我是你的经纪人,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你不必防我。” “那好吧。”谢清欢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她并不觉得方才的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她之所以没有任何解释,是因为林天华三人都没问。如今季卓阳既然问了,她就大方地告诉他。 孟青流也站得不远,时刻关注这谢清欢这边的情况。从季卓阳靠近谢清欢,他就竖着耳朵。这样做,姐儿们,很没有风度,甚至显得失礼,但恋爱中的人嘛,总是蠢萌蠢萌的,让人哭笑不得,更何况孟青流原本就被人冠上了呆瓜之名。 他在那边蠢蠢欲动,谢清欢怎可能不知道,她想着刚才他们没问,也许是顾念着事情才发生,怕她多想所以不愿提及。但这事的敌意太过明显,早晚还是得说。 谢清欢想到这一点,冲孟青流招了招手:“孟编,你也过来一起听。” 孟青流见女神召唤,颠颠地跑过去,神情毫不掩饰,荡漾得让人侧目:“你、你叫我?” “刚才的事,你们心中肯定有所疑虑,与其自己胡乱猜测,不如由我明白讲给你们听。”谢清欢神色淡淡,将事件的经过缓缓道明。 最初被定义为事故,后来变成闹剧的事,经谢清欢官方认定之后,变成了袭击事件,且颇带玄幻色彩。 季卓阳听完之后,简直懵了。反倒是孟青流先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问:“女神,你、你会武?” 谢清欢看他一眼,自动忽视了那个女神的称呼,点了点头:“会。” 季卓阳默默一抖,问道:“欢欢,你的功夫,到了什么境界?” “境界?”谢清欢一笑,她当然不会说她的沧海伏波练到了第三层,只避重就轻道,“大约就是跳车无压力,揍人看心情吧。”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季卓阳毫不放松,又问了一句。 谢清欢知道这世道的人不怎么习武,真正的高手更是少之又少,若是如实说习武还没几天的话,估摸着又要被当做玄幻事件,于是巧妙地将时间往前挪了挪:“五年前。”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歪打正着。季卓阳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经历了赵泽天事件,有了防备之心,暗中习武,这也是常情。既然谢清欢会武,那么车祸事件中跳车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了。 季卓阳随即又想起一事:“你会武的事情,当初在警局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那时候,也没人问起过啊。”谢清欢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再说,会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没必要四处宣传吧?” 是没有必要,要不然人有了防备,那四个倒霉蛋未必就那么容易地躺平了。季卓阳心中悠悠道。 这边才说完,那边萧朗月终于顺利过关,林天华自己也累得够呛:“今天到此为止,收工!” 一时之间,片场的人都互相打着招呼,完了之后回事先定好的酒店休息,林天华就没这么好命了——殿里还有四个倒霉蛋要处理呢。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山河·王见王(1) 章节名:第八十一章 山河·王见王(1) 百来号群众演员三三两两地散去,一阵欢快杂乱的喧闹之后,深夜的片场恢复了宁静。舒葑窳鹳缳 演员散去之后,剧组的工作人员开始收尾工作,收拾服装道具,仔细地检查电源与防火设施,确定了没有问题,这才结伴回去休息。 秦川办事向来有效率,对于威亚断裂的事,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但缺乏确凿的证据。秦川走到林天华身侧,对他耳语一阵。 林天华瞥一眼站在一边等待的谢清欢等人,略皱了皱眉,冷声道:“小心点儿,继续查。” “我办事,你放心。”秦川眉宇间尽是自信,笑着拍了拍林天华的肩,“今晚的事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简歌,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事你别插手了,交给简歌去办。” 林天华明白秦川的意思。他的手上确实是有一些平时不常用到的人脉,处理个把碍眼的人完全没有问题,但这世上的事,但凡做了不可能全无痕迹。 再如何小心,也比不过直接将这事转手。段家这几年确实在费心洗白,但先前的一些野路子还没彻底丢干净,行事更为方便。 今晚这事不论是冲着谁来的,这一巴掌的余劲儿都是甩在了段家脸上。 段明楼生下来就在黑道里混,讲义气,重面子,谁让他一时不痛快,他就能让谁一世不痛快。 如果由简歌亲自动手,那确实是再没有后顾之忧。林天华回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简歌无疑是个狠角色,段家五虎之中他的恐怖程度甚至一度超越太子,当之无愧稳居第一。但同时,他也是个非常有个人特色的奇葩。 寻常时候他是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面瘫,跟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面瘫没有分毫区别。但面对萌系小动物的时候,表情特别柔软。而且泪点极低,跟人动手的时候,一边儿毫不留情要人命一边儿悲痛欲绝泪流满面。 被谢清欢放倒的那几个黑衣人,虽然受了重伤,但肌肉精悍结实,极具爆发力,眉眼间蓄满戾气,显然不是生手。 越是性情强硬的人,到了简歌手里,只会越惨。让我们为即将踏入地狱之门的四位仁兄祈祷吧。愿他们来世做个好人。林天华毫无诚意地想道。 季卓阳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谢清欢遇袭的事,在散场的时候先一步打发谢清欢跟萧朗月的助理回去歇着。 最后留下来的几个人,都是刚才事故的直接参与者。 取了手电,林徵在殿门外等待简歌,林天华则带着谢清欢等人再次回到漆黑的殿内。季卓阳手电四下一晃,毫不费力地看到殿顶上一个不大的窟窿。很显然,谢清欢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 季卓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中一沉:这功夫得练到什么地步,才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点事儿都没有的? 受伤的四个人仍躺在原地挺尸,没有丝毫移动的痕迹。黑暗拥有神奇的力量,让人沉静或者恐惧,身边虽然有人,彼此却并不熟悉,还要一同紧张未知的命运。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收钱取命,从不敬畏生命,也并不怕死。但这一刻,他们的心中却似是涌起了无尽的恐慌——那个女人,不知道做了什么,舌头发麻说不出话,连牙床都好似僵住了,根本无法完全咬合。 林天华站着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电筒递给孟青流,走过去蹲下身,揪住最边上那人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拳轰出:“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面色僵硬,在朦胧的黄色灯光中挑起眼帘,忍痛辨别了一下方向,蓦地睁大眼,目光怨毒地瞪着谢清欢。 一缕血迹顺着那人的唇角滑落,那种几乎要吃人的目光看得林天华心头一跳,毫不犹豫地又是一拳击出,冷哼一声道:“到了这时候还不老实,有你的好果子吃。” 谢清欢脸上没有一丝不忍,也没有害怕,神情悠闲地仿佛不是在看袭击自己的匪徒,而是在欣赏什么名贵的字画古董。 萧朗月不无担忧地道:“他们,要怎么处理呢?若是就这么放过他们,下次他们还会不会对欢欢出手?” 这还真不好说。这些亡命之徒,只要给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林天华心道,虽然明知道,这些人落在简歌手里,能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清欢微微一笑,摇头道:“他们不会有再次出手的机会了。” “咦?”萧朗月挑眉,不解地问道,“欢欢,你怎么知道……” “他们手臂跟腿上的大支骨受到重创,虽然并未碎裂成渣,但日后即便痊愈,行动力也会大打折扣。”谢清欢耐心地解释道,话锋轻轻一转,“再者,如今他们的性命也不受自己控制,只看他人愿不愿意饶过他们了。” 萧朗月并不笨,稍微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心有戚戚焉道:“说得也是。” 谢清欢侧头,微笑着看她:“你会觉得残忍吗?这样随意地夺取别人的性命?” 萧朗月沉吟片刻,才慢吞吞开口:“他们先要对你出手,我不同情他们。” 谢清欢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凌驾于律法取人性命,终究不美。但杀人者恒死于杀,此乃天道。有人要于我不利,我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萧朗月闻言点了点头:“这是当然,古人不也说了吗:宁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这几个人长得就是一副凶相,平时肯定没少干坏事儿,没准儿杀过不少人呢。” 萧朗月是个颜控,说出这话一点儿也不稀奇,谢清欢暗暗摇头,看向林天华道:“别打了。世间刑罚手段无数,拳脚是最无用的,省点儿力气吧。” 林天华用力揍了几拳,那人除了唇角沁出血沫之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让人十分挫败。听了谢清欢的话,林天华立刻就住了手,他觉得自个儿作为一个博学多才的读书人,也不是专门研究刑讯逼供的,毕竟不专业,问不出什么也很正常。 再者,这些人估摸着走的是死士的路子,受了伤落于人手,完全是一副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的模样,还是留着他们给简歌去烦恼吧。 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虽然是击在相对柔软连一块儿骨头都没有的腹部,林天华还是甩了甩手腕,啪地一声将安人拍回地上,站起身诧异道:“你还对刑罚有所心得?” “略有了解,不能算精通。”谢清欢悠悠一笑,她初任帝师辅佐少帝之时,年岁尚小,来自朝堂的压力甚大,她时常抽空研究刑罚来缓解,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的目光越过林天华落在黑衣人脸上,冷静道:“你用拳脚,若是不小心击破了他的某个内脏,也许这人很快就死了。但是,即便是将人全身的骨头全都碾碎,只要够小心,他还能继续活着。” 林天华看着她略微含笑的表情,心中激灵灵一抖,心道:亲娘哎,这姑娘分明就是披着小白兔皮的大灰狼啊。孟呆瓜你快醒醒吧,你会被吃得渣也不剩的。 他在心中大声呐喊,可惜孟青流在这事儿上跟他一点灵犀也无,完全无视他了。 林天华抬眼去看他,赫然发现这呆瓜正一脸痴迷地看着谢清欢,一副色欲熏心死不悔改的架势。 林天华无言地摇了摇头——谢清欢这人看得明白,狠得下心,下得去手。孟青流平日接人待物要么就软软糯糯的,要么就绷着脸装逼,哪里镇得住她啊? 简歌来的时候,正听到林天华跟谢清欢在说刑罚,面瘫脸悄悄地裂开了一条缝。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三个小弟,开了四辆车,他进殿的时候,小弟就在外头守着,顺便探索有没有在外围监视。 林徵在简歌身后将殿门略微掩上,也走了过去,看简歌熟练地在黑衣人身上摸索。 简歌白玉一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中却是微微一震:这手法颇为狠辣,一击之下就废了人再战的能力,绝对是专业的。 秦川在电话中语焉不详,并要求他千万亲自走一趟,他原本以为有人到剧组寻衅滋事,以至于出了乱子不好解决。却没有想到,剧组的人安然无恙,这来挑事的明显重伤。 简歌收回手,站起身淡淡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躲在殿内想要袭击我,然后就成这样了。”谢清欢言简意赅道。 这种三言两语的叙述确实概括了整个事件,却省略了最为重要的她会武的信息,简歌挑了挑眉,看向谢清欢的目光沉沉:“这么说,是你动的手?” “确实我动的手。”谢清欢并不否认,坦荡地点头应道。 “虽然我现在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简歌直直看进谢清欢的眼中,“但我看得出,他们久经训练,并不是街头混混的那种战斗力。” 谢清欢赞赏地点头笑道:“是这样没错。” “那么,谢清欢,”简歌目中冷光一闪,“得罪了。” 说罢,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他突然对着谢清欢出手!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山河·王见王(2) 简歌用的是小擒拿格斗术,他原本就爆发力强,又长于实战,这一下出手极快且狠,毫不留余地,端的就是一招毙敌的架势。舒煺挍鴀郠 林天华见了眉峰一抖,虽然明知道简歌是试探谢清欢,但他看向谢清欢的目光还是不免带了点儿担心。简歌这种程度的高手,自血与火中夺路杀出,跟他这种在温室里培养出来的不在一个段数上。就算他有心想拦,也是有心无力。 萧朗月是纯粹的门外汉,但胜在目明聪慧,也看得出简歌出手是认真的,不由大惊失色。 对于简歌突然的疯狂战意,谢清欢只是略一挑眉,一手贴在萧朗月的后腰,轻轻用力将她往孟青流的方向一推,而后沉腕起掌,足下一点,身子急弹而出,直直迎向简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谢清欢出手招式简单朴实,意境却大开大合,无所畏惧。而简歌则力求最快最狠最直接地制敌毙命,两人的目的一致,这打斗看在外人眼里,就难免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凶残。 谢清欢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一手弓形蛇步,指尖劲力轻吐,自简歌手腕脉门蜿蜒而上,另一只手则破中宫直进,变掌为爪,直袭向简歌咽喉。 简歌初时并不以为意,直到酥麻的感觉自手腕迅速蔓延到半边身体,动弹不那么轻快的时候,才微微变色,完美得如同面具的面瘫上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谢清欢的手扣在简歌的的喉管上,指尖温暖坚定,缓缓用力。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简歌能清楚地看到谢清欢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简歌已经很久不曾将自身置于险境之中,谢清欢扣在喉上的手指渐渐收紧,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杀意。也许在林天华等人的眼中,谢清欢此刻更像是跟他在闹着玩儿吧。 但对于混惯了黑道的简歌来说,像这种能自如控制自身气息的人,才最可怕。他眼角余光瞥一眼躺平的黑衣人,突然明白他们四人埋伏在此,原本万无一失的伏击为何会失手至此。 谢清欢略微眯眼,静静看着简歌,慢腾腾地撒了手,若无其事地后退两步,淡淡道:“简先生,我敬佩你的胆量。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不要轻易对我出手。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那话意确实再清楚不过,简歌听得明白——若是再有下次,我会忍不住要你的命。 简歌这一试之下,自然知道谢清欢的武功不弱,但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这么大言不惭地威胁他? 他却不知,谢清欢原本就出身显赫,后来更是帝师,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入禁宫常伴少帝左右,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身边保护的人自然十分谨慎,但凡有人放肆,不管是何来意,必定没命。 简歌看着从容走回萧朗月身边,并对她温柔一笑的谢清欢,迅速修复了面瘫脸上的裂缝,默默地在心中掀了桌——这不科学!段老大上回明明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她这样又那样!不过是半个月没切磋,没道理我的身手就跟段老大有了这么大的差距! 萧朗月拉着谢清欢的手,皱着眉头将她往自己身后推了推,一脸戒备地盯着简歌。 季卓阳见了简直忍不住要抚额长叹:鼎星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些奇葩?一个谢清欢,悄悄学了五年的功夫,她不说竟然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出手就放倒几个彪形大汉,连简歌这种千锤百炼的也能一招拿下。萧朗月就更神奇了,这心都偏到马里纳海沟去了,就谢清欢那个彪悍的战斗力,担心别人比较靠谱吧?简歌脖子上那泛青的指印难不成是自己磕的! 简歌也被萧朗月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摊开手慢慢退了几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直退到躺平的黑衣人旁边才顿住脚,看向谢清欢问道:“谢小姐想要怎么处置这几个人?” 谢清欢淡淡笑道:“若是按律法,走正常的审讯路子,你瞧我这样子像是受害者吗?” 简歌默默垂下眼帘,看躺在自己脚边手脚俱废的几个倒霉蛋,凉凉地回道:“比起谢小姐,他们更像是受害人。” “那,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谢清欢悠悠道,“虽然他们来意不善,出手狠毒,但毕竟没有得逞。人行走于世,能清白来去最好,莫要无故沾染鲜血人命。简先生以为呢?” 简歌目光沉沉,定在谢清欢脸上,千辛万苦地绷住几乎要四分五裂的面瘫脸,默默地吐了一口老血——老子以为个屁!别以为你说得冠冕堂皇,老子就听不出你在趁机吐槽老子是个黑社会! 谢清欢略略挑眉,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 简歌突然觉得自己的后槽牙有点儿凉飕飕的,嘴角抽了抽,沉痛地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老子会看在圣母玛利亚的份儿上,给他们留个全尸,保证死得痛快淋漓,一滴血都不会流。 简歌从兜里摸出手机,打给在外头待命的小弟,让他们麻溜儿地把几个太岁头上动土的黑衣人扛出去,林天华也知道道上的处理方式不容外人多嘴,只略微提醒了一句:“他们的身份……” “这个不用你操心,包在我身上。”简歌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这些人我先带回去,有消息了就通知你们。” “那就麻烦简总了。”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林天华自然求之不得,上前去与他握了握手,目送他快步离去。 简歌前脚刚走,季卓阳就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今天先这么散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徵看一眼林天华,温和地笑道:“为了夜间的拍摄,天没黑就吃了晚饭,一直忙到刚才。要不,先去吃点儿夜宵?” 萧朗月重拍的次数多,体力消耗很大,这时候危急彻底解除,人就觉得无比困顿:“都这个点了,就不吃了吧。而且吃完就睡,会发胖的,是不是欢欢?” 谢清欢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也不擅长屈从别人的意志,于是顺着萧朗月的意思点了点头。 孟青流抿了抿唇,静静开口道:“从这里到酒店有点远,我送你们回去吧。” 季卓阳笑道:“还是我送吧。” 孟青流听他这么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剧组的人,都住在同一个酒店。在人前,他跟谢清欢还是稍微避嫌得好。 孟青流面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那也好,你们路上小心。” “那我先送她们回去,”季卓阳冲谢清欢使了个眼色,抬起手在耳边做了个接听电话的手势,对林天华笑道,“保持联系。” 林天华看着他们走出去,看一眼没什么表情但显然心情郁卒的孟青流,轻轻叹了口气:“孟呆瓜,陪我去喝一杯吧。” 孟青流略显惊诧地看他:“可是表哥,我不喝酒。” 表哥的表是第二声,表哥的哥是第三声,林天华每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都想把他摁地上狠狠捶一顿。但他见过了谢清欢不为人知的一面,清楚地意识到即便是没有小舅舅,孟青流跟谢清欢也走不到一路去。 既然孟呆瓜无可避免地要面对爱情的萌芽被掐死在摇篮里,他也就不跟这个即将失恋的人计较了:“那就去掉喝酒!” 林天华是个十分会自娱自乐的人,需要人陪着解闷儿的时候少之又少,孟青流清楚地记得上回林天华要人陪是他八岁的时候,被楚家表哥撬了小女朋友。那时候孟青流年纪小,是个绵软的萌正太,却已经开始端着小清新的文艺范儿了。 他蹲在沮丧的林天华身边,期期艾艾半晌,才吭吭哧哧地念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正巧孟家姐姐端着一杯水从他们身边路边,被这神来一句雷得里嫩外焦。由此可见,孟青流之呆萌自小便已见端倪。 孟青流是个文艺青年,时不时觉得寂寞了就去找林天华撒个欢儿,蹭两件他精心收藏的小玩意儿。如今乍然被要求作陪,顿时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欢快地点了点头:“去哪儿?” 林徵跟着林天华当助理有些时候了,跟孟青流也熟,知道这俩表兄弟私底下处得跟闺蜜似的,时不时要说些悄悄话,就跟林天华比了个先走的手势,默默退场。 这年头,不仅仅是打扰人谈恋爱会被驴踢,打扰闺蜜说悄悄话也被驴踢。 林徵这小伙吃苦耐劳,且极有眼色,林天华十分满意,拉了孟青流一把:“跟着走就是了,我还能卖了你?” 孟青流悄悄做了个鬼脸,两人走出去,将殿门关上。孟青流的手轻轻按在殿门上,扭头问林天华:“表哥,刚才女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林天华回答,他又闷闷地道:“我总觉得简歌走的时候,那一眼别有深意。他该不是会错了女神的意思吧?” “你想太多了。”林天华淡淡道,“简歌要做的事,只有段太子能够阻止。而事实上,简歌作为段家的二把手,开疆拓土出谋划策,很多时候,连太子都只能配合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又岂会让自己的意志被他人干扰?” 孟青流知道林天华说得没错,但他捏着光秃秃的下巴,眉头紧皱:“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林天华暗暗摇头:“普渡跟超度,仅一字之差,其间的道理却谬之千里。谢清欢这个人并不简单,她说的话要怎样理解,全看你自己怎么想。” 孟青流怏怏地跟着林天华上车,沉默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恳切道:“我相信她。” 车子平稳前进,林天华觉得孟青流就一根筋轴着了,瞅这架势估摸着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不由好笑道:“你相信她什么?” 孟青流眨巴眨巴眼睛,鼓着腮帮子,有些泄气地道:“反正,我就是相信她。” 林天华瞥一眼他的神情,暗暗笑了一声。因为小的时候跟着苏沐习武,苏沐强悍的性格跟无情的作风给孟青流留下了块儿不大不小的阴影,一直以来,他都对御姐女王样的女子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如今他亲眼见到谢清欢出手,那不逊于简歌的身手,也不逊于苏沐的强悍无情,大约让孟呆瓜很是幻灭吧。 这年头,女人的性情是一个赛一个的强悍,孟呆瓜想要找到跟自己同款的小白兔,恐怕很难。起码,这人绝不是谢清欢。 那头简歌带着小弟回转,吩咐他们直接将黑衣人带去刑房,传话给管事的常爻,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常爻是段家五虎里边,专门负责处理叛徒以及刑讯处罚,在这方面很有一手,平时的兴趣爱好是发明情趣用品,专攻SM方向。 有常爻在,简歌自然放心,挥手让小弟散了,自己则驱车去了段家老宅,无情地将刚爬床躺平的段老大拖起来,一路将段老大拖到演武厅,憋着一肚子闷火,毫不留情地将来不及开外挂的段老大揍得满头包。 段明楼看他的邪火去得差不多了,龇牙咧嘴地揉着头上的包,没好气地道:“简歌,这大半夜的,你吃错药了?” 简歌面无表情地盯着段明楼,心想就谢清欢的那个身手,这厮那天晚上压根儿就是一只脚踩在鬼门关,简直就是在用生命泡妞啊。 简歌虽然平时就是个面瘫,但他心情如何,是否要出阴招,段明楼跟他相识多年,还是能辨别得出来的。简歌现在的心情不好,段明楼皱了皱眉,忍不住有点儿幸灾乐祸——哟哟,这是谁呀,胆儿这么肥,敢惹简魔王生气? 简歌的眼神凉飕飕的,简直跟看尸体没区别,段老大一下子就精神了:“怎么回事?” 简歌挑了挑眉,半晌,才慢吞吞开口,用一种十分遗憾的口气道:“你居然能活到今天,真是奇迹。”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山河·王见王(3) “嗯?”段明楼见他面色不虞,口气略显轻挑但显然并无调笑之意,神情也不由凝重起来,放下捂着脑袋的手,正色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简歌的目光沉沉地定在段老大脸上,刀刻般的面瘫脸上也不免带了几分痛心疾首,心道这厮到现在还一副懵然无知的蠢样,哪一天段家的龙头废在了女人的床上,这话传出去能听吗?连带着兄弟们脸上都无光。舒煺挍鴀郠 他轻哼一声,冷淡道:“谢清欢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段明楼自开荤以来,向来都是打一炮换个人,跟打游击似的。对于春风只一夜的女子,多半没什么印象。 所以简歌又不辞辛劳地友情提示了一回:“就是上回你从蓝夜带回秋枫苑,后来还传出一段香艳绯闻的那个小明星。” “她?”谢清欢床上柔弱不堪,床下霸气侧漏,完全两个样。段明楼深有体会,心有戚戚焉,这时听简歌提起,又不免想起某天没吃饱的那次拼桌,点头应道:“当然记得。这么咱们投资的那个片子,她不是在那里边儿演主角吗?演的是个武将吧,上次试镜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回来还跟我说她来着。” 说到这里,段明楼饶有兴味地看向简歌:“怎么突然提起她?” 一个丁点儿交情也无的小明星,我倒是不想提起她,奈何某人头顶悬刀还不自知!简歌微微皱眉,顿了顿才道:“我刚刚,见过她。” “刚刚?”段明楼闻言挑眉,暧昧地挤了挤眼,“这深更半夜的?” “马上给我收起你龌龊的脑补!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简歌出腿,一蹬一勾,干净利落地将段老大放倒在地,没好气地道,“今天晚上,《山河》的制片人秦川打电话给我,说是剧组出了事,让我务必亲自走一趟。秦川的路子广,不可能不知道我先前是做什么的。我走一趟,跟他们自行处理,性质截然不同。” “段家最早是靠什么起家的,你比我更清楚,腐败军火海洛因,段家占全了。过了原始资本的积累期之后,洗白是必然的。但洗白对任何一个黑道家族来说,都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洗得成功了,从此改头换面光明正大。洗得失败了,数代基业毁于一旦的也不在少数。” “从你决定将段家洗白开始,我就预先制定了各种方案,小常也磨刀霍霍等人闹事。那三项营生,利润丰厚,你舍得下,肯定有人会肉疼。却没想到洗白一直很顺利,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所以,秦川打来电话,我还以为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段家的场子出手。” “娱乐圈跟古董,是洗钱的最佳方式。《山河》是咱们在影视业的第一次投资,拍摄才一天就出了事,传出去也不好听,我就带着龙组的三个兄弟走了一趟。” 段明楼倒地,索性就在地上盘腿而坐,一手轻抚着下巴:“怎么,还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别说,还真有。”简歌点头,没表情的面瘫脸终于裂开了些,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看上去僵硬而诡异,“四个练家子,全是道上的老手,身上都背着人命,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段明楼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山河》剧组那一溜儿人,就连林天华跟孟青流,都算不上是要紧的任务,艺人里边背景再复杂,也不可能会有道上悬赏的花红。那几个人又为何会找上剧组? 简歌也是道上混过来的,简魔王之名余威犹在,对鲜血跟人命早不在意了,若单单是道上人的话,他也不至于大半夜地专程来老宅。 段明楼对自个儿那笔数目不小的投资甚为关心:“剧组的人,可有伤亡?” 简歌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十足意味深长:“没有。” “没有?”简魔王要讲故事,段老大也得配合,故作诧异问道,“那四个人,难不成是去剧组观光的?” “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简歌的面瘫脸又恢复到刀枪不入的模样,冷冷道,“我赶到的时候,剧组已经结束拍摄,不相干的艺人也都散了。那四个人被放置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宫殿里——” 简歌略拖长了声调,目光冰冷如刀放肆地在段明楼身上逡巡一周。段明楼给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有点儿不自在地问道:“然后呢?” “我只粗略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四个人全部身受重伤,手脚俱废,伤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至于有没有其他的暗伤,我就不知道了。”简歌略微抬起下巴,咽喉上泛青的指印就清晰地映在段明楼的眸中,“你再看看这个。” 段明楼的脸色顿时变了,瞳孔微微一缩,瞬间就动了,捏着简歌的下巴,左右晃动着看了看,眼中出现了一丝残忍的冷酷:“你也遇袭了?” 简歌冷恒宇is哼,二话不说一拳挥出,逼退段明楼。无视他眼中的冷酷,竖起一只手指淡淡道:“一招制敌。若不是有心留手的话,现在你见到的,应该是我的尸体。” 简歌手底下有几分能耐,段明楼再清楚不过。他的瞬间爆发力十分强悍,即便是自己,若不是状态绝佳,轻易也不敢缨其峰,想要一招拿下他,既不容易。 放眼整个黑道,能一招制住简歌的也寥寥无几。那《山河》剧组,竟然有人的身手到了这种境地? 段明楼隐约觉得事情不妙,又想起方才简歌提及谢清欢的那种微妙神情,脸色又是一变,失声道:“难道,出手的人是她?” “确实是她。”简歌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曾与她亲密接触过,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段明楼于是回想了一下当初那一夜,确实是平淡无奇乏善可陈,千锤百炼的老脸却不自觉地微微一红,惭愧道:“那天喝了酒。” 简歌冷冷地盯着他——酒后乱性,禽兽! 段明楼的小心肝被冻得一抖,更加惭愧:“酒里有药。” 简歌心中愠怒——免费的午餐也敢吃,蠢货! “然后,”段明楼轻咳了一声,尴尬道,“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谢清欢,走的恐怕是古武的路子,说她是一流高手也不为过。”简歌冷哼一声,做总结陈词道,“你真该去看看那四个人的下场。你曾经那样侵犯过她,竟然完好无缺地活着,全赖老天不开眼。” “那几个人,”段明楼期期艾艾道,“真的伤得那么重?” “手臂跟小腿上的大支骨被重手击断,就算痊愈,也不可能再回复到先前那种状态,行动力滞碍。恐怕连寻常人都不如。他们都是搏命的主,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仇家无数。即便谢清欢不杀他们,他们也没有活路了。对于这一点,谢清欢显然也很清楚。”简歌面色凝重地看着段明楼,“你大概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你随意睡过的女人,将会给你带来怎样的麻烦。” 段明楼沉吟片刻,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侯在门外的管家道:“传阿蓝跟外宅的丁仪回老宅。” “是,太子。”管家领命而去,段明楼又走回原地,不咸不淡地解释道,“那一次,她的表现可不像一个高手。” “人喝得多了,酒精会麻痹神经,在这种情况下,战斗力仍能强化的,毕竟是少数。更何况,她不是还中了药吗?”简歌面无表情盯着段明楼,觉着不能再继续纵容这厮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甩来甩去的傻逼行为,冷静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为家族添丁的事情了。” “啥?”段明楼瞪大眼,被这闷头一道雷劈得里嫩外焦,“这年头,二十来岁的骚年也被称为老男人了?” “骚年,你十几岁就开了荤,这些年来辛勤耕耘,连颗蛋都没有收获到!”简歌知道他一向的保护措施都做得很到位,还是忍不住冷笑,“你该知道,男人的精子在近三十的时候,才是最健康最强壮成活率最高的时候,生出来的宝宝才最聪明。还是说,你开荤太早,这些年又没节操,所以不行了?”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涉及到男性的尊严问题,段明楼自然不会含糊,怒道,“我一个奔三的风华正茂的美男子,有房有车有型有款的,不是在相亲,就是走在相亲的道路上。这话传出去,能听吗?” 简歌比他更怒,但面瘫脸给他加了分,因此他反而表现得稍微淡定些,但略微拔高的声调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那你他娘的自个儿处一个给我看看呀!见天的睡在不同的女人身边,你也不嫌碜得慌!” 段明楼听了这话,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焉了。一夜春风他很擅长,但要他照着自个儿心目中的标准来寻觅未来的段夫人,并顺利与之产生感情,这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简歌无言地陪他坐着,心道,只会在床上调情,不会在床下恋爱的蠢货,那名为爱情的神经,在停留在鸿蒙之初没开化的状态中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无言地等了好一阵儿,林羽蓝跟外宅管家丁仪才姗姗来迟。段明楼若无其事地问起了当初那一晚后续的情形。 太子向来不过问后续的处理问题,林羽蓝跟丁仪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讶,对这事儿也慎重起来,将当时的情形,谢清欢的表情变化,说的每一个字,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有端倪了。简歌暗暗心惊,脸色微沉:“当时为何没有上报?” 因为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谢清欢的资料又十分干净,对于她重伤之下的反扑,林羽蓝跟丁仪也觉得情有可原,就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并未上报。 如今细细说来,段明楼心中却是微微一沉——他大意了。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着吧。”简歌沉吟片刻,打发走林羽蓝跟丁仪。段明楼直觉不妙,也蹑手蹑脚跟着她们撤退。 “太子,”简歌站着没动,对着段明楼面沉如水,“你执掌段家时日已久,如今地位稳固,为家族百年计,段氏主母之位,不能一直虚悬。从明天开始,请太子继续相亲吧。” 林羽蓝跟丁仪听到一点儿尾音,脚步挪得更快,瞬间就没入拐角不见了踪影。段明楼脚步一顿,脸色僵硬地转头:“简歌……” 简歌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冷淡道:“除了你已经见过的孙小姐,周小姐,白小姐,咱们段家各位叔伯家中还有苏小姐、方小姐、韩小姐等等,共计十二名优秀的女性。一溜儿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高智商高情商高学历,且性情坚韧吃苦耐劳,撑起半边天绰绰有余,配得上您家主的身份。” 段明楼嘴角抽搐,颤巍巍地举起手:“那什么,我能拒绝相亲吗?” “当然可以。”简歌点头,双手负于身后,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相过的三位小姐之中,至少有一位符合条件,可以做段夫人?” “呃……”段明楼面上不敢有明显反应,只在心中悄悄抹汗,真不愧是被誉为段家保姆的简妈啊,这鸡婆起来简直神仙也难敌:“简哥,给个自由恋爱的机会吧!” “简哥?叫简爷爷不成。”这小十年了,让你自由恋爱也没恋出个什么结果来。等你自由恋爱娶上段夫人,都不知道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去,简歌哼道,“白小姐如何?” “她身体太差,风吹就倒。”段明楼其实不怎么记得那位白小姐,但为了自身幸福,还是不遗余力地抹黑道。 那位白小姐是个散打高手,在米国留学的时候,还得过大学生联赛的散打冠军,她身体太差?简歌嘴角略微勾了勾,意味深长:“那么,周小姐?” 段明楼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道:“腰细臀小,不易生养。” 周家是段氏下属人脉最为兴旺的一支,不易生养?简歌挑眉又问:“所以你选择的是,孙小姐?” “什么啊?”那个孙小姐段明楼倒是有些印象的,浓眉大眼,浑身上下流荡着一股杠杠的纯爷们儿气息,“那个孙小姐脾气比我还大,长得——还不如你。” 简歌听了这话,挑了挑眉,蓦地笑了。 那是一种真正的笑意,温和明亮,可惜未曾到达眼底。段明楼见他这样,心知不妙,顿时抱头鼠窜:“简哥!我只是一时失言!” 简歌慢条斯理地捏了捏手指,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而后毫不理会他的大叫,挽起袖子将他暴揍一顿。段老大状态不佳,不敌开挂的简魔王,被轻易地放倒在地。 简歌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他一眼,扬长而去之前还放狠话道:“敢不去相亲,就等着挨揍吧!” 段老大顶着五颜六色的一张脸,龇牙咧嘴地回了卧室,重新洗了澡之后,吩咐管家拿了冰来敷脸,暗自决定过两天去剧组探班,心中悠悠一叹——简妈还是一如既往的暴娇,连关心人都这么别扭。 简歌出了老宅,直奔段家位于地下的刑堂。 段家掌刑罚的是五虎中的常爻,这人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发明情趣用品,所以他掌管刑堂之后,将这里布置得活像个SM调教室,还起了个十分暧昧极其容易让人误会的名字,叫做‘性福的天堂’。 刑堂的四面墙壁都被刷成了干涸血迹一般的暗红色,墙上挂着各式各样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头皮发麻的调教工具,人置身其中,影子在墙壁上投下暧昧的痕迹。 刑架的款式也各不相同。那四个人早就被剥光了一丝不挂地缚在刑架上,捆绑用的是特殊的手法,时间再久也不会在身体上留下任何印痕。 这种捆绑方式既能让人体会到快感,又绝不会让人觉得那是在享受。正是因为这两种感觉的极端矛盾性,挂在刑架上的人,表情十分奇特,虽然看上去仍然无畏,但看向悠闲坐在一旁的常爻的目光中,却带着明显的忌惮。 简歌能理解这种忌惮,这世上有的人,未必会怕死,却不一定能承受被调教的侮辱。 刑罚的时候喜欢将人剥光,这也是常爻的恶趣味之一,简歌对于同是男人的果体没有半分兴趣,只淡淡问道:“问得如何了?” “他们被人封了喉,所以说不出话来。我在等时限过去。”常爻懒懒地倚在皮椅上,猫一样眯起眼睛,“这种时候,没有声音的话,会少很多乐趣的。” ------题外话------ 祝大家平安夜快乐,群么。 再有就是:这个文设定比较大,字数也许会很多,如果有筒子觉得情节太慢,要跟我讲哦。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山河·王见王(4) 刑堂的一应布置完全依照常爻的喜好,墙壁上挂着各式皮鞭与手铐,木架上罗列着粗细不同的棍棒,掀开一角布帛的玉盘里是长短不一的银针,放置在一边还没打开的小号箱子里,是具有常爻式恶趣味的各种工具。舒煺挍鴀郠 这个地方,与世上其他任何一间冷硬恐怖的刑堂都不同,神秘与诱惑,痛楚与堕落,织就一张靡丽的网,密密匝匝地覆盖住整个空间。 常爻斜倚在黑色的皮衣上,手上戴着白色的胶质手套,指间捏着一柄小刀,灵巧地转动着,精致的面容在微暗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点暧昧。 简歌这种散发着强烈禁欲气息的人,站在刑堂之内,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带着一种十分微妙的和谐。简歌曾见过常爻更为荒诞的行为,对他如今这样也见惯不怪,听了他的话却不由皱眉:“封喉?” “说是封喉,也许并不准确。”常爻面上显出一抹不甚明显的困惑,“瞧着倒像是失传已久的点穴术。” 简歌目光轻轻一闪,抿了抿薄唇没有接腔。现在的人,也会学武强身健体,或者因为职业的原因,在武道上造诣颇深,但真正修习点穴术的人却少之又少。 修习点穴术要熟知人体的七经八脉以及各个穴位的分布,即便是没有偏差,点穴对于人体的危害也是十分直观的。 秦川在电话中没有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简歌到了剧组也没仔细询问,但这并不妨碍他知悉事情的真相——谢清欢自被动了手脚的殿顶坠落殿中,在黑暗中果断地封了埋伏在殿中的黑衣人的穴道,然后重手伤之,整个过程必定干脆利落,未曾惊动到外面的人。 谢清欢真的如资料上所说的那样出身简单,经历干净吗?她有这样的身手,是师从何人? 简歌觉得这事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暴躁,他深沉着面瘫脸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说话?” “这个我可说不好。”常爻停止了转小刀的动作,随手一扔,小刀夺的一声扎在木架子上,“如果明早还是不能的话,就叫小羽来看看,她学医也要熟悉穴位。” “你看着办,”简歌略微颔首,因为常爻那明显与众不同的兴趣爱好,他对于审讯的过程没有一丝兴趣,淡淡道:“我只要结果。” “想要结果那还不容易?我及时在这上面失过手?”常爻自负一笑,精致的眉眼间却带着一分肃杀,“比起让他们开口我对于那位将他们伤成这样的人,更感兴趣。” 他的目光远远地落在挂在刑架上的倒霉鬼身上,透着狂热跟欣赏,口中啧啧道:“瞧瞧这娴熟的手法,这精准的力道,这伤人却不致命的技术,哈!简哥,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跟那个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定然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或许会成为知己也说不定。” 简歌的反应十分不给力,不仅没有附和他,反而嘴角一抽,默默地一手扶额。若是常爻真的敢往谢清欢眼前凑,并跟她聊起他心爱的那些情趣玩意儿,谢清欢绝对会将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得他吧? 至于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无话不谈的朋友,那都是错觉!简歌觉得作为同僚,他有义务拉一把抽风的小朋友:“你别乱来。” “哪有乱来?”常爻摊手,无辜一笑,“只是慕名交个朋友罢了。” 简歌暗暗摇头,想起谢清欢说了半句的警告,不由微微皱眉。他总觉得这个二十出头的小艺人身上,带着一种跟她自身职业与经历十分违和的强大压迫感。 当初在试镜现场他就有所察觉,那是一种真正的经历过战场杀戮的武将气场。陆临虽然天分极高大,但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压不住她的气场也是正常的。 而简歌自己切身体会那种压迫感,在被她扣住咽喉的时候到达了顶点。他毫不怀疑,在那一刻,谢清欢是真的动了杀机,她甚至没有花费一分多余的心思来掩饰这种杀意。 在遇袭命危的时候,准确估算出需要出多重的手,在黑暗中以重手打击敌人,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战斗,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得的天赋,有的人寒暑苦练,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从容应对。 常爻斜倚在皮椅上,目光自下而上,轻易地发现了简歌咽喉上泛青的指痕,眼中的肃杀顿时涨到了七八分,他腾地一下坐起身,表情仍是慵懒的,整个人却像一张绷紧的弓:“怎么回事?谁干的?” “你用些心,早点儿查出这几人的身份跟幕后的主使就好,多余的事就不要插手了。”简歌不以为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道。 “那个人还活着吗?”常爻皱起眉头,口气中带着不赞同,“别人掐住了你的咽喉,威胁到你的生命,而你,竟然想要袒护。” 简歌是什么人,在道上一步一步自血与火中混出来的,简魔王响彻黑道,性情淡漠,能近他身的人向来不多,更不用说咽喉这种要命的地方落入人手了?单论身手,就连太子也未必敢夸口说必定胜过简歌,那么,那个人的功夫必定十分好。 简歌闻言看他一眼,隐隐带着警告:“段家洗白成功在即,莫要节外生枝。” 常爻略一沉吟,冷静问道:“伤你的那个人,跟伤他们的是同一个吧?” 简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道:“既然今天没法问,就早些歇着吧。” 说罢,他也不等常爻应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这刑堂,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审美。 常爻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眸子黑得发亮,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冰冷气息。挂在刑架的四个人心惊地看着他唇角略微上翘,绽出一抹邪恶的笑意,他的音色变得十分怪异,裂金碎玉一般:“放心,我会好好招待——” 他略拖长了声调,目光落在四个人有些苍白的脸上:“你们的。” 很好,非常好,竟然有人敢对简妈下手,真是不要命了! 那边季卓阳送谢清欢跟萧朗月回酒店,忙了一天,到了这个时候,多少都有些困倦。再加上季卓阳对于刚刚得知的事情,心情有些复杂,因此一路无话。 宝马车平稳得停在酒店门口,季卓阳看她们推开车门下车,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娱乐圈混这点儿本钱就更为重要。季卓阳平常忙得脚不沾地,也见缝插针地抽空去健身房锻炼。但他的这种锻炼,只能缓解身体在重负之下的压力,跟简歌那种真正的练家子,在运动的强度上,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刚才简歌对谢清欢的那一场,他也是外行人,看不出简歌是不是有意放水,但他知道,谢清欢的身手着实不错。 谢清欢出身孤儿院,自小便没人真正地替她遮风挡雨,八岁加入鼎星之后,十几年来也是独自过活,她不是那种温室里娇养的花朵,需要人时时呵护。 至于萧朗月,她跟谢清欢一起的时候,向来是保护者的姿态。 萧朗月用力甩上车门,见谢清欢略弓着腰,对车里的季卓阳摆了摆手。 季卓阳略一沉吟,还是降下了车窗,对站在一起的两人叮嘱道:“自己小心,有事打电话给我。” “嗯。”谢清欢点点头,任由萧朗月挽着自己的手,“路上小心,再见。” 季卓阳深深看她一眼,将车窗升起,发动了车子。透过后视镜,他看到谢清欢跟萧朗月并没有马上进入酒店,而是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她离去。谢清欢略偏了头,对萧朗月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她们的神情都有些疲倦,眉眼间却依旧明媚,轻松得近乎没心没肺,仿佛谁也没有将今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知道季卓阳的车完全看不到了,两人才回到酒店。房间是剧组统一安排的,主演都是豪华单间,俩人的助理住在一起,是个双人间。 萧朗月拿着房卡,微沉着脸仔细检查两人的房间,就连卫生间的马桶盖都翻起来看了看。最后她拿着房卡,退了豪华单间,而后自掏腰包换了个双人间。 Candy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跟了萧朗月几年,知道她的性子,她一旦决定什么事,绝不会听人劝。candy无法,只得去看谢清欢。 谢清欢只道萧朗月想要跟自己住在一个房间,聊聊天分享一下拍戏的心得什么的,也就没在意。于是重新办了入住手续,又耽搁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回到房间。 酒店有提供免费上网,谢清欢从包包里取出电脑,打开邮箱下载艾米丽发来的教学视频。萧朗月拖过她的行李箱,打开来给她收拾睡衣。打开之后看了一眼,略有些惊诧,翻检半天才拎出件长袖睡衣,笑了:“怎么还带了这件?” 谢清欢转头看了一眼,相当保守的款式,就是夏天穿着有些热。 谢清欢不好跟她说,她出来的前一晚,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她因为其中一个的缘故,拜托了另一位去帮她收拾行李。当然,这行李她也检查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像那种袒胸露背的吊带睡裙只能在家的时候穿吧? 萧朗月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她走过去将睡衣赛到谢清欢怀里:“很晚了,先去洗澡,待会儿再弄这个。” 谢清欢看一眼正在下载中的视频,笑了一下,抱着睡衣去了浴室。 调好水温之后,谢清欢站在蓬蓬头下方,热水冲刷掉了身体的疲惫。水流哗哗,谢清欢抹一把脸上的水,眉头忽而一皱,凝神细听之下,总觉得外头房间里有窃窃私语低低传来。这种细微的声响掺杂在水声中,显得特别诡异。 谢清欢洗好出来,探头一看,就见萧朗月抱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太累了,神情瞧着有些呆滞。谢清欢静静站在一边,看了半晌,见她仍没反应,心中不由腾起一丝异样,温和地笑了笑:“萧萧,到你了。” 萧朗月听到她的声音,才如梦初醒一般,挑起眼帘,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伸手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合上,又慢腾腾起身将电脑放在桌上,晃晃悠悠地去自己的行李箱翻睡衣。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僵硬。谢清欢心头异样更甚,略皱着眉轻声开口:“萧萧,你——” 萧朗月抱着睡衣,慢悠悠一步步走过来,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凑在谢清欢耳边道:“刚刚,有人打电话给你。” 她的声音中透着诡异的暧昧与……放荡,谢清欢头一回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微微一怔,直觉不对,转头去看她时,萧朗月已经抱着睡衣走进了浴室,砰地一声用力甩上了门! 谢清欢面上清淡的笑意尽数敛去,慢吞吞伸出手,握在浴室门的门把上,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废掉门把,轻松地打开门。 她在门边站了片刻,一点点撒了手,走回床边拿起手机,划开锁屏,果然见到一个陌生号码,一共拨来两次,一次接了,耗时三十秒。一次没接。 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打电话来,不是扰人清梦吗?真是不懂事。谢清欢略略冷笑,也不屑回拨,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拿枕头盖住。 她在床边坐下,才要擦头发,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竟然响了,昆仑雪的手机来电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很有些渗人。 谢清欢冷冷挑眉,摸出手机一看,仍是方才那个号码,眼中不由带了点玩味的嘲讽。等它响过三声才接起来:“你好。” 听筒中传来细小电流的呲呲声以及清晰的呼吸声。谢清欢耐心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人开口,神色便愈加冷淡:“再见。” 半夜给人打电话,是非常不礼貌的,她与那人不熟,连说教的欲望都无。 那人见她要挂,终于开了口,声音似苦涩似叹息:“阿宁,是我。” 谢清欢听出这个声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浴室中传来一声巨响!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山河·王见王(5) 谢清欢原本就觉得萧朗月神色有些古怪,瞧着很不对劲,因此也上了心,时刻留意着浴室的动静。舒煺挍鴀郠此刻听到这显然是重物坠地的一声响,心头顿时一凛,二话不说果然挂断电话,急急奔到门边,抬手敲了两下:“萧萧?” 萧朗月没有应声,谢清欢却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一抹极其细弱的呻吟,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谢清欢目光一沉,不再犹豫,抬起脚就对着门不遗余力地很踹一脚。 浴室的门并未被反锁,被她一踹应声而开,撞到墙壁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之后又弹了回来,险险拍到谢清欢的脸上,被谢清欢轻轻一抬手挡住了。 谢清欢在门口略略一顿,抬脚走了进去。只见萧朗月光着身子倒在地上,蓬蓬头开着,水流对着她的脸冲刷,乌黑的长发在地上铺散开来,水藻一般。 她身下的水迹中带着三分浅淡的血色,谢清欢脸上微微变色。 谢清欢关了水,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干净浴巾抖开来,随意擦了擦她身上的水,将浴巾覆在她身上,而后俯下身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回房间里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萧朗月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不是劳累过度的那种倦怠,而是失了神一般,瞳孔有些涣散。 谢清欢想起方才看到的血色,小心翼翼地在她后脑勺上探了一把,指尖上有一点粘腻的感觉,收回手在眼前一看,确实是血。但是没有摸到明显的伤口,显然是倒地的时候磕了一下,不碍事。 萧朗月陷在床铺里,目光怔然地看着天花板,乌黑的眸子中闪耀着矛盾跟痛苦,半晌才木着一张脸,用尽全部的力气抓住谢清欢的手,沙哑着嗓子艰难地道:“欢欢——” “萧萧,我在。”谢清欢想不透她为何会这样,无言地在床边坐下,反手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 “欢欢,”萧朗月没什么力气动弹,焦虑不安,衬得脸色越发苍白,“要小心……” 谢清欢知道她因为今晚的事受了刺激,见她这样心下恻然,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抬起,食指在她眉心虚虚一点,敛去所有的漫不经心,换上虔诚:“萧朗月,魂兮归来!” 在大雍民间的传说里,有人因受惊失了魂,药石无效,就要由他身边的人,点在他的眉心召唤他离体的魂魄回归。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清欢并不相信这个能有用,但这世上的人,为了亲人为了朋友为了任何想要守护的人,都会愿意傻上那么一回。 萧朗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中焦躁不安,谢清欢的手指停在她的眉心,挡住了她一边的视线。映在她另一边视线里的,是谢清欢认真的面容以及眉眼间博大的慈悲。 这一刻,萧朗月突然觉得伤心如潮,几近灭顶。 谢清欢念了三遍,收回手,给她盖上薄被,轻轻拍着她,努力回想着在极小的时候祖父哄自己睡觉时哼的那首清歌。 那是首催眠曲,专门哄小孩子的,极轻极柔。 萧朗月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目光在谢清欢脸上定了一瞬,倦倦地叹了口气,慢慢合上眼帘,口中仍下意识地呢喃:“欢欢,小心……” 谢清欢轻拍着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直到她的呼吸平稳睡熟了,才起身在柜子里找到吹风机,开到最小温柔地给萧朗月吹头发。 她向来是被人伺候的,如今照顾起别人来,感觉甚是新奇,不算很拿手,胜在用心。 此刻夜已经深了,谢清欢却没什么睡意,萧朗月方才的情形她也看在眼里,怕她夜里有什么反复,因此开着床头灯,将光线调暗。又将下载好的视频放到手机里,戴上耳机躺在床上听。 才躺下没多久,又有电话来,仍是方才那个号码,谢清欢微微蹙眉,这已经不是不懂事,而是惹人厌了。 即便是谢清宁,以她那种看谁不顺眼就将人嫌弃得渣都不剩的性子,任西东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能讨得了什么好? 真是莫名其妙。谢清欢果断按了挂机键,顺手将这个号码拖了黑。 另一边,被挂断的电话捏在纤细的指间,眉目清纯的女子看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她竟然,挂我电话。” 顾裳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托着腮,看着她自得其乐的表演,悠悠笑道:“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到了这个点儿,若是有人给我打电话,我也会挂。” “可是,我还有很多的肺腑之言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啊。她怎么能这么无情怎么残酷怎么无理取闹,连一点点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她生得很是漂亮,精致的面上露出那种委屈难言的表情,当真是十分的楚楚可怜,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变成绕指柔。 美中不足的是,她开了口,那声音却是有些低沉带着磁性的男音。惟妙惟肖,若不是亲眼所见,定然让人以为是任西东在说话。 “容宁表妹,以你的资质,不去当艺人,真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顾裳轻轻一笑,脸色却是微微一沉,目光有些阴冷,“不过,不要在我的面前卖弄你的这种天分,模仿东哥用这种口气说话。” “怎么,你吃醋了?”容宁浅笑,凑到顾裳面前,伸出一只手轻挑地抬起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道:“阿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她用的仍是任西东的声音,带着三分慵懒三分警告,顾裳明知是假,心中还是涌起一阵不快。 容宁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多看在眼里,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不怕死地继续道:“阿裳,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哪有不拈花惹草的,不过是逢场作戏。还能当真了不成?妻就是妻,小情儿再如何,还能越得过你去?” 虽说明面上还没有举行正式的订婚仪式,但任顾两家的长辈都已经默许任西东跟顾裳的关系。顾裳自小跟任西东一起长大,那个男人是什么性情什么做派,顾裳再清楚不过。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合拍的搭档,这两样关系远比爱情稳妥。 此刻听容宁这么说,顾裳不怒反笑,连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你说得确实在理。小情儿再如何得宠,说白了也是卖的。你见过几个豪门世家的子弟,将外头养的人扶正的?” “外头养的人,自然是不足为惧。”容宁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娇声婉扬甚是好听,“但万一,有了孩子呢?” “孩子?”顾裳不在意地一笑,“任西东玩归玩,但惜命得很,也担心染上不干净的病,保护措施从不松懈。说到底,人活一世,得意失意,都要尽欢。指望男人守身如玉,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容宁没料到她竟是这么想的,看向她的目光很有些复杂。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讲究灵肉结合,男人则注重情欲多与感情——顾裳表姐,还真是看得开啊。 顾裳躺在床上,目光落在容宁手中的手机上,淡淡笑道:“再说,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谢清宁原本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要不然以任西东把妹的速度,三个月还上不了手?” “你是说,”容宁略微挑眉,“任西东跟她在一起三个月,都没有碰过她?” “是啊,没碰过。”顾裳笑得有些莫测,“也就牵了牵手,连吻都没有。” 容宁也躺下去,一只手垫在脑后,看向顾裳的目光带着诧异:“听闻舅舅在商场有狡狐之称,怎么就把表姐你教的如此天真?” 顾裳对这个表妹说不上亲近,但也不疏远,毕竟是血缘至亲,也不与她计较:“我天真?” “你简直天真地让人难以置信。”容宁肯定地点了点头,“你该知道,雄性生物的本能就是掠夺与交配。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有没有感情并不是最重要的,下半身爽了就行。”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尽顾裳的眼中,带了些轻微的嘲讽:“当一个男人不愿意碰一个女人的时候,要么就是他无能了,要么就是他在意了。” “在意?”任西东自然不可能是无能了,顾裳目光轻轻一闪,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在意又有什么用,最终他不还是选了我吗?对我来说,他在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这世上的女人选择男人,有些想要爱情,有些崇尚富贵,也有些为了家族或者责任。顾裳既想要爱情又是为了家族的双赢局面,只要人在身边,即便他不能只有她一个,天长日久的总会比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要重要许多吧。 容宁微微叹了口气,“你就不会不甘心吗?” “为何要不甘心?”顾裳反问。 她毕竟并不是真的天真,知道爱情这东西,在很多时候都不靠谱,相濡以沫的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也可能会败给一张或妖艳或天真的脸。 就连容家嫡长、眼前这位表妹的亲爹,当年对于姑姑的一见钟情非君不娶,过了这么些年,不也慢慢淡下来了吗?听说近来又对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孩子一见钟情了,容宁表妹来T市不就是为了散心的吗?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属于我的,日后若是分开,他的一半家产就要名正言顺地属于我。这跟他先前拿几百万的支票去打发外头的小情儿可不同。”顾裳轻松道,容宁看不起她,她又何尝看得起容宁呢? 容宁的母亲确实是顾青山的亲妹妹,是她的亲姑姑,但她嫁入容家之后,跟顾家这边的联系就淡了。 以顾家的门楣对上容家确实是高攀了,姑姑嫁去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在极为重视男丁的容家,这日子过得如何,只是冷暖自知。 偏偏,那姑姑还是真心实意地喜爱着容嘉。在这一点上,姑姑还真是不如当年那位被pass掉的唐家大小姐呢。 唐大小姐是个典型的颜控,且花心,据闻喜欢一个男人的时限不会超过三个月。那容嘉生得甚是英俊,意态风流,让唐小姐一眼相中的。 但唐小姐是什么人,她是唐家三代以来,最有商业天赋的人。她当然结过婚,至今为止正经有过名分的男人有七人之多,无一例外全是入赘,她一生游戏花丛,未曾生过孩子,如今年近五十,仍像个刚三十的少妇。 顾裳并非是不期待爱情,但她跟任西东太过熟悉了,他只要动一动眼梢,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人之间的默契远胜夫妻。 他们彼此需要,又彼此排斥,都不是彼此眼中完美爱情的缩影。 任西东跟谢清欢的那一段,每一个细节她都知道。任西东动了心,在意了,她都知道。 但她更清楚的是,任西东再如何动心,到了最后还是会选择自己。他们都是利己主义者,对任何一件事,都会基于利益考虑。任西东不会愿意两手空空重新开始,他在意谢清欢自然也不愿意让她跟着自己吃苦。 任西东生平仅有的一次心动,微微的,却已经是一生。 他会跟自己在一起,然后在余下的光阴里,默默地怀念着曾经在意过的女子,在时间长河的涤荡下,那记忆会慢慢褪色或者愈加鲜明。 容宁觉得她的这个想法跟所有嫁入大家族的女人一样,只要没有被威胁荣华富贵的地位,哪怕男人的心中没有自己也无所谓。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年少的时候,她是个温柔娴雅的女人,专门在院子里辟了好大一块地,天天带着小花锄,细心摆弄那些花草。 她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觉得母亲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到了大了,知晓事了,才恍然发觉,母亲只是寂寞了。 曾经一见钟情山盟海誓的男人,早已不知道又一见钟情了多少回了。 爱情如此苍茫。若换了是自己,恐怕宁愿跟那男人玉石俱焚吧,既然变了心,那就去死吧。 谢清欢躺在床上假寐,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朗月的床上突然有了动静。 谢清欢没有动,凝神听见萧朗月悉悉索索地下了床,慢慢向她这边走来。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山河·王见王(6) 先前因为担心惊扰了萧朗月睡眠,谢清欢特意将床灯头的光调的极暗。舒煺挍鴀郠如今天色未明,窗帘又拉得严实,房间里一片影影绰绰的暗影。 萧朗月做了个噩梦,梦境萧索荒沉,惊醒的时候她弹坐而起,一手按在胸口,安抚砰砰乱跳的心脏,就着暗色的灯光去看旁边床的谢清欢。 谢清欢面向她侧躺着,头发在枕头上铺散着,薄被压在下巴底下,露出安详的睡颜。 萧朗月掀开被子下床,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地毯上,静静地站在谢清欢的床边,眼睛瞬也不瞬,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脸上。 谢清欢本就没有睡着,只是躺着假寐,被萧朗月这么沉默地盯着瞧,时间稍微久了,也觉得不甚自在——萧朗月入睡之前的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不像是累极了头脑发懵,倒像是中了摄魂术导致意识不清。 谢清欢合着眼睛犹豫了片刻,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略微动一动,从被子里伸出手,要去调床头灯的亮度。 萧朗月吃了一惊,慌忙去抓她的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开了口:“欢欢。” “你醒了啊。”谢清欢的手在半道上被萧朗月一挡,也不执着于灯光了,顺势收了回来,坐起身靠在床头,眼中带着几分关切看她,“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倦吗?” “还好,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多了。”萧朗月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后脑勺,碰到被磕着的地方,抽着气咧了咧嘴,不好意思地问,“欢欢,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谢清欢浅淡一笑,除了说话的口吻不似平常,也确实没说出什么让人心惊的怪话,于是摇头道:“没有。” 虽然谢清欢半分犹豫也没有就摇头否认,但萧朗月对于昨晚的记忆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心里边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没法断定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不妥:“那,我有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淋浴的时候突然横在地上,算是奇怪的事情的话。谢清欢眸光轻轻一闪,温和笑道:“你昨晚太累,在浴室里睡着了。萧萧,林导对于拍摄的效果要求很高,你身体吃不消的话,要提出来,不必硬撑。” “在浴室里睡着了?”萧朗月对这个真没印象,忍不住又摸了摸后脑勺,龇牙咧嘴,“不是吧?我竟然站着睡着了?我可是被誉为拼命三姐的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苦耐劳人见人夸!” 谢清欢听得心中暗暗一沉。萧朗月既然这么说,可见她的体力确实是不错的,她对于昨晚在浴室的记忆,果然模糊不清了。 如果她不是因为劳累,而是中了摄魂术的话,那么施术人所用的媒介是什么呢? 在大雍,摄魂术并不属于正统法术分类,往往被当做是邪术。一般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非常高明的瞳术,不需要经过媒介而直接通过人的眼睛施术。 而另一种则需要借助媒介,比如声音。气味或者影像。因为这家酒店常有艺人出入,监控方面做得很是到位,房间没有门卡是进不来的。 那么,萧朗月昨晚碰过什么东西?谢清欢略一沉吟,眉心就是一簇——萧朗月替她收拾了睡衣之后,趁她去浴室,碰过两样东西:手机跟电脑。 这样两,都是谢清欢自己的私人物品。换句话说,如果萧朗月没有碰过的话,施术人的目标就该是谢清欢自己。 谢清欢的好奇心并不强,但对于电子产品,却极有兴趣,什么都想去尝试一下。她在拍戏期间,让带着电脑,只是为了方便学习外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而且她的企鹅好友,除了萧朗月跟林天华,就只有一个艾米丽。 她下载视频用的是企鹅邮箱,登陆之后她也瞟了一眼,林天华显然不常用企鹅,而艾米丽并不在线。 排除了电脑,目标就锁定在手机上了。 谢清欢轻易就想起那个大晚上极其不懂事的陌生来电。没有特别的备注,甚至连寻常的存储都没有,显然并不是什么亲近的人。 那个人的声音,她并不陌生,甚至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那声音,确实很像任西东。 但谢清欢知道,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任西东。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多情,但碍于利益牵扯,一旦做出抉择,放了手便不会再死缠烂打去挽回什么。 那么,是谁打了那个电话来?谢清欢正想着,萧朗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伸手掀开被子,毫无芥蒂地躺在了她的身边。 谢清欢看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后脑勺磕出来的包,倦倦地掩唇打了个呵欠,脸上露出一点儿纯然天真,不由失笑:她记不清楚,也不是坏事。 萧朗月躺下去几乎马上就睡着了,方才清醒的那一幕仿佛只是幻觉。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萧朗月反而不安稳了,也不顾及后脑勺的包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才刚刚眯了一会儿的谢清欢也闹醒了。 “萧萧,怎么了?”谢清欢立刻睁开眼,抬手扭亮了床头灯。 “欢欢,”萧朗月迷迷糊糊的,说话的口音里带着鼻音,口齿不清地答,“头有点儿重。” 谢清欢伸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掌心里确实有一点偏高的热度。 天还没亮,谢清欢也不想惊动其他人,掀开被子下床,用床头的电话打给前台,让他们送了些冰块上来,用毛巾包了敷在萧朗月的额头上降温。而后她关了空调,将两床被子都盖在萧朗月身上。 反正折腾了一晚上,谢清欢这时候也躺不下去了,索性坐在床头看着萧朗月,是不是去摸一下裹着冰块的毛巾。她当年未曾潜心学医,这时候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挫败感,只能耐心等着天亮。若是到了那时候,萧朗月这热度还下下去,只能带她去看大夫了。 萧朗月昏昏沉沉地躺着,脸色潮红精神萎靡,柳叶眉紧紧皱着,浊重的呼吸无比昭示着她此刻很不舒服。 大凡身体底子不错极少生病的,一旦病了,那才是真的病来如山倒。萧朗月这一生病,人的年岁似乎也跟着变小了许多。 天亮之后,她的热度下去了一些,但她死活不愿意去看医生,只是从candy带的药包里翻出两粒药吞了,完了之后哼哼唧唧躺在床上。 谢清欢简直都被她气笑了,只得给林天华去了个电话,告诉他萧朗月病了。 林天华只是对拍摄的效果要求高,并不是就没有人性了,听说萧朗月病了,还殷切地关心了两句,叮嘱她好好休息,将谢清欢跟她的戏份都调动了一下,方便谢清欢照顾。 谢清欢知道林天华也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开拍第一天就有人潜到片场,虽然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但这也让林天华心中有了防备。 谢清欢担心萧朗月这一阵儿一阵儿冒汗地睡得不舒服,隔一段时间就去接一点热水给她擦一擦。 萧朗月发烧头疼,也睡不着,趁着生病还撒了回娇,让谢清欢去下了她喜欢的小说,坐在床上念。 谢清欢不跟任性的病人计较,去下了中文版的《小王子》,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倘若一个人对一朵花情有独钟,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只要仰望繁星点点,就心满意足了。”在不涉及到家国大义的时候,谢清欢大多时候是温和的,念书的时候她的心情会很平静,声音中带着一种隐约的雀跃。 生病了找医生才是正道,做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多余,萧朗月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有好转,但心情却踏实了许多。 这时,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谢清欢看了萧朗月一眼,放下手机去开门,只见到景烨拎着个水果篮笔直地站在门口,略微惊诧:“景总?” 即便是在自己家,青天白日的谢清欢总是穿戴整齐,这会儿倒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倒是景烨面上有几分不自在,略作沉默才静静开口:“听说她病了,我来看看她。” 毕竟是睡觉休息的地方,谢清欢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身子让他进来,自己则拿了手机对萧朗月道:“我出去走走。” 萧朗月见景烨一副探病的派头,就知道是candy多嘴了,谢清欢已经快步走出房门,显然是制造机会让她跟景烨独处。 谢清欢乘电梯下楼,电梯门刚打开,就见冷着一张脸的就简歌站在门口,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眉目清隽的青年。 “简先生。”谢清欢走出电梯,微微颔首打个招呼。 “谢清欢,”简歌虽然一直是这么张没表情的面瘫脸,但他此刻心情不佳,脸色自然要沉一些,“你这是要去哪儿?” “唔,随便走走。”谢清欢随口应道,“有什么事情吗?” 简歌没还来得及回答,他身边那位青年就偏了偏头笑着问简歌道:“简哥,这位谢清欢就是伤你的人?” 简歌微微蹙眉,警告般瞪了他一眼。转而向谢清欢道:“这位是舍弟,常爻。” 常爻身上带着莫名的敌意,谢清欢挑了挑眉,淡淡笑道:“常先生。” 简歌看着一脸平淡的谢清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谢清欢点了点头,给萧朗月去了个电话,说是走得远了,晚一点再跟她联系。 常爻死缠烂打强烈要求简歌带他来的时候,答应简歌一切都听简歌的,看他的眼色行事,所以他一直乖乖地站在一边,除了打了声招呼,再没开过口。 只是,他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兴趣。 到目前为止,这个人的情绪波动十分轻微,近乎没有。 简歌所谓的说话的地方,其实就是他开来的那辆商务车,三人在车上坐定之后,简歌道:“谢小姐,你之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谢清欢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昨天那四个黑衣人的身份,看来比较棘手。她摇了摇头:“我从不主动招惹别人。” 常爻听了这话,转头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很是生硬,想来这人的性格也不会玲珑到哪里去,恐怕是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吧。 谢清欢看他一眼,淡淡问道:“看来那几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 “他们的身份倒是没什么,收钱取命罢了。他们并不依托于组织,都是散户,这次出手,主使人托了中间人。”简歌沉声道。 “也就是说,查不到主使人究竟是谁了?”谢清欢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买凶杀人这事做得越隐蔽越好。 简歌对于她淡然的态度,很是无言,知道通过中间人来买命的,显然对于地下世界的某些规则很是熟悉。谢清欢若是有些家底或者有些靠谱的亲族可以依靠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孤家寡人。 常爻笑眯眯道:“那位中间人,掌握着全亚洲最完全的杀手资料。只要出得起钱,有她运筹帷幄,想要一个人消失,最简单不过了。” 谢清欢似笑非笑:“所以,在这件事彻底平息之前,我应该寻求警方的庇护吗?” “警方?”常爻扑哧一声笑了,“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报警?有人要杀你?” “既然连警方也不顶事,那么只好顺其自然了。”谢清欢不在意地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常爻略微眯起眼睛:“你不怕死?” 谢清欢道:“我怕得要死。” “……” 简歌见常爻吃瘪,暗暗摇头,道:“在《山河》的拍摄结束之前,段家会介入其中,护你周全。但在那之后要如何,你自己心里要有个谱。” ------题外话------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山河·王见王(7) 由于谢清宁对外界信息的强制筛选与自主屏蔽,谢清欢接收到的信息不过是九牛一毛,对于目前立足的T市门阀体系缺少必要的了解,但对于段家,那一晚段明楼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不甚美好。舒煺挍鴀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谢清欢曾经接触过皇商,向来明白商人无利不早起的习性。她这次在片场遇袭,确实是云蒸雾绕扑朔迷离,但未必与段家有分毫联系。段家之所以介入,不过是因为独家投资了《山河》,为了影片的顺利拍摄以及正常上映。 从这个方面来说,她并没有立场来反对段家所谓的保护。 简歌见她沉吟不语,知道这是默许了他的提议。其实这次的事情,以段家的实力而言,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并不是难事,但段家如今有意从地下世界脱身,先前庞大的灰色收入也到了洗白的关键时候,为免节外生枝,这闲事不管也罢。 简歌一直留心着谢清欢的脸色变化,在他说出那几个人的身份的时候,谢清欢的目光微微一闪,但神色如常,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与恐惧,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即便只是装装样子,这个人的态度也十分明朗——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既然她也是这么个意思,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简歌略微一顿,冷静地开口,带了几分没诚意的安抚:“谢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只管安心拍戏。那位中间人做的是搭桥牵线的买卖,人却十分孤傲,原则性极强,对她而言,一击不中这买卖就算失败了。” “天要下雨,人要找茬,避不过就迎头而上。”谢清欢对于潜在的生命危险丝毫也不在意,对那位神秘的中间人也没有兴趣,只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那几个人,如今还活着吗?” 谢清欢清楚自己出手的力道,那几个人的哑穴会在三个时辰之后自动解开。从昨晚到现在,也不到五个时辰。那几个人又是亡命之徒,即便是遭到严刑逼供,也不该这么快就松口。 常爻从昨晚开始就怀着一种异样的兴奋,想要勾搭一下技术娴熟力道精准伤人而不毙命的神秘高手,这会儿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神神叨叨地笑道:“他们呐,正在发挥余热。” “哦?”谢清欢闻言,对着常爻了然一笑。作为老大的段明楼既然走的不是正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手底下的这些人自然也是向着他看齐,那所谓的发挥余热,当真是意味深长啊。 常爻见了谢清欢的这种反应,心中暗暗激动,悄悄将她认定为同道中人,就想着好好就刑讯的过程跟谢清欢说道说道。却没想到谢清欢对那过程也没几分好奇心,只略带兴味地看他一眼,就一脸平淡地简歌道了谢,径自下了车。 常爻一颗热情沸腾的小心肝顿时被兜头一盆冷水被泼得透心凉,愣愣地看着谢清欢潇洒离去的背影,一脸失落:“她、她这就走了?” 作为知心哥哥,简歌知道常爻是什么心思。他在段家掌的是刑狱,兴趣爱好又别致,很难找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即便同为五虎的林羽蓝平日里没事也喜欢摆弄个尸体来研究,对常爻的爱好也是敬谢不敏。 所以,常爻在段家在某个领域绝对是独孤求败。 “知音呐,你这么能不闻不问就这么走了!”常爻扑到在车座上,默默地挠着皮制的椅垫。 简歌嘴角微微一抽,瞥他一眼,觉得这倒霉孩子又傻逼了。谢清欢见了他们,分明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那位人为了伏击她而来,她多口问的这一句生死,连仁至义尽都算不上,仅仅是为了确认罢了。 简歌这般想着,又瞥一眼谢清欢的背影——这个曾经风光无限,又沉寂了三年的小艺人,表面看着温和,可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心慈心软的人。最要紧的是,她似乎也并不在意什么。正所谓无欲则刚,这个人,日后若是有了几根根基,恐怕就不是个轻易能惹的。 常爻没注意到简歌那渐渐凝重的神色,只扑在车座上自顾自地挠:“嘤嘤嘤,知音呐……” 简歌在心底微微一叹,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坐好,回去了。” 谢清欢下了车,慢悠悠往酒店晃,她出来的时间并不长,这个时候景烨应该探完病了,但是这衷肠却未必就诉完了。萧朗月与他毕竟蹉跎了五年的光阴,能解开心结冰释前嫌总是好的,这时候回去打扰会被驴踢的吧? 谢清欢纠结了片刻,还是给萧朗月去了个电话。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那头萧朗月的声音颇为飞扬,仿佛已经痊愈,一点儿也没有早上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 萧朗月笑眯眯道:“欢欢呀,你回来了吗?没有的话就赶紧的!” 谢清欢也笑了一下:“怎么了吗?” “景烨请吃饭!”萧朗月欢快地回答,补了一句,“在汇缘楼!” “嗯,这就回来。”谢清欢应了一声,挂了电话走进电梯。看样子,萧萧是解开了心结准备接纳景烨了吧? 上了楼就见景烨站在房间门口,正聚精会神地研究墙上的壁画。 景烨略一偏头,见到是她,淡淡解释道:“萧萧在化妆换衣服。” 谢清欢不知道别的姑娘家出门前花在化妆跟挑衣服上的时间是多长,萧朗月最少需要半小时。谢清欢方才仓促出门,并没有化妆,她冲景烨点了点头,握住门把,准备进门。 “谢清欢,”景烨突然开口,叫住她,“你,认识容宁吗?” 容宁?谢清宁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谢清欢摇头道:“不认识,听着不似是圈里的人。” 景烨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上次的车祸,出事的两个小混混,就是受了容宁的指使。我听说在《山河》的开机发布会上,曾有人去捣乱,那个人应该也是受了容宁的挑唆。” 谢清欢闻言挑了挑眉。算起来,距离那次车祸也有好些天了,景烨也并不是没有能力的人,能查到源头上去也不奇怪。只是,这个容宁又是谁?看她的动作,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景烨仿佛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容宁并不是圈里人。她是容家的大小姐,父亲是容家长子嫡孙,母亲是任氏头马顾青山的妹妹。容家的根基在S市,在军政界很有影响力,算是数一数二的红色家族。” 说着,他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容家的家教很严格,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族中的子弟并不涉足娱乐圈,跟娱乐圈也没什么交集。你,是怎么惹上她的?” 谢清欢本就料到那车祸跟傅明湘没有关系,却没有想到会冒出个容宁来,不由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她跟容宁连一面之缘也无,自然不可能有过节。 但招惹这回事,有时候并不需要当面起冲突。这位容宁小姐的母亲是顾青山的妹妹,顾青山先生又恰恰好有一个叫顾裳的独女。那么,这位来自神秘的红色家族的容宁小姐,跟顾裳该是嫡亲的表姐妹了? 因为任西东,顾裳对上自己,确实有几分莫名的敌意,但那眼角眉梢更多的不屑跟轻视。跟远不如自己的人计较,对顾裳来说,总归是件掉份儿的事。所以,容宁策划了这场车祸,是在替顾裳出头? 这倒是有点儿意思了,谢清欢冷淡一笑。她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曾利于巅峰位极人臣,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危机,却是头一回因为已经了断的情愫的被迁怒。 谢清欢轻轻转动门把,走进房间,萧朗月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化妆,见她进来,对着镜子一笑:“景烨来得突然,你刚刚没化妆就出去了吧?有没有遇见记者?” 八卦记者很喜欢尾随明星,窥探一二隐私,萧朗月作为一线红星,常年跟着一两个小狗仔,但她身经百战,甩人经验丰富。 萧朗月快速地化了个小清新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更年轻了些,她满意地笑了笑,将谢清欢按在镜子前,弯下腰贴在谢清欢的耳边:“看看,像不像亲姐妹?” 谢清欢妆模作样地细看了一番,睁着眼睛说瞎话:“像。” 萧朗月心满意足地直起身,随后抛了个炸弹:“欢欢,我刚刚打电话给林导销假,顺便问了下午的戏份。欢欢,你的银幕初吻终于要献出去了。” 她说最后的时候,口气特别沧桑,神情却带了一点儿莫名的兴奋,谢清欢懵了:“吻?” “没错。”萧朗月大力点头,“你跟荥阳,那就是虐恋情深啊。” “那是祈明越。”谢清欢皱了皱眉,“剧本里似乎没有这么个场景。” “有的,”萧朗月笑得眉眼弯弯,“就在退守凤城不久。林导很擅长将这样的场景美化,上一回他拍暗恋的时候,那才叫绝,真是又美又虐。” 谢清欢嘴角微微一抽——连古装片都如此奔放的年代,真让人惆怅。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山河·王见王(8) 汇缘楼的主打是海鲜,远近闻名。舒硎尜残谢清欢坐定之后看了菜单,这才发现都是海鲜。她原本想着萧朗月病了一场,虽然瞧着恢复了不少,精神也不错,但脾胃正虚着,应该吃得清淡些。 但萧朗月这姑娘本身也是个奇葩,早上还病歪歪一副憔悴不堪的摸样,因为不愿意看医生只随意吞了两粒药,结果躺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原地回血精神抖擞了。 萧朗月早上不舒服,早餐也吃不下,只喝了几杯热水。到了这个时候,也着实饿了,对着菜单挥斥方遒豪情四溢,不歇气儿地报出一串菜名。 景烨向来认为能吃是福,尤其是大病初愈的时候,所以由着萧朗月点菜,也不阻止,原本冰刻一般的脸色也显出几分温和来。 陆陆续续上完菜,谢清欢看着洋洋洒洒摆了满桌子的鱼虾蟹贝,再看看摩拳擦掌兴致高昂挽着袖子准备大吃一顿的萧朗月,默默地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左右旁边还坐着个景烨呢,两人互诉衷心之后,他才是最亲近的人呢,都没有说什么。 菜都上齐了,景烨就忙着剥虾,先剥好一只给萧朗月,再一只就给谢清欢,忙得不亦乐乎,都没空暇来说什么。 像景烨这样的人,若不是真心喜欢,谁能让他伺候?谢清欢原本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真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高门大户里头那些天伦亲缘也没这么平易近人,再如何亲近,也断然没有让姐夫给小姨子剥虾的道理。 谢清欢这么想着,略有些不自在起来,待景烨再次将剥好的虾往她碗里放的时候,她轻轻抬手拦了一下:“景总,我自己来就好。” 景烨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不意外地在她脸上见到了从容的坚持,筷子转了个方向,将虾放到了萧朗月的碗中。 萧朗月倒是没拒绝,夹起来装口就吃了,景烨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眼中满是温柔的宠溺。 谢清欢不那么钟爱海鲜,吃了一小碗饭,也就饱了,放下筷子捧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萧朗月风卷残云般解决桌上的菜。 看她吃饭,确实是一件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萧朗月几乎不挑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迈得很。 这三个人,在未有隔阂之前,原本就十分熟悉,如今心结解开了,便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吃饭的时候,气氛轻松,人也随意,吃饱了就搁筷子,没吃饱就继续,不够再添。尽管风格各不同,也并不妨碍这一顿吃得宾主尽欢。 吃饱喝足之后,景烨开车送两人回剧组,却没再提起车祸的事情。萧朗月的车倒是好办,反正买过保险,又不是责任方,保险公司会负责相关理赔事务。警方那边应该也查到了一些线索,至于如何裁定车祸的性质,恐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反倒是那位容小姐,有些棘手。容家背景深厚,有权有事,想要对付一个圈子里的小艺人,再简单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这容小姐并不是直接的掌权者。 景烨将两人送到剧组,跟林天华打过招呼之后,就先行离开了。陆展睿的那个海岛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他要过去搭把手,顺便确认一下他对谢清欢的真实态度。 T是跟别的地儿不同,门阀体系边角界限都已经划定了,新兴势力不容易冒头,容家在S市再如何呼风唤雨,想要把权势的触角伸到T市也得三思。 剧组正在准备下午的拍摄,谢清欢跟萧朗月也不废话,打过招呼之后就去化妆换衣服了。下午拍的都是文戏,第一幕就是祈明越跟荥阳的那场吻戏。 谢清欢仔细看过剧本,祈明越是个天生的军人,在她的心中私情非常少,近乎没有。她生在群雄并起的时世,足智多谋武功高强,见旧朝倾颓,悲生灵涂炭,愿天下靖平。 她带着靖公主退守凤城,与烈侯做最后的对峙,并不是想要天下,而是要彻底埋葬一个旧的时代。这样的人,对于儿女私情的心思,是非常浅淡的。 整部剧就祈明越个人来说,最具悲剧色彩的一幕是她亲自动手杀了荥阳——自兄长祈明锋逝后,荥阳便是她的幕僚,她的伙伴,她的知己。但他从一开始,就怀着别样的目的。 并不是萧朗月所说的什么虐恋情深,而是大道不同,信任落空的悲哀。 林天华执意要拍这样一场吻戏,是为了加深那种隐约透着绝望的暧昧:曾经惺惺相惜,曾经情愫依稀。到最后还是要亲手送他入黄泉。 虽然,在不久之后,她也将相随。 而对谢清欢来说,征伐杀戮,都不算什么的,但这吻戏,却有些难度。她长到如今这个年岁,还未曾动过心,亲吻这种过分亲密的行为,她有些摸不准。 谢言墨也准备好了,他的气质颇为内敛,一举一动风度翩然,是个极其容易让人感到心动的男人。退守凤城,一番整顿下来,兵困人乏。 这个吻放在剧本中也是十分突然的,是老谋深算的策师荥阳一生唯一的一次冲动,仅仅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拍摄的时候,接吻与耳光都是可以采用错位拍摄的,但林天华向来追求逼真的效果,何况那么含蓄的一下,也完全没有必要错位。 主动的那一方并不是谢清欢,但她的情绪反应还是不太对,她是一个武者,对于这种亲近又有了抗拒心理,谢言墨每每靠近,她都有种将他一掌拍飞的冲动。 谢言墨也有点无奈,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拍吻戏这么僵硬的艺人。 孟青流啃着手指头在边上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对谢清欢的喜爱来得突然而汹涌,灼热得让整颗心都燃烧起来,看她拍吻戏,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酸溜溜的感觉。 谢清欢给林天华的感觉,一直是冷静自持,淡然自若,像这样完全没法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先前也看过谢清欢的资料,知道这是她的屏幕初吻,一下子没法进入状态也是正常的。 林天华摆了摆手,林徵喊道:“卡!” “谢清欢,你过来。”林天华冲谢清欢招了招手,等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才温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拍吻戏?” 谢清欢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反问道:“这是剧情需要,是吗?” “是,这是剧情需要。”林天华点头,“先前那些,你演得都很好,可见你对剧本看得很透。你对荥阳,是什么看法?” 谢清欢淡淡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无间者,必死。” “呃……”林天华嘴角一抽,“我说的是感情,感情!” 谢清欢看一眼他的脸色,慢吞吞吐出几个字:“重要的幕僚。” 林天华算是明白了,在谢清欢的理解里,《山河》就纯粹是家国大义,乱世悲歌,个人情感问题早被排到百十件要紧事之后了吧? 而依照剧本,祈明越退守凤城之后,对荥阳的身份已经有了怀疑,要让她坦然地面对荥阳那似有所无的感情似乎不太可能。 “这样吧,考虑到你是第一次拍吻戏,我找个人给你示范一下。”林天华沉吟了片刻,目光满片场一扫,最后落在萧朗月身上,“萧朗月,你来。” 萧朗月当然看得出谢清欢不在状态,上午她那一脸被雷劈过惨不忍睹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呢,她颠颠地过去,笑眯眯道:“导演。” 林天华又将谢言墨叫过来说了几句,转头对萧朗月道:“你给谢清欢示范一下。” 谢言墨闻言看了一眼林天华,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圈里的人谁都知道,林天华拍戏的时候六亲不认,先前若是遇到这种情况,绝对暴跳如雷,今天居然这么和颜悦色,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萧朗月却没管那么多,她对于谢清欢的事,向来是无条件地支持自家好友,也是出了名的没节操没底线。此刻见林天华没有生气,只是让她做个示范,答应地自然干脆:“好。” 谢清欢当然知道萧朗月是谢言墨的脑残粉儿,被偶像那么吻一下,她只会觉得高兴吧?这种示范真的能起到什么效果吗? 她打起精神,看着萧朗月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下一刻一张脸就在自己眼前放大,柔软的唇随即贴上了她的。 饶是谢清欢见多识广,这时候也不由睁大眼睛,在心中默默掀了七八张桌子——善了个哉的,发生什么事了? 不仅是她,整个片场都惊讶地看着贴上去的萧朗月。林天华抚了抚额,觉得这场面真是……真是挺唯美的,但是,这是正常向的片子,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恶搞! 被无情地晾在一边的谢影帝抚了抚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我就说看剧本的时候觉得哪里有点儿怪怪的,只要靖公主选了烈侯,不就天下太平,谁都不用死了吗?孟大编剧藏得挺深的呀。 孟青流愣愣地看着,完全懵了——这这这,女神被吻了。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神被一个女人吻了!虽然这个女人是她的好友。 这年头,好友真是个暧昧的身份啊。 谢清欢轻轻扬眉,脚下微动,退开几步,看着萧朗月淡淡问道:“这是为何?” 萧朗月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抬手在唇上一掠而过,隐约有几分回味,眉眼一弯:“挺软的。” 谢清欢神色不动,萧朗月又是一笑:“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没有。”谢清欢诚实答道。 “这不就结了。”萧朗月淡淡道,“拍吻戏嘛,就是这么回事。你刚刚为什么没有推开我?祈明越对荥阳,也是一样。” 没有动过心,吻就没有任何意义。谢清欢下意识地抚了抚唇,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谢言墨——这一战到最后终要落幕,你我之间,也必要有决断。 祈明越真正的对荥阳起了杀心,也是自这个吻开始。 林天华回过神来,略显惆怅地问谢清欢:“你明白了吗?” 谢清欢迟疑着点了点头:“略有体会。” “刚才那一幕,再来一次。”林天华挥手,“准备!” 经过萧朗月那无厘头的一吻,谢清欢也稍微放开了些,靠着柱子的身体虽然依然僵硬,但面上的表情维持着那种浅眠的平静。 谢言墨走得很慢,步子也轻,谢清欢只是很随意地靠着柱子,似乎真的在假寐,但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防御的状态。他心中暗暗一笑,谢清欢对于如何演一个军人很在行,但对于接吻这种戏码,却也是真的青涩。 荥阳放缓了呼吸,静静看着阳光下疲惫的三军之帅,她没有带头盔,眼帘轻轻合着,掩去了满眼的血丝。荥阳慢慢凑过去,在她的唇角轻轻一触。 谢清欢的眼帘一动,长长的眼睫毛轻轻一颤。 荥阳直起身,伸出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脸颊,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过身慢慢离去。 在他的身后,祈明越抿了抿唇,脸上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血丝,定定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目光中透着蚀骨的森寒杀意。 那杀意几乎毫不掩饰,不仅是谢言墨,就连镜头外的林天华孟青流都感觉到了。只有萧朗月看着她,淡淡地笑了。 拍吻戏嘛,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欢欢就不会这么羞涩。哎哎,等于间接跟影帝哥接吻了呢。 再接下来的拍摄,就顺利多了。而方才萧朗月吻上谢清欢的那一段,也被制作成了片场花絮放上了林天华的官网,在不久的将来,还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山河·王见王(9)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之后,谢清欢跟萧朗月回到酒店。舒硎尜残谢清欢并不觉得累,沐浴之后取出电脑学外语,萧朗月自浴室中出来,见到的就是自家好友一副物我两忘的模样。 萧朗月的头发还在滴水,用毛巾胡乱揉着,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见是艾米丽的教学视频,顿时觉得没什么兴致了,盘腿坐在床边擦头发。 谢清欢回头看了她一眼,挺秀的眉略微一皱,从柜子里取了吹风机走过去给她吹头发,漫不经心地道:“昨天夜里有人给我打电话。” “唔,”萧朗月乖乖坐着,顺口应道,“哦对,你不说我倒忘了,昨天你去浴室的时候,有人打电话给你,我接起来但没人说话,我就挂了。” 谢清欢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拎着她的头发,淡淡道:“这个你昨天说过了。” “咦?我跟你说过了吗?似乎没什么印象。”萧朗月皱了皱眉,费力地思考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我真说过了?” “说了。”谢清欢一脸肯定,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就是说话那口吻实在是怪异了点儿。 “那就好。”萧朗月松了口气,“那号码你没存过,瞧着也挺眼生,我还担心忘了跟你说会误事。怎么,后来又有打过来?” “不是什么要紧事。”谢清欢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昨晚剧组结束拍摄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们又在那个殿里耽搁了一阵子,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只是个三流的小艺人,大半夜的会有谁找她谈正经事? 只是,听萧朗月这么一说,她心中也有些豁然起来——对这个时世,她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萧朗月毕竟是病了一回,虽然火速复原了,但内里元气还是损耗了,谢清欢帮她吹好头发,顺手将她塞回薄被里,即便睡不着,躺着养神也是好的。 萧朗月这时候也有些困乏了,倦倦地问道:“欢欢,跟影帝哥的吻戏感觉如何?” 谢清欢的目光幽幽一闪:“无从比较。” 萧朗月闻言腾地一下坐起身,眼睛晶亮闪烁着八卦的光:“这个不需要比较啊,难道你什么感觉都没有?比如心跳加快啊什么的。”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谢清欢摇头,冷淡地道,“逢场作戏与真正的亲近不一样,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 萧朗月看一眼她认真的神色,焉头搭脑地缩回去,轻轻叹息一声:“拍戏嘛,可不就是逢场作戏。” “也许,”谢清欢斟酌了一下,才慢吞吞道,“是我的演技有待提高吧。” 萧朗月一只雪白的胳膊横在眼睛上,挡住明亮的灯光,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欢欢,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任真?不对,应该叫他任西东。” 谢清欢没料到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略笑了笑:“你认为呢?” 在大雍,谢氏以六艺传家,百代相承,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优秀与专一是溶于血脉之内的本能。但这专一却不偏执,如若相负,必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别说那位任西东先生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即便她爱他入骨,一旦他做出抉择,主动权必定瞬间易手。 萧朗月一直没有将遮住眼睛的胳膊放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底充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悲凉。她跟谢清欢相交多年,知道她向来性情冷淡,欢喜怨怼愤怒从不在脸上,表露于外的最多三分。 她这一生,总是冷淡地带着一种不甚明显的厌倦看这个世界,最为开心的光景只有那三个月。小心翼翼地动了心,敞开胸怀的雀跃,然后万劫不复。 谢清欢看着将自己陷在影影绰绰的惆怅伤感中的萧朗月,淡淡一笑,以这人一贯的粗线条,表现出这么一副伤春悲秋的忧愁来,确实是颇见演技。 谢清欢将床头灯的光调暗,抱着电脑坐到窗边,继续学习。萧朗月在床上翻滚了两圈,迷迷糊糊地睡了。 不知不觉地过了一阵,谢清欢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先前拍戏的时候调成了振动,嗡嗡的震颤声并不大,但在安静的房中还是有些突兀。 仍然是个陌生的号码,却不是昨天那个。谢清欢抿了抿唇,下意识看一眼背对着自己躺着的萧朗月,见她没有被惊动才放下心,放下电脑,划开屏幕去了洗手间:“你好。” “清姐!”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一声喊。 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只有那一位。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路小姐。” “清姐,你叫我小心就好了。”路小心欢快地卖着乖,休息了几天,她的身体也恢复过来的,声音活力十足,“清姐,我跟七爷已经回到路家。非常感谢你那天对我们的照顾。” 谢清欢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 “清姐,你拍戏一定很辛苦吧?明天我炖了汤来剧组看你吧,好不好?”路小心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对自个儿的提议兴奋着,“嗯,水果跟点心也带一些好了,清姐你喜欢吃什么呀?” “路小姐,谢谢你的好意。”谢清欢对于自来熟的人向来没什么办法,只婉转道,“剧组要封闭拍摄,探班恐怕不便。” “这样啊……”路小心似乎有些失望,声音甚是低落,但很快就又高昂起来,“那清姐,等你拍完,我请你吃饭好吗?” 谢清欢闻言微微皱眉:“路小姐,你真的不必这么客气。” “清姐,我没有客气。”路小心嘟着嘴,委委屈屈地道,“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清姐救了我跟七爷,我只是请清姐吃顿饭,算是很轻的报答了。” 谢清欢不由按了按眉心,她那日所谓的照顾,确实只是顺手,心有余力有足罢了,从未想要有朝一日要人涌泉相报。 路小心那边见她沉默,又道:“要不然,就让七爷以身相许好了,至于我,就做个陪嫁好了,好照顾七爷跟清姐。”路小心原本也只是灵光一闪,话一出口又觉得这个设想真是带感,不由喜滋滋道,“对,这个主意好!清姐你觉得呢?” 谢清欢此刻只觉得随意接陌生的来电真的是件十分不靠谱的事情,路小心话音一落,就冷静道:“吃饭的事情,到时再安排吧。” “哦,”路小心热情的提议没有得到相应,有点儿失望,但吃饭的目的却是达成了,精神又振奋起来,“那清姐喜欢吃什么呢?中餐还是西餐?” 谢清欢顿了顿,慢慢道:“中餐。” “中餐好!”路小心乐呵呵道,“八大菜系鲁川粤闽苏浙湘徽,清姐喜欢哪款?还是干脆来个满汉全席?” “随意吧,简单些就好。”谢清欢原本就没什么诚意吃这顿饭,讨论细节的时候自然也不热烈,只随口应着。 “随意呀?”路小心歪了歪头,点了点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忽而灿烂一笑,“好的,我知道了清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这关信任什么事?路子允深沉,路小心跳脱,这顿饭她真是一点儿兴致也没有。 路小心那边饭局预约成功,也知道见好就收,乖巧地道:“清姐,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哦。不打扰你了,晚安!” “晚安。”谢清欢应了一声,随即挂了电话,略皱着眉在洗手台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房间。 路小心这会儿正在路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挂了电话就是一个飞扑,蹲在正襟危坐的路子允脚边,若是她有尾巴的话,这会儿定然摇得十分欢快:“七爷七爷,你看我刚刚说得怎么样?” 路小心这趟跟着出门,虽然没有受伤,却也担惊受怕了一路,瘦了一圈,原本就水灵灵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路子允略笑了笑,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你说得很好。” 楚去疾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看着路子允舒缓却略带着一丝紧张的眉眼,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淡淡笑道:“先前听说小舅舅有了心上人,我还当是谁无聊了捏造的笑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路子允看一眼这个比自己还要年长些许的外甥,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拍了拍路小心的手,示意她在一边坐好,才悠悠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也太客套了。”楚去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小舅舅没事,自是最好。” 路子允知道这个外甥是自己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知道他向来能力卓绝,身为一个掌权者,他从未忌惮过这个外甥,甚至路家的某些只有当家人才能知道的秘密也私底下向他透露了不少。 在尚且年少的时候,路子允的身体底子很差,一度朝不保夕。那个时候楚去疾也小,被当做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培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各方面表现都十分出色,确实是个极好的苗子。 人心终归是偏的,路子允的身体经过调养,慢慢恢复过来,后来跟着苏沐习武,更是强健起来。路老爷子虽然也看重外孙,但路子允作为第一继承人的地位却是稳固的。 大家族的权力交替都难免有动荡波折,路家到了路子允这一代却是平稳过渡了。楚家在B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家族,楚去疾原本也没几分要跟路子允争雄的心,后来彻底见识了他的心机与手腕,心中也是服气的。 这世间出色的男子相遇,有的相争相斗一山不容二虎,有的惺惺相惜虽也斗却也能相扶。 路子允了解楚去疾,苏沐则是因为相信路子允因而相信楚去疾,所以苏沐放心去欧洲削人,路子允也放心让楚去疾坐守路家大宅。 路子允微微笑道:“听说,楚二叔的遗腹女也找到了?” “那丫头也是个倔的,来T市前,老祖宗连哄带闹地将她认祖归了宗。”楚去疾眼中有几分温和的笑意,摊了摊手,“但姑娘大了,心就野了。这不我来T市,她也顺路跟着来找先前的意中人。” 路小心听着,突然插口道:“七爷,楚家小姐找的人,是傅家大公子傅明毓。” “傅家?”路子允略一挑眉,淡淡道,“单论门第,傅家是高攀了。我若没记错,四年前傅家办了一场婚礼,只是那新娘出了意外,傅明毓一个人完成了婚礼。这事儿作为热门,还上了三天的头条。傅明毓有些能耐,对待感情也很慎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楚去疾自然也调查过傅明毓,如今听路子允这么说,也就放了心。对云梦舒,楚家是怀有歉疚之心的。当年二叔是老祖宗的心头肉,他出了意外,老祖宗心里很不好受,而远在T市的二婶也存了排斥之心,楚家暗地里也有送过钱,希望她能好好带大孩子。 但二婶也是个傲气的,从没动过楚家的一分钱,独自一人抚养堂妹,也教出了性情温婉内心坚韧的好姑娘。 老祖宗这些年心里也一直后悔着,生死有命,二婶到底是二叔这一生心爱的女人,何况二婶还带着二叔的骨血。四年前,云梦舒出了那场意外,楚家的小辈们都瞒着老祖宗,怕她伤心。 一直到云梦舒彻底痊愈之后,才将她带到老祖宗跟前。幸运的是,云梦舒吃了这一场苦,也再一次看透了傅明毓的心,那个男人,是值得的。 所以她回来了。 经历过痛苦的别离仍能圆满的爱情,往往能打动人,楚去疾一贯淡漠,也有些微的感动:“傅家,恐怕要再办一次喜事了。” “这一次,那位傅小姐不会再来搅局了吧。”路小心在路家的大宅里边儿,就是个移动的八卦机,对当年的事情了得地比较清楚,捏着下巴故作深沉,“说到这傅小姐……” 路小心顿了顿,将这几天收到的各路小心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包括横波路上的车祸,《山河》开机发布会上的闹剧以及片场的那场事故。 这三件事对于见惯了生死的楚去疾来说,都不算什么,但路小心这么刻意地讲出来,路子允也没有打断她的话,无形中也透露了一个信息——那个谢清欢,恐怕不再是能随意动的人了。 路小心绘声绘色地讲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转而问道:“七爷,你觉得这事儿如何?” 路子允的神情不变,只眼中笑意瞬间冷了:“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该如何?” 路小心冷哼一声:“俩字儿:碾压!” 路子允微微一笑:“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山河·王见王(10) 路小心所说的碾压,还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路家的产业是分为两块,国外的市场重点渐渐由北美挪到了欧洲,而国内,则主要集中在政商界。 路小心这人体质特殊,搁哪儿都是个小透明,但她擅长通信,也善于分析情报,她跟路子允这段时间不在T市,在T市的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那个虚掩在傅明湘的影子之下的容家小姐,这回怕是要失算了。 楚家尤其是楚去疾如今这一支,跟路家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路子允赞同碾压,便是不把容家放在眼中了——容家跟背靠着路家的势力迟早要对上,谢清欢不过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催化剂罢了。 一旦真正起了冲突了,这中间恐怕要牵连不少人。楚去疾也不由慎重起来,所幸云梦舒的事情也定了下来,他也准备回转B市的楚家,准备应对之策。 路家这边的后续动静,谢清欢并不知晓,她走近房间之后,淡定地将这天的课程学完了,不甚明白的地方还给艾米写了邮件了。 等到一切都停当之后,时间又不早了,她推开电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萧朗月——她今晚很安静,也许是因为倦了,睡得很沉。 谢清欢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中了摄魂术,半夜打来电话的人如果是针对她,那么必定还有后续的动作,敌人既然在暗,被动是难免的,小心防备着就是了。 萧朗月这一晚倒是没怎么闹腾,一脚睡到天亮,人也精神了,显出一种蓬勃的活力。谢清欢虽然睡得比她晚,但神采不比她差,就在昨晚,她的沧海伏波心法突破了第五层。 也不知是她如今烦忧的事情少了些,还是谢清宁的这个身体天生是习武的料子,她觉得气行通畅之后,内力进境比她先前还要快一些。 沧海伏波的心法本就去浩然博大之意,谢清欢又是个从不在小处拘泥的性子,因此她的面容并没有丝毫改变,但萧朗月向来与她亲近,却也察觉出一点细微的变化。 这变化具体是如何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在她身边,隐隐的就有种特别安心特别舒服的包容力。 谢清欢觉着照这么个速度下去,突破十九重也不是难事。 这天的天气很好,就是太阳略有些大了,谢清欢昨天婉言谢绝了路小心的探班,但她拒了路小心,却阻止不了旁的人来探班。 给钱的都是大爷,林天华拍戏确实是从未缺钱,但是像恒丰这样拿钱不当钱的冤大头还是极少见的。《山河》明面上的投资是两亿,但算上做工细致的服装,精良的道具,甚至是演员的片酬,真正的投入卷对不止两亿。 段明楼那天晚上被简魔王揍了,他长得不错,即便是眼睛略青了一圈,也并不十分有碍观瞻,但片场那是什么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帅哥美女。 段明楼歇了一天,下定了决心要去探班,当然这事儿得瞒着简魔王,魔王说了,谢清欢那姑娘有点邪性,少往她跟前凑。 段明楼还没正经跟邪性的谢姑娘交锋过,觉得这两年简魔王的性子确实是越来越事儿了,当之无愧的升级成了简妈。但男人有时候就是有点儿小贱性,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干,这贱性在青春期的时候,被称为叛逆。 段老大的年岁早过了叛逆期,但这人的贱性十年如一日,至今也没磨干净。他偷偷摸摸从恒丰溜出来,在电梯口碰上了吉祥物常爻。 常爻新近鼓捣的情趣用品新鲜出炉,兴冲冲地来找亲爱的大哥鉴赏——对于他那别致的兴趣爱好,简妈虽然是无条件支持,但是简妈基本上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对于改进升级没有任何帮助。段爸当然也不行,他的意见只会让完美的工艺倒退十年。 段爸唯一的用处就是鉴赏,然后随口说点儿毫无诚意的赞赏之语,常爻每每到了这时候都有种江湖百代,独孤求败的寂寞沧桑感。 对于段老大的翘班行为,常爻也不是个大嘴巴,不会特意跟简魔王去通风报信,但他这人嘴巴也不牢靠,保不准哪天就随口说了。 段明楼觉得在这太平时世里,宁愿日子过得无聊点儿,也不能随意去招惹简魔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拧着常爻一同出了恒丰。 段老大开车跟开飞机似的,常爻上了车立刻绑紧安全带,看向段明楼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了点儿防备。 段明楼扭头对他一笑,露出KIA闪亮的一口大白牙。 常爻一个哆嗦,在心中泪流满面——简妈,快来救命! 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奔出车库,直上了大道。常爻这会儿终于缓过一口气:“段爸,我们这是去哪儿?” 段明楼握着方向盘,淡淡应了一句:“去片长探班。” 常爻听了这句,也不纠结车速了,腰杆一下子挺直了——知音呐,我又来看你了。 段明楼眼风一斜,意外地见到自家吉祥物的脸上带了点儿诡异的兴奋,不由有些惊奇:“怎么,片场有你认识的人?” 常爻常年处在独孤求败的境地里,深深觉得自个儿再这么下去要么往东方不败发展,要么就在沉默中彻底变态了,如今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可能志同道合的人,心情自然雀跃。 但是吧,这事儿还有点变数,不能现在就说。 常爻听了段明楼的问话,很是矜持地笑了笑,但他笑到一半,脑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一条信息。就在不久之前,他忙着研发新产品的时候,段爸似乎传了段儿瞧着挺香艳其实挺傻逼的香艳绯闻。 那个绯闻对象……似乎好像仿佛就是——知音呐,这世道可真是让人幻灭啊。 谢清欢对于即将到来的围观一无所知,今天影帝哥赶别的通告去了,主要拍她跟烈侯的对手戏。 陆临的精神状态不错,几天没见,气场也有了长足的长进,就是对着谢清欢的时候,仍是有些压不住脚。这一点林天华看的很清楚,陆临自己心中也有底。 以他如今的阅历与演技,若是换了别人来饰演祈明越的话,他的问题都不大。但谢清欢与别人不同,她在台上,其实已经有些收敛了,但她入了戏,面对强敌,那气场便自然而然展开了。 林天华透过摄像机看着,也觉得有点棘手。陆临是如今的小生里边非常难得的,演技靠谱,气场也过得去,但他没想到,他会被谢清欢压制到了这种地步。 有孟青流在边上看着,硬是要让谢清欢将气势都收回去,稍微绵软一点,这也不现实——在原本的设定里,祈明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者。 气场这玩意儿不是说练就能练出来的,若是谢言墨此刻在这里,也许还能稍微提点一下陆临。但现在,林天华觉着就算自个儿亲自上,也就是陆临这状态了。 这一场的戏,在整个片子里是极为重要的,起于北地壮怀雄心的烈侯生平第一次败在了女人手中——明面上的持平,掩不住他失败的真相。 段明楼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以林天华的才智来说,拍戏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向来不能构成困境,他总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林天华拍戏的时候最讨厌外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打扰,恒丰虽是《山河》的独立投资方,但被人破了一贯的规矩,他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略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来了?” 段明楼对他黑如锅底的脸色视而不见,目光一长,落在不远处的台上,谢清欢一身银甲,气势凌厉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同样武将装扮的人。 她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傲气,看得段明楼瞳孔微微一缩。 他仍记得她当初略微带怯的笑,也记得她在恒丰摄影棚的清冷疏离,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 站在她对面的陆临,似乎是有些无措,整个儿气场显得有些萎靡。 林天华见他不答,目光还直勾勾地定在台上,眉心就是一跳——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人先前跟谢清欢传过绯闻呢,且根本没出来澄清什么,那家报纸也还稳稳当当地办着。 段明楼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看看。” 林天华原本就有些窝火,见他这幅样子,心情更加不爽:“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段明楼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目光略微一沉:“既然来了,总要看点儿什么再走。那俩人怎么回事,站在台上发呆?” 林天华简直不想理他,只扬声道:“陆临,谢清欢,你们先下来!” 陆临悄悄松了一口气,跟听到喊停立刻就收敛了所有气势的谢清欢一同走下来——谢清欢不仅入戏快,这出戏的速度也挺快。 林天华见两人走近,轻轻叹了口气:“陆临,你这气场把握不对,完全没有旗鼓相当的感觉。” 陆临闻言只能苦笑,我倒是想要旗鼓相当啊,但架不住谢清欢的高压啊。 谢清欢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一眼陆临,脸色也是淡淡的。 林天华挠了挠头,看一眼站在边上一脸微妙探究的段明楼,眉峰一挑,微微笑道:“段老大,你要不要试试?” 段老大不知深浅,随口就答应了。 应声之后,他看到谢清欢的脸上绽出一抹十分奇特的笑意。 ------题外话------ 嗯,稍后再改吧。 大家新年快乐。 正文 第九十章 山河·踏血(1) 那笑意比她惯常的浅笑要浓郁一些,带着俏皮的狡黠与轻微的嘲讽。 那个时候,段明楼与谢清欢不过数面之缘,对她的性情几乎可算是毫不了解,虽然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察觉到一丝莫名的危险,他并不能准确体会谢清欢那笑的含义。 而多年之后,他终于了解她了,明了她的性情,这才明白,谢清欢这个人,哪怕是吃亏在暗处,报仇也绝对会在明处,且她出了手,你还真就只能受着。 他未经考虑仓促应了林天华,其后那惨烈的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太过托大小看了谢清欢。 林天华是亲眼见过谢清欢出手的,几乎未曾留有余地,以简歌的身手对上她尚且讨不了好,陆临被她压制得死死的也是正常事。 此刻他见段老大什么都不问就直接答应了他的请求,心中不免觉得有些荒谬好笑——谢清欢平日里大概是太会做人了,从没人真正看清她温和的表象之下的狠戾。 段明楼的底细,外人绝无可能知道得详细,至今还停留在恒丰起家的第一桶金约莫来得不干净,其他方面一无所知。对于段明楼,林天华倒是知道一点。 段明楼打小就在黑道里混,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买卖,为人冷心冷情,多年来行事小心谨慎,再加上有简歌从旁协助,段家多年来总能逢凶化吉,对外几乎是所向披靡,像今天这样大意的时候,还从未有过。 段明楼应声之后,抬眼就见到谢清欢那抹古怪的笑意,心中顿时打了个突,脸上的慵懒笑意虽然未变,但神情已有些凝重:“想让我试什么?” 林天华轻轻叹了口气,状若无奈地指了指陆临:“你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王霸之气。” “什么?”段明楼没想到他提的要求是这个,下意识看一眼陆临,只见他勉强笑了一下,脸色也是讪讪的。段明楼收回视线,转而向林天华道:“你该不会是又穷讲究了吧?王霸之气是什么玩意儿,示范一下就能学会了?” “什么叫穷讲究?”林天华不乐意了,瞪大眼睛没好气道,“我那叫严格要求!我当然知道王霸之气不可能示范一下就能有,就是叫你体会一下,你不乐意就拉倒!” 段老大闻言眉心微微一蹙,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林天华。他这些年积威越来越重,即便是段家的元老见了他,也不敢轻易逆他的意。他之所以一直纵着简歌,一来简歌一天二十四小时带着外挂,真要动手他确实不占上风,二来简歌与他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他虽是老大,却也敬重着简歌。 但这世上,只有一个简歌。而且,不是人人都能成为简歌。 林天华一时口快那话便说了出去,随即发现自己失言了——撇开恒丰总裁这个摊在阳光下的头衔,段氏家主岂是旁人能随意摆弄的? 这求人的态度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诚恳,由此可见我最近果然十分平易近人。段明楼眼睛略微眯起,悠悠道:“怎么试?” 林天华看他一眼,有些犹豫,对谢清欢道:“谢清欢,还是刚才那幕,该怎么就怎么,不用紧张。” 谢清欢当然不紧张,只淡淡笑着问了一句:“需要等他去换个戏服吗?” “这不用,换来换去麻烦。”林天华想也不想,否决了她的提议。 “林导,”一直站在一边,安静看着的孟青流突然开口,“这样好吗?” 常爻看着谢清欢目光热烈,在段明楼旁边蹦跶道:“那什么,段老大不行的话,我也可以的。” “一边儿呆着去。”段明楼抬手握拳,在常爻头顶轻轻一击,吉祥物顺着的力道蹲下,不屈不挠地扯着段明楼的裤脚,小小声道:“段爸——” 段明楼不理他,无情地拔出自己的腿,向谢清欢走去,陆临及时将自己手中的道具剑递给他。 谢清欢见他漫不经心地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她略侧了侧身,对林天华点点头,转身向擂台走去。 她的一只手持着银枪,别在身后,在她转身的瞬间,段明楼的眼神便幽然一暗。 林天华也猜不透谢清欢的心思,但他隐约觉得谢清欢对段明楼有些敌意,不明显却也没刻意掩饰。让他看不透的还有萧朗月此刻的态度。平常时候谢清欢有个什么,她早就咋咋忽忽了,今天未免也太安静了。 孟青流看着谢清欢迈着均匀稳健的步子领着段明楼向擂台而去,十指蓦地握拳收紧,目光无比复杂——从《山河》开拍到现在已经有几日了,明明离她已经这样近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很遥远呢? 每一天,谢清欢笑着跟每一个遇见的人打招呼,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与别的艺人不同,她从不主动靠近导演,也不会讨好编剧,哪怕林天华跟他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黄金拍档,在她眼中,好像只要拍好自己的戏份,就万事大吉。 娱乐圈本就是个浮躁的地方,她这样的性子,若是没人在旁帮扶,可怎么好? 林天华瞥他一眼,暗暗摇头,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要怎么做,还是得看孟呆瓜自己,感情的事,即便是兄弟也帮不上什么忙。 谢清欢领着段明楼在擂台上站定,悠悠一笑:“太子,久仰了。” 段明楼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边噙着一抹兴味的笑:“简歌说,你会武。” 简歌跟他一起,经历了许多事,生生死死的也见了不少,寻常事他随手就料理了,哪里重要到需要他大半夜光临老宅将他从床上拖起来说的? 简歌专程去老宅,话说得明白,谢清欢会武这事儿,剧组里边林天华,孟青流,谢清欢那个最好的朋友萧朗月以及经纪人季卓阳都知道。 简歌那天去试镜的时候,自然也见过谢清欢,回去之后也随口提了几句,他并没有在意。甚至是在那天简歌郑重说了之后,他仍然不很相信。 他将谢清欢带回段家外宅的那一晚,谢清欢在她的床上表现得很是生涩,反抗的力道很小,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她会武。 不过,这中间似乎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段明楼神色不动,脑中细细回忆着那一晚的场景,最后记忆停留在他自浴室出来的时候。 谢清欢似乎强撑着看了一眼,不过眨眼的功夫,又躺回床上去了。当时段明楼并没有留心这一小小的举动,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脖子后边嗖嗖地一凉。 谢清欢那时候的眼神,分明是清醒的,且冰凉。 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向是段老大的行事宗旨,他心中有了防备,看向谢清欢的眼神自然也就带着几分寒意。 林天华也是习过武的,段明楼不知道以他的眼力看出了没有,谢清欢跟陆临一起下台,走到林天华跟前,那时候她的心境还是放松的,浑身上下总共有七处破绽。但当她转身起步,则用一种十分完美的防御将那些破绽俏然掩去,不留一丝痕迹。 可以说,此刻的谢清欢,本身就是铁板一块。 “那么,”谢清欢仿佛全然没察觉到他眼中的寒意,略略颔首躬身,“太子,恭请指教!” 无形的压力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袭来,段明楼呼吸微微一滞,紧了紧手中的道具剑,凝神静气。 谢清欢慢慢直起身,在那种压力中,段明楼觉得她的动作甚至被切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缓慢而清晰。眉峰轻轻一挑,段明楼抬眸看去,只见谢清欢唇边勾着一道浅淡的弧,但笑意已经尽数敛去,剩下的只有自征戮杀伐而出的冷漠与残忍。 段明楼的瞳孔狠狠一缩,至此他也明白了,为何陆临会压不下谢清欢,这样的气场,这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还在分神想着这些杂事,谢清欢却冷然翻腕,挟风雷之势出手了! 摄像机并没有停止工作,反而调了一个角度正对着台上,林天华孟青流还有陆临都在镜头看观看。王霸之气这玩意儿,临时也不可能培养得出,但依着葫芦画个瓢,陆临总还是会的吧。 林天华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压根儿没想到谢清欢会出手——她既然跟段明楼以那样亲密的姿态闹过绯闻,恒丰也一直没有什么举动,两人私底下,应该有些交集。 谢清欢会武的事儿他是知道了,但气场这种东西,并不是单靠武力就能撑起来的,实际上很多时候,以武压人都难免带着几分猥琐。 气场不能靠武力来撑,却是可以熏陶的。谢清欢一直以来颇爱重羽毛,基本上没什么绯闻,即便有,还要扯上萧朗月,这么多年了,也就跟恒丰总裁这一桩拿得出手的。 方才段明楼过来,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厮是来探谢清欢的班。 林天华不知道谢清欢的功夫学到了什么地步,当时她扣住简歌脖子的时候,他着实也惊了一下,如今看来,她对着简歌,实在是留情了。 谢清欢用的是雷昭叫的那套枪法,有点儿华而不实,却是个极为不错的障眼法。 这毕竟不是冷兵器的时代了,世人习武,多为强身健体,像段老大这样把功夫练到这种地步的,也不多。两人手中拿的都是道具,坏了得重新定做,因此两人都很小心,这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冲突的激烈性。 真正跟谢清欢交上了手,段明楼心中那一点惊讶瞬间就扩大了无数倍——这人,确实是个不能掉以轻心的高手! “哎,那个谁!”林天华冲蹲在一边看热闹,眼神已经由兴奋变为狂热的常爻招了招手,“过这边来一下。” 常爻慢吞吞站起身,又慢吞吞走过去,冷冷一挑眉:“什么叫那个谁!我有名字的!” 林天华嘴角一抽,这不是段老大压根儿没介绍你呢吗?看着台上跳来跳去的段老大,林天华决定不跟段老大的小弟计较:“那么,请问你高姓大名?” “免贵姓常!”常爻眼风都没斜一个给他,目光仍然黏在台上,咬牙切齿地道,“叫常小爷就是了。” “呵,”林天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瞥一眼萧朗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段老大跟谢清欢之间……” 他这话并没有明白问出来,留了半句,但眉眼间带了点儿猥琐的暧昧,常小爷执着地看着台上,忽而咧嘴一笑:“就冲谢清欢这伸手,她若是想当我们大嫂,我也没意见。”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台上的谢清欢一脚飞起,狠狠踹向了段明楼的胸口! 段明楼脸色微微一变,胸口如遭重击,顺着她的腿扫过来的力道飞起,在他落地之前,谢清欢身形一晃,直直撞入段明楼怀中,同时屈肘横击! 她这一下用了碧水凌波的轻功身法,一击得手之后如轻烟一般撤离,长枪依旧别在身后,看着段明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倒在地上微微抽搐。 林天华在镜头前看的分明,谢清欢眼中带着杀意,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关于鼎星某艺人的传闻,心中狠狠一抖,抢过林徵手中的扩音器,大声喊道:“谢清欢,快住手!”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山河·踏血(2) 林天华在镜头前看的分明,谢清欢眼中带着杀意,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关于鼎星某艺人的传闻,心中狠狠一抖,抢过林徵手中的扩音器,大声喊道:“谢清欢,快住手!” 谢清欢原本也没打算如何,一击得手之后,迅速后撤,看着蜷在地上的段老大,略微笑了笑。 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闹了这么一出,林天华也颇无奈,段明楼自十来岁当了段氏的家,就没在外人手里吃过亏,如今这样,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林天华喊话的时候,常爻已经嗷的一声怪叫,嗖的一声窜出,直奔着擂台而去。 常爻掌的是段家内务,没事的时候会到段家名下的各个会所俱乐部探查他那些发明的使用情况,外头的人对他比较陌生。所以林天华见段明楼带着他来,只当是走得近的小弟,完全没想到他会是五虎中的人。 常爻这一窜出去,林天华顿时心道糟糕,跟在他身上赶过去。 常爻的爆发力不如简歌,耐久力不如段明楼,但敏捷度远在这两人之上,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奔到了擂台之下,抬脚在柱子上一点,抬手一勾,瞬间就攀了上去。 段老大被谢清欢一肘击在肋上,半边身体立时麻了,这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似乎岔了气。 常爻一见段老大这样,眼睛顿时爆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伤了段爸就是伤了常小爷的面子。这么一想,常爻看谢清欢的目光,便不再是看知音了,而是看待宰的羔羊。 谢清欢眉峰轻挑,淡淡笑道:“眼神不错。” 这个时候的常爻,还不知道谢清欢并不那么容易赞赏人,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你伤了他。” 谢清欢瞥一眼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缓不过起来的段明楼,玩味地笑了笑:“又如何?” 回答她的是常爻炮弹一样袭来的身体以及铁拳,谢清欢神色不动,脚尖轻点,贴地急退。 常爻人在局中,看得自然不如一边儿的段明楼清楚——寻常人即便要退,步伐也必定是重的,但谢清欢不同,她整个人仿佛腾空而来,只脚尖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拖着,仿若莲步轻摇。 因为常爻一直掌着段家的刑堂,隶属于内务,平日里冲锋陷阵的活儿根本轮不到他头上,所以他走的是灵巧的路子。 而这仅存的长处在谢清欢面前,根本就占不到任何便宜。 段明楼不知道当时简歌失手受制于谢清欢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在刀口舔血多年之后,再一次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 比简歌的爆发力更让人束手无策的,就是那个人有着强悍无匹却十分从容的爆发力。 谢清欢急退之后,常爻那一下自然就挥空了。常爻心知不好,凭借出色的平衡力脚底一旋,又是一拳挥出,谢清欢目光倏然一冷,脚下一顿牢牢钉在地上,沉腰后仰,小腿笔直地钉在地上,身体则与擂台平行。 常爻眼角余光瞥见白影潇洒一晃,谢清欢已经挺腰而起,空着的那只手直取常爻后颈。 战况几乎是一边倒,段明楼合了合眼睛,掩去那一瞬疯狂的杀意,再睁开时只剩下难言的复杂。 常爻的后颈被谢清欢拿捏住,以一种僵硬而略显滑稽的姿势定在台上,谢清欢微微眯起眼睛,冷淡地看着他气得喷火的双眸,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们都特意来试探了,简歌竟然没有告诉你们吗?” 常爻试着动了动,很显然并没有成功,听到谢清欢提及简歌,心中轻轻一跳,冷冷地侧头瞪着谢清欢。 谢清欢唇边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清澈的眸子定在常爻脸上,捏着他后颈的手却在慢慢收紧,扫一眼急急本来的林天华等人,淡淡道:“站住。” 她这话说得极为随意,就像平日里跟萧朗月聊天似的,甚至比那还要柔和三分,但听到人耳朵里,却不是那样,林天华是整个剧组的灵魂所在,他的反应能力与速度远在众人之上,谢清欢那话就响在他耳边,却没有一丝的温和,甚至带着明显的冷漠肃杀。 常爻作为谢清欢杀意的直接承接人,瞬间身体一僵,而后呼吸骤然变得艰难起来:“你……” 谢清欢是侧着身子,常爻干脆是整个背着段明楼的,段老大通过简歌的描述对谢清欢的了解要比常爻多一点,这时候也知道情况对己方不利了。 段明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使力,马上被肋骨处传来的一道剧烈的痛楚击败,他有些震惊,方才撞了一下,似乎没有听到骨裂的声音,怎么会? 那边常爻也是苦不堪言,人窒息而死并不算什么,他自己就有无数种方法延缓窒息到死亡的时间,却没有想到谢清欢也精通此道。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谢清欢突然冷哼一声,就着扣住他后劲的动作将他甩出,直直跌向止步在台下的林天华。 林天华看着谢清欢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小舅舅已经明显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孟青流经过那天黑衣人的事情之后,有些萎靡,但心中究竟是否已经真正放弃,他却不知道。 现在看来,谢清欢根本就是个危险分子! 这世上,能一招制住简歌,三拳两脚打倒段老大,还有这位常小爷,好吧,姑且算他是小弟,段家家主带着出门的小弟,身手能弱到哪里去? 但是就资料来看,谢清欢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啊,履历干净得不像是圈里人,唯一的污点是五年前卷入赵泽天案件中。 谢清欢自己说她是赵泽天事件时候开始习武,但段明楼简歌他们都是自小开始学,且还在基层小混混中混过,实战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即便谢清欢是难得一见的武术奇才,也不该有这样的结果啊。 林天华接住被扔过来的常爻,被他撞得后退几步,孟青流在他身后撑了一把,才避免了两人跌倒在地的窘事。 常爻一胳膊肘格开林天华的搀扶,抬眼向台上看去,只见谢清欢慢腾腾向仍倒在地上的段明楼走去,常爻脸色变了。 谢清欢垂下眼睛,静静打量段明楼,半晌才悠悠问道:“简歌真的没有说吗?” 段明楼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谢清欢指的是什么,她在扣住简歌的脖子时,说了一句话,不要轻易对我出手。简歌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凝重,段明楼自然也留了心。 段明楼狠狠眯起眼睛,看向上方的人,她的神色很平静,与方才出手的狠辣判若两人。 谢清欢眉眼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那些迫人的气场散了一干二净,她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很有些无奈:“明知故犯,真是不可原谅。” 段明楼不动声色,却见谢清欢略微弯了弯腰,向他伸出一只手,笑得和煦:“太子,承让了。” 段明楼在这个形势电转的时刻,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那只手几秒钟,才矜持地伸出一只手——输,就是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谢清欢的时候,谢清欢手腕蓦地一番,迅速扣住他的手,使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不仅如此,谢清欢还体贴地帮他拍了拍倒地时沾的灰尘。 段明楼对这突然而来的小意体贴并不觉得顺心,反而在内心深处生出一点儿不明显的忌惮,他略向后退了半步,身体竟然也能自如活动了。 谢清欢见他自己接过了拍灰的工作,便停了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段明楼随意拍了拍,挑起眼帘直视着谢清欢道:“我输了。” 说罢,自顾自向台下走去,谢清欢挑了挑眉,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惯常浅淡的笑意。 段明楼与常爻对视一眼,确定彼此没事之后,一起看向了闲庭信步一般走来的谢清欢。 谢清欢却没有理会他们,只看想额头上挂着亮晶晶汗珠的陆临:“有何感想?” 陆临能感觉到谢清欢身上那种近乎戾气的强压式气场已经全然收敛,现在对着她虽然仍有些紧张,但比刚才已经好了许多,这戏终究要拍,他也不可能总是等着旁人来示范什么,咬了咬牙道:“再试试。” 林天华瞥一眼段明楼,只见他目光深邃看着跟陆临边走边说着什么往台上去的谢清欢,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此刻真切的心情。 林天华对于段明楼之败,是完全没有想到的,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搭话触霉头。顺带还扯了一把孟青流,带着他退回摄像机旁边:“准备!” 段明楼第一次到片场,不熟悉拍摄的过程,但他也不是没眼色,见林天华他们退了,自然也跟着退,几个人在镜头前看着。 也许是段老大的示范真的起了作用,陆临这次的表演好了许多,勉勉强强有了些霸气侧漏的感觉。 萧朗月刚刚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往擂台那边去,只是站在原地脸色暗沉,看着她的助理windy也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好几眼。 谢清欢的助理candy自然也注意到了萧朗月今天不同于往日的冷淡,以眼神默默询问windy,windy悄悄冲她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 Candy看着台上极有耐心陪着陆临再次重来的谢清欢,眼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忧虑——她跟着谢清欢两年多了,从不知道她的身手竟然不错到能打倒段明楼。 还是说,谢清欢前阵子跟段明楼传的那个绯闻,确有其事?所以刚才两人那是在……打情骂俏? Candy悄悄看一眼段老大深沉的脸,被自己的想法小小的恶心到了。恒丰总裁若是会打情骂俏,那这世上,绝对是情圣遍地。 这场戏重拍了十一次,才终于达到了林天华的要求,陆临听到喊停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中带着几分歉意看向一直陪着自己重拍的谢清欢。 谢清欢偏了偏头,微微一笑:“你想说抱歉,还是想说谢谢?”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陆临也知道眼前的人虽然不怎么与人亲近,却实在是个聪明人,见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也不扭捏,大方笑道:“两者都有吧。” “每个镜头都要拍到最好,彰显出最极致的演技,这一直是林天华所坚持的。”谢清欢淡淡道,“拍这个戏,彼此成就彼此成全罢了,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陆临听她这么所,顿时如释重负,笑起来也带着几分烈侯式的爽朗:“谢清欢,你还真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卡壳了,似乎在考虑用个什么词才最为贴切,谢清欢挑了挑眉,不带任何期待地瞥他一眼,转过身,打算去准备下一场,陆临跟着她走了两步,才终于憋出了后半句:“还真是坦诚得可爱。” 谢清欢脚下未停,却偏过头认真地道:“谢谢夸奖。” 陆临觉得这人有的时候也不那么谦虚,但大体来说,是个有些意思的人,于是也笑了笑。 段明楼沉默地看着谢清欢与陆临有说有笑地走回来跟林天华打了个招呼,对萧朗月笑了笑,就忙着去准备接下来的戏份,这个时候的她,没有给人一丝的不适,反而让人觉得很是坦荡舒服。 一个人如此多变,且极端,究竟是演技过硬呢还是本性如此?段明楼正想着,常爻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段明楼施舍了个眼神过去,只见自家吉祥物哭丧着脸举着手机,用口型道:“简妈。” 段明楼狠狠瞪了常爻一眼,接过手机,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简魔王的怒吼:“段明楼,你竟敢给我翘班!” 哎哟这口气,那声音打得连常爻都听到了,吉祥物缩了缩脖子:简妈果然气得不轻。 段明楼只觉得脑子都被震懵了,板着脸应道:“就回来。”说罢,跟林天华打了个招呼,从容地带着常爻离场。 这时候的段明楼没想到,他即将经历人生中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山河·踏血(3) 段明楼顶着简魔王的滔天怒火,勇敢地带着吉祥物回转恒丰,在途中不幸遇袭。 简歌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签一个文件,随手就报废了一支笔,不动神色地安排好工作,驱车前往段氏名下的医院。 简歌匆匆赶到医院,只看到吊着手臂坐在手术室外长凳上的常爻,以他为中心,低气压隐隐扩散,四下寂静,远远的站着几个小护士,聚在一起看向这边,却不敢过来。 简歌看一眼手术中几个闪烁的大字,皱着眉头踢了常爻一脚:“醒醒,别装死。” 常爻听到他的声音,豁然抬头,眉眼间满是煞气:“简哥。” 简歌见他这样,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段老大命大得很,不会这么快就归西的。动手的是什么人?” 段家几代都在黑道里混,背负了不少人命,仇家遍地,不过胆敢在T市段家大本营动手的人却寥寥无几。如今段家有意从地下世界脱身,洗白成功在即,有些人恐怕也按耐不住了,毕竟军火市场也是块大肥肉啊。 “不知道是什么人。”常爻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他们来去都很快,确定无法得手之后迅速撤离了。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下车。” 简歌按了按眉心:“那么,段老大伤在哪儿了?” “那些人来突袭,见占不到便宜就迅速撤了,老大原本还跟我笑来着,谁知道下一秒就倒在方向盘上不动了。”常爻哭丧着脸,“我粗略检查过,段老大身上并没有伤痕。” “行行行了,收起你这如丧考妣的脸,都不嫌晦气?”简歌瞥一眼他的表情,忍不住烦躁地又踢了常爻一脚,“今天你们俩同时翘班,是干什么勾当了?” “没干什么呀。”常爻不自在地挪了挪,但是一想到简魔王那个爆发力,觉得这条长凳方圆三米之内都不是安全的地儿,只能期期艾艾道,“咳,就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简歌冷冷挑眉,“随便走走就能把段老大给走进了手术室?就段老大那个讲也不听,听也不改的尿性,再加上你,你们去《山河》片场了?” 常爻一听,对简歌的崇拜之情立时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毫不犹豫给跪了:“简妈英明!” 简歌双手抱胸,俯视着常爻,似笑非笑:“被揍了?” 常爻缩了缩脖子,又小心地挪了挪屁股,几乎直接坐到地上去。 简歌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段明楼又好奇心过剩,以后自个儿混过黑道就百无禁忌了,却不知道谢清欢压根儿不在意他的身份,你若是好好跟她说话,她也乐意给多几分面子,好声好气地应着。你若是动了手,不好意思,等着挨揍吧。 像这么个从不主动招惹人,一旦被人招了定要找回场子的人,见了最好避着些,只有段明楼这蠢货喜欢逆流直上! 简歌知道在黑道里混惯了的人,即便是洗白了,骨子里的野性也未必能沉下来,但是再这么着也是个有文化有品位的流氓,能做点儿跟身份相搭的事儿吗? 巴巴地跑去片场跟一个三流的小艺人挑场子,这传出去能听吗? 堂堂黑社会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个蠢货给败坏了,才不得不洗白的。 简歌心头喷火,恨不得冲进手术室把某个蠢货拖起来,暴扁一顿,让他长点儿记性,顺便也长点儿脑子。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打开来,林羽蓝走了出来——这医院是段氏名下的,林羽蓝拥有一间专门的手术室。 林羽蓝摘下口罩攥在手里,一抬眼就见到站如松的简歌,略挑了挑眉,眼角眉梢带了点儿妩媚的风情:“哟,简妈也来了呀?” 简歌面无表情地颔首,冲着手术室抬了抬下巴:“他怎么样了?” “碎了几根骨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林羽蓝不甚在意地笑道,看向常爻道,“反倒是常小弟,你这胳膊骨折的地儿有些不对,还是小心些,不然留下了后遗症,姐姐会很心疼的哟。” 说着,她欺身上前,弯下腰强行捏了捏常爻的脸。 “啪,”常爻毫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儿矜持劲儿都没有。” “哎哟,抱歉呐,天生没长这么根矜持的神经。”林羽蓝甩了甩头发,笑眯眯道,“咱们段家行事的三大准则是什么:不要脸,不要脸,还是不要脸!可见矜持是无用的。” “狡辩!”常爻审讯的时候是一把好手,寻常斗嘴那功力就弱多了,简单走了一个回合,败下阵来,再不搭腔。 简歌站在边上看两人斗嘴,摇了摇头,问道:“他怎么还不出来?” “哦,段老大认为他现在的模样有损他身为老大的风度,所以让我出来探探路,要是外边儿没熟人,再去叫他出来。”林羽蓝毫不犹豫地出卖段老大。 简歌额角青筋一跳,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叫他马上滚出来!” “好,听简妈的。”林羽蓝飞了个媚眼,笑嘻嘻地转身进去手术室,片刻后,段老大果然是滚出来——他一脸苦逼相坐在轮椅上,轮椅的轮子确实在滚动。 段老大的伤其实一点儿也不严重,就是肋下一根骨头粉碎性骨折,不过很幸运,没有碎骨插入内脏。胸口处青了一块,呼吸有些不畅,胸骨并没有断裂,只是有些受损。 人体上本身的骨头跟内脏比较贴近,折了裂了一个弄不好,就是要命的事儿,所以林羽蓝十分慎重地在段老大的胸腹间打了数个夹板,美其名曰养骨。外边绕了好几圈白色的绑带,使得段老大看上去活似机器人版木乃伊。 这个造型,对于一个黑老大来说,确实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槽心。更槽心的是,养骨是个时间性要求极高的活儿,林羽蓝平日里跟段明楼很亲近,有事没事开两句玩笑,但对于段老大的身体却是毫不轻忽的,下了医嘱要段老大好生将养一个月。 常爻看看木乃伊版的段老大,再看看自己,默默闭了嘴,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迟早会被雷劈的。 简歌略眯着眼睛打量着段明楼,看的段老大的小心肝也跟着颤颤,简魔王要出手教训人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不是伤号。谁知道简歌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啧,这造型挺别致的。” 段老大敏锐地察觉到简魔王这似笑非笑的外皮之下掩藏的愤怒,摸着鼻子,除了呵呵再没别的话。 简歌的目光倏然一沉,冷哼一声:“通知厨房,每天三顿炖猪脚给他进补。隔天给他做一回红烧猪脑!” “呃……”林羽蓝眨巴眨巴眼睛,勇敢地逆着简妈的怒火,为段老大争取福利,“这个,简妈,虽说吃啥补啥,但这么个吃法也太过了。” “喂喂,你们够了啊。”段老大一听不乐意,抗议道,“别以为我是伤员了,就可以随便吐槽了啊。我跟你们说,我是很记仇的!” “哦?”简歌挑眉,“你打算如何?” “我——”段明楼及时抬头,见到简魔王黑得几乎要滴下墨汁来的脸色,果断道,“我当然是先养好伤了。” “小羽,你带着常爻跟老大回老宅养伤。今天的事,我会派人查清楚,给段老大一个交代。”简歌冷静道。 “简妈,这事不如交给我吧,你还要顾着恒丰呢。”林羽蓝诚恳道。 “不必,你好好看着这两个事儿精就行了,段家如今在紧要关头,低调些总没错。”简歌目光沉沉,淡淡道,“纪伦也快回来了。” 林羽蓝听了这话也不再坚持:“那好吧。简妈你自己也要小心。” 简歌微微颔首,看向段明楼:“今天,路家的地下渠道传了话出来,言明谢清欢是路家的座上宾。” 段家也掌握着路家的一些把柄,但两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路家在国内是走正经道儿的,官商两通,但有些时候行事风格也颇为霸道无赖,并不逊于黑道。 拿这传话来说,基本上算是昭告明暗两道,无论如何,谢清欢是路家要保的人。先前有什么恩怨,自此与谢清欢无关,尽可冲着路家来。 路家上次传话,还是路老爷子那会儿的事了,那时候路家跟段家斗得厉害,整个T市动荡不已,后来为防两败俱亡的局面,路家传话请了黑白道上最有名望的人来做了和解的中间人,两家这才休战。 之后,路家跟段家分别换了掌权人,上一代定下来的规矩也一直沿用至今,这些年两家也时常有些往来,但都是生意场上为了利益,彼此并不亲近。 这路家七爷,段明楼也是知道的,低调得很,不常出现在所谓的上流人聚集的地儿,比如酒会。段明楼也厌恶那些人的虚伪,寻常时候都是由简歌出马,因此这两人在T市皆赫赫有名,私底下也不怎么见面的。 “所以,”段明楼抚了抚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着,半晌一掌击在腿上,“我们要把她抢过来!” 简歌嘴角抽了抽,觉得当初被谢清欢扣住脖子的时候,自己的拳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蠢蠢欲动过:“老大你的脑回路究竟是有多么诡异,才能想出这么奇葩的一出啊?” 段明楼诧异地看他:“不是你说的吗?我还缺个压寨夫人啊!” “压寨你妹!”简歌终于忍不住怒道,“老子的意思是让你离她远一点啊蠢货!” “你是这么个意思?你是这个意思你就直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段明楼悠悠叹了一口气,“瞧你一副羡慕的口吻提到路家,再提到谢清欢,我当然会以为你是在暗示我,要将她抢回来当段家主母啊。” 简歌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听到段明楼嘀嘀咕咕道:“反正都睡过了。” 常爻蹲在一边,幽幽道:“所以,她打你的时候,出手才那么狠吗?” 简歌觉得自己常年跟这样缺心眼的混在一处,还能保持住如今这样的智商水准,实在是自家的基因太过强大。早知道这个蠢货好奇心这么重,还丢人丢到外头去了,我那天晚上就该直接把丫揍成半身不遂! 林羽蓝见势头不对,立马推着轮椅绕过简歌,飞快地向外走:“简妈,我先送老大回去了啊。” 简歌揉了揉太阳穴,段明楼迟早有一天要把船翻在沟里,要知道传话给段家的,是路子允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楚去疾! 就在简歌为段明楼恼怒不已的时候,片场那边却是一派和谐。林天华觉得很是愉快,自从段老大亲自下场指点了一番何为霸气侧漏之后,几个主演再拍的时候,基本上就是飚戏的状态了,省了不少事。 再段老大养伤的一个月里,《山河》的进程也相当顺利。 最后还剩一场马战的时候,谢清欢出了事,具体说来,其实谢清欢跟萧朗月两个人,都出了事。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山河·踏血(4) 林天华对于细节的要求很高,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因此拍他的片子对于艺人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挑战。舒籛镧钔《山河》的拍摄除了最开始状况比较多,后期算是很顺利,远胜于林天华拍的其他三部片。 正所谓同行相轻,《山河》又特意请了不少小有名气的演员,在私底下并不是没有针对过野路子出身的谢清欢。但一来,她们那些手段实在是太小儿科,完全引不起谢清欢的注意,二来除了谢清欢的助理candy之外,萧朗月也时刻在谢清欢三步之内,找谢清欢的茬儿等于直接跟萧朗月过不去。 娱乐圈风云变幻,有人上位就有人沉寂,但即便是星途显出了疲敝下坠之相,圈里的规矩也是要尊重前辈,谁又能保证前辈沉寂了就一定没有出头之日呢? 只有毛毛躁躁,一点儿远见也没有的新人才会特意挑衅前辈。 自那次威压出现问题之后,林天华对于剧组的道具也格外上了心,《山河》需要是正常的宣传,并不需要用事故来博眼球。 将最重要的一场马战放在最后,林天华也是有考量,先前的那些可以采用拉摄镜头的方式静止拍摄,但这场不行,必须是动态的。 为了拍好这场戏,林天华专门挪了时间出来,请几位主演去马场找感觉——谢言墨跟陆临本身就会骑马,萧朗月差一些,也勉强会控僵。 林天华将重头放在谢清欢身上,因为她先前拍的片子里基本上没有骑马的经历,所以打算对她特别关照。 谁知道谢清欢见了马一脸深沉怀念地伸手去摸了摸鬃毛,而后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也没有给林天华机会。 林天华郁卒地看着谢清欢操控着马儿缓步走着,觉着跟这种霸气侧漏的姑娘一道真是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他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孟青流。 《山河》的进程掐的很紧,整一个月了每天精神高度紧张,几个主演飚戏虽然也很爽,但时间久了多少也觉得辛苦,正好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行家聚在一起,最容易看出演技的优劣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平日里几个人也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有时候还要拉着孟青流询问他对于人物的见解,这段日子以来,都已经混得烂熟了。 萧朗月对着偶像影帝哥终于能麻溜儿地说出话了,间或还能开两三句玩笑。 谢清欢对于这个世道的陌生疏离已经完全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海绵一般疯狂地吸取着各种知识,谢言墨在圈子里被人称为前辈已经许久,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诚恳地不耻下问的人。 谢清欢好像从不知道什么是害羞胆怯,一旦有不懂的,如果是演技方面的,就会立刻问他或者陆临,至于萧朗月,谢清欢对着她简直不知道客气这两字是怎么写。 谢清欢不耻下问的时候,通常带着一些技巧,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教了她的同时,对自身的演技也有所帮助。 当然,别人问她的时候,她更是坦荡,连如何举一反三也一并告知,在她看来,学习自己不懂的知识,是十分必要的,同样传授别人不懂的,也一样重要。 藏私几乎是各行各业的通病,但她并不在意这一点,拥有同样的学习能力,同样的学习技巧,她也不在意比别人更用心一些,所以从不担心超越。 谢言墨在这个圈子里时间太久了,见过了各式的虚伪,乍然眼前出现了谢言墨这款的,觉得十分新奇,对她也格外在意起来。 论眼光,陆临自然是不及影帝哥,但他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自然也看得出一些门道。又因为合作相对紧密,几个主演在拍摄期间几乎抱成团,吃盒饭的时候都拼菜。 因着主演们在戏外的这点儿默契,在戏里乱世冰冷的大背景之下,他们眉眼间的缠绵暧昧便格外到位一些,将悲剧的色彩渲染地十分浓烈,在干巴巴的场景中,孟青流还感动地流了一回眼泪,林天华直看得目瞪口呆。 谢清欢与萧朗月并肩而行,这段时间她十分留意萧朗月,因为她自那晚之后,时不时表现出一种跟她的性格十分不符的深沉。 谢清欢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是哪里怪异。萧朗月大部分时间又极为正常,她也不能就自己也拿不准的事儿随意去问别人,唯一庆幸的是,两人始终住在一个房间中,方便照顾。 谢清欢自身的性子十分克制,对于自己认定的人,向来十分关心爱护,萧朗月疑似中了摄魂术并在浴室里短暂昏迷之后,她几乎每个晚上都不曾熟睡,一有动静她就会知道。 萧朗月的情形怪就怪,每次都是夜间发作,而且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比如有一晚,她蹲在谢清欢的床头整整半个小时。还有一次她蹲在马桶上四十来分钟。第二天一起床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 像这种情况,在大雍的时候,谢清欢也听说过,民间通俗的说话时梦游。但谢清欢知道,萧朗月并不是这样,至少萧朗月在她家的时候,就没有表现出这种梦游的症状。 谢清欢偏头瞥一眼萧朗月,目光中带了点儿审视。 萧朗月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一勾,侧头看她:“欢欢,有事?” 得,这会儿又正常了。谢清欢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欢欢,咱们来跑两圈吧?”萧朗月笑着建议道,“这小碎步,真是一点儿都不爽快。” 说着她用力一夹马腹,跑开两步,转头对谢清欢大笑:“欢欢,来呀,来追我呀。” “……”谢清欢嘴角抽了抽,真想装作不认识她,那边谢言墨跟陆临听到这句已经丝毫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 谢清欢打马跟上,这世道代步的工具多是车,二轮三轮四轮,都很寻常,反倒是要骑回马很不容易,还得去专门的会所,是笔不小的支出。 对于目前的谢清欢来说,这笔支出自然是能省则省。今天有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也不计较萧朗月拿故意发嗲的调调的了,骑射之术谢清欢也下过苦功夫的,自然比萧朗月要在行,很快就追了上去并赶超了。 “喂喂!欢欢,”萧朗月满脸惊奇,大声叫她,“你怎么会骑得这么好的?也教教我呀。” 谢清欢勒住缰绳,操纵马屁转身,却见萧朗月笑颜如花神采飞扬,依稀是她初见时的摸样。谢清欢心中并未觉得轻松,控制着身下的马儿迈着小碎步过去,一副端庄温婉的模样。 萧朗月的马呼哧着打了个响鼻,用蹄子刨了刨地。谢清欢眉心微微一蹙,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马蹄上。 “哎呀,你慢死了,还是我过来好了。”萧朗月在别人眼前是豪爽,在谢清欢面前却从不掩饰她的急躁,她夹一夹马腹,那马便动了起来。 变故就发生在此时。那马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嘶,焦躁不安地原地跳跃数下,而后整个身子几乎直立起来,两只前蹄在空中弹了数下,再落地时,就像发癫了似的,向着谢清欢的方向疯跑过来。 萧朗月惊叫一声,几乎被摔下马去,下意识死命抱住马的脖子。 谢清欢倏然一冷,抖了抖缰绳,迎着那马而去,百忙中还回头吼了一声:“你们俩躲远点儿!” 萧朗月骑的那匹马是枣红的,原本是谢清欢牵的,但萧朗月说那个够拉风,就换了。这一换就又整出了槽心事儿。 在《山河》拍摄期间,除了那次威压事件,期间并不是一点儿事都没有,而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但谢清欢不说也不等于就做了睁眼瞎子,这明明白白的就是在针对她。 因为威亚的问题,林天华开除了道具组的一个跟他许久的老搭档,算是给了谢清欢一个交代。谢清欢征用了candy的平板电脑,抽空恶补了一番法律,知道故意在道具上使坏,走法律程序的话,跟故意伤人差不多。 林天华难为情地为那人讲了好话,谢清欢也不愿意多追究——毕竟针对她的那个人,还没有显山露水,打草惊蛇了总是不好。 这次因为拍摄的需要,林天华特意带他们来这个马场,事先只通知了几个主演,并未声张,那人的动作也未免太神速了。 谢清欢策马过去,几乎与萧朗月身下的马并行,抬手就要去拉马的缰绳。 林天华刚走开一会儿,回来就发现出了这事儿,一时间连骂娘的心都有了,摸出电话恶狠狠地打给马场的负责人,让他们拿麻醉枪过来,一边恶狠狠地冲谢清欢喊:“谢清欢,你给我悠着点儿!” 谢清欢当然也想悠着点儿,但是马不配合。马不配合就算了,萧朗月这会儿就是个帮倒忙的,哆哆嗦嗦地趴在马背上,满面冷汗:“欢欢你快躲开,这马疯了。等会儿会有人拿麻醉剂过来。” 这个时候,谢清欢有三个方法,无一例外,全部简单粗暴:第一,拉住缰绳让马停下,第二,让萧朗月跳马,她这边儿控马保持平行,正好可以接住,第三,她跳过去,抱着萧朗月跳马。 这三个方法的风险差不多,都相当考验臂力,第三个方法对她自身的要求高一些,对萧朗月来说,损伤最小。 “萧萧,你抓紧了!”谢清欢皱眉迅速对比了一下,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准备先跳到萧朗月的马上去。 从谢清欢往萧朗月的马那边靠的时候,林天华就知道谢清欢不是个听劝的,起码在这事儿上不会听他的,这会儿见她不要命地想要跳马,心里边顿时掀了十七八张桌子,暴躁地抓过一个马童,怒吼:“麻醉枪呢!” “林、林少,您冷静点……”马童磕磕巴巴地道,“麻醉枪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再不来老子把麻醉师一家都麻了!”林天华松开马童的衣服,转眼就见谢清欢潇洒利落地跳到了萧朗月的马上,他猛地一拍额头,“哎哟卧槽——” 麻醉师迟迟不来,谢清欢伸手抓住马的缰绳,稳住身形才刚要拉,就见萧朗月猛地坐起身,屈肘狠狠地撞击在谢清欢的肋下。 “你……”萧朗月不会武功,这一下即便是用了力,也不过是有些许疼痛,不碍什么事。只是谢清欢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与她很是亲近,完全没料到她会选这个时候出手。 一匹马原本就配了一套马鞍,谢清欢跳过来完全是靠腿部的力量来稳住身体,现在萧朗月这么一撞,那马又颠得厉害,立时就坐不住了。 谢清欢咬了咬牙,身体借力而起的同时,顺手揽住了萧朗月的腰——不能放萧朗月一个人在马上,万一被颠下去,绝对要摔出个好歹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了,那针对她的人确实足够有耐心。 谢清欢的沧海伏波心法已经练到第五层,她轻身带一个人不是问题。她的想法是好的,可惜天不从人愿,她揽着萧朗月腾身而起,在半空中突然被大力牵扯,谢清欢目光如电,急急瞥了一眼,心中顿时一沉:萧朗月的一只脚缠在了马鞍上! 这个时候,进也不是,退也为难。谢清欢心念电转,千斤坠急速下沉,全身之力聚于脚上,直取马的两条后腿。 马腿上传来惊心动魄的一声脆响的同时,萧朗月也吐出了一声痛叫。 千呼万唤的麻醉师终于姗姗来迟,端起麻醉枪对着后腿跪地仍向前拖行了几米的马就是一枪。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山河·踏血(5) 狂乱的马匹终于停了下来,谢清欢当机立断,竖起手掌切在萧朗月后颈。 萧朗月原本就被她揽在怀里,此刻无声的软到在她的怀中,明艳的面容上尽是冷汗。 谢清欢小心地将她的脚从马鞍上解下,方才那一下牵扯,到底还是伤了她,脚踝处迅速肿胀起来。谢清欢跪坐在地,让萧朗月的身体依偎着自己,伸出一只手在她受伤的脚踝处按了按,确实只是扭伤并没有造成骨头断裂之后松了口气。 林天华他们急急奔过来,瞥一眼萧朗月的脚,再想想方才那种危急的情况,不由道:“谢清欢,你太鲁莽了。刚才要是有什么差池,你跟萧朗月两个人都有危险!” 谢清欢垂着眼帘,闻言冷冷笑了,却没有应声。撇开别的不说,那人筹谋一个月,只为等待今天这么个机会,在这时候下手,单这份耐心,也当得一赞了。 陆临这一个月来跟谢清欢的对手戏很多,在剧中虽然也算惺惺相惜,但明面上到底是对手,飚戏的时候也想着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因此他对于谢清欢那一瞬间的气场变化把握更准。 威亚事件那会儿他跟谢言墨都不在剧组,但事后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谢清欢恐怕会武,而且功夫还不弱,所以她轻而易举地表现出一种常人难及的独属于武者的冷硬气场。 陆临原本不信,今天亲眼见了,才终于确定了传言非虚。 如果说平常时候谢清欢就有些难以捉摸,那么此刻,无声沉默着的她更是难测。 谢清欢的手指在萧朗月的脚踝伤处流连,蓦地使力下指,只听得清脆地一声响,错位的骨头回归原位。萧朗月虽然失去了知觉,仍是不由自主地一抖。 谢清欢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复杂,慢慢抬手将她贴在面颊上一缕被冷汗湿透的头发顺回脑后去,而后抱着她起身,冷冷地扫过围在身边众人的脸:“记住,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林天华闻言皱了皱眉,就谢清欢当初在暗殿里几乎将伏击的人打成残废这点来看,她根本不是那种会息事宁人的性子啊。 谢清欢当然不是想要息事宁人,只是方才萧朗月击在她肋下的那一肘,必定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她自以为这月余以来,对萧朗月足够上心了,却没想到仍是让人钻了空子。 对于摄魂术,谢清欢略有了解,但知之不深。在大雍,摄魂术因为操控人的意志,使其做出违背本性甚至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被列为旁门左道。以瞳术摄魂的门派家族甚至遭到了残酷的血洗。 摄魂术的时限性极为弹性,完全取决于施术者,短则数个瞬息,长则一生,不一而足。谢清欢绝不会让萧朗月一辈子受制于摄魂术,当务之急是要找人破了摄魂术,今天惊马的事儿自然要瞒着她。 谢清欢略一沉吟,转手将萧朗月递到谢言墨手上,直言不讳道:“言哥,陆小哥,劳烦你们照顾一下萧萧。” 言哥跟陆小哥是几个人混熟了之后,私底下对他们的称呼。 谢言墨也清楚谢清欢跟萧朗月之间那牢不可破的友情,小心地将萧朗月接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面色浅淡的谢清欢:“欢欢,你既然叫我一声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不用跟我客气。” “是啊,”陆临也在一边搭腔道,他跟谢清欢和萧朗月属于不同的公司,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这部戏之后以后未必还能有合作,但这一个月来,他心中对谢清欢也是服气的,“人多力量大,办起事来也容易。” “谢谢,”谢清欢诚恳道,“若是有需要,我定然不会客气。” 谢言墨听了这话,心中暗暗一叹,谢清欢这人面上看着随和,但骨子里倔强得很,绝不会轻易开口求人。 陆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对谢言墨道:“言哥,萧萧这脚还肿着,不如我们先带她去会所里的医务室看看?” 这个丹枫会所是专门供人休闲娱乐用的,除了可以骑马还有别的项目,但凡涉及到体育类的,总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因此会所里边有专门的医务室,用来处理不怎么严重的伤势。 谢言墨见谢清欢站着不动,但神情间显然是赞同陆临的,便知道她不愿意让自己跟陆临两人卷入这事。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谢清欢这么做也是为自己考虑,谢言墨也就不坚持了,抱着萧朗月对林天华点了点头,与陆临两人往医务室去。 待两人走远,谢清欢才直视着林天华,冷冷问道:“这丹枫会所是谁家的产业?” 林天华被她乌溜溜的眸子盯着,呼吸微微一滞,还是答道:“路家的。” “路子允?”谢清欢冷哼一声,“我记得上回在雍华宫吃饭,是你做东。那次我说的话不够清楚吗?” “谢清欢,上次是苏师传话的方式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也大可不必对路家对我小舅舅这般防备。”林天华没料到她到了这会儿了还在纠结当初苏沐的传话,苦笑一声,“我今天带你们过来,也是要付钱的。” 谢清欢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有所缓解,只负了手冷冷道:“这马场的负责人是谁?” “谢小姐,是我。”旁边一人自刚才起就一直拿着块手帕在擦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怕的,脸色很不好看,听到谢清欢问了,立马闪身上前,恨不得把腰给折成九十度,“敝姓杨,是专门管理这马场的经理,您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 这丹枫会所是T市最顶级的会所,没有之一,能在这会所里占一席之地,管理某个项目的,搁在外面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谢清欢自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尊重,这位杨经理此刻对她如此谦卑,想当然尔,是看在上头那位大老板的份上。 谢清欢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无比厌烦。生在高门,执掌门户,帝师之尊,位极人臣,到而今脂粉艳丽演绎人生取悦世人,这中间落差何止千万重。 但是,即便今生身份已经尴尬至此,她也并未放任命运击碎风骨,从此依附于人做那媚骨花。 杨宽见她不语,心中也是忐忑。路子允的话一早就经了苏沐的口传遍了所有T市从属于路家的产业,别的地区的领头人应该也得了消息。谢清欢如今的身份还没浮出水面,但作为第一个能让路子允传话的人,她本身也不容小觑了。 这丹枫会所用的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这些年来也没出什么乱子,路子允对这一块很放心,基本上不费心思在这上面。但如今,会所里的马无缘无故地惊了,还差点伤了谢清欢,这不是要命吗? 杨宽忍不住又抹了把汗,站在谢清欢旁边心中直打鼓。 谢清欢静静看他一眼,想着这也是个听令与人的,没必要跟他为难,淡淡道:“杨经理,你找个人去看看那马的马掌。” “好的,我这就去。”杨宽应了一声,摸出手机拨号,“小马呢,叫他马上来马场!” 谢清欢眉眼间满是冷淡,连那种敷衍样的温和也都敛去了,慢腾腾踱到倒地的马匹旁边,对尾随而来的杨宽道:“它的腿伤了。” 杨宽这个时候一个头两个大,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自己这经理的位子还能不能保住都两说呢,胡乱了应了一声。“啊,是的,我知道了。” 谢清欢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杨宽,眉心微微一蹙:“叫兽医过来给马正骨。刚才情急之下,不得不这样,若是需要什么赔偿……” “不用不用,”杨宽赶紧摇手,“这哪儿需要您赔偿啊,这马惊了您,该是我们赔偿您!” 谢清欢闻言,似笑非笑地斜睨一眼:“哦?是吗?来这会所的每个客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吗?” “这是自然!”杨宽觉得自己大约是掌握了什么信息,诚恳地保证道,“顾客就是上帝,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自然要提高服务质量,让上帝宾至如归。” 谢清欢的目光落在中了麻醉枪,瘫在地上的马上,目光冰冷。林天华站在一边儿充当人形背景,佯狂向来擅长逢迎,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搭讪,实在是谢清欢的冷气压太过强烈了。 等了片刻,从远处跑来一个身穿丹枫会所工作服,头戴同款遮阳帽的年轻人,直跑到杨宽跟前道:“杨经理,您叫我?” 杨宽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谁叫你了?小马呢?” “小马闹肚子,让我先顶他一下。”年轻人不急不缓地应道,眼角余光瞥一眼倒地的马匹,“这马,有什么问题吗?” “小马这肚子闹得倒真是时候,”杨宽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先去看看那马蹄。” “是,杨总。”年轻人应了一声,单膝跪地,小心地拖起马腿,细细看了钉了马掌的马蹄,半晌,极其小声地咦了一声。 “怎么?”杨宽心头一跳,赶紧问道。 年轻人熟练地将马掌卸下来,略伸长了胳膊,将拆下来的马掌送到杨宽面前,又给谢清欢看了看,“似乎是被人做过手脚。” “什么似乎?这根本就是被人做了手脚!”杨宽不看便罢了,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我平时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这骑马不同于网球那些运动,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果难料!让你们时常检查这些器具,你们当我的话喂了狗是吧?” 这年轻人姓吕,跟那位闹肚子的小马一样,也是这马场的直接管理人之一,专门负责检查马匹的各类用具,他跟小马向来谨小慎微,反复检查,在会所工作三年有余了,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会推卸责任,只低下头认错道:“是我们的错。” “你的错?你倒是讲义气!”杨宽冷冷一笑,“这匹马向来是小马照看,他怎么偏偏就今天闹了肚子?” 小吕闻言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瞥一眼谢清欢,转而向杨宽道:“杨总怀疑小马?” “我何必怀疑?直接调监控录像出来看。”杨宽瞥一眼小吕手中的马掌,厌恶道,“你们在马场时间也不短了,是不是自家的东西,难道还分不出?” 小吕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暂时没什么事了。只是小马是老手了,手感又准,这种东西连他都能一下子摸出不是会所的东西,他怎么会失手的? 杨宽这时候充分表现了一个领导人该有的风度与干练:“谢小姐,您放心,马场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清欢淡淡一笑,点头道:“好,我等着。”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山河·莽昆仑 杨宽瞥一眼从方才起就一直做人形背景的林天华,再看看好整以暇的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今天这事儿恐怕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了。他对谢清欢微微躬身道:“谢小姐,请随我去一趟监控室吧。” 谢清欢点头应道:“带路。” “这边请。”杨宽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转头对小吕道,“去叫小马也到监控室。” “是,经理。”小吕应道,随即转身离去。 杨宽领着谢清欢与林天华往监控室去,到了地方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杨宽只看一眼那人脚上的红色细高跟就觉得头皮发麻。 林天华看着斜靠在椅背上,将脚搁在桌上,乱没形象的人,也微微吃了一惊,“苏师?” 细高跟自桌子上挪下来,皮制的转椅轻轻一摇,露出那人略微含笑的脸来:“哟,林少。”她的目光随即从林天华脸上挪开,肆无忌惮地落在谢清欢脸上,“谢小姐,好久不见了。” 谢清欢微微颔首,既不认清也不疏淡:“苏小姐。” 自那次雍华宫一见之后,苏沐再没见过谢清欢,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谢清欢感兴趣。 上次七爷失踪,她打电话给林天华谈曲子的事情,苏沐也是知道的。这个二十出头的小艺人,有种局外人的冷静,在大是大非上很是从容。 她这次去欧洲出公差,中间花了不少时间,但与本家的联系并没有切断,知道七爷一早回了路家,也听路小心说过,他们刚回来那阵,是在谢清欢家中养的伤。 等她回来之后,发现七爷正在研究路小心的后宫向少女漫,不由啼笑皆非。这年头的小女孩子们不就是喜欢花呀礼物呀什么的,抽点时间陪她听听音乐会看看电影,再去游乐场逛一圈不就得了。少女漫这种东西哪里靠谱啊? 当然,等路小心告诉她,谢清欢在片场直接将伏击她的人打成半身不遂之后,顿时对谢清欢刮目相看了,虽然后来林天华也澄清了人谢清欢根本没把人凑成半身不遂,只是打得全身不能动弹而已。 原本路家七爷情窍就开得晚,苏沐得知他对谢清欢有点儿小意思的时候还挺纳闷,这T市虽然也不能说是遍地佳丽,但平均美貌度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出身大家的闺秀的也不少,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小艺人了? 看上了也就算了,还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刚才马场的那段监控苏沐也看了,粗鲁估算一下,觉得以谢清欢的身手把一个学过一点功夫的人打成半身不遂,完全没有问题。这会儿谢清欢,打量的目光就稍微热切了些。 那目光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婆婆看准儿媳,一个对眼了,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 谢清欢活了两世,还没对谁动过心,还没亲身体会到,这婆婆也是中神奇的生物,直接关系到婚后生活的幸福度。这会儿被苏沐这么看着,她当然不会想着是她跟路子允之间的屏障又少了一点,而是觉得莫名其妙。 苏沐被她冷眼一扫,顿时醒悟过来,也是,自家七爷这还没出手呢,这会儿得稳着点儿,于是轻轻咳嗽两声:“你们,来看马场的监控?” 谢清欢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那边杨宽恭敬地应道:“是的,苏总。” 苏沐也不在意谢清欢冷淡的态度,毕竟这年头的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纯爷们儿,害羞也是耐人寻味的好品质。 谢清欢瞥一眼脸上带着莫名笑意的苏沐,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杨宽调出马场的录像,马场检查马匹用具的时间都很固定,因此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就直接接了那一段的监控。 谢清欢走近两步,看着屏幕上专心致志做着检查的年轻人,他的神情很是专注,看着马的眼神也很温柔,抚摸它的时候像是对待最爱的恋人。 谢清欢平日事多繁忙,单是教养少帝处理公务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时间,自然没有空闲去养宠物。但与她走的极近的一个子侄倒是养过一只小貂,爱若至宝,疼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时不时拿到谢清欢跟前来现。 谢清欢肩负家国重任,对于子侄养小宠物的这份闲心总还是有些羡慕的,她记得很清楚,那位子侄抚摸小貂的神情,就跟着年轻人一样,充满了最为真挚的感情。 这世上,人与人相交,即便彼此倾心,也难免因为利益分道扬镳,反而是某些用心豢养的牲畜,更懂得忠诚。 杨宽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半晌,才终于发出低低的一声惋惜的喟叹:“这……” 谢清欢顿了顿,眉峰轻轻一挑:“是他?” “是。”杨宽点了点头,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从兜里摸出手机拨号,“小吕,你找小马找到哪里去了?” 小吕那边沉默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只是抖得厉害,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杨、杨总……” 杨宽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皱了皱眉问道:“怎么?” “小马……”小吕那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还是抖的,“小马他出事了。” 杨宽的脸色微微一变,瞥一眼站在一边的苏沐,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他在哪里?” “在洗手间。”小吕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地道,“马场旁边的洗手间。” “我马上过来。”杨宽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对其他三个人道,“出事了。” 谢清欢觉得这人的情商稍微有点欠费,他那表情摆明了就是左脸上写了出,右脸上写了事,额头上纹了个了,三个字天方地圆的,但凡长了眼睛就不会看不出来。 谢清欢向来是个克制的人,这种小情绪不会明摆着体现在脸上,苏沐那表情就丝毫也不客气了,红果果的就是——你当我是傻子? 林天华这人形背景也只得开口了:“出事地点在哪儿?” 杨宽暗叹一声,带着比刚才多出一人的队伍直奔马场边的洗手间,具体地点是男厕。 小吕看来是事故的第一目击者,迅速作出了一个优秀员工应有的反应,在洗手间门口竖了个‘维修中’的牌子,他人也站在门口,巴巴地等着杨宽过来。 杨宽在电话里没多问,这会儿赶过来,一眼就见到小吕精神恍惚,脸色苍白,心中又是一沉。他沉默地拍了拍小吕的肩膀,示意他先去一边休息,马不停蹄地去了洗手间里。 谢清欢见是男厕,脚下微微一顿,随即迈开脚步就要长驱直入。林天华在旁边伸手一拦:“谢清欢,先等一下。” 谢清欢挑起眼帘,看他一眼:“嗯?” “谢小姐,林少说的没错,你现在这里等一下。”苏沐意味深长地看林天华一眼,目光中略带些赞赏,“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她踩着细高跟气定神闲地走了男厕,见杨宽站在一个隔间之前,慢慢踱过去,往隔间里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是他?” 那个神情专注目光温柔的年轻人,此刻跪坐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片死灰色,表情中带着几分恐惧几分悔恨,一只手垂在马桶内。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不甚明显的血腥味。 苏沐若无其事地走进隔间,往马桶里看了一眼,只见那人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极深的口子,马桶白色壁身上都溅上了鲜血。 杨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小马虽然不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性子很是沉稳,家里条件不是太好,母亲的身体不好,常年卧床,有个弟弟今天刚考上大学。 小马既然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不会故意使坏致使惊马损人不利己。即便这事是他做的,要说他这样吃过苦但负担压力已经在慢慢变小的人会轻生,杨宽是死也不会相信。 最重要的是,他既然是畏罪轻生,那么,割腕用的刀呢? 苏沐后退几步,静静凝视着杨宽,淡淡道:“杨宽,这是你手底下的人,你打算如何?” 杨宽被她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看得心头发凉,却还是恭敬回道:“苏总放心,这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杨宽,”苏沐的唇角勾起一道冷漠的弧,“外头那位谢小姐是什么身份,不用我提醒你吧?七爷说了让我们这些下头的人,护着点她。今天她在马场受了惊,所幸没出什么大的乱子,我瞧着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迁怒于你。” 杨宽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是,谢小姐宽宏大量。” “什么宽宏大量?她的脾气大着,不过是不想靠着路家罢了。”苏沐一针见血道,“不过,她这性子,我喜欢。这事儿出在丹枫会所,路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你出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跟谢小姐说吧?” “是。”杨宽点头,冷静道,“洗手间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很好。”苏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这事儿,外边那个年轻人,是叫小吕是吧?你给我管好他的嘴,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话传进谢小姐的耳朵。” “是,我明白,苏总放心。”杨宽知道从现在开始,这事儿连自己也不能插手了,他看一眼隔间内的小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好了,你先出去。”苏沐摆了摆手,随意笑了笑,“就说,我在通马桶。” 杨宽一早就听说这位号称帝王师的女人是个万事通,她原先做杀手的时候,伪装过马桶工,园艺师,裁缝还能扮女仆,此刻听她说通马桶,脸上顿时显出一种围观了**神话的表情。 杨宽带着这种表情走出去,照着苏沐的话对谢清欢和林天华说了。林天华原本就远离路家的核心圈子,对于发生在路家地头的事故,若是他能知道的,底下的人自然不会瞒着,若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也不会主动过问。 谢清欢瞥一眼旁边竖着的维修中的那个牌子,似笑非笑:“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杨宽抿了抿唇,满脸为难:“谢小姐,这……” 谢清欢因为沧海伏波心法耳聪目明,洗手间装潢地足够豪华,却也并不如何大,苏沐跟杨宽在内中说话压低了音量,她还是隐约听了些什么。 难道,惊马这事原本是冲着丹枫会所来的?之所以让她赶上了,不过是巧合? 一念及此,谢清欢也不强求,只淡淡道:“有了结果,请告知我一声。” 杨宽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叠声道:“一定一定。” “那就麻烦你了。”谢清欢点了点头,对林天华道,“林导,我先去看看萧萧。” “我陪你过去。”林天华立刻道,这个时候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但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谢清欢没有拒绝,但神情间有点恹恹的。才刚走出两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摸出来一看是影帝哥:“言哥?” “欢欢,”谢言墨的声音中意外地带了点儿焦急,“刚刚萧萧在医务室醒来,非要来找你,还走的飞快……” 走得飞快?谢清欢皱起眉头:“她的脚不是伤了吗?”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谢言墨那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说话听着有点鬼鬼祟祟的,“刚刚,遇见几个粉丝……” 谢清欢原本还在想,就算是萧萧走的飞快,也不至于让谢言墨打电话来专门说吧。 “咦,那不是萧朗月吗?”旁边的林天华突然指着远处一个人影道,口气中有点困惑,“她不是受伤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言哥。”谢清欢道了谢,挂掉电话,看着快速奔近的那个身影,目光一沉。 “欢欢!”萧朗月是一路小跑着过来,到近了的时候脚下一软,几乎栽倒在地。 谢清欢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你慢点儿……” 一句话未完,就觉得小腹上一凉。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山河·莽昆仑(2) 谢清欢只觉得心中倏地一冷,微微躬身收腹,一手拂柳摘花,轻描淡写地去卸萧朗月手中的刀——那是把折叠水果刀,先前萧朗月都用这个削水果。舒籛镧钔 萧朗月的目光清亮,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挣扎,似是矛盾又似是痛苦,无力的手指执拗地紧了紧水果刀。 谢清欢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小腹上新添的伤口倒是不深,浅浅的一道,正缓缓地渗出血珠。这点儿小伤对于谢清欢来说,并不算什么,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萧朗月这种受制的状态要怎么破解。 林天华原本跟她一起,见她快步上去去搀扶萧朗月,他才放慢了脚步在后面慢慢踱着步子。统共就那么几步路,赶上来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谢清欢手上加了力,利落地将水果刀从萧朗月手中抽走,水果刀在她掌中一晃就淹没在袖中。 水果刀从手中脱离的刹那,萧朗月的手指还徒劳地在空中虚抓了一把,随即身体巨震,看向谢清欢的目光迷离困惑起来,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谢清欢受伤的小腹上。 谢清欢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如今染上了点点血迹,煞是刺目。 萧朗月的目光落在那血迹上,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半倚着谢清欢细细地抖着。 看她这个样子,谢清欢心中也很不爽快,受制于人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非关理智,非关意志。到了清醒的那一刻就会格外痛苦。幕后那只无处不在的黑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此肆意恶毒地操控他人的人生,谢清欢都不能原谅。 眼看着惯常豪爽,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欢笑的萧朗月皱着脸,一副要哭不哭,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的表情,谢清欢心中幽幽一叹,温柔地拥著她,就像更为久远之前,安慰某个寂寞带孩子一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平日里风风火火豪爽大气的萧朗月,在这一刻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悲伤。到了这一步,她怎可能还察觉不出什么来?亲手伤了发誓要当做妹妹来疼爱的此生最好的朋友,若不是欢欢会武,这一刀下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一想到这个,萧朗月心中就好像针扎一样疼,还伴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悲凉。原来,所以所有自以为最为诚挚,永不会背叛的感情,亲情也好,友情也好,到了神志昏蒙,心神受到外力若有若无地引导,仍会狠下杀手。 “欢欢……”萧朗月张了张嘴,无声呼唤,从相识到如今,已经十来年了,亲眼看着彼此脱去最初的童稚,见证彼此的成长,一路行来,萧朗月第一次对彼此之间深厚的情谊产生了怀疑。 谢清欢无言地看着萧朗月的神色从痛苦变成惊疑,又从惊疑变成纠结,心道世人所传,女人心海底针倒是没错,就算豪爽如萧朗月也不例外,瞧瞧这变幻莫测的表情,指不定这会儿她的思路拐到哪个死胡同里去。该不会是琢磨着以死谢罪吧? 萧朗月的心情这会儿已经完全转入了愧疚模式,在盘算着让谢清欢立马回家养伤,她就在边上效犬马之力。至于《山河》什么的,都通通见鬼去吧。这片子从开拍以来就波折不断,这生命都被威胁好几回了。 谢清欢瞧着她的神色不对,心中已有计较,并指轻柔地在她的睡穴上拂过。 林天华迈着老人步,慢悠悠晃过来,正好见到萧朗月猝不及防中招软到在谢清欢怀中,目光轻轻一闪。自《山河》开拍以来,先是威亚崩裂,而后暗殿中伏,今天遭遇惊马,方才那洗手间显然也发生了点儿什么,还有就是现在——林天华的目光若无其事往谢清欢小腹染血的地方一瞥,再看看前一刻还健步如飞此刻状似昏迷的萧朗月,这一溜儿的事,线索每到了关键时刻,就突然断了,让人无从继续。 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林天华知道这只是表面,在暗地里隐约有一双黑手,在无声地针对着谁。 而被针对的那个人,十有八九便是谢清欢了。 只是,谢清欢的背景十分简单,为人虽然算不上圆滑世故,但起码谦逊有礼。就性情方面来说,确实过于冷硬,不太讨人喜欢,但也并不惹人厌,究竟是谁,下了如此的血本就为了针对她? 林天华看着神情自若的谢清欢,默默地收回目光,淡淡问道:“需要帮忙吗?” 谢清欢略一沉吟,也不矫情,大方问道:“林导有认识好一点的心理医师吗?” “有。”林天华点头道,“要现在过去还是?” “现在吧。”谢清欢原本想找鼎星特聘的那位心理师,但转头一想,还是觉得找外头的。撇开林家少爷的名头,林天华在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青年才俊,正所谓人以群分,他介绍的人,应当不会差。“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 林天华听了这话,不由啼笑皆非:“谢清欢,你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谢清欢的目光清澈,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在她的眼中,朋友与日后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一样,都是一辈子的,所以在择友方面,她向来慎重。 她敬佩过很多人的才华,叹服过很多人的品德,但她的朋友,始终并不多。为帝师的那一世,几乎她所有的朋友,都用心维系着,直到她离开那个世界。 如今,她敬佩谢言墨的演技,赞叹孟青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欣赏林天华的才情,但她心中真正承认的朋友,迄今为止,仅萧朗月一人。 谢清欢主观屏蔽了林天华的‘朋友’之说,淡淡笑道:“还是谢谢你。” “走吧。”林天华是何等的眼光,一眼就瞧出谢清欢的敷衍,心中暗暗不快,这姑娘可真是个死脑筋,就算我是个导演,我也没想着要潜规则你呀,你这么避的什么嫌?这圈子有多少小艺人哭着喊着要抱大腿我都不乐意呢。 谢清欢对他的想法一如所知,抱着萧朗月微笑着跟在他身后。 林天华走出两步,蓦地回身。谢清欢跟在他身后两步远,见他转身及时收了脚:“怎么?” 林天华直直看进她平静的眸中,心中突然失笑,谢清欢一直以来就是这种德性,他也看过资料,早该知道了才是。林天华端正了态度,脑瓜子顿时也好用起来:“咱们不能这样出去,你还好一点,萧朗月毕竟是一线的红星。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一遭,明天报纸上就炸了锅。” 谢清欢明了地点头:“所以?” “你先等一下,我找人掩护。”林天华略一思索,摸出手机就开始翻通讯录,一边对谢清欢解释道,“这会所常有些钱多人傻的土豪来,见着个明星就咋咋呼呼的。” 谢清欢听在耳中,抿了抿唇,没有搭腔。估摸着林家少爷跟前,不是土豪的也挺少。 林天华拿着手机,跟负责掩护的那位讨价还价半天,终于艰难地谈妥了这次任务。林天华为人本就圆滑通达,心中对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故有了防备,自然会更加谨慎,预防阴沟里翻了船。 再者,萧朗月昏迷,谢清欢受伤,就算不是明星,这么着出去也挺招人耳目——丹枫会所自开业以来,还没让哪个正常消费的客人横着出去过。 负责掩护的是个白大褂,带着一副金边眼睛,气质冷傲,看林天华的目光跟看狗尾巴草似的。就着装打扮来看,应该是丹枫会所医务室的大夫。 这位大夫姓温名凉,双手插在兜里,瞥一眼谢清欢,目光自然而然下移,淡淡道:“小伤,擦点儿药就好了。” 谢清欢对自己的伤势自然清楚,听了大夫的话,只略微一笑,也不应声。 温大夫瞥一眼阮在谢清欢怀中的萧朗月,目光凉飕飕的,片刻之后才道:“将这位病人交给我吧。” 谢清欢看一眼林天华,林天华一脸深沉地点头应许。 谢清欢撑着萧朗月的身体,将她往温大夫那边松了松,温大夫似乎没什么耐性,探手一把将萧朗月抓过去,略蹲下身,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扛了起来,仍是平淡地没有任何起伏的口气:“走吧。” 谢清欢看着温大夫如同抗麻袋一般豪迈的动作以及大步流星的气势,转头看向林天华,眼睛略微眯起:“这就是所谓的掩护?” 有这么个人,分明跟显眼了好吗? “放心放心。”林天华摆了摆手,“温凉这个人啊,是个制服控,今天刚好穿了身一声的白大褂罢了。其实他是这会所的总负责人,比杨宽可高级多了。他有专门的通道。” 谢清欢一手掩住小腹上那道小口子,轻轻叹了口气:“那走吧。” 温凉走专用通道将林天华三人送到停车场,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林天华:“要不然直接开我的车走?那位谢影帝好像还在会所。” 林天华不为所动:“还是算了吧,谁不知道谢影帝的助理是万能保姆,他要用车也方便着。” “这次你倒是聪明了。”温凉看着林天华打开车门,帮助谢清欢将萧朗月扶到后座躺下,淡淡道,“那个女人,是叫萧朗月吧?要小心一点。” 林天华随口应了一声,坐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探头对他笑道:“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喝酒。” “快滚吧你!”温凉飞起一脚,在他车上狠踢了一下。 看林天华稳妥地驾着车出了停车场,温凉这才摸出口袋中一直在振动的手机:“苏师,他们刚刚走了。” 温凉挂掉电话,迅速回转办公室,苏沐已经在小会议室里等待,面前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显然她也才来没多久。 “苏师。”在苏沐面前,温凉也收敛了眉眼间那抹不经意的吊儿郎当,他的面容一旦严肃起来,就带着几分凌冽的锋芒。 “坐。”苏沐淡淡道,一只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半晌才又道,“丹枫会所到现在已有十几年了,虽然起点不低,但也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顶峰位置。这些年辛苦你了。” 温凉谨慎道:“都是我该做的。” “就在今天,丹枫会所死了人。”苏沐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道,“现场十分完美,就算警方来查,也只能定义成自杀。”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山河·莽昆仑(3) 林天华开着车,并没有将谢清欢跟萧朗月送去医院,而是带去了专门的心理诊疗室。 一路上谢清欢也坐在后排,让萧朗月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心不在焉地用白皙的手指顺着她的头发。 林天华通过后视镜看她,见她一脸平静,心中不免有点儿担心——一直以来,谢清欢的情绪波动都极少。虽然看不出有可以压抑,但是该伤心该担忧的时候,却也没有任何表示。 从心理健康的层面来说,这样的行为固然是冷静自持,但是日积月累的,早晚得憋出病来。 谢清欢身上的伤口并不深,早已经止住了血。下车的时候她婉言谢绝了林天华的帮助,亲自将萧朗月从车里抱了出来。她对自己的点穴术很有信心,但萧朗月今天实在是太过反常,若是她突然恢复意识,伤到了林天华,那就不美了。 林天华显然也明白谢清欢的考量,也不坚持,给心理医师打了个电话,就带着谢清欢两人上去了。 这件心理诊疗室的空间不大,但可以看得出,装潢十分有品位,带着一种自然醇厚的风情,让人见了就忍不住自心底生出一种浅淡的愉悦。 谢清欢她们到的时候,那位心理师还有客人在,一个脸蛋圆乎乎的小姑娘,用一把十分绵软的嗓音将她们带到了一边儿的休息室等候。 那位心理医师喜欢将每一个来这里寻求帮助的人称为客人,而不是病人,这一点让谢清欢很是满意。她看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萧朗月,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觉得这世间真是非常奇妙,而又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先前在大雍,她并非没有朋友,相反的,她的每一个朋友都负有盛名,彼此相交当真是淡如水。若说她前生无悔,那便是她不曾辜负先帝所托,亦不曾有愧于家门,她手把手将曾经有些怯懦的孩子,教成那般进退有度,皇威浩瀚的一代帝君。 萧朗月跟她之前的任何一个朋友都不一样,她没有惊人的才情,却有一颗永远热情的赤诚之心。在见到自己伤势的那一刻,萧朗月脸上那种动摇与近乎崩溃的悲哀,全都映在她的眸中。 萧朗月,值得谢清宁此生只有她这一个朋友。 林天华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捧着杯子喝茶——谢清欢倒是淡定,他却小小的惊吓了一番。路家的产业不少,别的地儿都可能出乱子,只有丹枫会所不应该有。温凉还很年轻,但他的手段比之苏沐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今天的事儿,明面上瞧着似乎是冲着谢清欢来的,但温凉却绝不会这么认为,事情出在丹枫会所,他只会将这事儿完全揽在自己身上。 只是,路家的大本营在T市,在这块地儿上,路家就是隐形帝王,究竟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清欢坐得很端正,肩背挺直,无端地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 林天华看着她,又觉得脑仁有点疼。 这时候,脸蛋圆乎乎声音绵软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笑得十分甜美可爱:“林少,孟老师那边已经在送客了,这两位美丽的小姐,哪位是来找孟老师的客人?” 林天华抬手向萧朗月虚虚一指:“萧小姐。” 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看一眼萧朗月:“这位萧小姐是睡着了吗?” 谢清欢知道自己点在萧朗月睡穴上的那一下,确实没用什么力气,淡淡笑道:“她很快会醒。” “这样,”小姑娘也不多问,只笑眯眯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子,“请跟我来。” 谢清欢闻言揽着萧朗月起身,林天华也站起来,跟着她们走出休息室。 心理师看着还很年轻,一双眼睛却蕴着看透世情的睿智与豁达,他见了林天华,淡淡一笑:“小天,好久不见了,我们家小三呢,没跟你一起来?” “表哥,”林天华也不在意他在别人面前叫自己的小名,脸上漾着笑,比寻常真诚了七分,“影片快拍完了,孟青流在协助后期制作呢。” 心理师目光越过他,落在搀着萧朗月的谢清欢脸上,莫名的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我没错的话,这两位,是你影片中的主演吧?” “是,”林天华老老实实地点头应道,“这位是谢清欢,饰演祈明越,孟青流钦点的。”说着他指了指萧朗月,“这位是萧朗月,饰演靖公主。这次的客人也是她。” 谢清欢细细打量一番那心理师,不咸不淡地微微颔首道:“你好。” 林天华一拍额头,道:“看我,忘了介绍了,谢清欢,这位是心理方面的权威专家孟青玦。” 也就是说这位孟先生,是孟青流的兄长,也是林天华的表兄,谢清欢觉得自己隐约被路家相关人等围观了,淡淡道:“孟先生。” 孟青玦看一眼谢清欢,眉峰轻轻一挑,这个人他竟然一点儿也看不透。目光一转,落在萧朗月身上:“小天,你确定这位萧小姐,要找的心理师,而不是医生吗?” 林天华还没开口,就听谢清欢淡淡道:“林导可以先回避一下吗?” “看来,谢小姐对于萧小姐的情况比较了解。”孟青玦挥了挥手,“小天,你先出去。” 林天华知道这是要开始了,萧朗月的**也确实该避着点,于是他干脆地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孟青玦拿出一个遥控,按了一下中间的按钮,整个咨询室内的布景装饰顿时换了,比方才刚进来的时候更为柔和,看着更为舒心。 “谢小姐,你不用紧张。现今社会竞争大,人的压力也相应地都很大。作为艺人来说,红了是非多,不红心事多。偶尔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并不稀奇。孟青玦的口气很是清淡,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他这间咨询室很是有名,一来他从不认为心理出了岔子,就是有病。他总能温柔地开解每一个彷徨失意而带着恐惧的人。二来,他的专业知识确实十分过硬,又极有耐心。 咨询室的中央出现了一张并不很大却柔软舒适的床,床单是天蓝色,孟青玦示意谢清欢将萧朗月放上去,淡淡道:”她在睡梦中犹不安稳,面部表情僵硬,甚至带着难以言说的伤心跟恐惧。在她昏迷之前,曾经发生过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谢清欢沉默地点了点头。 孟青玦了然:”你身上有伤,是她伤的?“ ”不是她,“谢清欢轻轻摇头,冷静道,”她不过是做了被人操控的刀,那并非是她的本意。“ ”你能这么想,看来是很珍惜跟萧朗月之间的友情。“孟青玦温温地笑道,”萧朗月最初出现反常行为,是在什么时候?“ 谢清欢并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当然这次是在专业人士面前,她省略了自己的一些猜测,故事难免讲得干巴,却是最为客观的。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孟青玦对自己所学向来自负,但同时也很谨慎,话并未说全,又问道,”那个号码你还记得吗?“ 谢清欢过目不忘,原本是打算等《山河》拍完,再去调查那个号码的事情,如今听到孟青玦问了,也不藏私,报给他知道。 孟青玦默默记下,随即对她笑道:”好了,现在我要开始做事了。谢小姐也出去等候吧。“ ”麻烦你了。“谢清欢看一眼萧朗月,冲孟青玦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催眠吗?“孟青玦淡淡一笑,目光柔柔地扫过萧朗月的脸,”还是通过手机,你是多么没有戒心,才让人得手的?“ 孟青玦选了轻柔舒缓的曲子播放,坐在一边等待萧朗月苏醒,一手抚了抚下巴,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谢清欢也同样接了电话,为何她会没事? 如果那个人针对的是谢清欢,直接催眠她的话,不是省时省力得多? 还是说,那个人存了戏弄的心思,知道萧朗月跟谢清欢交情不错,想要从中作梗破坏两人的感情,来获得某种扭曲的快感?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人已经成功了一半。谢清欢的表情很是平静,但眼眸中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担忧。而萧朗月在昏迷前,神智应该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清醒。 任何时候,倾心相交,两肋插刀的友情,都是极为美好的。但许为知己,这两刀却插在朋友的身上,即便不是自身的意识使然,也会觉得伤心吧? 孟青玦想到这里,心中冷冷一笑。催眠术几乎每一个心理医生都会用,但心理医生的行列里,总有些败类,将催眠术用得不是地方。 谢清欢在休息室给candy打了个电话,让她送件衬衫到这边。完了之后,又给季卓阳去了个电话,让他去查那个手机号——如今她也很清楚季卓阳跟她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有些事完全不用跟他客气。 这还是谢清欢第一次对季卓阳提要求,季卓阳纳闷的同时,本着世人皆有的那点儿的好奇心,多问了一句。 谢清欢对他倒是放心的,避开林天华将萧朗月的事情说了一下,顺便猜测,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估摸着是冲自己来的。 季卓阳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再一琢磨这时间轴,心中顿时十分的不爽起来。萧朗月中了催眠的这一天,不正是谢清欢出了意外,在暗殿遇袭的那同一天吗?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就是你遇袭的那一天开始的是吗?“ ”是,“谢清欢爽快道,”不过先前不那么严重,也没有伤人的倾向。“ ”行,这事我会查。“季卓阳也爽快地答应道,”《山河》快要拍完了吧?“ ”还剩一场就结束。“谢清欢淡淡道,”跟鼎星的合约你准备好了吗?“ ”那是自然,“季卓阳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笑道,”好了,先这样吧,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谢清欢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萧朗月的,那个人神出鬼没的,催眠术又防不胜防,这次萧朗月一不留神就中招了,以后呢?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季卓阳,你刚刚说遇袭。“低调奢华的办公室中,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说是遇袭也不准确。“季卓阳笑得莫测,看着坐在宽大办公椅中男人,”我记得陆老板向来不关心鼎星的运作,更不用说关注鼎星的某个小艺人了。“ 陆展睿十指交握,严肃认真地反驳:”她可不是什么小艺人。“ 季卓阳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带着夸张的惊诧:”不是吧?难道你想跟她解约?你专程挖我过来,是为了涮我的吗?“ ”不是。“陆展睿俊脸倏地一红,羞涩地道,”她是我老婆。“ 提供无弹窗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副本名为谢清欢 季卓阳毫不客气地喷了陆展睿一脸咖啡,而后他格外沉稳地放下杯子,狠狠地在大腿上拧了一把,顿时龇牙咧嘴。 季卓阳觉得一定是自己坐的姿势不对,要么就是早上起床的姿势不对,怎么这世界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不真实了呢? 陆展睿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十分不悦地狠瞪他一眼,抽了张纸巾擦脸,冷冷地哼了一声。 季卓阳也算是见多识广了,陆展睿这个人在他的眼中,还是具有一定的神秘色彩的。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甚是风流,家里的正妻与他地位相当,生了个独子陆展睿,流落在外的陆家血脉,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上门来认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不论真假,再大度的当家组合木,遇多了这种事,也难免要烦躁。 那时候陆家老太爷还在,亲口发话承认了陆展睿陆家唯一嫡孙的地位,那些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若是陆老爷子搞不定,那么老太爷就要亲自动手来搞定陆老爷子。 再后来,陆老爷子遇上了敏夫人,许为红颜知己,这才断了外头的桃花,好歹给了陆展睿的母亲几年安稳舒心的日子。 陆展睿打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没在学校念过一天书,精英教育的好处是摒除了一些完全不必要的东西,而直接灌输打理家族事业所需要的知识。对于陆展睿来说,精英教育的初期是非常失败的。 因为远离学校,在自家学习,他几乎没有跟寻常小朋友相交的经验,又亲眼见到了自家父母之间那种貌合神离的婚姻,所以叛逆期来得比较早。 那时候陆家的重心尚在T市,上流社会的家族之间也是相互关注的,逮着别人家的八卦自然也不会放过,那陆展睿给人的印象就是个典型的惹事精败家子。 然而,陆展睿让所有人都失望了,他迅速地度过了这段叛逆期,并从容地踏上了精英的征途。他头脑聪明,目光精准,挖掘商机就像是开了外挂一般,自五年前他彻底掌舵陆家之后,如今他的王国已经是刚接手时的三倍了。 就连隐退到国外养老的陆老爷子也不得不承认,陆展睿天生是做商人的料子,无利不早起却还知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这么个人,年纪正轻,坐拥富贵,还没有不良嗜好,简直就是完美男人的典范,除了冷情。 季卓阳瞥一眼被喷了咖啡明显不高兴的陆展睿,不可避免地想起几年前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酒会,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名媛端了酒凑到陆展睿身边,巧笑嫣然看些不伤大雅的玩笑。 后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就蓦地僵了,陆展睿瞥一眼刚从国外回来的名媛,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嫌弃,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别白费功夫了,我不喜欢女人。” 季卓阳当时就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句小小地惊了。陆展睿向来是个挣钱小能手,哪怕在别人手上亏得当裤子的买卖转到他手里,他重新做了规划之后也照样赚钱,算起来确实是难得的才俊。但这么个才俊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在那个酒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并且迅速在整个上流社会流传开来。 季卓阳作为一个常年浸淫在娱乐八卦中的人,敏锐地发现陆展睿坦诚的并不是他的性向。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你这款的女人。只是不知道为何出了口,就变成这样。 自那天之后,陆展睿也断断续续遇到了一些别的问题,比如总有些美丽的女士十分壮士,誓要拯救陆总于水火,花了不少功夫想要扳正陆总不喜欢女人这毛病,甚至不惜倒贴。没奈何陆总身前竖起了牢固的结界,死在结界外的女士不胜枚举。 女士铩羽而归之后,换了男士过来。陆总受的是精英教育,也知道对女士要谦让这是准则,但是对男士就不那么客气了,有段时间总能听到陆总又从办公室里扔了谁谁出来。 季卓阳脑子里迅速回放着陆总这些陈年囧事,目光定在陆展睿脸上,细细打量着,试图看出一点儿开玩笑的痕迹。 陆展睿任他看,脸色十分坦然。 季卓阳看了半晌,眼珠子几乎脱窗而出,仍然没瞧出几分端倪,只得泄气地道:“陆总,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陆展睿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不是,”季卓阳按着太阳穴,头一次觉得自个儿的智商有点儿欠费,“我就不明白了,谢清欢难道不是女人?” “那怎么能一样?”陆展睿一副‘你是白痴吗’的表情,“我要追求她,想要她嫁给我,做我一辈子的心上人,死了之后同我一起葬在陆家的祖坟。当然,如果她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不介意带着财产入赘的,我死了之后同她一起葬在谢家的坟冢。” “等等,”季卓阳听到这里,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不管是她嫁给你,还是你入赘,她都是先走的那一个?” 陆展睿顿了顿,眉眼瞬间一缓,展开成温柔的模样:“季卓阳,你一定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吧?她是我最爱的人呀,我怎么忍心先走一步,留她一人伤心地活在这世上。” 季卓阳闻言,看向陆展睿的目光有些怔忪。这个少年成名的商业奇才,呈现于所有人眼前的都是冷心冷情的模样,从没有人真正探知他心底那抹炽烈的温暖。 因为固执地等待这一生中唯一心爱的人,要把心底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都留着给那个人,所以,在那个人出现之前,避开所有的心动,冰冻所有的诱惑。 当那个人出现,这一生最为完整的幸福就在那个人的手上。 季卓阳简直要被这样的陆展睿感动了,但是他心念一转,总觉得这事儿有哪里怪怪,细细一思量,顿时明白了:“陆总,这事儿,谢清欢知道吗?” 陆展睿闻言,顿时焉了,情绪也啪叽一声跌到底,没精打采地道:“唔,这个,那个……” 季卓阳一见他这样,不由啼笑皆非,淡淡道:“陆总,这俗话说得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拿工资办事,友情给你提个醒,谢清欢并不是个没脾气的,恰恰相反,她性情刚烈。所以她绝不会喜欢你开的这个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陆展睿皱了皱眉,脸上带着几分不明朗的困惑,“只是,我先前没刷过这样的副本,还在研究攻略罢了。” 季卓阳张了张嘴,一副看到绝世奇观的样子:“你……你把谢清欢当副本?” “那又如何?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在不停地刷各种副本罢了。”陆展睿理直气壮道,忽而压低了声音,八卦兮兮地问道,“季卓阳,你说,我家老婆跟萧朗月,是真爱吗?” 季卓阳听了这话,已经不再质疑这世界的真实性了,而是在心中默默掀了十七八张桌子——这货绝对不是陆展睿!老子该不会是睡了一觉起来就穿到平行世界了吧! 季卓阳按了按眉心,有气无力地道:“陆总,景烨没有告诉你吗?萧朗月是他正在刷的副本。” “这个真没有。”陆展睿瞬间恢复了活力,正色道,“你说的遇袭是怎么回事?” 季卓阳掂量了一下,觉得那黑手敢在林天华的剧组添乱,显然是有恃无恐,他自己固然也有些人脉,但说到底也就是比寻常百姓好那么一点点,非官非商非黑的,哪条道儿都能走一两步,真要大用的时候,恐怕不济事。 陆展睿就不同了,他手下有个重工项目,是省里重点扶持的支柱性产业,他母家沈氏的人脉也足够广。 再有就是,路家七爷的传话,他也有所耳闻。就他作为经纪人的角度来说,他并不看好路子允——路子允的身份将极大的限制谢清欢日后的发展。 相比之下,陆展睿即便存了要追求谢清欢的心思,也并没有要她退出娱乐圈的想法,相反他很积极地在成全她。 人在很多时候,都脱不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季卓阳自然也不例外。他将各方面的信息综合之后,觉得陆展睿还是相当靠谱的,于是添油加醋地将那天的情形说了。 陆展睿默默听完,恍然道:“唔,老婆大人果然是古武传人啊。” “……”季卓阳觉得陆总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心底一个声音幽幽:哎哟卧那个槽,这么重要的事情跟他讲了真的没有关系吗?这货平时都在刷什么副本啊?古武是什么玩意儿啊? 陆展睿瞥一眼季卓阳,淡淡道:“这事交给我,你手上那个计划尽快做出来,给她安排的工作不要太多,身体要紧。” 季卓阳看着瞬间正经起来的boss,沉默地点了点头。 陆展睿略一沉吟,又道:“合约的事情,你看着办,别规定太死,她高兴就好。” 季卓阳挑起眼帘,静静地直视着他:“陆总,你是认真的?” 陆展睿英俊的面容上浮着坚毅:“自然。” “我明白了。”季卓阳冷静报出一串号码,“刚才谢清欢打来电话,让我查这个手机号,也麻烦你了。另外,boss最好清楚,你现在刷的这个副本本身不好刷,而且想要刷的,并不只是你一个。” “想要刷副本的人多,说明老婆大人魅力大。”陆展睿轻笑,满是自信,“但最后,老婆大人只能是我的。” “那么,”季卓阳也笑了,“我便等着boss的好消息了。” 这头两人打成了某种共识,那头谢清欢换了身衣服,静静等待着。 又过去小半个小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萧朗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直奔到谢清欢身边,握住她的手:“欢欢!”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你究竟是谁 谢清欢任由萧朗月握着自己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静静问道:“萧萧,你的脚,不痛吗?” “啊!痛痛痛!”萧朗月一叠声地叫,受伤的哪只脚抬起来,抽了口冷气,抓着谢清欢的胳膊,苦着脸将全身大半的重量分给她,“你不说还好……” 谢清欢默默抚额,小心翼翼地将她搀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先歇会儿吧。” 萧朗月在椅子上端正的做好,翘起二郎腿将受伤的脚悬着,瞥一眼站在一边不言不语的林天华,担忧地问道:“林导,我这算工伤吗?” 谢清欢对律法略有了解,萧朗月的这种情况,其实不该找剧组的,找鼎星公司比较靠谱。 林天华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却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算。你的一应治疗费用都由剧组承担。” 治区区一个脚扭伤,能花得了多少,萧朗月也不会把那点儿费用放在眼里,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会不会影响拍摄进度?” 《山河》只剩最后一场,再如何也不算能是拖进度了。拍摄的手法多种多样,别说萧朗月只是脚扭伤了,就算她腿断了,这戏也照样能拍。再说,这一场的主角是谢清欢,萧朗月作为统帅,原本也不必亲自下场。 这部戏是林天华做导演以来,演员最为给力,拍摄最为顺利的一部。所以他也没必要在将要剧终的时候,再来扮黑脸。一念及此,林天华温和地笑了笑:“不会。” “那就好。”萧朗月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爽朗一笑,“谢谢导演。” 林天华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带了些夸张的惊奇:“突然这么客气,你还是我认识的萧朗月吗?” 萧朗月笑得一脸明媚,谢清欢拍了拍她的手背,静静道:“萧萧,你先坐一会儿。” 萧朗月知道她要做什么,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么,林导,”谢清欢站起身,对林天华道,“失陪了。” 说罢,她从容地穿过休息间,去了孟青玦的办公室。 孟青玦抬眼见到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软椅:“坐吧。” 谢清欢依言坐下,圆脸的小姑娘送了杯白开水进来又悄悄退了出去。 孟青玦淡淡笑道:“我猜你不会喜欢咖啡,茶的话,我同样透不透你的口味,所以还是白开水比较适合你。” 谢清欢轻轻挑起眼帘,微微颔首:“你费心了。” “倒不是我刻意费心。做我们这行的,要熟知人的心理,察言观色也是必不可缺的。”孟青玦说话速度很是和缓,语调轻柔,仿若春风拂面,仍人心旷神怡。 谢清欢唔了一声,眉眼间一点儿散漫蔓延开来,看上去并无攀谈的心思。 孟青玦见她这样,心中悠悠一叹。这个人看着冷清,实则内心无比炽烈,偏有自尊自爱到近乎自爱。这样的轻易不会爱上什么人,但一旦爱上了,必定能相守到最后,只看谁有本事打破外面裹着的那层坚壳。 孟青玦轻声问道:“你特意来找我,是为了询问萧朗月的情况吧?” 谢清欢点头,毫不避讳地道:“是。” “她只是被人催眠了,情况也并不严重,你不必太过担心。”孟青玦柔声道,直视着谢清欢的眼睛道,“作为心理医师也好,催眠专家也好,都是有职业操守的,寻常时候绝不会对无关的人下手。谢小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要针对的人,是你吧?” 谢清欢端着水杯,静静垂下眼帘。关于那个人,她确实没什么头绪。自接拍《山河》,她遇到的事情就有些古怪,且线索每每在真相欲呼之欲出的时候断开,再无痕迹继续查询,她甚至不能断定,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几件大事是不是有关联。 先是车祸,被当做刀的两个人死在车祸中,事后调查的时候相关痕迹被抹去。那位神秘的容小姐去过九里巷这一点,缺乏最为直接的证据,根本就不能跟车祸挂上钩。 而后是暗殿遇袭,被当做刀的四个黑衣人,全是道儿上的散户,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次则是完全没有头绪了,因为黑衣人是二道受雇,还牵扯了有中间人。能然段家在那个当口收手,这个中间人显然是个能力不错的人即便真查到她的头上,恐怕也不会透露什么。 最后的,自然就是这个催眠时间,这次的刀换成了萧朗月。谢清欢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心情却着实不爽快。按说,以谢清宁的性子,就算不讨喜,也绝不会让人厌恶到下杀手。 这个原属于谢清宁的壳子换了谢清欢的魂,还有了功力,这才几次三番地避过杀戒,还是难免受了伤。若换了是谢清宁本尊,这会儿估摸已经去地府报道了。 孟青玦见她沉默不语,又轻声问道:“那个号码打来的电话,你也接到过吧?” 谢清欢静静挑眉:“你想说什么?” 孟青玦细细看谢清欢一眼,有些不解:“你似乎并没有收到影响。” “雕虫小技,也想控制我?”谢清欢忽而冷淡一笑,“我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影响我的心神。所谓催眠,不就是借由外物,牵引人心底最真切的愿望吗?萧萧她之所以中招,不过是因为没有防备。” 孟青玦的目光轻轻一闪,悠悠道:“谢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萧小姐之所以会伤你,是因为她自己有了这样的意识?” 谢清欢目光如剑,定在孟青玦脸上,眉心微微蹙起,抿了抿唇。 “你没有反驳。”孟青玦轻笑,“萧小姐方才说,五年前你卷入赵泽天一案,这件事曾让她十分痛苦,情绪一度处在崩溃的边沿。那时候她为了你跟景烨决裂,你又远赴国外治疗,她心中的抑郁无法排解,整夜整夜失眠,要想睡个安稳觉,只能借助安眠药。” 孟青玦的目光柔和沉静,落在谢清欢的脸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安眠药这种东西,吃多了也是不好的。” 五年前的那件事在谢清宁的记忆中没有,谢清欢自然无从了解,但听到那事带来的种种后果,也知道那事定然不简单。 萧朗月与谢清欢交情甚笃,为了谢清宁的遭遇心痛担忧无可厚非,但孟青玦说的这般严重,那么,定然是谢清宁替萧朗月挡了本该落在她头上的劫难。 谢清欢细细回想着跟萧朗月相处以来,她的种种神情与作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年,连谢清宁都觉得那记忆可有可无,而萧朗月仍在独自内疚吗? 谢清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过了那么久,仍然没有办法释怀吗?” “世事变化无常,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人会渐渐淡忘曾经的感动或者愧疚,而另外一些人,则会时刻铭记,时间越久,那愧疚会越滚越大,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孟青流敛了温暖的笑意,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萧朗月就属于后一种。这几年,无论她为你做多少事,都让她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悔。” 谢清欢拧眉沉思片刻,终于小小地抽了口冷气:“所以,她其实并没有被催眠。对我出手,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太重,使她觉得友情无以为继了是吗?” “谢小姐,并不是这样的。”孟青玦轻轻摇头,淡淡道,“这次她中了催眠术,对你出手,对她对你,都不是坏事。友情,跟爱情一样,也需要真心相待。单单靠愧疚,总有无法维系的一天。”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把自己的思维给带到沟里去了。不过,萧朗月没事,那便好了。谢清宁当初也是十分看重她,才会心甘情愿替她挡去灾难的吧。而萧朗月还很年轻,她亦为友情付出了最真挚的心,不应该困于对当年事的愧疚之中。 “那么,”谢清欢直视着孟青玦,目光中带着探究,“她日后还会接着愧疚吗?” 孟青玦笑道:“我可以保证,不会。” 谢清欢听他这么说,顿时放了心,淡淡一笑:“若是小心谨慎,就能避免被催眠吗?” “这个说不准。”孟青玦摇头,“不过,长点儿心吧。” 谢清欢挑眉:“孟医生的话,我会转告给萧萧的。”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孟青玦目光微微一闪,温和地问道。 谢清欢略一沉吟,道:“没有。” 孟青玦的目中蓦地闪过一抹复杂,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我倒是有些疑问,想要请你解答。” 谢清欢有些意外,却还是点头道:“请。” “现在的你,究竟是谢清宁,还是谢清欢,抑或是,祈明越?”孟青玦沉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在纽约,谢清宁最后被定型的性格几乎不具有任何攻击性了。” 孟青玦的目光中带着怀疑探究,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你,究竟是谁?”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迷离的真相 自己究竟是谁,这真是个好问题。 道法自然,佛云寂灭,生而为人,总难免要面对那老生常谈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因为谢清宁自身性格的原因,有很多原本应该存在的记忆被决然抹杀,这让谢清欢面对曾经与她相关的事务时,难免有种茫然无所头绪的无力感。 孟青玦方才提的问题,萧朗月也曾经提到过。很显然,原主谢清宁在所选择的这个职业上面,有着常人无与伦比的天赋,她能根据剧本随意将自己转换性格,以切合剧情。 萧朗月是谢清宁唯一的朋友,对她的某些私密之事了如指掌并不稀奇。 如今孟青玦这般问,撇开他作为心理医师的敏锐,不难看出,他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试探。 谢清欢自然不会一时脑热,就将自己并不是谢清宁的原装货这事儿跟一个心理医师来分享,相反,孟青玦的话引起了她的警惕。五年前的赵泽天时间,以及三年前在纽约发生的事,都不存在于谢清宁的记忆中,使得她对于事情的掌控也很不爽利。 接二连三地从别人的口中获知自身的信息,本身就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谢清欢略一沉吟,只当不知道孟青玦的试探,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谢清欢。” 孟青玦专攻心理学,虽然还很年轻,但在这方面已经是相当权威的专家,人的心理活动其实相当有趣,各种行为也有迹可循。 孟青玦早在三年前就认识并深入了解谢清欢了,那一场在纽约的心理界轰动一时的代号为MPD的活动,他也有幸参加,当时纽约州最为出色的七个心理师废了三个,才终于将那个患者的性格定型。 但这种定型,从客观上来讲,并不是永久的,一旦她在日后的生活或者工作中,受了刺激,引动了诱因,是很容易反复的。 而这种反复,比最初没有接受治疗时更加难以控制。原本,她的主人格中带了一定的暴力倾向,但并不严重,因为职业关系分裂的次人格虽然多,却也无法取代薄弱的主人格,只存在于潜意识之中,一旦遇上危机时刻,主人格无法面对,次人格就会暂时取代主人格,度过难关。 现在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当年他们合作定型主人格的时候,用催眠的方法抹杀了主人格中的暴力倾向。 也就是说,谢清宁后来显露于外的清冷孤漠并不是她真正的主人格。 即便是在西方国家,患上解离症的几率也不高,所以孟青玦对谢清宁的印象非常深刻,还特意调查了她的身份,以及赴美的原因。 所以,在孟青玦的眼中,谢清宁在赵泽天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跟旁人完全不同。谢清宁在出事前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女枭,心狠手辣优雅从容,往往笑着送人入死途。 一直到谢清宁在美国强制戒毒完成,要定型主人格的时候,她的眼中仍有残存的戾气。孟青玦乍见之下,也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格维持的时间不短了,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将取代主人格。 正因为如此,孟青玦认为在那次事件中,真正的受害人,应该是赵泽天。他回国之后,也曾密切关注过谢清宁,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谢清宁的性格跟演技展现在人前,似乎都没有大的变化。 直到最近,发生了一些用常理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从高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却毫发无伤。谢清宁自踏上纽约的土地,就一直在接受心理干预治疗,平日里进出都有人专门照看,也不可能会有时间去练武。 再者说,即便这世上还存有真正的武者,也应该是隐匿在华国的市井之中,什么时候纽约那地方也能随便出一个高能武者了。 对于谢清欢的回答,孟青玦并没有觉得意外,三年前这个人的性格游移难以捉摸,三年后的她却多了一份不可撼动的坚毅。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什么事,绝难更改。 谢清欢见他皱眉不语,微微笑道:“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孟青玦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温和地问道:“三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谢清欢敏锐地觉得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轻轻摇头道:“三年前吗?不太记得了。事实上,不仅仅是三年前的事情,还有一些其他的记忆,在这三年里,也慢慢消失了。” 孟青玦闻言心中一突,终于皱起了眉头:“这,不可能啊。” 谢清欢轻轻挑眉,淡淡道:“可事实,就是如此。前阵子最为严重的时候,连景烨都不太记得。” 孟青玦的脸色猛地一变,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也有些闪烁起来。他原本他们抹杀谢清宁性格中的暴力倾向手法完美,这些年也没看出有什么副作用,还以为这事儿完成地挺漂亮。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谢清宁的主人格虽然薄弱,却是无可替代的。而这种主人格,牵连着她所有的记忆,当那重人格被更改,原本留存于她脑海中的那些以及随之慢慢消失。 而如今自报家门的谢清欢,与先前的谢清宁虽然并无二致,但在他这个权威专家的眼中,她如今却是重新形成的另一重人格的。 这种人格主宰着她目前所有的行为,温吞时如水,包容万物,激烈时似火,毫厘难让。 孟青玦现在无法断定她的这个人格是否就固定了,很显然,当年自以为是的好心换来的她今日的困扰,对于她以后的工作与生活更是埋下了无数的隐忧。 更有甚者,她的生活中除了一早就全面入侵的萧朗月,可能没法如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为一个人动心,然后安安分分地跟他过一辈子。 是他们想错了,同时也错估了解离症的潜伏分裂性。 虽然知道以眼下的状况,道歉也于事无补,但孟青玦向来不是个会推脱会逃避责任的人,一脸郑重地对谢清欢道:“谢清欢,让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对不起。” “那些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你何必道歉?”谢清欢饶有兴致地看向孟青玦,这个人很有意思,跟他聊天的时候,不会想要避忌什么,因为他本身坦荡无畏。 孟青玦深深看她一眼,认真地道:“直面自身的错误,才能无愧于本心。那些事你忘了你要紧,我却必须铭记。” 谢清欢眼帘轻垂,沉默片刻道:“当年的事,能说说吗?” 孟青玦坦然地挑眉问道:“你想听?” 这不废话吗?不然我何必费心跟你套话?谢清欢诚恳地点了点头:“想。” “那好吧。”孟青玦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愧是孟青流的大哥,虽然不是专业的文艺青年,却也把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还时不时掺杂了一些他从心理学角度的分析。 听别人的故事,是一种特别微妙的经历。从孟青玦口中讲出的那个谢清宁,跟她自己看到的那个,甚至是曾经被别人随口提到的那个谢清宁,都不一样。 孟青玦口中的谢清宁狡诈如狐,性情多变,无关正义,无关善良,总是以能适应这个社会的嘴脸出现。 谢清欢觉得很有意思,孟青玦并没有避讳,而是直接告诉了她解离症也属于精神障碍的一种,若是在犯病状态,性格转变,伤了人甚至是伤了人,都不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谢清欢悠悠笑道:“也就是说,即便是经过治疗,解离症也无法痊愈是吗?” “这个因人而异。”孟青玦的眼中仍带着几分愧疚,“我原本以为你是绝不可能再复发的那种,因为你的主人格比较牢靠。谁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你带着萧朗月过来,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对了。你的性格果然再度发生了裂变。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谢清欢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无辜:“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孟青玦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谢清欢十指交握,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略微眯起眼睛,想起重生前后的种种,有些什么东西似乎要呼之欲出了。 原本,照谢清宁那个趋利避害的性子,她在段明楼的床上,即便有所反抗,也不会将自己逼入死途。依照孟青玦所说,谢清宁在危机关头会分裂出相应的性格来应对,再加上后来谢清宁的记忆残缺,很显然,谢清宁在段家的时候性格已经有所变化。 那么,问题的重点就应该是,谢清宁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猝死。 不管其中还有什么隐藏的真相,谢清宁死在段明楼的床上,也是不争的事实。谢清欢固然能对段明楼视而不见,却也不可能就这个问题跟段明楼亲切会晤。 正所谓,天不藏奸,谢清宁当初遭遇的事,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谢清欢想通这一点,对于孟青玦雪中送炭般毫无保留透露消息的举动,表达了诚挚地感谢:“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另外,这次诊费,请算在林导头上。” 孟青玦也笑了笑,如释重负一般:“好。”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谢清欢站起身,微微颔首致谢。 孟青玦也随之站起,却是扬声叫道:“小圆,送客。” “哎!”圆乎乎脸蛋的小姑娘快步走了出来,对谢清欢甜甜一笑,“谢小姐,这边请。” 谢清欢点点头,悠闲地跟在她身后,先去休息室跟萧朗月林天华会合,而后确认了影帝哥跟陆临还在丹枫会所,又驱车回去接他们。 谢言墨跟陆临不知道谢清欢被萧朗月刺伤的事情,只是担忧地盯着萧朗月的脚道:“脚伤怎么样了?” “痛!”萧朗月毫不扭捏地回道,因为被孟青玦温柔地开导过,她的脸色好了许多,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也不闪躲了,“瘸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谢言墨温声道,“脚伤还是要注意些,若是伤了骨头,以后变成惯性扭伤就不好了。” “谢谢言哥关心。”萧朗月面对偶像,总还是带着一股子敬仰,几乎言听计从。 谢清欢见到萧朗月恢复成开朗的模样,也就放了心,觉得孟青玦这权威专家的名头还是相当靠谱的。至于他认为是因为他们篡改了谢清宁的主人格,才导致她裂变出如今的谢清欢,就让他误会了。 谢清欢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谢清宁有解离症这事儿,萧朗月知道,而作为艺人总监的景烨,自然也知道。所以他们对着性格显然有些变化的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这可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啊。 因为主演们在丹枫会所受了点儿惊吓,林天华特意批准剧组休息半天,第二天接着拍山河的最后一幕。 正文 第一百章 山河·终幕 这一场的马战是《山河》的最后一幕戏,所有参演的人一大早就紧张地准备着。拍摄时间卡得紧,进度当面却比林天华最初预计的要快了将近半个月。 昨天出门又遇上了破事儿,林天华这心里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反而愈加不安起来。剧里边要用的一应道具,都是他跟秦川亲自带着人检查的,特意重点检查了威亚。 因为他们的紧张,道具师也格外用心,一再确认没问题了,才开始拍摄。 这场戏既是山河终幕,亦是祈明越的终途。影帝谢言墨的戏份前两天就已经拍完了,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剧组,反而流了下来,跟林天华一道坐在摄像机后面观看拍摄。 他的演技已经精湛到无可挑剔,举手投足皆是戏,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再度提升的机会。 《山河》是双生双旦的模式,他的年纪与他们差得并不算多,但因为出道早成名早在辈分上还是占了不少的优势,这三个年轻人各有长处,所以这部戏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 这三个人里面,数萧朗月最有灵性,虽然在剧本的理解上有些偏差,但一经指点,即刻就能明白贯通。陆临的进步是最为明显的,说句矫情的,当真是一日千里。 倒是谢清欢的表现,不好评价。自开拍以来,她重来的次数是最少的,祈明越这个角色好像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当然,孟青流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自然就不存在争端。 美中不足的是,谢清欢表现地太过自然太过平稳,反而显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谢言墨私下也看过谢清欢先前演过的片子,她演过的角色很是多样化,就算人设有重样的,在性情方面也能体现出细微的不同。让他困惑的是,谢清欢所饰演的每一个角色都相当到位,贴合剧情,但演技并无明显的提升,一直以来,都在一个恰恰好的程度。 谢言墨看着远处的谢清欢,微微皱了皱眉,抚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谢清欢的性情并不激烈,常年维持在一个度上面,瞧着有些中庸,也不知先前那些年是在韬光养晦还是怎地。 算算年岁,她如今也不小了,也该是爆发的时候了。 谢清欢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一点儿也没让他失望,这场戏爆发得很厉害。祈明越一生戎马倥偬,果决坚毅,最为矛盾的时候就在此时。 这一场,烈侯若败,飘摇山河最强劲的诸侯就此交代,天下重归混乱,祈明越护着靖公主可松一口气。烈侯若胜,他便是这天下的新主。 这个天下,是他招贤纳才夙兴夜寐征战多年才得来的,自然会珍惜些。 祁家百年将门,忠于社稷忠于江山,祈明越作为最后的守关者,将理想中的清平盛世寄望于乌泱皇朝的颠覆者身上,听着似乎很荒谬,但所谓大爱,也不过如此了。 与谢清欢搭对手戏的陆临,这一个月来已经有了长足了的长进,这时候敏锐地察觉到谢清欢身上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向来知道谢清欢入戏容易,对于角色的揣摩精准,但当他看到谢清欢冷漠肃杀的面容之后那一抹毫不掩饰的悲悯,心中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震。 他知道那悲悯并不是冲着烈侯的。太平盛世年,钢铁城市,人情越来越淡漠疏远,谁有能真切地体会到战场杀戮的残酷,以及……征战背后的悲悯。 陆临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对烈侯的理解也有偏差,乱世豪侠并起,乃是时世给予的机会,并非是战之罪。除却每个男人心底那对于权势的渴望,还有些被的什么呢? 陆临默默看一眼谢清欢,为自个儿突然之间的文艺小小抖了一下,随即振奋精神,全力投入拍摄。算起来,这场戏该是祈明越跟烈侯的第三次正面对手戏。 在孟青流的笔下,这个乱世之中,唯二阻挡在烈侯之前的小女子,靖公主与祈明越,烈侯对这两人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对于靖公主,烈侯并不能算是动过心,不过他是一言九鼎的真汉子,曾经许诺过的婚事,便一直放在心中,当做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责任。即便凤城陷落,天下改朝换代,他将娶她为妻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而对于祈明越,这个一直以来最为强力的对手,烈侯的感觉反而复杂得多,从初见时交手看似平局实则惨败,到争夺天下的过程中,祈明越运筹帷幄,一路上的大小绊子,再到如今,将要一决胜负,裁定生死。他对这个百年将门出来的虎女,也颇敬意。 他知道她不会降,只要她一天还是祈明越,她就绝无可能跟他站在一起。 所以,杀了她吧。只有杀了她,才是真正对她的尊重。 谢清欢也略微惊讶于陆临突然而来的悟性,轻轻挑了挑眉。这场戏不能说拍得多么顺利,但因为情绪被全面挑起,导致参演的人都比较high,从上午九点开始,一直拍到下午两点,终于达到了林天华想要的效果。 孟青流这几天颇有些沉默,静静看着屏幕上谢清欢的表演,心中微微一震,原本他只是觉得谢清欢在扮相与气质方面跟祈明越很切合,但他没料到她演出来之后,但他心中想象的样子,这么接近。 《山河》顺利拍完,林天华很是满意,转头看一眼孟青流,只见这呆瓜如痴如醉地看着已经关闭的屏幕,眼眶中隐约含着一点儿水光。 林天华默默抚额,这就被感动了?不带这么夸张的。不过方才那一幕确实很有渲染力,是个很棒的催泪点儿,孟青流就一文艺小青年,向来感情丰富,他都能感动地哭了,起码说明拍得不差,甚得他的心。 萧朗月因为伤了脚,这幕戏都是采用的静物平移拍摄,她虽是坐着的,但飚戏的心丝毫不比陆临差,将靖公主那种失去亦师亦友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那个人的惊慌与悲痛,演绎地入木三分,在祈明越终途的壮烈无畏之中增加了哀婉的气息,煞是动人。 陆临看着萧朗月明艳张扬的眉眼间那一抹自然而然的沉痛,以及周身充斥的一种神鬼莫近的气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演技这回事儿,必得凑近了比较才能真正体会出其中的优劣。萧朗月有灵性,悟性又高,当初试镜就算没有谢清欢从旁协助,自家师妹也是没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陆临终于释然了,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逆天的,自家师妹显然不是这个款的,就别跟老天斗了。 在这一幕中,祈明越原本是受了重伤的,回转凤城没多久伤势就无力回天了。所以谢清欢那身白色的戏服上沾了不少道具血,脸上也有,但听到林天华宣布这部剧圆满结束之后,眉眼间的那种沧桑立时敛去了,恢复了以往的温润。 谢清欢推着腿脚略有不便的萧朗月走过来,对他淡淡一笑:“陆小哥,这段日子以来,多谢照顾了。” “你总是这么客气。”陆临几乎是无奈地,略笑了笑,瞥一眼远处的影帝哥,“照你这样,咱们岂不是还得特意去感谢言哥?” “确实如此,”谢清欢理所当然地点头,目光扫过去,略微垮下脸,“不仅是言哥,林导啊孟编啊还有其他人都得这样。” “哎哟我的天,”陆临抚了抚额头,“欢欢,咱能把这环节先省了,等到《山河》得奖了咱在一块儿谢啊?” “得奖?”谢清欢皱了皱眉,“感谢跟得奖有什么关系?大家分工合作,道谢也是应该的吧?” “欢欢,你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我真不习惯。”陆临悠悠笑道,“萧萧,你也不劝着点儿。” 萧朗月竖起一只手,细细看自己的手指,轻描淡写道:“她刚刚,也感谢过我。” “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陆临笑眯眯道,“好了欢欢,待会儿去跟林导他们道个谢就完了。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礼数周全不是坏事,但也不必特意凑上去道谢的。你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没有给被人添麻烦,已经是很不错了。” 谢清欢沉吟片刻,静静点头道:“那好吧。”这世道的人,不像在大雍那般重礼,从她入剧组以来,也没人跟她提什么规矩,完了之后大家就各自散了。 还是入乡随俗吧,谢清欢瞬间释怀了。 林天华留下了四个主演以及几个表现很不错的艺人,好心情地笑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山河》能拍得这么顺利,全是各位配合。不管这片出个什么成绩,我都在这里谢谢各位了。” 他这么一说,被留下来的人都笑了笑。 林天华又道:“这样,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出去轻松一下,如何?” “哟,这敢情好。”有人接口笑道。 谢清欢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发candy去给自家阳台架子上的花浇水,也不知道她做得怎么样,如今这戏拍完了,她突然有点儿挂念那些花,对林天华所说的放松没一点儿兴趣。 却听有人问道:“那咱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地儿我已经订好了,一个大包间,闹一整晚都没问题。”林天华淡淡笑道,“在罗浮宫。” 罗浮宫在T市,是与蓝夜齐名的地儿,雅俗共赏,鱼龙混杂。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你恨他 时间还早,谢清欢决定先回去一趟,看看家里的话,再顺手收拾一下房间——林天华说是去罗浮宫放松一下,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散摊。 萧朗月的脚伤并不十分严重,昨天晚上谢清欢拿红花油给她揉了半个小时,今天已经不像昨天那样肿的跟馒头似的,只是走路仍有些歪扭,不似平日那般轻便灵活。 回到酒店麻溜儿地收拾了行李,再检查一遍房间,确定没落下什么,也没有损坏什么之后,才跟萧朗月一起退了房。 在酒店门口遇上了先一步退完房的谢言墨跟陆临,大概是因为《山河》拍摄的顺利结束,两个人的笑容里都带着十分明显的坦然潇洒。不光是他们,就连谢清欢都觉得一阵轻松。 几个人在这一个月里早混熟了,嘻嘻哈哈地打过招呼,约定晚上好好玩一番,就各自散去。 萧朗月拖着行李箱,下意识就要跟着谢清欢走,谢清欢看着她,神情间不免带着了点儿诧异:“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你就不用回去打扫一下屋子?” 谢清欢惯常是个有眼色的,原本她对于身边的人际关系不够了解,所以对于萧朗月过分的亲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如今不一样了,瞧景烨那样子,显然是对萧朗月有意思,而萧朗月自己,也并不是排斥。 这是个自由奔放的年代,彼此倾心的男女,随便跨出一小步,进而就是对情侣了。景烨都已经明里暗里递橄榄枝了,萧朗月也是半推半就,眼瞅着就要成了。 谢清欢于是觉得自个儿应该主动地自觉地跟萧萧拉开点儿距离,让正主景烨有个表现的机会。如若不然,打扰人家谈恋爱,坏了人家的因缘,早晚得被驴踢。 “收拾屋子?”萧朗月愣了愣,随即笑道,“我都是雇钟点工的呀。” “……”谢清欢默然,她的领地观念还是很重的,宁愿自个儿动手享受做家务的乐趣,也不会让陌生人来帮忙收拾。 “走吧。”谢清欢幽幽说了一句,接过萧朗月手中的行李箱,转身向停在门口的保姆车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萧朗月莫名地觉得那背影有点儿萧瑟,她用手指耙了耙头发,一拐一拐地跟上谢清欢的步子——不会是因为我请钟点工吧? 谢清欢跟萧朗月回了自己的家,打开门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顺手就将萧朗月拨到自己身后。 萧朗月不明所以,踮起脚越过谢清欢的头顶往屋里看了看,疑惑道:“欢欢,怎么了?” “没,没什么。”谢清欢淡淡应道,让开身体,搭了把手扶着萧朗月走进去,到沙发上坐着,她拎着两人的行李箱去了卧室。 卧室跟外头的客厅一样,很显然是被人细心地收拾打扫过,垂地的窗帘并没有如同她往日出门时那样严丝合缝的拢着,而是被拉开在两侧,玻璃窗被擦拭地近乎透明。 谢清欢坐在床头,轻轻抚了抚被子,略微凑近了些,果然闻到了一种清新的阳光的味道。 她前些时候确实特地派助理来打理阳台上的花——这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往她跟萧朗月拍戏都是错开时间的,所以可以很好地照顾好那些花,如今两人在一个剧组,反倒是顾不上了。 但即便是亲近的助理,在心理层面,也还是排斥她侵入私密空间的。所以她也特意叮嘱了,只要浇花就好,至于房间如何,等她回家了再自个儿收拾。 若是搁在以前,下人将房间收拾成这样,她少不得也会小小赞一声,但在有人非请自入之后,再遇上这种事,谢清欢就不那么高兴了。 萧朗月坐在客厅里,环顾一眼四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她跟谢清欢交情甚笃,对好友居住的地方更是了如指掌,现在这个客厅,地板擦得能晃出人影,沙发上的靠垫罩子还散发着一股洗衣液的幽香——这屋子哪里像是一个月没住人的样子! 萧朗月的心理素质到底没有谢清欢那么强硬靠谱,随便一想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就从沙发上起身,拐着脚三两步就跨到卧室门口,拍着心头发凉的胸口:“欢欢!” 卧室里谢清欢已经打开两人的行李箱在收拾衣物,一件一件用衣架挂起,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笑:“要先洗个澡吗?” 忙活了一个月,两个人都有些瘦了,还黑了些,总有种满面尘灰烟火色的错觉。 “你还有心情洗澡!”萧朗月啪嗒啪嗒走过去,夺过她手中的衣架往行李箱上一丢,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欢欢,你真的没有发现吗?” 谢清欢几乎能感觉到她的眼睫毛刷到自己的眼睛,头向后略微一仰:“发现什么?” “有人来过。”萧朗月肯定地道,她的脑袋左右看一眼,慢腾腾道,“你没看出来吗?在我们回来之前,这房间就已经被人收拾过了,且收拾地极为细致。我知道,你是没有请钟点工的习惯,往常我出去拍戏,我家都是去每隔三两天去收拾一回的。” 居然看出来了,萧朗月果然是用了心。谢清欢微微一笑:“所以呢?” “所以,”萧朗月皱了皱眉,严肃道,“我认为,这是隐于暗处的那个人,给你的警告。” “警告?”谢清欢挑了挑眉,“这怎么说?” “这不是很明显吗?你看啊,加上外头的防盗门,光大门就是三重锁,那个人轻易就进来了,还特意将房间收拾地干干净净,我敢说就是警察叔叔来了,还查不出一个指纹印来。如今这世道,人的防备心都很重,那锁就是人心中一道屏障,给人安全感。” 萧朗月顿了顿,又道:“现在,那锁对你而言,已经形容虚设。虽然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却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你也完全无法预知那个人会在什么时候再来,他来了之后又要做些什么。时间拖得越久,你就会越来越不安,焦虑,不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最后你就会绝望崩溃。” 谢清欢略觉惊异:“你懂得也不少嘛。” “那是自然。”萧朗月悠悠叹了一声,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深切的担忧,“自《山河》开拍以来,遇上的破事儿就接二连三的,不仅是剧组,现在连家里都不安全了。欢欢,你收拾一下,去我那里住几天吧?” “我在明,敌在暗,无论在哪里,都不可能安全。”谢清欢笑了一下,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不管怎样,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不行,那个人一定是心理有病,你平常都不怎么与人往来,更不用说得罪人了,那个人凭什么找你麻烦。”萧朗月一手耙着头发,焦虑在原地转圈圈,“要不,咱还是请保镖算了。”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谢清欢轻轻摇头,接着收拾衣物,“你总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没准儿就是个田螺姑娘。” 萧朗月停止了转圈圈,气呼呼抱胸站在一边,撇嘴道:“我长这么大连田螺姑娘的汗毛都没见着过。” “萧萧,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啊。”谢清欢浅淡一笑,将衣服挂进衣柜,一本正经道,“你若是肯给景烨机会,人马上变身田螺姑娘。” 萧朗月千锤百炼的一张俏脸微微红了一下,嘴硬道:“什么啊,景烨是景烨,跟田螺姑娘有什么关系。” 谢清欢听她这样说,停了手上的活计,定定地看她一眼。那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带着点儿不明显的揶揄。 萧朗月原本有点儿心虚,被她这么一看,到有点儿恼羞成怒了:“看什么?我说的是大实话!” 谢清欢静静道:“人活一世,诸事纷扰,若有个人倾心相许,乐意相伴终生,遇上了就嫁了吧。” 若是搁在以前,谢清欢顶多就是劝人善待感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那行为简直是劝嫁。但如今的形势跟大雍又天差地别的,姑娘们个个奔放悍勇,为了爱情不遗余力。 萧朗月曾经为了谢清宁的事情跟景烨闹翻,几近绝交,景烨也没有放弃,可见其坚持。论到用情,萧朗月也许并不比景烨少,但景烨如今也悄悄递了梯子,也得萧朗月乐意下才是。 谢清欢自认看人还是有些准头的。景烨这人位高权重,却能坚守一份感情,本身已经难得。再加上他模样不错,能力卓绝,不自觉地吸引着各路女壮士的目光。 萧朗月真正的底细她还没摸清楚,但浮于明面上的职业是艺人,再如何是一线红心,日进斗金,也是个博观众一乐的。单凭这个,她跟景烨绝对算不上是门当户对。 这世上的感情,靠单方面的一味付出是无法长久的,情到浓时情转薄,景烨看重那一份最初心动的情,而萧朗月所依仗的是景烨看重的那份情。 若是一直这么拖磨下去,有一天景烨倦了,不再看重那份情了,又该如何呢? 面对谢清欢的劝告,萧朗月咬了咬唇,皱眉道:“连你也认为,我应该接受景烨吗?” “虽然不曾真正深入了解,但我看得出来,景烨对你的心,是真的。”谢清欢淡淡道,“我不信你会看不出。还是先前发生过什么,让你犹豫不决?” “景夫人,我是说景烨的母亲,”萧朗月顿了顿,口气近乎叹息了,“并不喜欢我。我在这圈子再如何努力地拼,再有如何惊人的成就,在他们那种世家门阀的眼中,也不过是个戏子,配不上景烨。” “世家门阀?”谢清欢咀嚼着这几个字,唇边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 “是啊,世家门阀。”萧朗月勉强笑道,“我原本也以为景烨不过就是鼎星的一个大股东,却没想到他的家族扎根在英国,资产无数,家里的人都住在偌大一个庄园里。景烨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所以相应自由些。欢欢,你能理解吗,五年前他带着我回去,就连庄园里的仆人帮佣都带着后天熏陶出来的优雅高贵。只有我,像只丑小鸭一般。” “景夫人是个非常优雅的贵夫人,保养得也好,跟景烨站在一起就像两姐弟。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烂泥。” 谢清欢挑了挑眉,冷淡地笑了笑:“这些,景烨都不知道吧?” “是,他不知道。”萧朗月咬了咬唇,冷笑道,“景夫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儿子难堪,明明瞧不起我,明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可她忘了,我才是个戏子,我演起戏比她更为拿手。” 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朗月:“所以,你回来之后,借当初赵泽天事件,跟景烨断绝往来?” 她顿了顿,神情间多了点儿意外之色:“你恨他,是吗?”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幻灭 萧朗月沉默片刻,才摇头苦笑道:“不,我不恨他。” 谢清欢才勾起唇角,就听萧朗月又道:“可是,我也不再爱他了。” 谢清欢原本就是最近才学会八卦,先前教的都是帝策之类的东西,对那些柔软的情感,儿女情长之类的玩意儿并不擅长,这头回看出点儿端倪瞬间就幻灭了,难免生出点儿世事无常的感觉来。 要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在景烨头上,那些个豪门的贵夫人,即便在这么个彪悍的年代,也多少有点儿门第观念。要说景烨有错,也只是错在他以为的惊喜重点在喜上,而萧朗月却只感觉到惊。 景烨展露于大众之前的身份是鼎星的艺人总监兼大股东,这些年萧朗月即便传什么绯闻,也从未提及家世,在外人眼中,她面对着这样的景烨已经是高攀。 现在景烨又有了另一重更为贵重的身份,而他那重身份的圈子,对萧朗月并不友好,甚至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萧朗月的性情固然是爽朗豪迈的,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清欢也看得出来,她实在也是个颇为自傲的人。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那么累。”萧朗月的声音很轻,倒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透着一股子虚弱。 谢清欢把行李箱塞回衣柜下方,拉着萧朗月在床边坐下,细细看了她一眼,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号。她先前接触多是纯得不能再纯的爷们儿,那些人伤心流泪也只在私底下,在外头就只能流血了。像这种类似于知心姐姐的角色,她演起来有点儿苦手。 谢清欢的神色间带了点儿不明显的郁卒,轻咳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还没动过心,不知道这感情的事儿大多数时候是拖泥带水的,所以看萧朗月一副看着决绝实则很是犹豫的模样,她心里边也觉得挺着急。 “我决定了!”萧朗月突然双手握拳,下定了决心一般,展颜灿笑,“我要等待真正的属于我的爱情,然后在所有人真诚的祝福中,嫁给我心爱的男人。” 居然这样就逃避了。真……幻灭啊。谢清欢在心中幽幽叹道,没什么诚意道:“我觉得你跟景烨,还可以再努力一下。毕竟,你是要嫁给他,又不是要嫁给景夫人,更不是嫁给他们家啊。” “欢欢,没想到你这么天真。”萧朗月瞪大眼,一脸的讶异,“你说的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那位伟大的景夫人说,要让景烨娶我也行,我必须要退出娱乐圈,现在英国学习上流社会的各种礼仪,最好能培养一个高雅的爱好,比如说钢琴,为期半年。半年之后,若是考核合格了,再举行婚礼。” 写清寒听了这话,小小的惊了一下,这景家也太托大了。当初在大雍,谢家绝对算是顶尖的豪门了,也没要求新嫁娘会这会那啊。这景夫人,莫非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那款,所以费尽心思给还不是准儿媳也许仅仅是路过来摆放的儿子的心上人添堵? “这还不算什么。”萧朗月淡淡一笑,“景夫人还说了,若我嫁给了景烨,那么以后景烨就是我的天,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最好都断了,免得闹出什么不体会的绯闻。若是日后我生了孩子,不用自己哺乳,我只要好好保持身材伺候景烨就成了。” 萧朗月唇边还勾着明媚的弧度,眼中却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她竟然以为,区区一个景烨,能比得上我的事业跟朋友!” 谢清欢沉默片刻,才慢悠悠问道:“这事儿景烨知道吗?” 萧朗月冷笑:“他自己知道。” “这……”谢清欢觉得自己真是脑抽了才跟萧朗月讨论感情问题,“那个,萧萧,我可以不发表意见吗?” 萧朗月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帘,苦笑道:“真是,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他都已经是我的前男友了。” “前男友?”谢清欢敏锐地捕捉到重点词。 “对,就是前男友。”萧朗月淡定地点头,“上次在酒店我不是病了吗?景烨来探病,我趁那个机会跟他讲清楚了。他做事向来有头有尾,这段感情由他开始,由我结束,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 剧情转折太过突兀,谢清欢表示人生真是无常啊无常:“那天咱们不还一起吃饭了吗?” “对呀,”萧朗月点点头,无情地道,“散伙饭。” 那顿饭吃的是海鲜,景烨的冰块脸破天荒地裂了几道缝,现出一点儿欢喜的神情来,谁能想到那是散伙饭啊。 谢清欢默默看萧朗月一眼,觉得这个自己认定的好友也略嫌腹黑,明明五年前就能一口回绝景烨,偏要拖到今天,难道上次在车祸现场的**之吻也是假的吗? 谢清欢决定再不跟萧朗月讨论感情这回事儿,太深奥了,不懂。 萧朗月显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悠悠问道:“既然提到了感情问题,欢欢你呢?当初跟任真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交换心事吗?谢清欢微微皱眉:“任真吗?没什么可说的,要形容他就仨字儿。” 萧朗月瞬间就恢复了元气,眼中闪着八卦的光彩:“哪仨字儿?闪边儿?” 谢清欢觉得这种把自个儿的糗事儿无私地拿出来让朋友乐呵的精神真是值得表扬,她看着萧朗月不情不愿地道:“黑历史。” “哈哈哈,”萧朗月闻言大笑,倒在床上几乎要打两个滚,“哎哟我的天,这仨字儿真是太贴切了!” 可不就是贴切?谢清欢冷淡地想,隐瞒名姓跟身份也就罢了,决定抽身了连句再见都不敢说,真是个懦夫,难怪被谢清宁嫌弃地渣都不剩。 萧朗月撒欢似的笑了一阵,笑声嘎嘣一下停了,眼角还蕴着几点水珠,看一眼谢清欢,嗖的一下跳起来,在衣柜中找了干净衣物抱在怀中:“那什么,欢欢,我先去洗澡。” 谢清欢见感情问题的探讨终于停了,也松了口气,默默目送着萧朗月的背影,目光却渐渐沉静下来。 萧朗月对于那个特意来收拾房间的人的猜测有些道理,再如何无辜献殷勤,总难免让人防备。先前路子允跟路小心擅自闯进来,看在他们都有伤的份上,她可以不去计较,但这个地儿,在心理上,确实不那么安全了。 谢清欢站起身,慢慢踱到衣柜前,心不在焉地挑着衣服——难道,要换个地儿住? 萧朗月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自觉地坐在沙发上用药油按摩脚踝,扬声喊道:“欢欢,到你了。” 谢清欢应了一声,慢腾腾地去了浴室。 两人收拾完了之后出门,踩着点儿到的罗浮宫。天色才刚刚暗下来,罗浮宫里面已经是一副繁荣景象。一楼的正中很是喧闹,跟一般的酒吧迪吧差不多,音响开得极大,谢清欢甫一进门,就险些被重金属的打击乐给震出去。 萧朗月拉着她的手,快步绕过这一片区域,跟一个服务生报了包间的号,那服务生不太有眼色,打量了她们一眼,抬手指明了方向。 萧朗月知道那服务生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来这儿玩的,大多很放得开,穿衣风格自然也十分豪放,像她们这样裹一声休闲装,胳膊大腿全遮起来的,实在是不多见。 谢清欢神情自若地走在萧朗月身边,偶尔见到穿着十分清凉妆容惊世骇俗瞧不出是男是女的人,也能目不斜视。非礼勿视啊…… 林天华订的房间比较靠里边,走过长长的走廊,环境越来越清幽,也不知是不是隔音更好的原因。 正走着,右手边一间包厢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之后轰然倒地,身体小幅度抽搐着。 萧朗月吃了一惊,下意识顿住脚,瞥一眼半开的门上的号码,略微皱了皱眉。谢清欢则丝毫停顿也无,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略弯下腰想要确认了一下这人的情况。 “喂,女人,”包间的门被一只手完全拨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出现在门边,眉眼间带着戾气,狠狠地瞪着谢清欢,“别多管闲事。” 谢清欢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伸出去的手搭上了地上那人的肩,微微用力:“你怎么样?” 那人听到谢清欢的声音,身体蓦地一僵,随即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谢清欢的一只裤脚。 “嗯?”谢清欢自然而然地将他的这种动作解读为亲昵与依赖,若这是个三两岁的孩子,谢清欢觉得无可厚非,小孩子嘛,总是比较会叫撒。但这人看着年纪可不小了,做出这种动作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谢清欢刷的站起身,试图抽回自己的脚,那人察觉到她的意图,抓住裤脚的手更紧了紧。即便在暖色偏暗的灯光里,谢清欢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手背上因为用力而现出的青筋。 “你,”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寒意,“放手!” 那人置若罔闻,猛地甩开挡住半张脸的过长的额发,苍白的唇上半分血色也无,却是哆哆嗦嗦地自喉中吐出一个字。 那个字很轻,谢清欢却挺清楚了,脸色蓦地变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教训 萧朗月脚上有伤,行动上慢了一拍,这脑子却没跟着乱了。罗浮宫这地儿比蓝夜厚道的地方就在于这里不允许拍照。很多不乐意曝光太多负面新闻的艺人都喜欢来这里,这也是林天华选择罗浮宫的初衷。 那人从包间中冲出来的时候,萧朗月就条件反射一般让开了些,谢清欢的性子沉稳太过,倒是没有一惊一乍,直接走到了那人跟前。 萧朗月在外头混得开,看一眼那包间的房号就知道,这里面的人都不是善茬,能避则避。 之所以说他们不是善茬,并不是说这些人本身有多大的能耐,恰恰相反,他们都是大家族里面不太长进甚至是纨绔的那些子弟,在家里唯一的用处就是承欢膝下彩衣娱亲,至于在外头,若是犯了事儿,自有上头做家长的来摆平。 这些人行事颇为任性,几乎不考虑后果,反倒不如上头那些头脑冷静的掌权人好打发。 谢清欢眉眼轻垂,暖色的光照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折射出一片清冷。 原来是他啊。 萧朗月看着抱胸倚在门边,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的青年,再看看谢清欢一副气度沉稳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着急——这青年是白家的幺子,脾气最是喜怒无常,偏偏是白家老太爷最喜爱的一个孙子。欢欢这种无知无觉的样子,得罪人了都不知晓。 萧朗月陡然觉得一阵无力:谢清欢前阵子突然对T市的上层结构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对于谢清欢的积极主动,萧朗月心中喜优掺半。在这个圈子里混,绝无可能单凭导演的赏识。像林天华这样拍戏不缺钱,拍完了也不用担心场次的人,整个圈子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何况,谢清欢如今年纪也不小,总要真正地了解这个圈子,才能更加的如鱼得水。即便她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天真,但这是成长的代价,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这个洗礼才能真正地立足圈子。 所以,萧朗月将自己知道的,又糅合了各种小道八卦,将T市叫得上名号的大小豪门细细给谢清欢科普了一番。 那会儿谢清欢听得很是认真,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萧朗月本心是好的,她只是有些害怕了,自《山河》开拍,遇上各种匪夷所思的事儿,样样奔着要人命去,虽然每次都神奇地逢凶化吉,但萧朗月心中越来越不踏实——谢清欢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谢清欢挑起眼帘,轻易看出萧朗月眉眼间的忧虑,淡淡笑道:“你先去包间吧。” 萧朗月迟疑地看一眼她被仅仅攥着的裤脚:“可是——” “这是先前认识的人,不要紧的。”谢清欢不想让她牵扯进来,只用眼神安抚她。 萧朗月忧心的目光在空中与她一碰,只见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眼中却好似蕴着无穷的力量,无端地让人觉得心安。 “那我先过去了,你跟人叙旧也不要太久。”萧朗月忽而一笑,垂下眼帘,用带刺地目光狠狠戳着赖在地上不起来的人。谢清欢的意思她也明白,但是作为朋友让她眼见谢清欢落难这是不可能的。不如先顺着她的意思退了,再找人救场。 这些无聊的世家子弟真是让人厌恶到蛋疼。萧朗月厌烦地腹诽,默默加了一句,没蛋也疼。 “你,等等……”眼见萧朗月要走,让人没蛋也疼的白少开了口,唇边勾着轻挑的笑容,“你长得不错,看着也眼熟,似乎是叫萧朗月?” 萧朗月心头一跳,冷冷道:“是又如何?” “没什么,”白少一手抚了抚下巴,眼中透着邪气,“我今晚正好缺个床伴,就你吧。” 萧朗月闻言脸色蓦地一变,却到底顾忌着白家,才一踌躇不决,那边谢清欢却冷淡地一笑,眼中一丝温度也没有了,目光如勾如剑直刺白少,沉声喝道:“放肆!” 她心中怒浪卷涛,这两个字就显得格外沉重。连萧朗月都有些懵了——这怒意并非是冲着她而去,却仍旧让她心头巨震,两股战战。 她尚且如此,直面谢清欢怒涛的白少情况更为不妙。他原本没把谢清欢放在眼里,就算是美艳的萧朗月,也不过是存了调笑之心,难不成他还能对一个戏子一见钟情不成? 谢清欢那两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在他耳边砰然巨响,震得他双耳之中一阵嗡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世界处在一种完全无声的状态之中——明明包间里还响着震天的音乐。 “白家第七子,白漠。”谢清欢清冷的声音在幽静的长廊响起,分明是平淡的语调,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文不成武不就,无用之辈。” 谢清欢真正的怒意并不在于怒发冲冠,而在于隐藏于平静之下彻骨的鄙夷。她生在高门,却并不十分在意尊卑,相较于世家子弟,寒门的学子有的时候更让她敬佩,人在一种困苦的环境中长大拼搏,从而历练出的长远眼光,比豪门世家一代复一代骄矜,更为锐利。 萧朗月跟她科普T市的大小豪门的时候,她心中并不以为然。所谓君子之泽,五代而涸,T市豪门的传承,还都在三代。三代为富,五代往上才勉强能称为贵。 这些所谓的名门,分明就还在原始的积累期,就敢纵容子弟任性妄为,当真以为靠钱就能摆平一切吗?总有些人,会为了守护某些东西,而不顾一切的。这位白少,显然是先前亏吃的太少,以至于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谢清欢原本是做帝师的,手把手将初见时性情有些懦弱的少帝教成了一代霸主,大雍帝京曾有帝师一怒,天下震颤的笑谈,就连少帝也不会轻易拂逆她的意思。 这白少说白了,也就是被家里头的大人娇宠坏了,将这脾气惯得连女人都不如了,别说遇见真正的硬茬了,就是他大哥略一挑眉,做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能镇得住他。 谢清欢自己没觉得,白少那边却在心中暗暗叫苦。被谢清欢当头一喝,脑中的嗡鸣声总算是慢慢散了,连神智也瞬间清醒了,但他很快发现了另外的问题——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因为害怕。 寂静的长廊,暖色的灯光,分散开来站着的三人,以及横在地上cos抹布的青年,气氛显得十分冰冷且还透着诡异。 白少是觉得惊怕。这种惊怕不是他大哥雷声大雨点小的教训,而是家族例会上,老太爷毫不留情地训斥他的叔叔伯伯的那种强大的威压。 老太爷今年九十多了,精神却还很好,训起人来中气十足,白少的叔叔伯伯小时候都是跟着老太爷长大的,教养很是严格,行差踏错了受到的惩罚也严厉。 到了白少这一辈,老太爷的戾气没那么重了,家族中也出了其他几个比较有出息的孙子,白少就养在身边凑个趣。谢清欢方才说的那句无用之辈,他其实听见了。 第一感觉就是我都无用了那么多年了,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开着跑车泡着妞,日子过的乐无边,比起你们这些取悦大众的戏子,还不是云泥之别。 随即又觉得不舒服,他是白家的第七子,也就是加上叔叔伯伯家的,他上头还有兄姐六人,能称得上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只有他,当然,无能之辈也只有他。 再然后才是怕。他之所以能讨老太爷的欢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嘴甜,且人傻,分不清好赖,这样的人在老太爷眼中定然是十分新鲜的。 但是老太爷是什么人他心中也是清楚的,这个人就算如今老了,心性仍然没变,他的身边从不养着废物。 想到这里,白漠才悚然而惊。他这样的无用,一旦白家有什么需要作出牺牲,那个人定然是他了。 谢清欢冷冷地看着白漠脸上的色彩转换,低了头对抹布般的某人轻声喝道:“你打算在地上赖多久?” 那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她的裤脚,又缓缓地爬起身,仍是坐在地上,扬起脖子愣愣地看着谢清欢。 谢清欢轻垂着眼帘,细细看他一眼,这人比上次在茶馆中见到的时候更加消瘦了,脸颊都有些凹下去了,越大衬得眼睛大得有些可怜。 明明还很年轻,整个人却显出一种十分颓废的气息,仿佛是将所有的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中,显露于人前的不过是一道虚无的影子。 “唐非,”谢清欢轻轻地唤他的名字,看着那人目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站起来。” 唐非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再次开口,声音不再模糊,在寂静的长廊上清晰无比:“妈。” 哎哟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欢欢都认识了什么人啊。萧朗月额上青筋狠狠一跳,狠狠瞪着唐非,这小青年也太不要脸了吧,有这么上赶着找妈的吗?我们欢欢分明青春年少,哪里就能当你妈了? “站起来!”谢清欢冷冷一喝。 唐非似乎吃了一惊,委屈地撇了撇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因为不甚清醒的缘故,身体狠狠地晃了数下。 谢清欢唇边勾着冷淡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见唐非努力站稳,扬起手狠狠一耳光挥出! ------题外话------ 唔,今天公司活动,回来晚了。 稍后再修文。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心灵导师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长廊更显得突兀,白漠听着那清脆的耳光声,条件反射一般想要去捂自己的脸,手才一抬起,猛地发觉这动作太愚蠢,立马忍住了,却仍然不可抑制地觉得后槽牙一阵疼痛。 唐非也没料到谢清欢会突然出手,压根儿顾不上去捂脸,只一寸一寸地将被谢清欢打得骗过去的脑袋挪回来,怔怔地看着谢清欢。 萧朗月也呆了一瞬,瞥一眼唐非的脸,只见他苍白的面孔之上,清晰地印着几根手指的痕迹,唇角沁出一缕血迹,可见谢清欢这一下是用了力的,丝毫也没留手。 萧朗月一下子觉得事情棘手起来,这年头哪怕动一根小指头都能引出无数祸事,谢清欢这一下岂止是动了小手指,就她方才那个力道,这手指印估摸着到明天都消不下去。 萧朗月上前一步,对仍然怔愣着的唐非关切道:“唐二少,你怎么样?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嗯?”唐非被她一提醒,仿佛清醒了些,跨了一大步,到了谢清欢跟前,不由分说地抓起她方才挥出的那只手,面上露出几分焦急的表情,“妈,你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你的手痛吗?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不痛了。” 谢清欢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真的捧着她的手凑到唇边的时候,才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飞快地在他的另一边脸上也挥了一耳光。 唐非目中蕴着水光,委屈地看着她。他身量极高,因为消瘦的原因,看着很是淡薄,眉眼间还有着未经世事的孩子气,如今做出这么个委屈的表情,很是让人怜惜。 谢清欢的这一下并没有用力,倒像是在脸上轻轻拂了一下。她慢慢地探出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抚了抚,悠悠道:“唐非,亏得你不是我生的,若是,我早一顿打死了。” 唐非原本在她的手抚上脸颊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听了她的这话,那一丁点虚弱的笑意顿时撑不住了,抽了抽鼻子惊慌地看她。 他不敢伸手去拉她,甚至不敢去碰她的衣角,只手足无措满目慌乱:“妈,是我不好,你不要嫌弃我。” 萧朗月听他开口必定叫妈,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又见他这么大个儿却惶惶然的,心中也不由一阵恻然。 谢清欢神色不动,平静地道:“唐非,我并没有嫌弃你。我想,你的母亲,也从未嫌弃过你。” 唐非闻言眼神蓦地一亮,一直灰白的脸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些朝气,显出年轻人特有的活泼来,他的面上带着渴求肯定的表情:“妈,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萧朗月听着唐非一叠声的问题,眼眶有些发酸。曾经受过怎样的打击,才让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此的颓废畏缩,面对一个仅仅是面容上跟母亲有些相似的女人,诉说着悔恨,祈求着原谅。 白漠看着这样的唐非,冷冷一笑:“怎么,唐二少又开始表演,随便拉着一个人就叫妈?是嫌你老子头上的绿帽子不够多吗?” 唐非也不知是被他讽刺惯了,还是怎么,只是痴痴地看着谢清欢的脸,毫不理会白漠的嘲讽。倒是谢清欢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冷冷喝道:“住口!” 白漠大惊,抬眼望去,只见谢清欢乌黑的眸子定在自己脸上,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狠狠卷入,他拼命挣扎,却也逃不过被无形之力绞碎的命运。 “不过尔尔。”谢清欢的声音飘飘渺渺,透过层层的水纹传到他的耳边,他心中愤愤,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向下沉,直到膝盖着地的刹那,才猛地醒悟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萧朗月隐约觉得谢清欢方才那一声里带着无比的愤怒,却没料到白漠这般没出息,竟被她喝一声就吓得跪倒在地,这走廊环境确实清幽,他们几个老堵在这儿也不像个样子,白漠这么一跪,没准儿明天就成为T市贵公子圈的笑柄了。 再一想白漠出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他跟唐非该是有些不和睦的地方吧。这也正常,公子圈里边,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拼爹拼兄拼家世。唐非的情况,跟他们这一溜儿不长进的小姐公子哥儿们不一样,他的母亲是唐起明媒正娶的,也就是说他才是唐家的嫡长子,如今唐家掌权的那位唐挚,在十三岁的时候才被认进唐家。 唐家的事儿说起来略复杂,那唐挚是个少见的奇葩,天生对权利狂热,唐起将他接回唐家之前,他已经是三个街区的小老大了。在T市,地上世界是段家说了算的,唐挚能在段明楼嘴里抢食,可见其本事。 相比之下,原本作为嫡子的唐非,就显得普通多了,他骨子里带着唐起最为厌恶的浪漫文艺范,唐起当年因为要跟唐夫人联姻舍弃了最心爱的女人,多年来对这母子俩也不上心,例行公事一般十分冷淡。 唐挚对唐起倒是不错的,他原本就是孩子王,又当了小老大,罩人几乎成了习惯。唐非比他小不少,小时候长得很是粉嫩。唐挚看人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从第一眼就看出唐非这小家伙,是个绵软的,不会有什么威胁。 唐挚从小没爸,他在看待这个问题上跟他妈完全不一样。他妈直到死去的时候,还念着他爸当年对她的那一点点情意,说他并不是不负责任,只是形势逼人,他迫不得已。 他妈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回光返照的刹那,依稀可见倾城风华,可惜脑子不好使。 唐挚他妈烟气之后,唐挚在心中默默对着他那杀千刀的亲爹比了个中指——什么迫不得已,不过是哄蠢女人的伎俩罢了。唐起那厮,负了他妈,让他没爹也就算了,他还负了发妻,让唐非一个正经婚生子也活得跟没爹似的。 因着自己小时候那点儿槽烂事儿,唐挚对着唐起始终没个好脸色,眼里心里都是他手中的权利。对唐非,却正经地担着长兄如父的责任,回到家陪他玩,陪他笑,陪他种那些据说能讨好妈妈的花。 唐夫人也是个不太聪明的女人,当初唐起选了她,也是看重这一点。她对于唐挚,有着本能的排斥,但是这个总是痞痞的少年带坏自己的儿子,更担心他日后容不下唐非。 可唐非是个心肠柔软的小傻子,一方面答应自己的妈妈不跟唐挚往来,一方面却又经不住唐挚的诱惑。唐夫人敢别的不在行,在发现儿子的一些傻气的小举动倒是异常敏锐,唐非的举动让她觉得无力回天。 她这一生已经输给了宁婉,自己的儿子也注定要输给唐挚,这一点认知让她心中郁愤更是难平。唐起是她的爱情,是她的幸福所在,可这么些年,唐起从未回应过她,就连这个儿子也是自己厚着脸皮求来的。 唐夫人多年来愁肠百结,精神早已压抑得太过,儿子的阴奉阳违加剧了她的病情,在她精神彻底崩溃跳楼自杀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她的一些疯言疯语严重地刺激了唐非。 等唐挚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唐非的抑郁症已有些严重了,甚至有自闭倾向。唐挚对这个弟弟倒是心疼,为了他的病情,也为了不让他在家里转悠伤神,就一直鼓励他出去交朋友玩,以转移他‘妈妈因我而死’的自责。 因为唐家掌着皇冠娱乐,跟鼎星、环球鼎足而三,所以当初萧朗月给谢清欢科普的时候,特意提到了唐家这两代的恩怨。 当时欢欢也是不可置否一笑,并未觉得义愤填膺啊,如今这是在气什么?萧朗月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白漠,默默地挪开眼,这小子到底是云起好还是不好呢?对白漠而言,也许他宁愿被谢清欢暴揍一顿,也不愿在这包房门口当众一跪吧。 哎呀,萧朗月摸了摸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呢? 谢清欢看也不看目光怨毒脸色难看的白漠,反而看向唐非,略笑了笑,温和地笑道:“这位白七少,是你的朋友?” 唐非见了笑了,顿时显得高兴起来,摇了摇头道:“他惹你生气,我才没有这样的朋友。” “唐非,”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口气虽然平淡,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你看清楚,我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究竟,还要在你自己臆想的愧疚里沉溺多久?你睁开眼睛,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春绽牡丹夏赏荷,秋菊傲霜冬有梅,你还年轻,不该错过这些美好。”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露出迷茫之色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子,目中微光一闪:“每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前,对自己的孩子都满怀期待,愿他康健,愿他此生顺遂,愿他永远幸福。” 唐非神色一动,期待地问道:“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吗?” “对,她也是这样想。当你尚在襁褓,她希望你能永远快乐无忧,当你慢慢长大,她也许并不期待你能有如何大的成就,只愿你真诚勇敢,无愧于心。”谢清欢缓缓道来,“你的母亲之所以早逝,与你、与你的兄长唐挚并无关系。” 唐非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定在她的脸上。 “傻孩子。”谢清欢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母亲一生深情,爱恋无所寄托,壮年而逝,皆因尔父无能!” “不、不是这样……”唐非觉得有点儿乱。他本质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即便唐起从不亲近他,但在他心中,唐起始终是他的父亲,是他的母亲最爱的人。他听到母亲的死跟自己没有关系固然很高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挪走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但让他觉得父亲才是始作俑者这一点,也同样让他无法接受。 谢清欢看他这个样子,目光幽幽一闪,这倒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可惜没个好爹。 唐非还在徒劳地想要解释:“爸爸,爸爸他……” 他说不下去了。唐起留在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始终的对他以及母亲的冷淡,哪怕他高烧,他母亲病重,也不曾得到过那个男人的温情。反倒是那个早熟的异母哥哥,更像个父亲。 “唐先生为了名利舍弃至爱,又因为当年舍弃至爱而负发妻,这样的人不仁不义负心薄情。他一手造成了两个女人一生的悲剧,还妄图将责任推诿到你的母亲身上,实是自私自利。你如今还认他,从心底愿意孝顺他,那是你的母亲教的好。她愿意你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谢清欢淡淡道,“所以,顺应你母亲的愿望,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吧。” “我——”唐非的胸口聚类起伏数下,才略带茫然道,“我可以吗?” 谢清欢微微一笑,正要点头,却见唐非脸色大变,双手揪住胸口的衣襟慢慢地软倒下去。 谢清欢来不及惊讶,上前两步想要揽住他,却有人比她更快,一阵风似的掠过她身边,将唐非抄在怀中。 谢清欢挑眉,对上一双狼一般桀骜的眸子,那人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唐非,对谢清欢笑了笑,隐约带了一丝笑意:“谢小姐,舍弟蒙您照顾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义妹 唐挚是那种真正的悍勇无匹的男人,他如同头狼一样,无畏地领着唐家的精锐征战四方。舒蝤鴵裻唐非是他的血脉至亲,性子却太过绵软,他的存在就好像是无辜的小白兔不小心长在了狼群之中。 唐挚从未在外人面前掩饰过对这个一目的地的关心与看重,似乎毫不知觉地将这样一个明显的弱点展露在人前。大凡身居高位的人,几乎都会本能地敛起真正的心绪,不让人知道拿捏住什么能够击溃自己。 唐挚却从不在意,早年还在街区混的时候,道儿上的人就知道这小子不好惹,因为动他的兄弟就是动他,他不在意生死,也不在意花费多少时间精力,他只要血债血偿。 这也是他小小年纪能坐稳小老大之位的重要原因。 这是个眼神很凶,不自觉地带着戾气的男人。谢清欢悠悠一笑,微微颔首道:“好说好说。” 唐非比前阵子更瘦了些,唐挚抱着他,简直轻而易举,向来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不由有些伤感了。他看一眼谢清欢,这个女人即便是笑着,也没有给人丝毫亲近的感觉,眉眼却十分柔和,仿佛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细看的话,谢清欢的面相跟阿姨最多只有四五分相似,这性子倒是天差地别。 唐非性子软,阿姨死的时候他年纪也还小,精神受了重创,看了这些年的心理医生也没见好转,方才他站在远处,看到那孩子脸上流露出少见的真切的欢喜,又听着谢清欢开导他,心中也有些感慨。 不是每个人,都能对一个在路上随意拉着人叫妈的孩子温柔相待,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耐着性子劝慰一个茫然是错的孩子。 当听到谢清欢说尔父无能的时候,他才真正对谢清欢另眼相看起来。自古以来,百善为先,他虽然不待见唐起,却也没苛待他,只是在心底深处,仍然当自己是个没爹的私生子。当他看到唐非的第一眼,那个穿着小西装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孩子,抱着一个旧旧的布偶,一只手牵在管家的大手中,带着怯意却又有几分好奇地看他。 唐挚那时候十三岁,身后跟着一票小弟,没回唐家之前,他几乎是无法无天,他妈死了之后,更是无所畏惧。 即便后来他知道唐家这些年都罩着他,他对于唐起仍是没有丝毫的好感。反倒是小小的唐非勾起了他全然的兴趣。 这是个绵软的天真的孩子,生活在精美却没有一丝人气的大宅子中,乌黑漂亮的眸子中带着只有他才能看懂的寂寥。 看,他跟其他的小弟也是过命的交情,谁动他们,他就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回场子。唐非与那些小弟不同,这是真正的与他血脉相同的兄弟。 当初唐非受了刺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认得人,安静的时候就坐在角落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闹腾的时候几个成年人都按不住。那时候唐挚看着他,只觉得唐起那厮真是作孽,连带着自己也是作孽的。 他费心地照顾着似乎随时都会破碎成渣的异母弟弟,没有告诉任何人,唐非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曾在她的床头,甚至,是他,送了那个命苦的女人最后一程。 他记得那女人已经枯瘦地只剩下皮包骨头,枯枝般的手缠上他的手腕,明明随意用点力气,就能甩开的,他却任由她攥着,任凭那尖利的指甲刺破肌肤。 大约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都特别美丽特别冷静。她的目光中带着些微的柔情,神情隐约是当年的雍容:“唐挚,我要你发誓,好好地待我的小非。” 唐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我发誓。” 他举起一只手,大拇指压着小指,对天发誓:“只要我在一日,定然护唐非周全。在我有生之年,富贵同享。若负此誓,就叫我母亲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那个女人缓缓松了手,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些慈爱,又带了些愧疚:“唐挚,将你教成这样一个男人,你的母亲当真是了不起,我怨恨她这些年,到了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我不如她。” 她的目光悠然而长,多年求而不得之后,在弥留之际,她全然没有想起让她爱恋了一辈子的男人,心中牵挂的之后小白兔一样的孩子,唐挚这孩子就是匹狼啊,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呀。 唐挚走到女人的床边,缓缓屈膝跪了下去,双手握住女人冰凉的手,郑重地道:“阿姨,你放心地去吧。我与唐非,一时是兄弟,一世是兄弟。他身体不好,我替他给您送终,给您戴孝,妈,你安心吧。” 女人知道他向来一诺千金,欣慰地笑了笑,慢慢合上了眼睛。 唐起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名义上的妻子由长子送了终,办了葬礼,入土为安了。唐起看着身姿挺拔的大儿子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小儿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怎么,竟觉得心头有点发凉。 唐挚太会收买人心,为不是亲生母亲的女人披麻戴孝,照顾威胁着他的弟弟,他做的这些,唐家人都看在眼里,只会觉得他仗义。 唐起看着一身孤绝从不需要自己扶持的儿子,淡淡说了一句:“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唐挚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丝毫不在意地在空旷的客厅里大笑:“你的儿子?唐先生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唐起眉头才一皱,就见大儿子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用一种很是愉快的口气道:“妈,我是说唐非的妈妈,在临死的时候,并没有提起你。” “当初我的母亲死的时候,倒是提了你,却是让我不要去找你。唐起,你这辈子爱过的女人,跟爱你的女人,都不在了,你又在如今这个地位上,再不会有哪个女人会真心实意地爱你了。” “你也完全不必夸我做得好,我不需要。”唐挚脸上现出一个讽刺的笑,“我给妈送终,照顾唐非,都是天经地义的。别这样看我,即便我们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但我跟你不一样。你自私寡情,我偏要情深意重。你不仁不义,我偏要兄友弟恭。” “你对妈跟唐非无情无义,唐非还愿意认你,打心底尊敬你,那是你命好。妈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从今往后,我便是他的长兄,也不介意如同父亲一般疼爱他。你若是还有一点儿良知,就少来打扰我们。” “你……”唐起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儿子,“你恨我?” “恨你?”唐挚哈哈大笑,“唐先生,别搞笑了。凭你也配?” 唐起愣在原地,这时候家庭医生过来禀告说二少不吃药,唐挚便风风火火上楼,去哄他的宝贝弟弟去了。 是,唐挚永远也不能成为唐起那样的人,即便父亲还活在人生,他却从不曾有过父亲,但这并不妨碍他有心成为一个好父亲。他还没有爱人,自然也没有孩子,若是唐非需要兄长,他就做个兄长,若是唐非需要父亲,那他就做个父亲。 唐挚轻松地抱着唐非,对谢清欢道:“谢小姐也一起吧。” 谢清欢挑眉看他:“嗯?” “是这样的,”唐挚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真诚,“唐非,也就是舍弟,他的情绪有些不对,但他愿意跟谢小姐亲近,我想等他醒来,见到谢清欢,也许会好得快一些。” 他原本想着,谢清欢对唐非的病情有帮助,他愿意将她当做上宾,请她无论如何抽了空,配合心理医生,彻底治愈唐非。若是谢清欢不愿意,那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用些手段了。 谢清欢微微一笑,并没有拒绝,只点了点头:“好。” “你——”唐挚有些意外,“你答应了?” “有孝心的孩子,应该得到奖赏。”谢清欢淡淡道。 “那么,多谢你了。”唐挚也不多费唇舌,对身后细腰长腿大胸的美艳女助理道,“ada,送那位萧小姐去她的包间。” “是,唐总。”女助理应道,对萧朗月侧了侧身,恭敬道,“萧小姐,请吧。” “等等,唐总,你要带欢欢去哪里?”萧朗月有点儿急了。 “萧萧,你先去吧,我很快就过来。”谢清欢略笑了笑,冲她摆了摆手。 萧朗月看一眼任性的好友,不放心地问ada:“她真的不会有事?” Ada笑了一下,肯定道:“不会。” 萧朗月仍是有些半信半疑,走两步就回一次头,却只见到谢清欢潇洒的背影。 唐挚定的那个包间跟林天华定的那个,其实隔得不远,只是一进到包间里,唐挚的脸色就变了。 谢清欢看一眼被放在沙发上的唐非,略微皱起眉——他并没有昏过去,只是瞳孔有些涣散,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口中却没有多少气出来。 谢清欢走过去,抓着唐非的一只手腕切脉,又伸手在他脖颈间的动脉上探了探,这心跳速度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唐挚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里泛着青,深吸了一口气,摸出手机吼了一声:“马上给老子到33号包间来,带上洗胃的工具!” 谢清欢看着突然暴躁起来的唐挚,不解地问道:“洗胃?” 唐挚正在气头上,见她发问勉强压下火气,道:“他这个样子,肯定是在这里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谢清欢了然:“要催吐?” “嗯。”唐挚勉强的口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这时候ada进来,唐挚眼皮都没瞭一下,“刚刚那个包间里的人,都给我带过来!” “唐总,这恐怕不妥。”ada是唐挚的心腹,跟着他有些年头了,如今老板说,她自然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但那些人再如何不长进,总也是世家子弟,那些个家族,也不会想平白损失了。 “有什么不妥?他们都动到我弟弟头上了,还想让我装孙子忍这口气?”唐挚冷笑,“那些个老家伙若是惹不得儿孙,不妨自己去死!” Ada略一沉吟,无言地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谢清欢暗暗摇头:“催吐而已,不必这么粗鲁。”说着她扶着唐非坐起,运指如风,在唐非身上牵连胃部的经脉上一路拂过。 唐挚见她突然动手,也不由有些恼怒,上前两步,才要发飙,就见唐非一手攥着谢清欢的手,一手撑着沙发俯下身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心情不好,也吃不下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水,而后是黄黄的胆汁。 唐挚丝毫也不心疼澳大利亚小羊毛的地毯,只是上前轻轻拍着唐非的背,温和地问道:“觉得怎么样,舒服些了吗?” “哥哥?”唐非挑起眼帘,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看一眼唐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多了。” 唐挚冷淡地哼了一声,过了这么久,唐非还是个心肠柔软的小傻蛋,他有没有好多了,难道看脸色看不出来吗? 谢清欢略忧虑地看着兄友弟恭地两人,淡淡道:“我说,唐二少,能把你的手先松开吗?” 唐非的目光瞬间挪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唐挚不高兴地瞪一眼谢清欢:“让他握一下又怎么样,又不少块肉。” 唐非慢慢地松开手,又有些恋恋不舍似的,悄悄地捏着谢清欢的衣角。 唐挚将唐非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觉得这情形略有些蛋疼,忧郁地抚了抚下巴,对谢清欢道:“谢清欢,要不这样吧,我娶你了如何?” 谢清欢冷冷挑眉:“嗯?” “俗话说长嫂如母,我娶了你,小非要叫你妈也成。”唐挚目光轻轻一闪,突然觉得这主意真心不错。 谢清欢悠悠道:“若是有一天唐总你突然没了,作为合法配偶的我,将接手你的一切。你觉得这样唐二少是好还是不好呢?” 唐挚闻言微微一愣,忍不住又抚了抚下巴,说得也是啊。虽说如今唐家在他手中是如日中天,但他并不是没有仇家的,万一哪天运道不好,歇菜了,这女人也不一定靠得住。 唐挚沉吟片刻,又道:“那你看这样如何?我收你做义妹。”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你今年多大了?” 谢清欢似笑非笑:“二十一。” “那就好,小非今年十七。”唐挚拍了拍手,竟然一本正经十分认真地道,“我认你做了义妹,你就是小非的姐姐,所谓长姐如母,他要叫你妈也成。” 谢清欢无言地看着他,唐挚这人寻常时候绝对不会如此,但这人呐,脑子一旦抽了,那思路就不知道会拐到什么地方了。 她转头看一眼唐非,却见这小孩脸上也隐约闪着期待的光,不由有些头疼:“唐总对于将家庭关系复杂化真是不遗余力。” 唐挚微微一笑,看着唐非道:“小非你觉得呢?” 唐非捏着谢清欢衣角的手紧了紧,轻声细语道:“大哥决定就好,我没有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唐挚转向谢清欢,温和道,“谢清欢,我知道,你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签约鼎星,也没几个相熟的朋友,更不用说亲人了。我承认,认你做义妹,是为了唐非。但我唐挚可以保证,我能给唐非的,也能给你。” 说着,他咧嘴一笑,敛去了凌厉,意外地显出几分温柔来:“所以,请做我们的亲人吧。” 谢清欢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人,实在很懂得如何抓住别人的心。 唐挚扬眉:“你答应了?” 谢清欢点头:“我确实,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耳光 “你答应了?”唐非睁大眼睛,眸中满是惊喜。他长得像他的母亲,眉眼清雅,面容秀美,因着那一丝惊喜,一直以来灰白憔悴充满倦意的神情瞬间灵动起来。 “我答应。”谢清欢略笑着,轻轻点头。她也看得出来,唐挚很在意唐非,为了安抚他,让他能彻底康复,唐挚是不会介意用些手段的。 唐挚站在一边,抬手抚了抚唐非的头,这孩子的发质柔软,天生不是个硬心肠的人。他知道,他一生会有很多的兄弟,他们一起拜过关二爷,歃血为盟,同进退共富贵,却只有这个孩子,跟自己是真正的血脉相连,也只有他,能回报所有的亲情。 唐挚的目光挪了挪,落在谢清欢身上,微微一笑——如今,又加上了这丫头。不管她是出于什么考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提议,他都会当她是亲妹妹,就像护着唐非一样护着她。 谢清欢偏了偏头,回他一笑。 唐挚轻轻咳嗽一声,抬了抬下巴:“你们两个,坐到边上去。” 唐非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还是乖乖起身,他年纪不大,这段时间又酗酒,身体很有些虚弱。站起身的时候动作猛了些,顿时头重脚轻,险些栽倒。 谢清欢在他身边及时搀了一把,牵着他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看唐挚变戏份似的摸出一把匕首,将沾了呕吐物的地毯小心地切下来,唇边勾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唐非没那么多小心眼,只隐约觉得自家兄长有些不高兴,完全没体察到他已经在心中掀了十七八张桌子,急欲削几口人来降低心中的怒火。 “哥哥,”唐非皱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要那个做什么,多脏呀。” “哟,你还知道脏。”唐挚收了匕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斜睨唐非一眼,没好气地道,“再让我发现你酗酒,不好好吃饭,我就亲手揍死你!” 唐非向来是服他的管,闻言低下头,诚恳地认错道:“哥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别给我只知道认错!”唐挚哼了一声,“转头就明知故犯。” “我知道了。”唐非乖乖地点头,如同好揉捏的小白兔似的。 谢清欢淡淡笑道:“二少的身体确实弱了些,年轻人便是伤心失意心怀愧疚,也该有些分寸才是,让地下的长辈不安心就是不孝了。” 唐非悄悄瞥她一眼,迅速撤回视线,眼睛滴溜溜一转,讷讷道:“妈,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谢清欢几不可闻地一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唐非微微一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握住那只手,而后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拢住她的手,如同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珍而重之。 谢清欢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心情有些复杂,这样一种被信赖被依靠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但被一个内心受过创伤神智昏蒙的孩子这样对待,她并不觉得欣慰,反而有一种难言的酸楚。 “别动。”唐挚轻声道,并不是强硬的命令,而是一种温和的恳求,“让他握一会儿吧。这几年,他从未安心,也不曾开怀,活着对他而言更像是折磨。” 谢清欢静静听着,这时候唐非的头悄悄的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漂泊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他轻轻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个扇形,不动声色地遮掩着泛青的眼圈。 唐挚看他这样样子,神色平静地挪开视线,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却不点着,就那么叼在嘴里。 谢清欢并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但唐非靠在她的肩上,她也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不适。 唐挚沉默片刻,才郑重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清欢摇了摇头:“客气了。” 唐挚看一眼她的神情,由是知道这是个冷静得近乎冷漠的人,她不会吝于帮助别人,但也仅仅是帮助而已,在她的眼中,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吧。 谢清欢唇边勾着惯常清淡的笑意,安静地垂着眼帘,唐非的呼吸声既轻且浅,却很是安稳,这孩子大约很久没好好睡过了吧。 谢清欢看唐非的目光简直可以衬得上是慈爱,刚才说话那口气也老气横秋的,让唐挚觉得后槽牙有点酸。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力道均匀的三声。 唐挚瞥一眼睡得无知无觉的唐非,不耐烦地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怎么着了老大,好端端地竟然要洗胃?玩大发了?”一个带着调侃的声音传了进来。 唐挚让开身,放那人进来,口气不善:“怎么空着手来?” “老大你傻了?像这种地儿,即便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能要人命不成?总归就是那几样,找个人在床上溜一圈就接了。哎哟——”那人正说着,腿弯里让唐挚狠踹了一脚,几乎没直接扑地。 唐挚冷哼一声,无情地踩着几乎糊地的人,慢腾腾走回沙发边。 “老大,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那人愤慨心酸地控诉着,从地上爬起来,毫不见外地走到另一边儿沙发上坐下。 等他坐定,谢清欢才挑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人穿着一身白大褂,里面是件白色的衬衫,扣子却只扣了最下面那两粒,露出白皙的胸膛以及细致的锁骨,隐隐绰绰地能看到结实的腹肌。 谢清欢的目光在那人的锁骨上流连了一瞬——那上面留着几个可疑的牙印。 唐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顾忌着唐非才睡着,沉声喝道:“易柏,给老子把衣服扣好。” “唔?”易柏挑了挑眉,随手掩了掩衣襟,看向对面的谢清欢,目光在瞥见靠在谢清欢肩头上的唐非时微微一凝,悠悠叹道,“真没想到,连我们二少都泡上妞了。” “胡咧咧什么!”唐挚拉着一张脸,口气中却没有丝毫的责备,“这是我新认的义妹,以后她就是唐家的大小姐了。” “义妹?”易柏撇了撇嘴,“老大你out了,现如今不流行收义妹了,流行收干女儿。” “少废话,”唐挚知道平时这个易柏就爱满嘴跑火车,也不以为意,只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小块地毯,“这是小非刚刚吐的,你带回去化验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 “好。”易柏这次没有多说,爽快地答应了。很多时候呕吐物比血液更有用,更能清楚地显现人的身体曾经遭遇过什么。 易柏将小块地毯收好,瞥一眼唐挚,问道:“老大,大小姐的事,你是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开过玩笑?”唐挚悠悠反问。 易柏是最早跟着唐挚混的,对这个小老大倒是死心塌地的。后来唐挚回了唐家,早先跟着他的那批人,全都送到学校去接受强化知识训练,这才有如今风流不羁的易柏。 对于唐挚的话,易柏向来是信服的。他知道以唐挚的能力,护一个小白兔一样的唐非,再护一个瞧不出底细却显然有些心机的女人,绝对是绰绰有余。唐挚,向来是自信到自负的。 所以,易柏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问道:“那么,这认亲仪式,是要大办还是——” “大办倒不必,请亲近的人聚一聚就得了。下个月初九,是小非十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再隆重介绍吧。”唐挚淡淡道,“小易你去跟蒋青说一声,让他看着办。他办事,我放心。” “是。”易柏应道,还说不必大办,蒋青那性子,最拿手的是将小事化大,更何况是大哥认义妹呢。 易柏收好那一小块地毯,站起身对谢清欢微微颔首致意:“大小姐,以后请多多包涵了。” “易先生客气了。”谢清欢淡淡一笑,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息怒。 “那我就先走一步,不打扰大哥跟大小姐了。”易柏说着对唐挚略微躬身,潇洒地退出了包间。 才开门出去,就见ada领着数个年轻的男女过来,她的神情间带着惯常的干练谦恭,红唇却轻轻抿起,易柏眼尖地发现她的脸颊有点红,神色顿时有些冷。 ada自然知道他是为什么来这里,也不多说,只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易柏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两只手指托着她的下巴,细细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谁打的?” ada拍开他的手,轻声道:“唐总在等,别耽误事。” “二少刚刚在里面睡了,你进去晚了,唐总绝不会怪你。”易柏后退两步,淡淡道,“你带过来的这些人里面,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不会轻易动手打女人,更不用说能舍得打你这样的女人。所以,动手的定然是女人了。” ada面色平静,无动于衷。 “ada,你跟着唐总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往常是怎么教你的?” Ada冷淡道:“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亏得你还记得。”易柏悠悠一叹,“让我猜猜看,是哪位千金大小姐忍不住手痒的?” 这一行小青年有七个人,五男二女,易柏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掠过,最后定在一人脸上:“是你?” 那人高傲地仰起脸,不屑地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易柏微微一笑,蓦地出手如风,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甩了那人好几个耳光!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果然是你 易柏出手快,也没刻意控制力道,等他停手的时候,那大小姐的脸已经肿的跟猪头似的。 白漠愣了一瞬,他们这些人确实是不成材的,三观也不靠谱,但对于动手打女人这事儿还是深恶痛绝的,他看出易柏脸色不善,却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挨打的时候是秦家的秦玉,她平日里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最厌烦别人对她指手画脚。所以ada来相请的时候,固然是摆着谦虚有礼的态度,但口气其实甚是强硬,当即撞到了大小姐的枪口上。她冷笑一声,站起身,二话不说就甩了ada一个耳刮子。 他们这一行七个人,有五个是男人,对这种姑娘家之间的斗殴,也不好说什么,只劝着息事宁人罢了——说到底,这ada也是唐挚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甩她一耳光跟直接甩了一耳光在唐挚脸上还要糟糕。 秦家扎根在T市,这些年已经显露出倾颓的架势,若是因此得罪了唐挚,后果恐怕难料。 “你——”秦玉抽了一口冷气,捧着脸尖声叫道,“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易柏吊起眼尾,笑得漫不经心,“打的就是你。今天只收了利息,这事儿,咱没完!” 秦玉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你想揭过,也得问问我乐不乐意。你给我等着瞧!” 易柏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除了会叫嚣而后哭着找人帮忙出气,这姑娘也没有更大的本事了。若不是大哥最近决意对秦家动手,就这姑娘的品貌脾性,给他钱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ada闻言浅淡一笑,秦家是做医药起家的,最近老大也瞄上了这块市场,他如今大权在握,胃口较之以前在街区的时候,自然大了许多。早已经不满足从别人手边分一杯羹了,他要的是整个T市的医药市场。 ada既然跟着唐挚混,自然要尽心帮助老板达成心愿。要不然她跟着唐挚这么些年了,能不知道唐挚的脾气?今天她挨的这一耳光若是不找个机会甩回去,她就不配跟着唐挚。 秦家小姐打了唐挚的首席助理,易柏加了数倍还回去了,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翻脸的机会呀。这场没几分技术含量的戏若是还演砸了,这些年的饭也就白吃了。 ada眼见这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也该到了收幕的时候,上前两步拳脚相加干脆利落地放倒易柏,冷着一张美艳的脸,义正词严地喝道:“蠢货!不得对老板的客人无礼!” 说着,ada看向秦大小姐,万分歉然道:“真是对不起,小易他脑子不清楚,还请秦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回。” “哼,要我原谅他?”秦玉怒意勃发,努力睁大猪头脸上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糊在地上的易柏身上的白大褂,恶毒地道,“也不是不可以,我要他刚刚动的那只手!” “什么什么?”易柏闻言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挖了挖耳朵,难以置信地看向ada,“姐,这位小姐刚刚说什么来着?” ada瞥一眼秦玉,好脾气地道:“她说她要你那只保险费高达七位数的手。” “哇哦,”易柏怪叫一声,蹦跶着跳了两步,在ada身边你腻歪歪,“姐,我好怕怕,你要保护我!” “好了,”ada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下来,看向秦玉的目光中带了些嘲讽,“如今还有谁不知道在唐家,除了二少,就是你最值钱。” 易柏故作可怜地抽了抽鼻子:“姐,大小姐来了之后,我只好屈居第三了。” ada目光轻轻一闪,随即明白了易柏的意思,那位谢小姐,从今往后便是我们唐家的大小姐了吧。老板为了二少,还真是费尽心思。 Ada带来的一行人听到这话,则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抹疑问——唐起统共就只有两个儿子,哪儿来的女儿? 易柏怏怏地冲ada挥了挥手:“姐,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ada淡淡叮嘱着,眼中却是自然而然的关切,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ada才慢慢走到门边,抬手敲门。 三声之后,拧开门把进去,站在门口微微躬身:“诸位,请进。” 白漠等人踌躇了一下,沉默地抬脚进去。包间里灯光很暗,却不影响视物,白漠清楚地看到正对着他们的沙发上坐着个黑衣的男人,他的嘴里叼着根烟,却并未点着,他的身体略侧着,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坐姿很是随意,却隐然有一种悍勇无匹的气势。 毫无疑问,这是唐家的掌舵人,连自家大哥也甘拜下风的唐挚。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兄弟小聚,自家大哥悠悠感慨:“唐挚这个人,说他是头狼其实并不准确。他身上带着一种游侠的洒脱,无畏无惧。你若是够胆冲着他去,无论输赢,他总是尊重你的。但你若是冲着他在意的人,那么,恭喜你,你成功地惹怒他了。” 白家老大也是个不常夸赞人的,更不用说真正对谁服气了,白漠傻乎乎地接了话:“惹怒他会如何?” 白家大哥揉了揉幺弟的脑袋,悠悠道:“等着被他的利爪撕烂吧。” 白漠没见识过唐挚的手段,外界的传闻多半有夸大,也就能信个三分。如今他亲眼见到唐挚,再一想大哥的话,腿肚子顿时有点软。 他不敢跟唐挚对视,撇开视线,唐挚左手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人,正是方才见过的谢清欢,她安静且端正地坐着,唇角微微勾起,偏头看了过来。 谢清欢的目光仅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就挪开了,这一行七人,五个男人里面,白漠是相当简单的,是真正的不上进,其他四个藏得深。至于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脸肿得厉害,显然是被教训了。而另外一个,则是冷静地站在人群中,表面看平平无奇,实则应该是这群人的主心骨。 唐挚顺着谢清欢的目光看过去,挑眉笑道:“这位是容家的大小姐容宁。”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微微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现在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唐非靠在她肩膀上睡了,这孩子没什么安全感,稍微动一下,他就要惊醒过来。 容宁曾在车祸之后去过九里巷,找过其中一个身亡者李飞的母亲,后来发布会上就闹了那么一出不算闹剧的闹剧。虽然当时并没有闹开来,但媒体多少是看了林天华的面子,以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谢清欢打量容宁的同时,容宁也在看她。能够潇洒自如跟唐挚谈笑相对,这谢清欢确实有些能耐,跟资料似乎有些微妙的出入。 ada自将他们带进来之后,就自发自觉地站在唐挚身后,一眼就见到了靠在谢清欢肩上睡得香甜的唐非。见到这种情景,她看向谢清欢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唐非这两年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几乎从来不睡,唐挚担心他的身体撑不住,晚上定然会让厨房的大师傅熬安神汤,安眠药都是卡着放,生怕用多了影响以后。 当初唐挚带到唐家的那些东西,全部送去接受强化训练,像易柏就专攻医药跟生物。早些时候,易柏就研发出了一种药,能让人彻底忘记过去所有的不愉快,如获新生重头再来。 易柏在医药上的天赋有目共睹,为人又谨慎,找过不少人做了临床试验,也证明了那药的副作用极小。但唐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唐挚确实很在意这个异母弟弟,为了能让他恢复正常,在他身上花了不少时间跟功夫。但也正是因为在意,他宁愿唐非这样痛苦挣扎,也不选择洗去他的记忆。唐家的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即便是唐起,他曾经为了名利放弃了宁婉,但在他的心中,只有宁婉才是最为心爱的女人。 而唐挚的坚持就是,这路再难,也要唐非自己去走,他不介意搀着他,但绝不会替他做决定。 ada明白他的意思,像兄长一样搀着他行走人世,像父亲一样寄望他走出阴影,那样一种沉重的爱与期盼,就是唐挚对这个兄弟所有的心意。 ada对于谢清欢将成为唐家大小姐这事,并不觉得惊讶,甚至她也如同唐挚一样,感念着谢清欢。唐非一旦恢复,即便做不了唐挚的左右手,也不会再像这些年一般绊着他。 没有了后顾之忧,唐家便不会束手束脚。 唐挚靠在沙发,看着睡得很沉的小弟,心中一阵满足。索性也靠在沙发上,轻轻合上了眼睛——其实叫这些人过来,他并没有打算对他们做什么。T市所谓的豪门实在是太多了,应该精简一些,顺便提升质量。瞧瞧老子这恶贯满盈的样子,老子的小弟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天真善良得让人热泪盈眶,怎么这些个爹妈俱在的小崽子们就这么没家教? 唐非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只觉得被包裹在一股暖流里,如同母亲的肚腹,让他觉得安心。 唐挚天生带着掠夺性,且脑后生着反骨,注定是个不安生的,又是个工作狂,晚睡早起的跟个陀螺似的。现在这包间里安静温暖,灯光昏暗,确实是补眠的好地儿。 眼瞅着唐挚就要沉入梦乡,被带过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唐非在他们那个包间里经历了什么,他们心中有数,不可谓不忐忑。 唐挚这样晾着他们不闻不问的,不但没有让他们觉得轻松,反而自心底生出一点凉意。 容宁凝视着唐挚,静静开口:“唐先生,你这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唐挚徐徐睁开眼睛,浅淡一笑:“容小姐以为呢?” “据说,唐先生与令弟感情甚笃,为他出头也是常有的事。”容宁的神色不变,在暗色的灯光中显出一种诡异的冷漠来,“这一次,想来也不会例外。” 容宁说着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被掩饰得很好的振奋:“唐先生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呢?让我想想看,灌上水泥沉江喂鱼?还是直接送到实验室,给刚才那位易先生试药?” “容小姐的想象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唐挚懒懒一笑,拍了拍手,“可是你看,我一个合法商人良好市民,怎么能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呢?你想太多了。” 唐挚看一眼对面站着的几人,毫不意外地发现他们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嗤笑一笑:“我之所以叫几位过来,只不过是为了认识一下,交几个朋友而已。” 秦玉脸上仍是火辣辣的疼,讽刺道:“交朋友?” “是啊,可不就是交朋友?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要对你们怎么样吧?”唐挚略觉惊奇,转头道,“ada,这几位朋友都记下来了?” “是的,唐总,都记下了。”ada点点头应道。 唐挚又在装神弄鬼了。谢清欢微微一笑,以他的身份,想要教训这几个人,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更何况,在他眼中,这几个人还不够格。不过,他们身后的家族,恐怕要有些麻烦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容宁脸上——果然,是你。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可要跳槽 谢清欢常年在高位上,就算本心持正,也还存了些温情,那也不是给有敌意的人的。先前顾裳对她有敌意,也不过是说些不好听的话,且是为了她自个儿心爱的男人,算是情有可原。 即便如此,谢清欢对顾裳,也还是不太瞧得起的,感情这事儿既要两情相悦,又要互相尊重,任西东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呢? 若先前这一系列的事儿是顾裳干的,虽然没成功,却也让谢清欢堤防了这么长时间,反而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但这位容小姐,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动手呢? 为了替自己的表姐妹出一口气? 谢清欢唇边带笑,眉眼间却是一片清冷,加上那端正的坐姿,整个人显出一种别样的凉薄来,惹得唐挚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容您仿佛没有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那探究的目光,仍是沉静地笑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唐挚,似乎在等一个结果。 唐挚没有发话,谢清欢却开了口:“既然大哥也没有别的意思,不如让这几位先散了吧。都是出来消遣的,大哥摆出这种挑事的架势,坏了大家的兴致就不好了。” 唐挚听得她唤一声大哥,心情突然有些荡漾,却还是冷淡地哼了一声,略微眯着眼睛不置一词。 ada站在他身后,看一眼谢清欢,诚恳地道:“老板,大小姐说的是。年轻人嘛,玩得嗨了也很正常,小少这不也没什么事吗?您不也一直希望,小少能有几个说得上话能玩到一处的朋友吗?” 朋友?唐挚冷冷一笑,他可没见过会在朋友的饮料里加料的朋友。 若是搁在平时,这事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揭过去。但他今天新收了义妹,小弟一直以来不太稳定的精神也有了康复的希望,他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不太愿意跟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纨绔计较。 “既然我妹子开了口,这面子做大哥自然要给。”唐挚慢腾腾开口,“请几位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看我家小弟平日里都交的什么朋友。”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我唐挚向来是讲道理的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你们既然是我家小弟的朋友,今晚也别客气,一应消费都挂在我账上,算是我这做人兄长的,谢谢你们对小非的爱护。” 容宁闻言,目光骤然变得警惕。就连白漠有微微变色,他只是不够聪明,却不是真的傻,唐挚这话说得漂亮,却显然是存了事后算账的心思。 再有就是,谢清欢什么时候成了唐挚的妹妹?容宁的目光第一次转向了谢清欢,这陡然一怔。 唐挚那狂放的气势是外露的,谢清欢安然地坐在他的身侧,腰杆挺直端庄优雅,丝毫也没有被唐挚压制住光华,反而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唐挚的容貌无疑是俊美的,未加收敛的狂野,使他整个人显出一种该死的迷人性感。而他那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行事作风,又像极了某个人,让容宁一时失神。 唐挚这些年忙着开疆拓土,又要分神照顾精神状态不佳的异母弟弟,无暇顾忌儿女之情,又因为自身的经历,对感情十分慎重,身边连个女伴都没有。 谢清欢究竟是凭什么能入了他的眼,让他认做义妹的? 看唐挚这些年花在唐非身上的精力跟心思,以后对这个义妹,也绝不会差。 谢清欢,她凭什么!为什么一个个的,都那么在意她! 容宁的目光冷幽幽一暗,神色间便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狰狞。谢清欢似笑非笑,目光不甚在意地朝她一扫,带了点儿了然。 “行了,这看也看过了,我就不打扰几位的雅兴了。”唐挚欣赏够了众人脸上的表情变化,才挥了挥手,“ada,送他们出去。” “是,老板。”ada朝他微微躬身,露出服务行业热情洋溢的八颗牙标准笑法,“各位,这边请。” 她率先走到门边,打开门,站在门口又再次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些人毕竟都不是家族核心的,纵然藏得深,也没真正地对上过外头那些大家的掌舵者,唐挚这人又最为跳脱,他们根本就无从摸清他的心思。 他们刚才在包间中对唐非做了什么,稍作调查就会水落石出。外界向来风传唐挚对这个异母弟弟不错,但其实谁也没见过他为唐非出头。如今这事儿,唐挚要如何处理,他们心里还真是没谱。 说到底,大家族里多的是兄弟阋墙,真正的兄友弟恭又有多少呢?没准儿这唐挚就是做这么一出戏,给他们看的。 因为对唐挚态度的不确定,几个人心情很是忐忑,面色很是凝重,悄无声息地跟在ada身后告退出来回转自己的包厢。 包间的门一关上,唐挚的目光中就带着几分兴味落在谢清欢脸上:“怎么,跟容家小姐有过节?” 他选择了‘过节’而不是‘仇’,也是有深意的。虽然手中掌握着皇冠娱乐,但唐挚对娱乐圈的事没什么兴趣,之所以知道谢清欢,还是因为五年前的赵泽天事件。在今晚之前,他没有提议认她做义妹,她在她的眼中,跟其他的任何一个艺人没有丝毫的区别。 而容宁出自赫赫有名的军政世家,背景雄厚,跟娱乐圈的小艺人计较,本身就是件掉份儿的事情。从两人方才的神情来看,容宁似乎没讨到什么便宜。 “容小姐背地里出过些幺蛾子,没得逞。”谢清欢淡淡一笑,不太在意道,“我也很想知道,跟她之间有过什么过节,让她这般不顾身份。” 谢清欢说的是事实,口气也平淡,听在唐挚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谢清欢是个孤儿,又混迹在娱乐圈,个中艰难可想而知。对上容宁这种千金小姐,若是鼎星不肯为她出头,那么接下来的路,她一定会走得十分艰难。 唐挚看一眼靠在她肩上睡得香甜的唐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罢,这义妹也认下了,以后好好待她,再不让外人欺负她就是了。有合适的时机,再给她找个可靠的男人。 “那容小姐临走前看你的那一眼,可真是意味深长,看来是不会轻易罢手。”唐挚抚着下巴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别跟大哥客气。” 谢清欢淡淡一笑,并不接腔,只轻轻扣着唐非的肩,用巧劲将他送到唐挚身边:“我另外有约,先失陪了。” 唐挚接住唐非,这一番举动,竟然没有把他弄醒,唐挚看一眼悠悠起身,正一丝不苟抚平肩上的褶皱的谢清欢,问道:“你与鼎星的合约——” 谢清欢侧了侧头,静静道:“我并没有要更换老板的想法。” “妹儿,你的鼎星的时间不短了,念旧是应该的。但皇冠跟鼎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和,你既是唐家的大小姐,鼎星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唐挚冷静地分析道,“你若是真喜欢当演员拍戏,咱们自家的公司也多的是资源,回头我让周至亲自做个计划书,你想红到什么程度都成。至于鼎星那边的违约费,大哥也出得起。” “不必,鼎星很好。”谢清欢摇了摇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况且,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跟她一起站在最高处。我又怎能背信弃义?” 唐挚听了这话,突然笑了笑,能让谢清欢做出这样的承诺的人,应该是萧朗月吧?唐挚略一沉吟,继续拿橄榄枝试探:“你可以叫那人一起过来皇冠,反正捧一个人是捧,捧两个也是捧,也没差。” 谢清欢微微一笑。何必呢,就算萧朗月愿意,景烨也不会放人。这些年鼎星对她跟萧朗月,不可谓不上心,虽然人向来是往高处走,但毫不顾念旧情,也未免让人寒心。 更何况,去了皇冠,看的也是唐挚的脸色,做起事来反而束手束脚,还不如在鼎星那般自在。 唐挚见她但笑不语,知道这是无言的拒绝,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罩着谢清欢一些,在皇冠的话,她等于是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起来更为方便。 不过,见她坚持不肯跳槽,唐挚对她也有些在意起来,任何时候不为名利所动,顾念旧情,坚守承诺的人,都是值得人高看一眼的。 唐挚向来是讲义气重情谊的人,所以他手底下一票小弟对他是死心塌地的忠诚,他自己这些年也是如父如兄地照顾着唐非,知道亲人之间的守护跟小弟之间的义气还是有些差别的。 他认了谢清欢做义妹,心里面就没有将她当成外人,虽然也想照顾她一些,但对她坚持的事业,也不会横加干涉。 “我懂了。”唐挚轻声道,“妹儿,大哥尊重你的意思,但若是有什么事,千万要跟大哥讲。” 谢清欢应了一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冲他微微颔首之后,向门口走去。 门从外边儿开了,ada的手握在门把上,见到谢清欢立刻侧了侧身,微笑道:“大小姐。” “告辞。”谢清欢点点头,淡淡道。 ada站在门边,目送她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包间,才收回目光,走近包间,在唐挚身前停下:“老板。” 唐挚让唐非躺在沙发上,头枕在自己腿上,一手轻柔地自他的发间梳过,静默半晌,才冷淡道:“从秦家开始吧。” “是,老板。”ada轻声应道。对秦家动手,原本就是近期的计划之一,易柏对秦家那个设备精良完善的科研实验室已经垂涎很久了,而老板也早看重了医药市场。秦家小姐今晚的举动不过是个导火索。 ada看一眼唐挚,轻声问道:“老板,大小姐的事——” “已经交给蒋青在办了。”唐挚对着她,倒是难得有几分耐心,“对你动手的,也是秦玉吧?” 秦玉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能有多大力气,那一耳光甩在脸上,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但老板问了,ada还是点点头:“是。” “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唐挚静静道,“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这次对秦家,你来负责。” “是。”ada微微躬身,“我一定办好。” 唐挚看她一眼,悠悠道:“去备车,回老宅。” ada点点头,拿出电话联系司机,麻利儿地办妥了。唐挚抱着唐非起身,如同刀刻一般的俊颜有些冷漠。 林天华定的这个包厢不小,灯光比唐挚的那个要稍微亮一些,所以谢清欢进了门,一眼就瞄到了坐在萧朗月身边的路小心。 以及苏沐。 这是……什么情况?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谢清宁之死(上) 谢清欢微微笑着,慢腾腾向萧朗月那边走,平和的口气中带着三分歉意:“抱歉,我来晚了。” 林天华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刚才萧朗月已经说过了,谢清欢有些私人的原因,要晚点儿到。谢清欢又十分诚恳地道了歉,他这个做东的人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指责了话了。 人情有亲疏,路小心在这方面再迟钝,也知道萧朗月才是谢清欢最要好的朋友,因此见她依言走过来,心中固然是有些高兴,却还是向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了个空出来。 谢清欢当然知道路小心是看在谁的面子给她颜面,礼数周全地道了谢,在萧朗月身边坐下,听到她用一种带了些微怨气的口吻轻声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谢清欢好脾气地笑了笑,萧朗月这朋友做的,着实上心,年纪轻轻的愣是奔着奶妈的范儿去了。谢清欢如今跟唐家有了牵扯,以唐挚的脾气,那所谓的认亲仪式就算再简单,恐怕也是要费些心思,她这边常走动且放在心上的朋友,也就萧朗月一个。这事儿,还是由她先跟萧朗月通个气儿,免得到时候这事儿由唐家说出来,她又要惊乍。 想到这里,谢清欢朝萧朗月倾了倾身子,淡淡道:“等晚点跟你说点儿事。” 萧朗月知道唐挚这人非常不好惹,如今见谢清欢安然回来,心里也安定了,听谢清欢这么说,点了点头,脸色终于好了些。 “欢欢来得晚了,”刚在正在唱歌的那位笑眯眯的,略伸长胳膊,将手中的话筒朝谢清欢轻轻一点,“不如给我们来一首?” “别了,我哪儿会这个,就别丢人现眼了。”谢清欢笑着摆了摆手。 “瞧,这谦虚了吧?”那人听她这么说,却没打算放弃,反而带了种看好戏的揶揄,“咱们这一屋,没一个是专业唱歌的,出来玩嘛,一回生二回熟。我刚刚也唱得跟滚天雷似的,算是给你垫底了。” “唱歌我真不会。”谢清欢温温地笑道,看一眼长几上的酒水,“要不然,改罚个别的?” “这话说的,怎么能叫罚呢?”那人笑意不改,将手中的麦克风递给身边那人,从容地走到长几边,取了个空杯倒了酒,笑眯眯递给谢清欢,“不介意的话,喝一杯吧?” 出来玩儿的迟到了要小小的受罚,几乎是既定的游戏规则的,所以其他人只是带着笑意静静看着。只不过,这人是第一个,待会儿要喝到什么程度,那得看人缘。 这人是环球旗下的洪熙,演技不错,快三十了,不算大红,但是个颇有个人风格的金牌配角,这次在《山河》中的表现也是个小小的两点,因为在拍最后那幕的时候才出场,林天华就顺便请了她来。 谢清欢已经摆明了不会唱歌的态度,这酒就不能不喝,她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指尖才碰到杯子,脑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 似曾相识的场景,谢清欢在走马灯一般迅速切换的画面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任西东,顾裳,洪熙,容宁,还有段明楼。 这些人出现在同一个背景之中:凌乱的灯管,热舞的人群。无声无息的,谢清欢却无端地觉得那场面整个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悲凉,让人心中阵阵发冷。 这个在谢清宁记忆中不存在的场景,似乎在提示着什么。 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谢清欢速度恢复了清醒,挑起眼帘平静地看一眼洪熙,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洪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谢清欢,见她神色如常,笑着赞了一声:“爽快!” “过奖。”谢清欢淡淡笑道,目光清冷。 洪熙在沙发上找了个空坐下,看其他人上前去跟谢清欢喝酒,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谢清欢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年纪轻,演技靠谱,性情沉稳,后台也硬,《山河》之后,她必红无疑,且在短时期内,年轻一辈的女演员恐怕没人能跟她一教上下。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洪熙的目光落在谢清欢旁边的萧朗月脸上,见她不动声色地替谢清欢挡了两杯酒,还成功地激了路小心唱歌,在心中冷冷一哼。 做朋友做到萧朗月这份上,也算是绝了。这哪里是在交朋友,养孩子也没这么上心的。不过看萧朗月在《山河》中的表现,也知道谢清欢这奇葩,跟她确实是相辅相成,进步神速地让人侧目。 只要景烨还乐意捧萧朗月,她跟迅速崛起的谢清欢之间,总有一天会不那么愉快的。 这边萧朗月替谢清欢挡了酒之后,有人不乐意了。本来嘛,挡酒这事儿算是小有风雅的,多半是留给男朋友或者伴侣表现的,萧朗月跟谢清欢的友情在外人看来,固然是有些暧昧的,但她这么一挡,实实在在是降低了大家的乐子。 于是,有人提议玩骰子猜数,猜错了就喝酒,还特意把萧朗月扒拉到边儿上——萧朗月会玩儿那也是有名的,有她在,乐子真是少很多呀少很多。 谢清欢这会儿要是再不明白这些人有意灌酒,那就是傻了,不过玩骰子嘛,实在不是什么高技术性的消遣。谢清欢冲被扒拉到外围的萧朗月微微一笑,一手按住摇筒,微微一笑:“这回确实是我来得晚了,不如咱们玩大一点?” “怎么玩?”立刻接口问道,连原本做在一旁看的陆临跟影帝哥也向这边看了过来,露出一点感情去的表情。 “这样,若是你们猜对了,我就喝三杯,你们猜错了,就喝两杯,如何?”谢清欢笑道。 “那欢欢你岂不是很吃亏?” “一点儿小亏而已,不算什么。”谢清欢微小,“怎样?来吗?” “当然!”大家都笑了,“小心你待会儿喝多了,摸不准回去的路。” “这一句,我恐怕要奉还给你们了。”谢清欢淡淡一笑,手腕一转,要摇筒罩住三个骰子,在空中摇晃了数下,啪的一声扣在长几上。 “这……”围过来的人都愣了愣。在谢清欢转动手腕摇动的过程中,没有一丁点撞击的声音。算起来,这包间里最不会玩的还是谢清欢,其他人哪怕是路小心,也会两手。猜数这事儿,也不是胡乱的蒙,骰子的点数不同,声音也会有略微的差别。 今天在场的艺人没有一个是新人,酒色财气都各自通一点儿,但这丁点声音都没,让人何从猜起? “我猜……是八!”皇冠旗下的徐鹤猜到。 谢清欢微微一笑,揭开了摇筒——三个骰子磊在一起,分别是一三六。 两杯而已,徐鹤豪迈地认了。徐鹤勇猛地拉开了谢清欢一条多大获全胜的序幕,赌数到尾声的时候,几乎人人不落都喝了几杯,就算苏沐也不例外,她的那一局其实输得稍微有点冤,因为其中一个骰子被谢清欢震裂了,所以不能算数,苏沐只得喝了两杯。 圈子里的混,本来的就会玩,喝了酒之后不可避免地嗨了,萧朗月勇敢地找影帝哥来了段情歌对唱,两人都长得好,拿着麦克风对着大屏幕瞬间入戏,表情十分缠绵,眼神十分温柔,跟真的浓情蜜意似的。 其他人跟着起哄,谢清欢端着只有半杯的酒杯,似乎笑得很是欢畅,但苏沐却觉得她有些走神,眼中甚至带了些不明显的杀意。 苏沐跟路小心一起过来,也是偶然,并非刻意要跟谢清欢讨近乎。七爷对谢清欢有好感,她们这些七爷身边亲近的人早就知道了,但怎么表明心意,这是个技术活儿。鉴于苏沐先前传话传岔了,路子允如今也十分谨慎,研究那劳什子的表白一百法至今,仍没点儿动静。 苏沐有时候都忍不住要怀疑,七爷那点儿热乎劲是不是过了,这么优柔寡断的可不像他的作风。 杯中的酒是冰冻过的,连带着杯子也是凉丝丝的,谢清欢握着杯子,只觉得那冰凉的感觉一点点沁进心里去。 包间里热热闹闹的,她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自醒来后固定的那些记忆里,突然乍隐乍现地出现了一些凌乱的信息。谢清欢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难免被那些信息所扰。 那是当初她在蓝夜所经历的,被谢清宁抹去的记忆。 一方角落里,坐着的是谢清欢如今有些熟悉的人,有洪熙,还有当初在顾裳签约仪式上出现的那个柯子华,另外两个面孔很生,也许是圈子里的新人。 离这个角落不远的地方,一男一女正低低地谈笑,两人的头挨得近,显而易见的熟稔与亲密。 再远一些的吧台边,坐着个气势凌厉的男人,流畅的背部线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悍勇。 谢清欢轻轻合上眼睛:那天晚上,任西东竟然在蓝夜。 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心,脑中蓦地极快地闪过什么。谢清欢放下手中的酒杯,从兜里摸出手机,调出一个多月前所有的短信跟来电——谢清欢早已沉寂,向来跟人不亲近,一个月下来,也没几个电话,没几条短信。 谢清欢没花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天的一条短信。 今晚到蓝夜,有好戏。 谢清欢看一眼发送号码,目光就是一沉——正是持有这个号码的人,催眠了萧朗月!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谢清宁之死(下) 谢清欢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一个人活在世上,哪怕再平庸,也有他独有的特色,声音亦是如此。 谢清欢上次在酒店接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并不是丝毫不怀疑的,她确实没有关于任西东的记忆,但毕竟也曾与任西东近距离接触过,也说过话。 容宁自以为巧计连环,且做的隐秘,却不知道她的声音在第一时间就出卖了她。她并不是个蠢人,也未必甘于平凡,因此在音色与语调上带着极为浓厚的个人色彩,哪怕她模仿得再像,与任西东也还是有些区别。 那个电话让谢清欢接了,并没有在她心中搅起一丝波澜,反而让她有了警觉。除了萧朗月,谢清欢几乎没有任何牵绊,就算容宁身后还有容家,她要做什么事情,也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一来,容家的女儿虽然是娇养着,但该有的教养还是要有,无缘无故跟一个戏子为难,容家也不会允许。二来,容家的女儿并不那么受重视,她们的婚姻从成年起就会被家中的长辈拿来衡量,交换更多对容家有利的东西。 容宁的年纪已经过了法定结婚的年纪,容家日后要突破T市的壁垒,她的婚事定然会被拿来做文章。等到她结婚,仍然要努力融入T市的上流圈子。T市从未掩饰过他排外的特性,豪门的更迭也好,地下世界的大权转移也好,从没有让外市的人插手过。 谢清欢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为了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她甚至可以细细谋划好几年。这容宁在T市这么蹦跶,显然是容家打算在T市谋些什么。 T市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谢清欢如今固然是无权无势,比起注定要受到排挤的外来势力容宁,两者的差距也并不那么明显的。 谢清欢只希望,在她出手之前,容宁不要把自个儿玩死了才好。 包间的气氛被调动起来之后,就一直热热闹闹的,谢清欢闷头喝了杯酒,被萧朗月拉起来,跟着音乐毫无章法地扭动。苏沐跟路小心也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跟着一群演员玩得很高兴。 这一局一直闹到凌晨一点才散,谢清欢觉得自己的住处不那么安全了,就让萧朗月回自己家去住。萧朗月的助理candy是个极有眼色的,想必萧朗月家中早已收拾妥当了。 谢清欢说话的声音很是柔和,但口气若有若无地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萧朗月细细看了她一眼,看出她这是下了决定,并不是跟她商量,也只得同意了。这几年来,她几乎是无条件地顺从着谢清欢,已经成了习惯,轻易不那么容易改变。 在回去的路上,谢清欢跟萧朗月说了唐挚要认自己做义妹的事,估摸着这两天就会有动作。 萧朗月对对这事儿倒是没觉得惊讶,唐非那样子她也看在眼里,唐挚又是个出了名的弟控,只要能稳住唐非的病情,他的底线向来是无底洞。 萧朗月沉默了片刻,才静静问道:“那你是打算离开鼎星了?” “没有。”谢清欢淡淡一笑,“鼎星并没有亏待我,我为何要背弃鼎星?再说,我不是答应你了吗?还是,你会考虑跟我一起出走,去皇冠吗?” “这当然不可能。”萧朗月轻声道,似乎有些叹息,“这个圈子再如何人情淡薄,肮脏阴暗,也总是还有些好的。鼎星这些年,对旗下的艺人,算是很公道的了。即便难免有些交易,也都是两厢情愿的。” 谢清欢闻言笑了笑,暗暗摇头。谢清宁的情况她知道一些,原先陆老爷子当家的时候,他身边那位红颜知己敏夫人很是喜欢谢清宁,她的戏路因此很是顺畅,自始至终也没遭遇到什么大的变故。 即便是后来新老两派争权,出了个赵泽天事件,对她自身的影响也因为公关及时恰当而被降到了最低。再加上这几年她刻意低调,却维持着该有的曝光率,形象方面积极向上。即便是当年的事儿拿出来说,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毕竟处在弱势地位的人,都更容易博得大众的同情与谅解。 而萧朗月,她比谢清宁要年长几岁,在路还没有走歪之前,就被景烨看中,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亲自为她筹谋,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 可以说,她们两人都是极其幸运的,即便知道这个圈子的一些规则与黑暗,也从未亲身经历过。 萧朗月因为要开车,今晚也就是替谢清欢挡酒的时候喝了两杯啤酒,玩到这个点了,早没有任何影响了。她无法形容刚刚听到那个消息时候的确切心情,就如同,她也不知道她此刻突如其来的惆怅是为了什么。 萧朗月一直将车开到谢清欢楼下才停,她的脚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谢清欢制止了她要下车的动作,对她道了一声晚安,从容地推开门下了车。 萧朗月将车开出小区,又停了下来,抬眼看着远处一盏灯光亮起,从置物箱里摸出一包烟跟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谢清欢向来清心寡欲,爱好也少得可怜,小小年纪偏还惜命得很,每次看到她抽烟都要念叨,那样子痛心疾首地简直就跟她是在找死一样。 萧朗月已经许久没有抽过烟了,她也不敢在谢清欢面前抽,先前《山河》拍摄,她压力不可谓不大,也没时时想着要抽烟,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压抑得有点难受,那点儿想抽烟的小念想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降下车窗,纤白的指间一点明灭的红,在夜色中显得很是虚弱。 萧朗月到底是一线红星,走哪儿都有狗仔队跟着,烟草的气息让她着迷,也就暂时忘了防御可能的危险。不远的地方,有人悄悄举起了单反相机,正要按下快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用力将他拖走。 那人吃了一惊,手一松,单反相机堪堪向地上落去。 “啧。”有人不屑轻哼,抄手捞起相机,“就这么点儿胆子。” 萧朗月抽完一支烟,心情稍微平定了些,就稳妥地开着车回去了。而这边谢清欢已经沐浴完了,收拾妥当,准备就寝。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那些破碎凌乱的镜像突然跟先前的那些记忆搭上了线,融合成裂变最初的完整的记忆。 是真正的属于谢清宁那有笑有泪的一生。 谢清欢对于解离症并没有深入研究,只知道一点皮毛,还是孟青玦临时科普的,但当她接收了全盘的记忆,恍然大悟——孟青玦他们对于谢清宁的最初诊断,是有问题的。 就谢清欢的角度来看,谢清宁再正常不过了,被误以为的性格裂变,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在睡梦中,带着十分微妙的心情,看谢清宁那终于完整的一生。 这不过是个比寻常人稍微聪明又稍微多变一点的女子罢了。她看到谢清宁小的时候,安静却偶尔焦躁,看到孩子样的谢清宁拎着小半块砖砸破别的孩子的头——嗯,挨打的那孩子似乎有点儿眼熟。 她看到稍微大一些的谢清宁被星探看中,进入鼎星,跌跌撞撞地开始在这个看不见底的娱乐圈里打滚,看到她在人前温和乖巧,在人后躲起来落寞地偷偷的哭。 她看到当初比谢清宁高一个头的萧朗月,笨手笨脚给谢清宁扎难看的辫子,把喜欢的小点心分给她,牵着她的手在空茫的前路上踌躇而行——她们,果然已经相识许久了。 她看到谢清宁熟练地饰演地各种角色,脸上温和的表情仿佛面具,直到遇到任真。这样一段充满了欺骗,最后断送谢清宁性命的感情,在最初,也是美好的。 即便如今已经占据了这个身体的主动权,谢清欢仍能感觉到自身体深处传来的一抹极其温柔的轻叹。在谢清宁的记忆中,从没有任西东,只有温文尔雅的任真。 一如那个名字,任真对待她的感情,始终极为认真,从未敷衍。他的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真正动过心之后的温情,他的行为从来都是规矩的,就连牵手也显得紧张。 谢清宁回应了他的感情。谢清欢身在局外,冷静地看着这一段发展,轻轻一叹。没有人能拒绝温情,谢清宁用心挑选着可以陪伴一生的男人,她觉得任真是值得的。 却不想,世事转变,如此难堪。 谢清宁最后是死在段明楼的床上,但真相却不是谢清欢想的那样。梦境到了这里,突然有些朦胧了,她看到谢清宁被段明楼带回段家外宅,放在了床上。 而后,谢清宁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难以置信,身体却主动贴了上去。 这…… 段明楼微微蹙眉,随即释然,一只手有条不紊地去解她的衣服,俯身压了上去。 谢清欢觉得有些尴尬,倒不是因为这出春宫,而是这个身体好歹现在自个儿用着,怎么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谢清欢突然觉得手脚沉重起来,谢清宁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段明楼的沉重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脸颊。 在她挣扎着从梦境中脱离的时候,耳边传来段明楼低沉的咒骂:“**!竟然是R5!”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R5 R5?谢清欢拧着眉头自睡梦中醒来,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毕竟不是亲身经历,梦境又无法真切地传达出当时的感受,所以谢清欢在小小的尴尬之后,很快就释怀了。 空调兢兢业业地运作着,温度维持在一个适中的度上,谢清欢因为方才的梦境,初步窥测出谢清宁的死因,也因此出了身薄汗,她掀开身上的薄被,重新沐浴之后换了身衣服,去了书房。 在电脑上查询R5,意料之中地无所收获,谢清欢靠在椅背上,沉默半晌,拿出手机默默拨了一个号码。 在响过三声之后,那边竟然接了,谢清欢不由轻轻挑眉——那人,是真的无所畏惧呢,还是愚蠢呢? “哈,”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带了几分惋惜的感叹,“谢清宁,哦不,现在改叫你谢清欢了,你能活到现在,真让人意外。” 谢清欢悠悠道:“容小姐,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劳心劳力步步紧逼?” “你想知道?”容宁笑吟吟反问,目中却泛着冷意,“来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如何?” 谢清欢听着这任性的话语,不由觉得好笑,这世上的事,从来是讨好人不易,得罪人再容易不过。更何况,有的时候,要得罪人,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马,该厌恶的还是一样会厌恶你。 谢清欢对容宁的作为没什么想法,谢清宁当初算是会做人的了,依然让容宁看不顺眼,也许容家小姐只是因为谢清宁的名字中占了个宁字? 想到此处,谢清欢静静笑道:“容小姐,天色不早了,歇了吧。” “谢清欢,”容宁在她挂电话之前,堪堪补了一句,“这只是开始。” 这……是战术?谢清欢笑着应道:“我很期待。” 容宁咬了咬牙,冷哼一声,率先挂了电话。 谢清欢捏着手机淡淡一笑——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且任性的小姑娘呀。将手机放在桌上,谢清欢打开电脑,下载艾米丽发来的教学视频,学得差不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谢清欢拿起手机一看,是个新鲜的陌生号码,随手就按了接听,手机刚贴上耳机,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带着小小雀跃的声音道:“妈!” 谢清欢瞥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四点多,这孩子昨天还衣服精神萎靡的样子,到底是年轻,就算是身体底子薄了些,睡一觉起来立马青春活力四射。 谢清欢这么一分神,那头唐非顿时有些疑惑:“妈?” “嗯。”谢清欢淡淡应了一声,“怎么这么早?” “睡醒了。”唐非开心地笑着,“妈,我今天能来找你吗?” “有要紧事?”谢清欢微微皱眉,季卓阳前两天就跟她打过招呼,今天要去拍一个大牌的服装广告。这是个相当高端的品牌,季卓阳为谈下这个合约也花了不少心思,一直到最近才确定下来。 “唔。”唐非先前是因为受了刺激所以脑子不太清楚,但他本身并不笨,清醒的时候反应很快,听谢清欢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有工作吗?” “要拍一个广告。” “那,我可以给你发短信吗?”唐非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清欢沉默了一下,慢慢道,“可以。” “谢谢妈!”唐非心满意足地笑了,转头问唐挚,“哥哥,你要跟妈说两句吗?” 唐挚也是才睡下没多久,就被拖起来,如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一边,脸上的表情很有些苦大仇深。他接过唐非手中的电话,用一种梦游般的口气对精神抖擞的唐非道:“你该叫她姐姐。” 虽说长姐如母,但就这么直白地叫妈,老子总有些差辈的错觉,压力很大啊小弟。 “哦。”唐非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纯良地点点头,“知道了,哥哥。” 唐挚看着依旧消瘦却有了些精气神的弟弟,心中稍安,对他摆了摆手,将电话贴到了耳边:“喂,欢欢,小非吵到你了?” 这人眼中除了唐非还能看到其他人,真是太不易了,谢清欢微微笑道:“没有,正好醒着。” 唐挚对这个认来的义妹还不熟,寒暄显得十分生疏,偏偏谢清欢也没想着给他递个梯子让他顺着下,两人各自捏着电话,突然沉默下来。唐挚瞥一眼身边眼睛发光的小弟,咳嗽一声,耙了耙头发,又道:“今天晚上空出来,一起吃个饭。” 谢清欢答应了,这‘一起’吃的饭,恐怕就是那个认亲的仪式了。反正都已经答应了,没必要矫情。 彼此之间毕竟不那么熟,总透着一股生疏,谢清欢垂下眼帘,静静问道:“大哥,你知道R5吗?” “R5?”唐挚微微挑眉,“是道格拉斯家发明的一种极品催情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催情药?”谢清欢目光一凝——那天晚上,谢清宁跟段明楼究竟是谁吃了R5?还是两个人都吃了? “对,就是催情药。”唐挚点头道,“这药是道格拉斯家现在那位疯子家主花了半年的时间发明出来的,改进了很多次,最后的成品效果很不错。药性温和无副作用,发作之后能让快感扩大数倍,对某些贪恋床底之欢的人来说,确实是极品。听说先前还有人靠这个治好过不举。” “……”谢清欢嘴角抽搐,默默地抽了口冷气。催情药这种东西,对雏儿来说,简直就是必杀,这也难怪谢清宁反应失常了。 “不过,这药也有不好的地方。”唐挚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沉默,顿了顿又道,“这要跟毒品之类的东西不能掺着用,人的身体会绷不住太多的快感,从而猝死。” 说着,他话锋一转,口吻突然变得贱兮兮的充满了八卦的探究:“话说,你怎么会知道R5的?要知道,这药在外头流传可不广……” 谢清欢抬手按了按眉心。谢清宁的这个身体曾经被强行灌过掺了毒品的酒水,且还是高纯度,当年虽然艰难的戒了毒,但并不是就完全清干净了。 所以谢清宁真正的死因,是在欢爱中猝死,倒也不全是段明楼的责任。她有些明白容宁的心情,若是从蓝夜那次算起,她下过的杀手也不算少了,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早就死翘翘了,偏偏遇上重生过来的谢清欢,导致一败再败。 不过,就她针对谢清宁这事来说,她确实是成功了的。 毕竟现在是自己在用着这个身体,谢清欢一点儿也不想跟人谈及R5这个想着就让人尴尬的事情,扯开话题随便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谢清欢挂了电话之后,淡定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蹲了半小时马步,又打了一套拳法一套掌法,磨磨蹭蹭地玩儿到天亮,出门去吃了个早餐,饭后消食的时候季卓阳过来接她去拍广告。 在车上,季卓阳递了一份资料给她,是她这次要拍的广告内容,以及品牌文化。 谢清欢一目十行看了个大概,挑起眼帘:“男装?” “嗯。”季卓阳点点头,解释道,“这年头只有想不到,没有什么是广告不敢做的,你的形象气质比较贴合这个品牌。” 谢清欢其实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稀奇的,在大雍的时候,也有不少女子是真豪杰,如今这世道就更奇怪,姑娘们一个赛一个的豪爽,比爷们更加的铁血真汉子。 “合约我已经谈好了,代言费是三百万。”季卓阳静静道。 “三百万?”谢清欢微微皱眉,她对广告代言这块没有概念,只是单纯觉得三百万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先前萧朗月随口提过,她作为一线红星,代言了一个化妆品的大牌,代言费也不过七百万。 季卓阳看她一眼:“你这表情,是嫌多还是嫌少?” 谢清欢从来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闻言悠悠道:“从没见过嫌钱多咬手的。” “这只是开始。你如今不比先前,名气方面确实有些不太拿得出手了。等《山河》上映之后,目前这种稍显被动的局面就会有所扭转了。”季卓阳淡淡道,“R&G对你的形象很满意,头一年这个数低一点,来年再谈的时候余地也大。” 谢清欢颔首:“你费心了。” 季卓阳微微一笑,谢清欢这个人的性子是冷了点儿,这些年独自过活的经历让她不会像其他的艺人那样,信赖依靠经纪人的扶持,会照顾自己的人,本身就省了不少事。再说,如今有**oss在背后全力帮扶,大红大紫指日可待。 就像这次R&G的合约能谈下来,陆展睿也搭了把手,虽然对boss突如其来的爱情觉得莫名,但作为下属,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季卓阳看着一无所察的谢清欢,觉得先前有点走眼,没想到boss还隐约是个情圣,这年头谁还玩暗恋啊。 谢清欢垂着眼帘看资料,季卓阳沉默了片刻,还是心痒痒地开口:“欢欢,你对boss有什么看法?” “跟boss不熟,无从评价。” 季卓阳眨了眨眼睛:“难道一点儿都不了解吗?” “唔,”谢清欢沉吟,静静道,“洁身自好勤俭持家的靠谱青年。” 洁身自好、勤俭持家、靠谱。这得是什么眼神,才能抠门的童子鸡看成这款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的好男人的? 季卓阳看着谢清欢,深沉得觉得boss这情圣当得挺值,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代言 这天的拍摄地点是在R&G公司T市总部,谢清欢穿着掐腰的西装,搭着冷硬的妆容,往阳光下那么一站,活脱脱一个霸气侧漏的钢铁汉子形象,几乎亮瞎了季卓阳的钛合金狗眼。 抚着下巴看谢清欢全身上下流窜的‘叫我女王大人!’的气息,季卓阳暗暗叹了口气:boss的眼光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谢清欢稍微拾掇一下,带出去是很能镇得住场子的。 上午拍的是硬照,谢清欢对这个并不陌生了,了解了R&G的理念之后,眼神跟pose都很有范儿。摄影师几乎没怎么操心,再抓拍技术一流,很快就解决了。 下午还有一个三十秒的mv拍摄,中午就由R&G方面的负责人请吃饭,安排在西餐厅。季卓阳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一声,看着一脸严谨的女负责人,眼神带了点儿冷漠。 先前谢清宁也是不吃西餐的,在纽约的那段日子,景烨专门从他家里的庄园里调了一个厨子过去,专门给谢清宁做饭。 至于谢清欢,更是第一次吃西餐。先前她也特意了解过餐桌礼仪,倒不至于会丢脸失礼,只是看着隐约能看到血丝的牛排,怎么着也没食欲。默默地垂了眼帘,就当没看见那暗色的血,塞到嘴里随便嚼了两下就吞了。 即便如此不合口味,她的表情看着仍然没一点儿变化,动作也依旧优雅。 季卓阳在边上看了,却不免横眉冷目——谢清欢从不吃西餐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先前也特意知会过R&G方面。 谢清欢在用餐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她瞥一眼季卓阳,见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不由挑了挑眉,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季卓阳接收到谢清欢关怀的信号,灵机一动,放下手中的刀转而紧紧按住胃部,身体略略前倾,抵在桌上。 谢清欢眨巴眨巴眼睛,微微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 R&G的负责人是个三十出头有家有室的美女,叫凌雪,见季卓阳这样,也有些吃惊。毕竟在外头吃饭,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食品安全基本上都有保障。像季卓阳这样,多半就是他自己身体的问题了。 季卓阳在圈子里名声不错,自制力向来是一流,在餐桌上这事,是绝不可能的。再看看谢清欢,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唇边的笑意纹风不动。 凌雪看看谢清欢,再看看季卓阳,颇有些无奈地问道:“季先生,你怎么样?” 季卓阳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那口气虚弱地跟马上要断气似的:“没事。”说着,他还扯出一个无比病弱的微笑,搭配着满是冷汗的脸,连谢清欢都有点儿坐不住了。 谢清欢擦了擦嘴,放下刀叉,看一眼盘中还剩一大半的牛排,轻轻咳了一声:“季卓阳,要紧吗?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不用……”季卓阳仍是那副要断气的德行,脸上的冷汗已经开始往下滚了,谢清欢看的心里也一抖一抖的,该不会吃错什么东西了? 谢清欢看一眼凌雪,握着季卓阳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他搀了起来:“季卓阳,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凌雪也站起身,脸上带了些歉意:“这真是……季先生,我送你去附近的医院看一下吧。没事那自然最好,若是有什么,早些治疗总是好的。” “那就麻烦你了。”谢清欢淡淡道,搀着突然弱柳扶风样的季卓阳跟在她身后出了餐厅,直奔医院。 一路上季卓阳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奄奄一息瘫软在后座,这种病入膏肓的景象太过逼真,谢清欢倒是有些拿不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拿了纸巾给他擦汗。 凌雪在前面开车,透过后视镜看着谢清欢给季卓阳擦汗,目光轻轻一闪。谢清欢并未掩饰什么,坦荡得很,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还略微挑了挑眉对她笑了笑。 凌雪抿了抿红唇,神情有些冷。谢清欢不吃西餐这事儿,鼎星传过来的资料中也有写明,但她并没有当一回事。R&G本身是做的男装品牌,策划部决定用女艺人来代言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与理念不合。如今的娱乐圈,小生的质量虽然良莠不齐,但还是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像这次同样主演《山河》的陆临,看着就挺好的。有名气,形象又正面,他的经纪人也同样接洽过,各方面也挺符合。 合约的流程并不是她亲自跟的,只知道最后鼎星的大老板陆展睿出了力,这代言瞬间就花落谢清欢了。 就上午拍摄映照的情形来看,谢清欢确实能hold住R&G的那种优雅的魅力,但凌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结合先前容宁说的一些事,使得她一时脑热就故意带着她跟季卓阳去吃了西餐。 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谢清欢还没怎么着,季卓阳倒先倒下了。 到了医院,细细检查一番,得到了专家医师的结论:胃痉挛。 医师开了些药,凌雪自告奋勇去帮忙拿药,谢清欢搀着娇花一样的季卓阳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心中悠悠感慨,还以为这家伙在圈子里浸淫已久,演技直逼影帝哥,没想到是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季卓阳白着一张脸,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带你去喝汤。” “先顾着你自己吧,”谢清欢摇头轻笑,“你这胃是怎么回事?老毛病了?” “没事。”季卓阳也笑了,这胃痉挛算是老毛病了,现在他都能熟练运作,想啥时候让它抽就啥时候抽,用这个遁走可比寻常人用尿遁强太多了。 这也算是季卓阳的一门小绝活儿了,但谢清欢不知道,看着他的表情充满了谴责——对自己的身体都不上心,对得起爹妈养你一场吗? 季卓阳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有点抗不住,别说是他,任谁被比自己年纪小却用一种无比慈祥怜爱的目光看着也会受不了的。他只得凑到谢清欢耳边,悄悄道:“是我装的……” 谢清欢挑了挑眉,稍微挪开了些,依样凑到他耳边道:“凌雪回来了,装得像一点,别露馅了。” 季卓阳一听,脸色顿时又变得不好看起来,虚弱地靠着谢清欢,嘴唇轻动:“我跟她说了你不吃西餐的。” 谢清欢端庄地坐着,笑容得体,声音同样压得很低:“你该直接说你不吃西餐的。我觉得你的颜还是能煞住人的。” “受教了,下次再也不拐弯抹角了。”季卓阳有气无力地道,在凌雪走近的时候,慢腾腾坐直身体,对她点点头,一脸的客气,“凌小姐,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事儿也怨我,我不该带你们去吃西餐的。”凌雪悠悠一笑,“医生说你的胃不能吃刺激性食物,待会儿你吃了药,咱们去喝点儿养生汤吧。” 谢清欢闻言微微一笑,这凌雪倒是敢作敢当。 “这怎么好意思……”季卓阳笑了一下,倒出药来吃了,然后毫不客气选了一家养生汤做的不错,路途也最远的一家餐厅。 谢清欢至今还不十分清楚T市餐饮业的布局,吃饭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听人安排,再如何季卓阳也是有分寸的。 当然,这次季卓阳也十分有分寸,单单是在路上,来回就各耗去一小时。季卓阳表演有点儿过了,胃真的不太舒服,但是相对来说心情舒爽,这点儿小胃病就不放在心上了。在车上继续装柔弱,搭话有气无力的,凌雪跟他说过两句之后,就明智地闭了嘴。 谢清欢昨晚没休息好,到了正中午,精神也有点儿不济,跟季卓阳同坐后排,也没有要跟凌雪搭讪的心思,轻轻合着眼睛养神。 兜了这么远,谢清欢跟季卓阳都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块饭后小点,最后还是凌雪儿买单。到了这地步,凌雪若是还不明白这是季卓阳故意的,那她也不能在这么个年纪就当了负责人。 季卓阳喝了汤之后,立马就精神抖擞了,仍然坐在后排,拿着手机指点江山。中间还接到了陆展睿的电话,碍于谢清欢在身边,而前面还坐着个外人,季卓阳也不能明着打趣自家boss,跟说黑话似的互相通了消息,唇边难免勾起了一抹冷笑。 真是想不到,那个号码的持有者竟然会是容家小姐。谢清欢又是做了什么,让人穷追不舍非得要命的? 谢清欢察觉到季卓阳的情绪变化,只轻轻挑眉,并不多言——这年头,做个经纪人也不容易啊。 凌雪带他们回去之后,就被顶头上司紧急传召,下午拍摄的时候换了个面容平凡但气质儒雅的青年跟进。季卓阳跟凌雪没交情,跟这青年倒是认识的,专门拉去介绍给谢清欢:“这是樊夏。” 樊夏风度翩翩地跟谢清欢握了手,微微笑道:“谢小姐,幸会。” 谢清欢与他寒暄两句,就被叫去拍摄。樊夏看着她的背影,对季卓阳笑道:“这位是学长新带的艺人吧?看着有大红的潜质。” “这还用你说?”季卓阳哼了一声。 樊夏笑了笑,没有接话。谢清欢演技如何先不说,有季卓阳带着她,鼎星方面,陆展睿什么时候为旗下的艺人说过话?凌雪竟然连这个都看不清楚,还要季卓阳出歪招来应对。 季卓阳是那种会轻易用歪招的?他用了就表示他不在意什么颜面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剩下那二百存活的绝对会用来鞭尸。 季卓阳瞥一眼樊夏,揉了揉有点儿酸的鼻子,向旁边靠了靠——哎哎,这以后的热闹可有的瞧了。 下午的这场拍摄一直到四点半才结束,谢清欢换了西装之后,瞬间又变得温婉起来,跟笑眯眯的樊夏打过招呼之后,小心翼翼地搀着季卓阳撤退。 季卓阳的病弱本就是做给人看的,一转身出门自然就好了,腰板也挺直了。谢清欢觉得他挺幼稚的,既然已经通知过对方不吃西餐,对方还这么安排,那过错便在对方,何必要到入了席才来这么一出。 季卓阳当然不会告诉谢清欢,这是因为后头有boss撑腰,且他有那么一点儿恶趣味。 季卓阳去开车过来,谢清欢就站在边儿上等。正琢磨着要不要给萧朗月去个电话,晚上好一起吃饭,就见一溜儿十几辆黑色轿车刷地在自己眼前驶过,先停了停,似乎是确认什么似的,而后又慢腾腾地倒回来。 谢清欢一见这阵仗,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哪家的大佬出巡,排场还挺大。立刻十分有眼色地退后两步,心中略一盘算,准备给大佬挪地儿。 她才这么想着,黑色轿车的门同时打开来,每辆车上都走下来两个黑色人,同款的发型同款的黑衣,就连身高都差不多。 谢清欢还是头回见到这么不低调的大佬,心中悠悠感慨,这大佬的气势稍微弱一点,就镇不住这群气势汹汹的手下。 靠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打开来,走下个跟手下们同款打扮的青年来,只是,这青年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神色有些冷漠,约莫是大佬身边比较重要的小弟。 谢清欢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才要挪步,就见那人快步走过来,在她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略略弯腰:“大小姐!” ------题外话------ 嗯,今天要赶晚上的火车回家,所以早早更了。 往后三天,家中办喜事,也没空更,先请个假。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雨前夕 一听到‘大小姐’这个称呼,谢清欢的眉峰就是一抖,她出生后不久就被确立为家主的继任者,未登位之前被人称作少主的。大小姐这种叫法,这些人——是唐家来的。 谢清欢看着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的车队,略微有些意外。唐家如今是唐挚在做主,但唐起还在,他的影响力虽然不那么大了,但毕竟辈分在那里摆着,唐挚认回个义妹不通知他,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所以那天在罗浮宫,唐挚特意说了是自己人吃顿便饭,谢清欢就琢磨着列席的恐怕就是唐挚当初从街区带出来的亲信,大家低调地认识了便罢,却没想到这事落到蒋青手中,让他们弄出这么一出。 也难怪唐挚先前说让蒋青准备家宴的事儿,易柏那表情瞧着有些不对劲,估摸着一早就预见了这么个结果。那蒋青,就该是眼前这位了。这阵仗若是叫随意,那大办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谢清欢略退了半步,侧了侧身体,微微一笑:“是蒋先生吧?” “大小姐好眼力,看来唐总已经跟大小姐提过了,这次唐家夜宴由我负责筹备。”来人缓缓站直身体,推了推眼镜,客套且矜持地笑了笑,“这次算是个小型的夜宴,请的都是亲近的兄弟,主要还是为了给大小姐正名。从今往后,大小姐就是我们的姐妹,有什么事情尽管放心差遣兄弟们,兄弟们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那可真不必,谢清欢悠悠一笑。她开口叫唐挚一声大哥,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唐非,这一点唐挚看的分明,她也清楚,蒋青作为唐挚手下最得力的亲信,不可能不知道。 唐挚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如何看待这段突如其来的‘兄妹情’,谢清欢并不在意。但蒋青这样做,却实在是不那么厚道了。 再如何,她明面上总归还是鼎星的人,虽则先前的那些照顾并未真正落在她头上,但见利忘义这事儿她也是做不出的。又因为萧朗月的关系,她压根儿也不打算改变如今这种现状,唐家兄弟原本就已经是个意外,唐家这些出幺蛾子的亲信,自然就更在意外之外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陪,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她虽然叫唐挚一声大哥,也愿意为了唐非的那点儿小心结尽力,但这些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与人方便罢了,并不是想要从唐家获取些什么,自然也无需唐挚的心腹来赴汤蹈火。 “蒋先生,”谢清欢淡淡一笑,“唐家宴会的事儿,先前唐大哥也跟我提过。” 蒋青闻言目光轻轻一闪,唐大哥跟大哥之间,虽则只有一字之差,但表达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冠上姓氏再称呼一声大哥,本身就透露着一种疏远,这跟称呼任何一个相识却不熟稔的人是一样的。 蒋青细细看一眼谢清欢,却见她眉眼浅淡,没有流露出一丝喜悦或是不满。他今天带了人过来,确实并不是真心给谢清欢撑场子,而是带了几分试探之心。毕竟唐挚这些年,真正忧心的只有唐非,他们是亲兄弟,蒋青自然无话可说,但这突然冒出的一个小艺人,就被唐挚认作了义妹,蒋青向来喜欢想东想西的,不亲自试一试,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真正见着了,才发现谢清欢倒是风轻云淡,反而显得他们这些人煞有介事,颇有些傻逼,难怪他出门的时候,看到唐老大的脸色有些古怪。 蒋青带的这些人,都是唐挚的亲信,也确实是真心向着他,盼着他能带着他们往更高的层次去,如今见了谢清欢,也放了心。唐挚的义妹就是他们的姐妹,这念头一转,态度上顿时就显得亲热了些:“那么,大小姐的意思是?” 谢清欢自然也看出他的态度转变,微笑道:“季卓阳取车去了,我等他回来,跟他讲一声,让他有个准备,也方便他调整以后的工作安排。” 蒋青对她的说法,也表示赞同,点头道:“大小姐往后在鼎星的工作也还是要仰仗季先生,不如请他一起。” 谢清欢摆了摆手:“虽说唐家开的是小宴,但季卓阳是鼎星的陆总亲自从环球请来的,地位不同寻常,还是避着些。我同他打声招呼便好。” 蒋青听谢清欢这么说,也不坚持,只抬手做了个手势,原本站在车边的黑衣人们都点点头,转身上车,只留下蒋青乘坐的那辆车还开着车门等着,其他的车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渐次退走。 谢清欢静静看着,笑着不语。 蒋青悄悄捏了把汗,看来唐老大新认下的这个义妹,不是个喜欢热闹的。 唐家的车子开走之后,季卓阳才开着他的宝马磨磨蹭蹭地过来,原本是打算直接停在谢清欢跟前的,却被蒋青的车子挡住了,就停得远了些,摸出手机打给谢清欢:“看右边。” 谢清欢捏着手机看过去,一眼就看到季卓阳那车,冲蒋青歉意地笑了笑,谢清欢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季卓阳没看她,目光却定在站在不远处的蒋青身上,眉毛略略皱着:“那个人,瞧着可不像是你的粉丝。”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谢清欢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那是唐家的人。” “唐家?”季卓阳终于收回视线,看向谢清欢,“这T市姓唐的也就那么几家,这位不是我想的那个唐家吧。” 谢清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唐挚的人。” “唐挚……”季卓阳抽气,沉默了片刻才严肃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卓阳是个操心的命,先前带过别的艺人也是麻烦事儿一堆,但像谢清欢这种不出事便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一出事就大头扎堆的还真是挺少见的。 唐挚那个人,是公认的狼性深重,在他的这个年纪,想要什么,如何才能得到想要的,都看得十分清楚,偏又带着旧时代的一点儿江湖义气,跟着他的人流过血淌过汗,个个死心塌地。若不是这些年唐家拖着他,在段家打算全力洗白的时候,T市的地下世界早就顺利转手了。 谢清欢跟谁有瓜葛不好,非得跟唐挚牵扯不清。 谢清欢瞟一眼季卓阳略显苦大仇深的小表情,就知道这人又要脑补各种没下限的剧情了,摇了摇头,简单地说了一下如今的情况。唐挚那个人在T市的地位如何先不说,她自己这方面的打算还是说明白了:跟唐挚那边只是形式上的兄妹关系,并不是真的情深似海,有了这一层关系就要抛弃鼎星投入皇冠娱乐的怀抱。人情是人情,工作是工作,这两样是分开的,互相之间没什么影响。 当然,这仅仅是她自己单方面的意见,左右现在这续约合同还没签,若是鼎星方面存在什么疑虑,也可以在条款上下些功夫,毕竟白纸黑字地约定着,彼此之间少些猜忌,以后在工作上也不必担心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家卓阳看着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她提及这些,显然也是顾虑到了鼎星,但她对于圈子里的形势还是少了些认识。原本鼎星、环球跟皇冠是三足鼎立,这个格局已经有些年了。只要T市没有大的动荡,这个格局显然还要维持很多年。 谢清欢虽然只是个小艺人,但唐挚的义妹这种身份,跟寻常大家的商业联姻也没差多少。唐挚年近而立,圈子里风闻他早年的时候有喜欢过一个人,但唐挚的弟弟唐非似乎很不喜欢那个女人,后来就再没听到有关唐挚的任何绯闻女友了。 现在唐挚的人亲自来接谢清欢赴宴,很显然,来自唐家内部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 季卓阳向来知道掌权的大家长多多少少总有些护短的心思,唐挚自然也不例外,看他这些年对唐非就能知道一二。他本身还很年轻,能引得年轻一辈的人争相效命,足见其个人魅力。 季卓阳被陆展睿亲自出马说动来鼎星的时候,就知道是要带谢清欢,他当时就发现了,谢清欢的底子实在是太薄弱了些,即便是景烨拿她当底牌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要扭转这种情况也要小心筹谋。 一个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 陆展睿敢于面对自己的心思,有心护着谢清欢,这当然是好事,但这家伙在恋爱这方面的情商简直是低得让人吐血,这年头玩暗恋的早晚要杯具。 若是唐挚对谢清欢没别的企图,那倒也是件好事。季卓阳斟酌了半晌,才慢慢道:“合同的事,我这边原本已经确定了。你跟皇冠的唐总之间即便是沾亲带故,也并不如何影响大局,我会跟陆总那边沟通一下,将你后续的工作做出相应的调整。” 谢清欢点了点头:“那么,多谢了。” “谢清欢,”季卓阳看着她,严肃地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因为出身跟成长的经历,也不会依赖别人。但你要知道,人的群居的,有些事你不必自己一个人扛。” 谢清欢侧头,觉得有些好笑:“所以呢?” “这一个多月,陆续发生了不少事,件件都是冲着你去。你托我查的事,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吧?” “差不多已经清楚了。”谢清欢点了点头,“季卓阳,你我的利益是一体的,该告诉你的事情,我必定不会隐瞒。但有些事,旁的人注定无法插手,所以你不用觉得内疚。” “我明白。”季卓阳淡淡道,“你认下跟唐挚的这段关系,是为了借刀杀人吗?” “敌已定,友未明,引友杀敌,这才叫借刀杀人。唐挚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成就,岂是好糊弄的人?”谢清欢微微一笑,“你想得太多了。” 季卓阳微微蹙眉,只听谢清欢又道:“至于容家小姐,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跟我过不去,但她既然犯到我头上,我总不会坐以待毙。她背后有容家,多少总有些顾忌,我却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不能失去的。再怎么着,这光脚的还会怕穿鞋的吗?” “你——”季卓阳知道谢清欢说的是实情,她一个孤儿,孤零零长大,在圈子里混,统共也只有萧朗月一个朋友。萧朗月人面广,又有景烨做后台,并不像谢清欢这般一穷二白。 谢清欢自己说来并不觉得伤心,听在旁人耳中,却多少有些惨然。季卓阳甚至再次脑补了她肯认唐挚做大哥,又何尝不是为了有个真正的可以依靠的亲人。这么一想,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行了,”谢清欢看一眼季卓阳,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唐家并不简单,你自己小心。”季卓阳点点头,叮嘱道,“随时保持联系。” “嗯。”谢清欢应了一声,下车前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开车小心。” 说罢她下了车,甩上车门,绕过季卓阳的车子,来到蒋青的车前。蒋青脸上浮着温和的笑意,彬彬有礼地请她上车。这辆车从外形上看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但坐到内中,却发现另有乾坤,很显然是经过特意改造过的。 车子飞快平稳地行驶着,载着谢清欢向唐家而去。这个时候的唐挚并没有想到,他认谢清欢为义妹这个小小的举动,将引起T市格局的巨大震荡。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氏风云(1) 唐家的主宅位于半山,周围错落地排列着一些独栋的小别墅,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主宅。主宅的外沿显得有些陈旧,岁月斑斓的痕迹宛然,显出一种肃穆沧桑的气度来。 唐家到底还是有些底蕴的,谢清欢下车之后粗略地看了一眼宅院的排布,目光中流露出一点淡淡的赞赏——布局确实奇巧,进可攻退可守。 “大小姐,这边请。”蒋青错开半步,在前面引路。 谢清欢点头,在蒋青的指引之下缓缓步入主宅。唐家这次的宴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确立谢清欢的身份,因此出席的都是唐挚一手带起来的亲信,彼此之间都很熟络。 谢清欢还没走进大厅,就听到内中插科打诨中掺杂着爽朗大笑,气氛很是热烈。一脚迈了进去,只见厅中的人着装都十分正式,跟蒋青一样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收拾地很精神。 就连前两回见着脸色不太好的唐非,脸上也带着几分喜气,站在唐挚的身边,偏瘦的身材显得有些文弱,却也挺拔如竹。 谢清欢并未身穿晚礼服,但她气质沉静如兰,倒也没显得跟现场的气氛有多么的格格不入。 谢清欢没来之前,唐非就一直在翘首盼望,殷殷切切锲而不舍地往门口看,看得大度如唐挚心口都有些发酸。此刻唐非见了谢清欢,脸上便自然而然地绽出一抹欣喜的笑,紧张得松了松领带,才要迈步,胳膊被唐挚及时一扯:“悠着点,你要敢给我叫妈……” 唐挚的警告半途而废,唐非却是听明白了:“放心吧,哥哥,我都知道的。” 唐挚特意认了谢清欢这个义妹,说到底也是为了唐非,听他这么说,立时松了手,微微颔首:“好了,去吧。” 唐非得了自家兄长的应许,欢天喜地地向着谢清欢而去,走到她前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笑眯眯地开了口:“姐姐!” 他的声音并不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反而带着一种十分奇特的沙哑,即便如此,那种雀跃的透着真心的欢喜也没有丝毫打折。 从谢清欢踏进大厅的那一刻开始,大厅里原本笑闹的人就停止了动作,各自带着几分克制的审视打量着谢清欢。 谢清欢一脸坦荡,任人围观。人活在世间,都难免带着些领地意识,她想要融入一个新的族群,这种克制的估量窥测已经是很客气的了,往后或许还会有试探跟质疑,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她并不在意。 谢清欢在唐非身前三步远的地方顿住脚,略略打量他一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看上去很不错。” “真的吗?”唐非眼睛一亮,喜滋滋地问道。 谢清欢微微一笑,在唐非亮晶晶带着期盼的目光中淡定地点了点头。 “哥哥也是这么说。”唐非挠了挠头,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攥着谢清欢的手,拉着她向前走,“跟我走,哥哥都等急了。” 蒋青看一眼老神在在的唐挚,丝毫也没看出类似等急了的焦虑。 唐挚见了谢清欢,神色丝毫未变,平淡地点了点头:“来了?” “嗯,”谢清欢应了一声,“我来晚了吗?” “那倒没有。原本这金兰会没打算安排在今晚的,但从明天开始有几个兄弟要出差,短时间内无法回来,因此仓促了些,你不要见怪。”唐挚温和地解释道,他对于自己人,总是很有耐心。 “大哥,”谢清欢温温地笑道,“一家人说这种话,也太客套了吧?” “说得也是。”唐挚大笑,一手牵着谢清欢,一手牵着唐非,扬声道,“来,兄弟们,都来见见我新认的义妹。” 此刻在大厅里的人都是唐挚的亲信,对于他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是信服的,听他这么一说,纷纷围了过来。 他们这些人最初都是跟着唐挚从街区混出来的,另外一些人则是唐家那些钦佩唐挚愿意效劳的,在唐挚麾下效命,他们本身多少都带着些煞气,但谢清欢一路过来并未怯场,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仅仅这一点,他们对谢清欢也不免高看了一眼。 唐挚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谢清欢,并未刻意隐瞒她是鼎星艺人的事。随后唐挚又向谢清欢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兄弟,这些人替唐挚管理着他这些年新开辟如今平稳快速发展的疆域,作为唐家产业基石的皇冠娱乐,并不在他们手中。 被介绍到的人都真心诚意地恭喜了唐挚并跟谢清欢打了招呼,他们的表情都很自然,表现出一种无畏的义气与信任。谢清欢却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接纳了她,并毫无芥蒂地将她当做他们之中的一员。 最后,唐挚重点介绍了两个人,他对谢清欢道:“陈同还有贺宇,他们负责的唐家内外的安全。” 这两人的年岁大概跟唐挚差不多,陈同瞧着有些阴鹜,而贺宇则像是带着微笑的假面。若是将唐家比作一个小王国,那么这两人就相当于侍卫统领,谢清欢略略挑眉,唐挚总不会无缘无故特意介绍这两人,她微微笑道:“两位,幸会。” 陈同虽是长了张人人都欠我五百万的脸,对敌敌手出手也狠辣,但谢清欢开了口,他也还是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谢清欢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寒暄,都是件十分作孽的事情。 相比于陈同的僵硬,贺宇则笑得得心应手多了,虽然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笑容在方才比平常稍微放大了些。 “好了,都是自己人,该吃吃,该喝喝去。”唐挚挥了挥手,他那群亲信便哄笑着一哄而散了,唐家的这种小宴会一般都不会坐下来规规矩矩吃饭的,厨房会费点儿心思做些好菜,往长桌上一摆,爱吃什么自己拿,跟吃自助似的。 陈同跟贺宇自然也跟着散了,取了餐盘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 唐挚递给谢清欢跟唐非各一个餐盘,三个人随意选了些食物,避开连吃饭都要打闹的亲信们,寻了个相对安全不会被波及的地儿站着。 谢清欢还是头回尝试这种吃饭的方式,觉得挺新鲜。唐挚虽然取了食物,却没打算吃,目光在谢清欢脸上转了转,淡淡道:“虽说认你做义妹只是我一时兴起,但你知道,到了我这样的地位,并不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了。所以我调查过你。” 唐非先前因为心理压力有些厌食,今天心情不错,所以正在努力地吃东西,听到他哥这么说,他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又悄悄看了看谢清欢。 谢清欢闻言则是浅浅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唐挚身后还有唐家,有不少人依着他生存,他小心些也无可厚非。 唐非见她没有生气,也就放了心,低头继续跟食物奋战。 唐挚顿了顿,又道:“你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惹了不该惹的人。” “不是什么大事。”谢清欢轻轻摇头,眼中带了几分兴味,“什么叫不该惹的人?” “虽然我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一个人。”唐挚的神色仍是平淡的,只眼中多了一份不甚真切的关心,“那个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但她身后的家族并不好惹。可以说,在华国,除了路家,再没哪个家族能与之抗衡了。” “路家?”谢清欢微微蹙眉。 “没错。路家在华国的势力藏得深,但根基很稳,各方面都有渗透。”唐挚看向谢清欢,目光有些复杂,“路家现如今的当家,人称七爷。你应该并不陌生吧?” 路家七爷,路子允。谢清欢淡淡笑道:“见过几面,确实不能算是很陌生,但也并不熟悉。” 唐挚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所以,你并不知道,被人跟踪的事了?” 谢清欢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的警觉性向来不低,沧海伏波心法渐渐精进之后,耳目更为敏锐,跟踪她的人虽然小心,但并不是毫无破绽可循。只不过,他们分为两班轮流,跟的也不是特别靠近,似乎没有恶意,对谢清欢寻常的工作生活也没有造成困扰,她也就一直没有点破。 她微笑不语,唐挚却小小的误会了。谢清欢是个艺人,《山河》剧组林天华的官网已经透漏了她饰演祈明越的信息,那些八卦记者自然是闻风而动,想要掌握一些第一手的小道消息,跟踪只是寻常手段。 唐挚看着谢清欢,正要告诉她跟踪她的人并不是狗仔队,而是路家精锐的暗哨,就见蒋青大步穿过人群,向这边走过来:“老大,唐先生回来了。” 唐先生,自然是唐挚与唐非的父亲唐起。 唐非正往口中送食物的手顿住了,茫茫然地看向唐挚,脸色有些发白。他对唐起这个父亲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想要敬重他,又忍不住想要恨他。 唐挚挑了挑眉,冷静地问道:“他一个人?” 蒋青瞥一眼谢清欢:“不是,他身边那人,似乎是容家小姐。”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唐氏风云(2) 容家小姐吗?谢清欢略一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哦?”唐挚微微一笑,“听说唐先生新近结实了以为忘年交的红颜知己,便是这位?” 他的口气中带着一种十分奇特的嘲讽,谢清欢听在耳中,也不由侧目。 “来的大概就是那位了。”蒋青的神情有点凝重。唐起自三年前就被迫全面放权,除了年终祭祖,他几乎已经不再掌管唐家诸项事宜了,但唐家内部仍是唯他马首是瞻。 唐挚的母亲宁婉是唐起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他对于唐挚的期许超过其他任何东西,但刚才唐起无意间表现出的对容家小姐的重视,让蒋青莫名地觉得危险。 唐起这几年都在周游世界,还在知名旅游杂志上开了个专栏,用成熟幽默的笔触描写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感,拥有一批死忠的读者粉丝。不再掌权之后,他的心态也很轻松,因此人显得很是年轻,跟唐挚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 唐起穿着简单的衬衫休闲裤,薄款的外套搭在两肩,在胸前随意松垮地挽着一个结,简约的风格中显出一种低调的时尚感。 唐挚的面容跟唐起有七分相似,都是凤眼薄唇,在略显霸道的英气中透着别致的薄情。但细看之下,就极容易发出两者的差别,唐挚的薄情仅仅表现在面容上,他身上血性未泯,所以目光中仍带着热忱。而唐起的薄情则体现在眼角眉梢,这样的人,都是真正的薄情。 唐起回来,自有主宅的旧人招呼他。这些人在唐家的年岁也不短了,对于唐起跟唐挚两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很是熟悉——唐挚固然是不待见唐起,见了面总忍不住想要嘲讽,但唐起是这宅子的主人这一点,他从未否认过。该给的尊重还是照给,但情分确实没有几分。 唐挚的亲信们对于自己老大的心思自然是了解的,见了唐起既不疏远也不熟络,打过招呼之后就该干嘛还干嘛去了。 唐起也并不在意自己在主宅中反而像个客人,神色自如地自帮佣手中接过餐盘,体贴地给容家小姐装了一份。而后轻松自然地转向唐挚他们所在的角落。 唐非跟唐起向来不亲近,此刻见他过来,勉强咽下口中的食物,神情也有些萎靡,看着很有些恹恹的。 唐非先前因为心理压力过重患有厌食症,严重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吃不下一口饭,全靠营养液吊着小命,唐挚看在眼里,心里也发苦。今晚唐非的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些,敞开胃口吃了些东西,还让唐起突然出现给搅合了,唐挚因此看唐起更加不顺眼。 唐起径直走到唐挚几人跟前,略微眯起眼睛,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唐非被他扫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条件反射般往谢清欢身边一缩。 唐起见了,眼中泛着一层淡淡的嘲讽——过了这么久,这个小儿子,仍是这么没用。他的目光顺着唐非的动作转到谢清欢脸上,却见她淡淡笑着,眉眼间却隐然有一种通晓世事的豁达以及一丝不太明显的讽刺。 唐起瞳孔微微一缩,冷淡地笑道:“这位,是谢小姐吧?听说是鼎星的艺人?” 谢清欢略一颔首,不卑不亢道:“唐先生,幸会。” 蒋青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抽,这句幸会在谢清欢那里,约莫就是句口头禅,不带有任何亲近的意味。 唐家众多的产业里边,皇冠娱乐原本就接着娱乐圈的地气,唐起活到这个年岁,只爱过宁婉一个,后来为了唐家的继承权弃了宁婉娶了唐夫人,身边再没有其他的女人。但娱乐圈的那些女艺人为了出头,能将自己出卖到什么地步,他也见得多了,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整个圈子都看得低了。 宁婉将唐挚教得很好,他看重血脉羁绊,尽长兄的责任守护幼弟。唐挚为了唐非,是没有底线的。这一点唐起也很清楚,但他绝不允许娱乐圈里一个小小的艺人占着唐家大小家的名头。 唐起看向唐挚,目光愈加冰冷,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悦:“我怎么不知道,我突然多了个女儿?” “你的女儿?”唐挚懒懒笑道,“唐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欢欢她只是我的义妹,小非的义姐,跟唐先生并无瓜葛。” 唐起瞥一眼唐挚,淡淡道:“唐挚,你跟我来。”说着,他随手将手中的餐盘递给跟在他身边的帮佣手中,转向一直微笑着却沉默的容宁,“小容,你自便。” “唐叔叔放心,我不会客气的。”容宁点点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这里说不得?”唐挚唇边泛着一丝轻讽,却还是将餐盘递给了蒋青,并冲他使了个眼色。蒋青明白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唐起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举动,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转身迈步,带着唐挚向书房走去。 容宁微笑着看两人渐行渐远,慢腾腾地收回视线,看向谢清欢轻描淡写道:“不知道我是该称呼你谢小姐呢,还是唐大小姐?” 谢清欢淡淡一笑:“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唯有姓氏是我不变的坚持。容小姐,久仰大名。” 容宁闻言目光轻轻一闪:“我也听人提起过谢小姐,说谢小姐演技一流,日后必成大器。” 谢清欢谦虚道:“容小姐过奖了,吃这碗饭的,真真假假也就那么回事。” 容宁笑意浅淡:“谢小姐倒是豁达。” 两人你来我往,表现上是看十分寻常的寒暄,但内中别有深意。容宁有意无意地讽刺谢清欢攀了唐家这根高枝,想来为人很能妆模作样。谢清欢则轻飘飘地反击容宁小肚鸡肠,小人之心,这件事的真假虚实也轮不到容宁来指手画脚。 容宁看着风轻云淡的谢清欢,有种卯足了劲却一拳击空的错觉,夸赞也好,贬损也罢,她的神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这样的人,必然心性坚韧,能最大限度地坚持本心,难以撼动。 这不是个轻易能被击溃的人。谢清欢行走在这世间,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只有一个有自保能力的朋友,可以说她活得很是恣意,只要她不曾在乎什么,就没人能打败她。 难怪任西东会对她动了真心,用一个虚假的身份,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谈了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男人就是这样,对于轻易得到的东西,从不会珍惜,反倒是花了心思,费了精力,却只能遥遥相望的,会时刻惦记着。 说到底,顾裳也并没有输给谢清欢,而是输给了任西东,输给了他决意收心时那一瞬间的动心。 多么可悲。顾家的女人,总是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迷惑了双眼,在一条死胡同里走到黑,却不知道换条路走。顾裳是如此,妈妈也是如此。 我绝不会像她们那样。容宁冷漠地想着,唇边勾起一道残酷的弧——如果谢清欢注定要成为我与他之间的绊脚石,那么,就算他会伤心发狂,我也定要先一步除掉谢清欢! 谢清欢微微笑着,饶有兴致地看容宁脸上些微的感情变化,一个是韬光养晦的小艺人,一个是志得意满的红三代,谢清宁究竟是哪里惹动了这位大小姐的杀机? 唐非看一眼容宁,脸上原本就稀薄的血色慢慢褪去,变得苍白,他挪了挪脚,几乎将整个人都藏在谢清欢身后,一只手悄悄勾着谢清欢的衣角,小声地道:“我不喜欢她。” 容宁知道唐非的意见对于唐挚择偶有着绝对的影响,但她没料到唐非这么不顾及她的颜面,直接就说了出来。容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非——你倒是喜欢谢清欢,但唐挚能娶她吗? 蒋青听了唐非的嘟囔,略一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容宁。与唐挚天生悍勇不同,唐非从小就纤细敏感,但对于人之善恶却有着十分敏锐的感知。当初唐挚喜欢的那个女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蒋青至今都记得,那女人与唐挚不打不相识,慢慢熟悉乃至相恋,她就是唐挚生命中的另一道光,撑起他半边的幸福。但唐非自始至终都不喜欢她,还曾悄悄告诉蒋青她所表现的一切都是装的,这无疑是个伪装高手。 因为一直以来唐非的精神都不是很稳定,蒋青对他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不管如何,蒋青总是向着唐挚的,他做人下属的,也不能任由他人危及唐挚。 经过一系列精巧的布局,那女人本真的一面渐渐浮上水面,与她往常的表现大相径庭。唐挚本身心机深沉,因而十分厌恶两面三刀的人,那一场本该开花结果的恋爱最后无疾而终,断得让人伤感。 如今,唐非说不喜欢容宁,是不是也感受到了什么? 谢清欢轻轻拍了拍唐非的手臂,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有我在。” 唐非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将手中的餐盘递给蒋青,又拿过谢清欢的餐盘也一样递给蒋青,他细瘦的指松松地攥着谢清欢的手腕,拉着她绕过容宁,口中道:“姐姐,这里好闷,我带你四处转转。” “二少!”蒋青喊了一声,对容宁歉意一笑,将手中的餐盘随意放到一个兄弟手中,拔脚追了过去。 蒋青跟唐挚同年,比唐非大了好几岁,唐挚事多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带过几天唐非,对唐非的性子还是比较了解的。唐非再过些时候就十八了,但他因为精神问题早早就没念书了,还是小孩子的心性,这时候拉着谢清欢离开,想来是要炫耀他的那些宝贝。 唐非身量极高,但身体底子很是薄弱,因此走路并不很快,谢清欢被他拉着不紧不慢地走着。这种感觉对她而言,也不陌生——每回族中的子侄想要显摆什么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一点儿雀跃一点儿急切。 唐非带着谢清欢到了他的工作室。这是个极为宽敞的房间,收拾得整洁明亮,内中放置着电脑,画板还有文房四宝,可见唐非的兴趣爱好不只是一两样。 唐非将谢清欢拉到电脑前,将几台电脑都打开来。等到画面出现的时候,谢清欢细细看了一眼,觉得很是眼熟。随即醒悟过来,踌躇着是否该回避——这分明是唐家这一片别墅区的布防图。 她如今确然是挂着唐家大小姐的名头,但该避嫌的地儿还是避着些比较妥当。 蒋青这时候走了过来,对谢清欢道:“大小姐不用回避。唐家如今的安保系统,是非少半年前花了一星期完善的,将原先老系统的漏洞都补上了,很是了不起。” 谢清欢知道现如今的安保系统都十分先进,蒋青这么说,也是有足够的自信,不认为她看一眼就能看透整个布防。 既然蒋青说了看也无妨,谢清欢自然也不会客气,细看之后,柳叶眉微微蹙起,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其中一个屏幕上一指:“这里,似乎稍微有些问题。” “这里吗?”唐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沉思片刻,迟疑道,“应该向西北方向靠,对吗?” “嗯。”谢清欢温和地应了一声,“大概三寸。在防御方面,就是天衣无缝了。” “我试试看!”唐非眼睛一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调出程序,马上开始修改。 蒋青见他又进入了疯狂编程状态,不由摇了摇头,幸好方才吃了些东西,只是,他看向谢清欢:“为什么是防御?” “唐家的地形选得不错,本身就易守难攻,加强防御,能将人都抵在外围。”谢清欢淡淡道,“谁乐意在自己家让人清剿呢?” 蒋青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个安保系统花了唐非不少心思,甚至还结合了古阵法,当初匆匆完成之后,唐非的精神一直处在低迷之中,也没心力再次完善,没想到谢清欢这么敏锐,一眼就看出症结所在。 再看看唐非如今精神抖擞的模样,蒋青心中也有些感慨,也许谢清欢真的是唐家的福星也说不定。 书房中,唐起与唐挚两父子大眼瞪小眼,眼中各自带了些火气。半晌,唐起才冷淡地开口:“居然认个艺人做义妹,你简直是胡闹。” 唐挚针锋相对,恶意地笑道:“你带那个容宁回来,是想让她做我跟小非的后妈吗?”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唐氏风云(3) 后妈……唐起吸了一口气,挑眉看向唐挚,薄情的面容之上透着隐约的无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倒是没有想过我特意带她回来,让你们相看一眼,打的是你的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让你打?”唐挚眼帘懒懒一掀,漫不经心道,“我跟你很熟吗?你说如何我就要听?” 唐起对他忤逆的态度毫不以为意,淡淡道:“你先前做的那些生意来钱快,但风险也大。如果你跟容宁结了婚,唐容两家联姻,不说万无一失,起码没有后顾之忧。” “像你一样娶一个不爱的女人,陪在一群陌生人的身边,到了大权在握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像补偿放弃曾经的自己一样来补偿被牺牲掉的人吗?”唐挚的脸上带着唐起惯常见到的浅淡的嘲讽,像是怜悯,怜悯被放弃的宁婉,怜悯被放弃的他这一生唯一的真情,怜悯从不曾被真心对待的唐夫人以及唐非。 唐挚看得很明白,唐起并不是滥情的人。相反,因为天生薄情,他一生之中,仅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自己的生母宁婉。他放弃了她,他这辈子也再没动过心,他不是不想对唐夫人跟唐非好,而是他一见到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被辜负的挚爱。 宁婉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她生下唐挚不久,就认清了自己母子俩被人抛弃的事实。她并没有自怨自怜,认为命运弄人,也不曾迁怒唐挚,她倾尽心力,将唯一的儿子教得有情有义,敢拼亦懂得守护,教会他心若坚强,必将立于不败之地。 而她在那之后的时光里,再不曾见唐起一面,也从没在唐挚面前提起过他。生死相许的恋人与山盟海誓的爱情都随着唐起结婚一并埋葬。 很多时候,人一旦做了选择,就再无回头路。有了唐起前车之鉴,唐挚对此深以为戒,淡淡道:“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更不会娶容宁。” “哦?”唐起对唐挚的反对毫不意外,只轻轻反问了一句,“容宁无论是家世,学识甚至是样貌,都是出挑的,你倒是哪里看不上人家?” “哪一样都看不上,别的不说,但就样貌这一点,她还不如欢欢看得顺眼。”唐挚冷淡道。 “欢欢?”唐起似笑非笑,“那个戏子?” “什么戏子?唐先生太粗俗了。”唐挚冷哼一声,“我唐挚的妹子,往后肯定是要做巨星天后的,在娱乐圈里混,还不跟玩儿似的。” 唐起闻言淡淡一笑,唐挚这护短的性子,过了这么久,倒是丝毫未改。 “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娶容宁的。那姑娘年岁不大,满身透着一股阴谋诡计的味儿,小非也不会喜欢她。”唐挚毫不在意地道,“唐先生是聪明人,也放明白点儿,我的人生不是你可以掌控的。” 唐起顿了顿,又道:“唐挚,你在唐非身上耗费的心神是不是太多了?” “我作为兄长,关心爱护小弟不是应该的吧?”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唐挚并没有觉得厌烦,只一如往常淡淡应道,看向唐起的目光,讽刺更甚,“若不是当初唐先生对他太不上心,我今日何须如此费心?” 唐起抚了抚手掌,悠然道:“说到底,你怪我,也只是因为唐非?” “不怪你,难道怪我吗?”唐挚唇边勾着一抹冷笑,“我自问行得正坐得直,无愧天地良心,你呢?周游世界出门在外,难道不是因为对小非怀有愧疚,不敢面对他?” 唐起的脸色有点僵硬。唐非变成今天这样,他确实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唐挚将他的脸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心底并没有觉得快意。当初在罗浮宫听到谢清欢说,唐夫人壮年而逝,唐非郁愤难平,全都是因为唐起无能。唐挚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就想通了,作为父亲,唐起并不是不喜欢唐非,而是他看着唐非,就会想起放弃了挚爱又辜负了妻子的自己,那样无能。 世事岂能尽如人愿呢?唐挚心中悠悠一叹,对若有所思的唐起点了点头:“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唐起看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唐挚毫不犹豫抬脚就走,留给唐起一个冷漠挺拔的背影,他走得太过决绝,因此没有看到背后唐起欣慰的眼神。 唐挚回到大厅,没有看到谢清欢跟唐非,连蒋青也不在,他心中就有数了,小非喜欢谢清欢,此刻定然是拉着她去他的工作室看他的宝贝去了。 唐挚松了松领带,向唐非的工作室走去。工作室的门没有关严实,唐挚能听到室内兴致勃勃的讨论声,听着似乎是在确定方位,夹杂着唐非兴奋的小嗓子:“等等!让我先试试这个!” 而后是蒋青带着笑意的调侃:“非少,你也太偏心了吧。没准儿我说的是对的呢?” “哎呀,我才没有偏心呢,先试试姐姐说的嘛。你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小气。”唐非一边快速地敲击键盘,一边欢快地回嘴。 蒋青嘴角抽了抽,眼风一斜就见到了唐挚,却见他竖起一只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蒋青会意,点了点头让开了些,让唐挚站过来。 唐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唐非正在修改的果然是唐家的布防,不由挑了挑眉——唐非的性格很是安静,看着有些内向,但他在编程方面极有天分,随意做出来的安保系统比专门请人做的还要严密。 唐非正专注在电脑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挚的到来,只在修改完成之后,偏头看向谢清欢:“姐姐,是不是这样。” 谢清欢瞄一眼,淡淡点头道:“嗯,就是这样。” “那好,就这样了。”唐非点击保存之后,开始尝试运行,通过模拟攻击查看效果,果然比先前更给力了,这让唐非很是高兴,脸上也因为持续的兴奋而染着一层淡淡的酡红。 “以后这半山别墅就固若金汤了。”唐非站起身,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我去告诉哥哥这个好消息!” 蒋青看一眼静静站在唐非身后不远处的唐挚,嘴角轻轻一抽,非少这反应可真够迟钝的,反倒是大小姐很敏锐,老大还没靠近她就察觉了。 果不其然,唐非一回头就被身后的唐挚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呀,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的?” 唐挚看着唐非充斥着淡淡喜悦的脸,也不由微微一笑:“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唐非笑得眉眼弯弯,手舞足蹈地告诉唐挚,谢清欢给出了一些意见,使他重新修正了原有安保系统中的细微误差,如今这系统已臻完美。 “是吗?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唐挚笑道,看一眼谢清欢,又问,“你们都吃饱了吗?” 唐非摇了摇头:“刚刚见到了一个讨厌的人,没有胃口了。” “谁这么大胆,惹了小非讨厌还在眼前晃的?”唐挚自然清楚唐非说的讨厌的人是谁,却还是妆模作样地看向蒋青,“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蒋青淡淡道:“容家小姐。” “哦,她呀。”唐挚啧了一声,“她是唐先生的客人,小非当她不存在就好了。这样吧,我去下点面给你们吃。” 谢清欢对唐家父子的相处模式并不觉得新奇,反而是唐挚要亲自下厨这事儿让她有点儿意外。蒋青瞥一眼谢清欢,微微笑道:“可别小看唐总,他下面可是一绝。” 谢清欢不可置否一笑,唐非也表现出小小的惊喜:“真的吗?那我要加一个蛋。” 蒋衾抬手附和:“我也一样。” 唐挚微笑着看谢清欢:“你呢?” “一样。”谢清欢对吃的东西不太在意,但也不愿意在这方面显得不合群。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几个人尾随唐挚悄悄溜进了厨房,只因蒋青说了,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唐老大下了厨,别说是加了蛋的面了,就连面汤都剩不了。 厨房很大,收拾得也很干净,谢清欢与唐非跟蒋青站在一边,看唐挚行云流水地擀面条,行云流水地切葱花,行云流水地打鸡蛋,觉得这人真是宜家宜室,既会挣钱又会过日子,至今还单着,真是让人惊讶。 面做好了,四个人一人一碗,还多出一碗,唐挚将面装好,叫过一个帮佣,让她悄悄端去书房给唐起——再如何,他们都是父子,唐起今天回来了,总不能真的视而不见。 谢清欢冷静地看着唐挚的举动,瞥一眼唐非,毫不意外地在他脸上看到一抹惆怅。实在不能怪唐起更喜欢唐挚,唐挚太会做人了。 在厨房不声不响地吃碗面,回到大厅,谢清欢跟刚认识的随意攀谈着,一边聊一边观察,唐挚的这些亲信,都是有本事的,自然也有相当的野心。当唐挚开拓的疆土无法满足他们的野心之时,这些人就不会那么安分。 这场小宴到晚上十点多就结束了,因为唐非困了。唐挚手底下的都是人精,今天这宴会就是来认个人,耽搁了唐非睡觉那才是大事,一见唐非有些困顿了,纷纷找了个借口告辞。 夜生活到这会儿才刚刚开始,这场散了,另外续摊就是。 谢清欢与容宁客随主便,眼见其他人撤了,自然也跟着告辞。谢清欢是不会开车,而且来的时候是蒋青去接的,容宁则是没开车来,不过容宁由唐起亲自送,谢清欢则是蒋青送的。 蒋青将谢清欢送到她家楼下,从置物箱里取出两串钥匙递过去。 谢清欢没接,只淡淡一笑:“这是?” “唐总给你置了套房子,独栋的小两层,在水岸花都。你拍了《山河》,等影片上映,你的身价就不一样了,再住在这里,恐怕也不那么方便。”蒋青淡淡解释道,“还有一辆车,外面是普通的宝马车型,但内里都改造过的。” 谢清欢微微眯起眼睛:“唐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房子跟车,我都不需要。” “大小姐,我明白你的顾虑。唐总的为人,我想你也有所耳闻,他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他认你是义妹,这层关系就不会改变。”蒋青诚恳道,“他当你是妹妹,送你房子跟车,也是想要照应你的生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谢清欢轻轻蹙眉,神情有些冷淡:“我知道他只是想要照应我,但我并不需要这种照应。即便是兄妹,我既然能自食其力,又何必依仗照应?” “这……”蒋青略一犹豫,将钥匙收回置物箱,“大小姐,自立自强固然是好事,但有时候,倚靠他人未尝不是一种信任。” 谢清欢闻言不可置否一笑,推门下车,站在车边对摇下车窗的蒋青道:“天色不早了,路上开车小心。” 蒋青冲她摆了摆手,摇起车窗,驾着车驶进夜色中。 谢清欢上楼回家,沐浴之后就睡下了。 那边季卓阳也就唐挚认她做义妹的事对陆展睿做了汇报——同样是圈子里的金牌经纪人,季卓阳跟景烨在鼎星的职权是完全分开的,景烨仍担任艺人总监,而季卓阳则只带谢清欢艺人,向上工作直接对接的是陆展睿,这样就彻底避免了两虎相争的局面。 陆展睿手头那个海岛计划,通过了层层审计,资金也到位了,已经在着手实施,余下的自然有工程部的人盯着,他也终于缓了一口气。对于季卓阳的汇报,他愣了片刻,沉吟道:“也就是说,在原有副本之上,又多了大舅哥副本?” 季卓阳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这年头,手快有手慢无,玩暗恋是没有前途的,等你把攻略研究透彻了,副本早让别人通关了。这回在唐挚手里,确实是无惊无险,但这结义兄妹毕竟不是亲兄妹,这层关系并不那么靠谱的啊。 更何况,不还有别人吗?那路家七爷,是随随便便就传话的人?boss到底有没有危机意识? “boss,”季卓阳真心实意道,“我觉得吧,你要是真心喜欢呢,就直接上。晚了,你就直接在论坛上看别人的刷副本全纪录了。” 陆展睿闻言神秘一笑:“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唐氏风云(4) 《山河》的剧本拍摄完成,还要进行后期润色处理,因为计划是赶圣诞档,剧组的密集宣传还没开始,谢清欢等人也缓过一口气处理手头上的其他工作。 萧朗月一早就发了短信过来,说是要去一个新开的风景区拍摄宣传片,为期一周,叮嘱谢清欢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挂念她。 谢清欢看着那短信,不由失笑,萧朗月总是不知不觉地将自己放在家长的位置上,但凡走远一点就不舍惦记。谢清欢感慨归感慨,还是心平气和地回了条短信,让出门在外的萧朗月注意身体。 谢清欢如今的工作安排尚且不那么紧密,她吃过早餐之后,将昨天落下的课程学了,看着时间还早,趁着有空给季卓阳去了个电话,约定去公司谈合约的事情。 谢清欢不会开车,她的助理windy开车来接的她,到鼎星的时候季卓阳已经在等了。季卓阳是陆展睿亲自出面请过来的,景烨也清楚他在鼎星究竟是个什么定位,因此拨了间各方面条件都不逊于自己的办公室给他,这些年谢清欢的资料也一并移交给了他。 季卓阳对自己的金字招牌相当看重,拿到谢清欢的资料就细细看了一遍,轻易地就发现了,谢清欢这几年是沉寂了,但她在鼎星的地位却从半分下降。明面上她是过气了,但实际上是因为五年前赵泽天事件的后续影响,鼎星高层特意空出了几年时间让她散心。 对于这一点,景烨显然是知道的——这三年来,谢清欢饰演的角色,接的商业活动,全都经了景烨的手,资料上甚至还有景烨那遒劲的笔记做是备注。 季卓阳有些疑惑,谢清欢的演技是不错,但她几乎不在圈子里延展人脉,鼎星究竟为何如此看重她?要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混,演技好并不是红的必然条件,演技好但被埋没在人群中的艺人海了去了,谢清欢是怎么一路顺风顺水走到如今的? 季卓阳并不是那种妄自尊大,眼高于顶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来鼎星,对新东家的了解程度也许还不如身为一代元老的谢清欢,但以谢清欢的性子,恐怕一直以来也不曾真正质疑过公司的意图。 季卓阳心中存了疑惑,也没有继续拖延,立刻就带着问题去找了景烨。 因为陆展睿素来不待见鼎星,鼎星行政方面的事务几乎全盘掌握在景烨手中。他作为帮助陆展睿夺位成功的最大功臣,对当年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当初陆老爷子见陆展睿锋芒毕露,思谋深远行事决断,主动放了大权,只是在鼎星事务上留了话,哪怕是鼎星没了,也不能亏待谢清欢。 陆老爷子心机深沉,善于抓住人心的弱点,他知道陆展睿掌了权,就会有自己的规划,因此以陆夫人的名义约束了陆展睿。 这件事放在现在,对陆展睿来说,是个亲近谢清欢的契机。但在当时,却引得陆展睿震怒,若不是他还有几分自制力,现在谢清欢都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境地去了。 当然,这事景烨是绝对不会跟季卓阳说的,只轻描淡写地提点他上头有人罩着谢清欢,而谢清欢自身又争气,演技一直在提升,对公司的安排不说是言听计从,但也是有商有量的,彼此的付出都有回报,算是皆大欢喜。 这说法很官方,略显敷衍,但季卓阳却是听明白了,谢清欢与鼎星是互惠的,鼎星的某位高层一直在默默地为谢清欢保驾护航。且这位高层,恐怕就是陆展睿也无法轻易撼动。 以季卓阳的精明,明白这一点已经足够了,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将原本拟好的合同又重新改过,完成之后单看字面,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份普通的艺人合约。但景烨见了,就不会这么认为,这份合约比他三年前亲自操刀的那份还要精细,更为偏向谢清欢。 再加上季卓阳在合约之后附上的那份造星计划书,景烨甚至可以断言,谢清欢在未来两三年的成就绝不仅仅在华国。 谢清欢坐在季卓阳的办公室里,手中拿着合约,静静看着,手边放着windy刚刚泡的茶。她对这个世界的律法仅仅是初步的了解,但文字游戏她很擅长。 这份合约共计十三页,囊括了可能会出现争端的各方面的细节问题,表面上看措辞很严谨,考虑到她自己跟公司双方的利益,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表面的严谨之下是各种语言陷阱。签了这样一份合约,等于说是在厚颜无耻地利用鼎星的各种资源,一旦她自身有什么不妥,鼎星所能周旋的余地不大。 对于这样一份完全想着自己的合约,谢清欢似笑非笑看向季卓阳:“这合约,公司能答应吗?” 鼎星打开门做生意,为的是利益,可不是开善堂,这份合约让鼎星完全处在被动状态。一旦今天这合约签成了,有一就有二,那往后就不好管理了。 季卓阳早料到以谢清欢的缜密心思,必然能发现字里行间隐藏的意思,此刻见她开口问,微微笑道:“这份合约,之前已经拿给景总跟陆总分别看过,他们并没有提出反对。” 景烨跟陆展睿当然不可能会反对。景烨这些年投注在谢清欢身上的心血并不比萧朗月少,谢清欢有多少潜力没人比景烨更了解。至于陆展睿,他的脑回路固然是跟寻常人有那么一点区别,但他想要谢清欢这一点确实肯定的,如今他存了这点儿心思,恨不能将鼎星所有的资源都用来捧谢清欢,季卓阳做的这合约甚合他的心意,又如何会反对? “都没反对?”谢清欢看着季卓阳肯定地点头,略微蹙眉。景烨不反对她可以理解,那位据说只跟钱亲近的陆总见到这样一份逆天的合约,居然也会同意? 谢清欢略一沉吟,取了笔在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字水笔她用得不是很习惯,但字迹依然端谨。 季卓阳接过合约看了一眼,目光轻轻一闪,他看向谢清欢,淡淡道:“你在鼎星也十多年了,趁着这次续约,我给你争取了一辆车。你近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不多,正好挪个空给你把驾照拿下来。” 谢清欢现在手头松些了,原本也是打算去买辆车代步,听季卓阳这么安排,也就点头应了。公司批给她的车跟唐挚送的,在她看来,区别还是很大的。她与鼎星毕竟有利益牵扯,鼎星为长久计,在她身上投资,是很正常的。而唐挚那车送得,他自己确实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但旁人未必也这么想。 鼎星、皇冠与环球三足鼎立,但彼此之间立场非常微妙,谢清欢处在鼎星跟唐挚之间,也很是谨慎。 季卓阳知道谢清欢是个有分寸的人,而且陆展睿也不在意她跟唐挚之间的结义兄妹关系,他也不会刻意去点破,只借了熟人的地儿,安排windy陪谢清欢去练车。 谢清欢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向来有旺盛的求知欲,对季卓阳的安排也是欣然接受,下午花了两三个小时学习交通规则,差不多熟悉了之后才开始练车。 跟车教她的师傅先前是玩地下赛车的,车技很炫。如今他正业是改装车子,但车技却没有放下。谢清欢的学习能力让他很是惊讶,简直不能相信她是头回开车。 谢清欢却不以为然,这学车跟学琴的道理是一样的,很多琴师收徒都爱收那种一点儿基础也没有的,自己的徒弟要从一开始就在自己门下,教出来的才足够纯粹,经了别人的手,还得花时间去纠正。 这一天谢清欢练了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天边晚霞镀金,正是傍晚时分,谢清欢估摸着这样来个七八天,足以练到纯熟了。陪同她来的windy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抽空给她报了名,技术如何且不论,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谢清欢跟师傅道了别,坐上windy的车,才驶出没多久,就接到了路子允的电话,她这才想起先前应承过的饭局。 路子允的声音很是温和,说是饭局设在雍华宫,为了答谢她上次援手相助。 路子允所说的上次,在谢清欢看来,还真不是她有意援手相助,而是他人都进来了,她不过顺手搭一把手,总比能把人破破烂烂地打包丢出去吧。 至于雍华宫这地儿,谢清欢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由挑了挑眉,唇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这路家七爷究竟是想谢她呢还是想气她? 谢清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因为只是来练车,所以穿得很休闲。虽然不至于失礼,但总归不是那么正式。 路子允那样的人,年纪轻轻的就掌握着偌大的基业,在T市甚至是整个华国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轻易不能落他的面子。既然他做东开了饭局,谢清欢也就淡然应了,又说是带着助理一同前往,询问路子允是否可以。 路子允那边沉默了片刻,隐约笑了一下,道是可以。 谢清欢挂了手机,让windy开着车往雍华宫去。 由于这一次是路家七爷请吃饭,谢清欢到了雍华宫门口才发现,苏沐带着几个高管亲自等在门口,就为了迎接她。谢清欢敏锐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唐氏风云(5) 谢清欢从车上下来,就见苏沐带着几个高管在门口等待,眉峰不动声色的一抖,冷冷笑了笑。 windy跟着谢清欢,替她处理各种生活工作上的事物,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跟她一起出来赴饭局。刚刚谢清欢在讲电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她,她也知道这次饭局的东道主是路家七爷。 windy向来是知道分寸的,谢清欢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一句也没多问,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惊诧——路家七爷行踪隐秘,即便是路家的人,等闲也见不着,谢清欢又是如何跟他扯上关系的? 再一想路家七爷前阵子的传话,windy在惊诧之后泛起一丝惊喜。对于谢清欢,鼎星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就是一个字,捧!有鼎星做后盾,由季卓阳出谋划策,加上谢清欢日渐精湛的演技,她日后的星途必然坦荡光明。如今谢清欢身上的筹码又再加了路家,这样的机遇,说是否极泰来都不足以形容。 苏沐见了谢清欢,冲身后翘首以盼的手下一摆手,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道:“谢小姐,你来了。” “苏小姐。”谢清欢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 “七爷跟小心都已经到了,”苏沐看着谢清欢脸上无懈可击但显然丝毫也未让人觉得亲近的笑容,心中轻轻一叹,七爷这次倒是动了心,反而是这位谢小姐,恐怕还八风不动,不知道情为何物。她略略侧身,右手虚虚一划,“请随我来。” 谢清欢明显地察觉到苏沐态度的变化,当初在雍华宫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苏沐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仅仅是存了试探的心思,那天在罗浮宫的时候,路小心表现出一种很自然的亲近,苏沐表面上看着有些疏离,眼神却是暖的。 到了现在,流于表面的热情并不是谄媚,而是掺杂了一种可能苏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恭敬。是因为当初自己并没有把擅闯自己家的路子允跟路小心扔出去吗? 雍华宫这地儿苏沐说了算,她的态度直接体现了客人的身价,更不用说作为路家下属的产业,雍华宫上下一早就得了七爷的传话,对谢清欢自然不会怠慢。 苏沐因为教授路子允武术而在路家地位卓绝,她轻易不会服人,自然也不会特别尊重谁,如今她对谢清欢流露的哪怕仅仅只是一分的恭敬,也足以成为众人的风向标——七爷这次设宴款待谢清欢,连她带着助理也不反对,显然并不仅仅当她是救命恩人,而是,他准备出手了! 路子允脚踩黑白两道,手中握着偌大家业,但他向来清心寡欲,二十几年来也没见他特别喜欢过什么人或者物,如今他动了心,那么那一位就是他选定的另一半,是路家另外的半边天。 苏沐带出来的高管都是人精,即便是集体围观未来的路夫人也是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便各自错开视线,免得给人成困扰。苏沐带着人去七爷所在的天字一号包间,他们立刻作鸟兽散,去厨房巡视,该做的准备费了十成的心思。 路子允寻常时候极少在外边吃饭,因着他的身份地位,他开饭局的时候也少。即便是开了,也是三五个人的小聚,不可能开大桌,因此雍华宫特意给他弄了个精致的小包间,内中的装潢与摆设都是路家御用的设计师照着路子允的喜好设计的。 谢清欢初见路子允是在御琴斋,那家店古朴典雅,透着十分的别致,远远看着有种鹤立鸡群的气质,却并不让人觉得与周围建筑格格不入,由此可见设计师心思之精巧。 谢清欢踏入包间就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这个包间并不大,但被灯光一衬,并不让人觉得是在逼仄密闭的空间之中,而是置身在阔林修竹之间,自有一种山上悠然煮酒谈笑的意趣。 谢清欢目光一长,将整个空间布局尽收眼底,唇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一抹清浅温和的笑意。 路子允在谢清欢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自然也见到她的笑,心中微微一跳。虽然他一直掌握着谢清欢的消息,但严格算来,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谢清欢。每一次见到她,她总是能在微妙的小细节上拨动他的心弦。 谢清欢的笑意只一瞬,就恢复寻常,三分淡然中掺着一抹冷淡的防备。路子允见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没有看错,她比他想的还要迟钝一点,丝毫也看不出旁人对她的感情,却天生对别有用心的亲近,有着无与伦比的敏锐。 “路先生,路小姐。”谢清欢看向两人,平静地打招呼。 windy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右侧,鹦鹉学舌一般跟着她打招呼。路家七爷果然气度不凡,这模样也长得也挺作孽的,他要是混娱乐圈,如今的第一小生也轮不到陆临头上去。至于路家小姐,这存在感似乎也太薄弱了。 “清姐!”路小心轻飘飘地扑过去,几乎一头扎进谢清欢怀里,抱住她的手臂撒娇地晃了晃,“你叫我小心就好了!” 谢清欢看一眼路小心,嘴角一抽。 “谢小姐。”路子允淡淡笑着,他原本就生得俊朗,此刻的笑又是发自内心,衬得整张脸更加炫目。他温温地看着谢清欢,静了片刻才又慢吞吞开口,“你好像——” windy听他开口,大气也不敢出,听他的称呼,他跟欢欢之间似乎也不那么亲密,但这后半句听着又有些不对劲。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路子允又道:“瘦了些。” 这……windy懵了一瞬,这人与人之间的寒暄,自古以来便有颇多讲究,点头之交该如何,深情厚谊又该如何,不能一概而论。 谢清欢听了也是微微蹙眉。她先前身居高位,并不怎么与人寒暄,即便是有人在她面前自持长辈身份,也不会这么说,否则她身边伺候的人就该去自裁谢罪,因此仅仅是叮嘱她保重身体罢了。 如今她的身份尴尬了些,但她心中秉持曾经受到的教育,从不看轻自己。不过说话的既然是路子允,情况便有些不同,不能置之不理,因此略一沉吟,很是谨慎地回道:“多谢关心。” 呵。路子允看着谢清欢眉宇间不甚明显的那一抹尴尬烦恼,无声地笑了笑,抬手招呼路小心:“小心,将那谢礼拿出来给谢小姐。” “哦。”路小心抱着谢清欢的胳膊,将她半拖半拉地带到桌边坐下,“清姐你坐!那边那位姐姐,你也过来坐吧,这里也没外人,你不用那么拘束的。” Windy听了路小心的话,面上带了一丝惊疑,看一眼谢清欢,见她面不改色也没什么表示,只得自己蹭过去在谢清欢身边坐下。 路小心转身,从一边的小矮几上抱着一大包东西过来,一股脑堆在谢清欢跟前,笑眯眯道:“清姐,这些都是给你的。” 谢清欢无言地看着有花花绿绿包装纸的东西,连路子允的嘴角都有点抽,无奈地问道:“小心,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这些呀,都是我爱吃的零食,我爱看的影碟,还有我爱玩的游戏光碟啊。好东西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嘛。”路小心一脸无辜地道,随手扒拉了一下,“啊咧,七爷你准备的东西呢?” 路小心眨了眨眼睛,转回小矮几旁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了几句,半蹲下身子,在小矮几地下探手摸索着,半晌终于摸出个卷轴来,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咧嘴一笑:“哎呀,还以为丢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回桌边,将手中的卷轴递给谢清欢:“若是送别的东西,清姐大约会觉得庸俗,也不会收吧?那看看这个好了,清姐一定会喜欢的。” 谢清欢略一挑眉,拉开绑着卷轴的绸带蝴蝶结,在桌上缓缓展开了卷轴,当卷轴上的内容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目光蓦地一沉:“嗯?这是——” 她的声音很轻,但满是惊讶,windy不明所以,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只见那卷轴是一副泼墨画。Windy对国画山水之类的没什么研究,因此没有发言权,只是疑惑地看向谢清欢。 谢清欢手指轻动,卷轴彻底展开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墨梅,落笔潇洒,意境风流,赫然是她最为熟悉的笔法与风格——换了她自己作图,也是如此。 谢清欢微微一怔,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向卷轴的右下角看去,果然见到一方小小的印鉴,撇开时间,那持节两字震得她脑中一懵。 谢旌,字持节,大雍谢氏第七十八代家主,九曜名流第一人,宣德宣文两朝帝师,功在社稷德彪千秋,封亚父镇国公。 谢家从不缺聪明人,而谢旌更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他便是谢清欢的祖父。 路子允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一眼就看出谢清欢的目光中并没有惊喜。他送她这卷轴,一来是曾在谢清欢家中见到一个老旧的布偶,因此断定她是个念旧的人。又见到她还留着萧朗月十年前送她的小礼物,显然是个重视他人心意的人。二来就是他自己的私心了,这卷轴本身是他的心爱之物,送给自己喜欢的人,跟交托了自己的一份心差不多。 但见到谢清欢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探究,表情也有些复杂,他不由问道:“谢小姐?” 谢清欢挑起眼帘,淡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路先生怎会有这幅画?”祖父学识渊博,为人很是随性,但极少会留下墨宝。大雍太平多年,文艺氛围很是浓厚,诗书画佳作倍出,流派众多百家争鸣。祖父少年成名,每每墨宝流传于世,都有一番波澜,后来祖父厌了索性不外传了。 一个人的性情即便是换了时空,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这个时空对于名人真迹的追求并不亚于大雍,祖父没道理会随随便便就将所作送人,还用了印鉴。 路子允淡淡道:“我曾跟着持节先生学画。这是他当初离去之前,送给我的礼物。” “你……”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细细看了路子允一眼,隐约有些怀疑,“是持节公收的弟子?” “也不能算是弟子。持节先生成名早,在很年轻的时候收过一个弟子,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立过誓,再不收徒。我虽然跟着他学画,名头上却算不得师徒。”路子允解释道。 “他肯教你,便是承认你是他的弟子。”谢清欢看向路子允的目光很是复杂。在大雍,祖父身为帝师,便不再有其他的弟子,谁有福分跟天子同门呢?被他亲自教养的谢清欢能在稚龄坐稳家主之位,除却她出身正统,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她是天子同门,这其中的辈分稍微乱了点,但同门的名分总是没错的。 谢清欢原本想着祖父也许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不能确定他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又因为对先人的敬重,所以没有详查。如今乍然见了祖父的墨宝手迹,又突然有了同门,心情怎会不复杂。 她看一眼卷轴,小心翼翼地卷起来,眉眼轻展,温温地问道:“既然是先生特意赠送给你的礼物,为何要转送他人?” 路子允淡淡一笑,目光中隐约含着深情。谢持节是真正的大师,谦虚温厚虚怀若谷,与他亦师亦友,教会他许多道理,使他在日后的人生中都受益匪浅。持节先生送的东西,哪怕是随手捡的小石子,他也会珍之重之。 尤其是持节先生七年前出了意外,他的真迹如今更是价值连城。 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让那人看一眼这卷轴,路子允都会觉得那是亵渎,但谢清欢不一样。 她并不是其他的随意的一个人。路子允看着谢清欢,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喜欢你。”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唐氏风云(6) 喜欢!啊啊啊啊,这么重要的话,七爷竟然、竟然就这样说出来了!路小心听着路子允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着说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枉我将十年来珍藏的后宫向少女漫画都拿出来给七爷观摩熏陶啊,瞧瞧这小情话说的,多么顺口。若是他的面部表情再丰富些,眼神再深情些,那就更加完美了。 路小心瞥一眼淡然而笑的路子允,见他眸中有隐约的期待,心中无比惋惜地幽幽一叹。七爷果然是开了灵窍,知道爱在心口难开的都是废物,既然喜欢了一个人就一定要让那个人知道,但眼下这光景实在不是告白的好时机。 像谢清欢这样的人,孑然一身行走世间,人情冷暖知之甚深,性情又淡漠自制,即便没有坚固的心防,也不会轻易信赖依靠旁人。对这样的人,你得有耐心,循序渐进,不能像个毛头小伙儿似的沉不住气。轻易就说出口的喜欢,会显得没有分量,反而让人心生防备,到时候人一笑而过,你只能灰头土脸找地儿哭去。 路小心年纪不大,却掌握着路家的讯息流通,是最接近权利中心的人。当初苏沐在雍华宫传错话引得谢清欢震怒,甚至牵连到七爷的事,路小心再清楚不过。她更知道,以谢清欢的敏锐,不可能听不出苏沐特意略有扭曲的话之后七爷真正的意图。 以七爷如今的身份地位,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不带一丝利益牵扯地交个朋友,是极为困难的。同样,他想要照应某个朋友,这个人的价值很快就会被全面评估,谢清欢正是认清了这一点,才会顺势而起,毫不留情地驳斥了苏沐吧? 现在时机不对,旁边还有谢清欢那个助理,七爷就当面表明了心迹,确然是真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结局。路小心缩了缩脖子,不敢去看谢清欢此刻的反应,只努力将自身的存在感又降低了些,当自个儿是个小透明。 路小心仅仅见过谢清欢几面,尚且如此想,坐在谢清欢旁边的windy听了路七爷的告白,简直是惊掉了下巴——她跟着谢清欢的时间不短了,谢清欢向来与人不亲近,但极守本分,对于公司的安排从不推脱。但windy对她别说是知根知底了,连寻常的了解都算不上,自然更加不会知道自己这位衣食父母是如何跟路家的七爷牵了线,让路七爷如此青眼有加。 再联想这一段时间以来,谢清欢接拍《山河》,由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季卓阳出任经纪人,跟鼎星续签了完全偏向于她的合约,这些事情,无比显示着鼎星对于谢清欢定位的调整。这对于一个已经沉寂的艺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机遇。 说起来,那位名导演林天华的母亲似乎是路家四小姐。这么看来,莫非从《山河》筹拍那会儿,路家就已经跟鼎星通过气? 喜欢……吗?路子允说得很是平淡,谢清欢听在耳中,也觉着挺平淡。喜欢与钟爱又有所不同,不一定在心中至重的地位,也无需从一而终。都是凡世俗人,喜欢一两个人或者一两件物品,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谢清欢本就聪慧太过,所受的教育,所处的地位又使得她格外克制,除了对少帝格外上心之外,仔细算来,还真不曾喜欢过什么。因此她理解的喜欢与路家七爷所理解的喜欢便是天差地别,她卷好卷轴,略微倾身取过绸带随意绑好,拿在手中晃了晃,淡淡道:“唔,多谢。” 路小心闻言一怔,清姐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谢是因为这持节先生的真迹还是变相在拒绝七爷? windy心中也颇为犹疑,但这种时候也轮不到她说什么,于是闭了嘴安静地坐着,当自个儿是个人形背景。 路子允听了谢清欢的话,却是温温一笑,眉眼间隐约带着几分缱绻的温柔。谢清欢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带着一点凝重——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即便没法呼应,也必然温柔对待那份心意。 至于这温柔是好是坏,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这世间,能让人笑饮砒霜的,唯有心甘情愿四字而已。路子允看着谢清欢眉心轻蹙,心中泛起一丝疼痛的涟漪,他听到来自心底的沉重喟叹——原来,他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谢清欢,不仅仅想要跟她分享最重要的东西,哪怕见她不快,自己心中也会不爽快。 路子允见她慎重地将卷轴收起,有种自己的心意也被小心安放的感觉,他微笑着开口:“谢小姐也知道持节先生?” “嗯。”谢清欢点头,虽然隔了时空,但对于祖父的弟子,谢清欢还是本能地觉得亲近,“持节公唤我雁归。”在大雍,女子是只有名没有字的。谢清欢出生没多久,就被确立为家主继承人,后来更是做了帝师,有了封号之后即便有字,也不会流传于世。她出生时,正是北雁南归的时节,祖父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小名。 “雁归、雁归,”路子允念了两声,由衷道,“好名字。”谢持节七年前出意外之时,已是而立之年,而谢清欢不过十三四,以他的身份给个小姑娘取个名字再正常不过。 即便是隔了时空,谢持节交给弟子的东西也差不离,天道人心文学艺术,不一而足。经过短暂的冷场之后,谢持节亲传的两个弟子心平气和地展开了友好的交流,天南海北地聊得热火朝天,甚至还将方才收好的卷轴又拿了出来,就细节好生评说了一番。 路子允如今大权在握,谢清欢也曾立于权力之巅,两人又都是玲珑心肝儿,交流起来自然毫不费劲,反而在言谈之间隐隐生出一种相知的错觉来。 苏沐在包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端着亲手泡的茶推门而入,正好见到路子允与谢清欢相视而笑,眉宇间都带着几分若有所思。至于他们旁边那两人,一个是小透明,一个是人形背景,正在两两相望,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这难以置信的意义是不同的。路小心是惊诧于七爷竟然无惊无险地度过了难关,瞧着似乎勇敢地在追求清姐的荆棘之路上迈出了一大步,真是可喜可贺。七爷一定是开外挂了! Windy则是这不科学,一定是我刚才开车的方式不对!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路七爷啊,欢欢怎么能如此淡定! 我不过走开了十多分钟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看向路小心,奈何路小心是个没出息的,这时候仗着自个儿是个小透明崇慕地看着路子允跟谢清欢——没想到清姐不仅戏演得好,会谈古琴,还这么有学识。七爷加油把清姐拿下! 谢清欢自然也看见了苏沐,却是坐着没动,只淡淡笑着打了招呼:“苏小姐。” 即便谢清欢因为路子允是祖父的弟子而觉得他可以亲近,但她并没有忘记,这次饭局是路子允打着谢她上次援手的名头开的。苏沐在路家的地位再超然,也不过是路家的家臣,而她作为恩人,实在不必在这个时候捧着她。 苏沐对谢清欢的态度毫不以为意,眼中反而流露出一抹赞许。人在什么位子占什么理,心中得有数。且不说他们这对下属的,清楚地知道路子允对谢清欢的心思,单就她上次对路子允跟路小心的出手相助,也当得起她这做下属的一杯茶。 “谢小姐,请用茶。”苏沐带着三分恭敬,双手捧着一杯茶,放在谢清欢眼前。谢清欢微微一笑,略微点头接受了。 来者是客,苏沐依样给windy也递了一杯茶。Windy是个拎得清的,她不是谢清欢,也做不了谢清欢,因此苏沐递茶给她的时候,她慌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 苏沐将余下的两杯茶分别放在路子允跟路小心面前,轻声问道:“七爷,时候不早了,可否开席?” 路子允往常的用餐时间是晚上六点,今天得知谢清欢去学车,便没有提前约。Windy开车很是谨慎,两人在路上多花了二十多分钟,到雍华宫的时候就已经超过六点了。 路子允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苏沐会意,退出去吩咐开席。不多时就有服务生进来收拾桌子,请路子允等人去一边儿的小沙发上稍坐,重新换了桌布,又给每个人送了单独的洗手盆并毛巾,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才开始上菜。 路子允接受的也是大家教育,又自持身份,吃饭的时候也不开声,因此饭桌上也没人说话。气氛却并不僵硬,反而显出一种安然的闲适。谢清欢并不挑食,但每道菜她绝不会吃多余三筷子,倒是那汤喝了一碗,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丝声音。 路子允不动声色的挑眉,雁归八岁被星探发掘加入鼎星,可以说是鼎星将她养大的,这种吃饭的规矩是谁教她的?听她对持节先生的称呼,难道是持节先生教的?先生之前又是如何认识她的?以她言谈之间对持节先生的了解,与持节先生之间显然并不陌生,相反还很熟稔。 难怪当初听她弹的那个《昆仑雪》,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持节先生多才多艺,若是他教的,那就不足为奇了。 谢清欢只当不知道路子允的这些弯弯道道,只一门心思吃饭。这顿饭吃了半个小时,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路小心意犹未尽,原本想叫上谢清欢续摊,路子允瞥一眼站在谢清欢身边的weidy,及时阻止了她。这次的饭局本身是带有目的的,早结束早了。反正谢清欢如今并不排斥他,反而因为持节先生,与他言谈甚欢。想要更加亲近,往后有的是机会,但绝不会是今天。 路小心自然也知道这个理,与路子允一道将谢清欢送到门口,早有人将她们的车开了过来。路小心依依不舍地看谢清欢上了车,车子滑出去了一段距离之后她还在挥手。 windy专门开车,并不多问什么,只当是随意在外头吃了顿便饭。谢清欢靠在椅背上,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面上显出一抹无奈,暗暗摇了摇头。她正要收回视线,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抹人影,谢清欢的目光一凝,眉心轻蹙,转向windy轻声道:“将车倒回去。” “怎么了?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了?”windy当然看得出谢清欢挺看重路子允送的那个卷轴,出来的时候亲自拿着,到了车上都没松手,只随口问了一句,便依言倒车。 路小心原本还站在门口张望,此刻见那车倒回来,谢清欢推门下车,抬脚往这边走,便笑着上前迎了过去:“清姐?” 谢清欢淡淡应了一声,目光看向旁边,静静道:“躲什么?”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调是温和的,路小心心中咯噔一响,蓦地警惕起来——谢清欢的口气中带着极其浅淡的宠溺,却是真正的温情。 路小心向旁边看去,只见不远处蹲着一人,听到谢清欢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回头看了一眼,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又磨磨蹭蹭地过来,却是亲热无比地挽着谢清欢的手臂,软绵绵地喊道:“姐姐!” 那人身量极高,比谢清欢高出大半个头去,身形却很是瘦弱,腻在写清寒身边,一副恨不得矮上十公分,求蹭求摸头的样子。而谢清欢看着那人,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眼中甚至还带着一分笑意。 路小心瞪着那人,心里简直酸得冒泡,这可是我们七爷的心上人,这小鬼头是从哪里来的!那人感受到路小心敌意的目光,在谢清欢肩上亲昵地蹭了蹭,冲路小心做了个鬼脸。 路小心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惊讶道:“唐二少!”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唐氏风云(7) 那人面上稚气未脱,可不就是唐非?路小心一副见鬼的表情看向他,抖着手指了指谢清欢,有点艰难地开口:“你叫她,姐姐?” 唐非见了路小心的表情,心情很是愉悦,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地点头应道:“是呀。” 额滴个神啊,路家下属的资讯部招牌被砸了吗?路小心倒抽了一口冷气。谢清欢出身孤儿院的事在圈子里并不是秘密,当年她签约鼎星的时候年岁还小,其后未必不会有变数,鼎星为了预防她的身世被人拿来做文章,还特意出重金调查她父母的事情,结果一无所获。 但即便是谢清欢身世成谜,也绝不可能是唐家啊。就唐挚那个共创和谐美好大家庭的抽风思路,唐起若是还有私生子流落在外,一早就让唐挚给接回去,公之于众了。没道理唐家多了位大小姐,却这么悄没声息的啊。莫非是什么消息滞后了?路小心拧着眉头,沉吟不语。 谢清欢瞥一眼路小心,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如今信息发达,很多事情都不是秘密,属于谢清宁的那点儿履历空恐怕早就被人扒得干干净净了。至于她如今疑惑的事,比如自己何时跟唐家有了关系,是不是唐家嫡系,这些原本就跟路小心没有关系,不用解释,谢清欢自然不会多说。 谢清欢知道唐挚有派人暗中保护唐非,她的目光落在唐非身上,淡淡问道:“就你一个人?来吃饭?” “不是。”唐非干脆利落地摇头,他这几天精神好一些了,唐挚每天晚上都会回家陪他吃饭,“我是来找姐姐你的。” 其实他下午就找到谢清欢了,但见她在学车,就乖乖躲在暗处看着,不想打扰她。后来谢清欢来雍华宫赴饭局,他也不好出现,就一直在这边等着,谁知道就一眼没注意,谢清欢就走了。还好她又回来了。 谢清欢知道唐非因为唐挚纵容着,很有些小孩子的脾性,自然也有着小孩子的固执。他这话说得轻巧,不定等了多久了,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略一挑眉问道:“找我有事?” “嗯,有的!”唐非乖乖点头,眼中带着期盼看向谢清欢,“后天云梦舒姐姐结婚,姐姐你陪我去吧。” 云梦舒吗?云梦舒跟傅明毓时隔四年的婚礼定在后天举行,谢清欢刚拍完《山河》回T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对于失而复得的爱人,傅明毓甚至动用了傅家暗处的力量全力保护云梦舒,而这次婚礼的排场比四年前那场只大不小。圈子里但凡有点名气的都接到了请柬,谢清宁曾经跟云梦舒合作过一部剧,因此谢清欢也毫无意外地接到了请柬。 至于她的经纪人季卓阳先生,虽然如今供职鼎星,跟环球有了十分微妙的立场对峙,但显然并没有影响到跟傅明毓的友情,被邀去做了伴郎。 唐家跟傅家的关系不能说十分亲近,但总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内中的利益牵扯也是千丝万缕,唐挚接到请柬是肯定的,唐非接的竟然是云梦舒的请柬? 唐非一直关注着谢清欢,这时候见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疑惑,略有些羞涩地解释道,“唔,我是云梦舒姐姐的粉丝。” 粉丝果然是无处不在的利器,谢清欢听了他的话,微微失笑。 唐非见她笑了,脑中咯嘣一响,紧了紧挽住她胳膊的手,亡羊补牢般讨好一笑:“当然,我也是姐姐的粉丝!” 这马后炮。谢清欢淡淡笑道:“我也接了云小姐的请柬,那天也得去,不嫌麻烦的话,一起吧。” “不麻烦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唐非眼中闪着光,“那姐姐,我们说定了哦。” 谢清欢笑着应了一声,对路小心摆了摆手:“路小心,再会。”说罢,带着唐非向车那边去,“走吧,送你回去。这种事情打电话来说就可以了,何必走这一趟。” 唐非很随意地对路小心挥了挥手,乖乖地跟在谢清欢身边,小声道:“那可不行。哥哥说有些事要当面说才能表现出诚意。” 你倒是有诚意了,也不想想你大哥在家心急如焚地等你。谢清欢暗暗摇头,拉着唐非坐在后排,跟windy说了方向,往唐家的半山别墅去。 从雍华宫到半山别墅的路程并不短,路上花了将近四十分钟,谢清欢不怎么开口,唐非低着头捏着她的手指头玩得不亦乐乎,一路上倒也不觉得无聊。 唐家的哨岗一早得了消息,顺利地进了电子监控区,路上也并没有阻碍,车子一路开进了别墅区。蒋青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但仔细看的话,不难看出他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恼怒。 谢清欢微微一笑,让唐非先下了车,转而向windy问道:“你今晚看到了什么?” Windy见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话的口吻却带着十分的冷漠,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没有,我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谢清欢深深看她一眼,轻轻颔首:“在这里等我。” windy松了口气,点头应道:“好的。”唐家自唐挚掌权之后,一只手已经坚定不移地伸进了T市的地下世界,如今段家全面洗白成功在即,地下世界的大权若是让渡得当,必然会落在唐挚手中。 唐家这潭水,表面上平静无波,实则波涛暗涌。谢清欢偏偏在这个时候跟唐家走得这么近,实在是不明智。 谢清欢不去理会windy,带着唐非向蒋青走过去,即便只是结义兄妹,她跟唐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了,不能过家门而不入。 蒋青见了谢清欢并不意外,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大小姐。” 谢清欢点点头,听唐非纳闷地问道:“青哥,你的脸色不好,我哥哥他又欠你钱了?” 谢清欢闻言唇角一勾,蒋青无言地看一眼唐非,顿了顿,才慢慢道:“陈希瑶回来了。” “陈希瑶是谁?回来就回来了。”唐非满不在意道,随即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蒋青,只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唐非顿时怒了,再开口声音仿佛泣血,“陈希瑶!她还敢回来!” 蒋青抿了抿薄唇,脸色很不好看。陈希瑶,唐挚这一生第一次爱过的女人,在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之后飘然而退,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又回来了。 “青哥,你让开。”唐非沉着脸,握紧了拳头,酷似他母亲的清丽面容陡然变得坚毅起来,“这一次,我绝不允许她伤害哥哥!” 蒋青默然无语地挪开两步,这些年来,他们眼看着年纪也不大的唐挚像一个父亲一样用心照顾这个幼弟,他们这些跟着唐挚的人,也同唐挚一样,期望着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孩子长大成事。 谢清欢不动声色看着,唇边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世间血脉亲情也好,友情也罢,都能给人力量,让人从容无畏地面对风霜拖磨。 唐非怒气腾腾地冲出几步,又猛地顿住脚,回身跑回来攥住谢清欢的手,向大厅跑去。 谢清欢只来得及对蒋青使了个眼色,就被拉着走了两步,她顺着力道,跟着唐非的步子往大厅里去。蒋青看着停在不远处的车,走过去将windy请下来,到偏厅喝茶——大厅那边,是真正的唐挚家事,有谢清欢在,也实在轮不到他出头。 唐非攥着谢清欢的手,仿佛有了无穷的勇气,冲进客厅,也不管有没有旁人在,细细的手指随意一指,径自冲着唐挚道:“哥哥,她怎么会来?你是要她还是要我?” 谢清欢听了这话,不由啼笑皆非,顺着唐非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端坐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迷彩服,头发在脑后束成利落的一把马尾,表情冷漠,眼神狠戾。谢清欢微微眯起眼睛,她的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杀意,这是个经历过鲜血与杀戮的人。 陈希瑶见唐非气势汹汹地进来,原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没想到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毫无长进,看着唐非那张仍旧没有张来的面容,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地不屑:“唐非小弟弟,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出了什么事,只会躲在唐挚的怀里哭。” 唐挚闻言皱了皱眉,唐非这样是他惯的,他乐意,唐非也乐意,由不得旁人多嘴。但他看一眼陈希瑶,目光轻轻一闪,却没有开口。他完全没有想到陈希瑶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几年前他们分开的时候,唐挚就知道陈希瑶心机深沉,占有欲强,为了除掉唐非,她竟然自导自演了一场绑架大戏,当时唐非获救之后,也问了刚才那句话。 结果当然毫无悬念,再加上那之后唐非受了刺激,精神状况一直不稳,唐挚便远远地将陈希瑶送走了。他与陈希瑶之间并非没有过开心的日子,但隔了时光,到如今人事全非了。 唐非遇见陈希瑶,自动带着外挂,天真羞涩笨嘴笨舌立刻升级为没羞没躁牙尖嘴利,嗤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我哥哥乐意!” “是吗?”陈希瑶冷冷一笑,眼帘轻轻一合,再度睁开的时候,眼中满是血红,带着森寒的杀意——那个时候,她是真心地爱着唐挚,再多的心机也从没危害到他。若不是唐非无论如何都不喜欢她,她跟唐挚又怎会分开! 就杀了他吧,杀了他会我没机会见一眼这人世的孩子陪葬!陈希瑶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细微的声响。 唐挚到底与她倾心相爱过一场,她眼神一动,唐挚就知道她确实是动了杀机。他才要阻止,陈希瑶就动了。 陈希瑶如今已不是几年前那般,她的身体经过了全面的改造,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是寻常人的数倍甚至是十数倍,再加上做佣兵的经历,杀人对她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唐挚的那声阻止还哽在喉中,陈希瑶就到了紧攥着谢清欢手的唐非身前。五指微曲成爪,狠狠扣向唐非的喉间。 唐挚脸色大变,下意识就去摸枪。别说唐非向来身体不好,一点儿功夫不会,就是他会,也不过是防身用的,对上如今的陈希瑶,半分胜算也没有,这一下若是让陈希瑶扣实在了,哪儿还有命在? 唐非没想到陈希瑶在唐家的大厅里一言不合就动手,且逼命杀招瞬间就到了眼前,他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恐惧,就觉得手中攥着的谢清欢的手,轻松地脱出了他的手掌,轻轻扣在他的手腕上,不容拒绝地将他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不要!唐非知道是谢清欢挡在自己的身前,面对陈希瑶的必杀,他当初年幼,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抑郁而终,他再也不愿意看到谢清欢死在自己面前。 唐非惊恐地睁大眼睛,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却见陈希瑶的攻击不知为何突然一缓,而后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倒飞回沙发。 这一来一去的,也不过两个瞬间,唐非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清欢轻轻震开陈希瑶,不动声色的评估她的武力值。这个世界真正的武者几乎没有,撇开各种匪夷所思的杀器,单论身伸手的话,就她目前见到的,陈希瑶绝对可算是个高手。她的身手还在暗殿伏击的那四人之上。 不是某一个,而是四人联手之上。但是就力道而言,并不是因为内力,倒像是用某种药物催生的。谢清欢微微蹙眉,不经过苦练而是通过偏门手段获取的力量,早晚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刻陈希瑶的心中充满了恨意,满溢的杀意无从消弭,并没有思索为何自己会被谢清欢轻易送回原地,而是转身向唐挚扑去——我杀不了唐非,就杀了你吧,唐挚。我们一家三口终要团圆。 唐挚见唐非转危为安,轻轻松了口气。又见陈希瑶向自己扑来,看着她充满恨意的眼神,唐挚眼神一暗。即便陈希瑶曾经差点儿要了唐非的命,他也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要亲手杀她。 陈希瑶跟着他,把清白的身体给他的时候,也才十**岁。唐挚给她的,同样是他能给予一个女人所有的情意。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少,却已经想着长长久久,一起到白首老去的那一刻。 谁又能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唐挚的手自枪托上挪开,迎着陈希瑶满是恨意的眼眸坦然一笑——只要不是小非的命,其他的,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唐非知道唐挚已经做了选择,唐挚长情,重情重义,即便已经过去了几年,即便已经人事皆非,他的选择仍然没有改变——唐挚选择了给唯一的弟弟生机,却要跟心爱的女人一起去死,富贵荣华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唐非紧张得连指甲掐进了掌心都不知道,原本就血色稀薄的脸颊变得一片煞白。 谢清欢轻轻一叹,身形微展,在陈希瑶的手指扣上唐挚咽喉的时候,瞬间到了她的身后,掌心贴在她的后心,劲力轻吐:“陈小姐,请放开我大哥。” 陈希瑶微微一震,她静静看着唐挚,这是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这是她最喜爱的一张脸,这是她最爱亲吻的一双眼。如今她竟然想要亲手杀了他,才能抵消曾经那么地爱过他。 眼中血色渐渐消退,陈希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来,无动于衷地看着唐挚脖颈处一圈手指印,仿佛一下子耗尽了全部的生机,她整个人透出一股死寂。 谢清欢略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收了手,负于身后,安静地退开站在一旁。正对着的沙发上,坐着个面容俊逸的男子,他的眼神极其深邃,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唐非遭遇这连番变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倦倦地看一眼陈希瑶,狠狠咬了咬唇,艰难地开口道:“哥哥,你要她,要她吧!” 他原本就身体不好,闹了这么一出,精气神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在他的心中,再没有比唐挚会死这事更严重了。他的目光定在唐挚脸上,讷讷道:“哥哥,你不要死。” 唐挚闻言心中一堵,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陈希瑶,感觉自己又踏入了选择的怪圈。他还没开口,就谢清欢淡淡道:“小非,到我这边来。” 唐非眼睛一亮,一步一步地走到谢清欢身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像是找到依靠的小兽,亲昵地在她的肩上蹭了蹭。 以他的身高,谢清欢想要摸头也实在是有点困难,于是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大哥的事,让他自己决定。” “嗯。”唐非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对唐挚道,“哥哥,对不起。”他虽然是小孩心性,精神又时常不稳,但唐挚对他的付出,他还是明白的。他总要长大,要让唐挚放心,不能一直做他怀里无助哭泣的小孩。如今唐挚要如何选择,他都不会反对,只希望唐挚能幸福。 “没、没什么。”唐挚知道成长总要付出代价,但见唐非突然这样,心中还是有些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这才有空问谢清欢,“欢欢今晚,歇在这边吗?” “我在路边见着小非,就送他回来,待会儿就走。”谢清欢微笑应道,看一眼对面沙发上的男子,“既然大哥有客人在,我先送小非回房吧。” “嗯嗯,”唐非对人的感知向来敏锐,那边沙发上的男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他还是本能地觉得危险,“哥哥,我们先回房了。” “陈。”那男人怎会听不出唐非口中的忌惮之意,淡淡开口,声音略有些沉,带着一种十分别致的骄傲。 面色僵然而立的陈希瑶听他开口,刚刚溃散的凌厉瞬间回笼,低低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自唐挚眼前走过,站到了那男人身后,双手负于身后双脚张开成跨立姿势。 男人一脸悠然,慢慢挑起了眼帘。只一眼,谢清欢发现他的眼睛是那种澄净的蓝色,隐隐流动着冰冷的光华。这个人……谢清欢唇角微微一勾,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啊。 那人看一眼谢清欢,笑着问唐挚:“这位,便是新近认下的那位唐家大小姐吧?” “是的。”这人在欧洲是军火巨头,为人疯狂,欧洲黑道无人敢缨其锋。谢清欢虽然只是认的义妹,唐挚也不会明知道眼前有个火坑,还在后面推一把的。他这么想着,仅仅是淡淡应了一句,丝毫不愿多说。 那人显然不打算见好就收,笑得更加诚恳:“唐先生,不打算替我们介绍一下吗?” 唐挚略微眯起眼睛,深深看他一眼,断然道:“不打算。” “啧啧,唐先生,女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即便担心她胡乱交朋友,会被坏男人骗,但是保护妹妹,可不是你那样的哟。”男人毫不在意唐挚明言拒绝的态度,看着谢清欢,慢条斯理道:“唐家的大小姐,记住,我名格雷·格拉斯。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道格拉斯?”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淡淡道,“我名谢清欢。” 格雷自沙发上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谢清欢身前,向她伸出手,微微一笑:“谢小姐,幸会。” 谢清欢伸手回握,几乎整只手都被格雷的大掌包裹住:“道格拉斯先生,幸会。”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唐氏风云(8) 谢清欢抽回手,对唐挚淡淡笑道:“大哥,我们先回房了。舒残颚疈” “嗯。”唐挚应了一声,对唐非点了点头,唐非会意带着谢清欢上了二楼,去他自己的房间——这座主宅向来居住的都是唐家的当家人,谢清欢并不是正经的唐家小姐,但唐挚既然承认了她的身份,那么这二楼就会有一个专门属于她的房间,内中摆设布局会根据她的喜好来。由于时间仓促,这一项工程还没开始。 唐非的房间出人意料地简洁大方,配色别出心裁,显出一种山水辽远的豁达意境。谢清欢环视一周,就发现整个房间的家具没有一样是带着尖角的,全都被磨圆了。由此也可看出唐挚对唐非的用心。 “姐姐,”唐非有些疲惫地坐在柔软的小沙发上,看着谢清欢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的房间,他忍不住开口唤她,见她看过来,略一沉吟才皱着眉头道,“你以后,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他,不是好人。” “哦?”谢清欢静静挑眉,对唐非的话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唐非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爱憎都写在脸上,一眼就看得分明。而且,这些年来,都是唐挚站在他面前为他遮风挡雨,他并没有见过这世上那些阴暗的东西,因此看人待物都还带着本能的敏锐,而不是先衡量价值。如果说他对陈希瑶仅仅是不喜,那么他对格雷就实实在在是忌惮。 当然,这也不能怪唐非。格雷确实是那种非常有存在感的男人,即便是在陈希瑶的森然杀意之中,谢清欢仍是一眼就注意到他。与他手掌相握的瞬间,就连谢清欢也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压力罩顶而至。 “姐姐!”唐非见她神色仍是淡淡的,只眉宇间若有所思,显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不由有点儿着急了,从沙发上起身,匆匆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一脸严肃地道,“你一定要相信我,离他远一点!” “嗯,我知道了。”谢清欢笑着点点头,颇有些安抚的意味。看唐非这担忧的小表情,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世间的道理向来是‘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像格雷那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就对一个人感兴趣。同样他有了兴致,恐怕也不会允许旁人不配合,消极躲避是无用的。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谢清欢悠然道。不知道换做谢清宁,会如何处理眼下的状况?八成是置之不理吧。 唐非见谢清欢答应了,稍微安心了些,拉着谢清欢在自己那被设计得如同人间仙境的房间里乱转,兴致勃勃地对她介绍着各种摆设。 唐非原先精神状况不稳,严重的时候除了唐挚谁了不认,这房间当然不可能全是他本身的喜好,而是唐挚结合心理师的建议与唐非一些小爱好设计的,每一件摆设都深有意义。 这世间既有阋墙的兄弟,也会有相亲相爱的兄弟,谢清欢凝神听着唐非的讲解,心中对唐挚倒是又多了几分敬意。出身不堪幼时孤苦,却不曾弃一腔热血,有所坚持有所守护,这样的人,不可能被轻易击败。他若是重权势,亦能站在巅峰。 谢清欢与唐非相携回房,格雷不动声色看一眼微微蹙眉似有所感的唐挚,冷淡一笑,问道:“陈,如何?” 陈希瑶回想着谢清欢轻描淡写贴在自己后心劲力欲吐未吐的手掌,面无表情地开口:“攻击力无法准确预测,防御力跟速度都是一流。另外,就身手看,不是现代武术的路子。” “一流?”方才陈希瑶两次出手,都被轻而易举地化解,格雷全都看在眼中,尤其是对唐挚那次,谢清欢的身形之快,就连他也只是看到了一道影子,即刻就分出了高下。仅仅是一流?格雷笑得意味深长:“陈,比你如何?” “后发先至,一击毙命。”陈希瑶目视前方,平静地叙述事实。刚才老板就坐在旁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明白,她对上唐非,并不是因为谢清欢突然挡在了他前面她才收手的,而是她被一股莫名的气劲震了出去。 至于对唐挚,虽然并没有真正想要他的命,谢清欢却是认真的,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就连那口吻也是真正带着笑的,含着温和的劝解。但陈希瑶知道,在她拧断唐挚的脖子之前,先倒下的那个人定然是她自己。 这般想着,陈希瑶眼帘轻垂,冷寂的面容之上满是默然——道格拉斯家的血统果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变态,随便一个寻常人的身手,竟然能跟她这种身体被完全改造过的人相提并论。不对,准确来说,搏命的话,那个谢清欢,绝对比自己更强。 格雷听了陈希瑶的话,眼眸变得更得幽深,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未发的唐挚:“能从茫茫人海找出这么个人,唐总果然一如传言,独具慧眼。” 身在杀局之中,唐挚自然知道刚才是谢清欢给自己解了围,闻言只淡淡笑道:“道格拉斯先生过奖了。关于这次的买卖,我想——” “就照唐先生的意思,道格拉斯家再让三个点。”格雷似笑非笑,略摆了摆手打断唐挚的话,断然道。 “什么?”唐挚原本就不打算应下这次的买卖,因此刻意压了价,想让格雷自己放弃。饶是唐挚心机深沉,突然听到格雷来这么一句,也不由有些愕然。如今这年头,无论是火并也好,夺权也吧,早已经不靠拳头了,而是拼枪杆子。谁的枪杆子硬,谁就是老大。格雷本身就是个军火专家,道格拉斯家能横行欧洲,除了他们性格变态非常人所能理解意外,最重要的还是他们的武器最为精良。 这次的生意,并不是唐挚联系的格雷,而是格雷不请自来。T市地下世界的大权变更,向来有迹可循,权柄在一家手中绝不会超过三代去,段家到了段明楼手里就开始洗白,这也是遵守游戏规则。 但凡权柄易手,总难免会有动荡。如今在T市,除了一只手早已经摸进黑道的唐家,白家与傅家也蠢蠢欲动。傅家有皇冠娱乐,不论傅明毓是作何打算,这娱乐公司确实是个洗钱的好幌子。而白家,似乎是准备跟军政容家联姻。 唐挚向来明白人的野心是没有底线的,而钱是赚不完的,他身后就很久之前就跟着他混的兄弟,有唐非还有唐家,他处在这个地位,不求切一块最大的蛋糕,只求稳妥。 现在T市的大局已经隐隐有些动荡,他有足够的耐心,地下世界的大权至少有三分之一会在他的手上。反倒是跟道格拉斯家合作,会有无数的风险。整个欧洲黑道都知道,道格拉斯家的人不分敌我,翻脸比翻书还快。而眼前这位格雷先生,比道格拉斯家其他人翻脸都要快! 眼前这批价格压到史无前例低的军火,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整个唐家葬送。 格雷自然知道唐挚在顾虑什么,华国别的地方是如何的且不论,这个T市,却实在是个相当有意思的地方。白道甚至于官方,都掌握在路家手掌,黑道则在段家手中。路家与段家这些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稳。因此T市一向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段家要洗白,这黑道的兵权就要易手。段明楼当然是个有本事的,他说要洗白,段家台面上能说得上话的叔伯,各自掂量着先行移民了,带着经地下钱庄洗过的钱清清白白地去国外享清福去了。剩下留给段明楼的,三两年时间也足够洗干净了。 唯一让段明楼烦恼的,就是这大权的接手人。相比于傅明毓或者是白滇,他更看好唐挚,毕竟唐家内部被唐挚自己的人压制得动弹不得,不怕他们出幺蛾子。 只要唐挚这一两年内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把自个儿给折进去了,大权平稳让渡不是问题。在那之前,无论是段家还是路家,都不会坐视唐挚引进外来势力私蓄军火,破坏T市长久以来的和谐平稳。 唐挚固然不想跟已经在放权的段家对上,他更不想招惹的还是路家。毕竟民不与官斗是自古以来的至理。 格雷处事向来只凭自己的心意,若对方是死人,他当然也不介意管埋兼办后事,但对方若是活人,最好就不要逆他的意:“T市的规矩我也听说了一些。但唐总,在T市之外不是还有个死敌吗?” 唐挚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T市以外的那个,再练三十年,也不可以得到路家的首肯将他的势力往T市探进来一步好吗?他也不愿跟格雷多说,郭普最近也在蠢蠢欲动,再怎么不屑,总归也是个眼中刺。而且,这批军火他不接,照格雷那无法无天的性子,转手就会给了郭普。 “既然道格拉斯先生这么说了,”唐挚站起身,对格雷伸出手,“明天去公司签合同。” “那就这么定了。”格雷微笑回握,“唐总,请千万照顾好大小姐。” “欢欢是我的义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格雷向来不好女色,唐挚是知道的,此刻听他再度提起谢清欢,心中微微一凛。 格雷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湛蓝的眸子轻轻一闪,这个唐挚确实如的传言中一样重情重义,倒不知这究竟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听唐总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格雷收回手,轻轻一摆,略微颔首,“那么,我先告辞了。” 他身量极高,浑身充满了力量,步子也迈得大,陈希瑶快步跟在他身后离开,一眼也没看过唐挚。唐挚目光中隐约带着几分复杂,将他们送出门,直送到停在庭院中的车上才止步。 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驰着离开,二楼的一个房间掀起的窗帘一角也被放了下去,谢清欢轻轻叫醒昏昏欲睡的唐非,两人一起下楼。 小厨房正在重做晚餐,唐非坐在沙发上哈欠连天,偶尔嘟囔一声,谢清欢略笑着听,并不回话。唐挚回转大厅,就见到这一幕,另一边,蒋青也带着在偏厅喝茶的windy过来,各自打了个照面。 谢清欢见唐挚回来,又看到了windy,便起身告辞。 唐挚点点头,转而叮嘱windy路上开车小心,又叫陈同拨了两个人在后面跟着,确保谢清欢安然到家,其余的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反倒是谢清欢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颇显得意味深长。她会武这件事,有一个人知道,便算不得秘密,唐挚知道,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不问,反而显出几分对她的信任。 将谢清欢两人送走,蒋青见大厅里只有唐非一人歪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明显就是唐挚的外套,便远远地冲帮佣打了个安静的手势,轻手轻脚离开大厅,向唐挚的书房去。 唐挚见他进来,抬手一指,示意他随意。蒋青向来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人多谋,做事稳妥,唐挚并没有隐瞒他刚从道格拉斯家定了一批军火的事。 蒋青听了脸色一变:“这怎么可以?” “是啊,这怎么可以?”唐挚淡淡一笑,看向蒋青,道,“在我的印象中,你似乎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但每一步都有所谋。这两年我们自己的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段家又到了洗白放权的当口,其他的兄弟都难免躁动,想着等人给不如自己抢,有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心动。只有你,从不怂恿我破坏规则。”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强。”蒋青对着唐挚没有什么是不敢说的,于是直言不讳道,“即便赢了段家又如何,黑道失衡,路家完全掌控局势,T市外人不入的铁律就破了。要破坏规则,先要玩转规则。” “话虽是如此,唐家毕竟也惹不起道格拉斯家,又要如何呢?”唐挚屈起一指,轻轻扣着桌面。 “这算是什么问题?”蒋青微微一笑,“段老大如今虽然带着段家一力洗白,道上的大事几乎不碰了,但他毕竟还没有退不是吗?再说,不是还有路家七爷吗?” 趋利避害,祸水东引向来是人之常情,唐挚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只是,他略微一顿,皱眉道:“不过,我怎么觉得,道格拉斯家的那位就是希望我把T市的水给搅浑了呢?” 蒋青闻言,也不由沉默了。道格拉斯家遍地变态,那脑回路奇葩地让人无言,不要擅自揣测道格拉斯家的人在想什么,不要试图阻止道格拉斯家的人想要做的事,这已经是欧洲黑道的共识。道格拉斯家那位新家主格雷,更是奇葩中的战斗机。他花了三个月的时候灭了异母兄长查尔斯以及附属势力,又在水晶宫一役中清理了好几个兄弟,据说道格拉斯家这一场动乱最初的原因是格雷喜欢米老鼠而查尔斯喜欢唐老鸭。 简直是……太奇葩了。这消息是随着路家七爷在水晶宫失踪的消息一块儿传回来的,当时路家还没觉得有什么,T市其他各家的当家人听了都不免虎躯一震,纷纷猜测路七爷无故失踪是不是也在唐老爷跟米老鼠的选择上失了手。暗恋路七爷神话的名媛们还悄悄为勇气可嘉只带了路小心一个人就去了水晶宫的路七爷抹了把心酸泪。 唐挚略显烦恼道:“小青,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要叫我小青!”蒋青瞪了唐挚一眼,淡淡道,“道格拉斯家主的心思,我们怎么可能猜得到呢?我们扎根在T市,守的自然是T市的规矩,该尽的本分总不能忘了。” “说得也是。”唐挚悠悠道,“那么,咱们定了军火的事,就由你去通知路家。至于段家,我恐怕得亲自去一趟。” 蒋青点头应了,顿了顿,又迟疑着开口:“大小姐的身份确实没有疑点吗?” 唐挚手中自然也有一份谢清欢的资料,跟之前路子允手上的那份一模一样,他停止了叩击桌面,挑眉问道:“怎么?”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关于道格拉斯家的传言,”谢清欢如今的身份跟先前毕竟不一样,蒋青遣词十分谨慎,“可能就我们的常识看来,有些匪夷所思。” 唐挚不是钟爱八卦的人,又极少见他这么踌躇难言,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祥:“那个传言,是什么?” 蒋青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道格拉斯家近百年来都是近亲通婚,竟然没生出一个傻子,平均智商一百八。但血脉太过接近,必有损伤。因此欧洲道上向来有一个关于道格拉斯家血统诅咒的传闻。” 唐挚闻言心中不安更甚,在黑皮软椅上挪了挪,轻声喝道:“说重点!” “道格拉斯家代代相传,必定兄弟相残,兄妹相恋。”蒋青轻轻道。 “……”唐挚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他妈的道格拉斯家简直是在用血统刷下限啊,过了半晌,他才瞠目结舌道,“我了个——” “格雷的父母,有说是近亲的堂兄妹,也有说是亲兄妹的。到了格雷这一代,道格拉斯家直系近亲已经没几个女孩子了。”蒋青皱着眉道,“传闻格雷不近女色,也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等会儿!”唐挚抬手,示意蒋青先不要说,“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血统的关系,格雷会喜欢的人,定然是他家族里的女性?这么说来,欢欢很安全?” “安全……你妹!”蒋青拍案而起,怒指唐挚道,“格雷为什么对大小姐说以后还会再见面?用你的脚趾头好好想想!” “我想什么?”唐挚被他怒吼,也不生气,只没好气地道,“你看欢欢那样子,跟格雷长得有半点相似吗?她连个混血的都不像!” “呃……”蒋青回想着谢清欢的面容,确定比寻常人要白上那么一点点,但面部轮廓也好,五官也好,都是典型的亚洲人风韵,个子也挺适中并不高大威猛。他哑然道:“这倒也是。” 唐挚略一思索,又道:“当初收容欢欢的那个孤儿院,再去查查看,有没有线索。格雷那边,他明天总还是要去公司签合同,到时候弄杯水给他,取了唾液是做鉴定。查明白了也好有个应对。” 蒋青微微一笑,安静问道:“如果真是呢?道格拉斯家主如果真的跟谢清欢是亲兄妹呢?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唐挚冷笑道,“当然是给欢欢找个好男人嫁了,难不成真让他们兄妹乱那什么吗?” “如果道格拉斯家主已经知道了呢?这世上,有哪个‘好’男人能赢得过那个变态家族?”蒋青反问道,“整个欧洲都在格雷的手中,你能为了大小姐,拿整个唐家去拼吗?” “我……”唐挚哑然。他知道自己重情重义,所有很多人都愿意依附他,他能罔顾他们的信任,为了一个义妹,赔上所有吗? 夜色轻合,无处不在的霓虹灯却驱散了黑暗。高档的茶座,香茗冒着袅袅轻烟,两个美丽的女子相对而坐,一个清雅,一个淡漠。 容宁看着眉宇间沉淀着安宁幸福的云梦舒,冷淡一笑:“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你还是选择回到那个无能的男人身边。” 云梦舒仿佛没有听出她口气中的嘲讽,只微微笑道:“我想要的男人始终只有他。当年的事,并不是他无能,而是我太天真了。经历过痛楚,我不再一味天真,亦能体谅他护我的决心,如今我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就在我的手中,我为何要视而不见将它拱手让人?” 云梦舒的脸当初是毁尽了的,后来被送到老板手中以细胞重造修整面容,这期间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也并非就一直自信满满,坚信曾经相许一生的男人还抱着微末的希望在等她。疼痛无时不在,拖得越久,一点一点的爱意也逐渐消磨。 然而每次熬过剧痛,又会重新燃起希望——只想再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没有人知道,当她隔了时光与疼痛再见到傅明毓,那个曾经总是喜欢温柔浅笑的男人变得沉郁,她的心中是怎样的痛悔。但她此生都要陪着他过,他们的爱足够坦荡,也即将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这就够了。曾经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云梦舒的眸中蕴着温和的流光:“反倒是容小姐你,明知道爱上老板,就算把你的心挖出来送到他的面前,也不可能得到他丝毫的回应,又为何还不死心呢?” 容宁闻言豁然抬眸,目中泛着冷意:“你说什么?” “容小姐,你有些脑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对其他人不屑一顾,以为别人都是笨蛋。”云梦舒悠悠道,“你容家多年来投身在国家机器里,有一些旁人无法动用到的门路,能查到一些旁人绝不可能查到的事情。这没什么,秘密嘛,你闷在心中就好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多好?偏偏你动了手,且动得还不怎么高明。连我都能轻易猜得到真相,老板又怎会一无所知?” 容宁瞳孔微微一缩:“你说,老板他也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云梦舒的眼中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怜悯,悠悠叹道,“你傻了啊容宁,日本那位中间人浅野洹衣,本来就是老板布在东南亚的一个棋子啊。” “那——”他知道了!容宁脸色微微一变,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如果他不知道,那么即便他从不回应任何人,她也还是有一分希望的。但他知道了,这世上便没有哪个女人能敌得过那奇葩的血脉亲缘。 云梦舒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心中轻轻一叹,容宁这是当局者迷。她渴望力量,沉醉于老板的从心所欲,却看不到他的手上沾满了至亲的血,他不近女色,不过是因为这世上在没有同宗的血脉更让他觉得亲近。 容宁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冷地盯着云梦舒道:“你难得跟我说这些。” “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日后再见,你我各为其主。”云梦舒微微一笑,“那位小姐,不仅是老板要的人,更是路家七爷的心上人。楚家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路家一边的。” 容宁挑眉:“对,我倒是忘了,你原是楚家的人。这也是傅明毓的意思?” “傅家的根在T市,再如何争,也不会不顾及T市的大局。”云梦舒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几片茶叶,“就算是权势遮天的容家,整个T市也只有白家敢跟你们联姻。你的未婚夫定的是白滇还是白泽?那之后还能继续追随老吗?” 容宁静了一瞬,蓦然一笑。连老板也来了,这局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谢清欢,你可准备好了吗?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唐氏风云(9) 路家低调着奢华的大厅里,三面环形的沙发上各自坐了人。舒残颚疈他们都是路家的直系血亲,精致的面容颇有相似之处,就连眉宇间的沉静冷凝也十分相似。 路子允居中而坐,面前放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件,与谢清欢在一起时浅淡得不显山露水的温柔早已尽数扯下,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一家之主的肃穆与冷漠。 路子允此时已经换回了惯常穿的唐装,手中端了一杯茶,唇边勾着一道冷淡的弧。大厅里气氛压抑地几乎要让人窒息,静默半晌,路子允才慢腾腾开口:“何为的调令已经下来了?” 他说话的尾音略微上挑,给人一种询问的错觉,但此刻听话的人都知道,这是个肯定句。 何为,T市市长,调任H省副省长。 路子允寻常时候并不难相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易近人,但在谈公事的时候向来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孟青璇在路家的直系子侄一辈里,算是比较出众的,被放在路子允眼前栽培着,更是为她铺好了路,将T市内定在她的手中。 谁知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朝时局倾覆,这万无一失的结果竟然出了篓子让人翻了盘。孟青璇是知道路子允的脾气的,从不用无能之人。而路家七爷,除了他们这些直系子侄,手底下可用的能人也确实不少。 孟青璇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也实在是怨不得人,只谦恭地垂下头,低声应道:“是。” 是?路子允微微一笑,半眯起的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带着几分让人胆寒的冷漠:“小何高升,这是好事。但是青璇,论资历,你也该再进一步了。路家费了心里给你铺路,你倒是说说,这原是你囊中物的T市市长之位怎么就突然落到容家手中去了?” 孟青璇闻言脸色有些发白,抿了抿红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跟楚去疾还有一些掌着路家官面势力的人,跟林天华孟青流是不同的,他们接受路家的栽培,动用路家全面的资源,金钱,人脉应有尽有,理当控制这明面的局势,不让路家的任何决策陷入被动。 路子允发出了碾压的信号,意味着他对容家的容忍已经到了尽头,这个决定跟最近风闻是七爷心上人的那位谢小姐有一点点关系,但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一山向来不容二虎,路家跟容家迟早要扛上。而军方的动静向来不会那么快便反应出来,但一旦动了,就是天翻地覆。 军方观望不懂,政界先行。如今博弈之局,第一手便失了先机,就算是她也颇觉面上无光,更何况是七爷。 T市是路家的大本营,到了七爷手中,已经尽在掌握。路家在,外来势力不入的铁则,早已经深入人心。如今死对头容家的人伸了一只手进来,哪怕他在那个位子上没坐上三分钟就被驱逐出去,这响亮的一记耳光也已经甩在了路家脸上,甩在了路子允的脸上。 也难怪七爷生气。孟青璇不敢去看路子允的脸色,只低着头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讷讷道:“七爷,这件事,是我办差了。” “办差了?”路子允似笑非笑,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衬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我一早就教过你们,深谋远虑,三思后行,越是到了成功的时刻,越是要谨慎。青璇向来在我跟前,路走得顺,对路上的坑便少顾忌。说到底也不是你事儿办差了,倒是我没教好。” 路子允话说得轻飘,话意却重,入了人耳,不仅是孟青璇,就连楚去疾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行了,”路子允看着眼前这两个年岁都不比自己小的后辈,轻轻摆了摆手,“这次的事,栽个跟头,权当买个教训。容家费尽心思将容威送到T市,能不能坐稳,还得看他的本事。” 楚去疾瞥一眼孟青璇,心中轻轻一叹,微笑道:“但凡新官上任,总是要烧几把火的。” 孟青璇到底是T市土生土长的,对当前的局势比楚家表哥清楚,闻言眉心轻蹙:“段家?” 路子允轻描淡写地一笑,眼中流露出一分赞许。他对于T市市长之位的变更固然震怒,但孟青璇算是相当争气的家族后辈,一直以来表现也不错。她还很年轻,路子允不介意她办差一两件事,反正这点儿小差错路家也能抹平。 孟青璇说得没错。T市有路家在,容威那市长之位即便是坐上去了,也不可能会稳。所以他迫切需要政绩让他能留在那个位子上,而路家掌握着T市的白道,容家又是军政世家,想要动黑道,自然容易得多。 再加上段家如今在洗白放权的当口,人心总是不那么安定,只要有心,定然会找到可趁之机,只看那位智珠在握的简先生能不能化险为夷了。 路家跟段家这些年来,立场也很是微妙,明面上自然是不亲近的,私底下的往来也不多。但无论如何,段家也比容家可爱可亲得多。 路子允只一个眼神流转,孟青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上容家,段家被当做马前卒是一定的了,路家向来不插手黑道的事,但如果是为了让容家不痛快,必要时,不妨拉段家一把,毕竟段家那位老大多年来,也算是挺照顾路家的面子。 “七爷,我明白了。”孟青璇淡淡道,眼中透着森寒冷意,容威,你让我在七爷面前落了面子,等着十倍奉还吧。她垂下眼帘,冷静道,“必定不会再让七爷失望。” “好。”路子允点了点头,随意地应了一声,大厅中沉重的气氛却随之一扫而空。孟青璇性情跳脱,从小就是个鬼灵精,闹得小范围内鸡飞狗跳是常有的事,却还偏偏能每次都把自己摘出去,总有人替她受罚。 公事说完了,自然也要说点儿私事,难免要提及楚家小姐云梦舒的婚事。虽然云梦舒不是路子允嫡亲的外甥女,但她毕竟也随着楚去疾叫他一声小舅舅,路子允便依照以往的规矩,送了几张俱乐部的金卡,一家繁华路段上的店铺,另包了一个大红包。 因着先前傅明湘对云梦舒做的蠢事,即便云梦舒如今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傅明毓对于傅家的家教与规矩仍是越来越不能忍受,已经在谋划撇开傅家,转而接手黑道这事儿。前段时间他借着筹备婚礼的由头,在路家跟楚去疾碰了面,算是向路家通了气。 路子允当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黑道的事,只要段明楼一天没退,就是由他做主。而相比于傅明毓,段老大似乎更加看好唐挚。 只不过,在傅明毓告辞离开的时候,路子允还是稍微提点了一下傅明毓——傅家再如何不好,也是根脉所在,不能说弃就弃。与其违背本性在黑道里搏命,不如重整傅家,毕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因为跟云梦舒已经是定局,傅明毓在路子允跟前执的是晚辈礼。但路子允并没有多说,至于听没听进去,就更加不关她的事了。 正说着,路小心突然维持着小透明的状态,快步走到路子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耳语几句。 路子允闻言微微皱眉,口吻中难得的带了点儿惊讶:“什么?格雷在T市?”还带了一批军火强买强卖,被段老大看好的那个唐挚被强迫中奖? 路小心点点头,脸色凝重,七爷,这些并不是重点!她又俯身在路子允身边叽叽呱呱两句。 路子允挑眉:“结义兄妹?” “是的!”路小心肯定地点点头,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今天晚上她见到的场景。 路子允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悠悠一笑,那一丝笑容在他精致的面容上显出几分艳丽,却透着无尽的冰冷:“唐挚,竟然敢利用她?” “嘎?”路小心当然知道自己七爷在气什么,但她得劝着。不管前因如何,唐挚跟谢清欢如今是结义兄妹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上回因为苏沐传错话惹得谢清欢对七爷也不待见,现在好不容易亲近些了,七爷可不能自个儿出幺蛾子。 路小心眨巴眨巴眼睛,肯定地道:“七爷,这是清姐愿意的!” 路子允斜睨她一眼:“她愿意?” “是啊,她愿意的!”路小心几乎把脑袋点下来,她是近距离看过的,谢清欢对那个唐非绝对比对她要真心许多。而且,在T市谁不知道路家才是隐形帝王,谢清欢真要依附谁,犯得着特意撇开路家七爷去找那个黑白两边靠,没一样占鳌头的唐挚吗? 路子允略一沉吟,以上次谢清欢帮助他们的情形来看,她对于随手可为的事情并不推拒,因为并不十分耗费心力,反而很是尽心。 更何况,那个唐非的情况一直不好不坏地拖着,旁的人见了也觉得挺唏嘘。唐挚向来看重他,必定是说了什么能打动谢清欢的话。 路子允这么想着,稳住心神,结义兄妹这事儿不算什么,人活在世上总难免要有些牵绊,才不枉走这一趟。谢清欢是个孤儿,向来冷心冷情无所畏惧地活着,虽然潇洒但也太过孤寂,如今有了名义上的亲人,也是一件好事。 楚去疾跟孟青璇互看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近段时间以来,能让路家七爷动容的,也只有那位心上人谢小姐。虽然孟青璇也不明白七爷为何会突然看上了谢清欢,但见他刚才的反应,很显然那谢小姐跟唐家有了牵扯。 唐挚身边的人也是精心挑过,能让他认为义妹,谢小姐也算是有些本事了。只是,在路家即将与容家全面决裂的时候,这个人身上突然多出来的唐家人的身份,会给局势带来什么影响呢? 对路子允来说,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小心,替我约见段老大。” “是。”路小心略一颔首,快步离去。 “小舅舅?”孟青璇看向路子允,眼中有一点震惊。 “没事,不会影响大局。”路子允不甚在意地一挥手,“你那边该如何就如何。” “是。”孟青璇点头应道。楚去疾与她交换了一个眼色,淡淡笑道,“看来,眼前是场硬仗,我也该准备准备。” 路子允不可置否地一笑,跟他们随意聊了两句私事。楚家在B市是军政两手抓的,稳稳压着容家一头,只要楚去疾脑子没发昏,干出什么蠢事,那边的局势基本上稳着。 谢清欢回了家,将谢持节那副真迹仔细收起来,而后打开了电脑,在网络上搜索关于谢持节的信息。毫不意外地发现祖父在这个世界也是大家,历史,文学,政治各领域的研究均有所成,他七年前出了意外,如今他的书画作品随意一副都已经叫价两千万了。 她有些恍然,难怪windy见我收了那画,脸色忽青忽白的煞是精彩。 时隔了一个多月之后,谢清欢再次在线等到了艾米丽,两人聊了几句还打开了视频。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艾米丽,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都是姓道格拉斯的,艾米丽小姐瞧着跟格雷似乎有些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的不是真人,总觉得艾米丽在视频里的面容似乎要柔和很多,上回见面时的锋利全部消失不见了。 谢清欢知道有些人天生不喜欢迂回,所以她十分坦荡地问艾米丽:“你知道道格拉斯,是一个怎么样的家族吗?” 艾米丽听了她的问题,似乎僵了片刻,才慢慢打出两个字:“疯子。” 疯子?这个词显然是用来形容人的,但一个家族里边如果全是疯子的话,也着实让人挺为难的。谢清欢看着艾米丽有些咬牙切齿的表情,略微挑了挑眉,觉得好奇心到这里就足够了,至于道格拉斯家是如何的疯狂,完全可以依靠想象。 但艾米丽很显然没有打算结束这个话题,谢清欢听着音响里传来的低沉的笑声,挑起眼帘看聊天窗口上加粗的红字:“那是个秽乱的家族,男人们注定互相残杀,无论是兄弟,还是父子。男人跟女人注定相恋,无论是兄妹,还是姑侄。” “呃……”谢清欢十分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震惊,这确实很疯狂。 “而且,”艾米丽突然放弃了打字,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祥的诅咒,桀桀笑道,“是亲的哟。血缘越近,越要相杀,越要相爱!” 谢清欢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无论是在大雍还是在现世,礼仪伦常在她的心中都是不变的。她多年来执掌谢家门庭,执着地认为为家族长久计,兄弟姐妹近亲血缘应该相亲相爱,互相扶持。自相残杀什么的,她才不知道呢。 “哈哈,吓到你了吧?”艾米丽半眯着眼睛看一眼她无语的表情,伏在桌上大笑,还一边用手拍着桌子,一副欢畅的样子。谢清欢颇为无语地看着她近乎发泄的行为,那边的屏幕突然一阵晃荡,视频画面就是一黑,就连头像也灰了。 “嗯?”谢清欢不清楚那边的状况,关掉了视频,只在窗口留下了一句‘艾米丽老师?没事吧?没事回我一声。’就离开书房去沐浴了。 艾米丽只觉得脑后风响,条件发射般低头矮身,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贴地一滚。砰地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直飞过来,砸在了她笔记本的屏幕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屏幕黑了。 艾米丽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探手去摸藏在裙子里大腿处的枪,一道淡色的人影轻烟一样飘过来,在她的枪还没拔出来之前,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扭一拧。 骨头错位的声音伴着闷哼在房中响起,艾米丽皱着眉,看着那迈着沉稳步子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 格雷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悠闲得仿佛是饭后散步,他轻轻挥手,身穿迷彩服的女子立刻退了开去。格雷在来不及站起身的艾米丽身前蹲下,伸出手大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这样的姿势并不显得亲密,反而带着一种压制,让人难堪。艾米丽不想让格雷如愿,无视下巴上传来的剧透,强硬地对峙。 “不要忤逆我。”格雷好整以暇地看着艾米丽无谓的挣扎,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看着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一片红痕,“放你在外面的时间久了,连规矩都不记得了?” 艾米丽终于顺着他的力道抬起了脸,目光中并没有愤怒,却带着几分复杂,甚至是哀愁:“你在这里,查尔斯他——” “哦?你是说我们的查尔斯哥哥吗?我前不久刚刚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格雷微微一笑,目光顺着艾米丽的脸颊一路往下,停在胸口不动了,状若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没想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艾斯——” 他顿了顿,神情很是矛盾,口气很是犹豫道:“你说,我是该叫你弟弟好呢,还是该叫你妹妹?”他叹了口气,竟然还很哀怨,“我记得你小的时候,艾薇姐姐总是喜欢给你戴花穿裙子,我就说那样容易养出娘娘腔,没想到你长大了倒没变成个娘娘腔,却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 艾米丽无动于衷地看着格雷,伸出粉色的小舌舔了舔嘴唇,唇边泛着恶意的笑,轻声道:“那么,亲爱的哥哥,你是想杀我呢,还是想睡我?” “杀你?睡你?”格雷松开手,看着艾米丽雪白的脸颊上那刺目的青色指印,无奈地笑道,“亲爱的……别说得这么粗鲁。可爱的弟弟妹妹都不在家,寂寞的哥哥我只好出来散散心。” 艾米丽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脑袋,刚刚滚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子腿了。她穿的是淑女款式直达脚踝的碎花长裙,从地上翻身而起的时候,裙子一角飘荡起来,露出了小腿上那威武霸气的腿毛。 有一只拖鞋压在翻到的椅子下面了,艾米丽也懒得去捡了,蹬掉了脚上的那只,光脚踩在地上,走到矮几旁拿起烟盒抽了一支叼在嘴上,点燃了,毫无顾忌地往格雷脸上吐了个烟圈:“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们那位亲爱的妹妹的存在了?” “原来,你竟然以为道格拉斯家还有秘密能瞒得住我。”格雷一笑,带着惋惜的叹息,温柔地从艾米丽的指间抽出香烟,反手就按在了艾米丽突起的精致锁骨上,“亲爱的艾斯,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吸烟了,你该记住我的话。” 艾米丽脸色扭曲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瞪着格雷,突然暴怒着扑上去,对着格雷又踢又咬:“你这个疯子!老子不活了,你来,杀了我!杀了我啊!” “搞什么?你变性之后,做娘们儿倒是挺敬业的嘛。”格雷轻而易举地捏住她完好的那只手腕,不动声色地用力,直到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查尔斯哥哥真是我们家的奇葩,竟然爱上了这样的你。” 艾米丽两只手都使不上劲,人却突然平静下来了,直勾勾地盯着格雷,妩媚一笑:“查尔斯哥哥死了,亲爱的妹妹将是我们最后的血亲。” 格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一脸的不以为然:“所以呢?” “她不会爱上你的。”艾米丽冷漠地清晰地一字一句道,“她永远,都不会爱你!唔——” “亲爱的小艾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喜欢惹我生气。”格雷眉心微蹙,似乎很是烦恼,随手将他往陈希瑶那边一丢,“带上他,走。” 陈希瑶沉默地看着艾米丽无力垂下的扭曲的手腕,敏捷地跟在格雷身后,离开了有些老旧的居民楼。 那边谢清欢沐浴完了,准备就寝的时候,过来书房关电脑,看着聊天窗口上那中规中矩的没事两字,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第二天谢清欢没事,跟车场的师傅去了个电话,确定那边有空就约了过去学车。 季卓阳作为一个靠谱的负责人的经纪人,在焦头烂额地帮助好友准备婚礼的间隙里,还亲自抽空跑了一趟车场,关心一番自家艺人谢清欢小姐的学车历程。 当然,他这特意抽空走一趟的真正原因,只有季大经纪人自己清楚——傅明毓跟云梦舒这次婚礼的排场大,花样多,准备时间又略微不足,还极力追求一种让人见了也想结婚的感觉。 季卓阳跟傅明毓朋友一场,还真没发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闷骚到风骚的人,那花样弄的,别说是他了,就是神仙也扛不住! “这是……”季卓阳跟带着墨镜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windy打了个招呼,就站在场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清欢驾着车在场中流畅地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连障碍物的边都没擦着。他嘴角狠狠一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窝勒个槽啊,老子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 季卓阳怒了,杀气腾腾地揪住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得满脸陶醉的跟车师傅:“裴傲,你个蠢货!老子让你教她开车,只是希望她的车技能稍微靠谱一点,不是让你教她赛车啊啊啊!” 季卓阳的意思当然表达地很清楚,谢清欢是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起点高一点,车技自然也就过硬些,所以才找了裴傲。 “嘛,冷静点儿,小卓子。”鹤尾山原车神裴傲挑了挑懒散的三白眼,冷静地拂开季卓阳的手,满不在乎地道,“你这次带的艺人很不错啊。别的先不论,起码在聪明才智方面比先前的那几个好太多了,寻常的车技教给她根本就不够看好吗?” 车技稍微靠谱一点儿?开神马玩笑啊小卓子!老子隐退江湖以后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好苗子,玛德现在的孩子不是怕死就是怕麻烦,有这么个一点就通且还胆儿大送到眼前了,我能不教好了?再者说那小演员累死累活地拍戏一整年还不如在车道上晃一圈!能有神马出息?不会算数的货也好意思在老子跟前咆哮! “别叫老子小卓子!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老子要跟你绝交!”季卓阳继续抓狂,开玩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裴傲那惯常只睁开3毫米的小眼睛一动,老子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撬墙角撬到老子手底下来了,门儿都没有! “亲,别激动。”裴傲轻描淡写地道,“我保证她能考到驾照还不行吗亲?” “卧槽啊……”季卓阳无语,恨不能仰天长啸,站了一会儿确定谢清欢学车的天分比他想的要高出一百倍之后,又接到了必须要为之两肋插刀的傅明毓的夺命连环call,怒气冲冲地走了。 裴傲看着他的背影,响亮地吹了声口哨——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哎哟,亲,小心脑袋!” 季卓阳躲闪不及,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立扑。他揉着脑袋坐起身,正晕头转向,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滴滴’声,隐约是老式的挂钟走动的声音。 季卓阳的脸色一变,放下揉着脑袋的手,趴在地上,先看了看自己的车底,什么都没有。他刚要松一口气,心中却是一凛,脸色更沉了——他的车边停着的是windy的车。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动着有点僵硬的脖子,凑过去看了一眼,脑子里面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连滚带爬地扑出车库,直接将windy跟裴傲都扑倒在地!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唐氏风云(10) “哎、哎、哎——”裴傲只见季卓阳脸色惶急地合身扑来,转瞬就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季卓阳扑倒在地,砰的一下在硬邦邦的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只来得及仓促地表达了自己被袭击的惊讶,“亲,这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windy的情况更加惨烈一点。她远不如裴傲矫健,季卓阳扑人的那姿势完全遵从身体本能根本不是专业的,windy被强迫卧倒的时候,脸先着的地,鼻子受创最重。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windy才慢慢反应过来,立刻觉得鼻子上传来了钻心的疼痛。她艰难地抬起头,随着她的动作,鼻子下方流下了潮乎乎黏腻腻的一股小溪流。windy愣愣地抬手一摸,毫不意外地指尖上见到了一点儿血迹,顿时觉得有点眼晕。 顾不得流血的鼻子,老老实实趴回地上不动弹,windy一脸茫然用十分虚弱地口气问道:“卓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季卓阳心有余悸,咬着牙大力将裴傲的脑袋按回地上,低声喝道:“趴着别动!有炸弹!” “什么?炸弹?”被扑倒在地的两人同时扭头,看着季卓阳额上暴起的青筋惊呼。不过windy的口气中多是震惊,显然是难以置信。而裴傲则是半眯着三白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正在练车的谢清欢偶尔瞥一眼后车镜,看到方才还站在场边说笑的三人此刻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在地上堆成一团,不由微微蹙眉。她的好奇心向来不重,但看他们的情形,也隐约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清欢小心地向后倒车,从后车镜中看到季卓阳一边努力地将自己贴在地上一边努力地挥着手,眼睛略一转,将车停在了适中的距离,推开车门下去,才刚走出两步就听季卓阳大声吼道:“回去!回车上去!离远一点!” 谢清欢闻言皱了皱眉,还是停下了脚步,略显平淡的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怎么?” 两处人马相隔的距离其实不远不近,但季卓阳在帮忙的空隙出来透个气就遇到这种事,难免气急败坏,说话基本靠吼:“你们的车!被人放了炸弹!” 炸弹?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这次又是谁特意来教她储备新知识?她的知识库对武器的更新只到了枪支,且还仅仅是在先前拍过的片子里看到过,压根儿没正经见过实物,更不用说杀伤力比枪支更强的炸弹了。 谢清欢冷静地站在原地,一本正经地思考着是为了满足自个儿那点微末的好奇心前去看看那炸弹长什么样子,还是为了性命着想傻站在这儿等季卓阳趴在地上想出对策来。 以她对现世律法的那丁点儿了解程度,也知道枪支弹药这种东西不是寻常百姓手中该有的东西,一旦出现在青天白日,官府是会插手管的。她慢腾腾去摸手机,上报的电话似乎是110?在那之前,也许应该先打个120,季卓阳瞧着就是一副被吓破胆的废柴样子。 “玛德,你这熊样子,真是看不下去了。”裴傲不耐烦地说着,格开季卓阳按住自己脑袋的手,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力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这才拎着季卓阳的后颈将他从地上提前来,也不管他有没有站稳,又温柔地将windy从地上扶起来,没好气地瞪了季卓阳一眼,“小卓子,你电影看太多了吧?炸弹?用你的脚趾头好好想想,老子是什么人,装了炸弹的车能进到这里来?” “呃……”季卓阳抚着过度紧张之下有点抽疼的脑袋,低低咒骂一声——昏了头了,忘了他手底下那个彭护退役前是专门拆炸弹的了。 裴傲瞥一眼惊魂未定的windy,她的鼻子下面挂着鼻血,脸颊在地上蹭了,灰尘跟血迹沾在一起,实在不太能看。暗暗道:小卓子确实是吓到了,瞧瞧这一下子,还真是不遗余力,丝毫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哼了一声,单手搭在季卓阳的肩膀上,强硬地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折叠得四四方方似乎还用香熏过的手帕,转手转手递给正在包包里翻纸巾的windy,抬手向旁边一指:“先擦擦,那边有水,去洗一下。” “喂——”季卓阳反应慢了一拍,只来得及微微抬手,连抗议都没发完全,就见裴傲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懒洋洋道:“行了,知道你有洁癖。那个windy小姐,手帕你用过之后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就好了。真是,我说小卓子你一个大男人带着手帕也就算了,还腻腻歪歪的,像个什么话。” 说着,他十分诚恳地转向windy:“windy小姐啊,小卓子他不懂事,你别介意。” windy悄悄看一眼季卓阳七窍生烟的脸色,觉得为了自个儿的小命着想,还是速度地从季卓阳眼前消失比较好,她捏着小手帕对季卓阳感激一笑:“阳哥,谢谢啦。” “啧。”裴傲耸了耸肩膀,向站在不远处的谢清欢欢快地招手,“小美人,你可以过来了。嗷!” 季卓阳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无视他黑色裤子上那显眼的脚印,皱眉道:“那车底下真的有东西。”什么小美人,当你还是流氓地痞,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啊? 谢清欢缓步走过去,见裴傲捏着手机,轻描淡写地道:“带上家伙,有情况。” 季卓阳瞟一眼车库,大概还是觉得不怎么安全,便拉着刚刚走过来的谢清欢向后退了退,“保险起见,还是站远一点比较好。” 裴傲神色不动,嗤笑一声。 过了大概五分钟,一个身穿陈旧迷彩服的男人火速赶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进了车库,拿着小巧的感应器在每辆车下面都检测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最后停在windy的车旁边。 裴傲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手势,整个人却显出一种让人吃惊的桀骜不驯来。那人沉默地点点头,身手矫健地滑入车底,片刻后伸出一只手,做了个ok的手势。 裴傲略一挑眉,唇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那人自车底钻出来,将手中那闹钟一样的东西递给裴傲:“残次货。” 裴傲接过那东西在手上上下抛着,冷冷一笑,一贯没什么精神的三白眼蓦地迸出厉芒:“彭护,自咱们退役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搞笑的玩意儿了吧?” 那男人还很年轻,左眼角下方有一道伤痕,却并不让人觉得狰狞害怕。彭护淡淡应道:“是的,队长。” 裴傲哼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扔回给彭护,悠悠道:“把这玩意儿送去给段老大,趁着还没退,将黑道的渣滓再清理一遍,别把这些烦心事丢给新的老大。” 一只手自旁边斜刺里探出,轻而易举地将半空的东西截在手中,谢清欢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挑眉问道:“这就是炸弹?” “哑弹,不算完全品。”彭护淡淡道,“缺陷很明显,放炸弹那人也许只是想开个玩笑。” “我从不与人开这种玩笑。”谢清欢眼眸轻垂,浅淡一笑,手中却骤然发力,哑弹那闹钟的外形顿时凹下去一块,“谁若是与我开这种玩笑,我只好先要他的命!” 她的眼眸如同古井一般幽深平静,手中的东西已经扭曲地不成样子了,随手抛给季卓阳:“去给我悬赏查!”前阵子为了方便行事,她的账户已经交给季卓阳在打理。 “呃……好。”季卓阳手忙脚乱地接住,看一眼眸色暗沉神色不动的谢清欢,暗暗心惊。他对谢清欢的真实性情并不了解,对她曾患有解离症的事儿也仅知一二,所以他无法准确估量谢清欢的底线在哪里。 但他细细回想起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车祸事件,她跟萧朗月损失了一辆车,但人毫发无伤,另一方却是车毁人亡,警方最后的定案亦认为他们是肇事方。 剧组事件,她安然无恙,林天华经过调查之后开了一个老搭档,而暗殿伏击的四人则手脚俱废落在段家手中,后续更是因为他们暴露了远在日本的那个中间人浅野洹衣。浅野洹衣曾经策划过多起成功的刺杀,几乎可以说是仇家遍地,在身份暴露的三天后被人杀死在家中。 最后的催眠事件,她倒是受了点儿小伤,但因为受伤的地点不巧是在路家的丹枫会所,鼎星的幕后boss陆展睿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将她看成人生中最重要的副本,要为她出头。这样一来,容家小姐背后的容家就必须要同时面对路家跟陆家。 季卓阳并不是心理阴暗的人,会将人想成无可挽救的卑鄙无耻。谢清欢一贯的表现都十分随和,她在这几件事中,也是直接受害者,若不是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一身功夫,早在车祸的时候就已经跟萧朗月一起出事了。 一个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多少会有些恐惧,难免表现得乖戾狠毒,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季卓阳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却没看到裴傲的三白眼蓦地睁大了些——小卓子这次带的艺人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谢清欢瞥一眼脸色变幻做沉思状的季卓阳,转而向裴傲问道:“你昨天说,赛车来钱快?”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裴傲挠了挠头,轻松地道,“事实上,只要你能豁得出去,来钱快的行当多得是。” 季卓阳一听裴傲又在试图给人洗脑刷新世界观,顿时怒了,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一边:“不要一有机会就来宣扬你的歪理邪说啊混蛋!”玛德失策了啊,老子光看到裴傲先前当过特种兵,车开得也挺好的,却忘了他更有扭曲的三观啊。再放任谢清欢跟他接触,本来就不稳固的世界观铁定要被刷新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分裂出变态杀人狂的性格来啊啊啊啊! 老板我对不起你,差点儿让你的爱情副本变成了大义灭亲副本啊啊啊。季卓阳在心中咆哮着,一把攥着谢清欢的手,对刚刚洗脸回来的windy道:“这车今天先放在这里吧,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你还有那个时间?”裴傲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笑道,“不是还要去帮傅明毓的忙吗?”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季卓阳没好气地回道,话音未落,就听兜里的手机在响,摸出来一看,正是傅明毓。季卓阳瞪了嗤笑的裴傲一眼,按了接听键,那边传来傅明毓温文尔雅却隐约带着抓狂的声音:“搞什么,快点儿回来帮忙!” 季卓阳还一个字的嘴都没插上,那边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季卓阳咬牙切齿一脸仇视地瞪着手中的手机,裴傲趁机将他塞进车里,还贴心地帮他系好安全带,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小卓子,为了好友,两肋插刀去吧。至于这两位美丽的小姐,我会替你将她们安全地送回家的。” 说着更贴心地替他甩上车门,季卓阳在车里都能感觉到车身剧烈地颤了一下。他略一沉默,将车窗放下来,弹出脑袋对谢清欢道:“欢欢,你听我说,赛车就是不务正业的男人穷极无聊跟人玩命的事儿,裴傲惯常是个流氓,当了兵也是个兵痞,你不要学他。” “找抽吧你。”裴傲哼笑。 “我迟早要为了大地的和平跟正义,代替佛祖超度你!”虽然打小就没一次能打得过裴傲的,季卓阳仍是不甘示弱,发动车子,喷了裴傲一脸尾气。 裴傲眯着眼睛嗤笑一声——啧,这小子,知道的当他是大明星的经纪人,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保姆,还是个男保姆。 他转过身,向听着的一辆车走去,淡淡道:“彭护,你留下看摊,我送两位美丽的小姐回去。” 谢清欢淡淡一笑,对彭护略一点头,跟着裴傲上车,系好安全带。windy拎着小包包紧随其后。 裴傲开车的风格跟他略显懒散的外形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利剑出鞘的凌厉,开出车库之后,他就敞开了车顶,谢清欢能感觉得到风在耳边呼啸,景物迅速变幻。她耳聪目明,在极致的感官感受之后,是无法言说的快意。 她曾与友人在月下比赛轻功,去摘取生长于峭崖石壁之间只在午夜盛开一瞬的碧摇花,去送给另一位患病的好友。将全身的功力提升到极致,夜奔三百里,只为好友拿着仍带有露珠的花朵无声一笑。 彷如那一种快意。谢清欢知道,那些遥远的关于大雍的记忆,将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被淡忘,最后成为一点浅浅的痕迹,留在她的脑海之中,成为她来自那个世界最后的凭证。 如今她再不是天机府主,大雍帝师,身上关于守护家族守护社稷的责任尽数除去,她只要快意地过这一生。谁若挡路—— 车上带着精准的导航,裴傲开车的时候神情很是认真,沉默中的男人看着很有些深沉。他将谢清欢送到楼下,只淡淡笑着摆了摆手,并没有再次提起赛车的事情。季卓阳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对工作向来努力认真,谢清欢如今名声不显,但他既然决定带她,就必然要带着她去最高峰的。 这个时候他要是敢跟季卓阳抢人,恐怕这个发小要开着外挂要找茬。等到季卓阳带着她看透了最美丽的风景,让这人生只剩下空虚无聊的时候,他再来带她去玩命吧。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季卓阳,也不会说什么了吧。 裴傲摸着下巴,无声地笑了笑。后座上的windy看在眼里,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比不把别人的命当命更可怕的,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windy并没有主动问起关于谢清欢的任何事情,她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这一个月以来,谢清欢的某些经历其他人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件,她也就知道了,她在这些事情里是帮不上忙的。尽她自己的本分,就是帮了大忙了。 今天的炸弹又是虚惊一场,看谢清欢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但这件事显然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她如平常一样道别之后,就一个人上楼回家去了。 谢清欢摸出钥匙来开门,这个世界人情比较淡薄,邻居数年都见不着一面的比比皆是。现在正是四邻无人的时候,谢清欢听着钥匙碰撞发出的细微清脆,考虑着要不要去换个指印锁。 电梯开合一声,没有人上来,旁边的楼梯间却传来的凌乱的脚步声。谢清欢握着钥匙的手微微一顿,感觉到那脚步声慢慢向自己挪来,那人的气息急促但是虚弱,她略一皱眉,松开手向旁边一闪身,那人便直直扑在了门上,又被合身扑上的力道反弹回地上。 谢清欢眼眸轻垂,地上那人被一头凌乱的金发遮住了面容,但乱无形象地躺倒在地上导致她裙子下面的小腿整个露在外面。 谢清欢当然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威武雄壮的腿毛,不由揉了揉额头,试探着喊了一声:“艾米丽……老师?”一边慢慢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拨开覆在面容之上的金发,看清楚之后吸了口气——这就是所谓的没事? 艾米丽看着她,艰难地笑了笑:“谢小姐,好久不见了。” 谢清欢略一踌躇,四下看了一眼,迅速打开门,俯身横抱起艾米丽,闪进屋内,用脚将门带上。 艾米丽看着细条条的,要胸没胸,要臀没臀的,还挺重。她身上是有伤,却没有血迹,谢清欢直接将她放在了沙发上,捏了捏她无力垂落的手腕,淡淡道:“脱臼了。” 谢清欢去厨房拿了几双筷子,又去卧室撕了几根长布条出来,替艾米丽接上手腕之后,用筷子跟布条做了简易的夹板固定住,这样恢复容易些,也不会造成惯性脱臼。 谢清欢照顾人的时候,脸上总是不经意地带着点儿温柔,艾米丽看在眼中,目光有些复杂——在道格拉斯家,是不会有真正的善良的,即便是女人们之间,也常有争斗。每个人从一出生,就被笼罩在生存的阴影之中。 再多的财富,再多的权势,也掩不去道格拉斯家族史上的斑斑血泪。 谢清欢转身去洗手间拿擦脸的毛巾,艾米丽的目光追随着她,一只手隔着裙子想要去摸原本别在大腿上的小巧枪支,一摸之下这才想起枪在昨天已经丢了,只剩下贴身的枪套。 也许,这是天意。艾米丽勾着嘴角,因为脸部肌肉僵硬而笑得有些诡异。百年来,道格拉斯家的血脉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让人恶心,这唯一一个拥有外来血统并平安长大的妹妹,将会是道格拉斯家的救赎还是坟墓呢? 格雷哥哥,你看,即便我当初绝境求生,弃了男儿身,变性成了一个女人,道格拉斯家的血统依旧强硬地影响着我的神智,想要喜爱最亲近血缘这一点始终都没有改变。 艾米丽躺在沙发上,倦倦地合上眼,父亲也是厌恶道格拉斯血统的吧,所以放任所有在道格拉斯家长大的子女自相残杀,却对这个只有一半血统的女儿爱若至宝,放在远离道格拉斯家的华国,甚至为了保全她,始终都不去见她。 我们以及道格拉斯家的一切都及不上她珍贵。艾米丽在心中悠悠一叹,是啊,我们拿什么去跟亲爱的小妹比?我们常做的事向来是趁你病要你命。 艾米丽突然觉得脸颊一热,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谢清欢拿着热毛巾蹲在沙发边在给她擦脸,动情轻柔小心。只是,无论是眼还是脸上,对她的伤势视若无睹,没有半分好奇。 艾米丽有些不满,皱了皱眉:“你为何不问?” “我若问了,你想必会说,是在地上磕的。”谢清欢淡淡道,瞥一眼她雪白脸颊上的青色指印,这一看就知道是人的手用力捏出来的,跟人打架这种事实在是没什么好奇的。 艾米丽瞪眼:“你怎么知道?”她确实是打算这么说,毕竟从来打不赢格雷那厮是事实,但说出来还是挺没面子。 谢清欢的手没有停歇,给她擦完脸,又擦手:“猜的。”她看一眼艾米丽,“原来你真打算这么说。” 艾米丽龇牙咧嘴地笑了,毫不客气地道:“我饿了。” “我只会煮面跟白粥。”谢清欢不以为意,人病了或是伤人,那年岁总难免要倒退一些的。 “面。”艾米丽道。 谢清欢收起毛巾,扔进洗手间的洗手盆里,转身去厨房给艾米丽煮面去了,顺便煮了两个鸡蛋用来散瘀。 过了十来分钟,艾米丽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方、方便面?” 谢清欢端起自己的那碗,吹了口气,淡淡道:“我国有句古话,叫做客随主便。” 艾米丽目光幽怨:“你的那碗有蛋。” 谢清欢叹了口气,隔着热气她的眉眼都显得浅淡,“我特意给你煮了两个鸡蛋,待会儿拿给你贴在脸上,等凉了还可以剥来吃。另外,不要指望我喂你。” 艾米丽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乖乖地用不太方便的双手端起自己那碗面,吃得热泪盈眶——谢清欢煮面的手艺不能说好,就是按步骤放面放调味包而已。而她的那一份,应该是顾忌着伤势,所以只放了葱段的那包,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放,完全的清汤过水,怎不让人唏嘘流泪。 吃完面,艾米丽满足地眯着眼睛打了个饱嗝,谢清欢收拾好碗筷端在手里,瞥一眼似乎精神奕奕的艾米丽,慢慢道:“艾米丽老师之前,是男人吧?” “诶?啊!你怎么知道?”艾米丽如遭雷击,霍得睁大眼,泪流满面,“嘤嘤嘤,是因为腿毛吗?我真的只是毛发比一般人浓厚啊!” “哦,我猜的啊,没想到你真是。”谢清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转身向厨房走去,“我去给你拿鸡蛋。” 艾米丽懵了一瞬,捞过一个抱枕咬住,默默在心中碎碎念:“嘤嘤嘤,圣母玛利亚啊,父亲啊,亲爱的小妹真是个小坏蛋!” 正在洗碗的谢清欢打了个喷嚏,出去的时候将煮熟的鸡蛋拿给了艾米丽,给艾米丽指了客房的位置,就该干嘛干嘛去了,一点儿也没讲当艾米丽当正经客人,当然艾米丽也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就是了。 第二天便是傅明毓跟云梦舒举行婚礼的日子,谢清欢天没亮就被云梦舒的铁杆粉丝唐非小朋友叫醒,因为谢清欢严词拒绝了坦胸露乳的礼服,唐非只得退而求其次,撺掇着谢清欢去美发沙龙做了一个据他自己说美爆了的造型。 于是美爆了的钢铁少女谢清欢挽着新鲜出炉的青春美少年唐非亮闪闪地出现在婚礼上,亮瞎了一众人的狗眼——我勒个擦,这是个什么组合啊? 只有唐挚撇了撇嘴,掩饰住满眼的得意:没见识,也不看看是谁的弟弟妹妹。 这婚礼的排场确实够大,单看这到场的人数就能看出一二。谢清欢维持着浅淡的笑容,触目所及也没几个认识的,这时一人端着酒,慢慢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谢清欢放了一杯果汁到唐非手里,向着已经走近的人微微一笑:“陆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家之主(1) 傅明毓与云梦舒的这场婚礼时隔四年,全程充斥着让人眼花的粉红泡泡。这场婚礼象征着一段经历过痛苦与守护的爱情终于在祝福中得到圆满,是这个人情越加淡薄汲汲营营的世道里为数不多的感动,到场参与这一盛典的人着装也都十分慎重,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个个都拾掇得花枝招展,穿行往来美不胜收。 谢清欢的样貌原本就称不上惊艳张扬,在这么个美人荟萃的场合里,越发显得有些平庸,只眼角眉梢一点儿温润笑意很是应景。反倒是脸上挂着可爱笑容一路犯规卖萌的唐非寸步不离地腻在她身边,吸引了不少或探究或意味深长的目光。 唐家这个小少爷的事情,在T市也不是秘密,他向来是小孩子的脾气,却很难喜欢上什么人,更不说如此亲近了。再看看谢清欢这段时间以来,先是跟恒丰总裁传了段绯闻,随即接拍了《山河》,而后又换了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季卓阳作为经纪人,如今又跟唐挚最宝贝的唐非这般亲近,人说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一鸣惊人,说的可不就是谢清欢? “唔,”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场合,唐非认识的人并不比谢清欢多,但他心中对谢清欢很是崇慕,因此对她来说比较重要的人物,他还是稍微关注了一下。他看着陆展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鼎星的大老板啊。” 陆展睿今天穿了身银灰色的休闲西装,包裹住颀长的身材,他的面容冷静到近乎冷漠,而眉目清隽,隐约风流。从谢清欢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自然也不会错过她身边的唐非。 谢清欢今天穿着雪纺衬衫搭九分裤,脚上是三公分的红色小皮鞋,配上松散盘着的微卷长发,看上去很是娇俏,站在身形瘦高的唐非身边,意外地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错觉。 陆展睿已经知道唐挚收了谢清欢做义妹,算起来她也是唐非的姐姐,今天之后,其他的人也会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唐非很坦荡地腻在谢清欢身边,看她的目光眷恋而又天真。即便如此,陆展睿的心中仍是觉得有种十分微妙的不爽。 谢清欢的心中有一把尺,亲疏远近分得很清楚,因此她毫不掩饰对唐非的关心。对其他人,虽也笑得温和,却难免带着惯常的疏离。 陆展睿敏锐地察觉到她神情间那一丝不明显的漫不经心的敷衍,瞥一眼笑眯眯的唐非,对谢清欢略一颔首,轻轻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走开了。 “咦?”唐非见他就此离开,不由有点儿诧异,“他就这样走了?” 谢清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点了点头,略微笑了一下。陆展睿虽然是鼎星的幕后大老板,但他向来不看重鼎星,不关心鼎星的发展,也不插手鼎星的事务,跟娱乐圈的关系也并不密切。陆家的产业中心转移之后,更是断了T市这边一些不必要的人脉往来。 他特意从C市赶来参加这场婚礼,想必是接了傅明毓的请柬,毕竟他之前挖走了环球的得力干将。在这样一个遍地明星的场合,他大约会觉得很无聊吧。 “可是,”唐非看着陆展睿有些孤冷的背影,他被唐挚保护得很好,眼神很是纯净,让人一眼就能望到他的心底去,他略微俯下身,在谢清欢耳边轻轻道,“姐姐,他喜欢你哦。” “嗯?”谢清欢略一挑眉,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从姐姐跟我一出现,他就在看着姐姐。他应该是很喜欢姐姐,所以那目光一点儿也不讨人厌。他刚刚虽然不理睬我,但是并没有看不起我。”唐非的唇边勾着一朵笑花,眼中闪烁着淡淡的欢喜,“以前爸爸也说过,T市的年轻一辈里,数他最会挣钱。而且,他长到这么大,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从来不在外边乱来,跟我哥哥一样,是个好男人。” “原来,你说这些,是为了拐着弯地夸奖自己的哥哥啊?”谢清欢悠悠一笑,“来,咱们小声一点说,别让旁人听见了,认为咱们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会笑的。” “才不是呢。我哥哥本来就是好男人,才用不着我自卖自夸。”唐非撇了撇嘴,“话说回来,姐姐你会喜欢陆先生那样的男人吗?” “喜欢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吧。”谢清欢淡淡应答,这种言论在娱乐圈几乎人人都会说,不是默认也不是拒绝,仅仅是一种字面上的意思。不过,对于唐非的问题,她也有些不解,不明白这孩子确实是在提陆展睿,还是借着陆展睿在提唐挚。 唐非看着谢清欢,眉眼间纠结着一抹郁色。他在谢清欢的身边,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带着浩大包容的温暖,但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她能温暖旁人,却似乎并不需要旁人的温暖。 唐非的心境还十分的纯澈,能准确地感知人流露在外的情绪变化。刚刚陆展睿走过来,他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他身上那种爱恋,平缓静和而又小心隐忍,不让人反感,也不会引起恐慌。不像格雷那样,仿佛猛兽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嗜血与掠夺本性。 撇开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关于陆展睿的赞誉,再如何,他总比格雷强些吧。但听姐姐的口气,似乎是不大喜欢陆先生,真是难办。 陆展睿与谢清欢擦肩而过,端着酒站在一个花篮旁边,专心致志地看一朵百合花的花蕊。季卓阳作为傅明毓的首席伴郎,在这么个好日子里,忙得跟穿花蝴蝶似的,脚不沾地不说,连喝口水都是偷空。他好不容易拉了其他的傅家子弟顶上缺,自己溜到一边儿喘了口气,就见顶头的新东家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花篮前,貌似入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于陆展睿,季卓阳的评价就只有一句——上帝都是公平的,给了你赚钱的智商,就不会再给你恋爱的情商。瞧瞧陆展睿,在商场上纵横捭阖无往而不利,海岛计划已经成功扫平障碍开始运行,一旦圆满落幕,半个C市都会在他手中。再看看他想谈个恋爱,患得患失,还没出手隐约已见颓势,光一个所谓的攻略都能看一个月,至今还没点儿心得。 季卓阳瞥一眼不远处跟唐非站在一起,基本上没有挪过脚的谢清欢,走到陆展睿身边,关切地问道:“陆总,情况如何?” 陆展睿从百合花的花蕊上收回视线,神色淡淡道:“刚刚已经打过招呼了。” 打过招呼?季卓阳看一眼谢清欢跟唐非站的地方,发现他们的四周虽然有人在,但并没有特意跟他们站在一起叙旧或是寒暄,想来是唐家那位年轻有为的当家特意清了一小块场子出来。他微微笑着,略带赞许: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创造条件前去搭讪,老板在感情上也不是无可救药的木讷嘛。 季卓阳八卦兮兮地又问:“打了招呼之后呢?” 陆展睿挑起眼帘,看向不远处,唐非正在对谢清欢说着什么,谢清欢温和地笑着,间或点点头。陆展睿收回视线,又低下头去看那花心,静静摇头道:“没了。” 没了?傻子也知道打过招呼之后应该随意寒暄两句吧?要不然岂不是显得十分刻意?老板你在商场上的诡诈多变呢?来环球撬墙角时的邪魅狂狷呢?你用‘今天天气真好’这种搞死对手的平常心呢?你这个样子进了副本肯定是要秒灭的,boss会被别人推倒的! 季卓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爱情专业明显留级的奇葩老板,鼓足勇气问道:“你们那招呼是怎么打的?” 陆展睿觉得这是自己的**,但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所以他略微蹙眉,还是开口道:“她说陆总,我说嗯。” 这……确实是打招呼。季卓阳忍不住抚了抚额头,不动声色地将暴起的青筋按回去,嘴角狠狠一抽——但这连搭讪的边儿都没摸到。 季卓阳叹了口气,认真地建议道:“陆总,我觉得吧,你不如先把她潜了,再慢慢爱。” 先潜后爱?对于这个建议,陆展睿没有丝毫的犹豫,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不行。” “不行?”季卓阳当然知道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不由皱眉道,“你应该知道,对她有意思的并不只是你一个。如今她成了唐挚的义妹,往后哪怕是为了利益也好,喜欢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这样,也许永远都不能得到她。” “季卓阳,你说的我都明白。”陆展睿唇边泛起极浅极淡的一丝笑,一贯冷漠的眼中带了几分温和,“但我希望的爱情,要有一个没有伤害的美好开始,互相信任互相扶持,到老得不能动的时候回想起来,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一个糟糕的开始,哪怕有好的结局,日后想起来,也难免会意难平。” “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被你潜?”季卓阳挑了挑眉。 “不用试,我知道,她绝不愿意的。不单单是我,无论是谁,她都不会愿意。”陆展睿想起在记忆中重新鲜活起来的板砖少女,淡淡一笑,谢清欢的心中没有任何牵碍,做起事来未必会考虑后果,比起从善如流,她更擅长玉石俱焚。 陆展睿在商场上向来以冷静著称,又极其善于寻找对手的弱点,所以,对于感情,他也同样少了那么一点冲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谢清欢的喜欢并不是出自心底最为深切的渴望,而是留存于记忆中的那半块板砖与命危一刻那颗镶钻耳钉是如此的特别。 所以,他并不着急,当这一点特别的喜欢在慢慢的完全不会惊扰她的靠近中变成全然的爱意,他就不会再犹豫。因为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相爱是出于本能的渴望。需要别人来教的,需要模仿别人的,都不是真正的爱情。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谢清欢并非是轻易会动心的人。你为她做得再多,流于表面,只会让她不屑,让她反感,让她防备。悄悄地为她扫除障碍,铺平道路,满足她小小的野心,也许她不会知道,但她永远能心平气和地跟你打招呼。 高手博弈,耐心尤为重要。所谓得失,也不过如是。 季卓阳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展睿,突然咧嘴一笑,上前一步,拽着陆展睿的胳膊就走。陆展睿一时不察,最近忙着海岛计划又疏于锻炼,轻易就被季卓阳拖着走了几步。 他们与谢清欢所站的地方隔得原本不远,走过几步,碰上面便是不可避免的了。陆展睿斜睨季卓阳一眼,眉心微微一蹙。 季卓阳是谢清欢的经纪人,在圈子里很有名气,不少人都认识他。唐挚分布在四周的人并没有阻拦他,任由他靠近谢清欢跟唐非。季卓阳走到近前,笑着开口:“欢欢。” 谢清欢停下跟唐非的小声交谈,看一眼陆展睿,对他淡淡一笑:“没去帮忙?” “跟陀螺似的转了一早上,歇口气儿。”季卓阳微笑着应道,抬手向陆展睿一划,“这位陆总,是我们鼎星最顶头的。欢欢,你们还没见过吧?” 唐非安静地打量着陆展睿,眉宇间慢慢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他生得面嫩,这一点意味深长点缀在脸颊上,显出一种十分微妙的笑果。 谢清欢还没回答,就听清脆的一声喊:“欢欢!”抬眼就见萧朗月端着杯果汁轻快地走来,不由微微一笑。 萧朗月是从正在拍宣传片的那个风景区赶回来的,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时间虽然安排得太过紧凑,但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并不见一丝风尘仆仆,反而带着几分恬淡。 谢清欢见她精神奕奕,面色也比出发前好,想来是那风景区景色不错,令人心旷神怡。季卓阳与陆展睿萧朗月一早便见过,比她还熟悉,她自然不会画蛇添足地去介绍,只笑着介绍了略带羞涩的唐非。 萧朗月前两天跟谢清欢通过电话,知道她与唐挚结义的事情,她向来是自动自发地罩着谢清欢的,谢清欢的弟弟自然也是她的弟弟。 唐非如今一扫上次所见时的颓唐,跟所有英俊挺拔的美少年一样充满了青春活力。再加上唐非脸上稚气未脱,轮廓上却已经显露出一点成年男子棱角的痕迹,两样特征矛盾又和谐地糅合在一起,搭配着唐非乖乖小孩一样的神情,很是打眼。 萧朗月固然豪爽,却依旧是个女人,见到这款的小弟弟自然母性大发,啪嗒啪嗒流着口水招手:“唐非小弟弟,来,到姐姐这里来。” 怪……怪阿姨啊!唐非神情一凛,敏捷地避开萧朗月的手,哧溜一下躲到了谢清欢身后,探出脑袋戒备地看了萧朗月一眼,还是极小声地喊了一声:“萧姐姐。” 萧朗月原本受到打击的小心灵迅速痊愈,一脸荡漾地道:“乖。” 谢清欢轻笑一声,唐非在她身后猫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开心心站在她旁边,依旧扑闪着眼睛打量陆展睿。他的目光几乎毫不掩饰,陆展睿又怎会察觉不到?却安之若素,并未点破。 谢清欢见唐非这样,也有点儿纳闷,唐非确实是有些小孩子脾性,好奇心也比较重,但他总该知道礼数吧。还是说这孩子还在心里头默默地拿陆展睿跟他哥比较? 萧朗月来的时候,正看见季卓阳拽着陆展睿向谢清欢这边来,虽然她并不清楚季卓阳的意图,但无论干哪行,不得罪掌握生杀大权的老板都是准则。她、谢清欢还有季卓阳都是圈里人,唐非年纪小,陆展睿站在这里,就有点格格不入。 拿老板的钱,吃老板的饭,就要哄老板开心,萧朗月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是个极会活跃气氛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老板冷着脸就怯场。她随意挑了个大家都能插嘴说两句的话题,谢清欢话少但一针见血,陆展睿跟季卓阳则是见多识广而偏重点略有不同,因此,在唐非时不时好奇地插话询问之下,这个小圈子里聊天竟然也十分热烈。以至于季卓阳被顶不住的傅家子弟拖去帮忙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展睿见他被拖走,也顺势离开了。唐挚远远的见他孤身一人,似乎也没什么兴致,便端着酒杯笑着上前:“陆总,有空聊聊?” 陆展睿闻言略微眯起眼睛,须臾,微微一笑:“唐总,久仰大名。” 萧朗月见唐挚跟陆展睿聚在一处,皱了皱眉,随即放开了。她那个风景区的宣传片还没拍完,待会儿还得赶回去,她原本还担心唐非那个不稳定的精神状况会影响谢清欢,如今见唐非这样,也就放了心。 唐挚曾经为了缓解唐非的病情,也鼓励并赞同他出去玩,但从没让他出过T市,所以他对别人口中外面的世界很是好奇,萧朗月因着谢清欢的关系,心里也十分怜惜他,随便挑了几个好玩儿的地方细细说给他听。 婚礼正式开始,那些让季卓阳准备得焦头烂额的花样,都是留给真正的亲友的,像中午这种杂烩似的大联欢,各项条目反而中规中矩。 红毯铺了差不多五百米,可爱的小花童在前方引路,云梦舒穿着价值三千万的定制婚纱,被楚去疾牵着手,郑重地放到了傅明毓的手中。 傅明毓自楚去疾手中接过云梦舒,两人深情凝望,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清晰的自己的倒影。礼花在他们头顶炸开,红毯两边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笑着鼓掌,眼中隐约有泪。 傅明毓紧紧牵着云梦舒的手,在铺天盖地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慢慢向搭起的高台上走去。他们并没有请神父,而是请楚去疾来见证他们交换戒指。 傅明毓取出戒指,小心地给云梦舒戴上之后,抬手她戴着戒指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凝望云梦舒,听到他低沉而虔诚的声音:“今生今世,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场中一片静寂,谢清欢闻言则是微微一笑:傅明毓真是个勇敢的男人,他许诺的并不只是婚姻,并不只是相守,而是生死相随。 云梦舒看着他隐约沧桑的眼,替他戴上戒指,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道:“今生今世,你生我死,你死我死。”说完她豪气干云地揪住他的衣襟,在他低头的时候猛地吻上他的唇。 傅明毓眸色一暗,伸手揽住她的腰,曾经所有的担忧,所有对于未来的无望,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抢回主动权,热烈地回吻。 台下几千只眼睛在看着,而他们在台上旁若无人地亲吻。现场静了一瞬,而后口哨声尖叫声铺天盖地袭来。感情丰富的人都不免落下泪来,谢清欢旁边一个小姑娘哭得很壮观,拉着旁边伙伴的衣服擦眼泪,哽咽地道:“我、我将来也要找一个像这样的男人,跟他同生共死!” 伙伴的年纪也不甚大,纵然也感动地一塌糊涂,但因为是男孩子,所以努力克制着,听到小女伴这么说,也有些感慨:“要是我媳妇儿也跟云小姐一样,我也乐意跟她同生共死。” 小姑娘听了,哭声顿了一瞬,随意哭得更响了。伙伴手忙脚乱地哄她。 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花开同赏,确实也是件快意的事。当然,前提是首先得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愿意守。 法式热吻在云梦舒快要背过气去时才停止,等两人的唇分开,云梦舒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白皙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司仪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跟着众人起哄取笑,而是慢慢道:“在新郎致辞之前,有一份神秘的礼物要送给这对新人。” 傅明毓挑了挑眉,这场婚礼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亲自敲定的,并没有神秘的礼物这一项。司仪他用的是熟人,应该不会出岔子。 巨幅的幕布在新人身后缓缓落下,上面凌乱地分布着各种字迹,傅明毓握着云梦舒的人,看一眼司仪。司仪温和地笑道:“这幅幕布上面,收集的是一万对情侣的祝福与签名。祝傅明毓先生与云梦舒小姐一生相守,永远幸福。这是傅明湘小姐的一点小小心意,礼轻情意重,希望两位收下。” 一万对情侣。傅明毓目光轻轻一闪,冷静道:“小妹费心了。” 司仪并不知道傅明毓的侧重点放在了一万对情侣而不是祝福上,见他这么说了,这婚礼自然还是要继续:“下面,请新郎致辞。” 傅明毓的致辞不长,感谢了父母与家族的培养,感谢了朋友的陪伴,感谢了下属的支持,最后感谢了云梦舒与他相爱,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仍愿意回来。而云梦舒的致辞与他相差无几。 在这样的场合,话都说得吉祥漂亮。谢清欢却隐约听出一点别样的味道来,那位新郎官傅明毓先生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仪式完成之后,大家仍怀着几度的兴奋前去用餐。一时之间杯盘交响,高谈阔论,很是热闹。谢清欢与唐非坐在一起,同桌的几人都跟唐非一样,是云梦舒的粉丝,见了谢清欢,居然也认识,还特意索要了签名。 吃完饭他们这些参加大联欢的就可以撤退了,萧朗月要回去拍宣传片,谢清欢便跟车送了一程,唐非回唐家睡午觉,唐挚则回公司去处理事情——跟格雷签了军火合同,过几天那军火就要运过来了,要怎么处理还没决定。虽然已经分别知会过路家跟段家,但那军火无论如何不能运进T市来。不如就近放在H市,跟郭普干一场? 谢清欢将萧朗月送到机场,看着她的助理打点好一切,两人上了飞机,就转身离开了机场。还没彻底走出去,就听到机场广播在播放寻人启事,叫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名字。 谢清欢去了机场的VIP候机室,见到了一贯冷静自持的蒋青,此刻他的面容紧绷,脸色惨白。看见谢清欢就霍然起身,一下子竟然没有稳住,晃了晃才站稳身体。 谢清欢看着他,冷静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蒋青合了合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唐总,出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家之长(2) 疾驰的汽车上,谢清欢跟蒋青谁都没有先开口。谢清欢靠在椅背上,神色很是平静,唐挚出事已是既成事实,暴躁也好焦虑也罢,都于事无补,不如静观其变。 车子平稳地开出一段,蒋青激荡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恢复成往日冷静自持的模样,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仿佛只是错觉,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慎重地开口道:“大小姐,唐总这次出事是因为乘坐的车子内部发生了爆炸。虽然有挡板隔离,减少了一部分冲击,但震荡依然对他的内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如今唐总人在医院抢救,唐总的首席助理ada小姐在那边主持局面。” 事实上,蒋青也并不清楚唐挚的伤势究竟如何。事情发生之后,ada在第一时间赶到,看一眼现场的情形,立刻电话通知蒋青去机场接回谢清欢,火速将唐挚送到医院,勉强控制住局面之后,她启动了一级预警。 唐家的预警系统分为几个等级,一级是最高的,轻易不会启动。很显然,唐挚的情形很不乐观。 唐挚是参加完婚礼回转公司的路上出事的,唯一庆幸的是唐非有午睡的习惯而没有跟唐挚同路。谢清欢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唐挚的车她是参观过的,车内设施完善,各种电子设备十分先进,防弹防震。在车来车往的公路上被人从外部攻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内部爆炸自然更加蹊跷。 唐挚的身边,有内鬼? 而蒋青作为唐挚的左膀右臂,在出事之后,专程走一趟来接,表面上看确然是十分看重她,但这姿态摆出来却有些耐人寻味。蒋青是那种头脑清明的主君都爱用的完全辅助型人才,他没什么野心,对权势并不看重,因而处在他的那个位置上,看问题反而更加清楚。 从他跟ada的分工看来,唐挚现在伤势不明,但他一只脚踏在黑道里,必定深谋远虑,对今天的事有所预料,也留下了应对之策,让蒋青能照着执行。 在谢清欢看来,唐挚受伤的时机未免有些凑巧了。她眉心微微一簇,略一沉吟,才慢慢开口道:“大哥可有对小非做出什么安排?” 蒋青闻言,目光轻轻一闪。唐挚说得没错,他们兄弟与谢清欢之间的这层结义关系,是以唐非作为维系。一旦出事,谢清欢也不会如何担心唐挚,必定会先询问唐非。 唐挚当时笑得莫名,眉宇间却流露出久远以前的意气:“她能有这份心,也算是难得了。” 蒋青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静静应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唐总还没来得及对小少爷做出安排就陷入昏迷了。不过——” 他顿了顿,面色自然地对谢清欢低下头去,口气中首次流露出因为臣服而来的恭敬:“前日唐总留了话给我,如是他出了意外或者遭遇不测,小少爷少不更事,精神状况也不是很好,那么,敬请大小姐代为掌权。” “掌权?”谢清欢挑了挑眉,不以为地笑了笑。这个世道与大雍极为不同,并非是前任当权者留了话,你就能继承他手中的一切。权力、财富、人脉,哪一样在根基不稳的时候,都是催命符。 再者,这个前日若指的是确切时间,那不就是在唐家见到格雷那次?唐挚做出这样的安排,显然好似料到在不久之后的某个时候,会发生在意料之中却未必在掌握之中的事情。 唐家的人,谢清欢见过的还是在唐挚手底下的那几个,其他人在唐挚受伤无法主事之后会如何先不论,但唐挚亲近的兄弟里边,就上次所见来看,已经有人不太愿意安分了。 唐挚这一倒下,唐家顷刻就要乱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他需要有人站出来,暂时接了这权柄,让底下人不至于因为争权而自乱阵脚,给他一个喘息之机。 “大小姐不必担心执掌唐家会名不正言不顺。唐总既然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得已将大小姐拖入局中,自然也给大小姐准备周全了。唐总已经签了正式的文件,声明在他无法理事的时候,他名下的股份全数转到大小姐名下,一应私章也会由律师转交给大小姐。”蒋青温声解释着,“大小姐初掌权,对唐总名下的产业还不熟悉,关于这些大小姐也不必担心,我会详细说明。” 蒋青挑起眼帘,见谢清欢似笑非笑,眼中是洞察秋毫的清醒,不由微微一滞,但见她并没有出声阻止,便将唐挚的帝国划分娓娓道来。 总体来说,唐挚如今拥有的事业分为两块,一块是原属于唐家的部分,包括皇冠娱乐、一家五星级酒店以及一家房地产公司,在唐挚的帝国疆域之中,份额为三成。 另一块是唐挚自己开辟的,这一块疆域又一分为二。一份是他早年辟出来的街区,以及后来自段家手中接过来的地下赌场与玉石买卖,另一块则是高端电子公司和医药。 唐挚的这些产业之中,原属于唐家的那部分以及电子跟医药都是走的正规通道,一应手续齐全,账目透明。街区、赌场跟玉石,来钱快,但都是要命的买卖,一旦出事,翻盘无望。 关于这一点,蒋青没有丝毫的隐瞒,丝丝缕缕的利害关系说得很透彻。扶谢清欢上位,本身就是一步险棋。他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她接不接这权柄,都无法置身事外。 蒋青跟在唐挚身边多年,对他的心思比较了解。无论如何,唐挚都不会让唐非接触黑道的这些事情。他当年是为了求生存,才不得不踏上了黑道。唐家主家这一支,只有他们两兄弟,总不能没一个是干净的。 原本唐挚认谢清欢做义妹,仅仅是为了缓解唐非的精神压力,没有刻意想要将她拱上这个位子。谢清欢也好,唐非也好,有他这个大哥在,他希望他们能干干净净地活着,喜欢演戏也好,喜欢追星也好,只要他们开心。 但在这时局,向来是身不由己。 在道上混的,头顶上都压着个义字,背信弃义的人,即便夺了权,也坐不稳位子。即便唐挚昏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要他那口气没咽下去,他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他手底下的人也不能妄动。 他自己的兄弟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从十来岁混街区的时候就带着他们,一直走到现在。这些年安稳的日子过下来,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是正常的。让谢清欢在那个位子上,是因为唐非比她更加不济,只能先靠她稳住局面,再观后效。 当然,若是唐挚在这次的事故死去了,便不会如此麻烦了。唐家那头不过是家族内斗,有唐起在,保住唐非总不成问题。黑道上的事,自有黑道的规矩在,段家虽然在全力洗白,但段老大一时半刻也退不了,到时自会插手,将黑道重整之后再次分隔。 谢清欢抿了抿唇,眼中清芒微闪。她心里清楚,唐挚走了这一步,只说明唐家如今是个烂摊子。他是个非常有魄力且极具个人魅力的人,有他在,无论是唐家人还是跟着他的那些人,都能按捺住性子,听他的指令行事。 但个人凝聚力太强也有弊端,那就是他一旦倒下,因为无人替代而使得权力出现了真空。无论是唐家还是他自己的势力,都难免要乱。哪怕唐挚的兄弟有九成都是他的死忠,剩下那一成也足以搅浑一潭清水。 两人赶到医院,陈同已经带着人将楼面戒严了,楼梯间与窗口都有黑衣的保镖。唐挚早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院长带着相关专家在会诊。 手术室上方红色的信号灯闪烁灯,与手术中几个字交相辉映。手术室的门口聚集着两方人马,一边是唐家的人,一边是唐挚的兄弟,各自姿容严整,没人说话,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冰冷。 谢清欢看到这种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唇边勾起一道冷漠的弧:每当到了这时候,一方是生死关头,一方是利益牵扯,才更能看清楚谁是真正的贴心人。 谢清欢与蒋青不紧不慢地靠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唐挚那一众兄弟看到她,神情间都有点复杂,迅速分开站在两边,让谢清欢通过。 ada与唐挚的专属律师唐白见她走过来,迎上前两步,面向她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大小姐!” ada作为首席助理,是唐挚的第一心腹,很多时候,她的态度代表着唐挚的意见,唐挚的兄弟对唐挚的安排都心知肚明,他们私底下跟唐挚还是亲密如同当年,但明面上该守的规矩也不能不守。ada表了态,他们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一众黑衣肃穆的年轻人,连蒋青都停了脚步,一如ada方才那样,弯腰九十度:“大小姐!”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走到手术室正前方,略显郁卒地看一眼上方闪烁的红灯,摆了摆手:“这种时候,就不必来这套了。”她转向ada,轻声问道,“ada小姐,我大哥情形如何?” “唐总进去手术室有些时候了,相关专家都在里面。”ada直起身体,端谨地站在她面前,略一顿,静静道,“情况不是很乐观,他的一个肾已经坏死,另一个也因为感染在衰竭中,我们已经通过渠道在寻找合适的肾。” 谢清欢闻言轻轻垂眸,像这种伤势已经非常严重了,若再有其他的伤,恐怕就是大罗金仙降世,也回天乏术了。难怪唐挚要选择自己来做这个掌权人,无论是唐家的人,还是他自己的人,都不能出来主持大局,只有她可以。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立场不偏不倚,是完全向着唐挚的,更因为现在谁距离权柄最近,谁就是众矢之的。 唐挚这次若不能绝地求生,那么……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正准备问得仔细些,也好做些应对,哪怕于事无补,好歹是尽了一份心,也算对得起唐挚走的这一招险棋。 她才要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毫不掩饰嘲讽的女音在寂静的走廊上响起,甚是刻薄:“不过是个戏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谢清欢的眸子轻描淡写地扫过去,不带任何情绪,那人趾高气扬与她对视一眼,骄傲了扬了扬下巴,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呸!不要脸!” ada的脸色沉了下去,让谢清欢掌权是老板的意思,这哪里是在骂谢清欢,分明是在骂老板!就凭她,也敢当着我的面骂老板! 谢清欢对她的辱骂毫不在意,甚至还笑了笑。那笑声很轻,没有嘲讽,却也绝不温和。 蒋青对ada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插手,无论唐挚生死如何,这个时候,谢清欢都需要立威。 那人满面怒意,伸出芊芊玉指指着谢清欢:“贱人,你笑什么?”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走廊上响起,谢清欢神色淡漠,看向她的目光简直跟看死人差不多。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那人脸上挨的那一下极狠,雪白的脸颊上浮着十分扎眼的青色的指痕,半边脸肿的极高,与完好的那半边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人也被打懵了,捂着脸瞪了半晌眼珠子,轻轻咳了两声,自口中吐出两颗大牙,难以置信地盯着谢清欢:“你、敢打我?” “哦?”谢清欢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抬起右手看了看,“我打了你?” 那人蓦地一噎,她脸上挨的那一下子是实实在在的,但……她并没有看清楚是不是谢清欢出的手。 Ada静静站着,谢清欢要拿唐家那些不安分的练手,她是没有半分意见的。只是,见到那骇人的伤痕,她还是有点心惊,当初谢清欢甩在唐非脸上的那一下子,简直就是温柔地不得了。 她自己也会些功夫,但刚才,她根本没看出谢清欢是怎么出的手! “就算我打了你,那也不叫打你,”谢清欢清冷的目光扫过那人的脸,淡淡笑道:“那叫教训!”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家之主(3) 教训这两个字格外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走廊上两方人马各占一隅,各据立场,各有考量,听了谢清欢的话,各自冷晒,一时之间皆是无语——艾玛这姑娘是闹哪出啊?脱剧本飚戏呐?立威嘛,做个样子就成了,也不怕玩脱了? 谢清欢的本职确实是艺人,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也确然就是个戏子。逗乐的小玩意儿罢了,平日里即便是花钱捧着,谁还真心当回事了不成? 唐挚认她做义妹,原本是打算在唐非十八岁生日时借着庆生宴会隆重宣布,先前也只是介绍给了唐挚的兄弟们,并没有在唐家举行正式的仪式。唐家的人对唐挚的决定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对于这件事,他们私底下聊起来,很是暧昧不明。 唐挚并非是唐家土生土长的,先前在街区的那些经历使得他身上带着一种温室中成长的唐家人所不能及的悍勇凌厉。就好像羊群之中立了一匹狼,他们自然会忌惮。 结义这种事情对于豪门来说,原本就带着浓厚的江湖气息。如今唐挚的身份地位又可称得上是显赫了,认了个往常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艺人做了义妹,这事在明眼人眼里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义妹?这幌子可不那么高明,谁知道是不是情妹妹?豪门里边的龌龊事还少了?就连那向来挑剔的唐小少爷也不排斥她,可见小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唐家这两兄弟向来感情深厚,当初唐挚不还为了唐非将谈婚论嫁的恋人打包送走了吗?谁知道他们兄妹三个私底下有没有玩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花样? 唐挚掌权,除了在唐非的事情上没原则没底线,其他的事向来是公私分明赏罚明断。他一贯不喜那些嘴碎的嚼舌根,一旦犯到他手里,天王老子来求情都不管用,必定开除。 因此即便不屑,唐家人也只敢放在心中。 现在唐挚出事,能不能活还两说,唐非又是个不顶事的,只好兵行险招让谢清欢上位,争取一丝喘息之机,调整部署应对,以免时局彻底倾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是真傻,对于这一点还是能看透的。 谢清欢眼前的这条路,荆棘遍地杀机四伏。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她不过是个小艺人,在娱乐圈也没什么作为,又是新近才跟唐挚走得近,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唐挚手下人全然的支持。即便接了权柄又如何,只要有人稍微从中作梗,就让她在唐家待不下去。 正因为如此笃定,对ada、唐白与蒋青对谢清欢的恭敬态度,唐家人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内心很是不屑。若真让一个戏子做了唐氏的当家,那整个唐家都没脸在T市混了。 谁又能想到谢清欢这么会来事,在没有跟任何人亲近,前景堪忧的情况下,一言不合就雷霆般动了手。 ada与唐白敛眉垂目,以一种谦恭臣服的姿态站在谢清欢身侧,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谢清欢口中吐出教训两字,他们就敏锐地察觉到她身周气场的变化。虽然她的神色仍是淡淡的,眸中也不含一丝轻蔑藐视,但这一瞬间她所表现的气势已经完全不同。 那是经年积威之下的霸道,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什么?教训!”那人捂着脸尖叫,完好的那半边脸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谢清欢,你就是个戏子!我说错了吗?你真以为三哥发了话,让你掌权,唐家就能容你?”她的目光凶悍,几欲将谢清欢生吞活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真是——愚蠢得让人于心不忍啊。唐家子弟若尽是这般,唐挚一倒,唐家确实堪忧。谢清欢看向她的目光中隐约有些遗憾,这种战斗力只有负五的渣渣,再来一打也只让人兵不血刃拿下罢了。啧,她心中悠悠一叹,并不理会抓狂中的女人,只侧头问道:“ada小姐,这位是唐家的人?” “是的,大小姐。”ada立刻应道,“这位是唐凌小姐。” “姓唐啊……”谢清欢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看向站在ada身边的唐白道,“这位,便是大哥极为信任的律师先生吧?” “不敢当。”唐白略一点头,极为诚恳道:“大小姐,你叫我唐白就好了。”他是律师,极为擅长发现人的情绪、表情以及言语中的破绽,他有种预感,谢清欢绝不会有负唐挚所托。 “唐白先生,”谢清欢淡淡道,“在大哥的安排里,职权是如此界定的?” “大小姐,”唐白一听问到了自己的本职,顿时认真起来,一丝不苟地应道,“唐总已经立下了文件,他名下的股份全数转给大小姐。如此一来,大小姐所拥有的股份在唐总所有的产业中,均占据大头,举足轻重。” 唐白说到这里,微笑着看了一眼肿着半边脸的唐凌,又道:“也就是说,在大小姐掌权期间,只要没有重大失误致使唐氏倾危,即便董事会改选,也不会威胁到大小姐的地位。大小姐如今,拥有对企划方案、正在执行或者即将执行项目的决策权,对唐氏名下企业所有人员的任免权,以及修改公司规章、重置企业文化的权力。” “听起来真是不错。”谢清欢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一眼脸色不善的唐凌,“这唐凌小姐,有在公司任职吗?” “大小姐,”ada丝毫也不怠慢,立刻回答道,“唐凌小姐在皇冠任策划经理。” 皇冠娱乐?唐凌眼皮才一跳,就听谢清欢冷淡道:“唐凌小姐举止浮躁,言语无状,对于艺人有着发自内心的轻视鄙薄。而策划经理一职对于艺人生涯的安排以及公司的长久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认为以唐凌小姐的品性,不适合继续出任此职。所以——” 她略微一顿,才慢腾腾道:“请唐凌小姐回家,多读圣贤书,修身养性,提高个人素质。” 唐凌气得几乎吐血,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柳眉倒竖,张了张嘴就要破口大骂。谢清欢算个什么东西,就连唐挚也不敢说要把她赶出公司! 谢清欢目中冷光一闪,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扬起手,重重地扇在她完好的那半边脸上。这一次她并没有隐藏身手,扶着唐凌的那人吃了一惊,下意识松了手,唐凌失去了扶持,一下子被沉重的力道甩在了地上,照旧吐出两颗大牙。 走廊上各怀心思的人都没开口,因为谢清欢在这一刻好似突然用尽了耐心,她身上那种懒散的伪装已经全数掩去,换成了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冷厉,使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充满了危险。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跟先前被打的那半边脸终于对称了,唐凌原本漂亮的脸此刻跟猪头无异,连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谢清欢慢腾腾的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清冷的眸子中不带一丝情绪。她俯视着唐凌,似笑非笑:“你不服,是不是?” 唐凌脸颊剧痛,动动嘴唇几乎都疼得抽气,她重重哼了一声,英勇无畏地表现了对谢清欢的轻视。 “啧,越是愚蠢的人,越是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自信。”谢清欢向来敏慧,对人却充满善意,极少说这样的重话,但唐凌在她看来,是在是愚不可及,且死不悔改。她冷笑一声,“我便让你心服口服!” ada略微皱眉,谢清欢毕竟不是唐家人,想要接掌唐家,自然会有些波折,如今她立威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完全没必要多费唇舌,她才要开口,就见蒋青对自己摇了摇头。 她略微一愣,咬咬牙站在原地,打算听听谢清欢说出什么来再说。 谢清欢小退一步,一手负在身后,微微笑道:“唐凌,你生而姓唐。在T市,唐家算不得是顶尖的豪门,让你衣食无忧,接受良好的教育,总还是绰绰有余的。唐家有唐挚这种天然的天才,自然也有你这种教也教不会让旁人充满智商上优越感的蠢物。” “人之天分有高下,唐家有唐挚在的一天,你们这些自诩天之骄子不肯认输的人,也就没有出头的一天。即便在规矩之上,仍有些放肆的余地,但唐挚那个人很显然底线分明,你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唐非跟利益。”谢清欢瞥一眼站在一边面色难看的唐家人,“所以,这次唐挚出事,你们定然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不是?作为唐挚的血缘亲人,你们站在这里,并非是真心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想要在抢占先机。可惜,你们棋差一招,没料到他已经做了安排。” “而这个人,无论是否姓唐,在唐挚强大的凝聚力崩溃之后,都不可能坐稳位子。这一点,唐挚知道,唐家人知道,不姓唐的人自然也知道。唐凌小姐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清楚,但你敢做这出头鸟,就该有撞上铁板,成为炮灰的觉悟。” “但你今天所犯的错误,并不是在于当了出头鸟,而是在于你当了最为愚蠢的出头鸟。”谢清欢不动声色,慢腾腾道,“既然唐白先生在这里,在我来之前,想必你跟在场的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唐挚的安排。我确实是个艺人,你说的话放在任何一个场合,都不算错,唯独在这里,你不该说,更不该骂。我如今是谁呢?我接替唐挚成为唐家暂时的主事人,哪怕我仅仅是个傀儡,我的颜面即是唐家的颜面,你倒是有种当着唐挚骂一声试试?” “再者,古人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唐家虽不是靠皇冠起家,但皇冠这些年在唐家版图的扩张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计其数的你口中的‘戏子’,流血流泪,作为基石,为唐家铺平道路,给你荣光。而像唐小姐这样,甚至比唐小姐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拿自己当回事?” 谢清欢目光一长,看向脸色皆有些不虞的唐家人,冷淡道:“不管是不是姓唐的,我今天的话只说一遍,你们,都给我听清楚。唐挚确然是受了伤,即便保得住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需要休养身体。我在这个位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只看唐凌小姐的态度,想必我接下来的日子会很精彩。我得先恭喜各位,唐挚的一切就在你们眼前,富贵险中求,只要你们有万全之策,尽管来取。同时,我还得提醒各位,不管是姓唐的,还是姓什么的,我与你们向来没交情,自然也不会有旧情。夺权的时候,请务必斩草除根,连唐非也别落下。” 哎哟,这大小姐还真是百无禁忌,这诛心的话也说得出口。ada听到这里,也不得不开口了:“大小姐!” 唐白的脸色有些奇异:“您言重了。”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谢清欢摆了摆手,“唐挚是我大哥,我坚信他定会尽快复原,重新主持大局。他先前的一应布置与规矩照旧,谁若是不念他以往的付出,为了一己私欲动摇唐家的根基,让我大哥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世都不能痛快,包括死!” 蒋青闻言微微一笑,略微躬身道:“有大小姐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大小姐尽管放宽心,当初我们是如何对唐总的,就如何对大小姐。” 蒋青跟ada各自代表着唐挚在唐家跟他自己的势力,他们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谢清欢大权在手,已经不成问题。 谢清欢面上并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有些厌倦:“唐凌的位子空了出来,让她的副手顶上,薪水也一起涨了。”她挑起眼帘看一眼手术室几个字,静静问道,“通知唐起先生了吗?还有小非呢?” Ada应道:“已经致电唐先生了,他似乎去了邻市采风,正在赶回来。小少爷回了主宅,贺宇去接了。”正说着,她一抬眼,就见唐非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他的神情中带着惶急与恐惧,眼神空洞,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脚步虚浮得厉害,若不是贺宇时不时在旁边抚上一把,ada相信他肯定就直接糊在地上了。 “姐姐……”唐非的声音细弱蚊嘤,破碎得几乎立刻就消失在空气中,他茫然地看向前方,目光却不知道落在哪里。 一向强硬如ada,见到他这样,也有些不忍。唐非因为当年母亲的早逝,精神本就不稳,这些年全靠唐挚撑着他,如今唐挚也……这孩子会崩溃的吧。 谢清欢并没有上前去搀扶他,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给人一种十分奇异的冷酷。她开口,失却了往日的温和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抚慰:“唐非,过来。” 唐非甩在贺宇的手,咬着牙,用尽全身的戾气走到谢清欢面前。 谢清欢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手掌的冰冷与颤抖,她指了指手术室:“唐非,你知道吗?唐挚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唐非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眉心微微一簇,却没有甩开她温暖的手,只坚定地道:“哥哥不会死!” “是,他不会死。”谢清欢微微一笑,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唐非,唐挚护了你这么些年,如今他累了,想要休息片刻,你愿意守护他吗?” “我当然愿意!”唐非重重点头,随即忐忑问道,“我、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你们生来同宗同脉,今生今世,无论生死,亲缘不可断绝。”谢清欢悠悠道,“你有这份心,再好不过。” 唐非眨了眨眼睛,眼中浓重的绝望慢慢散开:“那,我要做些什么?” “唐挚的事业,唐家的事务,我就交托给你。”谢清欢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非,小心不要让大哥血本无归。” ada听了这里已经知道谢清欢的意图了,目光轻轻一闪,却没有多说什么。唐非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胡乱地摆手:“姐姐,不行的,我不懂这些!”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想有个人会很愿意教你的。”谢清欢看一眼面带疑惑的唐非,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你说是吗,唐起先生?”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家之主(4) 唐起的衣服上沾着少许油彩,显然是急着过来没来得及换衣服。他不紧不慢地自走廊的一头走过来,神情很是平静,意态悠然,好似闲庭信步。他先瞥一眼唐非,见这个一贯脆弱敏感的小儿子虽然很是忧虑,但是并没有意思要崩溃的迹象,便稍稍放下心来。目光一转,落在谢清欢脸上,带着几许复杂。 谢清欢教训唐凌他都没见到,但她对唐非说的话,他却是一字不漏都听在耳中。 ada与蒋青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大局已定的放心,而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垂手而立。 唐起将他们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略笑了笑,冷淡地开口道:“谢小姐,你果然很不简单。” 唐家的人见了唐起,倒是不知道该紧张还是轻松了。自大权转到唐挚手中之后,唐起作为前任家主就赋闲了,过着闲云野鹤的逍遥生活,不再过问唐家的事务。时间久了,他们面对唐起的时候,自然就随意多了。 他们听说唐挚出了意外,就火速赶来医院,并没有特别在意早已经没有实权的唐起,更不用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缩在唐挚翅膀底下的唐非了。在听到唐挚将股份都转到谢清欢名下时,他们各自冷晒,也没有谁特别想起这两个人来。 直到谢清欢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将唐挚的事业交给唐非,他们这才恍然,对了,唐挚还有个嫡亲的弟弟。 直到谢清欢将唐挚的事业交给唐非,并指点他向唐起学习的时候,他们才觉得心头一沉,对了,他们忘记了,唐挚上头还有唐起。 一退再退,即便谢清欢不能掌权,有唐非跟唐起在,唐挚的事业也不可能落到旁人的手中。 唐凌不知道唐起的心思,听唐起这么说,活动着不甚灵活的脸颊,附和道:“是啊,四叔,这人跟咱们唐家可没什么关系,谁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你看看我的脸!唐家在她手中,还有咱们姓唐的活路吗?我长这么大,就连我爸妈都没有动手打过我!”唐家的堂兄弟辈,唐起在上一辈行四,唐挚在这一辈行五。 唐起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冷哼一声,轻得几不可闻,他慢悠悠对谢清欢道:“唐挚若是真聪明,就该娶了你,而不是认你做义妹!” 唐家人各自脸上变色,谢清欢却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多谢夸奖。”唐起这话是承认了她有成为唐家主人之一的资格。 “姐姐?”唐非心中对唐起始终是有些芥蒂,一见到唐起就挪了挪脚,几乎想要把整个身体都缩在谢清欢的衣服口袋里,他扯了扯谢清欢的衣角,小声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唔,”谢清欢将他从自己身后扒出来,往唐起面前推了推,“唐起先生的意思是,他很愿意教你。” “是、是吗?”唐非对她是全然的信任,听她这么说,不由看向唐起,脱口道:“谢谢唐起先生。” 谢清欢喉中憋出一声闷笑,听唐起皱着眉毛呵斥:“什么唐起先生?她是你哥哥认的义妹,你也是你哥哥认的?不孝子,你是想叛出家门吗?” “呃,我、我没有。”唐非噎了一下,瞥一眼谢清欢的神情,迅速改口:“谢谢爸爸。” 旁边一个唐家人忍不住道:“四哥,你为什么……” 唐起的目光在唐家人的脸上扫过,心中悠悠一叹,人笨不要紧,还偏偏要表现在明面上,那确然是老天不垂怜了。唐起没好气地道:“谢丫头,你告诉他们。”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眸中带着一点促狭的惊愕,漫不经心道:“不会真的有人以为唐挚跟您的关系僵硬得不可调和吧?” 这世上的感情无非是亲情友情爱情,相处的方式各不相同,唐挚跟唐非是亲兄弟,做兄长的照顾小弟理所当然。而唐挚跟唐起之间的父子亲情,则是用一种粗犷的模式在维系。平日里总是很不待见,见了面就忍不住进入嘲讽模式,但一旦出了事,最信任的人仍然是父亲。这就是唐挚。 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曾经的上司,亦或是作为男人,唐起对于唐挚,都是极为赏识的。他对于唐挚的选择极少干涉,即便他冒险将唐家的事业交到谢清欢手上,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事实证明,谢清欢在唐家人眼中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艺人,但确确实实比唐家人更适合接替唐挚成为暂时的主事人,别的不说,单这聪明劲跟眼力就远在唐家人之上了。这一小出闹剧里头,作为出头鸟的唐凌,在她面前,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谢清欢的话一出口,不仅唐家人,连唐挚的兄弟也有几人脸色一沉。突然发生意外,唐挚固然算不得是算无遗策,但他走的这步险棋,显然已经取得了最大的成效。有唐起在,唐家自然稳固。而掌握在谢清欢手中黑道的那部分,有蒋青从旁协助,也不可能让人轻易染指。 这原本摇摇欲坠的局面,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平衡。所谓唐挚的一切就在眼前,这根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庆幸的是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以谢清欢无所顾忌的性子与唐起向来狠厉无情的作风,恐怕先前所作的努力要全数交代了。 “难道……”唐非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声音细若蚊嘤,“不是吗?” “……”唐起无语问苍天,大儿子太深沉,不好。小儿子太天真,也不好。大儿子的深沉跟小儿子的天真能互相分一点,那就完美了。 谢清欢对唐非很有耐心,有问必答:“那只是唐挚跟唐先生的相处方式罢了,并不是真的敌对。这世上兄弟血缘尚且不可断,更遑论父子亲情了。” “可是……”唐非皱起眉头,瞥一眼唐起,眼中是无声的控诉。 唐起自然也知道唐非的心结所在,谢清欢将唐家转托给唐非,让他不至于在唐挚重伤时因为精神上无所凭依而崩溃,眼下更是个解开他心结的好时机。 谢清欢连这一步都已经料到了吗?所以从他一出现就一直牵引着话头。 “小非,这些年来,你一直怨恨着我对你还有你母亲的疏远吧?”唐起的神情很是感慨,略顿了顿,才慢慢道,“你的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对我以及我的事业帮助良多。” 唐非瞪着他,愤愤地道:“可是你不爱她!” “是,我不爱她。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唐挚的母亲宁婉。但我尊重你的母亲,哪怕我深爱宁婉,从我决定与你的母亲结婚,就将主动权交给了你的母亲,只要她不主动提出离婚,我绝不会先离开她。” “你尊重她?”唐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拧着眉头道:“你明明冷落她。” “小非,事情并不是这样。”唐起笑得有些苦涩,“我与你的母亲是青梅竹马,家世相当,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没有爱,彼此之间也并没有间隙。你出生的那一年,唐家出了点儿小乱子,我忙着解决眼前的危机。你的母亲又一贯坚强,她独自一人在医院里生下了你。等我处理好一切的时候,才发现你的母亲因为心情郁结没有及时排解,已经患上了产后忧郁症。” “她不愿意再亲近我,见到我的时候总是容易暴怒,反倒是心心念念最初让她动心的我。”唐起回想起当初,也不由苦笑,产后忧郁症真是比寻常的忧郁症更加让人头疼。 谢清欢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好奇地插口问道:“让唐夫人最初动心的唐先生年岁几何?” 这姑娘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唐起勾了勾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十三四岁吧。” “十三四岁?”唐非脑中灵光一闪,抿了抿唇,上前一步,狠狠揪住唐起的衣襟,愤怒地问道,“你当初接哥哥回家,就是为了——” 他没有说下去,他以为他从不曾得到父亲的眷顾,却不曾想到这其中的隐情。他以为哥哥得到了父亲的爱,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不堪。 唐起直直看进小儿子清澈的眼眸里,这孩子比唐家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天真,都要心软,都更渴望得到爱。他先前远着他,是因为顾忌妻子的病情,只得连带着这个小儿子一并疏远。后来唐挚兄代父职照顾唐非,他也乐意看他们两兄弟亲近,而且在天长日久的疏远之后,他对小儿子的歉疚反而日渐浓重,见了面反而不知如何相处。 唐非肖母,而唐挚似父。十三四岁的唐挚长相酷似少年时期的唐起,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是。”唐起并不否认,只淡淡道,“我接唐挚回唐家,一来是因为当时宁婉已经去世,唐挚一人过活,混迹在街区。我担心他无法无天的,终究会出闯出大祸。二来确实是为了你母亲。” 唐非闻言无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你究竟,将我们,将你的爱人跟妻子当成了什么……” 唐非看上去有些难过,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自己,为了唐挚,还是作为唐起此生唯一挚爱的宁婉,亦或是是自己的母亲,又或者全部都有。 他虽然难过,情绪却并不低落。 谢清欢看一眼唐起,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这世间的抉择向来如此,难以两全。” 唐非侧头看她,谢清欢回视他,淡淡道:“不管人处在什么地位,总难免要面对取舍,越是高位,越难抉择。唐先生当年放弃挚爱选择了你的母亲,是因为他不能放弃唐家。他选择了你的母亲,哪怕不能爱她,也会好好照顾她。疏远你,接回唐挚,是因为他以你的母亲作为选择的第一考虑要素,他认为这是值得的。” 唐非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谢清欢说的这些,他也明白,但先前唐挚在,即便是任性的选择,也不算什么,有什么后果,哥哥会替他摆平。可是现在,哥哥累了,不能再替他做这些,他也知道必须要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最值得的。 他看向谢清欢,目光渐渐坚定:“姐姐,我在如今这个地位,也终将面对选择是吗?” 谢清欢笑着点头:“你害怕吗?” 唐非摇摇头,轻声道:“哥哥这些年对我很好,我也应该对他好,他不能动,我也要照顾他。他的事业都是他的心血,我应该替他打理好。只有这样,我才配做他的兄弟,才配做唐挚的兄弟唐非。” 蒋青眼帘轻挑,略带复杂地看着唐非,恍然有种自家小孩终于长大的错觉。 就连唐起也有些惊喜,继当初唐挚显露出超高的天分之后,这个小儿子也初显峥嵘。他觉得老天待自己真是不薄,在他辜负了一个又一个至亲之后,仍给他巨大的希望。只是,这孩子显露的气势,不像唐挚当初那样的霸气,倒有些像那个姓谢的丫头,有点儿宠辱不惊的劲儿。 唐非转向唐起,认真地问道:“爸爸,这些年来,你为曾经的选择遗憾过吗?” “自然有些遗憾。”唐起笑道,“但不后悔。” “我也永远不会后悔,作为唐挚的兄弟。”唐非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抓住谢清欢的手,清晰地道,“姐姐,谢谢你。哥哥不在,我作为男人,会保护你。” 唐起突然觉得有点不爽——这突如其来的小心酸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落在唐凌肿起来的脸上,眼角抽了抽:“这怎么回事?” 唐凌口齿不清,ada伶牙俐齿地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唐起似笑非笑,唐非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唐凌心中一突,唐起突然冷冷开口:“辱骂家主,确实该教训。”他转向谢清欢,不满地道:“你也太心慈手软了,甩两耳光就完事了?” 谢清欢微微一笑,她原本没打算亲自管唐家的事,所以先前留下了不少破绽,这教训自然也是其中其一:“小非觉得呢?” 唐非冷哼了一声:“逐出唐家吧。”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家之主(5) 逐出唐家就意味着唐凌从此不再是唐家的一员,不再享有唐家的资源与人脉,也不可能继续保留唐家原本赋予她的特权。她名下的资产将会被冻结,唐家旗下的产业会注销她的会员金卡。她不再是唐小姐,只是唐凌。 唐凌一下子懵了,脑中一片空白。她在工作上不能说很出色,但起码也是不功不过,在做人方面就实在是很有些不聪明了。她对谢清欢那样刻薄,固然是因为平日里多少受了家里人的影响,但也是图一时之爽,仗着寻常也不聪明的劲儿撒泼而已。 她完全没有料到随口说了一句,换来谢清欢毫不留情甩在脸上两耳光,更没想到一向软绵绵的唐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丝毫不留余地。 不仅仅是唐凌,唐非这话一出口,除了谢清欢跟唐起,唐家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仍带着稚气此刻却无比冰冷的脸上——谢清欢方才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也不过是让人从公司走人。唐非这倒好,一来就让人没了归处。 唐非原本是个天真的性子,有些任性,容易羞涩。但他现在被众人的目光看着,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尴尬,反而显出一种一往无悔的无畏来。他的目光清明,抚着手掌缓缓开口道:“哥哥曾经说过,人活在世间,当顶天立地,不能不仁不义。无论是哥哥还是我,因着皇冠娱乐在,从不曾轻视任何一个艺人。你唐凌又算什么?你为唐家付出了多少,又凭什么敢轻视艺人?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皇冠娱乐用不起,我们唐家也教不出。你今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吧。” 唐凌的脸肿得老高,脸上指痕宛然,脸色却惨白一片,下意识喊道:“我不要!” “唐非你——”唐凌的父亲唐铭行二,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心里也明白,今天无论是谢清欢还是唐非,都必定要拿唐凌开刀了。他并不认为女儿的话有错,若说有错,那也只是说错了场合罢了。谢清欢为了这点儿小差错将她赶出公司,唐非更绝,竟然要将她赶出唐家! 唐铭上前两步,看着女儿娇嫩的脸蛋肿得不成样子,弯腰将唐凌从地上扶起来,强忍着怒气看向唐起,“老四,你的儿子要将我的女儿赶走,你也不管管?” 管管?唐铭这是气糊涂了?唐非是当家作主的人了,他做的决定岂能随便更改?家主的威信何在?如果说方才谢清欢那叫立威,唐非这就是立规矩。 唐起一副的好笑的样子:“二哥,唐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而且,你这个女儿啊,我一早就说过,女儿家娇养些是没错,省得眼皮浅被一块儿蛋糕骗走。但她日后总归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做人妻子做人儿媳的,该有的教养规矩还是得有。” 唐铭闻言大怒,瞳孔猛地一缩:“老四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教女儿?” 唐起瞥一眼唐凌,她的表情有些怔愣,很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唐凌他们这一茬的小辈,都是唐起看着长大的,在资质上略有些平庸,但有的孩子比较争气,知道勤能补拙,比如唐白。唐凌在一众堂兄妹之中,算是比较有能力的,但是做人方面,就不太像话了。 唐铭咬牙道:“好,好,好!我是看出来了,你们是亲父子亲兄弟,全没把我们当一家人。我们走就是了!” “二哥,”唐铭毕竟是长辈,有些话唐非说来到底不便,唐起上前一步,眼中冷芒一闪,“别怪我没提醒你,唐凌是坏了规矩才被逐出去的。您这要走,就是自逐家门,自此与唐家无关,唐家给你的一切,一分一毫都不能带走。” 他看着唐铭,冷冷一笑:“别说我们这一支绝情,不把你们当自己人。二哥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问,今天这事儿,搁在唐挚那儿,唐凌能捞着好?你们如此肆无忌惮,是笃定唐挚会死?” 唐铭动了动唇,颓然地住了嘴。唐起这样说,已经是不打算留情面了,唐非如今才刚接掌唐家,对内中一些转圜的门道一无所知,他不能在这里激得他将话说死了。 唐凌这时候才惊醒一般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有些惊疑不定:“爸?” 唐铭眼神一暗,对她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继续说出无法收场的话,脸色不善地看一眼唐非,对唐起道:“老四,你这个小儿子比起唐挚,不遑多让啊。” 说着,他搀着唐凌走回唐家那堆人里,跟他们一起沉默着。 唐非略微皱了皱眉,眼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丝茫然。在唐挚的保护之下,他向来天真烂漫,但他在唐挚身边耳濡目染的,看他对一些事情的处理,心里也有些印象。他方才那话脱口而出,主要是不忿唐凌对谢清欢的侮辱,并没有考虑其他。 看着唐铭的反应,他有些不安,看向谢清欢问道:“姐姐,我刚刚那个决定……” 谢清欢微微一笑:“小非,你知道,江湖上向来有个规矩,打人是不能打脸的吗?” “呃?”唐非闻言一愣,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蒋青眯了眯眼睛——大小姐啊,如今江湖规矩早改了,打人都直接上板砖,且板砖都直接照人脸糊了。 唐非有些不解地看着谢清欢,既然姐姐你知道不能打脸,怎么还打了呢?唔,你不但打了,还打得那么用力。 谢清欢悠然道:“权柄更迭,上位者掌权之初,总难免会有些波折。这个时候,杀鸡骇猴立威就显得尤为重要。身为家主,有一个人看轻你,你放过了,其他的人就会看轻你,当所有人都看轻你,你就会看轻自己,这权柄在你手中,便形同虚设。我方才出了手,便是不打算留情面,哪里不能动我就偏要动。不仅动了,还要动得杀气四溢。要让所有人的都清楚地知道,权柄在我手中,乃是利器。我可以玩得举足轻重,旁人却不得不尊重。” 唐非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我将她逐出唐家,并没有错。因为,这是我作为家主立下的规矩,大家只能遵守?” “没错。”谢清欢略微赞许道,“我动了手,虽然算是立了威,但即便是唐挚亲自授权给我,我在唐家行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后将权柄转交给你,你可以选择在那一顿大棒之后,是给颗糖安抚她,还是继续来一顿乱棍。” 唐非拧眉:“若是有人求情?” “身为家主,当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谢清欢淡淡道,“唐挚之所以被人敬重,是因为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规矩就是规矩。玩不转规矩还妄想破坏规矩的,当然会撞得头破血流。” “我知道了。”唐非点点头,转而看向唐起,“爸爸你觉得呢?” 唐起似笑非笑看一眼谢清欢,点头道:“谢小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知道谢小姐对下一步有什么安排?” 谢清欢大方笑道:“小非刚刚接触唐家的事务,想来会有很多地方不熟悉,还请唐先生多多费心。” 唐起应道:“这是自然。” 谢清欢点了点头,又道:“唐白先生。” 唐白上前一步,恭敬道:“大小姐。” “唐挚先前转到我名下的股份,除了不可说的那部分,剩余的全数转到唐非名下。”所谓不可说的那部分,自然指的是赌场跟玉石,而股份转到唐非名下也为了以防万一。一旦唐非也出事,那么股份便成为遗产,唐起作为父亲便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唐起掌权的那些年,因为是放弃了挚爱选择了唐家,因此立下的规矩十分严苛,为人作风也很是冷酷无情。唐家在他的领导之下,虽然发展迅速,但对唐家人来说,这种高压的日子能不过就不过。 而唐非到底天真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就冷酷绝情了。再者说,唐挚如今也不是就没了,他若是保住了性命,日后恢复过来,唐非又习惯了掌权,同样都是唐起的种,这两兄弟还能像先前那样相亲相爱,能不闹起来? 他们这一窝的闹起来了,其他人才能有机会。 谢清欢的意思,唐起自然明白,唐白作为律师,更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看一眼唐非,略有些犹豫道:“大小姐,这事攸关唐氏,您要不再考虑下?” 唐非略一沉吟,摆了摆手:“姐姐,这事没必要,股份你在手中跟在我手中没区别。” 什么没必要?唐家人各自瞪眼,谢清欢再如何心里向着唐家,说到底也是个外人。 “你照做就是。”谢清欢冲唐非摆了摆手,对唐白道。唐白应了,她又略提了提声调,“陈同!” 陈同是专门负责唐挚安全的,唐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也不好过。听到谢清欢叫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惭愧地走到她跟前。 “陈同,大哥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现在不是内疚的时候,你把你手底下的人梳理一遍,在最信任的人里边给我调最精锐的人手,分为三组,轮班保护小非。”谢清欢的目光冷凝,落在陈同脸上。 “是。”陈同躬了躬身,沉默地退了下去。 谢清欢看一眼手术中几个字,整个人都骤然凌厉起来:“蒋青。” 蒋青垂手应道:“是,大小姐。” “这次的事,尽快调查清楚。”谢清欢知道,这个时候背叛唐挚的那个人,必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但这世上的事,只要是人为,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蒋青应了一声,向谢清欢躬了躬身,从容而退,陈同与他一起退走,去调整卫队。谢清欢自然不会有唐挚的威望,但她冷静的表现已经证明了,唐挚的眼光确实不错。唐非有唐起的支持,执掌唐家不在话下。黑道里的那些买卖,他们这些兄弟也知道唐挚的计划和规矩,绝不会因为他暂时不在就做差了事败坏他的名声。 蒋青在这个时候退下,乃是一个清晰的信号,那就是唐挚暂时无恙,他们留在这里也无法再改变什么。蒋青退了,其他人也纷纷打过招呼之后退走,毕竟他们所处的位子也是不小的主事,全体离岗,也不是个事儿。 唐挚的人退走之后,唐家人的立场就显得尴尬起来。平日里唐挚跟他们的关系还不如跟他原先的那些兄弟亲,要说真是担心他的伤情,在他父亲跟弟弟的面前也着实说不出口。而唐起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谢清欢的欣赏,看向他们的时候,脸上一成不变地带着当初掌权时的似笑非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几年,因为唐挚掌权,唐家人对唐起已经懈怠许多,谁知道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逆袭呢?最让人心惊的还是谢清欢,这小戏子飚戏也忒疯狂了,真当自己是人生导师啊,要命的是唐非对她言听计从。 这么算起来,还是唐挚好啊。 唐家人面面相觑,各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失策的懊悔。正想着找个理由先离开,手术室的门开了,走出个白大褂来,他轻轻掩上手术室的门,摘下口罩,目光在众人脸上滑过:“病人的直系家属是哪位?” “院长,”ada认出他,走过来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小姐,暂代唐总掌权。这两位分别是唐总的父亲跟弟弟。” 院长对唐挚的身份有点了解,看向几人,脸上有些遗憾:“大小姐,两位唐先生,唐总如今的情形很不好,他的内脏大部分破裂,整台手术对主治医生的专业要求非常高,就目前医院的医生配备,恐怕难以完成整台手术。” 他略微一顿,又道:“另外,唐总失血过多,照他的血型,医院的存血量可能不足。虽然如今医疗资源共享,从别的医院调血过来并不麻烦,但为了保险起见,他的亲人最好能献点血。” 唐起瞥一眼准备开溜的唐家人:“献血而已,简单。” 谢清欢略一沉吟,才慢慢道:“听闻段家的林羽蓝小姐,在内外科均有建树。” “林医生吗?”院长闻言脸色一缓,“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ada,马上让人查一下林羽蓝小姐在什么地方,你随我去一趟恒丰。”这世上,人情往来有交情亦有利益,段家跟唐家虽然没有立场上的对立,但林羽蓝恐怕没那么容易请。谢清欢抿了抿唇,对院长略一颔首,静静道:“大夫,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万望尽力,保住我大哥一线生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家之主(6) 院长的年纪有些大了,他的职业生涯已经有几十年了,这期间他见过不计其数的病人家属。舒残颚疈当至亲的人面对死亡,这些家属的反应不一而足,有的激烈若狂,有的心如死灰。像谢清欢这种平静的反应,多半出现在至亲久病的家属身上。对他们来说,经历了多次的虚惊之后,垂危便如同狼来了一样让人无动于衷,最后若是病人真没了,对他以及家属都是一种解脱。 唐挚显然不是久病,他的身体底子很不错,所以在重伤之后仍能强撑着一口气,且他的求生意志很强烈,这不是会被病魔与冷痛打倒的男人。 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才不过二十出头,能暂代唐挚掌权,显然并不是寻常人。她应该很了解唐挚,同时,对他们这些医生也很信任吧?所以,她并不像其他的权贵的家属那般竭斯底里地威胁。 院长在成为院长之前,也是一名医生,对自己的本职与医德有着近乎本能的执着坚持,即便谢清欢不多说什么,他也会尽力。但这样的信任,更让人心悦诚服,也更加坦然地应对,因为这是医生、患者与家属三方共同的对于未知的努力。 院长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睛,郑重地道:“大小姐请放心,我们定当尽力!” “那么,”谢清欢恳切道,“有劳了。” 唐非狠狠咬牙,极力控制住想要颤抖的身体,走上前两步,跟谢清欢并肩而立,对院长微微躬身:“院长,我哥哥就拜托你们了!” “唐先生,”院长慌忙抬手扶住他,“这是我们该做的,您不用这样。好了,我先进去,再想想办法。大小姐,若是请林医生来会诊,还请尽快。若不然,便与别家医院协调转院。” ada是亲眼见过唐挚的伤势的,对院长的这个提议并不赞同:“以唐总的伤势,恐怕不宜再移动。”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我知道了。” 院长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带上口罩回手术室去了。手术室的门再度合上,走廊上的人再度陷入让人心焦的等待,但这等待里,并没有对唐挚身后事的不安,而是带着是生命的敬畏。 “唐先生,小非,”谢清欢静静开口,“我先离开了。” 唐非知道谢清欢这次恒丰之行关系着能否成功请到林羽蓝,更关系着唐挚的生死,他心里虽然充满了忐忑的恐惧,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姐姐,你小心点儿。” 谢清欢略笑着应了一声,这个被唐挚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终有一天要自己长大,勇敢地面对所有的风雨。 唐起看着谢清欢带着ada从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暗暗感慨:唐挚也好,谢清欢也好,抑或是唐非也好,这一代的年轻人已经长成,他们知道为自己的选择拼尽全力而一往无悔,知道为了守护自己心底的温暖而不畏世途险阻。这时代注定要在他们手中风起云涌,他这个老头子就站在一边,好好看着吧。 唐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有点儿僵硬的唐家人,淡淡道:“刚才院长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有力出力,有血放血,也算是为唐挚尽了一份心,我在这里谢谢各位了。” 唐家人的脸色更加僵硬,从没听说过来探病还得放一回血的。 唐家的管家也来了,唐起便吩咐道:“管家,让唐晏整理上半年唐家所有人的体检报告,三高的跟生过病的剔出来,其余的人,血型跟唐挚符合的,鲜血光荣,人人有责,男的四百,女的二百。” “是,先生。”管家冲他弯了弯腰,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给聚在一起的唐家人,火速去办唐起交代的事情——这些人也真是太没有眼力见了,先生跟大少爷,那是交恶的模样吗? 唐非突然向后退了两步,背脊贴住了墙壁,却是挺得笔直,整个人看上去有点不堪重负的脆弱。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在这里倒下,更不能在这里弯下腰。否则刚才谢清欢所作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此刻,谢清欢家中,艾米丽欢快地抱着一个全家桶,坐在沙发上看影碟——那是谢清欢自出道以来,所有出演过的片子。谢清欢并不是热情的人,但她的表演中却带着一种只有道格拉斯家的人才熟悉的疯狂。 艾米丽现在正在看的片子是谢清欢五年前拍的那部《黑枭》。这部片子剧情紧凑,人物形象丰满,基调略压抑,而色彩渲染十分浓烈,而谢清欢的演绎也堪称是她演技的巅峰。 艾米丽清楚地看到那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孩子黑溜溜的眼中,带着能焚烧一切的火焰,那么美丽。艾米丽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着迷地看着屏幕上站在血海中的女孩,放下手中的薯条,轻轻按在了胸口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我竟然……还是会爱上她!已经归西的老爸啊,我现在明明是个女人啊!难道是我雌性激素太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低头看一眼胸部——比起普遍波涛汹涌的欧洲妞儿,确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侧身扭头看一眼臀部——比起普遍浑圆挺实的欧洲妞儿,确实挺对不起观众的。 “嘤嘤嘤,”艾米丽沮丧地扑到沙发上,随手捞过一个抱枕眼泪汪汪地咬住,“在天国的爸爸,变性手术果然不能在泰国做!” 她正一个人耍着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即便是变了性,也换了身份,也不可能磨灭她曾经作为道格拉斯家一员的经历。在那个遍地变态的家族存活,并避开了同族之间的相互残杀直到现在,已经是极大的本事。 谢清欢的手脚也很轻,但艾米丽知道不是她回来了。她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几近灭顶的危险。 艾米丽手无寸铁,谢清欢的家又是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可以敝目的屏障,即便有,艾米丽也丝毫不愿意将这个家弄乱弄脏。她的心中在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微微蹙眉,无论来的是谁,硬拼都不现实。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瞬,房门已经自外面打开,一个团状物贴地滚了进来。艾米丽暗叫一声糟糕,迅速滚下沙发,利落无声地落在地上,同时放缓了呼吸,将心跳压抑到最低,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 这是一种浅显的障眼法,与华国小说中提到的那种‘龟息功’是不同的。因为大多数习武者到了一定境界,都耳聪目明,能根据极浅的呼吸来判断方位,所以才有了这样一种短暂的假死。 艾米丽知道对上格雷,任何的挣扎都是无用的,只是越加满足他的恶趣味罢了。作为道格拉斯家百年来第一个变性人,放弃了男儿身,亦等于放弃了身为道格拉斯家男人的尊严与骄傲,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了。 道格拉斯家因为近亲的血缘,随着一代一代的传承,骨子里的疯狂有增无减,到了格雷这里简直已经是逆天的存在。到如今,权势、地位、名声,皆在他手,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拥有道格拉斯家血统的爱人。 艾米丽当初选择变性,并不是想要因此得到格雷的爱从而避免与他的交锋,而是她彻底厌倦了看不到任何人伦希望的道格拉斯家,而当时道格拉斯家的大家长也就是他与格雷的父亲,默许了她的这个选择。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异母哥哥查尔斯竟然爱上了变性之后的自己。在查尔斯的掩护,在父亲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她来过华国,在T市这个黑白两道界限分明但彼此相安的城市安居。 她离开道格拉斯家的时候,父亲将他手中最为隐秘的一支力量给了她。当时的她还有些诧异,道格拉斯家的家长什么时候这么温情了,对于放弃争斗近乎叛出道格拉斯家的人,还特意派人保护。 直到她无意间遇见谢清欢,察觉到心底对于同族的感知,她才明白过来——弥天之局早已布下,牢牢隐藏住父亲心中真正的宝贝。 那支隐秘的力量在她手中,全数用来隐藏她的行踪。如果不是当初查尔斯与格雷火并到了关键时候,她对这个异母的哥哥又多少有点愧疚,冒险动用力量联络了一次,格雷也不可能找过来。 不管她是艾米丽还是艾斯,格雷想要谢清欢,他们就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决裂。 兄弟相残,是道格勒斯家的男人必然要面对的宿命。艾米丽轻轻合着眼睛,有些啼笑皆非——我这变性这一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蹩脚地避开道格拉斯家兄妹相恋的杯具吗? 艾米丽知道自己这种假死的障眼法维持不了多久,空寂的房间之中,那个脚步声非常轻,若是不凝神听,几乎察觉不到,显然那人是个高手。 艾米丽虽然也是新住客,但再如何她对于整个房间的布局也比那团状物稍微了解。她聚精会神地听着脚步声,却不由皱了皱眉——那人似乎并没有往这边来,倒像是在一个地方转圈子。 艾米丽有些疑惑,两手攀上沙发,弓着身子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只看了一眼,就是一愣! 谢清欢曾经在恒丰的摄影棚拍过两天定妆照,对恒丰大厦一楼的布局并不陌生。她来这里是事起突然,并没有提前预约,因此她跟ada依照寻常拜会的规矩,在前台等一笑就露出八颗牙热情笑容的郝小姐通报。 郝小姐的内线是直接拨给了总裁办公室……旁边的助理室,段总的首席助理hellen小姐接了电话,听到向来自家向来铁面无私的小前台用一种充满了八卦的口气道:“hellen小姐,谢小姐来了,她有急事要找段总。” Hellen自然知道谢小姐是谁,且不说她跟段总传的那段香艳绯闻,直到现在段总都没有做出任何澄清。单说上回她过来拍定妆照,段总还专程去围观过。虽然没发生什么二见钟情的狗血事儿,但段总先前也没特意围观过哪个艺人啊。 后来花了大把银子投资的《山河》开拍,段总又跑去围观,结果向来霸气外漏的段总不敌谢小姐的霸气侧漏,负伤而回。 段总向来是皮厚肉粗的,这一受伤了,顿时受到了八方的关注。先是被林羽蓝小姐毫不吝啬地打了石膏,强制以轮椅代步,又被有恒丰之母的简总特别关照,一天三顿用猪脚汤补着。这不前两天段总终于养好了身体,但体重在二十多天的大补中飙升了二十斤,向来引以为傲的八块腹肌已经模糊到只能隐约看出六块了。 如今段总正挥汗如雨地在总裁室里边特别辟出的健身室里锻炼呢。 正所谓人不八卦不成活,大家伙儿对那位霸气侧漏的谢小姐也好奇着呢。Hellen笑眯眯问:“谢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 铁面无私的郝小姐面上荡漾着八卦的热情,略微打量谢清欢身边那人一眼,目光一顿,道:“不是,跟她一起来的,是唐氏唐总的特助ada小姐?” “ada?”hellen知道恒丰跟唐氏有些往来,微微皱眉,抓起另一部电话,拨了个分机号,“苏小合,唐家是不是出事了?” 那边苏小合耽搁了片刻,回了她要的信息。Hellen听了面容一肃:“请她们走专用的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 郝小姐听出hellen口中的郑重,挂了电话,对谢清欢跟ada道:“两位,请这边走。”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一家之主(7) 谢清欢跟ada进了专用电梯,赫然发现电梯内竟然装的是哈哈镜,看一眼脸扭曲着胖了一圈。 在电梯里装哈哈镜这么奇葩的点子当然只有段老大才能想得出来,具体原因已经不可考,据说是因为段老大觉得装哈哈镜能让人时刻警醒,保持玉树临风的身段,维持赏心悦目的风貌。 结果被简歌强制养了一个月伤,胖了一圈的段老大在哈哈镜中看到胖了两圈的自己,顿时崩溃泪奔了,从早上进了办公室就直接拐进了旁边的健身室,练得汗流浃背。不知道是汗水糊了眼睛还是心理作用,他隐约觉得快要长平的六块腹肌有了清晰的轮廓,这才觉得舒爽了一点。 每一个不靠谱的老大下面都有一个万能靠谱的二哥,简歌就是这么个人物。段老大是个在关键时刻甚至是生死关头很能镇住场子,但在寻常时候经常掉链子的主儿,恒丰上下稍微贴近核心圈子的人都知道,在恒丰,大事找段老大,小事找简妈,事情是大是小,由简妈决定。 hellen是直接拉响了直通健身室的警铃,段老大停下跑步机,略微挑眉——如今段家洗白成功在即,能出什么大事? 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转去了浴室,随便冲了一下,换好衣服出来就见hellen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凝重。 段明楼略觉惊讶,hellen是简歌淘汰了六十七个特助才挑中的,那过程简直跟淘金子似的,能让她这样的定然不简单。段明楼顿住脚,若有所思地问:“段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悄悄地拿下了?” “……”hellen嘴角抽了抽,要拿下段家,且还悄无声息的,这有可能吗?她简短地道:“段总,唐氏的唐总出了意外,如今重伤在医院,他的特别助理ada小姐跟谢小姐正从专用电梯上来。” 段明楼挠了挠头:“谢小姐?” Hellen点头,神情很有些意味深长:“威武的谢小姐。” 段明楼听到这个称呼,自然明白来的是谁,低头看一眼圆了一圈的身材,脸色一黑:“不见。” “段总,唐家那边传来了消息,这位谢小姐如今暂代唐总主事,日后段家与唐家的往来还要靠谢小姐。”hellen冷静道,“当然了,段总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件小事,由简总出面解决。” “呃……那还是不要麻烦他了。”段明楼摆了摆手,心中轻轻一叹,这年头想过个安生日子可真不容易啊,唐家的唐挚确然是个不错的继承人,年轻,热血,讲义气,明道理,树规矩,样样都好,怎么突然就伤重了?莫非跟他先前定下来的那批军火有关? 真是麻烦啊,虽然T市的黑白两道向来是界限清晰,但这事儿还是要跟路家那位极少抛头露面的七爷碰个头。 段明楼往高大的黑皮软椅上一坐:“行了,让她们进来。”唐挚看人的眼光一向独到,谢清欢这人身手不错,诚如简歌所说,走的必然不是普通的路子,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得起这唐家的半壁江山。 T市黑道的传承,向来不拘一格,能者居之,不像路家在华国的势力层层叠叠,继承人是一早就圈好的,一旦路子允出了意外,就由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楚去疾执掌路家。而黑道,若是谢清欢能够指挥得动唐挚的兄弟,收整他手中的势力,那么,即便她先前是个艺人,照样可以站在巅峰。 hellen无声地点点头,开门出去,站在门口等着二助带谢清欢她们过来。谢清欢并没有让她等很久,就快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这段时间段家与唐家的往来很是密切,hellen与ada也互相认识。 Ada为谢清欢与hellen互相做了介绍便不再言语,笔直地站在谢清欢身后如同以往她站在唐挚身后一样。 Hellen的眼神微微一动,唐挚是在公路上出事的,这消息瞒不了太久,但他对唐家的安排却不会那么快显露出来。ada如今的态度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那就是唐家权柄的暂时过渡十分顺利,甚至已经超越她的想象。 Hellen对谢清欢的评价顿时更新了,由威武变成了非常威武。对于唐家暂时的掌权者,hellen也依然端谨地同谢清欢打了招呼,亲自扭开门把,将两人迎了进去:“两位,请进。” 谢清欢略一颔首,不紧不慢地进去了。ada在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目送着谢清欢的背影向办公室内走去,偏头对hellen静静一笑,退了两步和她一起守在门口。 作为唐挚的特别助理,ada在段明楼跟前也是说不上话的,谢清欢很聪明,处事也很冷静,面对随时都可能会脱线的段老大,应该能从容应对。 总裁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两个特别助理站在门口,并没有交谈。 等了一会儿,谢清欢没有出来,段明楼也没有任何指示传来,ada不由有些心焦,如今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拖一分钟,唐挚的生机就少一分。 hellen刚刚想着谢清欢马上就要上楼来,就简洁地提了一下唐挚的事情,按说谢清欢初掌权,确实该知会段家一声,但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亲自赶来,那定然是别的要紧事了。 以段老大以往的人品,别是在这事儿上出了幺蛾子。Hellen见ada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焦急,也知道她们前来定然是有所求,正想着要不要推门进去提醒一下段老大正事要紧,就见恒丰之母简总匆匆而来。 “简总!”hellen下意识地切换模式,进入最为严谨的工作状态中。 ada对简歌也不陌生,对这个大事小事都要操心还得关心脱线的老大的段氏砥柱很是敬佩,她也如hellen一样,恭敬地道:“简总。” “ada小姐,唐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简歌板着端正的脸孔,平静道,“林羽蓝已经在前往医院的路上了,我相信以唐总的意志,定能挺过去。” “承简总吉言,”ada眼中闪现了一抹惊喜,躬了躬身,“谢谢简总。” “客气了。”简歌冷淡地看一眼紧闭的办公室的门,“唐家那位新的掌舵人谢小姐仍在里面?” Hellen点头应道:“是的,简总。”她抬起手腕看一眼表,“进去大概五分钟了。” 简歌微微皱眉,谢清欢他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仅有的两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个不喜多言的人,最终的结果将决定她的态度。当初暗殿遇袭一对四力挫对手,剧组小试身手段老大养伤一个月,足以说明单论身手这个人不逊于任何一个强壮的男人,当初在蓝夜,她那般听话地让段老大抱走,八成是因为R5。 段老大是个不记打的人,他揍人的时候,是个完全的抖S,被揍的时候,是个完全的抖M,正是这时而S时而M的特性,让他的脸皮行事作风都与众不同。 谢清欢当初出手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段老大毫无疑问地胖了一圈,除了抖M,段老大最讨厌听到的话就是胖了。 简歌摆了摆手,hellen应了一声是,乖乖地退到另一边跟ada站在一起。简歌在门上敲了敲,随即手搭在门把上轻轻转动。 谁知门才刚刚开了个小缝,简歌就觉得手轻轻一震,随即听到门上一声闷响,是重物自半空划过砸在门上的声音。 简歌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迅速推门进去,而后将门关上,刚想喊住口,目光已经先一步扫视室内一周,最后目光落在谢清欢的手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那只手此刻正扣在段明楼的咽喉上。 段明楼毫不在意地侧了侧头,居然还对简歌笑了笑,只是那笑里带了点儿讨好。 谢清欢看一眼简歌,不意外地看到他有些发黑的脸色,后退一步缓缓收手,静静道:“段总,如此,我可以暂时借用林羽蓝小姐吗?” 很显然,段老大的挑衅再一次失败了。简歌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我不生气’,才维持住平常冷淡的声调:“谢小姐,林羽蓝已经前往唐挚就医的医院。” “那么,多谢了。”谢清欢略微颔首,“我先告辞了。两位,再会。” 简歌斜睨段明楼一眼,眼角狠狠一抽,还是应了一声:“再会。” 谢清欢走出两步,顿住脚,侧了侧身子,微微一笑:“段先生的身手较之上次,敏捷度差了许多,是因为疏于练功身体略显发福吗?” 嗖——段明楼原本就对自己胖了一圈的事儿很是在意,如今听到谢清欢这么说,简直如同一支利剑插中他的心脏,痛不可言。 “你、说、我、胖?!”段老大的逆鳞被成功戳中,勃然大怒,将袖子挽了挽,目中燃烧着熊熊战意,咬牙切齿道,“混蛋,你、死、定、了!” 说着他阴测测一笑,前跨一步,仿佛正在狩猎中的猎豹收起了所有的慵懒进入了战斗状态。 谢清欢轻轻一挑,看着段明楼身形一展就要扑过来,却在半路被简歌截胡。简歌毫不留情地一拳挥出,开着外挂丝毫也不手软地将段老大一拳KO掉,唇角裂开一道冷淡的弧:“我把你养胖了,你很有意见?” “没有……”段老大脱线从来不看场合,看着气场全开的简妈,顿时泪流满面,坚定地摇了摇头,“绝对没有。” 简歌看一眼眉眼弯弯目中隐有深意的谢清欢,眉心轻轻一跳,这姑娘倒是没什么恶意,就是太会戳人心窝子了。他略一沉默,静静开口:“谢小姐,让你见笑了。我送你出去。” “不必麻烦。”谢清欢淡淡道,“我大哥的事,多谢援手。” 简歌于是不再多言,他了解段明楼的性子,他足够自负,却从不曾自负到不承认失败。他可以败,但永远不会心服口服,他会一直挑战,直到战胜的那一天。越挫越勇,使他能够无畏地面对任何困境。 今天这一局,是谢清欢赢了,林羽蓝虽然在结果出来之前便已经出发,但段老大做出的承诺,依然有效。这一次,林羽蓝出手是因为赌约,而不是人情。 谢清欢带着ada飘然而去,经此一事,她可以确定段明楼的存在之于段家是精神支柱灵魂所在,而简歌作为中流砥柱支撑着段家的大局,要想对付段家,这两人必须一同出去,否则极难成事。这也是如今段家洗白,却安稳没有任何动摇的原因。 他们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彼此之间互相信任,互相扶持,领着庞大的家族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谢清欢又不由想到唐家兄弟,所谓传承与长久,大约就是如此。 hellen关上总裁室的门,俏然退回助理室,处理其他的事务。 简歌看一眼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的段明楼,略微皱了皱眉:“对于唐家的事,你有什么意见?” “唐挚是伤了,不是死了。”段明楼不甚在意地道,咧了咧嘴,“我胖了!” “虽然没死,但也差不远了。”简歌觉得这事稍微有点儿棘手。唐挚伤得很重,即便顺利脱险,稍后的休养也不能大意,黑道如今也精英化了,他对事情的掌握差了一分,结果便不同。而如今黑道的买卖已经有三成在唐挚的手中了。 “静观其变吧。”段明楼悠悠道,“不过,我今天眼皮跳的很厉害啊,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我胖啦啦!” “……”简歌怒,“你到底是有多执着!” 段明楼看着简歌没有一丝赘肉的颀长身材,羡慕嫉妒恨。 两人的脑回路错开地稍微有一点,在那么一瞬间,相顾无言。一瞬之后,简歌拂袖而去,才打开门就见到脸色凝重的hellen。 “简总,”hellen匆匆走进办公室,“段总,刚刚收到确切消息,路家的那位孟副市长没有升上去,空降了一个姓容的年轻人顶了市长的位子。” “容家?”简歌皱眉,心中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Hellen点头道:“就是那个有名的军政世家,跟路家一直不太对付。” “果然……”简歌按了按眉心,路家竟然失了手,T市这是要变天了吗?容家的人想要在T市站稳脚跟,肯定不会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跟路家硬拼,那么,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想必会烧着段家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家之主(8) 谢清欢家中,五十二寸的液晶显示屏上,定格的站在血海之中白裙黑发的少女冷漠地凝视着充斥着紧张气氛却仿佛被切割成两个空间的客厅。舒残颚疈 艾米丽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自沙发后面探出头,目光一长,看一眼玄关处的场景,顿时呆住了——谢清欢这房子有些年头了,不是现在常见的那种豪华大户型,空间不大,布局精巧,从玄关到客厅不过几步路。不请自入的那人脚步轻盈,看上去很是矫健,原本一个瞬间就可以杀到她跟前。 却不知为何,那人走得异常艰难,前脚跨出,行进几步,后脚一转立刻就被带回原地。那人突击了十分钟,仍在原地打转,压根儿就没走出玄关的范围。 他可以看到客厅里朴素但很显然是用了心的摆设,也可以感觉到客厅里有人,但他看不到那个人的所在,脚下也无法越过玄关一步。华国有句老话,叫做反常即为妖,原本他没打算让这地方染血,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料,只能从权。 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装置精密的手表,略作调整之后,反手从后腰拔出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一边仍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凝听那道轻微的呼吸声,目光之中却隐约流露出一点疑惑以及更深的防备——这房中的摆设必定有古怪,别致得让人有种摧毁一切的兴奋。若不是老板下了严令不准破坏房中一分一毫,他也不必如此束手束脚。 艾米丽看着他的举动,也觉得有些诧异。她的动作虽然很小心,但这些年在华国的安稳生活,使得她很久不曾置身于危险之中,即便身手没有退化多少,但反应速度多少有些跟不上了。那人带着枪,身上那种肃杀的气息却掩饰地十分完美,很显然杀人对他而言便如同家常便饭。 她的动作并非没有破绽,那人却没有动手,这说明了什么?艾米丽把探出去的脑袋缩回来,拧着眉沉吟片刻,探手捞起一只抱枕,用力向上一抛。 那只抱枕在空中划过一道零落的弧,掉落在沙发上,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艾米丽挑了挑眉,敏捷地从沙发上滚下来,贴地直滚进厨房,抄起挂在墙上的平底锅,转过身脚步一步,想了想又从刀架上抽出菜刀,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客厅向玄关走去。 那人握枪的手很稳,眉心微蹙,似乎依旧烦恼于无法再进一步的窘境,并没有察觉到即将发生的逼命偷袭。 寸土之地无法前行,或者前行了找不到终点,这在华国有个十分通俗的说法——鬼打墙。艾米丽作为道格拉斯家百年来唯一一个变性人反出家门之后,这些年来,除了在泰国稍作停留,其他时间一直都生活在华国,对这个国家的古文化很是仰慕。 作为一个华国通,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鬼打墙,而更像是古早时候行军打仗布下的那种迷惑人眼、动摇军心、于兵法战策相结合,用极少的伤亡取得最大胜利的阵势阵法。 数年前那位意外身亡的著名学者谢持节,就曾致力于古军事古阵法的研究,甚至还将研究结果与现代军事相结合用于演习,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如果说这客厅里的某些布置跟玄关在方位上相呼应,形成了一个古阵,将人陷在阵中,使他看得见摸不着。那么,从阵外对陷入阵中的人袭击,会有什么后果呢? 想通了这一点,艾米丽一手平底锅一手菜刀,绕过沙发,放缓了呼吸,几乎站在了那人的眼前。那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并没有察觉到危险,毕竟人的气息并不仅仅是指呼吸。 罗伊知道这地方有些异常,作为一个改造人,他的五感比寻常人要灵敏许多。像这种抓人的人物,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了。他是格雷的尖刀之一,对于握住他这把利刃的人,他并不十分了解。 但他知道,从格雷毫不手软地剪除异母兄长查尔斯,道格拉斯家这一代的宿命就已经开始。 罗伊今天的任务是抓一个变性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变性人,而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变性人。格雷向来无心无情,对于不知道该叫弟弟还是叫妹妹从一个子宫里爬出来的同胞,在下达命令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特,口气很有些微妙。 抓活的比弄死了再带回去的难度大一些,但对他而言,这并不是问题。作为最强的改造人,他这些年罕逢敌手,能让他敬佩的完全体人类就更少了,甚至连格雷都算不上。当年那个悍勇无匹被称为鬼之中校的男人便是其中之一。 根据消息,这个男人似乎就在T市。若有机会,定要找他再战一次。 罗伊这么想着,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燃烧了起来。在一阵劲风迎面袭来的时候,他想也不想,狠狠一拳击出。拳头跟不甚坚固的金属物发生了猛烈地撞击,金属物被击飞。罗伊若无其事地收回拳头,耳边似乎传来了半声闷哼。 艾米丽用尽全身力气发生的一击被轻描淡写地化解,整条胳膊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发麻,几乎能听到骨骼交错的声音,而平底锅脱手飞出去,落在空寂的客厅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艾米丽看着完全内凹突出,显然已经彻底报废的平底锅,脸色微微一变——这种力道,难道…… 道格拉斯家既尚智又好斗,男人们自小习武,十三岁便拥有决斗权,可以理直气壮地挑衅并杀死看不顺眼的同族。艾米丽虽然变了性,但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手上站着同样疯狂好斗的至亲的血,她的身手自然也不会弱。 这些年不再时刻处在危险之中提防着来自至亲的攻击,也没停止锻炼,始终让身体处在一种敏捷的状态,这个人在力道上真有些匪夷所思了。 再一想上次陈希瑶那鬼魅样让人招架不及的速度。陈希瑶那晚穿着迷彩服,她还以为速度快是因为那人本身是佣兵的缘故,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格雷终于完成了改造人的实验? 格雷小的时候对医术很敢兴趣,曾立志要当最好的医生。即便是在遍地聪明人的道格拉斯家,他的聪明也完全可以凌驾于同辈的其他人之上,道格拉斯家也有足够的条件让他发挥这种聪明。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收到了决斗战书,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力气就击败了对手,至亲的鲜血与生命都没有让他动容。他在决斗台上,用手术刀将还有一口气的堂兄解剖,仿佛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划开皮肉,看到裹在鲜血中的完整筋脉与胸膛中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道格拉斯家崇拜强者,强者也总是被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的后来人挑战,格雷公开的名为决斗实为杀戮的生涯持续到十八岁,在一个雨夜俏然终结——他的改造人实验进入了瓶颈期,而此时,华国军方的专家带着有关绝密人体研究资料叛逃至欧亚交界处的无政府地带。 格雷在接应专家的时候,与前来执行格杀任务的华国特种小队短兵相接,遭遇了那个被誉为鬼之中校的男人。那一夜的胜负五五,特种小队击毙了叛逃的专家,损失了三名好手,却让格雷带着资料负伤而逃。 自那之后,格雷如同一个真正的学者,致力于改造人研究与完善,没有表现出一分争权夺利的心思。但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就摆在那里,所有同辈的男人都不曾掉以轻心,自相残杀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宿命,这也是查尔斯掌权之后仍要灭掉格雷的最根本原因。 也难怪查尔斯哥哥在取得家族长老会半数的支持,完全掌握了上风之后仍然惨败,改造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太过惊人了。艾米丽头痛地按了按眉心,无论如何,谢清欢是道格拉斯家血统最后的救赎,绝对不能让她落在格雷手中。 罗伊在原地转了几步,目光透过眼前虚幻的光影,直直看进客厅里,唇边泛起一丝轻笑——漏网之鱼,愿你下次仍有好运气。 他不再前进转而后退,沿着先前的足迹退出玄关,直到退出门外,贴心地关上门,若无其事地下楼去了。 艾米丽听着关门那一声极轻的咔哒声,垂眸看一眼平底锅,嘴角抽了抽,摸出手机拨号:“是我,你马上去给我弄一个半新不旧的平底锅。对,必须是半新不旧的!送到翠羽华庭。叫003去查一下,当年差点儿杀了格雷的那个中校。” 那头是当年父亲留给她的那部分力量,闲置了这么些年,但愿头脑还灵活着,身手还矫健着。艾米丽挂了电话,拿起遥控器退出碟子,若有所思——谢清欢这房中的布置,不知是出于谁人之手。 谢清欢出了恒丰大厦,在暮秋的阳光中略微眯起眼睛,面上覆着一层柔和的光。 ada站在她身侧落后一步的地方,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臣服距离。她看着谢清欢的唇角带着一点儿无意识的浅淡笑意,隐约透着些许温暖。她觉得自己那自唐挚出事以来紧绷的心,到了这一刻终于轻轻放下了少许。 两人上了车,谢清欢报了裴傲那个猎豹车场的位置,让ada送她过去。 ada闻言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谢清欢竟然没有打算回去医院守着唐挚做手术,而是要去那什么车场学车。但她咀嚼了两遍那车场的名字,目光轻轻一闪,并没有多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所有在T市开的赌盘都要经过地下赌场,那个猎豹车场的老板,正是蝉联数年的鹤尾山前车神,车技确然一流。 季卓阳作为首席伴郎,在好友结婚这么个大好日子里,是注定要被人放倒的。这一点季卓阳自己心里也有数,于是提前溜去洗手间给谢清欢打电话,叮嘱她别忘了继续去裴傲那边学车。交情铁是一回事,咱去学车也是付钱的,人生在世再如何视金钱如粪土,也得对人民币怀着必要的敬畏之心。 谢清欢应了一声,转而问道:“季卓阳,你先前打算请来保护我的那个退役特种兵,就是裴傲?” “是他。”季卓阳听她这么问,有点儿惊讶,谢清欢先前可是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想要聘请他了?” “嗯。”谢清欢确实是这么想的,却不是为了保护自己。 “欢欢,”季卓阳沉默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开口道,“你会杀价吗?” “杀价?为何?”谢清欢并非是贪利的人,却也不喜欢当冤大头。 “第一,裴傲很贵。”谢清欢不了解裴傲的行情与性情,季卓阳耐心解释道,“第二,丫杀熟。” “我知道了。”谢清欢轻轻一笑,裴傲那样的人,即便杀熟,也是看对象的吧。季卓阳作为好友,明知道他杀熟,不还是乖乖送上门去给他杀吗?、 季卓阳叮嘱完,忧心地挂了电话——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裴傲始终没有放下当年那个不功不过的任务。 猎豹车场,谢清欢在裴傲的指导下接着练车。ada看着那个吊儿郎当的三白眼男人,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这个蝉联数年车神的男人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极为凌厉的气势,那并不是一个不顾生死的玩命男人该有的气质。 谢清欢练完车,并没有太多客套,直截了当地对裴傲道:“我想请你去保护一个人。” “哦?”裴傲没什么精神的三白眼霍得一亮,目光顿时热切许多,“亲,你知道我很贵吗?你知道要保护的人身份越贵重要价越高吗?” 身价决定要价,再正常不过。谢清欢点头:“我明白。” “那么亲,告诉我你想要保护的人吧。”裴傲眼睛闪亮闪亮,刷得亮出一口大白牙。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家之主(9) 谢清欢看一眼陡然间干劲冲天的裴傲,脸色的表情很是平淡:“唐挚。” “啧,唐氏当家啊。”裴傲瞳孔微微一缩,看向谢清欢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季卓阳新带的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省事啊。 唐挚参加完傅明毓的婚礼在回公司的路上出了事,车内爆炸人重伤如今生死不明,路况广播已经滚动播出三遍了,相信明天T市的大小报纸都会有相关报道。 如今整个T市的上流社会都盯着唐家,琢磨着失去唐挚之后唐氏的前景,掂量着是不是能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或是雪中送炭。 谢清欢一个小小的艺人,热爱演戏就好好演戏,她自己就是个招祸的体质,还在这个时候凑在唐家的浑水里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她到底是唐挚的义妹,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这时候她肯站出来担点事,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只是,唐挚向来是登高一呼从者云集,他手下的兄弟里面不乏能人,谢清欢还要从外头请,很显然那群人里面有人居心不轨,谢清欢信不过。 而唐挚只是重伤并不是垂危,只要他能醒过来,大局自然在握。这买卖前后耗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裴傲这么一合计,觉着实在不应该跟钱财过不去,尤其是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于是点头道:“一千万,谢谢惠顾。” 一千万?ada悄悄地克制地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价可以雇一打全职保镖。 谢清欢显然并不这么想,她当然知道一千万不是个小数目,但唐挚在她眼中是没有价的。裴傲当过特种兵,执行的任务往往绝密而危险,他能每次都化险为夷,全须全尾地退役,要保护一个人自然不是难事。谢清欢唯一的要求是,暗中保护,不能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唐家如今家大业大,手下的兄弟有的心大了,想要另立山头,这也正常。毕竟人都是想着往高处走的,走着走着就铲了顶头上压着的大哥,这也很正常。 现在唐家大局暂时稳定,蠢蠢欲动的那些人若想动手,就只能趁唐挚术后没清醒之前的这段时间。一旦他醒了,唐家上下就会自动拢在他身边。而谢清欢虽然担下了唐家在黑道的事,也不会轻易开口做主,再加上她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能时刻照看着唐挚。 谢清欢与裴傲谈妥了相关细节,让旁听的ada尽快出一份合约,并将支票一起送来,而后裴傲就可以上岗了。 裴傲目送谢清欢离去,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这姑娘吧,虽然是个招祸的体质,但对自己来说,真是个福星啊,简直就是送钱来的。Ada开着车子都滑出去一段距离了,裴傲仍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招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放在兜里的手机这时候想起,裴傲看一眼之后接起来:“小马?” “队长,”电话那头传来马奔低沉沙哑的声音,“发现了改造人的行踪。” 裴傲闻言目光一冷:“什么?” “刚从翠羽华庭出来。”马奔静静应道,“是我跟彭护去年在曼谷遇见的那个,名叫罗伊。现在我正缀在他的车后面,请指示。” 翠羽华庭?这不是谢清欢住的那个地方吗?还是说那个改造人是暂住在翠羽华庭的? 罗伊吗?马奔跟彭护的南瓜生涯是裴傲一点一点削出来的,都是他手底下最好的兵,他们手底下有多少斤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初曼谷一行,罗伊以一敌二全身而退,反倒是马奔肋骨断了一根,还倒插进了肺里,养了快半年才好起来。 五年前裴傲曾经跟罗伊对上过,那个时候,罗伊的速度跟力道虽然超卓,远胜普通人,但对上他似乎还有些勉强。而到去年的时候,他也不能确保一对二他能从马奔跟彭护手里讨得了好。 裴傲知道现代武术倾向于力量的表现,并不像古早之前,蕴于内练气,随着年纪的增长与身体的符合,力量与速度都将在达到巅峰之后慢慢倒退。他自己对此颇有体会,那个罗伊竟然还没到极限吗? 改造人,果然是逆天的存在。 “先撤回来,不要惊动他。”裴傲果断命令道,改造人的五感敏锐,想要跟踪他并不容易,当年一起的兄弟这些年流离失散,他不想马奔在T市他自己的地头上出了事。 马奔略一沉默,常年服从命令的习惯让他选择了继续服从,他慢慢减了车速,拉开距离。 裴傲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就看到不甚耀眼的阳光下穿着笔挺西装的青年。裴傲看他穿了几年军装,却还是第一次认真看他穿西装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曾经爽朗大笑,说天生为军装而生的男人,也终于湮没在记忆里,剩下的是容家在政界埋下的一颗新棋。 岁月催人老。容威看着裴傲,心中也是感慨,鹤尾山前车神,猎豹车场的老板,不管是玩命还是玩世不恭,这个男人身上总有种让人信服的东西。暮秋的阳光漾着温和,容威却觉得突然刺眼起来,他在阳光下立正站好,曾经行了无数次的军礼却敬不出去了:“中校。” “不敢当。”裴傲懒洋洋摆了摆手,“听说容市长即将调职到T市,今天这是提前来实地考察?我这车场,可不能体现我市的风貌啊。” 容威轻叹了一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队长还是不能释怀吗?” “释怀什么?”裴傲脸色古怪地看一眼容威,还是淡淡提醒道,“容市长初来乍到,还是多花些时间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吧。别在我这儿耽搁了。”T市这地方,排外得很,更排斥姓容的。 政界博弈,路家失了先手。容威如今,瞧着是威风八面的新市长,暗地里恐怕还是容家的探路石。无论再过多久,容家在他的心中,仍然是如此地惹人厌恶。 容威站了一会儿,看曾经拿惯了枪的裴傲拿起了一根水管,漫不经心地冲洗一辆车,他看了两眼便看不下去,默默转身上了车。 他一直都知道当兵的从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了,人走了,都是常事,特种兵也不会例外。即便没有当年的事,他们也难免要天南海北,相隔四方。却不曾想到当年的他们会以那种方式各奔东西。 司机小张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眼中却透着无比的落寞,忍不住抿了抿唇。容家军政两通,这位容市长无论是当初参军还是如今从政,都不曾借助容家的力量,反倒是容家对他一再利用。 容威在铺着柔软车垫的车里,坐得端正笔直,一如当年。轻轻合一合眼睛,当年峥嵘岁月,如今风流云散。再睁开眼,他是T市的新任市长,这里将是他新的战场。 没有硝烟,却依然残酷。这一次,他没了可以将后背放心交出去的战友。 有林羽蓝在,唐挚的手术方案迅速确定下来,适合他的肾也幸运地通过地下通道快速地找到并空运过来了。整台手术耗时十五小时,到第二天天已破晓才结束。 唐起等得不耐烦,可能是相信唐挚定能挺过去,又或许是为了掩饰越来越明显的焦虑,林羽蓝进了手术室没多久他也回转唐家主宅了。 唐非身体底子差,将脑袋靠在谢清欢的肩膀上,一阵一阵地睡着。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谢清欢轻轻拍了拍靠在肩膀上的唐非,将他叫醒。 林羽蓝走了出来,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紧张手术,她的眼中满是血丝,眉宇间有一丝倦色,精神却仍然因为高度紧张而处在兴奋中,她看向谢清欢与唐非,淡淡道:“放心吧,手术很成功。” 唐非松了口气。 林羽蓝略微笑了笑:“我从没见过求生意志这么强烈的人。如果他在三天之内清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他的内脏均受到重创,半年之内要好好休养,不能有任何剧烈的运动,包括房事。烟酒也少沾。” 唐非一听到手术成功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带有浓重倦色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林羽蓝的话,认真地点点头:“林医生,谢谢你。” 林羽蓝摆了摆手,一手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连眼角迸出的细碎泪花都不顾:“不行了,我好困,先回去休息了。有什么问题的,就打我电话。” 她瞥一眼唐非,又笑了笑:“嘘,不要问我号码。我相信以唐家的办事能力,想查一个号码并不是难事。当然,我非常不喜欢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将我吵醒。” 唐挚转去了重症监护室,唐非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看着。 谢清欢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唐挚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自然更加不会认命,他既然没有死在手术台上,就更不会死在这里了。 谢清欢略微侧头看一样唐非,微微一笑:“小非,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事?”唐非整晚没睡,这时候脑子里完全是一片浆糊,呆呆地问道。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现在你应该回去洗刷收拾,然后去上班。”谢清欢慢悠悠道。 “上……班。”唐非瞪大眼睛,他长到这么大,在唐挚没出事之前,这个词之于他就是摆设,且极有可能这辈子都是个摆设。他虽然极想在这里等着唐挚醒过来,但唐挚在工作上还是给他树立了好榜样,按时上班,从不迟到早退,偶尔破例还是因为他生了病而唐挚赶回来照顾。 “对哦,我该去上班。”唐非拍拍昏沉的脑袋,觉得稍微清醒点了,对谢清欢乖乖一笑道,“那姐姐,我先走了。” 唐起派了个他极为信任的司机接送唐非,在陈同安排的人手之外,又挑了三个保镖保护他。唐非离开之后,谢清欢也跟着离开了。 除了唐家的买卖,《山河》也到了宣传的时候了。之前剧组放出了长达十分钟的片花预告,剪辑十分精良,家国情仇,暧昧纠缠,短短的十分钟自然不能完整表达,却足够勾起人的好奇了。 孟青流编剧,林天华导演,这已经是最佳的组合,再加上这次在演员选角以及戏份搭配上的大胆,票房应该不是问题。 谢清欢回到自己家中,没有看到艾米丽,只在客厅的小几上看到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的,十分飘逸。谢清欢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那几个字是谢谢款待。 谢清欢沐浴收拾停当了之后在沙发上小憩了片刻,就接到了季卓阳的电话,说是林天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山河》的宣传行程,这部电影目前在谢清欢工作中,是最为重要的。季卓阳特意根据安排对谢清欢的工作做了调整。 半个小时之后,季卓阳跟公司的保姆车一起来了,谢清欢上去之后,季卓阳地给她一个文件夹,里面具体列出了最近一月她的工作安排。其中包括了山河宣传,若干商演,以及两家专卖店的开业剪彩。 季卓阳看一眼她淡然的表情,按了按眉心,昨天他喝高了,有点儿宿醉的头痛:“欢欢,T市近来的风向可能会有些变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家之主(10) 风向……吗?谢清欢扫一眼季卓阳,垂下眼帘。 她早上从医院回来,蒋青来过电话,她已经知道路家扶持的那位孟副市长没有如同所有人预料之中的那样,升上去成为T市的一把手,反倒是空降了对头容家的一个年轻人占了大位。 孟副市长失策并不是因为她的个人能力没有到达可以做一把手的地步,而是路家铺在她头上的那一整条线出了问题。自古官道博弈,都是此消彼长。这一子,容家落得漂亮。 T市向来排外,那位容市长的到来打开了向来无坚不摧的缺口,同时意味着路家对T市的掌控不再是绝对。T市也不再固若金汤。 细算起来,绝对掌控的领域让人突破了,容家这一耳光确实是甩在了路家脸上,但这一下能有多重,就不得而知了。 蒋青也猜测那位容市长为了能顺利将大权握在手中,绝对会避免跟路家正面对上,转而先对付黑道。谢清欢倒是不以为然,黑道原本就是干的要命的买卖,自然也更加谨慎,轻易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蒋青没亲眼见到她的表情,但听这个口气,似乎是不上心,他觉得有点忧愁。让谢清欢掌着黑道的事儿,原本就是权宜之计,毕竟T市上头压着路家,唐家上面还有段家顶着,再如何也不会出岔子。 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孟青璇十拿九稳的市长之位竟然失手了。段家如今在洗白的当口,要说完全没有破绽绝不可能,那位容市长背后还站着庞大的容家,黑白相触,就算是段家也要震上三震吧。 唐挚又是段老大看好的继承人,这些年渡到他手上的买卖,早已经上手了,专门立了账目。最要命的还是过几天从欧洲过来的那批军火。 蒋青一点儿也不想窥探格雷的运送渠道,在眼下这么个当口,这批军火前脚到,后脚唐家就得跟着玩完了。 谢清欢却以为那位容市长上位之后,有相当一段时间会处在观望之中,容家势大是不错,但路家失了先着,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使自己处于被动地位。 关于这一点,蒋衾自然也知道,但处事,总要以防万一。而这个万一的结果,绝不是唐挚愿意看到的。 谢清欢知道蒋青是个辅助型的人才,放手让他做主心骨有点儿困难,于是毫不吝啬地向他透露了唐挚手术成功即将清醒的消息。 蒋青听了这个消息,果然松了一口气——谢清欢遇事都能冷静从容,这确实不错,但她冷静到近乎漠然了,对兄弟们也不可能像唐挚那样热络,两人的风格差别略大,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当然,最好的消息还是唐挚没因为这次的意外就这么过去了。哼,当初许为兄弟,关二爷面前喝过歃血酒的,那内奸还真是敢做,等把他揪出来定要一人一桶猪血泼死他。 “你的意思是,”谢清欢静静道,“让我跟唐家保持距离?” 这话是这么说的,季卓阳忧愁地嘴里都有些发苦,淡淡道:“欢欢,哪怕是真心喜欢演戏,做艺人也是件辛苦的事情。一举一动都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空间极小。但即便是做艺人,也有交朋友,也有拥有亲人的权利,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这些我都知道。我并不是想要阻止什么,只有一点,希望你能牢记——保护好自己。” 季卓阳当初在环球带过不少艺人,有的大红大紫,有的差一些,但也混得不错。他在这个圈子里久了,知道天分与机遇,多年积累的声名抵不过一次真正的绯闻给人的打击。就好像他当初看到谢清欢跟段明楼的绯闻,那一瞬间的惊愕之后本能的轻嘲——连她也开始依靠绯闻了。 他尚且如此,更不用其他人了。 保护自己,爱惜羽毛,是他对手下带的艺人唯一的要求。谢清欢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略微侧头看他,微微一笑:“我明白。” 你明白……季卓阳瞥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这人明白是一回事,会不会听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暗暗摇头,算了,你能明白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傅明毓顺当地结婚之后,季卓阳把手头上的事都梳理了一遍,取消了原定的瑞士度假计划,决定短期内盯牢谢清欢,再如何也不能让她的三观被没下限的混蛋刷新。 谢清欢今天的工作安排很简单,去鼎星的放映厅看一些古早前的片子,观摩一下前辈的演技。《山河》这个片子拍完之后,他跟林天华以及孟青流交流过,也特意询问过谢言墨的意见。 林天华站在影片的角度,自然觉得谢清欢的表现不错,演绎得也很自然。孟青流也认为谢清欢在感情的表达上很到位。 谢言墨的大致意见跟林孟两人差不多,但对于真正涉及到演技的部分,谢言墨反而觉得谢清欢的突破不如萧朗月,谢清欢给人的感觉是选对了一个角色,因而表现格外出色。而萧朗月则是突破了以往演技的一个瓶颈,进步很明显。 季卓阳明白这自然、到位、出色的原因是什么,事实上,单就他的目光来看,谢清欢在《山河》中的表现大开大合,让人很是震撼,几乎可以算是近年的一个顶峰了。 但顶峰在娱乐圈往往意味着倒退的开始,过不多久,人们谈起,就会用一种缅怀感慨的口气。 这是一道坎,谢清欢跨不过去,他这个经纪人也得一起摔死。鼎星的资源应有尽有,季卓阳当然不会客气,片子是一早准备好的,他把谢清欢带过去,就去办公室处理别的事情了。 自谢清欢续签了合同之后,景烨十分不客气地将萧朗月的一部分工作安排给了他,当然这部分工作目前跟谢清欢的工作稍微有一些接触吗,季卓阳瞧着景烨一副老子失恋了,敢拒绝你就等着穿小鞋的模样,叹了口气拿着工作计划表灰溜溜走了。 老天不开眼啊,在环球看了傅明毓四年的棺材脸,好不容易跳槽了,又得看景烨那张郁郁寡欢的媳妇脸,这都什么事儿。 谢清欢一个人在偌大的放映厅,坐在靠后面的位子上,关上大灯,黑咕隆咚地看着正在放映的……鬼片。苍白的脸,尖利的指甲,白色长裙,红色的舞鞋,再加上音效,构成了恐怖的所有因素。 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之后,地板上渗出了大片的鲜血。谢清欢内心很是安宁,看到此处,不由悠悠感慨——季卓阳的口味真重啊。即便她是个完全的外行,也看得出片子里的几位主演演技不怎么样。难道是想让我学习一下如何流露收到巨大惊吓时的恐惧表情吗? 恐惧的表情吗?这个确实有些困难。等到下一个吓人的场景出现,谢清欢努力回想着前世今生有什么能让她觉得害怕的——祖父去世?碎心而亡?情况不明在陌生男人的床上醒来? 前面那两个乃是生老病死人生总要走一遭,没什么可害怕的,最后那个倒确实是有些惊吓,但要达到恐惧的地步似乎还差了些。谢清欢嘴角一勾,露出个不伦不类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演戏真是个技术活,不是你学富五车过目不忘就能顺利过关的。谢清欢默默地跟一个搞不定的表情扛上了,影片结束之后,她在放映厅里坐了半小时,然后维持着僵在脸上的表情去找季卓阳。 季卓阳从文件里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就惊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问:“亲,你怎么了亲?”他一着急,口吻就不由自主地如魔似幻了。 谢清欢见了他的反应,顿时满意了,表情不变问道:“够恐惧吗?” “恐惧?”季卓阳微微一愣,心中暗暗道,我就说感觉怎么这么违和呢,谢清欢先前演的角色大多平和,大喜大悲的情况极少,更别说这种见鬼样的恐惧表情了。 季卓阳轻轻拍了拍心脏几乎跳出来的胸口,稳了稳神,还是见不得她这种表情:“亲,咱这脸色能恢复如常吗?” 谢清欢揉了揉有点儿僵硬的脸,对于努力了半小时的成果很是满意,原本她还仔细揣摩了歇斯底里的暴怒,打算给季卓阳展示一下的,但看他那受到惊吓的废柴样,想想还是作罢。 正巧这时候天近中午,唐非在一片困顿之中晕乎乎忙完了上午的工作——熟悉唐挚的工作范围,迫不及待地过来接谢清欢去看唐挚。 季卓阳安排了谢清欢下午继续练车,中午这点儿时间自由活动,见唐非来接,也就摆手让她走了。 谢清欢前脚刚走,后脚季卓阳就掀桌子了,叫过windy:“刚刚发生了什么?欢欢怎么那副表情?” windy面对季卓阳的怒火,一点儿也没含糊:“欢欢从放映厅里出来,就是这个表情了。” 季卓阳闻言微微一愣:“搞什么,看个文艺片也能吓到?” “文艺片?”windy也愣了,“可是,放映厅里放的是恐怖片啊。” “负责放映厅那个小助理是新招来的吧?”季卓阳按了按眉心,他给谢清欢接洽了一部戏,是写实风的文艺片,这样的片子向来叫好不叫座,但容易得到高端的肯定。谢清欢的演技算是不错的了,《山河》之后名气必然也会大涨,缺的就只是这样一个肯定。所以才叫她看文艺片,让她对于片子中那种残酷的美丽有个心理准备。 谁知道新招来的小助理这么不会办事,季卓阳愤愤道:“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让他滚蛋!” Windy虚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转身出去——她记得她将片子交给小助理的时候,确实是文艺片,怎么放出来就变成恐怖片了?还有就是,欢欢脸上的惊恐表情也太用力了吧?就好像面膜裂了一样…… 谢清欢跟唐非去了医院,隔着玻璃看向病房内的唐挚,床侧的心电图起伏有些弱,但还算平稳。 “姐姐,”唐非昨晚靠着谢清欢断断续续地睡着,但因为心里有事,也睡得不太安稳,早上洗刷之后就直接去了公司,现在站在这里,满眼倦然,“你说哥哥什么时候会醒来?” “快了吧。”谢清欢淡淡笑道,“最危险的时候他已经熬过去了,林医生不是说了吗,三天之内会醒。” 林羽蓝的意思当然不是这样,唐挚若是在三天之内不能恢复意识,恐怕就得长睡不醒了。谢清欢对于生死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看着唐非需要撑持的样子,给他必要的安慰罢了。 “大小姐,非少。”蒋青拎着唐家厨房精心准备的饭菜,快步走了过来,将保温桶打开,饭、菜、汤一一分好,筷子跟勺子递给唐非,“非少,吃点东西吧。” 唐非疑惑地看他一眼:“那姐姐呢?” “我们还有些事要办。你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蒋青温和地笑道,对谢清欢使了个眼色。 谢清欢会意,轻轻拍了拍唐非的肩,跟蒋青走远了些。谢清欢微微扬眉:“那批军火?” 蒋青点头,神情间有点犹疑:“道格拉斯家的意思是,那军火可以直接运到T市。” “直接运到T市?”谢清欢悠悠道,“运进来做什么?对付谁?就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枪支弹药这时候运进T市也只能放着生锈。” “那么大小姐的意思是?”原本唐挚的意思也是放在Y市算了。 “这批货价值多少?” “七百万美金。”蒋青淡淡道。 “唐挚在Y市有个对头,叫郭普是吧?”谢清欢微微一笑,“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但对头的对头却可以作为盟友。这批货,算是做个人情吧。” 人情?七百万美金的货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搁在谁手里都是个不大不小的筹码。Y市不像T市,黑道势力切得比较散,郭普算是占了其中一份比较大的。 谢清欢看一眼他的表情,知道他的想法,淡淡道:“Y市警方做主的那位,是路家的人吧?人情别送错了地方。”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方会(1) 大小姐这意思是——跟警方联手?蒋青看向谢清欢,脸色很是克制,但他的脑中不可避免地飞过了一排黑漆漆的乌鸦,后面带着一溜省略号。舒残颚疈 大小姐这想法很丰满,可惜现实太骨感。唐家如今掌握在谢清欢手中的那部分,是完全浸没在黑道里的,稍微沾了用金盆都洗不干净手,走漏了一星半点儿的风声让人顺藤摸瓜抓着了三分证据,就足够喝一壶的了。更何况,军火这玩意儿它可不是喜糖,不是想发就能随便发出手的。 再说那郭普也不是个傻子,为人又谨慎小心,要不然也不能这么些年跟唐挚斗得不相上下。这仓促之间下的套,不占天时,不得地利,更不用说人和了,那成了精的狐狸能随便就上了钩? “怎么?”谢清欢见他表情微妙,轻轻挑眉,“有困难?” 这不是有没有困难的问题。蒋青的目光轻轻一闪,唐挚跟郭普是旧怨,迟早得大干一场。但黑道纷争,也得顾着道义,牵着警方的手算怎么回事? 蒋青迅速将脑中的信息梳理了一遍,略一沉吟,目光直直看进谢清欢清澈的眸中:“大小姐,不瞒你说,自从唐总伤重昏迷,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嗯?”谢清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有疑问不是坏事,就怕憋在心里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你问。” “大小姐先前一门心思拍戏,身边除了那位萧朗月小姐,向来疏于人情往来,身价清白洁身自好。”蒋青沉默片刻,才斟酌着开口,“唐总出事,仓促将大权转至大小姐手中,原本也料到唐家会因为这个决定而有所震荡。我想,就连唐总也没有想到,大小姐竟然从容应对,借唐先生之手扶持非少,稳固唐家。更是将黑道的事务揽在身上,并没有丝毫的排斥不适。” “恕我直言,”蒋青一脸严肃,“大小姐的冷静淡然与雷厉风行的手段,就连唐先生也颇为赞许。但我认为,大小姐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个艺人的阅历与经验可以锤炼出的。” 唔,发现了吗?谢清欢对于他的敏锐并不觉得意外。如果说唐家人是因为形势突然逆转而来不及发现这其中的不妥,那么作为唐挚的心腹,经过了昨天煎熬等待难免的一夜,再加上一个稍微能松一口气的上午,对她的作为仍没有丝毫的疑虑,那只能说蒋青确然十分坦荡。 坦荡会认为人之韧性可以在危机关头无限拉升,能风轻云淡地面对即将崩溃的局面。 蒋青所疑虑的重点,并不是她冷静淡然的性子,也不是雷厉风行的手段,而是黑道的事务。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蒋青对于谢清欢的了解仅仅在于表面,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戏演得好,但跟黑道是不沾边的。 却不知,黑与白,在谢清欢眼中,从来不是绝对。先前在大雍,朝堂之外还有江湖,黑白两分,平日里无论他们如何闹腾,都必然要维持平衡。如果一方的势力完全压制住了另一方,朝廷就会出手干预,当年天机府所辖的扶风堂就从事着这项工作。 谢清欢知道蒋青心思玲珑,并不是热衷于刨根问底的人。他这么说,也是为谢清欢考虑,毕竟她在唐家并无根基,即便有唐挚的面子,也并不能服众,一旦她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蒋青要在因为不信任产生的猜忌到来致使局面不可收拾之前,得到一个能让人安心的明确回复。 “纯然的黑暗开不出希望的花朵,纯然的洁白也滋养不出让人信服的正义。蒋青,我从来不是个天真的人。”谢清欢悠悠一笑,隐隐有些意味深长,“唐挚将大权交给我,是打定主意要拖我下水。我手中掌握的,是黑还不白,并不重要。你我都该明白,在唐挚重新主事之前,我与唐家是在一条船上的,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蒋青闻言心中微微一震——谢清欢看得很明白,且在积极地争取最为有利的局面。如此一来,他不得不慎重考虑谢清欢的提议。 那批原本只是有些麻烦随着容市长空降而显得无比烫手的军火,照唐挚的意思也是在Y市附近卸下,而后再见机行事,最好能在Y市本地扶持一股势力,借此拼掉心头大患郭普。但郭普在Y市根深叶茂,想要动其根基一举拔除并不容易。 如今谢清欢提议借警方的手除掉郭普,这确实也是个办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又麻烦得多,计划也必须更加周详,不能有丝毫的意外。 这些倒还在其次,最让蒋青忧愁的是,这一次的计划谢清欢即便不参与其中,明面上也得走个过场,跟道格拉斯家的那位难免要有接触,这并不是唐挚乐于见到的。 谢清欢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变幻,温和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对那天格雷表现出的对谢清欢莫名的热忱态度,蒋青也不过是个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此刻谢清欢问起,他也不好解释,只得轻轻摇头:“没有。” “那好,你先回去,整理郭普的相关资料,Y市的势力分布以及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另外,”谢清欢微微一顿,又道,“跟道格拉斯家的接触事宜——” 蒋青眉心轻轻一跳:“大小姐,这事交给我就成了。” 谢清欢淡淡一笑:“听说那位格雷先生是道格拉斯家的家主,你确定这样,不会失礼?” 大小姐听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蒋青呼吸一滞,随即沉着地点了点头:“不会。”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谢清欢也不坚持,在她看来,道格拉斯家的血统确实是有些疯狂。 那边独自一人的唐非面对丰富的午餐,其实没几分胃口,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不让旁人担心,仍然努力喝了一碗汤,吃了半碗饭。 谢清欢跟蒋青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正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病房里面的唐挚。唐非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轻轻笑了一下:“姐姐,青哥。” 谢清欢略点点头,看一眼时间,静静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唐非流露出一丝恋恋不舍,却还是乖乖点头应道:“让青哥送姐姐回去吧,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上班了。” “嗯。”谢清欢微笑,懂得事情轻重,合理安排,这很好。 蒋青拎起保温桶,对唐非鼓励地笑了笑,转而对谢清欢:“大小姐,请。” 医院的环境很是幽静,也许是因为饭后午休的缘故,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蒋青开了车过来,就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了,因为谢清欢那位金牌经纪人季卓阳特意过来接了。 谢清欢抬起手臂,对蒋青挥了挥手,转身上了季卓阳的车。季卓阳看着自家我行我素的艺人,心中悠悠叹了口气——他先前带过不少艺人,有的乖巧,有的桀骜,他像个引路人一般,指引他们捷径,攀登顶峰。相比之下,谢清欢算是比较省心的,美中不足的是,她几乎不依靠他,显得很不贴心。 但季卓阳也清楚,如今事情的发展,恐怕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只希望谢清欢能有些分寸,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能好好保护自己。 季卓阳并没有多问什么,打算先带谢清欢去吃点儿东西,而后再去练一次车,就她先前上手的速度来看,差不多可以去考驾照了。说是从公司争取来的车,其实是从陆展睿手中抠来的,不能说是绝版限量,但性能方面没的说。外型低调也并不十分显眼。 总的来说,是辆好车,不能闲着落灰。 季卓阳开车很是平稳,且心无旁骛,并不与人交谈。谢清欢也并不是多话的人,只默默拿过一边的报纸,飞快地扫着。娱乐版毫无意外地刊登着傅明毓跟云梦舒婚礼的盛况,两人的甜蜜合照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版面,就连文字间也隐约透露着幸福。 至于头版,则刊登着新市长容威就职的消息,旁边附着容市长的个人简历。以他的这个年纪,在如今的这个位置,并不稀奇。只是,谢清欢看着版面上容威的照片,这个人的笑意很浅,却似乎并不觉得欢喜。而他的目光凛然,整个人的气质丝毫不显得随和,反而带着一种军人才有的刚毅与凌厉。 这位容市长,瞧着好似有些苦衷啊。谢清欢淡淡一笑,跟容宁小姐,也有很大不同啊。 谢清欢正感慨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起来:“你好。”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才静静开口:“雁归。” 这个世上,知道雁归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谢清欢想到祖父与他之间那点儿亦师亦友的情意,淡淡应道:“路先生。” 路子允似乎也笑了一下,透着浅淡的温柔:“我上回忘了说了,持节先生都叫我阿七。” “……”这辈分要怎么算呢。谢清欢瞥一眼不动声色的季卓阳,从善如流道:“阿七,找我有什么事吗?”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方会(2) 阿七?季卓阳闻言手一抖,车子立刻走了个抽风的蛇形,所幸这时候路上车并不多,才没出什么事。 谢清欢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点,微微皱眉看一眼季卓阳,淡淡道:“好好开车。” 季卓阳嘴角轻轻一抽,觉得自家艺人真是可爱,就路七爷那身份,如今谁有那么大面子够得着叫他一声阿七的!我这还是铅垂白面的淡定,换了别人,立马把车开沟里去。 路子允通过手机隐隐约约地听着,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谢清欢的严肃,微微笑道:“你在车上?” “嗯。”谢清欢将手机贴回耳边,应了一声,眼帘轻垂,“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路子允听了这话,又是无声一笑,只是那浅淡的温柔之中,带了几分无奈。谢清欢的口气中没有一丝不耐,甚至还带着几分包容的温和,却不动声色地推拒了所有言语上可能的亲近。 路子允知道谢清欢不是个多言的人,她的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轻易撼动,只有在长久的相处之中,才能得到她的信任,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感情这回事,有的人一见钟情**,有的人日久生情源远流长。谢清欢这样的人,清冷疏淡,唯有在岁月长久打磨之后,才能真正地体会到那醇厚的情意。 所以,急不得。路子允微笑道:“是这样的,我这边收藏了持节先生的著作以及一些零散手稿,你若是有兴趣,可愿意一起参详?” “持节公的手稿?”谢清欢神色不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悠悠一亮。话一出口,谢清欢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太过急切渴望,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讪讪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似她这样的读书人,对先辈的作品往往很是看重。谢持节的著作在这个信息发达资源共享的世界,并不难找,但他的零散手稿却十分珍贵,难得一见。谢清欢想起路子允先前送她的那幅画上,那并不显眼的“赠小友子允”几个字。 谢持节身上秉承着读书人所特有的风骨,作品千金难求更不会轻易送人,他这个小友两字,可以看出他对与路子允这段亦师亦友的情谊很是看重。 当初在大雍,谢持节逝去之后,他的遗作都是谢清欢细细整理的,她私心的认为这是极为亲近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所以在这个世界的谢持节意外亡故之后,为他整理书稿的路子允,在她的眼中,跟其他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同的。 路子允隔着手机自然无法准确把握谢清欢这种类似羞涩的心态,见她骤然在另一头沉默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他这通电话到现在统共就说了那么三两句,一刹那就回顾完了。 鉴于恋爱中的人,都难免患得患失,摸不着头脑的路七爷只好自力更生,试探地开口问道:“雁归?” “唔,”谢清欢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一抖,略一沉默,才轻声问道:“不会麻烦吗?” “不会。”路子允悄悄松了口气,柔声应道,默默将‘你能来我很高兴’这话咽了回去。 “那好。”谢清欢也悄悄松了口气,同时欢喜于能在这个时代看到祖父的手稿,眉眼间漾着极为浅淡的雀跃,在一贯的淡漠中显出几分属于这个年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她的唇边勾起一道温暖的弧,口气中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亲近:“待我空闲,亲自上门拜访,可好?” “好。”路子允爽快应道,目中狡黠一闪而过。除了持节先生的著作跟手稿,他还有收藏了不少古籍孤本以及字画,谢清欢若是喜欢,他也不介意跟她一同分享参详。 “刚刚这个便是你的号码吧?”谢清欢收拾了一下稍微澎湃的小心情,静静问道。 “嗯。”路子允淡淡一笑,这个号码上面只存储了一个人,那就是谢清欢。 “那我存一下。”谢清欢也是一笑,淡淡道,“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这样吧。” “那么,”路子允对于今天的进展很是满意,也知道见好就收,“再见。” “再见。”谢清欢说着,并不把手机拿开,等着路子允先挂电话。 谁知道,路子允也是这个打算,两人静了一会儿,发现对方都没有先挂,不得不再开口,同时道:“你——” 路子允一顿之后,抢先开口:“雁归,你先挂。” 谢清欢僵持了一会儿,迟疑着轻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将来电号码存储为‘阿七’,而后设为快捷键排在萧朗月、唐家兄弟跟季卓阳的后面,挤掉蒋青,排在第五位。 从排名来看,确然是从量到质里程碑式的大飞跃。 季卓阳将车开得更慢了些,明目张胆地偏头打量了谢清欢一眼,却见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浅淡的眉眼间透着轻微的倦意,略有些苍白的脸颊上蕴着细微的薄红。 谢清欢的这种神情他并不陌生,上回在‘老地方’,那个服务员小妹询问是否菜不合口时,她就是这样,给人一种她一时兴起做了不甚好的事情,旁人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已经害羞得在反省了的错觉。 季卓阳不知道的是,谢清欢确实是在反省。她先前作为谢氏家主也好,作为帝师也好,都十分克制,不曾有真正喜爱的食物或者物件,在外物上,她没有任何破绽,繁花过眼,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迷乱她的心志。 可是,当她卸下肩上重任,不必再守护谢家,不必再守护少帝之后,就活得随性很多。她方才听到来自心底的坚实壁垒崩裂的声音,她不再无欲无求,她对这尘世间注定要随着时间湮灭的一样东西产生了渴望。 有一天,她是不是也会变得贪得无厌,心底的渴望永远不能得到满足?谢清欢心中冷冷一惊,眉心轻轻蹙眉。 因为职业的关系,季卓阳跟谢清欢走得近,对她有些了解,但并不深刻。所以他完全料不到,谢清欢的思绪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清欢为人坦荡,接电话也没避着他,他当然知道刚才来电话的是路子允,对自家艺人跟路家七爷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亲近,季卓阳也并没有打算要阻止——他在鼎星,确然是为陆展睿效力,但感情的事,他到底是个外人,帮不上什么忙。再者说,路家七爷是个爽快的行动派,自家boss是个谨慎的至今还没动静的行动派,此间高下,一眼便明。 作为经纪人,季卓阳并不打算限制谢清欢交友的自由。毕竟她才二十出头,要在这个圈子里长久地走下去,多一些朋友也没有什么坏处。 到了吃饭的地方,谢清欢破天荒地吃了两碗饭,还要继续添的时候,季卓阳阻止了她,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倒不是他刻意让谢清欢少吃保持身材,而是谢清欢最多就两碗的饭量,这么暴饮暴食的对身体不好。 而艺人,是个表面风光,暗地里辛苦自知的行当,对身体素质的要求,甚至还排在演技前面。天长日久的演技还能提升,若是身体坏了,那就没什么可以弥补了。 谢清欢放开勺子,收回手,沉吟片刻,才悠悠叹了一声:“果然,还是不能太贪心吗?” “这跟贪心有什么关系?”季卓阳瞪她一眼,递了张餐巾纸给她,淡淡道,“人活着,当然不能太贪心,但也不能一点儿贪欲都没有。” 谢清欢挑眉:“哦?” “世间万物,善恶美丑,人心欢喜憎恶,甚至是你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一点,都是贪欲的一种。你所坚持的,便是你所欲,但必有底线,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季卓阳侃侃而谈。 谢清欢闻言微微一笑,觉得季卓阳这调调跟当初护国般若寺的大师挺像,眼前顿时飘过身穿袈裟头顶九个香疤的季大师,唇角不由上扬了几分。 那时候般若寺的大师觉得她压抑太过,有碍性情甚至是寿命。 当时她听在耳中,确实没有在意,现在回想回来,大师那话到真是一语成谶。 谢清欢笑眯眯看向季卓阳:“受教了。” 季卓阳轻轻哼了一声,他一早就觉得谢清欢性子沉稳太过,完全没有二十出头的那种小姑娘该有的鲜活。经纪人带艺人,跟年轻的父母带小孩一样,都有一种养成的心态在里面,看着手把手带出的艺人一步一步走到最辉煌的境地,有一种于此同荣的成就感。 谢清欢比他先前带过的或乖巧或乖戾的那些艺人都更加不可爱的一点是,她完全掐灭了他养成的那种心态。 但不管怎么说,在适当的时候拨开她眼前的迷雾,让她免于钻牛角尖,带着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的心中仍满溢着幸福感。 谢清欢曾经尽心尽力教养少帝,对季卓阳的这种心态比较理解,为了这种微妙的惺惺相惜感,下午练车的时候谢清欢充分表达了对人民币的敬畏感,展示了她跟裴傲学来的高明车技。 季卓阳见了深感这学费交得值,又觉得自己孩子真是聪明伶俐,在心中感动得泪流满面,随口问站在一边的彭护:“裴傲哪儿去了?” 彭护淡淡道:“出门办事去了。”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季卓阳他家艺人花了一千万请队长去保护唐家那个一只脚踏在黑道的男人比较好,虽然那钱是唐家的。 那边路子允挂了电话,路小心才上前道:“七爷,段老大那边开了三方会。”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方会(3) “三方会?”路子允闻言微微皱眉。舒残颚疈三方会是当初黑白两道的一个约定,段家洗白隐退之前选出的那位继承人,必须得到黑白两道的共同认可,确保T市在权柄变更之后依旧固若金汤。 这个约定看似荒谬,但黑白之间尚有缓冲的灰色地带,维持平衡才是一贯的道理。路子允知道段明楼向来狂肆,他生下来就在黑道里混,年岁不大就已经经历了这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极致的享受,他对于以往所走的路并不眷恋,因此早早计划着将段家洗白,留意最为合适的继承人。 原本段明楼可以按部就班,不紧不慢地带着段家洗白,并细致谨慎地挑选继承人,完成黑道权柄的平稳过渡。如今容家打开缺口,如同一把尖刀切入T市,以简歌向来的缜密心思,自然能察觉到他们在无声无息之中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容家有路家在背后全面牵制,即便想动手也不会那么顺利,但不稳的政局,对于洗白到了紧要关头的段家还是有影响。 先前风平浪静,简歌挖好了坑放好了诱饵,挽着袖子等人自动撞上门来,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外部无需太过担忧,一门心思对内,白瞎了准备周全伪装得跟平地似的坑。 眼下时局不稳,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段家内部必然有人野心爆棚蠢蠢欲发,而段明楼先前确定下来的继承人唐挚刚刚出了意外,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黑道在稳定了多年之后再次步入了飘摇期。 路子允眼前轻垂,掩去了眼中一抹寒光。之前傅明毓透漏了插手黑道的意图,他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复。路家在华国的定位向来明确,绝不会插手黑道。云梦舒算起来并不是路家的人,但毕竟是沾亲带故,路子允不想因为她与傅明毓的这段婚姻,给人一种意味深长的错觉。 如今细看黑道的形势,傅明毓倒确实有几分眼光。只是,段家手中的买卖,相对来说稍微安全一点的地下赌场跟玉石已经稳当地转到了唐挚说中,剩下的便只有夜场军火海洛因,这傅明毓倒是想插手哪一块? 路子允想到这里,精致的面容冷肃下来,先前同谢清欢联络时的温柔仿佛昙花一现,瞬间开落:“与会的另一家还是唐家?” 因为唐挚跟谢清欢之间的这层义兄妹关系,路子允心中对唐挚说不上讨厌,只是略微觉得有些膈应。 路小心看一眼他的表情,静静点头道:“是的。” “约在什么时候?”路子允略一挑眉,“唐挚不是重伤了吗?” “约在下个月初三,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路小心细细回道,“医院那边传来消息,唐总确实重伤,险些不治,但段家的林羽蓝小姐主持完成了抢救,如今已经有清醒的迹象。至于唐家的事务,依照唐总先前的布置一分为二,明面上的那部分在二少唐非手中,暗地里的那些——” 路子允目光轻轻一闪,落在路小心脸上:“唐挚手底下那些跟着他从街区混上来的人,都有些本事,能力声名相当,道上的事务交到任何一个人手中,都难免要起争端。所以,知道这一关不容易过的唐挚,必然另辟蹊径,将大权交给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是,如今唐家是大小姐掌权。”路小心对于唐挚的不拘一格大胆用人,倒不知是该夸他眼光好,还是该说他缺心眼。 “大小姐?”路子允忽而轻轻一笑,神情中蕴着几分玩味,口气中却带着无奈的叹息,“说的是雁归吗?” 路小心迟疑着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路子允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段明楼在这个时候提出开三方会,无非是两个打算:一是,他想提前扶唐挚上位,二是他决意力撑到底了。无论是哪一种,黑道动荡在所难免。 路子允沉默了片刻,才挥了挥手,轻轻开口:“应下吧。” “是。”路小心与他向来亲近,即便他的脸色与口气都没有任何破绽,她却知道他此刻必定不甚高兴。但这让路子允不甚高兴的事儿,却不是她能随意插手的,只能尽力办好他交代的事情,不让他分心二顾。 路小心俏然退下,传达路子允的意思,接收各方传回的信息,整理归档方便决策。 路子允身形挺拔,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着迫人的锋芒。因为陈年旧疾而不大能使力的左手紧了紧手机,路子允皱着眉眸色暗沉——雁归,接手黑道权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清欢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依照季卓阳的安排,她能自由支配的空闲时间已然不多——季卓阳不愧是圈子里的金牌经纪人,所谋深远。除了那份细致的计划书上,用来增加曝光度的各种通告,他还安排了一些将来用作不时之需的公益与慈善活动。 因此,时间方面十分紧凑。谢清欢想着计划书上一天飞四个城市的宣传密度,身为鼎星的艺人,服从安排是必然的。往后顾着唐家的时间相应的就极少,联络方面无论是靠手机还是靠网络,都不甚安全。 在进入严丝合缝几乎没有喘息空隙的忙碌之前,谢清欢要先安排好那批棘手的军火。 夜色如墨,唐氏设施先进,隔音绝佳,配有防窃听装置的小会议室却是灯火辉煌,除了蒋青之外,到场的还有负责接应这批军火的杨定。 杨定不像蒋青跟谢清欢有过较近的接触,对她的性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仅仅知道她在被唐挚认为义妹之前,是个不入流的艺人。 杨定被唐挚选中专门负责这批军火,可见唐挚对他的信任,亦说明他自身极有能力且性情谨慎足当大任。他向来信服唐挚,对他的决定也没有任何疑虑,因此他并不因为谢清欢的艺人身份就看低她,只将她同唐非一样敬着。 这敬,当然是看在唐挚的面子上。谢清欢也明白这一点,只多看了一眼这个沉默的年轻人一眼,便不再多言,低头一目十行地看着蒋青归纳出来的关于郭普跟Y市各势力的信息。 Y市当然不同于T市,黑白的界限远不如T市这般明晰。郭普的势力极大,底下倒是有一些其他的势力,但都不成气候。他与唐挚的旧怨有些年头了,曾经放了话要唐挚的命,但唐挚也不是吃素的,两人明争暗斗的这些年,也没分出个高下来。 T市的规矩摆在那里,郭普进不来,唐挚当然能出去,但只要段老大一天没退,唐挚动道上的势力就不那么便利。同样,郭普手里的买卖,段老大也在做,他也不能看着郭普真把唐挚给弄死。 所以眼下这批军火对双方谋局就十分重要。谢清欢看完资料,就询问蒋青跟杨定两人,唐挚对于这批军火的具体安排,以及他对郭普到底是打算弄死省心还是打算慢慢玩死。 唐挚向来爽快,对于一直以来斗得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挺有敬意,而且他从来都认为在这玩死的过程颇具风险,一不小心就被翻盘了,还是直接弄死比较安心。 谢清欢点点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身为天机府主,她一贯擅长不费一兵一卒,借势除掉妨碍平稳大局的不安定因素。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长,先前祖父留下的手札免除了她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最初的无知与惊惶,花了大量的心思精力了解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学习各种先前见都没见过的设备的使用,尽力融入新的环境之后,她最先接触的竟然是黑道。 无论在哪个世道,做人的道理跟做事的方式总是相差不远,只是辅助的工具不同罢了。谢清欢的这个计划无非是打草惊蛇,栽赃嫁祸以及借刀杀人。 蒋青听了她的计划,忍不住与杨定互视一眼,两人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谢清欢的计划是当场给出的,几乎没有经过任何为难的思考,仿佛一切该当如此,水到渠成。 就连三个计策之外执行的细节都一一道来,尽管已经十分详细,却仍是留下了微妙的可供杨定自己发挥的余地。这样的计划,即便是唐挚亲自操刀,也不过如此了。 但谢清欢与唐挚又如何能一样呢?唐挚在黑道里混,谋算的就是这些,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不仅是他,黑白两道掌控一方的人莫不如此。谢清欢仅仅是个艺人,提出这样缜密的计划,怎能让人不吃惊? 蒋青看向谢清欢,眼中带着不甚明显的惊疑。谢清欢面色平淡,并没有因为方才提出的计划而有丝毫的得意。蒋青头一次觉得看在唐挚的面上敬着她,已经是将不经意地将她看低了,他甚至是唐挚都不曾见识过她真实面目的冰山一角。 蒋青脑中信息飞舞,敏锐地捕捉到先前忽略的一个消息——道上风传路家七爷传话要保娱乐圈中的一个艺人,似乎就是这位。而在路七爷传话之前,段老大还跟她传过一段绯闻,这是段老大风流不羁的十多年来,头一次登上了娱乐版。 这世上爬上段老大床的女人不计其数,跟他传绯闻的却只有这一个。刊登的那个版面蒋青也曾看过一眼,画质不甚好,姿势是放之四海而皆可用的公主抱,隐约暧昧。 唐家有个皇冠娱乐,里边的艺人也是出类拔萃的,蒋青也见多了俊男美女,谢清欢这模样说实话,再如何昧着良心也不能说是极致,起码让段老大因为样貌而动心绝无可能。 那么,她定然是有些别的长处了。蒋青怔愣的这么片刻,杨定已经跟谢清欢聊了起来:“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谢清欢淡淡一笑:“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虽然名头上是唐挚的义妹,但我与他确实相识不久,对他的行事作风不了解,你在Y市,见机行事就好。” “我明白的。”杨定点头,“还是多谢大小姐的指教。” “指教倒不至于。”谢清欢略微摇头,目光清澈,“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不瞒大小姐说,大哥这次出事,时间上太过凑巧,我认为其中定有内情,跟郭普脱不开关系。”杨定冷静道,“大哥意外伤重昏迷,很多事情来不及安排,即便有唐先生在,小小震荡也是难免。到时候人心涣散,这批军火定然会成为祸源。没想到大小姐迅速出手,解决了这次危机。” 杨定向来沉默少言,蒋青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颇觉惊讶。 “你错了,”谢清欢笑道,“解决这次危机的,是唐起先生。至于我手中的,原本也没什么事,唐挚即便来不及做出安排,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舵手,他对这些早有展望吧,你们这些做兄弟,与他彼此相熟,照做就是。” “是。”杨定站起身,略躬了躬身,“那么大小姐,我先告辞了。” “我送你出去。”蒋青也迅速起身,对谢清欢谦恭地点头致意之后,才疾步走出去。 谢清欢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略笑了笑,起身收拾刚才看的资料。方才蒋青出去没有关严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来,一个女声冷淡地道:“你就是唐挚认下的那个不入流的戏子义妹?”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方会(4) 不入流的戏子?谢清欢收拾资料的手一顿,唇边勾起一道冷淡的弧,挺秀的眉略略一皱。 这话自她从这个世界醒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因此第一反应竟是这话听着还挺熟。随即觉得这人有唐凌前车之鉴还敢如此,果然甚有胆色,乃是真勇士。而后就忍不住在心底悠悠一叹了——唐家显赫也有些年头了,对女儿家的教育未免也太松懈了。 这小会议位于唐家主宅深处,内中设施齐备,唐挚先前所有的重大决定都是在这里与人商议确定发出,算是个小型的战略指挥中心。这个地方即便是唐家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这人的口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与对艺人这职业的轻视,又轻易绕过了管家,显然身份不同一般。唐家主宅这一代只有唐挚唐非两兄弟,以唐起对宁婉的用心,也不可能有别的私生女。 倒是上一辈的唐起有一个嫡亲的妹妹,据说是个极其懂得享乐的单身主义者,信奉只恋爱不结婚,这段时间不见人影是因为去了澳大利亚养袋鼠。 想必就是这位。 谢清欢并没有理睬来势汹汹的女人,只自顾自地收拾着,叠合起来抖整齐放在桌上。 唐涟漪原本在澳大利亚开开心心地养袋鼠,昨天突然接到唐凌的电话,说是唐挚出事重伤昏迷,却让个戏子鸠占鹊巢,掌了唐家的大权。那戏子倒是识时务,当着众人的面让了权,但接手的唐非他懂得什么呀?这些年来他没认真念过一天书,那些正经管理的东西他懂吗? 最要紧的,唐非对那个戏子是言听计从。再这么下去,这唐家的基业不就毁了吗?那戏子到底是个外人,她不在意,咱们这做子孙的也能眼睁睁看着? 唐涟漪一听觉着这一对啊,虽然不清楚具体,但唐挚手里确实有些买卖不干净,自然也有些仇家,重伤昏迷了不稀奇,这好端端的怎么跟个戏子扯上关系了? 唐凌对唐挚认谢清欢做义妹一事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个事,再看唐非今日精神奕奕,也隐约知道跟谢清欢有那么一丝丝关系。 唐凌当然不会这般跟唐涟漪说。唐涟漪跟唐起是亲兄妹,他们兄妹之间确然不如何亲近,但是再如何不亲近,唐涟漪也认这个哥哥,因着他的关系,跟其他几位兄长也不亲近,一直以来虽然按照惯例占着唐家的股份,却一直游离与唐家的权力中心之外。 杜撰这事儿人人都会干,单看高不高明。唐凌算不得聪明,自然做不到滴水不漏,只要唐涟漪跟唐起去个电话,这谎言就会立时戳穿。但唐涟漪不会,她也同样算不得聪明,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看不惯唐起掌权时六亲不认的冷酷作风,能避着就避着。 因此听了唐凌的话,唐柔就难免先入为主的认为谢清欢是个心机深沉恬不知耻想要浑水摸鱼的戏子。如今见谢清欢不搭理,更觉得这人惺惺作态小人得意。 唐涟漪怒从心头起,唐起六亲不认,唐挚荒唐可笑,到最后竟然要任由这戏子在唐家横行吗?唐涟漪大步跨上前,一手搭上谢清欢的肩:“我跟你说话呢,没有听到吗?” 谢清欢肩膀轻轻一抖,避开她的手,随即脚步轻移,从容地越过她,向门口走去。 管家袖手立在门边,见谢清欢出来,躬了躬身,面容端谨:“大小姐。” 谢清欢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管家身上,直到管家因为莫名的压力而额头沁出冷汗才不动声色地挪开,静静开口:“等里面那位小姐出来,好好地将会议室检查打扫一遍。” 她的话说的轻描淡写,管家却不由自主觉得心头微微一凉,头压得更低:“是,大小姐。” “等等!”唐涟漪拔脚追出来,“说你呢,给我站住!” 谢清欢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唐涟漪小姐。” 唐涟漪猝不及防看进她的眼中,只见那清澈的双眸之中不带丝毫感情,淡漠到冷酷,脑中某些不好的记忆又开始翻腾。她惊得退了一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你认识我?” “我原以为唐凌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乃是个别,却没料到唐家家教便是如此,倒是失敬了。”谢清欢不甚在意地一笑,“唐涟漪小姐,你如今是以何种身份跟我说话?” “我——”唐涟漪脸上微微有些发烧,想说我是唐起的妹妹,是唐挚跟唐非两兄弟的姑姑,但她说不出口。方才管家那恭谨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在这主宅里边,谢清欢的身份是明确的。作为艺人,她是戏子没错,但这话不能在主宅里头说,也不能当着主宅任何一个人的面说。 因为唐起六亲不认,因为唐挚除了唐非不在意唐家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她。但无论是唐起还是唐挚,他们都承认,能在这主宅里住下的,都是他们的亲人。 谢清欢看着唐涟漪,并不想为难她。 唐涟漪跟唐凌是不同的,唐凌错就错在自作聪明,而唐涟漪是真正的不聪明,甚至还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孩子气。当初唐起夺权,她手中有唐家5,的股份,是她赖以立足与生存的根本,却毫不犹豫地就给了唐起。他们是亲兄妹,她始终牢记这一点。只是唐起成功上位之后,性情冷漠出事狠厉地让她无所适从,这才慢慢疏远。 说到底,她之所以趾高气扬地问出那句话,并不是真正因为傲慢,而是她不习惯于此种姿态,为了免于露怯罢了。而她轻信了唐凌的话,不过是因为她不善于阴谋,容易被人鼓动罢了。 谢清欢看得出来,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天真的良善,唐起多年来将她放逐于权柄之外,暗地里对她的照应却是无微不至,所以她不曾见过绚丽阳光投注在世间的阴影。 “唐涟漪小姐,”谢清欢温和地开口,“我不知道是谁对你说了什么,但唐家如何,你该心里有数。既然旁人说了些什么,我自然也得说些什么。唐家如今,明面上的事儿唐非做主,唐起先生从旁协助。那些不方便拿在明面上的事儿,在我手中。” 唐涟漪心中咯噔一响,她是不聪明,却也知道那些不方便拿在明面上的事指的是什么。谢清欢说的,跟唐凌说的,差得太多了吧。 “另外,”谢清欢轻轻一笑,“唐凌小姐因出言不逊,已被逐出唐家。你先别惊讶,其后唐凌小姐为唐挚输了800ml的血,唐非准她暂时留在唐家休养。” “逐出唐家?”唐涟漪脸色一变,“这是唐非的主意?” 谢清欢微笑不语。 唐涟漪后退一步,脸色难看:“好,好,他们不愧是亲父子,都是一样的……”冷酷无情这四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唐家这一代一代的,争权夺利,就没有个和睦的时候,说起来也是家大业大,却没有一点正常家庭的温馨。 谢清欢看她一眼,举步不紧不慢地走——她也是做惯家主的人,自然知道有些时候宽厚仁慈毫无用处。 唐挚重伤的消息传来之后,唐家的其他人也许稍微错愕,但更多的计算能否从中得到某些便宜吧,真正关心他伤势的又有几人? 天真并非不好,但不适宜的天真就是害人害己了。谢清欢毫不怀疑唐起当年若是夺权失败,这位天真的大小姐绝不会收到唐家一丝一毫的善意,他们会欢笑着践踏这种天真。 所以,回澳大利亚接着喂袋鼠吧。 蒋青当真要送杨定出门,杨定却嫌他婆妈,挥手赶他:“行了,你回去吧。大小姐那边,你多看着点。” “怎么,怀疑她?”蒋青故作诧异,“你刚刚不是还挺欣赏她的吗?” “多智近妖。”杨定淡淡道,“她的布局并不十分严密,些微的破绽却是转圜的余地,反而让人看不出布局的痕迹。她对于黑道的事情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布局能力一流,环环相扣,是个中好手,这一点并不是随意一个稍微聪颖的艺人可以做到的。” 蒋青也有同感,但与杨定有微妙的诧异:“我倒觉得,她是懂得人心。” “无论是怎样都好,在大哥痊愈重新主事之前,好好看着她。”杨定肃然道,“这样一个人,若是真心向着大哥,也是个不错的助力。” 蒋青这两天将谢清欢的所作所为也都看在眼里,轻易就发现了,谢清欢是个全力以赴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尽力而为。但她那被抹得干干净净的身世,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人非天生地养,再如何掩饰,费尽心力去查了,总该有些蛛丝马迹才是。 蒋青知道自己是有点儿杞人忧天了,仅仅因为格雷一个略微暧昧的态度,就默默在心中下了某种判断,似乎很不负责任。对于杨定的叮嘱,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清欢走出几步,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就听到那头唐非惊喜交加的声音:“姐姐,哥哥醒了!” ------题外话------ 嗯,稍后再修改吧。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方会(5) 嗯?谢清欢都是有点惊讶了,唐挚那伤势动手术的时候开膛破肚凶险万分,林羽蓝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是因为她已经尽力,对于结果却并没有下论断。舒残颚疈唐挚这时候醒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谢清欢知道以唐挚的伤情医院定然也是全程关注,正要询问一下唐挚的具体情形如何,就听到一阵杂乱的声响:“唐非你给起来!” “啊,又昏过去了。” “快,准备急救!” 这……是怎么回事?谢清欢微微皱眉,询问道:“小非?” 准确来说,唐挚并不能算是清醒了,而是在略微远离死亡阴影之后本能地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以及轻微地对于至亲的回应。 因此,他只是轻微动了动眼皮,唐非下了班之后,就跟唐起一起去了医院,在玻璃窗外看了一阵子,觉得距离太远,又换了无菌衣进来重症病房,守在唐挚的床边。 唐挚一有动静,唐非顿时兴奋地扑了上去。 ——他扑了上去,虽然大部分力道都在床边卸下了,但唐挚那个身体也经不起他扑的。 偏偏唐非在性情上也不是那么严谨,他扑完了就立刻转移到病房外给谢清欢打电话,眼中带着真诚的笑意,口气颇为雀跃,完全没有看到身后唐起黑了一张脸,而唐挚刚刚恢复平稳的生命体征,迅速倒退到最危险的时候。 唐非刚说了一句,就听到没有门没关严实的病房内传出了心电图走直的声响,顿时愣住了,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睁大了眼,捏着手机一直推到墙边才倚着墙滑坐在地。 唐起抬手按了床头的警铃,走出就见唐非缩成一团坐在地上,那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训斥便说不出口了。唐非这些年让唐挚护在羽翼之下,保护得密不透风,使得他面对突然打击的承受力十分虚弱,在处事的决断之上,虽然跟唐挚以往的作风很像,但颇多顾虑,并不干脆。 唐非手中紧紧捏着手机,像是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的浮萍,怔愣地看着唐起,目中情绪明灭,却悄悄隐藏住所有的痛苦。 他想起那天陈希瑶带着轻讽的话,你就像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出了事只会躲在唐挚怀里哭。 他是个无用的人,不是帮倒忙就是拖后腿。 电话那头传来谢清欢温和的话语,唐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唐起心中悠悠一叹,有时候人心上的伤,只能靠自己去治愈,旁人哪怕是至亲,所能帮忙的却极少。 唐起从他手中抽出手机,淡淡道:“没事,熊孩子闹着玩呢。你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谢清欢听着唐起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异样,想来唐挚也没什么大碍,眼帘轻垂,平淡地道,“唐涟漪小姐回来了。” “涟漪回来了?”唐起惯常淡漠的脸微微变色,自己的妹妹如何,他是知道的。平日里最厌恶家族内斗了,能不沾就不沾,前几年在国外养树熊,前阵子据说兴趣换了,改养袋鼠了。在这么个时候出现在唐家,想必了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唐起看一眼默默缩在墙角画圈圈的小儿子,又想想已经有些时候没见的妹妹,觉得脑仁有点抽疼——光顾着时刻在眼前晃荡的小天真,忽略了家里边还有个大天真。 听谢清欢的口气,两人显然已经碰上了。唐起轻易就想起唐凌脸上那毫不留情的两个手掌印,觉得后槽牙有点凉凉的,悄悄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问道:“她没事吧?” “没事。”谢清欢平静道,丝毫没有觉得屈辱。面子这东西原本就飘渺得很,并不是别人出言不逊了,就真的低到了尘土里,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也着实没功夫搭理。 况且,除了妇人之仁,一根筋容易被人挑唆之外,唐涟漪确然没有其他的大毛病,在挑衅的性质上,比唐凌稍微好一些。但她阻挠的意志并不强烈,嘲讽的力度也不够深刻,显然并不常干这种事。 谢清欢觉得跟这样一个憨直地不那么聪明的人计较,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谢清欢掌握的那部分买卖跟唐起辅佐唐非熟悉的那些并无关联,她也并不是唐非,事事都需要扶持。她与唐起随意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唐家主宅专门为她规划的房间因为唐挚受伤暂时中止,谢清欢原本也没有要留宿的意思,跟拉着唐涟漪的管家打了个招呼就径自下楼准备回家。 蒋青在对谢清欢的认识上,与杨定达成了共识,送他离开之后,走进大厅就见谢清欢从楼下缓步而下。蒋青迎了上:“大小姐。” 谢清欢唇角微微一勾,静静看着他,眸光清冷:“先前唐挚主事,唐家的人大放厥词指手画脚?” 蒋青心中微微一凛,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她?唐家嫡系的人,向来眼高于顶,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了,当年他们这些年人也没少得白眼。初时唐起掌权,手腕铁血,别说指手画脚的,乖乖听话都嫌不够,个个夹着尾巴做人。后来唐挚当家,几个叔伯仗着辈分,还能多说两句,但唐挚的决定就连唐起都不能撼动,唐家说了也等于白说。 谢清欢见了蒋青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说到底,如今唐家的人并没有将她当成主事人之一,妄想煽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来将她赶走。也不想想,唐挚重情重义,这个情难道会是十几年都不闻不问且向来不亲近的亲情吗? 真是天真到可笑。 谢清欢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从蒋青身边走过:“我先回去了。往后几天都没空,道上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是,大小姐。”蒋青应了一声,立刻安排人送谢清欢回去,车才开走,蒋青转头就见唐家溜着墙根蹑手蹑脚地过来,不由好笑道:“管家?” “蒋先生。”管家皱着脸,如今唐家的人关系有些错落,地位也相应地错落着,倒让他有些迷惑了。 原本他只是个管家,来这主宅的,即便不是客人,最不济也是半个柱子,他上心地招待着总没有错。谢清欢跟唐涟漪都是这主宅的大小姐,虽说辈分儿差着,但谢清欢主事,唐涟漪闲散,这中间又有些差距。 于私,他自然偏着唐涟漪,于公,却要听谢清欢的调度。偏偏一贯温顺的唐涟漪这次回来,性情仿佛大变的时候,对谢清欢的作为很是看不惯。 谢清欢那时候出手收拾唐凌,唐凌落得什么下场,他是亲眼见到的。眼下唐非把持唐家的大权,因着谢清欢的样貌跟夫人有些相似,他对她是言听计从,必然不会偏于一直不怎么亲近的姑姑。 若是唐非回来,听说方才的事,不会将涟漪小姐也赶出唐家去吧。想到这里,管家忧愁地叹了口气:“大小姐临走前有说些什么吗?” 蒋青听他这么问,便知道他走开的这么一小会儿定然是发生了点儿让谢清欢不那么愉快的事情:“怎么?” 管家稍稍放下心来:“涟漪小姐回来了。” 唐涟漪,唐起之妹,唐挚与唐非的姑姑。对于这位大龄仍单身的大小姐,蒋青见过的次数也并不多,在他的印象中,唐涟漪不怎么喜欢跟唐家人接触,去了不少地方,养过各个品种的小动物,极其讨厌人情往来中的尔虞我诈。 因为她并不涉及到各方的利益,在主宅偶尔也能说两句会被采纳的话。她在这个时间点回来,想必是为了说点儿什么。 蒋青并不像管家有为难的立场,谢清欢掌权,哪怕她并不管事,蒋青仍然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涟漪小姐做了什么?” 管家沉默了片刻,将他刚刚的见闻叙说了一遍,他已经足够机警,却还是晚到了一步,唐涟漪那句带着侮辱的话已经说出口了。 蒋青脸色不变,目光却变得森寒,这唐家的姑娘究竟是没教养呢还是没文化,侮辱人都不带换个说法的?戏子你个铲铲! “我们大小姐什么都没有说。”蒋青冷淡道,“不过管家,我们唐总是什么人,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这次的坎儿,不管唐总能不能平稳过去,大小姐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的变改。要说差别,也不过是从不管事到掌握实权。旁人眼拙不明白,你可得看清楚了。” 管家微微一惊,瞥一眼蒋青的神色,只见他满面严肃,并没有一分玩笑的意思。蒋青说出口的话,间接代表着唐挚的意思。 唐挚重伤,唐家的前景一下子就变得迷离起来,任何一个兄弟出来挑大梁,都不如谢清欢来得见效快——所谓空穴来风必有根源,无论是段家还是路家,甚至是道格拉斯家,都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她在台面上,各方的估量便多了不少变数。 蒋青的意思很明白,唐挚若是能挺过去,唐非不是恋权的人,谢清欢也没有打算放弃演艺职业,唐家仍在唐挚手中。若唐挚没有挺过去,那么唐家的事业就一份为二,一黑一白交相辉映,与现在情况不同的是,谢清欢将正式接手并掌控黑道的部分。 中间即便有动荡,但有蒋青从旁协助,想来也不是问题。以唐非对谢清欢的仰慕,往后唐家必定会在她的手中重新整合,到那个时候,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唐氏当家。即便是唐家嫡系,也没有反对她的理由了。 管家心中微微一凉:“这也是大少的意思?” “管家,”蒋青微微一笑,“你知道,唐总向来是护短的人。他看重唐家,但不像外人看来的那么看重唐家。整个唐家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一个非少,我们大小姐在非少心中又地位非常,你说唐家会更看重唐家还是大小姐?” “我明白了。”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蒋青略微颔首,快步入内去找唐涟漪了。算起来,唐凌也是他的主子,她再有不对,也轮不上他来说,但唐涟漪明明性情柔善,却被挑唆着跟谢清欢作对,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在厨房端了碗燕窝送去唐涟漪的房间,花了十来分钟给唐涟漪科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竭力将谢清欢塑造成了一个临危受命冷静睿智的人才,还特意强调了谢清欢勤奋上进洁身自好等美好品质。结果,唐涟漪听完之后,那燕窝喝不下去了。 她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抓了抓卷曲的长发:“这么说,是我误会她了?” 这话管家可不敢接。艺人的地位再高,在上流社会眼里,那就是戏子,就是逗乐的小玩意,上不了台面的。做着豪门梦的艺人多不胜数,又有几人被真心接纳的?但谢清欢这情况又略有不同,她跟唐挚的这层义兄妹关系,是唐挚先提出的,且她能得到唐挚的信任越过所有的兄弟掌握大权,可见她的人品在唐挚看来,是十分靠谱的。 唐涟漪并不如何聪明,但她做人做事都有一套自己的原则,错了就要认,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她看着管家,略微皱眉:“我应该去给她道歉。” “这……”管家略一沉吟,轻声道,“我听蒋先生的意思,大小姐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没有放在心上,那是她大度。”唐涟漪皱起好看的眉,“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如果不认,也不道歉,那是我的不对。旁人只会说我没有家教,不懂得做人的道理。尧叔,你去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 “涟漪小姐,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大小姐估摸着也休息了,不如明天再去?” “不行,明天再去岂不是显得很没有诚意?”唐涟漪说风就是雨,“不然我先打个电话?” 管家知道她执拗起来无人能劝,只得将谢清欢的号码报给了她,而后去备车。铃声响过三遍又三遍,谢清欢没有接电话。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方会(6)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方会(6)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离家唐家的布防监控区,拐上大路之前,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舒残颚疈路灯的灯光略有些暗沉,一辆路虎静静地停在路边,于沉默中显出一股肃杀来。 谢清欢一眼扫过去,目光暗暗一沉,没来由地想起了当日车祸中出现的那辆路虎。 司机也是个谨慎的人,对于突兀地停在路边的车,心中第一时间腾起了一种本能的防备。开着车慢慢滑过去,一边小心留意着那车的动静,除了给人的心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之后,那车纹风不动。 直到车子拐上了大路,司机才开始加速,从后视镜中看到远远在后的路虎车也缓缓启动,两车之间保持着稍微远一些不会让人在心理上戒惧的距离。 车祸当天,若是没有那辆路虎,李飞两人顶多就是在车辆碰撞中受了伤,不至于被烧成灰烬。警方最终的结论是李飞两人是肇事方,该对车祸负全责,但现场第三方的痕迹宛然,关于这一点,却没有人提起。 在那样的时机出现,一触即退,谢清欢无从判断那人的敌意究竟是冲着谁来。车上没有挂牌,在谢清欢看来本身就是中藏头露尾的行为,显然有人对那一场车祸的发生了如指掌。 路虎车尾随其后,上了大路,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次开车的司机毕竟不同于萧朗月,丝毫也没有慌张,只斜眼看一眼谢清欢,见她好好绑着安全带,脸色如常仿佛什么也不知道,悄悄松了一口气。 越到危机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哪怕是因为懵然无知呢,大小姐能保持住淡定从容已然不错。 由于唐家别墅距离市中心繁华区较远,所以路上的车并不多,司机小周略微提了一点速,谢清欢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路虎优哉游哉地跟着,后面车座上的人看着前方行进中的车子,轻轻一笑:“前面那车里的,就是暂时替唐家掌权的人?” 坐他旁边的青年目中闪过一丝嘲讽:“是唐挚新认下的义妹。” “义妹?”那人玩味一笑,“听说就是个演戏的小玩意儿,还是个过气的?唐挚那些做兄弟的也真有意思,唐挚伤成那样,脑子坏了不稀奇,他们竟然也不反对?”他瞥一眼身边的人,“哦,我倒是忘了,你也是唐挚的兄弟。我原以为唐挚这一伤,以你的能耐,能暂时上位。却没想到,唐家竟然落到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青年的脸色一沉,嗓音暗哑,“贺幽,你在Y市跟郭普争,那是你的事。” 贺幽看着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别这么说,二哥。唐家与我的目的不都是一样吗?” 青年突然挑起眼帘,狠狠地盯住他:“唐挚这次意外,你也有份?” “怎么会呢?我向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贺幽摊了摊手,“我只是想了个法子告诉郭普,唐挚买进了一批军火,打算在接替段老大的位子之前干掉他。你看T市的黑道传承多么有意思,他得了大权反而不那么好动弹了。你说郭普会怎么样?” 青年抿了抿薄唇,紧紧拧着眉心。 贺幽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他在唐挚的身边,叫了他几年大哥,就真把他当大哥了?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亲生大哥是怎么死的?” 青年搁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我没忘。” 贺幽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人非草木,多年的相处,哪怕是颗石头也该捂热了,更何况唐挚待兄弟向来是不错的。贺幽能理解他心中的纠结痛苦,但他为保长兄之仇,筹谋至今,眼看着成功在即,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手。 “听说唐挚已经没有生命之忧,那个小姑娘,我只是想请她小住几天,不会伤她。等这事儿过了,我将首尾收拾干净了,你若是想继续做唐挚的兄弟也可以。” 贺宇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他,唐挚向来精明,这一串的事情几乎毫不掩饰企图,事发当时他暂时想不通,但事后仔细一想,又岂会不明白,何况他身边还有个蒋青,你真以为所谓天衣无缝就能瞒过去? 继续做兄弟?不是仇人就谢天谢地了。 贺宇心中隐约泛着惆怅,他那个亲生大哥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人很冷静,能在瞬间决出取舍。他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是为了贺幽跟他的一丝生机去死,义无反顾。 他记得大哥去赴那个必死之局之前,安排好一切,叮嘱他跟贺幽以后换个身份老老实实活着,别再在黑道里混。可惜,他跟贺幽都记住了他的血仇,选择性地遗忘了他的忠告。 人活着,总是要经历抉择。贺宇稳了稳神,将心中最后一点犹豫抹去,淡淡道:“再往前走就不合适了,动手吧。” 贺幽深深看他一眼,摸出手机拨号:“动手。” 管家上楼来通知唐涟漪车已经准备了的时候,她仍然毫不气馁地在拨打谢清欢的手机,那边一直无人接听,唐涟漪不由皱了皱眉:“难道她知道我要打电话给她,但是她还在生气,所以故意不接的?” 涟漪小姐你想得太多了,大小姐要是真生气,就该劈头甩你两耳光,那才叫狠。想起唐凌那脸,管家也是心有余悸,淡淡道:“也许大小姐设置了不接陌生号码?” “说的也是。”唐涟漪挠了挠头,谢清欢到底是个艺人,不能随便什么人的电话都接。她推门出去,找到蒋青,不由分说地征用了他的手机,又给谢清欢打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 唐涟漪将手机还给蒋青,耸了耸肩:“算了,不打了,我还是直接去吧。管家,把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哥送我的那串翡翠项链找出来。” 管家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年糖链小姐生日的时候,先生送的那串翡翠项链,可是价值八位数的。他只犹豫了一瞬,就照着唐涟漪的话去做了——要指望这位大小姐有一点金钱观念,那是奢望。 蒋青收回手机,疑惑地看一眼唐涟漪:“涟漪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呃……这个,”唐涟漪干笑两声,含含糊糊地讲了一遍自己干的蠢事儿,“我想跟她道歉来着。” 蒋青听了也有些无语,唐家的姑娘们价值观都是一个模子的,连伤人的话都说得一模一样,真是难为谢清欢了,一样的话反复地听,不暴走真算是克制了。 唐涟漪有心道歉当然是好的,但谢清欢那边是怎么回事?唐涟漪用自己的号码拨过去不接也便罢了,为何用我的号码也同样不接? 蒋青心中腾起小小的疑云,也拨打了一遍,这次更绝,人直接关机了。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机械的女音,蒋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是打不通?”唐涟漪看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心里平衡了——谢清欢也不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这不连蒋青的电话也不接了嘛。 “关机了。”蒋青举着手机晃了晃,脸色有点冷,对唐涟漪道,“涟漪小姐是要去找大小姐道歉吗?这天色不早了,我送你过去吧。” 唐涟漪看一眼时间,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管家将装着翡翠项链的盒子递给唐涟漪,转头叮嘱蒋青:“路上开车小心点。” “放心。”蒋青应了一声,替唐涟漪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关上车门,这才绕到驾驶室这边上车。 从唐家的半山别墅到谢清欢家大约要七十分钟,蒋青他们出门四十分钟之后,唐起跟唐非回了半山别墅,因为唐非那热情一扑,进行二次抢救的唐挚再次命硬地挺了过来,唐起等到他在病房安顿好了,就黑着一张脸拎着不声不响坐在一边想要接着陪床的唐非回家了——开玩笑,唐非真以为自个儿是唐挚啊,别的不说,就这身体素质就差远了。等到唐挚熬过来了,这孩子倒垮了,也得不偿失。 唐非昨夜就没睡,这两天惊惊乍乍的,精神跟身体都到了极限,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唐起将他叫起来,看他颠颠倒倒地往里走,叫了个保镖扶他回房间,问等在门口的管家道:“涟漪呢?” “去跟大小姐道歉了。”管家垂着眼帘,将唐涟漪跟谢清欢的那点儿事说了。 唐起的眼神有点冷,他这个妹妹是个没心机的,平日里性情也还算不错,轻易不会瞧不起人。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唐起冷哼一声,唐家的小辈,不争气的还是不争气,连起码的眼色也没有,还想跟人斗。 “这都什么点儿了,涟漪要道歉不会先打个电话说一声,再约时间去吗?”唐起皱了皱眉。 “大小姐的电话不知为何,突然打不通了。”管家静静应道。 “打不通?”唐起隐约觉得不对,“是谁送她回去的?联系过他吗?” “是小周。”管家心中咯噔一响,“先生,我先去联系一下。” 小周在唐家开车已经七八年了,知根知底的,管家压根儿就没往他身上想别的,如今听唐起一说,退到一边给小周打电话。 同样,没有打通。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三方会(7)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窗帘却并没有拉上,显然这是太阳彻底落下之前最后一丝浅淡的微光。舒残颚疈身下的床铺很软,鸦色长发海藻般散在枕上,衬着安静的略有些发白的脸色,使得沉溺在睡眠中的人显出一种十分奇特的温顺感。 贺幽坐在那一片黯淡的阴影中,如同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看向床上睡着的人,目光轻闪琢磨难定。 谢清欢在一片绵软中清醒过来,眼睫轻轻得急不可见地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手在被子里悄悄握成拳,意料之中地有些使不上力,脑中隐约有些晕眩的感觉,但并不严重。 房间的门被粗鲁地推开来,谢清欢躺着没动,听到一道沉重的呼吸声,静了一瞬之后有人轻笑着开口:“怎么?你怕我对她下手?” 贺宇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谢清欢,房内开着空调,绒被体贴地拉到了下巴下方,怕她着凉似的盖得严严实实。 贺幽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略眯着眼睛看站在门边脸色阴晴不定的贺宇,唇边噙着一抹轻讽的笑意。 贺宇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维持着跨进一脚的姿势沉默了片刻,向后退了一步,轻轻带上门,扬长而去。贺幽在T市虽然是生面目,但他这些年忍辱负重在郭普手下也没少露面,有些事他不方便去办,再者谢清欢是这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贺幽也不能完全相信在唐挚手下多年的贺宇不会一时心软,干出什么蠢事来。 所有的仇怨即将了解,贺宇的心中并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是至今未曾真正情形的唐挚让他很是忧心。感情游戏,做恋人也罢,做朋友也好,要想取信于人,哪怕是别有所图,也必然要付出真情,否则决不能长久。 他虽然姓贺,这些年来却是真真切切地跟唐家生死与共,他自身更是负责着唐家内部的安全,又怎会不知道唐挚在这个时候倒下,对唐家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原以为郭普得了消息,起码要准备一阵子,却没想到他干脆地威逼利诱收买了跟了唐挚很久的司机,几乎要了唐挚的命。 郭普!郭普!贺宇眼中冷光一闪,为了我大哥也好,为了唐挚也好,你必须要死! 贺幽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片刻,慢腾腾起身,踱到了谢清欢床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谢清欢失踪一天有余,唐家是最先知道的,而后是谢清欢的经纪人季卓阳,再后来是路家,段家——甚至是寰宇的任家。 谢清欢是在从唐家回自己家的路上失踪的,连带着唐家的司机一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唐起当时就怒了,再过了四五年闲云野鹤般的悠闲生活之后,因唐挚重伤未醒,谢清欢失踪不见人影,而唐非虽然强撑但显然不那么济事的情况下,不得不再次辛劳地撑住唐家。 当天夜里唐家所属的各个盘口就接到了命令,秘密搜寻主事人谢清欢的下落。唐起恼怒唐家人目光短浅,在这紧要关头还要出幺蛾子,借谢清欢失踪的事做文章,用雷霆手段好好将唐家嫡系的人好好敲打了一番,原本给唐挚输了血得以暂时留在唐家休养的唐凌即刻搬出唐家,被煽动回国的唐涟漪也连夜打包送回了澳大利亚。 到了第二天清晨,谢清欢失踪的消息便瞒不住了。季卓阳作为一个龟毛到堪比保姆的经纪人,每天都要给谢清欢打电话,掌握她的动向,何况他原本就安排谢清欢这一天去考驾照。 贺幽既然要借唐家这把火,自然对T市的格局了如指掌,唐挚被段老大看重,成为下一任老大的不二人选,暂时接他手的谢清欢自然也在路段两家关注之内,那个寰宇国际又是怎么回事?凑热闹?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艺人竟能如此牵动局势,贺幽眼眸幽深而冰冷,带着一点极力压抑的嗜血疯狂——不知道杀了她,会是什么后果? 他这么想着,心里边顿时有个小爪子在挠啊挠,手指轻轻一动,终究还是贴在腿侧,并没有伸出去——一个小丫头的命不值得什么,但杀了她,贺宇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面对唐挚了吧? 贺幽站在床边,想干点儿坏事,又束手束脚,顿时觉得憋屈,百无聊赖地伸手给谢清欢拉了拉根本不需要拉的被子。 房间里一片昏暗,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闪电般扣住了贺幽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谢清欢缓缓睁开眼睛,温润的声音中泛着一股清凉:“看够了吗?” “你……”贺幽脸色微微一变,“醒了?”按照药量她最少还要睡一天一夜才是。 谢清欢这时候的状况其实并不好,这个身体显然没有接受过任何药物的训练,而且对药物似乎还有一定的排斥,因此注射到她体内的药虽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副作用却十分明显。 她松开了手,看贺幽退步一步,缓解那种针锋相对的气氛。谢清欢撑起身体,拥被而坐:“这里,是唐家的别墅?” 贺幽挑了挑眉,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谢清欢抬手去开床头的灯,灯光并不如何亮,却也足够谢清欢看清楚贺幽的样貌了。半晌,她轻轻一笑:“没想到会是他。” 她的口气很是平淡,仿佛都在意料之中,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惊慌与害怕。 贺幽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听谢清欢轻描淡写道:“你出去吧,叫他办事小心点。” “你知道他是谁?”贺幽冷冷道。 “原本我并不是很确定。”谢清欢淡淡笑道,“唐挚身边的防卫出了篓子,最先该被问责的自然是他身边负责护卫的人。我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好歹暂时主事,我失踪了,跟先前唐挚失踪,并没有区别。看看天色,这段时间应该不短了吧?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唐先生又怎会猜到如今我被人藏在唐家名下的别墅呢?” 贺幽闻言,看向谢清欢的目光多了点惊讶,亦多了点了然。迅速平息唐家可能的乱子,明明受制于人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头脑清晰冷静从容,唐挚选她暂时主事,也并不是全无可取。 贺幽盯着她:“你不问问我的目的?” “你的目的并不重要。”谢清欢摇了摇头,“唐家近期只有一件大事,唐挚重伤。眼下只有一个敌人,便是郭普。我对你的目的不感兴趣,同样,你也不必妄想通过我更改唐家现有的任何决策。” 贺幽挑了挑眉,冷淡一笑:“哪怕我要你的命?” “朝令夕改,乃上位者之大忌。”谢清欢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管你的目的为何,到了这个地步,可以转圜的余地也不多了。还有什么花招,尽管用。但这之后,还请好自为之。” “多谢提醒。”贺幽没什么诚意地点点头,“你睡了很久,肚子应该饿了吧,我去叫人做点儿吃的给你。” 说着,他也不等谢清欢回应,径自推门出去,在走廊上碰到正走过来面无表情的贺宇。 贺宇拧着眉,斜睨贺幽:“怎么?” “你们那位大小姐醒了,给她弄点儿吃的,免得某人说我虐待人质。”贺幽耸了耸肩,“你这又是怎么了?脸拉得就像我欠你一屁股债似的?” 贺宇静静看着他,蓦然一笑,带着轻微的讥诮:“昨天杨定已经连夜带着人去Y市部署,道格拉斯家的军火会直接卸在那边,唐家跟郭普对上,已经势在必行。” “哦?”贺幽有些意外,“700万美金的军火,在华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件小事儿,唐挚如今重伤没醒,他那些兄弟又都有些心气,唐家还有能拿主意的人?” 他瞥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贺宇,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 “没错。计划是大小姐亲手拟定的,杨定认为可行,蒋青也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下了。”贺宇淡淡道,“杨定为人素来狠绝,不会给人留后路,郭普这次被他咬上了,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要是真这么厉害,早这些年干嘛去了,郭普跟唐家斗,又不是一年两年了。”贺幽知道这次是多此一举了,急于报仇的念头糊了他的心。 贺宇冷哼了一声,绕过他向谢清欢所在的房间走去。这些年唐家跟郭普之间的仇怨越来越深,简直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他们两兄弟在两边不动声色地挑拨。 距离大哥身死已经十几年了,到如今那俊逸的人早已随飞灰散去,只剩下他跟贺幽抱着血海深仇算计度日。 贺宇看得出来,谢清欢表面上是个冷清的人,内心也并不火热,也未曾真正踏入局中,被突如其来的权势蒙蔽了心神,所以她精准地预计着每走一步给局势带来的影响。郭普这一次,恐怕是难逃厄运了。 那贺幽呢?间接导致了唐挚重伤的人,她会放过他吗? 谢清欢因为药物的关系有点昏沉,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睁开眼扫了一眼,见是贺宇也并不惊讶。 贺宇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在距离床边半米的地方停下,微微低下头去:“大小姐。” “果然,是你。”谢清欢微微皱眉,跟唐挚那几个真正有野心的兄弟相比,贺宇并未表现出对权势的热衷,反倒是对唐挚有几分真切的担心。如今看来,倒是唐挚受伤一事,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才格外担心的?“刚刚那人,瞧着眼生,不像是唐家的人。” 贺宇并没有打算隐瞒她:“贺幽,是我的二哥。十几年前,贺家家破人亡,只剩下我们两兄弟。” 谢清欢悠悠笑道:“害你们家破人亡的那个仇人,不会是叫郭普吧?” 贺宇点头:“是。” 谢清欢抬手按了按眉心:“唐挚受伤,说到底该算在你们身上。我倒不明白了,先前十几年也等了,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沉不住气了?” 是啊,行步九十九,已经到最后一步了。贺宇心中隐隐一动,贺幽究竟是作何打算呢?他挑起眼帘,斟酌道:“大小姐,这次的事,我会给唐总一个交代,请大小姐放过我二哥。” 谢清华没有接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贺宇是唐挚的兄弟,哪怕做了旁人的内应害他重伤,她也不能代替唐挚处置他,这事儿押后。至于贺幽,那要看贺宇这点儿面子够不够保下他了。 只是,贺幽若是想借唐郭两家之争捡现成的便宜,恐怕没有这么美味的免费馅饼。 谢清欢足够冷静,也足够有耐心,所以她不太能理解这种在隐忍多年之后,突然躁进的作法,贺宇也好,贺幽也好,都不是她能轻易处置的,还是放着等唐挚来吧。 “外面现在怎么样?”她轻声问。萧朗月出门在外地的时候,每天都要跟她煲五分钟电话粥,她这一睡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天色起码过了一天。 “外面……”贺宇刚想说一切都好,就听到头顶上传来飞机的嗡鸣声,脸色不由微微一变,“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房门就被踹开,贺幽沉着脸走了进来,手中赫然拿着把手枪,一手将贺宇扒开,抢到床边,冰冷的枪口抵在了谢清欢的额头上。 “贺幽,你干什么,放下枪!”贺宇喝道。 “后退!”贺幽沉声道,将谢清欢扣在怀中,枪口换到了太阳穴处,“我让你后退!” “你别乱来!我退就是了!”贺宇平举着双手,退了几步。 贺幽眸色暗沉,枪口缓缓转了方向,对准贺宇,连开两枪!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三方会(8) 贺宇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缓缓低头去看了一眼位于左胸的枪伤,身体微微晃了晃,碰地一声倒地不起。舒残颚疈 谢清欢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贺幽出手虽然突然,但她看得出来,那两枪偏离了心脏少许,并不是致命伤。用来施苦肉计,亦很够分量。 谢清欢维持着被贺幽扣住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贺幽合了合眼睛,目光复杂地落在谢清欢脸上:“你不害怕。”没道理,谢清欢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即便是在黑道里混,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合,生死悬于人手,也难免会心生恐惧。 “我为何要怕。”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不足,谢清欢扫一眼倒地的贺宇,看到暗色的血液自他的身下淌出,她微微一笑,淡然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贺幽闻言咬了咬牙,他们现在身处唐家的别墅,行踪既然泄露了,贺宇的身份就保不住了,但对于挟持唐家暂时主使人这事,主动参与跟被迫参与,还是有很多差别的。 黑道中人,最厌恶的就是背叛。 谢清欢的脸色并不很好,显出一种倦怠的苍白,但神情间没有丝毫的退缩。贺幽最后看了贺宇一眼,略微凑近谢清欢,清淡的声音中带着一往无悔的坚定:“谢小姐,麻烦你送我出去。” 谢清欢动也不动,微微笑道:“贺幽,放下枪,我可以保证在唐挚重新掌权之前不会要你的命。” 贺幽心头微微一震:“你的保证?你不过是唐挚临时选出的傀儡,你说的话唐家人便会听?” “你不信她的保证,”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一人缓缓现身,“那么,加上我呢?” 那人眉眼精致,一派踏雪寻梅的悠闲,却隐约带着一种风雷将至的冷厉。 贺幽瞳孔一缩,握着枪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路七爷?” “是我。”路子允淡淡道,瞥一眼安静的谢清欢,见她并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放下了点,“放开她,她的承诺便是我的承诺。” “路七爷,”贺幽俊眉一挑,“我没记错的话,路家从不插手黑道的事。” “何须插手?”路子允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悠悠一笑,“不听话,镇压就好了。” 谢清欢闻言但笑不语,只在心中腹诽,真想知道段老大听到这话作何感想呢。 贺幽略觉诧异,随即愉快地笑了:“听七爷的意思,我有谢小姐在手,岂不是就有了谈条件的本钱?” 路子允眼中有浅淡的怜悯,微微摇头:“若是你这么想,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哦?”贺幽拿枪轻轻抵着谢清欢的太阳穴,“谢小姐认为呢?”这一天以来,T市黑白两道都在找谢清欢,路子允能第一个找到这里来,固然说明路家的通讯追踪能力超群。而路子允往常隐于幕后,极少亲自过问这等事儿,如今亲至,只说明了一点——他在意谢清欢。 贺幽说话的时候一直留心观察路子允的表情,十分意外的没有见到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仅仅在看到谢清欢的第一眼目光微微一闪,而后恢复成古井般的平静幽深。 谢清欢看着路子允,淡淡一笑:“路七爷是明白人。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代替我做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认。” “哪怕我要你的命?”贺幽眸色暗沉。 “你刚刚也说了,我只是个傀儡。”谢清欢意态悠然,“目前你我目的一致,何必多此一举?再者——” 谢清欢略拖长了语调,贺幽心头一跳:“怎么?” “贺宇中的那两枪,眼下看来确然是不致命的。但谈判争取利益是需要时间的,我不觉得他身上的血流干了还能活。” 贺幽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这世上的事难免有万一,他自然也设想过这场戏失败之后该如何应对,打伤贺宇也是迫不得已。 他并不是T市的人,越界挟持了唐家的主事者,本就无法全身而退,可贺宇不同,只要把他从挟持事件中摘出去,哪怕苦肉计用的再如何蹩脚,以唐挚的脾性,都不会要他的命,最多是以后不再信任他。 路子允虽然神情淡定没有丝毫的慌乱,但贺幽知道,自路子允出现,谢清欢的分量瞬间就重了不少,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筹码。 贺幽更知道,即便谢清欢是他手中的砝码,对上路子允,他也是没有任何胜算。自路子允执掌路家以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在他用小手段获得利益。 贺幽沉默了片刻,看向路子允:“路七爷的意思呢?”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路子允面色冷淡地开口,抬手轻轻一摆。 贺幽微微眯起眼睛,无声地跟路子允对峙了片刻,枪口缓缓挪开,而后放开了扣在怀中的谢清欢。 路子允与快步向贺宇走去的贺幽擦肩而过,走到谢清欢跟前,细细看了她一眼。昏黄的灯光之下,她眉眼沉静,面容温润。明明前两天还见过面,却好似已经过了很久,她的面容模糊了又清晰,最后深刻在脑海中。 谢清欢略抬起眼看他,看到他神情中一抹显眼的温情,不由微微一愣,淡淡笑道:“阿七,又见面了。” “雁归,”路子允的口气中带着一点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的复杂无奈,“你还好吗?” 谢清欢轻轻动了动,坦然地道:“可能,需要搭把手。” 路子允的眼在暗色的灯光中显得清亮无比,他略微躬身,对她伸出一只手:“我的荣幸。” 谢清欢一手掀开被子,一手若无其事地搭上他的手腕,借力踩在地上起身。飞机的嗡鸣声还在头顶盘旋,谢清欢伸出一只手指,脸上是十分克制的疑惑:“阿七,你家的?” 路子允满脸都是‘谁跟那个蠢货一家’的表情,淡淡道:“段家的。” 谢清欢微微点头,就速度而言,飞机确实比汽车要快许多,但唐家的这个别墅不比半山别墅占地大,飞机在这儿没办法降落。 “走吧。”谢清欢轻声道。 “嗯。”路子允搀着她,看也没看贺家兄弟一眼。 两人刚走出房门,就见满眼含煞的苏沐快步走来,见到被路子允搀着的谢清欢,脸色微微一变:“谢小姐受伤了?” “应该是被注射了过量的镇定药物,待会儿叫杜老来看看。”路子允淡淡道,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他此刻心情究竟如何。 “阿七,天色不早了,不要麻烦老人家。”谢清欢微微皱眉,仿佛慢一拍才想起来似的,“唔,我的手机呢?” 路子允面对这样的谢清欢,心中升起一种浅淡的无力感:“苏师,你去问问房里那位贺先生,雁归的手机丢哪儿了。” “是。”苏沐应了一声,向他们刚才的那个房间走去,贺幽正好背着昏迷的贺宇出来,见到苏沐随手递了个物件过去,“谢小姐的手机。” 苏沐接过手机,目光如刀在贺幽身上转了一圈,冷哼了一声——看样子,谢小姐暂时不打算追究这两个人。如今形势晦暗,路家也好,段家也好,都不易轻举妄动,谢清欢如今掌着黑道的半数势力,能压下被挟持的恼怒,有这等眼界,着实不错。 苏沐会这样想并不稀奇,她虽然对谢清欢高看一眼,但并不如何了解谢清欢。 谢清欢惯常是做决断的人,大局观想深刻于心,但能不脏自己的手,就尽量避免自己动手。贺家兄弟与唐家现行的针对郭普的计划,并没有实质的冲突,甚至留着这两人也是做另一手的准备——在她的计划里,是牵引着警方彻底荡平郭普的势力。但郭普为人狡猾,未必会料不到这个,自然会留下退路。 贺家兄弟能做的,就是在郭普溃败之时,断了这条后路。 苏沐将手机还给了谢清欢,就吩咐手下安排贺家兄弟到路家的医院,控制起来。而后带着人继续收拾残局——贺家兄弟因为在楼上,又是跟谢清欢在一个房间中,路子允自然不会允许下属公然在她面前杀戮。所以这两兄弟奇异地在路子允滔天的怒火之中得以保全。 至于这两人带来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全被突突了。等段老大的人从飞机上用爬梯下来进到别墅,只能搭把手打扫了。 所以谢清欢分别给萧朗月、季卓阳以及唐非打过电话,一番话翻来覆去重复了好几遍,由季卓阳搀着下楼的时候,别墅的正厅被收拾地焕然一新,地板闪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大厅里的灯全都被打开了,一眼就能见到段老大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厅中错落地站着路子允跟段明楼各自带来的人。 “段老大。”路子允往常见段明楼的时候也并不多,但在此刻见到他,心中蓦然觉得这人有点碍眼,也许还有点泛酸。 “路七爷。”段明楼的目光落在谢清欢搭在路子允手腕上的手上,神情立时有些玩味,“谢小姐,择日不如撞日,那三方会不如就今天开了如何?”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方会(9) 谢清欢松开路子允的手,在一边沙发上坐下。因为体内的药效还没有散尽,她看上去很有些精神不济——三方会?路段两家同时与会,再加上被认为是黑道承接的唐家,看来这会意是黑白两道用来沟通以达成共识的。 谢清欢略微挑眉,没有开口——她只是唐家暂时的主事人,在这样的会议中,充当的是个旁听的角色。 对于段明楼的提议,路子允不可置否地一晒——江湖传闻段老大为人不拘小节,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三方会在T市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传统,为的也不过是势力均衡,虽然并非要选个黄道吉日,但也不能随便到这个地步吧。 路子允也低调地保持着沉默,刚刚清理过的大厅里隐约飘着一丝血腥味,谢清欢静静问道:“我对开会没有兴趣,段先生做了什么决定,不妨直说。” 段明楼噎了一下,默默腹诽道:这姑娘真是太不可爱了,要知道开会的乐趣就在于过程,干巴巴一个结果有什么意思呢? 路子允斜睨段明楼一眼,恒丰段氏最顶层的权利圈,不过区区数人,彼此之间都是过命的交情,开小会的时候插科打诨笑笑闹闹并不影响什么。而谢清欢显然是那种不喜废话的人,寻常的寒暄她都会尽力减少。 路子允看着段明楼微微吃瘪的表情,微微一笑:“段老大,雁归今天精神不好,还是改天再议吧。” “雁归?”段明楼果断地忽略掉后面那句,目光在路子允跟谢清欢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落在谢清欢略有些苍白的脸,挑起半边眉毛,“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是我与雁归之间的事,就不劳段老大你过问了。”路子允淡淡道。 “你们之间的事?”段明楼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时候,好笑道,“那我还跟她睡过呢,又要怎么算?” 段明楼与路子允分掌黑白两道,多年来密切关注对方的举动,却从不曾有过真正的接触。毕竟,王见王,必有损伤。因此段明楼明知道在眼下这个当口刺激路子允并非是明智之举,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刺激他。 谢清欢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眼中一抹意外一闪而逝,看向段明楼的目光中带着些微的震惊——莫非是初次见面那回看走眼了?眼前这男人浑身充斥着一种无所谓的恶作剧的顽劣,当初那一晚充满了压迫感的冷酷难道是错觉? “你刚刚,说了什么?”路子允微微一愣,才用一种梦游一样的表情一字一字问道。 在路子允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是十分难得的,段明楼觉得今晚开着拉风的飞机来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停这种事完全不重要了,不管怎样,今晚确实来的值得了。 “他刚刚说,”谢清欢平静道,“与我睡过。” 谢清欢当初跟段明楼闹出那段绯闻的时候,报纸上写过,路子允也看过,但他并没有当回事,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刻意回避了这件事。如今骤然再提,路子允觉得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明明连细小的伤痕都看不到,却有绵绵密密的痛慢慢渗出。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以往的精明仿佛在前一刻就被透支了,面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抚平,瞧着似乎仍然是寻常杀伐决断,冷静淡漠的路家七爷。 只有常年在他身边的苏沐看出他的不对劲,她从没有在路子允脸上见到这种矛盾的表情,似乎怜惜,隐约痛楚。 路子允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再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逼你?” 这要怎么说呢?那件事,是谢清宁经历的,但在旁人看来,跟她经历的并没有两样,而且既成事实,再否认也没有意义。 “并无。”谢清欢一脸坦然,目光从来路子允脸上轻巧地一转,落在段明楼脸上,略微疑惑道,“段老日近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嗯?”段明楼不明所谓。 “段老大看上去一副死蠢的样子。就时下的说法就是,智商欠费不忍直视。”谢清欢唇角勾着一抹冷淡的笑意,“那位新任的容市长是敌是友尚未定论,但T市平稳的格局显然即将崩溃。在这个关头,段老大身为一方之主,合该谨言慎行,即便不为与你一起打拼的兄弟,也要为段家三代基业想想。” 大厅中一时间静寂无声。这大厅之中,不是段家的人,就是路家的人,彼此之间也有些了解,段老大从不是和善的人,他的性情中自然有温情的一面,却不是随意能给任何人的。他愿意在简歌面前矮一头,是因为他清楚简歌于他,是良师、是挚友、是伙伴,在任何危机关头,他都可以放心地把命放在简歌手中。 这是信任与情义的交托,并不意味着谁都有资格将他劈头盖脸训得跟孙子似的,即便这个人已经两度打败他。 段明楼微微眯起眼睛,唇边却浮出一丝笑,勾着冷酷的弧,他仍然懒懒地窝在沙发里,但气势已然改变,依稀有了几分那夜狂狷的影子,充满了攻击性。“你担心我?” “我担心唐家。”谢清欢仿佛没看到段明楼脸上的表情,只淡淡道,“段老大阅人无数,想来也知道,睡过了跟有交情有两回事。我希望段老大的脑抽行为不会牵连整个黑道被人一锅端了。” “一锅端?”段明楼嗤笑,“单一个容威,我还不放在眼里。”他瞥一眼路子允,故作诧异道,“路七爷,你的脸色不太好。” 路子允波动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看向谢清欢的目光沉晦复杂,他向来清心寡欲,也并没有处女情结,但谢清欢在他心中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她的性情太过孤冷,喜欢的东西也都是安静,这样的人并非是心防沉重,而是天生带着点距离感,不喜与人熟络,所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最纯洁的。 段明楼从来不屑于炫耀自己的女人,因为睡过的女人不一定会成为段夫人,而在他的心目中,有了段夫人,他就要断掉先前的一切荒唐,一辈子只睡在段夫人身边。 段明楼也不屑于说谎,他说睡过那定然是睡过了,这不是炫耀,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路子允不想探究段明楼与谢清欢为何会睡过,段明楼在床上的某些习惯在上流社会也不是秘密,不知道她那一晚在他的床上是不是仓皇无助。 这个念头才若隐若现地浮出心头,路子允就被自己狠狠雷到了——正常情况下,作为一个男人,不是应该把染指自己心爱女人的混蛋千刀万剐凌迟喂狗吗?然后在心爱的女人身上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吗? 为什么我担心的方向会偏到沟里去了?难道是因为我不够爱雁归吗? 路子允忽而悠悠一笑,冷哼了一声——就算睡过了又怎么样,雁归对段老大的态度跟任何一个路人都没有差别,她终究要成为我的人。 见他这种反应,段明楼顿时觉得无趣了,在心中不动声色地唾弃了同样无聊的自己。 作为这个隐约香艳话题的主角,谢清欢反应是最为镇定的一个:“所以,段老大的决定,是怎样?” “黑道的事,唐家暂时不要出头了。”段明楼淡淡道,“如今段家还握在手中的,都是真正要命的买卖。唐挚又重伤,旁边还有容家虎视眈眈,不宜在这个时候交接。” 路子允对他的决定并不意外:“你手上的那些不交出去,这洗白就算是半途而废了吧。” “这是我段家的事,就不劳路七爷惦记了。”段明楼自负一笑,“倒是那容家,今天能把嫡系的子侄安插到T市,明天是不是就有可能把路家给端了?” “这是路家的事,就不劳段老大惦记了。”路子允也是一笑。 两人对视一眼,眸色一暗沉一幽深。T市的体系在华国仅此一家,再无分号,容家倒是有些能耐,先行一子,令黑白两道一致向外了。 路子允微微侧头,看一眼轻轻合着眼睛的谢清欢:“雁归?” 谢清欢挺直了腰杆,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苏沐看看路子允,又看看眉目温润的谢清欢,心中悠悠一叹。 路子允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是急躁的人,先前也不曾动过心,更不曾真正与女人交心,而谢清欢即便是善解人意,也绝不会是能主动帮人解决感情问题的知心姐姐。 段明楼看到路子允这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挺作孽的,瞥一眼谢清欢,顿时为自己平反了——作孽的都是这姑娘啊,怎么能这么淡定呢。 大厅中的气氛一时有点儿诡异,苏沐觉得这场景挺可笑,无论是路七爷也好,段老大也好,平时都是运筹帷幄,今天面对着有些病怏怏的谢清欢,反而束手束脚。 正僵着,就见蒋青急匆匆从外面奔进来,面色虽然平淡,口气却有些激动:“大小姐!” “你来得正好。”谢清欢淡淡道,“替我送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方会(10) 蒋青方才进来就见到了路子允跟段明楼,心头浮上一丝不明显的惊诧。这一次谢清欢无故失踪,惊动了黑白两道,唐家当然也拨了人手在调查,却没想到还是让他们两家占了先。 蒋青压下心中那点儿小小的翻腾,冷静道:“路七爷,太子。” 段明楼向来自负,却也不屑在称呼上争先后,只不羁一笑,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谢清欢才刚接了唐家的权柄就出了这事,无论是唐起还是唐挚先前的兄弟,想必都十分恼怒,更何况如今在唐家全力对付郭普的当口上。 经过这事,唐家上下该清理的也清理了,该敲打的也都敲打过了,剩下的便是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了。 段明楼想到此处,不由瞥一眼谢清欢,却见她陷在沙发里,眉眼间倦色盈然,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过去。段明楼知道谢清欢身手不差,能将她顺利带到这里来,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只是一个混迹娱乐圈,寻常时候基本上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人,在遇到类似绑架这种事情的时候,起码也该表现出几分惊慌吧? 谢清欢这款的姑娘约莫就是专门给妄图表现男人气概的某某人添堵的。段明楼不动声色地斜一眼路子允,暗暗腹诽——就刚刚那种情况,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公主抱是不二之选吧。虽然搀着也算是亲密接触了,但活该路七爷到现在还单着。 路子允慢腾腾站起身,抚平衣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褶子,淡淡道:“雁归,你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谢清欢打起精神,伸了一只手出去,蒋青向来细心,自然一早看出她不太对劲,见她伸手立刻上前两步,要将她扶起来。 “雁归,”路子允比蒋青更快,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略微用力,“不用起身了。” 谢清欢微微一笑,看向坐在对面的段明楼。段明楼也顺势起身:“我也不打扰了。路七爷,一起走吧。” 路子允不可置否,看着谢清欢淡淡道:“雁归,晚安。” “晚安。”谢清欢微微颔首,“蒋青,送两位出去。” “是,大小姐。”蒋青轻声应道。 苏沐有些担忧地看一眼谢清欢,轻轻挥了挥手,路家的人悄无声息地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段家的人也是同样。 蒋青在两人的沉默中,将两人送出去就被路子允阻止了脚步:“雁归那样子看着不太好,你好好照顾她。” “照顾大小姐,是我职责所在。”蒋青淡淡应道。他虽然来得晚了些,却不妨碍他猜到某些事实,方才厅中的气氛确实是有些凝重,但大抵是轻松的,并没有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很显然,黑白两道对于唐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蒋青返回厅中,只见谢清欢仍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眼中的困倦却几乎遮掩不住,脊背却本能地挺直着,未有丝毫的放松。 谢清欢抬手按了按眉心:“唐家现在怎么样?” “唐先生坐镇唐家,非少仍然在熟悉唐家的事务,唐总转到特护病房,目前还在昏睡中。”蒋青淡淡道,“涟漪小姐已经回了澳大利亚,唐凌搬离唐家,唐氏名下的产业进行了小规模的整顿,才能不足的唐家人全数被打发了。” 谢清欢听到这里,微微挑眉:“对这次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蒋青听着她淡漠的话语,心中却倏忽一紧,略一沉默,才慢慢道:“不仅仅是唐家,整个黑道,都容不下背叛。” “看来你也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谢清欢悠悠一叹,瞥一眼蒋青骤然一沉的脸色,“他受了重伤,仅仅偏离要害少许,未必就能活下来。” 蒋青闻言,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看着谢清欢,略微皱眉,眼中带着几分不赞同。 “不是我动的手。”谢清欢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有些好笑,难不成她真的那般像个女壮士,在如今这种糟糕的身体状况下,还能空手对上有非冷兵器武器的人吗?她脸上的笑意很浅,“在唐挚重新掌权之前,他们得活着,这是我的允诺。” “他们?”蒋青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蒋青,”谢清欢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眉眼间的冷肃几乎将倦意都压了下去,“唐家情报路子也该整一整了。虽说在信息渠道的流通上输给路家跟段家并不可耻,但谁又能肯定这两家能永远不会站到对立面呢?” 她盯着蒋青,一字一字道:“太懈怠了。” 蒋青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唐挚向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对手底下的兄弟一视同仁信任有加,以至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唐挚心中是特别的,随着年岁推移,唐挚脱离于唐家之外的版图越来越大,这些跟着他开疆拓土的人,都有了一定的声望跟地位,但除了唐挚,他们彼此之间并不像当初仍在街区时那样携手与共了。 这次谢清欢失踪,唐家内部还好,有唐起在,没几个人敢出来蹦跶着找死。反倒是先前唐挚那些亲密的弟兄在蠢蠢欲动,所幸他与ada联手,将他们压了下去,但罅隙已生,只能寄望唐挚早些清醒了。 谢清欢询问唐家情况的时候,口气中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轻讽,蒋青却体会到了,谢清欢对唐家那些纷乱的事情是清楚的,她也知道,他也好,唐起也好,为了尽快肃清唐家内部,而延缓了对她的救援。 谢清欢好歹是当惯了家主的人,对阴谋论这些东西有着天生的亲切感,T市并不算大,唐家如今也算是掌握着半个黑道的势力了,手脚这么慢确实不值得称赞。 要说唐挚这人,能让她看上眼,约莫就是顾念亲情这一点了。对于兄弟义气,他显然是做的过了,要知道如今他已经不是在街区的那个需要血拼才能杀出血路的唐挚了,他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该有些上下之分了,作为领头人,得让底下人有七分敬三分畏。 如果唐挚发生意外的时候往后推上少许,唐起不在,她也不在,他辛苦打下的江山,扩展的版图,恐怕没有一分一寸落在唐非手中。 蒋青是个聪明人,她也没有打算真就替唐挚做主,有些事情稍作提点也就罢了,现在她是真的有些困了。刚才路子允跟段明楼带来的人都是好手,贺宇先前布置在这宅子四周的人,恐怕都给收拾干净了,空气中还隐约能闻到血腥味。 “去备车,送我回去。”谢清欢倦倦道。 “车就停在外面。大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蒋青看一眼她的脸色,“我先送你去医院做个检查,而后回唐家歇息如何?”、 “只是觉得有点困,不是什么大事。”谢清欢轻轻摇头,“送我回家吧。” “是。”蒋青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只略一犹豫就答应了,开着车送谢清欢回家,一路上谢清欢并没有跟他交谈,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明明困倦地马上就要昏睡过去,却始终半睁着双眼。 蒋青想,他、唐挚甚至是先前见过谢清欢的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她并不与人疏远,却绝不会轻信于人。 照例是送到楼下,谢清欢道了声晚安就下车上楼去了。走到门口甩了甩脑袋,稳了稳神,才去摸钥匙开门。 在玄关处打开灯,还没换鞋,谢清欢的目光只一扫,脸色微微一沉,玄关处鞋架的摆设被人动过,与室内布置暗合的七星阵自然也有少许变动。 谢清欢用力掐了掐虎口,驱散浓郁的睡意,缓缓挑起眼帘,看向客厅的沙发。 沙发上的男人听到响声回过头来,看一眼谢清欢的样子,目中凛冽杀意一闪,随即俏然隐去,温温一笑:“你终于回来了。” 对于刚刚经历的那场失败的挟持,谢清欢并没有什么感想,最多也就是感慨一声贺家兄弟果然不是专业的,这手法实在是拙劣,脑子约莫也不太好使。但对于自己的家时不时就被陌生人士不请自来,领地意识强烈的谢清欢就觉得很是光火。 谢清欢眉宇间漾着一抹厌恶,冷淡道:“撬锁?” 男人似乎对她的冷淡毫无察觉,仍然笑眯眯地道:“你家的锁,确实是老古董了。” 谢清欢面无表情,在心中默默掀了张桌子泄愤,却听那人慢悠悠道:“不过,你家布的这个阵,倒是有些意思。我记得,当年谢持节的一本著作里边,有关于这个阵势的描写。我闲暇时,也曾细细研究过,有些浅显的能明白,稍微复杂些的就不那么清楚了。” 谢清欢闻言神色微微一动,男人将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不甚在意地又道:“如今看来,你比我更擅长这种东西。” “那又如何?”谢清欢皱着眉,“不管怀着怎样的目的,都不是你擅闯民宅的理由。” 她微微一顿,冷冷道:“格雷先生。”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段老大遇袭 因为药效的关系,谢清欢一觉睡到大天亮才悠悠醒转,身体里的倦怠感并没有全然消失,但已经不影响行动力了。舒残颚疈 谢清欢洗刷完了,就着洗手台的镜子照了照,只见镜中人只是脸色略差,精神却还好,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谢清欢走了出去,打电话约季卓阳出去喝早茶——像他这款保姆型的经纪人,摊上她这种时不时出状况的艺人,也确实挺憋屈。 谢清欢失踪的事,季卓阳也一早就知道了,甚至还动了些陆展睿当初的人脉在寻找,此间种种,只能说明谢清欢确然不是个省事的。现在她主动要求请客,也是有心示好,季卓阳当然不会拒绝。 谢清欢换好衣服出门,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一贯淡漠的脸色沉了沉,昨晚的场景在脑中若隐若现。 面对谢清欢的冷淡,格雷并不以为意,只是轻轻笑了笑。自他上次在唐家无意间见到谢清欢,几乎立刻就肯定了她是道格拉斯家的人,因为她的身上带着一种道格拉斯家至亲之间才有的致命的吸引力。 到格雷这一辈,同出的一脉的只有兄弟,没有女孩子。从他出生到现在,这漫长的任性妄为的年岁里,没有哪一个人能让他稍微动心,使他的目光稍作停留。 海上水晶宫的那场选妃,没有任何意义,哪怕是血脉已经十分亲近的堂姐妹也没有办法让他的心绪有丝毫的波动。道格拉斯家从来不缺疯子,缺少一个具有制衡作用的爱人,会让他们在深渊里越来越堕落。 直到他顺着蛛丝马迹发现谢清欢的存在,进而见到她,没有人知道他淡漠的外表之下,带着怎样疯狂的喜悦,又带着怎样猖獗的毁灭欲——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命中注定的最亲近的人才以偶遇的方式浮出水面,所有意图遮掩真相的手都应该被砍落,所有意图湮灭事实的人都应该死去。 所以,我最亲爱的,如果世界最终将走向毁灭,请与我同在。 格雷对药物很熟悉,一看谢清欢的情形就知道是被人注射了镇定安眠之类的药物,但她的面上虽然满是困顿之色,眼神却清亮得毫无破绽。 格雷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看她,想要亲近的执念与想要拥有她的贪欲全都克制地隐藏在略有些冷漠的目光之下。 “谢小姐,”格雷略微一顿,某种清光一闪,“似乎忌惮我?” 谢清欢是因为身体对药物的本能排斥而强制清醒,并不是药效完全接了,强撑着回到自己家,还得面对撬门而入的大名鼎鼎的变态家族的家主,单想着都觉得这人生当真无趣,无端让人生出无限惆怅来。 谢清欢双手负在身后,左手狠狠掐着右手的虎口,酸痛的感觉直冲脑门,清寒的目光直视格雷,冷冷道:“对于任何一个非请自来的人,我都十分忌惮。” 格雷闻言瞳孔微微一缩:“那路子允呢?” “那能一样吗?”格雷既然这么问了,显然是事先调查过,谢清欢不想知道格雷是如何在路子允一手遮天的情况下清楚地查到这些的,即便路子允是祖父在这个世界收的弟子,也不意味着对于他非请自入的行为,谢清欢就会完全不介怀。 但路子允的情况跟格雷这般又有不同。路子允那次受了伤,行动不便,最要紧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个路小心,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男寡女的,不成体统。再者,非亲非故的,格雷此来的目的就值得商榷了。 格雷心中蹭得点燃了一把小火,默默地吸了口气,看着谢清欢毫不掩饰宠溺地一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美?” 谢清欢如同大冬天被人迎头泼了盆凉水,脑中激灵灵一抖,瞬间就精神了。她略微眯起眼睛,脸色不善:“你特意撬门进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格雷轻易地察觉到她口气中的不耐烦跟一丝不明显的杀意,眨了眨眼睛,湖蓝的眸中隐约有着失落:“你好像,很讨厌我?” 谢清欢瞥一眼格雷的表情,稳了稳神,自觉跟这人沟通稍微有点困难。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道格拉斯家用生命来刷新底线的彪悍作风,她对格雷确实有些忌惮。 谢清欢颇为无言地看着格雷似乎有些眼巴巴的样子,淡淡道:“格雷先生,你的话都说完了吗?” 格雷过来,原本就只是为了看一眼她,顺便验证一下宿命的亲近。如今看谢清欢的表现,倒像是他在一头热——这不科学!难道是因为谢清欢身上只有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统?抑或是她受到华国教育的荼毒太甚? 看她先前的资料,确然有些平淡,要将她的三观调整到跟道格拉斯家一个频率,恐怕要花上一些时间。格雷处事向来是想做便做,从不顾忌他人的感受,但他不想过于逼迫谢清欢,毕竟像她这种中规中矩毫无新意的性子,在道格拉斯家也挺少见的,稀有的品种得好好保护。 “说完了。”格雷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目光在谢清欢白皙的脖颈上轻轻扫过,笑眯眯应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谢清欢想也不想,断然道。 拒绝得……真干脆,真让人遗憾啊。格雷漫不经心地想着,悠悠一笑,“你就不想稍微了解我一下吗?” 谢清欢摇头:“好奇会害死猫。” “年纪轻轻就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人生会失去很多乐趣的。”格雷略微皱眉,一本正经道,“不过算了,你只要记得,我的名字是格雷&8226;道格拉斯,以后会成为你最亲近的人就好。” 真是让人恼火的自大啊,谢清欢额上青筋一跳,一挑眼帘就见格雷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隐约带着她难以理解的疯狂,略显冷漠的脸上漾着一抹温和的笑。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走了。”格雷笑着转身,向门口走去,一只手抬起,随意地挥了挥,那样子从容地就像是离开自己家一样。 谢清欢听着房门被关上传来的轻微的咔哒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一直捏着虎口的手指,垂眸一看,果然有些青了。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因药物产生的眩晕感稍微有点儿缓解了,谢清欢躺在床上,将自己一丝不苟地裹在薄被里,这才慢一拍地恼怒起来——格雷这款随意将别人家当菜园逛的人,果然比段家那谁更欠抽啊。 这种微妙的恼怒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一早,仍没消散。她的防备心并不十分严重,但多疑是每个聪明人共有的弱点,格雷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他本身太具有存在感,哪怕什么都不做呢,也足够让谢清欢注意到他并小心提防着。 更何况那批要命的军火,到现在还悬着,稍有差池,整个唐家就完了。所以谢清欢不得不怀疑格雷的动机。 季卓阳准时出现在约定的茶餐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谢清欢一番之后,稍稍松了口气:“没受伤吧?” 谢清欢失踪,季卓阳也整晚没合眼,直到昨天谢清欢报了平安之后,吊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才落回去,但晚上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早上起来眼下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圈浅淡的黑。 谢清欢见他面色憔悴,比自己更甚,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亲自执壶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我没事,请喝茶。” “请喝茶也没用,我跟你说。”季卓阳哼了一声,狠狠瞪她一眼,絮絮道,“我先前跟你说什么来着,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好自己。结果呢,你说你这是得罪谁了?你这一个月过的比旁人一辈子过得都要精彩。咱能把这些事儿留给别人,让别人的生活也添点儿色彩吗?” 谢清欢看着狂暴化的季卓阳,面对保姆话唠模式打开的男人,她有点儿架不住,干笑道:“这不是,天有不测风云吗?” “我还人有旦夕祸福呢。”季卓阳没好气地道,他到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天底下别说没有免费的午餐了,就连便宜事儿都是打过折扣的。谢清欢踏入娱乐圈十多年了,一直安安分分的,连绯闻都没有,最大的事儿就是五年前赵泽天事件,却也是有惊无险。 再看看这一月以来发生的事,两下一对比,就算是心理素质过硬的金盘经纪人,也不由有些心酸啊——他跟谢清欢估摸着是八字不太合,不知道谁克谁。 谢清欢知道季卓阳是为了自己好,听他唠叨也挺新鲜的,点了十几道小点,一边吃一边听季卓阳控诉。 吃完早餐,季卓阳开车载着谢清欢去考交规。原本是安排在昨天的,谁知道出了那等破事儿,谢清欢的学习能力他也看到了,但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本着对人民币的敬畏之心多开支了一些出去——反正花在培养艺人技艺这事儿的开销,都是可以报销的。 谢清欢接任家主之位时年岁尚小,已经好些年没有直面这种考试了。但她毕竟是过目不忘,这考试自然难不倒她。 提前交卷出来,季卓阳就拿着她的手机上前来:“唐家的电话。” 莫非是唐挚醒了?谢清欢略一挑眉,接了起来,听蒋青沉声道:“大小姐,段老大昨晚遇袭,受伤住院。你是否要前去探望?”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轻情意重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轻情意重 段老大遇袭?谢清欢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舒骺豞匫段明楼昨天去唐家的别墅,动用的直升机,带在身边的自然是段家的死忠,这是哪条道上的英雄这么好本事,能伏击得了他? 想到这里,谢清欢淡淡问道:“跟着他的人呢?”她并不是圣人,换个别的时机段老大被人伏击,到受伤住院的地步,她即便不会落井下石,也不免要幸灾乐祸——让你不学好! 但现在不行。如今那位空降的容市长还没有动作,黑道最说得上话的段明楼以及确认的继任者唐挚就先倒下了,即便目前两人都没有性命之忧,但多少让人疑虑,使得人心涣散。 蒋青也明白其中的关窍,听谢清欢这般问,又道:“段老大昨晚是在段家的老宅里边遇袭的。” “段家老宅?”谢清欢心中微微一沉,她见过唐家的防雨布局,虽然算不得是完美无缺,但也足够严密,段家执掌黑道牛耳多年,在这方面比之唐家,必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外人能成功潜进去已经值得称赞。“伏击的人呢,如何了?” 蒋青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伤之后突围了。” “突围?”谢清欢皱眉道,“有几个人?” 蒋青立刻应道:“只有一个。” “你的意思说,一个人潜进段家,伤了段明楼,然后从容地逃逸了?”谢清欢觉得有些意思了,难道先前高估了段明楼以及段家?她好笑道:“段家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 蒋青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近十年来黑道也开始精英化,上层遍地的四高人士,不再喊打喊杀,却充斥着冷暴力。段家如今在下洗白没错,但敢说段家没用的,着实没几个人。谢清欢如今虽然掌着唐挚的大权,但有些事她是不知道的,唐挚也不会愿意这位认回的义妹在这么会儿功夫就沾上了黑道,蒋青有些无奈道:“大小姐……” 谢清欢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你抖什么?或者说,你在怕什么?” 蒋青踌躇了一下,才慢慢道:“伏击段老大的人,据说是浅野洹衣。” “浅野洹衣……”谢清欢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很有些耳熟。” “浅野洹衣原本是东南亚最有名的中间人,策划了多起刺杀,为人谨慎有奸猾无比,国际刑警的通缉令发出了三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摸到。”蒋青顿了顿,又道,“半个月前,她的行踪暴露,在东京的一座公寓里被人杀死。” 浅野洹衣。谢清欢想起来了,当初她拍戏的时候在暗殿遇袭,放倒的那四个倒霉蛋,他们跟雇主之间的中间人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只是—— 谢清欢淡淡道:“蒋青,子不语怪力乱神。” “大小姐,这事不好说,您也别问了。唐总仓促之下安排您接下大权,但他心里当您跟非少是一样的,并不愿意你们过多插手黑道的事。”蒋青是一早就接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也不愿意相信。浅野洹衣之死,放在黑道上说并不算什么,杀人者恒死于杀,再正常不过了。 但一个死去近半月的人突然现身,武力值还破表了,据段家传消息的人说,那战斗力就是外挂状态的简歌跟段老大持久力的合体,一个常年策划着刺杀,几乎从不失手的人,一旦亲自出手,轻松地寻找防御破绽是极为容易的事。 蒋青联想到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要是再不明白这是有人在针对黑道,那就是驽钝了。那人隐在暗处,巧妙地利用了容威进入T市带来的小范围震荡以及他可能采取的针对黑道的措施,出手的时机拿捏地如此精准,那人也不简单。 T市的格局动荡甚至崩溃,似乎就在眼前了。唐挚无法主事,蒋青虽然不介意谢清欢在某些事情上指手画脚,却极不愿意让她这时候淌进这趟浑水里。 谢清欢的好奇心向来不强,但听蒋青这么说,又觉得有点意思了,反而多问了一句:“是借尸还魂吗?”也就是像她这样,在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时机,在一个八字命格都吻合的人身上重新活过来。 “大小姐,你想得太多了。”蒋青嘴角微微一抽,若是借尸还魂,倒还不必这么烦恼了,段家那边根本丝毫就没有隐瞒,直言说怀疑那浅野洹衣可能是改造人,速度跟力道都超越人体极限。 蒋青知道这事棘手了,能从段家的老宅里从容遁走,可以想见她的身手好到了什么地步,遇上落单的人遇上她,恐怕都不够瞧的。 “按理说大小姐如今是掌权人,段老大受伤,您该去看一眼。”蒋青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不过……” “他在哪家医院?”谢清欢漫不经心道,仿佛没听出蒋青话语里的暗示。蒋小哥开什么玩笑呢,段老大这种人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放倒的吗,这次不去瞻仰下,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看一眼能大致推算了一下浅野洹衣这位死而复生的英雄武力值到了什么境界。 蒋青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听出谢清欢那隐约的雀跃,不由摇了摇头,却还是报出了医院的名字跟地址。 谢清欢挂了电话,就见季卓阳毫不客气地瞪着自己:“怎、怎么了?” 季卓阳深深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淡淡道:“在这儿等着,我去取车。” “嗯。”谢清欢点点头,看着季卓阳大步离开,有些微微一笑,季卓阳真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啊,啧啧。 季卓阳暂时不想搭理谢清欢,他怕一开口就忍不住要发飙。前天夜里她莫名失踪,是绑架还是挟持他已经不愿意细想,但惊动了黑白两道这事儿让他有些介怀。如果谢清欢真的交游广阔倒也罢了,但段老大跟路七爷是什么人,进出都十分小心,能随便跟一个随时跟绯闻搭界的艺人交朋友吗? 谢清欢到了这时候已经完全精神了,见季卓阳不说过话,也不主动去凑趣,只笑眯眯打量他,看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觉得很有趣——哪怕是因为利益牵扯,真心实意的关心跟虚情假意也是有差别的。 季卓阳做事喜欢全力以赴,待人尽心以诚,所以他带着大红大紫的那些艺人,在自立门户之后仍跟他保持着极为良好的关系,平日里工作上也多互相照应,因此形成了他手中庞大的人脉关系网。 季卓阳载着谢清欢去医院,途经一个花店,谢清欢叫他停车。她对这个世道里探病的那一套不是很清楚,以往在大雍的时候,探病的手信是因人而异的,这边的话,她看过电视剧,似乎是送花送水果就行了,反正跟段老大连寻常交情都算不上,心意到了便好。 这花店的规模不大,花的种类却不少,谢清欢能叫出名字的不多,挑起来自然也有些麻烦。她看了半晌,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困惑,看店的小姑娘笑眯眯走过来询问她需要什么花,送给什么人。 谢清欢向来不会乱认朋友,说是认识的人吧,又显得过于生疏,于是站在唐挚的立场上,道:“算是一个前辈吧。” “……”季卓阳跟着她进了花店,察觉到她口气中那诡异的微妙揶揄,斜睨了她一眼,暗暗摇头——段老大真的没有在某方面得罪过她吗? “懂了。”小姑娘会意,在自家的店里挑挑拣拣,最后季卓阳眼睁睁看着她向一丛康乃馨走去。 季卓阳脑门上滑落几条黑线,这小姑娘这样做生意真的没有问题吗?这家店到现在都没有倒掉,真是奇迹啊。他在心中感慨了几句,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要探望的,是个男的。” “呃……”小姑娘火速收回已经在挑选康乃馨的手,扭头对谢清欢甜甜一笑,看一眼脸色有些黑的季卓阳,眼中隐约泛着同情——哎呀呀,这莫非是探望情敌的?看这位帅哥脸色黑的。还说什么前辈啊,人家都懂的。 小姑娘虚心道:“那,那位先生喜欢什么花呢?” 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季卓阳有点儿忧愁,段老大那款的硬汉,十有八九不喜欢花!季卓阳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跟谢清欢说了。 谢清欢觉得也是。她看一下花店里的话,觉得送花不是个好主意,哪怕天天换水呢,那些无根的花,也还是会枯萎,然后被扔掉。还不如送些别的。 谢清欢在不大的花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小姑娘再三‘这绝对好养活,就算是傻瓜也毫无压力’的保证下,挑了一盆长得十分精神但绝对不超过一百块的仙人球。 季卓阳瞧着那盆精神奕奕的仙人球,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从没见过有谁去探病会送仙人球的!哪怕是礼轻情意重,本着对人民币的敬畏之心,也该挑旁边那盆158元的啊! 谢清欢固然心细如发,跟他实在是谈不上默契,因此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只满意地抱着仙人球上了车,又在医院门口的水果铺里买了个寻常的花篮,而后花篮由季卓阳提着,而她毫不在意地抱着仙人球雄赳赳往段老大的病房去,准备强势围观。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万花丛中一点绿 段老大住的医院是段家名下的产业之一,医生跟护士都是行业里的高精尖,季卓阳出卖色相拦住个甜美的小护士询问了段老大的所在,小护士瞥一眼季卓阳手中显然没超过一百块的果篮再看看谢清欢理直气壮抱在手中的仙人球,眼中的笑意格外动人了些,冲季卓阳飞了个媚眼,毫不犹豫地卖了段老大。 季卓阳温厚地笑着,礼貌地道了谢。 谢清欢在边上看着,暗暗腹诽——哎哎,段老大这样纵容下属真的没有问题吗? 段明楼住在第七层的顶级病房,内中装潢十分大气,设施及其先进。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本病中应该静养的段老大房间中,站了不少人,一水儿的姑娘家,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肤色还各不相同。 谢清欢跟季卓阳推门进去之后,还没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见着段明楼,就先被人当做珍奇动物围观了——这病探的,不专业啊。这年头只有寻常百姓家探病才会送这种不值钱的果篮吧,还有那仙人球是怎么回事啊亲! 不带这么敷衍的。 段明楼这病房挺大,谢清欢环视一圈,目测在这里面生活起居没有任何问题,花花绿绿的姑娘们约莫有二三十人,虽说瞧着是各有风情,但类型大抵算来之有一款,全是熟女。 季卓阳看着满屋子的御街女王,下意识看一眼谢清欢,却见她略挑起半边眉毛,唇边勾着一道浅淡的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谢清欢的五官生得略显平淡,凑在一起很是清爽,哪怕是画浓妆也不会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但她此刻站在这里,并没有被其他人的气场压住,反而显出一种豁然大气的宽容。 这世上,有些人生来玲珑,在什么情境里,就表现出与之相得益彰的气质,而不会显得突兀。显然,谢清欢就是这样。 御姐们来探望段明楼,送的礼物都是精心挑选的,花束都是另外搭的。段明楼手上,还毫不掩饰地来住了院,她们也不吝惜那一点探病的资本,现在这个病房都被包围成一片花的海洋,香气浓郁四溢。 谢清欢一脚踏进来,险些被熏得闭过气去。她脸上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里边却暴躁地掀了好几张桌子——俗气啊俗气!段明楼那厮的脸在哪里,好想甩他一脸仙人球! 段老大当然没听到她心中的呼唤,因为段老大对某位御姐带来的某束花有点儿过敏,这会儿被熏得躺平了。 御姐们来了有一会儿了,段老大已经围观过了,这会儿注意力全在季卓阳跟谢清欢身上,目光中带着探究,表情颇有些暧昧。 季卓阳拎着果篮,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死蠢,悄悄往谢清欢身边靠了靠,心中悠悠感慨:段老大号称是御姐终结者,传言果然不虚。 “咦?”其中一个御姐抚着下巴,妩媚一笑,轻笑着开口,“这小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啊。” “啧啧,说你眼瘸你还不承认。”另一个御姐笑着开口,“这位,不就是我们段郎的小女友嘛。” 段郎,乃是御姐们给段老大的爱称。谢清欢直接忽略了小女友这三个字,十分克制地表达了段老大品味的略微赞赏——这些姑娘来探望段明楼,脸上并没有背弃惊慌,反而谈笑风生,却又不喧哗。她们先前跟段明楼显然有过一些瓜葛,以寻常朋友的心境来探望,悲喜不萦于怀,反倒显得段明楼有些眼光了。 先前开口那御姐见谢清欢不开口,以为她矜持,再者就她送东西这手法也好,还是面容性情也好,跟她们都十分不同,想来这也是段明楼看重她的原因。她们来探病,这病人已经围观过了,心意也送到了,该放松的该工作的,都该给人挪空间了。 那御姐体贴道:“你也是来看段郎的吧?正好,我们也该走了。” 谢清欢微微点头笑道:“慢走不送。” 御姐意外地被哽了一下。其实从早上开始,她们这已经是第三批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跟段老大有过那么一段,但多少被他随手帮衬过。这小姑娘瞧着年岁不大,处事倒是沉稳,竟然一点儿也不吃醋,倒是有几分段家主母的气度。 御姐们对当初蓝夜的那段不甚清楚,报上登了这绯闻之后,恒丰自然不会出面澄清这点儿小事,所以这事儿就显得有点真假难辨。毕竟,邪魅狂狷终结在loli手中的,先前也不是没有。 只是,段郎的口味突然变得这么小清新,真让人意外呢。御姐悠悠一笑:“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自然也都附和,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一眼以蚊香眼状态躺平的段老大,无比妖娆旖旎地走了。 最后一个人走出去时,顺手关上了房门。谢清欢的面容蓦地绷紧了,劈手抓过季卓阳手中的果篮,屏住呼吸瓮声道:“快,打开窗户!” 季卓阳看一眼她的脸色,穿过花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风裹着清凉新鲜的空气窜进来,谢清欢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狠狠皱了皱眉——这香气,真是熏死人了。 季卓阳打开窗户之后,被风这么一吹,顿时激灵灵哆嗦了一下:从他跟谢清欢走进来开始,段老大就一声也没吭过。如果单单是他也便罢了,谢清欢好歹还顶着唐氏当家的名头,虽然是暂时的,段明楼也不该如此怠慢啊,总得应一声吧。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这这么个敏感的关头,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只不过,以段明楼那野兽般敏锐的警觉性不应该如此。 谢清欢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比起季卓阳随时随地地脑补,她更具有行动力一些。 谢清欢毫不在意地挥开床头柜上堆满的花束,将仙人球跟果篮放上去,而后走到病床前,十分豪迈地左右开弓,在段明楼脸上重重拍了拍:“喂,醒醒!”年纪轻轻的,大白天的睡觉,成何体统! 段明楼原本就花香熏得晕乎乎的,被谢清欢这两巴掌下去,眼前顿时迸出三点五点的小火星,一手探出,叼住没收回去的一只手腕——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活腻了! 段明楼霍得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谢清欢那惯常漫不经心的浅笑,只在清亮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得意,微微一闪便消失不见。 谢清欢对于自己的脉门被人捏在手中这个事实一点也不在意,挑了挑眉,微笑道:“哟,你醒了?” 段明楼在一片花海之中,阳刚与柔美好不冲突,虽然段老大躺平在白色的病床上,把自个儿倒蚀得一副遗体告别的德行,也并不妨碍这亲近一刻,瞬间的动心。 谢清欢看上去精神还好,昨天的种种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于面容之上的倦怠之色也一扫而光。虽然看着漫不经心,但整个人特别鲜活。 段明楼轻轻合了合眼睛,耳边传来谢清欢的一声轻笑,而后被扣在指尖的手腕轻轻一扭一转,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搭在了他的腕上。 段明楼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他曾经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五指将她牢牢压在床榻上,自然知道她的手指细长,却始终带着暖意,哪怕额上已经满是冷汗。 清冷的性情跟恒温的暖意,谢清欢可真是个矛盾的人。 段明楼悠悠地想着,抬了眼却见谢清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并没有松开扣在脉门上的指,另一只手则拎着被子的一角,轻松一掀。 “呃……”季卓阳眼角一抽,突然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场景有点看不懂了,“欢欢你——” 段明楼也有点懵,在谢清欢略微俯身,细长的指自喉下一路向下,摸过每一块肋骨时,大脑彻底当机了。 发生什么事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段明楼觉得心中咆哮着奔过一群草泥马,带起无数的灰尘——这姑娘分明不是狂野的款啊啊啊! 谢清欢摸过一遍之后收了手,顺便将扣住段老大手腕的手也撤了回来,皱眉看他一眼,脸色有点沉重。 季卓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清欢摸遍段老大的上半身,而后胆战心惊地看她沉吟着将目光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大腿往上,小腹向下的位置上。 窝勒个槽……季卓阳觉得目前这情形简直诡异地不能直视了——欢欢,其实这年头小清新还是有市场啊,你还年轻,不用急着转型啊,快点儿把你那略猥琐的小眼神收回去! 段老大顺着谢清欢的目光往下,最后她沉默的目光停留在某个不可说的部位上,段老大脑中一响,顿时觉得自己千锤百炼的老脸有点撑不住,伴随着让人惆怅的蛋疼的错觉。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再看向段明楼时眼中不免带了些同情——就脉象看,段明楼可不像是重伤需要住院的人,甚至可以说,他的身体状况现在很好,起码放倒十来个季卓阳完全没有问题。那么,他伤着的,定然是那里了。 昔日万花丛中过,以后就当修身养性吧段老大。谢清欢看一眼自己带来的仙人球,那种大球上摞着两个小球的造型顿时有点儿不能直视了,她轻轻咳嗽两声,掩饰住那些微的尴尬:“段先生,希望你早日康复。”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身残志坚段老大 谢清欢知道这世道有的人宁愿孤身到老,对婚姻与孩子都不甚期待。舒骺豞匫但她对于血脉的传承,还是有着本能的坚持。她作为家主,虽未成亲生子,但早早地就从嫡系子侄中挑选了血脉最为相近的培养着。 所以,对于臆测的段明楼的伤势,她心中有着淡淡的同情,并对于自己建议他人痛苦之上的围观,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谢清欢在自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尊严也没有受到践踏的时候,是非常能体谅他人的痛苦的。对她这种神爱世人的范儿,大雍少帝曾经十分头疼。 眼下段明楼瞥一眼谢清欢的表情,被深深地震撼了,并感觉到了一种森森的蛋疼,他有些纳闷儿——奇怪了,我分明什么毛病都没有,莫名其妙地被摸了一通不说,这种同情怜悯是怎么回事!就身材而言,我那八块腹肌也早已回来了,不至于让人怎么失望吧。 段明楼脸上带着这么点小莫名小郁闷的表情,对谢清欢点头致意道:“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谢清欢闻言,眉眼点那点儿神爱世人的小怜悯顿时灰飞烟灭,换上了十分克制的佩服——段明楼真是铁血真汉子,杠杠的纯爷们儿啊。 据说男人的命根子十分脆弱,被人踹一脚也可能会废掉,段老大除了躺平在床,脸上竟然丝毫也看不出伤心绝望,倒是个撑得住场面的。 任何身残志坚的人,都值得赞赏。谢清欢略微垂眸,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传他大雍大内密不外传的那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无上神功。 段明楼瞥一眼谢清欢沉思的表情,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又觉得她站得似乎有点儿太近了,让他有种莫名的压力。他朝谢清欢略微抬了抬下巴,目光往距离床边不远处的一张软椅上一斜:“坐。” 谢清欢之所以会过来,当然不仅仅是代表唐家来体现黑道一家亲,而是纯粹为了顺路围观段老大的惨样,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别说嘲讽了,脸上露一点蛛丝马迹都是不厚道。 谢清欢觉得来这一趟有点不合算,眼下段老大开了口,就这么走了似乎也不那么厚道。毕竟男人伤了命根子,再表现如何豁达,也难免在心中觉得伤感凄凉。 谢清欢觉得最近自己懈怠了,没有一日三省,实在太不应该。她沉默地瞥一眼自己带来的绿油油精神奕奕的仙人球,退了两步,默默转身,走到软椅边坐下——不能直视啊。早知道段老大伤得这么尴尬,还不如送康乃馨呢。 见谢清欢毫不在意地坐下了,季卓阳也不用段明楼请,自己找了个稍微远一点的地儿坐了,目光沉沉。段明楼是那种哪怕只剩一口气了,也绝不允许旁人放肆的主儿。换了别人,别说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摸了,就算是近他的身都不容易。 他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这两人眉眼间瞧着很有些疏离,丝毫也不亲近。但很显然,段明楼方才纵容了谢清欢。 前阵子那条恒丰总裁唯一的花边绯闻,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呢? 段明楼扫一眼季卓阳,也摸不清他跟着来是个什么意思。说到底季卓阳是鼎星的人,谢清欢当然也是,但她同时也是唐家的掌权者,所以她过来是名正言顺。以季卓阳在圈子里的地位,跳槽去鼎星只带谢清欢本身就是个让人觉出三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谢清欢暂时接替唐挚这事儿一传出来,段明楼就详细查了她的底细,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她至今不会开车的事儿他是知道的,这是将金牌经纪人当司机使吗?还真是不客气。 段明楼无聊地感慨着,抬手在床头的警铃上按了下,不多时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随即进来个细腰长腿身材火辣的小护士,恭恭敬敬对段明楼躬身道:“太子。” 房间里的花香太过浓郁了,熏得有点渗人。 段明楼为一方之主,个人喜好也好,弱点也好,都不会轻易示之于人。所以他对紫罗兰过敏的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冲小护士懒懒地挥了挥手:“把这些花都拿走。” “是,太子。”小护士应了一声,摸出对讲机说了两句,很快就来了几个人,迅速将满病房的花都挪了出去,打开的窗户有新鲜空气送进来,顷刻间就驱散了些香气。 小护士对着段明楼躬身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谢清欢略微偏头,看一眼那小护士,随即收回目光——这人身手不弱,不过应该是爆发型的。 让人头昏眼花的香气不那么浓郁了,段明楼却似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唇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弧。 谢清欢对于自己甩他的那两巴掌,丝毫也不在意,顺着段明楼的目光看回去:“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表情很是淡然,没有丝毫的窘迫与慌乱,态度也比较随意,话语里几乎听不出一丝关心。 对于当初那个平淡的夜晚,段明楼并没有忘在脑后,他相信谢清欢也没有忘记。显然,谢清欢并不冲动,但绝不是圣母,她会坦然地寻找任何机会找回来,就如同上次在片场那样。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谢清欢似乎更擅长在对自己完全有利的条件下出手。段明楼挪开视线,目光停在床头柜的仙人球上,看看,连探病都心不在焉。他指着仙人球笑了笑:“怎么想到送这个?” 谢清欢轻轻咳了下:“唔,好养活。” 段明楼挑了挑眉,对一边的季卓阳道:“季先生,麻烦你,去洗两个苹果。” 他虽说是请,口气中却带着不可违拗的威严,季卓阳琢磨着他是有话要单独跟谢清欢说,所以特意支开他。季卓阳看一眼谢清欢,点点头站起身:“好。” 其实段明楼的病房中就有洗手池,可以用来清洗水果,但季卓阳还是拿了两个苹果推门出去,在走廊上略站了站。这层楼只有几个特护病房,护士来往脚步都很轻,因此走廊显得很是冷清。 季卓阳觉得自己一手一个苹果的造型实在是有点儿蠢,就找地儿洗苹果了。 段明楼见季卓阳出去,目光倏然变得深邃,定定看着谢清欢:“刚才摸得还满意吗?” “骨头跟经脉都没有受损的迹象,”谢清欢平静道,略顿了顿,又道,“胸肌跟腹肌不错。” “呃……”这种微妙的被调戏的感觉是什么?而且出言调戏的那个人似乎还在状况外。段老大觉得老脸有点烧,“我该说谢谢夸奖吗?” “我实话实说而已。”谢清欢淡淡道,武人的体魄相比于文人,确实强健很多。 段老大一时之间有点飘飘然,但他很快就察觉不对:“你根本是因为见得少吧。” “嗯。”谢清欢并不觉得见得多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见得少也没有什么说不出口。只是,段老大的重点似乎错了? 段明楼噎了一下,暗暗摇头:“最近道上不怎么安全,你暂代唐挚掌权的事,虽然没有传出去,但以后在外面还是要小心。” 谢清欢十指交握:“伤你的那个人,身手很不错?” “你是说浅野洹衣吗?她的身手确实不错,但想要在段家老宅子里得手,未免太小瞧我。”段明楼淡淡一笑,“单论速度,大概跟简歌持平吧。” “嗯?”谢清欢目光悠悠一沉,她知道段明楼这样的人,是不屑说谎来撑面子的,她略微眯起眼睛,声音也有点冷,“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伤在了什么尴尬的地方,而是,根本就没有受伤?” “什么尴尬的地方?你真以为段家是寻常菜园,任人来去自由?”段明楼这会儿终于明白谢清欢脸上方才那怜悯是什么,悠悠一笑,“你刚才——” “刚才什么?”谢清欢温柔一笑。 “没、没什么。”段明楼心里蓦地一凉,立刻摇头,随即肃容道,“不管怎么样,你来看我,这心意我领了。” 谢清欢明白他的意思,到眼下这个关头,段家内部恐怕也不那么安生,段明楼借了这个机会住院,也给了简歌一个极好的理由整顿内部。而他的受伤,加上段家震荡,等于说低调地减少了锋芒,隐入暗处。 这样一来,那位容市长行事之前,反而要更加谨慎。 容市长不动,段家则可加紧洗白,等那新官上任的新鲜劲过了,T市该如何就如何。 所谓一石三鸟,不外如是。 而段家稳住了,唐挚即便接着昏迷,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清欢明白其中的厉害,岔开这个话题,随意说了些别的,等季卓阳洗好水果回来,两人已经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了。 谢清欢从段明楼口中探了些浅野洹衣的信息,再想想在唐家见过的那个陈希瑶,心中对于改造人有了最初的浅显认知。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跟季卓阳离去。 段明楼目送着她出去,目光沉沉一暗——改造人确然厉害,但自身付出的代价也极大。反倒是谢清欢,她那仍未曾展露全然的身手,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艺人谢清欢 谢清欢跟季卓阳并肩走出医院,觉得这趟来探病虽然破费了,但大抵还是值得的。舒骺豞匫两人坐上了车,季卓阳发动车子开出一段之后,谢清欢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我那个助理呢?” 季卓阳神色不动,淡淡道:“她有意往经纪人方向发展,景烨给她调了岗位,去带公司新组的少女组合。你不必多想,公司在用人方面,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有才之人的。至于windy空出来的助理一职,我挑了苏诺。今天没空,明天她会来见你。” 对于windy,谢清欢并不如何看重。谢清欢如今对于圈子的了解,大多数是来自萧朗月,作为助理,windy的能力先不论,起码在主动性上不那么让人满意。 在谢清宁的记忆中,windy与她的联系也并不紧密。现在windy既然有了更好的职业规划,谢清欢更不会说什么,欣然接受了季卓阳的安排:“苏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诺吗?”季卓阳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毫不掩饰的欣赏,“八面玲珑,善解人意,极其擅长应付媒体。” 谢清欢这还是头一次听季卓阳把人给夸出一朵花来,不由挑眉一笑:“我怎么听着,她这性子完全能够胜任经纪人呢?” “她的理想是做个王牌助理。”季卓阳笑道,“她曾经在老牌影后罗蔷身边做过三个月的助理,从业经验很丰富。” “既然你这么说,”谢清欢淡淡道,“我很期待。” “你就瞧好吧。”季卓阳脸上始终漾着笑容,“今天还要去医院看唐总吗?” “不必。下午若是没安排,我就先回去了。”虽然名头上唐家的大小姐,但也不能总不搭理正事,唐挚受伤,手术后情况略有好转,有的是人乐意陪床照顾,用不着她时时在跟前凑。 眼下事儿是一茬一茬地出,T市局势稍有动荡,但根基稳固,她作为一个艺人搅合在里面,十分不智,倒不如空些时间来琢磨下演技。 季卓阳见谢清欢有这等觉悟,也很是满意,先载着谢清欢去超市买了些要用的东西,才将她送回家。谢清欢当然没有随意请人到家里坐坐的习惯,道了再见之后就轻松地拎着两大袋东西上楼了——当然,买东西的钱是刷的她自己的卡。 季卓阳则回转公司,路上打电话给苏诺,约她在办公室开小会。两人在圈子里,一个是金牌经纪人,一个是王牌助理,强强联手,绝对是黄金搭档。 苏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手脚麻利,口才一流,但该闭嘴的时候绝不会让人撬出半个字。季卓阳特意选她做谢清欢的助理,主要还是顾虑到谢清欢跟唐家走得太近,人脉不丰但诡异地搭上了路家跟段家。 谢清欢回了家,将买到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去了书房。在她看来书房是个相对隐秘安全的地方,用来锤炼在内行似乎还不太靠谱的演技比较合适。 谢清欢登上企鹅,然后打开了windy先前提到的某个电影网站,在线搜索,她这次看的是老戏骨贺令羽的一部片子。这部片子大多使用黑白两色,讲述了一个画家的一生,那极致的绚烂之后的迷茫、探究、堕落与新生。 谢清欢但凡选择做一件事,能做到十分的绝不会只做到八分,跟有强迫症似的。艺人这个职业老实说需要极大的热忱与情感的领悟力,谢清宁在这方面驾轻就熟,但谢清欢不行。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体现在性格上就是深沉内敛,临危不惧,处乱不惊。不动于心便无忧,所以艺人处在剧情出的情感迸发,对她而言是个极大的考验。 在《山河》的拍摄期间,谢言墨就直言不讳地指出了这一点。谢清欢确实是饰演祈明越的绝佳人选,但这个绝佳并未体现在演技上。她的情绪控制得太好,再唯美的画面也难以表现出那种经过加工的浪漫。 稍微细心观察的人,就会发现,整部剧里,祈明越冷静地太过了。 跟年少成名的谢言墨不同,贺令羽是大器晚成的代表人物,他成名的时候已经三十有七,经过多年各种小角色的锤炼,他的演技自是没的说。 谢清欢隔着屏幕,也能体会到繁华尽头,为声名负累的著名画家的痛苦挣扎以及微末的倔强。当这个世界全然辜负,什么都没有剩下,声誉、前途、亲情、爱情全都消失不见,手伸出去,只剩下满把的空气,他还有一支画笔。 若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当何如? 身处泥淖,是沉沦,还是努力自救?所幸还有一支笔,永不停止对画画的热爱,永不放弃对美好的向往,永不枯竭的灵感。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再看他。 贺令羽的表现很具震撼力,谢清欢看着那画家在一夕之间攀上巅峰,春风得意,又在一夕之间跌落尘埃,在痛苦之中沉溺,酗烟酗酒,导致神经麻痹几乎捏不住画笔。 所有的成长都要付出代价,所有的不屈都值得敬佩。影片放完之后,谢清欢靠着椅背静静沉思——当初为一时顾念,杜绝后患,碎心一掌,细思来,倒不知是否合适了。 算起来,少帝比她小两岁,那个时候也足十八了,照大雍的规矩,该立后封妃为皇家绵延子嗣了。谢清欢于男女之事向来不在意,对感情的掌控远不如处理军政要务那般利索。 她之所以察觉到少帝的心思,也是从三朝元老薛太师提起少帝理当大婚,被少帝毫不留情地驳回了。薛太师年岁不小了,为人也忠善,乃是诚心诚意向着少帝,现在想来,阅人阅世无数的薛太师,应该是早有察觉吧? 所以,在少帝那条道走不通的时候,才会特意拉了身为帝师的谢清欢来参详。帝京的大族贵女可选择的确然很多,因为谢家向来坚持娶谢家女夫家便不能纳妾,谢清欢便将谢氏女都剔除了。 而后,谢清欢跟少帝提起这事,只记得当时少帝默然半晌,再抬起头时,双目赤红,却是久久不语。谢清欢自承了帝师之职,一直到碎心而死之前,几乎日日与少帝朝夕相对,师徒之间颇为默契。 少帝大婚的事,谢清欢仅提过这一次。她教他帝王权术,教他一言九鼎,教他君威决断,便是希望他能永远掌握局势,而不为任何人所迫。再者,她也狠不下心看他那个样子。 但她没有想到她的这点儿狠不下心,逼得她为了全谢家也会全少帝声誉而自绝——她仍将自己放在帝师的位置上,而少帝已经悄悄地当她只是谢氏女。 在大雍,师徒名分在伦常上无异于父辈与子辈。哪怕谢清欢只长着两岁,这辈分也是不变的。逆伦之事,是毁灭性的,无论是谢家,还是皇家,都不能有这个污点。 那个瞬间,谢清欢心念电转,并迅速有了决断,没有丝毫的挣扎犹豫。 若这是一场戏,遇上个情感丰富的编剧,那么谢清欢的心路历程就应该是惊讶——震怒——犹豫——为难,而后才是照剧本死去。 所以感情不够丰富,绝对是排在演技不够精湛之前的艺人生涯中的硬伤。 谢清欢有点忧郁,先前十几年的沉淀,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不是朝夕就可以改变的,就好比一个面瘫突然活泼了,要笑得自然,也并不容易一样。 谢清欢沉吟片刻,点了重播,片子便又重新开始。前几天在公司演播厅学的表情几乎没用了,演技这种东西很玄乎,要让别人相信并沉溺其中,首先要自己深入剧情,并不仅仅是在脸上硬挤出一个表情,而是情绪,眼神,表情与声音的其中体现。 在这一点上,看贺令羽的片子强过看谢清宁的那些。谢清欢正聚精会神地体会深切的忧郁,迷茫的痛苦,企鹅上突然有人发了个窗口抖动。 谢清欢这个号码上,至今只有三个人——萧朗月、艾米丽跟林天华。发窗口抖动的这个,竟然是林天华。 谢清欢原本就不得要领,被这么一搅,松了口气,让那犹豫跟迷茫暂时歇着,她发了个问号。 那边很快回了:“雁归。” “阿七?”谢清欢有点儿意外,不过一想到路子允是林天华的小舅舅,征用个企鹅号也没什么。 路子允跟谢清欢一样,用的是系统设定的字体跟字号,两人没有面对面,反而放得开一些,路子允问:“在做什么?” “看电影。”谢清欢回,“荆棘鸟之暝。” 这个片子有些年月了,路子允当初正在跟谢持节学画,因为题材的原因也看过。路子允身为路氏的继承人,感情并不比谢清欢丰富多少,但他对谢持节当时默默泪流,一贯自持的脸上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悲悯,印象十分深刻。 如今听谢清欢提到这个片子,心中顿时颇有触动,两人交流找到了切入点,自然各抒己见,聊得热火朝天,到了最后仍不免提起谢持节。无论是大雍的两朝帝师,还是现世的著名学者,谢持节的品行都不曾变改。 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止住了话头,因为萧朗月来了电话,说她已经下了飞机,很快就回到。谢清欢于是关了电脑,等萧朗月回来一起出去吃饭。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作为艺人的谢清欢,极少会有这样的空闲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的男友 萧朗月出去几天,将谢清欢家门不安全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用硕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跟助理别过,低调地上了出租车,直奔谢清欢的住处。舒骺豞匫 在玄关处放下行李,换好鞋进到客厅,笑着给了谢清欢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轻车熟路地去卧室找到浴袍去了浴室。 谢清欢早熟悉她的德行了,知道她不会客气,也并不在意,见她进了卧室,就慢腾腾走到玄关处将行李拎进来。 萧朗月这次出去是为一个景区拍摄宣传片,这个景区是地方政府的一个特色,算是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但对于经济的带动是显而易见的,因此这趟的酬劳并不算少,且对于形象的提升颇有帮助。 谢清欢知道景烨早已不亲自带人了,但萧朗月一直以来并没有经纪人,只有一个得力的助理candy。景烨这些年明里暗里对萧朗月的照顾并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动用了全部的资源在捧她。 两人走到如今这种对面相逢不相识的地步,也确实让人唏嘘。只是,这感情的事,即便身为亲密好友,谢清欢也不好多说什么。 萧朗月沐浴完,带着一身清新的水汽出来,见她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若有所思,不由轻轻一笑。从最初相识开始,谢清欢一直就是那种清淡的性子,似乎从没有什么事让她开心,也没有什么事让她忧郁。没心没肺像个孩子,又冷心冷情像个垂暮老人。 她还记得谢清欢小时候,那会儿她还叫谢清宁,刚刚在娱乐圈冒头,算是个小童星了,拍戏之外,她就是那副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关心的模样。都说三岁看老,萧朗月那会儿就大大咧咧的,因为年纪小,还有点缺心眼。谢清欢越是不搭理,她越是要往前凑。 萧朗月就是有点粘人,但没有恶意,谢清宁骨子里的那点儿暴力倾向就蛰伏不动。她不伤人,她晾着萧朗月。 不成熟的小孩子讨好人的方式向来简单,却也有用,谢清宁在那个年纪也并不是心硬如铁无坚不摧,事实上即便她后来长大了,那点儿暴力倾向也始终是倾向,在没有危险的时候,她的战斗力从来是负五,还不如萧朗月。 萧朗月就靠着今天送颗糖,明天送个小蛋糕这样的小伎俩,慢慢来开了一辈子好友的序幕。谢清宁对于萧朗月这个唯一的朋友的在意是深入骨髓的,哪怕表面上丝毫也看不出来。 赵泽天事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时间不短了,谢清宁对于圈子里的某些规则心知肚明。若是赵泽天那回真是冲着她来,也便罢了,偏偏他想要对萧朗月下手。 谢清宁对于景烨的不待见也是从这时开始的,平日里再如何甜言蜜语,也抵不过事发之时手慢一拍的遗憾,谢清宁在病床上醒来,并艰难地对抗毒瘾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当时的震怒,无非是因为害怕。 谢清宁是这样,萧朗月自然也是这样。 一直到赵泽天畏罪自尽,萧朗月都不知道他是想对她下手,谢清宁绝不对她透漏半个字,景烨自然也说不出口。 如果说当初萧朗月仅仅是对景烨迁怒,那么她知道真相的话,就会痛苦内疚。这是一种带着隐性毁灭的情感,让人不再坦然。 谢清欢眼角一斜,就瞥见萧朗月脸上那显然的温和笑意,以及一丝追忆当年的怀念。这才多大年纪,谢清欢暗暗摇头:“去换衣服,我已经订好餐厅了。” “嗯。”萧朗月点点头,用毛巾随意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往卧室走,“主办方送了点当地的特产给我,我先去拿出来。” 所谓的特产就是当地的一些著名小吃食,包装很是精美。谢清欢觉得有点眼熟,她这几天在研究的那个T市攻略上似乎有提到某条特产风物街,那里面有十分丰富的各地特产,其中便有这些。 萧朗月拿了特产小吃食出来,谢清欢接过来放进冰箱去——特产这种东西嘛,在当地买的总比在本地买的,在心理上更像特产些。再说,扫兴这种事情,也不是她乐于做的。 萧朗月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又化了妆,才美美地挽着谢清欢出门,直奔谢清欢订的餐厅。她接近中午的时候上的飞机,在飞机上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谢清欢选的这家餐厅在T市旅游攻略上排名靠前,很有特色,两人选了个袖珍小包间,优哉游哉地吃吃喝喝。 萧朗月这趟出去瘦了些,一来是因为工作紧张,二来是当地的饮食习惯她有些不适应。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好好吃一顿,谢清欢跟她出去吃过几次饭,对她的口味有所了解,但点菜还是以清淡为主。 萧朗月对着自家好友自然没什么矜持的,面对自己喜爱的食物,吃相很是豪迈。谢清欢失踪一天一夜的事情,并没有特意去告诉她,只当一切安好,免得让萧朗月在外头工作分心。 萧朗月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之后发现有点撑了,于是靠着椅背,懒懒地眯起眼睛:“欢欢,我有了新的男友。” “唔,”谢清欢轻轻应了一声,心中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是个怎么样的人?” “年轻、英俊、体贴、多金。”萧朗月扳着手指头细细数着。 谢清欢略偏过头,清澈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微微皱眉,半晌没有说话。 萧朗月被她看得有点心虚,不自在地动了动,目光轻闪:“怎么了?” “萧萧,你看上去并不十分欢喜,倒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谢清欢淡淡道,“你既然承认他是你的男友,应该有打算要跟他共度一生吧。能够相互扶持过一生的人,形容他的好难道不应该是有担当,知心与爱吗?年轻英俊体贴多金这些,任何一个出身富贵的人都不缺。” 萧朗月闻言略微诧异,细细看了谢清欢一眼,她的口气虽然不怎么理直气壮,但话理倒是不错。萧朗月觉得这一别多日,确实该对自家好友刮目相看。她轻笑出声:“说得就跟你谈过恋爱似的。” “咳咳,”谢清欢有点儿心虚地轻咳两声,爱情在她的认知里比较微茫,当初在大雍帝京,也见多了夫妻同心相敬如宾的场景,却也没增加几分心得。她挪开视线:“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以你的容貌跟身家,总不会如此肤浅吧。” “等过几年,再好的容貌也该新鲜的花该凋谢了,身家这玩意儿,没人会嫌少。像我们这样的人,再怎么受追捧,在豪门,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萧朗月悠悠道,“那男人还不错,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也用不着他联姻。我跟他,正好合适。” “……”谢清欢默然无语,这显然是被景夫人给气到了,故意的吧。谢清欢有点儿纠结,景烨对萧朗月的心思他是清楚的,但这阴差阳错的,竟然就走到了这个地步。问题是萧朗月说要分手,景烨还真就偃旗息鼓了,好歹也该再争取一下啊。 谢清欢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的想法狠狠雷了,她先前根本就不会理会这种事情的啊,而且一贯的想法都是‘感情的事情还是不要拖泥带水得好’,如今变得婆妈,都是谢清宁那些偶像剧的错。 谢清欢顿时也不觉得景烨苦逼了,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的,成亲了也不会幸福,她在心中默默反省了一番,说到底萧朗月才是她的朋友,一切以萧朗月喜好跟可持续的幸福为重! 萧朗月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眼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冷光,带着些许的不耐:“喂,元昭。” 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动容,声音却甜得发腻,不愧是一线红星,演技杠杠的。谢清欢见了,暗暗摇了摇头——萧萧为了争那口气,偏偏要给自己添堵,实在不必。 那个元昭是不是温柔体贴,谢清欢没见过,不好断定,但萧朗月的未加掩饰,让谢清欢能听到手机那头清淡的声音,带着几分文气的儒雅。 元昭对萧朗月似乎颇为眷恋跟喜爱,仿佛没察觉到萧朗月的冷淡,仍跟她聊得欢快。萧朗月的神情由不耐到敷衍再到认真倾听,她原本就热心赤忱,不会轻易让人觉得受了冷落,而元昭显然极其懂得抚慰人心。 大约过了半小时,两人才收起话头,谢清欢听到电话那头元昭温柔的嗓音:“萧朗月,我爱你,再见。” “元昭,再见。”萧朗月轻轻回应,然后果断地断了电话。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看她,萧朗月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半晌才慢慢道:“欢欢,我想跟他试试。” “好。”谢清欢淡淡一笑。感情这回事,不是你早到了,就能得到。也不是你得到了,就能相守到最后。景烨不是不好,只是有缘无分吧? 谢清欢看着兴致仍然不是很高,瞧着依旧不甚欢喜的好友:“我们回去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任西东的心 寰宇国际前阵子标下了一个政府,这是任西东回国之后的第一个项目,也是个大项目,任家上下都关注着,看他是凭此坐稳储位,还是力有未逮闹个笑话。 对于任家人的这种心态,顾裳只觉得好笑,任西东表现在外的确实是花心风流,但他暗地里并不是不努力,要不然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博士证是怎么考下来的?再者说当初他没出过之前,已经表现出精准的眼光与慑人的魄力。 任西东这天没有在大宅里用晚餐,事实上他往日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也不多,黄昏到凌晨才是他活跃的时段。 他在孙辈中排行第三,上一代的叔叔姑姑,这一代的兄弟姐妹,加在一起人数也不少,各有各的算计,每次吃饭都跟打仗似的,还不如在外头吃来得舒心。 顾裳是任老太太钦定的孙媳妇,因着顾青山自年轻时就为寰宇卖命,任老太太对她可不仅仅是高看一眼那么简单,对她的疼宠甚至超越了任家的少爷小姐们。 任西东父母早亡,他自小长在老太太跟前,所以对他如今的处事,老太太也颇纵容几分,换了其他的孙辈,一早家法伺候,打发去非洲锻炼了——再如何,非洲那地儿跟美利坚总是没有可比性的。 任西东对男女之事并不矜持,甚至可以说是放荡,但对于工作,他很是看重。他手上这个政府工程工期略紧,白天他跑了一趟工地,跟着工头细细检视着,又给工人们既定的伙食里头多加了个荤菜,跟工人们一起吃了个工作餐。 这些事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但对于笼络人心十分有效。 任西东转到下午才回公司,处理今天的公务,到了下班时间仍有些未完成,他自然而然就留下加班了。 顾裳饰演女二号的那个古装剧,戏份并不多,已经拍完了,正好无事,就亲自做了饭送到公司,顺便提醒任西东:“老太太似乎知道了。” 任西东捏着勺子喝汤,顾裳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手艺也不错,任西东很满意,抬起头略微一笑:“知道什么?” 顾裳看着一如既往的俊脸,以及那抹怎么看都有些漫不经心的笑,突然觉得心头一凉,她咬了咬唇:“谢清欢的事。” 任西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暗,喝一口汤,淡淡道:“她的事?是指哪一件?”任西东觉得自个儿有点孬,到了如今,他竟然连叫一声她的名字都不敢。 他怕那三个字自唇齿间吐出,那强行压抑在心底的爱恋就会蓬勃而出,带着最炽烈的痛意,焚烧殆尽。 顾裳看着他,满眼苦涩。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交情甚笃。从未有过长久的分离,仅仅是三个月,他全然自由的三个月,当他自己不是任西东,而是寻常的青年的三个月,他轻易地将心交了出去,又亲手将时局倾覆,断送了刚刚萌芽的爱情。 顾裳自小就知道,她长大了是要跟任西东在一起的,这一点她的父亲,任家的老太太甚至是任家上下都默许的,就连任西东自己,都没有任何的抵触。 先前任西东玩得疯,但她知道,那不过是迷惑人眼的做戏,真正爬上他床的女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然而,对于她跟谢清欢,一个是要作为伴侣的,一个是动心的人,他却没有任何的**。 顾裳细细地看任西东一眼,她是爱重他的,如果有一天,他说他要离开她,她会同意放他走。但他想要芝麻西瓜都揣在怀中,恐怕不行,她没大度到那个地步,同样的道理,谢清欢看起来也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这里,顾裳静静道:“我也不清楚老太太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事。” 任西东的手一顿,微微挑眉。 “东哥,别这么看我。你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猜的。”顾裳一手托腮,微笑道,“听我爸说,老太太叫人查过谢清欢。你这次动了任家往常不轻易动的人脉,老太太多精明的人,能瞒得住吗?” “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任西东不甚在意地笑道,“今晚老太太又叫你过去大宅吃饭了?” 顾裳不可置否一笑:“怎么看出来的?” “汤的味道。”任西东放在勺子,“你的厨艺确实已经得了凌师傅的真传,不过,做同一道菜,哪怕是师徒俩,也会有细微的差别的。” 顾裳轻轻垂眸:“东哥果然,是个念旧的人。” 任西东略笑笑,没有说话,他若是念旧的人,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负心人了。他拿起筷子,对顾裳道:“我待会儿还有些工作,你若是等不及,就先回去歇着。” 顾裳摇摇头:“我等你。” 任西东于是埋头吃饭,完了之后顾裳走过来麻利地收拾了。任西东做回办公桌那边继续处理公务,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侧脸完美无暇,认真的神情更是撩人心魂。 顾裳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翻着时尚杂志,却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平日里很爱钻研的珠宝首饰,衣服鞋子都失去了魅力,留在脑中的只有任老太太手中的那几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同样的两个人——任西东跟谢清欢。拍照的人用的是远镜,但这并不妨碍顾裳清楚地看到,任西东脸上的表情。 那种带着眷恋的忐忑,压抑的温柔以及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炙热情意,任西东从没有用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表情看过自己。 任老太太瞥一眼照片,眼中满是厌恶,再看向顾裳的时候,厌恶隐去换上了恨铁不成钢:“阿裳,打从你小的时候,我就说了,你将来是要做任家主母的人,要知道分寸。先前三儿在外面玩得疯,我当他是年纪小,总有那么些叛逆的时候,如今他也该收心了。你也别想着纵着他,这婚姻就能持续下去,男人的心还是捏在自己手里得好。” 这些个道理,顾裳怎么可能不懂。她那位远嫁的姑姑前车之鉴,她也看到了,只是她的心并未全然在任西东身上,因此这其中也不是没有平衡点。 老太太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却是在打她的脸。顾裳稳了稳神,听老太太又道:“一个小戏子,也值得三儿露出这个神情,也不怕折了福分。” 感情这事儿,只有适不适合,还真没有配不配的说法。顾裳新近也在娱乐圈里混,对戏子这样的称呼很是敏感,觉得老太太这话说的忒不厚道,活生生地是一个耳光把她打懵了,她这还没反应过来,另一边脸又挨了一下子。 顾裳心里纠结着郁闷,但没有丝毫要反驳的意思,任老太太这些年对她确实是很好的。老太太当家日久,到了如今这个年岁,这脾气反而见长了,她一个晚辈,能顺着就顺着就好了。 反正一物降一物,有东哥在,老太太也还是有吃瘪的时候。 任西东忙完手头的事儿,已经九点多了,收拾好准备回去的时候目光一长,就见顾裳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他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回去了。” “东哥。”顾裳顺势抓住他的手,“你喜欢她,是不是?” 任西东略一沉默,才点头道:“是。” 顾裳抬眼看他:“东哥,你知道我不会缠着你。为何……”她想问他,既然喜欢她,为什么没有坚持。以他如今的能耐,未必不能跟老太太一搏。 “她的性格不适合任家。”任西东淡淡道。任家表面看风光无限,内中却是魍魉横行,他喜欢她,哪怕一早就预知了曾经些许的爱恋会在不久后变成执念,但他又怎么忍心将她拖入这摊浑水,溅一身的泥点子? 他知道在他之前,她并没有任何的男人。初次的爱恋,哪怕落得伤心收场,但她还年轻,时光迢递,总有一日,她会忘记。以她那个性子,想必不会耗费太久。 “走吧,送你回去。”任西东微笑道,顾裳对他而言是极好的朋友,但有些心事,不适合对朋友讲。 将顾裳送回家,再回转任家,时候已经不早。任西东进了门,发现老太太竟然还没有去休息,不由冷冷一笑——看这脸色,倒像是兴师问罪。 “老太太,”任西东一手插在兜里,脸上带着些夸张的惊讶,“怎么还没睡,晚睡对皮肤不好哟。” 任老太太紧盯着他,冷冷道:“三儿,你可真有出息,动用大批人脉去找一个不相干的戏子。” “什么戏子?”任西东痞笑,“老太太还不知道吗?那位可是唐家的大小姐,路段两家,黑白两道,全都动了,任家的这点人脉,在旁人眼里,都不够看的。” 任老太太冷哼一声,甩手抛出一叠照片:“那这些呢,你怎么解释?” 照片在眼前分散,任西东无动于衷,低头垂眸,目光落在脚边的一张照片上——两个人都没有看镜头,彼此对视的眼神中带着脉脉的温情。 任西东弯下腰,捡起照片,珍而重之地将它放入怀中,挑起眼帘静静一笑:“老太太希望我怎么解释?”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牌助理 任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目光依旧锐利,她仍掌握着任家的大部分权力。舒骺豞匫现在,她定定地看着任西东,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 任西东是她一手带大了,年岁渐长的同时对任家的某些事情已经看的相当透彻。老太太要看,他便随她看,反正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任老太太瞳孔微微一缩,心中冷哼,小狼崽子长大了,难免要不安分。区区一个小戏子,哪怕顶着唐家大小姐的名头,也未必值得任西东去多看一眼。小狼崽子这是早有预谋,借题发挥。 任老太太冷淡道:“罢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人,你跟她的事情,我懒得过问。三儿,我如今年纪大了,也没几天好活,你跟顾裳的婚事,择日办了。我这还等着看一眼重孙呢。” 别人也许不了解老太太,但任西东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她对于权力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妄图操控他人的人生。 这个他人,指的自然是任西东,以及顾裳。 从小到大,任西东遵循着老太太的安排,不仅仅是照着她的话去做,而且尽力做到最好,在任家的同辈之中遥遥领先。他并不认为这是屈服于威压,而是能站在任家权利巅峰的考验。 他做得很好,因为在还年少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看到了十年后,甚至是二十年后。任家,终究是要落在他手中的。 顾裳的想法似乎跟他差不多,两人一路上相随相伴,倒也并不觉得无趣,反而生出一种亦友亦敌的微妙竞争。顾裳与他,意义非凡。 原本,照着计划,两人留学归来,顾裳应该是进入寰宇,成为他的左右手。谁知道顾裳竟然提出想去娱乐圈混,还说什么打小就有那个演员梦。 听她在瞎扯。任西东后脑勺上挂着一排参差不齐的黑线,却还是着手帮她准备。意外在鼎星见着谢清宁,被顾裳挽着的任西东那一刻心情确然复杂难言,但他已作出选择,再相逢,便是陌路。 只是,顾裳那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的未婚妻,让他有点在意。他跟顾裳太过熟悉,是好友,是兄弟,却难成夫妻。 任老太太在这时候提起婚事,任西东心中冷冷一晒,却没有立刻拒绝,只淡淡问道:“老太太已经跟顾家提过这事了吗?” “青山为任家尽忠尽力已经快三十年,论感情,比任家的一些远亲还要亲近许多。你跟顾裳结婚,亲上加上,他自然没有意见。”任老太太瞥一眼任西东,不甚在意地道。 “阿裳的婚事,顾叔的意见固然很重要。但是,老太太,我要娶的人不是顾叔吧?”任西东挑了挑眉,“老太太询问的对象,难道不该是阿裳吗?” “除了你这眼瘸的,谁看不出来,那孩子从小就喜欢你?”任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口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疼惜,“你这些年在外头胡闹,风流之名人尽皆知,难得那孩子不声不响的,也没嫌弃你。” “……”任西东嘴角一抽,神情间颇为无奈,“老太太,你说实话,阿裳才是你的亲孙女吧。我根本就是商场做活动的时候附赠的吧。” 任老太太脸色微微一沉,骂道:“这熊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任西东摆了摆手:“好了老太太,这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把身体养好,有你看到重孙的那一天。” 任老太太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慢腾腾站起身上楼去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豪门也不例外,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头疼的后辈在。若是这后辈蠢笨些也就算了,偏偏是个高智商高情商,还会来事儿的。 任老太太原本不想太拘着任西东,他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孙辈里头最出色的一个,不出意外的话,任家还是要传到他的手中。掌着这样家业的男人,哪怕在外头夜夜枕边的女人都不重样呢,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顾裳那孩子也是个明白人,任家的大门可不是随便那些个狐媚能进的。 她生气的也并不是任西东对谢清欢的上心,这一场三个月的恋情,再如何刻骨铭心,不也没让任西东忘了分寸吗?任老太太在意的是,这三个月里,任西东没有露出任何破绽,避开了任家所有的耳目。 她最近总能清晰地察觉到岁月的脚步,即便不愿意承认,她老了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倦怠感。这次任西东回来,在男女问题上收敛很多,为人自信,做事踏实,极具洞察力与决策力,这样的人,从不缺少追随者。 任西东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俯仰动静,亦带着她的做事风格,她知道,这小狼崽子是要脱出她的控制了。 任西东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唇边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萧朗月出门几天辛勤工作,对谢清欢的床十分想念,照例舍弃了客房,与谢清欢亲昵共枕。谢清欢对此已经习惯,并向着麻木的姿态奔去。早些时候,萧朗月动一动,她就会醒,现在萧朗月就算把胳膊腿都搁在她身上,她也能很淡然了。 两人躺在床上,萧朗月的心情略有些糟糕,不太想说话。这正合谢清欢的心意,卧谈这种事多半也是八卦,谢清欢对于了解一个必要的资料感兴趣,但对于他人是非,却是懒于过问的。 萧朗月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或者说是在犹豫什么,睁眼到后半夜,才回过神来,身边谢清欢的呼吸轻微而均匀,但萧朗月知道她没睡着,略侧过头,在黑暗中轻声道:“欢欢,谢谢你。” 谢清欢平躺着一动不动,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萧朗月静了一会儿,才发出极轻的一声笑,而后呼吸渐沉,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谢清欢照例早起,萧朗月则因为失眠到后半夜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谢清欢轻手轻脚下了床,站在床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萧朗月睡着之后表情恬淡,跟先前没有这些‘感情问题’的时候差不离, 谢清欢脸色深沉地抚着下巴,得出结论——什么伤心失意,惆怅悲苦的,只要能睡得着,这些都不是问题。 传说中的王牌助理苏诺小姐是在八点钟准时登门的。谢清欢见到她,还小小的差异了一下,她记得她今天是没有工作安排的。 苏诺长着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她的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把马尾,穿着香奈儿套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闪瞎人眼的精英气质。 谢清欢打开门,就见她笔直地站在门口,一边手上拎着几个纸袋,目测内中放的是衣物,另一边手上则拎着十分平民化的豆浆油条。 谢清欢略挑了挑眉,唇边勾着一抹浅淡的笑。 苏诺快速打量谢清欢一番,郑重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苏诺,从今天起,之后的三年时间里,将作为你的助理。谢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谢清欢略微侧身,微笑道:“请进。鞋柜里有干净的拖鞋。” “谢谢。”苏诺点点头,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在玄关处换了鞋,才走近客厅,将拎着的纸袋都靠着一边的沙发扶手放着,豆浆油条直接递给了谢清欢。 谢清欢接过来,放在小餐桌上,转身去卧室叫萧朗月起床。 苏诺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四处打量,只是眉心微微蹙着。谢清欢走过来,笑着问道:“喝茶吗?” “空腹喝茶,对身体不好。而对于艺人来说,健康的身体十分必要。”苏诺一脸认真地道。 谢清欢眼中漾着些兴味:“你可以直接说不用的。” “好的生活习惯,不仅仅是对艺人,对于任何人都很重要。我既然做了你的助理,自然要好好照顾你,有些话,多提醒两句,就能记住了。”苏诺淡然道,“我相信,谢小姐你也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到不听人劝的人。” 谢清欢看着一丝不苟的苏诺,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点惨淡——季卓阳面面俱到,已经无限接近保姆这个工种了,这苏诺瞧着也是不遑多让。 先前只有一个季卓阳,且他是个男人,多少有些避忌,到了苏诺这儿,简直就是百无禁忌。 苏诺这时候也放开了在门口那会儿的矜持,细细打量着谢清欢,镜片之后的眸光微微一闪:“你刚刚看到我拎着大包小包,为何没有帮忙?” “你需要帮忙吗?”谢清欢闻言微微一笑,反问道,“越俎代庖不是好习惯。” “看来,你很明白我们之间的定位。”苏诺点头,并不觉得生气。娱乐圈里做助理的人不少,能被称作王牌助理的,却从来不多。苏诺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在谢清欢的工作安排上,季卓阳会清晰地传达指示给她。而她作为两者之间的衔接,妥善地协助谢清欢,并想她所想,更要想在她前头一步,这样她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八成。 如今见了谢清欢,寥寥几句,足以让她对谢清欢有个初步的了解——这是个聪明人。 苏诺觉得很满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拓土开疆之始 两人正说着,虚掩着的卧室门打开来,萧朗月穿着性感的吊带小睡裙,半眯着眼睛神游一般往盥洗室飘。飘到半途,觉得不对劲,睁大眼睛在客厅里一扫,目光落在沙发上端庄坐着的人脸上,略觉诧异:“苏诺?” 苏诺点点头,微笑着打招呼:“萧小姐,你好。” “你好。”萧朗月回了一句,转而看向谢清欢,“欢欢,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苏小姐往后将担任我的助理。”谢清欢淡淡解释道,看着她睡眼惺忪的表情,“快去洗漱,苏诺带了早点过来。” 苏诺在圈子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向来知道艺人化妆前跟化妆后是两个样子,没哪个艺人敢明目张胆地素颜乱晃,萧朗月底子太好,又是在熟悉的空间中,所以丝毫也不担心被人窥视,晨起后脑子转弯没那么快,她木木地应了一声,又呆呆地瞥一眼苏诺,才继续往盥洗室飘去。 谢清欢住的地儿是几年前的老房子了,隔音效果并不那么好,苏诺听着哗哗的水声夹杂着走调的轻歌,意味深长地看向谢清欢:“你跟萧小姐的关系,果然很不错。” 谢清欢不可置否地笑了,并没有接茬。这段时间以来,她见得也多了,人事纷扰之中,越显得萧朗月的可贵。 苏诺悠悠笑道:“萧朗月为人不错,人脉也广,在圈子里有这样一个朋友,比起自己拓展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要强上百倍。” 谢清欢淡淡道:“我只需这一个朋友就足够。人脉这种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益牵扯。就图同我与鼎星,与季卓阳,甚至是与苏小姐你,并没有任何不同。”她看向苏诺,“苏小姐今日来,想必不是专程来给我送早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诺静静挑眉,以她如今的能耐,想给什么样的艺人做助理,已经有了极大的选择余地。但季卓阳开了口,她便会将他的建议当做首选。谢清欢以童星身份出道,前几年黄金时期也大红过,但她身上向来没什么绯闻,作为艺人来说,是个相当寡淡的人物。 她接下谢清欢的助理工作,是因为上一个雇主要顾全家庭退出娱乐圈。谢清欢的相关资料,季卓阳并没有藏私,反而将鼎星密存的也都放到她的眼前。研究了整下午的资料以及季卓阳的企划书,再看看企划之后陆展睿的印章,苏诺完全相信,谢清欢是鼎星秘藏的王牌,厚积薄发余劲甚足。 谢清欢的圈子极小,身边仅有萧朗月一个朋友,苏诺对于这种现状并不吃惊,娱乐圈的资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很多时候,为了得到一个机会,艺人间的厮杀也挺让人心惊。没有其他在意的朋友,说明在利益当头无所顾忌,人在一往无前的时候,胜算总是会大一些。 像这次的《山河》,双旦的角色同时由鼎星的艺人担纲,这是萧朗月跟谢清欢继十年前合作过一部剧之后再次聚在一部戏里,试镜那天实现了利益的最大化。 苏诺明白谢清欢有些粉丝基础,再加上季卓阳在背后操作,她可以预见到谢清欢日后坦荡的星途。同样,作为助理,她的日子定然紧张激烈又精彩。 苏诺平静地开口道:“你既然已经跟鼎星续约,想来也看过季卓阳做的那份企划了。” 谢清欢点头,那份企划内容相当丰富,代言片约商演规划相当明确,还考虑到了各方面的反应,甚至还照顾到了谢清欢本身的健康状况,即便她是个外行,也看得出这企划季卓阳是花了极大的心思,越过三年前景烨亲自制定的那份合约,成为鼎星头号文件。 “鼎星这是决意要捧你了。”苏诺笑道,“我看过你先前的经历,早期的时候灵气逼人,这几年……”她顿了顿,谢清欢那两年的空缺时间,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变故,她斟酌着道,“在事业上算是不功不过吧。” 谢清欢静静听着,心里头突然有点虚,演戏毕竟不是她的特长,还好谢清宁这几年不功不过的,要还跟先前那几年一样,估摸着她一早就穿帮了。 毕竟,一个已经在往实力派上走的艺人,突然回复成演技蹩脚的花瓶,明眼人是不会错眼的。 “就过日子来说,你的生活很恬淡惬意,往后一段时间恐怕不能够了。”苏诺盯着谢清欢,却只看到她不动声色的脸色,“你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在保密性上已经完全不合格了。所以,你收拾一下,准备搬家。” “鼎星在水岸花都买了套小别墅,据说原本是打算作为对公司有贡献艺人的奖品。你在鼎星的年岁不说是最久的,也可以算是元老了。那小别墅给了你,旁人也不会说什么。还有就是——”苏诺挑起半边眉毛,“听说你还没有考到驾照。” 谢清欢还没开口,就听刚从盥洗室走出来的萧朗月笑道:“水岸花都的别墅?听说那边安保系统是T市做的最好的,鼎星这回手笔倒是挺大的。” 水岸花都这名字略耳熟,谢清欢略一沉思,就想起来了,蒋青当初送她回来不就说唐挚准备送她的房子在水岸花都吗? 谢清欢现在住的房子鼎星也是出了一部分钱的,难道送旗下的艺人房子是鼎星一贯的传统?这年头房价居高不下,哪怕别墅的前头缀着个小字呢,一套也得几百万吧。谢清宁这几年给鼎星赚的,有几百万吗? 萧朗月从来不是天真的人,自然知道天上掉的不一定是馅饼,也可能是板砖。但送别墅给艺人这事儿,在鼎星确实是个不成文的传统,要送给谁,以什么标准送,都没有明文规定,全看上头的心意。这几年也送出去了十来套了,不算稀奇事。苏诺如今提出来了,很显然是通过了陆展睿跟景烨的,只能说自家好友平日里攒的rp终于够用了罢了。 即便鼎星没提送别墅这茬,萧朗月也是主张谢清欢搬家的,不说保密性,这房子的安全系数实在是低了点,尤其是那锁,萧朗月记得有一次她跟好友都没有带钥匙,抓狂地找了个专门开锁的师傅,结果人家分分钟就弄开了。完了之后谢清欢换了锁,还是一样的款式…… 谢清欢不择床,却恋巢。平日里即便是作为好友,萧朗月也无法劝动她搬家。 萧朗月赞许地看一眼苏诺,这助理不错,一来就知道在房子上下功夫,再加上先前说的那辆车,景烨这盘棋果然布得早,用意深,把她都骗过去了。 萧朗月就穿着吊带小睡裙,一屁股坐到谢清欢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有她不答应搬家就不罢休的架势。 谢清欢自然也抓住了萧朗月话语中的重点,安保系统做得好,即便不是万无一失,也不能随便阿猫阿狗就能进,对于现在无论谁想破门而入就破门而入的这个住所来说,确实非常有吸引力。 谢清欢瞥一眼萧朗月,又看看苏诺:“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苏诺轻描淡写道:“我请了搬家公司,下午晚一点的时候会过来。这边的房子你若是想留着那就留着,若是不想留了,我会想办法卖出去。” 萧朗月微微蹙眉:“为什么是下午?” “因为谢小姐上午得接着考驾照,季先生都已经打点好了,以谢小姐先前的学习成果来看,考试只是走个过场。”苏诺笑道,“水岸花都那边的别墅已经精装修过,风格简洁大气,家具都是全进口的,什么都不缺。但我琢磨着谢小姐应该有些十分喜爱的个人物品。” 萧朗月听到这儿,看苏诺的目光已经由赞许转为激赏了,比起先前那位助理,苏诺简直是太贴心了。 苏诺察觉到她目光中的热切,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萧朗月优美的锁骨:“萧小姐,我觉得你还是先去换身衣服比较好。” 萧朗月在谢清欢家中,向来是不见外的,完全将自己当成其中一个主人,听苏诺这么说,她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十分淡定地站起身,袅袅娜娜地走进卧室,换掉身上的睡裙。 苏诺带来的豆浆跟油条都有些冷了,谢清欢随意热了一下,萧朗月出来大大咧咧地一手抓着一根油条,一手拿着一杯豆浆。 谢清欢小口地吃着,苏诺拿出个小平板,笑道:“你们吃着,我简单说一下现在圈子里的动态,算是给你们添点小菜。” 谢清欢吃饭的时候不会开口,萧朗月笑眯眯点头:“你说你说。” 苏诺所谓的圈子里的动态,就是诸如主持界大佬邦哥出轨被老婆逮个正着,两人婚变闹得沸沸扬扬;上届电影节选出的那位影帝不小心丢了手机,导致内中储存的艳照泄露,如今形象受损,演艺事业面临危机;影帝哥也就是谢言墨被船王家的小公主倒追。 因为萧朗月是影帝哥的脑残粉儿,但向来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见了影帝哥,情商就直线下降。那小公主在脑残粉儿的眼中就是假想情敌的身份,萧朗月表示震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苏诺感慨道,“那位小公主如今才十六七岁,会迷恋谢影帝这样的男人一点都不稀奇。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这小公主是个行动比脑子快的,看上了立刻就开始追了,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哟,真是闪瞎人的钛合金狗眼啊。” 萧朗月后脑勺上滑下一排黑线:“这简直是走着脑残粉儿的路,让脑残粉儿无路可走啊。像她这种财阀千金,不只是送花这么简单吧?” “小公主把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玛格丽特’号游轮送给了谢影帝。”苏诺悠悠道,“据说还拿着价值千万的钻石戒指跟谢影帝求婚来着。” 虽然毫不犹豫地将小公主划在情敌的行列,但行动上的巨人还是值得钦佩的,萧朗月挑眉:“影帝哥答应了?” “当然没有。”苏诺道,“不过,船王对于小公主的决定,似乎没有反对,只说这是她个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这事是真的?”萧朗月有点怀疑。 “八卦嘛,真相就在虚实之间。”苏诺并不否认,谢影帝人红是非多,欧美的名媛们多的是敢爱敢恨的,示爱简直是小菜一碟,近乎本能。不过,如今《山河》的密集宣传在即,作为主演之一的谢言墨出了这种绯闻,也提升了话题。 都是圈子里成精的,没有人会特别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吃完早餐,苏诺指着带来的纸袋,那里面是R&G公司送来的几套西装,都是趋于中性的设计。谢清欢在《山河》的形象是个沉默睿智又有些铁血,R&G的西装用作平日的装扮,也很贴近。 谢清欢对于自己代言的品牌自然是有印象,在款式上也足够大气,很衬谢清欢的气质。最重要的是,套装下边是裤装,谢清欢很满意。 谢清欢换好衣服,苏诺送她接着考试,萧朗月强烈要求旁观,她一个人呆着挺无聊的。鹤尾山车神教的技术果然够炫够酷够管用,苏诺觉得季卓阳用来打点的那点人民币出得有点亏。 中午萧朗月请客,在外面大吃了一顿,下午收拾东西——既然别墅那边什么都不缺,谢清欢重点收拾了书房。 这一收拾倒是收出了不少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谢清宁看的书,在普通的封皮下面,显然内容不同寻常——著书的作者多是谢持静,涵盖面极广,全是国内外古文化研究。 还有一部分,谢清欢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祖父的名字,内容却是一套星象命理研究。 星象命理。谢清欢微微皱眉,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流云动(1) 谢清欢记得,当初在大雍,祖父跟护国寺的了悟大师相交甚笃,对常人眼中的命数很有心得。舒骺豞匫谢清欢自己借了个躯壳重生,谢持节当年亦是同样,由此可知,冥冥之中自有牵引,可能是命格,可能是时辰,总有依仗。 谢清欢细细地将书籍整理好放在一边,又找了个纸箱放书桌里面的杂物,再然后就是一筝一琴了。算起来,东西实在是不多。 萧朗月在卧室里收拾两人的衣物。这房子当初买下之后,在装修上萧朗月也出了不少点子,虽然被否定得很多,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如今真要搬家了,又觉得有点不舍了。 苏诺请的车如约而至,在楼底下给苏诺打电话,苏诺看一眼两人收拾的行李,一脸淡定地叫人上来帮忙搬——反正付过钱了,不能浪费。 谢清欢如今的资产八成在季卓阳手中,用来办事以及理财,不管《山河》上映之后,谢清欢能火到什么程度,照她先前那样对财物漫不经心可不行。季卓阳挪了一部分给苏诺,他跟谢清欢一起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并不浪费,但对于钱财确实没有什么想法。 谢清欢搬去的水岸花都二期是唐家开发的项目,当初唐挚要送她的那套也在这边。所以谢清欢前脚搬进去,后脚蒋青就知道了这事儿,这兜兜转转的还是搬来了这地儿,只不过赠送的人不一样而已。 这是套独栋的小别墅,天台很大,后台带个小花园,在布局上很是精巧,并不让人觉得空旷。装修风格确实简洁素雅,谢清欢目光四下逡巡,微微一笑——办这事的人很专业很上心。 “怎么样?这风格你喜欢吗?”苏诺笑着问道,“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配合《山河》的宣传了,会有一阵子在外边,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做些变动。”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谢清欢摇了摇头,她已经看过了,厨房跟洗手间里的配置都很齐备,书房的设计也不错,其他的家具好一点也没有什么。 “你喜欢就好。”苏诺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天起,我也要在这边住。” 除了萧朗月,谢清欢还真没留人夜宿过。对于苏诺的话,萧朗月倒是没有觉得诧异,苏诺号称是王牌助理,在工作能力上毋庸置疑,最让人满意的是还是她的工作态度,她是那种认真起来可以牺牲业余时间全心照顾艺人生活的人。 简而言之,她不但协助工作,还是个生活助理。 “这样也好。”论到照顾人,萧朗月也未必比得上苏诺,自然不会拒绝。 “那么,现在先把东西都归位吧。”苏诺看着大小几个箱子,“这琴跟筝放哪儿?” “筝放书房,琴就放在下面吧。”谢清欢沉吟了片刻,慢腾腾道。这别墅是独栋的小两层,楼上是卧室跟书房,楼下是客厅厨房,还有一间似乎是活动室,里面没放东西,谢清欢打算将那间房布置成琴室。 “ok,知道了。”苏诺点头,帮忙将书抬到上头的书房,自觉地选了一间客房,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而后打电话叫酒楼送餐。 都收拾好了之后,三人的肚子都有些饿了,正好叫的餐也到了。不声不响地吃完饭,三人坐在沙发上消食。苏诺看一眼坐在一起的萧朗月跟谢清欢,严肃认真地将娱乐圈的相关信息重新科普了一番。 当然,科普的对象只有谢清欢一个人,萧朗月这些年见得多了,跟她那个助理也有默契,两人应对媒体简直是滴水不漏。谢清欢先前那个助理不给力,她本人活得又超脱,对这个天天有新人的圈子恐怕了解并不多。 苏诺拿出小平板,连上客厅里的液晶屏幕,对着谢清欢一一说明。娱乐圈其实是整个社会的缩影,但有些人有些事,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未必是真。 苏诺的资料准备得很充足,这圈子里谢清欢往后会接触到的诸如导演、编剧、艺人、记者、摄影师甚至是艺人身边的经纪人助理都有介绍到,但这也是有选择的,全都是一线二线有自己显著风格的。 苏诺讲得很系统,这些人的身份,人品,平日的处事都有提到,不仅是谢清欢,就连萧朗月都跟着长了见识。跟萧朗月那种得自小道的八卦不同,苏诺手中掌握的信息,更全面一些,且听着更可信,就好像有人专门收集起来然后放到了她的手中。 谢清欢突然想知道,自己在苏诺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但转头一想,人家做功课的都是一二线的,如今自己还在三线晃悠呢,顿时觉得有些忧郁。 “谢小姐……嗯,这么叫似乎有点生疏,你不介意的话,我就随萧小姐叫你欢欢。”苏诺静静开口。 萧朗月摆摆手:“她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你随她叫我萧萧。” “好吧。”苏诺微微一笑,“欢欢,娱乐圈是个大染缸,诱惑也多,能保持本心并不容易。我作为你的助理,这三年会尽全力协助你,希望你我分道的那一天,你还是你自己。” 萧朗月插口道:“为什么是三年?” “欢欢的合约签的是三年。而且,三年之后她能走到什么高度,不是现在的我可以预料的。”苏诺淡淡道,“这个圈子,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有的时候,哪怕你什么也没有做,只要你挡了道,占了他人的利益,他们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给你泼脏水,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谢清欢若有所思地点头:“就是传说中的绯闻吗?” “并不完全是绯闻。”苏诺轻轻摇头,绯闻对于任何一个艺人,都算不得什么。甚至有些时候,绯闻是提升人气的必然手段。“也可能是明目张胆的诽谤。你也不用太过忧心,这些事我跟季卓阳还有公司会沟通好处理,但你自己心中要有一把尺,作为艺人,嬉笑怒骂皆是戏,风度跟人品很重要。” 谢清欢明白了,比绯闻更甚的,不就是丑闻吗?像五年前赵泽天事件,之所以那么快就有了结果,就是因为影响太恶劣,猜到了大众的道德底线。 即便谢清宁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但那经历也并不光彩,先前她韬光养晦的时候,不引人注目,自然不会有人提到这本烂帐,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如今《山河》已经引起各方关注,若是在这时候爆出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林天华也会很头疼吧。 这些天容家的那位小姐都没有动静呢,真是让人寂寞啊。 苏诺看一眼谢清欢,见她凝眉沉思,显然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圈子里来来去去红过的艺人多了去了,有的就如同昙花一现迅速凋败,谢清欢还很年轻,人脉虽然弱了些,但鼎星拨给她的板子够硬,只要她形象竖得好,爱惜羽毛,这条路能走很久。 苏诺科普过了,该提醒的也都说了,就收起平板,跟谢清欢两人道了晚安,去楼上洗洗睡了。 楼上有一间主卧,两间客房,都是带浴室的。苏诺上楼之后,谢清欢仍坐着一动不动,想着如今仍然糟糕的演技就觉得有点槽心。由此想来,景烨当初答应《山河》的电影跟电视剧版同时签下来,确实是英明无比。这一手给谢清欢挪了不少时间出来磨练演技。 萧朗月陪着谢清欢坐了一会儿,两人就回了卧室,萧朗月的意思是搬了新家得早点睡,毕竟不是睡惯的那张床,不能保证睡眠质量。 照例是谢清欢先去洗浴,出来的时候,萧朗月指着她的手机道:“有人找你,我没接。”自出了上次的事之后,萧朗月遇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一律不理,她自己的手机甚至设置了拦截。 谢清欢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虽然以不变应万变不至于会吃亏,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些被动,谢清欢如今又不是做家主坐帝师的时候那样,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功夫理会这些破事。 自她在这边醒过来,一直以来都有点闲,时不时盼望容小姐亮一下小爪子。她接过手机,找到那个未接来电——真可惜呀,竟然不是容小姐呢。 谢清欢回拨过去,响了三声之后那边接了起来:“清姐。” 路小心小姐,老在半夜的时候打电话来,真让人困扰啊。谢清欢眨了眨眼睛,悠悠然想起贺家两兄弟那天交给了苏沐:“路小姐,找我什么事?” 路小心那边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带着歉疚开口:“清姐,对不起,前几天绑架你的贺家兄弟刚刚身亡了。” 谢清欢下意识往浴室的方向看了看,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她也不担心隔墙有耳,却仍是捂住手机快步往书房走去,关上门落锁,这才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她答应贺幽在唐挚重掌大权之前保他们兄弟的性命,当时路子允也在场,在他那个位子,要一两个人的命自然很简单,但他不会不守信。 谢清欢的目光倏然一冷,沉声问道:“他们是在何处身亡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流云动(2) 谢清欢那次离奇失踪,路家的暗哨被撤了三岗,打发到欧洲重新接受训练,后来查出谢清欢被藏在唐家的一处别墅。舒骺豞匫路子允那天是带着苏沐去的,基本上是轻松地进行了一场地毯式的清扫,带回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谢清欢义兄唐挚亲信的手下,一个是Y市郭普倚重的谋士。 路小心当时并未在场,但路子允将谢清欢的话放在心上,也传达给了她——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现在死。以唐挚的脾气,他清醒之后,贺宇即便保住命,也不可能在唐家再待下去。至于贺幽,作为主谋,唐郭两家都不会放过他。 在路子允眼中,别说是这两兄弟了,就算是唐挚跟郭普联手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路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多养两个人。 贺幽先前开枪,子弹打入贺宇体内,都在靠近心脏的部位,抢救了大半个晚上才终于将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却没想到黄昏时候,他跟贺幽一起死在了病房之中。 路小心捏着话筒沉默了片刻,路子允朝她伸出手去,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路小心眼中闪过一抹挣扎,还是不情不愿地将电话递给了路子允。 路子允垂下眼帘,俊朗的面容一片沉静:“雁归。” 谢清欢略微一顿,淡淡道:“阿七。” 路子允知道她不喜欢废话,直截了当道:“贺家兄弟是在医院的病房中身亡的。” 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路家的医院?” 路家名下的产业众多,医院不过是其中之一。路家的新光医院跟段家的仁心医院,以及即将被唐家收购的博雅医院,是T市最为有名的三大私立医院。 自家的医院无故死了人,终究不是好事情,路子允却并不在意:“嗯。” 谢清欢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死因?” “贺宇是被人拔了氧气管,窒息而死。贺幽——”路子允眼中冷光一闪,“是被人割喉。” 最近T市事多,唐挚重伤,段老大遇袭,谢清欢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双手在引导这T市局势的走向。黑道重创之后,再来就该是形象正面的路家了。 谢清欢微微眯起眼睛:“那尸体,想来已经不在路家手中了?” “是,”路子允不动声色道,“贺幽被割了喉,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挣扎着挪出了病房。被路过的其他病人看到,报了警。” 谢清欢闻言拧眉,路子允天之骄子,自傲却不自负,做事必然是滴水不漏的。跟在他身边的人,耳濡目染之下跟他的习性也不会差太远。即便他不将贺家兄弟的性命放在眼里,该做的安排必定是妥帖的。 且不说凶手是如何避开路家的耳目潜入了病房,贺家两兄弟都是在黑道里混的,三两个仇家总是有的,既然已经出手要命,怎么会给贺幽留一口气,让他挣扎出病房。 再者,贺幽以濒死之态出现在病房之外,偏偏就这么巧让人看见,那凶手是如何遁走的? 谢清欢静了片刻,才淡淡开口:“有人在针对路家?” “也许。”路子允略微一笑,“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事的。” 谢清欢挑眉:“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雁归,”路子允沉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分心管这些。” 谢清欢轻轻合了合眼睛,复又睁开,悠悠的口气中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叹息:“好。” “《山河》要开始密集宣传了吧?你……小心身体,别太劳累了。”路子允叮嘱道。 “嗯。”谢清欢静静应了一声,“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路子允温和一笑。 谢清欢挂了电话,将清醒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仿佛自她从这个世界重生以来,T市就不怎么太平。直接针对她的车祸,暗殿伏击,以及惊马,这几样暂时算在容宁头上。 那么,唐挚重伤,贺宇叛变,段明楼遇袭,以及路家医院命案,这其中唯一的一点共通之处就是——跟她有些牵扯,甚至可以说,正因为她牵扯在其中,所以才会有这些事。 谢清欢为人向来谨慎,举一反三,不放过任何的可能性。唐挚是在认她做了义妹之后受伤的,贺宇是因为跟兄长策划了失踪案,段明楼这个不好确认,医院命案之所以有机会发生,也是她当时报下了贺家兄弟的命。 现在的情形是:唐挚重伤昏迷不能理事,贺家兄弟一夕身亡,段明楼假意养伤休养由明转暗,而路家,则因为命案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路子允能力不差,医院也仅仅是路家名下的产业里边不甚紧要的一个,即便出事,也不会动摇路家的根基。 但如今,黑道隐退,轻易不能动弹,路家居于明面,承担所有压力。容威空降占据了一把手的位子,路家对于T市的掌控就打了折扣,稳固的局势倾覆就在眼前。 谢清欢想了想,转手给蒋青去了个电话:“贺宇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吗?” 贺宇在新光医院出事,蒋青也是才收到消息,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告诉谢清欢。唐挚不能把唐家原本在明面上的买卖跟黑道的生意混为一谈,所以不管是唐起也好,唐非也罢,都不适合全权接手。选择谢清欢不过是权宜之计,并没有将她拖入泥潭,染一身黑的打算。 这次的事情,绝不是两条人命这么简单,背后那只黑手在推着所有人向前,却是去往跟本意相反的方向。贺宇确实是窒息而死的,但他身上那两个弹孔,不用法医出马,任何一个搞刑侦的,都十分清楚。 路家底子厚,路子广,轻易不动弹。这次警方火速出马,将两人的尸体带走,看来前阵子风传的路容两家已经水火不容确有其事了。 这事,若真是容家挑头,那么就是路容两家的第二句博弈,看谁的人脉更硬罢了。这显然已经不是谢清欢或者说是唐家可以插手的事情了。 蒋青想到此处,沉沉道:“大小姐,这事儿说起来略复杂,你新近主演的那个片子快要上映了吧?到时候叫兄弟们去捧场,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啊。” 谢清欢嘴角勾了勾:“我本来就只是担心你不知道这事儿,到时候被人问起不知道如何回,并没有别的意思。” “唔,”蒋青噎了一下,随即关切地笑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下头的兄弟们也都安抚好了,唐总今天又醒来了一会儿,二少也挺好的,大小姐就放心吧。这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儿歇着吧。” “照顾好小非,”谢清欢淡淡道,“晚安。” 蒋青在那头回了一声晚安,两人各自挂掉电话。谢清欢吁了一口气,转身,手搭在门把上,就听到门口传来试探性的敲门声。 谢清欢开门出去,就见萧朗月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微微一笑:“就知道你在书房。” 谢清欢笑了一下,随即觉得肩头一沉,萧朗月亲昵地扒在她的肩头:“老实交代,是哪个帅哥打来的电话?” “如果是帅哥的话,”谢清欢任她扒着,轻快地道,“我一定不会介意说出来炫耀的。” 萧朗月忧伤地表示自家好友惯会睁眼说瞎话,想当初那谁谁不就捂得紧紧的,说什么给她一个惊喜,结果从外头工作回来,直接成惊吓了。 萧朗月吹干头发,跟谢清欢并排躺在宽大柔软的新床上,悲催地发现神经略有些兴奋,简而言之就是不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新环境综合症,于是拉着谢清欢东拉西扯。 提到她们那一茬的童星,当初有些名气经常在各种戏里边串的,大约有十来个,分属不同的公司。如今有些已经转到幕后,有的在学校念书,真正还在台前的只有她跟谢清欢还有一个林微。 林微十四五岁就爬上了公司董事的床,这些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虽说早早地摘得了影后桂冠,其经历也不免让人唏嘘。 萧朗月是一步一步走得稳,从不冒进,也知道取舍。她固然热爱演戏,却也不会为了得到一个机会出卖自己,所幸她跟对了人,景烨生来富贵,对于身体上的欢愉反而没几分执着。 谢清欢则是一直处于一种无所谓无所畏的状态中,想要拿捏她并不容易。但萧朗月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上头对于谢清欢似乎颇为眷顾,这些年她虽然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波折,但都不甚紧要,从没有逼近她的底线。 萧朗月难得失眠,各种八卦各种感慨,谢清欢静静听着,偶尔插一句嘴,静坐不语人是非是她一贯的信条。真要评价这个圈子,无非还是‘有所得必有所失,但看各人的选择罢了’。 萧朗月的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后半夜,谢清欢也奉陪到那个时候,后来两人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待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看苏诺整理的消息,才发现仅仅一晚,外头已经天翻地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风流云动(3) 新光医院那桩命案果然是闹大了,纸媒跟网络都有报道。舒骺豞匫因为贺宇先前中弹的缘故,新光医院面临着严格的审查,如今上头已经对新光医院下达了配合调查,停业休整的命令。 谢清欢面前放着面包跟牛奶,她却没有去看一眼,一份报纸分成两分,一半在她手上,一半在萧朗月手中。 面对这一次的危机,路家目前没有丝毫的表示。新光医院方面,除了收治了一个身上带着弹孔的贺宇,并没有其他的破绽,而贺宇入院,为防万一,是押着贺幽去办的入院手续。 手续齐全,剩下的便是身份问题。贺宇在唐家,向来是负责内宅的安全,并不时常在外面走动,他的身份被隐藏得很好,因此被人重新捏造身份就极为简单了。 新光医院的负责人沈奕被带走问话,医院的一应监控录像也被调出带走。这一切,发生在昨天深夜。 看来新上任的那位容市长有些本事,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突破了路家的封锁。 谢清欢并不担心容家,若是一个小小的命案就能轻易撼动根基,那么路家这些年,也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空壳子。倒是那位孤胆英雄般的容市长往后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 谢清欢放下报纸,伸手去端牛奶,手腕却被萧朗月一把攥住。谢清欢挑起眼帘,看向萧朗月:“怎么了?” 萧朗月沉着脸,将手中的报纸递过去,抬了抬下巴:“自己看。” 谢清欢略有些疑惑,伸手接过来,摊在桌上,凑上去细细看了一眼——只见整页版面上放了数张照片,主句之一正是她,而另一位则是她已经不太愿意提起的任西东。 娱乐八卦版面,除了影视资讯宣传,其他任何消息的真实性都值得商榷。绯闻之所以为绯闻,就是因为真中有假,假中带真。跟上次传出的与恒丰总裁段明楼的绯闻不同,这次的配图十分清晰,文稿写得极有煽动力。 谢清欢看着那‘裤下之臣还是入幕之宾’的表态,嘴角不由轻轻一抽,将报纸用两只手指拈起来,跟方才那一半放在一起,又起身重新吸收,这才坐到桌前,拿起一片面包:“吃饭吧。” 萧朗月皱着脸,一副便秘的表情:“不是,你就没打算跟我说道说道?” “说道什么?”谢清欢微微一笑,“这事儿你不是都知道吗?” “那还有我不知道的呢?”萧朗月瞪眼。 “没了。”谢清欢摊摊手,看向安静地坐在一边吃早餐的苏诺,“今天是要去H市吧?” “嗯。《山河》宣传的第一站,走一圈之后会在T市办首映式。”苏诺淡淡回道,看一眼谢清欢,“看到你们这样要好,我老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萧朗月喝一口牛奶,笑眯眯道:“很显然,这是你的错觉。而且,我瞧着你对这则绯闻,似乎很是喜闻乐见。” “喜闻乐见倒是不至于,毕竟任家这位三少花名在外,跟他搭着炒作,对欢欢一直以来树立的形象略有些不符。”苏诺细长的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绯闻向来是提升人气的不二选择,季先生早上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这事,我想应该很快就会过去。” 谢清欢闻言微微颔首,垂下眼帘默默吃早餐。这世道的男女关系,略复杂啊。 萧朗月悄悄瞄她好几眼,见她确实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就放弃了。说起来,任西东跟谢清欢的那点儿事,她一早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只能说,人在年轻的时候,谁没爱错过渣渣呀。 吃完早餐,苏诺再次在电话中跟季卓阳确定了工作行程,给了谢清欢跟萧朗月一人一副大墨镜,等公司的车过来,在路上接了萧朗月的助理candy,几个人一起去到机场,取了定好的机票,飞往H市。 将H市定位宣传的首站,也是林天华经过多重考虑定下来的,T市闹出的那些事儿,在他看来并不算大,顶多闹出三两天去就会被平息,不会影响到大局。按照线路,从H市绕回T市,正好是个圆——林天华在某些方面有点儿强迫症。 谢清欢等人低调地抵达T市,在苏诺的安排下迅速跟林天华他们会合。隔了一段时间没见,影帝哥还是风采如昔,陆临也依旧英俊,林天华倒是有点疲累的样子,孟青流留守T市——没听说哪部戏宣传的时候带着编剧的。再者,孟青流也不爱凑这种热闹。 宣传现场控制得很好,到场的记者多是询问影片相关的讯息,不仅仅是剧情,还有导演对演员的评价,气氛并不如何热烈,但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整个过程都围绕着影片展开,没有提到一个私人的问题,谢清欢估摸着这是林天华的功劳。因为她之前看过一个影片的宣传,似乎并不像这样有序。 这场完了,林天华并没有停留,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下一场。 到了第二天,苏诺一脸平静地对谢清欢道:“事情解决了。” “那就好。”谢清欢点点头,看一眼苏诺充满着强烈八卦欲望的脸,“怎么了?” 苏诺将手中的小平板递给她:“短时间之内,这个恐怕都是作为头条了。” 谢清欢接过,瞄了一眼,看到了满屏白花花的肉体跟马赛克:“这是什么?” “哦,听说是圈里的男神大丁哥的手机丢了,然后流出来一些照片。”苏诺淡淡道,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 谢清欢顿时觉得手里的平板有点烫手。萧朗月适时将平板拿过去,用手指点了点,看了大概半分钟,瞠目结舌:“大丁哥真不愧是男神。” 苏诺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件事其实早两天就已经爆出来了,只是先前一直是在网络上,今天才上的头条。大丁哥人长得帅,身材好,家世也不错,圈子里的女星多的是爱慕他的,愿意爬上他的床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只是,没想到大丁哥这么会玩,且热爱自拍。因为手机失窃导致的风波里边,牵扯进去的女星有十多个。鼎星那个跟萧朗月同门的柯子华也中了招。 各家的艺人都有牵扯进去的,这会儿都忙着救火,谢清欢跟任西东的那点儿事顿时不够看了,瞬间被人甩到了脑后。 这次事件轰轰烈烈地持续了半个多月,倒下了四五个女星,大丁哥也出了声明要暂别娱乐圈,才终于压了下去,平息了事态。 谢清欢对这事倒是没有太多关注,说到底跟她也没有几分关系,那些人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也只能说是当初考虑不周。但她不关注,并不意味着她不清楚来龙去脉。 因为柯子华也被卷入其中,萧朗月对于这则有些血腥意味的八卦很是有些关注。在她的眼中,柯子华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且向来极有打算,按道理说不太可能会迷恋大丁哥这种风流花心的男人。 这次风波中,柯子华是所有女星里边,知名度最高的,也曾经红极一时,因此她受到的责难也最多。鼎星高层连夜商讨,决定雪藏柯子华。 柯子华被狗仔追得紧,不堪其扰,在一天夜里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得早,不然这条命就断送了。 “由此可见,挑男人得带着眼光。”萧朗月抽空去看了柯子华,回来之后跟谢清欢感慨道,“真是的,她先前很漂亮啊,才多长时间,成了那种鬼样子。” 谢清欢抿了抿唇,不由想到幸好段明楼没有完事之后拍一张的爱好,不然她也得走一趟,将段明楼给人道毁灭了。 新光医院的命案也有了进展,医院方面很快就洗刷了涉黑的嫌疑,继续正常营业。警方却在破案方面遇到了瓶颈,监控录像也看了,目击者也问了,还是没有丝毫线索,只能重头从两人的身份着手。 两人的身份是一条十分明朗的线,警方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查到了Y市。当年贺家出事,家破人亡之间有段时间差,几乎没留下什么证据,可见动手的人经过了深思熟虑且心思缜密。后来那事被认定为帮派械斗。 隔了十几年,贺家最后的两个遗孤也离奇死去了,T市警方立刻联系了Y市的警方,协同破案。 而此时,Y市的郭普也听说了这事,心情很是烦躁。当初贺幽在他身边,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但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再加上贺幽确实够聪明,办事能力也强,再加上他的面容也好,脾性也吧,跟贺家人可是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郭普并没有烦躁很久,因为唐家这次终于要倾尽全力来跟他干一场了,从国外来的军火,就停在码头。郭普不知道那军火倒是怎么通过层层的盘查运进来的,只知道那位卖家不是善茬。这买家更不用说,死对头了。 这一次,不是郭家被灭,就是唐家败在这里。 谢清欢跟着林天华转了一圈,回到T市的时候,得到了来自唐家的两个消息:郭普已灭,唐挚已经清醒,但还需留在医院。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探病 唐家为了能顺利击败郭普,已经筹谋了许久。只不过,在最近才终于找到合计的契机罢了,再加上警方的介入,郭普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就丝毫也不稀奇了。 既然郭普被灭是在意料之中,谢清欢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在听到终于清醒的消息时,悄悄松了口气——她对于执掌大权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致了,只想轻松度日,唐家的这个摊子还是早些还回去让唐挚自己去烦心比较好。 这一趟出去宣传,谢清欢也算是对娱乐圈有了一些直观的了解,也算此行不虚。行程结束之后,她回到T市的时候正好是个休息日,想着唐非不用上班定然会在医院陪着留院观察的唐挚,就开车去买了他最爱吃的卤鸭舌,拎了个果篮去医院看唐挚。 唐挚清醒过来有几天了,新换上的肾并没有出现排异反应,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比较平稳了,只是不可避免地仍有些虚弱。而且近一两年之内也必须要修身养性,不能劳累。 蒋青一早就将唐挚的病房号报给了谢清欢,她停好车就直接去了病房。推开门进去,就见唐非坐在唐挚的床头,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苹果,正在小心翼翼地去皮。 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唐非身上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先前充斥于眉眼间的悲哀与颓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宁静跟自信,在唐挚守护他的羽翼垂落之时,他缓缓展开了自己的羽翼,学着自己飞翔。 经过几天的练习,唐非削皮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削出来的成品也不再是只剩一个果核。唐挚看着自水果刀下垂落的一圈一圈没有间断的果皮,心里头酸酸的,不知道是喜是愁。成长,总是伴着痛楚。 谢清欢推门的声音虽然轻,在安静的病房中也足以引起注意了。唐非回头,看见是她,静静扬起一抹浅笑:“姐姐。” 谢清欢走进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退开几步,站在唐非的下手处,看着唐挚没几分血色的脸,淡淡道:“听蒋青说,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过阵子就可以出院。” “嗯。”唐挚点点头,回望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复杂。其实唐家有专门的家庭医生,内宅也有齐全的医疗设施,他回去养着也是一样。蒋青义正言辞地驳回了他的这个要求。唐挚清醒过来的第二天,ada跟蒋青就分别过来跟他汇报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选择谢清欢作为临时的当权者,原本就有些冒险,成与不成,全在于他平日里的义气与情谊能不能敌得过他亲手带出来的那些亲信们心中的权利**。至于唐家,他并不担心,有唐起在,唐家人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料到谢清欢顺利地完成了权柄的过渡,且直接将唐家的部分名正言顺地送到了唐非手中,他原本为动荡准备的应对措施毫无用武之地。 他这些年为唐家为唐非,费了不少心思,这次昏迷了不短的时间,错过了唐非的十八岁生日。那一天,谢清欢在外地宣传《山河》,仍然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还录了庆生视频发给唐非。 “这段时间,”唐挚开口,“多谢你了。” “客气了。”谢清欢轻轻一笑,“你快点好起来,就是对得起我了。我如今两头兼顾,都难以用心,再过些时候,就要被新人比下去了。” “姐姐当然是最棒的。娱乐圈有什么好的,绯闻那么多。”唐非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唐挚,收起水果刀,定定地看着谢清欢,眸中清光一闪,“所以,姐姐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嗯?”谢清欢失笑,“你这话前后也太跳跃了吧?” “我都看到了。”唐非皱着眉,不满道。 唐挚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问的是什么,谢清欢这些年都是绯闻绝缘体,到了近来才闹两桩能拿得出手的绯闻,一段是跟恒丰总裁,一段是任家三少。两人都是赫赫有名的话题人物。他啃了口苹果,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清欢。虽然这两桩绯闻有图有真相,瞧着跟真的一样,但事实究竟是如何,还是只有当事人清楚。 “咳,”唐挚轻咳一下,“欢欢,我也很想知道,你比较中意谁做我的妹夫。” “……”谢清欢无言,绯闻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信好吗?“这个问题,咱们能跳过去吗?” “不可以。”唐非坚定地摇头,“以姐姐的年纪,可以找个男朋友了,唐凌在姐姐的这个年纪,都已经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 “我们想太多了,我如今事业未成,找什么男朋友。”谢清欢悠悠一笑,瞥一眼唐挚,“再说,大哥不是也还没有女朋友吗?不如,大哥先给我们找个大嫂,做个表率?” “呃……”唐挚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提起自己的感情问题,打了个哈哈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聊到别的吧。欢欢你那个片子什么时候上映?” “下周三首映式。”谢清欢淡淡道,“那个时候,大哥应该还在医院里。” “那怎么行,我妹子主演的片子,怎么着我也得去!”唐挚龇牙咧嘴道。 “哥哥,你还是老老实实养着吧。爸说了,还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等你好了,就找个代孕生个孩子,随你以后喜欢谁,随你想怎么样。”唐非隔着被子拍了拍自家兄长,“至于姐姐的首映式,我好歹也是唐家的男人,我去也是一样的,你就放心吧。” 唐挚震惊地看着唐非,无语凝噎:“我强烈觉得,我的家庭地位下降了!” “哥,这都是你的幻觉。”唐非肯定道,“你快点好,我才有时间去谈恋爱,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不然,等我年纪大了,只能像哥哥一样,找代孕生小孩。” 谢清欢闻言,看向唐挚的目光中带着克制的同情。 唐非转向谢清欢:“姐姐能拿到首映式的票吗?” “可以,”谢清欢点头,“你想要几张?” “两张。”唐非盘算了一下,慢吞吞道。 “两张?”唐挚眼睛一亮,他知道唐非并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哟哟,你是打算请谁跟你一起去看?” “温小姐。”唐非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 “后勤科的总助?”唐挚迅速在脑中搜索,挑出一个稍微靠谱的,唐非才刚刚过十八岁的生日,公司里的女职员哪怕是才刚毕业的,也比他大。不论实权的话,唐非如今在公司的地位,跟他先前差不多,等闲人见不着,高级职员里面,只有后勤科的这位总助是姓温的。 温小遥,三年前进入唐氏,工作能力突出,半年前升为后勤科的总助,现年二十五岁。就样貌而言,跟惊人的美丽这种形容完全不搭边,最突出的特色就是温和,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唐挚有点头疼,老人常道女大三,抱金砖,可这位温小姐比唐挚打了两条金砖不止。他不反对唐非的女朋友比他大,但这大得稍微有点多。 唐非开心地点点头:“哥哥也知道她?” “小非,”唐挚将手中的苹果放下,“你是仅仅想请她看场电影还是有别的想法?” “我觉得她很好。”唐非的脸上渐渐漫上一层薄红,“而且,她的小孩也很可爱。” “小孩?”唐挚晕了晕,他是知道后勤科有温小遥这么个人,但他不可能对每个职员的婚姻状况了如指掌,“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唐非:“你喜欢一个有夫之妇?” “温小姐没有丈夫的。”唐非反驳道。 “没有丈夫?”唐挚觉得脑袋更疼了,“未婚生子?!” “这个我没有问。”唐非摇摇头,有点委屈,“我只是想请她看个电影而已,缓和一下关系。她这几天总躲着我走,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唐挚闻言哼了一声,温小遥躲着你就对了。他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唐非的意中人也不一定要是门当户对的女孩儿,只要人好,对唐非用心就成了。但在公司里,撇开两人的身份不谈,这个年纪差,也足以让她望而却步了。 “你能约到她再说吧。”唐挚意味深长地笑道,唐非的路还很长,总有些人来教会他感情的事,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唐非对这事其实没什么把握,他跟温小遥其实也就见过几面而已,温小遥长得并不漂亮,但她的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谢清欢站在一边静静听着,唇角略微翘起,勾着一道极浅的弧。正所谓关心则乱,唐挚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唐非如今才多大年纪,一直以来因为身体跟精神的原因,也不曾真正见过这世界的美好与炫丽,往后还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的人生里走过,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是点缀。轻而易举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呢? 谢清欢陪着两兄弟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稍后送了两张票给唐非。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首映式 首映式那天早上小了场小雨,很快就停了。舒骺豞匫但如今也接近年尾了,下场雨温度就降下去了不少,谢清欢透过窗户看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长衣长裤,转头就见萧朗月穿着斜肩小礼服,那裙子的长度连膝盖都没盖住,不由敬佩她敬业,同时觉得后槽牙有点凉飕飕的。 谢清欢跟萧朗月到了首映现场,先去了后台,见到了这段时间以来忙于后期制作的孟青流。孟青流见到她们,抬起手挥了挥,无声地笑了笑。 孟青流看着谢清欢,心中一片坦荡,这段时间以来困扰他的那点小小心动,终于在这一刻慢慢淡去——林天华说得对,让他怦然心动的,是他笔下精心勾勒的祈明越,而不是扮演祈明越的谢清欢。 他投注在《山河》中的心血太多,以至于模糊了感情的界限。若是还要继续说那是爱情,未免太自欺欺人。 谢清欢不知道这么一个瞬间,孟青流心中转过的这些念头,只温和地点点头算是回了礼。孟青流先前并未掩饰对谢清欢的好感,同在一个剧组,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平时言行举止间自然能看出些端倪。但这圈子,真爱向来不易,仅仅是好感,旁人即便看在眼里,也不会当一回事。 当然,因为孟青流表达强烈好感的对象是谢清欢,大家都带着一种‘等结局’的心情在看着,如今见到孟青流这头冷了下去,这事儿自然也就过去了。 既然是首映式,影片自然是重中之重,谢清欢他们几个主演也留了位置,一起观看。先前他们都有拿票送给亲友,唐非自然也来了,但跟他一起来的,并不是那位温小遥小姐,而是ada。 两人都穿着休闲装,衬得娃娃脸的唐非更加显小,跟ada站在一起,就好像是姐姐陪着面嫩的弟弟一样。 唐非眼尖地看到谢清欢,冲她挥了挥手,找到号码对应的位子坐下来。 萧朗月的票则是给了元昭,可是直到快要上映的时候,都没有见到他过来。萧朗月看一眼时间,略微皱眉,她与元昭之间的相处,并不十分亲密,几天才见一次面,平日都用手机或者邮箱联系。 萧朗月总觉得元昭身上有一种孩子气的浪漫,喜欢给萧朗月送一些小玩意儿,并不很贵,但让人一见就知道是花了心思,这人还爱好写情书,邮件一天一天不间断地发。 萧朗月每一封邮件都认真地看过,绞尽脑汁地回信。她原本是打算在今天介绍元昭给谢清欢认识,以她对元昭的理解,他不是个会轻易失约的人。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萧朗月摸出手机,给元昭发了个短信:“?” 等了几秒钟,元昭回道:“!”附上一个笑脸。 萧朗月松了口气,对坐在旁边的谢清欢轻声道:“在路上,很快到。” 首映式自然有记者全程在场,几个人的亲友都低调地隐没在人群中。谢清欢这是实实在在地头一次见到自己拍到影片成品,加入了特效跟音乐之后,影片更显得张力十足,毫不拖泥带水的剧情也凸显了每个人物的性情。 影片结束之后,林天华带着几个主演在台上接受记者的拍照,这个时候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挤上前来,给每个主演都送了花,连林天华都有,其中萧朗月怀中的那束花最显然——鲜艳欲滴的火辣辣的九朵玫瑰。 萧朗月一向形象正面,有男粉丝一点都不稀奇,记者们对着她手中的那束花猛拍,还忙里偷闲地询问萧朗月的感情问题。毕竟先前有数位男星公开表示对萧朗月很有好感,从很早以前就暗恋她,这次林天华导演的《山河》,未上映就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她又是主演之一,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借花献佛也不稀奇。 萧朗月脸上带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略微垂下眼帘,看着玫瑰之间放置的小纸片,轻轻打开来,只见清隽的笔迹写着几个字——致我亲爱的。 萧朗月心中一时之间有点复杂,她认真地看着镜头,微微一笑:“他不是圈里的人。” 记者们一听她这么说,顿时燃了,七嘴八舌地问道:“萧小姐那一位特意送花来,这段恋情开始多久了呢?” “对于萧小姐的职业,那位先生是全力支持的吗?” “萧小姐会为了那位先生放弃现在的职业,回归家庭吗?” “谢谢大家的关心。”萧朗月轻轻摇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不远处,“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往后大概还会喜欢很多年。” 谢清欢闻言微微皱眉,元昭不是圈里人这一点她知道。但她想不通萧朗月为何要在此时提起这事,以林天华这三个字的号召力,再加上有影帝哥镇场子,《山河》的票房根本就不用担心,没必要用感情的事来博注意力。 事实上,元昭虽然跟萧朗月低调往来,但他的身份确实还算显赫。萧朗月这么做,该不会是为了做给某人看的吧? 萧朗月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四两拨千斤地岔开话题,回归到影片本身。《山河》这片子剧本不错,制作精良,本身就有不少话题——四个主角之间友情与爱情,家国大义与守护,都极为打动人心。甚至于其中用到的或悲怆或壮烈的音乐也很有感染力。 《山河》这片子对林天华来说,可以算是意义重大。从准备到开拍到现在首映,以及随后要开始的各院线为期两周的档期,一步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到了现在,各种上映前的宣传都已经到位。 无论是甚嚣尘上的船王小公主倒追谢影帝,还是萧朗月当众爆出隐秘恋情,都是锦上添花。 记者也很满意,萧朗月也好,谢影帝也罢,都是娱乐的聚焦点,哪怕是先前的消息拿出来翻炒,这段时间也不会缺话题。 相比之下,同样是主演的谢清欢跟陆临就显得沉默许多,只是,从《山河》之中的表演来看,陆临的演技确实突飞猛进,似乎已经一脚迈进了实力派小生的行列。 这个圈子,从来不缺花瓶,但花瓶的价值也极为有限,很难走到巅峰去。 首映式结束之后,萧朗月拖着谢清欢避开眼观六路的人群,在停车场准确找到元昭的车。 刚才萧朗月在首映现场说的话,元昭也都听见了,他原本是聪慧的人,知道萧朗月明面上是在跟自己恋爱,但心里总像隔着些什么,并不十分熟络。 但萧朗月明着说了不会放弃事业,就等于是直白地告诉他,因为门第差别,他们这段感情走不到开花结果的时候——毕竟,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怕是养两个闲人呢,也不会允许媳妇婚后还在娱乐圈里混。 元昭看着萧朗月身上的裙子,迅速打开了车门,让两人上车,淡淡问道:“去哪里?” “请你吃火锅怎么样?”萧朗月手上还抱着那束玫瑰,“你不能吃辣,我们叫个鸳鸯锅好了。” 元昭听了,嘴角轻轻一勾:“好。”说着,他透过车镜看一眼后车座上的两人,发动了车子。 霓虹灯渐次退去,萧朗月一直静静看着手中的花,而元昭沉默地开着车,谢清欢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充斥着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气氛,说是热恋的,不太像,说是冷淡吧,又不至于。总的来说,不像跟景烨在一起时,那么自在随意。 这可能是错觉吧,谢清欢淡淡想,即便是旁观者清,她对于感情的事,也实在算不上得心应手。 路家。路子允、路小心还有苏沐在专门的放映室里看《山河》,谢清欢的整体形象是十分冷硬的,但放在剧情之中,又有一种殉道者的悲壮。 在剧中,祈明越跟荥阳的相处,在那一吻之前,都是十分轻松的,充满了惺惺相惜与信任。荥阳那偷偷一吻,在进行了加工之后,唯美得摄人心魄。就连苏沐,也不能不承认,谢言墨是个极有魅力的帅哥,有足够的资本被众多的粉丝拱上神坛。 那一吻印在唇角,轻轻碰触,映衬出荥阳的小心翼翼与复杂矛盾的心情。对于谢影帝,路小心最多只是个路人粉,没有特别迷恋,但还是有点被这一吻煞到,她偷偷瞥一眼路子允,只见他神色不变,眼中却透着认真。 路子允看着影片中谢清欢慢慢睁开眼,在一瞬间的怔忪之中,眼中迸出了一线冷光。那冷光带着克制的失望的杀意。 路子允斜睨路小心,见她正襟危坐,不由淡淡一笑——他是喜欢谢清欢,但对她的事业,他还是尊重的,哪个当艺人的不拍吻戏? 两个小时的影片很快结束,路子允的呼吸在祈明越逝去的那一刻微微一滞,那明明不是谢清欢,为何在一瞬间觉得心痛。 路小心抱住膝盖,眨巴眨巴眼睛问:“七爷,你说祈将军喜欢的人,究竟是靖公主呢,还是荥阳呢,还是那个烈侯呢?” 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你提荥阳跟烈侯就算了,那靖公主是怎么回事?路子允淡淡道:“看来你有些想法不吐不快,去写一万字的观后感交上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火锅杀人事件(1) 路小心表示自家七爷定然是闷火挠心假公济私,看在他心里不痛快的份儿上,就不跟他计较了。舒骺豞匫路小心当即站起身,轻轻摆了摆手,回房间憋观后感去了。 像路小心这样在路子允身边近前的,都是从进了路家那天开始,就有专人安排他们学习日后能用到的技艺,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必浪费时间了。而路小心的身份又更加亲近些,从没在学校呆过一天,路子允对她格外宽宥,体罚之类的从来没有,检讨书倒是写过几次。 路小心写检讨书很有一手,几乎是博众家之长,三五千字一小时就能搞定,但这观后感略有难度。路小心啃着手指头考虑了半小时,才郑重下笔。 结果弄出一篇名为《论后宫的等样排列》的观后感,切入点略奇葩,打开了解读《山河》的新大门。 以路子允一贯的淡定,都不免被这观后感深深震撼了,大半夜的打电话叫孟青流前来瞻仰。孟青流这会儿也已经洗刷完毕,准备就寝了,听到路子允召唤,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先开车到林天华家一爪子将他挠起来,这才一起赶往路家。 孟青流心思细腻,对自己这回的作品充满了信心跟感情,也料到了观众会有不同的解读,但是像路小心这种关注点完全不在于影片的意义上的,还真是挺罕见的。 不过路小心的这种解读也没有错,恰恰相反,准确地切入了《山河》的另一重主题,那就是人在自己的人生里饰演主角,在别人的人生的饰演配角甚至路人,每个人一生都难免要遇上几个人——朋友、对手、知己。也难免要面临各种选择,哪怕你天下无双,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孟青流说白了还是个高素质的文艺青年,在影片表面上走着独辟畦径的商业化之下,蕴藏着他想要表达的一切。没想到路小心误打误撞地竟然解读得八九不离十。 孟青流觉得圆满了,也放心了。 路子允知道叫孟青流过来定然少不了林天华,他也确实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他们。 元昭载着萧朗月跟谢清欢到了T市最富盛名的火锅店,这家店如今已经传到了第二代手中,经营风格一脉相承,老顾客很多,再加上如今天冷,更是挤得爆满。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有个空座,且还是在角落。萧朗月下车前,元昭就将自己身上穿着大衣脱下来给了她,要不然这么个天儿穿一裙子出来,就算不是明星,人也得多看两眼。 三人坐定,萧朗月果然叫了个鸳鸯锅,将白底的那一边对着元昭,等上了菜,还能分别跳出哪几样是元昭爱吃的,哪几样是谢清欢爱吃的,所谓的操心命,说的就是她。 谢清欢独自坐在一边,严肃认真地盯着锅里的菜。苏诺确然比windy给力许多,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不能全面调动谢清欢的八卦热情,但科普已经从常识往更深层次的方面发展了,力图破除当初谢清宁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娱自乐的坏习惯——你若真是个寻常的宅也就罢了,作为一个艺人,资料上朋友那一栏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名字这像话嘛? 所以,谢清欢心里很清楚,如今她陪着这对男女吃饭,其身份绝对是个电灯泡,还是LED的,虽然节能省电还环保,但再这么着也掩饰不了碍眼的本质。 谢清欢埋头闷吃,听着萧朗月跟元昭小声地聊着天,间或轻轻一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按道理说,男女热恋的时候,应该比较喜欢独处吧。萧朗月先前跟景烨一起,也并不是每次都拉着谢清宁的。 这一次,权当是为了介绍给彼此认识吧。谢清欢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元昭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谢清欢揣着手机款款离去,慢腾腾往洗手间挪去。站在洗手台前,谢清欢看一眼镜中的人,明明已经是看习惯的面容,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有点陌生。她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进了隔间。 才刚刚关好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后砰地一声,旁边隔间的们被大力推开,夹杂着一声娇喘,听上去却带着三分惊惶。 呃……谢清欢听着声响,嘴角狠狠一抽,这是什么情况? “你——”有些暗哑的女声响起,“放——唔!”声音闷闷地被憋了回去,应该是被捂住了嘴巴。 “嘘。”刻意压低的男音轻挑地道,“宝贝儿,别出声。这里可不是会所的包间,一点儿响声,外面都听得见,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咱们还是不要那么高调得好。” 谢清欢知道这世道的人热情开放,也听苏诺提到过有些人热爱在洗手间这种地方打野战,也不为别的,就是图个爽快。她不能确定旁边隔间那两人是不是图爽快的情侣,只是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谢清欢这趟洗手间算是白来了。 真是,哪儿都不清净啊。 谢清欢正准备悄悄离去,就听那男人轻轻啊了一声,再开口轻挑却不改:“你是小狗吗?竟然咬人。不过,这性子够辣,我喜欢。” “白泽,你——” “宝贝儿,你知道我快要订婚了,那位容小姐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白泽抬手抚上娇嫩的脸庞,“出了这样的事,你先前树立的形象就毁了。你既不是谢清欢,有人一路护着,也不是萧朗月,做事滴水不漏水泼不进。鼎星已经放弃你了吧?” “不关你的事。” “宝贝儿,上次我跟你提到的事,你要好好想清楚。”白泽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想明白了,就到我的怀里来。” “不必了。白泽,我是无路可走了。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回头求你的。” “那么,”白泽遗憾地盯着她,目光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好自为之吧。” “滚!” 白泽轻轻笑了一下,推开门,经过谢清欢所在的那个隔间,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脚步渐渐远了。 谢清欢有点纠结,隔壁那个女子还没走,这时候出去撞见了简直不是用尴尬就能形容的。 等了片刻,谢清欢仍没有听到有人走出去,反倒是旁边隔间里传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似乎是极力掩饰的呜咽。 谢清欢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到门口,又加重了脚步声走回来,整了整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走到旁边隔间,轻轻敲了敲:“喂,没事吧?” “滚、开!”咬牙切齿的声音。 “……”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人,果然还是存在的。谢清欢悠悠感慨了一声,默默走开了。 白泽刚刚提到的那位容小姐,显然就是最近蹦跶得挺欢快的容宁,再加上前阵子就已经传出去的白家准备与容家联姻的消息,向来这位白先生就是容家为容宁定下的未婚夫了。 刚刚白泽提到了她跟萧朗月,还提到了鼎星,最近又摊上事儿的,能拿的出手的鼎星艺人,只有一个人。 柯子华。 因为大丁哥手机丢失而流传出来的马赛克照片事件,柯子华的声誉与形象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她先前树立的玉女形象瞬间崩毁,鼎星甚至无法借此将她转型为欲女,在铺天盖地的指责之下,柯子华的片约通告全都被取消,代言广告全部被撤换,她本人也遭到雪藏。 以景烨向来的处事来看,鼎星绝对将柯子华雪藏,只是断了她幕前的路而已,她本人若是愿意,凭她在娱乐圈的经验,转到幕后去也是一条路,绝不至于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就无路可走了。 谢清欢能明白柯子华现在的心情,毕竟从极致耀眼到跌落尘埃,这其中的落差,一时之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柯子华前不久还割腕过,不管现在是什么样,肯定是不愿意让人见到的。 谢清欢回到座位,心情有点沉重,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看遍繁华,见到断壁残垣,能淡然处之,那么往后再多的困难也不是问题了,如今的柯子华便是如此,她现在的处境确然艰难,真正能救她的还是她自己。 萧朗月跟元昭也吃得差不多了,放在筷子,倒了杯茶,看到谢清欢回来,只笑了笑,也没多问。 元昭到了这时候,才细细看了谢清欢一眼。萧朗月跟他一起的时候,多次提起过她。约莫是从小就认识,一直以来又关系亲密,萧朗月口中的谢清欢跟资料上的谢清欢大不相同。基本上,元昭只会觉得谢清欢是个性情温和的人,而不会觉得她很可爱。 因为事关萧朗月,谢清欢也仔细打量了一番元昭。这个人生得倒是极好的,隐约透着一股贵气,只是面相显得单薄,并非是久寿之相。 三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去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起来看报纸,谢清欢发现又出了事。 出事的地点正是昨天那家火锅店,有人死在了洗手间的隔间里。 搭配信息的图片拍摄角度略刁钻,正对着镜头的是死者未曾合上的双眼。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火锅杀人事件(2)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火锅杀人事件(2) 谢清欢对柯子华最为直观的印象还停留在顾裳签约鼎星的那天。舒骺豞匫那时候柯子华意气风华,美丽动人,野心勃勃。有一种天生带着面具,适合游走于真假之间,柯子华无疑就是这种人。 而如今柯子华一夕陨落,媒体一方面表示了惋惜之情,一方面不遗余力地挖掘她身前的各种讯息,包括已经淡下去的马赛克照片事件,以制造新的话题。 萧朗月一大早就出门了。柯子华为人好胜,往日里跟萧朗月没少争比,现在她意外去世,因为死因存在疑点,她的遗体暂时停留在警方手中。萧朗月作为柯子华关系最为亲近的同门,少不得要密切关注这事儿的后续。 柯子华的死因先不论,她人已经去世,户籍跟身份证就可以注销了,这些走寻常程序即可。让人头疼的是柯子华留下的财产,包括房子、一家经营状况良好的餐厅以及一些存款,她去得虽然仓促,却留了一份遗嘱,将全部财产留给了一个叫白九的年轻人。 既然她留了遗嘱,这事儿原本极好解决,但她那对从没有在资料上出现的离异的父母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一大早就纠结了大批的记者,在警局门口闹,非得说白九是用了什么手段骗的柯子华如此。 萧朗月被这一突然的时间搅得头疼,她确然是性情豪爽,但面对蛮不讲理的泼妇跟眉眼间充斥着贪婪的男人,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自称柯子华父母的人,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毫不遮掩地疏落柯子华的不孝,当红的这些年来,对亲生父母不闻不问。 记者手中的镁光灯闪个不停,带着机巧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商用别克在众人眼前停下。少顷,车上走下来个眉目冷峻的年轻人,直直走到那两人面前,目光如刀落在他们脸上,唇边泛着肃杀的冷笑:“说啊,接着说。” “呃……”满眼贪婪的男人被他的目光刺得一抖,退了一步,“白、白九。” “原来你还记得我。”白九冷淡道,“我先前说了什么,你们好像已经忘得干净了。是谁,给你们胆子的?” “白、白九,”男人喉结上下滑动,吞了口口水,“怎么说,我们也是小华的父母,生了她养了她一场,分她一点儿财产总没有错吧。” 女人这时候也凑过来,擦着粉的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点头附和道:“没错。” “没错?”白九冷哼一声,再不理这两人,迈步向警局里走去。 萧朗月此刻也在警局之中,询问柯子华的确切死因,并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带回去安葬。柯子华在圈中有几个异性好友,偶尔也传些绯闻,白九这人,萧朗月是头回见到。 柯子华的死因是毒品摄入过量,在她的手臂内侧有几个明显的针眼。显然,致命的这次并不是她第一次吸毒。 萧朗月听了之后,脸色大变,对于艺人而言,吸毒跟性绯闻对演绎事业的影响都是毁灭性的。上次柯子华割腕住院,萧朗月特意去看她,希望她能再坚强点,挺过这次的危机。 那时候只是觉得柯子华容色憔悴,精神也不太好,人也消瘦了不少,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吸毒。 白九进来,表明了身份,萧朗月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现在的白九,就像是失去同伴的孤狼,浑身上次充斥着悲怆。 柯子华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警方基本上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只待做了结案报告,柯子华的遗体就可以由亲友带回去处理了。 白九面无表情地听着,得了结论转身就走,却是步步带煞。等在警局外头的记者见他出来,原本打算围上去询问一下情况,却被他脸上的冷意逼退。 白九上车前深深凝视了一下还没有离去的男人跟女人,眼中满是残酷冷漠。 记者见他的车风驰电掣般开走,心中都有了计较,转而向站在一边儿被白九最后一眼吓到,有点抖索的男人:“请问,你们跟那位白先生是什么关系?他是柯小姐的什么人?为什么你们看上去很怕他?” 男人摆了摆手,舔着脸笑道:“白九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跟我们小华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处耍,感情好得很。我们也不是怕他,小华这孩子就是心眼实,她是长得好看,但是白九是什么人,哪用她倒贴啊?” “是啊是啊。”女人也凑上前来,“这白九虽然从小长在旮旯里,但实际上,他可是个龙吐珠呢,哪儿看得上我们小华的那点儿小财产。” “哦?”记者眼睛一亮,“什么龙吐珠?” “白九他爹啊,”女人挤了挤眼睛,“可是大名鼎鼎的白棹啊。” 白棹,白家老爷子的长子,育有一子两女,其中长子白滇,深得老爷子的喜爱,一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夫家皆是相衬的名门。 这个白九,先前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竟然会是白棹的私生子?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第二天还是随着柯子华之死的后续报道出现在报纸上,一时之间在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白九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白棹自然心知肚明,但他当初给了白九的母亲一大笔钱,让她好好把白九带大,就是要了断了这段关系,且清楚地表示——白九,是不可能回白家认祖归宗的。 白九的母亲倒是有些骨气的,二十几年了从来没有露过面了。但白棹没想到,因为一个小艺人的死亡,白九的身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露了。 说不恼怒那是假的,那对眼中满是贪欲的夫妇大约是以为白九被认回去了,就不会跟他们争柯子华的遗产。真是天真,在白九眼中,柯子华的那些钱才是干净的吧。 白老爷子在摇椅上晃晃荡荡小憩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把那孩子带来给我看看。” 白棹皱了皱眉:“父亲。” “怎么说也是白家的血脉,这事儿若是没闹出来也就算了,既然闹大了,就接回来吧。多一张嘴吃饭而已,白家还不至于养不起。”白老爷子淡淡道,眼中冷光一闪,“白滇是个有出息的,是当家的料子。如今他的目标太大了,有个亲兄弟来替他挡一挡,也是好的。” “父亲……”白棹闻言心头一凉,父亲的意思是,将白九接回来,给白滇当挡箭牌。自白九出生,他就没有抱过他一次,这些年来,也没有看他一眼,如今那孩子早已长大成人,能由人摆布? 白家每代都会选出一个子弟,骄纵着长大,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继承人的挡箭牌。这一代,选中的是白漠。但白漠自小在老爷子身边长大,老爷子年纪大了,对一手带大的孙子总是有些感情的,如今有了更好的挡箭牌,岂有不用的? 白老爷子见他犹豫,冷淡地看他一眼:“明天下午。” 老爷子多年积威,白棹只觉得头皮一紧,口中已经应道:“是的,父亲。” 柯子华的遗体终于被带回去火化安葬,白九花大价钱在T市最好的墓地给她买了墓,墓碑上贴着的照片选用的是柯子华十八岁时照的,那时候青春无暇,眉眼间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白九伸出手去,抚了抚照片中柯子华的脸庞,目光沉痛怜惜:“我要走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但是你放心,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的。”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白九慢腾腾站起身,静静凝视着柯子华的脸,直到那脚步到了身后近前,他才转过身,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找我?” “少爷,先生有请。”黑衣的男子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极为平板。 “带路。”白九目光轻轻一闪,他是白家私生子的身份已经暴露,这时候找来的,定是他那个管不住下半身才有了他这个‘意外’的老爸。白家这些年都没有来找他,此刻找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难不成,他们以为他这个天生的弃子,对所谓的父亲跟亲情还有什么期待不成? “少爷,请。”黑衣人略微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白九举步跟上,身后十八岁的柯子华笑着送他离开。 即便柯子华生前名誉受损,形象大跌,鼎星还是特意为她精心制作了回顾特辑,并为她举办了送别仪式。萧朗月作为同门,自然要出席,柯子华在圈内的好友也抽空来了。 谢清欢没有去,甚至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一来,她跟柯子华虽然在同一个公司,但彼此并不熟。二来,她觉得从照片事件到柯子华死亡,并不像表面看那样简单。 苏诺也不愿她去凑这个热闹,而且她对这个娱乐的敏感度极高,直觉认为柯子华摄入毒品过量这事儿仅仅是个开始,未必是要针对某个人,但后续肯定十分跌宕。 她是这般觉得,所以处事极为小心,却没想到,还是一语成谶。在这一年的年尾,娱乐圈发生了海啸般的震荡。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重磅新闻 第一百六十章 重磅新闻 万众瞩目的《山河》终于在平安夜那天上映了,第一天的票房轻轻松松地突破了三千万。舒骺豞匫 就投资与宣传的力度来看,这个数并不算什么,但在目前低迷的电影市场,这个首日票房已经足够证明林天华的实力。 第二天,《山河》相关影评新鲜出炉,从剧情、人物以及音乐等各个方面详细点评了一番。 谢言墨不用说,那演技已经炉火纯青,向来是票房保证,萧朗月与陆临在偶像剧中地位尊崇,虽然是第一次在电影中露面,但表现也相当不错,演技显而易见地提升,确实可圈可点。 剩下一个谢清欢,反倒不那么好点评,要说她在剧中的表现,确实是张弛有度,且大方自然,祈明越这个角色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祈明越这个角色在影片中的立场有着近乎于两极的矛盾性,贯穿全剧,占据这十分重要的地位,谢清欢将这个角色的冷硬与柔软表现得十分到位。 影评人专注电影三十年,乃是业内资深,对她当年还叫谢清宁时候的灵气很有印象,在山河的点评之外,另外特意写了一篇给谢清欢。 这篇名为‘韬光养晦,翩然归来’的文章刊登在一本颇有影响力的周刊上,引起了重重关注——这年头选秀出身的明星越来越多,整个圈子都显得十分浮躁,韬光养晦这几个字绝对是分量不轻的夸赞。 一时之间,聚焦在谢清欢身上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她先前出演过的片子也被找出来做了细致对比,确定她在演技方面确实颇有沉淀。有鼎星在背后操作,在这风头上推波助澜,不过是为了来年的电影节奖项造势。 而在这造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提到谢清欢演绎生涯中完全空白的两年,鼎星当年给出的官方解释是为了进一步磨练演技,公派出国深造。 但五年前鼎星董事赵泽天涉毒以及杀人未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这个圈子里的人,稍微一想便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前一阵柯子华的事,推及娱乐圈的财色交易以及吸毒丑闻,鼎星顿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圈子里的规则,无论是艺人也好,记者也好,办报纸的做杂志的,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而八卦论坛则不在此列,圈子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所谓的知情人八得干干净净,来满足普通群众的围观乐趣。 因此,在《山河》票房一路飙升,为期半个月的上映档期里,一个名为‘从《山河》八一八鼎星艺人的前世今生’的帖子在某八卦论坛的首页得到了近十万的回帖,成为热门。 这个论坛的八卦版块不谈国事,爆料也好,扒皮也好,虽然真假难辨,但是有理有据,起码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不似是空穴来风。原本谢清欢对于这种类似于小道消息的八卦并未放在心上,但是纸媒抽取了其中的一部分刊登出来,再加上专业性的煽动描述,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最为离谱的传闻是谢清欢在圈中的后台强硬,自出道以来就顺风顺水,而掩藏的真相是,谢清欢疑似是鼎星前大老板陆见深的私生女,也就是说,如今鼎星的幕后大boss陆展睿是她的异母兄长。 而五年前的赵泽天事件,也因为赵泽天写给儿子的遗书曝光,引起了小小的震荡。虽然不至于颠覆当年的判决,但身为过错方的赵泽天与作为受害者的谢清欢之间,产生了于以往完全不同的说法。 因为当年老爷子陆见深引退,鼎星是他给少东陆展睿的最后一个试炼场,赵泽天作为老旧势力的代表,是最大的绊脚石。因此那件事,不排除谢清欢在其中作为最重要的棋子,一步一步将赵泽天引入彀中。毕竟,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只能说赵泽天运道不好,没想到这其中的关键。 最重要的是,陆见深当初明白地留了话,即便是鼎星不在了,也要安排好谢清欢。当时看只觉得陆家有情有义,跟搁在眼前这么个情境里,这话就显得十分意味深长了,几乎要坐实了那私生女的传闻。 至于另一则传闻则是跟萧朗月有关系。谢清欢当初拍《山河》时,对吻戏颇为困扰,萧朗月揽着她做示范的那一吻被人拍了下来,不知怎地落在了记者手中。 萧朗月作为一线红星,性情爽朗,在圈中很受人欢迎,但她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强调,谢清欢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谢清欢即便是在当红的时候,也不大出境,这几年除了拍戏更是极少露面,因此朋友圈子极为狭窄,只有一个萧朗月常伴左右。 这张拥吻的照片一出,记者都不用怎么发散,就迅速拟好了题目——百合之恋OR挚友之情?其报道的偏重点自然在前者。 如今社会,人们的思想觉悟都不低,对于感情这事信奉‘存在即是合理’的不在少数,因此百合之恋这一点并没有特别让人在意。再者,萧朗月在首映式上抱着玫瑰秀甜蜜的新闻才过去没几天,虽说是误打误撞,但确实有效地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 这两则传闻刊登在同一家娱乐报纸上,前后脚,分别是两天的头条。 自从谢清欢搬到水岸花都之后,萧朗月就不大过来了。当然,并不是说两人就疏远了。一来,《山河》上映之后,谢清欢的人气直升,在原有的工作安排之上,更多了些临时的通告,与萧朗月的工作完全错开,两人各忙各的。二来,萧朗月那位新男友元昭先生,颇有浪漫情怀,也挺会缠人,萧朗月空闲的时间,尽顾着跟他甜蜜去了,在人前秀个亲密,留给记者一个模糊的背影。 谢清欢只知谢清宁是个孤儿,留存于鼎星的档案中也是这么记录的,因此对于突然爆出的‘私生女’传闻,她无从分辨。但对于她跟萧朗月之间那所谓的‘百合之恋’,她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记者的想象力,真是让人叹服啊。”谢清欢饶有兴致地翻着报纸,“这都无中生有了。” 苏诺闻言,搜索网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挑起眼帘看了谢清欢一眼,而后低下头去,继续方才的工作,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人红是非多,树大招风。娱乐圈中更是如此,自《山河》上映,谢清欢的一应工作安排都直接通过季卓阳,而她的手机也设定了号码转接,除了几个亲情号码,其余的一概转到助理苏诺的手中。 所以,眼下处于风眼中心的谢清欢,反而是最清静的一个。季卓阳跟苏诺就不用说了,他们都是在圈子里千锤百炼的,极其善于打太极转换话题。至于陆展睿,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去打扰他,记者恐怕负担不起他的陪聊费用。 但陆展睿无视记者是一回事,对于突然爆出的‘私生女’事件却没有无视。相反,他表现出极为正常的对于真相的执着。 谢清欢与他是同血型。陆展睿回想着这些年来,父亲对于谢清欢一事坚定不移的态度,心中突然有点凉凉的。他一直知道,陆见深的身边有个神秘的红颜知己,大家都称她为敏夫人。谢清欢自从进了鼎星,不多久就一炮而红,内部风闻是由于敏夫人是谢清欢的忠实粉丝,所以她才会受到上层眷顾,这些年来,路走得极顺。 但陆见深身边的这位敏夫人,陆展睿却从未见过,只是在陆夫人与陆见深离婚之时,听她含糊地提起过,说是输给这样的女人也不丢脸。 而陆见深在与陆夫人离婚之后,原本风流的习性突然收敛了,开始修身养性。由此可见,敏夫人确实非同一般。 那么,如果这位敏夫人确有其人,谢清欢会否是她与陆见深所生? 想到这种可能,陆展睿在三九寒冬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冷汗——谢天谢地,他对于感情与身体特别忠诚,不似他的父亲那般风流。 对于陆展睿的这种疑虑,苏诺也有同感。将谢清欢的这十几年细细看来,就不难发现,她的底子十分干净,哪怕动用私家侦探,除了五年前的那个黑历史,查不到其他的任何黑料。要说她没有后台,苏诺绝不相信。 这天上午谢清欢难得没有工作,她如今要避着记者,因此窝在家中躲清静。苏诺安排好其他事情,走到正对着小花园的阳台,谢清欢正在那里弹琴,淙淙的琴音流泻,轻盈悠扬。 这是苏诺第一次听谢清欢弹琴。谢清欢在她心中,是个有些冷淡的人。喜怒哀乐这些情绪在她身上,十分淡薄,仿佛对世事都已经看透。但听她弹琴,却恍然有一种风景曾旧谙,江南人空瘦的沧桑感。 谢清欢听了拨弦的指,站起身转向苏诺:“怎么了?” “陆总在公司,”苏诺看着谢清欢,轻轻开口,“他想见见你。”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九 既然boss召见,谢清欢自然要走一趟。只是,照陆展睿一向的作风,应该不会将那样一则没有根据的新闻放在眼里才是。 谢清欢戴上帽子,系好围巾,这才小心翼翼地跟苏诺避开闻风而来的记者,驱车直奔公司。到了鼎星之后,直奔景烨的办公室——陆展睿先前几乎不管鼎星的事儿,每次过来都是在景烨的办公室里停留。 这一天正好赶上鼎星第一期的艺人培训班结课,景烨作为艺人总监,去参加结课仪式顺便检验一下培训效果。他的办公室正好空出来给陆展睿解决事情。 关于谢清欢的身世,景烨也无法查到更多,也不知是真就这么简单还是有人故意抹去了痕迹。他作为陆展睿的好友兼损友,对陆展睿的心思很了解,因此对于眼下‘私生女’的传闻,他也很是慎重。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看陆展睿自己。 谢清欢去往景烨的办公室,苏诺则转去了季卓阳那边,她有点明白季卓阳的心情了,谢清欢这人要么没绯闻,一有绯闻就让人震惊。这都差不多到年尾了,《山河》的票房一路飙升,几个主演都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尤其是先前韬光养晦的谢清欢。她要跟季卓阳沟通一下谢清欢往后的工作安排,尽可能再优化分配一下,有些不必要的就砍掉。 谢清欢来到景烨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拧开门进去,就见西装革履的陆展睿正跟一个眉目清俊的男子对坐喝茶。 那人抬眼,向谢清欢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谢清欢看清他的面容,不由轻轻挑眉,这段时间报上头条的两名常客,一个正是她自己,而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白先生了。 一个是私生女,一个是私生子,算起来该是同病相怜。不同的是,白九已经得到白家的承认,前几天举办了隆重的酒会,算是庆祝白九认祖归宗。白九回归白家,是白家长子白棹的第二子,关于他的母亲与过去的经历,报纸上并没有详细报道,但作为柯子华事件的最终幕,八卦新闻上刊登了他是柯子华遗产的继承人。 白家人丁兴旺,正经的婚生子里边,也不缺精明能干的。白九的身世虽然引起了一点轰动,但豪门世家对外室所生的孩子,认可度向来不高,白老爷子也不是那种上了年纪心肠就柔软到没原则的人,白九能顺利认祖归宗,这其中的门道细想来,只会让人心凉。 谢清欢的目光在白九身上一凝,看他面相,观他气度,便知道这人绝非是池中物,比先前见到的那位游手好闲的七少白漠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管白家是想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恐怕都难免要落空了——这人表面看着平和,但眼中深藏着郁愤,一旦反噬,必然不简单。 白九也在打量谢清欢,略一沉吟,转向陆展睿道:“我瞧她跟你不太像。”陆展睿虽然向来不待见他爹,但也不能否认,他在某些方面跟他爹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嗯。”陆展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昨天调了鼎星存档的谢清欢各时期的照片,又翻出他自己的相册——这还要感谢陆夫人,往年陆展睿每回过生日都要拍照留念。仔细对比了一番,就五官来说,两人基本上没有任何的共同之处。 当然了,无论是血型还是五官,都不能证明什么。陆展睿觉得以目前这样,想要从容地面对谢清欢,稍微有点困难。他也不能直接跟谢清欢说,我对你很有好感,原本想请你以结婚为目的跟我交往看看,但是现在我怀疑你是我妹妹,所以咱们要不要先去做个鉴定…… 愿天下有情人都是亲兄妹什么的,真是非常糟糕啊。关于这件事,陆见深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随意询问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提都没提闹得沸沸扬扬的私生女事件。 反倒是他那离婚之后找到第二春的母亲,对这事有点在意,她也是出身高门大户,年轻的心高气傲,跟陆见深处不来,管不住他风流无度,但对于他在外头生的那些个私生子,她态度很明确——要么是陆展睿,要么是私生子,陆见深只能选其一。 当初陆家的老太爷还在,对陆夫人这个儿媳还是很满意,更重要的是陆展睿小小年纪就显出与众不同的聪慧,虽然陆家家大业大的,只有一个孩子确实单薄了些,但也免了那些无谓的争斗。 陆夫人如今有爱情滋润,生活幸福美满,对于陆见深当年的事儿也释怀了,于是劝说陆展睿,若是确定谢清欢是陆家的血脉,不如便认下来。她这些年在圈子里经历得多了,对安定富足的生活只会感恩。再者说,她往后嫁了人,对陆家也是个助力,百利而无一害。 陆展睿当然知道母亲的心思,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好,但他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想确定一个人结束单身好好过日子,却发生了这么狗血的逆转,不免有点儿受打击。 白九瞥一眼陆展睿,只觉得他似乎很有些沮丧,一点也不像他以往的作风,不由暗暗摇头,转而对谢清欢道:“谢清欢,过来坐吧。” 谢清欢走过去,在一边沙发上坐下,虽然说是陆展睿叫她过来,但如今看来,有事情要问她的定然是这位白先生了。她跟白九并无交集,能让白九来找她的事情,定然是跟柯子华有关了。 白九挑起眼帘,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谢小姐,冒昧找你来,还请见谅。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听说柯子华出事那天,你也在那家火锅店。” 谢清欢神色不动,点点头:“是。” “她出事之前,”白九目光灼灼,“你是否见过她?” 谢清欢略一沉默,静静反问:“白先生现在追究此事,是想做什么?”柯子华是个很有些头脑的艺人,她名下的产业都有在盈利,工作方面也很拼命,接戏不像萧朗月那样挑拣,萧朗月混到一线靠质量,她靠数量,所以她遗产的数目并不小。她还提前立下遗嘱,显然跟白九关系很是亲密。 但如今白九回归白家,正所谓间不疏亲,那天她听到的白泽跟柯子华的对话,就不能轻易转告给白九了。 白九明白谢清欢的顾虑,淡淡道:“柯子华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怀疑她的死因并不是毒品摄入过量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又道:“她固然不那么洁身自好,但我敢肯定,她绝不会碰毒品。” 陆展睿从白九提到毒品俩字就忍不住看向谢清欢,赵泽天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五年,对他而言,却依旧印象深刻,实在是当初由景烨转告的关于谢清欢的那部分出人意料的惊悚,以至于后来景烨对她的安排,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谢清欢当初也是被强行灌下了掺了高纯度毒品的酒,后来戒毒的过程景烨含糊地一带而过,但就她在纽约休养了一年多来看,那次事件对于她身体的影响确实是巨大的。 如今再提到毒品,他倒是有点不忍心,谢清欢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显然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怜悯。陆展睿稍稍放下心来。 白九看着谢清欢,见她神色淡淡的,却显得有点莫测,他觉得有必要表现得更加有诚意一点,微微笑道:“因为,我妈当初是吸毒致死的,她跟我,亲眼见到她是怎么死的。” “白先生,”谢清欢淡淡道,“有的时候,人还是无知些比较开心。”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宁愿不那么开心,也不会放过任何线索。”白九淡淡道,“今日如果死的是我,柯子华也会尽全力追究真凶。” “那好吧。”谢清欢轻轻一叹,细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将她听到的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白九。 “白泽……吗?”白九冷冷一笑,“那位容小姐,就是准备联姻的那个容宁?” “白家的事情,我就不那么清楚了。”谢清欢摊了摊手。容家要跟白家联姻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谢清欢自然也听说了。只是这事传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至今没有个准信。听白泽的口气,似乎对容宁也不是那么满意。 白九冷哼一声,站起身对谢清欢道:“谢小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说罢,他转向陆展睿,沉声道,“今天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展睿跟谢清欢也站起身。今天促成谢清欢跟白九见面,陆展睿也算是出了力,毕竟谢清欢头上还有唐挚义妹的光环,她身边似乎也有人在保护,不能随意惊动她,所以这人情也说得过去。陆展睿微笑道:“好走不送。” 白九嗤笑一声,瞥他一眼,果然迈步就走,一点儿迟疑也没有。 白九一走,偌大的办公室中就只剩下谢清欢跟陆展睿。陆展睿一时之间有点儿纠结,这到底是要继续当老婆副本刷呢,还是当普通上下级副本来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陆展睿 陆展睿面对谢清欢有点小纠结,谢清欢面对陆展睿,同样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陆展睿静默了片刻,感觉到无声之中那点儿小尴尬似乎越来越迫人,这样相对无言的,也不是办法。他想了想,拎起茶壶往谢清欢的杯子里加了点儿水。 “谢谢。”谢清欢轻轻开口,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神色稍缓,陆展睿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 陆展睿细细看了谢清欢一眼,心头蓦地闪过一丝复杂。不管她是不是老头子的私生女,这些年在表面风光,暗里和血吞泪的娱乐圈里也经历了不少事。拍戏本身就是个苦差事,夏捂袄冬穿裙的,哪怕有人罩着,该吃的苦一点儿也不会少,区别仅仅在于路上的拦路石多少罢了。 谢清欢对陆展睿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了解,见他一副深沉思虑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她对于目前简单的人际关系,略显忙碌的生活环境很是满意,不愿意节外生枝。 陆展睿沉吟片刻,静静开口道:“在水岸花都,还住得习惯吧?” “习惯。”谢清欢点点头,水岸花都比她先前住的地方宽敞不少,独门独栋的进出也方便,小区外的保安门禁做的也不错。 陆展睿满意地一笑,又问道:“车开得还顺手吗?” “顺手。”事实上,谢清欢对车没有研究,也不那么讲究,作为代步工具,实在就行。但她听陆展睿这么问,脑中咯嘣一响,看向陆展睿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略纠结着问道:“陆总,你是不是想泡我呀?” “噗——”陆展睿刚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听谢清欢这么问,一口水顿时全喷了。 “咳咳,”陆展睿觉得现在整个背景都不动声色地扭曲成了一个囧字,他故作镇定地抽了张纸巾擦嘴,而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上的茶渍,“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谢清欢抿了抿唇。即便苏诺没有隔三差五地在她耳边科普,她也明白,男人讨好女人最浅显的手法无外乎送东西。艺人看着光鲜,但身家摆在那里,想矜持也不容易,有权有势的若是看上了眼,那也不完全叫讨好,那叫逗你玩。 谢清欢先前听说陆展睿对女朋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未来的陆夫人选择很是谨慎,所以并没有想得太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于近来的一些变化毫无察觉。 陆展睿亲自从环球挖来的季卓阳作为自己的经纪人,续签了对她自己完全有利的合约,季卓阳争取到的车,公司奖励的小别墅等等,仔细算来,这些都发生在顾裳的那个千万签约仪式之后。 谢清欢疑惑地看向陆展睿,莫非他已经知道她那时候出了手?所以做这些,是在还她的人情? 想一想苏诺用来科普的例子,再看看陆展睿的态度,确然不像是想泡她的样子。谢清欢想到这里,顿时释然了。 陆展睿不知道谢清欢转过的这些念头,稳了稳神,淡淡道:“我确实是对你有些别的想法,但并不是像你认为的那样想泡你。心爱的人,一个就足够了。同样的道理,不爱的话,一个都嫌多余。” 谢清欢略一挑眉,微微笑道:“那么,陆总的意思是?” “我今天叫你来,是因为白九要见你,想要了解柯子华的事情。”陆展睿眉眼间满是温和,“我本来也不十分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思,如果仓促间就说喜欢你,动用手中的权势将你留在身边,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对我自己也是不负责任。我能感觉到,我是有些喜欢你的,哪怕这喜欢不能变成彼此的爱情,我也不希望鲁莽地破坏,让我们以后形同陌路。” 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陆展睿再次回想当初年少时,拍在头上的那板块板砖。孤儿院向来不是天堂,谢清欢从那时候起,就十分有个性,表面温和,内中带着悍勇,想要靠近她,方法一定要用对,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前功尽弃。 陆展睿的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谢清欢能轻易地察觉到他的谨慎与克制,甚至是步步为营。对于陆展睿的心思,谢清欢还是觉得有点别扭,沉默了片刻,才慢腾腾开口道:“对于眼下风传的‘私生女’传闻,陆总有什么看法?” 陆展睿不答,眼中若有深意:“你呢?有什么想法?” “我作为孤儿已经二十多年了。”谢清欢悠悠一笑,“这样一则不实传闻,不必理会。” “这则传闻……”陆展睿轻轻摇头,“连我看了,都不由心存疑虑,你怎么知道,它一定是假的?” 谢清欢闻言微微皱眉,暗暗思忖,听陆展睿的口气,似乎有先例? 陆展睿微笑道:“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风流多情,情人床伴从没断过。直到我全盘接手陆家的生意,他的私生子女还有找上门,想要分一杯羹的。” 谢清欢听他轻描淡写地讲着长辈的风流艳史,忧郁地问道:“陆总,你跟我说这些,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些本来就不是秘密。”陆展睿毫不在意地道,“反正你总是要了解陆家的,与其让你听别人说,不如我亲自说给你听。我不想逼你,但我希望你能答应去做个亲子鉴定。” 谢清欢有点意外,看向陆展睿道:“这先例一开,你以后恐怕就难做了。”事情有一就有二,陆展睿的那些异母兄弟姐妹,没准儿就等着这么一出呢。 “没事,值得。”陆展睿沉声道,“陆家在我手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经权重势稳,他们即便认祖归宗,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对陆展睿的自信,谢清欢仅仅是挑了挑眉。私生子认祖归宗并不是什么长脸的事,且人都多少有那么点野心,陆展睿的选择实在不明智。 陆展睿看出她的顾虑,略略笑道:“谢清欢,我不想等到有一天爱得深了,才突然发现,心爱的人竟然是异母的亲妹妹。你明白吗?” 谢清欢垂下眼帘,轻轻点头:“好吧。” “年后公司会统一安排体检,到时候会抽一点血。”陆展睿看着她,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怜惜,“听说《山河》所用的曲子都是你做的?” “我只会弹。”谢清欢实话实说。 陆展睿也看过《山河》,他不是专业人士,对演技方面无从评价,但影片中所用的曲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充满古味的演绎,独特的曲风,完全不逊于专业的大制作。 “你想要往这方面发展吗?”陆展睿询问道。作为艺人,封后便是巅峰,很多时候,未必能遇上好的剧本。 谢清欢当然知道作曲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做事向来不喜半途而废:“暂时没这个打算。” 陆展睿闻言也不勉强,她以前如何,他心疼也无用,但他可以保证,她以后能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两人达成了共识,谢清欢起身告辞,陆展睿微笑着目送她出去,又不免暗暗腹诽陆见深:都是老头子风流惹的祸,使得儿女多拖磨。这次传闻若是假的便罢,若是真的,他以后再喜欢一个人,难道要先拉去做个鉴定吗? 谢清欢转而去了季卓阳的办公室,苏诺刚刚跟季卓阳敲定谢清欢年前的工作安排——《山河》的票房喜人,谢清欢也颇受关注,再加上因柯子华身亡空出的资源,谢清欢进来的邀约着实不少。 但《山河》下线之后,过不多久就是春节了,艺人也需要休息,因此季卓阳衡量了一下,接了一个手机代言跟一个关注自闭儿童的公益活动,再加上山河剧组接的那个‘雅风有约’,足够了。 代言跟公益活动季卓阳并不担心,那个雅风有约是非常有名的谈话节目,偶尔励志,但八卦才是重点。谢清欢以往没有参加过这种节目,季卓阳与苏诺凭着丰富的经验,拟了几个问题出来,拿给谢清欢看。 谢清欢接过来一看,轻轻挑眉。拟出来的问题略犀利,囊括了所有她不想解释也不屑解释的话题——比如跟段明楼夜店相会,跟任西东疑似热恋,私生女传闻以及跟萧朗月之间是否有暧昧情愫。 谢清欢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暴躁。 季卓阳一看谢清欢的神情,就知道她完全没有准备。一般娱乐节目邀请艺人,都会事先出一份列举了八成问题的目录,方便艺人参考。艺人方面也会提前告知节目组,避开一些敏感的话题。 但这仅仅是个形式上的沟通,剩下那交给主持人自由发挥的二成问题,未必就十拿九稳。节目组也要博眼球,拼收视率,未必会管艺人的死活。 谢清欢如今面对的问题,看着都不算什么,无论是相会还是热恋,抑或是暧昧,都达不到构成丑闻的条件。但有备无患,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季卓阳也不为难谢清欢,很快给出一份非常官方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给谢清欢,叮嘱道:“既然是剧组的主要人员集体上节目,林导那边肯定已经沟通过了,雅风的问题再刁钻,也就只有这个程度了。” 谢清欢点点头。《山河》才刚下线,马上就上了雅风的节目,林天华好本事。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引退 这天下午,谢清欢按约定的时间去‘雅风有约’录节目。主持人陈雅风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打扮清新,颇有急智。 这次节目算是《山河》剧组的集体亮相,林天华,孟青流还有四个主演一个没落下,全都到场。陈雅风说了开场白,抛砖引玉地请出一行人。林天华当头,孟青流紧随其后,而后是谢清欢跟萧朗月,陆临跟谢言墨押后。 现场的观众见到他们,激动地鼓着掌,谢清欢抬眼看去,不意外地看到有人举起了手机。 一行几人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在掌声中翩然落座。陈雅风既然号称知性,这档节目自然也有其深沉的地方,因为林天华的影片向来是封闭式拍摄,手边用的人,都是老班底,深知他的脾性,对于拍摄中的笑料趣事,只在他的官网中有迹可循。 而林天华的官网是开放注册的,放在官网上的花絮也就不是秘密,在这一点上,媒体可探知的信息跟普通影迷是一样的。所以,陈雅风要挖掘的就是那不为人知的信息。 以往,再严谨的剧组也总有些可趁之机,但这次不同。林天华在年轻一辈的导演里边是个标杆性的人物,他在拍摄之前会做好万全准备,拍摄的时间卡得很紧,哪怕是对龙套的要求也非常高。拍他的戏,通常没什么机会来走神。 至于他的片子上映之后,会不会让媒体嗅出可以当绯闻来写的暧昧,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而就他本人而言,对绯闻的态度向来是不可置否,不拒绝,也不承认,打得一手好太极。任何谈话节目想要从他这边打开缺口,都是白费心机。 孟青流作为林天华的御用编剧,很少上节目。在节目上通常也是解读自己的作品,除此之外,极少回主持人明示暗示的互动。 剩下四个主演,陈雅风的目光一一在几个脸上滑过,觉得这次节目要起个让人侧目的噱头有点困难。谢言墨、陆临跟萧朗月最近倒是都不缺绯闻,但那些绯闻对艺人来说,都是极为寻常的,反倒是谢清欢身上的那些,让人颇感兴趣。 只可惜,上头发了话,要淡化处理她的事情。陈雅风做这个节目已经五年了,有背景有后台的大腕也见过不少,但上头直接发声干预节目的情形这还是头一次。 陈雅风是个善于思考的人,谢清欢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与发展境遇,看着似乎少些火候,没有达到真正的巅峰,但仔细看,就不难发现,她绝对是那种‘上头有人’的人。 陈雅风瞥一眼一身休闲风但绝对保暖的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中的疑惑——不会真的是鼎星前老总的私生女吧? 谢清欢察觉到她的目光,凝视她微微一笑。 陈雅风略微一顿,笑道:“自《山河》播出以后,各方好评如潮。对几位主演的表现,就林导您这方面,是怎么看的呢?” 林天华温和地笑道:“就《山河》这部片子来说,我觉得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到了最好。”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陈雅风又道:“谢影帝这几年都在国外发展,档期也排得很满。林导的戏向来号称是培养影帝影后的温床,惯于用新人,谢影帝是如何跟《山河》结缘的呢?”她说的也没错,陆临跟萧朗月一直奋斗在电视剧里边,谢清欢的上一部影片还是在五年前,时间也隔得久了。 谢言墨好脾气地笑道:“是通过一个朋友看到了剧本,觉得很适合,就试着联系林导看看,原本也没想过会被录用。林导拍戏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水准,这次拍《山河》我也学到不少东西。《山河》的成绩,确实是我引退的一份好礼。” “引……退?”陈雅风颇觉诧异,谢言墨的事业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在而立之年就有了他这样的成就,整个娱乐圈一只手就能数的完,“这太突然了,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 谢言墨笑道:“从我进入娱乐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直以来,都有很多朋友陪在身边支持鼓励。这些年,我过得很充实,也很开心。如今,我想要回归家庭了。” 林天华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不免有点惊讶——谢言墨如今,声望、地位与身价都处在这个圈子的巅峰,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的。 对于谢言墨的这个决定,谢清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正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谢言墨年少成名,在巅峰时勇退,放在同期里一比,就是个传奇,留给后来者的永远是个让人高山仰止的背影。 谢言墨将要引退的消息先前捂得很紧,没有传出一点儿风声,这个时候在节目上若无其事地说出来,陈雅风原本准备往谢清欢身上引的话题立刻放下了,专心一致地追着谢言墨引退展开话题。 萧朗月看着不温不火的谢言墨,觉得有点儿伤感。陆临脸上则是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在他看来,谢言墨是个非常有计划的人,他所走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缜密的计算。在整个娱乐圈,有他这种头脑的人也不多。 当节目因为时间问题结束的时候,陈雅风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因为谢言墨爆出要引退的消息时,节目录制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后面的四分之一时间照她的预计,应该会询问一些网友提出的问题——比如说,谢清欢的择偶标准,萧朗月那位神秘的男友,谢影帝是否真的被倒追,以及陆临最近跟当红女星冷青青的绯闻。 结果,让谢言墨这么一搅合,什么都没有来得及问,这几个人里边,除了谢清欢如今稍微空闲,其他人的时间都是一刻千金,即便是她也耽搁不起,最后都只得作罢。 陈雅风这么一细想,觉得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录完节目几个人就各自散了,谢言墨提了要引退的事儿,肯定还要专门准备一场记者会,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活动,因此来去匆匆。 谢清欢跟萧朗月一起出来,自从《山河》上映以来,两人就极少单独见面了,这时候争分夺秒地互道现状。谢清欢依旧简洁,一切都好,绯闻什么的都是浮云,季卓阳那边会抹平这事儿。 萧朗月一点也不担心那所谓‘百合之恋’,她跟谢清欢好友多年,平日里亲密惯了,每一年她的娱乐消息里都难免要拉上谢清欢一两次。要真像报纸上那样认为的,同性之间还不能有友情了,这是什么道理。 相比之下,萧朗月更担心的显然是‘私生女’的传闻。跟谢清欢几乎不关心自身以外的事情不同,她对于陆展睿还是略有所闻的,像他这种正统婚生子出身的,对于外头的兄弟姐妹很是不屑,早先他刚当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找上门来,那些人现在在哪里都是个谜。 前两天陆展睿在公司里见了谢清欢,这在鼎星已经不是秘密,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想来是两人达成了什么协定。 萧朗月有点儿后悔,当初谢清欢说想要退出娱乐圈的时候,她不该拖着她的。她如果当时退了,也不会有后来这一连串槽心的事儿了,陆展睿虽然冷心冷面只亲近钱,但他答应的事情绝对会做到。 事情已经发生了,萧朗月再如何捶胸顿足也没有用了,只得将一切往好处想,看向谢清欢问道:“再过一阵子就要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要不然一起出去度假?” 春节的时候,鼎星会有差不多半个月的假,谢清欢还没考虑那么多,只淡淡问道:“元先生那边是怎么安排?” 谢清欢这么一说,萧朗月倒是有点儿哑然了,她确实没有考虑元昭。不过前几天元昭提到想带她到家里走一趟,介绍给他的父母亲人看一看。 元昭家里的情况,萧朗月略知一二,总的来说,四个字就足以形容了——高门深户。因为当年景夫人的态度,萧朗月对这四个字相当的不感冒,甚至有点儿避而远之。 她并没有立刻答应元昭,但她知道,她跟元昭若是要继续下去,这一趟是必然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腾腾道:“元昭想让我去见他的父母。” “这很好啊。”谢清欢不明白她眉宇间的忧愁是为了什么。一个男人肯带一个女人回家去见家长,就是要承认这段关系,并且考虑到了以后。 萧朗月微微拧眉:“你不觉得太快了吗?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 “唔,这个嘛……”谢清欢卡壳了,对于这种事情,她还真是没有什么发言权。 萧朗月目光凝在她面上,略一挑眉:“不如这样,你陪我一起去,怎样?” 谢清欢轻轻摇头:“虽然我们俩很坦荡,但毕竟才闹过绯闻,不要给老人家增添心理压力了吧。” “……”萧朗月默了默,才慢腾腾道,“这倒也是。这样吧,你有了什么计划,就告诉我。见家长这种事,总不能一见好几天。” “好。”谢清欢应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谢言墨即将引退的消息甫一传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各个媒体的娱乐版块争相报道,成为这一年年末娱乐圈新的八卦高潮。 谢言墨召开了记者会,依旧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仿佛旧时温柔模样。到场的记者有与他交情不错的,敏锐地感觉到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意气风发,倒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只是,谢言墨身为影帝,演技一流,记者也拿不准他这一丝黯然是为了什么。 好在,这个圈子的引退跟暂时休息是一个意思,往后未必不会复出。记者会后,谢言墨的官网已经在制作历年的影视作品与活动合集,影迷后援会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趋于平静,纷纷去他的官网留言祝福。 整个圈子都在谈论这件事,并且猜测能让堂堂影帝在事业巅峰回归家庭的那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件事最大限度地吸引了人们的眼球,早先作为头条的关于谢清欢那两样,便被人们抛之脑后了。 这一天飘飘洒洒地下着小雪,谢言墨置身静室之中,手里捧着刚沏好的热茶,悠然地浅啜一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所谓逍遥,大概就是这样了。” 路子允拎着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平静道:“又是一年年末。就这样放弃以往努力经营的事业,不会觉得可惜吗?” 谢言墨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路七爷向来翻手乾坤,说这话可不像你的风格。” 路子允不动声色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谢言墨微微一笑,并不搭腔。他纵然在娱乐圈里拥有至高的地位,在路子允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引退,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谢言墨在娱乐圈时日已久,人情冷暖,繁华衰败都已经看遍,荣耀叠加所带来的辉煌,他也已经体会过了,急流勇退只会更加抬高他的地位跟声望。 以后他若是还想拍戏,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他已经引退就不会再担纲大梁,也不会再有票房的压力。 这一层的道理很是浅显,路子允也看得明白。他早年的时候救过谢言墨一次,谢言墨便许诺往后有需要的一天,他会尽力帮他办到。 谢言墨当年做出了承诺,如今依约践行,舍下如日再天的事业,也算是好气度。 路子允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有没有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 “这倒没有。太过劳心劳力,不适合我。”谢言墨笑道,“这些年走得很顺,赚的钱就算下辈子什么都不做也够花了。” 谢言墨明白得很,像路子允这种人的人情,能不欠就不欠,否则要还的时候恐怕要倾家荡产。 路子允听他这么说,便不再提。原本他是打算送个顺水人情给谢言墨——楚去疾在B市查了一家利用艺人贩毒的公司,主要涉案人员都面临起诉与刑期,那个烂摊子只要有人接手,改头换面即可。 不过,看谢言墨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借着路家这条线,这人倒确实是识趣。 谢言墨跟路子允各自满意,便不再多说,只捡了几件娱乐圈的趣闻说了。谢言墨当然知道路子允寻常事后公务繁忙,跟娱乐圈却没什么交集,如今聊起来,显然是为了圈子里的某个人,他将最近的八卦在脑中过了一遍,筛选需要转移注意力的明星绯闻,轻而易举地就选定了谢清欢。 谢言墨心中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告辞——反正就只是为了还先前的人情,如今功成,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路小心拿了张《山河》的海报,请谢言墨签了名,笑眯眯送他出去。 因为下了雪,路上湿滑,谢言墨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与迎面驰来的一辆帕萨特交错而过。谢言墨目光微微一凝,若是没记错的话,前两天谢清欢去录节目的时候就是开着这么一辆车。 他略略一笑,目视前方心无旁骛。 谢清欢昨天已经打过电话来,确认路子允有空,才定下今天这个时间过来拜访。路小心送走谢言墨之后,看着时间差不离了,就干脆站在门口等着。 谢清欢的车不紧不慢地出现她的视线中,路小心眼睛一亮,高兴地冲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路小心今天穿这件毛茸茸的外套,大大的增加了存在感,随着谢清欢对网络的熟练使用,她觉得今天的路小心有卖萌的嫌疑。 谢清欢慢慢将车靠过去停下,递给路小心一个请帖样的东西。 “给我的?”路小心有点惊讶,有点惊喜,双手接过,“是什么呀?” 谢清欢微微一笑:“是拜帖。” 这年头拜访人拿帖子的简直少之又少,路小心捧着那显然是亲手制作的拜帖,陶醉道:“我、我一定好好保存。” “……”谢清欢闻言默了一下,拜帖有什么好保存的。 “清姐,里面请吧。”路小心收好拜帖,带着谢清欢向里面走去。 先前谢持节在路家教路子允画画的时候,有专用的书房,后来他的一些手稿也存放在那里面。路子允明白谢清欢此来说是拜访他不过是个幌子,更多的还是冲着谢持节的那些未曾外传的手稿。 路子允在书房里等。谢持节去世之后,他曾亲自动手整理过这个书房,自那之后这书房的卫生就是他在做。谢持节当年接受聘请的时候说是叫他画画,但其实也教过别的,对他的影响颇为深远。 路小心领着谢清欢到了书房,将拜帖给了路子允,就退下了。 谢清欢走进书房,就觉得这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路子允见到她,并没有丝毫的激动,只是像个老朋友一样对她招了招手:“雁归,来。” 谢清欢走过去,在书桌旁边站定,探头看了一眼,就轻轻笑出了声,隐约带了些怀念。祖父当年会画繁复的画作,却更喜欢简笔的涂鸦。谢清欢年少时的乐趣便是看祖父那些天马行空的简笔画。 路子允见她喜欢,也不由微微一笑,书桌上摊开的画纸是一个小故事。谢清欢饶有兴致地一一看过去,这个故事她并不陌生,谢持节也给她画过,人物跟旁白都是一模一样。 谢清欢略偏了偏头,看了路子允一眼,却见他唇边一抹浅笑安静绽放,目光悄悄一凝。 谢持节对创作的态度相当认真,废掉的手稿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收集起来不过是为了纪念。路子允也并不介意将这些跟谢清欢分享。 谢清欢看了手稿,再回想祖父在大雍那边的著作,两相对比,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差距。谢持节在大雍时,年少之时天才之名就传遍天下,所谋深远,著书立说比这个世界的更为成熟,但有一定的关联性。 谢持节在这边出事,然后重生在大雍,最后又在大雍去世,并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那样一个可以重生的时刻是特定的,几乎不可能有第二次,她既然在这边存在了,就不能再回去了。 谢清欢按了按额角,心中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伤感。 路子允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轻声问道:“雁归,怎么了?” “没事。”谢清欢笑着摇了摇头。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自从《山河》上映,路子允看到的报纸上就有不少谢清欢参加的活动。以她以往半年接一部片子,出席三两个活动的工作安排,最近确实是强度略大。 而且《山河》因为上映的关系,错过了金盏花奖的报名最后期限,只能参加明年三月份的玉兰花奖了,不然谢清欢还得去参加颁奖礼——林天华也预测了,萧朗月拿个影后没什么悬念,谢清欢的话,最佳女主角总是没有问题的。 “没有,”谢清欢静静道,“只是觉得——”她顿了顿,看着路子允略微一笑,“很有意思。” 路子允擅长应付复杂的局势,对于简单的东西,反而不那么得心应手。而且真正见到谢清欢,跟她一起,他总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微妙的手足无措的感觉。 路子允轻咳一声,掩饰这小小的尴尬:“你觉得有意思就好。” 谢清欢闻言略微挑起眼帘,细细打量他一眼,看着他有些微微翘起的有些僵硬的嘴角:“持节公说的没错,阿七果然严谨惯了,是个不那么有趣的人。” 路子允有点无奈:“老师还说了什么?” “聪明好学,举重若轻,就是性情有点刻板。”谢清欢回忆了一下谢持节当初留下的手札,他写了一个学生,可惜后来成为陌路,他写了一个小友,大约就是以路子允为模板了。 路子允轻轻松了口气,跟谢持节那种大智若愚的人相比,他的性情确实相当刻板。路子允看着谢清欢:“那雁归觉得呢?” 谢清欢显然并不怎么赞同谢持节的看法:“我觉得能掐准时机进入别人的家而不会被扔出去的人,也不会刻板道哪里去。” 路子允悠悠道:“其实,我确实有不那么刻板的时候。” 谢清欢挑眉:“比如呢?” 路子允定定地看她:“比如,我想知道你比较中意什么样的男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攻心为上 “嗯,这个……”谢清欢懵了一瞬,她完全不认为路子允的问题跟所谓的不刻板之间有什么联系。舒骺豞匫她如今确实不再位高权重,但这种亲密性的问题,由路子允来问似乎也不那么合适。 更何况,对她而言,‘中意什么样的男人’确实是个有些棘手的问题。 她在大雍身亡之时,已经二十出头,换了别的女子,在这个年岁早已成亲,孩子都满地走了。重生之后这个属于谢清欢的身体同样是二十出头,依照规定,也可以结婚了。 谢清欢的一生,大多数时候都在跟男人打交道,深沉的,冷淡的,儒雅的,温厚的,不一而足。但要说合乎她的心意并且想要与之一起生活的话—— 还真没想过。 这个世界奔丧豪迈远胜大雍,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谢清欢心底仍保有身存于世,延续血脉是必然的想法,而谢家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一生一会’也深入骨髓,对于携手一生的伴侣自然更加慎重。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凝眉沉思的模样,心中不由有点打鼓。但他的毕竟沉得住气,对谢清欢的脾性也摸透了一点,因此神色不动,并不催促她,只在心中悠悠一叹。 对于他刚才提到的问题,谢清欢先前并未认真考虑过,或者说在目前这阶段,她没有任何期待。《山河》虽然下线了,但热度还会持续一阵子,她的感情问题必然会是八卦的重点,完全没有准备的话,若是在节目中被人问题,难免陷入被动。 不过,对路子允来说,谢清欢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也并不是坏事。 谢清欢跟任西东那段没有翻出丁点儿水花的绯闻,他也特意看了。那照片拍得很清晰,且角度选得太好,清晰地折射出两人眉眼间若有若无的情愫。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路子允从不畏惧坦诚自己的心思。但心有所属,就难免患得患失。路子允不会忘记,见到那些照片的时候,自心底涌起的并不强烈却无从排解的酸涩。 那种感觉,大约就是嫉妒。这对路子允来说,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这一段突然爆出的绯闻,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马赛克照事件遮掩过去,并没有对谢清欢的生活跟事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印象。 原本任西东就风流之名在外,作为一个颇有身价与资本的黄金单身汉,他的身边出现任何异性都很正常。跟他传过绯闻的小明星都得按打算,谢清欢所造成的话题性还不如三年前任老太太大寿时任西东带回去的那个。 再者说,有跟段老大夜店相会的那段在前,任西东这段确实太过青葱平淡。 在寻常人眼里,任西东的这段就是极为普通的绯闻,看过就完了。只有路子允升起了警惕之心,一种类似于对情敌的防范,因为谢清欢眼中温和的笑意,脸上平淡的信赖,都是真的。 任西东是情场老手,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似乎深情无限,要骗谢清欢这种没有任何情感经验的人简直轻而易举。谢清欢是个长情的人,对喜欢的人,在性情上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她此刻的犹豫迟疑,不过是想要避开任西东。毕竟一脚踩在了坑里,总不能就停在这里了,要想接着往前走,就必须把脚从坑里拔出来,并且避免再次踩进同样的坑里。 这样也好。 谢清欢不知道路子允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只认认真真地将各色人等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的影像上,心头迷雾骤然消散,豁然开朗,唇角不由自主向上扬了扬:“唔,中意的男人吗……” 路子允心头轻轻一跳:“嗯?” 谢清欢悠悠道:“就是见识广博,温和睿智的那种吧。” 这年头牛人辈出,遍地都是文化帝,谢清欢这要求,确然十分实在。路子允想想任西东,海归一族,知心解意,人还不笨,在讨好女孩子方面,还颇有些逆天的小聪明,光这一点就被甩出八条街去。 路子允觉得心里有点堵,稳了稳神又问道:“那样貌呢?” “顺眼就行。”谢清欢眨了眨眼睛,择偶的话,人品才是重中之重吧。她先前见过的美人着实不少,很清楚不是所有的美人都真诚善良,跟动人的美貌成正比,相反蛇蝎美人的比例不在少数。 路子允轻轻挑眉:“家世?” 有的时候,家世不但不能加分,反而会成为阻碍,看看萧朗月就知道了。谢清欢微微一笑,轻轻摇头道:“我也可以养家糊口。” 路子允闻言若有所思地颔首,静了一瞬,看着她淡淡道:“雁归,我觉得,我既温和且睿智。” 谢清欢有些诧异,看向路子允,略微眯起眼睛。路子允的五官生得极其精致,眉眼间是若有若无的温柔,他是常年执掌权柄的人,威严如影随形。看着他,就如同看着当初的自己,高处不胜寒。 静如涓流,动如雷霆,温和的表象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城府。至于睿智,不过是生存的根本。 谢清欢唇边勾着一抹浅淡的笑弧,神色不动地凝视着路子允。先前在雍华宫,他也曾说过喜欢她。谢清欢并未放在心上,像路子允这样的人,拥有太多特权,想要什么就会有人自动奉到他的眼前。而且,一直以来,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比其他人更聪明更值得喜欢的特质。 谢清欢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不是很明白……”她顿一顿,面上的表情一肃,又道,“嗯,你懂的吧?” 路子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要他想,各色尤物任他挑选。而即便是在娱乐圈这种混迹多年很是拿手的行业里,谢清欢也并不十分出众。比她漂亮比她更有性格的人多了去了。 若是其他的人说不屑路家的庇佑,那么这个人不是无知就是想哗众取宠。但路子允见过谢清欢一面,就知道她不是无知,也不是想哗众取宠。而是她想要坦然而认真地走自己的路。 哪怕那路上风雨摧折,荆棘遍布。偶尔相扶的手是锦上添花,强硬的指点方向只会让她厌恶。这样的人并非不聪明,而是性格里天生带了点儿强横的自毁倾向,路子允是习惯掌控的人,却不愿意逼她。 路子允慢慢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又开始飘扬的小雪花,树梢上已经掩了一层白。他静静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御琴斋。你看上去很寻常,跟每一个有意或者无意中走进来的客人没有任何两样。”换了别的场合,他未必会多看一眼。 谢清欢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微笑道:“我那会儿手头不宽裕,确实是冲着折扣去的。” 路子允略一点头,微微一笑。御琴斋是路子允对外的一个窗口,在繁忙的事务之外,他喜欢去那里坐一坐,但次数并不多,楼下买琴的人能遇上他的几率非常小。 因为通常他给出的折扣,是对一件事的松口程度,所以真正找到御琴斋的人,多半不是为了买琴。 像谢清欢这种特意冲着折扣去的人,绝对只此一例。也不知是谁,在背后误导了她。正好那天林天华也在,眉飞色舞地提起她。 路子允作为路家嫡出的最为正统的继承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十分严苛,要文武双全,要厚黑心术,小小年纪就一只手搭在权柄上,身边亲近的人多是下属,要么就是晚辈,上下之分泾渭分明。到长大了,一举一动更是牵扯各方利益,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 他做出任何一个决定,旁人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比如下棋的时候让三子,弹琴的时候让只手,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意图,没有人询问他原因。 他生来就在常人拼搏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如今更是位高权重如在巅峰,却像个机器一般维持着路家的运作,守护着门楣,人生苍茫,寂寞如血。 当谢清欢单手按弦,琴音自她指尖流泻而出,悠扬悦耳,荡开他心中几成心魔的迷惘。 心动突如其来,几分欣喜,几分无措。他不在意她的过往,只是庆幸,他未娶,她亦未嫁,相遇之时,都尚在美好的年岁,不必阴谋算计,不必强取豪夺,一切都还来得及。 “无心相逢,也是缘分,不是吗?”书房里只有他跟谢清欢,路子允觉得对着真心喜爱的人剖白心思没必要难为情。谢清欢即便跟任西东有过一段,但那感情夭折太快,还不曾爱到骨子里难舍难分。这是他的机会,没道理会白白放过。 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趁虚而入攻城略地这种小事,本来也是他擅长的。几句情话,只是小意思。 因缘际会,一念缘起,一念寂灭这种,谢清欢自然是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路子允口中说出来,谢清欢就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中十分微妙的违和感。 仔细算来,第一次见到路子允,仅仅是觉得这人光风霁月很是耀眼,琴也弹得不错,但要说震撼,远不如段老大第一印象的邪魅狂狷。 第二眼还没见着面,路家七爷就出了昏招,一脚踢在了铁板上,谢清欢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这人十分自我,这是掌权者的通病,顺理成章丝毫也不违和。 那么,这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谢清欢脑中迅速倒带,是从他受伤闯进她的家呢,还是从上次雍华宫设宴? 路子允也在默默回顾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像他们这种人,要日久生情也是需要条件的,相比之下,一见钟情反而靠谱一些。谢清欢并不打算靠着路家这颗大树,也不打算抱他的大腿,每次见他,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礼貌,并不愿意多亲近。 这种实则疏远的关系稍微有所改善的伊始,是他在雍华宫将谢持节的一副画送给她之后。她不亲近路家七爷,却不排斥谢持节曾经教过的学生这个身份,那么—— 路子允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恍然,唇角轻轻一勾:“雁归喜欢的人,是以持节先生作为参照的?” 谢清欢父母早逝,是谢持节一手将她带她的,上一世她最亲近的男人,一个是大雍少帝,另一个就是谢持节,能够作为参照的自然只有谢持节。她看着路子允,静静地点了点头。 路子允闻言,眼中的笑意更加深了些,沉声道:“雁归,你等我一下。”说罢,也不等谢清欢应声,就快步向外走去。 谢清欢站在具有十分明显的谢持节风格的书房里,默默地看着路子允的背影,略微皱了皱眉。 路子允很快回转,走到谢清欢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 谢清欢低头看去,只见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两个同款式的银质素圈。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拿起一个看一眼内侧,又拿指尖摸了一圈,不意外地发现了谢持节独有的标记。 这种戒指,谢清欢并不陌生。在大雍,三妻四妾是极为寻常事情。然而,在祖父看来,这戒指象征着一生一世唯一的爱,他成亲的时候给妻子带上了另一只戒指,两人相亲相爱过了一辈子,后来祖母病故,祖父依然带着戒指并未再娶。 路子允看着她,悬着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谢持节教过的人,都难免会受到他的影响——都是风流骨富贵种,一天睡一个女人算什么,有种你一辈子只睡在一个女人身边。若是这个女人同样对你死心塌地,那么你就是人生赢家。 谢清欢神色有点复杂:“我——并不那么喜欢你。”起码,她还没有决心要一辈子陪在一个男人身边。 “我明白。”路子允点点头,“我可以等。就当是一个朋友好了,有什么事,除了萧朗月也能想到我。”她的心门还未开启,那么,就站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等她愿意敞开心扉了,就第一个走进去。 谢清欢将戒指还给他,沉吟片刻,静静说了一个字:“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路子允闻言,眼波轻轻一动,浅淡的笑意直达眼底。舒骺豞匫 对于这第二次告白的结果,路子允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谢清欢面上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看着隐约还有些困扰,但很显然,内心受到了震荡有所松动,比起第一次告白直接被忽视,确实已经好上许多,算是长足的进步。 路子允这些年对于经手的事情有着精准的掌控,生命至此似乎已经一成不变,对上谢清欢算是个小小的意外,如今看来更像是注定的惊喜。 乘虚而入的后着是趁热打铁,眼看着这时间也快中午了,路子允原本打算留谢清欢吃午饭,了解一下她的喜好。往后相处,话题总不能一直在持节先生身上打转。 谢清欢下午有工作,是那个关爱自闭症儿童的公益活动。唐挚曾经为这个组织这次活动的慈善基金捐过数目不小的一笔款,所以暂时接替唐挚的唐非也有收到邀请。 唐非先前一直生活在唐挚为他精心打造的黄金塔里,不知民间疾苦,见天儿的伤春悲秋,如今他眼界开阔了些,也没对权力生出几分渴望,反倒是对这类的活动很感兴趣。 他听说谢清欢也被邀请参加这个活动,心中也很是高兴,早早就定下了一起吃午饭,再一起去参加活动。 谢清欢看着路子允,略微笑了笑:“抱歉,已经有约了。” 路子允并不介意,淡淡道:“那我只好等下次了。” “嗯。”谢清欢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路子允觉得今天已经在打持久战的征程上迈出了十分有意义的一步,剩下的徐徐图之即可,要给她空间与余地,这样感情才能顺理成章。 谢清欢对他这样的反应,显然很是满意。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外头的空气十分清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谢清欢拢了拢刚套上的大衣,将口子一颗一颗细致地扣起来,正要去接路小心手上的围巾,路子允突然伸手,将围巾拿了过去。 路小心轻笑出声,对谢清欢略微躬了躬身,悄悄退开。 谢清欢看着路子允手上自己的围巾,脸上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路子允上前两步,独属于他的气息混杂这一股十分清雅的淡香迎面而来,似有若无地将谢清欢整个笼罩住。他的谢清欢高出不少,这么近距离地站着,气息渗透无孔不入。 谢清欢觉得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略微皱了皱眉,脚下微微一动。 她并没有掩饰这种近乎于下意识的举动,路子允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亲近机会,轻轻抬手,封住了她的退路。 谢清欢顿住所有的动作,不再动弹,任由路子允拿着围巾在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比划,绕了个不那么好看但也不难看的花式。 路子允退后两步,抚着下巴略微眯起眼睛,大有看不顺眼就要拆开重开的架势。 谢清欢嘴角轻轻一抽:“这样就可以了。我走了。” 路子允听她这么说,有些遗憾地放弃了继续改良花式的打算。 谢清欢打开车门,却没有马上坐进去,而是一手撑在座位上,拿了一个卷轴出来,递给路子允。 路子允觉得这卷轴有点眼熟,眉心一跳:“这是?” “小小心意,”谢清欢微微一笑,“算是上次的回礼。” 上次就是路子允在雍华宫送她谢持节画作的那次。路子允想说你跟我实在不用这么客气,但他开了口却是:“下雪路滑,开车小心点儿。” “知道。”谢清欢应了一声,一手扶住了车门,“那么,再见了。” 路子允替她关上车门,摆了摆手,看着她的车慢慢驶离他的视线。直到那车看不见了,他仍然站在原地,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卷轴,静静一笑。 “七爷,”路小心从他身后钻出来,看一眼他手中的卷轴,“咦,这是清姐送的吗?” “走了。”路子允不答她的话,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小心啊,你这次帮大忙了。” “七爷,这都是我该做的。”路小心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家七爷跟清姐之间是有的新的进展,她也觉得挺欣慰,不枉她攒出的终极恋爱大典,小小七爷终于有了一点点影子。 路小心笑嘻嘻看着路子允:“不过七爷,你还要再接再励,千万不要大意哦。要知道,清姐一天没结婚,七爷就要面临各种潜在情敌。说又说回来了,这年头多的是打着真爱的幌子横行无忌的人啊,就算结婚了,也还是可以离的。” “情敌?”路子允轻哼一声,略一挑眉,唇边笑意森凉入骨,“离?” 路小心当然知道自家七爷对待敌人向来是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但感情这个事儿吧,并不是谁更强硬谁就能笑到最后的,她转了转眼睛,笑道:“七爷,你想想那个任某某,再想想那个段某某。” 路子允脸色一黑:“嗯?” 路小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路子允情窦初开,战略上稳中求胜,战术上稳扎稳打,她总觉得对着同样温吞的谢清欢,这有条不紊的节奏有点让人捉急。 看看任某某,再看看段某某,别的不说,两人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共同点——随便起来不是人。 当然,像七爷这种轻易不随便的人,做到他们这一步实在不易。感情的事,路小心也不好多说,只悠悠道:“七爷,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啦。” 路子允睨她一眼,拿着谢清欢送的卷轴,若有所思地走开了——任西东跟段明楼有什么好的,都是没节操的种马。 谢清欢自路家离开,先去看了唐挚,这个时候唐非通常也在。唐挚的身体恢复地不错,换上的新内脏也没有排异的情况出现,只是依旧很虚弱,医院将他当成重点观察对象,随时更新各项指数。 《山河》自各院线下线之后,谢清欢就闹出了不大不小的绯闻,季卓阳有意减少了她的曝光度,因此她这段时间比较闲,除了宅在家里琢磨演技,偶尔出门也是来看唐挚。 自唐挚清醒之后,她就没再对唐家的事出过一声,不管是她先前揽过去的黑道的事,还是挪到唐非手上的那些。说到底她跟唐挚这段义兄妹的关系也不那么牢靠,她做得多了,反而不美。 而唐挚也不是唐非,他清楚谢清欢的顾虑,也知道她再插手黑道的事已经不合适,因此谢清欢撒手归权,他二话没说就接了过去。 谢清欢到医院没多久,唐非就过来了,还带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唐家的大厨手艺很棒,谢清欢也挺喜欢。帮唐非摆好饭菜,又将小饭桌往唐挚那边推了推,谢清欢这才端起自己的那份——拜唐非所赐,在病房里跟病人一起用餐已经很习惯了。 唐非这段时间当家作主了,才知道唐挚的不易,权力固然是好东西,但为人处事要不偏不倚着实困难。天天眼巴巴地盼着唐挚康复,他好松口气。 对于谢清欢的事,他也上心了一回,还公权私用,公费给唐家所有下属企业主管以上的人员定了电影票,让他们去看《山河》。其他产业的还好,皇冠娱乐接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艺人总监更是怀疑小老板是不是想要挖谁的角。 唐非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去细想温小遥了,但报上谢清欢的消息他都看了。如今对着正主,唐非有点儿想问,又觉得有点儿不厚道,瞥一眼谢清欢,赶紧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饭碗,跟做贼似的。 谢清欢被他这么欲言又止地看了数次,静静问道:“怎么了?” “咳咳,这个……”唐非踌躇了一下,看一眼唐挚,又看看谢清欢,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他虽然很想知道那个私生女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这个话题有点儿敏感,尤其是还当着唐挚。 如果那传闻是真的,那么上次见到的陆展睿,就是姐姐的亲生哥哥。陆展睿看着她的时候,并没有恶意,也没有嘲讽,只有淡淡的情意,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姐姐可能是他的妹妹了? 谢清欢看他一眼,没有追问,夹了根青菜放在碗里。 唐挚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开口道:“说起来,我最近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传闻。” 唐非闻言皱了皱眉,唐挚对自己的出身并不在意,他是知道的,但唐挚提到这个,他就觉得他的心里边有根小刺。 谢清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指的是私生女传闻还是百合情缘的传闻?” 唐挚挑了挑眉:“你不介意?” “出身如何,不是我能选择的。”谢清欢淡淡道,“至于百合情缘,我只有两个字——扯淡。” 唐挚细细看了谢清欢一眼:“就容貌而言,你跟陆展睿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谢清欢静静垂下眼帘,夹了个香菇:“嗯。” “不管这么样,”唐挚认真地道,“我都当你是妹妹,这一点不会改变。”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谢清欢听了这话,挑起眼帘静静看了唐挚一眼,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人在世间行走,很多时候,人脉在不知不觉中就拓展开了。 唐挚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有点儿不安。谢清欢在他昏迷期间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她插手做了的都颇有成效,由此可见谢清欢很是聪明,拎得清好坏,分得出轻重。对于有这样一个妹妹,唐挚并不排斥,若论天真,在他心中也没有谁能比得过唐非去。有个聪明的妹妹再完美不过了。 至于近来甚嚣尘上的谢清欢的那个私生女风波,他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陆展睿会如何应对他一点儿都不担心,照陆展睿以往的行事作风来看,他是个颇为自负的人,对自己的能力极有信心,从来不屑跟外头的私生子计较。再如何,陆展睿的妹妹总比道格拉斯家流落在外的血脉这个身份要好。 唐非向来心思细腻,唐挚细微的情绪变化他还是察觉到了,见他没有不悦,又看一眼谢清欢,发现她也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模样,也就放了心。 吃饭完几个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唐非逮着机会诉苦,说是自家老爹要求严格,指望他一步成材,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的,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十分紧迫,更不用说去想温小遥了。 自从唐非表示对温小遥有那么点儿心动的意思之后,唐挚就叫人细细查了温小遥。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才发现,这温小遥除了年纪比唐非大出许多,其他方面确实很出色,起码在面对人生的波折上,那韧性比唐非强了太多。 那个被温小遥一手带大的孩子,也并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她姐姐难产留下的。那个时候温小遥正在念大三,一边儿辛苦拉扯孩子,一边顾着学业,竟然还获得了一等奖学金。毕业之后,她是带着学校的特别推荐进入唐氏的。 这样的人,不应该三年了还是个小主管。唐挚根据她的履历,以及在公司的表现重新评定了她的工作能力,原本打算将她调任行政部做的中级主管,却让ada阻止了。 温小遥在工作上确实无懈可击,为人也和善讨喜,这两年也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而是她自己放弃了。更高的职位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她还要带孩子,无法两头兼顾。后勤科在每半年升职加薪的申请中都有提到她。 员工薪水的事情由人资总监裁定,不用唐挚亲自过问。他知道了温小遥的现状之后,便没再提起这事。唐非如今才十八岁,没有真正吃过苦,也没有见识过这世间的残酷,对于一个比自己大七岁的女人,他的那点心思能持续多久,还是未知。 唐挚向来欣赏有情有义的人,也没有任何兴致做棒打鸳鸯的家长,唐非若是真正有心,也就由他去。反正唐家在他手中,唐非也好,谢清欢也好,都不必因为联姻而断送幸福。 两兄弟一个撒娇一个纵宠,谢清欢都看在眼里,大部分时候静静听着,极少插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洗了几个水果,去皮之后切成小块装在盘中,放在唐挚床头的小柜子上。 她做这事极为自然,唐挚也很坦然,谁都没有将唐挚在危急时刻将谢清欢拖下水这事儿放在心上。唐非毕竟心思单纯,觉得一家人就该互相担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阴谋的层面上去,因此除了最初唐挚略有些不自然意外,现在相处似乎越来越融洽了,瞧着也有些兄弟姐妹的亲近了。 要赶下午的活动,谢清欢摆好水果之后,就准备跟唐非一起出门。 “欢欢。”唐挚及时开口唤她。 谢清欢转过半个身子,略微挑了挑眉,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询问。 “唐家主宅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今年一起过年吧。”唐挚微笑道。 距离过年还有十来天的时间,谢清欢淡淡问道:“那时候,医生会准你出院吗?” “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身体恢复状况良好,等过两天再做个全身检查,没有大的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唐挚见谢清欢目光轻轻一动,眼中显而易见的是不赞同,便笑了笑,“唐家也有出色的家庭医生,小病小痛的可以应付得来。” 谢清欢微微皱眉:“还是稳妥些比较好,休养康复这事急不来。” “欢欢,你这是在关心大哥我吗?”唐挚这一声,水里来火里去,一身铜皮铁骨,伤了痛了也还是一副嬉笑模样,除了宁婉,少有人细心关怀。 谢清欢并不否认:“算是吧。” “放心吧,我有分寸。”唐挚摆了摆手,“你既然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往年,谢清宁总是会选择在过年那几天跟同样是孤家寡人的萧朗月一起出去玩,住最好的酒店,去最美最贵的景点,算是对自己一年辛勤工作的回报。今年萧朗月因为元昭,八成无法出行。 唐非听唐挚这么说,也期盼地看着谢清欢。谢清欢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过年这种合家团圆的大日子,一个人过确实有点冷清,反正她如今也顶着唐家大小姐的名头,受到邀请还拿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见她点头应允,唐非也高兴起来,跟唐挚道了别,开开心心跟谢清欢一起做义工去了。以往过年,唐家主宅的人各怀心思,也没有什么气氛,过得都相当冷清,今年应该会好一些吧。 谢清欢开车载着唐非前往活动场地,苏诺已经到了,活动细则也已经确认了。自闭症儿童其实是个有些特殊的存在,他们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岁里,因为心理创伤而封闭了自己的心,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严重点儿的甚至完全失去了自我。 这次活动的时间是两个小时。谢清欢在专门辟出的大活动室里,看到了大约二十来个孩子,他们的年纪都不大,都是七八岁左右的样子。 安静是他们共有的特色,有的孩子挑起眼帘,无动于衷地看了谢清欢一眼,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去了,有的孩子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反应。 谢清欢的工作很简单,跟这些孩子呆满两小时就行了,什么也不用做,她不是专业的心理辅导人员,对这些情况特殊的孩子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谢清欢并没有尝试跟孩子们沟通。她年少早慧,天真烂漫的曾经已然恍如隔世,这个世界寻常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她也没怎么见过,因此摸不透孩子的心理。 在她看来,小孩子的心思天真、纤细、敏感,也可能极其聪慧,有些想法十分奇特,因此无法跟大人沟通,所以才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 谢清欢在一张圆椅上坐下,看零散坐着的小朋友忘我的发呆,啃指甲,折纸。唐非曾经因为心理压力有过抑郁症,严重的时候也几近完全自闭,幸运的是,他一直有唐挚在身边关心鼓励,如今心结解开,回想先前那段日子,再看看眼前的小朋友,心中既是感慨又是怜惜。 唐非没有像谢清欢一样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墙角,跟一个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谢清欢看着被打回原形一脸孩子气的唐非,轻轻笑了笑。而后她感觉到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膝上,有点儿怯怯的。 谢清欢低下头去,看到一张瓜子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那孩子有些瘦弱,看上去比其他的孩子要小些。 孩子的目光清澈,隐约灵动,他蹲在地上,双手搭在谢清欢膝盖上。谢清欢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便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他。 小孩子大约是察觉到她没有恶意,认真地看了她片刻,突然张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角迸出点儿细碎的小泪花。而后他低头,脸在谢清欢膝盖上蹭了蹭,放心的贴了上去,不再动弹了。 这是……困了?谢清欢有点好笑,活动室开着暖气,略有点干燥,在这么个飘着小雪花的天气里,确实挺容易困倦。 小孩儿似乎一下子就睡了过去,表情平静,呼吸均匀。谢清欢的目光落在小孩的头顶,他的头发带点儿自然卷,看上去很是柔软。以他这个蹲着的姿势,自然是睡不稳的。 谢清欢俯下身,将谁在膝头的小孩抱起来揽在怀中,陌生的怀抱让小孩挣了挣,谢清欢见了,一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一边哼着久远以前清和宁远的小调。 小孩儿是真困了,被谢清欢安抚着,小小的不安散去了,很快陷入沉沉的梦乡。谢清欢哼着轻柔的小曲子,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孩子,明明年纪不大,在睡着的时候仍然蹙着眉。 唐非看着谢清欢哄那小孩睡觉,觉得自己也有点困了。 这时又有人推开活动室的门进来,无视姿态各异的小孩,直直走向谢清欢,缓缓伸出手,温吞吞:“麻烦你了,把他给我吧。” 谢清欢挑起眼帘,看一眼那人,神情间有点意外:“白先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九在活动室外面见到苏诺,又跟主办方通了气,自然知道今天这活动请的是谁。舒骺豞匫推开门进来就见到谢清欢抱着个小孩,声音与表情都是温温的。而往常孤僻的孩子在她怀中,安静地沉睡。 白九走到谢清欢跟前,神色平静地看她:“谢小姐,又见面了。” 谢清欢笑了一下,低头细看一眼怀中的孩子,只见他的面部轮廓确然是有些眼熟,便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到白九手中。 白九没有照顾过孩子,随意地接过来,往肩上一扛。小孩子被这一挪一扛的闹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困顿地眨了眨,小脑袋歪在白九脸颊旁边,又合上了眼睛。 对于白九潦草的抱法,谢清欢原本有些无语,但见小孩子没有任何不适,也就没有开口多说什么。患上自闭症的孩子,对熟悉的气息十分敏感,排斥陌生人的靠近,白九再表现得如何不靠谱,也是这孩子愿意亲近的人。 白九对这谢清欢轻轻颔首,而后从容地走出了活动室。 活动室的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唐非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清欢身后,静静道:“是白家新近承认的那位九少啊。” 谢清欢听出他的口气有点异样,略偏了头看他:“怎么?” 唐非微微拧眉,轻声道:“这个人,很孤独。” 谢清欢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听了这话,悠悠一笑。白家的作风她也有所耳闻,正经的婚生子也并不驽钝,就算白九的身份被承认了,也不见得就能在白家得到什么。 唐非从他身上看到了孤独,谢清欢却看到了掩藏在眼底的野心。自从白九的身份被柯子华的父母无意间说破,他这些年的经历就在小道上被传得沸沸扬扬,中间有几年完全的空白,就连柯子华,都没有往来。 柯子华的遗产数目不小,足够一个不那么挥霍的人安生地过完下半辈子。自己在白家眼中,是个什么角色,经过了这么些年,白九自然心知肚明,同样,白家在白九眼中也不那么有分量。将一个对亲情没有任何期待的人认回,白家这步棋走得确实意味深长。 在安静的活动室中度过了两个小时,这次的活动就算结束了。唐非被ada接走,继续回公司呕心沥血,走的时候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透着一股苦逼的气息。 谢清欢笑眯眯地看着唐非回去做牛做马,他这段时间虽然辛苦,但精神好了许多,人也开朗了不少。对于这次的活动安排,谢清欢总体来说是很满意的,也算是学到了一点经验,养小孩子确实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做父母的要好好陪伴,不然的话,小孩子会觉得寂寞。 这场活动是谢清欢这一年最后一个工作,等过两天参加完鼎星的年会,就可以休假了。苏诺坐在副驾驶上,打开记事本,看了看年会的安排。 跟往年有所不同的是,顶头的boss陆展睿今年确定会参加,高层方面基本上没有变动,只多了个陆boss亲自挖角过来的季卓阳。娱乐公司的年会向来是个争奇斗艳的地儿,歌星影星模特姹紫嫣红让人眼花缭乱,趁机搭上某个高层,比自己闷头奋斗四五年还要强上百倍。 苏诺转头问谢清欢:“欢欢今年要参加年会吗?” 以往谢清宁的工作从没有安排到这个时候的,所以她都不参加年会直接出门旅游了。有时萧朗月被点名参加年会时,她就先行一步去探路。 谢清欢知道苏诺这么问的用意,鼎星年会肯定会有记者到场,从不参加鼎星年会的陆展睿的到来,肯定会给人一种暗示,谢清欢若是如往年一样出去玩,也没什么。如果她参加年会,跟陆展睿碰上,难免尴尬。 谢清欢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参加吗?” “这……”苏诺语塞。八卦记者最擅长捕风捉影,谢清欢去与不去,总能让人扭曲本意,写出赚人眼球的噱头来。以她的了解来看,鼎星接下来要力捧谢清欢这是没有疑义的。以《山河》的反响来看,明年的玉兰花奖该是有一份,这时候去高层面前露个脸,也算是对多年栽培的一个交代了。 苏诺念头一转,问道:“你往年这个时候都在外头游玩,今年有没有什么计划?” “没有。”谢清欢干脆道,“今年准备在T市过年。” “既然这样,”苏诺微微一顿,才慢腾腾道,“那还是去一趟年会吧。因事缺席跟故意不去,区别还是挺大的。” 谢清欢笑了一下,没有接茬。 年前的这一个月,集合了大部分的电影电视音乐颁奖礼,萧朗月游走于各个场子之间,忙得够呛。她今年出镜率高,有一部电视剧得了大奖,从导演往下包揽了不少奖项,连带着萧朗月也得了个最受欢迎女主角的奖,她上台领奖的时候,照例感谢了公司的栽培,剧组的合作,朋友的支持。 颁奖礼一结束,萧朗月就被各路记者堵了,问起前阵子某小报提到了那个百合情缘的传闻。萧朗月不由啼笑皆非,这年头还不能有个闺蜜了,她爽朗惯了,大大咧咧地告诉记者,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也许会为了他退出娱乐圈也说不定。 谢影帝引退的热度还没褪尽,萧朗月也有这样的心思,这两人还偏偏都主演《山河》,记者的思维瞬间就发散了,脑内小剧场立刻燃了。这到年底了,明星们也要休息调整,没那么爆料,萧朗月这样好歹是提供了个话题,记者们也就满足了。 作为萧朗月最好的朋友,谢清欢也被骚扰了,但打给她的电话,除了她本身存储的那些,陌生号码一律转到苏诺手上。作为王牌助理,苏诺对于打太极也是得心应手,同样的话哪怕说上七八遍,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美温柔,在记者心中给谢清欢加了不少分。 谢清欢当然知道萧朗月如今跟元昭在恋爱中,但元先生究竟是不是萧朗月的意中人就不得而知了。 谢清欢在就寝前接到了萧朗月的电话。萧朗月参演的电视剧得了大奖,剧组主创人员出去大吃了一顿,到这会儿了还没散摊,萧朗月是上洗手间的空隙里打的电话,口气听上去有些醺然:“欢欢。” 谢清欢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喝了酒,可能还不少,轻轻应了一声:“现在还在外面吗?少喝点酒。” “剧组庆功,还在吃着。”萧朗月坐在马桶盖上,“今天高兴,就喝了点儿。” “还能开车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萧朗月左右摆了摆脑袋,“待会儿元昭会来接我。” 谢清欢坐在床边,听出她的口气有些不对,温温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高兴。”萧朗月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慢腾腾开口,“元家的老夫人打电话给我,说是希望我能跟元昭一起回去,他们一家人都想见见我。” 谢清欢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没法解决的事情,没想到还是这个问题。以萧朗月的性子,原本不会如此困扰。但人就是如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能说当初景烨给她的‘惊喜’太过了,以至于她完全不能放心元昭的家人。 元昭这人温和有礼,一举一动就显示出良好的家教修养,对萧朗月也是知寒问暖,很是上心,若不是家世显赫,萧朗月的顾虑也不会这么多。 谢清欢静静道:“你,不想去?” 倒不是萧朗月想不想去的问题,元家老夫人是元家的大家长,年轻的时候就十分厉害,非常有手腕。她亲自打了电话来,就说明元家对元昭的感情生活很是关心。又因为打来电话的是老夫人,萧朗月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在萧朗月看来,元昭是个很好的人,哪怕没有显赫的家世,以他自身,也很容易得到女孩子的好感。她跟元昭是在她给风景区拍宣传片的时候认识的,到现在也没有多久,再加上年底她工作繁忙,两个人根本算不上多了解,元昭就急着带她回去见家长,这效率未免太高了。 谢清欢倒是觉得萧朗月多虑了,这年头多的是害怕负责任的男人,元昭品性过得去,人也过了适婚年纪,想成家了也不是稀奇事。他家里人主动提出要见萧朗月,也未必是恶意。 萧朗月老老实实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去见见也好。”谢清欢建议道,“相恋的时候还好,过日子的话,毕竟不是两个人的事。这一面,总是要见的。” 萧朗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有些发痛的额角,随即悠悠一叹:“好吧。”再如何,也不会比当年见景夫人那会儿更糟吧。 谢清欢略笑了笑:“真不用去接你吗?” “不用。”萧朗月做出了决定,一扫胸中闷气,爽快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儿睡。我明天过去找你。” 谢清欢琢磨着这时候就该是男朋友的机会,也就不坚持了,挂了电话就睡了。 第二天是个晴天,娱乐圈连同白家却都抖了抖。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天天气是放晴了,温度却又往下降了,呼气间一片冰凉的清新。舒骺豞匫房间里通着暖气,谢清欢穿着家居毛衣,坐在桌边看报纸。 这次的新闻倒不仅仅是娱乐版了,就连社会版也辟出了版面专门报道——到年底了,警方集中了警力扫黄打非打黑,这算是例行节目了,人人都知道这时候该韬光养晦低调行事。 有人知道暂避锋芒,就有人顶风作案。就在昨天夜里,警方接到线报,突击巡检夜场,当场撞破一起聚众吸毒案件。如果单单是吸毒也没有什么,毕竟不是让人撞见正在交易,问题是警方破门而入的时间略有些巧,包间里正在上演活色生香的春宫,还是一出5P。最要紧的是,这五人中有一个是未成年的嫩模。 谢清欢看一眼社会版面无表情的白泽,再看看娱乐版梨花带雨的小明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在娱乐圈在混,绯闻缠身不算什么,每一个大红大紫的人,身上都有那么几段料。但毕竟是公众人物,人前还是得爱惜羽毛,像吸毒、性丑闻这类的,绝对沾不得,哪怕你是天王巨星呢,一旦沾了被曝光,也未必能扛得住,更不用说尚在小虾米阶段的艺人了。 谢清欢扫一眼报道,这几个姑娘事业都还在起步阶段,深更半夜的陪着白少爷耍,估摸着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靠山,却没想到玩脱了,白少爷别说罩人了,如今恐怕是自顾不暇。 谢清欢看完报纸就随手丢在一边。萧朗月过来的时候临近中午了,带着准备好的火锅食材。她在玄关处换了鞋,将食材递给苏诺,脱下羽绒服,羊绒长裙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谢清欢抬眼看去,只见她化了淡妆,目光清亮,精神奕奕,昨天那点儿小低落仿佛是在梦中。看着这样的萧朗月,谢清欢也就放心了——这世间风雨兼程,只要你足够坚强,你的心就不会有任何动摇。 餐桌上放好了锅,苏诺先取了火锅料做汤底,萧朗月则去厨房拿了盘子跟碗。将食材一一分好,占了满满一桌子,可见准备之充分。 在等锅底烧开的时间里,萧朗月开口道:“今天的报纸都看了吗?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年的破事儿格外多?” “娱乐圈的破事儿哪年少了?”苏诺看着锅,一手捏着筷子淡淡道。 “不是,”萧朗月摆摆手,“你没觉得,今年有分量的大事儿都集中在一起发生了吗?往年的破事儿当然也多,但好歹分配合理,均匀吸引视线。但你看今年,马赛克照,吸毒,昨天还闹出的5P,照以往的频率,这些儿最起码得分三年。” 锅里的汤底烧开了,发出细小的咕噜的响声,苏诺夹了肥嫩的小羊肉放进去,唇边勾着一抹不那么明显的讽笑:“别的不说,就白泽这事儿,肯定有人在背后推动。” “诶?苏诺,你好像知道点儿什么呀?”萧朗月笑眯眯道。 苏诺抿了抿唇,听谢清欢静静问道:“那夜场,是谁家的?” “那夜场的老板比较神秘,先前有传闻说是唐家的。但唐家不是走这条线的,估摸着是哪位少爷的私产。”苏诺略挑了挑眉,看向谢清欢,“我以为你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谢清欢确实是不感兴趣,她略微蹙眉,沉吟片刻,目光微微一沉,放下筷子拿起报纸,翻到娱乐版对着几个女艺人的脸细细看了一番,不动声色地掩饰住些微的震惊。 这几个人,在谢清宁的记忆中出现过。她出事的那一晚,正是跟她们在蓝夜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谢清宁将掺了R5的酒端给段明楼也是因为这个。 她们四个加上柯子华以及最近没有什么消息的洪熙,都是那晚跟谢清宁一起玩的人。结果谢清宁香消玉殒,如今柯子华身败名裂猝然而逝,这四个经过5P时间形象尽毁前途渺茫,只剩下一个洪熙得以幸免。 前后连贯在一起这么一想,谢清欢倒有些拿不准这些事是巧合还是人为造成的了,她挑起眼帘,淡淡道:“最近好像没有洪熙的消息?” “怎么没有?”即便同在一个剧组拍过戏,毕竟是属于不同的公司,谢清欢跟洪熙不过是点头之交。此刻特意问起,倒让萧朗月有点诧异,“前阵子才爆出跟某富商吃饭,正好让人正室撞上了,结果当场被正室抽了几个耳光。那位正室据说娘家很有势力,富商虽然敢偷吃,但是也挺忌惮的,根本没有替她出头。” 洪熙算起来也是个二线的,在《山河》中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出了这样的事,也算是颇能博人眼球的事件了,报纸上却没有提到过。 比起柯子华她们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谢清欢也爆出了私生女的传闻,洪熙实在是幸运。 萧朗月瞥一眼谢清欢,察觉到她不同往日的八卦热情,又接着道:“洪熙白挨了几个耳光,这事儿也还没完。那位正室放了话,让洪熙自动消失,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然后就再没有洪熙的消息了?”谢清欢轻声问。 “洪熙是个聪明人,背着正室玩人家老公是一回事,被当面撞见又是一回事了。如今正室在气头上,她当然得避着。”遇上这种事,再如何也是陪饭局的女艺人不占理,没必要跟人名正言顺的老婆较劲。萧朗月因为担心谢清欢伤心,一直以来,对任真跟蓝夜绝口不提,因此也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朗月平常确实是大大咧咧十分豪爽,但她的心思不可谓不细腻,谢清欢虽然神色不变,但她一反平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主动问起洪熙,让她直觉不对:“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谢清欢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如今看来,她们那一拨人,在感情与事业上,或多或少都收到了冲击,一个也没落下,倒不像是特意针对谁。 至于白泽,谢清欢并不关心,以白家的实力,要保下他并不是难事。 萧朗月并没有多问,夹了块小羊肉放到她的碗里:“不说这些了,快吃吧。” 谢清欢点点头,不再多言。仔细算来,这一连串事儿里面,最先遭殃的还是谢清宁。以她的性情绝不可能自己在酒里放了料,再拿去给段明楼的,更不可能给自己下药。 以当时的环境来说,旁人根本挤不进那个小圈子里去,能不知不觉动手脚的,只能是当时一起玩的人。而依照当初唐挚对R5的解说,这种药并未在外广为流传,甚至定价极贵,究竟是谁,为了这一夜春宵如此下得血本? 不过,唐挚说那药是道格拉斯家这一代的家主研发的。这一代的家主,不就是格雷吗?谢清欢想起艾米丽对道格拉斯家的描述,再想想格雷不请自入那次看自己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这真是个十分有存在感的男人。 在家里看碟弹琴,悠闲地度过了两天,谢清欢将自己拾掇了一下,出门去苏诺预约好的美发沙龙换了个发型,这才去参加鼎星的年会。 鼎星的年会向来是星光璀璨,遍地美人争奇斗艳,稍微对自己的信心弱点的都难免被打击地体无完肤。年会照例定在酒店十八楼的大宴客厅,谢清欢因为做发型耽搁了时间,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谢清欢跟苏诺走近电梯里,按下了十八楼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谢清欢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起来:“萧萧?” 像这种年会,是拓展人脉的绝佳时机,萧朗月作为一线红星,为人豪爽大方,是新人们最想抱住的大腿之一。萧朗月应付这些眼中有着憧憬与羡慕的后辈已经十分娴熟,但要摆脱他们也花了点儿时间。 等耳根终于清静之后,萧朗月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谢清欢还没有到。谢清欢要去做头发这事儿她知道,但这时间也太久了。 今年年会,陆展睿来了,景烨来了,公司的董事高层也都差不多到了,谢清欢还没个踪影。萧朗月避到僻静的地方,给谢清欢打电话:“在哪儿呢现在?这都几点了。” 谢清欢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淡淡道:“在电梯里呢,马上就到了。” 苏诺在一边听了,轻轻笑了笑。年会就是吃吃喝喝,交际交际,最好能有个抽奖活动来活跃气氛。至于发言总结今年展望来年,那是上层的事儿,没人会在这一天苛责迟到的问题。 不过萧朗月跟谢清欢的感情确实是好,知道担心她——谢清欢现在是话题人物,低调地提前到达会场是最好的。 谢清欢正说着,就觉得电梯突然一顿。她刚刚跟苏诺交换了一个眼神,电梯就是猛烈一颠,而后竟然向下急速坠落! 苏诺脸色微微一变,猛地扑到按钮旁,快速将1到20层的按钮都按了下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电梯急速往下坠的时候,谢清欢的身体也跟着一晃,正跟萧朗月说着的话也顿了顿。她在墙上撑了一下稳住身体,看着苏诺敏捷的动作,略微挑了挑眉。 萧朗月在电话那头听到响声,不由担忧地问道:“欢欢,怎么了?” 也许是苏诺的动作有了效果,电梯下坠到第十五层的时候速度就缓了下来,虽然还在持续颠簸着,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一瞬的惊心动魄。 苏诺悄悄松了口气,转过身对谢清欢微微颔首。谢清欢淡淡道:“没事,我马上到。” 萧朗月看着不远处满室生春的光景,静静应了一声。 谢清欢挂了电话,看一眼后背贴在墙上的苏诺:“电梯故障吗?” “恐怕是的。”苏诺轻轻皱眉道。如今城市高楼林立,电梯被广泛使用,在质量上要求也就严格,虽然难免会发生故障,但毕竟是少数。 苏诺的话音才落,仍然小幅度颠簸着的电梯再次下坠,这次的时间也不长,但后果却严重得多——苏诺刚刚按下去的按钮等都恢复成刚进电梯时的状态。 苏诺的脸色微微一变,电梯里的光亮也瞬间熄灭。 “这次的故障,似乎还挺严重的。”谢清欢也有点无语,这酒店是五星级的,电梯有好几部,她随意选了一部,没想到就是个有故障的。手机还握在手中没有来得及放进小包包里,谢清欢按亮屏幕,看了一眼,轻轻挑眉,“好像,没有信号了。” 手机屏幕的光亮很快就暗了下去,苏诺在近乎无声的黑暗里淡定地抚额,这种强迫中奖的运气,怎么在买六合彩的时候没有过呢? 电梯如今应该是十三层跟十四层的中间位置,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是最糟糕的。酒店应该是发现了电梯出现故障,因为担心其他客人不小心进入了,所以控制室应该关闭了电源。 简直是雪上加霜。再过一段时间,空气就会越来越稀薄,封闭的黑暗环境会慢慢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欢欢,”苏诺静静开口,在黑暗中口气显得有点忧虑,“你应该没有幽闭空间恐惧症吧?” “没有。”谢清欢很快答道,话音略微上挑,似乎有些诧异,“你害怕?” 苏诺当然没有害怕,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果然也没有信号。现在这种情况,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因为不知道电梯究竟是因为什么发生的故障,严重到什么地步,也不能轻举妄动。 毕竟如今卡在楼层,也不是那么牢靠,万一导致电梯直坠一层,那只能再给大事频起的娱乐圈再添一个话题了。 谢清欢还是头回遇上电梯故障,无法准确估计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就着手机屏幕的光亮看一眼苏诺沉重的表情,也知道情况不那么乐观:“现在要做些什么?” “站在现在的位置,别乱动。”苏诺收起手机,在一片黑暗里若无其事地道,“然后,耐心等待。” 束手待毙不是谢清欢的风格,但眼下这种情况,出了等待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萧朗月避开喧闹的人群,站在宴会厅僻静的角落里躲清静。每个人都在笑,放浪的爽快的矜持的温和的,织成一道细密的网,却仿佛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被她轻描淡写地隔开了。 狂欢,是所有人的孤独。萧朗月唇边噙着自然而然的笑意,却是冷淡一晒。一道目光隔着人群定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表情尽数收在眼底,带着复杂,温和而隐忍。 萧朗月有所察觉,抬眼看去,只见景烨跟陆展睿和季卓阳站在一起,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景烨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跟她之间,似乎从来就少了点儿缘分,从最初到最后,都不曾真正的亲近过。即便没有谢清欢的事,也会是别的事。 萧朗月笑颜如花,那笑意却未曾达到眼底。她原本就擅长隐藏情绪,近来演技日渐精湛,面上自然更加滴水不漏。她已经答应了元昭要陪他回去见他的家人,不管结果如何,她跟景烨已然情同陌路。剩下的只是对过去虚耗的几年时光的唏嘘,这世上的事,不如意者多,两个人在一起,也并不是只要有爱就可以的。 萧朗月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谢清欢应该到了才是。这么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参加鼎星的年会,不会是找不着地方吧。 萧朗月拿出手机,给谢清欢打电话,机械冰冷的女音提示道: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萧朗月皱了皱眉,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的提示音。 景烨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轻而易举地看出她的神情间那一抹焦躁,眸色就是一沉。季卓阳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顿时明了。 季卓阳是亲眼见到景烨跟萧朗月拥吻的,虽然不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两人如今仿佛陌路。但无论如何,景烨眼中那一抹不经意的关切他是不会看错的。 陆展睿是知道景烨的心思的,但他更清楚景烨家中的背景,那样的财势门第,是不会轻易让步让他娶一个娱乐圈里混过的人。 谢清欢在国外戒毒休养两年,回国后韬光养晦的三年,萧朗月跟景烨的交流仅止于工作,私底下连一句亲近话都没有。但仔细算来,两人开始疏远,还是在谢清欢卷入赵泽天事件之前,应该是那一年时装周之后景烨带萧朗月回景家庄园之后。 以景夫人那般的精明厉害,在景家庄园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儿也不难猜到。景烨初次面临‘婆媳’问题,恐怕也是心放得太宽,以至于错失了补救的良机。 季卓阳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周,没有看到谢清欢,不由有些纳闷儿,苏诺明明说了,谢清欢会来参加年会,从美发沙龙出来她还发过短信。怎么到这会儿了还不见人影? 关于谢清欢那个私生女的传闻,他也直言不讳地问过陆展睿。陆展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但含糊其辞更能说明,就连陆展睿自己也不甚清楚这事儿的真实性,恐怕还是得依靠科学鉴定。 想想自己先前那个先潜了的提议,季卓阳第一次觉得陆展睿的爱情观真是积极光明,值得推广。 季卓阳在萧朗月抬头的瞬间冲她摆了摆手:“萧萧。” 萧朗月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侧的景烨跟陆展睿,向这边走来:“陆总,景总,季先生。” 景烨的脸色有点僵,陆展睿则轻轻颔首。季卓阳丝毫也不介意自己被放在最后,状似无意地道:“欢欢呢?还没有到吗?” 季卓阳是谢清欢的经纪人,总是想着她的,陆展睿的心思如何不好说,但目前看来,也没什么恶意,萧朗月也就没有隐瞒,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之前说是在电梯里,现在电话又打不通了。” “电梯?”季卓阳目光一沉,“她说在电梯里是什么时候?” “五分钟以前,”萧朗月又看一眼时间,更正道,“不对,应该是十分钟以前了。” 季卓阳闻言简直忍不住要苦笑了,谢清欢这是什么事故体质,大大小小的事故似乎就没断过。陆展睿略微皱眉,沉声道:“怎么?” “我上来的时候,酒店正好发现有部电梯出了故障,准备维修。”季卓阳解释道。 在场四个人,对谢清欢都相当关注,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儿搁在寻常人身上,一辈子都碰不上一件,简而言之,她如今那体质就是招祸。 所以,听季卓阳这么一说,萧朗月的脸色顿时变了,拔脚就往外走,只希望被圈里人誉为福运加注器的苏诺这次一样管用。 电梯故障这种事的概率本来也挺小,默默围观了谢清欢好几个月的陆展睿也挺无语的,对景烨道:“通知酒店查查是不是哪部电梯里困了人。” 那边季卓阳已经眼明手快地拉住了萧朗月,这么没头没脑地走出去,也是于事无补。 鼎星历年都是在这家酒店开年会,都是老熟人了,景烨直接找了酒店的高层,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三号电梯,卡在十三层跟十四层中间了。酒店调了监控看了,电梯电源被切断前确实有两个人进入了电梯。” 萧朗月脸色难看:“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陆展睿呼吸微微一滞,看向景烨。景烨随即道:“酒店方切断电源之后立刻派人检查了,这次故障并不眼中,已经在抢修了。” 这家酒店的作风向来是顾客至上,分秒必争,酒店内发生的事儿,若酒店是责任方,他们绝不会推脱,只会迅速予以解决,所以景烨并不十分担心。 “如果不放心的话,”景烨看着萧朗月,“去十三楼等着吧。” 萧朗月抿了抿唇,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景烨看着她潇洒的背影,苦笑着道:“你看她这朋友做的,真是——” 陆展睿悠悠道:“如果是你被困在电梯里,我有空的话,我也会在外头等着别人修好电梯。”说罢,他施施然跟在萧朗月身后,去了十三楼。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萧朗月作为如今鼎星的一姐,本身就让人瞩目,陆展睿是大boss又是头回参加鼎星年会,走到哪儿背后都黏着眼珠子。两人一动,立刻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向他们看去,有心人在会场中寻找谢清欢的身影,一无所获之后也就各自了然了。 为了不更加引人注目,景烨只得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看着陆展睿快步离去的身影。 季卓阳则是觉得无论谢清欢是什么身份,这时候都是老板表现的机会,他还是不要跟着去找存在感比较好。他瞥一眼景烨略有点扭曲的表情:“怎么了,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陆展睿向来爱财,亲疏远近分得极为清楚,眼中只有永远的利益,景烨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景烨闻言默然不语,季卓阳对陆展睿的了解尚浅,真是太天真了。萧朗月对谢清欢那是真的掏心掏肺,任何人都得排在她后面。跟她一比,陆展睿难免就被衬得灰头土脸,当然,这两人走的不是一个风格,陆展睿那款的俗称损友,别人是温言解语,他则是常年开着嘲讽模式吐槽。 萧朗月跟陆展睿下到十三楼,酒店后勤的负责人米娅正在故障电梯前盯着维修,见到萧朗月微微一愣,随即调出服务业八颗牙的标准表情笑得热情洋溢:“萧小姐。” 娱乐圈有不少发布会或者其他的活动在这个酒店举动,各级工作人员的娱乐敏感度都相当高,萧朗月又是炙手可热的一线红星,被认出来也不稀奇。 陆展睿几乎不出席娱乐圈的活动,陆家的产业中心转移之后,曝光率更低,米娅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身份。 萧朗月瞥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陆展睿,没有主动替他介绍。她并不清楚陆展睿先前对谢清欢的心思,便以为他多少是在意那个私生女的传闻,但这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对谢清欢对陆展睿,都难免有些伤怀。 萧朗月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紧闭着的电梯门上:“还要多久才能修好?” “萧小姐请放心,故障已经排除,电梯马上就能正常运作。”米娅热情地应道。 萧朗月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不安的心情,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镇定。 陆展睿一言未发,眉眼间一片冷凝之色,极强的存在感无形中给了米娅巨大的压力。 米娅八颗牙的热情笑容几乎挂不住,略微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对讲机询问进度。被陆展睿这么紧盯着差不多五分钟,米娅却觉得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才终于听到对讲机中传来一声ok。 米娅悄悄松了口气,顾不得大冬天冒出的一脑门冷汗,走到电梯旁,按了向下的按钮。头顶上13的数字亮起,卡在楼层中间的电梯终于晃悠悠下来了,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米娅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电梯因为先前断电,密闭的环境到了最后无可避免地空气渐少,谢清欢还好,没有怎么受到影响,倒是苏诺出现了轻微的缺氧。 萧朗月看着谢清欢搀着有些脚软的苏诺走出电梯,走上前去问道:“欢欢,没事吧?”不是她关心则乱,电梯故障导致的事故也不是没有。 “我没事。”谢清欢摇摇头,转而看一眼苏诺的脸色,“苏诺,还好吗,需要去看医生吗?” “不用,就这么站一会儿就好。”苏诺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瞧着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谢清欢笑了一下,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陆展睿,并不觉得惊讶,只冲他轻轻颔首。 陆展睿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抿了抿薄唇,心中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焦躁瞬间被荡平。 苏诺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因为缺氧有些空白的脑子瞬间重启成功,站直了身体又是一副干练的精英样。一抬眼就见到了陆展睿,略微一惊,不过见谢清欢也没有称呼他,想来还是避着仍站在旁边的米娅。 苏诺是季卓阳特意给谢清欢安排的助理,这段时间以来,也替谢清欢挡了不少事,陆展睿看她一眼,便挪开视线,看向米娅:“今天这事,酒店怎么说?” 米娅维持着完美的八颗牙笑容,温和道:“今天贵公司的一应消费,给予八折优惠。” 长青酒店服务一流客源充足,逢年过节从不打折,如今给个八折,确然算是了不得的让步了。虽然被困在电梯里一段时间,但谢清欢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苏诺也没有大碍,陆展睿冲米娅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米娅笑着轻轻一躬,也不多言,转身离去。 陆展睿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谢清欢脸上,谢清欢微微一笑:“陆总。” “你今天,很漂亮。”陆展睿点点头,淡淡道。 好话总是动听的,谢清欢觉着这话是对自个儿顶着的这个新鲜发型的肯定,于是满意地笑了:“谢谢。” 陆展睿今天穿着定制的西装,每一颗扣子都仔仔细细地扣着,领带也系的妥帖,如同他参加任何一个名流精英聚会一般。 陆展睿今天一如既往的英俊,谢清欢原本该礼尚往来这么一句,但她转念一想,她如今跟陆展睿的关系不明,多少总有点尴尬,这么说挺轻浮的。 她略一犹豫,就见陆展睿转了身,走到旁边那部电梯按了向上的按钮:“走吧,年会该开始了。” 几个人走进电梯,转瞬就到了十八层,陆展睿先一步回会场,谢清欢三人拐去了楼层的洗手间。 萧朗月看着精神奕奕对方才发生的事毫不在意的谢清欢,悠悠地叹了口气:“欢欢,等我从S市回来,我们一起去拜拜吧。瞧瞧你最近的运道,简直让人不能直视。” 苏诺是最近才跟着谢清欢的,对她之前几个月的丰功伟绩不甚了解,但今天这事,也确实是中奖的频率,苏诺笑眯眯接口道:“欢欢,下次再预感有这种事,提前告诉我,我去提高一下保险的额度。” 萧朗月扑哧一笑:“瞧你这点儿出息。” 谢清欢对她们的打趣毫不在意,摊了摊手:“人有旦夕祸福,泄露天机,会被雷劈的。” 萧朗月跟苏诺都是一笑,有些事该来的避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得好。三个人在洗手间站了一会儿,才回到会场。 大宴会厅这时候气氛十分热烈,确定参会的人员差不多到齐了,陆展睿与鼎星的高层们在一起聊着什么,见到谢清欢她们走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季卓阳作为谢清欢的专属经纪人,虽然拥有着鼎星百分之五的股份,但并不直接参与公司的管理工作,他自己对公司的运作也不感兴趣,因此高层的尖端谈话对他而言就十分无趣了。他看到谢清欢进来,便趁机撤了。 谢清欢在《山河》中表现突出,又是鼎星的老人,再加上那段‘私生女’传闻,刚一走进来,就被四面八方的目光给包围了。 季卓阳还在这时候旁若无人地冲她招手,旁人心中原本还存着的几分疑虑顿时变成了肯定——娱乐圈向来没什么秘密,季卓阳是陆展睿亲自出马挖的墙角这事,早已不是秘密。以陆展睿以往的作风,这样一个人到了鼎星,必定是要物尽其用,榨干最后一滴血的。 可结果呢,季卓阳到了鼎星,被指定带谢清欢一个人,这简直是可耻的浪费!这还不算,谢清欢的工作能有多少,安排一个金牌经纪人不算,还塞给她一个王牌助理,鼎星就算不缺人不差钱,也不带这样的。 这还是陆展睿吗?这还是对鼎星不闻不问,对艺人没什么好感的陆展睿吗? 肯定有猫腻!除了稍微了解内幕的季卓阳跟景烨,以及不那么不了解情况但一心向着谢清欢的萧朗月,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 鼎星的高层在五年前大权交替之后就被清过一次,如今留下的都是当初支持陆展睿瑞的,看着神色不动的谢清欢,再想想当年的赵泽天时间,高层顿时觉得意味深长以来,心里头不由自主地觉得凉飕飕的。 顾裳也来了,她饰演女二号的那部古装剧前几天在一个卫视台播出了,收视率还不错。她虽然是女二号,但那个角色十分讨喜,无论是扮相还是戏份,都超越了女主角。 顾裳也并不是科班出身,演技有待磨练,所幸女主角也是个花瓶,演技甚至比她还要僵硬,在她的衬托下,顾裳就显得格外耀眼。电视剧播出之后,反响不错,她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算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但她此刻见到谢清欢,才恍然想起,这个角色原本是为她准备的。接演《山河》只是让她受到的关注更多,并不是她大红大紫的必要条件。 鼎星,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谢清欢! 谢清欢向季卓阳那边走去,路过餐桌的时候,端了一杯红酒。她察觉到顾裳的目光,冲她轻轻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苏诺顺着谢清欢的动作看过去,略微挑眉:“顾裳吗?她新近拍的那部古装剧反响不错。” 萧朗月微微一笑:“她那部戏的女主角是个新人,据说上头有人,所以这片子才拍出来立刻就在卫视台排出了档期播放。” 谢清欢举杯致意不过是礼数问题,说白了就是客套,并没有挑衅示威的意思,见顾裳无动于衷,也不在意,浅啜了一口红酒,听苏诺问道:“鼎星似乎没有给顾裳指定经纪人?” 任西东随口应道:“以她的出身,在圈子里就是图个新鲜,不可能长久的。她的工作安排必定细致面面俱到,一般的经纪人未必乐意带。” 萧朗月因为谢清欢的事非常不待见任西东,连带着对顾裳也没有好印象,听了任西东的话,她冷淡一笑:“如今她的工作都是经景烨的手。” “那不就是等于说,”苏诺恍然,“她是你的同门师妹?” “别,这么大来头的师妹,我可高攀不起。”萧朗月赶紧摆了摆手,故作紧张地道。 谢清欢闻言暗暗摇头,照圈子里论资排辈的算法,顾裳加入鼎星的时间比萧朗月晚,如今又是景烨兼职带着,要说是同门师妹也没有错。 萧朗月虽然大气豪爽,但性情也是八面玲珑,寻常时候不轻易表达喜恶,她现在这样倒是十分明显的情绪外露了。 倒不知她这样是因为顾裳,还是因为景烨。谢清欢在心中悠悠一叹,瞥一眼季卓阳,略微挑眉,侧头细细看了他一眼。 季卓阳被她打量着,心中咯嘣一响:“怎么?” 谢清欢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我在想,那位顾小姐有没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师妹。景总毕竟事务繁忙,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听你这么一说,”苏诺略一沉吟,看向季卓阳淡淡道,“我也觉得,学长你最近实在悠闲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什么悠闲?”季卓阳瞪她一眼,“我只是特别擅长隐藏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一面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萧朗月眉眼一弯,仿佛突然之间扬眉吐气了一般,看着谢清欢郑重道,“欢欢,不要大意地‘提(qi)携(fu)’师妹吧。” 谢清欢明白她的意思,见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只微微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突然全部熄灭,方才的热闹瞬间冷凝下来,接着一道光束打在空出的舞台上,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嗓音道:“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陆总也在百忙之中,拨冗来参加今天的年会。现在,我们就请上陆总,给我们讲几句!” 鼎星的年会向来是比较轻松的,往往被请上台的,都是据说作风干练专注做事的人,哪怕是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也是言简意赅,往热血励志的路子上靠。 陆展睿自掌权以来,每年只出席年头的董事大会,平常时候对鼎星的态度都是听之任之自负亏盈。他今年头一次来参加年会,自然很受瞩目,主持人的声音才落,昏暗的宴会厅的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人趁着灯光昏暗大胆地吹起了口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天王巨星即将登场。 景烨看一眼陆展睿,目中带着几分揶揄。 陆展睿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好整以暇地往舞台上走去,主持人适时地递给他一支调好的话筒。陆展睿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他在灯光里,一眼望去,台下的人面目表情,分不清谁是谁。 陆展睿看向那一片昏暗里,淡定地开口:“一直以来,你们都做得很好,鼎星会记住你们的付出。新的一年,是新的起点,新的征途,请继续努力。鼎星,将与你们同在。” 景烨挑了挑眉,有点意外,这家伙最近在刷什么副本,挺会煽情的嘛。 陆展睿在掌声响起之前,抢先道:“现在我宣布,年会开始!” 主持人就等着这句,接口道:“那么,请陆总挑选舞伴吧。” 宴会厅的灯次第亮起,却不是那种照明样的亮度,而是暖色偏暗的,将气氛渲染地浪漫而暧昧。鼎星美人如云,各自打扮得花枝招展,齐齐看向陆展睿的目光却是如狼似虎。 陆展睿虽然是顶头boss,但他不待见鼎星并不是秘密,往常跟自家的艺人也没有往来。大家被他邀请跳第一支舞的概率是一样的,在这么个场合,跟陆展睿跳个舞,也算是长了脸。 陆展睿向来不关注鼎星,不知道年会上还有这么个规矩。他这才知道景烨方才那个揶揄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嘴角轻轻一抽,将话筒还给主持人,那道晃眼的光束随着他的走动而转移。 陆展睿因为生意往来,也得参加高级酒会,也会应邀参加名媛的生日party,跳舞对他而言自然没有任何难度,难的是挑舞伴。 景烨看着陆展睿走下来,不动声色地辨别了一下方向,直直向着灭灯前谢清欢他们站的地方走,不由得在心中轻轻一叹——就知道这人任性起来无可救药。 陆展睿并没有想那么多,鼎星整个都是他的,他在自家公司开年会的时候,选个合心意的舞伴怎么了?谢清欢对他的意义不同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想要去亲近她、了解她,想要在众人之前光明正大地表达他内心所想——他在意她。 陆展睿一路走过去,无视背后那一张张美艳的脸上克制的失落与嫉妒,直直走到谢清欢跟前,一手负于背后略微躬身,一手向前伸出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声音轻柔和缓:“谢小姐,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谢清欢盯着那只伸到眼前的手,有点儿懵。 站在她身边的萧朗月无声一笑,轻描淡写地从她手中拿走酒杯,苏诺则适时在她腰上轻轻一戳,压低了声音:“去吧。” 谢清欢腹背受敌,万分无奈,慢吞吞地伸出手去,陆展睿也看出她的僵硬,唇角一勾,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 谢清欢配合地挪了挪步子,用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陆总,我不会这个。” 陆展睿的另一只手虚虚地贴上她的腰,温温道:“我退你进,你进我退,不要紧张,随意就好。” 谢清欢极少跟人如此亲近,她并不觉得紧张,只是无法放松,陆展睿话音才落,她已经一脚踩上了陆展睿的脚面,所幸她脚步轻,陆展睿并不觉得疼痛,反而轻笑出声——相比于无聊的年会余兴节目,教谢清欢跳舞似乎更合他的心意。 “慢慢来吧。”陆展睿悠悠道。他看得出来,谢清欢并不热忱,对他也带着一点近乎本能的疏离,即便他已经明白说了她可能是他的异母妹妹,这一点也并没有丝毫的改善。 人心的防线坚固,形成自我保护的硬壳,只能一点一点去靠近,温和的轻柔的,不急不躁。 谢清欢平日并不疏于锻炼,因此身姿轻软,但她的动作僵硬,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景烨看着不动声色却显然乐在其中的陆展睿,目光转向一边的萧朗月。她正笑眯眯地看着小心迈步防止再次踩到陆展睿的谢清欢,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 萧朗月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恋情的开始与结束都十分郑重。她提出分手,只会在她自己身上找原因,丝毫不会提及其他,景烨迁就她已经成为习惯,他答应分手,却还是关注着她的动向。 景烨知道萧朗月如今正在跟元昭交往,S市元家的五少,性情人品都极为出色,放在人才辈出的元家,有一种极为中庸的神秘。这样一个人,难得的是还有真心。 景烨能感觉到心中传来的空洞的闷响,也许在不久之后,他连思念她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么想着,景烨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迈开脚,向萧朗月走去。 因为陆展睿已经挑选了舞伴,并且试图带着似乎完全不会的舞伴翩翩起舞,这一年的鼎星年会或者说舞会就正式开始了,高层也好,经纪人也好,艺人也好,迅速成双成对。有的男士还在犹豫,转眼面前就递过来一只柔白的小手。 景烨走过来的时候,金牌经纪人跟王牌助理已经牵手成功,拉开舞步,若无其事地远离了。 景烨走到萧朗月面前。身边舞影翩跹,繁华如织,他的耳中却仿若无声,他的眼中印出她的容颜,美丽如昔。 萧朗月一手端着一个酒杯,坦荡地看着景烨,心中却感到细小而尖锐的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她仍记得最初。可惜,不是他,陪她到最后。 萧朗月转身,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最近的桌上,然后走回来,微微笑着伸出手:“景先生,请。” 景烨如受蛊惑,伸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随着音乐起步。同样的乐曲,同样的舞步。哪怕是谢清欢这种初学者,被陆展睿带着跳得磕磕绊绊,也隐约透着一股零落的温柔。 只有景烨跟萧朗月这对,明明默契非常,却透着激荡的绝望。 谢清欢偏头看了一眼,脚下就是一乱,直直踏上了陆展睿的脚面。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陆展睿因为被踩中光荣负伤,一瘸一拐地将谢清欢带出舞池。舒榒駑襻 谢清欢那一脚原本就不是为了伤人,压根儿就没花几分力气,就算被踩实了,也绝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陆展睿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紧了紧,谢清欢便挑了挑眉,故作关切地问道:“陆总,你怎么样?” 陆展睿似笑非笑:“唔,有点痛。” “那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高跟鞋作为凶器的普及应用度在江湖上仅次于平底锅跟板砖,谢清欢眉眼间自然而然地带了点儿歉疚,“万一伤到骨头就糟糕了。” 陆展睿带着谢清欢转出舞池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还以为他终于腻了那个初学者菜鸟,便走过来看能否接替谢清欢。 陆展睿眼神锐利,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那人的企图,目光不由有点冷。鼎星上下都是圈子里的,该有点眼色。他特意选了谢清欢做舞伴,其中用意不言自明——谢清欢如今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意她。 陆展睿瞥了那人一眼,淡淡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谢清欢轻轻一笑,应了一声。而后她的手轻巧地脱出陆展睿的指掌,半蹲下身体,一手穿过他的洗碗,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将他打横抱起。 “呃……”边上偷偷关注他们动静的人顿时石化。 陆展睿再如何机敏,也没有料到她会来这手,身体突然之间悬空,半边身体紧贴着温暖的香软,他的表情跟身体一起一寸寸僵硬。 季卓阳跟苏诺将华尔兹跳得寡淡无味,仗着动作熟练配合默契,各自一心两用,密切关注着身边临时牵手的双双对对——要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混,卓越的洞察力是必备技能。而且,这么牵一把小手,可不能小看,没准来年就成了新贵。 萧朗月那对没有任何悬念。于公,她是景烨亲手带出来的鼎星一姐,片约代言广告不断,在《山河》中的表现也广受好评,顺利地从偶像派向实力派过度。凭借靖公主一角,不出意外的话,她将在玉兰花奖捧个影后桂冠。于私,景烨显然也不太压得住脚——因为太过在意,反而束手束脚,处于被动。 作为知道一点儿内幕的垃圾桶,季卓阳知道陆展睿已经不愿意等待更好的时机了,那个私生女的传闻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若是他不曾对谢清欢有一点动心,对于被当做八卦爆料出来的异母妹妹,他定然会逆推出至少八个版本的阴谋论。 像陆展睿这样的人,对于曾经喜爱过,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女人,都会尽力关照关照。谢清欢的情况略复杂,却也是同样的道理。 因为萧朗月那对实在是乏善可陈,他的重点就放在了陆展睿他们这边。陆展睿被谢清欢抱起的瞬间,季卓阳就笑喷了。 苏诺穿着八公分的细高跟,季卓阳头一低,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将下巴抵在了瘦削的肩膀上,笑得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 “学长,”苏诺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一脸淡定,脚下丝毫不乱,“注意素质。” 季卓阳龇牙咧嘴,这时候还要什么素质啊,没看见大boss的颜面都掉了一地了吗? 苏诺悠悠叹息道:“欢欢真是个女壮士啊。”得亏鼎星在圈子里有点儿势力,能说得上话,也能压得下小道消息,不然就boss就人公主抱了这一点,就足够人从年头笑到年尾了。 “简直就是新一代的开山怪嘛。”季卓阳想想谢清欢先前的丰功伟绩,再想想当年搭上一条命的赵泽天,只能说陆展睿还不够了解谢清欢啊——这姑娘最擅长的,就是随手拉个垫背。 苏诺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看向季卓阳,淡淡问道:“现在怎么办?” 季卓阳微微一笑,深情款款道:“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他。”自陆展睿掌权之后,陆家的产业跟势力扩展到什么地步,恐怕之后陆展睿自己心里有数,他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今天这事儿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得卷铺盖回家种地。 苏诺温柔地回道:“刚刚这句,我要录下来转发给裴女王。” 季卓阳轻叹一声:“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苏诺也深谙装聋作哑的道理,配合着季卓阳的脚步,不动声色地远离风口。 萧朗月自然也注意到了谢清欢那边的情况,下意识要松开景烨的手,被他一把攥住,沉声道:“别过去。” 陆展睿向来不管鼎星的事,却特意去环球挖了季卓阳过来,单单这一点,萧朗月就觉得不太对头了。但她跟陆展睿到底没有交集,不了解他的心思,出现这种局面她也有些困惑:“他们——” “放心,陆展睿对谢清欢没有恶意。”景烨冷静道,“装作没看见便罢了,这时候过去绝对是火上浇油。” 他顿了顿,才慢腾腾说出重点:“陆展睿记仇。” 萧朗月心有戚戚焉,若是被抱的是谢清欢,这场面多少还有点赏心悦目,但被抱的是陆展睿,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陆展睿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即清醒过来,并没有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只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你——” 谢清欢略微低头看他,温温一笑,淡淡道:“你的脚受伤了。” 陆展睿简直想抚额了:“脚伤了,不是腿断了。”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我看偶像剧中都这么演。” 你见过哪部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被女主角公主抱的呀?陆展睿脑门上挂着一排黑线。 谢清欢的眼睛清亮,灿若星子,又如同幽寂的冷火。陆展睿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隐约觉得记忆中的板砖少女又再次鲜活起来。 谢清欢的手很稳,托着陆展睿没有丝毫的颤动。 陆展睿轻轻挣了一下:“行了,我自己能走。” “不要任性。”谢清欢淡淡道,“你可以搂着我的脖子。”说着,她毫不费力旁若无人地向宴会厅外面走去。 陆展睿当然没有伸手去搂她的脖子。事实上,因为这事儿太刷新三观,他一路上都木着脸在考虑要不要用双手来掩面。他敢以他妈妈的名义起誓,他那个花心的老子绝没有这么‘大智若愚’的奇葩个性,也许那位敏夫人是个有趣的人。 季卓阳预料得也不错,谢清欢所过之处,人人都是睁眼瞎子,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很惊奇很好笑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该交际交际,仿佛谢清欢跟她怀里的陆展睿都是空气。 只是,谢清欢走过之后,地上落满了或羡慕嫉妒恨或意味深长的眼珠子。 谢清欢维持这公主抱的姿势走到宴会厅的入口处,再往外就是走廊,长青酒店的监控设施很完善,因此在门口处,谢清欢就在陆展睿的强烈要求下将他放了下来,改为搀着他向电梯走去。 她的手指纤长,整只手却温暖有力,陆展睿能轻易地感觉到她漫不经心的面容之下,那从不外露的力量。 谢清欢侧了侧头看他:“去医院?” 谢清欢的脚步轻,踩的那一下早已经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陆展睿之所以故作严重,不过是想早一点离场——他特意来参加这次的年会,主要是为了表明立场。娱乐八卦报道的那些关于谢清欢的事,三分真三分假四分扑朔迷离,澄不澄清都不打紧。 但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想给谢清欢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由着那点暧昧。 “小伤而已,不用去给医院创收。”陆展睿微微一笑,“你,陪我回去好吗?” “你的脚伤了不能开车,我当然要送你回去。”谢清欢淡淡道。 陆展睿唇边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挑起眼帘看着楼层的数字变幻,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眉眼间那一丝振动。谢清欢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小年纪就进入了鼎星,在娱乐圈里混,酸甜苦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么些年,她在脑中勾勒过父母的样子吗?有没有期待过亲人?渴望过亲情?如果她真的是老头子的私生女,是他的异母妹妹,她会如何看自小弃自己于不顾的父母,会如何看境遇跟自己天差地别的异母哥哥? 会恨吗? 电梯停在一层,电梯门打开,谢清欢向陆展睿伸出手。 一楼连接大厅,陆展睿眼帘轻垂,看着她掌心中清晰的纹路,竟是意外的简单,并非纷乱纠结。从侧边拐出去,在停车场找到谢清欢的车,打开车门坐进去。 谢清欢开的车自然是季卓阳申请的那辆,由陆展睿亲自挑的帕萨特,性能不错,车型也不那么张扬,作为对于为公司服务了十数年的老员工的奖励,再合适不过。 车子依照陆展睿指的路平稳地行进,直到接近陆家老宅了,陆展睿才犹豫着开口:“如果……” 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谢清欢却懂了,一边认真看路,一边答道:“不恨。” 陆展睿微微一愣:“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这世上,没有无故的爱恨。”谢清欢淡淡笑道,“陆总,到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鼎星的年会在晚上十点多就散了,季卓阳打电话叫了樊夏跟苏诺一起续摊。舒榒駑襻萧朗月没有开车来,依旧是元昭过来接的她。 景烨站在车边看元昭体贴地替萧朗月拉开车门,萧朗月微笑着坐进去,眉眼间氤氲着一片温柔。亲眼见到这一幕的冲击比听说有这么个事实要大得多,景烨上了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微微用力按住隐隐作痛的心脏。 萧朗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她眼中是虚假的情意还是真正的爱恋。她对元昭,用了心。 他想起很久以前,萧朗月在一档节目中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有了真正喜爱的人,就会大声说出来。那时候主持人追问了一句,如果你的粉丝影迷因此失望而不再支持你呢? 萧朗月不像谢清欢那样少年成名,一路走来一直有一双手默默扶持,她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她参加那个节目的那一年,才刚刚开始真正走红,粉丝影迷所代表的那部分市场不是最关键的,却也相当重要。 萧朗月却只是爽朗一笑道:“支持祝福我的人,我要说声谢谢,因为我个人的私事却非演技差而不再支持我的人,我只能说江湖很大走好不送。” 景烨静静看着那辆载着萧朗月的车开走,摇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一阵刺痛。 他坐了一会儿,身体冻得几乎要僵硬了才将车窗摇起闭合严实,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响过三声之后,那边接起来,景烨听着陆展睿有些散漫的声音传来:“哟,爱卿。” 景烨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在宴会厅谢清欢那惊人的一抱,作为拥有敏锐八卦嗅觉的资深媒体人,景烨可以肯定那一幕男女反转的剧情力压群伦,成为鼎星这一年年会的最佳节目。 正所谓高帅富要靠屌丝来衬,而人生的苦逼程度绝对要靠另一个苦逼的人来对比。景烨稳了稳神:“现在有空吗?出来喝酒。” 陆展睿的脚并没有大碍,脱了鞋一看,连个红印子都没有。陆展睿看着谢清欢笑意浅淡的脸,心中有点忐忑,从当年初见到现在,他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谢清欢曾为绝顶武者,自然明白很多时候真正致命的伤并不在表面上,她那一脚并没有用力,但难保陆展睿先前没有暗伤。 陆展睿掌权之后,陆家的产业中心已经转移到了C市,先前在陆家服务的人,包括家庭医生、管家、帮佣、司机等等全都跟着去了那边,这边的老宅子反而闲置了,只留了几个自愿留下来看宅子的老人。 谢清欢看着陆展睿一脸对自己的脚不以为然的表情,微微蹙眉道:“明天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陆展睿以脚伤为幌子,特意将谢清欢带来陆家老宅,原本是想带她参观一下,让她了解一下他曾经的生活环境。他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虽然物质上十分富足,但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在精神上却十分贫瘠。 谢清欢自小无父无母,就算成长过程中有一双手隐约扶持着,但这并不能代替健全家庭里父母双亲毫无阻隔的爱。不管是否有血缘,他们两个人,谁又比谁幸福呢。 谢清欢将陆展睿安全送回陆家大宅,确定他的脚没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又陪着陆展睿在大得很有些冷清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就礼貌地起身告辞了。 陆展睿清楚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亲近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见到谢清欢如此,只会觉得她足够自重,还打算单腿跳着送到门口,被谢清欢一摆手制止了。 景烨打来电话,陆展睿心里有数。萧朗月走到今天,景烨一路费心费力,她是他最初的爱,是他的事业跟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生活从来比爱情残酷,景烨太过自信,也太过大意。 萧朗月那样的人,需要的并不是惯着宠着,她是个艺人没错,这份工作能够养活她,哪怕给她的尊荣只是表面上的光鲜。她要爱情,亦要尊重跟认可。 好友多年,陆展睿深知景烨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想揪住景烨的领子咆哮——闷骚是病,得治!会闹的孩子有人疼,你这么默默地关心,默默地支持着她的事业,有什么用啊?你心疼在意她就说啊? 陆展睿哼了一声:“我在家,酒有现成的,你过来吧。” “好。”景烨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陆展睿要在这边逗留几天,冰箱里被守宅子的老人塞满了东西,他随意捡了些菜,下厨做了几个小菜——听景烨的声音就知道这厮现在心情不好,他平常不怎么喝酒,但酒量不错。心情坏的时候,喝倒一个陆展睿绰绰有余。 景烨到陆家的时候,陆展睿最后一菜刚刚做好端上桌,餐桌上还放着几瓶酒,看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先前陆老爷子喜欢收藏美酒,后来他隐退了,也并没有将这些酒带去美利坚,如今被陆展睿拿了出来借花献佛。 “去洗手。”陆展睿看一眼他的脸色,在心中啧了一声,“酒窖里还存了不少好酒,你要是喜欢,可以搬回去。” 景烨去洗了手,回来之后在餐桌旁坐定,二话不说菜也不吃,抓过一瓶酒就仰脖干了。 这种喝法显然是借酒消愁,只图一醉了。价值十几万的好酒,陆展睿丝毫也不心疼,只默默地开了另一瓶,往酒杯里倒了一些,优哉游哉地品着。 景烨上次当着他的面借酒消愁还是在五年前,赵泽天事件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鼎星也跟着晃荡。只是,那一次的原因,不知道是因为萧朗月还是因为他自己的良心上不好过。细算起来,其实相差无几并无区别——毕竟爱屋及乌是极为常见的。 景烨咕咚咕咚喝完一瓶,又开了一瓶,却没有马上喝,反而盯着陆展睿,严肃地道:“我,失恋了。” 陆展睿轻轻哈了一声,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祝你回复单身。” 景烨抱着酒瓶,微微蹙眉:“我不想单身。” 陆展睿悠然道:“天涯处处有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以你的人品样貌,有的是姑娘愿意倒贴。” 景烨瞥他一眼,举起酒瓶,咕咚咕咚干了半瓶,一手撑著脸:“陆展睿,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陆展睿没什么诚意地附和道,“你别光顾着喝酒,吃点儿菜。照你这么个喝法,小心胃出血。” 景烨垂下眼帘,似乎考虑了一下,放下酒瓶,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如实评价道:“你的手艺依旧没有长进。教你的那位大师傅大概要含恨而死了。” 陆展睿挑了挑眉:“那真是抱歉了,爱卿你就将就些吧。” 景烨白皙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红晕,慢慢延伸到脖子里去,他放下筷子拿起酒瓶:“你好好说话能死啊?” 陆展睿见他又抱着酒瓶开始牛饮,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年头当个称职的垃圾桶真是太不容易了。爱情,有的时候真是伤人伤己,认真了就输了。老头子这些年游戏花丛,睡过的女人如同过江之鲫,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但他真的爱过么?那些女人,也未必爱他。这一辈子,除却放纵,还有什么? 陆展睿一共准备了七瓶酒,除了他自己倒了半杯,余下的都进了景烨的肚子。景烨心里不痛快,但被陆展睿插科打诨地转移了不少注意力,中途也吃了些菜,因此酒喝完的时候,他虽然醉了,但胃里并没有不舒服。 陆展睿就近将他扶进了一楼的客房,将他扔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开了暖气就不再管他了——景烨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不会发癫发狂,醉了就会睡过去,睡相极老实。 已经很晚了,陆展睿慢腾腾地收拾着残局,将歪倒的酒瓶扶起来,吃剩的菜都倒掉,将盘子丢在洗碗槽里慢慢清洗。听景烨模糊不清的说辞,他跟萧朗月算是断了,往后再见恐怕只能说公事了。这可正中景夫人下怀,听说她正在积极地给景烨跟亚当伯爵那位美艳绝伦的妹妹牵线。 而萧朗月那边,那位新晋男友元昭,也是出身富贵,本身也很出色,是个劲敌。景烨如今内忧外患,想要杀出血路恐怕不容易。 鼎星年会之后,谢清欢这一年的工作就算彻底结束了。 萧朗月也是同样。临近年关了,就连空气中多无形地透着一股喜庆。元昭并没有催促萧朗月动身去S市,元家的老太太倒是有些心急了,又打过一次电话来,萧朗月也不好再拖着了,便收拾了行李跟元昭启程。那天谢清欢闲着没事,就去送她,被她眉眼间那股近乎悲壮的神情逗得乐不可支。 谢清欢已经答应唐挚去唐家过年,便没有自己置办年货,苏诺放假回家之前,给她的冰箱里塞满了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天,是唐挚离开医院回唐家的日子。临近年关,正是忙碌的时候,唐起跟唐非各自事务缠身挪不开脚,谢清欢前两天就搬进了唐家,协助管家筹办年货之类的事情。 唐挚出院,哪怕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立刻回唐氏支持大局,却也明白地意味着唐家这次因为唐挚受伤而隐藏的危机彻底解除。 谢清欢跟管家去接唐挚。唐挚在医院里用过的东西一律打包收拾好,带出去烧掉。因为这次的事故跟司机有关联,唐家内部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一次排查,重新选定了司机。 唐挚这一关其实过得相当凶险,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身体底子多少还是有些损伤,院长对于这类生命力旺盛的重伤患者颇为关注,见他执意要出院,也不阻拦,只是在他出院前又跟院里的相关专家做了个联合会诊,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根据他的恢复状况,列举各项忌讳。 唐挚这人不打听劝,唐起当他是个有主意的,对他的想法从不干涉,唐非更不用说,那崇拜的小眼神,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院长对谢清欢倒是印象深刻,他不清楚她在唐家究竟是何等地位,就那天的情形来看,显然她是个拿主意的。 院长将需要注意的事项打印出来,交给谢清欢,叮嘱她一定要盯着唐挚。因为他现在尚处在恢复的关键时期,稍不留神,其后果定然是所有人不愿意见到的。 院长的口气很是平淡,神情却是慎重的。谢清欢对于遗嘱,自然十分重视,以当初唐挚的伤势来看,起码要在医院住上半载三月的才行,如今他强烈要求出院,往后身体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只能算是他自己任性了。 谢清欢谢过院长,回转唐挚的病房,管家已经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唐挚也换上了管家带来的衣服,准备出发回唐家。 保镖过来将唐挚在医院用过的东西,包括病号服跟床单都带走焚毁。谢清欢走过去,细看了一眼唐挚的脸色,见他确实精神不错,若不是脸上仍有些病色,完全看不出这是个重伤未愈的人。 唐挚认谢清欢做义妹原本只是一时兴起,且还是为了唐非着想,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谢清欢越来越满意。除了唐非,她不主动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唐家其他人,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而且,在对待唐非的问题上,她比他更有手腕。先前唐非的心思中,精神敏感纤细,哪怕变个天,也要提防他抑郁加重。如今他勉力坐在唐挚的位置上,勉力撑着他打下的江山,虽然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也未必有什么成效,人也透着一种难言的疲惫,但精神确实一天比一天好,抽空来医院看他,也会滔滔不绝了,讲这个好烦,那个好厉害,末了还一脸求鼓励求表扬的模样。 唐挚觉得这就是他跟谢清欢之间的区别。在他眼中,唐非仍是当年稚嫩的小孩,需要扶持,要人疼要人宠。可谢清欢不那么认为,唐挚在,则长兄执掌门庭,唐非做人兄弟的,就照他的意愿,做个乖乖的好弟弟就成了。一旦唐挚倒下,唐非就要临危而起,撑住即将倾颓的唐家大厦。 在她的眼中,没有大人孩子的区别,只有在不同的情境,身份的转换。 “欢欢,”唐挚看着谢清欢,真心实意道,“这段日子,多谢你了。” 谢清欢将手中写着注意事项的医嘱递给管家,淡淡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她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唐家的事务她迅速转手给了唐非,自始至终没有碰过一分一毫。而黑道的买卖,她唯一插过手的就是道格拉斯家的那批军火,但各方协调与部署,她也并没有出过力。 唐挚这段时间并不常见到谢清欢,但也会打电话,偶尔无聊了还会发短信,对她的脾气也稍微摸透了一点,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只微微笑了一下,不再提这个。 谢清欢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任何亲人,与人相处常不由自主地带着些疏离,不容易亲近。唐挚也不强求,她并不是不信任,只是不善表达,而疏远跟亲近,不过是一线之隔,急不得。这点儿耐性,唐挚还是有的。 管家趁着他们说话的当口,快速浏览了一遍医嘱,看完之后同情地看了唐挚一眼——往后半年,忌荤腥油腻,忌酒色劳累。说白了,就是要清心寡欲,全当修行。 管家是唐家的老人,一颗红心向着唐起,唐挚当权之后,也尽心尽力地管着唐家的内务,唐挚向来也很尊重他,一看他那实诚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会是多么惨淡了。 唐挚并不以为意,他这辈子只不愿吃亏,没有吃不了的苦。 谢清欢淡淡笑道:“管家,回唐家之后,这医嘱复印出来,人手一份,仔细遵守,直到大哥痊愈。” 管家已经知道谢清欢对唐家没什么企图,又因为她的决断唐家在小小的震荡之后,迅速恢复平静,心中对她也不免高看了不少,听她这般说,也并不觉得她拿乔,反而慎重地应道:“是的,大小姐。” 唐挚的心情突然有点飞扬起来,笑眯眯道:“好了,我们走吧。” 唐挚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回到唐家立刻用柚子叶洗了手,去掉霉运。他身上有些伤口并没有完全好,他也不在意,执意要冲澡。在这种小事上,管家是劝不住他的,便指望谢清欢说说。 但谢清欢到底只是义妹,对这种义兄是否应该洗澡的话题,很是尴尬。管家开了口,她也就勉为其难说了一句:“伤口如果发炎,身体就会发热,你新换上的内脏可能会受到影响——” 她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唐挚却听明白了。他这次能够化险为夷,一来是林羽蓝的医术确然高明,二来他的身体不错,求生意志也强。他现在看着是无碍了,但其中内中受损严重,身体很虚,若是再有什么意外,恐怕神仙难救。 “放心,我有分寸。”唐挚摆了摆手,回房进了浴室。冲洗一番之后叫来家庭医生,将没好完全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吃了几颗消炎片,这才放心地去了小会议室,见他的兄弟。 既然唐挚已经回来,谢清欢便丝毫也不愿跟黑道有什么纠葛了,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就在唐非的房间旁边,内中装修走的是黑白泼墨风格,很是素雅,瞧着跟唐非那房间是同一个设计师的手笔。 谢清欢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翻了几页书,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那边很快接通,传来个有些懒散却性感无比的低沉声音:“还以为你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清欢听着这个有些抱怨的口气,微微笑道:“交易结束。” “ok。”裴傲爽快应道,“二次惠顾的话,给你八折。” 唐挚那样的人,绝不会在一个地方摔两次,所以她不担心他,也不认为会有再次请裴傲出马的必要。她静静问道:“在唐挚住院期间,你可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可疑的人?”裴傲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指的是企图伤害唐挚的人还是——”他顿了顿,才又道,“对他图谋不轨的人?” 谢清欢不理会他这用词上的微妙差别,轻轻挑眉,淡淡道:“你这么说,那就是有了?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裴傲应道,“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谢清欢笑道:“医院的护士里边,也有几个十分出挑的。” 裴傲撇了撇嘴,这姑娘一点都不配合,让人完全没有讲故事的欲望啊。他悠悠道:“如果这个女人还颇有战斗力呢?”那女人能避开唐家重重的布防跟保镖顺利潜入唐挚的病房,这本身就不容易。就算是裴傲,如果没有事先跟谢清欢做交易,有ada的打点,以陈同布置的那种严密程度,他也不能保证成功率。 那个女人潜入唐挚病房的时候,唐挚吃了药正在熟睡,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在他床前站了半个小时,就在裴傲以为她要站成一块望夫石的时候,她动了。 裴傲看着她伸出手去,两指慢慢扣在唐挚的脖子上。那时候的唐挚毫无反抗能力,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扼死他。 她的手很稳。 她的眼很冷。 她的手在他的咽喉处停留了五分钟,又一寸一寸地挪开了。而后她轻轻抚上了他的脸,仿佛是对着最为挚爱的情人,轻缓而温柔。 只是眼神依旧冰冷。 裴傲看着她轻如幽灵一般快速离开病房,潇洒地好像没有来过,目光森然一沉。 谢清欢听了裴傲的描述,脑中悠忽闪过一个人影,她微微皱了皱眉,将陈希瑶的外貌描述了一番。 裴傲略一沉默,沉声道:“是她。怎么,你竟然见过她?” 谢清欢皱眉:“是唐挚的前女友。”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谢清欢见到陈希瑶那回,留下的印象略诡异,只瞧出唐挚跟她之间有些怪怪的,至于当年的往日如何,她没有打听过,也不感兴趣。舒榒駑襻如今唐挚既然没事,她也不愿多说什么。 再者,陈希瑶是格雷身边的人,那批军火的事儿确实是解决了,但格雷那边未必就干净利索了,有些事还是少提为妙。 裴傲见她在电话那头沉默,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便笑着岔开了话题:“后天鹤尾山有赛车,你要不要来看?” 后天?谢清欢淡淡一笑,除夕前夜赛车?真是做得出来:“我若是去了,季卓阳该头疼了。” “说得也是。”裴傲悠悠道,季卓阳这人天生爱操心,当年他去赛车,不管有没有事,都要被他的口水狠狠洗礼一。谢清欢脑子灵活,学东西也快,没准真是那块料,但她毕竟是走正经路子的,拖她下水确实不那么厚道。“那么,先这样了。” “再见。”谢清欢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萧朗月随元昭去了C市,据说元家上下待她都十分亲切,并不因为她是个艺人就冷眼相待,出言不逊。老人家喜她知礼,同辈们敬她努力上进,小辈们则完全是追星一样的心态了。 萧朗月受到了礼遇,这几天应酬也多,连打电话都是抽空。她的口气很轻松,仿佛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谢清欢却多少听出了一点儿惆然。 萧朗月并不是个寡情的人,她固然豪爽,瞧着大咧咧的,但心中甚是知恩,不愿欠着他人。景烨于她,并不仅仅是爱人那么简单,他是她的引路人,是她的师,是她的友,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 然而,她也不是优柔的人,感情上也不会拖泥带水。从今往后,对他的情与爱,她将小心地封存,不负眼前人。 对于萧朗月,谢清欢并不担心。仔细看萧朗月的成长历程,不难看出她是相当有主意的人,对感情的掌握程度,也十分自如。 这天中午,唐挚留了他的兄弟们在唐家用餐,谢清欢也有列席。 自唐挚清醒之后,谢清欢就在第一时间将烫手山芋一般的权柄全数归还。说到底如今演戏才是她的正职,偏偏演技就她自己看都有点着急。 唐挚明白她不愿意跟黑道有过多的交集,再加上她插手的唯一一件事,可算是唐家的内务,她的态度就十分鲜明了,唐挚也不勉强。在他看来,有些事,弟弟沾不得,妹妹自然更加沾不得。 杨定原本看她制定的对付郭普的计策,对她很有些忌惮,现在看她的选择,心中对她便生出点敬佩,感觉也亲近了些。 这次唐挚重伤,倒是让他们看清了一些事,比如这主宅的一家三口,关系并不像看到的那般恶劣,相反因为些微的动荡与危机,迅速地拧成一团坚固的绳。还有就是,反正是认下的义妹,有脑子总比脑残好。 唐挚还在恢复期,烟酒鱼肉跟他没有关系,管家盯着厨房熬了补身体的药粥,剩下的事就交给了席上的谢清欢。 这种汤汤水水的日子,他过得有点腻,但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也没想着搞小动作,只是满桌子喜欢的菜式只能看着,也确然颇让人惆怅。 谢清欢瞥他一眼,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她吃得也并不多,动作优雅细嚼慢咽,在饭桌上极少主动开口说什么,瞧着倒比唐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还要有礼数一些。 唐挚看她这样,心里边对自己的眼光不免有点儿得意,这要是金子啊,早晚得发光,要紧的是发现要早,下手要快。就这事儿来说,他比陆展睿可强太多了。 蒋青跟他相交多年,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悄悄的得瑟。又想起在小会议室说起贺宇,多年兄弟,落到那个下场,总难免有些唏嘘。 贺宇的事连着郭普的事,在唐挚刚醒过来的时候,蒋青就一并说给唐挚听了。先前的种种,如唐家跟郭普从小摩擦一步一步走到死敌的地步,也就有迹可循了。这中间横亘了数年时光,唐家虽然在结局上占尽上风,但这些年损失也并不小。 说到底,是贺家兄弟借了唐挚的手,在报自家的血海深仇。唐挚固然重情讲义气,但被人当枪使了多年心里也不免有种被背叛的酸涩感。 贺家兄弟的案子,只洗脱了新光医院的嫌疑,真凶是谁,警方仍在追查中。贺家兄弟都是死于他杀,警方第一时间就已经取了相关证据,毛发指甲血液等等,因致命伤显而易见,尸体留存的意义便不大。因此蒋青先前已经领回来火化安葬了。 饭后,大家伙就各自散了。唐家到了年关这两天很是热闹,他们也有一两个亲近的亲戚朋友在,趁着这么个时候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只约定了年初二一起过来拜年。 帮佣将碗筷饭菜撤下去,谢清欢与唐挚便挪步到一边的小厅里坐着。 唐挚静默了片刻,才静静开口:“欢欢,对不起。” 谢清欢不知道他这一句对不起,是因为把她拖下水还是别的,轻轻挑眉:“为何道歉?” “听说贺宇曾经绑架过你,”唐挚知道在T市,稍微富贵点的家族,对子女的安全都相当在意,要不是自小学些防身的功夫就是暗地里安排了保镖,唐非也是如此。但再严密的保护,也架不住有内鬼,“我没想到,他竟然是——” 谢清欢微笑着摆摆手:“说是绑架,他并没有伤害我。而且,”她顿了顿,“若不是多此一举,他也未必会死。” 唐挚闻言皱了皱眉:“欢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谢清欢微微摇头,“贺家两兄弟分别潜伏在郭家跟唐家,这么些年也等了,眼看着就要得偿所愿了,没道理突然沉不住气了。” 唐挚心中微微一沉,到他出事受伤之前,唐家跟郭家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但还没到必须你死我活的地步。再者因为T市分权的特殊性,郭家不可能不管不顾攻进T市。唐挚向来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轻举妄动。 两家矛盾的骤然激化,无疑是道格拉斯家的那批军火。 就算不为军火,唐家绕过了段家贸然跟格雷有了瓜葛,也足以触动郭普那条敏感多疑的神经了。 所以,那个至关重要的点,是格雷。 唐挚想着,不由对着谢清欢的面容细细看了一遍——不像,完全不像。格雷五官完美,眉眼深邃,是有着十分明显的欧洲风格,而谢清欢出了皮肤比寻常人白一些,更多的是东方韵致,甚至看不出有混血的痕迹。 再说格雷行事无忌,只凭自己喜欢,谢清欢虽然少言,但看不出明显的喜恶,行事也是中规中矩的,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谢清欢毫不介意,表情自然任他看,反正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当初那个私生女的传闻刚出来的时候,苏诺虽然淡定,还是迅速找了一张陆老爷子的照片,又从季卓阳那里搜刮了一张陆展睿的照片,对比着谢清欢一看,得出了结论——陆展睿跟陆老爷子挺像的,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轻易看出来。 至于谢清欢,苏诺十分惆怅地道:“欢欢呐,你这回八成是躺着中枪了,就样貌来说,除了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你跟陆家的那两位,真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谢清欢抿了抿唇,不想离她。要说这娱乐圈,往常的绯闻,多半是捕风捉影,比如她跟萧朗月过从甚密,没准儿有点超乎友情的关系,这个虽然信的人不多,但起码像那么回事。但这私生女的事儿,就完全是无中生有了。 谢清宁在鼎星的时间也不短了,先前陆老爷子掌权的时候,她也算是颇受捧——虽然这里面有五成是因为敏夫人。因为敏夫人是陆老爷子的红颜知己,而敏夫人又是谢清宁的忠实粉丝,所以陆老爷子爱屋及乌,那么些年在鼎星没人委屈谢清宁。 不过—— 谢清欢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苏诺,那位敏夫人,你知道吗?”她问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任何期待,倒像是对一个不甚了解的八卦有了一丝兴趣。 苏诺知道豪门里的人事向来乱着,大房二房情妇,嫡子庶子私生子什么的夹缠不清。所以私生女这事儿,她虽然觉得荒谬了些,却没急着全盘否定:“敏夫人?她可神秘着,小道消息只说有这么个人,但具体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多大年纪,除了陆老爷子,没人知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恐怕,就连当初的陆夫人,都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苏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关于这敏夫人的传闻,十几年前闹腾过一阵,很快就散去了。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向来风流成性的陆老爷子突然收了心。 照理说,这么个人,能劝动陆老爷子,定然是惊才绝艳,不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流露于外。再后来,陆夫人厌倦了陆家,跟陆老爷子离了婚。以陆老爷子对她的珍爱敬重,怎会不给她名分? 又或许,陆老爷子突然发现谢清宁是自己的女儿,特意杜撰了这么个人出来?敏夫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唐挚果然没有瞧出什么来,也就稍稍放心了,虽然谢清欢长得跟陆展睿也不像,但他们是兄妹的可能性瞧着也比格雷大许多。 唐挚站起身,对谢清欢道:“出去走走吧。” 谢清欢依言起身,看着他轻轻动了动臂弯,略一犹豫,木着脸挽了上去。 唐挚看一眼她的表情,微微一笑。 唐家的主宅里边有一个不大却十分精致的小花园,据说当初唐非的母亲闲来没事,很喜欢摆弄花草,但内中种的,并不是四季常青的那类,而是依照时令各自种了一些。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只有几株梅花傲然绽放,香气淡而清幽。 谢清欢本来就话少,跟唐挚一起远不如跟萧朗月甚至是跟苏诺在一起时那么自在。唐挚也没有开口,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冬日里稀薄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带着清寒的暖意。 哪怕走在身边的人并不那么亲近,唐挚却突然觉得,在那么多年之后,心中那些隐秘的不甘与不安,仿佛在这一刻都消散了,只剩下浅淡而悠远的静谧。 谢清欢不知道他微妙的心理历程,但不讨厌这样安静地散步。 下午唐非提前回来了,在唐起跟ada的帮助下,他终于顺利地完成了年前的收尾工作,乐滋滋地回家找谢清欢玩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过一天就是除夕,唐起也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唐家子侄在外求学或者是在外头分公司的也都回来了,就连在澳大利亚养袋鼠的唐涟漪也掐着点儿赶回来了。舒榒駑襻 唐家的主宅这几天每天都十分热闹,对于谢清欢的身份,因为有唐凌前车之鉴,再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说到底这也是主宅的家事,唐挚至今也没有将实质性的好处送到谢清欢的手中,更没有为了她置唐家于不顾。 唐涟漪心里则是有点儿愧疚,她当初受人挑拨,没有求证就找谢清欢的茬,又说了过分的话,虽说谢清欢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道歉这种事情,哪怕隔得时间再久,说了总好过一笑而过。 唐涟漪活到这个年岁,不能说是心想事成,但一直到现在,她走的路比唐起还要顺当许多,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重要决定上,无一失手。因而为人处世带着一种微妙的纯然天真,并不十分在意脸面。唐起亲自走了一趟机场,将她接回来。 因为唐挚重伤,唐起重新理事,风格手段并没有任何变改,却能压制住静流直下叵测的人心。唐涟漪每月从唐家的家族基金里边领着高额的零花钱,却实实在在没有插手过唐家的任何生意。唐起这天穿得很是休闲,眉眼间却隐然有些倦意,鬓边竟有了几丝银灰。 唐涟漪心中微微一痛,闷声道:“哥——” 唐起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嗯?”他素来是爱笑的,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散漫,然而骨子里却是冷漠甚至是冷酷的,宁婉跟唐夫人先后去世,他身边倒是不缺女人,但心思总用不到几分。 相比之下,他对唐挚唐非唐涟漪虽然也不那么亲近,但能照顾的却还是照顾到了。唐涟漪手中有张至尊vip卡,跟他的卡是绑定的,他知道她对金钱没概念,也不愿让她在这方面受了拘束。 唐涟漪跟唐起的关系真正恶化,还是七八年前的事,那个时候唐涟漪的年龄也不算小了,搁在别的家族,就算没有联姻,也该结婚生子了,唐涟漪却堪堪换到第三个男朋友。 唐涟漪长得好,性情也温和,身边倒是不乏追求者。只是桃花多,烂桃花也多。她的初恋情人在七年后背叛了这段感情,而后的第二段感情便小心谨慎多了,到了最后因为唐涟漪不愿意结婚而分开,至于这第三段,于她甚至于唐家而言,都有些微妙,因为那人是商业间谍。 唐起一生至此,为唐家付出许多,也放弃了许多,自然不允许有人啃噬唐家的根基,更何况那人窃取的机密能重创甚至于让唐家一蹶不振。那人利用唐涟漪对付唐家,唐起利用唐涟漪做掩护从容反击,最后唐起技高一筹,那人锒铛入狱,唐涟漪却伤心远走,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在唐家呆几天,能不搭理唐起就不搭理。 因为这件事,唐涟漪再没有将任何一个男人放在心里,该享乐便享乐。有了这样的心态,没怎么上心保养倒也仍显得十分年轻,跟唐起站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像兄妹了。 唐涟漪轻轻开口道:“这些年以来,辛苦你了。” 唐起闻言手一抖,车子便在路上扭了一下。实在不能怪他一惊一乍的,哪怕是当初那人窃取商业机密的案子刚刚尘埃落地,唐涟漪被最近的人双重利用,伤心欲绝之下仍是能听得明白道理,但这么煽情的话,倒是从未说过。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唐起看一眼唐涟漪,确定这是个他嫡亲的妹子,才略有些惊诧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作为一个时不时就纯然天真的人,唐涟漪并不十分擅长抒情,说过一句就难以为继,干巴巴挤出一句。 唐起觉得这样的唐涟漪才是正常的。对唐涟漪,他是有些愧疚的,当年那人虽然心术不正,但毕竟是受雇于人,对涟漪未必就没有情意,两人原本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就那么散了,也导致了涟漪这些年来纵情却不肯放一分心思。 作为兄长,他是愧疚的,但作为家长,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涟漪也一早就是成年人了,要为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负责任。 唐涟漪静了片刻,又忍不住道:“哥,那位谢小姐——我是说唐挚认的那个义妹,听说她是一个人,这到过年的孤零零的多冷清啊,不如叫她来我们家一起过?” 唐起略微挑眉:“你上次回来,不是很讨厌她么?” “那次……”唐涟漪撇了撇嘴,绞着手指,“我不是被人蒙蔽了吗?你夜里就匆匆把我送走,害我都来不及道歉用的赔礼送出去。” “道歉是必须,赔礼就算了。”唐起淡淡道,谢清欢在唐家住了好几天了,他因为公司的事务忙得抽不开身,但管家总会整理相关的信息汇报给他。谢清欢这人,说是随遇而安,不如说是知情识趣,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跟唐家的那些小辈倒也处得来。她当初甩在唐凌脸上的那两耳光,简直就像是bug似的,被完全格式化了。 “会不会显得不够诚意?”唐涟漪有些忧愁,“怎么说,我也是长辈。” 提到长辈两个字,唐起就有点气闷。谢清欢是唐挚认的义妹,他当初虽然嘴上说着反对,但毕竟也没有做出什么实际上的举动,照理说该叫他一声义父或者干爹。 可谢清欢倒好,对着他倒确实有些对长辈的恭敬样子,估摸着还是看唐挚的面子,称呼上先是随着唐挚叫什么唐先生。某天他们在医院碰上,唐起严肃地提到了这个问题,毕竟谢清欢的身份得到唐家的普遍认同,也是他亲自带着她在唐非的生日宴会上走了一圈。 谢清欢听了他的话,表情颇有些微妙,眉眼尽是似笑非笑的揶揄:“唐先生,这不太好吧?” 唐起挑眉:“嗯?” “这年头,不遍地都是坑干爹的小姑娘吗?”谢清欢微微一笑。 唐起的后脑勺上应声挂了厚厚一层黑线,默默吐了一口老血。唐挚听了却是一笑,瞄一眼格调骤然下降的亲爹,对谢清欢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我唐挚的妹妹,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唐先生在这种问题上吃瘪。 后来因为谢清欢答应了唐挚要在唐家过年,这称呼上不能太生疏,便选了个折中的,叫他唐伯父。 得了,伯父就伯父,作为称呼而言,不亲近也不疏远,算是极为正常的一个了。谢清欢不扭捏,唐起也不纠结这个了。相比之下,因为教唐非处理事务,而被唐非称为唐老师这一点,才更让他觉得,这两个他都不曾细心扶持着长大的孩子,绝对是他的克星。 想到这个,叱咤半生的唐先生突然觉得,人生果然寂寞如雪。 唐涟漪回到唐家,放下行李之后,决定去看看唐挚——他受伤以及脱离危险的时候,管家都有通知她,只是一直不曾回来。 唐挚并不在房间里,而是跟谢清欢还有唐非在唐非的游戏室里看《山河》。 这一年的年关,是谢清欢有生以来,最为轻松的一次。先前在大雍,朝中也好,谢家也好,各种规矩各种人情,忙活起来,没有片刻空闲,比寻常时候更加劳碌,每逢佳节胖三斤这种事情绝不会出现。 如今她在唐家,因为没有女主人,唐涟漪又还没有回来,她偶尔也帮着应酬一些人。唐家这些年经营的人脉差不多固定了,知道唐家的情况,因此女宾并不会单独前来,相处起来也比较轻松。 《山河》谢清欢跟唐非都已经看过了。 唐非估摸着就是看个热闹,且主观意识十分浓厚,只觉得谢清欢演得十分好,跟剧中几个人的对手戏也很精彩,因此《山河》是个部很棒的片子,必须拿奖,浑然忘记唐家还有个皇冠娱乐。而皇冠娱乐也出品了一部很不错的音乐电影,而压阵脚的是天王岑寂。 唐挚也不是头次看,《山河》上映不久,就出过一批DVD,数量不大,卖得极好。ada顺手买了一张,给唐挚打发时间的时候看。 银幕上的谢清欢跟现实中的谢清欢,差别还是挺大的。具体是如何,他不是专业的,也说不太清楚,但他知道祈明越这个角色是适合她的。 唐涟漪悄悄推门进来,就见到定制的沙发上面三颗黑溜溜的脑袋,不用说,分别属于唐家兄弟跟谢清欢。而她面前的巨大屏幕上,祈明越一身银甲,一手挽缰,一手持枪,面对千军万马凌然无畏。 唐涟漪微微一愣,看着祈明越完美却冰冷的侧脸,想起那天在走廊上,谢清欢唇边带笑,眼中却是无边的清冷,看一眼,仿佛就能冷到心里。 眸光流转,一颦一笑皆是戏。唐涟漪靠在门边,等着电影放完。 从唐涟漪推门开始,谢清欢就察觉到了,但她并没有回头。影片多看几遍,谢清欢就能轻易察觉到自身的不足——她演的只是她自己,而不是祈明越。若不是祈明越与她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对这个角色的演绎无疑是生硬的,说是糟糕也不为过。 相比之下,萧朗月就自然得很,于不经意间凸显亮点。谢清欢拧着眉头细思,她确然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身份从帝师到艺人的转变,她并不觉得做艺人是一件丢人现眼不能接受的事,但在做好一个艺人这方面,显然还十分不够。 一个成功的艺人,不能钉死在一个角色或者说同一类的角色上,不然往后她可选择的余地将会越来越小。《山河》的剧本孟青流准备了好几年,下一个贴合她性格的角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而这样的等待无异于束手待毙。 与谢清宁无论什么角色都能迅速融入其中不同,谢清欢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情感外露的表达十分生疏,太过理性,对于艺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障碍。 直到影片放完,唐涟漪才走上前。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十分默契地回过头来,站起身道:“姑姑/唐——” 谢清欢顿了顿,唐挚跟唐非都看着她。谢清欢微笑着吐出两个字:“阿姨。” 唐涟漪是个有些臭美的美人,在外头泡小美男的时候坚持认为自己应该被称为姐姐,但谢清欢叫她阿姨,她并不觉得生气,眉眼间反而流露出一丝喜气,上前一步拉住谢清欢的手:“欢欢,上次的事,是阿姨不对,阿姨跟你道歉,你原谅阿姨这一次好不好?” 唐非迟钝些,在他哥跟前更是个不爱动脑的,也没听出什么来。反正知错能改,总是好的。 唐挚却有些惊着了,这个姑姑一贯的作风他是知道的,她道歉的时候越是郑重,当初那事儿就越槽心。唐涟漪寻常时候不在国内,谢清欢是他近来认的义妹,两人若是有什么冲突,定然是在他受伤的时候了。 而唐涟漪上次回国,听蒋青说,当天晚上就被打包送走了。想也知道,话非好话,事非好事。 谢清欢略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力道适中,诚意够足。谢清欢抬眼,又轻轻眯起:“上次的事吗?我已经忘记了。” 这显然是进一步给唐涟漪递了下台的梯子,唐涟漪自然就顺势下了,对谢清欢的印象更好了些。这天剩余的时间唐涟漪都用来休息,第二天一早,就精神抖擞地把谢清欢跟唐非都从被窝里拖起来运动,吃完早餐之后,去过逛街。 谢清欢盘算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要买的,逛街也就没有意义。唐涟漪觉得这姑娘太实在,要知道逛街的意义不在于买什么,而在于逛。 唐非直接被剥夺了发言权,而唐挚要休养身体,于是三个人便开着一辆车出门了。 计划去的是雅信广场,有几个奢侈品品牌入驻在内。结果在停车的时候,一个人横着蹿出来,直接滚到了谢清欢的车轮下面。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为是准备停车,车速并不快,谢清欢在那个身影扑出来的瞬间,就踩下了刹车。车子停下之后,谢清欢微微蹙眉,抿了抿唇。 唐非这阵子当家作主,在唐起手底下也颇练就了几分眼力。虽然他在后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如今车子横在过道里的状态也让他察觉到不对头,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谢清欢眸中冷光一闪,一手搭在车门上,淡淡道:“我下去看看。小非,我下车之后,你跟阿姨把车里的门窗都锁好。” 唐非听谢清欢这么说,心中一凛,权衡片刻点点头道:“好的,姐姐,你小心点儿。” 谢清欢推门下车,唐非立刻起身,将门窗都锁好,扒着窗口紧张地盯着谢清欢的背影。 谢清欢心里其实也没底,汽车比马车跑起来更快,撞人的时候在车中的感觉更小。她虽然是条件法神般踩下了刹车,但具体情形如何还要看过才知道。 她下了车,吸了一口气,轻易地问道了空气中一丝血腥气,脸色不由微微一变——撞上了? 谢清欢压低了身体,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果然见到一人面朝下俯卧在地,一脉细细的血流自她的身下流出。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谢清欢从不会推卸责任,她不再迟疑,快速过去,看了一眼却不由松了一口气。那人虽是俯卧在地,但距离车轮还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那人长发委顿,散了一地,是个女子。 谢清欢不知道她身下的血是因为什么伤的,因此也不敢贸然移动她的身体,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询问道:“你好?” 那人动了一下,勉力扬起头,发出了细如蚊吟的一声求救:“救……我。” 谢清欢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轻轻拨开散乱的长发,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只是原本娇艳的面容透着憔悴,带着野心的眼眸瞳孔涣散却掩不住那一抹绝望的痛楚。 “洪熙?”谢清欢想起前阵子苏诺说起的关于洪熙的传闻,女艺人陪同饭局根本不算什么,她还当那晚在蓝夜的一溜儿艺人中,洪熙意外躲过一劫,却没想到再见到她,竟是这种境地。 “谢……清欢?”洪熙似乎也没有想到随意扑到的车竟然是谢清欢的,努力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眸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起来,身下的痛楚拉回了一点点神智,颤巍巍向谢清欢伸出手,“我……孩子……医院。” 她说的话含糊不清,谢清欢看一眼她身下不断渗出来的血,脸色微微一变——这是小产。 谢清欢知道洪熙还没有结婚,但私底下有没有男朋友就不清楚了,这年头未婚先孕奉子成婚的也不在少数,洪熙不过恰恰是其中一员罢了。 谢清欢纠结了片刻,蹲下身去,轻轻地洪熙翻过身,小心翼翼地从车轮前边抱出来。洪熙的脸色煞白,狠狠咬了咬唇。 唐非在后车座看到这种情景,毫不犹豫打开了车门,走到谢清欢身边,想要从她怀中接过洪熙。 谢清欢小小地退了一步,略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小非,你到副驾驶那里坐。” “哦,好。”唐非看一眼谢清欢没什么表情的脸,乖乖地坐到副驾驶位上。谢清欢也顾不得洪熙仍在淌血的下身,将她放在后座上拖着,歉意地看一眼唐涟漪。 唐涟漪到了这个年岁,虽然还是不是天真着,但并不软弱,大事当头也颇有决断。她看一眼被血染红的车垫,对谢清欢道:“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先送她去医院吧。” 谢清欢关上车门,坐到驾驶座发动了车子,这次车上有个不那么安全靠谱的不定时炸弹,谢清欢开车的速度显然快了很多。 去的是新光医院。这家私人医院是T市最为声名的,医资条件顶尖,且保密性很高。虽然因此贺家兄弟的事情受了点儿牵连,但根基没有收到任何的动摇。 谢清欢专心开车,唐非就在旁边打电话,跟医院方面联系。人脉拓展与维系的事情,在唐家向来是唐起跟唐挚在做,但如今唐非暂时代权也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谢清欢跟唐非的关系,医院方面很是重视,听了唐非的描述心中也有了底,早早准备好一切,只等谢清欢带人过去。 谢清欢曾陪同季卓阳去医院看胃病,对求医问药的那一套略有了解。她的车进了新光医院,拐到可以停车的地方停下来,几个白大褂已经推着滚轮车过来了。 谢清欢一面打开车门,一面感慨服务果真到位。因为洪熙已经出现休克情况,白大褂们将她挪到滚轮车上,一一脸严肃地推着绝尘而去,直奔手术室。 留下一个小护士领着谢清欢她们去办手续,完了之后指明了手术室的楼层跟方位。谢清欢看一眼手中的手续单,看一眼唐非跟唐涟漪:“要不你们先回去?” “姐姐,我陪你吧。”唐非轻轻摇头,“一个人在医院里等,多冷清啊。” 唐涟漪也道:“我们三个一起出来,我一个人回去,也说不太过去。” 谢清欢略笑了笑:“那一起吧。” 虽说洪熙的情况瞧着也挺危机的,就那血淌的,那孩子恐怕保不住了。虽然觉得惋惜,却也没有那种故作怜悯的痛心。说到底,就算同在一个圈子里混,因为拍戏也相处过几天,但彼此之间并不亲近,所以这等待完全没有焦灼感,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不觉得如何漫长。手术室的灯灭了,一个白大褂走了出来,谢清欢站起身,迎了上去:“医生,病人怎样了?” 白大褂取下口罩,轻轻叹息一声:“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啊?”唐涟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个女人虽然血淌的很凶残,但那症状瞧着就是个流产啊,怎么就这样了? 白大褂有些无奈地看着‘病人亲友’,迅速道:“大人身上还有些暗伤,但问题不大,她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呃……”唐涟漪脑门上滑下一排黑线,“吓我一跳,一句话不要断成两句啊。” 白大褂好脾气地道:“抱歉。” 谢清欢拧眉问道:“医生,你说的暗伤,指的是什么?是造成小产的原因吗?” 白大褂被三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压力略大,轻轻咳嗽两声,又顿了顿,才慢慢道:“她的下身有些撕裂,软组织挫伤,并不严重。病人先前应该有过激烈的性行为,并不一定是因此造成流产。” 谢清欢听了,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明天就是除夕了,洪熙在这时候发生这种事,心里必然也不好受。她看着白大褂淡淡道:“医生,多谢你了,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只是个小手术,等她醒来再挂两瓶点滴,就可以出院了。”白大褂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和煦,“剩下的,就是调养身体了,在自己家里也是一样的。”若是想在医院调养也是可以的,反正也有这种项目,相关人员还十分专业,就是收费略高,里面那位病人处于隐私的考虑,恐怕也不会乐意。 正说着,洪熙就被推出来了,合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样,只眉心轻蹙,显示着她身体并不清爽。动手术打了少量的麻药,她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了,被推去打点滴。 谢清欢特意给她开了个单人病房,安顿好了之后洪熙也恢复了神智,见到谢清欢站在床边,恹恹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非亲非故的,谢清欢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圆满,准备撤退:“洪小姐,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叫护士。” 洪熙不理睬她,放在杯中的那只手狠狠攥着一角被子。她无法开口,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崩溃地大叫。 谢清欢见她这样,估摸着这就是个无声的逐客令,事情至此,她也帮不上什么了。虚情假意那一套她固然会,但论到演技,恐怕还不如洪熙,虚伪的关怀还是省了比较好。 “那么,”谢清欢轻声道,“我先走了。” 唐涟漪跟唐非并没有跟到病房里去,就站在门口等她。谢清欢走出来,轻轻带上门,看着他们微笑道:“我们走吧。”她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件素色的棉外套,沾了血煞是刺眼,这街显然是逛不成了。 唐涟漪跟唐非俱是点头,三个人便走到电梯口去等电梯。电梯门打开,要进去的跟要出来的打了个照面,眸中各自有了些笑意。 谢清欢是送洪熙过来就医,并不是自己生病,因此在这里看到路子允,不免有点儿惊讶:“阿七?”她并没有问他是来看病还是探病。 路子允跟路小心迈出电梯,电梯门合上,悠悠向下。他明白谢清欢的意思,便回道:“有点儿小感冒。” 路小心哼了一声:“本来确实只是个小感冒。” 谢清欢听出弦外之音:“不是有家庭医生吗?” 路子允淡淡道:“家里人多。” 谢清欢了然,像路家这种分支旁脉多的家族,到了过年时,确然十分伤神。路子允身处高位,天性要强,偏偏底子薄弱,疲劳过度也会导致生病。 谢清欢微微笑道:“阿七,身体要紧,别太操劳。”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简单的一句关心,路子允笑着应了,看一眼谢清欢身侧的两人,略微颔首致意。舒榒駑襻 唐涟漪跟唐非在急智方面没有优势,但本能甚是强悍,路子允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恶意,他们却仍能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威压。 谢清欢不清楚唐家的人脉,路子允在她的面前最实在的一个身份,就是谢持节的学生,其他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但这属于私交的一部分,所以她并没有主动将他介绍给唐涟漪跟唐非。 “那么,”谢清欢淡淡笑道,“改天再叙。” “好。”路子允点头,一脸温和地道,“路上小心。” “再见。”谢清欢摇了摇手,看着电梯下到了这一层,转身走了进去。 路子允挪了挪脚,看着电梯门轻轻合上。小透明体质的路小心站在一边,皱着脸若有所思:“七爷,你说清姐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路子允反问道:“你觉得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 路小心沉吟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七爷,我是不明白清姐的心思啦。你又不让我接近她。” “接近她又有什么用?她要不乐意,你哪怕天天在她身边,也探不出什么来。”路子允轻轻一晒道,“走吧,去看看这次中招的那位洪小姐。” “袁医生说是流产,怀孕不到三个月,还看不出孩子的性别。”路小心快速地汇报道,“那位正室已经悄悄致电在医院里任职的‘亲戚’,要给那孩子做鉴定呢,看来是不打算忍下去了。” “这种小打小闹的把戏,还真是他的恶趣味。”路子允冷淡道,到今天为止,那晚在蓝夜出现过的艺人,无论是名声还是精神都受到了挫折,前阵子去世的柯子华究竟是怎么死的,警方也没有给出结论。 路子允说是去看洪熙,但洪熙是什么身份,路小心出马就足够了,路子允转去了袁一航的办公室。 明天就是除夕了,路家近亲,各分支的当家也都赶了过来,路子允这一不舒服就格外引人瞩目,他前脚跟路小心出了门,那边大姑奶奶路子婧就打了电话过来叫他留心。 袁一航见了路子允,也不觉得惊讶,先量了一下体温,确实有些发烧。收回温度计,取了点滴给他挂上,在办公桌上翻了翻,翻出一本杂志递给他,就不再理会他了。 袁一航是当初路家老爷子一个挚友的遗孤,路老爷子收养了他,但对他的教养方式跟路子允不同,基本上还是延用他父母的那一套,因此他跟路子允算不得十分亲近,但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路子允翻了翻杂志,略微挑了挑眉:“这是小姑娘爱看的吧?” 袁一航正从抽屉里摸出个暖手宝充电,听他这么问,沉思了一下,才慢腾腾道:“好像是早上来送文件的那个小护士留下的。” “送文件的时候还带着杂志?”路子允迅速抓住重点,“我怎么不知道,新光的规矩什么时候这么松散了?” “你是老板,既然这么说了,”袁一航认真道,“那我只好辞退她了。” 路子允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袁一航一怔,英俊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困扰:“不记得了。” 路子允闻言笑了一下,垂下眼帘目光随意落在杂志上,袁一航有脸盲症,不太记得人的长相,若是长得特别些,还有可能在他那如同细浪卷沙的脑海里留下一丁点印象。比如说,你是个刀疤脸,他会对那道疤记忆深刻。 就是因为脸盲症,他一个高学历高智商高收入的帅哥,至今没有一个处得长久的女朋友,毕竟换身衣服就不会被男朋友认出来这件事实在太打击人了。 暖手宝充好电,袁一航将它放在路子允的手底下垫着,而后站起身:“我去巡房了,你自己在这儿,点滴打完了就拔掉,不要让空气进入血管。” 路子允对手中那本杂志实在没兴趣,但做医生的去巡房也是职责所在,他没理由拦着袁一航不去,何况他也拦不住,只淡淡道:“今年过年,来路家吗?” “已经安排了值班。”袁一航静静道。 路子允不说话了,冲他摆了摆手。袁一航拿着巡房用的资料夹就走,到了门边上又停下脚步:“今天,我见到了你的心上人。” 路子允看着杂志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手袋,头也不抬懒懒道:“你不是脸盲吗?能分得清?” “她的特征很明显。”袁一航陈述事实。 “所以呢?”路子允难得听他提到跟工作无关的事情,饶有兴致地问道。 “配你足够了。”袁一航毫不客气地道。他说的也是事情,路家就是个深水潭,一眼望不到底,路夫人瞧着是个挺风光的存在,事实上门第学识气度见地稍微差一点,进了路家恐怕都不能善终。 路子允十来岁,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就在各分支选了几家的女孩子作为候选,这些年来都比照着成为路夫人这个目的来培养。早几年路子允没有表现出任何要成家的意向,这事儿便一直搁置着没提。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对一个女人动了心,且隐约有了成家的打算,除却候选的那几位,各分支家有女儿的也不会安生,那位心上人能不能顺利坐上路夫人的位子还是两说。 都是些豪门的槽心事儿,袁一航不愿多说,他说起这个,不过是给路子允提个醒,家大业大的,也并不是事事都能顺心。那位谢小姐,就算是唐家的义女,那出身经历也是拿不出手的,放到台面上,路家分支那些各有神通的大小姐们分分钟就能碾死她。 路子允却不以为意:“多谢你对我眼光的肯定。” 袁一航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开门出去。路子允这些年太顺了,老爷子留下的底子厚实,分支的势力夹缠蔓延。他一开始就站得太高,又不曾动心伤情,因此内敛中也带着狂妄,难免要跌个跟头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关上。路子允目光悠然一长,落在办公室外头墙上摇曳的爬山虎上。袁一航嘴笨,很多话说不出,但路子允知道他的担忧。谢清欢的出身跟经历确实上不了台面,连跟在他身边的路小心都比不上。 这次年关,先前老头子给他挑的候选都到了,天天勾心斗角暗藏机锋手段百出。路子允看在眼中,心头一阵烦躁。也许是听说了谢清欢的事,连平日里轻易不走动的大姐都回来了,细细打量他一番,才问了一个问题:“七弟,你确定你对那位谢小姐的喜欢,不是因为她拒绝了你而产生的浅薄的微末兴趣?” 路子允当即冷笑:“大姐以为呢?” 路子婧是路家姐弟中年纪最大的,跟路子允隔了两轮不止,路子允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对于最小的弟弟,她是当做小辈一样在看,她盯着路子允,端庄地笑道:“很多时候,拒绝只有一种含义,那就是欲拒还迎。这种把戏若是掌握适度,再强悍的男人也会吃这一套。况且,我听说那位谢小姐是个艺人,早几年还颇有名气,想来演技不差,七弟确定你看的,是她的本相?” 路子允静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大姐,我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眼中,他的六个姐姐联姻的门第,才是路家的主要枝蔓,而大姐则是牵头人,得到她的首肯,比挨个搞定分支的那些候选人要事半功倍得多。 路子婧微笑着,轻轻摇头:“七弟,你该知道,简单地一句话,是无法说服我的。父亲当年替你挑选的候选,也经了我的手。她们的智商都非常高,身材与身体素质都十分不错,甚至是时辰八字,都请高人核过。七弟你先别着恼,听我说。父亲选择她们,说到底还是为了旺夫,你知道你打小就身体不好,父亲为此也操了不少心。那位谢小姐的资料我也看了,在那么个环境里,像她这样的也少见了。撇开门第不说,她五年前卷入赵泽天事件,腹部中过一刀,还染上了毒瘾,是吗?” 路子允的脸色沉了下来,谢清欢再如何洁身自好的底子,也绕不开赵泽天这个黑点。他并不在意谢清欢的过往,这心疼这一段他没有参与过的伤痛。 路子婧将他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悠然道:“如果说在赵泽天事件中,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那么几个月前,她爬上了段明楼的床,总是事实吧?” 路子允皱眉,冷声道:“大姐!” “七弟,”路子婧神色不动,眉目间却多了几分肃然,“这是她曾经经历过的,这份资料我看得到,其他人也一样能看到。早几年的时候,你对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没有兴趣,我一度十分担心。我们是一家人,再如何,我的心总是想着你的,你若是不喜欢父亲给你挑的女人,我也不勉强。她可以出身低微,但经历必须清白,让人无从指摘。最重要的是——” 路子婧顿了顿,淡淡道:“七弟,她愿意为你放弃如今的事业吗?” “她——”路子允开了口,才恍然一惊。谢清欢的过往,只要他不在意,就有办法让别人闭嘴,那那段过往显然不是重点。重点甚至不是路子婧提出的那个问题。 而是,谢清欢对他是何等的心思。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看着路子允瞬间有点儿僵硬的脸色,路子婧淡淡笑了,知道自己问到点子上了。舒榒駑襻路家不同于普通的豪族,谢清欢的出身并不是她进入路家的主要障碍,但她一旦进入了路家,现在做的工作就不能再继续。她或许有点心计,能让路子允对她动心,但若是没有一点手段,进了路家,也不会安生。 路子婧没有多说,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其他的事情,还要路子允自己定夺——那几个候选人,固然是特意选出来旺夫的,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留了路子允一个人在书房,路子婧缓步踱了出去,苏沐双手抱胸,懒散地靠在墙上。 当初老爷子指给路子允的人不少,却单单挑了苏沐做他的武术教习,可见对她的器重。路子婧看着这个比较年轻,眉眼间却隐然残留这几分悍勇的女人,轻轻挑了挑眉:“苏沐。” 苏沐放下手臂,慢腾腾站直身体:“大小姐。” 路子婧侧过头细细看她一眼,略微眯起眼睛,她是七姐弟中的老大,是老爷子的第一个孩子,脾气跟老爷子也是最像的。 苏沐一动不动任她看,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小姐想问什么?” “那个谢小姐的事,”路子婧淡淡道,“你也知道吧?” 苏沐并不否认,点头道:“略知一二。” 路子婧目光幽幽一冷:“那这事儿,你怎么看?” “大小姐,”苏沐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这是主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哪有置喙的余地?” 路子婧拢了拢披肩,冷淡道:“那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见那位谢小姐。” “大小姐,”苏沐对这位说风就是雨的大小姐很是无奈,“请恕我多嘴,您是打算用钱来打发她吗?” 路子婧冷笑:“苏沐,这也是主子的事,你照办就是了,何须置喙?” 苏沐顿了顿,摊手道:“大小姐,我话说在前头,我这点儿颜面未必请得动她。” “你还真当她是路家未来的主母吗?”路子婧沉声道,“以你的本事,想要请动一个人还不容易?” 苏沐叹了口气:“请动一个人当然不是难事,但是,我很担心——” 路子婧挑眉:“担心什么?” “她揍你。”苏沐笑道。 路子婧盯着苏沐,面上的笑意退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面具一样的优雅:“我初四回去,给我约在初三。”谢清欢是个孤儿,往年这时候都在外头,今年之所以留下,是要在唐家过年。但她毕竟只是义女,唐家的那些亲戚人脉也轮不到她去走动。 苏沐看着路子婧优美的背影,暗暗摇了摇图——这个年关过去,七爷要头疼的事情恐怕会越来越多了。 路子婧提出要见谢清欢的事情,苏沐转头就报给了路子允,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他一个千古王侯都要面临的问题:“七爷,这眼瞅着往后的日子就要鸡飞狗跳了,你说你是更爱江山呢,还是更爱美人呢?” 路子允脑海里自动浮出了谢清欢的脸,哪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谢清欢那脸也够不上倾国倾城的程度:“雁归哪里像红颜祸水了?” “不是,七爷,这跟祸水不祸水的没关系。再者说了,祸水之所以能成功地祸国殃民,那都是男人没用啊。男人要是有点作为,祸水就满心满眼地只祸害男人一个去了。”苏沐一手抵着下颔,“瞧瞧人温莎公爵,就为了美人不要江山。” 路子允瞥一眼苏沐,似笑非笑道:“江山跟美人,我都要。” 苏沐微微一笑:“那大小姐那边,由着她去见谢小姐吗?” 大小姐跟七爷可不一样,别说他是对谢清欢有意思,就是没有半分心思,谢清欢拒绝了他,也是她个人的选择,七爷不会因为这个选择就跟她过不去,那不叫顺昌逆亡,那叫掉份儿。 但大小姐不同,在辈分上她跟七爷同辈,但隐约比七爷高出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七爷不会跟她红脸,更不用说翻脸了。她要收拾个娱乐圈里混的小艺人,都不用动手,随意表现出一点儿不喜的意思,下头就会有人替她办妥。 总的来说,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也不知道爆炸了之后会是多大的威力。 路子允淡淡道:“早晚得来这么一出,等过了年初一再约。” “年初一?”苏沐想起某事,恍然道,“七爷是说——” “嗯。”路子允点头。 苏沐了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吁了口气。路家的规矩,向来是强者为王,谢清欢不媚俗,也不贪图什么,就是综合力量太弱了,她要是碰上了沉不住气的候选,想必——十分精彩。 点滴挂得差不多了,路子允合上杂志。就在此时,路小心推门而入:“七爷。” 路子允问道:“如何?” “没有疑点,就是个普通的纠纷。”路小心摇摇头,淡淡道,“她跟那个周老板有半年了,周老板的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伤了身子,造成了习惯性滑胎,所以生不出儿子。周老板似乎是答应不管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会给她一大笔安家费,所以这孩子她就留着没有打掉。却没想到,前阵子她去产检之后跟周老板吃饭的时候让周夫人看到了。” 路子允不可置否:“她这流产是怎么回事?” “她不肯说,估计还是跟周夫人有关。周家在T市勉强算个三流,那位周夫人是出了名的泼辣,手里头攥着周老板半数的家产,所以周老板也不敢轻易跟她离。”路小心撇了撇嘴,那个周老板快五十的人了,还流连花丛,妄想生个儿子。 路子允对周老板这正室对小三的戏码没兴趣:“雁归当时是准备去购物的吧?” 谢清欢的行踪路家的暗哨会及时报上,路小心也知道今天谢清欢跟唐涟漪还有唐非是出来逛街的,这么巧就遇上了洪熙,还是在停车场里遇到的。 停车场可不是偶遇的好地方。 路子允又道:“还有柯子华死亡的那个晚上。” 柯子华死的那天晚上,谢清欢跟萧朗月还有元昭在同一家火锅店吃饭。就死亡时间来推算,柯子华死的时候,谢清欢刚从洗手间出去不久。 路小心微微一凛,觉得心头发凉:“那贺家兄弟的死……” 路子允看一眼点滴瓶,伸手拔掉针头,淡淡道:“回去吧。” 路小心听他这么说,顿时将正在想的问题放到一边,点点头道:“好的。” 路子允眉目清冷,背后那只手,或者几只手,伸得太长了。洪熙这次是没了孩子,下一次倒不知还能不能留着命在。 谢清欢跟唐涟漪还有唐非回到唐家,已经差不多中午了,走到大厅才发现来客人了。那客人之一还挺眼熟——唐凌。 唐凌被唐非一句话逐出唐家,免除了唐家给她的一切福利,但她父母仍在唐家,在钱财这方面倒是没有短她的,年底她手中的各种会员金卡到期,倒是有选择性地续费了一些。对唐凌来说,某些会员金卡她捏在手里从没用过,但被人问及不再续费的原因,仍让她觉得耻辱。 她才是真正的唐家小姐,唐非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孩子,凭什么说将她逐出唐家就逐出。还有谢清欢,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艺人,逗趣的小玩意儿,先前她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也敢踩在她头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唐凌矜持而骄傲地看着谢清欢,就算你顶着唐家大小姐的名头又如何,镀上一层金,仍是糟烂的内里,惺惺作态地让人作呕。 唐凌挪开视线,看向一边的唐涟漪,微笑着打招呼:“姑姑,好久不见。” 唐涟漪固然时不时天真着,但并不是没脑子,尤其忌讳别人的欺骗,何况这欺骗还是恶意的。她跟谢清欢相处虽然不久,两个人也不十分亲近,但她感觉得到,谢清欢并不贪图唐家的什么,绝不像唐凌说的那么不堪。 唐涟漪冷冷地看着唐凌:“你不是被逐出唐家了吗?” “姑姑,先前我是做了错事,我已经知道错了。”唐凌的脸色微微一变,带着几分哀愁与伤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我身上也流着唐家的血,姑姑真的希望我跟唐家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吗?” 唐涟漪闻言微微蹙眉,这话说得倒也不错,二哥二嫂还在唐家,他们只有唐凌一个女儿,总不能让他们也不往来。 唐涟漪这么想着,抬目望去,唐起脸上照例看不出什么喜怒,唐挚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微微侧头,看到向来心软的唐非面无表情,目中一片冷漠。 骨肉血脉,这是正经的唐家家事,谢清欢没有任何表示,只淡淡瞥了唐凌一眼,向着唐起所在的方向略微颔首:“失礼了,我先去换身衣服。”她的身上站着洪熙流产的血迹,在尚未婚嫁的她眼中,又是这个时间点,显得格外的不吉利。 唐涟漪不等唐起发话,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谢清欢又歉意地笑了笑,这才往楼上走去,耳边传来唐凌显然有些得意的话语:“姑姑,小非,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男朋友,雷蒙。”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谢清欢状似随意地看了唐凌一眼,唇边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舒榒駑襻唐凌确定自己在她眼中飞快地闪过冰冷的厌恶,只一瞬就消失不见,却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头一寒,积累的怨愤就那么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 唐白是唐家近支年轻一辈中最先倒向唐挚的,眼见唐凌又要发昏,估了一下方位,当机立断一脚踢出。 唐凌脸色一黑,挑起眼帘,就见唐白满眼警告,目光不动声色地朝主桌那边一挑。唐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的父亲端着酒正跟唐起说着什么,神情中隐约了带了几分讨好。 唐凌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骄傲的人,如今这样低声下气又是为了谁,她的脸色微微一僵,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情,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嚼得缓慢而用力。 唐白见她放弃挑衅,但是显然心中怨愤南平,不由觉得十分头疼。唐凌是独生女,被娇宠着长大,以往虽然有些任性,但为人并不刻薄,怎么遇上谢清欢的事情就成了这副模样?上回她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简直如同泼妇一样,让他不能相信这是唐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名媛。 唐凌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沉默地吃着菜,这顿团年饭总算安安稳稳吃完了。唐白发誓以后再不跟谢清欢与唐凌同桌吃饭,压力忒大,年宴一结束,他立马向唐起跟唐挚告辞,回自己家去了。 到下午四点多,宾客都已经散尽,主宅也要进行全面的清扫,以及贴对联。 以往过年,唐非精神不好,一点儿动静就嫌吵,所以主宅总是冷清清的。唐涟漪一年到头在国外,回来的几天见到的又是这种光景,嫌弃主宅没有人气儿,也不愿多呆。 今年主宅常规配置人员里面多了个谢清欢,唐非似乎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拿着鸡毛掸子加入清扫队伍里,虽然笨手笨脚的,倒也没添乱。 不仅仅是唐非,其他的人也都安排了任务,唐挚作为病号,受到了优待,成为总指挥。唐起去收拾书房,谢清欢要求写对联,唐涟漪自告奋勇地磨墨——唐挚对此不报希望,真写废了的话,再由唐先生出马好了。 唐涟漪活到这个岁数了,懂的很多,精通的很少,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当年也是特意学过的,可惜没一样学成气的,如今唯一能拿出手的,估摸着就是养袋鼠了。 并非是每道门都要贴对联,就主宅向来的习惯,只需要在大门上贴上一副就可以了。谢清欢掂量了一下,饱蘸了一笔浓墨,毫不迟疑一挥而就。 唐涟漪的毛笔字写得跟初学者似的,这并不妨碍她鉴赏好坏的能力。她不顾尚且十分新鲜的墨香,凑上去细细看了看,抚着下巴微微挑眉:“咦?” 唐非正拎着鸡毛掸子满屋子窜,这里刷一下,那里扫一下,竖着耳朵听到唐涟漪口中的惊讶之意,立刻窜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嗯,”唐涟漪略微抬起下巴,神情悠远若有所思,“这种字体,这种笔触,很是眼熟啊。” “哦?”唐非装模作样看了看,他对字画并无研究,自然是瞧不出,却也觉得这字写的不错,笑眯眯夸道,“写得很好啊,姐姐是不是练了很久?” 谢清欢闻言略微笑了笑。这一手字,她练了十几年,到十八岁上方才从谢持节的风格凸显出一种孤峭来,成就她自己的风韵。 所以唐涟漪说眼熟,也不算错,她是谢持节一手带大的,琴棋书画都是他手把手教的,自然带着十分明显的谢持节的风格。 唐涟漪想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哎呀,这一时半会儿,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唐非撇了撇嘴,拎着鸡毛掸子接着晃来晃去。 “喂喂,臭小子,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啊?”唐涟漪一手叉腰,不满道,“不要走来走去,碍手碍脚!” 唐非听了这话,乖乖地选了个花瓶,用鸡毛掸子轻轻刷着。 谢清欢笑眯眯看着那一早就帮佣擦得洁净光亮的花瓶,暗暗摇了摇头。 等主宅清扫完毕,就开始贴对联,唐非自告奋勇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唐起站在梯子旁边,唐涟漪站在几步外:“歪了,向左边一点。” 唐非又对比了一下,唐涟漪又道:“不行不行,向下一点。” “这样呢?”唐非继续调整道。 “行了。”唐涟漪满意地点点头。 管家跟留在主宅的帮佣在门内看着,心中一时有些感慨。当初唐夫人还没有得忧郁症的时候,唐涟漪还是乐意回来的,唐起在外头固然是冷酷无情,对唐夫人跟唐涟漪倒是好的,每到了过年时候,反而是主宅最温馨的时刻。 主宅像今天这般,如同寻常人家一样,一起清扫家室,贴对联的情况,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过了。管家知道,在唐非的心中,将谢清欢当做了一种寄托,他心中对于唐夫人的依恋与思念,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点一点地转化了动力,活下去,并且开心健康,就是他对早逝的母亲最好的承诺。 看着唐非开心的笑容,唐挚如释重负的眼神,以及唐起终于坦然的目光,管家也松了一口气,目光谢清欢身上略微一扫,又恢复成低垂眉眼的模样。 贴完对联,几个人又转战厨房,一起包饺子。主宅里边,论到厨艺,只有唐挚的手艺略微能拿出手,谢清欢至今只会煮粥跟方便面,唐非向来只负责吃。 因此身负重任的大厨示范了数个之后,看着‘学生们’的作品,简直哭笑不得。唐挚心中略得意,他当年要是没在街区混,就这点儿天赋,完全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厨,可惜啊可惜。 谢清欢的成品比其他的三唐稍微好一点,但离美观稍微有点儿距离,再想想至今仍停留在煮粥跟面的厨艺,暗暗决定以后选个会做饭的男人成亲。 她正想着这茬,就听唐涟漪问道:“欢欢,你有男朋友了吗?” 谢清欢坦率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唐涟漪挤了挤眼睛,“我像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了呢。” 唐起闻言,嘴角轻轻一抽,唐涟漪在确定初恋之前,确实有过几个‘男朋友’,都是家世差不多,从小一起的玩伴,简直跟过家家似的,她也真敢拿出来说。 谢清欢抬眼看了看唐涟漪,她比唐起小五岁,看着却比唐起小十岁的样子,仿佛才三十出头。她也算见多了世事,眼角眉梢却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眼神很是清澈。 虽然唐涟漪至今仍是独身,是不婚主义的拥趸,但谢清欢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那种随意放纵的女人,甚至有着近乎虔诚的坚持。 唐涟漪见她不说话,略一沉吟,随即明白过来:“啊,抱歉,我忘了你是做什么的了。作为艺人,一定有很多限制吧?鼎星是不是不同意你谈恋爱?” 谢清欢笑着摇了摇托:“鼎星的合约上并没有限制我交朋友。” “那么,就是没找着合适了。”唐涟漪一脸了然,看着谢清欢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怜惜。唐家也开着娱乐公司,圈子里的环境如何,她也知道一二。别说娱乐圈了,就是寻常职业,也未必就能遇上合适的。 唐涟漪顿时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责任一下子重大起来:“那欢欢,你对男朋友有什么标准?我也认识一些小帅哥,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温雅的?狂野的?邪魅的?忠犬的?” “……”谢清欢微微皱眉,还是不耻下问道,“忠犬是什么呀?” 哟,有戏。唐涟漪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顾名思义就是十分忠诚嘛,让他往东,绝不往西。你喜欢这款的?” 谢清欢沉默不语——所以,忠犬就是绝对忠诚的男人? 唐涟漪瞥一眼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唐家兄弟:“你们两个呢?尤其是唐挚,也是时候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吧?” “咳,”唐挚清了清嗓子,“怎么突然扯到我头上了?” 唐非举了举手,脸上有点儿小小的得意:“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你那也叫有主?”唐挚撇嘴,“人理你了?闲来没事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了?” “……”唐非一下子焉了,焉头搭脑地道,“没有。” 唐涟漪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哟,唐小非已经有心上人了吗?来,跟姑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们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唐非白嫩嫩的面皮微微一红:“温小姐很好,很坚强。” 唐挚淡淡道:“至今还在观望阶段。” 唐非哼了一声,低下头不理他了。 谢清欢见了,不由微微一笑,唐非对于拥有强大的母性光环的女人没有抵抗力,那个温小遥本身要强,咬着牙将姐姐的孩子带大,确然让人佩服。 唐涟漪知道自己对唐挚的婚事恐怕是说不上话,绵软的唐非又有了心上人,剩下的只有谢清欢了。她转了头,殷切地盯着谢清欢。 谢清欢悠悠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饺子包好是打算做夜宵,晚餐相对于中午的团年饭,就随意许多。在唐家,除夕是要守岁的,到转钟之后才会去休息。 吃完饭大家坐在沙发上聊天,这个时间电视里正在播放联欢晚会的前沿报道,但主宅里边向来是不看的。坐了一阵子,唐涟漪在沙发上挪了挪身体,提议找点儿乐子。 唐挚自然没有意见,往年的这一天,主宅都十分冷清,难得这次唐非恢复了些,哪怕是片刻的温馨,也好。 唐起略一沉吟,开口道:“不如打麻将?”酒桌谈生意,牌局增感情,他顿了顿,看向谢清欢,“欢欢会吗?” 谢清欢点点头,在她只是谢氏家主还没有成为帝师之前,偶尔也会跟朋友玩两把。 “那好,就打麻将!”唐涟漪右手握拳,抵在左手掌心,“都是一家人,玩小一点,一万如何?” 唐挚闻言略微挑眉,如今在场的五个人,唐非肯定是不会的,先行剔除,谢清欢如何摸不准,唐起是各个好手,只有唐涟漪,是那种非常典型的,会玩但不那么精通,作为初手,运气略能填补一些技术上的漏洞。 “那就来吧。”唐起笑道,输赢倒不是那么重要,玩得开心就好。 管家那边得了消息,迅速支了牌桌,又松了筹码上来。 准备就绪,谢清欢四人摸子决定方位,坐定下来。唐非看看唐挚,又看看谢清欢,果断地搬了张椅子坐到谢清欢的身边:“姐姐,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唐挚听了这话,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酸——这个小没良心的,亏老子先前对他那么好。 谢清欢笑了笑,轻轻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抹清光。唐挚不知道的是,他们三人现在在谢清欢眼中,活脱脱就是肥羊——她为人处事,从不轻信,亦不情敌,更没有‘玩玩’这种想法。 牌桌上虽然有三个好手,但因为唐涟漪常常仰仗运气胡乱出牌,为了平衡输赢,每一局都打得很慢。谢清欢看得出来,唐起跟唐挚留了手,不然就以唐涟漪那点儿技术,哪怕一万起底,她这一晚输的数目也不会小。 唐涟漪的性情中依旧带着纯然天真,但她并不笨,多打了几局也就看出端倪,气呼呼地撤了筹码。不涉及钱财上的赌,反而让人轻松许多,不再对牌局控制之后,胜负出人意料地有意思起来。 唐非看了半晌,自认为了解了规则,心上就好像有个小爪子在挠着,趁谢清欢起身接电话的时候坐了过去,强烈要求摸几把。 电话是萧朗月打来的,估摸着是避到了僻静的地儿,通过手机能听到她安静的呼吸声。萧朗月知道谢清欢这年是在唐家过的,豪门里的除夕一般是怎么过,她也并不清楚,只是参照元家的热闹景象,她不免有些担心谢清欢,所以忍不住打电话来问问。 “欢欢,”萧朗月的声音中带着温和的暖意,“在唐家还好吗?没人欺负你吧?” “还好,没人找茬。”谢清欢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呢?” “元家的人对我很好,很尊重我。”萧朗月想着元昭的家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到了现在,她都还有些不相信。像元家这样的家族,对她充满了善意,对她的工作表示理解与尊重,并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觉得自家高人一等。 谢清欢听着她有些清冷的声调,心中悠悠一叹,还是温温地应了一声:“那就好。” 话虽是这样说,谢清欢并不觉得萧朗月对景烨就释怀了。她原本就是重情重义的人,旁人随意扶她一把,她都记在心上,更何况景烨这些年的付出了。他一手成就了萧朗月,却不是因为爱弛情淡而让她放了手。 萧朗月稳了稳神,轻声笑道:“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先祝你生日快乐。我初三回T市,到时候带礼物给你。” “生日……吗?”谢清欢静心一想,可不是吗,年初一是谢清宁的生日。她笑了笑,“初三我去接你。” “往年你生日,咱们都在外头游山玩水,今年倒是相隔两地了。”萧朗月悠悠叹了口气,谢清宁去年的生日她们并没有走远,去马尔代夫逛了一圈,结果见到好几对新人在那边结婚度蜜月的。 谢清欢闻言笑了笑:“好了,你快回去吧。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 元家跟唐家不同,无论做什么工作的,过年总有几天假,在外头的家庭成员都赶了回来,聚在宅子里住下,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今天除夕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点儿喜气洋洋的光彩,萧朗月见识过景家的排场,先前还有些紧张,但真到了元家,她预想中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每个听说她是元昭女朋友的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意:“我们家老幺就拜托你了,辛苦了。” 元家并没有将她当做外人,她避过来给谢清欢打电话的时候,元家小辈的已经在开始互揭其短了,成年之后再如何优雅自如,也摆脱不掉二逼过的童年。 元昭的小时候乏善可陈,因为实在太乖,基本上找不到可供吐槽的黑点。他这辈子唯一的黑历史估摸着就是十几岁的时候离家出走那次。 萧朗月听了这段,略觉诧异地看了元昭一眼,元昭的神情十分淡然,这是多年沉淀的结果,她不能想象,他也如同寻常的男孩子一样,有过惨绿的叛逆时光。 元昭的叛逆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元昭的大哥元诩看着萧朗月,向来严肃冷峻的面容之上带着些许的温和。他记得很清楚,元昭那年十七岁,却冷静寂然得没有一丝年轻人的朝气,他厌倦了做一个乖宝宝,想要走得远远的。 在这样一个家庭,冷了热了,总有人殷切关心。然,这关心,无形之中也是一种沉重的压力。 元诩记得,他们找到离家出走时身上只带着几百块的元昭时,他正坐在一个免费的小公园的长椅上,吃着甜甜圈,兜里揣着一千块。 元昭什么都没有说,元诩却知道,自家小弟这是遇上了好心人。 萧朗月挂了电话,听着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 元昭顿住脚,看着她微微一笑:“快要新年倒数了,大家都在等你。” 萧朗月快步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走到热闹的大厅里去。她偏头看了看元昭完美的侧脸,还是有些想不通,元昭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唐家这边,牌局也已经撤了,唐非新手上路,摸过几把,颇觉意犹未尽。倒数之后,一朵烟花轰然炸开,一霎灿然。 而后别墅四周都放起了烟花,此起彼伏的,照亮了冷寂的夜空。主宅这边,管家也准备了烟花,但相对于四周别墅近乎争艳的烟花,酸死中规中矩了。 谢清欢的手机从转钟之后,就断断续续地响着,有新年祝福,也有生日祝福。谢清欢一一回复了,吉祥话不重样。 她从手机中抬起眼,绽放的烟花在她的眼中明灭,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身边没有相同血脉的亲人,没有一路扶持着的少帝,没有如织繁华,泼天富贵,但她并不觉得寂寞。 虽然夜色依旧浓郁,但这个时候已然是崭新的一天,崭新的一年。 “姐姐,”唐非亲手点了个烟花,兴奋地奔回她的身边,“烟花好漂亮。” 谢清欢笑着点点头,她曾经更加浩大的烟花盛会,但这一刻,她仍然不曾后悔。她这一生最看重的弟子,她亲手扶持着君临天下,威赫九州。她用自己的命教会他遗憾,往后再没有可以绊住他脚的物事。而她,亦无愧于心,这样便好。 放完烟花,已经接近一点,厨房煮了饺子,谢清欢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便直接回房间了,临睡前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路子允发了短信,约她明天见面。 已经在唐家过了年,谢清欢原本是打算初一回自己家去——照唐家以往的惯例,他们要祭祖,还要互相拜访,维系人脉关系,这些跟谢清欢没有关系,她呆在唐家也就没有意义。 只是,唐家尚且有得忙,路家家大业大的,应该不会有空才对啊。谢清欢皱了皱眉,还是应了,回了个短信就睡下了。 唐非许久没有过这样热闹的一个年了,兴奋地没有丝毫睡意,拎了自己的枕头溜进唐挚的房间,非要跟他卧谈,聊天内容五成说了温小遥,五成说了谢清欢,唐挚在黑暗中困倦地翻了个白眼,这小白眼狼。 这一夜安静宁谧,仿佛年前的一切动荡都不曾存在,唐挚好好地活着,娱乐圈的那些吸毒以及性丑闻,都是过眼云烟,随着这个年从所有人的脑海中格式化,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 谢清欢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年初一的早上,她早早起床,收拾好行李,下了楼。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谢清欢下了楼,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冷冷清清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舒榒駑襻谢清欢见状不由微微皱眉,以她这几天的观察,唐家的人在这个点儿通常都已经起床,并且准备吃早餐了。 今天是年初一,唐起要支持家族祭祀活动,就算因为除夕夜守岁睡得晚了,今天也决计不会赖床的。谢清欢纳闷儿地在无人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才见到管家衣装笔挺地从厨房里走出来。 管家见到谢清欢,微笑着跟她打招呼道:“大小姐,早啊。新年好。” “管家早,新年好。”谢清欢也笑了一下,微微颔首,“大哥他们呢?还没起吗?” “先生他们都已经起了。”管家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看一眼时间,这才恭敬道,“大小姐,你先坐一会儿吧,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谢清欢听了这话,心中有点儿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点点头,走到餐桌旁坐下。桌上放着几份最新的报纸,谢清欢随意挑了一份翻看。大约是年关的原因,报纸上并没有什么博眼球的大事件,寻常的社会新闻中带着一丝丝的喜庆,细致地提醒着读者春节期间注意安全。 看完手中的报纸,谢清欢将它照先前的样子折起来放好,看一眼腕表,发现时间才过去十分钟,管家在她坐下的时候就已经悄然退下了。 谢清欢端正地坐着,心中越发纳闷儿,想着管家刚刚从厨房出来,也许有什么玄机,便打算去厨房看卡。正要起身,耳边就传来合着轻轻掌声的歌声:“祝你生日快乐~” 就这一句词,几个人唱得高低调有些参差不齐,听上去怪怪的。谢清欢转过头去,只见唐涟漪捧着个蛋糕走在前头,唐家三父子跟在她身后。 “哎呀,爸,你唱跑调了。”生日歌一结束,唐非就急急道。他的脸上还沾着些白色的奶油没来得及擦掉,看向谢清欢笑得眉眼弯弯,眼中隐约闪耀着细碎的星光。昨天的晚睡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显眼的痕迹,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 相比唐非神情间明显的兴奋,唐挚神色如常,显然是对给人过生日这一业务驾轻就熟,已经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但脸上的表情,仍比寻常时候要温和许多。 在这样一种宁和温馨的气氛中,唐起一贯的冷漠也绷不住了,只是脸色看上去略有点儿僵硬。 谢清欢静静站起身,依次打招呼道:“伯父,阿姨,大哥,小非。” 唐涟漪脸上带着笑意,脚步轻快地走近,将手中的蛋糕放在桌上,插了一根蜡烛,直起腰一拍手:“当当当当!欢欢,今天是你二十二岁的生日,我们——”她抬手指一下自己,又在唐家父子头上凌空一点,表示大家都有份,“特意亲手做了个蛋糕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原来是做蛋糕去了,难怪大清早的一个人也不见。谢清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这几位平日里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儿,不说这蛋糕做得如何,单这份心意也有足够的分量了。 “一家人,说这个就太生分了。”唐涟漪笑着摆了摆手。 “许愿吧。”唐挚悠悠开口。 “姐姐,可以许三个哟。”唐非笑眯眯道。 谢清欢十指交握,抵在下颌上,轻轻合上眼睛。她向来目标明确,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就放手去做,努力达成,许愿这种行为在她看来,有些天真。 但面对唐涟漪他们做出来的蛋糕,她仍是认真地许了愿。 谢清欢睁开眼睛,唐非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姐姐许了什么愿?” 谢清欢略一挑眉:“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可以说两个。”唐挚道,唐涟漪点点头:“是啊是啊。” 谢清欢微笑道:“我希望家人朋友,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心想事成。” 唐非有点失望,这愿望也太平常了吧,像他过生日的时候,许愿都照自己最喜欢最想要的来。唐挚也抚了抚额,这人真是,想要对她好,都找不到机会。 唐起听了她的话,看她的目光却有些意味深长。他经历的比其他几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多,清楚地知道很多时候健康平安才是最大的奢求。 “切蛋糕吧。”唐起略微笑着。 蛋糕做得并不大,主宅了除了几个主人,管家还有几个帮佣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毕竟这个只能当做甜点,不能做主食,所幸亲自动手的几位各种料都放对了。 早餐集体吃的长寿面,谢清欢作为寿星,碗里多卧了两个蛋。谢清欢吃着面,琢磨着哪怕在这个世界,年岁也渐渐大了,可以考虑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了。 吃过早餐,谢清欢告辞回家,唐家四人都送上了生日礼物,唐涟漪唐起跟唐挚还给了新年红包,唐非因为是小弟,得到了谢清欢亲手刻的印章作为新年礼物。 时间还早,谢清欢也不急着去赴路子允的约,先驾着车回家,辟了个柜子出来放生日礼物,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放好,这才不慌不忙地出了门。 开了导航,找到跟路子允约定的地方,停好车之后跟路子允汇合。 路子允今天倒是没有穿向来钟爱的唐装,换了身黑色的立领,看上去十分的青春。他约的地方是海洋馆,在T市也算是标志场所之一,全年开放。大概是因为年初一,来海洋馆的人并不多,但路子允站在那里,回头率还是百分之百。 反观谢清欢,一身红色的修身长风衣,脚上是及膝的长靴,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棉帽,一股子街拍范儿。 路子允见到她,冲她挥了挥手。 谢清欢立刻觉得有几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暗暗一叹,这年头的祸水,都不分性别了。 谢清欢快步走过去,路子允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票,带着她向海洋馆内走去。 谢清欢的心情一下子就微妙起来了,堂堂一家之主,跑来这种地方,合适吗? 路子允并不知道谢清欢在腹诽着自己,他知道今天是谢清欢的生日,也知道唐家向来的习惯,约她出来也是不想她一个人呆着,光是想着就觉得有点心疼。 至于这对他而言是初次约会的地点,为什么会选择海洋馆,这自然是路小心出的主意。谢清欢的资料很详细,她先前去过的地方,在后续调查中也都有记录,她跟萧朗月已经去过世界上最大的迪尼斯乐园,滑过雪溜过冰,更不用看电影这种恋爱常用招数了。 路小心细细看过资料之后,得出结论——谢清欢从没去过海洋馆。 事实证明,路小心的结论是对的。十分钟之后,谢清欢跟路子允站在如梦似幻的海洋馆内,看着游来游去五彩斑斓的热带鱼,眼神略好奇,表情颇梦幻。 大雍地处内陆,海洋生物在内陆倒不是完全养不活,但所需耗费的人力物力大,不沉溺玩乐的帝君都不会在这方面放纵。 路子允也是第一次陪着人来海洋馆。他倒是认识不少名贵的观赏鱼,对海洋馆的生物却认不全,也就比谢清欢好一点。 因为他也认不全,所以他失去难得的一次科普海底世界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跟谢清欢两个人站在透明玻璃前,看得兴致勃勃。 看一会儿就挪几步,两个人都不太说话,但也不觉得无聊。谢清欢正在看翻车鱼的时候,一道小人影突然贴了上来,紧挨着她的腿。 来海洋馆的有不少年轻人,三三两两的,也有带着孩子全家出动的。谢清欢低下头,就见到一张小脸,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大又圆,因为仰着头的原因,软软的额发有些翘。 路子允也看了过去,那孩子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挨着谢清欢站着,平静地看着透明水箱里的鱼。 路子允略微皱眉,眼中却带着三分笑意——他掌权已久,哪怕是长辈,在他面前也未必敢自持身份,却没有想到今天会被个小鬼头看扁。 谢清欢是认识这孩子的,也有点儿惊讶他竟然会一个人在这里,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你家家长呢?” 小孩听她开口,慢腾腾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转过头继续看鱼。 路子允这时候也发现了这孩子的神情未免太冷静了,说是冷漠也不为过。海洋馆的管理很严格,单独一个的小孩是不可能放进来的,这孩子一个人在这儿,很显然是跟家长走散了,却没有一点惊慌失措。 “雁归,这孩子——”路子允倒不是怪这孩子来破坏气氛,放着孩子走丢的家长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谢清欢淡淡道:“我认识。”说着她蹲下身,平视着孩子问道:“白九呢?” 白九?路子允轻轻挑眉,白家新近认回去的那个私生子,也不知上了族谱没有,连名字都没有改过,白家老爷子打的是什么主意,稍微有心的人,也能看出一二。 前阵子白泽跟嫩模还有几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艺人玩5P被爆了出来,白家的声誉家教一下子跌到了底,先前风头正盛的私生子白九也骤然低调了起来,但协助白漠挽回白家形象做的几件事,却极其漂亮。 白九这个人,绝不简单。 小孩看着谢清欢,半晌才动了动唇,说了一个字:“不。” 谢清欢想着上次做活动是关爱自闭儿的,这孩子也在其中,想来也有些自闭,跟人沟通不善,要问出些什么,恐怕不可能。 谢清欢站起身,对路子允道:“白九家的,应该是走散了,他也不知道白九在哪里。” 路子允点点头,这孩子的面相瞧着确实有那么一点白九的影子:“送他去管理处吧,白九应该知道去那里领人的。” “嗯。”谢清欢朝小孩伸出手,“走吧。” 小孩子静静地盯着那只手看了看,又抬眼看一眼谢清欢,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慢腾腾地将一只手放在谢清欢手中。 他的手小而软,带着一股凉意。 小孩拒绝让路子允牵他的另一只手。路子允向来知道自己不容易跟人亲近,但三番两次被同一个小孩无视,还是当着谢清欢的面,难免有些失落。 谢清欢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却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患有自闭症的小孩,对于陌生人本来就是排斥的,对白九家的这个小孩来说,谢清欢也是陌生人,不过好歹上回还见过一次。 小孩步子小,走得不快,谢清欢跟路子允还能一边走一边看,没走出多远,就见白九匆匆而来,手中还拎着个可爱熊的小背包,眉眼间有一丝焦虑,衬得年轻的脸庞有些戾气。 白九疾步走到近前,一眼就看到牵着自己小孩手的是谢清欢,而她旁边站着的,赫然是向来行踪神秘的路家七爷! 白九挑了挑眉,飞快地盘算是去套个近乎还是装作压根儿没有看到——以路家的门第来说,路家七爷年初一跟谢清欢在海洋馆约会,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路七爷年纪也不小,至今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白九顿住脚,沉着脸看着面无表情的小孩:“白小拾,你给我过来!” 白小拾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瞟他一眼,轻轻挣开谢清欢的手,慢腾腾地走过去,抬手抓住小背包的带子,喊了一声:“爸。” 路子允嘴角轻轻一抽,这孩子果然是区别对待。 谢清欢好笑地看他,白小拾的自闭症并不很严重,认得亲近的人也不稀奇。 白九看着这小屁孩,小小年纪,个性就如此无趣,还面瘫装自闭,既不像他,也不像像他妈,简直是基因变异! 白小拾抿着小嘴巴,对谢清欢摇了摇手。 白九的大手按在白小拾的头顶,对谢清欢跟路子允微微点头:“多谢,再见。”说着带着白小拾翩然离去。 真是……不可爱的小孩以及扫兴的大人。路子允偏了偏头看向谢清欢:“还看吗?” 谢清欢看一眼时间,淡淡道:“都这个点了,去吃饭吧。”作为家主,出来玩一会儿就行了,不能一天都耗在海洋馆吧。 因为路子允没有开车,吃完饭谢清欢准备送路子允回去。路子允想着家里一群铁娘子就头疼——他的六个姐姐全都回来了。换了平时,谢清欢肯送他,他自然不会拒绝,但今天不行,他不想过早地将谢清欢暴露在众人面前。 谢清欢也并不坚持。路子允看着她,突然觉得要想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婚姻的坟墓,恐怕还要很长的一段路,他的那枚唯一真爱的戒指不知道要留到什么时候。 谢清欢将路子允放在路边,路子允下车前,拿出一个小绒盒子,递到谢清欢面前:“雁归,生日快乐。”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伸手接过小盒子,诚恳道:“谢谢。” “雁归,”路子允突然凝视着她,认真道,“这两天,不管有什么人找你,跟你说什么,都不要答应。” 谢清欢闻言挑了挑眉,她知道路子允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但她只是笑了一下。以路子允的家世,即便他确然只是跟她做普通朋友,他身后的人,也未必会信。一个人若是站得太高,他身边的人,也必须要配得起他的身份。 谢清欢从没觉得,路子允交朋友或者结婚,会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有人出面反对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没想到,出头的人会是苏沐。 初三那天,萧朗月从元家返回T市,那位路家的大小姐也约在这一天见面。谢清欢为避免萧朗月唠叨,好好打扮了一番,带上口罩跟墨镜先行赴约去了。 谢清欢掐着点来到越好的咖啡厅,等在门口的苏沐陪着她进去,抓紧时间介绍了一下路家的大小姐:“大小姐夫家姓庄。” 谢清欢唇边勾着一道浅淡的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苏沐这句话透漏了两个意思:这位大小姐对路家很有些影响力,但她毕竟嫁了人,对于路子允的事能掌控的余地也不算多。 路子婧看着谢清欢一路走来,不由微微挑了挑眉。苏沐哪怕是脸上带笑,她身上那种自血与火中踏出的气势也依旧不容忽视,而谢清欢走在她身边,竟然丝毫也不逊色。 谢清欢走到卡座前。路子婧似笑非笑瞥一眼苏沐,一摆手:“苏沐,你先退下。” 苏沐看一眼谢清欢,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走到一旁的卡座坐下。 路子婧冷淡地打量着谢清欢,并没有开口请她坐下。 这样的冷落是十分初级的下马威,谢清欢并不在意,只是抬腕看了看时间,静静开口道:“庄夫人,我赶时间。你若是有什么指教,不妨直言。”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棋差一招 第一百八十四章 棋差一招 路子婧特意来见谢清欢,要说是要指教什么,那才是说笑。舒榒駑襻因此,她听了谢清欢的话,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你,倒是个明白人。” 谢清欢闻言轻轻挑眉,淡淡道:“庄夫人,你有十分钟的时间。你我之间,客套无用,请直言吧。” 自谢清欢过来,路子婧并没有请她坐下。谢清欢也没有主动坐下,只垂手站在桌边,脸上是惯常浅淡的笑意,眼中却带着疏远的凉意。 路子婧原本是想,谢清欢如今大小是个明星,一直以来,路也走得顺,这么晾着她挫挫她的锐气,也好评估一下气度。 谁知道谢清欢丝毫不为所动,脸上没有显出丝毫的尴尬,反而是她,被谢清欢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渐渐感觉到沉重的无形压力。 路子婧不说话,谢清欢也没有开口,她今天之所以来赴约,一来是约的地方跟机场顺路,并没有在往来路上耗费时间。二来,她当路子允是朋友,对于路子婧,她不介意见一面。 但她来赴约,并不是上赶着让人作践。路子婧作为路家这一代的大姐,虽然联姻远嫁,但她出面,依然代表着路家核心圈子的意思。 谢清欢也曾身为家主,执掌门庭,自然知道一族权柄在手,上下听调是风光的事,但风光的同时,一族的兴衰压在肩上,并不是时时能随心所欲的,家主的婚事更是不能草率。 谢清欢确实因为谢持节的缘故对路子允高看一眼,心里也觉得他比其他的男子更加亲近,但这种亲近并没有心动进而想要在一起的感觉。路家的水太深,庞大的家业只会束缚向往自由的脚步。 谢清欢前生困于家族门庭,终其一生不曾离京领略如画江山秀美风物。这一辈子再来过,自然不会主动回到黄金牢笼。 路子婧拿不准她在想什么,但见她眼神越见幽深,不动声色的目光不由微微一闪,微微笑道:“谢小姐,请坐。” 谢清欢点头,不紧不慢地坐下。 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路子婧又是一笑:“谢小姐这个性子,真是可爱。” 谢清欢好整以暇道:“对庄夫人而言,我这样的性子,恐怕更是容易得罪人吧?” 路子婧并不否认:“听说当初阿允向你示好,也碰了硬钉子。” 谢清欢嗯了一声,哪怕她如今将路子允当做了朋友,对于当时那事儿,她仍觉得路子允是昏了头。别说她刚从大雍转到这边,还不习惯这种豪迈的示好,就算她是土生土长的,好端端的突然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示好,心里也得犯嘀咕,觉得这人是别有所图了吧。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路子婧倒没有谢清欢肚子里的那些弯弯道道,路子允并不贪图肉体上的欢愉享受,他若主动对人好,那个人必定有独特之处。 路子婧略一沉吟,才慢慢道:“我与阿允,年岁相差太大,说是姐弟,其实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这些年,他为路家付出许多,我也希望他能过的幸福快乐,并不想在婚事上为难他,让他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两夫妻相敬如冰地过日子。” 谢清欢听着路子婧的心里话,并没有一丝动容,神色沉静,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路子允那样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人好,但也不会心甘情愿任人摆布。想让他娶不合心意的女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路子婧看一眼谢清欢,又道:“阿允是父亲的老来子,他小的时候,身体孱弱几乎夭折,好不容易才养大了。父亲为此很是担心他,还在世的时候,就从路家的分支挑了几个姑娘,作为阿允妻子的候选,精心培养着,希望能帮衬着阿允。” “哦?”谢清欢淡淡一笑,她并没有着意了解路家,路家跟她稍微熟一点的路小心跟苏沐在她面前,向来是打着十分精神,还带着三分小心的,生怕说错话连累路子允,自然不会特意对她提到路家给路子允安排了几个姑娘。 “谢小姐,”路子婧看着谢清欢淡漠的脸色,诚恳道:“我想你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有多大的能耐,就揽多大的活儿。路家摊儿大,但对于主母的出身与见识要求并不高,只要能打理内宅,融入贵妇圈即可。谢小姐,你说呢?” “价值?”谢清欢轻笑出声,看一眼路子婧,目中冷光流泻。 “谢小姐先别着恼。”路子婧摆了摆手,“我无意对你跟阿允的事指手画脚。你在娱乐圈的时间也不短了,身上总共也没几桩绯闻,可见是个好孩子。但你若要跟阿允在一起,恐怕要付出更多。” 谢清欢静静看着路子婧,悠悠开口道:“庄夫人,为心爱之人付出一切,是天经地义的。我能多给他一分,便绝不会吝惜。” 路子婧轻轻挑了挑眉,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反倒是坐在不远处时刻关注着这桌的苏沐听到谢清欢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在她的心中,谢清欢是那种冷情得近乎冷漠的人,她跟七爷的相处一直不咸不淡,并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流露,很难想象她对爱情竟然抱持着这样的态度。 谢清欢知道路子婧此刻脸上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但她的心中,不知道会如何不客气地揣度自己。这么一想,她微笑道:“庄夫人方才提到价值,恐怕是找错对象了。” 路子婧不以为然道:“错在哪里?” 谢清欢却没有正面答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路子允先生是庄夫人一辈,唯一的男丁吧?” 路子婧点点头,对她提到这个问题有些疑惑。 “那就是了。”谢清欢似笑非笑道,“庄夫人同我谈到价值,难道是想对路子允先生待价而沽,好准备嫁妆吗?” 路子婧目光一沉,脸色有些古怪:“嫁妆?” “没错,正是嫁妆。”谢清欢轻轻颔首,一脸郑重道,“庄夫人特意找我,想来对我的身世经历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而姓氏是我唯一的坚持。所以我结婚生子,子嗣要随我姓谢。” “虽然我会尽力准备丰厚的聘礼,让我的男人衣食无忧,还能专门负责貌美如花,”谢清欢瞥一眼路子婧沉下去的脸色,不甚在意道,“但要路子允先生入赘谢家,似乎不那么现实。所以庄夫人的价值说,不妨说给老爷子选出的几位大家小姐听。” 路子婧的脸色沉了下来,那边苏沐却是扑哧一笑,也顾不得路子婧的威严,轻快地走了过来,看着谢清欢面上笑意不改:“你就是因为这个拒绝七爷的吗?” “苏小姐,”谢清欢有点儿无奈,“我跟阿七只是寻常朋友,平日见面往来,也都是守着朋友的本分,没有过界。” 苏沐听了,又是一笑,心中却巴不得两人快点儿过界,作为下属,围观刚刚开窍的主子谈恋爱真是件让人捉急又趣味的事。今天大小姐这么一搅局,保不住一下子又回到解放前了。 谢清欢的出身确实太单薄了,路子婧确实不愿意路子允选择她,但她毕竟是向着路子允的,听到谢清欢拒绝了路子允,又有些不乐意了。 她冷哼一声:“子嗣算什么问题?有一个姓路的就成,其他的都可以跟你姓谢。你若是不想自己生也好办,咱们做试管婴儿找代孕,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苏沐面对着突然的转折,有些诧异地看着路子婧:“大小姐,你刚刚不还反对七爷跟谢小姐的吗?这态度转变也太快了吧,我一时之间没法接受啊。” “我倒是想反对!”路子婧眉宇间怒气一闪而逝,“但阿允将路家传媳不传女的戒指都送了出去,我还能如何!阿允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着好说话,一旦下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清欢微微挑眉,路子允好说话?庄夫人你犯规了,不带这么洗好感度的。眉心随意微微一蹙,看向苏沐:“什么戒指?” “哦,那个啊,是路家一脉相承的戒指。”苏沐一脸轻松,笑眯眯地看着谢清欢脸色微微一变,“我们老夫人走得早,这戒指老爷子就给了七爷,让他以后给喜欢的姑娘。所以,这戒指在谁的手上,那个人就是七爷选定的路家主母。” 谢清欢闻言脸绿了绿,嘴角一抽:“那这戒指……” 苏沐看着谢清欢,友情提示道:“前两天,是谢小姐的生日。” 谢清欢立时想起路子允送她的那个小绒盒子。那天她回家之后,将收到的礼物都拆开来看过了,路子允送的那个小绒盒子里面确实是枚戒指,款式很是古朴,非金非银非玉,可以看出有些年月了,但并不十分值钱。起码体现在价值上,不如唐涟漪送的那条翡翠项链。 谢清欢当时看着那戒指,还以为又是谢持节的创意,哪能想到那戒指竟然是路家主母的象征呢? 路子婧看一眼她的脸色,再想想路子允,也明白了在这段感情里面,恐怕还是自家那位七弟主动着。她看着谢清欢,心中悠悠一叹,提醒道:“不要想着归还那枚戒指。” 谢清欢冷冷一笑——废话,不还回去难道真等着做路家主母吗? 路子婧不慌不忙地补上后半句:“那戒指一旦送出去,就意味着阿允对你的承诺,要想他收回,除非你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谢清欢闻言嘴角一抽,在心中暴躁地掀了十七八张桌子,好歹维持住了脸上的淡定。 路子婧淡淡道:“若是阿允先——”她顿了顿,“许你改嫁。” 谢清欢略一沉吟,才悠悠叹了一声:“姜,果然是老的辣。” 路子婧优雅一笑,低头浅啜了一口咖啡。 谢清欢先前说了十分钟,果然一秒都没有耽误,到了时间立刻起身告辞。路子婧也不拦她,眼含深意地看她,笑着道:“谢小姐,路上小心。” 谢清欢略微点头致意,翩然而去。 苏沐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意外地道:“大小姐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改什么主意?”路子婧漫不经心道,“难不成我真会跟一个小明星过不去?” 苏沐眯了眯眼睛,懒懒道:“大小姐方才确实是一副要跟人过不去的架势,我很担心大小姐突然掏出一张支票让谢小姐有多远走多远。” 路子婧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唇边勾着一抹轻嘲:“就你们这点儿觉悟,难怪会把阿允带沟里去了。” 苏沐到了年岁还是单身,对她而言,爱情这个话题略有点儿深奥,远不及杀人来得简单爽快。面对当初一出手就搞定庄家大少,堪称情感专家的路子婧,她自叹弗如,不耻下问道:“大小姐,我虽然没有为男人脑热过,但情场如战场这话我还是听过的。再如何,稳扎稳打总没有错吧?” 路子婧轻哼一声,淡淡道:“稳扎稳打也要看对象。那位谢小姐,才二十出头,在娱乐圈浸淫多年,也算闯出了一点儿名堂,她既然考虑到了结婚生子的事情,日后必定也能顾全事业跟家庭。这样的人,往往清醒得很,是可取之处。” 苏沐一手抚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大小姐的意思似乎是对上谢清欢,迂回没用,还是直接点好。但这跟大小姐突然不反对了,又有什么关系。 路子婧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心里所想,淡淡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阿允身在那个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我越是阻挠,他只会越发重视她。时间久了,谢清欢在他心中的分量就会超越任何人,以他的脾性,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能预料。” 苏沐听了这话,心中突然一凉。 路子婧优雅浅笑,眼中却殊无笑意:“阿允轻易得到了想要的,哪怕这个人是他曾经最为心动的,也不会十分珍视。他仍是路家之主,谢清欢的出身与经历却要面对路家内部的敌意与轻视,还要面对路家分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应对照着当家主母的身份培养的名媛,应付各路想要取代她的女人。情意慢慢消磨,两人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到时候再有什么意外,就不足为奇了。” 苏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声音有点儿颤:“你……你根本就不相信七爷是真心的。” “真心?”路子婧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微微摇头笑道,“苏沐,在大家族过活,并不是有真心就足够的。阿允若是真心为她着想,就该远着她。” 苏沐冷冷地瞪着她。 “觉得我很可怕?”路子婧悠悠道,“若是那位谢小姐争气,将内宅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也不枉我如今挺阿允。” 苏沐皱眉:“七爷不会让他心爱的女人沾那些。” “不沾内宅?你是在开玩笑吗?”路子婧挑眉,“再如何路家的主母,也不会是个摆设。” 她看苏沐颇有些不服气的模样,摆了摆手道:“苏沐,你是阿允的心腹,我并不怀疑你的忠心,今天我的话你定然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阿允。爱情的尽头,并不是婚姻,也可能是陌路。他既然有心,就该把她可能遭遇到的算计与不测都考虑到,别等到时候后悔莫及。” 说罢,她款款起身:“走吧,该回去了。阿允今天被人绊住了,指不定也觉得我对谢小姐做了什么呢。” 苏沐也跟着站起,路子婧所想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她确实是想多了,如果在七爷的身边还算不上安全的话,那这世上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至于情意减退这一说法,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路子允身上了。他动心不易,要移情别恋更难。 路子婧不在意谢清欢是什么出身,也不在意她只是个艺人。路子允非她不可,她也不介意成全他。但谢清欢若是没本事站在路子允身边,那就怪不得她了。 路子允虽是一家之主,令行禁止,但他在谢清欢的事情上,还是处理得太生硬了。父亲当初挑选出来的几个女孩子都被教养得极好,要长相有长相,要头脑有头脑,家世经历样样拿得出手。路子允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坦诚有了心上人,让这些人下不来台。 越是优秀的人,自尊心也越强,那几个女孩彼此之间本就存了较量的心,结果他一棍子全部打翻了。大家都是照着主母的规范培养的,如今齐齐落选,等于迎头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还有比这更拉仇恨的事吗?就算苏沐调了专门调训的死士在谢清欢身边保护,但她毕竟在明,能防得住暗箭?说到底,爱情让人盲目,路子允还是太天真。 路子婧不会主动干涉路子允的决定,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暗地里推波助澜。 萧朗月乘坐的航班晚点了,谢清欢虽然耽搁了一会儿,却还是提前到了。机场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谢清欢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萧朗月的航班才降落在机场。 萧朗月戴着大大的墨镜跟口罩下了飞机,取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才跟谢清欢汇合,见了她就张开了双臂。 算起来两人有一星期没见面了,谢清欢也不扭捏,迎上去跟她抱了一下,顺手接过行李,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萧朗月。 片刻之后,她满意地点点头:“每逢佳节胖三斤,原来是真的。” 萧朗月脸上还蒙着口罩,说话声便有些嗡嗡的:“这都能看出来。” 谢清欢笑了一下:“手感。” 萧朗月听她这么说,倒有些忧郁了,哪怕她不是一线红星,作为一个女人,对身材也还是很在意的。都怪元家太好客,一个劲儿撺掇她多吃。 谢清欢笑着又抱了她一下:“萧萧,欢迎回来。” “还是回家好啊,”萧朗月悠悠一叹,“咱们快回去吧,几天没着家了,可想死我了。” 谢清欢一手拎着两个包,跟萧朗月一起往外走去,边走边琢磨着,萧萧这话听着似乎有种微妙的炫耀啊。那位元昭元先生果然是个靠谱的男人吧。 两人回的是萧朗月的别墅。别墅还是年前打扫的,惯用的那个钟点工据说回老家去了,还没有回来,萧朗月便挽了袖子跟谢清欢亲自动手,上上下下收拾地焕然一新。、 站在客厅里环视一周,萧朗月终于满意了,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古朴护身符,递给谢清欢:“特意给你求的,保佑你平安顺遂,事业红火。” 谢清欢接过来,笑着道了一声谢。 “好姐妹,说这个就见外了。”萧朗月一手揽着谢清欢的脖子,一手握拳,雄心壮志道,“新的一年,我们要继续加油,顶峰就在眼前!” “嗯。”谢清欢没什么诚意地点头,就《山河》放映之后的反响来看,萧朗月在玉兰花电影节上拿个影后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萧朗月放开谢清欢,又从包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你的生日礼物。” 谢清欢挑了挑眉,看一眼萧朗月。 萧朗月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元昭给你的。” 谢清欢接了萧朗月准备的那份,看着另一份皱了皱眉:“我过生日,元先生就不用破费了吧。” 萧朗月闻言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两声掩饰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能是破费呢。” “一、家、人?”谢清欢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嗯。”萧朗月点点头,半晌才悠悠开口,“我已经答应元昭,等我拿到影后,就跟他订婚。” 以萧朗月的年纪,确实应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虽然她跟元昭相识的时间还不长,但元昭为人并不轻浮,为萧朗月所作的事,也是面面俱到,可见上心。 对于萧朗月的决定,谢清欢也为她感到开心,却还是多问了一句:“元家不反对你继续拍戏?” 萧朗月笑着摇摇头:“元家的老奶奶觉得女人也该有自己的事业,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样的话,面对男人,就有足够的底气,对于维系婚姻有利无害。” “那就好。”谢清欢听了这话,也就放了心,看来元家的老太太是个有见识的,对于维持家庭和睦很有一套,将来萧朗月嫁入了元家,也不会被欺负。 “不说我了,你呢?如今又年长了一岁,某人作为黑历史也成了过去时。”萧朗月双手抱胸,略微眯了眯眼睛,“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光棍等着你去宠幸啊。” 谢清欢顿时想起某个让人槽心的戒指,悠悠一叹:“如花似玉的光棍倒是有一条,恐怕不好宠幸。” “噢?”萧朗月眼睛一亮,欢欢这么说,就是有人选,好事! 谢清欢随即泼了她一头冷水:“有生命危险。”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萧朗月护短已成习惯,早已经根深蒂固,一听到生命危险四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回拍戏回来见到谢清欢高烧昏迷的模样,小心脏顿时停了一拍,脸色也沉了下去。舒榒駑襻 她跟谢清欢都是在极年少的时候就在娱乐圈里混,见多了繁华胜景,也没少看人走茶凉,自然明白人得活着才会有希望,及时行乐也要有命在,其他的什么都是浮云。 再说谢清欢这年岁,搁在普通人身上,也就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根本就是风华正好的时候,实在没必要为了一段危机四伏的感情把自己搭进去。 萧朗月想通了这一点,沉声道:“天涯到处都是草,既然这个这么不省心,那就换一个好了。”她顿了顿,问道,“话说回来,竟然比任真还要不靠谱,这人略奇葩啊。” 萧朗月早已知道任真就是任西东,但她一直将两个人分开来看,任西东是个没节操的种马,而任真,不过是个欺骗感情的人渣,本质上还是略有差别的。 谢清欢听了萧朗月的感慨,只是随意笑了笑,并没有附和。感情这种事,向来难以预料,所以她并不怀疑路子允对她的心意。但她更清楚自己的想你死——她确然不曾对别的男人动心,但她也不够喜欢路子允。那枚作为生日礼物的戒指,她给不出同样的承诺。 萧朗月如今跟元昭相恋中,有了爱情的滋润,又在元家受到礼遇,得到了认可。虽然她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流露,但在心中仍不免小小的得瑟着。 萧朗月看着谢清欢,笑眯眯道:“欢欢,元家有几个年轻人不错,也还是单身,要不然介绍一个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谢清欢挑了挑眉,唇边噙着一抹戏谑的笑:“这还没有结婚呢,就以内人自居了。” “说得也是啊,这样太不矜持了。这世事无常的,没准儿哪天我就跟元昭分了,到时候你也尴尬。”萧朗月抚了抚下巴,一脸深沉。 这都什么都什么,哪有热恋中的人想什么世事无常的。谢清欢笑了笑:“这事不急,随缘吧。” 萧朗月点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正说着话,萧朗月的手机突然响了,谢清欢想着刚才一路上都挺安静,估摸着是元昭。萧朗月看一眼手机,对她笑了一下,眼底带着几分温柔几分无奈——她一下飞机就给元昭发了短信,告诉他已经平安落地。 “宝宝。”萧朗月一接起电话,元昭平和温柔的声音就静静传来。萧朗月一听到这个称呼,就觉得脑仁有点疼,元昭第一次这么叫她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喷了元昭一脸茶水。 元昭不顾她的严正抗议,委屈地辩解道:“那个肖某某就是这么叫你的。” 所谓的肖某某就是萧朗月某部片子里的男主角,是个温柔多金还挺会肉麻浪漫的小开,后半段对片中女主角的称呼就是宝宝。 偶像剧从不缺少雷人的狗血,萧朗月作为鼎星的头号劳模,自然不会拒绝公司合理的接剧安排,但这部当年也红火过的片子在萧朗月看来就是个抹不去的黑历史。元昭还偏偏拿这个还说事,萧朗月不动声色地抚平额角暴跳的青筋,笑得如同春风拂面:“那是拍戏!” “宝宝,”元昭不动如山,悠悠道,“常言道,人生如戏。叫宝宝多好呀,听着就觉得亲密。作为交换,你可以叫我贝贝。” “……”萧朗月甘拜下风,面无表情的肉麻才是真肉麻,不服不行。 萧朗月瞥一眼谢清欢,轻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豁出去一般应道:“贝贝。” 谢清欢听了这昵称,顿时觉得叠音词甜得发腻了,热恋中的情人向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萧萧肯定也想跟元昭说些悄悄话。 谢清欢知情识趣地站起身,快速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做来吃。” 萧朗月还没有来得及说其实我们平常不那么肉麻的,你不用回避。谢清欢的身影已经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痕迹,转眼飘入了厨房,动作矫健敏捷地让人叫好。 萧朗月无奈地耸了耸肩,慢声细语地陪元昭唠嗑。 谢清欢在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眼就能看尽的厨房里转了一圈,除了大米,没有发现其他任何食材,而且那米瞧着也不怎么新鲜——萧朗月当然会做饭,但她平常时候也是不下厨的,要么去谢清欢那里凑合,要么就叫酒店的外卖。作为一个享乐主义者,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连小咸菜都没有,煮粥的话也太清淡了。谢清欢在厨房里蹲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萧朗月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上看她蹲在地上cos蘑菇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欢欢。” 谢清欢站起身,有点惊讶:“这么快就聊完了?” 这通电话说了十来分钟,萧朗月笑道:“哪有那么多话要说?你饿了吗?咱们出去吃吧。” 谢清欢点点头:“去三昧斋?” “行。”萧朗月将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分了分,拎着放进了谢清欢车子的后备箱里,距离年后开工还有好几天,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她准备去谢清欢那里住。 谢清欢的小别墅本来她的房间跟衣物,对她的这个决定丝毫也不觉得奇怪,关好车门直奔三昧斋。 今天是年初三,三昧斋的生意依旧很红火,萧朗月跟谢清欢选择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摆设的长青盆景挡住了来自敞阔大厅的视线。 萧朗月依照两人的喜好点了餐,两人大吃了一顿,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剩下几天时间过得飞快。谢清欢想着这次接了《山河》是歪打误撞,因为角色的性格比较贴合本性,所以演绎起来并不困难,以后未必还能有这样的运气。萧朗月扮演的靖公主也颇受好评,她的演技虽然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谢清欢特意挑了几部片子跟萧朗月一起看,有商业片,有文艺片,甚至还选了一部纪录片,仔细参详之后,果然有了不少新的体会。 萧朗月也喜欢这种学习提高的方式,因此并不觉得厌烦,反而兴致勃勃的,每晚例行跟元昭煲电话粥,都会提前告诉他将要看什么片子。元昭确实是贴心,他不是圈里人,看完影片,思考的角度跟她们也不一样,交流之后也让人获益不少。 谢清欢经过自己的学习,又跟萧朗月和元昭交流之后,很快找到了窍门——所谓演技,就是忘掉自己融入角色,戏中是真,戏中亦非真。先前谢言墨说她的演绎有些僵硬也在于此,她演的只是她自己,而不是祈明越,很多应该柔化处理的地方,她表现得太过冷硬——影片毕竟不同于真正的战场,那种情感的冲突是为了动人,而不是为了突出悲剧的美。 路子允事务缠身,也抽空打来电话,两人像普通朋友那样随意聊了几句,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如今跟烫手山芋无异的那枚戒指。 路子婧初四就启程回转庄家,其他几个姐姐跟她是前后脚。很显然,身为大姐的路子婧跟几个妹妹都通过气,她们并没有过问路子允对一个艺人动了心,且把代表路家主母身份的戒指送出去的事,只是在看着路子允的时候,神情很有些微妙。 她们既然在这个时候没有过问,往后也不会插手,相当于变相地表了态,路子允当然不会主动提起。路家跟容家的争斗并没有因为过年而停歇,相反两家都在积极谋划,寻找对方的破绽。家大业大的,反而要更加小心,若是阴沟里翻了船,那才叫笑话。 谢清欢的那个条件,苏沐也已经转达给他。路子允并不以为意,如果只有答应这个条件,谢清欢才能跟他在一起的话,他确实并不在意子嗣姓什么,只要是她生的就好。 路子婧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召集了作为主母候选的几个女孩,她们是老爷子亲自挑的,出身好,自己也聪明争气,她们有足够的资本骄傲,也有足够的底气还争这个主母的位子。 她们或许并不把谢清欢放在眼里,但路子婧告诉她们有这么一个人,抢在所有人的前面,在路子允的心中留下了痕迹,这就是她的优势——对于第一个爱上的女人,男人总是另眼相待的。 路家向来信奉强者为尊,站在路子允身边的女人,必定是最强的。 路子婧也看得明白,这几个女孩的实力,相差不远。要想决出胜负并不容易,路子允显然知道这一点,他如今跟谢清欢走得不远不近,明面上看不出丝毫属于恋人的亲近,想来是存了让她们彼此内耗的心。 手握权柄立于巅峰的男人,对于不喜欢的女人,往往也没有什么怜惜之情。 路子婧不着痕迹地表达了对谢清欢的赞赏,不意外地看到几个女孩眼中幽冷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谢清欢,望你能立于巅峰,跟阿允并肩。可不要输得太早,让我失望。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初八,该上班了。 正文 第一章 第一章 年后头天上班,谢清欢也格外看重。舒榒駑襻她原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大早起来,照例锻炼之后见缝插针地看了几页书。她最近在恶补这个时空的历史跟文化,以免在苏诺顾不到的场合出丑。 而后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拾掇地焕然一新,力求高端大气上档次,隔着十米远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侧漏的王霸之气。 初八是鼎星既定的年后开工日,这一天公司会巧立名目发放各种福利,让员工们欢欢喜喜地拉开一年工作的序幕。作为挑大梁的助理,苏诺提前一天回来报道,梳理年后第一阶段谢清欢相关工作的安排。 苏诺在回来的路上电话报备过,谢清欢对她的早归并不觉得惊讶,细看了一眼之后,敏锐地发现过了一个春节,苏诺比年前稍微圆润了些。鉴于苏小姐往常闷骚着臭美的性子,谢清欢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要提起为好。 苏诺的薪水跟奖金都是由鼎星发的,谢清欢还是另外给她封了红包:“苏诺,新的一年,请多关照了。” 苏诺也不推辞,笑眯眯接过来,点头道:“欢欢,新的一年,合作愉快。” 谢清欢下楼吃早餐的时候,苏诺一身OL的干练打扮,正熟练地往三明治上挤蛋黄酱。苏诺扭头看一眼谢清欢,微微一笑:“哟,二宝~” 谢清欢脚下略微一顿,脸上惯常挂着的浅淡笑意也木然起来,在心中默默掀了十七八张桌子才缓过这口气——她长到这二个岁数,还是第一次拥有如此接地气的昵称。 这个奇葩的昵称同样出自萧朗月,更奇葩的是,萧朗月打算以后有了小孩,无论是男是女,都叫小宝。她说这话的时候,正跟谢清欢跟元昭一起在外面吃饭,元昭居然也没有意见,还笑着附和说这名儿不错,听着就觉得特别有福气。 谢清欢因此对元昭刮目相看。 苏诺昨天提前到了,那边萧朗月的助理candy也到了,几个月就约了一起出去吃饭,结果这名儿分分钟就被萧朗月捅出去了,candy当时就被一口水呛得岔了气,由此可见此名的威力。 谢清欢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端端正正地坐下,冲苏诺点点头:“早。”说罢,伸手去拿三明治。 苏诺及时抬手挡住了:“二宝,你不能吃。” “嗯?”谢清欢收回手,挑了挑眉。 “你忘了吗?”苏诺笑了一下,神情间却带着一丝复杂,“你今天要去体检,所以要空腹。” 谢清欢听了这话,嘴角轻轻抽了抽:“也是,忘记有这回事了。” 苏诺看她一眼,有点迟疑:“二宝,你……”苏诺当然知道这次并不仅仅是单纯的体检,据说陆展睿如今还在国外陪着他母亲,但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一旦有了结果,他会在第一时间收到。但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对谢清欢而言,对于已经做了二十来年孤儿的谢清欢来说,都是有些影响的。 谢清欢倒没有苏诺料想的那样多愁善感,她从没有将私生女的传闻看在眼里,也不在意结果如何,只是觉得这事儿若是悬着没个结果,陆展睿那边不安心,往后有着拿着这个做文章,对陆家的名声也不好。 谢清欢淡淡道:“你吃完早餐,先去趟公司?” 苏诺见她神情丝毫不变,也知道自己是想多了,便轻轻嗯了一声,快速消灭手中的三明治。 鼎星的体检统一安排在年后,有指定的医院,去与不去则看个人的意愿。谢清欢跟苏诺去了一趟公司,楼上楼下地走了一圈,收了好些红包,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医院。 苏诺陪着谢清欢去的医院,直接走的专用通道,没有跟任何人打照面。陆展睿特意安排的人,确然十分上心,将谢清欢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了一番,花了不少功夫,以至于道最后一项抽血的时候,连谢清欢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谢清欢脱了大衣,将袖子挽到手肘以上,走过去坐下,将手臂平放在桌上。 身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女医生静静看了她一眼,利落地绑好橡筋,轻轻拍打了几下是血管浮出,又取了酒精棉擦拭了数下。 谢清欢的手臂攥在医生手中,她的手掌并不细滑,贴着肌肤给人一种粗糙的感觉。当冰冷的针管贴上皮肤的时候,谢清欢的目光轻轻一闪,随即垂下眼帘,看着针尖缓缓刺入,带着冰凉的刺痛。 红色的血液慢慢摄入到针筒之中。 女医生的手很稳,看着血量差不多了,就拔了针,给了谢清欢一个消过毒的棉球,示意她按住针孔。 谢清欢按住手臂慢慢站起身,等在一边的苏诺立刻拿起她先前脱掉的大衣给她披上,如释重负一般对女医生笑了一下:“医生,麻烦你了,我们就先走了。” 女医生没有开口,只是眉眼间带着一点儿笑意,对她们点了点头。 谢清欢也微微颔首致意,转身向门外走去。苏诺走在她旁边,看一眼她的脸色,建议道:“二宝,回去的时候我开车吧。” 谢清欢只当没有听到那一声二宝,松开棉球看了一眼,不意外地看到针孔处又沁出了一点儿血珠,继续按着不甚在意地笑道:“我没有那么娇弱。”只是扎了一针,损失了一点血而已,又不是断了一只手,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最要紧的是,苏诺开车就跟季卓阳似的,年纪轻轻的,那稳妥劲儿简直让人看不下去,太不温不火了。 苏诺听了这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二宝这人就是这样,从不示弱,让人想要关心都无从坐起。不过开车这事儿,跟娇弱可没有关系,她也是为了安全着想,所以没得商量,二宝不同意也不行。 两人到了车边,因为针孔还在持续沁血,谢清欢只得继续按着。苏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将谢清欢赶到了副驾驶上,从包包里翻出一盒牛奶递给她。 谢清欢不爱喝牛奶,靠在座椅上摇头:“不渴。” 苏诺将牛奶放在她手边,发动了车子,慢悠悠地晃出停车场。 此刻医院中,女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美丽的面容。她随手将口罩放在桌上,拿过方才抽血的针筒细细看了看,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跟寻常人的血也没有两样嘛。若说有什么不同的,大概就是血色更加淡薄一些? 一只手蓦地伸出,轻而易举地取走了她指间的针筒,一声轻笑在她耳边响起。 女医生转身,目光落进一片湛蓝的海中。那海深邃宁谧,却是无穷博大的无情,女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小退了半步,低下头去:“老板。” 格雷并不看她,只凝视着手中的针筒,神情狂热而眷恋:“这是,她的血。” 女医生没有抬头,只轻轻应了一声:“是的,老板。” 格雷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将针筒凑到唇边深情一吻,虔诚地将它放入怀中,眼神瞬间就冷了:“剩下的事,处理好。” “是。”女医生躬了躬身,再抬起头就见格雷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门边,不由暗暗摇头——道格拉斯的血统真是不能以常理论之。 女医生感慨归感慨,还是迅速走到办公室后边的休息室,掀开被子,露出里面被绑住手脚堵住嘴的女人。她笑了一下,俯下身,慢慢伸出手。 女人猛地睁大了眼睛,在床上挣扎了一下,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因为嘴被堵住,而显得有些沉闷。 女医生的手顿了顿,轻轻抽出堵住女人嘴的枕巾,替她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温柔地笑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说话越是温柔,女人心中越是忐忑,身体依旧忍不住在轻轻颤抖。她是做医生的,也曾选修过心理学,犯罪的人越是风轻云淡心平气和,心理素质就越是强硬,罪恶感也就越低。 眼前这个人,根本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女人惊恐地看着她,眼中满是防备,声音有些沙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女医生悠悠一笑,轻轻抚着她的脸,“接下来,就需要你的帮助了。” “什、什么?”女人心头猛地一跳。 “我想要你帮忙的事很简单。”女医生慢慢靠过去,贴在女人的耳边,轻轻耳语几句。 女人紧张得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看着浅淡微笑的女医生,一脸难以置信:“你、你要我——”造假? “嘘——”女医生竖起一只手指,压在唇上,口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肯定,“这就是事实。”说着,她的手轻轻一挥,纤长的指间闪过一道冷光,捆缚住女人手脚的绳子应声而断。 女医生直起身,慢条斯理地脱掉白大褂,转身离开休息室之前一手按在门把上,回过头对仍有些怔愣的女人灿然一笑:“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门轻轻合上,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有些麻木的手腕,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慢腾腾的起身,瞥一眼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的白大褂,忽而一笑,满眼冷漠。 苏诺载着谢清欢,并没有立刻回鼎星,而是拐去小江南,先去吃了午餐,吃了一半接到季卓阳的电话,让赶紧回去。 跟着谢清欢也有段时间了,苏诺知道她的脾气,叫过服务员麻利地打包,这才买单离开。回了鼎星直奔季卓阳的办公室,看到季卓阳正在招待的身穿警服的人时,不由微微一愣。 谢清欢对他还有些印象,走过去招呼道:“蒋警官,又见面了。” “谢小姐。”蒋舟点点头,面上一片淡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请问你认识洪熙洪小姐吗?” “认识。”谢清欢听蒋舟提起洪熙,心头轻轻一跳,莫非洪熙出了什么事?她淡淡道:“我们曾一起拍过戏。” 谢清欢担纲主演的《山河》里面,洪熙也出演了一个小角色,这一点,蒋舟已经知道了。他看着谢清欢,冷静道:“洪熙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在家中身亡,谢小姐是否知道她平日往来的人里面,跟谁有过冲突?” 谢清欢神色不动:“蒋警官,我虽然跟洪熙一起拍过戏,但我们两人分属不同的公司,平日里没有往来,也谈不上交情。你的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 蒋舟的目光紧盯着她:“我们接到报案之后,迅速展开了调查,在某商场调出了一段监控录像,谢小姐应该还有印象吧?” 谢清欢并不否认,口气淡漠:“见人危殆,伸手相助,只是寻常事。”她略挑了挑眉,“莫非警方在录像中,还发现了别的线索?” 蒋舟略一沉吟,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谢清欢:“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样一封信,写明了是给你的。但为了取证,我们拆开来看过,又请笔迹专家鉴定过,确定是死者洪熙的亲笔信。谢小姐刚才说的,也当得起洪熙一声谢谢。那么,这个‘对不起’又作何解释?” 谢清欢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心,展开来,带着轻微的桂花幽香的信纸上,写着轻飘飘的六个字——对不起,谢谢你。 正文 第二章 蒋舟见谢清欢打开信封看信,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却失望地发现谢清欢只是轻轻挑了挑眉,隐约有些意外的样子。 谢清欢将记忆细细梳理了一遍,谢清宁的人际关系网再简单不过了,除了萧朗月占了个好友的名头,其他的都没有深交,对洪熙的印象都是仅仅停留在知道有这么个人的份儿上。后来谢清欢接拍了《山河》,她是主演,而洪熙连主演配角都算不上,彼此之间交集不多,也就是点头之交。 这声谢谢,应该是谢她停车场那次。如果是为了这个,谢清欢倒是觉得洪熙多此一举了,当时那种情况,即便不是洪熙,谢清欢能帮得上忙的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同样的道理,换了旁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倒是这句对不起,谢清欢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挑起眼帘,看一眼蒋舟探究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道:“她在片场踩了我一脚算吗?” 踩脚这事儿,倒不是谢清欢杜撰的。那天是个大场面,人来人往的磕着碰着都是寻常事,更不用说不小心踩一脚了,不过当时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洪熙确实没有来得及道歉来着。 谢清欢想到此处,默默的叹了口气,有的时候,记忆太好也是罪过啊。 谢清欢的话一出,不仅是蒋舟,就连季卓阳跟苏诺都忍不住嘴角轻轻一抽。多大点儿事啊,都过了年了,竟然还记得。 谢清欢看一眼蒋舟的脸色,就知道他的答案了,她本来也是实话实话并不是想消遣他,再如何没有交情,死亡总是件严肃的事,于是敛容问道:“蒋警官,洪熙的死因是?” 蒋舟看着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从当初车祸第一次见到谢清欢,他就觉得这个人无论跟什么人站在一起,在什么环境中,都有一种十分微妙的违和感。就性情来说,确实是十分沉得住气,一个问题枯燥地连续循环问十遍,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厌烦。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案底,从未进过局子的人,作为当事人之一,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显然带着恶意的车祸,她没有丝毫的局促,陈述事实十分冷静清晰。 如果说这一点还能归为心理素质良好,远胜常人的话,谢清欢是如何从疾驰的汽车上跳下却毫发无伤这一点,让蒋舟一直到今天仍然不能想通——反常即为妖,这是他一贯的观点。 洪熙的死亡时间是昨晚的十点左右,今天早上钟点工去打扫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尸体,当即就报了警。警方接到报案之后,迅速展开了调查,各种相关讯息陆续送到警局,其中也包括停车场的那个监控录像。 蒋舟学习过微表情,当时洪熙的表情是很痛苦,但在看到谢清欢的刹那,眉宇间的焦急恐惧却意外地放松了些,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甚至是逃过一劫的错觉。 而谢清欢的脸色沉静,肢体语言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防备,在看清洪熙的面容之后,那惊讶十分细微,且一瞬即逝。她俯下身将洪熙抱起来的时候,表情淡然随意,显然救人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且没有任何负担的。 蒋舟在见到洪熙留给谢清欢的那封信的第一时间之内,就忽略了那句谢谢,将着重点放在那句对不起上。因为先前的车祸,他就特意调查过谢清欢,尤其是以车祸为时间点往前推,最近一段时间的行程。 洪熙出事之后,蒋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将先前谢清欢的资料翻出来,不多时就圈出了一个重点——蓝夜。 谢清欢先前十分低调,自蓝夜之后,才有了入行十几年来第一个正经绯闻,没多久就发生了车祸。但真正让蒋舟觉得不对劲的并不是车祸,而是从柯子华之死开始。 自柯子华身亡之后,娱乐圈又相继发生了好几起博人眼球的大事,其中一件白家五少跟几个嫩模小明星的5P事件,别的人也许会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娱乐事件,但蒋舟却并不这么认为。 柯子华,嫩模小明星,以及新近亡故的这位洪小姐,都曾在蓝夜跟谢清欢有过接触。相比于跟恒丰总裁传出绯闻随即接拍《山河》的谢清欢,其他几人在其后的遭遇都让人唏嘘。 都曾在蓝夜跟谢清欢有过接触,这是几个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但这共同点与案件的联系实在太过薄弱。柯子华的死因是摄入毒品之后饮用了掺了鸡蛋清的饮料,这一点并不算是常识,柯子华之死很难证明是他杀。 白九作为死者遗产的继承人,对这个案件进行了后续跟进,但警方在没有任何其他的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如今洪熙之死再次进入了这个怪圈。公寓的监控录像显示那个时间段并没有人出现在洪熙家的附近,现场十分整洁,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蒋舟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在第一时间企图在谢清欢身上找到疑点,而不是将矛头指向洪熙另一封信上提到的环球娱乐。 男人的第六感确实十分扯淡吧。蒋舟看着谢清欢,她的神情很是坦荡,并没有想要知道真相的迫切,只是眼中带着一点深沉的悲哀与敬畏。这种眼神蒋舟并不陌生,他知道这种悲哀与敬畏并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因为生命。 蒋舟挪开视线,沉声道:“是自缢身亡。” 谢清欢闻言皱了皱眉,她虽然跟洪熙不熟,但她不相信洪熙会想不开。就停车场那次,洪熙分明有着极强的求生欲,没道理会自杀。 余下的事,蒋舟就不方便跟谢清欢说了,洪熙留下的其他书信,闻风赶到的记者也有拍到一些,明天自会报道。他对谢清欢道:“谢小姐如果想到了别的什么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 谢清欢点点头:“好的。” “那你们忙,我回局子里去了。”蒋舟向三人分别敬礼之后,向门外走去。 季卓阳一直将他送出门,这折返回来,看着谢清欢,挑了挑眉:“你跟洪熙是怎么回事?” 谢清欢倒不觉得季卓阳特意问起是因为八卦,他先前是环球的人,跟傅明毓兄妹走得近,洪熙死了,环球总要站出来有所表示。虽然华国向来是同行相轻,但季卓阳关心朋友也是人之常情。 谢清欢便将那天在停车场的事儿说了,季卓阳跟苏诺都是圈子里成了精的,就那么寥寥几句,他们也能迅速闹不出一部狗血剧,还有点雷。 季卓阳如今的全副心思都用在捧谢清欢上了,这事儿对谢清欢来说不痛不痒的,反正不会产生坏的印象,季卓阳也就不关心了。 季卓阳看一眼谢清欢手中的信,转身拿过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苏诺。 苏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不由有些惊讶:“都是给二宝的?” “二宝?”季卓阳扑哧笑了,看一眼谢清欢,“这么有才的名字是谁起的?” “还能有谁?”苏诺笑着反问道,“全部都要回?” “看二宝的意思,这年头用纸笔的人可不多了。”季卓阳不在意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做艺人的,总有几个死忠粉,哪怕是这几年谢清欢韬光养晦的时候,也还有些粉丝陆陆续续地写信给她,颇有点一起成长的意思。如今这世道,恋人之间多未必能长情相守到最后,多几个长情的粉丝总是没有坏处的。 季卓阳在沙发上坐下,示意谢清欢跟苏诺也做,才慢腾腾开口道:“叫你们回来,并不仅仅是因为洪熙的事情。”他看向谢清欢,“程逸辞程导准备拍新片了,他想见见你。” 程逸辞?谢清欢挑眉:“黑枭的导演……吗?”她的脸上适时露出带着悠远回忆的表情,“确实是许久不见了。” 季卓阳没有立刻开口,五年前的黑枭票房与口碑都不错,在其后不久的电影节上,谢清欢还拿了个奖。若不是后来发生了赵泽天事件,照着那个势头,谢清欢如今不会比萧朗月差。 程逸辞在个人风格上,远没有林天华那么鲜明,但他所擅长的那种老式的黑色幽默,娴熟的煽情也不是林天华可以比拟的。他这次的新片名为《无间》,算是《黑枭》的后续,但不同于《黑枭》从明朗到暗沉的基调,《无间》的基调几乎是全然的明朗,然后这明朗之中带着难以预料的变数。 从黑枭到无间,中间正好是五年,程逸辞当年对谢清欢的表现很是满意,看了《山河》之后,就跟季卓阳初步接触过,透露了一点新片的内容,并询问了谢清欢的档期。 原本,当初谢清欢接拍《山河》,是连着连续剧合约一起签的,但林天华有点完美主义,而孟青流又有点强迫症,说了要用原班人马,少一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如今谢言墨引退,洪熙又出了事,连续剧的拍摄恐怕要延后了——孟青流要改剧本。 季卓阳正愁手头没有有分量的剧,让谢清欢再冲一把,程逸辞这时候找上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当下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谢清欢问道:“约在什么时候?” “明天。”季卓阳解释道,“这个片子全程在日本拍摄,程导也想早点确定人选,还有些前期准备工作要做。”, 正文 第三章 第三章 程逸辞这人,即便是在遍地怪才的电影界,那个性跟风格也是鲜明得出类拔萃的。舒铫鴀殩他向来信奉慢工出细活,三年不拍片,拍片吃三年,哪怕是拍着恶俗的商业片,也力求完美,必然要合乎心意。 撇开自他成名开始就一直伴随着他的‘人生不是在拍片就是从一个女人的床上挪到另一个女人的床上’传闻,他的鼎鼎大名,苏诺仍是如雷贯耳。如果说林天华擅长的是将人的演技提升到巅峰,那么程逸辞就是善于将人的价值体现到极致。 苏诺心里明白,以程逸辞这种身份,一旦流露出再次合作的意向,基本上都能成。 自《山河》上映之后,谢清欢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年前送到季卓阳手中的剧本代言以及活动已有十七个,挑拣之后还剩下七八个。 就分量而言,季卓阳还是更看重亦更看好程逸辞的新片。人心易变,却不妨碍人怀旧,谢清欢的粉丝基础还算扎实。而她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往后的路还长着,在这个前力将尽后劲未足的时候,不必一味追求曝光率,接戏在精不在多。 季卓阳所说的前期准备工作,是要重新排布谢清欢的档期,熟悉剧本以及眼下相当重要的——签证。谢清欢曾经在纽约呆过两年,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最近三年也曾出国游玩,签证不是问题。 苏诺对相关流程也十分清楚,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季卓阳见了微微颔首。 程逸辞要拍新片的消息,目前还捂着,季卓阳跟苏诺心里有数,也不多说,随意聊了几句就散了。 第二天,各网媒纸媒上关于洪熙自缢身亡的报道果然铺天盖地。年后刚上班就有了如此劲爆的新闻,一应后续话题约莫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去,记者们瞬间燃了,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深度挖掘这一事件背后潜藏的新闻价值以及社会教育意义。 在春节余韵尚在这么个大和谐的时期,首先中枪的是洪熙所属的环球娱乐公司。 洪熙之死,跟当初鼎星艺人柯子华意外身亡同样引起了轰动,但两者还是略有差别。柯子华的死因固然绕不开吸毒这个话题,但艺人从业压力大是众所周知的,艺人铤而走险靠吸毒还缓解压力的也不是没有前例。鼎星的艺人那么多,也没见着人人都吸毒,所以柯子华吸毒这一点并未给鼎星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洪熙则不同。她临死之前留下了遗书,直指环球娱乐的各种黑暗内幕,尤其是近半年以来,完全不顾艺人权益。 这遗书原本在警方手里,可以看得出洪熙准备了很长时间,揭露的内幕都是指名道姓的。有些人物跟近年的某些案件还有点儿千丝万缕的关系,新上任的那位容市长没打算跟路家死磕,也没有如人所料的那样紧盯着段家,而是将第一把火烧在了洪熙的这个案子上。 T市上下早已习惯以路家马首是瞻,但明面上的工程还是得做,更何况负责跟进这个案子的是孟青璇孟副市长。 就洪熙自缢身亡这事,本身并没有多少疑点。但她留下的遗书涉及的人多,事例的真实度也挺高,孟青璇沉下心去细细研究了,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路家枝繁叶茂的表象之下,也无法避免蛀虫的存在。 路家的根基在动摇,也难怪她在家门口丢了十拿九稳的市长之位。 孟青璇跟路家的信息网有一部分是共享的,消息传回路家,得到一句指令:“查!” 孟青璇仔细考虑过这句查的含义之后,才谨慎地下了彻查的命令。 而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环球娱乐,这半年来,因为云梦舒的失而复得,原本的主使人傅明毓心中那点儿患得患失之感如影随形,几乎要天天跟她厮守在一起才能安心。自云梦舒毁容失踪之后,傅明毓对自身的厌弃以及对家族的失望到达了顶点,环球娱乐那边他兴致索然地撑了几年,早就腻味到恶心了。 傅明毓跟云梦舒结婚之后,立刻放了手中大权,带着云梦舒环游世界,为了全心补足空缺的几年时光,他连手机都停了,平日里只用email跟少许亲近的人互通消息。 自他离开之后,环球娱乐换了傅明湘做主。傅明湘为人冷傲任性,在处理危机上,远不如傅明毓那么八面玲珑。 孟青璇下令追查,环球娱乐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偏偏这时有歌神之称的季非真宣布不打算续约,环球顿时雪上加霜,人心惶惶。 这天的报纸倒是没写那么多,作为一条劲爆的新闻,配了张略劲爆的图,谢清欢看了一眼,就觉得挺作孽的。吃过早餐之后,依旧收拾得霸气侧漏样去赴程大导演的约。 程逸辞如今四十多岁,个高清瘦,打扮时尚,一副风流潇洒的做派。像他这种年岁的男人,正是妖孽的时候,往那儿一站,不说话不动手都能勾得小姑娘一波一波的前仆后继。 程逸辞这几年在奔着养生的道路上去了,因此会谈约在一个古朴典雅高端大气的茶楼。撇开彼此的地位不说,单就年龄,谢清欢跟苏诺也是小辈,因此早到了半个小时,在季卓阳一早预定好的包间里等。 对于谢清欢,程逸辞是极为看好的。五年前合作的那部《黑枭》,谢清欢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灵性,将未谙世事的天真以及巨变之下浮现出的生于黑道世家的本能完美地转折结合。演什么就像什么,一直是对谢清欢最为直观的评价。 以程逸辞专业的目光来看,鼎星将谢清欢保护得太好,她所接的戏都是经过反复思量的,在某一段时期,甚至可以说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之内,因为角色的定位,哪怕阅历十分贫瘠也没有关系,不会影响到她的发挥。 在电影圈,一个有吸引力的题材反复出片,并不是稀奇的事。当年《黑枭》因为人心的反复跟光明和黑暗的碰撞,而大获好评,从那时候起,程逸辞就在准备拍续集,出了剧本,他也曾在第一时间里想到谢清欢。 五年前鼎星的赵泽天时间轰动一时,程逸辞消息通畅,又是个人精,稍微一想便知道这事儿里边谁是冤大头谁是得利者。作为其中关键人物的谢清欢,反倒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从大众视线中消失了两年,演技又长进了些。 但那股灵性依旧不改。 程逸辞在选演员方面,没有林天华那样吹毛求疵。他虽然从早年起就名利双收了,但跟财大气粗完全不差钱的林家,还是没得比,他的剧组也会有投资商塞进来的不着调的花瓶,也许是男一号,也许是女一号,最不济也是个主要配角,在这种时候,一个能压得住脚的主演就尤为重要了。 因此,程逸辞最初并没有打算用谢清欢。因为经过了五年时光的沉淀,当年犹显得青涩的黑道大小姐已经完全蜕变成了独霸一方的女枭雄。《无间》这部片子,是阳光之下阴影如影随形,是含笑斟毒酒,不动声色的心狠手辣。 程逸辞很清楚,谢清欢性情冷淡,但心肠不坏,这样一个角色,她未必能驾驭。 但《山河》上映之后,他原本笃定的东西不知不觉地崩塌了一方,从灵动到厚重,谢清欢驾驭起来似乎也不是难事。 有些事情,或者说感觉,存了疑虑,要亲自确认之后,才能肯定。于是有了今天这次会面。 程逸辞是踩着点儿到的茶楼,谢清欢也是踩着点儿煮茶,等到他来,正是刚好。见到程逸辞推门进来,谢清欢跟苏诺站起身,礼数周全地打了招呼。 程逸辞看一眼谢清欢,狭长的眸子略微一眯。一个人气质的改变,流露于外是显而易见的,跟五年前相比,谢清欢确然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苏诺看着程逸辞,心情略有些复杂。对程逸辞的才华,她当然是无比钦佩的,在娱乐圈大凡有才华的人,私生活多半也有些混乱,想着前些年程逸辞那斩不断灭不绝的桃花,但真正见到陈逸辞本人,就会发现他本身带着一种极为浓烈的禁欲气息。 即便这是错觉,也难免为之吸引。苏诺稳了稳神,暗暗腹诽——也难怪程大导演这些年辗转在各色美女的床榻之上,他确实有这个资本,简直是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 程逸辞摆了摆手,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几分撩人的沙哑:“都坐吧。”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茶具,“小谢,许久不见。” 这话听着有些感慨,娱乐圈的五年足以大浪淘沙,有些人就此退出舞台,再不见踪影。 程逸辞的年纪辈分摆在那儿,谢清欢只大大方方一笑,提壶替他倒茶:“程导,多谢当年提携。” 程逸辞当然知道这些年来是谁在给谢清欢铺路,当年《黑枭》能顺利上映那人也出了力,实在也算不得是他在提携。谢清欢这几年的发展他也看在眼里,跟五年前那个势头自然是无法相比,但这路依旧是顺畅的,想来是那人的影响力尚在。 程逸辞看着谢清欢,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平静道:“抱歉,失礼一下。” 谢清欢略微挑眉,神色如常,没有一丝询问,也没有惊诧。 苏诺心头微微一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陈逸辞略微倾身,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挑起谢清欢的下巴,分别向左右两边拨了拨,目光中带着苛刻的审视。 程逸辞的神情中并没有轻佻之意,谢清欢虽然觉得略微不适,却仍是随着他的手指动了动脑袋,苏诺在旁边看了,在心中默默抚额,忍不住开口道:“程导?” 程逸辞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姑娘是在防着他呢,果然是三人成虎,分明是美人们自荐枕席春风一度,他这色狼知名担得有点冤枉。他收回手,稳稳地坐了回去,略一沉吟,才慢腾腾开口道:“小谢,季卓阳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无间》是《黑枭》的续集。” 谢清欢微微点头:“程导原本属意的人选是?” “拍戏也像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尤其是拍续集,换人并不是明智之举。”程逸辞笑道,“你这五年,面容上的改变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我原本担心你无法驾驭女主角那种沧桑的心境,现在看来,倒是想多了。” 苏诺听了这话,顿时安心了。 谢清欢也仔细看过《黑枭》,她一点儿也不认为那位黑道的大小姐在五年后会有什么沧桑心境,相反,她心中对于全然的光明那最后一点眷恋也已经泯灭,黑暗才是她的归属。 她笑了笑:“那么,剧情是什么样的呢?” 正文 第四章 程逸辞今天约见谢清欢,原本就是大概聊一聊剧情以及自己对这个片子的一些想法。《无间》延续了《黑枭》的精髓,重头戏都压在女主角身上。 所不同的是,《黑枭》是单线剧情,浓墨重彩地突出了女主角前期天真无邪跟后期深沉狠辣的尖锐对比,在理所当然中透着中一种不可抗拒的宿命感。 而《无间》是双线剧情,戏份分散在女主角跟两个男主角身上,剧情倒是并不复杂,用一句话足以概括——我爱你,但是对不起,我要弄死你。 三个主角,女主角跟男二号都是帮派老大,男一号是卧底。有着这样的身份牵扯,剧情必然要狗血淋漓才有看头。苏诺听了故事梗概,眨了眨眼睛,淡定地抹一把额角滑落的黑线:“那结局呢?” “自然是开放式结局。”程逸辞微微一笑,看向谢清欢,“小谢以为呢?” 谢清欢挑了挑眉:“有第三部?” “你怎么会这么想?”程逸辞含笑看着她,“毕竟,留白也是个技术活。” “女主角必然是活着,这样才能跟《黑枭》相呼应。至于两个男主角,卧底的那位必死无疑,另一位帮派老大估摸着是个垫脚石吧?”谢清欢淡淡道。 程逸辞闻言轻轻点头:“确实是如此。你觉得这片子前景如何?” 苏诺听他这么问,略觉诧异,不由挑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要知道,导演把握全局,预估市场,心里边都是有一杆秤的,但影响片子前景的因素里,也有不可预测的,比如审批,比如档期。 导演统筹剧本,挑选演员,都是天经地义的,但就这个问题来跟演员交流,确然是挺少见的。 谢清欢放佛没有看到苏诺的惊诧,略一沉吟,淡淡道:“单看剧情,并无新意。” 一部戏,三个主角,各怀心思,每个人都是无间,每个人都是感情的背叛者,但都坚持己心。无关对错,这就是全部的意义——正义未曾开花,邪恶尚未凋落,只因身在无间。 谢清欢看得出来,程逸辞相当自负,这片子的剧情并没有出彩之处,但大师总是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的。 程逸辞静静看着谢清欢,狭长的眸子略微眯起,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半晌才悠悠一笑,拿出剧本递过去:“剧本你带回去。这片子我准备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大概半个月之后剧组会前往日本。” 谢清欢接过剧本,点了点头:“谢谢程导。” 程逸辞笑了一下,他并没有明说,他之所以看中谢清欢,是因为《山河》里的一幕戏——祈明越发现策师荥阳是烈侯的暗桩之后,亲手将他处决。 祈明越是乌泱皇族最后的守关者,她的感情十分内敛。她看重荥阳,信任荥阳,却单单少了一点爱意,但她处决荥阳时那一瞬间的痛惜悲哀却是真实的。 越是内敛的情意,到了磅礴的时候,才更加感人。 以程逸辞专业的眼光来看,《山河》里边谢清欢的表现算是正常发挥,有些细节的处理略显僵硬,但放在连贯的场景之中并不突兀,被不着痕迹地遮掩过去。 程逸辞相信,在他的戏里,不会让谢清欢的演技有这种僵硬的感觉。时隔五年的新戏,他的野心可是很大的。谢清欢如今差的,也仅仅是个影后的头衔了。 程逸辞将剧本交给谢清欢之后,又略微坐了一会儿,跟苏诺说了些日本之行的注意事项——他跟谢清欢合作过,知道她向来不理会这些事,先前她年纪小,拍《黑枭》的时候,杂事也都是由助理经手。 原本以程逸辞的身份地位,他亲自来见谢清欢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些细碎的小事不必由他来说。但谢清欢这人吧,性格有些被动,你要不搭理她,她绝不会先搭理你。 五年前拍《黑枭》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谢清欢入戏快,且容易入戏深,但有的时候,她对剧本的理解会有偏差,这时候的沟通交流就是个大问题。 程逸辞提了几点,苏诺都一一记下来,程逸辞这才起身告辞。虽然他为了这个片子也准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但对于挑剔的他来说,时间还是很紧。 谢清欢跟苏诺也跟着起身,将程逸辞送到门口,看到他上车离去,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程逸辞给了谢清欢剧本,苏诺的心才算彻底放下,合约跟细节季卓阳那边会搞定,剩下的就是琐碎的准备工作了。程逸辞最近几年拍的片子都挺大气,带着残酷的美感,但他拍片是公认的龟速,一百分钟的片子从年头拍到年尾都是极为正常的,这次赴日本拍片,预计的拍摄时间是六个月。 苏诺跟季卓阳通过气之后,就着手准备各种证件,庆幸的是,谢清欢这三年来都在韬光养晦,但鼎星对她还是挺上心,一应证件都挺齐全,并没有突发的状况。 低调奢华的豪宅内,格雷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叠在一起,搁在小几上。他的唇边泛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平静的双眸中却透着无尽的森寒:“果然如此吗?” 浅野洹衣脸色凝重,恭敬道:“是的,老板。那位夫人当年确实有段时间跟先生在一起,当时先生的主人格应该是格森教授。” 格森教授多才多艺,性情温和,用情专一,是卡尔·道格拉斯诸多分裂人格中最讨喜的一个。而这个人格在浅野洹衣看来,甚至是道格拉斯家族史上的丰碑。因为这个人格突破了道格拉斯家的血缘诅咒,使卡尔·道格拉斯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外族的女子。 提到自己那个奇葩父亲,格雷并没有丝毫的动容,眼神反而更冷了三分:“格森教授这个主人格,主宰的恐怕并不只是当时吧?” 说到底,卡尔&8226;道格拉斯也是家族里出类拔萃的变态,不可能让分裂出来的性格长期主宰自己的人生。一旦格森这个人格湮灭,爱上外族女人这一点就不会是风花雪月的明证,而是一种耻辱。那个女人跟她肚子里的小孩都不该存活于世。 但事实是,那个女人依旧活着,而他们的孩子也在远离道格拉斯家族的地方,悄悄地平安长大了。若不是当初查尔斯活腻歪了,硬要格雷的命,结果搭上他自己一条命不说,还露出了蛛丝马迹,让他顺藤摸瓜牵出了艾斯,更是发现了谢清欢的存在。 艾斯跟那个女人,还有隐隐绰绰的势力,将亲爱的小妹捂得可真严实呢。格雷冷冷一笑,这种眼熟的布局,父亲大人当真是防着我啊。 浅野洹衣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格雷那句是在问自己,她略挑了挑眉,谨慎地低下头去,并没有搭腔。对于卡尔先生,老板自然是怎么说都行,但她毕竟是做下属的,该知道分寸。 更何况,卡尔先生极力地掩饰谢清欢的身份,简直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老板心中正万分不爽呢。 格雷并不看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他斜靠在沙发上时,仿佛是一只正在休息的豹子,慵懒而优雅,但他一旦起身,就仿佛进入了狩猎状态,充满了掠夺之意。 浅野洹衣只觉得无形的压力逼近眼前,她敛了敛神,等着格雷的吩咐。 “父亲大人真是糊涂,活着的人总是难免会开口,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格雷冷淡笑道。 浅野洹衣对他的决定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淡淡请示道:“涉及到那位夫人,恐怕不宜让外人动手。” 格雷略微眯起眼睛:“传令女王蜂。” 看来老板真是气得不轻,竟然让女王蜂来做这种小事。浅野洹衣略微躬身:“是,老板。”说罢,她翩然离去。 陈希瑶如同雕塑一样沉默地站在沙发旁边,看着浅野洹衣离去的背影,轻轻垂下了眼帘。原以为放任自己成了杀人机器,就能真正无心无情,但比起这些天然的变态,还是有些差距,真不知当初云梦舒那四年,是如何过的。 老板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知道当年事的人,今生恐怕就到此为止了。被掩藏的真相,就此尘封。面对毫无顾忌的格雷,谢清欢会如何呢? 陈希瑶回想起当初在唐家见到谢清欢的情景——冷静的眼,淡漠的脸,以及不知深浅的强大武力。这样一个人,即便她不是道格拉斯家的人,在那个时候被闲到蛋疼的格雷遇上,也一样会产生兴趣,只是少些执着罢了。 格雷抬手,轻轻按在了心口上,感觉到手掌下心脏有力的跳动,不由微微一笑——亲爱的小妹,你是我的。 谁敢阻拦我,我就杀谁! 陈希瑶敏锐地察觉到格雷瞬间的变化,眉心轻轻一跳,在心中悠悠一叹——谢清欢,自求多福吧。 白泽从拘留所出来,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奥迪,他挑了挑眉,带着几分玩味向那边走了几步。车窗缓缓降下来,探出来半张清丽的面容。 白泽唇边的笑意略拉大了些,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容宁?” ------题外话------ 万更失败,继续努力…… 正文 第五章 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容宁心中冷冷一晒,只当没有看到白泽唇边的讽笑,神色不动,淡淡道:“上车吗?” 白泽挑了挑眉,倒是有点看不懂容宁了。容家跟路家之间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了,容家想要借联姻打入T市,破坏表面的平衡,所以选择一向不怎么亲近路家的白家。 这想法当然不错。路家这几十年来牢牢掌控着T市,表面的臣服,暂时的安分守己,不代表着有了底子的豪族会一直听话。老爷子年纪越大,骨子里的跋扈反而越盛,在死亡到来之前,定要将压在头顶的路家掀开。 但丰满的理想衬着骨感的现实,就有些可笑了。老爷子雄心壮志是一回事,被所谓的壮心不已冲昏头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庆幸的是,他还没有完全老糊涂,知道避开白滇这个继承人而选择了让他去跟容家小姐联姻。 白泽不喜欢容宁,这个女人身上带着军政大族特有的睥睨。她看他的时候,目光中带着审视,似乎在细细评估价值。 在白家,他们这一辈里边只有身为继承人的白滇是拥有完全婚姻自主权利的,因为他够强,也因为他足够无情。从白滇往下,包括前不久认祖归宗的野种白九,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白泽看得出来,容宁也并不喜欢他,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情意,却隐然透着几分掌控欲。白泽长到这个年岁,颇练出几分眼色,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是无法违抗老爷子的,但世族联姻,向来是逢场作戏,似容宁这样,往后的日子更难和睦。 自从他跟嫩模5P爆出之后,他就被拘留调查了。在这段时间,白家除了向来跟他走得近的白泯带着律师来看过他,其他的人都没有露面,想来好面子的老爷子觉得丢尽颜面了吧? 很多人以为无期是绝望难熬,却不知道拘留所才是真正黑暗的地方。一来,这里跟牢里系统的管理是没得比的,人员来来去去的,也没有十分规律的管理,鱼蛇混杂的危险度反而更高,二来,吃住也仅仅是满足需要,完全谈不上享受。 白泽在这段时间充分体会了什么叫人间疾苦。 每年的这个时候白泯都会在山上住几天给他早逝的母亲守墓,所以白泽也没指望白家会有别的人来接他,却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容宁。 无事献殷勤。白泽意味不明地一笑,容宁打开车门让他上车:“回白家还是?” 白泽随口报了个地址,是他生日的时候白泯送的,一个不大的别墅,内中一应布置完全是照着他的喜好来。他平日不在白家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容宁随意点点头,调好导航,发动了车子。 白泽坐在车里,紧绷的神经仍然没有放松。车里若有若无的浮幽香气,越发衬得他身上气息难闻。过年的时候白泯去看他,带了剃须刀给他修过面,其后就一直任胡须疯长,搭着有些暗淡的脸色,瞧着很有些落拓。 容宁将他送到地方,看着白泽解开安全带,毫不在意他一脸冷淡丝毫没有想要请自己去坐坐的表情,淡淡道:“有人让我提醒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小心暗算。” 白泽已经垮了一只脚出去,闻言霍然转身,目光如刀刺在容宁脸上。 容宁轻轻一笑,带着玩味:“说起来,白泯倒是个不错的男人。” 白泽冷冷一晒:“离他远点儿。” 容宁淡淡道:“我父亲对你不满意,倒是很瞧得上白泯。而白老爷子似乎也不愿意放弃跟容家的联姻,只要容家选中的不是白滇,无论是你,还是白泯,亦或是白九,不过是我父亲的一句话罢了。” 白泽眯起眼睛:“白泯不会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是,白泯不喜欢我。”容宁微微一笑,脸上又露出那种白泽最为厌恶的审视表情,她顿了顿,才轻轻开口,“所以,白老爷子知道他喜欢的人,其实是——” 白泽目中杀气一闪:“闭嘴!” 容宁没有往下说,只是唇边勾着一道浅弧,怜悯而嘲讽:“白泽,你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白泽冷哼一声,利落地下了车狠狠地甩上了车门。 “希望下次再见,你能稍微长进些。”容宁抬手,在眉尾上轻轻一点,仿若致礼,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少年。” 白泽对着疾驰而去的车屁股狠狠踹出一脚,理所当然地踢在了空气里,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这才带着一脸凶狠的表情走近了别墅。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立刻觉得身上各种不对劲,直接去了浴室,不意外的发现了装好的袖子水,另附白泯笔迹一张——去霉运灵水。 白泽将袖子水倒在浴缸中,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白泯这人从小就婆妈,还灵水,人要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呛死。 只是,他回想刚刚容宁的话,小心暗算?白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在外头玩得有多疯,夜路走多了,难免撞鬼,所以这次的事他真没想多。 难道这是个局?自己又不是白家的继承人,白滇那人向来谨慎,人又无情,不会授人以柄,只要不是他出事,白家这种底子有几个败家子又有什么打紧? 还是说,这事并不是冲着他的,但在他的身上下手,针对的是——容白两家的联姻? 白泽慵懒地躺在浴缸中,在蒸腾的雾气中略微眯起眼睛。如今最不愿看到容白两家联姻的是谁呢?话是容宁代传的,还是等白泯回来问问他吧。 此时,独自在山上为母亲守墓的白泯却迎来了一个客人。 容威下了班,并没有立刻回公寓,而是去了裴傲的猎豹车场,正好看到彭护拿着水枪在洗车。容威顿住脚,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深藏在记忆中的某些东西不可抑制地窜上来。 彭护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薄唇无意识的抿起。 有些情意,即便人生轨迹已经相背离,再不相干,也不能轻易忘记。 容威的配车停在较远的地方,他是特意走过来的,彭护偷偷斜眼看他,却惆怅着找不着一个搭讪的借口。 “哟~”一人懒懒地从一辆车后面走出来,看着容威挥了挥手,粗犷的脸上浮出毫无芥蒂的笑意,“就等你了。” “马奔?”果然是到齐了。容威苦笑了一下,稳了稳神,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肩膀上立刻挨了不轻不重地一拳,听马奔笑道:“瞧这小西装笔挺的,出息了啊。” 容威一点儿都不想要这出息,办公室中无止歇的明争暗斗,拍戏壁垒,看不见的硝烟让他心生疲惫。午夜梦回,仿佛仍在血与火之中,永不能断绝的执念。 如今故友重见,心中复杂难言。马奔冲他挤挤眼:“今晚三缺一,你来不来?” 车洗得差不多了,彭护关掉水枪,目光炯炯地盯着容威。 容威笑:“来!怎么不来?” 彭护脸上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抬手一指刚刚洗好的车:“雷老板的车。” “雷?”容威脸色微微一变,“是雷老大?” “怎么可能?他现在位置太紧要,轻易不能动弹。”彭护轻轻摇头,朝车场内抬了抬下巴,“商人重利,偏又小气,正在里面跟老大讨价还价呢。” 容威心中震荡,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八年了,他们终于等到了些微的希望。 马奔看着他,也很是感慨。容威是个天生的军人,保家卫国是他唯一的信仰。当年的事,让他们心中都吊着一股气,不死不息,而对容威来说,更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吧。 “进来坐吧,你往那儿一站,有点儿鬼胎都该绕道了。老大这几年口才更加犀利了,估计这讨价还价还得一会儿。”马奔说了一句,转身走了进去。 容威丝毫不怀疑在任何口才之争上,裴傲都不会输给别人,便跟着马奔去了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平日以修车当掩护的男人,自然喝不下精细的茶,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扔过去。 容威拉开,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马奔上身穿着背心,晒成古铜色的肌肤,有着健壮肌肉的手臂。容威看着,轻轻挑了挑眉。 “我说队草,”马奔突然靠了过去,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遍,“几年没见了,你天天坐办公室,身手还拿得出手吗?” 容威看着他,忽而一笑,原本严肃地有些刻板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眉眼间飞扬着沉寂多年的豪情,他抬手拍了拍凑到跟前的大脸:“揍你,还是轻而易举。” 马奔退开两步,有些遗憾地看着他一身的西装革履,大笑道:“约个时间,练练?” 容威刚刚调任T市不久,各种琐碎的事不少,时间也排得很紧,他想了一下最近的工作计划,淡淡道:“后天。地点你定。” “还定什么啊,就在这里呗。”马奔笑道,转向一边的彭护,“彭彭,要不要赌谁赢谁输?” 彭护还没有开口,就听一人道:“我押一百块,赌容威胜。” “老大,你真狡猾。”彭护头也不回道,瞥一眼马奔,“我押二百块,赌队草胜。” “老大。”容威也站起身,目光在裴傲脸上定了一瞬,随即挪到他身边那人脸上。 那人也正看他,温和地笑道:“容市长,你好。我是雷蒙。” 正文 第六章 容威听他自我介绍,眼皮就是轻轻一跳,其实他看一眼雷蒙的面容,就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舒欤珧畱军中派系壁垒分明,雷家向来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因为根基稳,微妙地平衡着局势。雷蒙这次特意来见裴傲,想来还是为了几年前的那件事。 当初那次失败的任务,过了这么长时间,仍是容威心中的一根刺,除了对不确定因素的错误估计,派系之间的争斗也是重要原因,直接导致了执行任务回国之后的小分队全体炮灰。 雷蒙这次来,确实为了那件事。他本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见了裴傲亮明身份后也不废话,直接递了个密封的档案袋过去。 对于几年前那次失败的任务,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深深地印刻在裴傲的记忆中,没有丝毫的褪色。这些年来,容威退伍从政,他跟彭护马奔则在继续追查,其间过程不能说十分顺利,但没有受到来自军方的阻力,各种身份以及出入证件办起来也相当轻易。如今雷蒙找来,想来是上头对那事儿松了口。 裴傲见雷蒙一脸凝重,自然而然得认为档案袋中是机密文件。他心头微微一沉,打开档案袋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想到,一探手,摸出一张照片来。 裴傲看着照片上那个身材纤细,一副日韩系的美少年,可以看得出来,拍摄选用的是专业设备,长焦镜头,角度选得不错,能清楚都看到整张脸,以及几分跟面容身材十分不符的戾气。 裴傲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深情,挑了挑眉:“这是目标?” “不要小看他,”雷蒙沉声道,“梶本一郎,十六岁,是东京都地下格斗场新选出的斗神。到年前最后一场,他的战绩是五十二场全胜,打破了斗场的记录。” “斗神?”裴傲微微拧眉,又细细看了一眼照片,心头一沉。 东京都的地下格斗场是整个东南亚最大的无规则格斗场,同时也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几个洗钱点之一,因此奖金向来十分丰厚。参赛者多是亡命之徒,出赛前都会签下生死书,胜败往往惨烈。能在这样的场合保持连胜尚且不易,更不用说夺得斗神的名号了。 这个叫做梶本一郎的少年,显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纤弱,这也是裴傲看到照片觉得违和的地方。他心中一个念头一掠而过,将梶本一郎的照片放在一边,从档案袋中抽出其他的资料放在矮几上,略俯下身随手翻了翻。 雷蒙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出声打扰。当年那个早已叫停的‘改造人’军工项目,因为叛逃者带来的影响,是时候彻底解决了。 裴傲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轻轻一顿之后,简直忍不住想要扶额了:“这个,也是目标?” 雷蒙瞥一眼照片上笑得冷清的面容,摇了摇头:“这个,要看你的判断了。” 裴傲知道雷蒙此来是为了当初那个失败的任务,改造人的军工项目因为主要负责人之间的理念分歧而紧急叫停,随后负责人之一的罗博士带着资料叛逃。裴傲当年在任务中跟格雷交锋过,资料里有他裴傲并不意外,但谢清欢就是个寻常艺人,竟然也单独罗列了她的资料。 裴傲沉着脸翻照片下面谢清欢的资料,在第一页第一段用十分醒目的字体跟颜色标注了——谢清欢,艺人,实为道格拉斯家前代家主私生女,其母为旅美著名古典文学大师。 裴傲抬头:“她确实是?” 雷蒙微微一笑:“裴中校,经过我手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 就是因为知道雷蒙手中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雷蒙才觉得意外,谢清欢曾经在他这里学车,近距离接触过。谢清欢给他的印象是聪慧,话少,情绪稳定波动少,很显然缺少了道格拉斯家疯狂的激情。就面容看,就是肤色稍微白皙了一些,但到底还是东方人的面孔,完全看不出是混血的。 雷蒙也是见过谢清欢的,在唐家那次,虽然只是远远都看了一眼,但他还是感觉到谢清欢身上那种宁静淡远的气息。在她身上,母系的基因显然更加占据主导。 裴傲皱眉不语,季卓阳恐怕还不知道,他带的这个小艺人是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能让人粉身碎骨。除了几年前在任务中跟格雷有过短暂的交锋,裴傲这几年并没有任何关于格雷的直观资料,但道格拉斯家的传统他还是听说了一些。 道格拉斯家的人,聪明而又狂妄,生死与伦常都不放在眼里,血脉之间只有两种共存方式——同性相杀,异性相爱。道格拉斯家的男人自记事起,就在家族中寻找补齐缺口的那块浮木,填平嗜血的杀戮欲望。如果一直找不到,等待他们的将是毁灭与彻底的疯狂。 如果谢清欢当真是道格拉斯家的嫡系血统,那么,她将是格雷唯一的克星。 雷蒙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手中的人脉跟情报网比之裴傲要丰沛许多。当年裴傲他们退役之后,这个失败的任务后续情报补充与跟进就由他接手了,格雷虽然向来神秘,但雷蒙还是获取了一些关于他的重要资料,从这几年的观察来看,格雷为人处世十分冷酷,道格拉斯家掌握在他手中,被清洗一番之后并没有出现衰败的迹象,反而有种诡异的生命力再次蓬勃起来。 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在意,毫无顾忌的人,雷蒙当初只觉得无比棘手,所以谢清欢的出现才显得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动用特殊渠道调查谢清欢身份的人,若不是她留了蛛丝马迹,他还找不到这个突破点。 “秦博士亲自去了一趟东京,看过梶本一郎出场的格斗赛。”雷蒙看着沉吟不语的裴傲,静静开口道。 秦博士是当初改造人军工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是人体生物研究专家。裴傲闻言目光轻轻一闪:“他的结论是?” 雷蒙顿了顿:“格雷,确实是个天才。改造人的资料在他手中,显然已经针对瓶颈修改过,梶本一郎的耐力跟吧爆发力都十分惊人。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看出改造之后的不良反应。” 裴傲的心微微一沉,先前马奔他们在泰国遇见过一个罗恩的杀手,据说身手十分不错,轻松地伤了人之后脱逃,马奔他们则休养了半年才恢复元气。 “所以,”雷蒙沉声道,“如果必要,请务必在第一时间里控制住目标。” 裴傲沉默地收齐资料放回档案袋,冷漠的眸中带着几分轻讽:“看来,我得先走一趟东京。” 雷蒙挑了挑眉。 裴傲面不改色道:“东奔西走也是花销。”他看一眼雷蒙,“你说,我把目标带回来当小白鼠,算不算是违规?” 雷蒙略笑了笑,悠悠道:“雷少将让我带句话给你。” 裴傲眨了眨没什么精神的三白眼:“哦?” “过程如何他不关心,但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裴傲并脚立正,懒洋洋地行了个没有任何风骨的军礼。 雷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改造人这个项目是叫停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耗费了无数的心血与人力得来的资料不珍贵。军方从未放弃收回那些流落在外的资料,尤其是当战斗力爆表的改造人开始出现并频繁活动,更是引起了重视。 对于主要从事杀手跟佣兵的改造人猎杀计划,另外有人着手在外,雷蒙这边负责的人从根源上消灭隐患。道格拉斯家在欧洲根深蒂固,控制着多个经济领域,没有哪个国家会毫无依据地对纳税大户下手。唯一庆幸的是,格雷似乎也没有跟人分享他的研究成果的爱好,改造人的相关信息一直只掌握在他的手中。 雷蒙与裴傲谈妥出来,就听到开着门的休息室里传来的谈话声,在门口略站了站,多出来的那位果然又是当年小分队的一员,倒是聚齐了。 作为一个‘天生的军人’,容威的面容倒是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棱角分明,轮廓中带着几分秀美的圆润,应该是随了他的母亲。 打过招呼之后,雷蒙就礼貌地告辞了。毕竟,打扰人至交好友叙旧也不是那么厚道。 裴傲将雷蒙送到洗得锃亮的车前,看着他上了车,才折回去,对目光热辣落在自己脸上的几个人笑了笑:“有活儿干了。” 容威呼吸一滞,沉声道:“队长,我——” “容威,”裴傲抬手,打断他的话,静静凝视着他,“曾经有个人跟我提及你,他说你天生强横,对于决定的事情从不动摇,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都能做成。” 容威知道他说的是谁,只冷淡地合了合眼睛。是,但凡他决定的事,定要做到最好,但他决定的事,也要分他乐不乐意。他曾被人称为天生的军人,他也以为他能穿着军装,直到他合上眼睛长眠于地,谁又能料到他如今也穿着得体的西装,当了市长呢。 裴傲当年跟容威的交情最好,因此他十分了解的,当初那个失败的任务后续处理,对容威的打击是多么沉重。信仰被击溃,坚持被瓦解,理想被葬送,他的人生在那个时候已经天翻地覆。 “容威,”裴傲开口,敛去了所有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从许久未曾出现的认真,“被留在过去的一切,我会一一找回来的。”——牺牲在过去的人,丢弃在曾经的誓言,以及你的,我的所有。 容威深深地看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脚向外走去。 “容威,”裴傲唇角一勾,挥了挥手,“记得过来单练!” 容威脚下一顿,听了这话之后,走得更快了。 “队长,”彭护走过来,“雷总说了什么?” 裴傲看他一眼:“从明天起,训练量再增加一半。”不是他苛刻,训练艰苦点儿,总好过在格斗场上输得难看。 彭护跟马奔常年在他手下,虽然还是不大能摸得透他的作战方针,但对他的性子已经了如指掌,听他这么说,也能猜到几分。对视的严重,看到了相同的兴奋。 裴傲走到一边,打电话给损友:“季卓阳,你手下的那个小艺人现在怎么样了?” 季卓阳对他突然打来电话问这个,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她很好,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我跟你说,她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起码也不差钱,你不要想撺掇她去赛车。那是女孩子玩的职业吗?” 裴傲一听到季卓阳这种母鸡护仔式的唠叨就觉得脑仁抽抽的疼,赶紧制止道:“行行行了,我就想起来,随便问问,她是个好苗子,砸在你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什么暴殄天物?”季卓阳不服,“她拍戏也是个好苗子,大红大紫指日可待,怎么就暴殄天物了?” 裴傲没看过《山河》,但对季卓阳的眼光还是挺信任的:“她接了新戏了?” “程逸辞的新片。”季卓阳随口应道。 裴傲挑了挑眉,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交谈的性质,淡淡道:“行了,不说了,你忙吧。” 季卓阳看着利落挂掉的手机,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程逸辞的新片《无间》,确定继续用谢清欢做女主角,相关细节他已经跟程逸辞达成了一致,并且签了合同,只等剧组整装完毕就奔赴日本开始拍摄。 而此刻,谢清欢正在路家参加路小心二十岁的生日宴会——作为路家默认的半个小主子,路小心十八岁的成年礼大办过一次。如今她二十岁了,到了适婚的年纪,T市的上流家族都得了信,年轻一辈未婚的人来了不少。 谢清欢带着礼物到路家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先到了,季卓阳特意给她争取的那辆车在遍地豪华座驾中,显得格外朴素,引得先来了还没进去以及后来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谢清欢下了车,寿星路小心已经快步赶过来,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与她一起往里走去。刚刚从谢清欢的车上收回目光的人都听到了路小心清脆的声音:“清姐!” 正文 第七章 “小心,”谢清欢看着路小心一脸欢快的模样,也轻轻一笑,将手中精心包装的礼品盒递过去,“生日快乐。舒欤珧畱” “谢谢清姐。”路小心高兴地接过礼物,笑得眉眼弯弯。 给路小心的礼物是苏诺帮着选的,谢清欢原本是打算给了礼物就离开。她是不介意在私底下跟路子允有些往来,但在这样的场合,她并不愿意亲近路家。 路小心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撒娇一样挽着她的胳膊,旁若无人地将她往里带。 谢清欢脚下微微一顿,路小心立刻偏头,眨巴着水汪汪地眼睛看她。谢清欢嘴角一抽,想着她今天生日,把她惹哭了可不好,路家也不是龙潭虎穴,算是给寿星面子。 因为路子允向来不爱热闹,路家一年到头办的宴会一只手都数得出。路小心虽然是个小透明的体质,但她在路家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这次她的生日,路家特意开了专门的大宴会厅——上下三层的复式楼,一楼是宴会大厅,二楼三楼都有休息室跟更衣室。 路小心亲自出去将谢清欢迎了进来,还一副亲近熟稔的模样,显然是将她当做贵客。来参加宴会的并不仅仅是年轻人,路家小姐到了适婚的年纪,总有些人要动心思。 有的名流几乎从不关注娱乐圈,见着谢清欢自然觉得眼生,只当是跟路家走得近的大家小姐——除了路家小姐,路家那位向来低调的当家人的婚事似乎更为迫切些。 所以,在得知谢清欢的身份之后,心头都不由浮上了淡淡的疑惑。就路家小姐那个亲热劲,瞧着也不像是特意请来暖场的艺人啊。 谢清欢进来之后,并没有出现在宴会大厅,而是去了路子允在的静室。路小心将人带到,冲听到响声看过来的路子允做了个鬼脸,笑嘻嘻但退出去招呼客人了。 “雁归。”路子允自初四送走大姐路子婧之后,就全力解决他爹当年自作主张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未婚妻们确然聪颖,又软硬不吃,只说尊重长辈的安排。 年关几天,路子允也看得明白,未婚妻们是照着路家主母的模子培养的,可惜不那么合乎他的心意。路子允也不愿意跟她们纠缠,索性都交给了苏沐。 苏沐的心当然是向着路子允的,当年老爷子给路子允选了这些未婚妻,一方面是因为她们都是自己人,容易掌握,另一方面就单纯是一个父亲的心了,她们的八字确实是旺路子允的。 照路子允先前的状况,他若是没爱上谁,那么随意选一个最合适的女人结婚,繁衍后代,日子过着慢慢地总会生出些感情。 但问题是他动了心。哪怕这动心在苏沐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她也不愿意路子允有丝毫的为难。主忧臣辱,未婚妻们想要跟她斗法,还嫩了点儿。 苏沐的手段路子允是信得过的,但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他也没有跟谢清欢见面。日子还长,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谢清欢拖进来。 谢清欢看着路子允唇边勾着一抹浅淡的弧,在门口停了一下,才慢腾腾走了过去。她见了路子婧之后,跟路子允的关系并没有疏远,还是跟先前一样联系着。 反倒是路子允,因为路子婧表明了态度,对着谢清欢的时候,不像先前那样小心翼翼。两个人相处意外地有了一点寻常小情侣初恋的感觉。 路子允正在下棋,跟他对弈的是自结婚之后就一直在外面镀蜜月的云梦舒。 云梦舒看着堵死大半的棋盘,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笑着跟谢清欢打招呼道:“谢小姐。” 她听到路子允叫谢清欢的名字跟别人不同,便知道这两人私下定是有些交情,恐怕较旁人要深厚。她是知道谢清欢身世的,容宁能查到的路子允不可能会查不到,反倒是谢清欢自己,对自己的身世还懵懵然吧。 云梦舒本就性情恬淡,结婚后傅明毓事事顺着她,爱她如珠如宝,心情再顺畅不过,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淡淡的幸福气息。谢清欢觉得她跟先前在婚礼上又有些细微的不同,但具体是怎样的不同,她也说不上来,也笑着致意道:“傅夫人。” “叫我梦舒就好了。”云梦舒抿唇轻笑,摆了摆手,瞥一眼大势已去的棋局,看向谢清欢,“会下棋不?” 谢清欢自然也看到了棋局,点了点头。 “太好了!”云梦舒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拉着谢清欢将她按坐在路子允对面,“你来陪着下两盘吧,我这都输得找不着北了。” 谢清欢细细看了棋路,抬眼看向路子允:“该谁落子?” 路子允略略一笑:“你。” 谢清欢点点头,探手取了一颗棋子捏在指间,沉吟片刻才落下一子。 云梦舒的棋力一般,跟路子允这样的高手对弈,哪怕对方刻意相让,她这局还是乱七八糟,被路子允的棋子逼在一隅,几乎困死。 谢清欢这一子下得中庸,瞧着并不比云梦舒高明。路子允对着她,反而没有相让的心,谢清欢这一子看似落得寻常,实则别有意味。 路子允拈着棋子想了想,谨慎地落下一子。 谢清欢仿佛猜到他会落在那里,轻轻笑了一下,第二子落得爽快多了。 云梦舒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个儿再继续待着,简直是在煞风景,于是笑了笑:“我去泡茶。” 路子允挑起眼帘看她一眼,唇角无声一勾。 云梦舒心领神会,迅速退走。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半晌才哼哼哧哧地问了一句:“雁归,几天没见,有没有想我?”说这话路子允是有些心虚的,心动来得突然,对于第一次爱上的人,他总有种力道使不到点子上的错觉。 谢清欢闻言,目光落在路子允脸上,似笑非笑地看他。虽然没有见面,但是这几天两人都有联系,聊天的主题也多变,谢清欢吸收知识快,路子允也是有见识的,两人虽然没有正经谈情说爱,但在谢清欢心中,路子允无疑已经是个十分特别的存在。 对于一个每天联系的人,想不想已经不是重点,谢清欢想起一事,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想。” 路子允略一挑眉,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然后才有一点高兴流露于面上。 谢清欢落下一子,悠悠道:“说起来,你那些未婚妻,应该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存在吧?”自从见了路子婧,她就在等着路子允的未婚妻们来找茬或者用钱来打发她,好歹让她体会一下狗血的人生。 毕竟这世道跟大雍不同,在大雍身份不匹配可以纳为妾室,左右进了门可以由得正室搓圆捏扁,舆论不会说什么。而这边,一旦路子允先承认了她,跟她结了婚,其他的人再搅合,那就叫小三。 可惜,她从初四等到现在,一直都风平浪静的,丁点儿波浪都没有起。由此可见,艺术果然是高于生活,偶像剧基本上不科学。 都说人生如戏,但除了拍戏,她愣是找不着个磨练演技的机会——豪门公子爱上的灰姑娘,这是多么苦情的角色啊。豪门公子的未婚妻横插一脚,要拆散公子跟灰姑娘,这是多么催泪虐心的一幕啊。 可惜啊可惜。谢清欢悠悠叹息。 路子允不知道谢清欢心中的想法,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我没有承认过。我想娶的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谢清欢想起那个被她小心地存放在保险箱里的戒指,她的两世,路子允是第一个说要娶她的人。她微微一笑:“我不想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路子允心中一跳,这几天所有的焦虑瞬间一扫而空:“如果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从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只能是我无能。” 谢清欢轻轻一叹:“我如今并非完璧之身,你知道吧?” “雁归,我并没有处女情结。如果你想用这个逼我退却,恐怕是打错算盘了。”路子允看着她,只见她眉眼间一片坦荡,没有一丝痛苦、羞愧亦或是悔恨的情绪。 “我没有这样想。”谢清欢淡淡道。路子允这样的人,生来就在巅峰,别人努力拼搏一辈子都未必能挨到他的裤脚。他想要什么,自然会有人殷勤地送到他跟前。若不是有心,以他的身份,也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不想瞒着你,这样对你不公平。” 她顿了顿,才慢悠悠又道:“路子允,我希望你明白,我想踏遍山河,看遍美景,只想爱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除了死亡,都无法让我主动放开手。” “当然,”她看着路子允,“如果相负,那就老死不相往来。” 路子允没想到谢清欢突然松了口,直接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昏了头,看着谢清欢愣愣地道:“雁归,你、你——” “嗯。”谢清欢肯定地点点头。 路子允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这、这太突然了,我都没有心理准备。”路子允心情略复杂,雁归不照常理出牌啊,原本是打算打持久战的,结果阵地一下子就攻下了,有种猝不及防的失落感。 谢清欢眯了眯眼睛,路子允知道循序渐进自然是好的,但有的时候,也要速战速决。她缓缓起身,在路子允略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探手扣住他的后劲,向着自己的方向略微用力。 路子允并没有抵抗,直到他的唇触到两片柔软,狭长的凤眸瞬间睁大了。 谢清欢的吻技距离高明还差得远,只是轻轻碾磨了几下,便分开了。她看着脸上覆着一层薄红的路子允,语重心长地教育道:“接吻的时候,应该闭上眼睛。” 路子允从被雷劈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安抚了一下跳的频率有点儿不正常的小心脏,义正词严地道:“你似乎很有心得。” 谢清欢略得意,摊了摊手:“即便没心得,电视剧总看过吧。” 路子允克制地翻了翻眼睛,电视剧中的吻戏多是错位拍摄,哪有人就着电视剧磨练吻技的。想想谢清欢先前拍的戏,倒确实是没有吻戏,最多是让人亲亲脸颊,亲亲额头。 路子允心中冒着美滋滋的小泡泡,长臂一伸,圈住谢清欢的腰,低声笑道:“让我叫你,什么是接吻。” 谢清欢柔顺地合上眼睛,路子允慢慢低下头去。 下一秒,路子允只觉得肩头一紧,他心中才一沉,身体就被一股大力腾空掼起,碰的一声摔在地上! 正文 第八章 情敌 路子允在一片天旋地转中脊背着地。因为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谢清欢出手突然但极有分寸,因此动静虽然大,倒也不觉得痛楚。 但路子允还是懵了一瞬。 谢清欢一招得手,也是一愣,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尴尬,飞快地瞥一眼路子允,冲他伸出一只手。 路子允沉默地伸手握住,谢清欢人冷,手倒是挺暖。 谢清欢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路子允顺势起身,扣住她准备缩回去的手,目光沉沉,看向她的时候不由自主但带了点儿意味深长的探究。 谢清欢略觉忐忑:“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 路子允一脸深沉地点头,口中却道:“没事。” 谢清欢抿了抿唇,轻轻叹了口气:“叫家庭医生来看看吧,别真的伤着了,耽误了就不好了。” “真没事。”路子允略微摇头,看着她脸上真诚的关切,“雁归,你刚刚出手,是条件反射吗?” 谢清欢垂下眼帘,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微微皱眉。她刚刚那一下,确实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没有哪怕丝毫的犹豫。 路子允的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迟疑着问道:“雁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阴影?或者,只是单纯地讨厌与人亲近?” 路子允向来善于把握人心,但对于知心哥哥这种角色,还是头回扮演,略有些苦手。 谢清欢当然没有心理阴影,她抽回手,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纠结道:“阿七,你别动,让我来。” 路子允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只微微张开双臂。 谢清欢并没有立刻上前,反而略退了一些。路子允今天没有穿唐装,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套针织坎肩,宽肩窄腰线条明朗。 谢清欢慢慢靠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路子允一米八几的个子,她的脑袋正好抵在他的肩膀上。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这样的靠近并不让她觉得排斥。 路子允缓缓收紧手臂,两人终于小心翼翼地相拥在一起。路子允悄悄松了口气,心情难免有点儿复杂,他想等他老了之后,回想起这一段,不知道是会心一笑还是哭笑不得。 谢清欢的心态反而坦然些,她向来是掌控局势的那一方,就连谈恋爱也是如此,但她确定自己动了心之后,就不会犹豫,也不害怕其中的艰难。 爱上一个人很简单,可能是眉眼间的温柔,可能是相伴的岁月,也可能仅仅是因为那个人。 谢清欢在路子允怀中挣了挣,路子允放松了力道,谢清欢便凑上去在他唇角轻轻一吻:“我收下了你的定情信物,会对你负责的。给我点儿时间。” 路子允知道她说的是那枚代表身份的传家戒指,深深地看她一眼,沉声应道:“好。” 谢清欢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路子允的手臂,示意他放手:“接着下棋吧,该你了。”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淡定从容地棋盘旁边坐下,忍不住抚了抚额,按照一般套路,在这种氛围下,应该继续卿卿我我才对吧。他敢说,谢清欢绝对是他目前见过的最会煞风景的人了。 路子允也坐回去,拈起棋子正要落下,门边就传来了敲门声,云梦舒轻轻拧开门锁,掩上门站在门边静静道:“七爷,道格拉斯家的格雷先生到访。” 格雷?路子允拈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他跟格雷之间,并不仅仅是朋友或者对手可以说清道明的,两人各为一方之主,往日见了,还是互相忌惮比较多。 格雷前阵子运了一批军火给唐挚,逼得郭普为防万一先行下手,也引起了唐家的震荡,若不是唐挚早有准备,雁归跟唐起在第一时间联手,唐家早乱了。 路家在华国的定位很清楚,绝不会沾染黑道。格雷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云梦舒站在门边安静得等待指示。她在格雷身边待过不断的一段时间,知道他跟路子允有些交情,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亲自动手替她修复面容。但交情在格雷那里是相当飘渺的,他太过自我,讨厌别人违逆他的意思。 路子允将棋子放回罐子里,淡淡道:“请他去书房。” “是。”云梦舒微微颔首,转身出去了。 谢清欢听到格雷的名字,不由皱了皱眉。道格拉斯家的传统实在是太过别致,格雷跟唐家的合作又险些让唐挚没命,他本人还擅闯过民宅,事迹太辉煌,总难免让人心生防备。 路子允看看她,默默地在心中收回方才的话,跟格雷相比,谢清欢简直再可爱不过了。他站起身,微微笑道:“雁归,等我回来。或者你想到处看看,叫梦舒陪你。” 谢清欢笑着应了一声。 路子允便离开静室去了书房,谢清欢统共没几分好奇心,也不愿意在路家乱走,就仍然留在静室中,就着方才的棋局,自己跟自己下棋。 云梦舒将格雷请去书房,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退出去,回转静室,推开门就见谢清欢微微俯身看着棋局,面上是淡淡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云梦舒凑上去看一眼棋局,赫然发现以自己的棋力已经看不明白了——就布局来看,倒像是曾经在格雷那里看过的某个孤本。 谢清欢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哪怕‘陆见琛私生女’的传闻再如何吸引人的目光,她身上流着道格拉斯家血液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格雷等待了许久的爱人,他彻底疯狂之前的唯一救赎,即便她不愿意,格雷也不会放过她的。 书房里,格雷略眯着眼睛打量房中的布局装饰,色调偏冷,颇有古意,看着就十分幽寂,倒是很衬路子允的性格。但一想到路子允在追求谢清欢,两人还曾亲密地同去海洋馆,他本就冷漠无情的眸子瞬间又带了些凌厉的杀意。 只有我爱永不放弃。 哪怕——世界毁灭。 路子允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格雷的背影。 “格雷,”路子允冷沉沉地开口,“好久不见。” 格雷转身,笑着伸手跟他窝了一下,随即松开,退了一步:“路。” “坐吧。”路子允指了指沙发,淡淡道,“我记得从几年前你就不轻易出门了。这次来华国,是旅游还是买卖?” 格雷悠悠一笑:“在我看来,这世上的风景,无论什么地方,都差不多。一个人看风景,也没什么意思。” 路子允挑了挑眉:“既然不是来旅游,那么就是来谈生意的了?” “生意确实做成一笔。”卖给唐挚的那批军火,被谢清欢巧妙的处理掉了,格雷并不觉得可惜,反正钱货两讫。站在唐挚的立场上,一批军火搞定一个死对头,也挺划算。通过这件事,他也知道,就算谢清欢一直以来被重重保护着,倒也没有长成个单纯天真不知事的人。 “不过,”格雷看着路子允,湛蓝的眸子冷光一闪,微笑道,“我来,是为了寻找我的爱丽丝。” 爱丽丝,在道格拉斯家是爱人的统称。 路子允当然知道道格拉斯家的传统,近亲成婚兄妹相恋的诅咒近几十年只有上一代的卡尔&8226;道格拉斯抗拒过,他爱上了外族的女子,并留下了血脉。 但卡尔也没有彻底打破诅咒,他跟大他六岁的堂姐生下了长子查尔斯,又跟嫡亲的妹妹生下了格雷跟艾斯。算起来,他也是道格拉斯家的特例。 以他对格雷的了解,格雷向来薄情寡欲,对道格拉斯家近支的女人也没有兴趣,上回海上水晶宫的所谓选妃,就是个幌子——格雷借着那次机会清剿了查尔斯的余党,自那次之后,道格拉斯家再没有一丝反对他的声音。 路子允觉得格雷有些隐隐的挑衅,他拿不准格雷是循着他父亲的路继续打破家族诅咒,还是已经知道了谢清欢的身份。他带着三分兴致却又不甚在意地问道:“哦?没想到,你也有开窍的一天。能让你动心的女人,想必十分特别?” “那是自然。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跟她相提并论。”格雷看着他,轻笑出声,“之前在水晶宫,你似乎说过有喜欢的人了?” “现在已经是爱人了。”路子允不动声色地纠正道。 格雷知道路子允说的是谢清欢。谢清欢到底不是纯正的道格拉斯家血脉,母系的基因太过强大,道格拉斯家的痕迹在她身上并不明显,就连面容上也没有显著的特征。 最要紧的是,谢清欢是在华国长大的,她所受到的教育绝没有豪放到能接受兄妹相亲。所以自那次忍不住闯进谢清欢家之后,格雷一直克制着心中蠢蠢欲动的野兽,不想在开始的时候就把局面弄得一团糟。 但这克制,显然只是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格雷抬眸,漫不经心道:“你爱的人,不会正巧是叫谢清欢吧?” 路子允心头一跳,直觉格雷是知道了谢清欢的身世,冷淡笑道:“确实是她。怎么?” “路,”格雷眸中一片冰寒,神色却是悠然,“没想到,我们会成为情敌。” 正文 第九章 帮佣 情敌?路子允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格雷,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 格雷望着路子允,湛蓝的眸中满是针锋相对。 同样站在巅峰,雄踞一方的两个男人在书房里剑拔弩张互不相让,谢清欢对此情景毫无察觉,在静室中心如止水地下棋自乐,一直到确实无法再落下一子的时候,她才停了手。站起身立在棋盘前,拧着眉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棋路,才伸手慢腾腾的将棋子一粒一粒捡起放回罐子里去。 云梦舒方才推门进来就见她聚精会神的,生怕打扰她的思路,就没有上前去,这时候见到完事了才走上去帮忙收拾。 棋局已乱,但云梦舒看一眼谢清欢凝重但满足的表情,便知道她玩得很尽心。看看时间,宴会也差不多快开始了。 谢清欢虽然接了路小心独一份的请帖,但显然并没有打算参加热闹的生日宴会。虽然她的服饰也是精心搭配的,但不适合出席宴会。 云梦舒收拾好棋子,微笑着询问道:“小谢,宴会要开始了,我们先去换衣服吧?” 路家举办宴会的时候不多,但也考虑到了宴会过程中的意外因素,因此特意给宾客准备了更换的衣物。既然是参加宴会,自然要穿正式的礼服,路家每年都会定制新款的礼服备用。 谢清欢在送出礼物的时候没有走脱,这时候更加不能走了,她看着盛装的云梦舒,沉默地点了点头。 云梦舒带着谢清欢去了专门的更衣室,管家那边得了信,特意送了几套款式别致的礼服过去。礼服都是照着标准身材裁剪的,云梦舒担心可能会不合身,便跟着谢清欢去了,以便及时调整。 谢清欢在几套礼服里边随意挑了一套,拿着去了试衣间,穿好之后出来却没有看到云梦舒,房间里过了面容清丽神色略有些拘谨的女子,看她的服饰似乎是宅子里的女佣。 她见到谢清欢,立刻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谢小姐,您好。” 谢清欢轻轻动了动鼻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挑眉:“你是?” 那人一手捏着衣角,深深地低着头:“我、我是宋玉筝,是路家的帮佣。云小姐另外有事要先行离开,吩咐我来帮谢小姐整装。” “是这样啊,难怪出来突然不见人了。”谢清欢一副恍然的样子,淡淡道,“那么,麻烦你了。” “是。”那位微微躬身,仍然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缓缓抬起一只手。 谢清欢略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僵硬放不开的动作,目光轻轻一闪。 那只手探过来,并没有帮他整理有点歪斜的胸花,而是突然快速而用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 宋玉筝是带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出手的,这种速度,这种力道,是她不善于学武的身体作出的本能的极致。谢清欢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陷入了被动之中,以至于宋玉筝在得手的瞬间懵了一下。 在谢清欢反应过来之前,她快速抬起另一只手,掌中有一块纯白的濡湿的帕子,往谢清欢口鼻间捂去。 谢清欢沧海伏波的心法已经突破了第九层,耳聪目明嗅觉灵敏,迎面而来的帕子上带着一股她不熟悉的味道,但不管是什么,以谢清宁这个对药物敏感的身体来说,还是不要沾染上比较妥当。 谢清欢没有再犹豫,立刻就出了手。被扣住的肩膀微微一沉,旋即滑出掌控,另一只手扫出,击在宋玉筝的肩上,将她扫了出去。 宋玉筝扣住她肩膀的手力道不小,谢清欢并不觉得痛楚,但不受力的皮肤还是迅速浮起了几个指印。 宋玉筝被她一掌扫出去,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摔倒在地。明明被击中的是肩膀,胸腹间却传来隐隐的痛楚,右手臂似乎麻痹了,沾了药的帕子无力的落到地上。 谢清欢走过去,提起裙摆,用脚将帕子踢开,收回脚站在宋玉筝身边,静静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向刚才云梦舒坐着等待的沙发走过去。 宋玉筝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的是裸肩的小礼服,能看到一点光滑白皙的脊背。宋玉筝突然咬了咬牙,伸手去摸小腿处的匕首,眼中慢慢笼上了一层疯狂——都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她,自己就会是路家未来的主母。 为了能成为路家的主母,她封闭了自己的心,舍弃了所有的情感,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礼仪机器。那些繁复的训练,从没有一刻轻松的强度,她都一一忍了下来,不过是为了云开见日的那一刻,扬眉吐气。 终于等到路七爷有了成家的意愿,她总算可以解脱了。在路家见到了其他的未婚妻候选人,她有信心打败她们,成为路家唯一的女主人。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路子允想要成家了,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 路子允打从生下来,就是路家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哪怕他底子薄,不是长寿之相,老爷子也没有放弃他。后来他掌了大权,老爷子也去世了,他在路家从此说一不二。即便有辈分比他高的,也是路家的下属,轮不到他们对家主的婚事指手画脚。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随意一句话就要抹杀别人十几年甚至是一辈子的念想。她不允许! 路七爷不是喜欢这个戏子吗?如果她死了呢? 宋玉筝拔出匕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不依不饶地朝谢清欢扑了过去。谢清欢头也不回,提起裙摆,毫不客气地抬腿一扫。 宋玉筝哼也没哼,被她一脚踹到墙角,动弹不得。匕首也脱手飞出,掉到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谢清欢在沙发后面发现了昏迷的云梦舒,有点儿担心地蹲下身去,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云梦舒,醒醒!” 云梦舒毫无反应,谢清欢微微皱眉,小心地将云梦舒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力地掐她的人中穴。 掐了一会儿,云梦舒在她怀中动弹了一下,但还是没有醒过来。谢清欢见她这样,也担心再拖下去会有不测,便将她抱起,向门外走去。 才刚走出去,就见苏沐匆匆而来,看到谢清欢怀中昏迷的云梦舒,脸色微微一变,快步上前问道:“谢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谢清欢摇了摇头,略微侧身,冲更衣室那边怒了努下巴,“里面有个人,我换衣服出来就见到她,也许她知道云梦舒是为什么昏迷。” 苏沐沉着脸,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子男子道:“去里面,把那人押起来,关到禁闭室去。” “是。”那人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快步走进更衣室去。 苏沐看一眼谢清欢肩膀上的手指印,眼中杀气一闪,勉强收敛了一下,对谢清欢伸出手道:“小谢,将云小姐给我吧。” 谢清欢知道路家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家庭医生,听了苏沐的话,便将云梦舒交给了苏沐。她的肩膀上有明显的手指印,这样去参加宴会也不合适,她准备回更衣室去换一件,就见黑衣的男子拎着软绵绵的宋玉筝出来,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条披肩。 他走到谢清欢跟前,低垂着眼,沉默地将手中的披肩递了过去。 “谢谢。”谢清欢接了过来,披在肩上,遮住手指印,微笑着道谢。 黑子的男子无言地躬了躬身,拎着宋玉筝,快步离开。 苏沐看一眼谢清欢,开口道:“小谢,你也一起吧。” “嗯。”谢清欢点点头,跟在苏沐身边,往家庭医生的所在去。 苏沐的脸色始终没有缓和,在路家发生了这种事,简直是让整个主宅的人颜面无光。宋玉筝那个女人,在几个未婚妻的候选人里面,是最安静的。今天这事,倒证明了会叫的不要人,不吠的才是狠角色。 路子允将几个女人交给苏沐安排,照着路家主母培养的女人,即便没有成为路子允的妻子,对路家来说,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亦可以嫁给路家其他的俊才。或者本身有能力的人,也可以在路家担任职位,同样是为了路家,为了路子允。 并不是非得做了路夫人,才是有价值。 苏沐当时就明确说了,路子允性情淡薄,爱上谁并不是一件易事,一旦爱上了,也不容易放弃。他也不像别的豪门子弟,家里有个娇妻,外面还养着外室。所以,往后路家便没有未婚妻候选这种说法了,路家只会有一个主母,那就是路子允爱上的那位。 路家的住宅,有身份的女人,只能是路夫人。路小心跟苏沐之所以能留在住宅,是因为路小心算半个主子,而苏沐在路夫人进门之前,兼职打点着路七爷的后宅。 其他的女人,若是想留在住宅,那就只能是另一个身份了——主宅的帮佣。跟其他的帮佣同等的待遇,有着严格的考核制度,作息福利跟其他人一个样子。 正文 第十章 宴会 谢清欢跟苏沐将云梦舒送到值班的家庭医生罗炎那里,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之后,罗炎确定云梦舒只是吸入了少量的乙醚,不碍事,歇一会儿就会恢复意识了。 苏沐闻言,松了一口气,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云梦舒出事的那个更衣室并不是给参加宴会的宾客准备的,而是给家里女眷用的,是属于内宅的范畴了。 即便不是在举办宴会的时候,路家内宅的安全也向来是重中之重。而宋玉筝是新近才到主宅做事的,因为她曾是路家主母的候选人之一,却在有更好选择的时候,甘愿到主宅做帮佣,她的试用考核便格外严格,行事的自由度不高。 又因为她曾作为主母候选人被家族精心培养,各方面能力还不错,将她放在管家手底下,管家也不想屈才,并没有将当做寻常帮佣使唤,但还是依照规矩暗地里派了人专门盯着。 路家内宅的安保更是严密,要靠宋玉筝自己弄到乙醚几乎不可能。 万幸的是,厨房重地向来人手充足,宋玉筝并没有借调过去。否则的话,今天宴会所有的吃食都要重新做过。若真是那样,丢的可不仅仅面子了,让人将手伸入了内宅,丢的是路家铜墙铁壁的权威。 云梦舒陪着谢清欢在专门的更衣室出了事,这消息很快就传去了书房。书房里路子允跟格雷波涛暗涌的会谈已经接近尾声。 听到这个消息,格雷挑眉一笑:“看来路家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是铁壁一块啊。”他看向路子允的目光中满是狂妄,“路,无法保护心爱女人的话,不如趁早放手。” “我不会放手。”路子允淡淡道。 格雷悠悠一笑:“路,我记得你们华国有句老话,叫骑驴看唱本——”他站起身,“她最终会属于谁,咱们走着瞧。” 路子允略一沉吟,才慢慢开口道:“格雷,你是认真的?” 格雷略微眯起眼睛:“我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吗?” 路子允闻言,静静看着他:“那我更不能放手了。” “那么,朋友一场,我只能送你一句话了。”格雷耸了耸肩,“路,好自为之。” “朋友一场,我也有一句话要送给你。”路子允笑得淡然,“享受失败的过程,亦是人生不可多得的阅历。” 同为一方之主的两个男人互不相让,目光在空中相遇,肉眼看不见的火花噼啪脆响。 片刻之后,格雷率先挪开视线,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告辞离去——在别人家里跟心爱的女人见面,实在太不浪漫了。上赶着往上凑,那是缺心眼。 因为他们在书房里耽搁了这么一会儿,所以第一个赶到罗炎那里的却是傅明毓。曾经失去过的人,哪怕失而复得,面临再一次同样的危机之时,往往不那么淡定。 傅明毓就是如此,他本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人,这次却是风风火火地赶到,连门都没有敲,而是直接大力挥开了并没有关严实的门,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了突兀的一声响。 看着傅明毓面容之上发红的眼睛以及额上覆着的细密汗珠,没有人责怪他的失礼。 谢清欢更是适时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能一眼就看到云梦舒沉睡的脸。 罗炎对傅明毓并不陌生,他跟云梦舒之间的感情早就传遍了,此刻见他一脸焦急,罗炎不等他发文,就把刚刚的诊断结果又说了一遍。 听到罗炎再三保证云梦舒绝对没事,傅明毓这才放了心,走到床边凝视着云梦舒,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抚。 谢清欢站在一遍静静看着他温柔的动作,不由在心中悠悠感慨:大约经历过绝望等待的爱情都是如此的浓烈吧。 指尖温暖柔软的触感让傅明毓留恋,他收回手,偏头看一眼谢清欢,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 他转向苏沐,平静地问道:“那个人呢?”他知道以谢清欢如今在路子允心中的分量,云梦舒带她去的必定是专门的更衣室,外人根本不可能靠近那里。 那么,有机会下手的定然是内宅的人——听说路家的大姑奶奶路子婧对路七爷钟情谢清欢这事十分不满。 “人暂时押在禁闭室。”苏沐道。 宋玉筝曾经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对于反侦察跟抵抗痛苦这两项表现尤为出色。她要是不想开口,寻常的手段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再加上今天是路小心的生日,主宅也不宜见血,所以苏沐只是把人关在禁闭室,等过了今天再处置。 “姑爷放心,路家会给你跟梦舒小姐一个交代,绝不会姑息养奸。”苏沐静静道。 傅明毓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路家做事从不会敷衍拖延,也绝不会姑息任何破坏规矩给路家抹黑的人。想到这里,傅明毓也不再多问,点点头淡淡道:“那么,烦劳了。” 苏沐微微颔首。云梦舒出事,傅明毓想来也没心情去参加宴会了,苏沐转向谢清欢道:“谢小姐,宴会快开始了,您这一身恐怕有些不妥。” 不用苏沐说,谢清欢也知道像她这样披着披肩破坏了礼服所有的闪光点,十分不伦不类。眼下云梦舒有傅明毓照顾,谢清欢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 谢清欢身上穿着的这件礼服是云梦舒帮着挑的,突出了圆润的香肩以及袖长的脖颈。谢清欢不太喜欢晚礼服,但宴会这样的场合,晚礼服又是必不可少的。 她冲傅明毓点头致意之后,平静地对苏沐道:“那我再去换一套吧。” “这边请。”苏沐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再次回到更衣室,谢清欢发现更衣室被清扫过了,先前从宋玉筝手中掉落的那块白色帕子已经不见了,空气中浮着淡雅清新的香气。除了陪同过来的苏沐,更衣室中另有几人在等待着,一水儿的姑娘家,面容恬静含笑,都穿着十分体面光鲜。 见谢清欢跟苏沐进来,躬身道:“苏师,谢小姐好!” 谢清欢略微避了避,并没有多问,只看了看苏沐。 “谢小姐,”苏沐略笑着介绍,“这几位都是多年来为路家服务的老朋友了。从左边起,分别是服装师、发型师跟化妆师。今天小心生日,也邀请了她们。现在时间不多了,特意请她们来帮一下手。” 说着,她看向最左边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那位:“阿冰,麻烦你先给谢小姐挑件礼服。” “好的。”阿冰温和地笑了一下,走上前来,替谢清欢拿开那件显然不对称的披肩。她仿佛没有看到谢清欢肩头的淤青,往后退了一步,神情自若地打量着谢清欢。 阿冰细细比较了一番先前送来的其他礼服,最后挑了件斜肩的紫色礼服。 谢清欢婉言谢绝了阿冰想要亲自服侍她穿上的好意,接过礼服,去了内间换上。换好衣服出来之后,发型师重新给她盘了头发,化妆师给她补了妆。 苏沐看着变装前后变化并不大的谢清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气质这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苏沐轻轻一抬手,几个人会意,笑着退了出去。 谢清欢见苏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略挑了挑眉问道:“还有哪里不妥吗?” 苏沐轻轻一笑:“没有了。美中不足的是,缺个男伴。” 谢清欢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抬脚向门外走去。到了门边,一转头就见路子允一身正装靠在墙边,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 穿着晚礼服的谢清欢跟平时略有些不一样,但无论是哪样的谢清欢,路子允都是喜欢的,只是他也不太喜欢谢清欢穿礼服给别人看。 “阿七,”谢清欢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走吧。” 路子允任她挽着,向宴会厅的方向走去,一边问道:“雁归,刚刚没事吧?” “没事。”谢清欢摇摇头,“宋玉筝会怎么样?” 路子允侧头看她一眼:“你有什么好主意?” “这是路家的事,自然由你做主。”谢清欢轻笑,眼波一转,“不过我想,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我吧?” 路子允略微挑眉:“你这么肯定她针对的不是云梦舒?” “云梦舒已经嫁给了傅明毓,傅明毓对她如何,大家都看得到。再如何针对云梦舒,也没有任何作用吧?”谢清欢淡淡道,“而且,我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宋玉筝已经得手。如果她针对的是云梦舒,那一点时间也足以做些别的事情,比如划花她的脸。” 路子允轻描淡写地道:“也许她正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来得及动手。” 谢清欢悠悠道:“阿七,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婚妻并不只是宋玉筝一人,为何只有她人不组合动了手?” 路子允对于父亲去世前替他精心挑选的多福旺夫的未婚妻们,并没有兴趣,说到底也不过是完美的持家机器。但他确定了对谢清欢的心意之后,未婚妻们也浮上了台面,他还是稍微了解了一下。 能被路家选中的,家世都不差。这样的家族出来的女子,即便没有顺利嫁入路家,从小到大所接受的那些训练,也会被其他的大家族所喜,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出路显然都比嫁入路家要好。 所以,被告知路子允心有所属之后,其他的女子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只有宋玉筝执拗地留在了路家,甚至不惜在主宅做帮佣。 路子允哼了一声:“因为她把赌注都下在了我身上。” 但无数的事实告诉人们,不要把好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谢清欢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破釜沉舟固然是让人欣赏,但另有选择的时候不留退路总不是那么明智。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宴会厅。路子允跟谢清欢相携出场,偌大的宴会厅静了一瞬,无数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路小心在那一瞬间,只想到一句歌词:你站在那万人中央,享受着万丈荣光。 正文 第十一章 玛丽三世 路小心会这样想,并不是认为谢清欢沾了路子允的光。事实上,以谢清欢在娱乐圈那么多年的经验,又曾当红过,以后还不知道会走到什么样的高度去,比起向来低调的路家七爷,她应该更习惯在万众瞩目之中。 路子允的唇角微微勾着,这表示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路小心看在眼里,心情也有些雀跃起来。她是真心觉得,谢清欢跟自家七爷,很是般配。 路小心年纪不大,到如今也不过刚刚二十岁。但她掌握着整个路家的通讯信息,是路子允身边的头号心腹。又因为曾经误打误撞救过路子允,路家上下待她很不一般,就连苏沐都将她当做半个小主子。 像她这样的身份,原本也是极为耀眼的。但她天生是个小透明的体质,站在光华内敛也依旧难掩锋芒的路子允身边,立马完全泯如路人。 谢清欢挽着路子允一路走来,欧式的水晶吊灯就在他们头顶,将浅淡的光影投射在地上。 两人的神情瞧着都有点儿清冷,但他们站在一起,却是相得益彰,并没有被对方身上隐约流转的气势压住而显得突兀。 路家根深势大,行事却向来低调。即便是小公主的生日宴,也不是年年都办。路家那位掌权的七爷,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即便就近见了,也不一定能说得上话,但混个脸熟总是好的。因此这次接到信儿的家族几乎都来了。 路子允才出现在宴会厅,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立刻就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路家当家人——以及他的女伴身上。 路小心过了这个生日,就确确实实是适婚的年纪了。有的家族里心思活络的长辈,难免要在这方面动心思,来的人里边就多有年轻人。即便有不认识谢清欢的,也得了消息说是路家特意请了个艺人,由寿星亲自迎进内宅去了。 先前在宴会厅里就一直没有见到她,此刻见路子允亲自带着出来,这其中的意味只要稍微一想,便各自明白了。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就带了点儿异样的复杂——没想到,路家七爷喜欢的会是这一款的女人。 路子允不常在外面走动,曝光率极低。即便是大家族出身的年轻人,若非确定是家族继承人,几乎没机会见到他。因此年轻一辈对他十分陌生。 但老一辈的名流还在,了解路子允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在知道谢清欢的身份之后,虽然不至于因为门第之见而厌恶她,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为路子允的眼光感到可惜。 谢清欢往日里在圈子里还算自爱,没闹出什么大的丑闻,但先前跟恒丰总裁相会夜店以及那段私生女的传闻就不那么好听了。 像路家这样的家族,是不会喜欢话题缠身的女人的。 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眼光,谢清欢倒是没有太在意。给路小心的生日礼物,她一到路家就送出去了,因此在这个时候,她只是对着迎上前来的路小心笑着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路小心作为路子允的死忠粉儿,十分确信这世上没有路子允得不到的人心。在她心中,谢清欢已经是准主母,听到她的生日祝福,喜滋滋地道了谢,还壮着胆子凑上前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这才笑眯眯地退回路子允身边。 路小心的态度无疑是个信号,原本悄然打量着谢清欢的各色放肆眼光也都有所收敛。 路子允略挑起眼帘,目光骤然一长,扫视着身前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人。他原本凝视着谢清欢,目中隐有深情,但这一眼扫出去,却又冷酷地近乎无情。被他的目光扫中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各位朋友,”路子允淡淡开口,以他的身份跟见识,便是跟人做忘年交,对年长者而言,也不算是托大,因此他这样说并不失礼,“十分感谢你们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参加舍妹小心的生日宴会,希望路家的招待能让你们满意。” 路子允话音刚落,人群的一角就传来几声应和。他们对路子允的称呼是世侄,谢清欢不动声色地一眼扫过去,果然见到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站在一处,看来路子允没出来之前,他们正在聊着天。 “大家尽兴就好。”路子允微微一笑,略侧过头叮嘱路小心照顾好谢清欢,轻轻拍了拍谢清欢的手背。谢清欢立刻松了手,看他向那边走去这——这样的宴会其实是重要的社交场合,男人跟女人有各自的交际。路子允作为路家的当家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路家,有些人脉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还是得维持。 路子允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宣布这场生日宴会开始。他放开谢清欢走到年长者那边,开始同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宴会厅的气氛便重新热闹起来。 路子允的起点太高,身份跟地位不是来的这些年轻人可以比拟的。所以他一走开,路小心跟谢清欢站着的地方就成了年轻人的中心。 一时之间,香肩粉腮搭着正装西服晃得人眼晕。 有自来熟的道:“小心,生日快乐!” 稍微矜持点儿的就说:“小心小姐,生日快乐!” 中规中矩的就道:“路小姐,生日快乐!” 路小心微微笑着,一一应道:“谢谢。”只是那笑,瞧着倒有几分路子允的影子在。 “路小姐,”年轻的人群众传来一个平和的女声,口气中隐约带了点儿好奇,“你身边这位,是大明星谢清欢谢小姐吧?” 路小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下意识看了谢清欢一眼。却见她眼中带着些笑意,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却是好整以暇的,似乎也正等着自己的回答。 路小心知道谢清欢是个冷情的人,但她一旦爱上什么人,就不会在意他人的目光。知道她并不在意,路小心就放心了,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清姐。” “那,”那人早料到路小心会这么回答,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口气中适可而止的警告,顿了顿,又问道,“谢小姐对时尚肯定很有心得,送给路小姐的生日礼物必定十分特别吧?” 原来是拐着弯想问这个。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淡淡笑道:“只是寻常用得着的物件,应当比不过诸位小姐送的礼物那样别致。” 那人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一勾,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另一人笑着道:“谢小姐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娱乐圈那些个明星最是有眼光?就连我们,有时候也比照着打扮呢。” 她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褒贬两不靠,但还算实诚。豪门大户的,未必会将所谓的明星放在眼里,但放得开的玩过几个明星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话音才落,又一人接口道:“是啊。谢小姐不妨说出来,让咱们也开开眼。” 谢清欢神情自若,目光从众人脸上轻轻划过,状若无奈道:“不是我藏着掖着,确实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更加好奇了。”一人悠悠叹了一声,“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礼轻情意重’的送礼境界,可惜一直被超越,从未成功。” 豪门子弟之间的交陪,遇上送礼这事儿,向来是不选最好的,但求最贵。当初唐非生日,谢清欢是亲自做了一幅画送给他。其中构图花了三天,作画花了一天,再送去装裱,而后才能作为礼物送出。在这个世界里,谢清欢在书画界籍籍无名,她的作品不是名家手笔,也可算作是礼轻情意重了。 但唐非很喜欢,挂在卧室里天天看。他收到的来自其他人的礼物多是名表啊古董啊翡翠啊玉之类的东西。 所以,在这样的场合说出礼轻情意重,有一种十分微妙的讽刺感。 路小心脸上的笑意不变,眸光却幽幽一冷。到了这个时候,她岂会听不出这些豪门的大小姐们是想看谢清欢出丑?以她们短浅的见识,又怎会知道谢清欢送给她的礼物是如何的珍贵? “清姐送给我的礼物,确实不名贵。但这是清姐的心意,我会珍惜。”路小心悠悠开口,目光瞥到众人脸上克制的微讽,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顿了顿才摊了摊手又道,“不过就是玛丽三世独家设计的胸针而已。” “玛丽三世?”有人脱口而出,脸上微微变色,“确定是玛丽三世吗?” “当然。”路小心理直气壮地道,“我虽然世面见得少,但玛丽三世专属的徽记我还是能辨别得出来的。” 玛丽三世是北美一个珠宝世界的女掌门人,在珠宝设计方面独具一格自成风格,这三年来,她将古典融入时尚,掀起了新一轮的复古风潮。她这个人十分自律,公私分明,想要得到她的独家设计并不容易。 因为,无论是钱也好,权利也罢,玛丽三世都不缺。 苏诺将那个胸针作为礼物交给谢清欢的时候,谢清欢也曾看过一眼,只觉得镶的碎钻挺闪亮,并没有觉得十分独特。但在这个注重品牌的时代,玛丽三世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品味跟价值。 众人看着谢清欢的目光不由又是一变——那可是玛丽三世!论影响力还在路子允之上的玛丽三世啊!连玛丽三世的独家设计都能弄到手的谢清欢,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艺人吗? 谢清欢将众人微妙的深情变化尽收眼底,在心中悠悠一叹:怀璧其罪啊。她跟玛丽三世倒确实是没有任何交情的,只是苏诺刚刚好有认识的人在玛丽三世身边做事,似乎交情还不错。但人情也仅能用这一次。 顾裳端着一杯酒,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人群之中的谢清欢,心情很是复杂。将酒杯凑到唇边,仰起头一饮而尽,些微的苦涩便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底。 恰好有侍者端着托盘经过,她将空了的酒杯放进去,随手又取了一杯。正要喝下,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挡住了杯口,耳边随即传来那人低沉温和的声音:“阿裳,酒多伤身。” 那人温热的呼吸就喷在耳边,却只带着淡淡的关心,再无其他。顾裳的身体微微战栗,眼中却忽然盈满了泪水。她的酒量是跟任西东一起练出来的,他们的酒量也差不多——白酒二斤,啤酒一打,红酒后劲大,也能干一瓶。 可是,自那次蓝夜之后,任西东大醉一场,醒来后就不太能喝酒了。即便是表面上要做给老太太看,他也没有再花天酒地。顾裳并没有觉得欣慰,反而有点儿心凉,她知道任西东已经不愿意再做老太太手中的棋子了。 他压抑着本性做了老太太多年听话的傀儡,唯一一次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就是对谢清欢动了心。这样的任西东,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吗? 顾裳眼中有泪,却没有掉落下来。透过朦胧的水光,她看到身形略有些单薄的年轻人向围绕着路小心跟谢清欢的人群走去,奋力挤了进去,在谢清欢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微笑着伸出手:“谢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吗?” “当然。”谢清欢提了提裙摆,微微点头,将手递给他。 唐非拉着她的手,脸色有点僵,轻声道:“姐姐,哥哥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继续休养,爸爸不愿意来参加宴会……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太会跳舞。” “真巧,”谢清欢悠悠笑道,“我也不太会。” 唐非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是见谢清欢跟路家七爷一起出现,脑子有点懵。等他回过神来,就见谢清欢疑似被人欺负,急忙赶了过来,将她从人群中带出来,却忘了自己跳舞也是个半吊子。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迅速结成临时舞伴。路子允跟年长者的招呼也都打完了,此刻融入到年轻人中去,向今天的寿星路小心邀舞。 至此,生日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正文 第十二章 鉴定结果 谢清欢先前在鼎星年会踩了陆展睿,闹出个乌龙笑话。虽然顾及着陆展睿的面子,这事儿没有广为流传,但私底下也足够人笑一年的了。 苏诺对此深表遗憾,事后王牌助理亡羊补牢,立即给谢清欢报了的一对一教学的一课时速成班。谢清欢不喜与人肢体接触,苏诺便特别要求提供一名有纯爷们儿气质的女老师,苦练一上午,好歹让她掌握了基本舞步。 事实证明,知不足而改之,是十分必要的,这次宴会就堪堪用上了。 唐非也没有谦虚,他握着谢清欢的那只手微微沁出冷汗,左手虚贴在她的后腰,姿势是正确标准的,动作却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谢清欢抬眼看去,只见他的眉眼间一片用力过度的认真。让人见了,简直有点儿不忍心了。 “小非,轻松点儿。”谢清欢微微一笑,轻声道,“就当是在自己家,旁边也没有外人。” 唐非没遇到谢清欢之前,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唐挚作为长兄,很是心疼怜惜他,将他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为了他的病情着想,并没有限制他出门,却极少带他才加宴会,生怕宴会上有人胡言乱语刺激到他。 现在唐非跟在唐起身边学着做事,确然很有些长进,不像先前那样畏缩怕事。他刚刚急急忙忙地冲进人群向谢清欢邀舞,也是想将她从那种被围观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作为男人,有义务保护家族中重要的女性成员。这是唐挚教给他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道理。 谢清欢眉眼间一片温和的笑意,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宠溺,安抚了唐非忐忑不安的心。他渐渐镇定下来,面上的表情也自然舒展开来,原本有些凌乱的舞步在谢清欢若有若无的引导之下也越来越流畅,整个人慢慢放松了。 看着唐非的神情中沾染上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飞扬激越,谢清欢也由衷替他感到高兴,又不由感慨唐起跟唐挚的用心良苦。他们佑护着唐非,将他娇宠得像个害羞的小女孩,带着天真的孩子气。但这个孩子一旦想要褪去娇弱的外壳,向着外头的世界展翅飞翔,他们也不介意带着他去见识猛烈的暴风雨。 路小心的生日宴,对于家族产业链完全成熟又没有联姻意向的唐家来说,其实并不算是要紧的应酬。唐非若是真不想来,无论是唐起还是唐挚,都不会多说什么。 唐家的这位少爷精神不那么稳定,在T市上流社会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先前从未出现在正式的社交场合,如今代唐挚掌权,但毕竟年纪还小,没经历过真正的家族斗争,心不够狠,脸上甚至还带着轻软的温柔。对着其他家族的老狐狸大小狐狸,显然不够看。 明明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不会很愉快,但他还是来了。他仍记得谢清欢说过的话,唐挚的事业就在他的手中,唐挚不动的时候,他就代表着唐挚。 他站在热闹的宴会厅,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他心里觉得有点孤独,却丝毫也没有怯场,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礼数周全地回了话,不卑不亢。 当谢清欢跟路子允相携出现的时候,唐非虽然隐约知道她跟路家有点儿瓜葛,却还是忍不住愣神。路家七爷极少在人前露面,但心思深沉手腕高明的名声还是不胫而走。 唐非看不透他的心思,但见他凝视谢清欢的表情,又似乎很有情意。唐非不敢断言路子允是不是真心实意,毕竟他当初看陆展睿就走了眼。 若不是陆展睿跟谢清欢有可能是异母兄妹,唐非当然更希望谢清欢能选择陆展睿。因为路家的家世,对谢清欢来说,实在是个负担。 唐非是将谢清欢当做亲姐姐在敬爱着,一方面希望她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一方面又不希望她太辛苦。他心中纠结,皱着脸问道:“姐姐,你跟陆老板怎么样了?” 谢清欢知道唐非对陆展睿很有好感,听他这么问,淡淡笑道:“陆老板公务繁忙,我们不怎么联系?” 唐非闻言,脸上露出些失望的神情来:“陆老板跟姐姐,真的是兄妹吗?” “我也不知道。”谢清欢轻轻摇头。距离上次体检已经一周有余,鉴定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不过是直接送到陆展睿手中的,谢清欢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 她对此从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觉得失落。她还没怎样,唐非反倒有些唏嘘了,经过这场风波,即便陆展睿跟谢清欢不是兄妹,心里恐怕多少也有点儿介怀了。真是太可惜陆老板了。 路子允就带着路小心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跳着舞,分神瞥一眼两人,脚下的步子丝毫不乱,心情却有些微妙起来,后槽牙也有点酸酸的。 唐非身量高,身形却单薄,很有些瘦弱的感觉。谢清欢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显然是极为轻松的,也并不排斥他的亲近,瞧着竟也觉得挺和谐。 路小心看一眼路子允的脸色,体贴地问道:“七爷,要不要交换舞伴?” 在舞池中交换舞伴很正常,路子允抿了抿薄唇,静静点点头,贴在路小心后腰的手轻轻一送。路小心笑了一下,随即旋身退开。 谢清欢目光略略一斜,看到路小心的动作,就明白了这是要交换舞伴。本着寿星最大的原则,谢清欢轻巧地脱出唐非的怀抱,对他鼓励地笑了笑,让出了位子。 路小心立刻随着音乐补上了空挡,合上了唐非的舞步。那边路子允也接到了谢清欢,满意地发现她对自己的触碰并没有僵硬抵触。 “刚刚你们在聊什么?”路子允轻声问。 谢清欢看着他一副‘我想知道,快点儿告诉我’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在说陆老板。” “嗯?”路子允静静挑眉。 谢清欢解释道:“是我们鼎星的陆老板。” 路子允一向认为在称谓前面加上我们,那话意就格外缠绵,那口气就格外亲近,因此他听了谢清欢的话,又觉得有点牙酸。大抵恋爱的心情就是甜蜜跟酸涩交替。 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记正事。如今陆见琛不在国内,谢清欢是他的私生女这个传闻,真正影响到的人只有陆展睿。 路子允很清楚谢清欢的身世真相,因此不会往陆展睿跟谢清欢是兄妹这方面联想,但私生女的传闻是突然爆出来的,在那段时间也闹得沸沸扬扬,不排除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引导。 “雁归,”路子允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你在意自己的身世吗?” 谢清欢轻轻摇头。 路子允看着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哪怕只是假象,做陆展睿的妹妹也好过做格雷的妹妹。毕竟,这些年来,陆家对她的照顾是实实在在的,她虽然是在娱乐圈里讨生活,但她接的戏、广告跟活动,都是精心挑选的,没有哪一项是破坏她声誉影响她的事业的。 对于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照顾得如此细致,陆见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路子允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慢语道:“雁归,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做你最亲的亲人,永远也不分开。” “阿七,”谢清欢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接了一部新戏。” “我听说了,是程逸辞的新片吧?”路子允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出舞池,站在人少的角落,“据说全程都在日本拍摄?” 谢清欢点点头:“拍摄场地主要是在一个旧式的宅子里。” 路子允笑着看她:“雁归懂日语吗?” 谢清欢才刚学会英语,还没有表现的机会。头回出国派系,也未必用得上。要在日本呆上半年,要不要再学一门日语呢? 路子允笑道:“看来雁归需要一个翻译,本人精通日语,收费公道,你要不要考虑下?” 谢清欢一点儿也不感动,睥睨道:“身为一家之主,荒废公务,阿七是想做昏君吗?” “雁归你太严肃了。”路子允扶额叹息,“即便身为家主,我偶尔也是要度假的。” 谢清欢悠悠道:“苏诺懂日语,寻常交流足够了。作为专注勤俭持家二十年的我来说,多花一份冤枉钱绝对是罪过。” 路子允闻言感慨:“这年头劳动力已经贬值到这个地步了呀。” 谢清欢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地道:“主要是某人太金贵,积蓄太少怕养不活。” 路子允听了这话,顿时高兴了,也不介意被某王牌助理顶了劳动力了,喜滋滋地道:“不会,我很好养活。” 唐非跟路小心跳舞没有半分默契,你踩我我踩你地转了几圈,实在是没法继续了,就转出了舞池。找到路子允跟谢清欢的所在,刚走过来就听到路子允这句话。 路小心在心中默默替自家七爷叫了声好!媳妇儿说什么都是好的,媳妇儿做什么都是对的,媳妇儿强硬点儿要养家就由着她,反正七爷也是要补贴家用的。有了这种觉悟,什么样的媳妇儿追不到啊。 唐非则是心中咯噔一响。以后姐姐若确实选了路家七爷,唐家还是尽力多准备点儿嫁妆吧。这位路七爷,瞧着就一副不好养的样子。还是陆老板好。 “小非,来。”谢清欢将唐非拉到身边,对路子允介绍道,“这是义弟唐非。” 谢清欢跟唐非之间的这层关系,路子允是知道的。像唐非这样有成长空间,但目前阶段仅仅是个菜鸟的年轻人,路子允寻常时候是不会多看一眼。因为他们还不够强,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关注。 但是现在,唐非由谢清欢介绍给他,这意义就不同了——谢清欢现在身世不明,明面上仍是个孤儿,这举动分明是在介绍亲近的家人啊。 唐非礼貌地冲路子允点头致意:“路先生,你好。” 路子允笑道:“唐家二少,果然年轻有为。” “路先生过奖了。”唐非慢吞吞道,“路先生才是真正的俊才,我还应当多多学习。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大概拍马也赶不上了吧?” 路子允闻言嘴角轻轻一抽,这孩子可真够实诚的。 谢清欢微微一笑,目中带着些赞许:“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小非,尽力就好。” “嗯。”唐非用力点头,看着谢清欢笑道,“姐姐,我刚刚发了薪水,明天请你吃饭。”唐非代唐挚管理公司,是有薪水拿的,这跟他先前每月领零花钱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谢清欢自然答应了,之后话题就围绕着哪家店的东西最好吃,服务最贴心,花费最合理展开。 任西东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谢清欢始终笑意浅淡的面容,刹那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只有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年华呼啸而过,魔怔一般怀念着他曾得到又失去的情意。 一直到宴会结束,任西东的目光始终无意识地追随着谢清欢的身影。顾裳在他身边,有些不忍心去看他的表情。她觉得有些可笑,人总在失去之后后悔,却又一直追着得不到的。 宴会到十点就结束了。由于来的人多,就省略了切蛋糕的过程,而是给每个宾客都准备了精心烘制的小蛋糕。这次的宴会,虽然照旧是没能跟路家亲近,但豪族齐聚,多少也扩展了人脉,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谢清欢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苏诺还没有就寝,萧朗月也在。见到谢清欢回来,两人都站起来,异口同声道:“二宝,你可回来了!” 谢清欢将手中的小蛋糕递过去:“怎么了?” “你来看看这个!”苏诺将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提示道,“二宝,你可以直接看最后一页。” 谢清欢看她一眼,依言翻到最后,赫然见到一行醒目的黑字——与陆见琛父女关系成立。 正文 第十三章 日本之行 谢清欢对这个身体真正的身世并没有期许,相比于豪门私生女的身份,她更喜欢孤儿无拘无束的状态。当初答应去做这个鉴定,不过是为了安陆展睿的心。 如今见了这么个结果,她心中只有了了一桩事的轻松感,并没有丝毫的惊喜,也不觉得伤心难堪。 谢清宁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安静宁和少有坎坷,自有一种寻常人看遍风景之后才有的淡然。在属于她的经历与记忆中,并没有多少陆见琛这个人的影像。 陆见琛该是知道谢清宁的身世,从她年幼时待过的孤儿院到她进入娱乐圈,陆见琛对她的人生作出了精心细致的安排。 但直到陆见琛放权隐退,继而去国外修养,他跟谢清宁之间,始终没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谢清宁不是正经婚生子,无法光明正大地养在路家,这一点谢清宁能理解——即便是在大雍,外室生的孩子也不能轻易认祖归宗。但她不明白的是,陆见琛为何会安排谢清宁进娱乐圈。 这个念头在谢清欢脑中只闪了闪,立刻就放开了。她在沙发上坐下,将鉴定结果放到茶几上,略扬了扬眉,淡淡问道:“你们两个特意等我,就为了这事儿?” “二宝,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裹着一身疲惫晚归,温暖的家中留着一盏灯等你,难道你就不觉得感动吗?”萧朗月一手搭上她的肩,动情地道。 “萧萧,大宝,”谢清欢瞥一眼萧朗月搭在肩上的手,面无表情道,“自从你跟元昭恋爱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感性多了。今晚,你似乎格外甜。” “咳咳,二宝,我还能更甜一点的。”萧朗月收回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深情款款地道,“你伤心吗?难过吗?想哭吗?来,这边有个坚强的肩膀,可以借给你靠。或者,我也不介意,你直接来我的怀里。” “萧萧,你这是——”谢清欢颇为无言地看她,顿了顿,才又道,“接新戏了?” 萧朗月点了点头:“没错。” “导演太粗心了。”谢清欢悠悠感慨,“这是错把男主角的剧本给你了吧?” “没有。”萧朗月摇头,眼中那点儿不明显的复杂悄然隐去,流露出一丝笑意,“我这次扮演的是有纯爷们儿气质的女壮士。” 谢清欢赞许道:“导演火眼金睛,一眼就看透了你的本质,识货!” 苏诺知道萧朗月这样插科打诨,其实是在变相地安慰谢清欢,所以她没有出声打断她们。如果陆见琛是谢清欢的父亲,那么传说中的那位敏夫人,八成就是谢清欢的母亲了。他们两个人都曾经离谢清欢很近,但他们从未亲近她。 至亲尚在,她却依旧是个孤儿,这是何等的悲哀。 “二宝,”苏诺脸色凝重,轻轻开口,有些话她不想说,但她又不能不说,“我们既然收到了文件,陆boss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这,可不是件轻巧的事儿。” “苏诺,居安思危固然不错,但你未免太多虑了吧?”谢清欢不以为意,淡淡笑道,“陆boss平日里事多,一点儿小事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浪费时间精力。他还能为了这么个结果,专门腾出手来对付我吗?有这个必要吗?” “同样是陆家的血脉,陆boss身价亿万,手眼通天,你却要在娱乐圈累死累活地打拼,还要看人脸色。”苏诺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迟疑着道,“你心里,就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平吗?” “为何要觉得不平?”谢清欢挑眉,冷静地反问道,“所处的位子越高,肩上担的责任也就越大。你只见他人前的风光,却忘了高处不胜寒。再说,娱乐圈也没什么不好。拍戏确实是辛苦些,但这世上的任何事,想要做得漂亮些,都难免辛苦。” 她顿了顿,又略微笑道:“这些年,他们都不在我身边,但也依然时刻看着,并没有真正让我受委屈。这些,我都知道的。人活着,要知足。”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苏诺听了她的话,轻轻叹息一声。陆展睿是个手缝里不漏沙的人,早几年他刚刚当家的时候,也有人不识时务上赶着找上门去说是陆老爷子的种,妄想在他手中分一杯羹。对这样的人,陆展睿就没心慈手软过,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 谢清欢的路一早就铺好了,无论她是想在娱乐圈一直走下去还是厌倦了想要退出去过寻常的日子,鼎星总不会亏待她的。只要她安分守己,陆展睿自恃身份,也不会为难她。 苏诺知道谢清欢在圈子里的经历不是寻常艺人的常态,因为有人一路照拂着,她完全没有受到来自娱乐圈的洗礼。但她跟陆展睿的成长经历天差地别,要说她一点儿都不委屈,一点儿都不难过,苏诺也是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谢清欢也不想多说。她想起顾裳签约仪式那次,陆展睿遭遇的刺杀。她不知道那次是谁要对陆展睿出手,有什么目的,但她知道,这是身价亿万手眼通天的代价。 她对陆展睿的印象不错,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时候不早了,”谢清欢淡淡道,“如果没别的事,就洗洗睡吧。” “你别说,我还真困了。”萧朗月说着,精神抖擞地站起身,丝毫不见困倦的样子,“二宝,我们很久没有卧谈了。你快去沐浴,我先到床上等你。” 谢清欢笑着应了一声,跟着起身。 苏诺一副被冷落的样子,神色寂寥道:“大宝,二宝,我有种被排挤的错觉。” 萧朗月闻言止步,回眸一笑:“晚安。” 谢清欢则头也没回,这懒懒地挥了挥手,留给苏诺一个潇洒的背影。 苏诺默默在心中泪流满面,拿起那份鉴定结果,又收拾好谢清欢带回来的小蛋糕,这才款款移步,回房去睡。 唐凌参加完路小心的生日宴会,在回家的路上就一直沉着脸,心中仿佛有团火在熊熊燃烧着,让她烦闷不已。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路家看到谢清欢,而且谢清欢居然是跟路家七爷一起出现的! 在T市,没有人不知道路七爷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原本以为,谢清欢只是拿捏住了唐非,却不料谢清欢竟然攀上了路家这根高枝,真是好手段。 一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觉得当初唐挚伤重,她在医院中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谢清欢的身份就摆在那儿,难道他们否认了,她就不是个凑趣博人一笑的戏子了?她只是性情耿直,把别人所想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而已。 唐非那个小混蛋,让猪油蒙了心,竟然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将她逐出唐家,至今没有松口让她回去。虽然父亲对她疼爱依旧,在花费并没有短她的,但被驱逐的事,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后来她遇到雷蒙,没花多少心思就将人追到了手,着实让她得意了一番。C市的雷家,无论在哪方面,都远远超出唐家,雷蒙更是C市首富。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唐凌的底气足了不少。 就算谢清欢是唐挚的义妹又如何,能跟她唐凌比吗?拿什么跟她比? 唐凌的底气在见到谢清欢挽着路子允的时候就狠狠打击了,在听到谢清欢竟然拿玛丽三世的独家设计给路小心做生日礼物,她仅剩的那点儿底气就荡然无存了。 对唐凌这样不太聪明又冲动的人来说,原本没一处及得上她的人突然处处踩她一头,这样的人哪怕并未去招惹她,甚至是无视她,但只要存在着,就能令她十分不爽。 唐凌回到家,胸口那团火仍未熄灭,简直气得肝疼,跑到厨房砸了一通盘子碗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她父亲也还没睡,见她这样子,心中也不免恼怒。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有野心的,可惜唐家还有个更有野心的唐起,他的手段不如唐起高明,他也不及唐起心狠手辣,面对锋芒毕露的唐起,他选择了退避。 等到唐起住进主宅,彻底掌握了唐家,他的那点儿野心也就不够看了。唐挚夺权的时候,他很是幸灾乐祸,还悄悄在背后推了一把。他却没有想到,唐挚比唐起,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唐起好歹还顾及着唐家,唐挚除了唐非谁都不在乎。 比起这些,他最大的错误是,错看了主宅父子之间的关系。到了最后,唐起还是护着唐挚,唐挚从没有真正跟唐起翻脸,权利的过渡,只是主宅父子间的传承罢了。 唐凌看着她父亲,咬牙切齿道:“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自从唐凌跟雷蒙交往之后,唐父心中又滋生了一点儿希望:“你想怎么做?” 唐凌凑上前去,在她父亲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唐父微微皱眉:“这么做,会连累整个唐家。” “爸,你又糊涂了。”唐凌冷笑,“唐挚做那些事,用的都是他自己手里的人,跟唐家有什么关系?” “这……能行吗?”唐父犹豫。他这些年也是小动作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对唐起对唐挚都没有伤到根本。但照着唐凌所说的这么干,一旦失手,他们一家就只能去地府团员了。 唐凌却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不是还有雷蒙吗?” “你让我再想想!”唐父还是不能拿定主意。唐凌跟雷蒙只是男女朋友,到如今连对方的家长都没有见过。这夫妻还有不帮手的,区区男朋友能不多方考量?再说唐挚做事向来谨慎,他就算露出个破绽,都不一定是真的。 唐父看着唐凌,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真的有种无畏的勇气,还是只会空想的真愚蠢。 “先去睡吧,明天精神了再仔细合计。”唐父负了手,慢腾腾踱回房间。他没有告诉唐凌的是,唐非如今行事越来越像唐起了。主宅那一家子,简直让人闹心。 唐凌回了房,给男朋友雷蒙打了个电话,说了半个多小时,那边只偶尔应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单听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深沉,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雷蒙一边听着唐凌讲废话,一边想着刚刚陆展睿说的事。他没有想到陆展睿竟然信了那个传言,还特意给谢清欢做了鉴定。 谢清欢的身世他再清楚不过,她怎么可能会是陆见琛的私生女?谢清欢是应对格雷的关键,雷蒙不想节外生枝,自然什么也不能说,让陆展睿这么认为也好。先前他的这个表弟似乎说过,有点儿喜欢谢清欢来着。 这都是什么事儿,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唐非请谢清欢吃饭,也请了唐挚跟唐起。近来唐家这父子三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跟谢清欢也很亲近了,彼此都不见外,席间的气氛很是温馨。 “听说你接了新戏,要去日本拍?”唐起问道。 “嗯。”谢清欢点点头。 “出门在外,不比在T市,很多地方我们照应不到,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唐起又道,“你那个助理,在业内是出了名的会办事,有什么多跟她商量。” 谢清欢又点点头,唐挚跟唐非听了,不由侧目——老爸好像就没有这么关心过他们,跟女儿的相处方式果然不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出发去日本的日子。 正文 第十四章 梶本一郎 在去日本之前,谢清欢给手机通讯录里分类为亲友的组群发了一条短信。言明自己近日因公出门,约莫要在外地呆上数月,万望善自珍重,不必挂念云云。 短息发出之后不久,谢清欢就收到了亲友们的回复。 唐起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就俩字:已阅。 唐挚作为向来会照顾人的长兄,回道:在家靠父兄,出门靠朋友,自己小心。不主动欺负人,但人欺上门,捡块砖照脸乎。 唐非是抒情系:区区航程几万里,怎能阻我去看你?姐姐,等樱花开了,我就去找你。 跟风格各异的唐家人相比,路家那几个全是文艺范儿。 路小心是歌词: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荷花开。 苏沐是诗词:你在家,或在外,七爷就在这里,不离不弃。 路子允凶残抒情:明朝带花去看你。 萧朗月则不愧是好友,最为实在:岛国美男多奇志,泡之需谨慎。 谢清欢看着回复,嘴角抽了抽,后槽牙几乎被酸倒。 季卓阳作为金牌经纪人,资深艺人保姆,见到谢清欢的短信,心中也不由一暖。但他没有回短信,一条短信区区数十字,如何能说尽他心中的担忧? 季卓阳给谢清欢打了个电话,谢清欢应对自如,情绪也很稳定,看来那个鉴定结果并没有影响到她。季卓阳将新近得到的一些消息告知她,叮嘱她拍戏的时候多留心,察觉到什么不对的,要及时通知苏诺。 这些不必季卓阳说,谢清欢也会放在心上。做艺人并不轻松,拍戏不但辛苦,而且还可能会有危险,若真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人为制造的‘意外’,那才是防不胜防。 季卓阳挂了电话,马不停蹄地把那短信转发给了陆展睿。 陆展睿没搭理他。 没动静也是好的,季卓阳放了心,继续给自家艺人揽买卖去了。陆展睿现在心里肯定纠结着,一时半会儿没法面对谢清欢,季卓阳也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换了谁,摊上这么个心动的姑娘突然变成了亲妹妹,都得纠结。 相比之下,苏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从收到鉴定报告得知鉴定结果之后,苏诺一度有点儿焦虑,照先前陆展睿的处事习惯,总担心他会对谢清欢不利。他是公司的大老板,谢清欢只是个小艺人,要对付她简直太容易了。 但那之后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季卓阳每天例行通电话,景烨也特意打来电话关心了谢清欢,得知她接了新戏还鼓励了几句。 正主陆boss反倒是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指示,看来果真如谢清欢所说,压根儿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另一个正主谢清欢,是个万事不萦于怀的,该干什么干什么,趁着有空还谱了个新曲子,小日子过得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诺总觉得有点儿不安心,老有种要发生什么事儿的感觉。越到临近去日本的时候,这种不安就越强烈,谢清欢连着给她弹了两遍梵音清心咒都不成。 在这种状态下,她仍然认真地检查了行李,还准备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药品,比如晕机药,退烧药,消炎药,胃药还有两盒创可贴。 从T市坐飞机去日本,不过几个小时的航程。但飞机上不能使用任何电子产品,谢清欢在青天白日里向来不睡,苏诺担心她途中无聊,就特意准备了一本时下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爱看的伤痛文学小说,据说在畅销排行榜上,成绩喜人。 两人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遇到了金盏玉兰双料影后林微。 林微跟谢清欢都是童星出身,比谢清欢稍大一岁。谢清欢不想引人注目,刻意低调着,林微端的架子却极足,穿着昂贵的皮草,带着四个助理两个保镖,跟公主出巡似的。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见了林微这样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谢清欢带着大大的墨镜,掩去了大半张脸。高高竖起的衣领遮住了形状优美的下巴,只露出了一点小巧的鼻子,看着很是秀气。 墨镜后面冷静的双眼,淡漠地看着林微,只见她脚步微微一顿,向这边迤逦走来。 林微向来是话题人物,绯闻多,知名度高,因此也带着墨镜。在谢清欢面前站定,红唇轻轻一勾,白皙娇嫩的脸颊上顿时先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从谢清欢脸上滑过,落在了旁边苏诺的脸上:“这不是王牌助理苏诺吗?当初听说你要换东家,我以重金聘你做助理,你不肯。我还以为哪位前辈提前打了招呼,没想到到最后,你竟然挑了谢清欢。” 瞧这话说的,苏诺笑道:“承蒙林姐看得起,是我的荣幸。不过,林姐身边向来能人辈出,也不差我一个。” 林微意味深长道:“好马配好鞍,能人不嫌多,大不了轮着用。这万一跟错了人,辛苦树立的口碑砸了,前程可就难料了。” 苏诺闻言,心中微微恼怒。她再眼拙,也看得出谢清欢是个绩优股。林微不过是一时得意,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林微见她沉吟不语,悠悠一笑,继续道:“常言说得好,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苏诺,你哪天改变主意想要跟着我了,就跟我的助理联系。我这个人,向来敬重且爱惜人才,不会计较你曾经拒绝过我。” 苏诺看一眼跟在林微身后表情木然的助理们,简直忍不住要同情他们了。 林微出道早,成名也早,豁得出去玩得开,这些年辗转在金主的床上,只有伺候讨好男人的本事见长,脑子跟演技还跟多年前一样惨不忍睹。 苏诺不想跟她多言,拉低智商档次,懒懒地笑了笑:“那就先谢谢林姐了。” 谢清欢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两人言语往来,被林微明目张胆地挖着墙角也毫不在意,淡然地好像没有见到这么个人似的。 林微斜睨一眼谢清欢,看着她风轻云淡的表情,眼中泛上了几分冷意。她最瞧不上谢清欢的就是这副清高的样子了,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意。 但事实上,这样的人,才是最有心计的。 在这个圈子里混,要想出头,要么后台硬,要么演技硬。林微显然属于前者,在演技方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仍是个花瓶。 谢清欢从一入行,就踏实地拍戏,在演技上确实比林微强很多。但要说谢清欢完全没有后台,林微也不相信。 林微不喜欢谢清欢,并不只是演技上的比较。而是,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同在一个圈子里,这些年来,林微已经满身风尘,谢清欢却似乎还没有沾染上这个圈子里的一点儿龌龊。 五年前赵泽天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拖累得陆展睿放弃鼎星。随着事件的深入调查,林微就一直在等着看谢清欢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却没想到,赵泽天竟然一败如山倒,最后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事情也不痛不痒地揭过去了,谢清欢反倒成了被害人,根本没有收到实质性的影响。 那之后谢清欢韬光养晦,虽然没有彻底退出,但一年也就拍两部戏,接几个商业活动,曝光率实在有限。而林微则大出风头,又拿了个影后。 在她看来,谢清欢也就这样了。这个圈子新人换旧人,再容易不过。在这个时候,谢清欢竟然跟恒丰总裁闹出了绯闻,随后接拍了《山河》。 林天华的票房号召力林微一点儿都不怀疑,等今年玉兰花奖项揭晓,谢清欢就会重回大众视线。 林微看着谢清欢,恨得牙痒痒,却仍是微微笑道:“谢清欢,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样讨人厌。 谢清欢上次像这样面对面见到林微,还是在《山河》的试镜会上。从那次她就看出来了,林微看着盛气凌人,其实骨子里很有些自卑,所以喜欢虚张声势。 谢清欢细细看一眼林微妆容精致的脸,觉得跟上次略有不同,淡淡道:“比起上次,林小姐更漂亮了。” 林微闻言,脸色微微一僵。 这年头明星整容是极其寻常的事情,她的脸型身材都不错,所以就稍微垫了一下鼻子。没想到谢清欢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林微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道:“听说你也接了程导的新片?” 程逸辞新片将开拍的消息还没有透露给媒体,林微这么说,那就是她也接了《无间》。这部戏有一女两男三个主角,另外还有个稍微有点戏份的女配。 女配在片中的身份是男二号的侍女,为人十分忠心,性情偏激。看出女主角是在利用男二号之后,非常愤怒,三番两次地想要杀了她。最后死在主人的手中。 谢清欢看过剧本之后,觉得侍女这个角色是这个充满了黑色幽默意味的片子里最大的亮点。 谢清欢微笑不语,算是默认。苏诺这时候笑着道:“差不多该准备登机了。” 林微挑了挑姣好的细眉:“我这边安排了特别通道。要不然,一起?” “多谢你的好意。”谢清欢笑了笑,“不过,还是不要了。万一走一次养成了习惯,以后没有这待遇了,岂不是很难受?” 林微听了这话,忍俊不禁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先走了。” 谢清欢略微颔首,带着苏诺飘然而去,两方人马各自登机。 苏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凑到谢清欢耳边,轻声道:“听说林微新搭上的金主,是个煤老板,很是财大气粗。” 谢清欢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略微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跟咱们又不相干。” 苏诺看着她,颇有点恨铁不成钢:“那就不说这个,单说说林微。她在圈子里风评不太好,喜欢在拍戏的时候搞小动作,你要有心理准备。” “哦?”谢清欢来了兴致,“都是什么样的小动作?” “比如妨碍站位啦,自创台词导致NG啦,总之上不了台面。”苏诺不屑道,“虽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毕竟也挺影响心情。” “……”还能自创台词呢,说明林微也是个有才的。 飞机上,苏诺把小说递给谢清欢,让她看着打发时间。谢清欢接过来看了两页,就觉得矫情得不行,十分不以为然地发表意见:“大冬天光脚不穿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不是没事找抽吗?仗着年轻不顾惜身体,到老了就知道厉害了。” 苏诺抹了把冷汗——得,我就不该给这位看什么伤痛文学,我就该实诚的给她整本笑话大全,哪怕是冷笑话也好。 几个小时之后,飞机在东京机场降落。剧组的人先行到了,派了人来接她们。 谢清欢跟苏诺下了飞机,取了行李之后跟林微一行人还有剧组来接的人会合,而后坐同一辆车去拍摄场地—一一个占地极大,有些年岁的老宅。 宅子的主人姓西川,曾是武士世家。后来在战争中男丁凋落,难以为继,不得已只好招赘。如此几代之后,西川家已经改了传统,由女子掌家。 两位男主角据说还在调整档期,要明天才能来报道。 作为拍摄场地的院子是专门辟出来的,已经准备就绪了。住处安排在扶风院,房间很多,整个剧组都住在那里。 谢清欢她们进了宅子,就有剧务助理带她们去房间放行李。谢清欢只带了一个助理来,两人被安排在一个房间,谢清欢跟苏诺都没有意见。 房间里很干净,寝具在柜子里,要歇息的时候在拿出来铺上就可以。因此也没什么要整理的,两人放下行李就出来了,距离晚餐的时间还早,准备先去见见导演。 林微一行是七个人,单了一个出来,所以林微是一个人住,跟谢清欢她们的房间隔了些。 谢清欢她们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林微在挑剔房间的光线不足,通气不畅,榻榻米不够柔软等等,总之没一处合她心意的。 带她去房间的那个剧务助理约莫是个新人,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勇,听了她的抱怨,冷冷扔下一句话:“导演说了,住宿就这水平,爱住住,不住滚蛋。” 程逸辞也是有脾气的,且很大。他拍片需要投资人出钱,所以能允许花瓶进组,但花瓶也要有点儿眼色,想拿乔,那就从哪儿来圆润地回哪儿去。 林微没想到来剧组第一天,连个小小的剧务助理都敢对她这样。她被人捧习惯了,柳眉一竖就要发作。 小助理懒得理她,冷冷哼了一声,甩手就走。 给谢清欢带路的助理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林微,对走过来的小助理微笑着打招呼道:“织子小姐。” “于酱,你们的前辈可真挑剔。”织子腮帮子鼓鼓地道,随即又觉得有点儿失礼,不好意思地看一眼于燕身边的谢清欢跟苏诺,微微弯腰,“你们好!我是西川织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谢清欢来日本之前,专门补了一下基本的礼仪。织子说的又是华语,她也能听懂,于是还了一礼。 于燕解释道:“谢小姐,苏小姐,这位是西川家的织子小姐。这宅子是织子小姐的姐姐幸子小姐在管理,织子小姐还在念大学,她今天放假,所以过来帮忙的。” 谢清欢看一眼站在原地脸色讪讪的林微,轻轻点头。 “走吧,这时候导演应该在旁边院子。”于燕淡淡道,织子听了这话,赶紧快步几步,在前面带路,“请这边走。” 程逸辞正在院中调度,见到谢清欢,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织子将人送到,就去搭手帮忙了,于燕走上前悄声跟程逸辞说了刚刚的事。 程逸辞看着妆容精致的林微,冷淡地笑了笑——区区一个花瓶,还想在他的剧组翻出什么浪花不成? “程叔叔。”一个略显矜持的女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木屐踩地哒哒的声响。 “幸子,”程逸辞淡淡一笑,“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来人是个身穿素色和服,围着毛领的年轻女子,画着淡雅的妆容,举手投足甚是优雅。正是西川幸子。 西川幸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少年,眉眼精致如画,身形却有些单薄,被一指宽的腰带束着的腰肢仿佛不盈一握。 “是这样的,”西川幸子略微一躬身,“听闻叔叔的戏里面有涉及到日本剑道,幸子特意替叔叔请了个行家。希望叔叔不要怪幸子自作主张。” 西川幸子统共只带了一个人来,说是请了个行家,如果不是说她自己的话,就只能是她身后的那个少年了。 程逸辞长到这个年岁,见多识广,自然不会以貌取人,他笑着问道:“不知这位——行家,如何称呼?” 那少年轻轻挪了一步,直面程逸辞,一脸冷淡地开口:“梶本一郎。” 正文 第十五章 保加利亚玫瑰 程逸辞听着少年冷冰冰地自报家门,心头忍不住轻轻一跳。梶本一郎的年纪不大,声音却异常的冷漠低沉,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梶本一郎站在程逸辞身前五步开外,镇静地任由程逸辞打量。他的面容精致,脸色略有些发白,身形纤细单薄,是非常典型的日韩系美少年。虽然面无表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时下十多岁的小姑娘就喜欢这一款。 梶本一郎随着西川幸子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便目不斜视,但院子里每个人的身影都在他的视线里飞快地掠过。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清欢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而后他低垂着眉眼,掩去了目中闪烁的精光——他看向谢清欢的时候,谢清欢也正在打量他。她的唇边噙着浅淡的笑,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味。 即便如此,他浑身上下仍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很有压迫感。 谢清欢轻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这个梶本一郎身上带着一股煞气,并不完全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恐怕他跟人动手的次数多,且下手极狠,并不知道收敛。所以杀意入骨,并不容易掩饰。 更何况,这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掩饰。 在这次的新片《无间》里面,因为有黑帮元素,自然少不了枪战跟拳脚打斗的场面。但片子的重点不是在于功夫,程逸辞又不是严谨的考据派,对武术动作以及流派展现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只要场面大气好看就行。 这次,程逸辞聘请的武术指导是他的老朋友郑选。郑选曾经拿过十几个全国武术大赛的奖牌,他设计的动作大开大合,糅合了力与美,很有意境。 日本人崇拜强者,对于强大的武力有着近乎病态的追求,非常热衷于天才美少年这种设定。所以梶本一郎年纪虽然小,但未必不是行家。 这一点,程逸辞并不否认。 但承认这一点,跟他的片子没有关系。 程逸辞之所以能轻松地借用这个宅子作为拍摄场地,是因为他跟西川幸子的母亲纯子夫人有些交情。得知程逸辞的拍片周期,纯子夫人交代幸子,要好好照应程逸辞,直到拍摄结束。 幸子谨遵母亲的吩咐,各种安排都十分贴心,林微这种特别挑剔的只是个例,不算在内,她甚至还替剧组考虑到了武指需求的可能性,确实是热情好客面面俱到。 程逸辞却觉得这热情有点过了。他在用人方面有他自己的一套新的,向来不喜欢在拍戏的过程中有人自作聪明指手画脚。撇开这一点不说,梶本一郎这个名字让他莫名地觉得耳熟,似乎之前在哪儿听到过。 他这几年开始修身养性,花在女人身上的功夫少了许多。但在别的方面,好奇心并不比年轻人少,因此依旧玩得很开。就他那点儿模糊的印象,这个名字绝不是从娱乐圈里的人口中传出来的,好像……是某次在牌桌上听谁说的。 程逸辞看一眼微微含笑的西川幸子,又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梶本一郎,觉得有点儿头疼。郑选跟他合作过多次,很有默契,程逸辞是不会质疑他的专业性的。 想到这里,程逸辞有点儿庆幸,郑选目前在另一个武侠剧组做武指,要过一阵子才会过来。要不然,他见到梶本一郎这种仿佛上门来踢馆一样的,没准儿就要下场打一场了。 考虑片刻,程逸辞淡淡开口道:“幸子小姐,很感谢你考虑到这一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依照安排,梶本一郎就是个免费的劳力,程逸辞居然拒绝了,西川幸子略微不解道:“程叔叔,您是担心梶本的能力不够吗?” “并非如此。”程逸辞略微笑道,“幸子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那么,程叔叔是担心您请的那位武指先生有想法吧?”西川幸子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重点,她微笑着道,“程叔叔多虑了,拍动作戏,一个剧组有多个武指并不冲突。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里面,有些人也很有探索精神,看到影片的时候,也许会对日本的文化以及武术感兴趣。我想程叔叔既然在日本拍戏,尽量跟日本的文化贴近,并没有什么不好。” 说着,她微微躬身,郑重道:“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冒昧之处,还请叔叔见谅。” 不愧是西川家的继承人,这植入广告的意识真够强的。程逸辞似笑非笑道:“幸子小姐确实有远见。” 西川幸子谦虚道:“叔叔过奖了。” “幸子小姐,我那位老朋友向来是独自指导,我也不好打破他的规矩。要不然这样,”程逸辞瞥一眼林微,淡淡道,“梶本先生不介意的话,做一回武替如何?” 武替?西川幸子看一眼梶本一郎,这个结果比武指更贴合她的心意,她微微笑道:“听说武替对身高体型的要求严格,不知道是要替哪一位呢?” 程逸辞抬手一指林微:“替林微吧。她不是打女出身,有些武术动作难度挺大,对她而言,可能太辛苦了。”林微在圈子里的风评他也知道,不是个能吃苦耐劳的。 梶本一郎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最后却在谢清欢面上顿了顿,略微鞠了一躬:“但凭吩咐。” “那就麻烦了。”程逸辞静静道,不知怎的,心中有种微妙地被算计的错觉。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两人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离开院子之后,西川幸子面上的笑容尽皆隐去,询问道:“一郎,你觉得,如何?” 梶本一郎沉默片刻,才慢腾腾开口:“有句老话,叫人不可貌相。” 西川幸子柳叶眉轻轻一挑:“听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没有看出什么来了?” “有些人,天生适合伪装。”梶本一郎淡淡应道。要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也不相信谢清欢竟然是个武道高手,她的身上并没有身为武者的那种凌冽气势。 程逸辞看着两人离开,转头分别看向谢清欢跟林微,温和道:“你们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应该也累了。这里没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就不要在这儿杵着了,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拍摄之前的准备工作本来也不该她们来帮手,谢清欢闻言从善如流地点头应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程逸辞是个非常有味道的男人,即便他的态度并不显得热络,但他略微表现出的关心,也让人心里很舒服。但林微觉得他显然对谢清欢要好一些,对自己则比较冷淡。 林微能得到这个角色,是因为她现在跟的那位金主投了一大笔钱。程逸辞的片子差不多每一部都能赚钱,所以拉投资很容易,对这一笔并不是很看重。 而谢清欢,是他挑中的人,自然另眼相看。 林微心里不太高兴,她已经是双料影后,话题又多,等到宣传的时候随便选一个,就能把片子推上热门,怎么着也比谢清欢强吧。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在男人面前的形象,向来是乖巧的懂事的,所以还是跟着谢清欢一起退走。 走了两步,听到程逸辞在背后叫她:“林微。” 林微顿住脚,袅袅娜娜地转身:“导演,您叫我?” 程逸辞到了如今这个地位,见过的艺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他也有自己的喜好,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讨喜。但圈子里的人,大多谨慎,即便不讨喜,也让人不讨厌。 像林微这样的,其实不多见。她的年纪并不大,入行又早,换了几个经纪人都不怎么靠谱,对她的引导很不像样,以至于到了如今这样,还不知道以后的路要走成什么样子。 程逸辞轻轻咳了两声:“可以的话,再瘦一点吧。” 林微的身材不可谓不好,前凸后翘,曲线宛然。但梶本一郎要做她的武替,她的身材相比之下就丰满得有点过了。 林微听了这话,一瞬间有点儿懵,程逸辞这是在说她胖吗?但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程逸辞的用意。于是甜甜地笑了笑:“好的,导演。” 程逸辞听着这甜得发腻的声音,牙疼地挥了挥手。 讨巧卖乖这种事,林微自认不会做得比谢清欢差。她快走几步,越过谢清欢跟苏诺,留给她们一个美丽的背影。 谢清欢微微皱眉:“她似乎对我多有不满。” “这很正常,”苏诺耸耸肩,“等这部戏拍完上映,会有更多人对你不满的。” “好吧。”谢清欢轻轻叹了一口气,华国特色,同行相轻嘛,萧朗月这些年来能跟她维持着友情始终不变,也着实不易。 谢清欢跟苏诺回了房间,将衣服收拾出来放到衣柜里。正忙着,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苏诺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的人鞠了一躬,用流利的华语道:“请问是谢小姐吗?” “稍等。”苏诺略微侧身,看一眼谢清欢。 谢清欢放下手中的衣服,走过来,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那人微微弯腰,双手将东西奉上。 谢清欢看清她手中的东西,略微挑了挑眉,接了过来:“谢谢。” 那人躬身之后,安静得退下了,走之前还顺手带上了门。 一支玫瑰,一支新手机。 “啧啧啧,”苏诺看着她手中的红玫瑰,咋舌道,“保加利亚红玫瑰,还带着水珠,应该是才空运过来的。谁这么用心啊?”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这个跟本地玫瑰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苏诺拖长了声调,“这个更贵了。” 谢清欢悠悠道:“浪费可耻啊。” 苏诺纠正她的错误思想:“这叫品味,是格调,懂?老实交代,”她一只手搭在谢清欢肩上,“这位识货的男士是谁?”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还要我交代什么?”谢清欢轻描淡写地反问。 苏诺立刻明白过来。当时路小心过生日,曾经特意过来送过请帖。苏诺先前听季卓阳提了一下,说谢清欢跟路家七爷似乎有些往来,让她留心着点。 新手机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谢清欢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通,果然是路子允略微含笑的声音:“雁归,收到我送的花了?” “嗯。”谢清欢应了一声。 路子允顿了一下:“喜欢吗?” “喜欢。”谢清欢略一沉默,才温吞吞地应道。 “你喜欢就好。”路子允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本我觉得玫瑰有点儿俗气,担心你不喜欢。” “没有这回事。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很喜欢。”谢清欢面不改色道。 苏诺看着她,略纠结着是否要回避,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二宝,房间里有点闷,我先出去透透气。” 谢清欢还没回答,就听路子允问道:“在日本还习惯吗?剧组的住宿条件怎么样?” 苏诺拉开门出去,谢清欢一一回答了路子允的问题,又说了些别的,直聊了半个小时,才挂断电话。她看着玫瑰,微微一笑。 正文 第十六章新戏开拍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用财物来堆积,固然是俗气了点儿,但胜在直观。且在世人眼中,男人有多少家底不是关键,为了心爱的人肯花多少心思才是重点。 在送出了第一朵玫瑰且得到肯定之后,路子允就明白了,谢清欢的性子虽然冷,但到底也还年轻,一些不那么贵重的小玩意儿反而能显出别样的心意,让她没有负担地接受。 路子允不知道的是,谢清欢也特意了解了一下时下年轻人谈恋爱的状况,在交往的过程中,双方互相赠送一些小礼物,是很寻常的,算是相爱着的物质体现。 初战告捷,路子允似乎就不再顾忌,行事上也自然洒脱起来。第二天送到西川家的除了玫瑰还有一辆凯迪拉克,照旧是送给谢清欢的。 路子允送花很克制,不像其他人为了表达汹涌浓烈的爱意,一出手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几乎要把人埋在花海里,要是不幸遇上个密集恐惧症患者,这段爱情立马就要夭折。 路子允送的花,只有一朵,玫瑰,红色的,带几片叶子,新鲜的,带着水珠,仿佛是刚从枝头剪下的。 剧组所有人的住宿都安排在扶风院。如果说昨天送出的第一朵还悄无声息,那么今天这一朵至少告诉了人们向来没什么绯闻的谢清欢有了追求者。 等看到凯迪拉克的时候,看向谢清欢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且不说这车是什么款型,送车送到日本来了,说明这位追求者是有点儿家底的,就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跟谢清欢传出绯闻的恒丰总裁了。 谢清欢在T市也有车,是辆帕萨特,从车型到性能,都略显低调。但据季卓阳说是特别争取的,算是对谢清宁这些年工作的肯定,谢清欢开着便格外的理直气壮,也顺手。因着这个原因,暂时也没有要更换代步工具的打算。 路子允因为前车之鉴对送出手的任何东西都十分谨慎。一辆凯迪拉克在他的眼中自然不算什么,但谢清欢那么个性子你要直接说送,不知道她要想成什么样子。 因此这车只说是借给她在日本的时候代步用,并不是将所有权划在了她的名下。但这车送到西川家,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连程逸辞的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点儿探究。 程逸辞人脉广,知道的事儿也就稍微多一些。谢清欢明面上是个艺人,但她这些年被鼎星保护得太好,真计较起来,她也就算半个娱乐圈的人。她一向没绯闻,但联想近半年她身上的话题,这车背后的人就值得寻味了。 不管怎么样,程逸辞是不会轻易为难谢清欢的。 谢清欢看着那车,微微皱眉。她是想着这趟来日本是为了拍戏而不是游玩,在出入上即便没有受到限制也不可能十分宽松,随着剧组活动的时候多。即便是得了空隙外出,路上也不缺出租车,又方便轻省。 私车反而麻烦不说,她学车拿到驾照统共也没有多长时间,华国的交规跟日本的似乎也还有些不同的地方,送了车也照样没法开。 身经百战的王牌助理苏小姐表示她想得太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西川幸子就特意派了个司机来跟这辆车。 谢清欢不知道是所有的日本人都这样热情好客,还是单单西川家这样,西川幸子作为主人家,确实想得很周到。 对于路子允的心意,苏诺只能说在他那个地位上,放下身段来讨好人已经是难得了。考虑到了用车这一点,也算是极为上心了。 因为这次的片子全程在日本拍摄,参演的众人事先都签过了保密协议,剧组本身也没有透露口风,程逸辞并不担心会有记者突袭制造话题,所以没有采用封闭拍摄。 西川幸子将这个宅子的三分之二腾出来给程逸辞的剧组用来拍摄跟住宿,相应的管理也是由她在统筹,有人送东西到剧组来,她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让人留心检查,不要让危险的东西进到西川宅。 只是,东西是送给谢清欢的话,西川幸子就忍不住多关注了几分——谢清欢同外界的联系紧密,若是在西川宅动手恐怕后患无穷。 而送玫瑰跟送车的不是同一人,但口风都很紧,西川幸子一时之间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一天,两位男主角也都排开了档期进组。两人都生得十分英俊,男一号小田武司眉眼间略显阴柔,男二号陈沣剑眉星目显得英气十足。两人在气质上又有一点隐约的相似之处,也许是角色上有些相通的原因。 因为比预计的时间到得略晚,他们都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还带了小点心作为礼物。 小田武司今年三十有二了,是出了名的逆生长艺人,瞧着才刚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去年才出演过一个高智商犯罪的精英,获得了广泛的好评,那部片子也打破了同时段收视率的记录,日本媒体对他的期望很高,将他奉为天王接班人。 陈沣也是有影帝头衔傍身的,在演技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挑剔的了,形象方面更是可雅可痞,能正能邪。 三个主角加一个重要配角见了面,小田武司不懂华语,英语也不十分精通,但寻常对话没什么问题。几个人简单的交流了一下。 除了谢清欢,其他三人跟程逸辞都是首度合作,但对于程逸辞在拍戏过程中的严厉也有所耳闻,对他的能力很是信任,因此对这次的新片也充满了期待。 主演到齐,一切也都已经准备就绪,程逸辞严肃地发表了简短的开机演说。小田武司身边的助理小声地翻译给他听。 《无间》的剧情并不复杂,虽然有黑帮元素,但世上浪漫占了大半的篇幅。基调明朗清新,虽然结局让人唏嘘,但大混战的场面几乎没有。 这样的片子应该很快就能拍完才对。 直到正式开始拍摄了,谢清欢才切身体会到为什么一个明明难度不高的现代剧预计拍摄周期会那么长——程逸辞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问题是他的想法太多了,即兴创作天赋又强。在保证剧本的核心剧情不变的情况下,其他的一些东西包括情感,在拍摄的过程中,随时都在改变。 往往是拍了一点,就要停下来,等程逸辞琢磨修改剧本。因为是即兴的,有时候改过之后的表达并不那么顺畅,拍出来的效果就显得有些古怪。等程逸辞有了新想法,再拗回去。 开拍的第一天,一共拍摄了七个小场景。就程逸辞以往的记录来看,这样已经算是十分顺利的情况了。 苏诺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照这样的速度拍下去,预计的拍摄周期应该可以缩减一半了——一般来说,在资金,剧本跟人员都齐备的条件下,一部电影拍两三个月就足够了。 谢清欢却远远没有她这么乐观。程逸辞拍片,第一天那叫试拍。他当年拍《黑枭》,一共花了九个月,最具冲击力的三幕拍了一个多月,相当于一个场景拍十多天。 人的精神要张弛有度才不会出问题,长期紧绷在一种情绪上,也难怪谢清宁在拍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她本来就是容易入戏的人,陷入剧情太深总不是那么容易拔脚出来。正巧赶上赵泽天撞到枪口上,景烨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是她受了刺激。 事实果然如谢清欢所料,第一天拍的内容在第二天被全部否定,程逸辞重整了台词,换了拍摄角度,重新再来。 第一天没有林微的戏,都是谢清欢跟两个男主角在练手,但她还是出现在片场,仔细观摩着三人的表演。 在《无间》里面,谢清欢扮演的贺明珠是绝对女主角,林微扮演的千原优子作为重要配角,也可以算是女二号。林微这次的角色跟以往不同,与她本身的妩媚跟娇俏没有意思关联。 千原优子优雅美丽,是个很有能力的——疯子。 千原优子是男一号山口御平的下属,能力卓绝而又忠心耿耿。她暗中恋慕着他,却无法将这爱意说出口。山口御平爱上了来日本寻求合作的贺明珠,这让千原优子妒火中烧,暗中破坏秘密进行中的合作交易不说,还妄图要贺明珠的命。 而这个时候的贺明珠,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热爱音乐,对黑暗的阴影毫无所知的小女孩了,她经历过夺权与杀戮,对鲜血并不陌生,对人命并不在意。 她已经做了贺家五年的话事人,由明转暗韬光养晦,暗中整合父亲的势力,将贺家的军火毒品线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仅如此,她已经长成十分美丽的女人,恬静温婉中带着些许的妩媚,懂得审时度势,行事很是漂亮。这样的女人,对于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的男人,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贺明珠的目的是促成合作,与山口御平不动声色地交往着,夹杂着利益与私心,轻轻松松地就将千原优子激得几欲发狂。 整部《无间》,只有千原优子对山口御平的爱是最纯净的,没有掺进任何杂质。但这爱始终在她心底,没有说出口,根本连萌芽都无,更遑论正常发展,千原优子在患得患失中思想渐渐扭曲。 林微要靠眼神跟些微的动作来表现出那种压抑的浓烈的爱意以及心爱的人爱上了别人,即将失去他的痛心以及那个人不知好歹竟然践踏自己心爱的人的心意的愤怒。 这并不容易。 在林微以往的角色中,不是没有类似的,但表现的张力不够,在同一场景中难免被其他人夺去光彩。 这个角色在细节上的演绎要求比贺明珠要高。 贺明珠戏份的冲突点在于以假乱真。她跟山口御平以及被派来卧底查毒品线的花椒之间,都有些感情,但这感情略有不同。 花椒在贺明珠夺权的过程中是帮了手的,在其后的五年也一直陪在她身边,看她渐渐掌握贺家。但他在她的身边,只是为了获知贺家的毒品网络,将这个毒枭家族一举拔除。 对于花椒,从怀疑他是卧底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裂缝只会越来越大。等到确认了花椒的身份,彼此之间的情义就变得十分可笑。 而山口御平是她日本之行的切口,她要在这里清理门户,且不愿意沾上花椒的血,自然就要借旁人的手。 千原优子忍不住出手,花椒就首当其冲,在两方的算计下身亡。随后,为了安抚贺明珠,千原优子被山口御平舍弃自裁而死。 到了最后,贺明珠成功促成了生意,连上了毒品网断掉的这根线。而山口家浮出水面,进入了警方的视线。贺明珠顺利脱身,解决了最为贴近她的卧底,昔日的贺家渐渐复苏。 圈里的人都知道林微是个花瓶,林微自己也知道。当她拿到这个剧本,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重点看了谢清欢的表演,只是个小镜头,但她能看得出,那浅淡的笑意之后,是真正的凉薄。 林微狠狠握拳,目光沉沉:谢清欢,我绝不会输给你的。咱们走着瞧。 第一天的拍摄顺利结束,谢清欢沐浴完了坐在被子上擦头发,听苏诺道:“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谢清欢正擦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挑了挑眉:“先说好消息。” “景总因为个人原因,暂时离开鼎星。” 谢清欢还当是什么让她这么神秘,原来就是这个:“这算什么好消息?” 苏诺笑道:“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景总的那个位子太过重要,不能一日没人。他这一走,归期不定。鼎星的事儿也不能耽误,所以他空出的职位由季哥暂代。” 谢清欢有点儿意外:“季卓阳能乐意?” “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又不是让他白干活。”不仅不是白干活,季卓阳顶了景烨的位子,在鼎星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清欢倒是觉得季卓阳接手景烨的工作,要兼顾工作的管理事物,刚开始的时候,恐怕会十分劳累。她挑起眼帘:“那坏消息呢?” “景总先前带着的萧朗月跟顾裳一同划到了季哥名下。” “……”谢清欢嘴角轻轻一抽,“这算什么坏消息?”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苏诺严肃道,“陆老板对你的批示终于下来了。” 正文 第十七章 可能的身世 自从那份鉴定结果出来之后,苏诺就隐隐不安,一颗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且这刀晃晃荡荡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落下来了。 苏诺这显然是关心则乱。以陆展睿的手段,真要对谢清欢如何的话,无论怎样都是极其轻易的,也不必多此一举把鉴定结果快递过来,徒然留个把柄在她手中。 谢清欢一直以来,倒是挺淡定,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因着她对人对事向来没几分人情,苏诺也拿不准她是真不在意还是茫然着。 谢清欢是觉得像陆家这样的家底,再加上陆老爷子是那种风流多情的性子,若是没点儿香艳的槽心事儿,反而对不起这富贵了。 不过,这会儿听苏诺用这种口气说出来,她也有点儿好奇陆展睿是想如何处置。 “哦?”谢清欢应景地挑了挑眉,“那批示,是怎样的呢?” 陆展睿自从接了陆家大权之后,对鼎星几乎是不闻不问,向来由着景烨一力做主。如今景烨因故离开,季卓阳仓促之下顶职当政,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陆展睿在这个当口插手,是想顺势收回当初放出的权力? “陆老板那批示是直接给季哥的,然后季哥传达给我,中间没第三个人知道。咱们陆老板的意思是先前季哥做的那个企划案继续,但一应娱乐节目跟应酬饭局之类的统统推掉,只管专心拍戏就好。”苏诺往谢清欢身边挪了挪,“二宝,你说陆老板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苏诺,”谢清欢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皱眉看向助理,“当初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这是坏消息?” 苏诺深深地看她一眼:“季哥说得没错,你果然会这样说。” 谢清欢淡淡道:“你来给我做助理之前,应该看过我的资料吧?我在鼎星的这些年,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虽然也参加过一些商业活动,但上综艺节目跟应酬饭局都很少。” 苏诺点点头:“鼎星对你确实十分照顾。像林微那样的,才是混娱乐圈的,年纪轻轻的,已经世事历遍,过尽千帆。对你而言,拍戏只是寻常工作,路都是铺好的,只等着你去走。” 谢清欢微微一笑,继续擦湿漉漉的头发。 苏诺拿出吹风机地给她:“二宝,你怨恨他们吗?” 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陆见琛跟谢清欢那位从未公开露面的母亲。即便不能带回陆家认祖归宗,养在身边总不是问题,他们抛弃了她。又安排她进了这个圈子,虽然细致地照顾着,仍然让她小小年纪就看遍百态。 “为何要怨恨?”谢清欢接过吹风机,眉眼间一片温润的笑意,“有的时候,父母跟子女的缘分浅,分开来过各自安好,难道就不是血缘至亲了?” 苏诺听她这样说,也轻轻笑了。她原本是有些担心谢清欢的,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离开父母独自成长的人,因为少了最为亲近的庇佑,性情中往往都有几分强韧。 “季哥给你弄了个官方网站,方便粉丝交流。现在人气还不是很高,不过有些粉丝还挺有才的。”苏诺拖过方才在玩的笔记本,放到谢清欢面前,起身去拿衣服,“你先玩一会儿,我去沐浴。” 谢清欢一边吹头发,一边看了一眼。她的这个官网背景很是素雅,版头颇有几分凝重的古意,各版块分得很明白,有资讯区、灌水区、图、文、MV区,下载区,还特意给萧朗月开了个区,显得特别郑重。 谢清欢随意点开几个帖子看了,图有素描、铅笔、水彩还有可爱的Q版,MV有成长记录,角色合辑以及自创剧情。至于文,又有两个小分区,一个是粮食向,一个是CP向。 谢清欢手一抖进了CP区,见着了满屏幕的《山河》衍生文。谢清欢愣了一秒钟,迟疑着点开了最热门的那个帖子,一目十行看了三章,默默吐了口老血,扶墙出贴。 苏诺沐浴完出来,谢清欢已经吹好头发,正拿着手机跟人聊天,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页面并没有关掉。 谢清欢聊完了挂断电话,脸上还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走过来钻进被子里,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苏诺正在看她先前点开没关的那个帖子。 苏诺看她一眼,微微笑道:“粉丝很可爱,是不是?在他们眼中,你就是那么的狂霸酷炫拽。” “没错。”谢清欢点头,悠悠感慨,“不仅如此,我还水性杨花男女不拘渣遍天下。” 苏诺欢乐地看着回帖,头也不抬道:“别这样,这作者姑娘文笔挺好的,情节编排也不错,人物性格也没走形,是个有想法的。我当初看《山河》的时候,虽然也很敬佩祁明越的选择,但还是为她觉得可惜。” 谢清欢滑进被子里躺好,闭着眼睛道:“只要她还是祁明越,就没有别的选择。” 苏诺挑起眼帘,静静凝视着谢清欢平静的面容,半晌才又开口道:“你给粉丝回了信。” 在来日本之前,有一段时间空着,谢清欢便挑了几个粉丝回信。这事儿苏诺是知道的,因为信都是交给她去寄得。谢清欢睁开眼睛:“怎么?” “有粉丝将那回信贴了出来。”苏诺看着她,“这年头,写信的少了,给粉丝回信的更少,用小楷回信的简直没有。” 谢清欢还当出了什么岔子,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还不让人有个偏好了?” 有偏好当然没问题。现在娱乐圈不好混,技多不压身,要是会点儿琴棋书画,怎么着也能跟高雅艺术沾点儿边,说出去也好听。苏诺知道谢清欢没在学校里正经念过书,但鼎星一直有请人专门教文化课,只是没想到连毛笔字都有人教。 “那什么,”苏诺迟疑着问道,“教你写毛笔字的那位大师是?” 谢清欢挑了挑眉:“怎么了?” “下面有人回帖说,你那个字的风格跟国学大师谢持节有八分像。”苏诺静静道,“你们又都姓谢,所以在猜测你跟他是不是有点儿关系。” “想象力太丰富了吧?”谢清欢失笑。 “二宝,这可不一定哦。”苏诺摇摇头,分析道,“但凡是涉及到艺术类的,努力固然重要,但天赋也必不可少。谢大师出身书香世家,他们那一脉都是从事古文化研究的,在战乱的时候倾全族之力保护了大量的孤本古籍。后来动乱的时候人丁更加凋落了,到谢大师这一代,只剩下两姐弟了。” 谢清欢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姐弟?” “对。谢大师的姐姐,名唤谢持静。你这个年纪,又不在他们那个圈子,可能从没听说过她。两姐弟都是一时风流人物。”苏诺说到这个,面色很是庄重,“相比之下,谢持静当年名声更胜。她不到二十岁就在国外知名学府做了客座教授,国内文坛耆宿曾赞她心思玲珑,敏慧端静。” 谢清欢略有不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说,”苏诺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谢持静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敏夫人呢?” 谢清欢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关于我的身世,真是劳你费心了。” “喂!”苏诺不满地看着满不在意的谢清欢,“你好歹也上点心啊,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妈妈是谁吗?” “这事儿还是不要强求的好。”谢清欢淡淡道,“如果谢持静真是我的母亲,她为什么不要我,你想过吗?” 苏诺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谢持静的身价,在二十年就很不低了,她自己的收藏再加上谢家的收藏,具体价值根本就没法准确估量。 谢持节当年意外身亡,谢持静作为他唯一的直系血亲,继承了他全部的遗产。 无论是钱财,还是社会地位,谢持静都不缺。她美貌多才,性情却不骄矜,为人十分和善,她若想嫁人给谢清欢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要谢清欢呢? “别想太多了,”谢清欢合上眼睛,轻轻道,“早点儿睡吧。” “嗯。”苏诺应了一声,关笔记本关灯,钻进被窝躺下,舒服得叹了口气,“二宝,晚安。” “晚安。”谢清欢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陆见琛永远也不会知道,谢清宁已经不在人世。那个谢持静,会是她的母亲吗? 一夜好梦。 《无间》的拍摄依旧缓慢,在这过程中演员跟导演之间终于培养了一点儿默契,有想法的不仅仅是程逸辞。拍摄的过程中便常常出现各种无厘头的原创,有的被程逸辞采纳,有的被无情的卡掉重拍。 谢清欢跟林微的对手戏统共只有三场,两场文戏一场武戏,台词不超过十句。 林微对千原优子的演绎倒是让程逸辞有点儿意外——那种竭斯底里的扭曲入木三分,虽然看着有点儿用力过猛,但比起预想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一幕戏下来,程逸辞甚至赞许地拍了拍林微的肩,温和地夸道:“干得不错。” 林微听了,眼圈当即就微微红了——这是对她演技的肯定。 武术指导郑选终于完成了其他剧组的工作,进了《无间》剧组,程逸辞决定先拍一场武戏。 正文 第十八章 动作戏 景烨在离开之前,花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来整理各类文件,有条不紊地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季卓阳。 季卓阳临危受命,瞧着这仿佛托孤样的情景,简直是措手不及:“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 景烨脸上向来少有表情,这会儿倒是有了些微的笑意:“突然就这么想了。” “喂喂,”季卓阳虽然是个金牌经济,手里头不缺人脉跟资源,但他从未直接参与公司的管理,这次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都是成年了,有点儿责任心好吗?” 景烨好整以暇道:“辛苦你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能处理好这件事。” 季卓阳听了这话,觉得挺受用,不管怎样,被人信任总是件愉快的事情。但他确实手忙脚乱,揉了揉有点儿昏花的眼睛,撇嘴道:“当初陆老板挖我过来,可没说让我做出头的壮士。” “轻而易举地被甜言蜜语打动,只能说你不了解陆老板。”景烨淡淡道,“在陆老板的眼里,只有利益是永久不变的追求。在他手底下做事,向来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驴用,你拿他多少好处,就得替他卖多久的命。” 他忙里偷闲,抬头看一眼季卓阳:“尤其是像你这样一个顶十个的壮劳力,等着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吧。” 季卓阳泪流满面:“景总,你说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当然。”景烨摊了摊手,“请准备双倍的违约赔偿金。” 季卓阳闻言哭丧着脸垂下头去,在文件汇成的海里以狗刨式徜徉。交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季卓阳已经跟着景烨连续加了一星期的班了。比起看文件处理公务,他还是更擅长交际应酬,人情往来。 景烨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对男人来说,是相当快意的事情。” “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当然很快意。”季卓阳这几天文件看太多,眼睛涩得发疼,“但只要不是想做昏君,也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吧?权力大,责任也更大不是吗?” “季卓阳,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意你了。”景烨淡淡道,“你心细如发,手腕高明,跟手底下的艺人以及媒体的关系都不错。这对于做经纪人来说,是优势。但你的性子,做昏君缺少条件,做暴君缺乏魄力。做明君,又少了点儿威严。” “总的来说,我注定是个好的经纪人,却不是个好的管理者。”季卓阳替他总结道。 景烨微微颔首:“你也知道,陆老板几乎不管鼎星的事,你做了这个总监,鼎星就等于是你做主了。这几天我们两人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只睡四小时,你还抽空给在日本拍戏的谢清欢打电话,可见你对她确然上心。不过,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季卓阳挑眉问道:“什么事?”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看明白这件事,但直到最近才能确定。”景烨十指交握,放在摊开的文件上,“陆老板虽然常年不在鼎星,不过我想他也应该有所察觉了。” 季卓阳心头轻轻一跳,连忙摆手道:“景总,我突然不那么想知道了。” “你还是知道得好。”景烨唇角勾着一抹冰冷的笑,“鼎星有百分之三十的散股可能是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这个人不在董事局里面,对鼎星的决策也没有发表过意见。” 但是这个人的存在始终是个变数,万一哪天心血来潮,鼎星就要改朝换代。季卓阳默默盘算,这样算起来,他这个总监极有可能是白做工。 这也忒没有保障了。季卓阳摩挲着下巴道:“我觉得,我还是直接考虑退休的事情比较靠谱。” 景烨轻轻摇头,季卓阳还不明白。这个人对鼎星没有恶意,倒像是布的一条后路,景烨也拿不准这人是不是陆老爷子或者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敏夫人。 季卓阳对鼎星大头股权的归属倒是不感兴趣,他对陆展睿的了解当然不及景烨,但陆展睿在外的风评却也听过不少。鼎星靠着陆家,只有好处,这些年都稳固不动,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动荡了。 季卓阳这人眼光长远,但行事只看近前三步,十分想得开,他看着景烨,诚恳地问道:“景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景烨干脆地道:“没了。” “没了?”季卓阳明显有点儿失望,“这就没了?” 景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只是笑笑没有多说。陆展睿当初特意去环球将季卓阳挖来鼎星,不仅仅是为了谢清欢,也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景烨有一天要离开。 季卓阳对手底下的艺人向来尽心,为艺人树立光明健康的形象,尽力避开圈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他手上资源不少,也能掌握平衡,再加上萧朗月跟谢清欢关系亲近,本身有名气有价值,放在季卓阳手下,他也不会亏待她。 他离开家到华国已经有些年头了,是时候回去解决那些槽心事儿了。 季卓阳无疑是个玲珑的人,对景烨离开的原因并不探究,虽然全盘接手他的工作有点勉强,却也还是认真在交接着。 景烨知道他是个实诚的人,所以并不担心他会做出对鼎星不利的事。他这次回去不是度假,而是要打一场硬仗,胜负难料,归期不定。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季卓阳应该明白——作为一个管理者,取舍应果决。 景烨买了夜间的机票回去,飞机起飞的时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万家灯火在脚底闪耀,隐约热闹的繁华。在很久以前,他跟萧朗月刚刚开始恋爱,一切都很美好。他总想着,在冰冷的城市,有一盏灯是亮着等待自己,心里便有种十分平淡微小的幸福妥帖地熨烫着寂寞。 景烨逼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他跟萧朗月已经认识了很久,在彼此都很年少的时候,时间流逝,人事苍茫,依旧清晰地好像是昨天的事。 跟萧朗月相识相爱,实在是他这一生中少有的快乐事。如今他要离去,心爱的姑娘却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也许是在看电影,也许是在散步,但总归是平安和乐。 暂时,这样就好。 景烨回了景家庄园。他常年在华国,工作跟生活重心都在那边,甚至想在那里扎根,这个家反倒回来的时候少,且每次都来去匆匆的。 陆展睿已经在庄园里做客三天了,见到景烨的时候毫不掩饰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景家二哥实在是难伺候,受了刺激借酒消愁的景家二哥更难伺候。 景烨看着他满脸困顿的表情,便大致知道自家二哥如今的状况了,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先去休息。 陆展睿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回房间睡觉去了。就算是铁人三天不睡,还得看顾一个酒鬼,那也撑不住。不过,那位景夫人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在景家,最不好惹的就是这位二少了。 景烨将手中的行李箱交给管家,就径自去看了景燃。景燃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他也会被算计。 景燃坐在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中间,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景烨推门进去,都没法儿下脚,一路踢开酒瓶,慢慢地走到景燃跟前。 景燃的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目光却冰冷刺骨。哪里有一分颓废醉酒的样子? “原本想来安慰几句,”景烨静静开口,“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需要。” “安慰?”景燃冷冷一笑,手掌在被酒濡湿的地毯上一撑,慢腾腾起身。他比景烨还要高半个头,面容跟景烨有八分相似,景烨是时常面无表情,他则是不怒自威。“你确定你不是专程赶回来嘲笑我的?” “二哥向来冷静自持,为了能看到二哥失态的一面,就算是专程赶回来也值。”景烨看着他,微微皱眉,“你竟然会用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做贴身秘书,也难怪会一脚踩到坑里,狠跌一跤了。” 景燃冷哼了一声,这次是他大意了。如今景家的这位夫人,并不是原配,自然也不会是景家几兄妹的母亲。这位景夫人最初便十分看好景先生,却没想到景先生一眼看中了她那个颇为寒酸的远方堂妹,还排除一切阻碍娶了她,这简直是对景夫人的侮辱。 景烨的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了,景夫人便有了机会,追求了景先生三年,终于嫁给了他。 成功嫁给景先生的景夫人自进门那天开始,就热衷于给景家兄妹添堵使绊子。到如今,景家大哥成了雕刻家,彻底不管景家的生意,景家二哥刚刚中招,不知怎么搞大了女秘书的肚子,跟相爱十几年的老婆离了婚,老三老四是双胞胎,是海洋生物专家,不知道窝在哪儿看鱼。然后是景烨,当年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一趟,不声不响地分了。老六是个妹妹,早早嫁了,夫家势大,景夫人暂时没办法。 景烨看着景燃:“二哥打算怎么做?” “景夫人的手太长了,张牙舞爪的触手当然是要砍掉了。”景燃悠悠道。 “二嫂她没事吧?”景烨有点儿担忧。 “能有什么事?”景烨没好气道,他的‘前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小岛上养胎。他瞥一眼景烨,“你那个‘前女友’呢?彻底没戏了吗?” 景烨的脸色一黑,转身就走,出去的时候把门使劲一摔。 景燃在他身后冷冷一笑,要不是他这次将错就错,这家伙还不知道什么回来呢。再如何,对付外人,还是得亲兄弟。 景烨没有见到景燃抑郁的面容,倒是让自己有点儿抑郁了。沐浴更衣之后,拿了两罐啤酒去找陆展睿。 陆展睿倒是没睡,只是这酒实在是喝不下了,且脸色很是疲惫憔悴,坐在沙发上,表情瞧着木呆呆的。 景烨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打算认下谢清欢?” “……”陆展睿好不容易因为景燃的事儿转移了注意力,景烨一来就戳心窝子,他就又有点纠结,“我打算去老头子那儿走一趟。这事儿有点古怪。” 景烨懂了。说白了,就是这人心里还有点儿不甘心,鉴定的结果是出来了,但那个也不是百分百准确的,总有些偏差。 此刻的谢清欢正在西川宅拍千原优子刺杀贺明珠的那场动作戏。 《无间》这个片子披着浪漫唯美的外皮,所以剧组要等一天之中最美的那一段光。那段光没出现之前,程逸辞便带着所有人在廊下喝茶。 梶本一郎接到通知,先行换上了戏服跟武指郑选设计动作。说是设计动作,也不准确,因为梶本一郎的动作都是严格循着剑道的套路来的,郑选要配合他。 梶本一郎面容精致,穿着黑色的女式和服,衬着冰冷的表情,在气势上被竭斯底里状态的林微要强很多。 郑选设计的动作在于圆融,糅杂了太极的精髓。他这么考虑是有道理的,贺明珠在戏中的形象十分美丽聪慧,她先前热爱音乐,不喜欢打打杀杀,后来遭逢巨变,就算习武也不会有太深的造诣。 程逸辞看着两人的动作也觉得满意,便让郑选教谢清欢。 谢清欢学这个自然不觉得有难度,只是开拍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郑选之所以设计出这样的动作,一来是考虑到剧情,二来是梶本一郎跟他对打的时候虽然有气势,但并没有几分力道。 但谢清欢按照设计好的动作贴地一滚避开刀锋的时候,感觉到了刀上传来的森寒杀意。她挑了挑眉,抬眼看去,只见梶本一郎目中满是冷漠无情,盯着她仿佛是在看死物。 谢清欢冷冷一笑。 正文 第十九章 心有猛兽 因为程逸辞那无可救药的黑色幽默,在结局之前,所有的场景都要求拍的唯美浪漫,甜腻腻的仿佛这真是一部温馨的爱情片,力求用视觉上的享受来反衬结局的残酷,给人的心灵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 这一幕刺杀的戏选在黄昏时分拍摄。 这一日,总是陪在贺明珠身边的山口御平不在,而花椒,被贺明珠派出去办事了。山口家的客居里,只有贺明珠一个人在。 远山群岚在落日的余晖之中静默,贺明珠在和室中用样式古老的留声机听音乐。那是一首钢琴曲,几年前她也曾弹过,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时光迢递,有些人已经逝去,有些情怀已经遥不可及,而她还活着,路还长。 千原优子手握日本刀缓缓而来,格子门在她的面前次第打开,一直到最里面贺明珠所在的和室前。 贺明珠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见到她的身影只是了然一笑,对她微微颔首致意。 一日里最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着她的面容,美丽恬静又带着几分狡黠,这是山口御平最为喜爱的表情。落在千原优子的眼中,就扭曲成了挑衅的影像。 千原优子自小学习见到,至今已经二十多年,即便不是最为顶尖的高手,也是小有所成。而贺明珠,初时热爱音乐,从不过问社团的事,仅仅学过几式简单的防身术。到她的父亲死后,她侥幸成了话事人,危险陡然多了起来,这才多学了些功夫自保。 千原优子并没有将贺明珠那点儿可怜的战斗力放在眼里,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个从未亲手杀过人的社团话事人,如今助力全无,能有什么本事从她的手中逃过? 她太过自信,而贺明珠需要她这种被嫉妒蒙蔽了心智的自信。 贺明珠的手边只有一把作为装饰用的凉扇,绢布上花团锦簇很是热闹,就是作为武器太不顶事。她的面上带着些微的笑意,凉薄无情,看得千原优子怒火中烧。 两人之间还有十数步的距离,一者淡然,一者冷漠。 千原优子双手卧倒,略微眯眼锁定贺明珠,唇边勾着一抹冷漠的笑。剑道所讲究的风林火山她并没有遵守,反正贺明珠在她的眼中已经是个死人——结局既定,死亡的过程才更让人兴奋,所以她舍弃了更为方便的枪支。 千原优子动了。 出刀! 谢清欢伸手在地上轻轻一撑,上半身后仰,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仿佛戏弄的一刀。刀锋贴面划过,切断了她脸颊旁一缕飞散的发。 细软的发丝轻飘飘落地。 千原优子的武戏是梶本一郎替的。他跟林微有着很大的不同。 林微在饰演千原优子歇斯底里的一面上,算是有较大的突破了,连程逸辞这样挑剔的人都觉得颇有特色。但在气场上,她显然并没有修炼到家,跟谢清欢对戏的时候,被压制得连连NG,自然也没有余力搞小动作。 梶本一郎所表现出的是一种必杀的煞气。 高手看门道,用手看热闹。梶本一郎一出手,谢清欢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剑道师傅。西川幸子殷勤地将他引荐给剧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谢清欢手中捏着凉扇,依照设计好的动作,避开充满森寒杀意的这一刀,略微眯起眼睛看向梶本一郎,唇角一勾,凉凉一笑。 梶本一郎被她冷静的目光一扫,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微微一寒。暗暗猜测是不是被她看出什么,他略感不安,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 梶本一郎才十六岁,手中的人命却已经不少。 在东京都的地下格斗场,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凶残的暴力充斥着他们的生活,脆弱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不值一文。 但他们在他的面前,却只能恐惧的颤抖,绝望的求饶,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寒而栗,腿软地放弃比赛。 跟他对战的人,没有一个活着走下台。用力捣碎他们的内脏,看着鲜血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喷出,甚至有的时候他用力太猛会有一两个开裂的脑袋流出白色的脑浆,听着他们倒在地上惨烈的哀嚎,挣扎着失去生命,梶本一郎并不觉得恶心跟害怕,反而有种极致的兴奋与欢愉。 梶本一郎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对劲,他正在渐渐丧失作为一个人的良知、怜悯与爱心。而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普通的少年,虽然未必真的良善,却也知道敬畏生命,直到他的兄长在一次任务中失手身亡。 在最后一次任务之前,兄长已经决定不再干那行,与他好好生活。但他没有命回来。 梶本一郎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也随着兄长的死而消亡了。现在,他的心中住着一只狂躁的野兽,驱使着他去杀戮。只有血,可以抚慰他的寂寞。 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导致了兄长的死。虽然不是她直接害死了兄长,她却是罪魁祸首。 没人知道,他带着杀死她的目的而来。谢清欢或许看出来了,但她并没有开口,只是认真地照着设计好的动作出手——腾挪跳跃扑滚退,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恰到好处,符合贺明珠八风不动的性格。 作为正跟她交手的人,梶本一郎出第一刀就看出来了,谢清欢绝不是面上所表现出的那样温和无害,她的身体柔韧而充满了力量,她的目光冷然而带着几分戏谑,看似凶险狼狈实则好整以暇地避开每一击。 高深莫测。 当初,她是不是也这样不动声色地重创了兄长? 梶本一郎动作不停,手中的道具刀再次不遗余力地磕上谢清欢手中的凉扇。却见谢清欢轻轻挑眉,一股澎湃的力道自刀身上传来,梶本一郎只觉得细密的痛楚自握刀的手传遍两条手臂,几乎握不住刀。 谢清欢已经顺着刚才的力道滚出几步远,单膝跪地绷成一张弓,绝对的防御姿势。她手中的凉扇缓缓打开,眉眼略微一低随即挑起,目中一片冷静的漠然,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所谓猫戏老鼠,不外如是。 梶本一郎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暗沉,他明白想要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什么结果已经不可能了。他的速度跟爆发力都远胜于常人,但他想要近谢清欢的身,却不容易。她手中的扇子甚至算不得武器,却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他的力道。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身手,难怪兄长会失败。 程逸辞在这个时候大声喊停,他的脸上带着极浅的笑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过,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很满意方才的效果。这一段的动作难度不大,但谢清欢不是专业习武的,能这样顺利流畅地将这一幕拍下来,也多亏了梶本一郎的配合。 林微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身上,右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我绝不会输! 程逸辞这时候倒觉得梶本一郎有些大师的范儿了,诚恳地向他道了谢。梶本一郎只是深深看了谢清欢一眼,沉默地鞠了一躬之后,换回自己的衣服,安静地离开了。 谢清欢看着他肩背挺直的背影,微微一笑。 才刚走出拍摄的院子,梶本一郎就觉得喉中一阵猩甜,胸腹间突然气闷非常。他脚下一顿,微微皱着眉,一手用力按住胸口,将口中涌上来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铁锈般的味道迅速蔓延到整个口腔。 “梶本,怎么?”前方传来木屐踩地的哒哒声,西川幸子款款走开,看一眼他灰白的脸色,微微吃了一惊,“你出手了?” 梶本一郎面沉如水,沉默片刻才咬牙吐出两个字:“完败。” 西川幸子闻言脸色一变,梶本一郎的战斗力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无论是体力、速度还是爆发力,常人跟他都没法比,就算想同归于尽都不可能。他怎会—— “你太心急了。”西川幸子轻轻蹙眉,叹了口气,“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就仓促动手,败了也不稀奇。先回去休息吧。”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梶本一郎冷冷道,“听说格斗场来了个很厉害的新人,已经连胜了七场?今晚我去会会去。” “今天的场次已经排满了,改天吧。”西川幸子看着他,温柔地说。她知道,他其实是想杀人了,只有飞溅的鲜血跟凄厉的惨叫声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刚刚谢清欢究竟做了什么,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步? 谢清欢当然什么都没有做。众目睽睽之下,梶本一郎又是主人家极力推荐来的,她不可能像对付暗殿四人组那样,废了他的手脚。不过,还是小小的警告了一番,只怕少年人心高气傲的,接受不了。 程逸辞抱胸站在监视器的后面——刚刚那一幕动作戏还有个收尾。 千原优子停止了疯狂了动作,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她打赢了,贺明珠在功夫上也胜不了她。贺明珠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她有枪。 这是把小巧的左轮,看着没什么稀奇,但千原优子知道,这把枪是山口御平时常带在身边的,他把它送给了贺明珠。 千原优子见到这枪,就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于公,山口御平绝不会放弃这笔贺明珠多让出三分利的买卖。于私,哪怕贺明珠是在逢场作戏,山口御平喜欢她也是不争的事实。 颤抖之后的现场桌椅翻倒,杯盘狼藉,一片狼藉,《葬礼进行曲》仍没有停。 贺明珠单膝跪地,手指轻轻扣着扳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千原优子。 林微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清欢,额上慢慢沁出了一层冷汗——戏是假的,压力却是真的。林微动了动手指,握着手中的刀,她的面色紧绷到几乎要抽搐。 贺明珠没有开枪,她是来做客的,在主人家遇到袭击,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主人家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是交给主人家处置比较妥当。 千原优子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带着她的刀面无表情地离去了。 “好!”程逸辞看到这里,开口道,“今天先到这里。” 众人都欢呼一声,松了一口气。 林微将道具还回去,轻轻握了握拳,觉得有点黏腻,将手伸到眼前一看,发现掌心里有小块血迹,不由微微一愣。 先前用过这道具的,只有梶本一郎,这血既然不是她的,那么只能是梶本一郎的了。他受伤了? 林微轻轻皱眉,扭头去看谢清欢,却见她神色如常,径自去换衣服了。 苏诺麻溜儿地过去帮忙:“二宝,你这身手挺矫健的嘛。” “这不算什么。你瞧瞧郑师傅,那才叫矫健。”郑师傅就是郑选,这人是老资历了,程逸辞叫他老郑,小辈们都叫他郑师傅。 “郑师傅那是专业的,能跟他比吗?”苏诺悠悠道,“这几年,圈子里拿得出手的打女越来越少了。” 谢清欢看着她:“可见那条路不好走。女人嘛,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好。” “……”苏诺的手一顿,二宝你有资格说这话嘛。 谢清欢换好衣服:“好了,我们走吧。” “MISS谢,wait!”身后传来一声喊,却是小田武司。 谢清欢顿住脚,转身。 小田武司走过来,用英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言下之意是他做东邀请谢清欢她们出去玩,领略一下东京的风土人情。同去的还有林微跟陈沣。 谢清欢略一沉吟,就答应了。 小田已经先行问过林微跟陈沣,现在谢清欢也答应去,人就算到齐了,他乐颠颠地去安排了。 晚餐小田特意选了一家寿司店,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瞧着并不十分高档,但顾客很多。小田预定了一个包间,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往包间走去。 左侧一间包间的格子门打开来,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那个男人一偏头,看到一行人一个熟悉的背影,来不及多想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阿宁?” 正文 第二十章 地下格斗场 阿宁,阿宁。他的声音低沉略显暗哑,听着仿佛深情如许。 谢清欢听了,却不由在心中暗暗嗤笑。自她改了名字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多了。《山河》之后,她名声大噪,如今还会这么叫她的,只有那位风流多情的任三少了。 在她看来,任西东无疑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知道权衡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所以他当初确实是对谢清宁有情,也是真心,却还是舍弃了她。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永远无法回头。固执得坚持一个与众不同的称谓,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清欢年前才跟任西东传过绯闻,这是任三少自国外回来后唯一的一段。有图有证据,各种抓拍抢拍很有神韵,记者们看图说话添油加醋,就像亲眼看到过一样。 娱乐圈向来捕风捉影,像这种事也很寻常,除了让谢清欢在头条上盘踞了几天,没有任何影响。但那个时候风传任西东将跟顾裳订婚,这绯闻闹得就太不是时候,且不那么好听了。 任西东那么喊了一声,心里也有点儿茫然。谢清欢原本就不怎么搭理他了,现在她又不是一个人,旁边都是闲杂人等,他这喊一声,让她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但是没办法,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喊出口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好像一见到她就全线崩溃了。 谢清欢要避嫌,只当没听见,神色不变心安理得地继续往前走。 林微听见阿宁两字,就迅速转头往发声处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那人是任西东。林微阅人无数,当初围观那段绯闻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那段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后来疏远了,原因再简单不过--任三少腻了。 林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清欢:“哎,叫你呢。别这么冷淡嘛,就算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啊。” 谢清欢轻轻一挑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林微被她看得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丝恼怒,她向谢清欢身边靠了靠,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悠悠道:“说起来,任三少对看上眼的人,向来大方,又肯花心思。你每天收到的玫瑰,还有那车,该不会都是任三少送的吧?” 谢清欢简直懒得理她。当初谢清宁喜欢的,是家境普通努力上进的任真,可不是一掷千金博人一笑的任西东。两个人在一起,花费都是AA制。任西东如今还念着谢清宁,估摸着就是这段经历太别致了吧。 林微这样说,等于全盘否定了当初谢清宁跟任西东之间的真挚感情。 陈沣对谢清欢的这段绯闻不甚了解的,但林微话语里的暗示,他却听出来了,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很有些厌烦。 “不过去打声招呼吗?”林微柔媚一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怎么说都是相熟的人。他乡遇故知,总归是件雅事。” “我倒是不知道任三少原来是这么个形象,”谢清欢仿佛才刚刚体会出林微上一句话中的意味,略一沉吟,才悠悠笑道,“看来确实应该重新认识一下。” 任西东站得距离他们不远,走廊上由十分幽静,谢清欢虽然压低了声音,他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她没有回头,说话的时候带着些笑意以及轻讽。 他觉得,他这辈子跟她,就是这样了,相见不如怀念。 从他不告而别,只发了个短信说要分手的时候,他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密密匝匝的痛缠绕在心口,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小田武司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的动静回了一下头。目光一长,便见不远处的包间外站着个男人,面容俊朗,目光深沉,穿着得体的西装,一身上位者的沉稳气度。他的目光准确地胶着在谢清欢的后脑勺上,炽烈深情。 小田没有随着剧组住在西川宅,但他也知道,有一位男士,每天早上都会送一支新鲜的玫瑰到西川宅给谢清欢,甚至还送了她一辆车代步。 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位。他看向谢清欢,只见她神色淡然,并没有丝毫的信息,不由疑惑地问道:“谢小姐,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谢清欢并不否认,只是瞥一眼林微,好整以暇道:“没有林姐熟。” 林微长袖善舞,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间,在圈子里也不是秘密。苏诺听了谢清欢的话,抿唇无声一笑,将她的话翻译成日语,说给小田听。 小田听了,顿时恍然,难怪谢清欢的态度如此冷淡了,原来叫的不是她。他的目光转向林微:“既然是林小姐的朋友,不如请他一起?” 林微闻言微微一愣,脸色沉了下来。任西东跟不少女明星有过一段这不假,但他偏偏跟林微没有。林微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这个人。 她横一眼谢清欢,勉强笑道:“小田君,其实,我跟他——” 她勉强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有点儿楚楚可怜的味道,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边任西东淡淡道:“走吧。”说罢,他收回目光,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他身后的那人也跟着走,走出几步远又回头来看了一眼。 谢清欢无动于衷,她许了路子允,其他的男人便不在她的眼里,也顾不得那些曲折心思,情义绵长的。 “这……”发生什么事了?小田武司眨了眨眼睛,有点儿茫然。 林微眼中各种情绪变幻,最终只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显然他刚刚已经吃过了。而且,他不是娱乐圈的人,不想打扰我们。” 谢清欢微微笑着,不可置否。陈沣装聋作哑,心里默默掀了一回桌——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加一个龟毛的男人也可以成一台戏。 “原来如此。”小田武司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有点儿夸张,不知道是本性还是演技,“是我唐突了。” “怎么会呢,小田君也是一片热心。”林微优雅地笑着,“这间是我们的吗?” “是的!”小田应道,跟服务生各拉开半扇格子门,“诸位,请进。” 一行人在门口脱了鞋进去,围坐在矮桌边。小田叫了清酒,又点了各种口味的寿司。 服务生退了出去,小田就连比带划地介绍了这家店的特色,还提到他曾经想要去华国游学。可是没想到,越到长大,在念书这方面越发苦手,本来已经打算安安稳稳做个小职员,没想到阴差阳错进了事务所,做了演员。 礼尚往来,其他人也都简略说了自己的从业经历。谢清欢是星探发掘的,现在看来,这个说法不甚准确。林微是小时候参加少儿才艺大赛,获奖之后进入娱乐圈的——那年头童星还比较稀罕。 至于陈沣,他原本是计算机专业的,准备毕业之后做个程序员的,结果大三那年被室友撺掇去参加‘声动九霄’的比赛,一路闯进了决赛,从此进入娱乐圈。 苏诺作为翻译,也被要求说一说。这人最初的理想是做个图书管理员,真是朴素又实在的愿望。谢清欢想象了一下,觉得做图书管理员比做演员要好太多了。 以后若是退出娱乐圈,做个图书管理员也不错。谢清欢悠悠地想。 寿司跟清酒送上来了,谢清欢挑了个抹茶味的吃了,没觉得味道好到让人飘飘欲仙。 吃完晚餐,一行人站在东京街头,繁华都市的夜景都是大同小异。林微喝了点儿酒,脸颊泛红,眼睛却是清亮:“小田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小田武司抬手看一眼腕表,神秘兮兮道:“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东京特色,在日本甚至是全亚洲都没有第二处这样的地儿了。” “哦?”陈沣一直寡言少语,这时候难得有了兴致,“那咱们真要去看看。” 谢清欢笑了一下,小小地表达了期待之情。 人都难免会有些好奇心跟攀比心,小田武司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带着他们七绕八拐的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而小田武司所说的东京特色在地下。 乘着豪华电梯往下去,小田武司介绍道:“这里,是全亚洲最大的格斗场。每年七月都会举办大型的格斗比赛,奖金十分丰厚,世界各地来参赛的人很多。” 说到这里,小田顿了顿,又道:“当然,平时也会比赛,奖金也不少,观众还可以下注。对了,最近风头正劲的阿鬼,据说是华国人。” 阿鬼?谢清欢暗暗摇头,在豁命相拼的斗场上叫这样的名字真的没有问题吗? 几个人出了电梯,又拐了几个弯,便看到墙上贴着海盗风的海报,两根交叉的骨头中央一个骷髅头,下方有几排字。 苏诺看一眼,对谢清欢轻声道:“是今晚的出赛名单,排在第三位的那个就是小田君刚刚提到的阿鬼。” 谢清欢点点头:“咱们既然来了,就入乡随俗,去下个注?” “先等等,我问一下下注的规则。”苏诺摆摆手,刚准备开口询问小田武司,就听他略显惊讶地道,“斗神今晚要出场?”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格斗赛 “斗神?”在娱乐圈里混,苏诺深知包装的重要性,在自身实力上翻十倍百倍,封王封神的海了去了。舒殢殩獍但盛名之下,未必名副其实,“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不是我夸口,斗神是真的很厉害!”那位斗神是日本人,小田武司很是自豪,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笑容,“从他第一次登台至今,已经有五十二场连胜纪录了!比上一任的斗场多出八场呢。而且,斗神还十分年轻,不到二十岁就有了这样的成就,真是让人佩服。” “以后的路还长着,他一定会背负期望成为斗场的神话。”小田武司微微笑着,虔诚而又感慨道,“亲眼见证神话的诞生跟成长,真是件美好的事情啊。” 不到二十岁就在豁命相拼的赛场上有了如此成就,倒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再者,有斗神在,阿鬼是如何连胜七场的?难道是赛制的问题,这两人一直没有遇上? 谢清欢略一沉吟,问道:“那么,阿鬼呢,他的实力如何?” “最近这两个月斗神都没有下场,阿鬼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崛起的。”小田武司解释着,客观评价道,“在斗场,参赛的选手都不弱,能够连胜七场,阿鬼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其实,小田武司迷上这种激烈的格斗赛的时间并不长。他开始看比赛的时候,斗神已经功成名就。他看到斗神的第一场比赛,恰恰是他的第五十二场。 干脆利落,强悍无匹,凌厉到狠戾。即使看台距离赛台那么远,他仍觉得万分震撼。 他也了解过,斗神年纪小,出手却毫不留情,无所顾忌,比赛往往是一面倒的架势。来参加格斗赛的选手也都是有经验有身手的,看一场斗神的比赛就能清楚地看出彼此的差距,也足够心寒了。 在斗神的连胜纪录上,甚至有对手直接弃权的。 因为斗神参加的场次已经不可能胜出,在他不下场的时候,赛场的竞争也同样很激烈。阿鬼的崛起也就不稀奇了。 小田武司也看过阿鬼的比赛,整体风格就四个字:快、狠、稳、准。跟斗神不同的是,他会给人留有些许余地,一旦对手认输,他就会停手。 “那可有好戏看了。”苏诺看一眼海报,这回她看懂海报名字下面的红色箭头是什么意思了,“今晚阿鬼跟斗神在同一场。” “是啊。高手对决,真是让人期待呢。”小田武司点头笑道,“不用说,这一场押斗神赢准没有错。” 谢清欢悠悠笑道:“既然小田君押了斗神,那我就押阿鬼好了。” “欢欢,”苏诺提醒道,“押斗神赢的几率高一些。” “那可未必。”谢清欢淡淡道,像这种搏命的比赛,其实跟打仗似的,讲究的是一鼓作气,那斗神已经两个月没有参赛了,对赛场的变化还能从容把握吗?“阿鬼如今的势头也不差,也许他会是一匹黑马,成为神话终结者。” “那好吧,”苏诺略一沉吟,微微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押阿鬼好了,就当是支持老乡了。” 小田武司对她们的选择不以为杵,在异国他乡同胞之情就显得格外珍贵些,他看向陈沣跟林微:“那两位呢?” 这一趟跟《无间》剧组来日本的华国艺人里面,就数谢清欢身边的人员配置最为简单,就一个助理苏诺。林微就不说了,就连陈沣也带了两个助理,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所以他跟林微都是独自出来的。反正在日本他们的名气也达不到被人追拍的地步,他们出来,其他的人就各自活动了。 陈沣想了想,才慢腾腾开口道:“我押阿鬼。” 林微看一眼谢清欢,微笑道:“那我跟着小田君押斗神好了。” 既然说定了,小田武司就带着众人去下注。下注其实很简单,跟其他赌输赢的方式没有什么两样。这一场开出的赔率是十五比一,起价是一百万日元,押斗神胜的是大多数。 除了下注,小田武司还另外买了入场券,一人一张,号码是连在一起的。完了之后时间还早,比赛也未开场,小田武司又请众人去斗场内的酒吧喝两杯。 可能是因为酒吧在斗场里的缘故,这时候人还不是特别多,但播放的音乐都是重金属,听着十分嘈杂,来回送酒的侍者穿着各式服装,有猫耳装,有女仆装,有水手服,那种魅惑性感的风韵雌雄莫辩,空气中带着几分靡丽的味道。 对谢清欢而言,这种场合实在太过吵闹。 场子里的气氛很热烈,很多女孩子画着浓妆穿着超短裙,大大方方展示穿着渔网袜或者干脆没穿袜子的美腿,仿佛不知道外面正式春寒料峭的时候。 苏诺知道谢清欢往常是个死宅,对这样的场合即便不排斥,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她向来是会照顾人的,替谢清欢点了杯火焰蔷薇。 这种酒十分清冽,没什么后劲,入喉之后也不刺激,反而有种暖暖的感觉。 林微在旁边看着,目光幽幽一冷。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神色冷峻的男人,时刻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身穿水手服的侍者端着两杯酒上前,却在走到近处时脚下一个趔趄,托盘上的酒就磕在了两人面前的小圆桌上。酒洒了出来,溅到了他们的衣服上。 侍者见闯了祸,面色惊慌地鞠躬道歉,还掏出手帕要帮忙擦掉酒渍。 男人面无表情,冷漠地隔开侍者的手,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侍者愣了愣,才抱起托盘,面色发白地走了。 差不多快九点的时候,小田武司带着众人离开酒吧去了斗场,走廊上的人身上都带着浅淡的酒味。喝了酒的人情绪最容易燃烧了,格斗又是热血的运动,可以想见,待会儿的氛围是如何热烈了。 斗场的看台四面环绕,中间是赛台,观众已经在陆陆续续落座,等谢清欢她们入场找到座位坐下的时候,赛台那边已经可以看到选手在做最后的准备了。 看台离得太远,赛台上居然没有准备大屏幕,几乎看不到人脸。小田武司先前提到过,这里的格斗赛只看输赢,不论生死,所以上了台,能不能活着下来就看自己的本事了。为了不引起纠纷,选手的脸上都会涂上油彩。 比赛开始,观众席上的大灯都关了,只剩下赛台上一束光。那位斗神果然十分年轻,身手虽然不差,但身材纤细,赤着上身越发显得单薄,他的背上纹着一枝樱花,绮丽错落地蔓延到胸口。 相比之下,阿鬼那精壮的身材壮实得象山一样。 谢清欢自己是习武的,虽然谢家的功法高深,使她进境很快,但基本功方面也是花了大力气的,这个不要求天分,但也是最不能懈怠的。 所以,她看这场比赛,不像苏诺他们满脸紧张,其实看的还是热闹,重的还是输赢。台上那两人,斗神气势汹汹,出手狠辣,速度快,力道强,目前占着上风。但她还是更看好阿鬼,他的底子很厚实,气度沉和,而张弛有度,是久战之相。 看格斗赛不是听音乐会,现场从比赛开始就没有安静过,叫好打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谢清欢冷静地看了片刻,微微皱眉——这台上的两人,身形都有些熟悉啊。 看台最后面的角落里,安静地站着两个人,前面的男人有着好看的湛蓝眼睛,正拿着单筒望远镜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反正不是在看比赛。 他身侧站着个表情冷漠的美丽女子,穿着黑色的修身长风衣,目光落在赛台上。半晌,她才冷冰冰开口:“现在看来,那个阿鬼的胜算要大些。” 男人不以为意:“怎么,你押了斗神?” “什么斗神,不过是又一个改造人罢了。”女人的眼中有着微微的嘲讽,“而且,看着还是个残次品。” “呵,”男人悠悠一笑,双手托着手中的望远镜挑了挑焦距,“改造人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他的身体条件原本就没有到正常的标准,还一次吃三倍的药。他到现在还没有爆血管,已经是奇迹了。” 女人略一沉默,明知结果如何,还是开口问道:“那么我呢?或者说,我们这些改造人,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陈,真意外你竟然会问这个。”格雷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略有些惊诧地看着她,“你们,在我眼中,都是某个阶段最为完美的作品。” 陈希瑶挑眉:“不仅是作品,还是工具吧?在你的眼中,只有她,才能算是人吧。” “陈,”格雷叹了口气,“太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活得很开心。” 陈希瑶冷漠地盯着赛台,阿鬼依旧稳扎稳打,慢慢地显出优势来了:“艾斯少爷已经取得了长老会五席的支持,动作频频,真的不用回去看看吗?” “长老会那帮废物若是有用,当初查尔斯就不会输得那么快了。”格雷冷哼一声,“亲爱的艾斯竟然走上了那条老路,真让我失望。呃——” 陈希瑶瞥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格雷轻轻一笑,“我亲爱的小妹,好像看了我一眼。” “……” 就在这时,场中的观众发出了一声惊呼。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异变 因为看台距离赛台还有着一段距离,场中也没有用大屏幕同步播放,后排的许多观众都自备了望远镜。 斗神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苏诺在望远镜中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揉了揉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怎、怎么会——” 谢清欢接过她手中的望远镜朝台上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神情间也有些异样——斗神的战斗力虽然强悍,但身体很是单薄,也就是十几岁少年的正常体型。现在,他裸着的上身仿佛胀气了一般,突然壮实了许多,自后背蜿蜒至前胸的樱花纹路红艳如血。 这当然不是人体的正常状态。反倒像是为了这一场的结果孤注一掷,用了不寻常的法子,把全部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一起,绚烂的一刻之后是永远的沉寂。 这种做法谢清欢在大雍时也见过,邪道上的天魔解体就是走的这种路子。 斗神的这些变化并没有吓到狂热的观众,在瞬间的惊讶之后迅速爆发了新一轮的欢呼,喊声震天——这种状态下的斗神,只会更加的强悍。这一场,他赢定了! 谢清欢抿了抿唇,神色凝重。扫一眼前排观众,只见他们的脸上满是狂热与欣喜,不由暗暗摇头。来这斗场的,恐怕都不是单纯看比赛。利字当头,确然管不得他人死活。 看台上的观众尚且如此骚动着,正在赛台上距离更近的阿鬼看得更加直观。斗神的身体突然膨胀,却不是空气,而是鼓鼓囊囊的肌肉,能清楚地看到狰狞跳跃着的青筋脉络。 斗神左右转动了一下脑袋,手骨捏的啪啪响,阴沉沉一笑:“热身结束。” 阿鬼无言地看着对手双目之中迅速充斥着赤红之色,迫人的压力比之先前更加沉重了,死亡的阴影不动声色地在脚下铺展开来。原本他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这些年身手也没放下,将近而立的年纪在体力上或许不是巅峰了,但判断力跟经验绝对可以弥补这一点。 即便如此,他对着已经兴奋起来仿佛变身超级赛亚人的斗神,仍觉得吃力。 改造人作为战斗工具,果然很要命。人身体的肌肉筋骨的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超过,就是伤残的下场。目前斗神所展现的战斗力,已经超出了人体的承受极限。 阿鬼不相信改造人真的已经不存在破绽了,目光直直对上赤色的双眸,他终于认真起来。 谢清欢透过望远镜看着台上神情跟气场都有所改变的两人,悠悠一叹:“终于,开始了吗?”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搏命。 陈希瑶冷漠地看着紧张对局的两人,心里很清楚,不管这一场的结果如何,那个少年都废掉了。 格雷依旧用望远镜牢牢锁定看台上的谢清欢,一边漫不经心开口道:“陈,你今天感慨特别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华国有句老话,叫做兔死狐悲?用来形容现在的你,应该很贴切吧?” 陈希瑶冷淡道:“无视自然规则,强行逆天行事,受到惩罚不是很正常吗?” 格雷闻言,放下望远镜,看她一眼,略觉诧异:“陈,你这话似乎别有所指,是在暗示什么吗?” “并没有。”陈希瑶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他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从我答应做你的试验品那一刻起,我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任何期待。有些事,强求不来,还是看开些比较好。” “哦?”格雷轻轻挑眉,好整以暇道,“我初见你时,你刚刚失去孩子,心中满是恨意,恨不得将那个男人扒皮抽筋挫骨扬灰。那时候,你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连我见了都忍不住心动。” 陈希瑶听了这话,不由冷冷一晒,格雷无心无情,即便是动心,一般人也承受不起。 格雷悠悠道:“轻易地放过恨了几年的男人,是自然规则,还是看开的结果?” 陈希瑶冷笑,眸中一片死寂。格雷这样的人,向来随心所欲,懂得什么爱恨,什么自然,什么看开?她跟唐挚之间的事,格雷又怎么会明白?她曾经与他相爱,辜负之后才有了恨。 但这辜负,也不全然是唐挚的错。她太要强,太会算计,独占欲太强。在唐挚的世界,她只能与唐非分庭抗礼,是她逼他做出了选择。 恨得心头滴血,也抵不过再见他时,怆然明了,当初爱得刻骨铭心。 陈希瑶的目光落在看台上的某一片区域,即便不用望远镜,她也知道谢清欢就坐在那里——格雷的目光始终停在那儿,充满眷恋,仿佛真的情深似海。 这个人,将是格雷胜券在握的人生中唯一的变数。 等到格雷在她身上明白了什么叫爱而不得,恨之不能的时候,大约能稍微明白这世间的拖磨,不在山水崎岖,只在人心反复之间。 陈希瑶沉默了片刻,才悠悠道:“在华国,嫡亲血脉的兄妹就只是兄妹。” “所以呢?”格雷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中满是戏谑。在道格拉斯家,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你决定的事,已经没有人能够改变。”陈希瑶淡淡道,“祝你好运。” “陈,”格雷闻言轻声笑道,“你的关心可真别扭。” “……”跟变态果然没法沟通。 台上的比赛已经趋于白热化,阿鬼虽然还没有显露败象,但面对越来越狂的斗神,很显然不如开始时那样从容了。 斗神出手的力道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到了难以招架的地步。到了这个时候,阿鬼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强支撑下去。他终于明白今天晚上其他的选手为什么听到斗神下场,就直接放弃了比赛。 自眼前挥过的拳头带着一阵罡风,刮得脸颊生疼,阿鬼心中念头急转,不能继续了,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也不能活着下台了。 “砰!”就在他一分神的瞬间,斗神的拳头又至,阿鬼暗道糟糕,连滚带爬地避开,人已经到了赛台的边上。那一拳没有落在人身上,却直接在赛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阿鬼脸色一变,就见斗神轻巧地跨过自己砸出来的坑,再次挥拳:“死吧!” 这一拳快得几乎看不出拳路。 冷汗自额上滚落,掉进了眼睛里,引起一阵刺痛。阿鬼心中一凛,本能地抬手招架,手臂就是巨震,来不及龇牙,左肋处就是一痛,耳边清晰地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果然,是老了吗?阿鬼心中哀叹一声。他知道斗神在台上向来毫不留情,再接着留在台上,恐怕就不是断几根骨头的事儿了。他咬咬牙,顺着这一拳的力道,放松身体飞出台外,直直的跌在地上,刚刚断裂的肋骨几乎要破体而出,口鼻都流出血来。 地下斗场的规矩不多,生死自负,但一般在台上认输或者下台了,都可以算作是一场比赛结束。原则上,斗场不支持参赛者追下台斩尽杀绝。 阿鬼既然落了地,看着也没了再战的能力,这一场自然是斗神胜了。 现场先是一静,随即观众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欢呼着喊斗神的名字。十五赔一,今晚很多人尽兴地满载而归。 谢清欢在喧闹的人群中安静地坐着,拧着眉沉思着什么。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小田武司,就连林微都没有因为斗神胜了而欢呼。 林微到底只是个寻常的艺人,虽然陪在男人身边,也去了不少会所,知道有钱人的喜好,有时候别致得让人不能直视。但这样的格斗场她还是第一次来。她看得出来,那个斗神不简单。 “那是……怪物吗?”林微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在一片欢呼声中无声无息地散去了。 阿鬼落地,这一场就结束了。但斗神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他轻松地自台上跃下,向受了伤倒在地上,暂时还没有人去扶的阿鬼走去。 “啧,”格雷的望远镜终于调了方向,唇边勾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爆发之后,失控了吗?” “那个男人,”陈希瑶看着阿鬼,淡淡道,“很强悍。” “虽败犹荣。”格雷抚着下巴,俊朗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悠远的神情,“不过,他这种倒地的英姿,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老板关注点错了吧。 几个白大褂手持担架从后台冲出来,想要把阿鬼抬走。 斗神视若无睹地走过去,长臂一伸,一手扣住其中一个白大褂的脖子,随手一甩,那个白大褂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跌飞出去,正好一头撞在赛台的底基上,顿时头破血流,捂着脑袋倒地不起。 其他几个白大褂见了,不由一愣。鲜血大大刺激了尚未自战斗状态之中平息的斗神,他仰天大吼一声,就要去抓另一个白大褂,一道娇小的人影突然疾奔而至,弹丸般扑过去,对着斗神一扬手,手指间一点闪光的寒芒,快速扎进了斗神颈部的动脉。 看台上的观众对此见惯不惊了——格斗场上常常有打红了眼,以至于下台之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这时候就需要强制性地让他们清醒。 斗神果然安静下来,迷迷茫茫地看一眼面前娇小的人,静静鞠躬之后看也不看倒在一边的阿鬼,缓缓抬起了右手——这是胜利的手势。 尽管如此,他的体型并没有恢复到比赛之前那样,而是维持着现在的这个样子,慢腾腾地退出了斗场,回到后台。 身材娇小的女子看一眼气息奄奄的阿鬼,又看一眼鲜血横流的白大褂,头疼地挥了挥手,一时之间后台又出来几个人,训练有素地将受伤的两人抬走了。 直到离开斗场,回到地面,小田武司仍然很兴奋,强烈要求再去喝一杯,被谢清欢等人婉拒了。 小田武司没有随剧组住在西川宅,回去的时候车上便只有来自华国的几人,气氛一时有点儿凝重。 林微抖着嗓子道:“斗神,好可怕。那个阿鬼,不会死吧?” 陈沣倒是不可惜输掉的那点钱,而是有点替阿鬼可惜:“没那么严重,断几根骨头吧。”他这话说得没几分底气,毕竟从望远镜里看,那一拳是打实了,但落在人身上有几分力,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西川宅已经接近十二点,其他的人都已经回来并且就寝了。谢清欢在浴室里被水一淋,才恍然想起,那个阿鬼,瞧着有几分像裴傲。 正挤了沐浴乳擦得到处都是泡泡,浴室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以及苏诺的一声尖叫。谢清欢的手立时一顿,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向着浴室的方向而来。 谢清欢没料到在西川宅还能遇到这种事,目光倏然一冷,那人转眼就到了浴室门口,谢清欢也顾不得擦干净身上的泡沫了,迅速取过自己的睡袍罩上,一手拽过浴室里备下的浴巾。 浴室的门被一把长刀一分为二,谢清欢的在门还没倒地的时候就出了手,浴巾一罩一裹一送,附赠一掌,便见一道黑影破门飞出,直直落在院子里,发出砰的一声响。 谢清欢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黑着脸从浴室里出来,就见苏诺歪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唇角挂着一缕血痕。谢清欢心一沉,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靠着墙,替她切了切脉,发现并没有大碍,只是剧烈撞击引起的暂时性意识昏沉。 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把其他人也都惊醒了,纷纷披了衣服赶过来,看到房间里如同台风过境的模样,也不由咂舌:“这……出什么事了?” 苏诺缓过了一口气,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见谢清欢穿着睡衣蹲在自己身前,头发还在滴着水,素颜的面容僵硬中带着几分冷厉,而坏掉的门口挤着围观的人——谢清欢向来端整,衣服不穿好绝对不出门,难怪谢她脸色不好了。 “各位,”苏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走到门边,苍白着脸对众人勉强笑道,“这事儿我还是等幸子小姐过来了再说。这时间也不早,先散了吧。” 这个院子里住着差不多整个剧组的人,都是圈子里的,要说一点儿八卦之心都没有,那也不可能。但眼下,这破掉的门,狼藉的室内,以及穿着睡衣的谢清欢和受到攻击的苏诺,都说明了谢清欢她们遇到的不是简单的事儿。 谢清欢也没有一点需要帮忙的意思,众人一时有点踌躇。 程逸辞披着外套,抱着胸冷冷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还睡不睡?瞧瞧今晚月明星稀,不如大家来畅谈人生?” 程逸辞当年辅修的专业是哲学,据说相当有水平,能把人绕进去,恨不得立地成佛。众人对他原本就有点儿敬畏之心,听了这话顿时做鸟兽散:“睡!马上去睡!” 程逸辞慢腾腾踱步过来,靠在门边看也不看门里边,淡淡道:“收拾好出来。” 苏诺自然没什么好收拾的,谢清欢沉默地站起身,拿了衣服去了盥洗室,片刻之后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苏诺赶紧过去帮忙,拿过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吹到差不多半干,西川幸子才翩翩而来,先跟门边的程逸辞打了个招呼:“程叔叔。”而后才看向房内,诧异道,“这——” 程逸辞这才走进去,帮着收拾了一块地方,方便几个人能坐下来。他看着这个场景,觉得有点眼熟,转念一想,《无间》里面贺明珠被千原优子刺杀那次,结束之后不也是在狼藉的房间里悠然煮茶听音乐吗? 想到这里,他挑起眼帘看一眼谢清欢,发现她一脸淡定,反倒是苏诺有点儿坐立不安。 西川幸子看一眼谢清欢,又看一眼苏诺,关切地问道:“谢小姐,苏小姐,你们两位都还好吗?” “托幸子小姐的福,我们都没有大碍。”谢清欢微微颔首,清亮的眸中暗波涌动,“我有一事,想请教幸子小姐。” “谢小姐远来是客,不必与我客气,”西川幸子矜持地笑道,“请说。” “剑道大师梶本一郎先生,现在何处?”谢清欢淡淡问道。 程逸辞闻言心中一惊,难道今晚的事跟梶本一郎有关? 西川幸子柔声道:“今天是梶本母亲的忌日,他在神社中为她祈福,到明日才会回来。”说着,她看向程逸辞,“听说梶本的武替戏份已经拍完,谢小姐提到他,是要补拍镜头吗?” “这倒不必。”程逸辞答道,“那一场拍得很完美。” “程叔叔这样说,幸子就放心了。”西川幸子微微躬身。 谢清欢略一挑眉,静静问道:“幸子小姐前来这里的路上,可曾遇到可疑的——”她顿了顿,才又道,“男人?” 西川幸子拧眉摇头:“没有。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有人走错地方了吧。”苏诺一副不太确定的样子,“在这个时候,我们两个女人,难免大惊小怪了些。” 西川幸子的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一番,沉吟片刻,才道:“这样吧,谢小姐,苏小姐,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收拾一间房出来安排你们就寝,免得耽误你们明天拍戏。程叔叔,”她看着程逸辞,满眼歉然,“这事是幸子考虑不周,我向您道歉。” 程逸辞微觉诧异:“幸子,这从何说起?” “这扶风院先前空置着,只安排了宅子里帮忙看顾花草的住在这边,可能是哪位喝多了走错了地方。”西川幸子脸色微红,很是羞愧的模样,“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明天我找出那人,再来给几位赔礼。”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谢清欢眼见程逸辞又要客套,淡淡道,“麻烦幸子小姐了。” “谢小姐真的不必这样客气。”西川幸子起身,走到门边对跪坐着候在那边的帮佣低声说了几句,帮佣点点头,起身小跑着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收拾好了,帮佣又过来帮忙收拾东西搬过去,程逸辞也跟过去看了一眼,才放心地去睡了。 西川幸子临走前,嫣然回眸温柔笑问:“谢小姐看到那人的面容了吗?” 谢清欢轻轻摇头:“没有。” “今天的事,西川宅会给两位一个交代的。”西川幸子说完,仪态万方地离开了。 “那就有劳幸子小姐费心了。”苏诺将她送到门口,关好门,回转室内,看着坐在被子上一脸淡然的谢清欢,问道:“二宝,她刚刚说的话……” “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谢清欢冷淡道。 “你看到那人的脸了?”苏诺大惊。 “我看到,”谢清欢唇角轻轻一勾,眼中却殊无笑意,伸出一只纤长的指在胸口处点了点,“一朵樱花。” 苏诺蓦地睁大眼睛,失声道:“怎么会?” 谢清欢挑眉,不甚在意地反问:“你又看到了什么?” “梶本一郎,”苏诺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梶本一郎的脸。” “哦?”谢清欢不动声色看向她,“那这事儿可有些意思了。” “二宝,”苏诺苦笑,“你说我们会不会被灭口?” “如果你说的是梶本一郎,”谢清欢悠悠道,“他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时候不早,洗洗睡吧。” 苏诺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再问,拿了衣服去沐浴。 谢清欢说得没错,此刻梶本一郎躺在地上,五脏六腑如同千把小刀在使劲搅动,无比痛楚。他眼中的赤红还未消退看,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面容却已经开始衰败。 他艰难地呼吸着,略微偏头看着西川幸子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在他身边跪下下来。 西川幸子伸出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脸庞:“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若是再休养三五天,身体完全好了,就不用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了。” 她看得出来,梶本一郎不成了。这个少年拥有着强大的杀之意念,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强健体魄,哪怕他接受了改造,还是会被人击溃。 无论是格斗场上悍勇的阿鬼,还是看上去温和无害的谢清欢,他们都拥有着梶本一郎所无法企及的战斗力,这样的人,若是成了改造人,那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西川幸子纤细白皙的手指渐渐往下,在梶本一郎咽喉处停住,收紧:“乖孩子,你吃了那么多苦,该休息一下了。” 梶本一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虚弱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早春夜间的寒风自门口掠进来,一只手掌沉默地探出,剁在西川幸子的后颈上。 西川幸子僵了一秒钟,身体倒伏下去。 一道黑影幽灵般现身,俯身抱起绵软无力的梶本一郎,无声而从容地消失在宅邸中。 第二天一早,谢清欢就得知了,西川家的幸子小姐生了病,似乎是着了凉,正发着烧,无法像往常一样表达对程叔叔已经剧组的关心。 谢清欢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程逸辞对昨天西川幸子的说辞也是半信半疑,再加上谢清欢跟苏诺睡得晚,这天上午便没有排她的戏份,让她们再好好休息一个上午。 这天谢清欢照例收到了玫瑰,还多收到了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谢清欢毫不客气地动用了西川家的司机,带着苏诺去赴约——虽然苏诺说身体没事,但她觉得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妥当。 到了约定的酒店包间,谢清欢没有看到路子允。 在包间中等待的,是一个颇有贵气的夫人,见到谢清欢便十分客气地请她坐。 谢清欢看一眼她的面容,便隐隐猜到她的身份,依言坐下之后,淡淡开口:“听说路家这一辈六女一男,不知夫人行几?”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是路子徵,行六。”路子徵跟路子允是同父异母,路子允样貌随母,所以两人在面容上倒是不太相似。但路子徵跟路家大小姐路子婧有七八分相像,谢清欢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认错。 路子徵微微笑着,目光锐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清欢。论长相,倒是不太出众,但气质宁和沉静,态度不卑不亢,瞧着也颇有几分眼力。 “听大姐说,小七将路家的传家戒指给了你。这中间省略了好几个步骤,事情就显得草率了,以后咱们再慢慢补上。但这姻亲关系,也算是确定了,你可以随小七叫我六姐。” 路子徵是路子允最小的一个嫡亲姐姐,但跟他的年纪也差了将近十岁,从事的是国安某特殊工种,身份随时在变,能顶着张真脸出来见人,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春节时,路家姐弟小聚,她正在国外出任务,没有赶回来。得了空便听大姐路子婧说,小七有了心上人。 路家的人在官道上起步可能比其他人走得容易,但要往更高的位置上走,还是要自身有实力。因为经历过拼搏,知道得之不易,才会珍惜荣誉,更加谨慎行事。 而路家人的坚实后盾,就是路子允。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路家的大局。他的妻子,即便不是联姻的世家女,也不是老爷子当年定下的人选之一,起码在各个方面要跟他相配。 路子徵还记得大姐当时的口气:“小七他,喜欢上一个小明星。”怅然若失得就好像路子允不是真心喜欢那小明星,而是在包养她一样。 路子徵倒是没有什么门第观念,到了路家如今这种家底,已经是树大招风了,没必要再去联姻。路子允身为一家之主,肩负着家族重任,若是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那也太辛苦了。 谢清欢在娱乐圈里混,难免会有话题缠身,对路家来说,自然不是主母的好人选。路子允跟她的进展显然也不快,甚至都还没有将她带到路家的家族聚会上。 路子徵想要调查一个人,再容易不过。谢清欢的身份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存在着一些疑点,但对路家来说,并不算什么。 谢清欢一脸坦然,任她打量,微微颔首道:“原来是六小姐,失敬了。” 六小姐跟六姐,一字之差,在情感上亲疏岂止毫厘。 苏沐说是小七在主动追求谢清欢,看来是真的。谢清欢虽然接了路家的传家戒指,但并没有主动亲近路家人,路子徵猜测着可能是因为路子允没有亲自将她们介绍给她。 “谢小姐,”路子徵原本打算叫得亲热些,但谢清欢一开口就拉开了距离,她只好作罢,“我来日本另有要事,顺道来看看你,并不是打算背着小七棒打鸳鸯。我虽然年长,还不至于连小七谈场恋爱都要干涉。” 她认真地看着谢清欢,有点儿无奈:“所以,你不用如此戒备。” “六小姐言重了。”谢清欢不明白路子徵是从哪里看出她有戒备这种情绪的。 “对了,”路子徵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食盒,递给谢清欢道,“小心让我带给你的,她亲手做的糕点。这盒子是保温的,这会儿应该还热乎着。” 谢清欢接过来:“谢谢。” 路子徵一手托腮:“小心那丫头,轻易不会动手。在路家,也就小七有这待遇。” 谢清欢静静听着,悠悠笑道:“这么说,六小姐是从T市的路家来?” “是啊。”路子徵轻轻点头,“怎么?” “阿七生病了。”谢清欢面上略带了点儿疑问,口气却是肯定的。 路子徵确实是从T市路家转道日本的,她出门的时候,路子允仍有些低烧咳嗽,但没有大碍。要路子徵说,小七跟谢清欢这两人,也挺有意思的。谢清欢接一个工作就要在外地呆三五个月半年的,小七就坐镇路家不动弹,该干嘛干嘛,一点儿都没有恋爱的样子。 “从你来日本,你跟小七就是靠电话联系吧?”路子徵微笑道,“我以为,小七是不会提到这事的。” 路子允身体不大好,但性子很是要强,小病小痛的,基本上不会说出来,尤其是谢清欢还在外地。路子允有一个专门接听谢清欢来电的手机,声效有特别处理,无论什么声,听着都是正常的。 “这种事情,只要稍微留心,就不可能察觉不出吧?”谢清欢微微皱眉,理所当然地道。 “你是听出来的?”路子徵有点诧异,这种观察力,很敏锐啊。 “本来也不太确定,跟他通完话,回头诈了路小心,就肯定了。”谢清欢淡淡道,“不过,他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路子徵略一沉默,才温和道:“你不用担心,只是小小的感冒,已经差不多好了。”说着,她看一眼谢清欢,“你这么问,是打算回去探望吗?” 谢清欢摇头:“不,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路子徵闻言,轻轻挑眉。这个人,还真是冷静。一般情况下,作为情侣,不知道对方生病了便罢了,知道了还不闻不问就有点儿怪异了。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去爱人的身边,殷切照顾吗? 谢清欢看一眼路子徵的表情,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不是她与众不同,但她确实不是路子徵想的那种人。要说路子允的身体状况,路家大宅里边恐怕没人不清楚。作为家主,路子允的身体一旦稍有违和,身边的人必定殷切照料着,她回不回去都没有影响。 而且路子允要瞒着她,一点小事情,她就顺着他好了。 路子徵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谢小姐,你知道路家是做什么的吗?知道小七近来的举动吗?” 谢清欢悠悠道:“六小姐,从我认识阿七,直到现在,我从没有过问路家的任何事情。阿七想让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我,他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便不问。我相信,他作出任何决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还有,”谢清欢顿一顿,才又道,“有一点,六小姐你始终没有说对。我从来没打算跟他谈恋爱,我只想过日子。我收了阿七的戒指,就会对他负责,只要他需要我,我就在那里。旁人怎么想,跟我无关。” “那么,当小七跟你的工作有冲突时,你又如何选择?” “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虽然阿七并不需要。”谢清欢淡淡笑道,“等我完成约定,就会全力照顾家庭。” 路子徵挑眉:“完成那个约定,需要多久?” 谢清欢前来赴约,苏诺就留在车上没有跟过来。等谢清欢出来,苏诺看一眼她的脸色,似乎也没有热恋的情侣久别重逢的高兴。 “先去医院吧。”谢清欢上了车,淡淡道。 “真的要去呀?”苏诺瞪眼,“又没有哪儿不舒服。” “有的时候,伤在内脏,当时觉得没什么,等觉得有什么的时候,就晚了。”谢清欢不赞同地道,“不管昨天那个人是谁,他的身手肯定不差。” 苏诺听了,回想一下斗神在赛场上的英姿,顿时哆嗦了一下,让司机开车去市里最好的医院——盛世太平年里,怕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司机沉默地发动了车子,苏诺侧头看向谢清欢:“二宝啊,虽然好奇会害死猫,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啊?”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有人冲进来,我把他扔出去了。” “呃……二宝啊,”苏诺一脸期待,“这是结果!我好奇的是——过程!” “我说的就是过程。至于结果,你可以参考阿鬼的伤势,只重不轻。” 苏诺直勾勾地盯着她:“季哥说你是个高手,我现在相信了。” 谢清欢挑眉:“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苏诺果断摇头。 两人到了医院,苏诺照了个全身X光,拍了片子,医生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确认她没事。 谢清欢在日本呆了一段时间,能零星听懂一些语句了,但对于医学专用术语就没辙了,但那片子还能看明白的。苏诺确实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昨天那人身上的樱花,如果来的真是斗神,即便身体聚合能量的巅峰已经过了,强弩之末的战斗力对付一个女子也完全不是问题。看那斗神的作风,不是个会留手的,苏诺是怎么避开那种致命伤害的呢? 苏诺谢过医生,松了口气转头就见谢清欢眉宇间有点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不由一沉:“二宝?” “没事了?”谢清欢淡淡道。 “完全没事。”苏诺摊手道。 “那回去吧。”中午西川宅会准备整个剧组的午餐,还专门请了个精通中国菜的厨师。 西川幸子经过上午的休养,精神好了很多,到剧组关心问候了一番之后,翩然而退。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中很有些焦躁——昨天晚上,她原本打算亲手结束梶本一郎的生命,却没有料到,会在自己家中遇到暗袭,等她醒来,濒死的梶本一郎已经不见踪影。 梶本一郎的身体经过了改造,植入的细胞里加入了狼的基因,所以他躁动好战。很显然,这个方法能够提升战斗力,但对身体的损害也很大。这种改造的整体效果并不能让人满意,跟道格拉斯家的那位奇葩相比,简直是不入流。 西川宅的守卫不算很严密,但也不是让人来去自如的地方,昨晚潜伏在宅子里伺机出手的那人又是谁? 正烦闷着,下人来报:“幸子小姐,后花园发现了两具尸体。” “后花园?”西川幸子冷冷挑眉。西川宅的后花园当然种了花,但花肥却不简单,地下埋的全是尸体。 “是的。松田先生看过了,那两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的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四肢俱断,内脏破碎,是梶本少爷的手笔。”下人跪伏于地,低声应答。 梶本昨天在赛台上虽然赢了阿鬼,但也被逼得血脉爆冲,被杀意烧红了眼,没那么快平息。西川幸子不甚在意道:“那两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那两个人,是跟着那个华国女人的。身手不弱,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暗卫。” “是吗?”西川幸子对剧组的每个人都有粗略的了解,谢清欢只是个寻常的艺人,以她明面上的身份来说,绝不可能用得起暗卫,不过,“既然死了,就地埋了。转告松田君,那个阿鬼,我要了。” “是,小姐。”下人恭敬地应道,准备离去。 “等等,”西川幸子突然道,“扶风院那边是你在监视,昨天梶本进去后发生了什么?” “梶本少爷冲进去后,很快就倒飞出来,落在院子里。”下人回忆了一下,才答道,“属下愚见,那个华国女人,可能会武。” 谢清欢原本预计中的顶点,在三五年之内,却没有想到会突然而至。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四月初的时候,有一个在T市举办的玉兰花电影节,《山河》剧组参加角逐,一共得了八个奖项提名。到颁奖那天,谢清欢依旧在日本拍摄《无间》,程逸辞正是灵感如泉涌的时候,拍摄进度很快。 苏诺看这情形,谢清欢是没法回去走红毯了,便打电话将这边的情况跟季卓阳说了。 鼎星在景烨的全力运作之下发展很平稳,但也没有上市,换个执行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季卓阳接了景烨的位子,正式参与鼎星的管理,一时之间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而他原本的经纪工作,除了谢清欢之外,一线偶像红星萧朗月跟新人顾裳都转到了他的手下,少不得要重新分配手中的资源。虽然人心向来有偏倚,顾裳这种大小姐也不可能在圈子里久待,但厚此薄彼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现如今的电影节奖项含金量不如以往了,但毕竟说出去名头好听,因此各公司还是为自家的艺人运作争取了一番。这次玉兰花电影节,萧朗月跟谢清欢都有入围提名。 谢清欢在日本无法回来,季卓阳就陪着萧朗月走了一趟。 鼎星的人事变动并不是秘密,萧朗月跟谢清欢的关系一向亲密,此刻季卓阳现身电影节,萧朗月巧笑嫣然挽着他走了一回红毯,真正是男才女貌相得益彰,落在八卦之心敏锐的媒体人眼中,别有一番意味。 等到奖项揭晓,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让季卓阳意外的是,最佳女主角花落谢清欢,而萧朗月竟然得了个最佳新人奖。 原本按照季卓阳的预计,萧朗月有人气有口碑,这个最佳女主角该是十拿九稳的了。 谢清欢无暇参加颁奖礼,萧朗月便上台替她领了奖,颁奖人是老牌影后罗蔷。林天华曾经考虑过用她出演祁明越,后来发觉还是谢清欢更加合适,也就作罢。 《山河》上映之后,之前的一些小道消息慢慢流传开来,不过是增添了谈资,无伤大雅。罗蔷对此也有所耳闻,她如今三十六了,身份跟身价都摆在那里,可选择的戏也就少了。《山河》对她而言,并不是好的选择。 祁明越这个角色,在一派沉稳之中凸显出一种澎湃激昂的朝气与生命力。无关年纪与阅历,她对这样的角色无法得心应手地驾驭。 所以,在她看来,谢清欢凭借这个角色得到影后的桂冠,也是实至名归。 萧朗月上台,面上的笑容自然大方,无懈可击。罗蔷将奖杯颁给她,先是笑着恭喜了谢清欢,而后对萧朗月:“说两句吧。” 萧朗月正对着话筒,冲着台下举起了奖杯,微微笑道:“今天,我最好的朋友谢清欢得了奖,我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这些年她都很努力,也给了许多的鼓励与感动,很幸运这条路上一直有这样一位挚友相伴。欢欢,我们一定会到更高的地方去。” 罗蔷笑眯眯看着她,这个圈子并非没有至情至性之人,但友情在名利面前往往不堪一击。萧朗月,难得的心有侠气。 萧朗月说完,微微鞠了一躬,翩然下台。 过了一会儿,萧朗月又要上台去领她自己的最佳新人奖,这次颁奖的是特别邀请的谢言墨。 谢言墨将奖杯给她,十分绅士地抱了抱她,温和地笑道:“萧萧,恭喜你。” “谢谢。”萧朗月面对偶像,还是相当矜持的。 这个环节照例是要发言的。萧朗月代表自己,发言倒是中庸许多,感谢了电影节,公司,剧组,粉丝影迷,重点感谢了谢清欢:“在拍摄的过程中,她给了我很多启发,真的很感谢她。” “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呀,真是让人羡慕呢。”女支持人在一边笑道,“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相识很久了吧?” “到今年已经十三年了。”萧朗月认真道,“一生得一友如此,夫复何求。” 萧朗月在媒体面前向来玲珑,却也从不避讳谢清欢对自己的重要性,坦然得让记者无颜在她面前问起那个百合的传闻。真正的友情莫过于此。 颁奖礼结束之后,萧朗月随着季卓阳走特殊通道离开,让等着堵她的记者扑了个空。 季卓阳开车送她回去。车上放着轻缓的钢琴曲,萧朗月拿着一个奖杯,在手里轻轻摩挲。 季卓阳开车并不快,比萧朗月还要小心些,抽空扭头看她一眼:“你对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吗?” “为什么要意外?”萧朗月一笑,悠悠反问,“对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季卓阳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萧朗月见了,耐心解释了两句:“有些人一战封王,那叫蹿红。我这是一步一个脚印,名副其实地走红。再说,这影后让欢欢拿了,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要说萧朗月对这个影后一点儿也不期待,那也不可能。但不知为何,结果揭晓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松了一口气。她向来是一诺千金的人,既然已经答应元昭拿了影后就跟他订婚,就绝对不会食言。 但真正到了颁奖礼的现场,心底却生出一点儿微妙的抵触。她知道自己的心那一刻背离了她跟元昭的感情,这对元昭不公平。但她没有办法,有些感情深刻入骨,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剔除。 季卓阳将萧朗月送到家,就离开了,他手头上的事儿还没做完,得回去加班。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怀念曾经只带谢清欢一个人时闲得蛋疼的日子。 萧朗月将奖杯珍而重之地放进玻璃柜里,拿着布将玻璃细细擦拭了一遍,才打电话通知谢清欢这一喜讯。 谢清欢那边已经得了季卓阳传去的消息,一时之间非常没有真实感,不过还是互相恭喜了一番。拿了这个奖,距离两人约定的巅峰便近了一步。 日本的樱花已经盛开了,很是好看。谢清欢今天的戏份——贺明珠巧除卧底花椒就是在西川宅里那一片樱花林中拍的。 西川家的这一片樱花林历史颇为悠久了,在遥远的战国时代,身为出色武士的西川家主要跟随主公出征,对送别的娇妻说:“等到樱花盛开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然而,直到战争结束,过了一年又一年,男人始终都没有回来。西川家经过历史变迁,渐渐变为女子掌家。 至于樱花,山口御品饮一口茶,冷酷地笑道:“明珠小姐,你知道吗?樱花之所以开得这样灿烂,是因为树下埋着尸体。” 谢清欢轻轻垂下眼帘,画着淡妆的面容恬淡精致,她伸出一只手,片刻之后收回,掌心里落了一片浅粉色的花瓣。 在贺明珠的心里,花椒是不一样的。他陪着贺明珠度过了父亲死后最为动荡的年月,若他不是卧底,贺明珠甚至可能会嫁给他。 可惜。 花椒的死是《无间》三叠之一,原本在情感上该是激荡的,但程逸辞却处理得和风细雨。 没有跌宕的音乐,刀光剑影被柔化到极致,只有漫天随风飞舞的樱花。 贺明珠知道,经此一役,她才能成为真正的话事人。 五年前造成她父亲之死的真正元凶,在这一片樱花林中伏诛。他的尸体也会被埋葬在这里,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这一株樱花树便会开得更加妖艳。 花椒倒下去的时候,贺明珠眼中滑落一滴泪。 只这一滴,葬送华年。 程逸辞很满意,谢清欢的状态相当不错,刚开始时些微的生涩在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湮灭。照这个势头下去,拍摄时间起码可以缩短一个半月。 谢清欢提到了樱花,萧朗月才发现已经到了这个时令了。她最近忙着代言,参加各种活动,还客串了一个电视剧,忙得不亦乐乎。眼下正好有几天闲暇,便准备约上元昭往日本走一趟,好好陪他几天。 萧朗月平日事多,元昭知道她是个工作狂,只叮嘱她注意身体,并不要求她花太多心思在自己身上。现在听她相约,自然一口答应。 萧朗月没有告诉谢清欢她要去日本的事,准备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有想到,她跟元昭到了日本,扑了个空——谢清欢前一天晚上因急事离开了日本。 具体去了哪儿,剧组的人也不清楚,程逸辞只说她请了半个月的假。 萧朗月听了这话,心头就是一沉,谢清欢是个孤儿,鼎星那边也是风平浪静,哪里有什么事需要她急匆匆离开剧组,还请半个月假的? 萧朗月立刻联系季卓阳,告知他这件事。季卓阳也有些吃惊,他每天都跟苏诺通话,对谢清欢的行程了如指掌,在安排中,并没有这半个月的空挡。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联系上苏诺——萧朗月肯定会锲而不舍地跟谢清欢联络。 “季哥,”苏诺的声音很轻,“我们现在在美国,很安全,你别担心。” “美国?怎么回去那里?”季卓阳微微皱眉,随即想到,陆家的老爷子正是在美国养老。难道,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季卓阳猜中了一点点,这事儿跟陆见琛有点儿关系,但不是他的意思。 苏诺跟谢清欢是被一架私人飞机接到美国的。 飞机在一处宽阔的庄园降落,谢清欢两人下了飞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稳步走开:“谢小姐,你好。我是叶峥嵘。嗯,我这么说,你可能完全没有印象。旁人对我的另一个称呼是——” 她顿了顿,才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玛丽三世。”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谢清欢听了她的自我介绍,轻轻皱了皱眉。舒殢殩獍 叶峥嵘这个名字她确然从未听说过,但玛丽三世她很有些印象。上次路小心过生日,她送的那个胸针,据苏诺说就是玛丽三世设计的。就T市那些豪门千金的反应来看,该是有价无市,不可多得的。 苏诺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见到玛丽三世本人,面上惊愕的表情一览无余——掌握着庞大珠宝帝国的女子,并不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反而显得平易近人。 叶峥嵘是玛丽三世的中文名字。她的父亲是美籍华人,是全美非常知名的艺术鉴赏家。 谢清欢看向叶峥嵘,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疑惑:“叶小姐,不知你特意请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因为前往接人的人一身黑衣武装到脚,又寡言少语不肯多说一个字,谢清欢跟苏诺被请上私人飞机的过程不算很愉快。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黑衣人拿着电子相册,点开来递到谢清欢的眼前——竟然是一张陆展睿的照片,虽然他面无表情,但眉眼间的萧索跟沉痛却十分刺眼。 苏诺当时就黑了脸,这哪里是请,分明是胁迫! “不是请你们。”叶峥嵘淡淡道,“我所请的人,只有你,谢小姐。不过,因为你的职业所限,这位助理小姐似乎十分不放心你单独活动,所以我只好将她一并请了来。也是我吩咐了下面的人,让他们不要多说,如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谢清欢看着叶峥嵘眉眼间那一抹疲惫,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叶峥嵘一脸坦然,温和地道:“现在,请谢小姐去沐浴更衣,稍事休整。随后,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诺立刻道:“叶小姐,我作为谢小姐的助理,有权跟她同行。” “在这里,不会有人跟拍,你可以放心。”叶峥嵘顿了顿,又道,“不过,随便你。” 谢清欢听她的意思,是不愿在此时道出缘由,也就不再多问,只轻轻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打扰了。” 叶峥嵘略微挑眉,左手轻轻一抬,立时有女仆上前来,她侧头吩咐道:“好好照顾两位贵客。” “是。”女仆恭敬地垂首应道。 叶峥嵘深深看了谢清欢一眼,才转身离去,眉心处传来些微刺痛,她抬手捏了捏——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饶是事先有所安排,也难免有措手不及之感。 女仆待叶峥嵘离开,才对谢清欢跟苏诺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请随我来,这边请。” 苏诺与谢清欢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面上看出些意外之色。 谢清欢虽然依旧淡然,眉宇间却有几分沉凝。她只是个小艺人,在华国有些名气,都还没有搭上好莱坞的地界,跟掌握珠宝帝国大权的天之骄女自然不会有交集。 她手中并无任何筹码,对于玛丽三世邀请她来的目的,也就没有太在意。 与她的想法相反,苏诺却隐隐觉得,这一趟美国之行,对谢清欢日后的影响,必定十分巨大。黑衣人请她们上飞机的时候用的是陆boss的照片,而他还未现身,反倒是在美国资本雄厚的玛丽三世打了头阵。 若是陆老板跟玛丽三世之间并无关系,那意味就更加深长了。 女仆一路沉默地将两人引到客房。 这个庄园是玛丽三世私人所有,内中布局十分别致,客房中一应设施俱全,装潢得仿佛是五星级酒店的高级套间,浴室中浴缸极大且带着按摩功能。 女仆贴心地放好水才离开。 谢清欢在浴缸旁边站了片刻,才解衣入水。 水温调试地刚刚好,躺在浴缸里阿莫也很舒服。这一路的风尘洗尽,丝丝缕缕的倦怠就慢慢浮了上来。 谢清欢垂眸凝思,心情反而没由来地有点儿沉重。 等她裹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就见到房中的床上放着衣服,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衣服上还放着一朵小白花。 黑与白,谢清欢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二宝,”苏诺在门口敲敲门,随后推门进来,怀中抱着同样的黑衣,看着谢清欢也是面色难看,“这——” 谢清欢皱眉不语。 女仆站在门口,向房内看了一眼,微微躬身道:“请两位快些更衣吧,车已经准备好了。” 苏诺将黑衣放到床上,脸色凝重道:“请问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谢小姐家中有长辈去世,稍后要去参加葬礼。”女仆面上表情不变,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沉痛。 苏诺听了这话,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再一看谢清欢,只见她的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茫然,不由有些不忍。 谢清欢做了二十几年的孤儿,也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地长大了,对于自己被抛弃一事,似乎颇看得开,对未曾谋面的父母也并没有怨恨。如今提到长辈,又是在美国,想来就是父母亲了吧。 谢清欢沉默了一会儿,做了个关门的手势。 “二宝……”苏诺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你也去换衣服吧。”谢清欢凝视着黑色衣服上的那朵白花,淡淡道。 “哦,好的。”苏诺抱着衣服出门,对站在门边的女仆使个眼色,亲自关了门,这才回房去换衣服。 谢清欢换了丧服,却没有戴那朵白花,只是拿在手里。 叶峥嵘见了,目光轻轻一闪,却也没有说什么。 加长的林肯车载着她们出了庄园,快速行进了半个小时到了目的地——一栋带花园泳池的豪宅。 下车前,叶峥嵘问道:“谢小姐,你觉得命运如何?” 谢清欢沉声道:“无常。” 叶峥嵘看着她,又问:“你,伤心吗?”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道:“生老病死,早晚而已。” 叶峥嵘深深看她一眼,推门下车。 说是来参加丧礼其实也不准确,从外面看,这宅子布局玲珑,山水错落,倒有几分华国江南园林的韵味,让人见了心旷神怡。 谢清欢在门口顿了顿脚,谢清宁的父母,便是住在这地方吗?当初,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将谢清宁放养于外呢? 叶峥嵘并未停下来等她,只是迈的步子明显小了些。苏诺陪在谢清欢身边,她不知道此刻谢清欢心中在想写什么,因此连呼吸都压抑得小心翼翼。 谢清欢再次举步,宅子里有人迎了出来,见到叶峥嵘,面容就是一肃,目光嘌到跟在她身后的谢清欢跟苏诺,表情微微一僵,却还是低声问了礼,将人让了进去。 谢清欢跟在叶峥嵘身后,落后三四步的样子。一脚踏进去,就觉得里面的气氛有点儿诡异。谢清欢目光一长就见到了陆展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发现对方的表情都有点儿微妙。 先前,两人都知道了那份鉴定的结果。谢清欢是完全没有当回事,对陆展睿的反应也不感兴趣,反正不管怎么样,兵来将挡就是。 陆展睿原本存了几分侥幸,结果一出他就有点懵了,纠结了十天半个月才下定决定去跟他爸见一面。他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办事能力强悍,但对于那种特别亲近的情感,却苦于表达。 那段时间,他手中的那个海岛工程出了点儿小差子,他就先回国处理了,直到最近才有空。就这么一耽搁,就没见到他爸最后一面。 这栋豪宅是陆见琛名下的,与他一起亡故的还有知名古典艺术家谢持静,两人一个在主卧,一个在客房,都是在睡梦中去世,第二天仆人去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当即通知了住在酒店里,打算第二天来拜访的陆展睿。 两人都去得十分安详。谢持静是叶峥嵘的老师,叶峥嵘咋她的联系人名单中排在首位,仆人也顺手通知了她。 叶峥嵘掌握着庞大的珠宝帝国,在纽约这个地头上很有头面,托了人情细查两人的死因,竟然是自然死亡。而宅子里的监控也显示了并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陆展睿得了这么个结果,一时之间难以相信,谢持静对他而言,是传说中的人物了,但他自己的父亲,他还是有所了解的。陆见琛如今不到六十,平日里注意锻炼,十几年前就不再流连花丛,身边只有一个‘敏夫人’。他怎么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去世了呢? 陆展睿心里对陆见琛的感情相当复杂。陆见琛活着的时候,他逢年过节也会打个电话稍微问候一下,也就是三五句的事儿,但除了每年陆见琛生日,他几乎从不主动出现在陆见琛面前,就算来美国出差,也都绕着走。 他不太瞧得起陆见琛——早年游戏花丛,没有半点儿真心,负了一个又一个,除了他自己,没有对得起别的任何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陆见琛会在这样一个尚算得上壮年的时候去世,哪怕陆见琛的死亡称得上完全意义上的无疾而终,且因为没有经历过病痛与衰老,他去世的时候看上去还是风度翩翩的英伟男子。 谢持静的面容跟谢清欢有八分相似,经历了岁月,满身荣耀的女人,显得更加雍容一些,温雅之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华贵。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竟然会甘心做父亲的情人。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在谢清欢来美国之前,叶峥嵘作为谢持静产业的代理人,已经做主将她下葬了——谢持静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这个世界,据说立下了十分完整的遗嘱。 至于陆见琛,陆展睿的母亲从英国赶了来,已经将遗体火化了。但陆家的子孙无论走了多远,都是要回归华国葬于祖地的,只等这边的事儿了了,就带陆见琛回国安葬。 陆家的亲戚不少,这葬礼自然也马虎不得。所以,有些事,必须在这边解决。 谢清欢一脚踏进大厅,就有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叶峥嵘知道谢清欢是谢持静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养在身边,却也作出了周密的安排。谢持静希望谢清欢能够活得清雅宁和,所以给她取名叫清宁。当她改名谢清欢的时候,谢持静并未说什么,但她面上的欣慰叶峥嵘是不会看错的。 陆展睿的母亲雷慕熙看一眼谢清欢的面容,立时就明白了,心中暗叹一声作孽。 谢清欢是鼎星的艺人,以童星的身份出道,这些雷慕熙都是知道的,她原先在陆家,跟陆见琛处得不咸不淡,对他拿主意捧的人,也关注了几眼,闲着没事也看过她演的电视剧,印象中是个十分有灵气的小姑娘。 哪里能想到有这么一出呢? 但这事儿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各种不对头。 当年老太爷在世,明说了陆家往后就是陆展睿的,陆见琛若有别的种,也都消停点。雷慕熙知道这话是安抚自己的,她的孩子是正统的继承人,除非陆家不存在了,否则,谁都威胁不了他的地位。但陆见琛想要养个孩子在近前,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要紧的是,谢持静那时候已经移民了,美国对于孩子有没有爹这一点一点儿也不关心,为什么谢清欢就成了孤儿呢? 雷慕熙压低了声音问陆展睿:“她,真的是?”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陆展睿看着自己美丽优雅的母亲,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她是陆见琛在外的私生女。 雷慕熙在心中幽幽一声叹息。 她跟陆见琛之间的婚姻,算是政商联姻,陆见琛年轻的时候行事做派很能吸引女人,雷慕熙最初对他是有感情的。但陆见琛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雷慕熙是雷家小姐,性情沉静温婉,但外柔内防,犯不着为了个男人委屈自己。 她准备跟陆见琛离婚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后来生下了陆展睿,离婚的念头便暂时按下去了——陆展睿是陆家嫡孙,即便雷家有权有势,她也不能带着孩子离开陆家。而她一旦跟陆见琛离婚,陆家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一日无主母,陆见琛必然会再婚。 等新夫人进门,陆展睿的存在就有些尴尬了。有后妈就会有后爹,若是新夫人在生下孩子,陆展睿还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吗?作为女人,雷慕熙容不了陆见琛的花心。但作为母亲,雷慕熙要给陆展睿最好的成长环境。 这一拖,就是十几年。直到陆展睿夺了陆家的大权,雷慕熙才放心地跟陆见琛离了婚,转身就跟等了她十几年的男人结了婚。 雷慕熙知道陆见琛的女人多,撇开那些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最让她佩服的就是那位从未露面的敏夫人,因为她让游戏花丛的陆见琛收了心。 至于谢持静,雷慕熙的心情则是复杂的——跟谢持静生在同时代,既幸运又不幸。她敏慧多才,在艺术、文学、历史等多个领域都颇有成就,同龄中人极少有能望其项背者。 雷慕熙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谢持静一面。谢持静身边多是忘年交,少有年轻人,那一次谢持静到雷家拜访的是雷慕熙的爷爷。雷慕熙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那样的从容与优雅过了许久依旧历历在目。 雷慕熙不确定谢持静是不是就是那位神秘的敏夫人。如果是,那她输得不冤。 况且,这些年来,陆展睿在陆家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如今更是接掌了整个陆家。而谢清欢,虽然在陆见琛的眼皮底下,却是在孤儿院呆了几年,随后又在娱乐圈讨生活,跟陆展睿的境遇完全没法比。 如今陆见琛跟谢持静都已经去世,那些陈年旧怨,也该随着散去了。 雷慕熙站起身,神色庄重肃穆,却是看向叶峥嵘:“叶小姐,快请进,过来做吧。”原本沙发上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 客厅里放置的是椭圆形的真皮长沙发,雷慕熙跟陆展睿坐在一边,两头跟另外一边各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叶峥嵘微微颔首,走过去,坐在陆展睿的对面。 谢清欢看一眼沙发上人员的排布,脚下微微一顿,就见雷慕熙冲她轻轻招手:“这是小谢吧?来,坐到阿姨身边来。” 苏诺闻言,自发地坐到了叶峥嵘那一边。 谢清欢见陆展睿跟她坐在一起,便隐约猜到她的身份。在这种情形下见到陆展睿的母亲,谢清欢心中有点异样,却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缓缓坐下:“夫人。” 雷慕熙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娘家姓雷,你叫我雷阿姨吧。” 谢清欢略垂下眼帘,从善如流道:“雷阿姨。” “好孩子。”雷慕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宛如叹息,转头对陆展睿道,“阿睿,将你父亲的事儿告诉小谢。” 陆展睿为难地皱着眉,觉得有点儿说不出口,沉默半晌,才慢腾腾道:“小谢,父亲三天前去世了。” 谢清欢静静看他一眼,恳切道:“老板,请节哀顺变。” “小谢,”陆展睿目中带着几分悲哀,“你也是父亲的女儿,这些年来,我们——” “老板,”谢清欢沉声打断他的话,“我并不在意。” 雷慕熙闻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轻合了合眼睛。 陆展睿满眼沉痛:“跟父亲同天去世的,还有你的母亲谢持静谢大师。” “都——”谢清欢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去世了……吗?” 谢清欢出身大雍谢氏嫡系,长辈慈爱,平辈友爱,晚辈敬爱,一生富贵,权势滔天,唯一缺憾便是与父母亲缘浅薄——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伤了根本,拖着病体照顾她一年有余就撒手人寰。她的父亲与母亲鹣鲽情深,爱妻去世后不久也随着去了。 如今,亦如是。 陆展睿见她神色黯然,心中一痛:“小谢……” 苏诺则是担忧地看着她:“欢欢……” 雷慕熙再次暗骂陆见琛办事不厚道,柔声劝慰道:“小谢,觉得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这里都不是外人。” 谢清欢轻轻摇头,挑起眼帘看一眼陆展睿,目光一转,落到叶峥嵘脸上:“还有别的事情吗?” “刚刚陆先生已经说了,你的母亲是谢持静。”叶峥嵘看着谢清欢,一脸严肃,“你可能不太了解谢持静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跟价值。” 谢清欢想起书房里的那些书,有的著作者正是谢持静。而且,谢持静是谢持节的姐姐。单单这一个身份,就已经足够。 “老师她,出身于华国江南一个流传悠久的书香世家。谢家的人,大多聪明绝伦,学有所成。可能是天妒英才,谢家人的寿命都不长。所以,老师她在三年前就立下了遗嘱,她去世之后,她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你。” 谢清欢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叶峥嵘见她不动声色,又道:“七年前,谢持节先生因飞机失事亡故,航空公司的赔偿以及他名下的财产也都由老师继承。如今,这两笔归一笔,都属于你。” 谢清欢淡淡道:“都有些什么?” 叶峥嵘看向左手边的黑衣男子:“顾律师,你说一下吧。” “好的。”顾律师动了动,看着谢清欢道,“小谢小姐,我负责的是谢持静小姐在国内的资产。谢持静小姐登记在案的固定资产包括谢家百年大宅,藏书三千七百八十五本,其中孤本古籍五百三十二本,真迹字画七幅,明清古董八十九样,宋代古董十三样。由于谢家嫡系血脉凋零,这些全都由小谢小姐继承,但这几样是谢家十几代收集的成果,依照谢家的规矩,藏书跟大宅是绝不能变卖的。字画跟古董,希望小谢小姐妥善处理。” 谢清欢听了面色淡然,但心中对那些孤本古籍以及真迹字画很有些向往。 “除此之外,”顾律师顿了顿,又道,“谢小姐在一线城市共有十一套房产,其中七套是复式的,每一套房子都在一百五十平以上,总价值在一亿七千万以上。另外,谢小姐持有鼎星娱乐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顾律师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合同:“小谢小姐看着没问题,就签了这份合同,这些资产就转到您的名下。” 谢清欢接过合同,打开来,细细看着。 叶峥嵘静静道:“除了华国国内的,老师在美国的资产也相当可观。”她看向右手边的黑衣男子,“豪森先生。” 豪森是地道的美国人,他不会华语,不过叶峥嵘身边也是个律师,且是个华国通,他就负责翻译:“谢小姐在美国一共有三个工作室,各有专长,分管字画、文学著作以及理财。谢小姐每年卖出一幅画一幅字,但她创作的远不止这些,专门负责字画的那个工作室里有一百九十八幅画,字少一些,也有一百五十七幅,其中三十六幅注明了送给老朋友,文学著作主要是版权,以上这些价值大约是五亿美金。理财方面三年前转到了玛丽三世手中。另外,谢小姐在纽约有一处豪宅,注明送给玛丽三世,在西部有一处农场,价值七千万美金,属于小谢小姐。” 苏诺听了,脑中一阵发晕。 叶峥嵘看着谢清欢,她才刚刚二十出头,就拥有了寻常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这二十年来,老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给没有长在身边的女儿挣下这大笔家产的? “老师给你设立了一个基金会,由怀特家族的人负责运作,里面有她的珠宝设计版权,其价值无法估算。”叶峥嵘淡淡道,“突然有了亿万身家,你作何感想?” 谢清欢放下手中的合同,不动声色道:“听说现在的遗产税并不低。” 叶峥嵘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愣了愣才道:“确实。不过,扣除遗产税,你所得的仍然十分可观。” 谢清欢抬眼,静静凝视叶峥嵘。她的眼中没有欣喜,也没有伤心,只有淡淡的不解:“她并不是没有能力抚养我,为什么当初不要我?” “老师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她的道理。”叶峥嵘知道谢持静对这个女儿很是看重,但她也不理解谢持静当初为什么会弃谢清欢于不顾,“可能,是为了这一天,不让你伤心。” “是……吗?”谢清欢略微挑眉。 陆展睿看着她,心情略苦逼,表情很纠结。他原本想说,父亲跟你的母亲都不在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弥补这些年陆家对你的亏欠。他知道谢持静必定留下了遗产,但他没有料到竟会如此庞大,而谢清欢眉目沉静,不慌不忙,丝毫没有需要人照顾的模样。 “叶小姐,”谢清欢轻轻开口,“我想看看她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叶峥嵘闻言静静抬眼,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几许兴味。舒殢殩獍 独自生存二十来年,一朝有了父母,却转瞬失去,突然之间又得了大笔遗产。如此大悲大喜交错,换了旁人,再如何心思深沉,也该有片刻失态。 但谢清欢闻噩耗而不恸,听喜讯而不惊,完全无动于衷。 若谢清欢仅仅是谢持静的女儿,其表现却与常人无异,那么,在这个当口,叶峥嵘作为谢持静的学生,对她也仅是怜惜甚至是怜悯。 谢清欢如此沉得住气,倒让她另眼相看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叶峥嵘满意地点点头,“先将合同签了吧。” 其实,自谢持静去世,她所立的遗嘱就已经生效,谢清欢要签的合同,只是为了明确产权归属。 顾律师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钢笔,拧开笔帽,递给谢清欢:“小谢小姐,请。” “谢谢。”谢清欢微微欠身,接过钢笔,将合同翻到签字处,正要落笔,忽听陆展睿道:“小谢,等等!” 谢清欢手中一顿,抬眼看他,脸上带着几分询问。 陆展睿看着她,心中不由一阵烦乱,绷着脸道:“合同,给我看看。” 谢清欢知道陆展睿没有恶意,但他这样明白地说出来,岂不是给两位律师跟叶峥嵘难看? 果不其然,叶峥嵘闻言冷哼一声:“陆先生这是不相信我?” “叶小姐这么说,实在太见外了。”陆展睿淡淡道,“华国有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你不可无。合同这东西,白纸黑字,一旦签了,就是板上钉钉,再难变动。小谢接手的遗产数目太过庞大,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雷慕熙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一抹浅淡的诧异一闪而逝。当初陆展睿刚刚当权,对陆见琛的那些‘私生子’可是没有半点儿心慈手软,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细心看顾。 谢清欢看一眼叶峥嵘,又看一眼陆展睿,低下头,刷刷两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合同递给陆展睿:“我以为,玛丽三世没有必要图谋我什么。老板,你过虑了。” “这道理再浅显不过,可惜有些人呐,就是想不明白。”叶峥嵘一脸惋惜,示意豪森将他手中的合同给谢清欢,又道,“照华国的说法,小谢是老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师妹。我家数代从商,立的是品牌,树的是信誉,难道还会坑自己师妹吗?” “品牌跟信誉都在其次,归根结底,商人看重的,还是利。更何况,人心隔肚皮,防不胜防。”陆展睿细细看着合同条款,头也不抬道。 叶峥嵘点头道:“陆先生对自己的剖析,确然到位。” 雷慕熙看着言语往来的两人,有点儿傻眼——陆展睿是什么品性,她最清楚不过。往常陆展睿对女人也不热络,但风度还是有的,像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还真不多。 “虽然同是商人,但,”陆展睿微微一顿,睥睨道,“叶小姐,我跟你不一样。” “哦?”叶峥嵘挑眉反问,目中有淡淡的挑衅,“说起来,令尊似乎没有来得及对小谢做出安排,不知道陆先生是作何打算?” 雷慕熙也看向陆展睿,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 陆展睿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清欢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沉声道:“在陆家,我的,就是她的。” 苏诺听了,脑子又极不淡定地晕了晕——陆家向来低调,从未上过财富榜,但几年前大权更迭的时候,风传陆家的资产已经超过三百亿。 不过,陆老板这话听着怎么觉着怪怪的呢?像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这话,分明是极其动听的情话啊。 谢清欢眼皮都没抬,粗略看一遍合同,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陆先生,你我约定,在此互为公证。如今,我已经依照老师的安排移交了她的遗产。也希望,”叶峥嵘抬了抬下巴,严肃的面容裹挟着珠宝帝国女掌门的威势,“你能牢记你今天说过的话。” “这个,就不劳叶小姐挂心了。我既然说得出,自然做得到。”陆展睿冷肃道。 雷慕熙微微错愕:“阿睿,你……” “夫人放心,我与陆老板,只是在友好地讨论身为兄长的责任。”叶峥嵘唇角微微一勾,看向谢清欢,“小谢,可有意愿移民?” “没有。”谢清欢果断地摇头,“叶小姐,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叶峥嵘站起身,“那么,陆先生,夫人,我们先告辞了。” 雷慕熙跟陆展睿也都站起,雷慕熙看着谢清欢,神情间有些犹豫:“小谢——” “夫人,我没事。”谢清欢神色平静,淡淡道,“只是,我恐怕不能以亲属的身份参加先生的葬礼。” 陆展睿闻言心中一痛,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作为鼎星的创始人,鼎星捧出来的影帝影后一线红星都会到场,但这也太委屈谢清欢了。 谢清欢所说的,正是雷慕熙犹豫的根结所在。陆家的规矩,是只有正经的婚生子女才能参加家族葬礼,当初老爷子在世,把话都说绝了,嫡支的子嗣就只有陆展睿一人。 对于谢清欢的身份,雷慕熙是不在意的,这孩子宠辱不惊的性情瞧着也挺好。她是一个母亲,早年的时候,为了稳固陆展睿的地位,手段难免强悍。如今陆展睿当权,在陆家说一不二,谢清欢对他也没有威胁,她有希望他们兄妹和睦,好好相处——毕竟,陆展睿的童年几乎没有同龄人亲近,就连景家兄弟,也是他后来在景氏财团历练的时候结识的。 但,不管怎么样,陆展睿自小长在她身边,她的身后还站着军门雷家,陆展睿少小时日子哪怕过得略槽心,也没真正受过委屈。谢清欢就不同了,陆见琛安排她进娱乐圈,估摸着还是为了远在美国的谢持静能时常见到她的身影。做艺人瞧着风光,但冬穿裙夏捂袄的,不可谓不辛苦,她是真有点儿担心这孩子心里有怨。 谢清欢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子不言父母过,该顾全的面子自然要顾好。陆见琛有没有别的私生子女她不知道,但在葬礼那样庄严肃穆的场合,她不能去个给陆展睿添堵,让他在陆家的亲戚面前没脸。 “告辞了。”谢清欢略微欠身,转身,苏诺紧随其后。 叶峥嵘冲母子俩轻轻点头,优雅迈步,向外走去,律师们也跟着功成身退。 一时之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母子俩。雷慕熙脸上这时候才露出了一点儿疲态,缓缓坐下去,悠悠一声长叹:“真是,没想到啊……”尾音袅袅娜娜,可见她感概之深。 陆展睿伸手揽过母亲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你是不知道,谢持静当年,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啊。我们这一辈的年轻人,若是家世普通,完全没有听过也就罢了,但凡听过的,只有仰望的份儿。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往来的都是各种大家,我们还在同龄人中蹦跶结交,她拜访的对象是我们的父辈祖辈。陆家虽然家底殷实,但你父亲在她面前,恐怕完全不够看的。”雷慕熙淡淡道,“她移民之后,她的字画上流社会仍在争相抢购收藏。一代神话终结,她留给小谢的那些遗产的价值,只会水涨船高。” 她看向陆展睿:“阿睿,你可知道,谢持静指明送出去的那三十多幅字画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人脉,就是小谢往后的护身符。人心呐,有的时候,非常难以捉摸,哪怕是最八面玲珑的人,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但谢持静从来不会,与她接触过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就连女人,也不会嫉妒她。” 陆展睿握着母亲肩膀的手略微紧了紧,无声地安慰着她。 “阿睿,对那孩子好点儿。她若是长在谢持静的身边,到了这个年岁,该又是个精彩人物了。”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陆展睿的脸,“跟你爸耗了这十几年,我并不后悔。我纵然是比不得谢持静,但我也是一个母亲,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该守着你,护着你,直到你得到改得的一切。” “妈,我都知道。”陆展睿低声道。 “你不必觉得愧疚,亏欠那孩子的,也不是你。”雷慕熙温声道,“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当年各有坚持,无法转圜。” 陆展睿抿了抿薄唇,没有说话,他的母亲聪慧敏锐,又最是明白他,自然看得出他眼角眉梢那微妙的纠结。并不刺眼的光线中,他的侧颜完美如同造物的恩宠,依稀带着几分温情。 “妈,这几天我把爸在这边的产业处理一下,就带他回去吧。”陆展睿轻声道。 “嗯。你往常也不爱往美国这边来,别墅不想留了就卖掉。”雷慕熙应道。 从陆家别墅往谢持静居住的别墅去,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平稳快速行进的加长车上,叶峥嵘问道:“小谢,你真的不考虑移民吗?毕竟,这块土地是老师长眠之处呢。哪怕你想往好莱坞发展,斯洛克家族也能兜得住。” 谢清欢轻轻摇头,静静问道:“他们,确实是自然死亡吗?没有他杀的可能性?” “老师的身体这几年确实不如从前了,但也并不是很差。至于陆老先生,他很强壮,瞧着比年轻人还要健康些。”叶峥嵘不紧不慢道,“所以,他们突然离世,我也觉得难以接受,特意找了人验了,是自然死亡。而且老师向来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为难,不会有仇家。” 谢清欢闻言略垂下眼帘,拧眉沉思。谢持静没有仇家,不代表陆见琛没有,甚至也可能是她惹来的仇家——人一旦有了一个仇家,就会有十个百个仇家。 现在,距离谢持静跟陆见琛死亡已经差不多一周了,现场早已被破坏,两人分别被火化,谢持静甚至已经入土为安了。谢清欢不明白的是,既然这样,叶峥嵘为何还要特意将她请来美国,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跟陆展睿互相信不过,非得在双方的见证下完成遗产的移交跟那样一句承诺? 跟陆家那明显带着华国江南风情的布局跟构造的别墅不同,谢持静居住的别墅,是完全的巴洛克风格,装修十分华美,像个小城堡。 谢清欢一一看过厨房书房卧室以及茶室跟琴室,最后站在阳台上,对着下方绿油油的草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小谢,”叶峥嵘抱着两本大大的相册过来,递给她一本,“看看这个吧。” “谢谢。”谢清欢接过来,在阳台上放置的小圆桌旁坐下,轻轻翻开相册,瞳孔微微一缩。照片上的女子就是谢持静,可以看得出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还很年轻,但那种沉和静凝的气质已经深入骨髓,一股浑然天成的从容扑面而来。 谢清欢的面容跟她有八分相似,唇角一抹浅笑简直一模一样。 谢清欢伸出手,她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打磨得很整齐,没有涂指甲油,反而显得莹白可爱。指腹放在谢持静白皙秀美的面容上,仿佛真能抚摸她一样。 叶峥嵘看在眼里,无声一笑。谢清欢现在翻看的那本,是从谢清欢出生那一年开始,谢持静的生活轨迹,而她手上的这本,是谢持静收集的谢清欢的成长轨迹。 若是对比着看,就不难看出,谢持静对这个女儿,还是上了心的。 谢清欢翻看两本相册,久久不语,有些情意,不必说不口,也能让人体会深刻。 “喜欢吗?”叶峥嵘问道,“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谢清欢淡淡道:“根据遗嘱,这别墅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你的吧?”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叶峥嵘点头道,“不过,送给你,我高兴。”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你了。”谢清欢略微欠了欠身。 “小谢,”叶峥嵘一手搁在小圆桌上,轻轻叩着,发出规律的咄咄的轻响,“刚刚在书房,你看到挂着的珠宝设计图了吧?” “看到了。”谢清欢对珠宝设计行业完全不熟悉,不好妄自评价,只是问道,“怎么?” “那是老师为‘时光系列’设计的最后一个主题,名为‘熹微’,将于六月份在全球推出。”叶峥嵘眸光清亮,“我希望,你能出任形象大使。”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嗯?”谢清欢略微挑眉,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些微询问。 斯洛克家族的珠宝生意走的是高端路线,面向的是购买力卓越的阶层,一直以来,他们的新品发布邀请的都是国际大牌。即将推出的‘熹微’虽然是谢持静一手设计的,但玛丽三世首先是个商人,她的身后还站着董事会,要考虑到的因素不可谓不多。 “小谢,老师的这个时光系列,是为你设计的。从你出生到现在,共计二十一个主题。‘熹微’虽是最后一个主题,却也是第一个推出面世的。”时光越靠前,越具有怀旧的价值,谢持静在设计上的别具一格让人咂舌,只要稍微调整企划方案便可,叶峥嵘丝毫不担心整个系列的市场。 叶峥嵘看向谢清欢,淡淡解释道:“老师是斯洛克特约设计师,可以自主地选择自己作品的形象大使。” 谢清欢听了她的话,不动声色道:“我看到最后一张设计图上标注的完成时间是在她去世的前两天,我想,她应该没有来得及指定人选才是。” “原来你仔细看过。”叶峥嵘面上带着几分欣慰,隐约叹息,“老师将整个时光系列的设计稿都交给了我,作为回报,我以玛丽三世之名许诺:斯洛克家族将为你做三件事,时间不限。邀请你做形象大使,是因为你的形象贴合设计风格,同时也是我一点小小的诚意。” 谢持静果然为谢清宁设想周到,将所有能利用的人脉都加持到了她的身上。谢清欢并没有立刻答应这个提议,只是静静道:“叶小姐,关于你所说,我还要看公司那边的安排。” “小谢,你似乎忘了,你手中拥有鼎星娱乐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叶峥嵘凝视着她,好整以暇道,“照华国的说法,你在鼎星虽然不能一手遮天,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诸侯了。我刚刚的提议,对你而言,成与不成,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你为斯洛克出任过形象大使,身价必定水涨船高,与你与鼎星都没有坏处。” 谢清欢当然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却仍是微微摇头道:“叶小姐,多谢你的提醒以及赏识。不过,我既然是鼎星的股东了,自然希望鼎星能发展得更好,走得更远。无规矩不成方圆,该走的程序还是顾着点比较好。” 叶峥嵘目光轻轻一闪,神情间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满意,摊了摊手,认真道:“那好吧,我听你的。” 谢清欢合上相册,略微侧头,目光悠悠望向远方。半晌,才轻声问道:“西部的农场,有人在打理吗?” “有。”叶峥嵘点点头,“那里跟这边完全不一样,很是开阔,充满了粗犷的豪情,野性的热情以及无所畏惧的爱情。老师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时间呆在那边,据她说那是个让人灵感如潮的地方。” 她看向谢清欢:“我让人替你跟剧组请了十五天假,如今时间还很宽裕,要不要去西部看看?说不定,你会爱上那里。” 谢清欢略笑了笑,无悲无喜,神情平静道:“这次就不必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虽然请了假,但剧组在赶进度,不好让大家久等,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妥当。”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勉强。”叶峥嵘并不坚持己见,在谢清欢面前,她仿佛完全卸下了珠宝帝国掌门人的气势与威仪,温柔相对,连迁就都十分从容。 谢清欢沉吟片刻,才温吞吞开口道:“她……葬在哪里?” “墓地也是老师一早选定的,我带你去。”叶峥嵘站起身,目光在阳台的摆件上一一滑过,“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老师亲手布置的,我不会动。你若是什么时候再想看了,就过来。” “谢谢。”谢清欢诚恳道,抱着相册转过阳台,穿过房间,下楼的时候她开口问道,“你说斯洛克家族会为我做三件事,你就不担心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叶峥嵘摆摆手,肯定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谢清欢听了这话,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叫上在楼下转悠的苏诺,上车赶往墓地。 到了地方,叶峥嵘拿着准备好的话递给谢清欢:“这是老师喜欢的花。”说着,她看向苏诺:“苏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苏诺看一眼谢清欢,见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下稍安,跟着叶峥嵘走远了一点,留谢清欢一个人在谢持静墓前凭吊。 谢清欢将花束放在汉白玉的石台上,挑起眼帘看一眼谢持静的遗照。照片中的谢持静看着依旧年轻,眉目沉静,唇角略微勾着,自信又从容。 凝视着照片的时候,仿佛与她正对着,她隐约含笑,温柔慈爱。 如果谢持静知晓谢清宁已经不在了,她是否还能如此从容,好像从未有过遗憾,是否会感慨天意弄人。 谢清欢站在墓碑前,轻轻合上眼睛,静静冥想。过了一会儿,苏诺放轻脚步走过来,先是对着谢持静弯腰一躬,才看向谢清欢轻声道:“刚刚玛丽三世提出斯洛克六月新品发布想请你任形象大使。” 谢清欢睁开眼睛,瞥一眼有点儿忐忑的苏诺,点点头:“嗯。” 苏诺看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立刻想起此人曾经当着满大厅试镜人员的面拒绝孟青流的壮举,又想到她如今确实是个正经的款姐了,脸色微微一变:“你该不会给推了吧?” “怎么会?”谢清欢轻轻挑眉,“我只是觉得,在谈酬金这方面,季卓阳更为擅长而已。” 苏诺闻言一愣,半晌,才眨巴着眼睛道:“二宝,你还真是一点儿暴发户挥金如土的气质都没有。” “浪费是可耻的,下辈子会变乞丐。”谢清欢一脸严肃,“走吧。” “不是,”苏诺有点儿凌乱,“二宝,这就完了?”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谢清欢淡淡道。 “……”二宝老这么抢我的台词,可真让人惆怅啊。 苏诺跟在她身边,心中默默泪流控诉:在二宝身边,真是一点儿被需要的成就感都没有啊。 跑了一圈,叶峥嵘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带着她们回转庄园。管家已经张罗了一桌丰富可口的中餐,只等着她们回来。 席上大家都没有言语。 饭后,叶峥嵘安排她们在客房小憩,稍微倒一下时差,等晚一点在用私人飞机送她们回去。 谢清欢跟苏诺各自道谢,由女仆领着去客房。谢清欢精神还好,苏诺的困倦全都摆在脸上,到了客房,扑倒床上就开始呼呼大睡。 谢清欢向来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哪怕是困极了也只是合着眼睛略微养神。她坐在床边看相册,还是想不通谢持静为何要将谢清宁养在远处。 为了自己的声誉?在这个世道,有大成就的人,即便是未婚生子,也不是什么破坏声誉的事,不过是韵事一桩罢了。 或者,是为了保护谢清宁?那么,陆见琛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真的是谢清宁的生父吗? 陆见琛跟谢持静身亡的时候,一个在主卧,一个在客房。陆见琛跟雷慕熙几年前就已经离婚了,他为何到了美国却没有跟谢持静结婚呢? 谢清欢轻轻按了按眉心,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蒙蔽了真相。 苏诺睡醒之后,叶峥嵘跟她们一起用了下午茶,就送她们上了飞机。 傍晚之后,陆展睿来庄园拜访,想接谢清欢会陆家别墅去住,想当然耳,扑了个空。 “什么?已经走了?”陆展睿拧着眉,一脸愕然,“走去哪里了?” “回日本接着拍戏去了。”叶峥嵘摊了摊手,“小谢真是个上进的好孩子,若是老师地下有知,必然十分欣慰。” 陆展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气:“她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双亲就去世了,她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很悲伤,你怎么能让她走?!” “就是因为悲伤,才要找点事做来转移这种情绪。”叶峥嵘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说这话是有点心虚,谢清欢也不知是演技太好还是怎的,到底伤不伤心她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再说了,她已经接收了老师留给她的遗产,又去祭拜过老师,这边就没她什么事了。剧组那边又等着,她要以工作为重,我这做师姐的高兴还来不及,难道还拦着?” 陆展睿冷冷地瞪着她,乌黑的眸子几乎喷出火来,半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陆先生,”叶峥嵘在他身后淡淡道,“我能确定她是老师的女儿,你能确定陆老先生一定是她的父亲吗?” 陆展睿霍然转身:“什么意思?” “如果你能确定的话,”叶峥嵘缓步上前,纤白的手指在眉尾处轻轻一点,“请收好你那点小心翼翼的爱意。” 陆展睿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陆先生,有理不在声大。若不是心虚,何必虚张声势?”叶峥嵘好整以暇道,“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能分清身为兄长的爱跟身为男人的爱之间的差别。就算你有什么想法,也请你克制。” “这还用你说!”陆展睿怒道,“难道我看上去像是个无耻的禽兽吗?” “很多变态在暴露之前也不像变态啊,这年头衣冠禽兽何其多也。”叶峥嵘悠悠感慨,瞥一眼陆展睿几乎要喷火的怒火,眸色微微一暗,“不说这个了。陆先生,要不要留下来共进晚餐?” “承蒙邀请,不过不必了!”陆展睿冷冷道,“告辞了。” 陆展睿拂袖而去。 管家这时候冒出头来,略笑着对叶峥嵘道:“主人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 “他很有意思。”叶峥嵘负手于背后,微微一笑,陆展睿身上带着一种十分微妙的矛盾的纠结,这使他偶尔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天真。但他自小接受的精英教育,让他难以向人表达这种纠结,所以那表情落在她眼里,就变得有那么一点小委屈。 而且,陆展睿很干净。这种干净不是没有经历世事的纯澈,而是看遍繁华之后仍固执地抵挡诱惑的坚持。 身为一个出色的商人,叶峥嵘深知时机不等人,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她唇边的浅笑倏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珠宝帝国掌门人不怒自威的气势与魄力:“我要他。” 管家微微躬身,无声地退了下去。玛丽三世有了成家的打算,斯洛克家族也该有所准备了。 正开着车回别墅的陆展睿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 幽静的实验室中,只有手术台上方亮着一盏吊灯,映照着手术台上单薄的尸体。死者的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嵌着深深的牙印,有一支樱花自背后悄然探出,蜿蜒至前胸。 格雷笔挺的衬衫外面套着白大褂,手中把玩着惯用的手术刀,悠悠道:“哎——呀呀,还是死了啊,真是可惜了。” 虽然嘴上说着可惜,他的口气中却只有冷漠,丝毫也没有惋惜之意。 陈希瑶悄无声息地潜进来,低声道:“老板,女王蜂已经回转道格拉斯家。” “哦?”格雷轻轻挑眉,“她这次倒听话,居然没有顺手解决我亲爱的小妹吗?” 陈希瑶冷淡道:“长老会那边闹起来了。” 格雷略微眯起眼睛:“我亲爱的小妹呢?” “玛丽三世用了私人飞机,这会儿已经回到剧组了。” 谢清欢跟苏诺回到剧组,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劲,没看到程逸辞,便问陈沣道:“出什么事了?程导呢?” “林微的一个保镖失踪了。”陈沣微微皱眉答道,“程导陪她去警视厅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根据陈沣的描述,这件事是这样的:谢清欢跟苏诺被玛丽三世接走前往美国的那天,林微的戏份就杀青了。在一起拍戏这么长时间,虽然小有摩擦,但合作相当愉快,照规矩,是该请大家伙儿去吃个杀青饭。 谢清欢临走前跟程逸辞请了半个月的假,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林微在《无间》里虽然饰演的是个配角,但她毕竟是双料影后,通告排得紧,不能在剧组耗着等她回来。 于是,林微决定往后在单独请谢清欢,这回先请其他人。林微虽然是个花瓶,不得个性导演的青眼,但她参加的活动多,代言也多,平日里进账十分可观,到了这个时候,出手就格外阔绰。全剧组的人,包括偶尔来帮个手的西川织子都没有落下,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摆了几大桌。 杀青宴后,她合着小田武司跟陈沣邀程逸辞续摊,驱车去了银座,其他人各自活动。林微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洗刷之后就睡下了,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保镖甲不见了。 扶风院的房间很多,但为了人员不那么分散,基本上都是两人合住。跟保镖甲同屋的保镖乙说昨晚睡下的时候人还在,结果一觉醒来,保镖甲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保镖乙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点发白,他向来警醒,昨晚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保镖甲的离开。 西川幸子奉母命招待剧组,一直尽心尽力,想他人所想,得知林微的戏份杀青准备离开日本,也特意安排了车子跟司机送他们去机场,却没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 在寻常时候,扶风院甚至整个西川宅的守卫都不算十分严密,程逸辞带着剧组来了之后,为了安全起见,特意从本宅那边调了人过来守在外围,加强了守卫。 调出扶风院各出口以及西川宅大门的监控看了,也没有看到保镖甲出入,就好像他仍在西川宅一样。 出了这样的事,西川幸子虽然矜持地保持着礼节,但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去——梶本一郎那次袭击谢清欢,是因为他的身体跟精神都撑不住了,虽然没有奏效,但也轻易地遮掩过去了。 相比之下,这次的事情更加让人不能接受,若是解决不好,容易在剧组中产生恐慌情绪。 林微这次出远门,带的两个保镖,是她那个金主煤老板为了讨她欢心特意给她的。他们并不是退伍军人,而是保全公司特别训练出来的专业报表,警觉性都很高。 林微到了如今这个地位,也不是没有压力,私底下也有些小脾气,但对于保镖大抵还是尊重的。所以,保镖甲不是负气甩手不干了。 程逸辞也觉得这事儿挺严重——今天能无声无息地丢个保镖,明天还指不定要丢什么呢。 更何况,这保镖好歹还有些身手,换了哪个艺人丢了……他看一眼陈沣,一线实力红星,看一眼小田武司,超人气小天王,再一想谢清欢,她这趟从美国回来,估摸着要比之前更金贵了。无论是哪个,都丢不起。 林微给金主煤老板去了个电话,梨花带雨地哭诉。 煤老板身家丰厚,又会享受,身边自然不会只有林微一个小情儿。乍然接到林微的电话,还懵了懵,随即才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听完林微的娇声软啼,煤老板那点儿护花的心思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便给自己花大价钱请的保镖甲打电话,拿钱办事的,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煤老板也没打通,脸色黑得就跟煤球似的,却也没办法——鞭长莫及。 林微心里边七上八下的。她虽然势力,为了能红简直不择手段了,但也不曾轻视人命。现在外头不好的事情那么多,这么个活生生的人,来一趟日本,说丢就丢了,要是真遭了不测也就算了,抚恤金也就一次性的事儿,但他若是丢了身体的哪个零件,她要怎么办? 程逸辞沉着脸陪着林微看完了所有的监控,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带她去了警视厅。 找人这种事情在各类案件里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在几乎没有什么线索的时候。林微找煤老板要保镖甲的照片,那边磨蹭了半小时,林微才收到一张证件照。 程逸辞谢绝了西川幸子的陪同,拜托她继续派人在扶风院的各个角落里看看,也许是昨晚喝多了,睡到半夜起来乱转,结果窝在哪个旮旯里睡着了。 保镖乙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口:保镖甲昨晚没怎么喝酒,更不能醉。 西川幸子将扶风院并拍摄的院子翻了个遍,没有找着,在谢清欢她们抵达前的半个小时,才把人撤了回去休息,等程逸辞那边的消息。 谢清欢听了事情的经过,略微皱了皱眉,林微这次带出来的两个保镖话少,机灵,身手也不弱,瞧着也是业内的好手。 “房间里呢?”谢清欢问道。 “跟他同住的那人一早就看过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同伴在开玩笑,不仅衣柜,就连行李箱都特意看过。”陈沣摇摇头。 那就怪了,谢清欢暗想。 “说起来,”找人的事自有警方跟西川宅的人去做,陈沣无意多说,毕竟还是在西川家,有些疑惑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他岔开了话题,“不是说请半个月的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谢清欢淡淡道。 “若是照先前的势头,最迟四月底五月初这片子就该拍完了。”陈沣眉眼疏淡,轻声道。 “嗯。”谢清欢明白他的意思,也有点儿惆怅。程逸辞程大导演在构思框架的时候十分理性,但在拍摄的过程中特别感性,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影响他的情绪,这次的事儿还不小。 “对了,”陈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谢,你走之后,萧朗月来过一趟,见你没在就离开了。” “她是一个人?”谢清欢知道萧朗月这段时间有个空挡,原以为她会陪着元昭的。 陈沣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萧朗月并未避讳有个男朋友的事,只是将那人捂得紧,媒体问起,也巧妙地带开了。这次来日本,倒是露了一面,陈沣虽然不认识,那瞧那气度做派不像是寻常人。 “我知道了,谢谢。”谢清欢道谢之后,就跟苏诺回房了。 苏诺立刻给季卓阳去了个电话,详细汇报了这趟美国的经过。季卓阳感慨了一句人生无常,立马把重点放在了斯洛克家的六月新品发布形象大使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玛丽三世递出的橄榄枝:“行了,我有数了。” 谢清欢则分别给亲朋好友报了平安。季卓阳收到短信之后顺手转给了陆展睿,陆展睿看了短信又在心里默默泪流了一回,才在沮丧,手机就又响了,这回是谢清欢发来的,不过估摸着是存了侥幸的心里,在最后还缀上了她的名字。 陆展睿这回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了——早早将谢清欢的手机号码存了,完全不用担心屏蔽。 陆展睿盯着那短信看了三分钟,诚惶诚恐地回了一句,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反正是没回音了。 陆展睿怅然若失地盯着手机看了看,转头接着忙去了。陆见琛在美国呆了几年,也打下了不少产业,处理起来挺繁琐。陆展睿最得力的助理留在国内了,叶峥嵘给他介绍了相关精英。 有人从旁协助,陆展睿还是花了五天时间才将所有的产业都清理完毕,要完全处理掉时间上也不允许,叶峥嵘不理解:“为什么要全部处理掉,有一些产业很显然有继续增值的空间。” 陆展睿因为她的帮忙,也没再冷语相向,只淡淡答道:“华国的市场还很大,我以后也不打算在美国发展宏图。” 叶峥嵘略微眯起眼睛看他一眼:“你心里,还是在怨恨老师吧?” 陆展睿摇头:“我知道男人要变心的时候不存在什么借口,跟她没有关系。陆家的男人生在华国,拼在华国,葬在华国,这是规矩。” 叶峥嵘挑了挑眉:“没有例外吗?” “你看,即便是我父亲,他也只是旅居美国,并没有变更国籍。”陆展睿道。 啧,叶峥嵘咂舌,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她看着陆展睿,诚恳道:“陆先生,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不妨将这些产业交给我处理,在收益方面,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陆展睿很清楚身为玛丽三世的手腕跟魄力,但叶峥嵘所说,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即便是看在逝去的谢持静的面子上,叶峥嵘表现得也太积极了。 叶峥嵘并不催促,生意场上,利益的诱惑跟陷进是同样存在的,陆展睿只在这个时间段腾不出手,并不一定要假他人之手。 果然,如她所料,陆展睿略一沉吟之后,婉拒了她的要求,却在回国之前邀她共进晚餐,算是谢她相助。 叶峥嵘欣然允诺,仔细装扮之后去赴约,环境清幽的西餐厅,即便没有烛光晚餐,也足够让人心旷神怡了。 用餐之后,叶峥嵘掂量了一下时差,联系远在日本的谢清欢,告诉她自己准备追求陆展睿。 谢清欢应景地表达了小小的惊讶,但回想叶峥嵘跟陆展睿的针锋相对,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陆展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并没有遭到破坏,仍然是勤俭持家洁身自好的靠谱青年,叶峥嵘她没有太多的了解,但看她撑持着偌大的家业,人情往来面面俱到,处事井井有条游刃有余,能让谢持静收为弟子的,想来品性不错。 毕竟没有熟到互相谈心事的地步,谢清欢理智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事,叶小姐自己看着办就好。” 叶峥嵘对她的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意外,却仍是满意了。她看得出陆展睿对谢清欢有点小心思,可能是不知道两人的兄妹关系之前起的,还在观望中就迎头挨了一闷棍,所以这点心思后来全部变成了纠结。 谢清欢这边,林微保镖失踪果然还是影响到了程逸辞,整个剧组都笼罩在他的低气压之下。林微报警之后,又在西川宅逗留了三天等消息,而后才离去。 警视厅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一个大活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又过了几天,在东京的某个酒吧旁边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身上满是犬类动物尖齿啃咬撕扯的痕迹,就连脸上都没有放过。法医细细取证,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充当线索的证据,包括可疑的毛发,纤维,尘土等等。死者的致命伤在喉部,喉管被完全撕扯开,但伤口处却没有收集到唾液。 看上去就像是被大型猛兽咬死的,但东京对家养犬类的管理很严格,不会允许会伤人的大型动物在外面。 警视厅花了半天时间,勉强比对拼凑出死者的面容,仔细看了片刻,才谨慎地通知了程逸辞。 程逸辞对林微的两个保镖印象都不深,他们的脸都生得平淡无奇,为人也低调,林微拍戏的时候也会跟着,但通常不会弄出一点儿声响。 西川幸子陪着程逸辞去的警视厅,看到尸体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合了合眼睛,很是不忍心。 人已经死了,总不能这么放着,程逸辞通知了林微,让她去查查这保镖家里还有什么人,做好抚恤工作总没有错。西川幸子出面将人火化了,到时候剧组回国的时候带骨灰回去即可。 经过这件事,程逸辞也没有别的想法,就一门心思想快点儿拍完。倒不是他信不过西川幸子,而是西川宅在他看来,实在不那么吉利了。 程逸辞一方面像是上了上足了发条,干劲十足,一方面没那么多想法了,剧组经过之前的磨合,合作简直得心应手,后期的拍摄比前期顺利太多了。 距离杀青的时间越来越近,谢清欢却隐约觉得有些事恐怕才刚刚要发生。 正文 第三十章 正如陈沣所料,《无间》果然在四月底杀青,比程逸辞最初预计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半月,创造了他拍片时间的新纪录。舒殢殩獍 剧组关机那天,程逸辞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西川宅这段时间,先是花匠深夜醉酒走错房间,所幸谢清欢两人警觉,只受了点惊吓,而那名花匠则被解雇。而后就是保镖甲无故失踪,至今原因未明,后来更是离奇死在小巷子里,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帮助破案。 因为有保镖甲前车之鉴,这次程逸辞请的杀青宴就低调多了,且压根儿就没让上酒,只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就带着人回转西川宅,勒令众人早早洗漱睡下。有计划趁着这次在日本度假或者购物的,等明天大家伙儿出了西川宅,各遂所愿。 整个剧组里面,只有程逸辞见过保镖甲的尸体,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保镖甲死了。程逸辞对保镖甲的死法讳莫如深,跟谁都没有多说一句,但他越是这样,剧组其他人的心中就越是忐忑,夜里即便睡了也很警醒。 临睡前,谢清欢照例跟路子允通话。两人都是头回恋爱,长时间没见,心里确实很有些牵挂。 路子允已经知道了谢清欢的离奇身世,很是感慨了一番,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了然了。卡尔·道格拉斯是那个著名的变态家族路的一朵奇葩,他拥有多重人格,且能完美地完成各种人格之间的转换。 很多年了,道格拉斯家兄妹相亲的传统代代相传,卡尔是唯一一个试图打破并且成功的。能让卡尔·道格拉斯如此的,果然不愧是岳母大人。 当初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雁归提起持节先生,口气中都满是孺慕崇敬之情。血脉之间,果然是有所感应的啊。 路子允正感慨着,随即想起那次格雷的宣战,顿时有点儿槽心了。 岳母大人当年将雁归远远送走,养在万里之外,想必一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安排雁归进娱乐圈,也是为了她的身份被人识破之后留的一条后路——道格拉斯家虽然行事全无顾忌,但自视甚高,看重纯净的血统。 而雁归呢,血统不纯就罢了,还在娱乐圈里混。在娱乐圈里混也没什么,问题是还没混出个名堂出来,实在不符合道格拉斯家一直以来的风格。 路小心没有路子允那么淡定,感慨更甚: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她眨巴眨巴眼睛,问路子允道:“七爷,清姐是母系的血统占据主导吧?” 这是事实。谢清欢虽然比寻常人白一些,但面容显然是东方韵致,眼睛也是深棕色。路子允淡淡应了一声:“嗯。” 路小心顿了顿,伸出手指点点下巴,悠悠叹了一声:“谢家这几代,子息不丰啊。” 路子允不动声色,白皙的额角迸出一条青筋,咬牙道:“支持计划生育,一家只生一个娃。” 路小心在他身边多年,哪儿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有点忧心:大家族子嗣多,瞧着总兴旺些。以路家如今的权势,想生几个娃都不是问题,就怕生不出——谢氏书香世家,对感情很是慎重,一段情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这几代经历了战乱跟动荡,子嗣越来越艰难,上一代尚有两姐弟,如今只剩下谢清欢而已。 路小心略一沉吟,又叹了一声:“说起来,谢家这几代,都不长寿啊。” 路子允闻言微微一怔,脸色沉了下去,警告道:“路、小、心!” 路小心缩了缩脖子,看向路子允,沉重道:“所以,七爷,你知道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等到年纪大了,清姐就全靠你照顾了。” 路子允略挑了挑眉。 路小心勇敢地回视,深沉道:“七爷,把药喝了吧。” 每到春末夏初,路子允的身体状况比较反复,看了老中医开了调理身体的药。 路子允讨厌吃药,但近来事多,精神绷得紧,身体也略觉不适。 路小心早在路子允感冒发烧那会儿就让谢清欢诈出他的病情,以后也就没再隐瞒过,隔几天汇报一次。谢清欢虽然没有多说什么,跟路子允通话的时候也没有叮嘱他好好吃药保重身体,但时不时会问路小心。 路子允琢磨着路小心说的话,他的身体底子薄这是天生的,后天将养从没放松,要不是这次对付容家确实耗费心力,也不至于时好时坏。谢家代代出大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名太高,才导致了族中子弟不是早夭就是短寿。 谢清欢是平安长大了,但往后会如何还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的身体过得去才行。 路子允这么想着,端起碗一饮而尽。 到谢清欢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仍然觉得一股苦味孜孜不倦地依附在舌头上,使得他的脸色都有些苦巴巴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谢清欢轻缓温和的声音,路子允才觉得好了一点。 “明天吗?”路子允淡淡问道,“我叫人送你去机场。” “你叫人把车开回去就行了。”谢清欢笑道,“明天程导要带剧组的工作人员一起回国,我和苏诺跟他们一起。” 路子允听了这话,微微皱眉:“什么车?” “一辆凯迪拉克,跟玫瑰一起送到西川家的。”谢清欢也有些纳闷,“我以为是你送的。” 路子允苦笑,他现在跟谢清欢循序渐进中,但送东西这事儿还是十分谨慎,他倒是希望谢清欢能立刻将他都当成她的私有财产,把他的东西都当成是她的。 谢清欢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不是你,那会是谁?” 路子允这会儿觉得嘴里不苦了,改牙酸了:“你怎么就收了?”他都乐意入赘了,送心爱的人东西,上了百万的都得仔细掂量,这也太让人憔悴了。 “那车送到西川家,说是让在日本代步用,并不是就送给我了。”谢清欢淡淡解释道,“我以为是你,虽然那车不便宜,但我不至于连你这点儿心意都要拒绝。”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这车是你的心意,所以才收了。路子允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舒坦了:“那这车要是别人送的,你就不收了?” 谢清欢理直气壮地道:“非亲非故的,无事献殷勤,必然有所图谋吧。” 路子允微微颔首,但转头一想,有这么个人,看准了时机,假托着他的名义将自己的心意送到了谢清欢手里,且分寸还把握得当,绝对是个劲敌。 “雁归,”路子允悠悠叹息,“看来,有人在偷偷觊觎你。” “别瞎说。”谢清欢轻轻叱道,“等我回来,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这就是约会啊。路子允眼睛一亮:“雁归想去哪里?” “谢家老宅。”谢清欢淡淡道,“听说那里收藏着很多孤本古籍,我想去找找看有没有医典。” “医典?”路子允有些意外,“你想学中医?” 谢清欢如今才二十出头,想要学的话,自然不算晚。但中医注重厚积,想学到大成需要掌握的知识很多,现在的年轻人多半沉不下心学这个。而且,谢清欢一直以来,将演戏作为唯一职业,怎么会突然对中医感兴趣? “也不是想学到神医那个地步,只是对调理身体略有兴致罢了。”谢清欢应道。 路子允听到调理二字,心头不由一跳,不动声色问道:“是……为了我吗?” “自然是为了你。”谢清欢毫不犹豫道。 “雁、雁归,”路子允磕磕巴巴道,“家里有个老中医,跟上头只给顶级权贵看病的大师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 “所以我打算淘两本古籍,请他指点一二。”谢清欢悠悠道。 路子允顿了顿,才道:“等你回来,我陪你去谢家老宅。就我们两个人。” “好。”谢清欢微笑着应了。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路小心的手指顿在平板电脑某处,抬眼看向路子允,只见他脸上喜气洋洋得有点傻,在心中默默捧脸,无比陶醉地说了声好萌,面上却很是沉着地开口道:“七爷,苏师传来消息,我们的人果然被干掉了。” “哦?”路子允略一挑眉,脸上仍带着笑意,目中却已然一片寒凉,“戊三跟戊十,在路家培养的死士里面,也算是出类拔萃的。被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还让人顶替传回了半个月的假消息,苏师的招牌这次砸了吧?” “七爷息怒。”路小心看一眼他的脸色,也收了散漫之色,站起身规规矩矩道,“苏师已经查到了那两人的尸体所在。” 路家的死士训练基地在欧洲,死士出关执行任务的时候,会在体内植入一个芯片,方便本部掌握行踪以及生死。本部系统的程序亦可强行探知。 虽然死士出任务不是每次都顺顺利利,但想要同时击毙戊三跟戊十,让他们根本来不及跟本部联系,那得是什么样的战斗力? 杀人者死于杀。路子允抬起手,略微泛着凉意的手指在眉心轻轻一点,冷淡问道:“在哪里?” 路小心略一沉默,才静静道:“西川宅,后花园——的地下。” 被当做花肥了吗?路子允脸色微微一变,手心发凉:“西川宅?” 路子允眼中那一瞬间迸出的冰冷杀意刺得路小心心一抖,还是镇静地答道:“是的,七爷。就是清姐这次所在的剧组借住的地方。” 路子允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西川家现在情况如何?” “西川家上一代的纯子夫人准备隐退了,如今是嫡长女御子小姐掌事,西川宅由庶三女幸子小姐打理。纯子夫人所出,一共三子四女,其中嫡长女御子跟嫡四女织子是纯子夫人亲身孕育,其他子女都是试管婴儿找的代孕所生。”路小心淡淡道,“纯子夫人最喜长女御子,西川家自是交到她手上的。但那位幸子小姐不是个安分的,她曾经跟道格拉斯家的人接触过?” “格雷?”路子允的心一沉。 “应该不是。”路小心轻轻摇头,“据苏师的调查,西川宅曾有改造人出入,这个人去年在地下格斗场获得连胜,成为新的斗神。前不久销声匿迹,不过,极有可能是身体崩毁,被秘密处理了。照格雷一向的脾气,他是不耐烦搀和这些事的。” 路子允抿了抿薄唇,面无表情。半晌,才淡淡道:“荣誉在哪里坠地,就要在哪里捡起。告诉苏师,照规矩办。” “是。”路小心应道,看一眼路子允的脸色,“七爷在担心西川幸子对清姐不利吗?” 路子允冷淡地盯着她。 路小心心头一颤,看着他,静静道:“七爷,关心则乱。清姐在拍《山河》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以清姐的身手,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路子允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的话。从他开始留意谢清欢,她的各种消息就不时送到他的手中,他知道谢清欢会武,而且身手还相当不错,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谁也不知道西川宅还藏着什么,是半成品的改造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谢清欢又没有防备,一旦发生什么,她可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受了伤。 路子允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都要揪起来了。 此刻,西川宅中的扶风院,已经完全陷入了睡眠之中,气氛静谧安宁。 主屋之中,西川幸子跟西川织子相对而坐。西川织子娇美的面容上浮着甜甜的笑:“姐姐,还不动手吗?她明天踏出西川宅,外面的人就会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再想动她就难了。” 西川幸子一挑柳叶细眉,淡淡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姐姐向来最疼我,做什么事都不瞒着我,所以我知道一点。”西川织子甜甜道,“比如……改造人。” 西川幸子瞳孔微微一缩,满眼冷漠:“织子,你知道得太多了。” 西川织子脸上的笑一滞,顿一顿,才嘟着嘴撒娇道:“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嘘——”西川幸子竖起一只手指,示意她闭嘴,“开始了。好好看着,什么叫地狱。” 西川织子脸色不变,看着投影仪将巨大的画面在墙壁上放映——那是一个暗室,墙上一盏壁灯,发出微弱的光。等了一会儿,一个人连着被子从上方跌落!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西川织子端正地跪坐着,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团阴影自上方高处跌下,如同纸团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事先铺好的软垫上,只产生了十分轻微的反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西川织子轻轻一挑柳叶细眉,面上流露出几分恍然——那个保镖当时就是这样不见的吧,难怪所有出口的监控中都没有看到他出去。 如果跌落的那团被子里确然有人的话,那么,这个谢清欢的身后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也不为过。 况且,谢清欢毕竟不同于保镖。她在华国是小有名气的艺人,背景并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在日本观光的计划,已经跟程逸辞说好明天随他一起回国。 如果她今天在西川家出了意外,明天要如何跟程逸辞交代? “姐姐,我不明白。”西川织子微微皱眉,歪了歪脑袋,“要杀人的话,用枪不是更好?” “一枪就解决掉,岂不是太便宜她了?”西川幸子悠悠一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彻骨的寒凉。用枪也好,用刀也好,杀人并不是难事。谢清欢倒也没有亲手杀人,却废人四肢,断人后路。 怎么可能让她痛快地死去? 西川织子听了这话,轻轻合了合眼睛,随即睁开,唇边一抹浅笑有点冷。她的这个姐姐向来喜欢故弄玄虚,偏偏又自信过头,所以不得母亲喜欢。很多像幸子一样有这种想法的人,都难免在最后一刻被人成功翻局,从而一败涂地。 母亲在她们姐妹小的时候,就教导过她们:猎捕许久的猎物终于落在掌心,他们最后的垂死挣扎确实大快人心,先前的辛苦也都值得了。但是记住,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在第一时间铲除猎物,亲眼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若实在不甘心,可以鞭尸。 西川织子明白母亲纯子的最后那句话只是笑言,人生是一场永恒的追逐,猎物永远不会缺少,浪费心力时间在鞭尸上的,未免太低看自己。 所以,虽然面上仍娇憨地笑着,西川织子心中却不免觉得幸子姐姐果然不是做大事的人。这事若是换了御子姐姐动手,谢清欢现在可能已经尸骨不存了。 暗室之中,软垫上那团阴影轻轻动了动,谢清欢似乎察觉到并没有危险,先是探出了手脚,又慢腾腾地伸出脑袋,目光不动声色的四下逡巡。 暗室中光线虽弱,但并不影响她视物——很显然,这是个密室,虽然无碍呼吸,但有种空气滞碍不通的错觉。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壁灯,灯光晦暗,映照的范围不大,可以看得出来,这地方是向前延伸的,只是不知道出口究竟通向哪里。 谢清欢现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地方在西川宅的地下。但西川宅占地极大,她也并未被邀请全宅参观,对地形的了解仅限于住宿的扶风院跟拍摄用的那个院子。 而这地下的布局显然跟地上的没有共通之处。 谢清欢掀开被子坐起身,在身下的被子上轻轻一按,从软垫上一跃而下。动作利落却不失优雅。 从上次梶本一郎持刀闯入她跟苏诺的房间,到林微那个保镖甲之死,谢清欢觉得西川宅透着诡异。她明天就要启程回国,今天夜里也许要发生点什么有趣的事情,才不枉她们千里迢迢来一趟日本,又特意住在这里的缘分。 所以她虽然躺在被窝里,仿佛深眠,却是穿戴整齐,脚上还穿着新买的运动鞋。 这是谢清欢也没有瞒着苏诺。她们在明敌人再按,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如果掉下来的是两个人,那就说明对方想要一网打尽。如果只是针对谢清欢,那显然是她之前的仇家。 而能跟谢清欢称得上血海深仇的,就只有当初来伏击她却被她重创的那几个杀手了。西川幸子一个堂堂的名门小姐,怎么会跟杀手有所关联呢? 西川织子看着谢清欢一身休闲的打扮,微微笑道:“看来,她是有所防备。” 西川幸子毫不在意,端起茶杯细抿了一口。谢清欢若是毫无察觉,那才无趣。 距离软垫不远处,放置着一个刀架,上面搁着一把长刀一把短刃。谢清欢走到刀架前,细细端详着主人家贴心给她准备的武器,抬起手缓缓握住刀柄,拔出一寸,拿指腹试了一下。 无论是长刀还是短刃,都很锋利。 这最后的余兴节目是打算看她仓惶求生,却只能慢慢绝望吗? 还真是天真得充满孩子气的恶趣味啊,谢清欢心中悠悠叹息。 这刀窝在手中很有质感,跟作为道具的武器完全不一样,谢清欢转了转手腕,觉得很亲切。 她曾经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有那么几年的时间都陪着少帝御驾亲征。夕阳如金,战场上横尸遍野,残肢断臂数不胜数,马长嘶人哀鸣,脚下濡湿黏腻,如同趟过血海。风呼啸而过,无声悲凉。 在战场上,说胜败其实是虚的,那时候将士口口相传的只有一句:别停下来!挥动你手中的兵器,用你的手,你的腿,你的牙。去杀死敌人!活下去,再活久一点,就是胜利。 谢清欢记得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那跟在朝堂上处理贪官污吏完全不同。那时候北边的天气很有些糟糕了,她手中的长剑精准地划过敌方大将的脖子,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有几滴落在她的脸上。 大雍跟北朔反复地战,反复地和,边境上尸骨蔓延。而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的简单。 事后,谢清欢在营帐里用冷得刺骨的谁洗手,一遍又一遍,但血的味道仿佛依然,杀人那一瞬间的兴奋、错愕甚至是不动声色的惊慌,都留在脑海中,记忆深刻。 当她纵横沙场杀人无数,早不复当初的感觉。 谢清欢抬眸,看着一面墙壁在眼前缓缓拉开,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隐约伏着什么东西,体型庞大。 尖利的爪子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腥臭味。 谢清欢拔刀,刀光似雪,刀意如涛。 西川织子看着谢清欢唇边勾着一抹跟寻常并无二致的笑意,手中却干脆利落地出道,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轻轻松松将那尚且飞扑在空中的庞然大物绞成了碎片。 谢清欢看着那物在眼前跌落,居然没有流出多少血来,眼中难得的闪过几分兴致。就这么个玩意儿,看着似狗非狗,似狼非狼。身体已经被刀网绞碎,只有头颅还算完整,绿油油的眼睛大睁着,嘴巴仍在一翕一合。 谢清欢看着那锯齿一样的牙,倒转刀柄,直直插入头颅之中,劲力一吐,同样碎开。对于不太认得,又显然具有强大攻击力的生物,谢清欢向来很小心。 西川织子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的血也要热起来了,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直勾勾地看着墙上的影像,难以置信地问道:“姐姐,你看到了吗?” 就在谢清欢出刀的那一刻,西川幸子的心也是一颤,那样强大的刀法实在是生平仅见。但她面上仍是毫不在意,只冷淡道:“这只是开始。” 最前面的只是开胃小菜,到了后面,才是大餐。若是谢清欢能活着走到出口,那么,她可以将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谢清欢顺着灯光继续向前,又接连出刀击毙了几个不明生物。她发现越到后面,进化就越完美,最开始那种浓郁的气息越来越淡,毛发的色泽也越来越光亮,攻击力也随之越来越强。 谢清欢面前有三只怪兽,正在尝试着包抄。到了这个时候,谢清欢也收了玩乐之心,彻底认真起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可不想在这儿有什么闪失,看看那锯齿,看看那尖爪,体型比第一只还大,还是不认得。 谢清欢才一掉下去,苏诺就醒了,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原先铺被子的地方,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顺手发了个短信出去。而后她掀开被子,准备去查探一下那块地板,才刚一动,动作就顿住了。 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啧,挺警觉的嘛。” 单凭这一把嗓子,完全辨不出是男是女,听话意,也分不出好坏。苏诺索性不动,压低了声音沉沉问道:“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呵,”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你跟着的人呢?” “掉下去了。”苏诺不知道这神出鬼没的人有没有戴夜视镜,还是随手朝旁边指了指。 那人略微一顿,再开口时口气中带着几分冷意:“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她。” “我当然担心,”苏诺反驳道,“不过,我更担心她的对手。” 谢清欢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言语上的讥讽不痛不痒也就罢了,一旦搞什么小动作危及到她,她绝不会手下留情。看看梶本一郎,不过是略微试探一下,她都没放过。 那人听了她的话,悠悠道:“你是自己昏过去还是要我帮你?” 苏诺立刻翻身躺下,还拉了拉被子,轻轻合上了眼睛。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人屈指在地板上轻轻敲了敲,苏诺隐约听到他骂了声娘,就再无声息。 苏诺躺着没动,今晚这房间里危机四伏,并不完全是来自西川家。谢清欢临睡前交代了一些事情,现在还不到时候去办。也不知道她此刻怎么样了。 谢清欢觉得快意,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畅快淋漓地出手了,一套须弥刀法用了七招,才毙了那拦路的三只怪兽。 西川幸子见了,有点坐不住了。这些猛兽对于改造的承受力比人要强,异变所带来的后遗症也不那么明显,而谢清欢压根儿就没有等到它们开始异变就已经击杀了它们。 西川幸子脸上的冷漠已经卸下了,她现在对谢清欢是又爱又恨——拥有这样强大的武力,体魄定然也十分强健,若是成为改造人,定然不会像梶本那样,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与她为敌? 相比西川幸子眼底的疯狂,西川织子更多的是崇拜敬慕,现代社会,大成的武者少之又少。而谢清欢还如此年轻,在武术上的造诣就已经如此登峰造极,那往后岂不是也要成为神话? 若是谢清欢知道两姐妹的想法,估摸要笑掉大牙。即便当初她被誉为九耀名流第一人,在武道上,她也不敢妄称第一,很多前辈经历了世事之后,就退隐去了,谁也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窝着曾经的天下第一。 西川幸子跟西川织子正各怀心思地看着投影,画面突然扭曲跳动了数下,刷的一下黑屏了,等到再恢复的时候,变成了猫捉老鼠的谐趣场景。 “怎、怎么回事?”西川织子愕然。 西川幸子沉着脸,站起身准备去隔壁叫在那里待命的电脑高手。结果她刚刚打开门,就听到一声极轻的‘噗’的声响。 那声音好近,好像是从自己身上传来的。 而后,她倒了下去。 西川织子跪坐在原地没有动,她看到红的血,白的脑浆从西川幸子身下缓缓淌出。而她抿紧了唇,连发出一丝声音都做不到——狙击枪的红外准绳定在她的心口上。 无论如何,她总是快不过子弹的。 谢清欢灭掉三只小怪兽之后,没有再遇到攻击。但她接着往前走了一段,空气中又充斥着血的味道——这次是人了。 躺了一地的是死人,还站着的那个,不算熟但也不生疏。 在这种地方遇到,谢清欢还是略微表达了一下意外之情:“是你?”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昏暗的灯光下,那人一身褐色的迷彩服,眉目冷峻,面无表情的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煞气。舒殢殩獍 陈希瑶略微眯起眼睛,看向谢清欢,冷淡道:“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啊,”谢清欢也笑,仿佛飞雪时节,红泥火炉,绿蚁醅酒,而旧友自远方来一般欢喜温暖,“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这话简直是大杀器,陈希瑶在心中悠悠感慨,要是让格雷听了,想必会十分高兴。真是可惜。 两人在扑鼻的血腥味中相视而笑,但眼中有几分笑意,只有自己知道。 陈希瑶手中的消音枪仍在发热,谢清欢掌中的刀则在缓缓滴下最后一滴血。 陈希瑶看着谢清欢好整以暇的神色,略一沉吟,缓缓举起手,手心向外,而后倒转了枪口,将手枪在食指上挂着。 谢清欢见状微微笑了,略抬了抬下巴朝陈希瑶身后努了努:“出口是在那边吗?” 听这话,谢清欢来的那边是尽头。陈希瑶从容地收了枪,别回后腰,侧过半个身体:“这边,跟我来。” 谢清欢轻轻点头,仍提着那刀,走到陈希瑶跟前,两人并排向前走。 一路上仍能零散得见着些尸体,谢清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咋舌,西川家弄这么多改造人是打算做什么?在斗场敛财吗? 陈希瑶则是彻底无视,反正人都是她杀的。跟谢清欢被迫空降地底不同,她今晚是特意来这儿清理门户的。 格雷早年刚开始研究改造人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药物试验,效果不甚理想,不符合他的审美观。西川幸子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早已被摒弃的药方,又稍微改进了其中的一分部,就敢堂而皇之地用,结果造出了四不像的废品。 像梶本一郎,他原本的身体素质就不过关,强行用药物提升潜力,爆发之后就是死路一条。那天格雷闲着无聊,想试试看能不能抢救一下,结果一检查,发现他的心脉全都被震断了,要说全是药物导致的后遗症也不像。那天跟他对打的阿鬼倒是真材实料的好身手,不过也没到这种程度。 格雷抢救失败,心里很不高兴,转头就跟找茬的长老会死磕了一回。 作为高质量且经久耐用能保持美型度的改造人,陈希瑶觉得自个儿跟那些吃了超过人体承受极限三倍兴奋剂的家伙齐名,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格雷近来又对华国文化产生了浓郁的兴趣,他翻了黄历,又掐指一算,认为今天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 格雷平日说话都是半真半假,跟他交流特别费脑子,但他这一句,陈希瑶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这是命令。 陈希瑶的运气比谢清欢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西川宅地下的暗室分为两段,她从出口处近来,这半段关着的都是改造人。人体的承受力到底有限,药方的改进又不是很完美,战斗力的发挥就不那么淋漓尽致。更何况,他们手上没有武器。 相比之下,从暗室尽头处落下,处于小怪兽集合区的谢清欢压力就大多了。野兽逐雄,靠的是利齿跟尖爪,天生自带凶器,杀意盈然。西川幸子压根儿就没想让谢清欢好过,在此之前,这些食量大的小怪兽被饿了三天,被注射的药剂里面还掺了新型的狂犬病毒,哪怕被爪子挠一下,后果也不堪设想。 陈希瑶在这头狂飙枪技跟身为高级改造人那傲人的战斗力的时候,就隐约听到暗室更深的里面传来了猛兽的咆哮声,一阵一阵的,很快就湮灭无声。 大凡这种改造实验,被投喂给实验者的饵,都是寻常人里面体能上的佼佼者。陈希瑶完全没有想到里面的人,会是谢清欢。 格雷虽然是个出类拔萃的变态,但在科研上的态度相当可取,又具有十分高端的审美,绝不会弄出恶心人的玩意儿来。但这年头,总有人想要跟他比谁更变态。 陈希瑶这么一分神,就被四不像狠踹了一脚,痛得一咧牙。她冷着脸不痛不痒地甩了甩手腕子,转手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杀完人之后,她摸着装了消音器很有些烫手的枪管,站在原地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暗室深处已经彻底沉寂,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那个饵呢,还活着吗? 正想着,谢清欢就出来了。她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似的。 陈希瑶脚边握着一具尸体,行军靴踩在血水里,表情冷漠狠戾。她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来犹豫是顺手杀了谢清欢还是当做没有看到她还是轻描淡写地打个招呼。 而后谢清欢开口,隐约有点儿意外,但口气淡然得像是散步的时候遇到邻居随便寒暄两句。 她看到了倒落的尸体,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枪,却并不惊讶。陈希瑶能感觉到谢清欢身上散发出来的惯于杀戮掌握生死的气息,她突然放下了先前所有的想法。即便知道如今不是冷兵器时代,但她没有把握,能快得过她手中的刀。 虽然活着已经没有多少乐趣,但她也不愿意在这里成为满地尸体中的一具。 谢清欢跟陈希瑶并肩而行。 陈希瑶要带路,但她做过雇佣兵,刀口舔血的生涯让她无法将后背暴露给一个拥有强大战斗力还拎着把刀的人。 谢清欢则表示无所谓。两人安静地走着,并没有攀谈,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中拉长又缩短。 原来并没有拐弯,只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又爬了几十阶的楼梯,就到了出口。 不知道陈希瑶究竟是如何进来的,这会儿出口处封得严严实实。谢清欢看一眼陈希瑶,陈希瑶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后,从兜里摸出个小型的爆破器,放在门锁处。 只听得一声闷响,谢清欢觉得耳朵一阵刺痛,抬手挖了挖,缓和一下耳中的嗡鸣。 谢清欢不知道缘由,陈希瑶却是明白的,原本这暗室的各处都是靠电脑程序控制的,她进来的时候格雷入侵了安保系统。照他的作风,如今整个西川宅的系统都陷入瘫痪了吧。 陈希瑶毫不客气地抬脚踹门,扭头看一眼谢清欢仍拿在手中的刀,略微挑眉:“你是打算留着这刀做个纪念?” 刀柄上留有她的指纹。谢清欢闲来没事也看过几部探案剧集,断然不会把留有她指纹开过锋的凶器留在屠戮现场——哪怕她砍死的都是小怪兽。 她笑了笑:“他们都老实不客气地打算要我的命了,我顺把刀不为过吧?何况,这刀长得挺别致的。” 陈希瑶啧了一声,从兜里摸出压缩手套跟压缩手帕扔给她:“把指纹擦干净,刀丢掉。还有这两样东西送你做纪念,不用还了。” 谢清欢抬手,准确地接住,却不打开,只是看着陈希瑶那神奇得好似装了不少东西的兜,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陈希瑶哼了一声,解释道:“不是我要帮你,而是你拿着刀,我不放心。” 两人现在的距离不过五步,在这个范围里,陈希瑶毫无胜算。谢清欢戴上手套,细细地擦拭刀柄上的指纹,随口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的?” “我来的时候,有另一拨人也正准备潜进来。”陈希瑶也不知道格雷现在何处,只静静道,“现在敌友未明,你打算如何?” “天色已晚,回去睡觉。”谢清欢淡淡道,收了手帕,随手一样,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落在远处,发生清脆的声响。 “……”陈希瑶撇了撇嘴,暗暗感叹,这人的心可真宽呐。她踹开门跨了出去,深夜的风一吹,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远处的花圃边装着地灯,深夜里也没有关掉,视野里那道熟悉的人影就清晰可见。 在这个时候现身,是打着英雄救美的主意吧,可惜美人是个暴力美人,英雄无用武之地。 陈希瑶这么想着,却不愿多事,以免事后被找茬,走到他身后站定,将自己当成人形背景。 谢清欢跟在陈希瑶身后出来,见到的就是一身黑衣黑裤罩一件薄款风衣的格雷,迎风而立,玉树临风。 格雷看到谢清欢,心情没由来就好起来了,深觉今晚走一趟值了。他生的很是俊美,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看着甚至有几分妖异的感觉,湛蓝的眸子清亮,温柔一笑的时候很能煞到人。 也许是这样的夜色太过暧昧,谢清欢觉得心底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格雷侵入了安保系统,通过监视器看到了谢清欢在暗室中所经历的一切。她出刀、腾身、进击。她美丽、聪慧、强悍、有着道格拉斯家的血统。 她,是他的。 格雷的眸子明灭一闪,谢清欢已经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底那点儿莫名的悸动,对他跟陈希瑶微一点头:“两位,晚安。” 格雷几乎忍不住想要叹息了,在谢清欢自他眼前走过的时候,轻轻抬手,拍上她的肩。毫无意外地,谢清欢沉肩卸力,避开他的手,脚下一滑,挪开几步,略微偏头看她。 格雷不甚在意地收回手,淡淡问道:“你是怎么惹上西川幸子的?”若是没有过节的话,没道理整个剧组那么多人,专门针对谢清欢。 谢清欢却不愿跟他多说,略一沉吟,平静道:“有的时候,想要为难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话在理,因为格雷也是这样的人。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她再也不会为难你。” 谢清欢的瞳孔微微一缩:“你杀了她?” “我本来是这样想,不过去晚了一步。”格雷看一眼她的脸色,“杀她的另有其人。” 谢清欢定定地看他一眼,忽而轻轻一叹:“再见。” 那一声叹息虽轻,却仿佛连夜色都跟着忧愁了起来。格雷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在没有的地灯的路段,她的人影完全融入了夜色。 谢清欢走了一阵,就脱了鞋,轻轻跃上了屋顶——还好西川宅是老宅子,都是飞檐挂角的造式。谢清欢飞檐走壁跳过好几个院子,才终于回到了扶风院。 苏诺见她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看着沾血的鞋底,也不多问,只推着谢清欢去沐浴,她自己则重新铺了被子——再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凑合过了这一晚再说。 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的事儿,西川织子却觉得头疼无比。西川宅的系统被入侵破坏,现在已经瘫痪了,先前的所有部署都没用了。西川幸子死在了她眼前,胸口处的红外准线始终都没有挪开,她只能继续跪坐在地上,无法抽身去做任何安排。 照谢清欢的战斗力来看,地下暗室里如今满是尸体了吧?也许,她也死在了那里面。那么,今晚潜入西川宅的那些人是为了什么? 直到黎明前那一段黑暗开始的时候,一直稳稳不动的红外准线才挪走,狙击手想必已经悄然撤离了。西川织子没有时间去确认谢清欢如何了,只吩咐赶紧修复系统,处理暗室里的残局以及装殓西川幸子。 她心里很清楚,西川幸子只是庶三女,并不是母亲心爱的女儿,她的死,最多只会让母亲悲伤一会儿。而暗室里的实验兽跟改造人消息一旦泄露,对西川家的冲击绝对不小。到了那个时候,连御子姐姐也要承受极大的压力。 训练有素的宅邸仆佣各自领命而去,尽力扑灭痕迹,过不多时,就有人来报告西川织子,没有在暗室发现谢清欢。 西川织子听了,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痛恨。东方天际出现第一道曙光的时候,照看扶风院的女仆过来说剧组那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程先生等着跟两位小姐告别。 西川织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则起身洗漱梳妆。见到程逸辞的时候,双方的眼神都有点儿躲闪,西川织子知道是保镖甲那事儿的后续影响。 西川织子的目光往旁边一斜,只见谢清欢正精神抖擞地跟苏诺站在一起,脸上略微含笑,看来昨晚的事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程逸辞对着小辈,态度很是温和:“怎么没有见到幸子小姐?” “姐姐不太舒服,正在休养。”西川织子微笑道,“程叔叔,我送你们吧。” “那就麻烦了。”程逸辞并没有推辞。 “小姐,”有女仆快步走来,到西川织子身前轻声道,“门外来了辆车,说是接谢小姐回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西川织子闻言抬眼看向谢清欢,娇憨的面容上带着三分询问:“谢小姐,这……”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谢清欢猜测可能是路家的人。女仆见状踩着小碎步上前,将一个带着清幽香气的精美信封双手递交给谢清欢:“那人说谢小姐看了这个,自然就明白了。” 谢清欢听了这话轻轻挑眉,道谢之后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着几片红色的玫瑰花瓣,跟每天早上送到西川宅的是同一个品种。 眉眼略略一弯,谢清欢转身对程逸辞微微欠身:“那么,程导,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这段时间跟大家相处很愉快,多谢大家的照顾。” 程逸辞笑着摇摇头,一双桃花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复杂:“既然有人来接,你就先走吧。” “各位,再见了。”谢清欢冲程逸辞以及他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谢清欢在片中的戏份最重,程逸辞想法有多,重拍的次数自然也最多。但她向来没二话,让重来就重来,简直任劳任怨。虽然私底下也不跟人套近乎,但工作态度认真,也从不摆影后的架子,因此在剧组里人员很不错。 大家都对她挥手告别。 谢清欢又笑眯眯转向西川织子,淡淡道:“西川小姐,多谢款待。” 因为昨晚发生的事,西川织子面对谢清欢确实有些心虚,此刻听她这么说,心中就是一跳,觉得这话中颇有深意。 “谢小姐太客气了,照顾不周,还请见谅。”西川织子欠身道,“两位,这边请。” 西川织子盛情邀请程逸辞等人用过早餐再走,她亲自将谢清欢跟苏诺送到门口,果然见到门外停着一辆加长的劳斯莱斯。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车是改装过的,防震防弹。 车门无声无息地滑开,可以看到车中一部分的设施跟精良装备,谢清欢对送行的西川织子道:“织子小姐,请留步。代问幸子小姐好,祝愿她早日康复。” “我会向姐姐转达谢小姐的心意。”提起西川幸子,西川织子就觉得口中泛苦,昨天晚上来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也不知跟谢清欢是不是一路的。 她看着满眼不动声色的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脸上仍带着完美的笑容,“谢小姐,一路顺风。” 谢清欢微微颔首,转身上了车,苏诺提着行李跟上。车门缓缓二合上,宽敞的车内坐着彼此都熟悉的人:“苏小姐。” 苏沐细细看一眼谢清欢的脸色,微笑着问道:“谢小姐昨晚休息得好吗?” “一夜无梦到天亮。”谢清欢淡然回道。 苏沐见她的神色跟动作都与寻常无异,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昨晚带人潜入西川宅,却是晚到了一步,有人捷足先登,西川宅的防卫被彻底破坏,处处存在着破绽,如同虚设。 谢清欢不在房内,而是陷入了地下,西川家的人果然选在最后一晚对她下手。 苏沐的人都是死士,拿的都是重火力武器。原本她也找到了暗室的入口,却没有强行入内,反而撤了人手,去剪除那些边边角角的暗哨。 对她,路子允从没有避讳过谢清欢的真正身世。苏沐知道谢清欢的身上带着道格拉斯家的血统,虽然目前看来,母系的血统更为强大些,占据着她容貌、性情、行事的主导,但这世上,有个词儿叫隔代遗传。 所以,她犹豫了——以路子允如今对谢清欢的用心,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以后必然是要在一起的。谢清欢一旦生下孩子,就是路家下一代的主子。这万一,是个小变态怎么办? 在苏沐心里,路子允的幸福很重要,路家的传承更为重要。她查到西川幸子在做改造人实验,但目前仍停留在初级的药物试验阶段。而且西川幸子不是嫡女,纯子夫人甚至没有亲身孕育她,对她也不是很在意,所以幸子手中的资源很有限,不可能持有枪械。 即便如此,情况依旧对谢清欢不利。若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谢清欢仍能脱困而出,那么拥有着强悍体能的她,又是书香世家谢家的人,路家便没有任何理由再反对她跟路子允在一起。 苏沐怀着忐忑而复杂的心情潜伏着,在后半夜见到谢清欢轻盈地自连绵的房顶跃回居住的院子。那样的身手,似乎不单单是体能的问题。 “谢小姐,”苏沐双手交握置于膝上,笑着开口,“以后有时间的话,来比一场吧。” 谢清欢略一挑眉,深深看她一眼,爽快地应道:“好。” 苏沐瞥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苏诺,意味深长地道:“你这个助理,非常懂事。” “号称王牌,收费昂贵,自然格外善解人意。”谢清欢悠悠道。 苏诺正襟危坐,谦虚道:“谢小姐过奖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由于谢清欢不愿意浪费买好的飞机票,苏沐只好送两人去机场。在此之前,请她们在五星级的酒店吃了一顿日本风味的早餐,在抢着买单的争夺战中,苏沐不幸落败,让谢清欢体会了一把身为暴发户挥金如土的豪情。 谢清欢两人在机场跟同乘这一趟的剧组人员会合,点头致意之后各自登机。苏沐看着飞机离地才离开,她还要留在日本处理一些事情。 此刻西川宅中,将剧组人员全部安全送离的西川织子,这才腾出手来仔细处理昨晚的事。 “织子小姐,”正忙得不可开交,仆佣在门外匍匐于地,沉声禀告,“运送暗室尸体的车,被警视厅的人拦下扣住了。” “什么?”西川织子脸色大变,失声道。想到手下如此办事不利,咬牙切齿喝道:“可恶,一群笨蛋!” “小姐,”仆佣顿了顿,才又道,“主宅那边传来了夫人的指令。” 西川织子知道这事还是惊动了母亲,心中不由一凛:“说。” “暗室之事,由御子小姐全权负责。请织子小姐带着幸子小姐,速回主宅。” “这……”西川织子略一沉吟,“我知道了。” 谢清欢跟苏诺回到T市,看着天色还早,先去了一趟公司。 季卓阳接了景烨的位子,自然就搬去了他先前的办公室办公。但谢清欢两人到了公司,在楼下被前台告知,季卓阳仍在他原来的办公室。 苏诺听了,估摸着陆boss又微服私访了。到了季卓阳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发现里面不只是季卓阳,还有另外两人,都不是生面孔。 “回来了?”季卓阳见到她们,闲话家常一样温和亲切,微笑着站起身:“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新请的副手。这位是资源外联的张副总,这位是企宣规划的陈副总。” 资源外联的张瑞,企宣规划的陈喆,谢清欢并不很熟悉,但也不陌生——这两位,先前都是环球娱乐的柱石。 谢清欢挑了挑眉,斜睨一眼季卓阳——总这么挖老东家的墙角真的没有问题吗? 她不知道的是,当初洪熙自杀,留下的遗书揭露了环球的种种内幕,引起了轩然大波。傅明毓不在,公关做得不到位,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号称歌神的季非真合约到期之后没有续约,人心更加涣散。 如今,环球娱乐已经到了弃之可惜,保之则注定被拖死的地步了。 傅明毓从未就环球的存亡多说过一句,但季卓阳探过他的口风,知道他已经准备放弃了。自当初云梦舒毁容失踪,傅明毓就对傅家彻底失望了,自以为是的高贵简直可笑之极。 傅明毓既然是这样的想法,季卓阳自然不会客气。他在管理上,本来就是新手上路,鼎星原有体系的人,他用得不顺手,就趁这个机会,挖了两个熟人过来。 陆展睿对他这种既不损人,又能利己的行为很是赞赏。 “张总,陈总,这位是我们的新晋影后。”季卓阳指着谢清欢介绍,忽而又压低了声音道,“诸侯。” 张瑞跟陈喆了然。 双方打过招呼,围在办公桌旁坐下。季卓阳三人原本在讨论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的论断,这会儿便坐在一起闲聊。 苏诺起身去泡茶,谢清欢微笑道:“你的办公室又被征用了?”这个办公室里的黑色真皮办公转椅上坐着的是资源外联总监张瑞。 季卓阳闻言笑道:“他在谈一笔大买卖,成了的话,三年不愁吃。” “哦?”谢清欢眼中闪着几分兴味,她向来知道陆展睿是个捞钱小能手,“他居然会选择在鼎星谈生意,真让人意外。” 季卓阳点头赞同:“他这次的对手也很不简单,两个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 张瑞跟陈喆也微微笑了,季卓阳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卖关子。 谢清欢略一沉吟,悠悠道:“玛丽三世?” “恭喜你,猜对了。”季卓阳一拍手掌,“原本玛丽三世联系我,是想请你做斯洛克家六月新品发布的形象大使。那会儿陆boss正好在T市办事,又随口过问了一下,就把这事儿揽过去了。酬金后来谈妥了,还是七位数,不过是美金。如今你也是有身价的人了,有些活动就不能接了。” 季卓阳顿了顿,又道:“而后这段时间,玛丽三世就一直在华国考察市场,陆boss作为本地土著,给她提供了不少资料。” 谢清欢听了这话,不由一笑。说什么资料,无非就是钱多人傻爱面子,但凡能跟上流沾上关系,掏钱就特别爽快。 至于这桩大买卖,恐怕是玛丽三世打算在华国这边开拓新市场,陆展睿觉得有利可图,两人一拍即合,又涉及到双方利益,自然要详谈细谈。 谢清欢想起叶峥嵘说她想追求陆展睿,如今看来,是已经出手了——珠宝帝国的女掌门,果然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苏诺端了茶过来,几个人边喝边聊,却都没有提起如今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环球娱乐。从聊天中又能看人几人性情的不同,季卓阳突出细节,谨慎守成,张瑞飞扬跳脱,陈喆则多有妙想。 谢清欢本就只是过来报个道,喝了茶,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季卓阳看着她:“不等他吗?”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陆展睿。 谢清欢轻轻摇头:“生意要紧。” 张瑞看着她款款离开,办公室的门关上的刹那,他看向季卓阳,问道:“那个顾裳,往后究竟要如何对待?” “寰宇国际大权易手,顾青山意外落马,顾裳在鼎星的定位就有些尴尬了。”陈喆接口道,“我看过她的资料,高端知识分子,才刚进入娱乐圈不久,她的本意可能就是玩票,没打算多呆。去年她拍的那部古装剧,角色很讨喜,观众反响不错。我想,以季总的眼光,应该可以看出,她入圈的年纪已经偏大了,且不是特别有天分的人。现在她划在你手下,你是打算捧着看看呢,还是继续这么不咸不淡地晾着?” 关于这事,季卓阳也挺头疼。照他先前做事的惯例,但凡是分到他手下的艺人,他都会尽量帮助他们,让他们能红。至于能红多久,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顾裳手里有世界知名学府的双学位,在哪家大公司都能轻松地找到满意的工作,但她偏偏进了娱乐圈,当初签约进鼎星的时候场面还挺大,如今倒有些不上不下了。 季卓阳苦笑道:“这事等我先问问她的意思吧。”当初顾裳高调签约鼎星,里面有人家老太太的面子,虽然花了千万签约费,但陆boss应该不会拘泥这些。 谢清欢出了公司,坐在这里给亲友们发了条短信,友情提示自己已经回来,收到晚饭邀约数条。谢清欢一一回了,点了路子允的牌子。 谢清欢放下手机,刚准备发动车子,一个人就突然蹿出来,整个人合身扑在车盖上。饶是谢清欢一贯淡定,也惊了惊,细看了一眼那人,微微皱眉:“顾裳?” 确实是顾裳。 而且,是狼狈的顾裳。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顾裳整个人都瘫在车盖上,仿佛是累极了,全凭这样撑住最后一口气。她脸上的妆全花了,面色憔悴至极,透着一股走投无路的绝望。 谢清欢坐在车里跟苏诺面面相觑。 在谢清欢眼中,顾裳一直是精致漂亮的,她的眉眼间似乎总是带着一股子骄傲劲儿。谢清欢犹记得她当初签约鼎星,是何等的风光,看看如今,只能说世事无常了。 苏诺的神情则是有点复杂,她以眼神询问谢清欢:怎么办? 谢清欢无奈一笑:“你去问问她打算怎么办?” 苏诺轻轻点头,依言开门下车,走到顾裳身边打算将她搀起来。 顾裳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歪歪倒倒地跟苏诺拉扯起来。 谢清欢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双手仍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两人拉扯,眉头微微皱起。自打她上次救了洪熙,但洪熙仍然自杀了之后,她对于扑在自己车前的人就微妙地有了点小阴影。 论体力,还是苏诺更胜一筹,她搀着顾裳,将她塞到后座。 谢清欢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软在后座上轻轻喘气,心中不由恻然,静静问道:“你家在哪儿?送你回去。” 顾裳沉默片刻,猛地坐直身体,冷淡道:“去你家。”眉眼间隐约又有了当初那点趾高气扬的高傲。 谢清欢轻抽了一口气,这人还真是不客气。但她还是发动了车子,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顾裳这样的人,心中必有自己的坚持,轻易不会如此。 谢清欢在水岸花都的房子是指纹锁,谢清欢开了门,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没穿过的室内鞋递给顾裳:“进来吧。” 顾裳换了鞋进门,看到内中一应布置都十分素雅,各种摆设也十分别致,隔着珠帘的半室里放着一张琴。 顾裳挑眉看一眼谢清欢,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苏诺见她这幅破罐子破摔的德行,不由暗暗摇头,抬手一指洗手间的方向,又虚点一下自己的脸:“顾小姐,你要洗一下吗?” 顾裳的脸色青了,略一犹豫,还是起身去了洗手间。片刻之后,她素着一张脸出来,脸上的水迹没有擦干,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仿佛眼泪。 苏诺在车上的时候,用手机查了一下T市最近的经济资讯,赫然看到任氏头马顾青山涉嫌挪用大量公款被调查的消息。任西东自称为寰宇国际执行总裁以来,处事向来公允,对事不对人,哪怕犯事儿的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顾青山,也绝不会姑息。 作为顾青山的女儿,顾裳这段时间的日子很不好过。顾青山挪用公款,数目也没大到让人咋舌的地步,这事不算小,但也绝不是什么大事。话虽是如此,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寰宇大权更迭之际,任西东的立威之举。一朝天子一朝臣,顾青山落马,属于任老太太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顾裳知道任西东的脾气,他动了手,就不会让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任老太太气得住了院,也指望不上。顾裳只能寄希望于顾青山曾经建立的人脉。但人脉这种东西,没事的时候自然好用,一旦出了事,曾经的交情就不算什么了。 顾裳来回奔波,身心俱疲。 顾裳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看谢清欢坐在对面从容地煮水烫盏泡茶,惨淡一笑:“谢清欢,你赢了。” 谢清欢手上动作不停,不动声色道:“顾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顾裳定定看着她神色淡漠的脸:“他虽然离开你,却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既然已经离开,何必不忘?”谢清欢挑起眼帘,眼中有淡淡的嘲讽。 “是啊,我该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再见之时,好像从未相识。”顾裳满眼自嘲,“是我太傻,单知道他要夺权,却不知道他要对我爸下手。” 如果谢清欢对现世文化了解够深,就会有一款人物叫做祥林嫂,其代表性语句便是这样单知道如何如何,却不知道如何如何。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时期,有眼无珠鬼迷心窍色令智昏。 顾裳提到任西东跟顾青山之间的恩怨,谢清欢反而不好搭腔了,只轻轻在她面前放了个茶杯,拎起小茶壶注满了水。 顾裳瞪眼:“你明明在泡茶,为何却让我喝白开水?” 谢清欢笑道:“你如今心情不佳,便是让你喝茶,也体会不到其中的妙处。” 顾裳闻言目光轻轻一闪,端起茶杯攥在掌心,直到清楚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烫伤般的痛楚,才淡淡开口:“以我的年纪,进入娱乐圈,已经不大合适了。我执意签约鼎星,只是为了就近看看你,有何能耐让他念念不忘。”她苦笑一声,“当初无心之举,如今反倒成了唯一的出路。” 谢清欢微微皱眉:“以你之能,随意在哪家大公司谋个职位,都不是难事吧?” “你不懂。”顾裳摇头,神色惨然,“谢清欢,你根本不懂,我爸出了事,他挪用的公款完全不知去向。任西东如今揪着这件事不妨,就算他顾念着先前些微的情意,不提那笔赃款,我难道就不还了吗?在大公司任职,也是需要资历的。况且,有什么职位比娱乐圈来钱快?” 苏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话:“顾小姐,我给圈里人做助理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没听说过娱乐圈来钱快的。这里头的事,向来是人前风光,但背后的辛苦委屈,都是冷暖自知。” “是啊,冷暖自知。”顾裳轻轻一笑。 谢清欢对这事儿没有发言权,索性不搭腔。 苏诺听顾裳这么说,这才恍然明白她的用意,不由讶然道:“你是打算在娱乐圈里扎根了?” 顾裳手中攥着茶杯,杯中的水这时候已经半温,她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脸色却平静下来,近乎面无表情:“我已经别无选择。” 谢清欢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却带着凉意:“顾小姐,你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些吧?” “是,我确实另有目的。”顾裳略一沉吟,放下茶杯,迎着谢清欢的目光,咬牙道,“谢小姐,我希望你能将‘熹微’的代言权让给我。” 苏诺闻言心头一跳,看向顾裳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谁都知道,商家请艺人做代言,有着多方的考量,看重艺人的市场号召力,最终目的还是要迎合市场需求,争取最大的利益空间。一旦你拒绝了形象代言,商家会立刻根据平行条件寻找另一个艺人,根本不存在相让的问题。 谢清欢倒没什么反应,神色仍是淡淡的:“这事连你都知道了?” 顾裳道:“玛丽三世出入鼎星,并未特意低调。” 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悠悠道:“那你知道玛丽三世是什么样的人?她亲自出面谈的事情岂能随意更改?即便我不在意这个代言,愿意相让,你又凭什么以为玛丽三世定会选择你?” “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让玛丽三世认可我。”顾裳听她口气松动,斩钉截铁道。 苏诺知道在‘熹微’的代言上,顾裳几乎没有可以运作的空间,但听她说得肯定,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顾裳犹豫了一下,还是凝视着谢清欢,侃侃道:“‘熹微’的代言,是陆总跟玛丽三世谈的,只要她提出更换代言人,玛丽三世想必不会拒绝。” “哈?”苏诺表情怪异,“你说陆老板?” 顾裳目光幽幽一闪:“哦,你们叫他陆老板吗?” “这么……”不靠谱三个字苏诺咽了回去,顿了顿,才道,“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谢清欢却不觉得好笑,只淡淡看着顾裳:“你打算如何说服陆老板?” “虽然他对你的身份秘而不宣,但这已经不是秘密。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比旁人想的还要亲密些。明面上你跟鼎星的合同已经不足三年,他也不会让你一直在娱乐圈吃苦。而我——”顾裳眉目幽冷,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成为鼎星的柱石。并且,是长期的。” 谢清欢轻轻摇头:“顾小姐,如今的你,并没有这等价值。” “我知道,”顾裳神色一暗,一声叹息,“我都知道。” “苏诺,”谢清欢挑眉,“将顾小姐的意愿如实传达给季卓阳。顾小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祝你如愿说动陆老板跟玛丽三世。” “承你吉言。”顾裳勉强笑了笑,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对了,有一件趣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谢清欢抬手倒了一杯茶,茶水颜色碧绿,很是悦目。谢清欢凑到唇边浅啜一口:“是怎么样的趣事?” “某一晚到过蓝夜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出了事。”顾裳叹了口气,“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趣?” 谢清欢略觉意外,她知道顾裳当时也在蓝夜,没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顾裳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自沙发上起身道:“今天打扰地够久了,我该走了。谢清欢,”她郑重道,“请多保重。” “正好我也要出去,送你到前面路口吧。”谢清欢起身,走到玄关处换鞋,对苏诺道,“晚饭你自己解决。” 苏诺点点头,将两人送到门口。 谢清欢载着顾裳,将她放在容易打到车的路口,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是否有带钱。 顾裳自然说带了,而后站在路边,看着谢清欢的车潇洒地开走。她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宝马无声地滑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下。 顾裳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容宁侧头看她,淡淡问道:“怎么样?” “她答应了。”顾裳疲倦地合了合眼睛,口气一转,又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我。” “你那套说辞,换了是我,也不会相信。”容宁发动了车子,“在舅舅的事情上,你当真是舍近求远。你费尽心思去找舅舅那些可能帮得上忙却不一定会帮的朋友,都不如直接去找任西东来的事半功倍。” 顾裳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捂住眼睛:“你让我去找他?我怎么可能去找他。找他做什么呢?求他放过我爸,求他不要夺老太太的权吗?没用的,容宁,没有用的。”一滴泪自眼角滑落,“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忍了十年,谁都无法撼动他把老太太赶下台的决心。” 容宁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顾裳沉默许久,才静静问道:“你呢?容家还是打算让你跟白家联姻吗?” 容宁一勾唇角,似笑非笑道:“这可不好说。” 容家跟路家早年有旧怨,路家既然是T市的隐形帝王,容家就绝不插足这里。这次指示容宁跟白家联姻,又让容威占了一把手的位置,也不过是老爷子聊发少年狂,想要落路家的面子罢了。 但路子允岂是好相与的,你撩他一下,他立马就要卸你一只手。且两家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彼此都看不顺眼,但家大业大,牵扯颇多,不好先动手,就等着对方送个借口来。 容家跟路家交手一个回合,各有胜负,但赢面上,路家居多。但凡是沾了官字的斗争,都连着派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就有人出面调停了。 这个人如今已经不在高位,但无论是路家还是容家,都要卖他这个面子。 有了这么一出,容家跟白家的联姻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再者,白家的这一代,说是个个都不错,但真正成器的,只有白家老大白滇以及不大跟白家搀和的白九。 白老爷子精明着,绝不会让白滇取了容家的人碍路子允的眼。至于白九,白老爷子不在意白家多一张嘴吃饭,但多的就没有了。 容宁将顾裳送回家,在她下车的时候,淡淡劝慰道:“表姐,舅舅的事,你别太担心了,我再想想办法。” 顾裳闻言沉沉一笑,容家虽大,但向来重男轻女,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姑姑在容家并没有几分地位。如今顾家又出了事,姑姑心里说不定也不痛快。 她这段时间见多了推诿,对容宁的话便不抱希望。 容宁见她神色不豫,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世情如刀,要拖磨人,再容易不过。 正要说些什么,顾裳的手机突然响了。顾裳歉然一笑,按了接听:“是顾裳小姐?这里是市第一医院,顾青山先生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请——” 顾裳眼前一黑,听不到对方在将什么,手一松手机就自手中掉落。 容宁看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抖着,心知有异,俯身捡起掉落的手机,那边仍在一叠声的唤着顾小姐,容宁脸色沉了沉:“什么事?” 手机那头的人梗了梗,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请顾小姐速去医院。 容宁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瞥一眼木然的顾裳,将她扯回来按在座位上,绑好安全带,关好车门,这才一踩油门,车子向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医院。 顾青山下午在接受审讯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被火速送到医院,还是抢救失败。在顾裳她们堪堪赶到医院的时候死亡,留下挪用公款三千七百万的官司悬而未决。 顾裳站在病床边,看护士给顾青山的遗体盖上白布,脑中一片空白。 护士在急诊科也见惯了生死,看一眼顾裳的表情,带着些微恻然的表情悄然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大褂进来,对顾裳道:“顾小姐,我是顾先生的指定医生罗律,这十几年来他的身体检查都是我经手的。很抱歉没能挽救住他的生命,但死者已矣,请顾小姐节哀顺变。” 顾裳面无表情地盯着罗律。 罗律顿了顿,又道:“近半年以来,顾先生的血压一直偏高。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签下了遗体捐赠书。” “遗体捐赠?”顾裳脸色微变,容宁则是直接问出口了。 “是的,”罗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脸色沉重道,“顾先生将捐赠出有用的器官,遗体则用作医学研究。” 顾裳呼吸一滞,生硬道:“我不同意。” “顾小姐,我理解你身为家属的悲痛心情。”罗律静静道,“但捐赠遗体一事,有顾先生亲笔签名的文件在,自他过世,就已经生效,并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不行!”顾裳上前一步,断然道,“我爸曾经说过,他死后是要跟我妈合葬的,怎么可能会签下遗体捐赠书?是不是有人逼他?是不是你?” 罗律无奈道:“顾小姐,你别不讲理。” 顾裳冷笑一声,尖锐道:“这事存有疑点,我为人子女,还不能质疑了?” “阿裳,别闹了。”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温和的声音,像是温柔的呢喃,又像是怅然的轻叹。 “任西东!你来做什么!”顾裳见到他,勃然大怒,只觉得这一切的结果都是他造成。 “罗医生,请你先回避一下,我跟阿裳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任西东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醒了熟睡的人一般。 罗律轻轻点头,爽快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任西东又看向站在床脚,脸色略微含悲的容宁。 容宁还没有所表示,就听顾裳气哼哼道:“容宁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任西东收回目光,静静看着顾裳,面上亦有感伤,半晌,才悠悠一叹:“阿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近。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顾裳听到他说亲兄妹三个字脸色就是一边,听完他的话,只余一声冷笑。 “阿裳,”任西东看着白布覆盖下的人形,脸上的表情也很有复杂,“如果我说,顾叔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你想必也是不信的。” 顾裳自然不信,瞪着任西东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赎罪?任西东,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当初我爸是怎么照顾你的?你亏不亏心?” 容宁顾裳的一句话而没有出去,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人形背景,此刻听到他们两人说话,又觉得有点尴尬。而且,她敏锐地觉得当年的事,顾裳还是不知道得好。 “当年顾叔叔确实很照顾我,可以说是视如己出。”任西东并不否认,但话锋一转,又道,“但你想过没有,若我双亲仍在,何须他来照顾我?” 顾裳闻言微微一惊:“任伯父跟任伯母,不是意外身亡的吗?” “阿裳,你向来聪明,连老太太那样性情乖戾的人都喜欢你,事情的真相如何,你应该可以猜得到才是。”任西东意味深长道。 顾裳楞楞地看着任西东,脑中一片混乱,突然就觉得他很陌生。这些年来,从未看清过他。 “任西东,够了!”容宁轻喝一声,上前几步握着顾裳冰冷的手,“不要再说了!” “不,容宁!”顾裳猛地抽出自己的手,颤抖地指着任西东,“你让他说!真相究竟是怎样?” “阿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任西东脸色淡然,“老太太住在七楼的VIP病房,你去看看她吧。” “你!”顾裳的手无力地滑落,**道,“你好!” “表姐,”容宁知道顾青山捐赠遗体这是已成定局,她深深看一眼任西东,用力撑住顾裳,不让她滑落在地,“再看一眼舅舅吧。” 顾裳听了这话,如受蛊惑,果然颤巍巍地伸手去揭顾青山脸上的白布,却在即将触到的时候缩回来,深吸了一口气,自任西东在病房出现第一次直视他:“一定是你弄错了,我要去见老太太,去问她!” 任西东默默让开,容宁则轻轻一合眼睛,悠悠叹气——顾裳现今的举动,正是任西东所希望的。 “别动他。”顾裳挺直腰杆,冷睨任西东一眼,而后正了正脸色,目不斜视地向病房外走去。 “容小姐,”任西东在容宁经过的时候,淡淡开口,“如果你身上带着窃听器,恐怕没什么用处。” 容宁挑了挑眉,略微一笑,脚步轻盈地跟着顾裳离开。 任西东在沉寂下来的病房里神色复杂地站了一会儿,罗律进来,就听到他说:“这遗体,照医院的规矩处理掉吧。” 顾青山确实是签署了遗体捐赠书的,顾裳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体里面用得着的器官已经被摘出来了,现在这身体就是个空壳而已。罗律瞥一眼任西东,迟疑道:“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任西东并未觉得快意,反而有种淡淡的疲惫萦绕心头,“再说,那两个需要换肾的病人也等不得了,事急从权。” 罗律沉默片刻,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好。” 顾裳下到七楼,就见一人自走廊离开,步伐沉稳,背影挺拔,瞧着还眼熟。仔细一想,那不正是陆展睿嘛。他也来探望任老太太? 陆展睿出了住院部,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他来探望任老太太也不准确,是任老太太派人请他来见一面。 陆展睿跟玛丽三世敲定了一些细节,看着时间不早,就决定先散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谢清欢给他发了短信,顿时龙心大悦,连日来虎口抢食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正准备站在兄长的立场上好好关心一番在异国他乡辛苦数月的小妹,顺便约出来吃个饭,就被任家的人打断了。 任家的那点破事儿,陆展睿一点也不想搀和,任老太太从年轻的时候就乖戾擅权,如今被任西东解了所有权力职务安心养老,她必然是不乐意的,想来是有什么后招。 带了个果篮去医院探望,任老太太比之上前见面的时候苍老了许多,那种蓬勃的生命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的衰败。 任老太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照顾她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陆展睿陪着她。 任老太太知道陆展睿最是实际,一个人情一件事。她倒也没有说别的,只让陆展睿稍微看顾一下顾裳。 她不提还好,一提陆展睿倒想起来了,顾裳当年签约鼎星,排场颇大,花费颇多,如今这人还闲置着,显然是件亏本的买卖。 陆展睿眯了眯眼睛,点头应了:“放心,我会的。” 陆展睿出了医院,就给季卓阳去了个电话:“去年鼎星签了个新人,叫顾裳,你知道吧?” “知道。”季卓阳嘴上应着,心中却在犯嘀咕,这是什么个情况啊,这么久以来,陆老板还是第二次特意提到某个艺人。 “关于她,是怎么安排的?” 季卓阳脑中咯蹦一响,回答也就谨慎起来:“boss,公司先前对她的安排就是让她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该拍戏的时候就好好拍戏。不拍戏的时候,她在时间自主性上略高于公司。” 陆展睿冷着脸在心中掀了张桌子,我这花高价签的哪儿是个艺人啊,分明是个祖宗,要是人人都这样,鼎星早点儿关门是正经。陆展睿指示道:“把自主权拿回来!” 季卓阳明白陆展睿这是不想养个闲人,顾裳如今要么跟其他艺人一样好好拍戏听从公司安排,要么就跟鼎星解约,以前那种玩票样的态度是要不得了。 季卓阳赶在陆展睿挂电话之前简明扼要地把苏诺刚刚汇报的情况反映了一下。他自己尚且觉得不可思议,陆展睿那边更是沉默了整整三分钟,才悠悠开口:“找个靠谱的教她一下娱乐圈的规矩,这要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季卓阳淡淡道:“对于她的这个提议,欢欢答应了。” “欢欢答应了?她答应管用吗?”陆展睿一声冷哼,“你当玛丽三世这是在挑白菜啊?知道多少欧美巨星在等着她翻牌子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他没说——知道要从她手中捞着三分利我得费多少唇舌吗? 季卓阳咳嗽两声:“听说展示模特还有名额。” 季卓阳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一,肥水不流外人田。二,诸侯已经答应了。老板你看着办。 陆展睿道:“那顺便再找个人教她走步。” 季卓阳笑了一声,挂断电话。 此刻,谢清欢跟路子允正在约会。根据T市烧钱指南以及苏诺的推荐,约会的地点选在顶楼餐厅,因为是在月底,夜幕中也没几颗亮眼的星星,再加上夜里的风还颇有些凉意,谢清欢就没让打开头顶的天花板。 但烛光是必须的。 在这样的氛围中,点的却不是西餐。路子允看着侍者刚刚送上来的琵琶大虾,不由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笑意。 这家餐厅的消费贵,主要是重在情调,虽然也有特地来这儿吃饭,像谢清欢,但大多数人是为了谈情说爱,所以在分量上就不那么实惠。 谢清欢点了三荤三素,外加一个养生汤,没有要酒。路子允比先前瘦了些,但精神还好。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温声道:“雁归,我陪你去谢家大宅。之后你也陪我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当然,”谢清欢爽快地点点头,“要去多久?” “大概要在那边住三天,算上来回的路程,一共要五天。”路子允微微笑着,脸色在烛光中泛着稀薄的红,“是想带你去见一共长辈。若是你的工作排不开——” “既然是见长辈,那更要去了,不然岂不是很失礼?”谢清欢一手撑着脸颊,神情间略带着几分好奇,“这位长辈,在你心里,很不一般吧?” “嗯。”路子允点点头,“我也叫他舅舅,不过他却是姐姐们的嫡亲舅舅。” 谢清欢了然。路子允的父亲路老爷子有两位夫人,第一任夫人跟他是少年结发,一生恩爱,孕育了六个女儿。第二任夫人则是老夫少妻,只生了路子允一个。她身体不太好,很年轻的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舅舅姓沈,先前也是位高权重,现在退下来了,但影响力尚在。”路子允娓娓道来。他今天要过来约会,谢清欢又选在这么个地方,一早就有人过来清过场了,确定没有任何窃听监视装置。路子允也想让谢清欢了解他所处的环境,就不再避讳让她知道这些事。 他是要跟她在一起的,有些事他要亲口告诉她,而不希望有一天她从旁人的口中得知。 他想让她知道真正完整的路子允,半身踩着光明,半身踏着黑暗的路子允。 “舅舅这次请了我跟容家的人,是想从中调停我们两家之间的矛盾。”路子允静静道。 谢清欢闻言轻轻挑眉:“新市长出身的那个容家?” “没错。”路子允笑着点点头,“我父亲是舅舅的妹夫,容家家长是舅舅曾经的部下。所以舅舅出言邀请,不论是我,还是容家,都不能不给面子。” “是这个理。”谢清欢也笑,“路家跟容家又是什么样的矛盾,让长辈不得不出面?” “说起来,这其中的矛头还是当年的旧怨。”路子允脸上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当年我们家那位大夫人,是个相当精彩的人物,家世又是一流,追求她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容家家长跟我父亲都是其中一份子。当时外公看好容家家长,舅舅看好父亲,两人明里暗里地较劲,最后我父亲娶了大夫人。” 夺妻之恨,确然是天大的旧怨,谢清欢笑道:“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是啊。两人都热衷给对方添堵,此后几十年都没个消停。不过容家家长除了在生儿子以及寿数上比我父亲略胜一筹以外,往往被我父亲气得不行。”路子允说到这里,悠悠一叹,“听说我父亲去世的那天,容家家长也大醉一场,倒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失落了。” 谢清欢静静一笑:“有的时候,给人添堵也会成为习惯。” 路子允略有些惆怅道:“前一阵我听说容家家长身体不大好,也许过了初一就没有十五,就想着作为晚辈尽一份孝心,让他重温一下年轻时被人添堵的感觉。雁归,你别紧张,我只是代表父亲让他知道,他生的儿子多,也不及我一个。” 谢清欢听了这话,简直忍不住想要捶桌大笑。这哪里是让人回味被添堵的感觉啊,这分明是想堵住人正在出的那口气。容家家长统共就两点能胜出,结果这下子被人迎头痛击,这辈子除了活得长久竟没一样比得过那人。 “可能是用力过猛吧,舅舅有点担心。”路子允淡淡道,“说起来,容家的这一代倒是一两个弟子很不错,像我们那位新市长。对容家来说,他可能是天生反骨的那类人,但如今容家上下,我就只瞧得上他了。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他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当年的事,倒是可惜他了。” 谢清欢听到这里,终于抚了抚额:“当年又怎么着了?”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路子允让侍者把杯盘收走,又上了茶来,才慢腾腾开口道,“当年军方有个人体研究方向的专家叛国出逃,追捕任务就落在容威当年所在特种中队。他们那个中队的整体实力十分突出,是尖刀中的尖刀。当时领队的那位号称鬼之中校,包括容威在内的八人小队被称为鬼之分队,选的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任意四人组队,都是绝佳阵型。” “那个叛逃的专家带着绝密的军工资料,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那次任务绝不容有失。”路子允说到这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堪。 谢清欢挑了挑眉:“那任务失败了?” “专家被击毙,但军工资料失落。”路子允轻叹了一声,“那资料才是重中之重。” 谢清欢动了动唇,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路子允沉声道:“原本那次任务到最后了不该凶险到地步的。是路家跟容家之争,牵连了他们,导致发出去的消息有了毫厘的偏差。结果鬼之分队八人去,四人回。因为绝密资料失落,活着的四人回来,等着他们的,是信仰的彻底破灭。” 谢清欢沉默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路子允放在桌面上的手。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他的手依然微微发凉。 “他们将被开出军籍,遣返原籍,长期接受监视。”路子允翻掌,与谢清欢的手静静相握,“不过,当时那特种分队是雷少将的嫡系,雷家上下活动了一下,好歹让其他三人保留了军籍,只有容威,责令退役。一世武勋,毁于一旦。那时候年少气盛,虽然也谨慎,但毕竟不比现在。如今每每想起这事,都觉得心中难安。” “那份失落的军工资料,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了吗?”谢清欢面色凝重道。 路子允轻轻合了合眼睛,复又睁开,薄唇起合,吐出几个字:“改造人。” 谢清欢蹙眉:“格雷?” “对,那资料最后竟然落到了格雷手中。”路子允一叹,“也幸好是格雷,才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雁归,”他看向谢清欢,“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吗?” “路家跟容家势大,轻易不能动弹,更不能相争相斗。虽然有雷家隐约制衡,但三足鼎立之势不稳。还有,”谢清欢道,“格雷手中有国家机密文件,既没有归还,也没有广为流传。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宜多接触。” 路子允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了。”说什么都虚的,必须要把情敌的小火苗掐灭在萌芽状态。 路子允讲了些陈年往事,对着谢清欢露出了路家的冰山一角,让谢清欢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点,两人也就更亲近了一些,真是一石数鸟,稳赚不赔。 第二天,路子允就收拾好行李,高高兴兴地跟着谢清欢去了江南的谢家大宅。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谢清欢这趟去谢家大宅,一来是为了改善路子允的身体状况,寻找医典古籍,以便跟大师套近乎。二来是替谢清宁来看看祖居之地,算是正式的寻根之旅。 因此她很重视这件事,态度上十分谨慎。预计要在大宅待上一周,早早就跟季卓阳请了假。 真要计较的话,谢清欢在时间的自主性上比顾裳还要高,如今她在鼎星又是存在感较强的诸侯,季卓阳自然二话没说就批了假。 而在路子允眼中,这次江南之行,则是见家长的节奏,往承认他身为伴侣合法地位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还有什么比在列祖列宗跟前晃一圈更正式更有说服力的呢? 谢家大宅位于江南的一个烟水小镇,青山碧水,乌蓬石桥,古味浓郁。此地民风淳朴,书香气息浓厚,一路走来,还瞧见久远以前的学堂旧址数个。 路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开门迎客出生意,没有人走进去的时候,店主也会站在门口聊天。 整体而言,处处都透着闲适安逸。 这样一个地方,并未与世隔绝,却也不同于外面的喧嚣,谢清欢几乎是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一点笑意晕染眼角。 路子允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雁归,我们以后可以搬来这里住。” 谢清欢听了这话,略笑了笑,并不应他,只是轻轻翻手与他十指相扣。 路子允眯了眯眼睛,心情大好。 谢家大宅占地颇大,是这个烟水小镇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建筑,家喻户晓。谢清欢两人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地方。 现存的谢家大宅,并不是最原本的老宅子。谢家老宅历经十数代,以诗书传家,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培养了无数的名士,也几度险遭覆灭。 在长久的战争以及初期的那段动乱时,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的摧毁,所幸当年大量的古籍珍本以及古董都及时转移了。 等到后来风波平息,谢家宅邸归还给谢家后人,才又根据宅子原有的地基跟布局重新规划修葺。 近几十年,现代科技日新月异,宅子里又与时俱进地植入了最尖端的现代化防盗措施,宅子里重中之重的藏书楼还引进了恒温日暖防虫设备,这才是现今的谢家大宅。 谢清欢在接收遗产的同时,还得到了谢持静亲笔记下的一本通讯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各条人脉的联系方式以及人情可用的程度。 谢家每一代都会选出一名守护者,专门照看宅邸,保护藏书安全。这一代的守护者名为谢十三。 这里的十三并不是名字,也不是家族里的排行,而是守护者一职传承的代数。 谢清欢来小镇之前,已经先行电话通知了谢十三。 谢十三身形瘦高,眉目清奇,透着一股书卷气,年纪瞧着在三十上下。他从清早就站在门口等,到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见了谢清欢略微躬身:“小小姐,十三恭候已久,欢迎回家。” 谢持节因为飞机失事已经去世数年,谢持静这二十年都在国外,但在谢十三眼中,他们仍是谢家这一代的主人。 谢清欢并不在意称谓的问题,虚扶了一把,轻轻颔首道:“十三,你辛苦了。” “小小姐言重了,都是十三份内之事。”谢十三谦恭道,将手边的一叠纸递给谢清欢,“小小姐头回回来,进门之前请先阅读家规。” 谢清欢没想到还有这个,挑了挑眉接了过来。这么一叠纸,只有最上面那张是家规,不过寥寥数条,写明了谢家几时用餐,几时就寝,几时门禁,看着不像家规,倒像是温馨提示。 下面那几张则是宅邸的布局图,用小楷标明了祠堂,藏书楼,饭厅,书房以及卧室的方位。 谢十三接过两人的行李,淡淡道:“小小姐,路先生,我先将行李送到卧房去。两位便在宅中随意转转,过半个小时到饭厅用餐。” 路子允目光轻轻一闪,谢清欢点点头道:“好的,麻烦你了。” 谢十三轻松地拎着两人的行李,从容而退。 路子允瞥一眼谢清欢手中的图,微微皱眉:“雁归,这是何意?” “谢家大宅的布局是根绝阵法演化而来,暗合九宫八卦,里面花木扶疏,奇石嶙峋,曲径通幽,看着只是寻常精致,但极易让人迷失其中。”谢清欢缓缓解释道,“身为谢家子弟,不应该被自家的布局困住。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身为客人的你转过奇石阵去饭厅用午餐。” 路子允挑眉,满眼委屈:“我就只是客人吗?” “谢家诗书传家,最重礼仪,在外头如何无所谓,在这里可不能马虎。你的房间安排在东厢客房。”谢清欢在手中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纸递给路子允,拿指尖在某一处一点,“就是这里。” 路子允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呢?” “我在西厢正居。”谢清欢说着又抽出一张,指给他看。 路子允这下明白了。看这安排,别说登堂入室了,简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啊。就算少了一纸婚书,让他合法伴侣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但好歹要承认他作为结婚对象的身份吧。 这种历史倒退速度真是太让人憔悴了。 谢清欢笑他腻歪:“反正白天都在一起啊。” 路子允企图通过曲线救国,为自己争取更为便利权益的想法,还没开口,就被谢清欢堵了回去,悻悻地跟着她往饭厅去。 谢家大院环境清幽,花繁叶茂,假山木石,曲水流觞,隐约可闻鸟鸣,置身其中,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然而,这宅中的一切又凭借地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踪阵,寻常人进来,若是无人牵引,立刻就会迷失方向。所以,谢家珍藏的孤本古籍,名画,古董,全部放在这宅子里。 谢清欢带着路子允进了奇石阵,脚下略微一顿,似乎是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就再没停过——大门口到饭厅,从奇石阵中过,是一条捷径,刚刚好是成年人半个小时的脚程。 路子允在她身边,只是跟着她走,没有一句质疑她的决定。 谢清欢侧头看他,略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来,不怕我带错方向吗?” “错便错了,”路子允淡淡道,“与你一起,去哪里都是好的,还怕多走这两步路吗?” 谢清欢定定地看着路子允。 路子允被她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怎么?” “阿七,我在想,”谢清欢顿了顿,悠悠道,“即便你不是路子允,也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路子允轻叹一声,“雁归,我只要你一个就好。” 谢清欢握住他的手:“阿七,我心亦同。” 路子允听了这话,心中很是高兴,他知道谢家的人轻易不会动心,但一旦做出许诺,就是一生一世。他的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饭厅门前,却在见到谢十三身边那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谢十三道:“小小姐,路先生,菜已经布好,请进来用餐吧。” 谢清欢应了一声,却没有抬步,目光落在谢十三身旁那人脸上,略微皱眉:“格雷先生,你怎会在此?” 格雷轻轻一笑,看向谢十三。 谢十三面上露出些惊讶的神情:“小小姐,你跟格雷先生,是认识的?” 谢清欢点头:“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如此,”谢十三恍然,“这次请格雷先生来,是为了更新宅子里的安保系统。” “……”谢清欢无言,守护者果然十分谨慎,双保险不说,还时刻更新。 格雷的目光分别从谢清欢跟路子允的脸上滑过,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戏谑,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 知道路子允在追求谢清欢,跟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格雷觉得心中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那种渴望出于本能的牵引,非人力可阻。 他不想伤害她,但她体内仅有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统,无法跟他在感情上产生共鸣。 甚至,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她就已经在提防他,疏远他。 他要得到她,是不是要先剪除她的羽翼,掐断她的牵绊,毁灭她的希望,破坏她的信仰,让她碎成一片片,然后再重新拼凑一个全新的,完全属于他,且不再是她的她? 格雷心中意念难平,路子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了解格雷,这个人向来无所顾忌,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哪怕千辛万苦,也定要做成。 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如此,格雷也乐在其中,对谢清欢,他不会轻易放手。必须要阻止他,让他彻底死心。 路子允的目光跟格雷在空中相撞,火花噼里啪啦响,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冷意。 格雷若无其事地笑着,眼中有几分轻讽。 谢十三仿佛并未察觉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只静静转身道:“都请进来吧。” 午餐准备了八菜一汤,正宗的江南口味。谢家用餐的规矩是食不言,所以也没人说话,一顿饭总算吃得平静。 饭后,谢十三收拾了碗筷,对谢清欢道:“小小姐,这里是自己家,您请自便。”他看一眼路子允,“这位客人,就劳您招待了。” 谢清欢点头应了。 下午不适宜祭拜祖宗,谢清欢决定跟路子允在宅子里走走看看,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就去外面转转。 这个打算是好的,这里是谢家扎根之地,不必拘泥内外,多点了解总是好的。但下午两人四处转悠的时候,远没有上午那般悠闲,也没那般亲密,因为两人身后始终缀着条小尾巴。 这条小尾巴的存在感太强,让人完全没法无视。 “格雷,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走过凉亭,转过回廊,去过书房,到过藏书楼,路子允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开口问道。 “路,我只是在熟悉环境。”格雷摊了摊手,满脸无辜,“这是我的工作。” 格雷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当老子傻呢,谢家这宅子这么大,到处都是阵法,你跟我亲爱的小妹随便找个地儿窝着,谁知道你会不会引诱她做点什么? 路子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绪波动小,这会儿难得的有点焦躁。 谢清欢倒是没有说什么,冷淡地扫了两人一眼,牵起路子允的手,接着往前走。 路子允嘴角轻轻一牵。 格雷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目光幽幽一暗。 被人从背后深情凝视的感觉并不都是好的,有个词叫芒刺在背,可以充分形象谢清欢此刻的心情。 格雷始终跟在他们身后,落后四五步的距离,仿佛一个沉默的小跟班。 谢清欢偶一回头,却见到往常飞扬着神采的俊眉朗目,此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给人一种被所有人抛弃之后的孤彾落寞之感。 谢清欢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又有点淡淡的厌烦。 到了晚上,谢清欢住在西厢,路子允跟格雷住在东厢。 谢清欢有些担忧,她能感觉到,路子允跟格雷之间颇有敌意。谢家宅子大,但没住几个人,东厢那边有什么响声,一时半刻的也传不到西厢来。 路子允轻轻抱了抱她,低声宽慰道:“放心,没事。” 前面格雷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拳头紧紧握起——路,你果然是好样的,知道怎么触怒我! 路子允笑了一下,抬手按住谢清欢的肩膀,微微用力握了握,而后转身沿着走廊去往东厢。 谢清欢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略微挑眉,看向候在一边的谢十三。 谢十三的目光跟她一触,心头蓦地一凉,躬身道:“小小姐,请跟我来。” 谢清欢眉目清冷,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谢十三带着谢清欢去了西厢的书房,从墙边书柜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书,恭敬地递给谢清欢:“小小姐,这是您要找的书。” 这书有些年岁了,虽然保存用心,仍不免有些残破。谢十三小心,谢清欢同样很小心,接在手里压根儿不敢用劲,放在手掌上托着:“这是原本?” 往前数代,谢家的某位高祖专攻歧黄之术,一生积累,也颇有心得,到晚年时潜心写了这部医典,留给后世子孙学习。 谢家世代书香,对书籍自然爱若珍宝,每一代的传人都要将那些珍本古籍誊抄一遍,或赠与古文化研究机构,或赠与高校图书馆,这样即便古籍失落,文化也不会失传。 谢清欢手中这医典谢家也另有誊抄本,看起来定然也比原本清晰明了,但誊抄本有个问题,那就是誊抄文字的正确性。医典已经传了数代,经过了几人的誊抄,这中间万一有什么错漏,后果岂不是很严重? “十三,我要亲自誊抄。照规矩,得留一份在谢家大宅,我另抄一份带走。”谢清欢淡淡道,“你也累一天了,去歇着吧,不用在这儿等着了。” 谢家大宅不缺纸张,也不缺装订设备,但誊抄这事,用的都是细毫毛笔,字体用小楷。 谢十三知道眼前这位小小姐没有养在持静小姐身边,且八岁就入了娱乐圈,在那种浮华喧闹的地方讨生活,小小姐自然也没有照着谢家传人琴棋书画皆通的标准来教养。 谢十三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小小姐,我来替你磨墨吧。” 谢清欢笑道:“不必了,今晚不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对于抄书这事,谢清欢并不陌生,反而有种亲切感。她在大雍时,最后那两年的时间,奉少帝之命编撰囊括社会各方面的百科全书,在汇总,分类,卷册条目之后,也有帮忙誊抄。 算起来,那是她扶持少帝以来做的最开心的事情了。 谢十三听她这么说,并没有退下,反而走到桌前,沉默地磨起墨来。他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就算小小姐的字写得丑又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毛笔字写得像样的? 谢清欢见他如此,反而不好再推辞,走到书桌后坐下,铺开裁好的纸张,去过细毫润开笔锋,翻开医典,蘸了墨,悠悠落笔。 簪花小楷,落笔的风韵跟持静小姐很是相似,但又有不同。 谢十三见了,微觉惊讶,但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在他眼中,谢持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不但她自己学有所成,还教出了同样出色的持节少爷。小小姐既然是她的女儿,由此天分也不奇怪。 他却不知道,谢清欢这手字也是日复一日练出来的,她手中的老茧也脱落了数层。 这部医典共计八万六千字,谢清欢要抄两份,计划在谢家大宅待一周,时间还是相当紧迫的。谢清欢一旦用心做事,就不会留意到时间的流逝。寂静的夜里,书房里只有她清浅地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以及一张张渐渐填满的雪白纸张。 稍晚医典的时候,谢十三被打发去睡觉。谢清欢的口气虽然淡,甚至透着几分矜持的关心,但不容人拒绝,谢十三拗不过她,从外面关上门的时候,他看到谢清欢放下手中的毛笔,甩了甩手腕,拿起墨条轻轻磨墨。 谢清欢的脸上惯常是带着笑意,但谢十三知道,她并不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她千里迢迢从T市回来,在深夜里孜孜不倦地誊抄着自己并不太懂的医典,是为了那个男人吧。 谢十三合上门,轻手轻脚地回自己的房间,他觉得有点伤心。谢家的人都是这样,对感情谨慎而又执着,一旦认定了,就会不计一切地对那人好。路子允表面上看没什么,但那种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是骗不了人的。 他想起谢持静,那样的惊才绝艳,却飘零异乡,终身未嫁,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小小姐还这么年轻,挑中个男人,却不是久寿之相。 谢十三失眠了,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很快就醒了。看一眼时间,凌晨三点。谢十三又起来一趟,站在院子角,朝书房那边望了望。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谢十三站了十来分钟,那灯突然灭了,谢清欢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关好门,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东厢那边,格雷跟路子允之间虽然剑拔弩张,但谢清欢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格雷湛蓝色的眸子仿若深海,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激流暗涌。 路子允走过他身边,错开两步顿住脚,略微侧头,淡淡说了一句:“这里是谢家。” 格雷挑眉,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不管你想做什么,”路子允沉声道,“在这个地方,请你稍微克制你的疯狂。” “哦?”格雷脸上现出夸张的惊讶,“路,你怕了?” “谢家列祖列宗俱在,这个姓氏是她的坚持与骄傲。”路子允静静看着格雷,“你在这里做了错事,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格雷冷冷一笑:“真是笑话,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你当然不在意。”路子允悠悠道,“这也是我跟你之间的区别。” 格雷脸色一沉:“是吗?” “你只知道按照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她必然要属于你。但她身上只有一半道格拉斯的血,你却不愿让她有另一半的选择。”路子允微微一笑,“我跟你不一样,我让她选。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 “路,如果你觉得这样说就能让我放手,那我只能说,你太天真了。”格雷把路子允的话默念了一遍,回过味来了,好整以暇道,“路,你知道我有个叫艾斯的同母兄弟吧?” 路子允顿了顿,才点点头:“知道。” “亲爱的艾斯十几岁的时候叛出道格拉斯家,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侥幸成功了,没有变成人妖。”格雷袖长的身体倚在柱子上,慢腾腾道,“即便如此,也依然不能改变他曾是道格拉斯家男人的事实。他做了十几年的女人,却还是要回到宿命的安排,与我相斗。路,你试图说服我,不如寄希望于艾斯能杀死我。” “道格拉斯家就是这样,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自然更不可能有兄妹。”格雷唇边勾着一抹轻讽的笑,眼中却苍凉冷漠,“你刚刚说她身上只有一半道格拉斯的血?路,我该感谢你,你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 路子允闻言心中一凛,直觉不妙:“什么?” “我亲爱的小弟艾斯,最近很是闹腾,原本他是没有用了的,照惯例,我该像对待臭虫一样把他碾死。但他现在又有点用了,我决定留着他,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格雷悠悠一叹,“亲爱的艾斯跟亲爱的小妹,血型是一样的。” 路子允悚然而惊:“你、你是打算——” “没错。”格雷赞许地点点头,“换血。将她体内那一半这个该死的书香世家的血换掉,她就能作为完全血统的道格拉斯家的人。作为嫡亲的兄妹,艾斯的血是最合适的。” 路子允的脸色黑了:“疯子!” 格雷微笑着回敬:“过奖。” 路子允冷哼:“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那么,路,好好地看紧她,不要让她独自落在我手里。”格雷站直身体,背对着曾经当做朋友的男人,“我给了她选择的余地,你如今才能跟她在一起。但是现在,我想要她了。” 路子允没再搭腔,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一夜谢清欢忙到最晚,但她睡得最好,第二天早上她还照着平日的习惯,早早就起来了,就谢家那空气清新的宽阔院子里练功。 路子允洗漱完毕过来,就见到谢清欢在打一套掌法,那身姿端的是翩若惊鸿,宛若蛟龙,瞬间有种我的人果然什么都好的自豪感。 其实谢清欢正在打的这套烟锁汉江在视觉上,远没有以花架子著称的回风舞柳好看,路子允这么想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体现,但他还没来及叫声好,就见格雷抱胸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目光深沉。 路子允的心情瞬间复杂了,前门防狼,后门防虎,架不住心上人太招眼。 他还在感慨,格雷已经纵身扑了出去,直取谢清欢。 谢清欢这套掌法已经到了收势的时候,格雷这时候出手,她并不以为意,以脚跟为着力点,膝盖一折,身体几乎跟地面平行,避开这风声呼呼的一拳。随后脚跟一转,腰身一拧,换了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轻盈地斜飞着挪出三尺,远离他的攻击范围。 格雷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最初学的是现代格斗术,力道跟速度结合,对敌的时候快很准,当然也会有闪躲技巧,但绝不会像谢清欢刚才那样轻、柔、巧,却带着无比柔韧的力量。 格雷也曾研究过华国功夫。华国功夫的精妙之处是格斗术无法比拟的,但华国功夫想要学到大成,则需要花费巨大的心力以及无数的时间,速成之法并不可取。亲爱的小妹如今才多大年纪? 路子允对格雷不择手段想要引起谢清欢注意的行为很不高兴,他盯着格雷,冷冷道:“说起来,格雷,我们也很久没有交过手了。” 所谓色令智昏,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博出位,说的就是路子允。格雷眉眼一弯,好笑道:“路,朋友一场,你想挨揍,我当然要成全你。” 路子允走到院子里,不太能使上力的左手负在身后,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来。” 谢清欢抚了抚额,正要出声阻止,谢十三不紧不慢地走来:“小小姐,还有两位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看一眼院中没动弹的两人,对谢清欢道:“小小姐,早餐准备了补身体的药膳,要趁热喝。” 路子允知道他跟格雷都是客,但并不是谢家的至交,谢十三费心思准备的药膳,自然是针对谢清欢的。他立刻收了手,走到谢清欢身边:“雁归,走吧。药膳凉了,药性就不够了。” 格雷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谢十三。过了一夜,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 在餐桌旁坐定,几个人的脸色都微妙的有点苦——早餐果然是药膳,满满的几大碗,谁都没落下。 谢清欢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放进口中,用的药材都是极好的,也很入味。她的身体还算不错,猛然间大补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路子允吃了会怎么样。 路子允不动声色地吃着,心情略有些苦逼——没想到出了门,还要吃这玩意儿。 因为用餐的心情略苦逼,从而影响了用餐速度,吃早餐花去的时间略长。早餐过后,谢清欢去祠堂见列祖列宗——的牌位。 路子允颠颠地跟着去了。 格雷斩钉截铁地表达了自己对华国文化的仰慕,对谢氏先祖的崇敬,强烈要求围观,被谢十三面无表情地以‘非亲非故,贸然祭拜,恐惊扰先祖亡灵’严词拒绝。 不仅如此,谢十三还严肃地提起了格雷先生此行的工作。格雷只得垂头丧气地去更新系统,看得路子允心头暗爽。 谢家的守护者传了十三代,但祠堂历代家主的牌位已经有二十六个了。谢清欢细看了一下,有大概六十年的时间里,家主的更换周期是十年一换。再往后谢家大约就进入了子息不丰,寿数不长的死胡同里了。 最近这一代的家主立的是谢持节,同样英年早逝。 祠堂里日夜燃着长明灯,却仍然显得有些幽暗,谢清欢对着谢家的列祖列宗摆了三拜,而后站起身,静静打量着这个祠堂——跟任何一个传承悠久的大家族的祠堂没有任何区别。 路子允没有跪拜,只是双手合十,嘴唇轻轻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清欢看着他,暗暗摇头——自从出了T市,这人完全没有一点路家七爷的风范了。 不过,这样也好。 谢清欢对行程的安排很简单,上午去藏书楼看看属于她的那些遗产,下午在书房誊抄,最后一天的时候就在镇上转一转。 路子允对谢清欢的安排很满意,论道孤本古籍收藏,能跟谢家比肩的几乎没有,上午去藏书楼,他自然是陪着的,既可以跟雁归在一起,又可以长点见识。下午雁归在书房誊抄,他可以在旁边作画。 所谓时光倥偬,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两人世界就该如此,若是没有格雷时不时来碍眼的话,就更完美了。路子允悠悠感慨。 经过了第一夜的失眠,谢十三仿佛突然开窍了,总能及时出现,以各种理由支走格雷。谢十三的想法很简单,格雷老往小小姐身边凑,八成是对她有意思,这么一想,格雷来这边工作的目的顿时就有点可疑了。且他算准了时间过来这点,更让人心头发凉。 谢十三最为敬慕的谢持静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定居国外,一生都没有再回到谢家来,她的心上人一定在国外。他虽然觉得路子允身体底子薄了些,但这么着也比蓝眼睛的外国人强。 只是,他虽然尽了力,却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阻拦格雷。 格雷总能见缝插针地出现,给路子允添堵,这个时间段集中在上午。谢清欢做誊抄的时候,眼里就只有自己手中的事,管你风吹雨打,她自岿然不动。 上午在藏书楼就不同了,那些孤本、名画、古董都是需要品评的,人多点没有关系,即便说错了,还能活跃气氛。谢清欢在这个时候总是特别有耐心,没有丝毫的厌烦与疏离。 格雷想着也许,这样的谢清欢,才是真正的她。以往他看到的艺人谢清欢,唐挚的义妹,谢持静的女儿,都不是真的她,而是不实的虚像。 然而,这样的谢清欢,也让他觉得更加遥远。无论是他,还是道格拉斯家,都给不了让她一直做这样的谢清欢的土壤。 他们的血统天生强悍,充满了掠夺的狂妄,风轻云淡,不适合在道格拉斯家生存。疯狂,才是他们的座右铭。 但,那又如何?格雷心中冷笑,无法成全,无法成就,那又如何?! 她终将属于我,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到了该离去的时候,格雷的工作也已经顺利完成。 格雷知道,这几天里没有芥蒂的亲近,心中微妙的窃喜,将在踏出谢家大门的那一刻,永远成为过去。因为出了这道门,他跟路子允以及谢清欢之间的制衡就会被彻底破坏。他要得到她,路子允要留住她,而她选择了路子允。他跟路子允必然有你死我活的那一天,而等待他跟谢清欢的,也许是反目成仇的结局。 但他不在乎。 这趟来谢家大宅,路子允跟谢清欢都关了通讯设备,就连格雷都没有跟外界联系。出了小镇,路子允才拿出手机开机。 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欧洲生变,苏师已经前往。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路子允看完短信,沉默片刻,静静点了删除。自从道格拉斯家换了格雷当家,欧洲那边隔三岔五地就有点小震荡,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路家在国内走的是政商结合的路子,路子允的几个姐姐都嫁在高门,他自己则掌握着商道。而在欧洲,路家走的是彻头彻尾的黑道,因此而来的数目庞大的资金流回国内,用于建立并完善官商结合的完全体系。 到了路子允这一代,国内脉络已经运作成熟,所得的利益难以估量,且这钱得来便是干净的,不用费心洗白。 在这一点上,三代都在黑道里混,捞钱时挺爽,如今还在焦头烂额忙着洗白的段家就差得太多了。 苏沐早几年的时候还在欧洲坐镇,对那边的事务很是熟悉,她既然过去了,那一时半会儿的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谢清欢在开机之后,则收到了来自亲友的短信跟未接来电数十条,点开一看,陆老板在数量上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独占鳌头。 根据时间来看,陆老板的短信跟电话轰炸来自她跟路子允出发的那天。季卓阳在短信里解释了陆老板这一疯狂的举动:陆老板原本打算召诸侯一起用膳,结果从早上起来就一直不通,陆老板新近不知道在刷什么副本,脑补已经冲破天际,简直可以直接去当编剧,从车祸到绑架,从拐骗到抢劫,种种可能性都想到了,急得差点报警。知道诸侯出门散心,许久不回,便又要跳脚,别的没什么,就是让玛丽三世笑话了。 谢清欢嘴角轻轻一抽,收了手机,靠在车窗上静静地看沿途的风景。 路子允则握着她的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两人回到T市,便各自回家,约好两天后去沈家。 等路子允回到路家,听了路小心详细的回到,这才发现,这次的事儿有点大,跟先前的小震荡完全不一样。 格雷的那个叫艾斯的弟弟,作为道格拉斯家第一个变性人,在叛出家族十几年又回归之后,竟然在短时间之内得到了家族半数的支持,从而跟格雷分庭抗礼。 跟格雷为敌,不是件轻松的事。他聪明而又狂妄,行事无所顾忌,不介意胜败,也不在意人命,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一旦输了,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当初查尔斯以为胜券在握,就想要格雷的命,结果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连累了一家大小不得好死。 有查尔斯前车之鉴,道格拉斯家再次分裂,使得整个欧洲黑道都在谨慎观望,不敢轻易搀和。格雷跟艾斯是一母所出,又都是变态中的奇葩,如今两虎相争,最先倒霉的反而是不相干的人。 路子允坐在书桌之后,放松身体靠着椅背,精致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疲惫,然而眼神冷锐,让人不敢直视。 那份绝密的军工研究文件落在格雷手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现在他手中必定有着数目不明的改造人,艾斯一直隐而不发,只怂恿长老会跟格雷为难,他手中应该还有底牌。 如今有沈家从中调停,路容两家之争暂时告一段落,军中关于这件事的阻力便不复存在。那么,夺回文件以及消灭改造人就变得刻不容缓。 路子允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百年鼎盛的道格拉斯家彻底湮灭无迹的机会。 这也是,他接受沈家调停的一个重要原因。容家家长自过了年,身体跟精神就都不是很好了,哪怕用最好的药吊着,寿数也就在这一两年了,他可以等。 但格雷的存在是个巨大的隐患,解决他势在必行。 路子允没有告诉谢清欢任何欧洲的事情,无论是路家的,还是道格拉斯家的。她只要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就好了。他希望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她依然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路小心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凝重地悄然退了下去。 谢清欢先回了一趟水岸花都,放下行李,在家中四处看了一圈,便又赶着去了一趟鼎星——她去了江南,苏诺就被调去教顾裳以及她的助理一些事情,要到今天下班才会结束这一工作。 这回,季卓阳总算在他的总监办公室里了——陆老板已经跟玛丽三世敲定细节,签了合同,这会儿回C市去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了。 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许可之后,谢清欢才推门进去。一抬眼就家哪的哦一抹瘦削而沉默的背影。 谢清欢的脚步顿住了,季卓阳如今的身份不一般了,往来的可能是鼎星极为重要的客户,便站在门口笑了笑,“季总,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诸侯,你可算回来了。”季卓阳满脸沧桑,大大咧咧地朝她招手,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人在,对她诉苦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陆老板念死了。” 季卓阳的脸色仍有几分憔悴,但精神很好,可见他对于总监一职的工作已经上手。 “没有打扰你就好。”谢清欢反手合上门,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这时候,那客人才略微偏头看了看谢清欢。 他的面容十分俊雅,五官仿若刀削,嵌在这一张脸上,无一不是恰到好处。他在看人的时候,眼神很专注,但神情却给人一种很冷淡、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感觉。 即便是这样,也并不让人觉得这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有种他就是这样的人的感觉。 他看一眼谢清欢,而后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诸侯,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说是介绍,季卓阳的口气却并不郑重,而是带着一种熟稔的随意,既是对谢清欢,也是对那人,“这是季非真。” 原来是他。谢清欢闻言目光轻轻一闪。 季非真,环球娱乐的皇牌珍宝,人称歌神,嗓音独特,音开天籁,常年雄踞各大排行榜。在唱片业如此萧条的年代,他的CD仍能轻松突破百万。 年后环球震荡,两个月前他的合约期满,与环球解约。之后想签他的公司跟工作室多不胜数,却没见他做出任何回应。 “阿真,这是我们家诸侯。”季卓阳又对季非真介绍道。 季卓阳并没有说到名字,季非真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丝了然之色。他并未开口,只是对谢清欢轻轻点点头。 季卓阳冲谢清欢摆了摆手,示意她随便坐。一会儿面容冷艳的女助理就送了茶进来,随即退了出去。 “阿真,我知道你向来最念旧情。环球对你确实不薄,这些年不管人事怎么变动,都没有人对你有过大小声。你的专辑制作团队从来是最好的,经费是最充足的。”季卓阳继续先前的话题,诚恳地对季非真说道。 谢清欢于是知道季卓阳又在不遗余力地挖老东家的墙角。只不过,如今环球是泥菩萨过奖,自身难保,旗下的艺人自然要另谋出路,更何况这个墙角已是自由身。 季卓阳兢兢业业地继续挖墙角:“现在环球是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这次的危机恐怕是过不去了,你难道打算就此退出歌坛吗?” “季卓阳,你说的我都明白。”季非真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沉,略有些沙哑,明明是寻常的口气,却仿佛带着几分温柔的叹息,让人忍不住心醉,又忍不住心碎。 季非真垂着眼帘,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茶杯,“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办一场演唱会,为我的这十年,做一个告别。” “告别?”季卓阳有点傻眼,不是这么乌鸦嘴吧,竟然说中了? 季卓阳已经红了十年。这十年来,他获得了无数的荣誉,有不计其数的歌迷,伴随着许多人成长,得到了最难缠的制作人的认可与赞赏。环球娱乐甚至是整个娱乐圈对艺人的运作方式都不那么厚道,只有他在环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高层看重他,不敢让他有丝毫的委屈,他仿佛已经看遍荣华。 但其实,他还很年轻。 季卓阳皱起了眉头:“你真这么想?” 季非真动了动,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静了一瞬,才问道:“季卓阳,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环球?” “我自然知道。”季卓阳笑得温和,眼中闪耀着动人的光彩。“你这样的人,看着冷漠,其实最重情义。环球成就了你,你就用最好的成绩去回报,这些年你如日中天,却与高层相处融洽,没摆过架子,没在媒体面前耍过大牌。要说有情有义,这个圈子里,谁能比得上你?若不是你觉得自己对环球已经没有价值,哪怕环球明天就要倒闭,你今天也不会离开。” 他面色凝重地看向季非真,一只手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轻轻叩着:“让我来猜猜看,你最骄傲的,也最为环球所看重的——你的嗓子出了问题?” 以季非真的这个年纪,他的嗓子绝对还在巅峰状态,再红十年完全不是问题。环球曾经给他的嗓子投了天价保险。既然他提出跟环球解约,显然是另有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 季非真闻言轻轻笑了笑。 他这样冷清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却有种百花齐放的柔情:“季卓阳,你总是这么聪明。” 季卓阳再次乌鸦嘴,忍不住在心中暴躁地掀了一回桌子,嘴角抽搐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季非真略微一顿,才轻轻叹了口气,“声带上长了个东西,现在还不大,医生建议手术摘除。手术之后,即便对说话没影响,想继续唱歌恐怕是不能了。” “怎、怎么会这样?寻常时候不是很小心地保养着吗?”季卓阳简直不能接受,“你曾经说过,音乐就是你的生命。” “你还记着。”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有些豪情状语,也以为有些坚持可以知道生命的结束,季非真淡淡道,“如今我只想好好地告别曾经。”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季卓阳不死心地问。 季非真沉默地轻轻摇了摇头。出问题的是他的嗓子,他看上去比季卓阳还要淡定些。 “抱歉打扰一下,”谢清欢坐在一旁听着,眼瞅着气氛已经奔着伤感而去,忍不住开口道,“季总,我听说音乐总监已经辞职回国,如今音乐部群龙无首?” 季卓阳微微一怔:“诸侯,你的意思是——” “歌神季非真,并不只是歌唱得好而已。”谢清欢淡淡道,“当初牛刀小试的那首《狂妄》不就捧红了现在歌坛的那位小天王吗?” 季非真靠唱歌红了十年,中途只写过一首歌,就是《狂妄》。填词作曲他一手包办,提携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歌手萧鸿宇唱了,本来只是无心之作,却没想到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萧鸿宇一炮而红。 但也是因为这首歌,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几乎到了决裂的地步。萧鸿宇跟环球合约期满之后便不再续约,转投别家,这两人在外面见了,也仿佛不识。 谁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对当年的事都避而不谈,但无论是在媒体面前,还是私底下,两人都从没有对对方出过一声恶语。 不是朋友,也不是仇敌,两人都小心地收藏着当年,不让人窥视。 而那首《狂妄》,萧鸿宇从未在公开场合唱过。 季非真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原来,还有人记得。” 谢清欢微微一笑。萧鸿宇与环球解约之后,签到了昊晟。昊晟重金打造了他的第一张大红专辑《浮生》,同名主打歌浮生被认为是他的成名之作。后来的宣传都是如此,歌迷们便渐渐遗忘了狂妄。 谢清欢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萧朗月拿这个当手机铃声,她自己也是百听不厌,偶尔还会来上一句。但她也说了:“这首歌如果是季非真来唱,肯定会是另一番感受。” 经过谢清欢这么一提醒,季卓阳也想起了这茬,目光炯炯地盯着季非真:“阿真,你觉得呢?” 季非真迟疑了一下,才慢腾腾道:“你让我再想想。” “阿真啊,你要知道,机会难得啊。”季卓阳听了这话,趁热打铁道,“这事既然是诸侯提出来了的,陆老板那边就不会有异议,你想要多少薪水只管开口。” “……”谢清欢无言,她只是这么一提而已。陆老板不是一向最爱财的吗,岂会做亏本买卖? “明天,”季非真淡淡道,“明天给你答复。” “也行。”季卓阳原本就烦恼着音乐总监的人选,这会儿有个现成的,倒是省了不少事。他从不怀疑季非真的才华,也不相信他会轻易放弃音乐,“你那个演唱会,打算用什么做主题?” 季非真道:“告别。” “好吧,我知道了。”季卓阳有点无奈,“最后一场演唱会,恐怕要用大场馆。” 季非真往常开演唱会,都不太管这些事情,由环球一手操办。季卓阳也曾是环球的人,对这一套流程十分熟悉。 季非真见他答应了,就默默站起身,静静道:“那么,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都是朋友,说什么麻烦?”季卓阳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送他出去,“刚刚说的事情好好考虑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嗯。”季非真轻轻应了一声,示意他留步。 季卓阳关上门,无比惋惜地轻叹了一声,看一眼谢清欢,道:“诸侯,你这次实在是办了件好事。” 谢清欢略一挑眉,这事她真是无心的:“顾裳想要‘熹微’代言的事,你知道了吧?后续怎样?” 季卓阳笑了一下,表情很有些奇特:“顾裳,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而且,口才不错。” “再如何,她也是知名学府的高材生。”谢清欢淡淡道,“不过我想,她应该没有达到她的目的吧?” “顾裳在完全的劣势之下努力争取机会,确实很值得赞赏。但玛丽三世是什么人?她从很小的时候,说出的话就不曾做过任何更改,更何况合同都已经签了。”季卓阳笑道,“不过,她争取到了别的机会。” “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公司还给她安排了工作?”谢清欢也是回了T市才知道顾青山已经去世,跟苏诺通过电话,得知顾裳只花了一天时间安葬了顾青山,就开始工作了。 “你觉得公司不近人情?”季卓阳觉得有点意外,谢清欢很多时候看上去都有点冷漠,除了萧朗月,基本上不过问别人的事。 “那倒不是。”谢清欢轻轻摇头,“我只是不希望她成为第二个洪熙,也不希望鼎星步上环球的后尘。” 说到底,谢清欢是鼎星的股东,虽然份额不大,但鼎星的进退,都直接关系到她的利益。她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路子允看着又那么金贵,并不是没有压力的。 环球娱乐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洪熙自杀身亡之后那封含恨带怨的遗书就是引子。季卓阳到底在环球那么多年,很有几分感情,见到老东家这种光景,也是触景伤情。艺人这职业看着光鲜,但压力不可谓不大,自杀的自残的不在少数,所以鼎星专门聘请了心理专家坐镇,适当开导,好歹尽了心,聊胜于无。 季卓阳心有戚戚,叹息道:“她是我手下的艺人,我会时刻关注她的心理健康的。” “她跟我说,她要成为鼎星的柱石。”谢清欢看向季卓阳,“你觉得如何?” “不是科班出身,略少些天分,但胜在努力,肯吃苦,有决心,学得快。算是相当可取的了。” 谢清欢微一沉吟,淡淡道:“她那些可取的品质,不管做什么,总有成功的一天吧。” “所以,我打算捧她。”季卓阳悠悠道,“企划书已经在做了。” 谢清欢听了这话,略微笑了一下,她想起当初也是在这间办公室,见到顾裳跟任西东。那个时候,顾裳还是个千金大小姐,过着富足优渥的生活,眉眼间尽是骄矜。那个时候,她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吗?世事无常,风流云散去。 季卓阳看她一眼,道:“给你接了部文艺片,小成本制作。我看了剧本,觉得还不错。导演是新手上路,你也认识的。” 谢清欢轻轻挑眉:“谢言墨?” “谢言墨去年说要息影,我就觉得太过突然,而且挺悬。当时他就想到今天了吧,这华丽转身,确实高明。”季卓阳道,“大概六月中旬开拍,那会儿‘熹微’的发布会也结束了,时间上刚刚好。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没有。”谢清欢应道。拍电影的,要挣票房就拍商业片,要拿奖,就拍文艺片。看来,谢言墨志向很大。 “那就这么定了。”季卓阳一锤定音。 谢清欢点头道:“好。你忙吧,我先走了。” 谢清欢走之前去了一趟形体室,据苏诺说顾裳在那边联系走步。谢清欢站在门外看了一眼,顾裳穿着高跟鞋,一直在走来走去,她的脸色看上去很有些苍白,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但她始终都没有停下。 谢清欢在心中悠悠一叹,转身走了。顾青山挪用公款三千七百万,这个数字相比于他给寰宇国际创造的利益价值简直不值一提。任西东拿这件事做筏子,要的就是顾青山身败名裂。而顾青山竟然轻易地就被打倒了,没有留有后招,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在家休息了一天,谢清欢便又跟路子允出门,去了沈家。 沈清之年近八十,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身体英朗,说话声音洪亮。因为半生戎马,又位高权重,所以他笑起来的时候并不让人觉得亲近,仍带着十足的威严。 这次他居中调停,路容两家都应了约,各自派人前来。 路子允亲自来了,带着路小心跟谢清欢。容家那边来的则是容威跟容宁。 路子允见到容威,心中就是冷冷一笑。容家的这一辈,他最看得上的,便是容威。但容威在容家非嫡非长,地位也并不突出,根本不可能代表容家。那容宁倒是长子之女,可惜也是个不受重视的女儿身。 容家这样安排,是觉得终于可以在沈家面前扬眉吐气了呢,还是容家家长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重要子侄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随时聆听遗言的地位了?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容家又有何可惧? 沈清之退休之后,便在山里辟了个小农庄,平时自己种菜,也喂喂鸡养养猪,日子过得很健康。他见到容威跟容宁倒是不觉得惊讶,容威他是知道的,颇有大将之风,算是容家的小辈里最为出类拔萃的。可惜,容老头是个睁眼瞎子,这么个好孩子白白浪费了,反倒把那些不成器的攥在手里当成宝贝。就如今守在他病床前的那几个,加一起都不是路子允的对手。 沈清之笑呵呵地问起了容家家长的身体状况,又问了容威的工作情况,他是长辈,退下来的时候军衔又高,容威如同一杆标枪似的站在他面前,一丝不苟地回答他的问话。 沈清之满意地点点头,将路子允跟容威都叫到了书房密谈,至于几个女孩子,就先在庄子里转转,聊聊天,都是年轻女孩,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 路子允带来的小女朋友是个小明星,这一点沈清之是知道的。他料想路子允不会喜欢那类虚荣浮华的人,见了谢清欢,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路子允虽然叫他一声舅舅,但他毕竟不是亲的,即便是亲的,路子允如今是一家之主,有些话,也不适合由他来说。 年轻人的事,便由年轻人自己解决吧。 男人们谈事情去了,留下谢清欢三人在廊下大眼瞪小眼,气氛很有些怪异。 容宁挑起半边眉毛看谢清欢:“没想到,你竟然跟路家七爷在一起。” 谢清欢淡淡一笑:“容小姐也有想不到的事?” 农庄圈出来的院子一角,有一片练功用的梅花桩,容宁看了一眼,笑眯眯对谢清欢道:“听说你身手不错,不如来比一场?” 谢清欢不动声色:“你想怎么比?” 容宁抬手一指梅花桩:“落地算输。” “没问题。”谢清欢爽快地答应,瞥一眼容宁,淡淡道,“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当初你用声音控制萧萧,这笔账也该算算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容宁对上谢清欢,战略上是蔑视的,战术上却是相当谨慎的。在这之前,为了试探谢清欢,她曾做了不少小动作,但始终摸不着谢清欢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而谢清欢在拍完《山河》之后,身边骤然多出了不少暗中保护她的人。这些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警觉性很高,再想暗中下手,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次谢清欢前往日本拍戏,随剧组借宿在西川宅,外围那些负责保护她的人既不愿让她有所差距,又要面对早有准备的西川幸子,暴露行踪不过是早晚的事,除掉他们之后,谢清欢孤掌难鸣,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还不是任人搓圆捏扁? 原本,这次在日本,是除掉她的最好机会。却没想到,西川幸子虽然憎恨谢清欢,又是受人所托,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极度渴望得到母亲的认可。因为西川纯子特别指示她要好好照顾程逸辞的剧组,西川幸子根本不可能让谢清欢在拍戏的过程中出意外。 等到剧组终于关机,准备启程回国前夕,西川幸子连谢清欢突然失踪的说辞都准备好了,但她安排的好戏,还是落了空。就连西川幸子,也被人所杀。 西川宅养着什么,容宁也能猜到。谢清欢仍能逃出生天,可见她的实力远远超出预想。 从R5到车祸,从杀手到西川幸子,虽然只是试探,但只有容宁知道,每一次她都存了杀机,存心要除掉谢清欢。但除了用声音控制萧朗月小小得手之外,谢清欢全都不动声色地避过。 谢清欢为人淡漠,但并不愚蠢,有些暗招用一次便罢,第二次就绝不会管用了。 即便谢清欢体内的母系血统占了主导地位,并未如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传统那样,跟格雷相互吸引,迅速天雷勾地火般搅合在一起。但她这种强悍的求生能力,还是吸引了格雷的目光,并且对她越来越在意。 自己做的那些小动作,格雷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并未出过一声,也不曾阻止。容宁明白,像他那样天生冷漠的人,稀罕的并不只是血缘,而是有着最亲近血缘的强者。 谢清欢总要有一点让他觉得相配才行。 谢清欢这人,总有办法让她更加憎恨她一些。 既然别人都靠不住,那么只有自己亲自出手了。容宁深深看谢清欢一眼,忽而悠悠一笑,眼中冷意却更深。她转过身,上前几步,轻松地跃上梅花桩,对谢清欢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谢清欢知道容宁既然提出了交手的要求,必然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是自信,此刻见到她的动作,目光不由轻轻一闪。再看向容宁时,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清姐!”谢清欢才一迈步,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路小心急忙一把拖住她。 谢清欢动作一顿,略微挑眉,侧头看她一眼。 路小心拧着眉,神情间尽是不赞同,紧张兮兮地阻止她道:“不要去!” 都是从小习武的人,路小心在这方面少了些天分,学得很是稀松平常。却她也看得出来,容宁方才露的那一手,很不简单。 谢清欢抬手一拂,也没见她怎么用力,路小心就不由自主放开了拖住她胳膊的手,眼睁睁地看着谢清欢跳上梅花桩。 容宁瞥一眼路小心,好整以暇对谢清欢道:“看来,这位路小姐认定这一场你必然会输了。” “武者,手上见真章,何必多言。”谢清欢淡淡道,摆了比武时的起手式,“容小姐,请指教。” 容宁稳稳地站在梅花桩上,收起了脸上些微的讽笑,盯着谢清欢面色凝重。她一旦认真了,就显露出一股十分精悍的气势来。 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 容宁动了。她的一招一式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那就是击毙对手,而且,显然经过了无数的实战,举手投足没有丝毫的犹豫。 路小心看在眼里,脸色更沉了一分。 谢清欢并没有马上出手,而是轻巧地避开密集的攻击,从容地行走在高高低低的梅花桩之前,仿若闲庭信步。 直到许多年之后,路小心仍然记得这一天,仍然记得这一场比试。 容宁一记重拳直扑面门而来,谢清欢轻轻抬手,那一拳便抵在她的掌心,随着她的力道牵引,容宁的身体也跟着前冲半步。 梅花桩不比平地,但对容宁来说,也差不离。她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在梅花桩上轻松踏步跟跳跃。 她知道谢清欢的身手不错,即便是她,在平地上也未必有优势,这才选了梅花桩。她却没想到,谢清欢小时候习武,连马步都是在梅花桩上蹲的。 谢清欢的动作既缓且柔,带着嬉戏一般的漫不经心,但全身上下并无破绽。 路小心见她用巧劲黏着容宁的拳,借势一推,肩膀却出其不意地撞了过去,容宁踉跄一退,谢清欢又出了腿,抢先一步探向她准备落脚的那一根梅花桩。 容宁的动作微微一滞,原本要落下的那只脚复又抬起,雷霆般向谢清欢扫去。 谢清欢轻轻一笑,腰身一塌,双臂张开,如同白鹤优雅地展开了双翅,收回原本探出去的脚,架住容宁的腿。 撇开容宁杀气腾腾的表情来看,两人如今这动作瞧着还颇有几分美感。 路小心看这光景,谢清欢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输的了。 谢清欢轻描淡写地陪着容宁在梅花桩上蹿了快半个小时,才轰然出手。 路小心旁观者清,觉得谢清欢从这会儿才刚刚开始认真,因为她身上的那种散漫跟克制都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肃杀之气。 容宁见了,只冷冷哼了一声——终于认真了吗?那种软绵绵仿佛挠痒痒一样的力道真是让人厌烦。 谢清欢冷静地看着容宁眼底迅速浮上来的兴奋狂热,唇角轻轻一勾,随即出手。 从她出手到将容宁一脚踹下梅花桩,一共只花了十分钟。 而直到结束,路小心都有点懵。 谢清欢那一脚踢在容宁的左肋上,将容宁踢下梅花桩不说,还让她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真没想到,”谢清欢掠下梅花桩,在她身后,有几根梅花桩发生卡擦几声轻响,随即裂开。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容宁,眼神复杂,“你竟然——” 她顿了顿,瞥一眼谈完事情正向这边走来的几个人,不咸不淡道:“也是改造人。”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不妨碍每个人都将这话听在耳朵里。 改造人这事儿除了沈清之,其他人都不陌生。饶是容威向来镇定,也不由脸色一变,看向容宁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 容宁轻轻咳了两声,抚着微微作痛的左肋,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清欢对改造人的了解原本不深,不过是对比梶本一郎的情况来推测容宁。 她在梅花桩上蹿了半个小时,一来是因为比武亦如同打仗,速战的时候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容宁久战之下仍未奏效,气势必然稍减。二来容宁如此自信,想必有所依仗,谢清欢趁机探了探她的经脉气海,知道她走的不是古武的路子。 在最后十分钟,她试探完毕,认真出手,容宁也并未惊慌,只不过,无论是在速度还是在力道上都突然大涨,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异状。 从路小心的角度看,这后面十分钟,只能看到两团人影在动,耳边清晰地传来拳脚交击的沉闷声响。直到容宁被踢下梅花桩,两人才骤然分开。 路小心练武是个废柴,见到这样的速度,有种恍如在梦中的错觉。 谢清欢看着容宁苍白的脸色,悠悠一笑:“不知道就算了。” “怎么打起来了?”路子允若无其事地越过容宁走到谢清欢身边,上下打量一番悄悄松了一口气,“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闹着玩。”谢清欢微笑道。 “刚刚太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路子允握着她的手转身,看一眼容宁,“容家小姐,你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应该不知道,她是生物学研究专家,有两个博士学位。” 只是个小明星,野路子出身的谢清欢顿时对容宁刮目相看。 路子允的手指在谢清欢掌上轻轻划过,带着她走到沈清之身前,郑重介绍道:“欢欢,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舅舅。” “沈先生好。”谢清欢微微欠身。 沈清之一双锐目静静打量着谢清欢,他久居上位,即便退下来了,那种迫人的威严也并没有消减几分,即便是他一手提拔的得力下属,在他的注视下也往往格外小心。 谢清欢一脸坦然任他打量,神情间有几分对长辈的敬重。 沈清之和蔼地笑道:“你是阿允的小女朋友,叫小谢是吧?你好。” 路子允轻轻笑了一下,转向容威:“这位是容家的才俊,也是我们T市的市长容威容先生。” 容威当时空降T市,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报纸上有他的整版报道,电视新闻上也能看到他的身影,不过谢清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容威真人看着比报纸跟电视看更亮眼一些,身姿挺拔,气势沉敛,有着跟沈清之如出一辙的刚硬。 谢清欢想起路子允对容威的评价,略微笑了笑,冲他点头致意。 容威轻轻颔首,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容宁,目光深沉。 当年那个失败的任务一直横亘在他的心上,过了这么久,依然不曾释怀。 他却没有想到,连容宁都搅合在里面。 谢清欢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容宁暂时没什么功夫来麻烦自己了,心中很是满意。 路子允悄悄在她手中划拉的手指也停住了,谢清欢眼中一抹惊讶一闪而逝——路子允写的是,容宁曾经给格雷当过半年的助手。 而且,她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人体细胞与基因强化方向,在当年也引起了关注。 撇开容宁莫名其妙地针对自己这事,容宁在谢清欢看来,还是颇有些可取之处的。 容宁今年二十五岁,据她拿到第二个博士学位已经过去三年了。在念书这方面,容家能跟她一较高下的便只有容威了,但还是比不上容宁。 以容家这种家世,书念得多少并不是问题,哪怕你只是初中学历呢,也总能有个好的安排。容宁书念到这个程度,却不爱去讨容家家长的欢心,因此仍是不受重视的样子。 如今看来,倒是容家不在她眼中了。 容宁也看到了容威的神情,心中便是一沉。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一旦确认自己是改造人,这位堂哥定会毫不犹豫地大义灭亲,将她交给军方做研究。 想到这里,容宁眼神阴鹜地瞪了谢清欢一眼。 谢清欢则回以一笑,容宁做那些小动作可以说是有恃无恐,即便她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但这种招猫逗狗样的行为还是让人生厌。 虽然谢清欢曾经奔着神爱世人的范儿去了,但她并不是圣母,会原谅带着恶意哪怕弄死人也无所谓的逗弄。 不是不回击,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沈清之招呼众人进屋去,叫了医生给容宁看看伤势。容威在院子里也看到了碎裂的梅花桩,可以想象得出两人动手的情景定然很激烈,便跟着去看看。 那医生是个军医,很有些资历,因为沈清之住在这里,所以一应设备都很齐全。他给容宁仔细检查了一番,对因为沉着脸所以看上去很有几分担心的容威说:“不用担心,容小姐没什么大碍,没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内脏。” 容威听了,轻轻点头,脸色却没有放松下来。 容宁看他这样,心中不免忐忑。容威认准的事,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有丝毫动摇,而他当初是为了什么两手空空地退役,容宁再清楚不过。 “谢谢您。”容威对医生道,搀了容宁一把,“我们走吧。” 回到沈清之那边的客厅,就见路子允正陪着他在下棋,谢清欢跟路小心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路子允的表情有点木然。 跟沈清之下棋,是一件略让人郁闷的事。因为他热爱下棋,偏偏是个臭棋篓子。路子允下棋的水平快赶上国手了,跟国手下棋都没有跟沈清之下起来那么累——沈老爷子是个越战越败,又越败越勇的人。 容威自然不会过去跟女孩子们凑堆,便过去看两人下棋,只看了一小会儿就明白了,沈老这棋下得着实不怎么样。 沈清之见到容威,冲他招招手:“小威啊,你来陪阿允下一盘。” “好的,沈老。”沈清之起身,容威依言坐过去。 沈清之要去张罗午餐,他是长辈,就算来者是客,也没有让他亲自去的道理,一屋子的小辈都站了起来。 沈清之摆摆手:“你们坐,我今天高兴,要亲自下厨。” 这话一出,路子允的表情又木然了几分。他上次来的时候,沈清之也是要亲自炒个菜,秀一把厨艺,结果简直不堪回首。 “舅舅,”路子允笑道,“我们都是小辈,理该我们来表一回孝心,怎么能让你下厨呢?” 路小心也道:“是呀舅舅,我刚学了几个拿手菜,大师傅都夸我,您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呗?” “好了,都别争了。”沈清之爽朗地笑,“这不是还有几天时间吗?有的是表现机会。今天谁都不能跟我抢!” 路小心看一眼路子允,笑嘻嘻道:“那舅舅,我来打个下手吧,顺便偷个师?” 路小心在路家算是个小主子,平日里也不大进厨房,就算下厨,也是有人把食材都准备好,她直接做。沈清之当然知道她这么说的用意:“怎么,不相信舅舅是吗?” 路小心不说话了。照现在这样,待会儿她还能在厨房门口偷偷看一眼,若是再继续说,把沈清之惹恼了,他把门一关,努力折腾出来的时候还未必能吃。 沈清之让小辈们接着玩,他自个儿精神振奋地去了厨房——自从退休之后,他的生活就闲暇了不少。上次他心血来潮展示了一回厨艺,结果做出来一盘完全烧糊的茄子,然后他就对厨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路子允见这事儿无法挽回,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坐下去跟容威下棋。 容威看看路子允的脸色,再想想平日里沈清之那越挫越勇的作风,顿时对老首长的手艺没了期待。 谢清欢对吃东西这方面向来没什么追求,只要沈老爷子端上来不是砒霜就成。 容宁仿佛已经把刚才挑衅谢清欢比武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十分温和亲切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路小心笑着递了一本杂志给她,是关于军事方面的,应该是沈清之平时看来打发时间的。 沈清之准备了八菜一汤,全是原生态的,出自他的小菜园,鸡是现杀的。看菜的卖相,当然比不得星级酒店大厨的手艺,但也过得去。 谢清欢看着路小心跟路子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点纳闷。尝了一口,也不觉得难以下咽,只是味道确实普通而已。 路子允则是松了口气——舅舅的手艺确实长进不少。 用过午餐,沈清之找老战友钓鱼去了,让几个年轻人好好相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这张老脸还有几分薄面就未可知了。容家这个小子不错,但容老头一旦去了,他恐怕代表不了容家。 农庄远离城市,山清水秀,空气清新,风景宜人,在菜地中间谈情说爱也格外有意思。 虽说都是年轻人,但这几个年轻人,没一个热络的,尤其是路子允长期居上位,容威有心事,谢清欢为人淡漠,路小心对容宁心有芥蒂。路子允跟谢清欢牵着手,安静地散着步,但这场景也够闪眼的。 后面三只人形灯泡,散也不是,不散也不是。 晚餐由路小心露一手,谢清欢跟去打下手,容宁则留在客厅陪沈清之聊天。 路小心哪儿能真让谢清欢做什么,蹲下去跟她在一处择菜,压低了声音问道:“清姐,容宁真的是……?” 谢清欢略一沉吟,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能肯定。她跟我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诶?”路小心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疑惑,“清姐的师父是哪位高手呢?我看清姐出手,都不像是现代格斗。” 谢清欢轻笑一声,路小心心中顿时一咯噔,她知道有时候询问别人的师承也是很不礼貌的,立刻岔开话题:“清姐,你跟容宁比这一场,容市长会不会连你也怀疑上?” “他本来不是轻信的人,自然会一一查证。不过在这农庄,他必然会先试探容宁,毕竟近水楼台。”谢清欢淡淡道。 路小心瞬间懂她的意思了。她跟容宁有些过节,只要容宁被别的事绊住了,她就开心了。 容威也不同于一般人,他曾是特种兵,侦查跟反侦察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他跟容宁又是堂兄妹,对她的成长轨迹比较了解,想要试探她,方法多得是。 于是,往后三天,容宁没一天过得舒心的。容威的试探无处不在,全是耗费精力的心理战。容宁能利用声音催眠他人,对心理学也很有研究,两兄妹棋逢对手,很是让谢清欢看了一场好戏。 国安七处。 “路处长,抢救回来的录像已经分析完毕了。”手下将一个文件夹递给路子徵。 那录像就是谢清欢在西川宅的暗室暴揍小怪兽的监控。因为被病毒入侵,导致安保系统全线瘫痪,监控自然也没有了。 路子徵特意调了国安第一黑客做了恢复,又找专家对录像里的谢清欢做了全面评估,最后得出的分析报告就体现在了数据上。 路子徵看着那夸张的数据,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这以后两人万一吵架,闹起家暴来,小七完全是被动挨揍的那一方啊。 瞧这牛逼的战斗力,路子徵决定把谢清欢召到自己麾下,她吩咐手下道:“去,把她祖宗三代查清楚。另外,这次的绝密文件夺回计划代号‘天后’。”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没过多久,路子徵就拿到了谢清欢更为详细的资料,国内外双向汇总。看完之后,她心中却是一沉。 就母系的关系来看,别说三代了,再往上八代都没有什么疑点可查的。谢家书香门第,代代出大家,战时偌大的一家子全部弃笔投戎,出了不少烈士。如今这人丁是凋零了,但底蕴之深远在路家之上。 直到上一代的谢持静移民美国才算是有了海外背景,但谢持静本人在文化输入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且谢持节作为专家学者,在军事研究方面有卓著成果,直到飞机失事之前,一直跟军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还曾协同参与军演。 国家对于这种跟脉上联系紧密的自己人是相当宽容的,原本有这样的背景在,再加上路子徵作保,谢清欢在审核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谢清欢父系的亲缘关系实在是太让人憔悴了。谢清欢竟然有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统,还曾在美国被确诊出患有解离症。 解离症本就是个不安因素,道格拉斯家的那位新家主格雷,好巧不巧正好是这次任务的首要目标——当年那份失落在外的绝密军工资料就在他的手中。 谢清欢的身份信息太过紧要,路子徵暂时不得不先捂着,思索着万全之策。这些年来,国家从未放弃过对那份资料下落的追查,如今有了眉目,这事儿便拖不得了。 送资料过来的手下是路子徵的亲信,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面色凝重地道:“处长,内部渠道还有其他人查过她的资料。” 国安要查人再容易不过,但内部渠道却不是想用就能用的,必须要答道一定的登机才行。路子徵眸色一暗,军工资料的任务落在七处,除了她自己的人,还有之前加塞的当年出任务的几人。她的口气冷得像是冰碴子一样:“是谁?” 手下随即报出一个名号。 路子徵闻言冷冷一笑,原来是他。她挑了挑眉,冷淡道:“封锁关于谢清欢的信息。”想了想又问道,“时间呢?” “去年七月。”手下道。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就算不得秘密。去年七月上面都还没有作出明确的批示,就有人动了心思差谢清欢,说明早就有人盯上她了。再一想,谢清欢如今还在认为自己是陆家的私生女,这样影影绰绰地遮掩着她身上道格拉斯家的血统,谢持静倒也是思虑甚深。 “处长,还有一件事。”手下看一眼路子徵不虞的神色,谨慎地开口道,“老首长那边传来了消息,说谢清欢跟容宁动了手,容宁可能是——” 手下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路子徵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这倒是有点儿意思了。”路子徵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谢清欢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小怪兽即便是失败的试验品,那实力也不容小觑,谢清欢一抗多,也没见半点窘迫,可见是真牛逼。而且,从资料上看,她一旦出了手就不会空回。 不过,这容宁也真有意思,不怕气死容老头吗? “去查容宁在国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给我把人盯住了,务必控制在国内。”路子徵一脸冷然地下令。 谢清欢跟路子允在沈家农庄待了三天,朝夕相对,亲密得都有点腻味了。但是有容家兄妹斗法作为调剂,两人还时不时给容威搭把手,日子过得倒也不无聊。容威心细而又敏锐,对当年那个失败的任务又太过执念,这会儿在沈家他不能做什么,但这事绝对没完。 谢清欢对这种结局很是满意,容宁过得不爽快,她心里就爽快了。至于容宁跟格雷有点什么,也不是她关心的事。 回到T市,路子允先送了谢清欢回家,又磨磨唧唧拖拖踏踏地温存了一番,这才回转路家。才一脚进门,管家就过来禀告道:“七爷,六小姐过来了,在您的书房等着。” 路子允大致能猜到路子徵这次来的用意,摆摆手叫管家退下,自己的上楼去了书房。 路子徵在书房等了有好一会儿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她知道路子允这趟去了沈家,且是带着谢清欢去的,以容家如今的情形来看,十年之内衰败是必然的事,没必要赶在容家家长病重的这个时候赶尽杀绝。舅舅既然出面了,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路子允推门进来,路子徵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眼见路子徵表情诡异,却没有开口的打算,路子允只好轻咳两声,先开口道:“六姐。” 路子徵微微笑道:“小七,你跟你那个小女朋友进展如何了?咱们路家的情况,她都知道了吗?” 路子允淡淡道:“我跟雁归挺好的,只要我不出意外,这杯弟媳妇茶,六姐绝对可以喝到。路家的事,我跟她提到过一些。” “什么叫只要你不出意外?是怕我们这些当姐姐的做些什么吗?”路子徵当然明白路子允这么说的用意,她一手托腮,看向路子允悠悠道,“姐姐们可不像别人家里的那些老顽固,只看重门当户对,不管你是不是喜欢。” 路子允似笑非笑:“六姐向来公务繁忙,这趟专门回来,不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六姐应该知道雁归出身江南谢氏,即使是论门第,也不会配不上路家。” 路子徵闻言微微一笑,谢清欢是不是江南谢家的人从来不是重点,只要路子允真心喜欢,他想要跟她在一起,路家上下并没有谁能阻止他。她挑了挑眉:“你知道她是江南谢家的人,想必也很清楚她更是道格拉斯家的人吧?” 路子允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知道。” “那么,孟青玦有没有告诉你,她患有解离症?”路子徵悠悠一叹。 当年赵泽天事件之后,谢清欢就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整整两年。这两年时间,她都在美国,一面戒毒一面接受心理干预。因为纽约那边的权威心理医师确认她有解离症,这一点孟青玦过年的时候曾更他提到过。 但孟青玦有他自己的看法。谢清欢的解离症应该是遗传自卡尔·道格拉斯,但两人的病状存在着明显的差别。 卡尔·道格拉斯的人格很多,且每一个都拥有极强的自主意识。一旦更换人格,行事作风也会相应地发生变化。谢清欢则不同,她的次人格存在感都很弱,只是为了顺应环境的变化而存在,基本上不会跟主人格出现冲突。 再加上她从事的职业是艺人,需要塑造的角色各不相同,因此她的解离症倒像是为了适应职业的需要。 在这种情况下,孟青玦甚至认为谢清欢也许根本就没有解离症,只是入戏太深罢了。 就像当初的赵泽天事件,在他看来,其实并不是因为解离症才有了那样的结果。大部分人在那种被强迫的情况下,都会奋起反抗,而因为恐惧跟愤怒,情绪会十分激动,体内的暴力因此会成倍增长。 谢清欢当年那种情况,其实比大部分要冷静许多,很多即兴杀人案例,都是在脑中一片空白中完成的。而当时的案发现场,却保持得很完美,但是让人辩无可辩。 所以,孟青玦推断谢清欢只是个非常冷静的聪明人罢了。 路子允静静摇头道:“我不在意。” 色令智昏啊这是。路子徵微微一叹:“你见过她出手吗?知道她一只手就能打赢你吗?” “她一脚将容宁踢下梅花桩的动作很帅,”路子允轻轻一笑,“只要她想,就算不出手也能赢我。” “路子允同志,情话奇怪留到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说。现在说正事呢,严肃点。”路子徵敲了敲桌面,没好气道,“她有这样的身手,单单只是做个艺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路子允知道自己这个六姐最喜欢招揽奇人异士到麾下,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咯噔一响,皱眉道:“六姐,现在可不是冷兵器时代了。” 确实,现在有了枪械,有的手雷,有了炸弹,再好的武功,在现代科技面前,也是渣渣。 路子徵看向路子允,一脸严肃,沉声道:“小七,你明白现在的形势吗?她有这样的身手,身上又有道格拉斯家的血统,格雷是不可能放过她,任她流落在外的。我知道你派了人在她身边暗中保护,但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就像这次在日本,保护她的人轻易被格杀,那一线活命之机,还得她自己来挣。梶本一郎虽然在地下斗场称王,但他本身是个失败品,不足为虑。若是换了格雷手下的改造人,你的人能有胜算吗?能护得住她吗?” 她略微一顿,又道:“带遭人最近的活动很是猖獗,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已经引起了别国的注意。上面对这事高度关注,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彻底解决这件事。” 路子允不为所动,不动声色道:“所以呢?” “所以,我要立个名目将她纳入七处的保护之下,而不是有朝一日在涉及到格雷的问题上,沦为全然的诱饵。”路子徵冷静道。 “六姐,”路子允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我跟雁归虽然两情相悦,但毕竟没有结婚,我暂时还做不得她的主。” “我明白。”路子徵轻轻点头,“我来,并不是要征得你的同意,因为你无法左右谢清欢的最终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事由七处主导,由我亲自指挥。虽然有风险,但我会尽力保全她。我们是姐弟,但血缘至亲,也经不起小事经年累月的堆积来破坏彼此的信任。” 路子允凝视她:“六姐,你这次的任务是机密中的机密吧,跟我说起真的没有问题吧?” “我说什么了吗?”路子徵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默许了这事,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摊了摊手笑道。如果这世上不希望格雷得到谢清欢的,路子允绝对排在第一位。 这次的‘天后计划’将最大限度地转移格雷的注意力,路子允没道理不答应。 在路家男人的处事原则里,让心爱的女人担惊受怕的男人都是废物。路子允绝不愿意让谢清欢有不得不面对格雷的那一天,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永远消除格雷这个大患,如今格雷三面受敌,若是还不能除掉他,那他路子允也不用混了。 这边路家姐弟互通了信息,达成了一致意见,那边谢清欢正在面对国安第一辩的轰炸式洗脑。 谢清欢回来的时候,这位第一辩就已经在了,正眉飞色舞地跟在家休息的苏诺聊得热火朝天。她是专程为谢清欢而来的,谢清欢一回来,苏诺就回避了,临上楼前还颇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睛,那模样让人见了就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第一辩的口才不错,从社会经济的发展说到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在说到国家建设需要更多的人才,都是热情洋溢的话题,她说起来却并不是滔滔不绝,而是直入重点。 谢清欢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所以她觉得寒暄固然能拉近彼此少许的距离,但这一行为简直是在浪费生命。所以像第一辩这样的,她反而更加喜欢。 第一辩的重点很明确:她谢清欢就是这么个人才。所以,第一辩代表上峰前来招揽。 谢清欢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我接受了,有什么好处?”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谢清欢一脸淡定地跟人谈了近半个钟头,争取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条件,而后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门。转回客厅,挑起眼帘看一眼静悄悄的二楼,略微皱起了眉头。 招揽人才是个技术活儿,谢清欢并不陌生,她自己做起来也颇为顺手,无非就是舌灿莲花把人绕晕,许以好处使人卖命。当然,也有身怀长才特意避世等人三顾茅庐的。 国安的职能精专,地位紧要,招揽的都是各方面的顶尖人才。谢清欢对七处特意遣人来,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纳闷,要知道她如今不必先前在大雍,能拿出手的,只有不算过硬的演技以及在知情人眼中那破表的武力值。 而武力值在现在科技面前,就是浮云。 七处遣来的这人生了张温和讨喜的脸,戴着眼镜眼神平淡,透出一种无害的文弱来,这样的人,天生让人无法讨厌。 她的口才也着实不差,谢清欢有所疑虑的方方面面她都提到了,那求才若渴的模样简直是掏心掏肺,仿佛谢清欢马上就要成为七处的自己人。 谢清欢知道她能透漏的便只有这些,对她有所保留的那部分,谢清欢也并不在意,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反而不好。 “所以,”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淡道,“关于你的身世,还有什么疑问吗?” 谢清欢的真正身世,是七处附赠的诚意。 谢清欢闻言抽了口冷气,在心里默默掀了回桌子,才维持住淡定地看向第一辩。 那人略微含笑,依旧温和,只是眉眼间带了点儿不甚明显的怜悯——做道格拉斯家的人,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关于自己的身世,谢清欢倒是不怀疑跟谢持静之间的母女关系。尽管她跟谢持静连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有什么接触了,仅仅是看过照片,心里面却隐约有种十分熟悉的亲切感,并不觉得陌生。 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羁绊。 在谁是她父亲这个问题上,虽然一直受到误导,就连鉴定报告都告诉她,陆见琛就是她的生父,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现在她知道了身世的真相,又忍不住想要扶额叹息,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实在是——太让人憔悴了。 怎么就跟道格拉斯家扯上了关系?当初陆展睿托人做的那份鉴定,又是被谁做了手脚? 不过,这样一来,谢持静将女儿养在外地,也可以说得通了。以道格拉斯家那种变态的成长方式以及泯灭伦常的传承,谢持静无法接受,也不愿意女儿陷入那样的困境。 第一辩看向谢清欢的目光颇有些复杂。七处接了夺回任务,跟格雷对上是必然的事,谢清欢的真正身世,知道的人说多不多,但也不少。格雷近来频繁出现在谢清欢身边,想必对她的身世已经知道了。那么,从大局出发,谢清欢成为局中的棋子便在所难免。 这么多年以来,道格拉斯家的血脉从没有真正流落在外的,不管谢清欢愿不愿意,哪怕她身上只有半数的血统,道格拉斯家必然要引她回归。她单挑小怪兽的事在七处不是秘密,但如今这时代,单靠身手是不行的,现代科技多的是手段克制。如果有一天七处必须要用她对付格雷,原则上还是希望能尽可能保住她。 谢清欢并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第一辩奉命打前锋,将利害关系说明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后续,会有同僚继续跟进。她相信谢清欢是个聪明人,能做出最佳的判断。 至于谢清欢提到的‘好处’,在她这里转圜的余地并不多,因为她也没法全盘答应。 第一辩觉得谈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的时候,那边路子允跟路子徵的谈话也到了尾声。 路子徵看着眉目沉静,但显然不那么赞同自己提议的路子允,问道:“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路子允沉默了片刻,才不情不愿道:“会。” “这么肯定?”路子徵挑了挑眉,“也许,她发现自己是道格拉斯家的人之后,突然对格雷倾心了呢?” “不会有那一天的。”路子允肯定道,“她姓谢。” 路子徵闻言微微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欧洲那边,你是怎么打算?” “目前苏师在那边主持大局,”路子允淡淡道,“旧的秩序崩毁已然难免。” “你心里有数就好。”路子徵点头道,“容家已经开始从内部腐坏了,气数将尽,没必要穷追猛打。” “我知道,”路子允应道,“容宁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容家竟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实在让人意外。”路子徵意味深长道。 “如果你是想用她引出格雷,恐怕是打错了主意。”路子允神色悠然,口气中却不免带了几分叹息。作为被格雷赏识的男人,路子允自认对格雷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在格雷的眼中,人命是毫无意义的。 路子允之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止格雷靠近谢清欢,除了对道格拉斯家血统之中兄妹相亲这一点的忌惮,还有更深层次的忧虑——格雷向来冷心绝情,当他发现谢清欢永不会靠近他,甚至疏远忌惮他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路子允想了想,又道:“以我对格雷的了解,他十分享受孤独,并不喜欢与人分享任何事。” 路子徵饶有兴致道:“小七,你是想告诉我只要杀了格雷,那份资料便会永远成为秘密吗?” 路子允笑了笑,并不搭腔。 “好了,我明白了。”路子徵站起身,看向路子允,严肃道,“小七,我会在格雷按捺不住动手之前,根据她的情况做一些训练,让她不至于事到临头慌乱不知所措。” “这事之后,她还能脱身吗?”路子允皱眉反问道。 “那要看她事后如何选择了。”路子徵淡淡道,“小七,你若真正看过她出手,就会明白,我为何非找她不可。” 虽然完全看不出谢清欢的师承,但可以看出,她出手不拘于一格,毫不犹豫,毫无畏惧,明明身处危境之中,却从容不迫,单这心理素质,已经很强悍。 苏诺在楼上带了一个多小时,才弹出脑袋往楼下看了一眼,客人已经走了,半室那边传来了叮叮咚咚的琴声。 谢清欢抚琴向来随意,多半是一时兴起,没有特别的含义,但苏诺听着今天这琴声,却轻而易举地品出了戾气跟杀意。 难道刚刚谈崩了?苏诺有点儿纳闷,轻手轻脚地在沙发上坐下,微微合着眼睛聆听乐曲。她这么静下心来,又发现刚刚那种杀伐之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忧无虑地轻快。 这跳跃有点大,好歹给点过渡啊…… 一曲完毕,余音绕梁,谢清欢起身走到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诺,静静问道:“苏诺,你真的只是个助理吗?” “当然,”苏诺睁开眼睛,毫不犹豫道,“虽然多了王牌这两个字作为修饰,但身为助理的本质还是没有改变。” 她看向谢清欢,目光中带着委屈与探究,“二宝,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没有,”谢清欢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走到另一边沙发上坐下,“听说季非真的声带手术时间已经确定了,他那最后一场演唱会的准备时间就有些仓促了吧?” “是啊,季非真是个较真的人,在细节上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往常他的演唱会都是提前至少三个月开始准备,这次因为手术时间已经无法再推了,所以压缩到了半个月,实在是有些勉强。” 谢清欢近来工作不多,只有一个数码产品的代言跟一组杂志封面要拍,作为助理,苏诺的工作稍微多一些,但相对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谢清欢略一沉吟,笑道:“你若是有空,便去季卓阳那边搭一把手吧。瞧他忙得都快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先前谢清欢回江南谢家老宅,跟路子允去沈家农庄,都是自己行动,没带苏诺。苏诺也没闲着,但谢清欢亲口提了这事儿,苏诺就难免觉得这有点意味深长了,她扑闪着眼睛,眼中满是八卦:“二宝,你是不是——”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但其中的暧昧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了。人在江湖漂,哪能不八卦,谢清欢不以为杵,淡淡道:“陆家不向来是这样的吗?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驴使。” 苏诺听了这话,暗暗鞠了一把辛酸泪。谢清欢是那种永远能用一本正经的脸面对八卦的人,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她这个王牌助理,如今更是身兼数职,颇有种十分受眷顾的错觉。 谢清欢也不是怀疑什么,她对七处的提议有些动心,一旦答应了,势必要进行某些训练,不求业务多么精专,起码得像个样子。 往后这半个月时间,本职工作不多的谢清欢仍是忙得脚不沾地,要应付七处的训练,还要应付任西东。 ------题外话------ 有点短小,先凑合看吧,这两天尽量补上前几天的量。 正文 第四十章 谢清欢只考虑了一个晚上,就欣然答应了七处的提议,不管怎样,主动合作跟日后被动合作还是有差别的。 路子徵一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觉得惊讶,还特意为此派了人来T市,对谢清欢的实力进行更为细致的评估,依此制定特训方案。 特训场地选在丹枫会所的地下射击场。因为特训是秘密进行的,丹枫会所的主事人温凉就负责抹平他们来往的行踪痕迹,还专门辟出了一条通道,方便他们进出。 谢清欢的身手不错,但她向来不喜用力过猛,因此武力值都是随着对手的强弱浮动。她修习的内功心法在对小怪兽的时候突破了瓶颈,耳目聪敏更胜从前,又因为过目不忘,在评估的项目中,体能、应变力、记忆力以及意志力等方面都表现突出,测试出来的综合结果甚至远远超过了七处的平均水平。 唯一拉低水准的项目是射击。谢清欢在大雍的时候,也学过骑射,但枪跟弓箭到底不同,她先前没有用过,刚刚接触不可能百发百中。 不过,废寝忘食地练了几天,情况就好了很多,静态靶最低都能打在八环。 路子徵已经回七处主持工作,但每天都能收到关于谢清欢训练成果的报道。谢清欢每天都在进步,且幅度不小,照这样下去,追平七处的各项记录指日可待。 路子徵身边多的是能人异士,也见多了开外挂的人生,但谢清欢的表现,简直是逆天的不科学。 好在,她是自己人。 就在路子徵暗暗庆幸的同时,已经开始打动态靶的谢清欢则在训练的间隙里暗暗琢磨,谢清宁先前二十年也在T市,她在娱乐圈里混得显然更加得心应手一些,身世却被瞒得严严实实,仿佛是个真的孤儿。怎的这皮囊一旦被自己接收,连一些边边角角的信息都能连成线凑出完整的身世来? 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 七处制定的特训任务并不轻松,对谢清欢来说却不觉得辛苦,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能吃苦。七处是想让她做对付格雷的奇兵,却没真的打算将她培养成第一特工。 相比之下,任西东反而是个让人更加头疼的存在。 寰宇国际自从出了顾青山的事,人心就颇为涣散,高层之中甚至还起了一点小震荡,但任西东很有手腕,很快就把风波平复下去。任老太太先前扶持在各个高位上的人,任西东赶了一批,又留了一批,顺顺当当地完成了大权的过渡。 任老太太气得进了一趟医院,向来不服老的人仿佛一下子就失了活力,显出一种十分明显的衰弱来。她把持任家几十年,无论是为人还是行事作风,都十分硬朗,对任西东的性情也造成了一些影响。 任西东看着她,心情难免复杂。还是好声好气将老太太从医院接出,安排在本宅中养老,她原本用惯的人手倒也没有换,只是本宅跟外部的联系不那么顺畅,消息自然就滞后了,也不怕老太太再翻腾出什么花来。 如今,整个任家都在他的手中。男人,没有不爱权势的,但大权在手,任西东又觉得人生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这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便是顾裳了。在顾青山去世之后,她反而一直保持沉默,认真地履行着先前跟鼎星签下的合约。 至于顾青山留下的挪用公款的烂摊子,顾裳变卖了顾家名下的房产以及一些首饰,凑齐了还给寰宇国际填平了缺口,也算是跟任西东做了个了断。 陆展睿最后还是卖了任老太太一点薄面,并没有拿合约难为她,只要她想解约,随时都可以。娱乐圈虽然不乏大器晚成的例子,但顾裳自身条件不错,在大公司找份白领的工作轻而易举,没必要非要在这大染缸里混。 顾裳婉拒了陆展睿的提议。 虽然自己年纪略大了些,但高学历跟海归的经历,也是卖点。季卓阳看好她,给她安排了公寓,还依照她的优势做了企划书,顾裳看过之后也觉得颇为可行。 顾裳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即便不曾惊慌崩溃痛哭流涕,但对于未来,她心底还是略有些不安。境遇至此,她不介意放低身段,来度过如今这段低谷。 至于任西东,她按着心口的位置,感受着掌心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声,不屑欺骗自己。 她爱他很多年,甜蜜与心酸都曾尝过,无论如何,她都不曾违背过本心。 这是任西东也比不上她的地方。 时间总是向前,再浓烈的爱情也有淡下去的一天,再刻骨的爱恋也有遗忘的一日。 就好比,如今的谢清欢,见着任西东就绕着走,那模样简直恨不得从未认识他。曾经相爱过,到了这种地步,才是可悲。 谢清欢是觉得有点烦躁,她眼光毒,相信任西东是真的爱过谢清宁,但他当初做了选择,就该料到这相逢陌路的结局,如今再来纠缠,又有什么意义? 谢清欢在现世生活了快一年,也见识了这世道里男男女女之间的激情,但她骨子里仍是遥远时空中的那个谢家人,对感情的处理近乎呆板,激情跟她是无缘的。 任西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她的行程,见天儿在她眼前晃悠,若是见不到她人,那些代表着他的心的红玫瑰就会送到鼎星,供众人观赏。他这样高调,没几天鼎星上下都知道寰宇国际的任总在追求谢清欢。 去年年底那个关于谢清欢曾跟任西东有一腿的绯闻似乎一下子就得到了证实,而那个时候,任家内部传出来的消息是任西东即将跟顾裳订婚,再看如今家破人亡的顾家现状,大家都觉得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 谢清欢对众人的脑补毫不在意,顾裳则是冷笑不语。 任西东如今这个姿态,实在不算好看。说白了,就是个赢了天下输了她,如今权柄在手想要挽回的老梗。 问题是,谢清欢她乐意吗?她跟路子允之间瞧着平平淡淡的,仿佛没几分情意,但谁又知道,这平淡不是另一种深情?以路子允的身份地位,他能纵容谢清欢继续在娱乐圈里混,必然是出于尊重她的选择了。 这边闹腾着,路家那边自然也得了消息,路子允却不以为意,只笑了笑,却显得很是意味深长。 管家建议道:“七爷,你看,要不要请任三少来喝个茶?” “不必,”路子允摆摆手,笑道,“任三少明知道雁归跟我在一起,还敢追求,倒是勇气可嘉。雁归多个追求者,说明她招人喜欢,这没什么不好,也不是坏事。她也该有些朋友,她的身边总不能只有萧朗月一个,你看她跟谢言墨不也处得挺好吗,我也没说什么。” 管家听了这话,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完全是两码事。在谢言墨看来,谢清欢是个演技不错的后辈,他欣赏她。但任西东不同,他对谢清欢,那是男女之情,跟自家七爷对谢清欢的心思是一样的。 管家当然不会质疑路子允的话,但他心里仍不免有些打鼓,任西东在为人处事上自然不能跟自家七爷相比,但在泡妞讨女孩子欢心这方面,任家三少绝对甩自家七爷八条街不止。 再说,任三少跟谢小姐先前就有过一段,没准这次旧情复燃,就给七爷头上戴上一顶绿帽子。 管家只要一想到这情形,就觉得人生惨淡。 路子允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跟顾虑,悠然笑道:“放心,雁归不是那样的人。” 这话可不能随便接,管家谨慎地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这世上有的人只看一眼,就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老夫老妻一样平淡。也有的人,即便在一起很久,也好像是初见,充满了激情。”路子允认真道,“还有的人,相识了相爱过,到最后终究要分开,形同陌路。” 管家后脑勺上挂着一片黑线,嘴角抽搐道:“七爷高见。” 路子允看他一眼,淡淡道:“都是从小心收藏的少女漫画上看到的。” 呃,还以为是七爷自身的体悟。管家明白路子允的意思,任西东就是注定要陌路的那一类,没必要放在心上。 路子允这会儿正在布置欧洲那一摊子事儿,管家为自个儿还拿这破事还让他烦心深深惭愧了,掩面退出了路子允的书房。 欧洲那边,除了有苏沐在,路子允另外派了庄重过去帮手。这次道格拉斯家的事情平息之后,欧洲的事务就转到庄重手中,由他全权负责。 任西东跟谢清欢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 他了解谢清欢。在谢清欢眼中,过去的便是过去了,惜取眼前人才是要紧的。她心中对情爱没几分热忱,对认定的人,却十分坚定,轻易不会变心。 即便,她曾与任西东真心相爱,但从任西东松开她的手,他们之间便再没有可能。 这天谢清欢去拍那个数码产品的代言广告,终于让锲而不舍的任三少堵个正着。 任西东脸上并没有掌权之后的春风得意,脸上反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憔悴,他看着谢清欢,苦笑道:“阿宁,你甚至都不愿意见到我了吗?” 谢清欢听了这话,嘴角狠狠一抽,满脑子盘旋着一句话——善了个哉的。换成时下流行的说法就是卧槽。 她看着任西东一脸严肃:这任三少身上不是发生了什么玄幻的事情吧?怎么一下子跟换了个人似的。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任西东当然没有遭遇被外星人绑架这类玄幻的事情,他已经将任家握在手中,老太太年纪大了,经过此事连精神都有些颓唐了,自然不会再对他的事指手画脚了。 尘埃落定之后,心里面曾经对谢清宁的那点悸动就变得无法压抑。 事实上,他跟谢清宁从相识到分开,中间也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且不说他自己阅尽繁华,不知道在多少美人膝上躺过,就是谢清宁,也是性格淡漠,心动不易。 但谢清宁敢爱敢恨,这一点比他强。她爱上了就勇于承认,发现被骗了即便伤心也不会回头。 任西东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这段感情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为纯然的爱意,不掺杂任何的**与算计。跟谢清宁在一起,相处是一件十分安然的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谢清宁是个极好的聆听者,话少,却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但是,要说这段感情到了海枯石烂非君不可的地步,重要到能让他无视父母之死的真相,放弃任家的家业,就连任西东自己都不相信。 当初他做出了选择,心中并不是没有一丝犹豫。他知道日后挽回不易,却没想到路家七爷会来插一脚。 得知谢清欢跟路子允在一起,他的计划正到了紧要关头,不能轻举妄动。当初路家七爷在雍华宫踢到的铁板还在眼前,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牵到了她的手。 任西东的心情很是复杂。那一刻,路子允跟谢清欢同在灯光下,众人瞩目,谁也不比谁逊色,谢清欢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他的脸上,随即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任西东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先是些微的惊讶,心底深处却慢慢漫上来微妙的不甘,最后又隐约成了欣慰——曾经真正为之心动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然而,灯光微暖,他只想落泪。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看着任西东,心里边一万头草泥马哗啦啦奔了个来回。 像任西东这款行事的人,谢清欢之前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擅长权衡利弊,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生性凉薄,偏那凉薄里又生了一丝寡淡的情意。 貌似深情,但又并非真的深情,做出的姿态就有些好笑。 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作为围观群众也就是唏嘘感慨一下,一旦落在自己头上,多多少少就有些郁闷,也难怪谢清欢一副被雷劈中的感觉了。 谢清欢这几天忙着特训,一直没空去公司。 季非真的告别演唱会近在眼前,季卓阳忙得昏头转向,便将暂时闲着的苏诺征调过去帮忙。 苏诺充分体会了一把鼎星‘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驴用’的用人宗旨,每天回别墅都会顺手将任西东的‘心意’带回去,看着谢清欢的眼神充满了暧昧的八卦之光以及仿佛天真的求知欲。 谢清欢每每见她如此,都不得不佩服她的精力,要知道演唱会的准备工作相当繁琐,时间又紧迫,每个参与其中的工作人员都连续加班,面上虽然瞧不出什么,但脚下都有些飘了,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苏诺居然还有心情探索八卦,可见被压榨得不够。 谢清欢对任西东倒是没几分恶感,不说天生对权势热衷的男人了,就算是她,在大局面前爱情也是要靠边站的。 只是,她虽然能理解任西东当初的选择,但眼下任西东的举动却又让她觉得十分厌烦。 如今面对面看着任西东眉眼间那毫不掩饰的失落,谢清欢的心情简直惆怅得难以复加。她脸上挂着跟寻常一般无二的浅笑,略侧头悄声问苏诺:“他怎会知道我今天在这边干活?” 任西东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脸上如同面具般的笑容,眸中明灭不定。 苏诺则瞥一眼任西东,眼中带着几分玩味:“二宝,虽说你的行踪是保密的,但是以任总的能耐,只要是上了心,查出来也不是难事。再说了,季卓阳这阵子为了歌神的告别演唱会,忙得跟陀螺似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这时候再被人一缠一扰,昏了头泄露你的行踪也就不稀奇了。” 谢清欢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语。 她先前避着任西东,没见着面也就算了,如今碰上了,再视而不见未免矫情。 谢清欢上前两步,迎着任西东有些期盼的目光,微微笑道:“任总,不知道找我有何贵干?” 苏诺对他们之间的事知道得不甚清楚,但也能猜出个大概,闻言忍不住扶额一叹——二宝啊,你这么问还不如视而不见呢。 果不其然,任西东的眸子顿时一暗,看上去似乎有些委屈。 苏诺见了不由暗暗感慨,不愧是情场上无往而不利的任三少。他放低了身段,做出这种姿态,连她这不相干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心里有点抽抽的。 “阿宁,”任西东目光沉痛地看着谢清欢,沉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 谢清欢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慢腾腾开口道:“任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任西东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深沉如海,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无辜的茫然。 谢清欢微微一笑,冷淡地道:“任总,事到如今,你何必摆出这种样子呢。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谢清宁喜欢的人,是任真。谢清欢喜欢的人,只有路子允。我与任总,既无开始,亦无结束,见与不见,原本没什么差别。” 任西东的脸色一变,静默片刻才艰难道:“阿宁,你改了名字,是为了彻底抛弃那段过往吗?” “不,”谢清欢淡淡道,“只是单纯地更加喜欢现在这个名字罢了。” 苏诺在一边识趣地装聋作哑,听到这句,嘴角轻轻一抽。 任西东略微一顿,竟然轻轻笑了笑,隐约有些叹息:“是啊,这样才更像你。”他看向谢清欢,真诚道,“阿宁,以前骗了你,我很抱歉。” 谢清欢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任总,都已经过去的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任西东轻轻摇头,苦笑道:“阿宁,你不懂。”任西东看着无动于衷的谢清欢,心中丝丝的后悔缠成一点尖锐的痛意。谢清欢不懂,他原本长于逢场作戏,见多虚情假意,一旦动过真情,就会食髓知味难以放下。他当初作出选择,并非全然没有考虑到她,即便他只是个傀儡,也是老太太亲手栽培的,不会轻易让他脱离任家。 老太太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何况一个外人呢。 “阿宁,”任西东定定看着谢清欢,“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谢清欢有些好笑地看向他:“任总,我已经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你如今的做法,只会让我觉得困扰,不会有丝毫的感动。” 任西东清楚地知道结婚对象跟男朋友之间的差别,以阿宁的性子,想要结婚的对象,就是她选定的男人。任西东懵了一瞬,忍不住道:“阿宁,你们才认识多久,会不会太草率了?” “草率?”谢清欢悠悠反问,眼中有淡淡的嘲讽。 她不是谢清宁,但也能根据谢清宁的记忆推断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清宁是个对感情认真却也很洒脱的人。她跟任真相识不过三个月,在这期间两人相处很愉快,她觉得这是个可以共度一生的男人,所以郑重地向最好的朋友萧朗月提到了他,并准备引荐两人认识。 后来这个男人选择了顾裳,仅仅只发了个短信给她,容宁更是将她引到了蓝夜,亲眼看到他跟顾裳在一起。她一生中的最后一页,过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很有些糟糕,但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愤恨的情绪。 也许是根本没有来得及愤恨,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既然放了手,就是彻底了断,爱恨都是浮云。 谢清欢的这种反应,立时让任西东反应过来,如果说时间短便是草率的话,他也没几分立场。即便他是任真,而谢清欢是谢清宁,他们之间满打满算也就是三个月。而路子允,如果从他去年开始示好算起,那时间已然比他跟谢清宁在一起的时间长得多了。 他跟谢清宁分开的时间也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得多了。任西东想到这一点,又不由有些心痛,他稳了稳神,镇定道:“只要你一日没有结婚——” 他的话还未说完,谢清欢的手机就换欢快地响了起来。那边苏诺正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这下被打断,顿时有些失望。 “抱歉。”谢清欢客套地对任西东微微颔首,而后接起手机,唇角微微一勾,现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阿七?” 路子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些微的笑意:“听说,有人胆大包天,竟然明目张胆地挖我的墙角?” ------题外话------ 嗯,最近总是停电,我会尽量补的。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作为一个意志坚定八风吹不动的墙角,谢清欢自然也不太瞧得上任西东妄想吃回头草的行为,这简直是在破坏安定和谐的大局面。舒殢殩獍 她听了路子允那不怎么正经的取笑,嘴角轻轻一抽,漫不经心瞥一眼任西东,清冷的眸中就流泻出一丝厌烦,不咸不淡地轻叱一声:“胡说什么……” 谢清欢这话说得很平淡,声调没有起伏,情绪没有波动,但听在旁人耳中,却有种亲昵的调笑之感。若不是她极为亲近的人,她断然不会如此。 任西东从谢清欢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就一直留心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被她这么冷淡地扫了一眼,又听到她这种情调,他心中顿时一凉。不是所有的情义都有挽回的可能,阿宁是真的喜欢路子允了吧。 任西东这边黯然神伤,路子允则在电话那头悠然一笑。 任西东如今大权在握,没什么后顾之忧,因此丝毫也没有掩饰追求谢清欢的决心,路子允也相信昔日万花丛中过的人家三少有的是打动人心的的手段。可惜对象是谢清欢,这事儿便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路子允始终不曾插手此事,甚至都没有认真地询问过谢清欢。 倒不是路子允一味托大,认为任西东不足为虑,没将他放在眼里。他做事向来力求稳妥,更何况人心比命运更难料。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就连路小心都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初恋情结这玩意儿不分男女,从来都是通杀。任西东也还没有变成肥头大耳挺着啤酒肚的猥琐大叔,相反,他仍然很有打动人的资本。 对于路小心的担忧,路子允却不以为然,遇到过烂桃花才格外明白真命天子的可贵。谢清欢不易被讨好,难道会是轻易回头的人?说到底,他也不是因为权势压过任西东而觉得备有底气,他只是愿意相信谢清欢罢了。 路子允悠悠问道:“雁归,你晚上有约了吗?一起吃饭吧,有东西给你看。” 谢清欢跟路子允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其实是很有些奇怪的。因为实在是不太像情侣,反倒像是比较要好的朋友。 两人在一起,并不怎么互相送东西。路子允是什么都不缺,谢清欢则是几乎没有喜欢的东西,谢持静留给她的那些古籍字画倒是合着她的喜好,但那是谢家数代积累的成果,都是有价无市的。 即便是豪掷千金,也未必能博人一笑,这样的蠢事,路子允绝不会做两次。谢清欢也清楚这一点,顿了顿才慢腾腾开口道:“那,在老地方见吧。” “好。”路子允看一眼刚送来等着批阅的文件,笑着应了一声,利落地挂了电话。 谢清欢收起手机,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踱到任西东跟前,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如今自己跟路子允在谢清欢眼中谁亲谁疏,简直一目了然,任西东知道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初他隐瞒身份,又走得突然,换了别的人,也未必能轻易原谅。 任西东被谢清欢盯着,脸色僵硬,连呼吸都放缓了,仿佛等待着最后的裁决一般,心中惴惴。 “任西东,”谢清欢淡淡开口,隐约带着几分叹息,“别再做无谓的举动了。缘分已尽,后会无期。” 任西东怔了怔,谢清欢对他,并不是疏离,而是一种互不相干的冷漠。 谢清欢举步,若无其事地绕过他,还不忘叫上看这狗血戏码意犹未尽的助理:“苏诺,还不走?” “走,这就走!”苏诺立刻快步跟上,路过任西东的时候,看一眼他的表情,在人前向来风流倜傥的任三少这时候满脸的怅然若失,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哀,看得苏诺都有点惆怅起来。 她上了车之后还一脸忧虑道:“二宝啊,我看任总的脸色很不好,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 谢清欢目不斜视认真看路,毫不犹豫回了一句:“放心,他不会的。”任谁布局数年终于功成名就的那一天,都不会为了这些许小事想不开的,否则,不就是为他人作嫁吗? 任西东,天生不是多情人。 何况,他跟谢清宁的缘分确实是尽了。即便没有任真那档子事,有容宁在一旁虎视眈眈,时不时搞些心狠手辣的小动作,谢清宁早晚也是在劫难逃。 苏诺靠在椅背上,想着任西东那寂寞失落的表情,不由轻轻一叹——情之一字,果然误人深啊。 谢清欢知道她向来热爱八卦,只当没听到她的叹息,轻声笑问:“对了,顾裳最近怎么样?” “顾裳吗?二宝,不是我夸口,我在这圈子里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也不得不说,顾裳是个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苏诺侧头看向谢清欢,“大宝那拼命三郎的称号恐怕很快就要易主了。” 谢清欢闻言轻轻一笑,这样的人,也难怪季卓阳看重了。 看着时间还早,谢清欢先将苏诺送回别墅,她则在沐浴之后换了身衣服,出门去约会。她这阵子都是独来独往,苏诺也习惯了,只叮嘱她小心开车,防火防盗防狗仔,便乖乖留守看家——萧朗月在忙着拍她主演的那个爱情喜剧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 谢清欢走到半路,绕去花店买了束马蹄莲,包得很是雅致。 她所说的老地方自然是雍华宫。如今雍华宫上下都知道她身份不一般,见她还带着花,看她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暧昧,直接引她进了专用电梯。 路子允已经先到了,专属他的包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路小心这次并没有跟过来。 “等很久了吗?”谢清欢走过去,将手中的花递给他,“送给你。” “我也是刚到不久。”路子允笑着接了花,“谢谢。” 他跟谢清欢在一起,相处中的寻常小事,倒是分不出谁更主动了。不过,谢清欢既然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也不介意配合。这种感情并不激烈,看着没有朝气,却隐然生出一种细水长流的安定来。 路子允坐在小桌边,谢清欢就在他对面落座。路子允细细看她一眼,觉得她似乎瘦了些。谢清欢近来在忙些什么,他心知肚明,丹枫会所每天都会有详细的报告呈上,她的各项测试数据都十分惊人,唯一一项稍微弱些的枪法,这两天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能让他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六姐赞不绝口的人,可是没有几个。 路子允在谢清欢面前的杯子里添了茶水,递给她一个文件袋:“雁归,先看看这个吧。” 谢清欢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打开一看,赫然发现竟是道格拉斯家的资料。谢清欢对于这个家族的认知,还是来自于艾米丽,至今仍停留在‘兄弟相杀,兄妹相恋’的层面上。 但仅仅是这样,也足以让谢清欢忌惮了。 道格拉斯家传承百年,代代都是近亲成婚,离奇的是,竟然没有生出过一个怪胎,家族成员的智商普遍较高,样貌也都出众。虽然每一代都因为相杀而内耗严重,但家主更迭之后,家族都会有小小的进步。 这一代的嫡系是卡尔·道格拉斯的三个儿子。长兄查尔斯在掌权之后不知死活挑衅格雷,结果事败身死。小弟艾斯十几岁的时候就做了变性手术,改名为艾米丽叛出道格拉斯家,如今已经回归家族,正试图动摇格雷的统治。 撇开谢清欢不算,跟嫡系血统最为接近的是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她的实力连家族中的男人也心悦诚服,作为格雷的左右手,在当初格雷对阵查尔斯的时候立下了汗马功劳,在道上人称女王蜂。 谢清欢沉默片刻,才挑起眼帘看向路子允,微微皱眉道:“所以,现在这件事,只有陆总还被蒙在鼓里?” “你真正的身世,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路子允知道陆家只是个烟雾弹,陆见琛对谢清欢所有的安排,都是出自谢持静的授意。而陆展睿,自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关于谢清欢的身世,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谢清欢略一沉吟,又道:“按照道格拉斯家的惯例,在血统上,那位玛格丽特小姐才更适合格雷吧?” “本来是这样。他们的血缘很近,玛格丽特也是个强者,很容易相互吸引。”路子允悠悠一叹。“不过,格雷这个人不能照常理去推论。玛格丽特这么多年来,都在他的身边支持着他,帮他处理各种杂事,硬是没有擦出火花来。也许是审美疲劳吧。” 谢清欢听了这话,心中一沉——格雷不在意亲情,也不在意友情,爱情在他眼里恐怕也不算什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谢清欢疑惑的这一点,也正是路子允烦恼的。格雷是真正的无心无情,他得不到的,也绝不会便宜别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清欢落在他的手中。 菜上来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道格拉斯家的事,美美地吃了一顿。只不过,在这之后,丹枫会所里陪着谢清欢练手的人,身手强悍了许多。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谢清欢的日子依旧过得优哉游哉,七处在得到了满意的训练数据之后,在谢清欢身边做了简单的部署就悄悄撤回了相关人手——找上谢清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次的任务,能不动到她自是最好。舒殢殩獍 关于这事,路子允的想法跟七处不谋而合。谢清欢很聪明,鼎星将她保护得太好,格雷的破坏力又太强,她知道的会的东西多一些,到了危机关头,才能更加从容的应对。 七处撤离,继续陪着谢清欢练手的就换成了路子允的人,训练场地也从丹枫会所换到了路家大宅的演武厅。 路家的安保设施跟系统都很先进,拱卫大宅安全的也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他们先前不清楚谢清欢的实力,却知道这是路子允看重的人,刚开始时难免有些放不开手脚。 谢清欢岂会看不出他们在有意放水,毫不客气一招掀翻一个,这才让人认真起来。 他们跟谢清欢交手,讨不了好却也不会输得难看,但真正对阵的人都明白,谢清欢是留了手——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走到这一步,路家顶层权利核心能说得上话的,再没有一丝反对谢清欢跟路子允在一起的声音。 谢清欢从不避讳自己会武这个事实,但她从未提起师承,路子允也没有特意去查,不是不好奇,而是没有必要。他已经渐渐摸清了谢清欢的性情,只要他没有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她就不会离开他。 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天生强悍,至亲血脉之间牵绊很深,即便如何,卡尔·道格拉斯仍然爱上了外族的女子,并生下了孩子。到了谢清欢这里,她跟异母的兄长并不亲近,以后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流传的道格拉斯家的血统会越来越稀薄。 所以,路子允从未担心以后会生出小变态这回事。 相比谢清欢滋润的生活状态,容宁自从沈家农庄回来之后,就过得很有些槽心。容威盯着她,七处的人也盯着她,她手中原有的几分人脉不能动,甚至无法出境。 她有预感,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季卓阳给顾裳安排的公寓是复式的,虽然比不上谢清欢在水岸花都的那套别墅,但也是相当不错的了。陆展睿是个生意人,鼎星在顾裳身上的前期投资超过了他的预期,先前景烨在时,他就没管过鼎星的运作,如今也不打算管,由着季卓阳折腾。 容宁这阵子就住在顾裳的公寓,顾裳似乎对目前的职业很是满意,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 这天顾裳回来得晚,还一身的酒气,眸子却是清亮无比,显然并没有醉。 “表姐,我真是不明白你。”容宁倒了一杯水给她,双手抱胸冷淡地看着她,“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是为了什么?任西东算计舅舅,是为了给他父母报仇,他放过你不追求,已经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即便你再糟蹋自己,他也不会有一分内疚。” 顾裳喝了一口水,挑起眼帘,似笑非笑道:“表妹,你想得太多了,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演戏才干这一行的吗?倒是你,先前三番两次地针对谢清欢是因为什么?” 容宁顿了顿,才慢悠悠道:“我看她不顺眼行吗?” “你们的圈子没有任何交集,她不会妨碍你什么,你为何看她不顺眼?”容宁对谢清欢有敌意,顾裳能感觉得到。 容宁冷淡道:“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当然——”顾裳顿了顿才道,“不需要。”她深深看了容宁一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明天要早起。” 容宁漫不经心地对她摆了摆手,斜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头。 她不喜欢谢清欢,自然是因为格雷。一想到谢清欢的存在,想到格雷不曾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容宁就忍不住焦躁,想要破坏,想要毁灭。 到了现在,她仍然不会搞那些小动作针对谢清欢,只后悔没早点弄死她。如今倒有点不好收场了。 顾裳沐浴完,爬上船倒头就睡。这段时间她太忙了,季卓阳既然决定捧她,相应的培训跟活动就少不了,像谢清欢那样铺好路完全不靠绯闻的整个圈子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真正忙起来就不会有空去想别的,比如顾青山为什么挪用公款还留下了把柄,比如任西东。都不用想任西东做了什么事,单单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她心痛。 在对待这个男人的问题上,她是真心佩服谢清欢,说放手就放手,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她却画地为牢,成为困兽。 顾裳按了按心口,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吧,总有一天演技会凌驾感情的吧。 她下定了决心,却控制不了本能。被放在床头的手机吵醒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三点,她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她坐起来懵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掐断了响个不停的手机——她永远不会记错,那是她专门设置的任西东来电铃声。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差恩断义绝了,还想怎么样?为什么还要打电话来?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顾裳盯着手机看了半分钟,才伸手拿过来接听,声音发紧,听上去干巴巴的:“喂?” 手机那头传来浊重的呼吸声,却没有人说话。 顾裳在理智上觉得应该干脆地挂掉这个电话,但手指却不听话,耐心地又等了半分钟,那边仍然没有说话,顾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正要挂断,那边突然开口了:“顾小姐吗?” 不是任西东的声音,顾裳稍稍松了口气:“是我,请问你是?” “是这样的,顾小姐,任先生喝醉了,不知你放不方便过来一趟?” “我……”顾裳深吸了一口气,想说我不方便,但开了口,却是说,“地址?” 那边冷静地报了地址。 “好。”顾裳在不明亮的暖色灯光里,听到自己沉声回答,就好像先前无数次,任西东需要她做掩护的时候,她从容地应对着。此刻,她却垂着头,心中却隐然浮起死寂般的悲哀。 有的人爱得高傲,而有的人,爱得卑微。 顾裳起身更衣,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不如趁任西东酒醉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杀了他算了,反正她现在活得也不开心,索性一起死了算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她出门,被夜风一吹,脑子又有些清醒了。 任西东是喝多了,却没有发酒疯,也没有说胡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半睁着眼睛,眉眼间的风流轻佻掩去,显出一种孤彾的寂寞来。 顾裳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合了合眼睛,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马上转身走,任西东处心积虑地对付了她父亲,得到了任家的大权,但他仍然过得不开心,她应该感到高兴的。 可是,她悄悄抚了抚心口,为什么悲哀却充斥整个心房。他们走到了这一步,以后还会更加疏远,现在这样,往后想起来会觉得可笑吧。 顾裳走过去,对看着任西东的服务生道了谢,俯身轻轻拍了拍任西东的脸:“醒醒。” 任西东抬起头,睁着迷蒙的眼细细看着她,半晌才握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一丝声音泄露。 顾裳很清楚他的酒量,要喝多容易,要喝醉却很难,而且就算他喝醉了,也只会将心思藏得更深,更加沉默,而不会多说一个字。 也是因为这一点,顾裳从未将他抛下,任西东应该在很早以前就查知父母去世的真相了,却一直隐忍着,直到有足够的能力一击成功了才出手。他对人始终防备甚深,顾裳直到父亲身死才悲哀地发现,任西东从未对她敞开心扉。 即便如此,在这样的夜里,她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仍然赶过来接他,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救药。 顾裳用力将任西东拉起来,抓着他的一只胳膊绕过肩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架着他慢慢走出去。 任西东合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已经陷入安静的沉睡,狭小而静谧的空间里,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顾裳将他送回了任家,跟宅子里的老管家一起将他扶了进去。 老管家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原以为他们能顺顺利利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却没料到人情易变,竟然到了陌路的地步。 “顾小姐,不如在客房将就一晚,明天再走吧。”老管家提议道。 “不了唯叔,”顾裳笑了笑,“明早有工作,恐怕赶不及。人我送到了,就麻烦您了。” 老管家想着眼下这情形,留她也确实不合适,便叮嘱她路上开车小心。 顾裳也不看任西东,干脆利落地走了。老管家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暗摇头。 顾裳回到家已经四点多差不多五点了,天都开始放亮了,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按了按太阳穴,心情还是有点晦暗。 过了十来分钟,她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就在昨天晚上顾裳习惯性去照顾任西东的时候,容宁悄悄地离开了,正如她悄悄的来。 复式的房子里显出一种死寂的安静来,顾裳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她往日里跟这个出身军政世家的表妹互动不多,感情基础也不深厚,容宁自己又一向神出鬼没的。因此,对于容宁的离开,顾裳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察觉到不妥。 一晚上来回奔波没有合过眼,脸色自然而然的就有些难看。顾裳这天要去一个剧组试镜,看看时间,定了七点的闹钟,吃了两颗维生素片,也懒得去楼上了,就和衣歪在沙发上养神。 梦里依稀是旧时年景,她跟任西东都还年少,不知后来的父辈恩仇。 任西东睡了一觉醒来,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皮,看清楚身周的摆设之后,明白了自己此刻身在任家大宅。 床头叠放着按照他的喜好准备的衣物,他起身,扶着有些沉重的脑袋去了浴室,沐浴之后将自己拾掇的容光焕发,俨然又是一条纵横捭阖的精英,这才下了楼。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任老太太坐在桌边,已经开始用餐,并没有等着他。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岁月的痕迹,衰老已经渐渐渗透到她的骨子里去了,但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自从上次老太太受了刺激晕倒,在医院里醒来之后就发现两条腿有些不得劲了。她向来不服老,不愿意用轮椅代步,这段时间都在积极地进行复健,又配合针灸治疗,如今已经能用拐杖拄着慢慢走了。 因为复健耗去了她打量的时间跟体力,反而冲淡了被夺权的失落。她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把持任家几十年,说一不二,也算是快意恣肆了。 任西东掌权之后,仍将老太太安置在老宅,只是限制了外界跟大宅的信息流通,但对于老太太,他也没有苛待她。每次回来见了她,也还是如常一般打招呼。因为不存在直接的利益冲突了,比起以往,反而多出了几分真心。 任西东下了楼,跟老太太打了招呼,就默然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昨天喝多了,早上起来就有点厌食,只喝了一杯牛奶了事。 任老太太倒也没甩脸色给他看,只是耐心地等他喝完牛奶,才好整以暇地问道:“小三子,你如今大权在握,跟那个小戏子如何了?” 任西东听了这话,心中不悦,略微皱了皱眉道:“她不是戏子。” 任老太太对他的反驳不以为意,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冷淡问道:“你不爱顾裳,但你跟亲近也不少年头了,跟她上过床吗?” 任西东的脸色一黑,要不是老宅如今在他的掌握之中,他都要怀疑这老太太是不是被人掉包了,竟然连这样的问题都问得出口。 任老太太看着任西东,眉眼间蕴着淡淡的嘲讽,带着几分不详的意味。 任西东看在眼里,眉心轻轻一跳,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我还不至于吃窝边草。” 任老太太闻言轻轻嗤笑一声:“小三子,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不跟顾裳上床,无非是先前顾青山手中的筹码太重,一旦有了实质的关系,两人就绑死在一起了。 任西东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老太太既然都清楚了,何必多此一问?” 任老太太抬起手略微一摆,侍立在一旁的管家跟女佣都悄悄退了下去。 任西东见状,略微挑了挑眉。 “任家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任老太太顿了顿,才悠悠叹息一声,看向任西东淡淡道,“到了你这一代就更有意思了,本支旁系那么多姓任的,竟然输给了一个外姓人,致使任家三代的心血旁落。” 任西东觉得好笑,站起身看着仍持着优雅姿容的任老太太,目光冷漠:“老太太所说的外姓人,是我?” “小三子,你似乎不大相信我说的话呢。你的好‘父亲’,我那好儿子,患有少精症,精子的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一。他跟你母亲感情甚笃,为了缓解她的生育压力,两人做了试管婴儿。”任老太太看着他倏然变色的脸,微微一笑,“你不妨再猜猜看,顾青山为什么那么轻易地让你抓到了把柄?” 对于顾青山的事原本就存有疑虑的任西东,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之所以选择对顾青山下手,一来是因为顾青山是老太太的心腹,他要夺权,这一关必然得过,二来是因为他查出顾青山跟当年他父母的车祸有所关联。 任西东记事很早,哪怕时光荏苒,他对于父母仍有些微的印象。作为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任家的准太子在性情上跟母亲却是大相径庭,他向来是温和的,待人真心热忱,对商业不感兴趣。任西东的母亲生于寻常的小康之家,但她从事高雅艺术职业,跟任家准太子是一见钟情。 两人的结合经历了一些波折,感情上反而更加亲近,婚后的日子过得如胶似漆。任西东至今还记得在父母身边的日子,温馨惬意而又幸福。他们心意相通,几乎没有争吵,也不曾有半分算计。 他们的相处直接影响了任西东的婚姻观,他认为他选中的妻子,跟他一起生活,必然也是父母这样,所以从他模模糊糊查知了父母车祸背后的真相,就无法跟顾裳更近一步了。 并不是顾裳不好,无论是相貌还是智慧,顾裳都是中上,除此之外,顾裳还了解他,很喜欢他。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始终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砂纸,一戳就穿。 可是任西东觉得不行,因为他对顾裳存了算计之心,日后总难免要走到相忘江湖的境地里去。 现在,他暗暗出了一身白毛汗,心中无比庆幸——他这近二十年来放荡形骸,只这一点坚持,没有铸成大错。 对老太太的话,任西东是半信半疑的。任老太太强势了半辈子,任西东早料到她不会乖乖认命,退回老宅享清福,总要反扑一次才会甘心。 任西东略微眯起眼睛,静静看了老太太片刻,才扬声道:“喻叔,好好照顾老太太,我先走了。”说罢,他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任家老宅。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老太太身后,脸色漠然地看她一眼,又谨慎地垂下眼帘,垂手侍立在她身边。 “怎么?”任老太太端详着他的表情,若无其事道,“你觉得我做得太绝了是吗?” 管家略微躬身:“不敢。” “啧,被小辈叫一声叔,就忘了你原本跟我是一辈的人吗?”任老太太双手叠在膝上,顿了顿,才轻叹一声,“一转眼,我们就都老了呢。” 管家目光轻轻一闪,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小三子这一脚踏出去,任家少不了要动荡一番。任喻,你是老太爷亲自培养提拔的,这些年看着我为非作歹,你心理很不好受吧?”任老太太抚了抚齐整的鬓角,淡淡道,“这任家恶心了我许多年,终于走到了辉煌的尽头。我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一幕,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管家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太太,你是何苦?” “不说这些了,”任老太太摆了摆手,“今天天气不错,我该去看看我种的那些花了。到了这个岁数,是看一次少一次了。” 说着,她拄着拐杖慢慢起身,腰背依旧挺直,如同这些年的每一天。 管家并没有去搀她,他知道她并不需要,所以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边。从先生背叛她的那一刻,她就一直是这种姿态,优雅从容从不认命也不服输。几十年过去,当年以泪洗面的任夫人早已随风而逝,而轻忽她的任家在她手中如若无物,小辈们任她揉捏。 可是,她的这一生,是多么的苍白。 任西东出了老宅,才发现自己开车的手在抖,这种状态下容易出事,他将车靠边停了,摸出烟点燃了,吸了一口之后才觉得稍微镇定了点。如果老太太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这一盘棋收尾,确实起到了让他措手不及的效果。 任西东从不盲目多疑,但涉及到身世,总让人忍不住多想。照老太太一向的风格来看,她但凡布局,必然不会简单。 任西东还是找了私家侦探,拨了大笔的款子出去,从老太太身上下手,包括早已经去世的老爷子,以及顾青山。 这天唐家设宴,在主宅的大厅里摆了五桌,唐挚早早地就通知了谢清欢。经过了半年多的修养,唐挚的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身体底子跟受伤之前是不能比了,还得继续调养着,不能马虎。 而这次设宴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庆祝唐家终于收购了秦氏药业,从此进入制药业,为唐家的版图开辟了新篇章。在这次的收购中,除了ada跟易柏居功至伟之外,唐非的表现也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这次唐家设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唐挚要显摆这个宝贝弟弟。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季非真演唱会的准备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苏诺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谢清欢再次甩下这全能助理,自己开车去了唐家。 这次的宴会是带着庆功的性质,来的都是唐挚手下的亲信,因为可以带家属,所以场面很是热闹。 谢清欢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逡巡一周,发现来的人有些很眼熟,有些很眼生,曾经见过的一些人,如今已经没有踪影了。 很显然,唐挚手底下的亲信班子重组过了。 谢清欢平日里跟唐家的走动还算频繁,唐挚的亲信跟一些得力手下她也认识,见着人丝毫也不拘谨,笑眯眯地一路走过。 当初唐挚重伤,谢清欢曾代为掌权,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但好歹也稳住了大局,唐挚身边的亲信都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唐挚很是顾念着那一点情义,因此都慎重地引着人跟她打招呼。 作为家属来的人里边有少年少女,认出谢清欢之后,还十分激动地请她签了名。 “大小姐来了。”ada笑着走到谢清欢跟前,作为这次秦氏收购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辛苦了大半年终于取得了预期的成绩,她虽然不骄狂,却也是春风得意。 对谢清欢,单是自知之明这一点,就足以让ada佩服了。她略微抬了抬下巴:“大小姐,唐总他们现在都在书房。特意吩咐我留心着,如果大小姐来了,就直接请去书房。” 听她这么一说,谢清欢反而顿住脚了:“大哥他们还在处理公事?” “这会儿应该没有了。”ada笑着摇摇头,“大小姐,您过去吧。” “这就去。”谢清欢冲她略微颔首,从容地往书房去了。 走到书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听到细微的一声响之后,才推门进去。 只见唐家父子三人都在,另外还有一个带着眼镜气质温和的年轻女人在。 “姐姐!”唐非见了她,高兴地冲她招手,“过来这边。” 谢清欢反手合上门,微笑着一一打招呼:“伯父,大哥,小非。” 唐起跟唐挚都点头应了,谢清欢又看向那年轻女人:“这位是?” “这是大小姐吧?二少常常提起你,幸会了。”年轻女人见她问起自己,站起身,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文慧,是二少的心理医生。” “我是谢清欢。”谢清欢淡淡道,伸出手去,“文小姐,你好。” 文慧赶紧伸手握住,两人各自落座。 “文医生,”唐挚见唐非亲昵地偎在谢清欢身边,懒懒开口道,“照你刚才所说,小非的精神状况已经稳定了,是吗?” “是的,唐总。”文慧点点头,微微笑道,“这半年对二少来说,是很重要的阶段。唐总的身体状况堪忧,无法兼顾公司的事宜,二少一方面顾着公司,一方面担着收购项目。即便是对寻常人来说,这段时间的压力很足以让人崩溃,但二少并没有。能从容地将压力转换为动力,二少的表现近乎完美。” “那就好。”唐挚满意地点点头,“文医生,这些年,辛苦你了。” “唐总太客气了。”文慧谦虚的笑道,“唐总付我薪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唐挚笑道:“今天唐家设宴,不知文医生是否赏脸?” “谢谢唐总,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客气了。”文慧一笑,看一眼谢清欢,道,“唐先生,唐总,大小姐,二少,那我先出去了。” 唐挚笑着摆了摆手,文慧从外面将门轻轻带上,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他为唐非那精神不稳定的事儿挂心了这么久,到了这一刻,才真正放下心来,无愧于当初对唐夫人的承诺。 唐起的心情则有些复杂,他原本以为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就是那样了,表面上跟唐挚不合,跟唐非不亲,暗地里又对两个儿子都有所亏欠。却没有想到,一场车祸,却导致了唐非的飞速成长,父子也终于像父子了。 唐非完全没有体察到自家父亲那一瞬间明媚忧伤的复杂,反而兴高采烈地跟谢清欢聊起了他如何在这次收购中力挽狂澜定乾坤,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原来小非这么厉害啊。”谢清欢自是不介意顺毛捋,又问道,“你跟那位温小姐怎么样了?” “没怎样。”唐非的脸色垮了下去,软趴趴道,“她接受了据说是她大学同学的追求。” “这……”谢清欢没想到剧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可见小王子跟大灰姑娘之间还有颇有代沟的。 唐非抓着谢清欢的手求安慰,一脸伤心道:“姐姐,她单看到我腰缠万贯,看不到我为未来努力的决心。她说我无法给她安全感跟安定感。” 谢清欢眨巴眨巴眼睛,瞥一眼唐挚,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得轻轻拍了拍唐非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你值得更好的。” “哎,”唐非幽幽一叹,“我觉得她就挺好的,我不贪心的。不过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愿意死缠烂打,让她觉得困扰。” 他俯身趴在谢清欢膝头,闷闷地道:“姐姐,我失恋了。” 谢清欢在他背上轻轻抚着,转头一想前阵子让她颇为困扰的任西东,顿时觉得他还不如唐非了。 唐非先前让唐挚宠着惯着,对自己信赖的人,很是会撒娇。他去年就满了十八岁,是个大人了,如今趴在谢清欢膝上求安慰也不觉得丢脸,趴了一会儿坐起身,鼓着包子脸问道:“姐姐,路先生对你好吗?” 这是礼尚往来吗?谢清欢笑着点点头:“挺好的。” 唐非想了想,皱眉问道:“那路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公开你们之间的关系?” 谢清欢挑眉:“为什么要公开?谈恋爱也好,结婚过日子也好,都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吧?”最重要的是,公开了也没什么好处,这年头秀恩爱的都分得快。 “所以,”唐挚开口道,“你们打算隐婚?” 唐非叹气道:“姐姐,你的粉丝会难过的。” “……”谢清欢后脑勺上挂着一排黑线,想得可真多呀。 唐起悠悠道:“难道,重点不应该是,欢欢是怎么跟路七爷在一起的吗?要知道以路家的权势,从路七爷会走路开始,就不知道被多少有女儿的人家虎视眈眈了。别的不说,唐家不就有吗?” “啧,”唐挚咋舌道,“没攀上路家,攀上雷家也差不离。” “雷家?”谢清欢看着唐挚脸上淡淡的嘲讽,心中有数了,“说的是唐淩?” 唐挚哼了一声:“唐淩从小就眼高于顶,若是人聪明也就罢了,可惜是个绣花枕头。” 唐非看向谢清欢,控诉道:“姐姐,你不知道,这次为了能收购秦氏,公司上下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不能出差错了,唐淩想帮着秦氏打探消息,更是透露了皇冠娱乐的机密给竞争对手。” 谢清欢闻言,沉默了片刻,心中对唐淩的不知进退又多了几分认识,这不是上次对着她辱骂过过嘴瘾了,而是通敌了。不论是对于家族,还是对于一个国家,这样在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的人,都是留不得的。 唐非感慨道:“我上次仅仅是把她赶出唐家,就以为她会重新做人,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唐起淡淡笑道:“她大约是觉得雷蒙会给她撑腰吧。” 唐挚冷笑道:“可惜她忘了雷蒙是个商人,她的行为放在哪儿都是大忌,雷蒙怎么可能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保不准哪天就被自己人捅一刀。” “所以,”谢清欢问道,“她现在怎样了?” “看在二伯父的面子上,唐氏就不起诉她窃取商业机密了。不过,出了这样的事,唐家也没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容身之地了。”唐非悠悠道,“我收回了他们在唐家的一应权利,取消了他们的年终分红。” 说到这里,唐非有些惆怅:“唐淩受了刺激,据说精神也变得不好,暴躁易怒,二伯父带她离开T市,去别的地方调养了。” 谢清欢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唐淩,那显然是个骄纵的姑娘,容易冲动,说话做事没分寸,眉眼间带着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谢清欢看的分明,唐淩不是个聪明人。 只是,谢清欢没有想到,唐淩不聪明到这个地步。但凡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仍在持续发展中的家族是凌驾于个人之上的,家族的荣耀亦提升着个人的身价。唐淩居然帮着外人想要整倒唐家,这脑子大约是留在娘胎里没有带出来了。 “好了,不说她了。”唐挚淡淡笑道,处置了唐淩一家,唐家再没有人敢小瞧唐非,这可比上次单单把唐淩逐出去的效果要好多了。他拎出个箱子,放在桌上打开来,对谢清欢道,“这些都是下面人刚刚送来的,你看看挑几件喜欢的。” 箱子里都是成色极好的玉石制品。谢清欢知道唐挚手底下掌着玉石生意,唐家明面上那些买卖,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玉能养人。谢清欢也不跟唐挚客气,细细看了一眼,挑了一条和田玉的手链:“就这个吧。”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嗯?”唐挚看一眼谢清欢指尖挑着的和田玉手链,眉峰轻轻一动,赞许道:“眼光不错。舒鴀璨璩” 谢清欢听了微微一笑。她在大雍的时候确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但平日里衣食住行所用的一应物件规格都极高,对于分辨器物的眼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她在现世已经将近一年,对于奢侈品之类的东西也有了解。她笑眯眯将手链收了,状若漫不经心地看向唐挚问道:“这次唐家成功收购秦氏,有意愿在中医药方面继续发展吗?”如果没记错的话,易柏是专攻西医的。 听她这么问,唐家父子三人脸上都流露出轻微的惊讶来。这半年来,他们跟谢清欢的接触很频繁,彼此之间的关系算是很亲近了,但谢清欢说话处事都十分有分寸,自然而然地避开唐家的种种生意,这还是谢清欢第一次明确提及唐家的发展计划。 弹指知道谢清欢跟路子允走得近,但对于她真正的身世并不十分了解,他略微一顿,才慢慢开口道:“欢欢,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唐非也眨巴着晶亮的眼睛看着她,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寻医问药关乎人命,丝毫也不能马虎,在这方面,我并不太懂,也没有发言权,算不得是我的想法。”谢清欢轻轻摇头,淡淡道,“我手上有一张调理身体的古方,是我上次回谢家大宅,在先人的笔记中找到的。因为时间久远,我自己又不在行,所以托关系找了个领国家津贴的国手看了,说是可行。不过其中有几味药材如今是不太好找了。” “古方?”唐挚眼前一亮。 他之所以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千方百计地拿下秦氏,就是太清楚制药业的高额利润回报了。如今有钱人是越来越多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也就越发的惜命,各类高档保健品都不缺市场,汉方养生的前景十分可观。 经过国手肯定的方子,必定是合用的,其市场价值不可估量。 唐挚收购秦氏的时候,顺便接收了研发技术人才,近半年是稳定期,能出点成绩再好不过。谢清欢在这时候提出她的想法,实在是及时。 唐起的关注点跟唐挚略有不同,脸色颇为诧异:“谢家大宅?”他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仿佛是第一次见她似的,认真地打量着,沉声问道:“融溪谢家?” 谢清欢还没回答,唐挚火辣辣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咦?”唐非疑惑地开口道,“融溪谢家不就是那个非常有名的——”说到这里,唐非震惊地看向谢清欢,“原来,姐姐是谢家的人?”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轻轻点了点头。 唐起就是随意一猜,没想到就猜中了,看向谢清欢的目光顿时有点复杂:“那谢持节大师是你的——” 谢家上一代只有两姐弟,都成名极早。其中谢持节活跃在国内,跟军政两道的关系都不错,据说还曾经教过路子允。当年他因为飞机失事而去世,在顶层文化圈艺术圈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融溪谢家,向来有书香豪门之称。谢家人都执着地走自己的路,总能在自己选定的领域里取得成绩。 只是,谢持节如今若是还活着,也不到四十。而且,他去世的时候,并没有结过婚。以谢家的家教,是绝不出现始乱终弃这种事的。 谢清欢笑了一下,仿若叹息:“他是我的舅舅。” 谢清欢一直没有办法捋顺谢持静的形象,就是因为这纠结的辈分关系。在大雍的时候,谢持节是她的祖父,然而在现世,这个身体不是原本属于她的,谢持节又成了她的舅舅。 谢清欢对命理星象也有研究,只是没有谢持节研究地那么精深罢了。但穿越时空,异地重生这事,显然是需要机缘的。她不清楚谢清宁准确的八字,但就生日来看,在命格上还是有些相合的。 唐起看着她风轻云淡地笑,郑重道:“欢欢,你知道融溪谢家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融溪谢家,意味着在文艺圈超卓的地位,价值难以评估的财富以及人脉。早年谢持静在国内的经营且不说,单说后来谢持节创下的局面,就足以谢清欢享用一生了。 也难怪谢清欢跟路子允走得近了,谢持节跟所有出身名门成就卓著的人一样,喜欢聪明人,但他极少收徒,一般仅仅是指点一番,路子允算是个意外。这要搁在过去,这弟子跟外甥女,因着谢持节的纽带,多半也是联姻的好对象。 谢清欢如今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跟陆展睿明目张胆地维护以及路子允暗地里的保护脱不开关系,但这其中未尝没有谢家的影子。自她醒来,仿佛有一只手无形中牵引着她,一层一层撩开身世的真相。 谢清欢静静地点点头:“伯父,我都明白的。” 唐起觉得哪里不对,略微皱了皱眉:“你已经知道自己是出身谢家,已经见过你母亲了吧?她同意你继续在娱乐圈?” “伯父,我之所以在娱乐圈里讨生活,也是母亲的安排。虽然我仍有些不理解其中的用意,但她总不会害我,想必也是一番苦心吧。”谢清欢淡淡一笑,“她几个月之前在美国去世了,就地安葬在那边。” 唐起闻言一愣,歉然道:“抱歉。” 谢清欢摇摇头:“没什么。” “真是没想到,她还很年轻啊。”唐起的表情悠远,叹息道,“她当年可真是个文采风流惊采绝艳的人物呢。” 谢清欢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干巴巴地腹诽:若是母亲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招惹到道格拉斯家的那位当家人。 依照谢家人对感情的态度,谢持静这一生必然只有卡尔·道格拉斯一个男人,她没有结过婚,唯一的女儿养在万里之外,她一个人过了一辈子。 唐挚沉默了片刻,才慢腾腾地开口:“欢欢,这样吧,你把那古方给我,制药那边算你技术入股。” 谢清欢笑道:“大哥,你真的不明白吗?我把那方子给你,一来是借你的手找齐草药,二来你手边有专业的技术人才,临床试验上方便许多。这事算起来已经是互惠互利了。” 唐挚也笑了,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欢欢,这世上有个词叫专利权,懂?”他看着不动声色的谢清欢,转向唐非道,“小非,给欢欢解释一下,什么叫专利权。” 唐非是个不经逗的,脑子清醒的时候是他大哥的忠实拥趸,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严肃认真地对谢清欢道:“姐姐,这个专利权,简单点儿来说,就是你手上的东西,能够造福人类,完全可以以用来换取实际的利益,不必有心理负担。” 专利权这玩意儿,单看字面意思也能明白了,谢清欢唇角轻轻一勾,看唐非这反应速度就知道刚才心理师没有说错,他恢复地很不错。谢清欢笑眯眯逗他:“小非厉害啊,连这个都知道。” 唐非一脸被表扬的欢脱样,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人在谈判桌上是怎样的德行。然而,在不久之后,这个满眼纯然天真的青年,在没有正经念过书,仅仅被父亲扶持过一年,就凭借着野兽一般的直觉以及韧性,成为商场新贵。 最后,在唐挚的坚持下,谢清欢拥有了盛天药业百分之五的股份。 唐挚很清楚,今天他送出去的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对盛天药业甚至是整个唐家的发展前景,都是极为有利的。谢家的这一代,只有谢清欢一个传人,她的身后还站着路子允。 这股份背后的利害关系,谢清欢只要略微一想就能明白了,因此也没有推脱。她当初拿着这古方,就是要给路子允调理身体的,但凡是药都有三分毒,路子允底子太薄,她不能不小心行事。 双方说定,剩下的就是正常的法律文件的路子,再如何亲近,白纸黑字才牢靠,唐挚在这方面向来慎重。 这次的庆功宴十分热闹,还有个小姑娘喝多了,抓着也喝了酒导致手软脚软的唐非火辣辣地表白了,她原本是打算强吻,结果因为身高关系,只在唐非下巴上磕了个可爱的牙印。 经过半年多的修养,唐挚终于被准许饮用少量的不那么烈的酒了,但因为限量,他喝得相当不爽快。瞥一眼惨遭非礼的小弟,他十分不厚道地笑了,随即抚了抚额——这个小笨蛋,一点儿警觉性都没有。得亏这次是个小萝莉,若是换了御姐,小笨蛋早被吃得渣都不剩了。 先前唐非情绪不稳,见天的伤春悲秋,时不时还会自残,他就琢磨着得给他找个年纪稍微大一点儿,能照顾他的姑娘跟他作伴,所以唐非对温小遥有好感,他并不反对。但温小遥不愿意跟唐非在一起。 如今唐非情绪稳定,做起事来也像模像样,毫不拖泥带水,很有几分他自己的影子。唐挚便不急着他的婚姻大事了,毕竟他年纪还小,往后的路还长,会遇见真正喜爱的女子。 谢清欢坐在他身边,并不怎么开口,只优雅地吃着菜,看到他的神情却是一笑——长兄如父,唐挚确实够格。 密闭的房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黑衣人,早已气绝身亡。 路子徴在门口看到这场景,眉眼间的那一抹意外显得十分冷漠:“没想到,花了大力气培养,容宁竟然叛国。”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容宁在这密闭的房间里关押了五天,完全的黑暗跟极致的静默并没有击溃她的神智。舒鴀璨璩相反,她冷静地抓住了防守中的微小破绽,杀人之后逃逸。 她是国家重点培养的尖端人才,在等待审讯的途中逃逸,无疑是种挑衅。 路子徴的脸色很冷,带着不容忽视的肃杀。她出身高门,选择了自己喜爱的职业,虽然办公室斗争必不可少,但忠于国家的信条早已深入骨髓。 容家跟路家互相看不顺眼的时日也不短了,容家的这一代也有在高位上的,但论到担当,以容威为最。而容宁,则胜在聪慧上,否则,当初也不会选她作为接近格雷的人选。 陪同路子徴一起过来的,还有当初军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秦博士。 秦博士的年纪比路子徴稍微大些,是精纯的技术人才,跟打打杀杀丝毫也不沾边。他被路子徴这么冷睨了一眼,不由轻轻一抖。 秦博士的父母也都是高精尖端技术人才,智商都在一百八以上,秦博士在这方面的遗传基因得天独厚,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高人不止一等的智商。寻常的学校根本就教不了他,他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专门的尖端教育,学成之后直接规划在体统之内,他如今还不到老学究的年纪,却是真正的又红又专。 路子徴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容宁恐怕要步上他先前那位老搭档的后尘了。 秦博士虽然觉得可惜,却还是认可路子徴的决定。处在他们的部门跟地位,被自己人背叛所造成的损失才是不可估量的。 容宁早年走的路子跟秦博士差不多。容家向来重男轻女,即便容宁表现出超脱堂兄弟的天赋,容家老爷子也只是认为她更为读书一些罢了。当时容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会念书这一点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容家在军方的发展,无论是深度还是宽度,都十分到位,但高端技术部门的门槛是不会开后门让无用的人随意进出的。容宁当初被挑中,是她凭着自己的本事拼出来的,那一批挑了八个人,只有她一个女孩。 秦博士不是她的直系导师,但尖端部门的师徒网拉得大,也算是有些情分,印象中容宁是个很能吃苦极有韧性的人。 当初老搭档叛国,军工资料落入格雷手中,上层就暗地里开始动作了,直到近一两年才有突破性的进展。而容宁,在任务中并没有传回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跟目标产生了一些暧昧的牵扯。 后来更是查出来,她竟然也是改造人,且是格雷手中最为完美的收山之作。很显然,当年那份有瑕疵的军工资料已经被完善。 问题是,那份资料如今在哪里?作为那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秦博士可以预见到,这份资料一旦公诸于世,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博士,你回去吧。”路子徴的目光落在倒地的几个黑衣人身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悲痛,随即被冷凝遮掩过去,“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哦,好。”秦博士作为技术狂人,只在研究所跟试验场地如鱼得水,听到路子徴这么说,立刻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忙不迭答应了,“路处长,我手上有一份整理好的关于东京地下格斗场改造人的报告,可能会对你有些帮助。” 路子徴闻言轻轻颔首致意:“那么,就先谢过博士了。” “不用不用,那报告未必真的有用。”秦博士摇了摇手,见路子徴看过来,耐心地解释道,“路处长,先前因为传闻东京出现了改造人,我特意过去看了,我可以肯定那个少年就是改造人。不过,他的身体状态跟整合战斗力,都不在我们预料的最好状态上。他接受的改造甚至不在瓶颈阶段,反倒像是最初级的药物试验阶段。这样的话,他的体能跟爆发力能提升到顶点,但对于身体的损伤也是致命的。” 路子徴认真地听他说,略微皱了皱眉。 秦博士犹豫了一下,才又道:“但容宁不一样。熬鹰之术是很常见的审讯手段,这七天她就被关在这里,完全密闭的环境,电流噪音干扰让她无法入眠,就算心性坚韧,在这段时间里也该有所动摇了。容宁却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当然,这可能跟她的体力消耗不大有关。” 路子徴轻轻点头:“现在的容宁,是个危险且棘手的人物。” 秦博士目光轻轻一闪,看向路子徴:“听说,之前有人击败了在改造人状态下的容宁。路处长,我可以见见那个人吗?” “抱歉,秦博士,你的这个要求,我恐怕不能答应。”路子徴摇头,果断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她顿了顿,口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作为对博士相助的感谢,我可以悄悄透露一些她的数据给博士。” “还是不要了吧。”秦博士赶紧摆手,他跟路子徴所处的部门不同,但对保密性的要求都很高,通常能说出来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甚至是假的,还不如不说呢。 不过,在单兵能力上,能胜过改造人的,确然罕见。怎么就没人怀疑那人是改造人呢? 谢清欢连打了两个喷嚏,惹得苏诺侧目相看:“怎么了这是?感冒了?有没有发烧头疼,胸闷欲呕?” 谢清欢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应答,起身去洗手。 苏诺等她回来,将几张演唱会的门票推到她眼前:“季非真的演唱会定在明天下午。萧萧是他的歌迷,季哥特意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 谢清欢看一眼那门票。季非真的演唱会向来是赚钱的,口碑跟票房双丰收,场场都是一票难求。这特意留出来的位子当然是最好的,若是搁在黄牛手里,能轻轻松松炒到三千一张。 谢清欢将票收起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季卓阳确实是考虑周到,不过萧朗月如今跟元昭在热恋中,不拍戏的时候如胶似漆着,看得谢清欢十分腻歪。元昭十几岁的时候做过一次心脏手术,如今又有些负荷不起了,嘈杂的环境对他的心脏不好。 而演唱会又是唱又是跳,还有满场的欢呼呐喊,实在不适合元昭去。 苏诺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轻声道:“季非真这次的演唱会主题是安静告别。”她的口气中隐约有些叹息。在这个圈子,哪怕你称王封神,也总有风流云散的一天。当神话如流水东去,只有铁打的娱乐圈归然不动。 安静告别。季非真这次的演唱会选了几首难度相当高的曲子,以他现在的嗓子,要发挥到巅峰时期的那种水准恐怕不易。 亲眼见证神话落幕,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吃完早餐,苏诺继续去做牛做马,谢清欢则带着和田玉的手链去了路家,亲手戴在了路子允的手腕上。 所幸手链的款式很是大方,路子允戴着也不觉得突兀,只是衬得他的手腕有些细瘦,仔细打量一番,果然发觉他又瘦了些。 谢清欢对于家的定位很清楚,路子允主外,她主内。但这个内外,并不意味着她要放弃工作,做个米虫。由于路家的构架远远超出她的了解,她对路子允的工作有些朦胧的认知,但不打算干涉他。 谢清欢知道身在高位的人,很多时候,都被各种人事物牵扯着,无法从心所欲,路子允身上的责任大,担子重,她能理解,但她不愿意路子允没日没夜的工作,将原本就薄弱的底子给折腾散了。 她有些无奈地劝道:“阿七,你也稍微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 对于谢清欢的关心,路子允觉得十分受用,他的耳垂红了一瞬,微笑道:“雁归,你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谢清欢陪他坐了坐,放松了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萧朗月的戏份卡着时间拍完了,她要去机场接她。 将行李放进后车厢,萧朗月打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做进去,系好安全带,笑着对谢清欢道:“元家找到了适合元昭的心脏,他在为换心手术做准备。我这次回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顺便请个长假,就过去陪他。” 谢清欢淡淡道:“如果请长假不方便的话,就直接解约吧。等事情了了,你还想接着演戏,乐意签约就签,不乐意签就算了,反正不会让你没戏演。” “哟,这个可以有。”萧朗月看着从小到大唯一的好友,爽朗地笑着,“二宝呐,我发现你自从成了鼎星的股东,说话做事格外有底气。” “我行得正坐得直,什么时候没有底气了?”谢清欢悠悠反问。 萧朗月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谢清欢,颇有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所幸她跟谢清欢依然亲厚,不曾到物是人非的那一步。 谢清欢目不斜视,笑道:“有话就说,做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朗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神情很严肃,态度很慎重:“欢欢,我决定在元昭手术之前跟他订婚。”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在这个时候……订婚?谢清欢闻言轻轻皱眉。 她知道萧朗月向来有主见,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萧朗月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她的道理,但她轻而易举地从这个决定中察觉到了强烈的安抚意味以及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安抚所针对的,自然是元昭。 元昭的心脏病是先天性的,他的身体状况果然已经不乐观到让萧朗月觉得不安了吗? 婚姻大事关乎一生,马虎不得。谢清欢略一沉吟,想劝萧朗月再仔细考虑一下,又觉得无从说起,只是平静地问道:“那日子选定了吗?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元家算起来也是一方诸侯,元昭自小因为身体的缘故,备受全家上下的关爱,他的订婚仪式必然不会简单了事。 “具体的时间,元家那边还在商量着,估计这一两天就能定下来了。照我的意思,就近选个好日子就行了。”萧朗月淡淡道,口气中带着几分不明显的疲惫,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只是请至亲的人一起吃个饭,做个见证就好。我这边也没什么亲人了,欢欢,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从萧朗月答应元昭的追求,跟他在一起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她对元昭的感情虽然不如当初对景烨那样深刻,但两人之间的相处却是平和中带着几分温馨,像是奔着过日子去的。 而元家对她,并不因为她艺人的身份冷眼相待,而是将她当做元昭的另一半来尊重的,对她的工作也抱着支持的态度。 至于元昭本人,也很乐意对她敞开心怀,让她全面而深入地了解自己。 跟元昭在一起,没有一分不自在,很是轻松。 “好。”谢清欢点点头同意了,琢磨着到时候要不要挑两件古董送去,心情却难免有点儿沉重。又想着景烨前阵子回了英国便音信全无,这两人大概是真的缺些缘分。 她至今仍有些想不通,当年景烨带萧朗月回家,为何出了那样的岔子,景烨会置之不理,以至于萧朗月在坚持了几年之后还是果断放弃了他。 萧朗月靠着椅背,出神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欢欢,对不起,我恐怕无法遵守之前的承诺了。” “嗯,”谢清欢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做你认为值得的事情就好,别让自己后悔。” “欢欢,其实,我……”萧朗月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什么,只将一声叹息幽幽咽下。 萧朗月平日为人十分爽朗,突然欲言又止了,倒是件新鲜事。谢清欢想着她先前不知道谢清宁跟萧朗月之间的约定,打算甩手不干的时候,也算是不遵守承诺了,如今萧朗月这么打算,也算是还一次回来,更何况,计划向来比不上变化快,萧朗月完全不必有心理负担。 萧朗月心里存了事,人就不如以往那样活跃,谢清欢岔开话题,跟她讲了季非真的事。 “声带出了问题吗?真是可惜啊。”萧朗月吃了一惊,又有些了然,“难怪他没跟环球续约。”歌手的嗓子,演员的脸,模特的身材,都是立足的基本。声带出了问题,哪怕再小,对歌手的职业生涯也是沉重的打击。 谢清欢轻轻笑了笑:“现在已经没有环球,如今圈子里鼎星跟皇冠占着大头。” “啧,真是没想到,洪熙自杀引出了这么多事,环球的高层必然没有想到吧。”萧朗月感慨道。这世上多的是往娱乐圈里寻梦的年轻人,新鲜面孔层出不穷,一时两时不红,其价值就会跌到底了。 对洪熙的死,谢清欢并没有多少感触。这个圈子的规则早已经定下,是否要去触碰端看个人选择,这些年发生在洪熙身上的事,何尝不是她的选择。谢清欢救她一次,却没料到她会自寻短见,心里总有些怪异的感觉。 再说环球虽然因为洪熙的遗书产生了巨大的震荡,但以傅家的底子还不至于这道难关就过不去了。环球之所以没了,是因为傅明毓不愿意搭手相助。 即便云梦舒回到了他的身边,做了他的妻子,他可以亲手照料她的衣食住行,再不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让他的心受到的煎熬少了一些。但这些远远不够,每当他从沉重的梦境中醒来,在黑暗中凝视着云梦舒,他就觉得自己的心缺了一块,尖锐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傅家靠他撑着,还自以为是的去动他的人,他不想让环球存在,不想看到傅明湘,甚至是傅家人如今若无其事好像当年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虚伪地笑着都让他恶心。 所以占着傅家产业总值三成的环球娱乐就这样被炮灰了,同样被炮灰的还有曾经骄纵任性的傅明湘。 傅明湘远嫁K市,完成了傅家跟周家的联姻,傅家则被傅明毓带着往黑道上走去。 傅明湘不过二十多岁,这几年也因为云梦舒的事没有舒心过,也就没有正经谈过男朋友,就不得不嫁给了周家的那位家长。周家家长刚至不惑之年,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心机深沉手段酷厉,傅明湘在他面前简直不够看。 这样一个人物,娶了傅明湘,反倒让人觉得他有些吃亏了。不过,周家长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十几岁就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如今他的长子跟傅明湘差不多大。 傅明湘一听到这个,心顿时凉了。整体而言,周家长的条件算是很不错的了,但傅明毓这样摆布她,很显然还是在出当年云梦舒被毁容的气。 傅明湘哭过也闹过,可是不管用,面对她的眼泪,傅明毓早已经免疫,甚至似有若无地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了。云梦舒曾经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毁容,是他的心魔,在这几年完全找不到她的线索中无限生长着,就连云梦舒都无法消灭。 “就为了一个女人——”傅明湘眼中有泪,也是疯狂大笑,妆容早已经花了,发型更是凌乱,丝毫没有先前的神采,“哥哥你就不要父母妹妹跟亲人了吗?” “亲人?”傅明毓冷淡道,“我将你们当亲人,为傅家卖命的时候,你们做了什么?用尽手段想要梦舒离开我,我都已经跟她领了证了,你还敢仗着父母的纵容去划伤她的脸!” “傅明湘,”傅明毓慢慢走上前,抓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冷漠跟杀意,“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让你觉得你做了这样的事,我还能原谅你,还能将你当成宝贝妹妹一样宠着?” 傅明湘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在云梦舒没回来之前,傅明毓对她已经是冷若冰霜视而不见,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带着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 “阿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傅明毓收回手,恢复成平静而冷淡的模样,“准妹夫常年在高位,恐怕不那么好伺候,你还是多费点心。” 说着,他后退两步,转身,准备离去。 “你居然恨我到这个地步,要毁了我一辈子。”傅明湘突然笑出声,“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的。” “这恐怕由不得你。”傅明毓冷漠道,“只要准妹夫还要你,就算是尸体,我也会给他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嫁过去,这样大家面上都好看。要知道,准妹夫的脾气也不太好,你让他没面子,他有的是手段整治你,到时候你在周家日子不好过,还是自己吃亏。” 傅明毓面无表情地出门,留下傅明湘一个人,一跤跌倒,崩溃般狠狠地锤着地板。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手都已经鲜血淋漓痛得麻木了傅明湘才停止了动作。 傅明毓刚出去,云梦舒就悄悄进来了,站在门边双手抱胸欣赏着傅明湘发疯,面色却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的嘲讽。 等傅明湘发泄够了,云梦舒才慢腾腾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怜悯道:“傅明湘,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像丧家之犬。” 傅明湘瞳孔一缩,气得心慌气短,嘴唇抖个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这张脸,恢复到如今这个样子,动了上百次刀子,每次我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想着我还没有看到你的下场,怎么能就此放弃。你看,我终于撑过去了。”云梦舒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傅明湘,淡淡道,“我放不下傅明毓,所以回来找他。可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那个时候我突然忘记了这些年辛苦熬过的痛,却更加恨你。因为你的愚蠢跟韧性,害得我曾经意气风发的爱人,变得阴沉沧桑。哪怕我就守在他身边,他依然患得患失,我就发誓,要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傅明湘,你尽管怨恨吧。”云梦舒温柔地笑了笑,“周家的那位家长,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丈夫,保证让你婚后的每一天都过得精彩无比。”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傅明湘打小就跟温顺听话无缘,她原本对傅明毓跟云梦舒有愧,但婚姻是多大的事儿,她怎会乖乖听从摆布? 不过,因为周家牵连着傅明毓手上的一条商线,云梦舒并没有给傅明湘接着闹下去的机会。她在格雷身边呆了几年,即便只是打下手,也学到了几分手段。她直接给傅明湘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打包送给了周家。 傅明毓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以傅明湘的性子,寻常男人还真镇不住她,傅家如今的走向还蒙着三分阴影,不能留着傅明湘拖后腿。周家的那位家长年纪是稍微大了点,早年荒唐了点,但他一旦结婚,就立刻收了心,将外头的桃花斩得干干净净,比如今豪门的年轻人要好多了。 T市的上流圈子就那么大,傅家闹了这么一出,很快就在各大家族传开了。这桩婚事在外人看来,傅家是得了好处的。 就连路小心都抽空跟谢清欢感慨了一番——傅明毓这一手确实是高明,一石数鸟。哪怕周家家长是二婚呢,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傅明湘也算是高攀了。傅明湘跟了他,解决了让傅家二老悬心的婚姻大事,傅明毓手中的那条商线立时畅通无阻了。就联姻的成效来看,简直是立竿见影。再者,傅明毓这几年面上瞧着没什么,但心里时时别去着,黑化这么一次,总好过在沉默里变态了。 谢清欢则没什么想法,一报还一报,傅明湘当初太过放肆了。 萧朗月是个热爱八卦,知道傅家兄妹当年是如何亲厚,两人走到这一步,全是傅明湘自己作。 “季非真的告别演唱会,你想去吗?”谢清欢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萧朗月认真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谢清欢停好车,帮着萧朗月将行李提上楼,直接打发她去沐浴。 路子允关了电脑,食指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按了按。 路小心看一眼他的脸色,略一沉吟,才迟疑道:“七爷,这事要告诉清姐吗?” “告诉她什么?”路子允沉声道,“告诉她,我准备联合她的一个兄长,对付她的另一个兄长吗?”虽然她的一个兄长如今已经是女人了。 路小心轻轻抿了抿唇,没有接话。谢清欢没有长在谢家,但显然该受的教育一点儿也没少,谢家传承多年,从没有弑亲的先例。尽管道格拉斯家的血统与谢家端正的三观相悖,格雷甚至还威胁着谢清欢的安危,但他不能死在谢清欢手里。 路子允知道艾斯这些年能避开道格拉斯家的耳目,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却没料到他竟然轻而易举地拉拢了议员,再加上道格拉斯家内部的混乱,格雷的注意力被拉回欧洲,暂时无暇顾及谢清欢这边。 艾斯找上他,无非是想再借一份力,彻底打垮格雷。 路家在欧洲的势力确实已经在不停地给格雷制造麻烦,但路子允并没有立刻答应艾斯的提议。 路小心侍立在一旁,面容很是严肃。自从七爷认识了清姐,似乎就多了些顾忌,也多了些人情味,倒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不过,对付容家也好,对付格雷也好,跟清姐都没有直接关系,而是路家必然要走的路。 路子允沉默了一会儿,淡然开口:“小心,通知庄严回转路家。” “七爷,你是打算亲自去欧洲?”路小心脸色微微一变,庄严是排在楚去疾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路子允微微颔首,又道:“容宁逃逸,传令下去,干掉她。” “是。”路小心知道路子允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更改,只得遵令行事。 路子允这趟出门乘坐的是私人飞机,带着路小心跟遥控欧洲事务的智囊团。临行前他跟谢清欢去了个电话,说是要去欧洲办些事情。 谢清欢还有些纳闷,就她对谢家产业布局的些微了解,路子允如今主要坐镇T市,很少出门,更别提出国。欧洲那边的事务通常是苏沐出面解决。 不过,对于路子允的工作,她也没有多问,只让他出门在外,好好爱惜身体。 路子允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就关机上了飞机。却不想,他这临行前两人不咸不淡说的几句告别,差点儿成了永别。 这一日正好是季非真的演唱会,谢清欢跟萧朗月来得有点早,就去后台看了看,专门给季非真准备的休息室有点凌乱,特意请的嘉宾也在准备。 萧朗月拿胳膊拐了拐谢清欢,不动声色地努了努下巴,示意谢清欢看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小天王。” 是萧鸿宇。谢清欢瞥一眼萧朗月,微微一笑,虽然两人同姓,但萧朗月显然对小天王有些不屑。 萧鸿宇察觉到有人在看,目光一长就扫了过来,对谢清欢略微颔首致意,再看萧朗月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嘲讽,眼中顿时有了几分兴味。他当年跟季非真之间的种种恩怨,放在今天已经没必要再提了,当时他们两人都还年轻,以至于一时气盛,导致至交好友从此陌路。这场演唱会也许是季非真虽然一次站在台上唱歌,他也希望能圆满落幕。 至演唱会开始,已经是hi座无虚席。季非真平日里人脉并不如何开阔,但这场演唱会,却来了不少圈子里的人,老东家环球娱乐自然不会少,就连傅明毓都携着云梦舒到场。 不说这演唱会的成果如何,单是见到到场的这些明星都足以值回票价了。 说了是告别,季非真就果然照着告别的套路来了,一开场就是低沉性感的抒情。他选的曲子都是他出道这些年最为脍炙人口的,演绎起来也得心应手,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声带受到了压迫。 跟以往的演唱会不同的是,现场并没有出现狂热尖叫,而是压抑着热情静静聆听。谢清欢知道鼎星特意制作了提示卡片,发给每一个粉丝,但能将现场气氛控制到这一步,大概还是出自对季非真的爱吧。 谢清欢感受着季非真歌曲里细腻的感情变化,还捕捉到附近粉丝轻微的抽泣声。这种时候,本该大喊大叫表达对偶像的喜爱之情,却不能闷在喉中,也是件相当苦闷的事情吧。 这种苦闷在萧鸿宇作为嘉宾出场时到达了顶点。萧鸿宇作为小天王,如日中天,粉丝团也十分庞大,跟季非真的粉丝也有重叠,他一出来,谢清欢就听到那位粉丝快抽得哽过去了。 萧鸿宇一共唱了三首歌,分别是《狂妄》,《浮生》跟他最新专辑的主打歌《岁月》。 季非真在后台的休息室更换最后一套衣服,听着传进来的音符,扣扣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记得当年初见,萧鸿宇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个毛头小子,眉飞色舞地跟他提到他的梦想。 萧鸿宇喜欢唱歌,也有天分,跟他很谈得来,当初他要跳槽,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算起来这些年不相往来,倒是他自己在钻牛角尖。 季非真轻轻叹了口气,向舞台走去。 萧鸿宇已经唱完,见他出来,爽朗一笑,知交一场,有些默契还在。萧鸿宇随后说了一番话,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他跟季非真之间的朋友情谊,也坦承了当年之事是因为一时意气,这些年各自发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希望每个人都能珍惜身边的好友。 说罢,他侧头深情地凝视季非真数秒,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季非真一下。这是萧鸿宇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表现出亲昵与敬服。 谢清欢见了悄悄抚了抚额,她对现世已经多了很多了解,就这么个象征着失而复得的友谊的拥抱,她可以预见到名为‘腐女’的生物,会如何的激动,她们会毫无压力地将这一段脑补成相爱相杀多年,终于破镜重圆,happyend。 她已经听到不远处那位粉丝已经在小声嘤嘤嘤了。 真是难以理解啊。 季非真在演唱会的最后,感谢了多年来一直支持他的粉丝,一直对他十分照顾的老东家环球娱乐,感谢了所有来了跟没来的朋友,最后他若无其事地宣布他的声带上长了东西,准备动手术,术后可能没法唱歌,打算转幕后。 一直到很久之后,谢清欢都不愿意想起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粉丝的反应都很直接,反应稍慢的啊了一声,呆若木鸡。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在哭了。温和点儿的在默默流泪,过激的就直接哭晕了。 “这……”谢清欢性情淡薄,喜怒都不会有大的情绪起伏,这种场面还是头回见,多少有些吃惊。 作为资深粉丝的萧朗月则淡定多了,拉着谢清欢悄悄离开了座位,从通道离开——这场演唱会,粉丝的情绪被压制了,待会儿爆发出来才可怕,这会儿不溜什么时候溜? 直到坐进了车里,谢清欢才轻轻松了口气,正要发动车子,手机响了。 是路家大宅的号码,谢清欢随手就接了:“你好。” “谢小姐,你好,我是庄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雅的男音,“请问你现在有空来一趟路家吗?小舅舅他出了一点意外。” 正文 第五十章 庄严得到谢清欢肯定的回复之后,又郑重地道了声谢,这才挂了电话。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庄严才平静地问正在忙碌的通讯组:“还是无法联系上苏师吗?” “是的,严少。”被问到的人迅速而低沉地应道。 “那庄重呢?也没有消息?”庄严心中微微一沉,沉声问道。 那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抱歉,严少。” “这不怪你,继续吧。”庄严闻言摆了摆手,心中幽幽一叹:麻烦了啊。 谢清欢将萧朗月送到路口,看到上了candy的车,才转头向路家大宅快速驶去。庄严在电话中并没有多说,谢清欢也无法判定路子允的这次意外是否真的如庄严所说,只是‘一点’。 即便庄严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谢清欢仍然隐约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尽管心中有几分不安,但她进了路家的大门就立刻变得镇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打倒她。 路子允至今未婚,自然没有子嗣,但路家一早就确定了继承人选,不会出现因为无主而导致的权柄悬空。然而,在这种关头,继承人就是双刃剑。谢清欢出身高门,又身为帝师,心中是不缺阴谋论的。 路子允这次的意外,所造成的后果,恐怕不比唐挚当初突然重伤濒死时轻松。依照上次他在水晶宫失踪,下头的人慌忙齐聚路家探口风就知道,路家上下凝成一气,全靠他在维系。一旦他这个环节崩坏,路家恐怕要乱。 庄严是排在楚去疾之后的路家第二顺位继承人,一直以来,路子允跟楚去疾就像两座大山横在他面前。因为他自己经营者一家十分有前途的风投公司,因着是自己喜欢的,每日工作都充满了干劲,所以对于路家的庞大家产,他颇有几分平常心,并没有太多的想打。 如今才刚替路子允坐镇路家,还不到一天,路子允就出了事,他实在是觉得压力有点大。 路家发展到了现在这个规模,哪怕是走歪了一点点,都有不少人要失去饭碗,这其中的风险比起他自己玩的那个风投公司大太多了。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结束。 而他,还真输不起。 庄严故作镇定地转了几圈,才刚刚坐下,就看到谢清欢缓缓行来,那神情好似闲庭信步。不知怎地,刚刚还有点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他不由想起林家表弟提到的小舅舅上次失踪,她也说过一句话:信他的,接着小明,不信他的,回家种地。 “谢小姐,你好!”庄严脸色略有些沉重地迎了上去,“我是庄严,刚刚跟你通过电话。” “庄大少,你好。”谢清欢轻轻颔首。庄家是路家二小姐的夫家,路二小姐育有二子,大的叫庄严,小的叫庄重。庄重前阵子被路子允调去欧洲给苏沐做帮手了。 庄严知道路家对谢清欢的定位,那就是未来的主母。论辈分,该是他的小舅妈。他哪儿承她这句庄大少,连忙摆手道:“谢小姐,你太客气了,叫我的名字就好。” 谢清欢略微眯了眯眼睛,淡淡道:“那好。庄严,阿七……我是说路子允他现在如何了?” 庄严抿了抿薄唇,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道:“通讯完全切断前有过短暂的联系,说是飞机出了故障。” 谢清欢听了这话,默默地抽了口冷气。路子允是什么身份,他平常出行的时候,哪怕是用车,哪怕是从这宅子里开出去的,都要仔细检查好几遍,更不用说飞机了,在途中才发现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按照路子允原定的行程,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法国了。 谢清欢皱着眉问道:“飞机最后着陆是在哪里?” 庄严苦着脸道:“在海里,信号都被屏蔽了。”这已经不算是安全着陆了,根本就是坠毁。 路小心赶在跳伞逃生前,发来了信息,让他知道他们一行人没有跟飞机一块儿完蛋。但落在海里并不是就安全无虞了。 出了这事,如果是路子允身边的人有内奸,那还好处理。如果是敌对方动的手脚,那么,这次路家的敌人确然十分够格。 “我知道了。”谢清欢站起身,看向庄严,“找人的事,我会帮忙。路家的事,还请你多费心。” 庄严点点头,看着谢清欢有点迟疑道:“谢小姐,你别太担心了,小舅舅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不担心。”谢清欢淡淡笑道,都说两心相许的人之间会有微妙的感应,她没觉得路子允遭到了不测,“有了消息,请通知我。” “放心,我会的。”庄严严肃地点点头。不管路子允发生了什么,只要有消息传来,他可以确保谢清欢是第一个知道的。 “那我先回去了,保持联络。”谢清欢说罢,利落地向门外走去。 庄严将她送到门口,看到上了车,缓缓驶出路家,才回转大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还是联系不上?” “信号十分微弱,无法锁定准确位置。”有人应道,“苏师身上佩戴的感应器无法强制启动。” 庄严没有再问,走到沙发边坐下,喝了杯茶冷静下来。路子允乘坐的飞机发生意外,这是大事,瞒不了多久。欧洲那边的形势原本就不明朗,如今苏沐跟庄重都联系不上,越发显得扑朔迷离。 不出他的所料,没过多久,就陆续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此事。 路子允的年纪并不大,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真正有资格过问路家事的,其实不多。但只要有资格的,都是真正牢靠的人脉,路家要接着走下去,还是要继续维持,所以,庄严也不能一味敷衍。 但这到底是路家的事,有资格的人又难免自重身份,庄严打着太极蒙混过关,不该说的一句没提,还得了一声叹息并保证——要用人尽管开口。 庄严一叠声答应:“一定一定,必然不会客气。”只不过,不到时候,他是不会轻易用别家的人,有的人情,可不好还。 庄严这边电话响个不停,谢清欢那边知道她跟路子允关系的,无非也就是唐家三父子,还有就是近来时不时联络同门感情的玛丽三世,也都打来电话。 谢清欢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渠道,能获知信息,也就没有多问是谁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毕竟因为飞机故障导致的意外,发生的时间还不长久,也没有广为传播。 谢清欢因着没有不好的预感,又或许是觉得这么点儿事搁在路子允身上不算什么,略带着执拗地相信着路子允,所以依然淡定着,很是镇定地一一应了,弄得打来电话的都下不去嘴安慰。 谢清欢在清越的古曲中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给法国的一位‘世兄’去了个电话,拜托他帮忙找人。 这位‘世兄’自然也是谢持静留下来的人脉之一。谢清欢之所以挑中他,是因为他早年欠着谢持静的一个人情,如今帮一次手,算是两厢相抵,彼此也都爽快了。 谢持静在笔记中对这位‘世兄’的评价还算高,夸他是个性情中人。谢清欢琢磨着日后若还要走动,这感情恐怕地重新建立。 这位‘世兄’的年纪略大一些,性情跟他的声音一样沉稳,接到谢清欢的电话并不意外,听她自报家门之后,口气中就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亲昵却不让人觉得突兀。 对于谢清欢的要求,世兄也是很爽快就答应了。谢清欢谢过他,还答应他等这事了了,去他那庄园里玩几天。 将这事安排好,谢清欢才回转水岸花都。苏诺也已经回来了,扎手扎脚地瘫在沙发上,一副劳累过度的凄惨样,见到谢清欢,嘟嘟囔囔地道:“二宝啊,我发现你不工作的时候,我更累。” 谢清欢知道她最近为了季非真的演唱会累得够呛,笑眯眯应道:“给你这个月的奖金翻倍。” “好吧,”苏诺软绵绵地应道,撑起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看在钱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幸好,你往后三个月都有工作。” 谢清欢笑了一下,萧朗月从楼上下来,散着头发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笑着对她道:“苏诺说她累得很,无心下厨,我已经交酒店送外卖了,都是你爱吃的。” 谢清欢对吃的东西其实不太上心,也不挑食,听萧朗月这么说,还是道了声谢,才看着她问道:“你的事,跟季卓阳提过了吗?” “还没有。”萧朗月轻轻摇头,手指轻轻朝苏诺一点,“苏诺都累成了这样,季卓阳做的工作更多,肯定不会比她如今的状况好到哪里去。明天上午我要去给一个时尚杂志拍封面,完了之后再去找他。” “听你们的口气,似乎是要发生什么大事?”苏诺看向两人,皱着脸道,“咱仨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你们还是如此排斥我,这像话吗?” “没什么大事,”萧朗月悠悠笑道,“就是我准备订婚了。”萧朗月没打算将这事公之于众,但她并不避着苏诺。因为苏诺在圈子里口碑一向不错,人虽然八卦了些,但口风很紧。 “这可是件大喜事。”苏诺笑道,随即脑抽了一般问道,“是跟景烨景总吗?”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萧朗月闻言呵呵笑了两声。 谢清欢瞥一眼状况外的苏诺,淡淡道:“季卓阳也真是心黑手狠,瞧瞧这都把人累傻了。”即便不知道元昭,这景烨回英国都好一阵了,居然还能联想到他身上去,真是奇葩。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苏诺。 说到底,苏诺也只是谢清欢的助理,不是萧朗月的,她在这圈里走,消息通畅才不会触雷,但替谢清欢处理事务才是正经事。 哪怕萧朗月有事没事来这边住,彼此之间也没真亲近到这里去。再者说,萧朗月也顾惜元昭身体,又不愿给他的门楣引来话柄,压根儿就没把人往大众跟前带,将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即便苏诺曾见过,也拿不准如今这两人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压根儿没听到风声。 景烨就不一样了,圈子里的老人谁不知道直到今天萧朗月的身上还贴着景烨的标签?这些年来按在萧朗月头上的绯闻,真真假假那都是给大众看的,圈里人没几个当真的。 萧朗月选在这个时候仓促订婚,多少是存了冲喜的心思。 这做法瞧着就是盲目迷信,很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错觉。元昭身体不好,也活了二十多年,原本就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生机的人。萧朗月知道元昭对自己是真心的,元家也不介意她的出身跟职业,这说是订婚其实也就是少长证,以后想反悔也不容易。只是希望元昭在手术台上再多几分求生的意志罢了。 萧朗月才一提要订婚,谢清欢就看出她的打算。这样的决心之中带着无形无声的恐慌,更加清楚地透露出元昭的身体状况。 苏诺看一眼谢清欢的脸色,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问题是犯二了,明智地没有再问下去。讪讪地拖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随即听到了门口传来清脆的门铃声。 “应该是外卖来了!我去开!”苏诺扔开靠枕,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丝毫也没有方才累的奄奄一息的模样,饿虎扑食一般向门口扑去,“来了来了!” 萧朗月看着她敏捷的动作,微微笑道:“我看她好像也没有那么累。” “萧萧,”谢清欢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订婚的事,元昭也是同意的吗?” 萧朗月闻言笑容微微一滞,而后才道:“他当然同意啊。” 谢清欢目光倏然一愣,不以为然地道:“萧萧,每次你言不由衷的时候,眼珠都会乱转,就是不敢看人。” “欢欢,到了这时候,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萧朗月笑了一下,“元昭他虽然身体差些,却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嫁给他,不管前路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谢清欢听了这话轻轻叹了口气,就听到苏诺拖长了声调在喊:“大宝~二宝~吃饭啦~” “先吃饭吧。”谢清欢轻轻道。 “好。”萧朗月应了一声,跟谢清欢一起向饭厅走去,拉开椅子坐下不声不响地开始吃起来。 再如何担心,她都不曾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因为她不能在元昭面前倒下去,更不能在日后他需要她的时候倒下去。 谢清欢看着这样的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二日,报纸的娱乐版大幅报道了季非真那最后一场告别演唱会,有史以来最安静的演唱会,也因为演唱会之后昏厥脱力的人数打破了记录,使得季非真不用另外开记者会,他声带上长了东西的事儿就已经广为流传。 季非真在娱乐圈的经历,媒体是一面倒的夸赞,专门辟了个版面出来介绍他的生平,肯定他的才华,惋惜巨星的陨落。 季非真的手术就安排这天下午,季卓阳很是重视,忙前忙后地确认信息,还亲自到场等待手术结果。环球那边傅明毓也来了,替季非真把手术款给解决了——环球这些年在季非真身上也赚了不少钱,如今分道扬镳了,姿态还是要摆得漂亮。 萧朗月原本是打算这天季卓阳说请长假的事,结果在公司扑了个空。季卓阳如今也算是她的经纪人,她在电话里跟季卓阳提了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没想到,季卓阳爽快地答应了。季卓阳的想法很简单,萧朗月如今是一线红星,地位稳固,上半年拍了三支广告,两个代言,曝光率足够了,更何况还拍了一部喜剧动作电影,等着十一黄金档上映,哪怕她要休息一年,也不用担心人气下滑。 还有一点就是,景烨当初离开的时候说了,萧朗月什么时候想走都由她。 萧朗月料到季卓阳不会太为难,但没想到这般轻易,不由有点儿迟疑,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开了先例就会有前仆后继的效仿。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季总,这,真的没有问题吗?” “放心好了,你也是鼎星的老人了,不管新人怎么蹦跶,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再说,不是有诸侯在吗?”季卓阳笑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季总,谢谢你。”萧朗月道了谢之后,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季卓阳虽然有些婆妈,但他从不强迫带的艺人做不喜欢做的事情,静主动权交到艺人手中,不怂恿他们做出选择,一旦艺人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他也不会阻止。总的来说,是娱乐圈人品第一靠谱的经纪人。 季非真的手术是在新光私立医院做的,不是大手术,不到两个小时就做好了,医生出来对充当病人家属的季卓阳跟傅明毓说了一声手术很成功,就让开身,让季非真的车床推出来。 傅明毓知道新光医院的规矩,就没有给主治医生塞红包,郑重地道过谢之后,跟季卓阳凑过去看一眼打了麻醉仍喝着双眼的季非真。 那一刀开在颏下,刀口瞧着倒是不狰狞,但这位置着实要紧。 季卓阳在考虑要不要请个护工,因为季非真用惯的那个助理是个男的不说,他家里近来出了点事儿,请假一个多月的假。 傅明毓对自家好友这婆妈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当场就把他这想法掐死在萌芽状态了。新光医院之所以能成为T市最好的私立医院之一,可不仅仅是因为收费高,而是因为医生技艺高超,上下各部门素质过硬,服务人性化,厨房里请的厨师都有一级厨师证书。 在这样的医院,还要另外请护工,简直是恶意增加开支。 傅明毓说完,看一眼还没醒的季非真,无比淡定地离开了。留下天生老妈子命的季卓阳一直等到季非真醒来,知道他这会儿不方便开口说话,将特意替他准备的写字板拿给他。 在这期间,通过手机解决了大小事件共计十三件。以至于季非真醒来之后,他反而有点恹恹的,不太想说话了。 季非真在演唱会的前一天就跟季卓阳签了雇佣合同,以音乐总监的头衔正式加盟鼎星,同时呈上了他最近写的几首歌以及《山河》里面其中一首配乐的填词。至于那配乐的版权,恐怕要跟林天华商量。 季非真知道,他接了音乐鬼才paul的棒成为新的总监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跟季卓阳在演唱会前后的惜才之举交相辉映,很具有话题性。 季非真瞥一眼季卓阳透着淡淡疲惫的脸色,在写字板上刷刷写了几笔,又摆了摆手,很大爷样地轰季卓阳走。 季卓阳这婆妈的性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若他只是个经纪人,有这样的性情,不管手底下的艺人能不能红,起码收到了妥帖的照顾,总还是谢他三分的,但他这性子做了大公司的管理者,就不大好了——早晚得累出病来。 季卓阳在他的病房里略站了站,打量了各处设施之后,才放下心来,回鼎星接着处理文件去了。 萧朗月跟元昭的订婚日期定在半个月之后,谢清欢将萧朗月送到机场,跟她轻轻抱了抱,看她上了飞机,才调头回去,她也该准备一下,去美国准备‘熹微’发布会的工作了。 路子允还是没有消息,他们一行人在跳伞入海之后,就突然没了踪影,好似人间蒸发似的。庄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联系上苏沐跟庄重,他们也在全力追查路子允的下落。 谢清欢每天跟那位叫钱宝的‘世兄’联络一次,因着时差的原因,每次都选在中午的时候。 通过视讯,可以看出钱宝世兄的脸色很是凝重。钱世兄严肃地问道:“妹子,你要找的人,是路家的那位家长?” 谢清欢点点头:“嗯,是他。” “那这事有些难办了。”钱世兄脸色沉了沉,“我这边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们跳伞之后遇到了追击,一路退到山里去了。” “山……山里?”谢清欢挑了挑眉,怎么会? “眼下这个季节在山里,可不怎么好受。如如果那追击的人仍没有放弃的话——”钱世兄顿了顿,才慢腾腾道,“欢欢,你要看开点。”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钱宝关了视讯,看向对面坐姿端庄高贵的人,玩味一笑:“艾米丽小姐,你们家兄妹争权怎么把路家拖下水了?” “道格拉斯家的事向来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们兄妹再如何自相残杀,也跟路家没关系。你看查尔斯哥哥跟格雷争得整个欧洲黑道风云变色,那位路七爷问过一句了吗?”艾米丽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淡淡笑道,“说到底,路七爷这次插手了,不过是这其中有利可图。否则的话,以他的性子,大可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钱宝看着艾米丽,目光明灭。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第一个变性人,即便成了一个女人,生了玲珑的胸部,也仍然改不了骨子里的凶悍,以及血统之中注定与家族中人相爱相杀的传承。 钱宝沉吟了片刻,才静静问道:“路七爷这颗棋,走得好了皆大欢喜。若是走不好,可能整个道格拉斯家都要赔进去。” “赔?那倒未必。你又怎么知道,父亲一开始打的不是这个主意呢?”艾米丽唇角轻轻一勾,对于父亲的计划,直到今天,她仍然觉得疯狂,却又充满了希望。 她第一次直到谢清欢的存在,是因为父亲给他看的一张照片,软趴趴的一个小姑娘,很安静地坐在儿童车里,大约是困了,瞧着不太精神。 艾米丽那时候年岁不大,还没投身到家族同性相残的行列中去,单单一张照片,却也能看得出来,她没有道格拉斯家的人那种深邃的冷冽的眉眼。 父亲的目光在照片上流连,只给了站在身前的她淡淡一瞥:“艾斯,这是妹妹。” 整个道格拉斯家的人都知道,嫡支这一代没有女孩子。艾斯看着那照片,对于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有一个妹妹这件事,心里边涌起了小小的欢喜。 有生以来,父亲第一次同他亲近,抚了抚他的头顶:“艾斯,要好好保护妹妹,不要让别人欺负她。” 艾米丽记得,那是一个下午,父亲那宽大而显得有些冷清的书房里也透进来一丝阳光。常年冷漠的父亲,眉眼间有浅淡的笑意,而那个小姑娘让人心中软软一动。 艾斯没有犹豫地答应了父亲,而直到几年后,他才真正明白父亲那句话的用意。 颠覆计划也从那个时候正式开始。 “华国有句老话,叫不破不立。道格拉斯家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到了如今,血脉之中只剩下腐坏与疯狂,永远看不到来自外界的阳光。我亲爱的小妹,你刚刚已经看过了,她是父亲爱上外族女子的结晶,是道格拉斯家等待多年的救赎。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 对于道格拉斯家的传闻,钱宝也听说了不少,但他没想到从上一代卡尔开始,竟然是在谋划着这样的结果。他的口气中隐约带着叹息:“最重要的是,她也爱上了外族的男人,且忌惮着格雷。她是道格拉斯家血统的异数。”就卡尔,他虽然弄出了谢清欢这么个结晶,但谢持静并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他的三个儿子依然是近亲的产物。 艾米丽悠悠道:“这二十多年来,父亲为了隐藏她的存在,可谓是煞费苦心,设置了重重屏障,从不去见她们母女,就是为了让她远离道格拉斯家,平安地长大。若不是查尔斯——”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指。若不是查尔斯执拗地跟自己联络,格雷也不会顺藤摸瓜查到她的所在,再拖上三两年,谢清欢就能顺顺当当地嫁人了。 只不过,她并不像指责查尔斯什么。毕竟他对上格雷,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道格拉斯家向来多奇葩,嫡支的卡尔所生的三子更是个中翘楚。 格雷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他小时候愿望朴素,丝毫也没有打算要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变态,结果纯良之路十分不畅,导致他半路黑化,一时云走风疾,全族上下看着他奔着顶级变态而去,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望尘兴叹。就连卡尔,都不太能镇得住他。 作为长子,查尔斯的血统也趋于完美,但这个人微妙地精分着,一半忠于道格拉斯家的血统,跟格雷相杀,另一半则疯狂地迷恋着变性的艾斯。 而阿斯,作为道格拉斯家第一个变性人,则可悲地发现,对于异母的妹妹,仍然难以抑制地想要亲近,每到此时,他都会佩服父亲当年的当机立断。作为道格拉斯家的男人,除非没有下身那二两,否则想要不亲近同脉所出的姐妹实在太难。 格雷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他还不曾真正经历求而不得的痛苦,对谢清欢的执念也还没有深入骨髓,就已经容不下路子允了。 艾米丽微笑道:“所以,路子允这颗棋子,无论怎么走,都是好的。”若他顺利摆脱这场绵密的追杀,他跟格雷之间也必然是势成水火,即便他不跟自己联手,也总要联合其他的力量。若他死在追杀中,不说路家会如何,单单谢清欢,就足以成为格雷的催命符。 当年父亲就说过,能杀死格雷的,只能是他自己。若他爱错人,那么,那个人也能杀死他。 所以,等着看吧,格雷以及道格拉斯家的结局。 钱宝看着她志得意满的神情,忍不住泼她冷水道:“你手上的筹码,确实能牵制格雷吗?还是,你打算接受威廉姆斯的求婚?” “这世上,恐怕没什么东西能真正牵制住格雷。”艾米丽一脸淡然,“即便他爱着亲爱的小妹,他仍然没有弱点,仍然无懈可击。” 对她的话,钱宝并不意外:“我知道,你向来不爱做无用功。” 艾米丽笑道:“我手中的筹码,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为了牵制格雷,而是为了给亲爱的小妹增加底气。至于威廉姆斯,他又脑抽了,我会提醒他吃脑残片的。” 钱宝悠悠叹了口气:“看来,我的作用也就是接着找路家七爷了。” “不,你还有一个更大的作用。”艾米丽哟呀一笑,“如果格雷迁怒于你,请爽快去死。” 钱宝闻言苦笑:“面对暴力,我可以反抗吗?” “相信我,格雷一心想杀人的时候,挣扎是无用的。你越是恐惧挣扎,他就会越亢奋,不过是给他增加乐趣罢了。”艾米丽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为了让亲爱的小妹了解过程的残酷,你可以尽力自救。” “虽然对你们家的作风很了解,但我还是想说,”钱宝深吸了一口气,“变态真不好惹!” “多些夸奖。”艾米丽笑着起身,“你放心,照我对格雷的了解,在路子允生死未定之前,他是不会动你的。” “也就是说,我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苟延残喘。你真的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吗?”钱宝有点沮丧,作为卡尔·道格拉斯为谢清欢设置的屏障之一,他的抱怨起不了什么作用。 “起码,你有充裕的时间来立遗嘱。”艾米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人不要太贪心,感谢主的仁慈吧。” “你明知道我控佛祖,请不要无视我的信仰。”钱宝正色道,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艾米丽,谢持静之死,道格拉斯家真的没有动手脚吗?” 艾米丽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谢家近几代的人,大多不长寿。到谢持静的这个岁数,在别人家可能还有二三十好活,但对她来说,也许就是寿终正寝了。”钱宝斟酌道。 “既然如此,你怀疑什么?”艾米丽故作不解。 “谢持静年少得志,城府又深,随着年岁渐长,越发的心如止水。她从生下谢清欢开始,就十分注重养生调养,身体一直很硬朗。就在她死亡的前一个月还做了体检,各项数据都很正常。” 艾米丽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幽幽道:“她不是道格拉斯家的人,却生下了带有道格拉斯家血脉的孩子。照规矩,她不能留。” “所以,还是你们家的人动了手?”钱宝沉声问道。 “随便你怎么想。”艾米丽淡淡道,“我那位小妹,是个聪明人,口说无凭,你若是有证据,尽管跟她说出你所怀疑的事。” 钱宝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送你出去。” 艾米丽点点头,直到坐进车里,摇下车窗,对钱宝笑了笑:“祝你好运。” 钱宝看着迅速消失在视野里的车屁股,终于冷淡一笑,好运?沾上道格拉斯家能有好运才怪。他转身走回书房,继续调度人手,搜寻路子允的下落——路家在欧洲的势力似乎出了点问题,当家人失踪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作。 距离‘熹微’新品发布还有一段时间,但谢清欢的工作日程已经排满了,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五个小时。叶峥嵘安排的负责人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他的想法一早就已经通过了讨论,并没有新的主意,只是太过于主意细节,导致进度缓慢。 谢清欢一面配合他,一面挂心着路子允的情况。直到第七天,才得到了路子允的行踪。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因为关系到华国市场的开拓,叶峥嵘对这次六月的新品发布很是看重,再加上签的形象大使是谢清欢,几乎天天抽时间亲临探班。 谢清欢学东西向来举一反三,经过前段时间的磨练,演技虽然还打不到神乎其技的境界,但业务已经相当熟练。除却最初的时候跟负责人之间略有点沟通不善,彼此熟悉之后,仅凭眼神手势也能轻松展现他想要的状态。 艺人的工作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谢清欢现在状态正好,在这个关头放下工作去欧洲实在是有些不明智。 叶峥嵘知道谢清欢正跟路子允交往。照谢家一贯的作风,只要路子允没有变心,不管他是贫穷富贵,是伤是残,他都是谢清欢此生唯一的男人了。 而路家家主失踪生死不明的事,已经不是秘密。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谢清欢这几天也依旧淡定着,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焦虑担忧,对工作仍是百分百的用心,但她的笑仿若面具,笑意从未到达眼底。 说到底,她并非是真正冷情,对日后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必然十分担心。 现在,路子允是有了消息,但具体情形是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叶峥嵘只稍作衡量,就立刻做出了决定。她担心这边略一耽搁,就造成遗憾,果断叫停了谢清欢手头的工作,拨了自己名下的私人飞机给她用。除了谢清欢进出必然要带着的苏诺,叶峥嵘还另外派了一个资深律师跟三个保镖跟她们同行。 谢清欢知道这次的事情很不寻常,也不跟她客气,在最短的时间内整装完毕,从纽约直飞法国。先去了钱宝的庄园见了这位一直帮忙寻常路子允踪迹的世兄——找到路子允的消息也是他发给谢清欢的。 钱宝先前在视讯中已经跟谢清欢见过面,因此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却不觉得陌生。看着谢清欢黑发黑眸酷似谢清欢的面容,钱宝看向的目光还是有些复杂——尽管谢家的基因向来强大,但这遗传实在是不甚科学啊。 如果不是清楚谢持静的为人品性,钱宝简直人不组合要怀疑道格拉斯家的上代家主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子。要不然,哪儿能一点儿混血的显著特征都没有呢? 谢清欢担心着路子允,这时候也没有心情跟他互诉世交之情,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就开门见山问明了路子允的确切所在,借了钱宝车库里一辆越野车就走。 钱宝估摸着这时候路家的人已经跟路子允他们顺利接应上了,便没有组织谢清欢。她现在过去,没准儿正能赶上看一眼路子允落拓的模样。接下来只要等着看好戏就行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谢家人骨子里的护短。 钱宝一脸淡定地告诉谢清欢车里放着武器,若是遇上什么,就选趁手的用。只是开车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心急吃不了热包子。 谢清欢耐着性子听完,抬脚一踩油门,捷豹越野车如同漂移一般漂亮地滑了出去。 钱宝看着迅速远去的车屁股,知道自个儿刚才的提醒白搭了。 苏诺则悠悠地叹了口气,谢清欢这趟出去安全系数肯定不是百分百,即便不带我,好歹也带着保镖去呀。这要去在路上出了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好。我就算全须全尾地回去了,也得让季卓阳给念死。 这次谢清欢没有带苏诺一起,也是有她的考量的。路家的买卖一份为二,华国为商军政结合为主,是根基所在。而在欧洲这边走的则是完全的黑道。 苏诺虽然是她的助理,但毕竟是个外人。不带她以来是不想给路家添不必要的麻烦,埋下不确定的隐患,二来也是不想让她牵扯其中。 直到谢清欢的车连车屁股都看不到,钱宝才一脸忧郁地问苏诺道:“她平常开车也这样?” 苏诺看他一眼,礼貌地笑道:“我们寻常开的车性能没这样好。而且华国车多人多,路上不大能施展开。” 钱宝生得一张圆脸,又略有些圆润,有事没事都带着三分笑意,给人一种特别和气特别亲切的感觉。但苏诺对着这样一个人,却格外谨慎。 她在谢清欢身边,有些事不用着意打听也能知道。道格拉斯家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欧洲黑道,钱宝在他的这块地儿上算是个小小的地头蛇,但他能先于路家探知路子允的行踪,可见他的本事不容小觑。 钱宝笑眯眯道:“苏小姐,你陪欢欢走这一趟也辛苦了,她这一时半会儿的估摸着也回不来,咱们先去里面坐吧。” 苏诺略微颔首笑道:“那就打扰了。” “苏小姐,请。”钱宝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诺跟他错开半步的距离,跟着他往厅里走来。 虽然是得了消息就立刻从纽约赶来,但这一来仍是耽搁了不少功夫,那边苏沐跟庄重已经接应到了路子允一行人。 路子允这时候的情形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狼狈很糟糕。 换了任何一个人,眼下这种天气里在山里蹿个七八天,还经历了数场生死搏斗,都难免要生出几分劫后余生恍若隔世的错觉来。 路子允却很冷静,他向来爱干净,在山里这么些天,他只是觉得脏得有些难受,身上的其他伤势倒是没有放在眼里。他这次栽了个跟头,险些把命也送在这里,心中锐志却没有半分折减。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格雷并没有赶尽杀绝,他向来自负,对于认定的对手,会先下战书。 唯一庆幸的是,为了掩人耳目,格雷并没有出动红外线扫描飞机,而是用了老式的方法追杀。 路子允从路家出发的时候,连带机组人员一起,一共带了三十多人。除了第一天就被击毙的叛徒,撑到如今,只剩下八个人,且人人身上带伤,一副油尽灯枯的憔悴样。只有负责通讯的路小心稍微好一点,但精神也绷到了极点。 路小心察觉到接应来了的时候,悄悄松了一小口气,激动地去抓路子允的手,入手滚烫仿若捏着火炭,心中顿时一沉。 路子允伸手不差,但身体底子薄弱,为了保护路小心让子弹在肩膀上刮了一下,血是暂时止住了,但身处山林,条件实在太有限了,消毒跟后续恢复都不太好,从第四天起就开始发烧,拖到现在已经高烧了,中途曾经因为剧烈运动出了汗而短暂地停止过发烧,但很快又烧起来了。 到了现在,路子允的脸色是瞧不出什么,但嘴唇干裂,半点儿血色也无,瞳孔却黑得发亮,幽幽的,让人无意间扫一眼就觉得胆寒。 路小心狠狠一咬唇,心中异常苦涩,简直要恨得心头滴血,路家七爷何曾被逼到这种地步?路小心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到了极限,如今还存活的人里面,有三个是安保部门,另外三个瞧着也还好,到了这种地步,她反而不担心路子允的伤势,只担心他撑不住这口气。 路子允身为上位者,身边带的都是精心培养的亲信,逼命的杀机随时到来,他作为精神支柱,不能慌乱,也不能倒下去,否则这一行人都要葬送在这里。不能辜负下属的期许,不能辜负远方谢清欢的等待,这个念头硬生生撑住了这口气。 路小心的喉咙干得冒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得用力地握住路子允的手。 路子允心中一叹,这真是关心则乱了,都已经成功撑到现在了,没道理现在泄气了。 他被子弹刮到的那只手正是先前受了伤不怎么给力的那只,如今更是虚软,他吃力地伸手拍了拍路小心的手背,轻飘飘地没什么力道,但安抚的意味很是明显。 路小心看着他,裂开嘴想小,却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一行泪珠,在脏兮兮的脸上划过,痕迹很是明显。 苏沐待人前来接应,跟缀在路子允他们身后的杀手对上了,一场激战下来,山林的边缘就成了修罗场,地面泼了一层血,留下了几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苏沐只看一眼路子允如今的情形,就立刻撇开了眼——让路子允到如今这个境地,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无能。多看一眼,就该自插双目。 路子允却不以为意,格雷若是好对付,那就不是格雷了。经过这次危机,他心中的战意反而凌冽起来,打败格雷这样的对手,可不比在国内逗着容家玩儿更有意思吗? 路子允咳了一声,觉得口中带着几分铁锈的味道,看着身前低着头请罪的下属,冷静道:“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去再说。”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再大声点儿,连声带都要撕裂。 “是。”听他这样说,苏沐心中的愧疚并没有丝毫减少,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要先将人带回去,好好检查一番。 她欠了欠身,路子允却没有动,目光一长,盯着风驰电掣般往这边而来的越野车,目光轻轻一闪,似乎有些欢喜又有些愤怒,皱了皱眉,沉声道:“她怎么来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先来一发 路子允这话一出口,随即发觉气场撑得有点不太对,完全不符合眼下这种情况的冷酷无情气势慑人不说,还没有正确表达出他心中更深层次的意思。他略微一顿,又冷冷沉沉地补了一句:“是谁,告诉她的?” 路子允跟谢清欢都不是热情外露的人,平日里在一起的时候也一直不咸不淡的,对彼此的工作也是互不干涉。但谢清欢的行程安排,他是知道的。按照计划,从五月底到六月初,谢清欢的工作排得很满,没有任何空挡。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纽约跟斯洛克家的那位女当家一起,准备六月的新品发布会,而不是出现在欧洲,开一辆越野车横冲直撞,以一副英雄救美却不慎来晚了的姿态出场。 路子允长到这个年岁,向来冷静自持,泰山崩而色不改,说通俗点,就是骨子里带着点无可救药的闷骚。谢清欢的性情跟他相差不多,做事主次分明。对她而言,眼下自然是工作为重,她能放下手头的工作特意赶来欧洲,显然是将他放在心上,要说路子允的心情没有半点激荡那绝对不可能。 但,即便如此,路子允仍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看到谢清欢,更不希望她毫无准备地踏足欧洲——因为在这里,道格拉斯家才是真正的地头蛇,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太久的时间。路子允了解格雷,清楚他的行事作风,却无法完全探知道格拉斯家的真正实力。 谢清欢身上那半数谢家的血统,足以让她得到谢家的承认,另外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却未必然,更有可能会成为夺命杀机。 苏沐明白路子允的顾虑,略一沉吟,欠了欠身应道:“七爷,你们乘坐的飞机失事的第一天,严少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谢小姐。那之后的搜寻工作,谢小姐也出了力。” 路子允听了这话,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面色沉凝。 苏沐看向路子允,平静道:“七爷,请恕我直言,在对待谢小姐的问题上,您未免太过患得患失,以至于束手束脚,失了以往的从容,反倒不是您的风格了。谢小姐虽然浸淫娱乐圈,瞧着弱不禁风,但她毕竟不是个寻常的艺人。别的不论,单说她那身手,师承何人不得而知,单打独斗少有人能敌却是事实。再者以她身世,父辈这边不可说,母族的两位至亲,无论是谢持节还是谢持静,都是当世名家,当得大师的称号。他们这些年虽然没有明着为谢小姐做些什么的,但显然也尽心为她铺了路,也留了人脉。您实在不必将她想得太过娇弱,把她当成温室里的花朵呵护。” 无论是路子允带来的智囊团还是苏沐带来接应的人,都是路家的死忠,最擅长装聋作哑,口风也紧,绝不会将今天他们谈话的内容泄露半句出去,所以苏沐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 苏沐说的话在理,路子允也明白。谢清欢身上并没有出现基因突变的尴尬情况,谢家也好,道格拉斯家也好,就没有出过一个痴笨的人。谢清欢这些年在娱乐圈,连人脉都不曾认真经营,似乎是随遇而安地生活着,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气度? 但路子允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路家在欧洲也有些底子,但行动的通畅度远不及在国内,他一点也不想拿谢清欢来赌。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但人活于世,哪能全然不顾? 路子允轻轻叹了口气——雁归,你可知我心忧。 谢清欢沧海伏波的心法已经练到头了,耳聪目明,在车里远远看了一眼,心中就咯噔一响。路子允这七八日过的是围杀与反围杀的日子,以保命为宗旨不动摇,仪容方面肯定是顾不上的,他现在这个样子,看在谢清欢的眼中,意外地多了点糙汉子的可爱,断然是没有嫌弃的,只是他跟苏沐站在一起,气场略有些诡异。 谢清欢悠悠想着,对阿七来说,现在大约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她太着急了,应该等到他在医院拾掇干净了再去看他。 苏沐在路子允讶然出声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守在外围的手下这是自己人,不必拦着,谢清欢的车才能顺利地开到了林子边上。 谢清欢并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床,把脑袋探出去,瞄一眼几乎看不出脸色的路子允,冲他轻轻一摆手:“哟,阿七,你还好吗?” 她的口气跟她的笑意一样淡然,丝毫看不出焦虑、担心跟忧惧,跟眼下路子允一行人倦怠不堪,尸横遍野的情况格格不入,但路子允见了,却是轻轻松了口气——身为男人,让心爱的女人担惊受怕,简直是奇耻大辱。谢清欢这样,反而让他安心。 路子允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表示自己还活跳跳。 谢清欢目光如炬,看出他的虚弱,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瞥一眼他身边多多少少都挂着彩的人,也不多问,把脑袋收回来,用一只手撑着,坐在车里似乎在等待什么。 苏沐看一眼路子允,从容地走到谢清欢的车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微微颔首致意:“谢小姐。” 谢清欢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略侧过头看她:“他们如今的身体状况,看上去都不是很好。” “医院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正在待命。重少调了直升机,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苏沐从容应道,盯着谢清欢的眼睛,问道,“谢小姐,你担心七爷吗?” “当然。”谢清欢应了一声,随即一挑眉,“怎么,我看上去像是那般没心没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沐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沉吟片刻,才慢慢道,“七爷这次来欧洲的目的,想必谢小姐已经很清楚了。谢家人向来重情重义,文人风骨也让人敬佩,但谢小姐身上毕竟有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统,若有一日七爷跟格雷到了决生死的时候,谢小姐会作何选择?” 谢清欢觉得有些好笑:“苏小姐,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其中存在选择的问题?” 苏沐瞳孔轻轻一缩,反问道:“不存在吗?” “谢家人再如何重情重义,兄妹也只能是兄妹,伦理纲常在那里摆着,不容僭越。”谢清欢淡淡道,“阿七跟格雷起冲突,是因着格雷要跟我兄妹的缘故吗?显然不是。格雷要与我做夫妻,但凡阿七还想要我,对他而言,这就是夺妻之恨,哪怕还没有发生,防患未然总是必要的。只要格雷存着那个念头,即便阿七不出头,对我来说,这事也不存在选择。弑亲虽是无奈之举,但**更是有违我谢家门风。” 苏沐闻言心中一震,随即轻叹一声:“原来,你是存了这种想法。” “我这种想法有何稀奇?”谢清欢微笑道,“道格拉斯家那种完全的近亲传承,不是谁都消受得了的。” 苏沐点点头,表示赞同。道格拉斯家的人确然都美丽、聪慧而又强大,但近亲的血缘,让他们无法亲近外族人。一代又一代,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迟早会走到毁灭的那一步。 谢清欢能成为代表新生的救赎吗?还是象征着最后的毁灭者? 两人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庄重调的直升机终于到了,迅速接了伤员前往医院。苏沐原本打算安排谢清欢跟路子允的那架飞机一起走,被谢清欢严词拒绝。这时候跟阿七亲密接触,阿七一定会恼羞成怒吧? 路子允那情形苏沐瞧着也觉得十分揪心,因此她很明白谢清欢的感受,留了人处理现场,便让谢清欢开着车跟着他们去医院。 到了医院,几个人都已经送进了手术室,剩下庄重在手术室外等着,一边还用手机遥控着处理事务。见苏沐陪着谢清欢过来,便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谢小姐,苏师。” 苏沐看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又看一眼庄重的脸色:“怎么?” “周泰上了飞机就不行了,刚刚紧急抢救过了,他的腹部嵌着一枚子弹。可能是隔得远打中的,射入点又很巧,没怎么出血。他又穿着黑色的衣服,从外面不大看得出来,他不说,也没人知道。”庄重冷冷陈述道。 苏沐知道他脸色冷,但心中大概已经要喷火了,沉声问道:“他留了什么话没有?” “他有个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庄重勉强压下心火,摸了把脸道。 苏沐沉默片刻,才冷静道:“这次跟着七爷来欧洲的人,牺牲了的,严少那边会照规矩抚恤。我知道,重少跟周泰交情不错,你若想出面照顾那位周小姐,还是稍微跟家里的长辈打个招呼比较好。” 庄重知道苏沐提到的长辈特指的是他的母亲,也就是那位路家的二小姐,他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我明白。” 苏沐的心情也很沉重,这次跟着路子允过来的,除了负责保护路子允的安保成员,都是欧洲事务的重要负责人,如今十去七八,实在是损失惨重,再重头培养,其中所需的时间精力也难以估量。 “对了,还是一事。”庄重挠了挠头,又在开口道,“国内刚刚传过来的消息,容宁消失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哦?”苏沐闻言挑了挑眉,“怎么就消失了?”她在欧洲处理事务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路子允对容宁下了格杀令这事儿她是知道的。舒咣玒児不仅如此,因为容宁参与了改造人项目的后期完善,上头对此也很重视,因此由七处暂时控制着她,跟天后计划双管齐下,以备后用。 提到容宁,谢清欢也不由凑了回热闹,饶有兴致地问道:“她消失前做了什么?” “容宁的父亲容嘉,这几年养了个外室,生了对双胞胎儿子。算起来,今年该有六岁了。”庄重看向谢清欢,唇角轻轻一勾,那些微的笑意看上去很有些冷酷,“容宁摆脱了七处的控制,将那外室跟双胞胎都杀了。” 庄重做事,只看重结果,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细问具体情形。不管怎样,这件事给容家带来的震荡肯定不小。 容家跟路家不对付也不是一时三刻,苏沐又是个冷心绝情的,无论容家是遭了天灾还是人祸,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此刻听到容宁辣手弑亲,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就智商而言,容宁绝对是容家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但她也错在太聪明了,慧极必伤。 容家向来的传统是重男轻女,容宁之父容嘉身为长子,为当年对顾淼的一见倾心,拒绝了容老爷子安排好的联姻对象,执意娶了顾淼。婚后两人的生活倒也其乐融融,直到容宁出生。 容嘉作为长子,承载了容老爷子的厚望,他的儿子也更容易得到老爷子的扶持。可惜容宁是个女孩,即便她自小就表现出凌驾于堂兄弟之上的聪慧,容老爷子还是失望。 而顾淼在生容宁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虽然尽力调养了,还是难再生养。容老爷子也因此对她更加不满。 男人毕竟跟女人不同,不会拘泥在一段感情里,就看不到权势了。在容宁七八岁的时候,容嘉跟顾淼基本上就是两看相厌了,只不过容嘉仍念着当初结婚时的诺言,从不曾提出要跟顾淼离婚。 容嘉在外头养了个人,这在豪门世家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事顾淼知道,容宁也知道,容老爷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不仅知道,还纵容着,容宁甚至怀疑若是容嘉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安分守己,老爷子都忍不住要出手替他安排了。 那位外室陪了容嘉几年,生了双生子,容老爷子自然高兴,还曾试图将那外室扶正——总不能让容嘉的儿子他的孙子没个正经名分。 要说容老爷子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唯独这事儿办得相当缺心眼。就这事儿,再如何也不该由他来提,但他偏偏在餐桌上正式提了。 当时顾淼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在疗养院静养,一年也没几天时间在容家宅子里。但容宁还在。 她那会儿在国外攻读学位,暂时回国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容家这已经不是不待见她们母女了,而是要驱逐她们了。 容嘉多年来虽然也想要儿子,但他从没想过要跟顾淼离婚,更何况他对容宁也还是很疼惜的。当着容宁的面,容嘉面色难看地拒绝了,但他不知道,容宁已经无法忍受容家了。 这次容宁牵扯进当初的军工项目事件,国家培养她多年,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却从未上报,甚至还跟格雷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涉嫌叛国,导致容家所有从军从政的都必须接受重重审查。 现在她更是六亲不认,杀害了自己的异母弟弟,容家老爷子近来本就精神疲软,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在医院里气死过去。 容宁在上头的高度关注之下失去了踪影,容老爷子再度病重,容家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到了倾覆的境地。 容家已经不足为虑,新上来的家族也不会那么快就站到路家的对面,国内形势大好,剩下的就只是啃下格雷这块硬骨头了。 谢清欢倒没料到容宁竟然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容家对她而言已经是个沉重的包袱了,她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果真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庄重看向谢清欢:“听说,容宁曾对谢小姐做过不少小动作,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谢清欢静静道:“如今看来,容宁是手下留情了。” “谢小姐太谦虚了,”庄重眉眼一弯,懒懒道,“据我所知,目前对上改造人能全身而退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谢小姐便是其中之一。” 苏沐皱了皱眉:“重少,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这样跟谢小姐说话?” 谢清欢看一眼苏沐,知道庄重所说的也正是苏沐所疑惑的,她并不以为意,只悠悠笑道:“所以,你的结论是?” “抱歉,谢小姐,我性子比较直,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庄重认真地低下头去,略微欠身,随即抬头问道,“谢小姐真的是谢家的人吗?” “我既然姓谢,自然是谢家的人。”谢清欢淡淡道,“庄先生想知道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是。”庄重爽快应道,“这个问题微不足道,小舅舅喜欢你,跟你姓谢并没有关系。谢小姐身手一流,走的是古武的路子,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谢清欢笑道:“师门规矩,恕我不能答你。” 庄重略微一顿,才又问道:“你是如何确定容宁是改造人的?就因为她的身手也同样不错吗?” “那倒不是。事实上,我并不确定。”谢清欢摊摊手,“容宁即便在容家不受重视,好歹也是出身军政世家,会功夫,身手好,再正常不过。只是,她的功夫好到让人赞叹,我就是那么一猜罢了。” 庄重看着谢清欢,脸色凝重,似乎在判断她所说的可信度。 并不是他多疑,如今路家在欧洲的实力全面跟格雷扛上,有一半的原因在谢清欢身上,而他所知的关于谢清欢的信息,看着没有多大问题,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违和。 谢清欢在娱乐圈虽然没有达到红到发紫的境地,但多年来也算顺手顺水,这得归功陆见琛多年的照拂。在圈子里只要有后台,不管是明着的,还是藏着掖着的,都不会太难过。 唯一的意外就是几年前的赵泽天事件。庄重还在国内的时候,因为路子允突然倾心谢清欢,他也奉母命特意查过这谢清欢艺人生涯中唯一的污点。 让他奇怪的是,赵泽天的案件记录并没有被封锁,当年的一应资料俱全,每一处都透着对赵泽天的不利。因为案发现场是在包间里,会所不可能在房间里装摄像头,具体情形是怎样,没有人知道。 而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景烨,他的笔录更加巧妙地封死了赵泽天所有可能的狡辩。当时正值鼎星大权交替,赵泽天应声落马,连带着他那一派的人都被排挤出董事会。 若这件事勉强算是正义的赞歌,那么接下来的后续才是关键。谢清欢在这件事之后出国,前往纽约解毒,并被诊断出患有解离症。 庄重咨询过孟清玦,解离症是个挺虚的病症,无所谓是否痊愈。 谢清欢自纽约回国之后,就一直韬光养晦,有戏就拍,没工作就宅着,然后她突然有了高强的身手。庄重很怀疑,她是不是分裂了一个武林高手的人格出来。 但是,就性格对比来看,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异,真真是奇怪了。 谢清欢看一眼苏沐,又一看庄重:“你们是在担心,我会伤到阿七?” 庄重立刻摆手否认:“怎么会?”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伤害他,也不可能帮着别人伤他。”谢清欢淡淡道,“至于容宁,她如今已经全无顾忌,我想大家还是警醒些比较好。” 庄重冷哼一声:“我们不去找她,她自己找上门来也好。” 谢清欢闻言笑了一下,庄重有信心对付容宁是好事,但盲目自信就免不了要栽跟头了。她有预感,容宁绝不会就此销声匿迹的。容宁是改造人,但她给谢清欢的感觉,跟梶本一郎是完全不同的。 梶本当时已是强虏之末,但拼死一搏,气势也相当惊人。若不是他在格斗场跟阿鬼那一场耗损太过,她也无法在一招之间搞定。 容宁则是从容的,虽然被她扫下梅花桩,被她先下手为强,也并没有失去理智。她曾经做过格雷的助手,在处事上必然是相合的,若是她回到格雷的身边,则是个不小的助力。 “谢小姐,你回纽约去吧。”苏沐沉吟片刻,慢腾腾开口,“七爷先前没事,眼下更不会有事。” “我也是这么打算,阿七有你们照顾,我也放心。”谢清欢点点头。 苏沐盯着她道:“谢小姐,七爷的意思是,在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请您不要再轻易踏足欧洲。” “我尽量。”谢清欢笑了笑,有些无奈,“该我做的事,我也不会逃避。” 苏沐点了点头,庄重又调了些人过来,护送谢清欢离开——就这么会儿功夫,格雷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道格拉斯家的城堡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洛可可的风格华丽中带着时间的厚重感。 此刻格雷正坐在书房中,一只手懒懒地撑着头,一只手搭在膝上随意叩着,一边漫不经心听着手下关于这次围杀路子允的最终结果——路家的成功会师,路子允伤了,随行的人死伤惨重。 格雷向来自负,欣赏的人不多,路子允恰好是其中之一。若不是在谢清欢的问题上,实在无法达成共识,他也许能跟路子允做一辈子不咸不淡的朋友,而不是与之为敌。不过,能在外部环境完全不利于己方的情况下,从如此高强度的围杀之中撑到援兵到来,得以顺利脱离险境,确实值得赞叹。 格雷看一眼额头冒着冷汗战战兢兢等着自己发话的手下,冷漠地笑了笑,挥手示意他退下。他派出去的人有多少能力,他再清楚不过,路子允即便顺利脱困,也必然伤的不轻,再加上智囊团几乎全军覆灭,路家在欧洲事务上的高层一下子去了三成,也是元气大伤。 接下来,才是恶战的开始。 格雷抚着下巴,轻轻一笑,真让人期待啊,路子允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手下见了格雷那个手势,略微一愣,心中直打鼓,腿肚子也有点抽筋。圣母玛利亚,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是‘没事了,先这样’还是‘办砸了,你自己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吧’?格雷做事不按照李出牌,但毕竟不是个宽宥的人,照理说,这次围杀路家当家,绝对是道格拉斯家近几年的一个重大决策,轻忽不得。不管能不能得手,梁子总是结下了,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时间问题。 道格拉斯家对有梁子的对家,通常不会手软。这次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没有把人灭得渣都不剩,这事儿就算是办砸了,往严重了说,简直是连道格拉斯家一贯的名声都折进去了。 格雷心思难测,手下完全无法猜度他此刻真正的想法。但他在格雷手下也勉强算是个得用的人才,任务失败已是定局,眼下又是用人的时候,格雷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最多是发配非洲。 脑中念头转了无数个,那手下最终还是沉醉在自我安慰之下,略一躬身,沉默而略显苦闷地退了出去。 格雷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下小心翼翼的背影。 那手下打开门,就在门口遇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干练女子。一见到她,手下的脸色更苦了,刚刚见过格雷还没有半分松懈的神经顿时又绷回去了。 手下立刻侧身让路,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玛格丽特小姐,你好。” 玛格丽特的面容精致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能让最大牌的明星相形见绌,但她生性严肃不苟言笑,是个颇为冷艳的人,目光常年幽深带着冷意,不经意间让她扫一眼,简直能感觉到丝丝凉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玛格丽特略微侧目看一眼那手下,立刻就认出他是这次围杀计划的负责人。路子允被困了七八天,精神跟体力都到了极限,只差一点就到了绝地,却没想到围杀竟然会功亏一篑。 日后必然后患无穷。玛格丽特心中瞬间转了无数个不露痕迹地补一刀的想法,唇角勾起一道浅弧,冷漠肃杀地让人触目惊心。 手下自知这次的任务办得差强人意,见到玛格丽特这个笑容,只觉得小心脏都跟着抖了三抖,逃一般迅速离开。 能在格雷手下顺利混到高阶管事,还有机会当面向格雷汇报工作的,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这手下也不例外,他并不是真的胆小如鼠,只不过,正常人跟变态,变态跟变态中的战斗机,这其中的境界差距还是很大的。 说到底,这手下实在是太实诚太有自知之明了。 任务失败,格雷没有立刻追究,不过是因为对手是路子允。这个手下跟路子允相比,没有任何方面能与他相提并论。 玛格丽特作为格雷手下的头号人物,执行大小决策,手腕强硬作风铁血,早道上多年积威,甚至超过了格雷,被人誉为女王蜂。格雷做事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连防备都无从提前进行,但他不太处理俗务,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搭理。 玛格丽特一直都站在格雷这边,但两人的处事作风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别。格雷享受过程,玛格丽特看重结果,任务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找任何理由都是虚的,如何弥补任务失败带来的影响才是重要的。 玛格丽特来找格雷也是为了路子允脱困的事,她推门进去之后反手关上门,缓步走到书桌前,略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格雷,半晌,才冷淡地开口:“没想到,你也会有因公废私的一天。你,还是我一心追随的那个冷血无情的格雷码?” “玛格丽特,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你真的明白吗?”格雷无视玛格丽特阴沉的脸色,悠悠笑道,“你应该清楚,道格拉斯家的人,再如何改变,也不可能变得热情真诚。疯狂、残忍、自私、冷漠、嗜血,才是你我的共性。为了这个来质问我,玛格丽特,你心慌了吗?” “你对路子允留了手。”玛格丽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动,神色冷漠道,“以道格拉斯家的实力,真正想要一个人的命,路子允在来欧洲的那一天就会尸骨无存。” 玛格丽特不带一丝感情地陈述事实:“你特意营造了一种假象,是为了那个女人吧。若她选择爱你,回归道格拉斯家,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惜,她选了路子允。拥有道格拉斯家半数的血统,却流落在外,长老会跟家族里的激进分子都不会放过她。你留着路子允,是想先安内吗?” “玛格丽特,你一直都很聪明。不过,这次你猜错了。”格雷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花圃,微微一笑,“就好像有的人喜欢把最爱的食物留到最后细细品尝,一个好的对手,自然不能一下子就弄死了,这样才更有趣。” “是吗?”玛格丽特挑眉,冷冷道,“那个女人也来了欧洲,长老会这时候已经得了消息。家族的规矩,你向来不看在眼里,但你要明白,道格拉斯家不容弱者,她不能永远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寻求保护。她若无力自保,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还有,格雷,”玛格丽特略微一顿,口气中意外地带了几分隐约的叹息,“听说谢家的人最看重礼义廉耻,若你赢了路子允,她会愿意做你的妻子吗?” 格雷闻言笑了笑,充满了自信:“她会愿意的。” 玛格丽特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道格拉斯家向来是近亲通婚,但也并非是一男一女就能凑成一对,这也是玛格丽特在格雷身边多年,两人却始终无法更近一步的原因。 同样的道理,格雷的想法也不能左右谢清欢的决定,只能祝他好运了。 玛格丽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跟格雷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动作,就准备离开。 格雷突然想起一事:“容宁这时候已经顺利离开华国了吧?” “浅野洹衣已经接应到她了,在日本休整几天就会过来。”玛格丽特淡淡应道,“听说先前容家跟路家就互相看不顺眼,容家一直落在下风。容宁虽然不待见容家,但对路家,显然也不会有好感。” 格雷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是想用容宁做对付路家的先锋?” 玛格丽特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戏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容宁对你有意思。” 格雷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摊手笑道:“与我何干?” “女人的独占欲,有时候比男人更可怕。容宁先前还有所顾忌,现在就不同了。要想得到你,就要除掉所有能入你眼的人。”玛格丽特看一眼格雷,“用她对付路子允,还可以引开一些不必要但多少让我们束手束脚的麻烦。” 格雷挑了挑眉:“改造人?” “改造人战斗力惊人,虽然一直以来尽力低调,但还是引起了关注。恐怕随后而来的,就是猎杀了。”玛格丽特淡淡道。 格雷略一沉默,沉声道:“去准备吧。” 玛格丽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书房。格雷懒散地倚在窗边,看着花圃中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抬手按了按眉心。 谢清欢跟苏沐在一起,一直等到路子允从手术室出来,他身上的尘土都被清洗干净,露出因发热而潮红的脸颊。他瘦了很多。 谢清欢看着这样的路子允,如何能安心,又细细问了医生他的情况。路子允情况不算好,耗损过度,但性命无忧。 苏沐看着路子允被推进特护病房,陪着谢清欢在病房外看了一会儿,就劝她离开。路子允是路家的精神支柱,每个路家的人都会尽力照顾好他。 谢清欢留下来并没有益处,反而增加了变数。谢清欢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路子允一行人还有三个在手术室没有出来,路小心也在昏迷中。 路子允这一趟来欧洲,至此已然落了下风。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路子允一行人暂时全部躺平,苏沐一时走不开,为了谢清欢的安全着想,她原本安排了一队保镖护送谢清欢回钱家——眼下这个时候,多个心眼总没有坏处。 谢清欢没有多做考虑就谢绝了苏沐的好心,她一个人来去反而轻便,人多了,目标岂不是更大? 苏沐直觉她的这种想法有点儿问题,但见她坚持,也不多说什么,只叮嘱她自己多加小心。谢清欢到底是格雷的异母妹妹,哪怕因为家族遗传,格雷对她抱有异样的情愫,格雷也未必会对她不利。苏沐担心的是道格拉斯家的死忠激进派,他们最崇尚血统的纯净,不允许混血的存在。 对于苏沐的顾虑,谢清欢也很清楚,她安全回转钱家之后,就立刻给苏沐去了个电话报了平安。 谢清欢回到钱家庄园的时候,钱宝正在厨房里,一脸严肃地盯着大厨做中餐,他自己则跃跃欲试地准备亲自下场做一道拿手的红烧狮子头。掌勺的大厨是资深人士,做菜极具个人风格,丝毫也不介意钱宝偷师。 钱宝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围观,大厨依旧淡定。钱宝看了一会儿,觉得作为男人,职业不是厨师的,有一道绝活儿能拿出手就行了。 谢清欢在楼下大厅里没有见到苏诺,也没有看到随着她们过来的律师跟保镖,估摸着她们这会儿在倒时差,就随口问了一句。 跟在她身边身穿可爱女仆装的少女告诉她,苏诺他们现在都在客房休息。 谢清欢点点头,看一眼小女仆的装束,默默收回了目光。 钱宝从厨房出来,见到谢清欢,温和得笑道:“欢欢,你回来了。那位路先生情况怎么样?”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中还是有点震惊的。 “他还好,没什么危险,就是身体有点虚弱,可能要休养一阵子。”谢清欢看向钱宝,诚恳道,“这次的事,还要多谢你。” “快别,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钱宝摆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么见外。” 谢清欢微微一笑,口气却很是郑重:“听说道格拉斯家在欧洲的势力很大,在黑道几乎是只手遮天。这次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你?” 道格拉斯家传承至今,还不曾出现从内部崩毁的征兆,对外更是毫无顾忌。虽说钱宝探知路子允的消息并不比路家人快,但他的动作毕竟不小,很是引人注目。 “原来你担心这个。”钱宝笑得一团和气,谢清欢倒是有心了。“道格拉斯家并不是对什么人都愿意花心思去对付的,我就是个小人物,他们未必肯理睬。再说,有路家在前,格雷往后未必能腾出手来。” 钱宝笑眯眯地看着谢清欢,可能是路子允在她的面前,表现地太过温和吧,以至于她都没有真正了解路子允是个什么样的人。 多智而无情,心狠手辣不逊于格雷,这是欧洲黑道对他的评价。 路子允成年之后,常年呆在华国,路家的跟在那里,且在华国的基业都是清白干净的。对欧洲的事务,他只是遥控。即便如此,路家在欧洲的势力先搞反水,也还是要再三筹划,不敢轻易行动。 上次路子允在欧洲失踪,情形不可谓不险,但他就是轻轻松松地回了国,随即背叛的下属就被清理地一干二净了。 这次路子允对上格雷,必然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松。虽然第一手看着似乎是落了下风,但胜负并未就此定下。他跟格雷,谁能笑到最后,眼下实在不太看得出来。 钱宝顿了顿,又问道:“我听苏诺说你档期排得很紧,能在欧洲呆多久?” “路子允没事,我就放心了,自然要尽早赶回去。”谢清欢淡淡道。 “那先吃饭吧。”钱宝点点头,谢清欢留在欧洲变数实在太多,他也希望她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女仆听到钱宝的话,欢快地上楼去叫苏诺他们了。 谢清欢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一眼钱宝,嘴角轻轻一抽。 钱宝向来精明,一看谢清欢的神色,立刻撇清:“欢欢,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亲戚家的小孩,平时假期就爱穿成这样。我可没有恋童癖。” 谢清欢摊了摊手,悠悠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想。” 那个小女仆的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一张小圆脸,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若是在大雍,大户人家的仆从,别说十几岁了,就是几岁的也有。 但这边不一样,十几岁根本就还是童工。钱家这宅子里的帮佣,谢清欢也见了几个,就这小女仆最小。 不可避免地想歪了。 钱宝闻言抿了抿唇,这还用你明说吗?谢家人在礼义廉耻这方面从不会行差踏错,当年谢持静虽然是未婚先孕,但她跟卡尔·道格拉斯在一起的时候,卡尔也是单身。 谢清欢的情绪波动极小,表情几乎没怎么变化,但神情瞧着就是有那么一点儿惨不忍睹,钱宝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真是的,我这样的人,明明一脸和气与人为善,哪里像是个重口味的人了。 谢清欢点点头,笑道:“钱大哥,不用解释,真的。” 钱宝立刻打个哈哈,把话题绕开,正巧苏诺几个人都下来了,便引了他们入座。他拿手的那个红烧狮子头是没时间做了,但这顿饭依旧准备地十分丰盛。 吃完饭,坐了一会儿,苏诺等人就先去飞机上等着,钱宝则递了个文件袋给谢清欢:“这里面是我整理的关于道格拉斯家的资料,你看看,应该有点用处。” 谢清欢接过来,又郑重地道了谢。 钱宝严肃道:“格雷手底下有个叫玛格丽特的,她也是道格拉斯家的人,在黑道上很有声望。最重要的是,她是除你之外,跟格雷血缘最接近的人,也就是说,她是你——” 钱宝顿了顿,谢清欢已经接了过去:“死敌。” “呃……也可以这么说。”钱宝点点头,他原本是打算说情敌,但想着格雷跟谢清欢是亲兄妹,这种可能的情人关系,谢清欢肯定接受不了,也就没有说出口。没想到谢清欢看得倒是透彻,道格拉斯家确实不存在情敌关系,同性相残是不可逆转的。 “这个我知道。”谢清欢点头应道。 “欢欢,”钱宝开口,一脸认真,“如果有一天你单独对上她,不要跟她硬碰硬,找机会退走。” 谢清欢眨了眨眼睛:“我尽量。” 钱宝颇有些忧虑地将谢清欢送上飞机,看着飞机腾空,直到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书房,跟艾米丽联系去了。从谢清欢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卡尔跟谢持静就做了种种安排,掩盖她真正的身世,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如果早知道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境地,谢持静还会选择卡尔吗? 艾米丽毫不客气地嘲笑钱宝多愁善感,谢持静何等人物,已经发生的事情连后悔都不屑。再说,她父亲卡尔跟谢持静相遇的时候,是以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的学者形象出现的,能让谢持静倾心,必然是有道理的。 钱宝忧郁地叹了口气,身为一个人,却不得不做棋子,尤其是合作者还是艾米丽这样一个除了性别为女,其他方面就像她的腿毛一样威武雄壮的纯爷们一般的女人——当初选择变性是何苦来哉。 艾米丽已经根据卡尔当初制定的计划准备好了,路子允这时候被格雷围杀,简直是锦上添花,她叮嘱钱宝不要轻举妄动,格雷现在要面对各方面跟他差不多的对手路子允,可能会选择性遗忘钱宝。这时候要低调再低调,不要凑上去找抽。 钱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飞机上,苏诺闭着眼睛小憩,谢清欢并不困,便打开文件袋来看资料。看得出来,钱宝确实是上了心,资料分类清晰,主次分明。 道格拉斯家确实是个相当奇葩的家族,明面上,每一代相残的局面定在十三岁,让每个家族成员都有成长的机会。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有的人早熟,会提前干掉可能成为强劲对手的兄弟。 格雷小时候很正常,也许是太聪明了,跟人无从交流,所以显得有点孤僻,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变态,有喜欢做的事情,有对理想坚定的信念。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变故,他应该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医生。 格雷十二岁时,承载着他信念的实验室毁于一旦。在登上家族擂台之前,他受到了致命的挑衅——他所有的研究成果包括还在设想中的改造人计划,都毁了,唯一留在他手中的,是一把用惯手术刀。 家族中包括他的父亲都没有为他说一句话。道格拉斯家不存弱者,若是他连这点儿挑衅都处理不好,就不配做道格拉斯家的人,不配做卡尔的儿子。 格雷心中本就没有亲情的存在,这时候更是冷漠入骨。 他第一次杀人就十分成功。那个挑衅的堂兄被他千刀万剐,骨架却完好无损,做了他新实验室的一样摆设。 谢清欢叹了口气,道格拉斯家那样的环境,若是不变态,就只能变性了。 这天夜里,路子允醒了一次,跟苏沐有过短暂的交谈。过了几天,钱宝告诉谢清欢:出大事了,格雷的实验室被炸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格雷的实验室一共上下三层,这些年来他网罗了不少人才,同时进行着几项研究。实验室在爆炸中被夷为平地,当时在实验室中的人全数死亡,负责守卫实验室的保镖也未能幸免。 谢清欢听了这个消息,并不觉得惊讶,只是静静地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两虎相争,伤亡在所难免。 路子允这次带来欧洲的智囊团在围杀中折损了七成有余,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人也都带着伤,需要休养。路子允缓过了濒死的那口气,必然要进行反击,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才叫人觉得不正常。 路子允跟格雷的关系向来是亦敌亦友,很清楚格雷这个人冷心绝情,人与事几乎没有什么是放在心上在意的,哪怕动刀是道格拉斯家的人,对他而言也是不痛不痒,甚至无法让他略一动容。反而这实验室颇得他看重,在他心中占了不少分量。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这个实验室跟多年前毁在道格拉斯家人手中的那个有很大的不同。 那个时候他年岁不大,即便聪敏过人,眼界也不够开阔。有想法,也只是想法,实验室的研究仍处在初级阶段,毁了也就毁了。到了现在,那些还在进行的研究,大多数已经颇有成效,可以预见最终成果。 实验室在这个时候被炸,格雷多年的心血便付诸流水,因此而产生的损失难以估量,更不用说造成的后续影响了。 这是路子允的反击,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好似在众目睽睽之下甩了格雷一记响亮的耳光。格雷行事再如何出人意表,也不能忍。 谢清欢不必多做考虑就可以肯定,接下来路家跟道格拉斯必定是势成水火,紧锣密鼓地谋划,见缝插针地互殴,直到其中一方或者双方都无力再战。 作为围观群众,钱宝毫无压力,对欧洲往后的形势那是喜闻乐见,看着谢清欢漫不经心道:“欢欢,你也别太担心了。这老话说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欧洲黑道的格局一成不变太久了,也是时候松动松动了。而且,照我的估计,路七爷跟格雷实力相当棋逢对手,没个三五年的恐怕分不出胜负。” 通过视讯,钱宝看着不动声色的谢清欢,她的眉眼五官并不十分出色,氤氲着一片温和。钱宝又不由在心中暗暗感慨,谢清欢果然是像谢持静多些,没遗传到几分道格拉斯家的张狂。 格雷的实验室被炸并不是小事,整个欧洲黑道都轰动了。钱宝没料到路子允一出手反击就是如此大手笔,颇为忐忑地等了一天,道格拉斯家并没有传来什么动静,才把这事儿告诉谢清欢。对于双方拉锯战的时间推测,他还是做出了保守的估计。 道格拉斯家十几代的家底在那儿摆着,格雷虽说是变态中的战斗机,但他也确实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对上他,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但是,再如何天时地利,也架不住卡尔一早谋划,还有艾米丽黄雀在后专注拖后腿。 欧洲黑道的动荡在预料之中,谢清欢反而是个变数。钱宝也不希望谢清欢搅进道格拉斯家的那滩浑水里去,语重心长地劝道:“欢欢,这是男人间的较量,你就别插手了。” 谢清欢闻言,略微挑眉,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我是战利品?” 钱宝笑了笑,神情中带了几分促狭:“路七爷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谢清欢也是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钱宝见了,便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随意聊了些别的,还准备陪着小侄女来美国看珠宝发布show。 他说的小侄女便是谢清欢上次在钱家庄园见到的那个身穿女仆装的可爱小姑娘。 谢清欢点点头:“那我看看能不能给你留个好位置。” “这个可以有。”钱宝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消息再通知你。” “再见。”谢清欢一脸淡然,关了视讯,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路子允是铁了心要独力解决跟道格拉斯家的争斗,不让她插手分毫了——在钱宝通知她这个消息之前,苏沐每天都会跟她有短暂的通话,主要是转告路子允的现状。炸实验室这事压根儿就没提起。 对路子允来说,不告诉她他正在做的事以及准备要做的事,是对她的保护。即便她拍过有关黑道的电影,她的一生到目前为止最为黑暗恐怖的经历,距离黑道那些杀戮与血腥还是差得远。 最重要的是,道格拉斯家是她的父族,格雷更是她的兄长。再怎么样,弑亲总是个污点。 谢清欢的前一生,只有她护别人,如今她成了被人保护的那一个,还是严丝合缝完全纳入羽翼之下的那种保护,那感觉真是新鲜得让人牙疼。 谢清欢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谢持静留给她的人脉,撇开国内的几位长辈,其他的‘世交’八成分布在欧洲。 谢清欢不得不多心。当初她的身世被严密地隐藏着,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是查尔斯。 查尔斯跟格雷拼了一场,失败之后,她的身世该知道的一个都没落下。照这么看,被拖下水的反而是路子允了。 “叩叩叩……”谢清欢正想着,门口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 谢清欢从欧洲回来纽约之后,起行都跟叶峥嵘在一起,出入都有保镖跟随。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的人,必然是叶峥嵘了。 谢清欢走过去打开门,果然见到叶峥嵘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瓶香槟跟两只高脚酒杯。 谢清欢见了,了然一笑——这似乎是叶峥嵘的一个小习惯,临睡前喝一点酒,既可以美容,又能促进睡眠。 叶峥嵘笑眯眯地朝谢清欢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起喝一杯?” “进来吧。”谢清欢侧了侧身子,让叶峥嵘进来,又轻轻地将房门关上。 叶峥嵘毫不客气地穿过房间走到阳台,坐在躺椅上,往两个酒杯里各倒了适量的酒,努了努下巴,对谢清欢道:“尝尝。” “谢谢。”谢清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叶峥嵘每次来带的酒都不一样。 “还不错吧?”叶峥嵘在躺椅上躺下去,略微眯起眼睛,看向夜空,漫不经心地问道。 谢清欢随意应了一声,略侧过头看向叶峥嵘,悠悠笑道:“你不是在野心勃勃地追求陆老板吗?怎么他来了,你反而不着急了?” “哎,”听她这么问,叶峥嵘轻叹一声,颇为感慨,“你跟路家七爷的感情水到渠成,在外人眼里也多少有点玄幻。我跟陆展睿又不一样。” 谢清欢的八卦雷达始终不够敏感,但此刻的叶峥嵘瞧着很有倾诉的**,她也就从善如流地接了话茬:“怎么不同了?” “我跟陆展睿这叫不打不相识,从相看两厌到勉强顺眼再到情侣,中间的过程必然是斗智斗勇,兵法战策三十六计都不能缺,太过轻易的感情总是少了点乐趣。”叶峥嵘笑道,“我从小就知道,要得到一样东西,从来不难。难的是守住这种心爱的感觉。” 谢清欢点头:“说得是,在你这样的地位,想要喜新厌旧太过容易。” “喜新厌旧?”叶峥嵘口气中带着轻讽,“这世上从不缺美好的新鲜的事物,所谓喜新厌旧,不过是得陇望蜀。嗯,这个词,我应该没有用错吧。” 谢清欢淡淡道:“如果是你想要表达的那个意思,那么这个词你不算用错。” 叶峥嵘轻笑一声,看向谢清欢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欢欢,你知道我父亲的事情吗?” 谢清欢摇了摇头,她跟叶峥嵘同起同行这段时间,并没有看到叶峥嵘的任何长辈。 “我父亲是个美男子,做的工作又是艺术鉴赏。虽然生性严谨,但在面上瞧着也颇有几分浪漫。我母亲也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业,性情好强,又玩得开。两个人刚开始在一起,也很是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我父亲那样的人,爱上一个人,便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哪怕你美得惊天动地。我母亲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你知道,这在美国很正常,遇到更合适的人,原先那个就不那么好了。欢欢,你猜,后来怎么着?” 谢清欢没有搭腔。 “我母亲玩了一圈,可能觉得她最爱的还是父亲。所以,她想收了心好好陪我父亲。”叶峥嵘悠悠道,“可是,她太得意太顺遂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从她第一次出轨,我父亲就不太把她放在心上了。看上去他仍关心她,其实那心思已经十分敷衍了。父亲仍守着他们最初的爱情,却再不爱母亲了。母亲这才觉得不对头,这些年来一直在尽力修补跟父亲的关系。” 叶峥嵘看着谢清欢,温声道:“有前车之鉴,我对感情的事自然谨慎,我希望我心爱着的,始终是心爱的人。我看得出来,陆展睿跟我同一类人。所以,哪怕他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也没关系,他最终,是要属于我的。”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谢清欢有些好笑地看着叶峥嵘,说了这半会儿原来还是为了宣誓主权。说起来,叶峥嵘跟陆展睿在性情上倒是颇有相似之处,若是在一起了,绝对是强强联合,有利无害。 谢清欢眼睛转了转,很快就明白了叶峥嵘的真正用意,了然地问道:“陆老板终于察觉到我的身世不对劲了?” 陆展睿会误会她是陆见琛跟谢持静所生的女儿,也是当时的环境所致。 原本,她是陆见琛私生女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的,陆展睿那点儿荡漾的小心思顿时被冻结了,天下有情人都是亲兄妹什么的真是太恶毒了。陆展睿淡定不能,特意找了可靠的人帮着做了鉴定,其结果证实了空穴来风,果然有所凭依,一颗小红心顿时碎成七八瓣。 在加上陆展睿跟谢持静死在一处,陆展睿处理完老爹留下的产业之后,一时之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但他毕竟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仔细想来,这其中并不是全无破绽。 首先陆见琛的态度就非常奇怪。以陆展睿对自己亲爹的了解,如果谢清欢真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那么她所得的遗产就不仅仅是谢持静手中的那部分了。这些年,他关照着谢清欢,但这关照其实很有限,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安排。 叶峥嵘当然知道陆展睿是被误导了,不过她乐见其成。陆展睿这样的人,别看做生意的时候八面玲珑,感情上就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谢清欢若不是他妹妹,他先前压下去的那点儿小心思估计又要沸腾了。 “看得出来,他很纠结。”叶峥嵘想着陆展睿的表情,靠近谢清欢,慢腾腾地问道,“欢欢,你当初是做了什么,让他喜欢你的?” 以叶峥嵘的条件来说,将谢清欢当做假想情敌实在不必要。即便顶着陆见琛私生女的名头,她跟陆展睿之间也一直没有多亲近,平日里发发短信就是极限了。先前谢清宁更不用说,两人压根儿就没有单独相处过。 谢清欢也不明白陆展睿这喜欢是怎么来的,略一思索,就把当初顾裳签约鼎星时在游艇上发生的事说了。 叶峥嵘闻言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表示她的惊奇:“没想到陆展睿还有这种以身相许的浪漫情怀,如今不是不兴这个了吗?” 岂止是不兴这个,这年头不恩将仇报就不错了。谢清欢笑道:“陆老板现在纠结,说明他动摇了。这时候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今晚夜色不错,你不去攻略陆老板,反倒在我这儿枯坐,实在可惜。” 叶峥嵘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你真这么想?” 谢清欢笑着点头。 “好。”叶峥嵘放下手中的酒杯,拉着谢清欢起身,直奔她的衣帽间,殷切地看着谢清欢,问道:“欢欢,你说我穿哪件好?” 谢清欢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衣物,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挑了衣服,还要搭配鞋子,叶峥嵘分明是早有打算,根本就是在等着她递梯子。 “大方得体就行了。”谢清欢笑了笑,“你这样的人,容貌够了,气场也够了,根本不必用衣服来衬。” 叶峥嵘挑了挑眉,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很有些迟疑。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不过,谢清欢真的能明白,她这个时候出去找陆展睿,意味着什么吗? 叶峥嵘随手挑了条款式大方的裙子换上,对着谢清欢抛了个飞吻:“我出去了,你早点休息。” 谢清欢笑着挥了挥手。她在这边也快一年了,对成年人之间的那点儿事也不是一无所知。陆展睿在生意场倒是知道先下手为强,在感情上却十分被动,叶峥嵘如今也是掌着家族权柄,既然等着陆展睿主动显然很不实际,她完全不介意倒追。 叶峥嵘这一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回来的,也可能整晚都没有回。反正第二天谢清欢起床之后到餐厅的时候,叶峥嵘已经在了,看上去精神抖擞,眉眼沉静,但唇角勾着的浅弧显示了她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谢清欢仿佛没看出来,只神色如常地跟叶峥嵘打了个招呼。 新品发布会就在今天,对叶峥嵘来说,这是熟练作业,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所以她丝毫也不担心,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搅动着咖啡,看着谢清欢半晌才开口道:“欢欢,这次你家那位路七爷干得可真是漂亮。” 谢清欢昨天才跟路子允通过视讯。路子允等人都已经度过危险期,从医院回转别墅,那边的医疗设备也很齐全,家庭医师跟护工都是信得过的。 路子允脸上没几分血色,看上去很有些虚弱。谢清欢知道他伤得不轻,他生性好强,不轻易服输,拼着一口气撑到救援到来,全靠毅力,并不意味着他的身体还能有所负荷。眼下欧洲黑道局势紧张,他恐怕也无法静心休养。 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常有的事。所以对叶峥嵘的话,谢清欢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搭腔。 “如今看来,也之后路七爷有这个魄力了。你知道道格拉斯家的底子有多厚实吗?”叶峥嵘放下小勺,浅啜一口咖啡,看着谢清欢一脸认真,“别看斯诺克家在纽约有些脸面,放在道格拉斯家跟前简直不够看的。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道格拉斯家最初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到了现在,处处都有道格拉斯家的身影,中东的石油非洲的矿,轻工重工,毒品军火走私制药样样都抓,居然道现在也没有玩脱。” “道格拉斯家现在看着还算安稳,再往后,恐怕也是内外交困的局面。”谢清欢淡淡道,盛极必衰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而道格拉斯家如今确实可算是盛极了。她挑起眼帘,“斯诺克家在珠宝界已经是鳌头了,你想插手欧洲?” “什么插手欧洲?这叫开拓欧洲市场。”叶峥嵘不以为然道,“斯诺克家本就是靠珠宝起家的,哪怕在业内占了大头,那也是守成,不值得一提。斯诺克家也不是只做珠宝生意。这次有路家打头,欧洲便不再是铁板一块,全然掌握在道格拉斯家手中。他们顾不过来,总不能也不让别人发财吧。” 谢清欢闻言一顿,才点头道:“富贵险中求,胆大的人成事的几率确实大些。” “当然,我也不是全然为了斯诺克家。要说我没有私心,那也不可能。”叶峥嵘微笑道,一副诉衷肠的模样,“英国华人圈的领头羊景家你知道吧?哦,抱歉,我忘了你不是个爱打听事的人。说景家你可能不知道,景烨你总认识吧。听说鼎星娱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功不可没。” 英国华人圈的领头羊吗?那景家的门第确实够高,也难怪萧朗月不自在了。 谢清欢微微皱眉:“景家出事了?” “也算不得出事,那点儿矛盾由来已久,无非是原配的子女跟继母不对付。不过景先生二婚娶的这位夫人娘家姓克里,这又算不得是件小事了。道格拉斯家向来是族内通婚,别的家族无法通过联姻还获得跟道格拉斯家稳固的合作关系,只能选择依附。这种依附关系并不牢靠,但在短期内不会发生大的变化。克里家族是最早跟着道格拉斯家的,说是忠实拥趸也不为过。因为这一点,克里家在道格拉斯家面前也很有几分颜面。如今因着克里夫人办事不厚道,景家兄弟也不打算让着克里家,这时候道格拉斯家会站出来支持谁,结果不言而喻。” 谢清欢了然笑道:“陆老板相交满天下,但论到朋友,景烨必然要算一个。” “是。陆老爷子去世之后,陆家的一切都在陆展睿手中,他已经决定倾尽全力帮助景家。”叶峥嵘道,“我也觉得现在欧洲之乱是一个机会。” “看来我只能祝你马到成功了。”谢清欢笑道。 叶峥嵘看着她,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欢欢,其实真正促使我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陆展睿,还因为我得了个准信。” 谢清欢挑了挑眉:“什么?” “格雷的身体出了状况。”叶峥嵘抬手,纤长的指在额前轻轻点了点,“脑子里面长了东西。”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淡淡开口:“严重吗?” “目前还不严重。不过,以格雷的性子,他是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的脑袋动刀的。更何况,动刀也未必有用。”叶峥嵘轻声说着,仿佛轻叹,“他的母亲当年就是死于脑癌。” 谢清欢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格雷这一生都活得张狂快意,但生死之事,终究是不由人。 谢清欢抬头,冷静地问道:“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确实可信吗?” “绝对可信。”叶峥嵘自信满满,“因为,这消息是从道格拉斯家的城堡里传出来的。” 正文 第六十章 谢清欢闻言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年头,不怕神对手,也不怕猪队友,就怕智商能力都在平均水平线以上的队友神插刀。 以格雷的脾性,他即便是病入膏肓了,也不会往外多说一个字。由此看来,他这个家主还不曾到人人信服的地步。道格拉斯家的人又生来就没有安分的,不会因为格雷做了家主就放弃弄死他的打算。 这样一个家族,不能说完全没有凝聚力,但族人之间互相拆台地传承着,竟然从没走到頽亡的境地,实在让人费解。 叶峥嵘看着谢清欢微微变色,瞧着很有几分感慨,轻轻垂下眼帘,悠悠一笑。 欧洲的显贵豪族不少,道格拉斯独树一帜——完全的近亲传承,一代又一代直到现在,仍没有自毁于越来越纯净的血统以及骨子里越来越难压抑的疯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道格拉斯家的人自出生道死亡,都置身于最亲近的人的杀机之中,比其他人更无情,比其他人更谨慎,比其他人更变态,才能活到最后。 就这方面来说,格雷可算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家主。顶级的智商,强悍的动手能力,束缚着寻常人的亲情、友情以及爱情,对他而言,都是浮云。 没有牵绊,所以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格雷因为绝情而让道格拉斯家内部的狂热分子顶礼膜拜,所以相对而言略显得中庸的查尔斯对上他,毫无胜算。 也是因为绝情,让万人甚至是道格拉斯家稍微温和的那派人觉得无所适从。 这样一个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不畏惧任何结局,自然也不会在意道格拉斯家的整体运程。 所以,这一次格雷的危机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他自己。 叶峥嵘静静地看谢清欢一眼,略微扬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谢清欢虽然没有长在谢持静身边,但她的成长轨迹中处处有谢持静的影子。遗传的力量是强大的,她身边毕竟也留着道格拉斯家的血,即便跟父族从不亲近,但事关父族存亡,有些事也不适合在她的面前毫无顾忌地提起。 谢清欢不会知道,等着打破道格拉斯家垄断壁垒的人有多少,自然也不会明白,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甚至,路子允跟格雷之间,说到底也还是利益之争,谢清欢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咖啡有些冷了,叶峥嵘摆手制止了想要上前来换一杯的女佣,端起咖啡浅啜一口,轻轻放下杯子:“欢欢,吃好了吗?” 谢清欢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拿过折叠的相当艺术的餐巾擦了擦嘴,缓缓起身,准备出发。 新品发布会依旧沿用往年的旧例,采用走秀的模式。 谢清欢跟叶峥嵘到的时候,准备工作已经大致完成。叶峥嵘低调地进场落座之后不久,发布会就正式开始。 台上欧美大牌云集,台下名媛优雅端丽,台上台下争奇斗艳。随处可见修长的美颈,小巧可爱的耳垂以及莹白的美手。 谢清欢是不必走秀的,她拍摄的宣传片跟形象代言,会跟新品发布会的相关信息全球同步。此刻,她坐在台下,被安排在叶峥嵘的身边。 谢清欢看到了顾裳,季卓阳赞她努力确实中肯。要论专业素质,顾裳在一众专业模特堆里,自然没什么优势。但她自小富贵,拥有双硕士学位,自有一种低调优雅的气质。再加上谢持静的设计本来带着浓烈的东方韵致,因此顾裳并没有被大牌压制住,反而显出一种别致的幽淡来。 叶峥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谢清欢点头赞同,经历过翻天覆地的巨变,未曾放任自流,不改其志,顾青山对这个女儿的教育,确实是上了心。顾裳这样,也许能走到比她更远的地方去。 作为斯诺克家族在华国最大的合作者,陆展睿也来了,他的座位在叶峥嵘的另一边。 谢清欢一眼就看出陆展睿的神情有点尴尬,想着叶峥嵘早上的时候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不由暗暗好笑。陆展睿跟叶峥嵘两人,各掌家业,性情却十分不同。陆展睿内敛,谋定而后动,叶峥嵘奔放,先下手为强。 互补至此,简直是绝配。 谢清欢想着先前跟陆展睿之间的那点小乌龙,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对他微微颔首致意。 陆展睿僵硬地回了一笑,转头去看台上,心中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个大字在脑中滚动播放——有缘无分。 自小接受精英教育,陆展睿并没有丰沛的感情,谢清欢在他心中的地位,之所以显得格外超脱,无非就是在他情窦初开的那一霎,惊鸿一瞥。并没有达到非她不可的地位,只是每每想起,心底就不可抑制地有些发痒罢了。 叶峥嵘很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她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故作善解人意地劝导。她是玛丽三世,是斯诺克家的掌权人,哪怕是她先动了心,她的爱依旧当得起最高贵的回馈。 陆展睿是个男人,在这个年纪,他的心中除了亲生母亲还有别的重要的女人,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谢清欢,叶峥嵘就更加不会计较。因为她知道,谢家的人对于认定的人,都有种近乎痴傻的偏执,她终究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而陆展睿太过冷静,善于计较得失,一份注定无望的感情,远不如抓住眼前的人。 她不笑他,不闹他,也不劝他,爱情之道,也在于张弛有度,然,尽在她的掌握。 叶峥嵘浅淡一笑,志得意满。 谢清欢没有漏看叶峥嵘那一笑,看来,陆展睿被完全拿下是早晚的事。她的目光也转向台上。 这次的新品发布会,以‘熹微’为主,但还是有别的设计师的作品。谢清欢看了几样,发现同台的其他作品也十分不错,可以说是匠心独运,将张扬跟优雅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奇巧之处甚至不逊于谢持静。 叶峥嵘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道:“很不错吧?说起来,那设计师也是华裔,还很年轻,今年才二十五岁,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去年年底才离了婚,今年就参加视觉系设计大赛,得了个金奖。我当时看了她的作品,立刻就用优渥的条件将她签了。” “值得。”谢清欢淡淡笑道,“她的设计很有灵性。”要让谢清欢设计个花样子,她肯定是不在行,但她有鉴赏的水平。那位设计师不但有灵性,恐怕还有极高的天赋,假以时日,她在设计上的成就不会比谢持静低。 叶峥嵘听了,眼角眉梢略有得色:“这一笔绝对稳赚不亏。在她之前,只有老师一个人给过我这种感觉。” “哦?”谢清欢挑了挑眉,有了几分兴致,“她来会场了吗?” “没有。”叶峥嵘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我有邀请她参加稍后的酒会,她已经答应了。就这她还十分不愿,估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 叶峥嵘这样说着,脸上却是风轻云淡的没有丝毫的恼怒,她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对于真正有才的人,她总是格外的宽容。她顿了顿,轻轻一叹:“这一点,倒是跟老师很像。” 叶峥嵘这一句,就是特意说给谢清欢听的了。她真正跟着谢持静学习的时间,并不很长,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但谢持静教会她很多东西。对于谢持静唯一的女儿,她总想着多告诉她有些谢持静曾经的事情。 哪怕对于弥补亲缘并无实质性的作用,也不至于让谢持静在谢清欢心中只是一个名字。 谢清欢听在耳中,心头轻轻一跳,微微笑道:“那我倒要见见她了。” 叶峥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笑道:“好,我替你引荐。” 酒会就安排在发布会之后,仍是云裳鬓影,一派靡丽的繁华。因着是在叶峥嵘的地头上,苏诺看叶峥嵘带着谢清欢应酬,十分放心地围观偶像去了。 那位充满灵性的设计师果然来了,很显然她对于酒会并不陌生,发型妆容礼服无一不恰到好处。面容精致,眼神灵动,眉眼轻弯,妩媚中隐约掺杂着天真,让人很难想象她前不久才刚被一盆狗血兜头泼中。 “欢欢,”叶峥嵘笑吟吟指着设计师介绍道,“这是林萱。” “林小姐,你好。”谢清欢微笑着伸出手。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静静看着谢清欢,片刻之后才伸出手握住:“谢小姐,我想去洗手间,你要不要一起?” 她的口气略有些怪异,谢清欢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笑着点点头:“好。” 林萱若无其事地对叶峥嵘点点头,拉着谢清欢的手离开。 谢清欢任她拉着。很显然,林萱并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间,而是带她避开了人群,到了视线死角的僻静一隅。 林萱并没有恶意,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她的行为很是古怪。谢清欢等她开口。 林萱静静看她半晌,才悠悠开口:“气色不错。” 谢清欢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就见林萱缓缓抬手,险险要抚到她脸上,吐气如兰:“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身体。” 谢清欢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萱:“你,你是——”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向来不会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由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目光轻轻一闪,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复杂,略笑着对谢清欢点点头,轻声答道:“没错,确实是我。” 谢清欢见她爽快承认了,瞳孔微微一缩。一个人的容貌再如何改变,气质都是骗不了人的。林萱跟谢清宁在气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能让人一眼就区分开来。 谢清欢只略微一想,就反应过来了。 一直以来,她对于谢清宁的认知,都被惯性的思维误导着。她占据了这个身体,对谢清宁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外界的评价、萧朗月所抱持的态度以及自身留存的记忆。 而一个人的记忆,是会说谎的。尤其是别人的记忆。所有听到的、看到的,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如此说来,谢清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丁点都不清楚。 谢清欢心中暗暗思忖,林萱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清欢。相比之下,她显得更加好整以暇些。 被动地接受重生的事实跟有预谋地灵魂转换毕竟是有差别的,再淡定的人,当人生阅历跟生活环境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一时之间都很难坦然面对。谢清欢虽然也吃惊,但表现在面上却十分克制,毫不露怯,单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林萱刮目相看。 适应新的身份已经将近一年,谢清欢在明她在暗,要观察谢清欢,十分方便。很显然,谢清欢比她自己更加适合谢清宁这个角色,就好像冷静自持、淡泊无争真的是她的本质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显露于外的表象以及这些年的记忆,全都是幌子,为了遮掩她骨子里真正的疯狂与冷酷。 谢持静突然去世,谢清欢来帮忙处理身后事,她也顺便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曾姓谢,流着世代书香谢家的血,但她很清楚,那个谢家对她而言,遥不可及。她可以优雅,却做不到端方如玉。 谢清欢看着林萱,略微蹙眉,脑中快速地闪过几个念头——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大雍对于鬼神之说并未禁绝,但夺舍这事儿,绝对是旁门左道,一旦发现了,必然要消灭的。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当初抱着必死之心,碎心一掌绝无活路,却没有想到会借尸还魂,重生在完全陌生的异空间。 存在即是真理,最初的时候她并不是不忐忑,但谢清宁的气息完全消失,她也没有声张,走一步看一步。却没想到,谢清宁的魂魄竟然也没有完全消亡,而是在另一个躯体里存活着。 如果她借着谢清宁的身体重生是偶然,谢清宁同样重生,难道也是偶然?如果灵魂可以肆意转换,那么林萱呢?林萱又在哪里?难不成在她的身体里吗? 照叶峥嵘所说,依时间推算,林萱决意离婚,应该是在谢清宁占了这个壳子之后。之前林萱因为丈夫跟闺蜜搅合在一起就要死要活,其性情可见一二。 这样一个人,若是做了谢氏家主,大雍帝师,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还不如她当初就死个彻底,免得闹出这么一桩槽心事。 瞧如今这情形,恐怕木已成舟。谢清欢的脸色终于变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了数下。 林萱看她脸上微微变色,便猜到她心中担忧,淡淡道:“你不必担心,真正的林萱已经消失了,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消失了?”谢清欢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对,消失了。”林萱点点头,看她一眼,耐心地解释道,“我刚刚在这个身体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泛着死气,精神力十分虚弱,几乎没有丝毫的求生意志。跟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简直毫不费力。” 谢清欢听了这话,眸色一沉。之前一厢情愿地认为谢清宁的遗传基因更加偏向母系,实在是太天真了。眼前这个人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充满了危险与变数。 林萱自然看出谢清欢眼中的防备之色,却又不甚在意,轻轻笑一声,淡淡道:“算起来,我该跟你道歉,这事,是我把你拖下水了。” 听她这么说,谢清欢心中隐约的猜测便肯定了几分,沉声道:“我整理书柜,发现里面有数本研究命格星象的书。” 林萱笑道:“我收集的那些书,就连萧朗月都不会轻易去翻,你能看得下去,倒是比我更像个谢家人。” 谢清欢垂下眼帘。她出身豪族,手握权柄,一生荣华已及,后期行事追求无为而为,逆天的事儿想都不曾想过。之所以特别注意道那几本关于命格的书籍,是因为那些书比其他的书陈旧,且书上的笔记颇为详细,很显然是时常翻阅的。 她原以为谢清宁性子沉静,所虑必多,对似实似虚的事务才更加感兴趣。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谢清欢沉默片刻,才静静开口,隐约带着叹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林萱拖长了声调,斟酌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照着书上的记载,找齐了所需的媒介,布了个转魂阵。结果你已经知道了。” 这简直是胡闹,谢清欢皱眉道:“你就没有想过转魂阵失败会是什么后果吗?” 林萱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笑道:“人生就是一场豪赌,有风险很正常。再说,这转魂阵即便失败,也并没有多少损失。” 谢清欢冷哼一声:“没有损失?林萱不是没了吗?” “你说她呀?她本来就不想活了,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林萱看着谢清欢,淡淡道,“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你所珍惜的未必就是她在意的。这个转魂阵,我一个人鼓捣了五年,各方面都考虑到了。你、我还有林萱命格十分相似,与父母缘浅,命中大劫,生死一线。区别就是你我选择求生,林萱选择死亡。” 谢清欢抿唇,冷淡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曾命悬一线。虽然从转魂阵中得益,但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法苟同。再者,你特意告诉我这些,是打算如何?” “你别这么紧张。”林萱微微一笑,“我要真打算怎样,早就动手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让你防不胜防。所以,我之前既然没有怎样,现在也不会怎样,以后就更加不会怎样了。我对林萱这个身份很是满意,并不打算换掉。” 谢清欢只觉得一万头神兽自心中奔突而过,带起满眼尘土,挑了挑眉:“你在蓝夜中招,也是故意的?” “那个是意外。”林萱悠悠一叹,“毕竟死在不相干的男人的床上,好说不好听。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居然成事了。” 谢清欢嘴角轻轻一抽,她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成事了立马就漂洋过海,解决狗血重新开始,留下个槽心的烂摊子给她添堵。 谢清欢一念及此,脸色又有点发青,且格外觉得手有些发痒。 林萱看一眼她的脸色,大约也觉得自个儿做的事确实不地道,毫无诚意地打了个哈哈道:“我特意看了《山河》,你演得很好,换做是我,恐怕演不出那种味道。” 林萱说这话倒不是特意讨好谢清欢,而是那种为国为民的情怀,实在不是人人都有。祁明越这个角色被塑造地十分抢眼,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英雄梦,很容易被那样的悲壮感染。谢清欢的演绎其实是有些冷硬的,却恰恰显出一种军人独有的正气,以及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出选择的决心。她凭借这个角色的刀片影后,也是实至名归。 林萱捏了捏下巴,兴致盎然道:“让我猜猜看,你先前是做什么的:警察?军人?还是男人?” 谢清欢觉得头疼,她能肯定,只要她敢说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哪怕没条件呢林萱也能想办法创造条件将她从内到外研究透彻。她没有回答林萱,反而问道:“蓝夜的事是意外,那五年前赵泽天的事呢?” “赵泽天?”林萱眼珠一转,恍然道,“哦,你说的是那个良心受到谴责畏罪自杀的老色鬼吧?” 谢清欢默默地点头。就她今天所见所闻,赵泽天事件绝对是谢清宁一生中唯一的黑历史。 “那件事啊,”林萱唇角冷冷一勾,眉眼却是一弯,“当然是我故意的啊。”她看着谢清欢,目光冷静,“怎么,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鼎星并没有将这事完全尘封,以你在鼎星的特殊地位,他们这样处理,显然是不怕旁人复查。再者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年的情形,所有的线索跟疑点都被抹掉了。就算这事被人翻出来,也没有意义了。” 谢清欢定定地看她,冷静地问道:“你的记忆,还有什么是真的吗?” ------题外话------ 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下面才是真的巅峰之路。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林萱笑眯眯地看着谢清欢,这个人好像已经全盘接受了她所听到的事实,冷静得很,她点点头:“当然有,我拍的戏都是真的。” 拍戏对她来说,还算是个有意思的爱好。 谢清欢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觉得到了这时候还没有把林萱给拍地上,实在是她脾气好。原以为谢清宁是个无辜的小人物,被人暗算冤死,却没想到她根本就是个潜藏的大boss,且还任性得很。 谢清欢静默片刻之后,才缓缓挑起眼帘,定定地看着林萱:“你似乎并不担心我不会演戏。”谢清宁的记忆真正关于拍戏的那部分真不多,山河没演砸,完全是角色挑得好——她没有谢清宁那种灵性。 “这个问题我自然也考虑到了。”林萱悠悠道,“在蓝夜中招虽然是个意外,但跟我原本挑的移魂的时机差不多。那个时候,我跟鼎星的合约剩下不到半年。按照先前的安排,那段时间只有一部戏跟几个商演。作为鼎星的元老,上头又有人罩着,想要推掉这些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还有一点,我想你早就发现了,我并没有留下可供周转的财产。” 谢清欢点点头。十万块对艺人来说,可能连一套高档化妆品都拿不下来,实在是不顶事。 林萱微微笑道:“我是童星出身,也曾大红过,即便后来韬光养晦,也没真正闲着。算起来,这些年确实拍了不少戏,收入自然不低。在我成年之前,六成的收入是由鼎星代管,有专门的人负责管理运作,评估之后做投资计划,每年的六月底会做一次汇报。这些年只进不出的,数额也很惊人了。一旦我决定退出娱乐圈不再拍戏,这些钱就会交到我的手上。” 谢清欢轻轻蹙眉,淡淡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林萱好整以暇道:“你问。” 谢清欢看向她,郑重问道:“为什么选择移魂?” “是啊,即便我长在孤儿院,也被很好地照顾着,没受什么委屈。加入鼎星,拍戏虽然辛苦,但一路都有人暗中扶持,星途坦荡没受过刁难。生活虽然不够奢华,但也衣食无忧,从没为钱发过愁。我确实应该知足的。”林萱沉声道,“我长在孤儿院,大家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管你是什么血统,没谁比谁更高贵。照理说,那样的环境,大家更容易亲近些,但我从小就没朋友。当然我也并不需要。” 她看一眼谢清欢,接着道:“并不是因为我察觉到被人特别照顾,而是他们无法理解我的精神世界。他们中间也有聪明的,但大抵还是那个年岁的孩子应有的想法。” 谢清欢从不怀疑谢清宁的智商,无论是谢家还是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在智商上较之常人都很有优势。很多时候,天才之所以显得孤僻,是因为寻常人无法真正的理解他们,而应付寻常人之间的往来让人厌倦。 林萱顿了顿,问道:“你觉得我演技怎样?” 谢清欢如今还算不得专业人士,要她点评演技还早了点,只含含糊糊道:“很有灵性。” “虚伪。”林萱毫不客气道,这四字评语她从踏入娱乐圈的那天就开始听了,这话的背后却并非是对演技的绝对肯定,“强烈的表演欲加上浓郁的个人风格,就是所谓的灵性,还不如你露拙的冷硬。” 谢清欢觉得她的说法挺新鲜:“表演欲?” “长期压抑之后流露于外的发泄。”林萱言简意赅道,“每个角色都是别人的人生,都当做自己来演绎,这些年倒也没出岔子。” 谢清欢开口,仿佛叹息:“这跟你决心移魂有什么关系?” “因为瓶颈,演戏已经无法让我的心持续平静。”林萱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笑道,“任真也不能。” “就因为内心无法平静,就要侵占别人的身体,窃取别人的人生吗?”谢清欢很是无语。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我选择的是最容易失败的一条路,林萱但凡强硬一些,我就不会得逞。”林萱冷静得近乎冷漠,“我看得出来,你对移魂一事很是忌惮。我能理解,对于未知的或者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务,有人恐惧,自然也有人好奇想要探究。我恰好比较好奇,而你,则是恐惧。” 谢清欢简直忍不住要扶额了,这人不但任性,还任性得理直气壮。 “你有个好名字。”林萱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性情看,也算干脆利落,不陷于过去也不恐惧未来,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排斥?” 谢清欢嘴角抽了抽:“你所谓的移魂,究其根本,还是夺舍。生老病死,草木枯荣,都是自然法则,你肆意破坏,也不怕遭天谴。” “天谴?”林萱嗤笑一声,清丽的面容上是明明白白的惊讶,“你年纪轻轻的,竟然顾忌这些。”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淡淡道:“无所顾忌的人,本就破坏力强,若是这个人还颇有智慧,那更加不得了了。” “先前没发现,你还挺古板的。”林萱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放心,即便是有天谴,那也是冲着我来。你只是被动地承受了移魂阵的结果罢了。再者,这移魂阵也不是想成就能成的,再来一次,恐怕就不行了。” 谢清欢皱了皱眉:“现在你的内心确实比移魂前平静吗?” 林萱笑道:“起码没人时刻盯梢,也没有完全不相干的人背后下黑手。” 谢清欢瞳孔轻轻一缩:“看来你也有所察觉,趋利避害,确实是人之常情。” 林萱点头道:“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罢了。你也多少遇到过麻烦吧?” 岂止是麻烦,道格拉斯家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要命的麻烦。谢清欢略一沉吟,开口道:“谢家的遗产还有当初鼎星替你管理的那些钱,都划给你吧。” “别,千万别。”林萱立刻拒绝,开什么玩笑,真当她花了几年时间去研究,特意布成的移魂阵是为了好玩吗?她看着谢清欢,诚恳道,“融溪谢家也是大族,传承看重的也是血脉,我如今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外人,给我算是怎么回事?旁人看在眼里,能不起疑吗?远的不说,就说叶峥嵘,她那儿就说不过去。” 谢清欢好笑道:“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占了这个身体,祸福共担。” “你知道是这么个意思就行了。”林萱笑眯眯道,“再说,我的离婚官司胜诉,也得了一笔不菲的赔偿,不差钱。”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差了,再来找我。”谢清欢应道,“你这么聪明,不用我特意告诉你联系方式吧。” “不用。”林萱看着谢清欢,郑重道,“谢清欢,祝你好运。” “承你吉言。”谢清欢悠然笑道,“我们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林萱闻言唇角一勾,如同刚刚过来时一样,牵着谢清欢的手,回转大厅。 叶峥嵘见两人回来,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女人之间的亲密,牵着手算是十分平常了,但这两人都不是热络的人,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亲近了? 林萱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笑眯眯道:“叶小姐,我跟谢小姐真是一见如故,总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谢清欢在心中悠悠一叹:瞧这娴熟的演技,这人从此不演戏了,真是巨大的损失。 对于林萱的说法,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叶峥嵘也是乐见其成的。林萱的设计才华毋庸置疑,缺少的只是时间的沉淀,假以时日,她定能大放异彩,也许可以达到谢持静的那种高度。 叶峥嵘笑道:“欢欢日后仍会跟斯洛克家族合作,你们两人接触的机会应该不会少。” 她这么说,谢清欢跟林萱都是心照不宣。斯诺克家的系列珠宝走的是都是大牌高端路线,谢清欢哪怕是嫁人了,接这种代言的工作也不会没有面子。而设计师跟艺人之间建立亲密好友的关系,在风格上契合度更高。 林萱微微笑着,心中感慨,叶峥嵘果然是天生的商人,招揽人才的时候不遗余力,榨取价值的时候也是如此。 谢清欢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叶峥嵘若是让投入的资金打了水漂那才奇怪。 酒会的气氛始终很热烈,谢清欢却在这热闹中想起了路子允,他总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身体到底养得怎么样了。 路子允先前重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没那么快完全复原。这天又有些发烧,一边打点滴一边看文件。 “七爷,”苏沐推门进来,沉声禀道,“道格拉斯家的艾米丽小姐来了。” 路子允抬起头,眼中透着几分玩味。他还没来欧洲坐镇之前,艾米丽就联系过他,试图跟他联手对付格雷。这时候再次登门,这筹码恐怕又增加了吧。 “请她进来。”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艾米丽小姐,这边请。”苏沐略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的。”艾米丽知道她在路家的地位,应了一声之后安静地跟着她进了客厅。 路子允坐在沙发上,手边散放着几份文件,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带着几分病气,眼中却蕴着精光,看不出丝毫病弱的颓靡之色。 艾米丽看着他,略微挑了挑眉。她曾在T市生活多年,知道路子允行事低调,是活在传话说中的人物。路家家主,脚踩黑白两道,在格雷那高强度的围剿之下,硬撑到援兵到来,确实让人无法小觑。哪怕是站在挑剔的娘家人立场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路子允不愧是亲爱的小妹看上的男人。 路子允合上手中的文件,懒懒地倚着沙发,随意地摆了摆手:“艾米丽小姐,请坐。苏师,上茶。” “是,七爷。” 以他这种态度待客,尤其是对待女士,是很有些轻慢甚至是十分失礼的。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会说什么。艾米丽更加不会在意,她已经做了多年女人,但在潜意识里,她压根儿没把自己当女人。 艾米丽大大方方地在路子允对面坐下,目光悠悠在路子允身上一转,笑眯眯道:“路七爷,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的英俊迷人。” 路子允在华国的时候,宅在家就喜欢穿唐装,这会儿的打扮是休闲风,看着比以往更加年轻些,听了艾米丽的话,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艾米丽小姐过奖了。说到风采迷人,艾米丽小姐的魅力,才更加让人心折。” 路子允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道格拉斯家向来是内部通婚,外人根本无法渗透其中。也是因为如此,道格拉斯家的人对外人来说,十分神秘,仿佛罂粟一般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艾米丽以变性之身,前有查尔斯完全无视道格拉斯家的传统为之心动,多年来一直替她在家族中周旋。后有议员威廉姆斯放下身段死缠烂打,甚至不惜正面与格雷为敌。 有威廉姆斯倾力相助,眼下艾米丽所掌握的势力跟人手,即便不能完全抑制格雷的行动,钻空子拖后腿是没有问题了。 艾米丽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她想要的并不只是拖后腿,而是要彻底断绝格雷的威胁。否则,有些后果她也承担不起。 艾米丽略一沉吟,淡淡开口:“路七爷,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合作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路子允静默片刻,才沉声道:“听说,格雷近来身体欠佳?” 艾米丽顿了顿,点头应道:“是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没什么大碍,远不到致命的程度。但是,他若是死撑着不肯接受治疗,那——” 后面那半句她没有明说,路子允也明白。以他对格雷的了解,他绝不会让人在自己头上动刀。 原本,他跟格雷之间因为谢清欢的原因而立场对立,都卯足劲要干掉对方,但路子允并不打算跟艾米丽联手,再如何,艾米丽的姓氏都是道格拉斯。 他享受与人对敌的过程,如果是对手是格雷,多花一些时间,也无所谓。 现在情况不同了。哪怕格雷脑中的瘤子是良性的,一直不治疗的话,从良性到恶性癌变再到扩散无救,时间也不会太久。格雷行事本就没有顾忌,一旦豁出去,后果更加难料。 如此一来,合作就变得十分必要了。 路子允挑起眼帘,淡淡道:“既然有心合作,总该有点诚意吧?” 艾米丽见他松口,将准备好的文件袋递给他:“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哦?”路子允慢腾腾地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脸上略有些惊讶,“艾米丽小姐实在太谦虚了,如果这只是一点小意思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厚礼了。” 艾米丽微笑道:“路七爷不嫌弃就好。” “我很满意。”路子允正色道,“艾米丽小姐日后有什么需要路家配合的,尽管开口。” 艾米丽等的就是这句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沐端着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艾米丽轻描淡写道:“日后路七爷跟小妹结婚,所生的孩子,我希望能过继一个给道格拉斯家。” 苏沐一听这话,脸色就是一黑。 路子允并没有一口回绝,好整以暇地笑道:“抱歉,艾米丽小姐,这事我做不得主。” 艾米丽微微一愣:“难道你要将选择权交给小妹?”她之所以特意对路子允提起子嗣的事,是因为路家没有将孩子过继出去的传统。 “没错。”路子允郑重地点头道:“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孩子的去留,都是由她做决定,我只要配合好她就行了。” 艾米丽闻言笑了:“只要小妹同意,你就不会反对是吗?” “是。”路子允毫不犹豫道,话锋却是一转,“不过,道格拉斯家嫡支想要留下血脉的话,还是多在格雷身上下功夫得好。” 道格拉斯家嫡支这一代三子一女,查尔斯已死,他的妻子跟着殉情,所生的一子二女,都被格雷斩草除根了。艾米丽是变性人,也无法拥有子嗣。谢清欢若是嫁给了路子允,也担着谢路两家的希望,愿不愿意多生一个还是两回事呢。 剩下一个格雷,杀他都比让他结婚生子容易。 “我明白了。”艾米丽仿佛没有看到路子允眼中那明显的揶揄,居然十分认真地答应了。 路子允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请用茶。”艾米丽即便对谢清欢的成长轨迹了如指掌,也并没有真正地了解她。路子允却知道,谢清欢看重她的每一个孩子。她对于婚姻跟孩子,都有十分明确的想法。道格拉斯家是她的父族,其传承模式却让她忌惮,那模式一日未改,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陷入到那种近亲通婚的怪圈里去的。 艾米丽的想法则简单粗暴得多。这次跟格雷扛上,整个道格拉斯家都被牵扯其中,等到尘埃落定,大的枝蔓肯定是保不住了,留下的那一小撮,要改变也不是难事。 这也是她父亲精心策划这个道格拉斯崩毁计划的最终目的——让外界新鲜的血液洗刷道格拉斯家骨子里的陈腐气息。 艾米丽陪着路子允喝了一杯茶,就起身告辞。她得了路子允的准话,有些部署要做些改变,以应对随之而来的风险。 苏沐将艾米丽送出门,回转客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七爷,你刚刚说——” “如果道格拉斯家不复存在,雁归会同意的。”路子允一脸淡然。 苏沐却听明白了路子允话中的含义,如同人丁凋零的谢家,谢清欢不介意从零开始,重铸一个家族。但她是谢家的人,道格拉斯家的那一套不适合她。 路子允将方才艾米丽交给他的文件袋递给苏沐:“把这个交给七处。” 苏沐略一挑眉:“艾米丽·道格拉斯的诚意?” “这可是份大礼。”路子允微微一笑,似是有些感慨,“艾米丽这么不遗余力地拖格雷的后退,倒像是准备把整个道格拉斯家都搭进去。” 文件袋里是格雷手下改造人的部分资料,人数不算多。不过,以格雷那吹毛求疵的龟毛个性,这三十几个人估摸着占了三分之一的比重。艾米丽能查出这些,她手下的情报网已然值得赞叹。 苏沐没有拖延,立刻把文件传给了路子徴。 路子徴收到文件,并不觉得惊讶,路子允亲自坐镇欧洲的目的她很清楚。这份名单上的人,有几个她已经查出来了,其他的则需要进一步核实,剩下的就是猎杀了——上头下了令,无法活捉的,就地格杀,最好连尸体也一并处理了。 欧洲这几天还算平静,就连路子允动了格雷的三条航线,都没有引起大的震动,但这平静之下,有种暴风雨降至的紧迫感。 路子允召集了各级管事开会,摆明了这次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他一向决断,讨厌废话,但这会还是开了不短的时间,中途不得不停了半小时,就在会议室聚了一会餐。 路家在欧洲的发展很不错,但相对于道格拉斯家来说,却少了些底蕴。打败道格拉斯家之后的广阔前景以及难以估算的钱途,都让人无比振奋。富贵险中求,混黑道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开会时间虽然长,却没有人多说一句,反而快速地定下了其后的计划。 路子允出了会议室,才想起来谢清欢今天该回华国去了。看时间,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他正想着,负责安保联络的手下匆匆过来,低声汇报着收到的情报。 苏沐见他脸色猛地一黑,心中也是一跳,有些担忧道:“七爷?” 路子允深吸了一口气,不怒反笑道:“昨天,雁归跟玛丽三世参加完酒会,在回去的路上遭到伏击。” 苏沐见他眸中冷意更甚,连忙问道:“谢小姐没事吧?” “玛丽三世的保镖六死一伤。雁归,”路子允顿了顿,才咬牙切齿道:“她杀了人。”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苏沐听了这话,悄悄地松了一口气。8刚刚看路子允那脸色,还以为谢小姐这么着了。她是常年在黑道里混的,活人变死人对她而言早已经习惯了,再如何,杀人总比被杀要好。 她是这样想着,再看一眼脸色依旧不虞的路子允,又忍不住想扶额叹息。路七爷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怎么遇上谢小姐的事儿,就这般的不淡定? 路子允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大,在他这样的地位,又有产业在黑道,就算没亲自动手,记在他名下的人命也并不少。不仅是他,他身边得用的人也没有完全干净的。怎么到了谢清欢这儿就难以接受了? 苏沐知道路子允在很多事情上并不是那么细节,只看重结果,所以对于谢清欢杀人这事儿她去核实了一下。 现在负责保护谢清欢的暗卫是从训练基地的升级营里挑出来的,各方面综合实力很强,他们很清楚路子允的性子,口头汇报都是捡重点说,然后会出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会遗漏。 路子允先一步得的报告是遇袭加杀人,并没有提到别的,那就是说谢清欢安然无恙。 很显然,谢清欢也并不觉得这事很严重,甚至没打算要告诉路子允。 苏沐算是看着路子允长大的,但她天生没有几分柔软的心肠,对路七爷这点突如其来的伤感不大理解。照理说,谢清欢走到了这一步,充分展示了她在恶劣的环境中也有自保的能力,再加上谢家嫡系唯一传人的身份,足以让路家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话语权的人闭上嘴。 苏沐认为理所当然的这一点,恰恰是路子允心底深处涌起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的主要原因。他跟着谢持节学了一段时间的国画,很清楚谢家的人内里的风骨。他跟谢清欢在一起,也一厢情愿地认为谢清欢身边母族的遗传基因占据主导。 但事实并非如此,哪怕父系的血统遗传淡薄,也还是有些影响的。 对于遇袭这事儿,谢清欢提都没跟路子允提,她压根儿就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昨天晚上酒会散了之后,谢清欢就跟叶峥嵘回去了。酒会毕竟是社交场合,没有人会拿摆出来的食物当饭吃,甜腻的点心谢清欢也不喜欢。8叶峥嵘是最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她家聘请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中餐,谢清欢很满意。 叶峥嵘为了这一天,很是忙活了一段时间,到了那个时候,也只好早点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结果路上不太平。 这场伏击显然是有预谋的,对方没有狙击手,只是寻常的交锋对决。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了。 伏击统共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但几乎是一照面,叶峥嵘的人就落了下风,瞬间就被击毙了两人,其他的保镖也是非死即伤。 行驶在前面那辆开道的车,整个被炸飞,余波还殃及了后头叶峥嵘她们坐的那辆。 从小就作为斯洛克家的准继承人,叶峥嵘见过更大的场面,因此她并没有丝毫的惊慌。看着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镇定地调动其他的人马来增援。 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冷漠。不管这次伏击针对的是谁,作为地头蛇的叶峥嵘都不能忍。 再然后就是谢清欢的表演时间了。她身上仍穿着晚礼服,脚上蹬着八公分的高跟鞋,敏捷得奖身体安全地隐在经过特别改造的防弹车之后。随后捡起保镖跌落在地上的枪。 对方已经豁出去了,人数在慢慢减少,但火力并不见如何减弱。 谢清欢的枪法不差,但用枪杀人还是头一次。她先前曾陪少帝御驾亲征,沙场对敌杀人无数,何况此时是为了自保,因此丝毫也没有留手,但凡开枪,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叶峥嵘对开枪也不陌生,但她算得上是最重要的人物,被谢清欢拨到身后,牢牢地保护着。 如果谢清欢不是谢持静的女儿,不是路家七爷的心上人,凭这身手,叶峥嵘就会不惜重金聘到自己身边做个贴身保镖。 现在,叶峥嵘的心情有点复杂,这种复杂一直持续到增援到来,她跟谢清欢安全坐上了直升机,仍没有消散。 斯洛克家的安保分了数个小队,赶来增援的小队长留了一部分人手清理现场。伏击的人中还有几个负伤逃逸,也拨了人处理。 谢清欢穿的晚礼服长度及地,避让时经过受伤保镖卧倒的地儿,沾了血,濡湿且有些沉。 叶峥嵘也看到了,挑起眼帘看一眼微微皱眉的谢清欢,到底是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慢慢浮起一丝不详的感觉。 一直以来,谢清欢应对各种事都相当淡定。让叶峥嵘觉得,即便是没有长在谢持静身边,多少也有些谢家的风骨,血缘与至亲的遗传,总是强大的。 但是今晚,谢清欢让她开了眼界。 谢清欢的资料叶峥嵘手上也有一份,可能不够详尽,却也足够看出谢清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也曾大红过,但,总的来说是个相当低调的人,低调得让人觉得她连与人交陪都是冷淡甚至是不屑的。 谢清欢从哪儿学来的这一手好枪法先不提,问题是她也太镇定太神勇了,瞧着根本不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杀人。 叶峥嵘不得不正视谢清欢那另一半道格拉斯家血统的事。这世上,有些人变态是因为受了某个契机的刺激,道格拉斯家却不一样,他们是天然的变态,人命在他们眼中都是浮云。 叶峥嵘默默地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心理医生来,给谢清欢好好调节一下,抚平可能会有的意外伤害心理创伤。 她也就想想,谢清欢没给她机会。两人回到别墅庄园之后,谢清欢也吃不下夜宵了,只喝了一碗汤,舒舒服服地泡了澡,就躺平休息了。 叶峥嵘看着她脸色如常的样子,觉得心窝子上刷地刮过一阵凉风。也不顾时间不早,钻进书房给陆展睿打了个电话,将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陆展睿又是个财迷,叶峥嵘倒追他,只要多花点时间,多下点功夫,拿下他是迟早的事情。如今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又有过一夜春宵,就更加亲近了。 陆展睿很清楚,两人在一起绝对是强强联手,叶峥嵘因为父母的关系,对爱情跟婚姻的态度也十分慎重。在这一点上,跟他不谋而合。因此,他看叶峥嵘也颇有种命定情缘的感慨。 叶峥嵘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已经歇下了。但听了叶峥嵘的话,他顿时清醒了。当年景烨为了什么让谢清欢在纽约呆足了两年,叶峥嵘可能不清楚,但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说谢清欢有轻微暴力倾向他信,这个解离症倒是未必。娱乐圈有的艺人在拍戏的时候是格外投入型的,完全融入角色以至于入戏太深,剧拍完之后仍沉溺其中的,也不是没有。 当年就有一位影帝因为入戏太深而得了忧郁症,看了半年多的心理医生才恢复。 谢清欢在赵泽天事件中表现出的异于寻常的戾气,也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与刺激之后的反应。她那个时候毕竟年纪小,而赵泽天是个荤素不忌的,且还有点说不得的癖好。 至于今晚的事,陆展睿则认为没必要太有心,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往往会有惊人的爆发,谢清欢只是超常发挥得太过了。 再者说,她现在跟路家那位七爷谈着恋爱,以后有路七爷看着,应该不会再祸害别人了。 陆展睿听叶峥嵘在那边还有些犹疑,只得告诉她,现在谢清欢不仅仅是个艺人了,她手中有自己的产业,还有鼎星的股份,下半年会很忙。人一忙,就不大有精力变态了。 “而且,”陆展睿温和地劝道,“你看,她选择了路七爷,而没有爱上格雷,可见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对她的影响没那么深刻,她绝不是个天然的变态。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好了。” 叶峥嵘想想也是,等谢清欢回了华国,有的是人罩着她,总不至于让她更往道格拉斯那边靠吧。 叶峥嵘想开了,也不纠结了,洗洗安睡。 顾裳回到酒店,打开房门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房中的灯光被调得很暗,顾裳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窗边椅中的人。 忙了一天,顾裳也累得慌,说话的口气跟她的脸色一样透着疲惫:“容宁?” “失手了。”容宁似乎正在跟什么人联络,冷淡得说了一句,就切断了通讯,缓缓转头,看一眼关上门冷冰冰看过来的顾裳,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表姐。” 顾裳微微皱眉,因为容宁,整个容家都受到了震荡,但凡从政的从军的都要重新审核背景跟资历,影响十分巨大。原本就身体不适,卧床休养的容老爷子,这次更是中了风,差点下不了手术台。 沉默了片刻,顾裳才淡淡道:“好久不见。” ..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顾裳的口气并不热络,反而带着三分敷衍。容宁不由挑起眼帘,扫了顾裳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音乐透着冰冷的嘲讽。 顾裳看着容宁,眉眼间有几分倦色。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容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做什么失了手,身上的血腥气究竟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 说起来,这个表妹的年纪比她还小些,但她从来弄不明白容宁究竟在想什么。 顾裳只客套地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再理会容宁,而是拿了睡袍直接去了浴室。 置身于温热的水流之中,沉淀在四肢百骸的疲惫叫嚣着奔突,让人很想就此睡去。自从父亲去世,顾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都已经远去,徒留她在这人世间,看春花秋月,却心境荒沉。 容宁倒是在血缘上跟她最为亲近,单她们之间从小就不亲厚,甚至可以说十分疏离。也许是因为门第,也许是因为性格,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她看容宁,觉得容宁心冷,养不熟。容宁看她,大概也觉得十分刻板无趣吧。 顾裳泡了大半个小时,才觉得身上那种难以名状的沉重减轻了不少——这段时间,她确实是累了。 等她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容宁已经离开了,只有空气中那丝未散尽的血腥气证明她曾来过。 顾裳对着容宁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怔了怔,班上才轻不可闻得叹了口气。随后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吹散了那点残留的血腥气。 这天夜里,向来好眠的顾裳在异国的酒店房间里,深陷于过往的梦境之中。 那梦温和平淡,都是些零散的小片段,在很多之前,发生过的以及未发生过的,都清晰得仿佛真实。 顾裳挣扎着从梦境中醒过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才睡了不到两小时。挑起眼帘,能看到被封吹起的窗帘。 房中一片寂静,这个时候响起的手机铃声就显得十分突兀。 顾裳低头看一眼来电,微微拧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江叔。” 是江平。跟她父亲顾青山一样,是任老太太十分得力的助手。不同的是,江平自己开着一家律师事务所,在寰宇国际只是挂了个顾问的头衔。 “顾小姐,”江平的声音低沉温和,却透着一股极致的冷静,“无论如何,请您尽快回国。” 顾裳揉了揉仍有些困顿的眼睛:“江叔,我定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江平略一沉默,沉声道:“是这样的,任家老太太生了急病,人已经特护病房了,现在就撑着一口气等你。” “怎么会——”顾裳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任家老太太她是知道的,身体硬朗得很,也没生过重病,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知道了。”顾裳一惊之后,迅速调整了情绪,“江叔,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好。”江平那边得了回复,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明明还困倦着,顾裳却睡不着了。 顾家跟任家之间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也隔着几条人命——任西东的父母以及她的父亲。 虽然她父亲当年动手脚导致任西东父母双亡是受人指使,但他也难逃干系。后来他尚在壮年就去世,任西东捐了他的器官跟遗体,也是遵循他自己的意愿——大约是抱着赎罪的心态吧,那份遗体跟器官捐赠书竟然是十几年前就签好的。 很显然,顾青山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尽管如此,顾裳跟任西东之间,再不可能想之前那样毫无芥蒂。又因为当年那事是任老太太暗中授意的,原本就对她十分敬畏的顾裳更添了三分忌惮。 作为艺人这份工作,她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她之所以选择履行跟鼎星签的那份近乎空白的合约,也不过是不想再夹在任家祖孙之间——任老太太掌权多年,不可能一时之间就羽翼尽去。 任西东的为人她很了解,到了他手中的东西,绝没有可能再吐出去的。 现在看来,任家祖孙之争,任西东是牢牢地占着上风了。 顾裳觉得累,可是睡不着,索性就起了床。翻出行李箱,整理好衣物,而后洗漱,等一切收拾停当,天色将亮。 这个时候,助理amy才打开电话叫她起床,得知她已经收拾好了,微微诧异——这次斯洛克家的新品发布,顾裳的工作量不大,但也不轻松。昨天晚上的酒会散场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没想到她还起这么早。 顾家的事,amy也知道,她并没有多说,只是叫顾裳到楼下的自主餐厅吃早餐。 作为助理,amy在业内也小有名气。虽然比不上苏诺里外万能,但她为人稳妥,心细而又敏锐,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给人一种十分真诚的感觉,让人愿意同她亲近。 这样的人,在助理前面冠上褒义的形容词,不过是时间问题。 季卓阳看得出来,谢清欢不会在娱乐圈里久待,苏诺家境不错,她父母这两年也在催着她解决个人问题,已经萌生退意。 季卓阳向来爱岗敬业,王牌经纪人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又掌握着鼎星的管理权,更是兢兢业业,把鼎星当家来经营。 在他看来,一个好的艺人身边,必然要配上一个得力的助理。而amy跟顾裳,绝对是可以相互加成的。 顾裳跟amy搭乘早上的第一班飞机回T市,amy先回公司,顾裳则直接去了任老太太所在的医院。 正如江平所说,任老太太的情况十分不乐观——急性脑溢血,人在特护病房,已经下过病危通知了。 任老太太的病房外守着几个嫡系的后辈,因着顾青山的关系,顾裳与这些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任家后辈并不陌生,此刻见了,虽然有些隐约的尴尬,却还是客气地相互点头致意。 谢清欢也同样没有在纽约久留,叶峥嵘这次倒是没有多加挽留,包了专机就送她回国。 对于两人在回家途中遇袭的事,叶峥嵘仿佛忘记了似的,一直到谢清欢上飞机都没有提起。但谢清欢知道,她肯定会有所动作。 谢清欢回到T市,还没来得及给萧朗月去个电话询问她跟元昭之间的事——原本萧朗月说元家已经在着手准备她跟元昭的订婚礼,而元昭的心脏手术已经迫在眉睫,拖不得了。算算时间,应该会确定在斯洛克的新品发布期间。作为萧朗月最好的朋友,谢清欢自然会在受邀之列,但直到发布会结束,谢清欢都没有收到准信。 萧朗月倒是有跟她联系,每次都口气自然,反倒让谢清欢察觉出一丝不祥的意味来。 谢清欢这次因为工作原因在纽约呆了半个月,对于欧洲那边路子允的行踪以及道格拉斯家的动向了如指掌,对国内的信息反而有些滞后了。 才刚回来,就听到两个爆炸式的消息——一个是一代铁娘子任老太太突发脑溢血不治去世。任家近支的子侄孙辈不算多,但也有十来个。出人意料的是,任老太太名下价值千万的半数资产以及任家传媳不传女的传家戒指一并给了顾裳。至于她另一半的资产则是平均分给了几个孙辈。 这一平均下来,落到每个人手中的也就几百万,对这些本身就颇有些家底的孙辈来说,就跟零花钱似的。要紧的还是那戒指,任老太太这么做,是诚心想要撮合顾裳跟任西东还是纯粹想在最后恶心一把任西东,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个消息则是关于白家的。三天前,白家以为跟老爷子同辈的世交过生日,白家的小辈除了白九——白小拾得了热感冒,烧得断断续续的,温度就是无法完全降下去。白九性情冷僻,对这个孩子倒是十分宝贝,见他这样,心中也挺着急,在新民医院开了间VIP病房,他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专门陪着白小拾住院。 也因为如此,他逃过一劫。 白家去祝寿,为了表现兄友弟恭的美好画面,兄弟四个开了一辆车去。白泯开车,白泽坐副驾驶,白滇跟白漠坐在后排,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在岔路口跟一辆大卡车迎面撞上。白泯跟白泽当场死亡,白滇跟白漠至今还在医院,具体情况如何,还不知道。 白老爷子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也吃过亏受过打击,但没有哪次打击能记得上这次。他的几个儿子也算出色,但孙子白滇才是他最属意的继承人。白滇一出生,就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将他如今这个样子,能顺应时局权衡取舍,能屈能伸,有担当,也能容人。 T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身大族的年轻人都陆续展露头角,而白滇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知道白滇比他想的还要聪明出色,白家的格局限制了他伸展手脚的空间。白老爷子还想着,等到白滇羽翼再丰满些,就将白家完全交给他,让白家在他手中重获荣耀。 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场车祸。这车祸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白滇至今仍躺在重症监护室,而他的病危通知已经下了三次了。 白老爷子去了医院,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着室内白滇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疲弱的心电图,一只手紧紧握成拳。 白滇的父亲白棹陪在老爷子身边,也是神情悲痛。良久,他才听到白老爷子低沉却带着几分杀气的冷哼:“白九!”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对于这个消息,谢清欢只在苏诺感慨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应和了两句,心中却不以为然。豪门内斗年年有,今年略多罢了。 任家的事不必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到最后谁都要走上那一遭。任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都没能拿捏住任西东,如今她人没了,那一枚戒指自然也圈不住任西东的心。 更何况,顾裳是个外柔内刚的,任西东跟她之间还跟着别的,不是想撮合就能成的。 反倒是白家,这一辈里正经婚生的男丁同时遭遇不测,让人轻易地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白家内部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谢清欢不知道,但这事的后续却让她哭笑不得——就在她跟苏诺回到T市的这天晚上,白小拾被白九亲自送到了谢清欢家中。 还美其名曰增进感情,培养默契。 白小拾不是第一次见到谢清欢,他乖乖让白九牵着,对着谢清欢轻声道:“阿姨好。” “乖。”谢清欢轻轻抚了抚白小拾的头,略侧了侧身体,“白先生,有事进来说吧。” 斯洛克家的新品发布会之后,谢清欢接下来的工作是谢言墨筹拍的暖爱温情电影——《母亲的脊梁》。这个片子走的是治愈系小清新路线,八成的情节是积极乐观的单身母亲跟表面自闭其实聪明过人的儿子之间的互动。 不管什么时候,亲情爱情友情都是让人心头发暖,鼻尖发酸的存在。谢言墨在宣布退出之后立刻以导演的身份重回,手头上又有这样一个重头的剧本,很显然一早就有准备。 在这部片子里,谢言墨扮演孩子的父亲,新婚不久因见义勇为去世,是一个有点热血的平凡英雄形象。他所有的戏份,都是回忆,却是每一段情的点睛之笔。 谢清欢不用说,自然就是片中的女主角,孩子的母亲。在片中,她跟孩子的父亲青梅竹马,少年定情,一路走进婚姻的殿堂。在她的一生,那个男人是她的朋友,她的兄长,她的爱人,最后成为她的支柱她的信仰。 而作为剧情推动的孩子,是个遗腹子。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但他的母亲没有放弃他。这个孩子不善于与人交流,开朗的母亲一度以为他患有自闭症,为此闹出不少笑话。 谢清欢不知道谢言墨是怎么绕过圈子里那些机灵的小童星而挑中白小拾的,但她知道,白小拾年岁尚小,即便跟着剧组拍戏,直接监护人不能到场,也该有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照顾。 白家出了大事,认祖归宗的私生子却意外避过一劫,有心人会怎么想简直不言而喻,白九即将面临的质疑跟刁难必然不会少。 “我就不进去了。”白九捏了捏白小拾的脸,看向谢清欢,眼中一抹歉然一闪而过,“谢小姐,我们家小拾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敢情这人还知道是在麻烦别人,瞧着淡定的神情,好整以暇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吩咐自家保姆。谢清欢看看白小拾,又看看白九,无奈道:“早点来接他。” 白九早料到谢清欢会答应这事,听到她的话,向来冷厉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一些:“我尽量。”说着他刮一下白小拾的小鼻子,温和笑道:“臭小子,乖乖听阿姨的话,过几天老爸就来接你回去。” 白小拾听了,安静地点点头,小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分不舍,轻轻应道:“好的,爸爸。” “那么,”白九略微颔首致意,将白小拾的一只小手递给谢清欢,让她牵着,又将白小拾的小行李包放在门边,“我先告辞了。” “路上小心。”谢清欢淡淡道,看着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后利落转身,片刻后停在门口的车风驰电掣般开走了。 谢清欢关上门,牵着白小拾到沙发旁坐下。苏诺这时候才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两杯泡好的茶,观颜色,嗅气味,谢清欢就知道苏诺用都是她最好的那款茶。 虽然当初白家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认祖归宗这事儿没翻出什么浪花,但作为资深八卦爱好者,苏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找上门来的那个男人就是白九。 白九被白家认回去之后,就跟在白滇身边做事,据小道消息传,白九办事的能力不差,行事剑走偏锋,有时候奇思妙想连白滇都比不上。 如今白滇等人死的死,伤的伤,等待白九的是上位还是毁灭尚未可知。在看到白小拾留在这里的第一眼开始,苏诺就知道,白九是绝不甘心让人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先发制人的打算。 在T市,再没有哪个地方比谢清欢身边更加安全了。 “苏诺,”谢清欢接了一杯茶过去,放到白小拾面前,“这是白小拾,将饰演《母亲的脊梁》里的陈曦。” 苏诺听了这话,看向白小拾的目光中顿时带了三分专业的打量。白小拾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但陡然处于陌生的环境,见着不算熟悉的人,他也不拘谨。 就性子沉静这方面来说,白小拾跟陈曦倒是颇有共同之处。谢男神挑人的眼光确实没的说,除了赞声好,没有二话。 谢清欢不知道身边这人又是谢言墨的脑残粉,只温和地对白小拾道:“小拾,这是苏阿姨。”她顿了顿,还是微笑着提醒道,“小心烫。” 碧绿的茶水搭着青花瓷的茶杯,显得格外诱人。白小拾看着,就觉得有点口渴了,刚要伸手去端,听到谢清欢的话,又立刻缩了回来,看向苏诺礼貌地道:“苏阿姨。” “呃……好乖。”苏诺一边应着,一边在心中悄悄抹了把心酸泪,当助理的,哪怕前缀是个金牌呢,也照样是耗费青春的活儿,明明还能再被人叫几年姐姐的。 但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白小拾已经跟谢阿姨进入了一问一答的乖宝宝模式。苏诺比谢清欢要大几岁,听到她也被叫阿姨,顿时不觉得惆怅了。 白小拾是吃过晚饭才来的,谢清欢倒不用操心这个了。小孩子瞌睡大,九点左右就开始犯困,谢清欢跟苏诺两人最近过得也不轻松,于是打算早些休息。 白小拾自打被白九带在身边,就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精细至极。 白九跟着白滇做事,就一点要求,绝不加班,也不参加各种应酬。每日下班,白九必然准时离开办公室,天塌下来都跟他无关。 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陪伴白小拾,仿佛是弥补什么似的,又好像这样扶持着这孩子长大,就能温暖他自己没有父亲颠沛流离的童年。 白九知道,因着那样糟糕的童年,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柔软的心肠。他永远都记得,白家准他认祖归宗,给他举办了一场还算隆重的宴会,表面上欢欣鼓舞。但实际上,白老爷子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堆垃圾,充满了厌恶。他的父亲白棹,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若不是运气好生了白滇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白老爷子恐怕早就厌弃他了。 而他的兄弟们对他,或无视,或漠然,或咒骂,不一而足,没有人真正当他当做亲人。自白老爷子往下,每个人都知道他只是个棋子,是个为白滇消灾挡难随时可以被白家放弃的棋子。 那次宴会之后,白老爷子就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白家无所谓多张嘴吃饭,但不该想的永远不要妄想。白九听了几乎冷笑出声,白老爷子是真的老了,才会在他面前,真把白家当回事。 只有白九知道,这白家是如何的弱不堪击,白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妄想。 多年来,他最亲近的人,他的母亲,他的柯子华都已经逝去,只留下白小拾。这孩子,是他的骨中骨,血中血,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宝贝。 至于白家,这么恶心的存在,还是毁灭吧。 白小拾被单独安排在客房,谢清欢给他讲完睡前故事,怕他一个人睡会害怕,就将床头灯的灯光调得暗一些,不影响睡眠但还是亮着。 白小拾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谢清欢走出去轻轻地带上门,他才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极小声地喃喃:“爸爸……” 因为白小拾热感冒的缘故,白九毫不心疼地在医院砸钱,硬占着一个病房。白小拾出院之后,就让他直接送谢清欢家里去了。白九没有回跟白小拾的家,而是去了另一处别墅。 才打开门,就听到了里面聊天的声音,似乎是在打什么赌,听上去兴高采烈的。相比之下,这些一直跟随他身边的人,才是他的兄弟。 “九哥,你可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他,就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其他人见状也都站起身,“九哥。”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都坐。”白九摆了摆手,对他们,他也没什么架子,随手捞过一张椅子坐了,“我交代你们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白九将白小拾往谢清欢处一放,就没了后顾之忧,放心去忙活自己的事儿了,一副笃定谢清欢定会将白小拾照顾好的样子。 当爹的心宽,白小拾这做儿子的也颇有乃父之风,在谢清欢身边除了第一天略显拘谨外,自第二天一早就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淡然,对着谢清欢也自然亲近起来。 谢清欢先前在大雍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是没照看过孩子,对着小辈也向来有耐心,白小拾不吵不闹的很是乖巧,教他认字画画也愿意学,两人相处起来倒也融洽。 苏诺切好水果送过去,就看到一大一小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暗暗佩服白九的眼光——如今在T市,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谢清欢的身边。 白家自来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本支的男丁非死即伤,白老爷子先前再如何瞧不上白九的身世,这个被白家认回,却从未在台面上有所施展的私生子备胎,怕也是要正式进入大众视野了。 因着白小拾暂时寄居在家里,谢清欢对白家的后续走向也颇为关心——白九那人权欲心重,为人又深藏不露,这次的车祸有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另说,白家却势必要重新洗牌了。 就在白小拾被送到谢清欢家中的这天晚上,重症病房中的白滇跟白漠停止了呼吸。 白家孙辈嫡系一夜之间尽丧,饶是白老爷子雄心壮志犹然未改,也承受不住这惊天的变故,当即昏迷过去,被送到了医院抢救。 白老爷子这一倒下,白家的前景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再有雄心,到底年纪大了,这几年他手中的权利已经在慢慢向白滇过渡,白滇一出事,继承人只能另选。 除了新近认回来的私生子白九,白家旁系子侄中也有几个颇会念书,性情也不焦躁的,仔细引导着,守住家业总不成问题。 但白老爷子如今这样,还能不能起来,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引导,尚是两说。再者他看重嫡系血统,也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旁系的子侄对他敬重有余,亲近不足,这份家业交出去,到最后不知道姓甚名谁。 白老爷子在这时候倒下了,孙辈的丧礼也就办得低调,由白滇之父白棹出面,请的也都是联系紧密的亲族世交。 白九先前虽然被认回白家,但毕竟是私生子,无论是白家的世交还是生意上的朋友,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现在情况不同了,这一代正经婚生的男丁一夕之间全没了,白九反而是血统最近的了,以白老爷子的性子,会如何抉择一目了然。 能被请来参加丧礼的,跟白家的关系都十分密切,白家的继承人是谁,也决定着白家日后的走向。 因着这一层的考量,看向白九的目光中便多了几份探究。 白九自回到白家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切的目光,面上略带哀戚的表情纹风不动,心中却是冷冷一笑。他父亲白棹是个滥情而无能的男人,他这辈子做得最有价值的一件事,就是生了白滇这个儿子。 这次白滇出事,白老爷子病倒,白棹惊得六神无主,若是他在旁协助,白家继丢了几条人命之后,接着丢的就是老爷子撑了几十年的脸面了。 谢清欢看着坐在一旁安静涂鸦的白小拾,悠悠叹了口气:白家的事,还是静观其变吧。 距离新片开拍还有一段时间,谢言墨那边传来了完整的剧本。故事的布局跟大方向没有变化,只在细节方面润色,很显然精致许多,狗血也撒得恰到好处,更容易打动人心。 这种带着文艺气质走向温情的片子,向来是讨喜的。谢言墨初次执导影片,选择了这样的片子,可见其谨慎与野心。 在娱乐圈演而优则导的情况并不少见,常青树固然是有,但技多不压身才是硬道理,长盛不衰的腕儿多半都是多栖艺人。 谢言墨在娱乐圈浸淫多年,演技纯熟到了让人高山仰止的地步,自成名以来,一步一步向全民男神靠拢,这一路走来,因着父母那一辈的名望,更有无数的前辈关注着,他手中所掌握的资源,是旁人努力十年甚至是二十年都无法企及的。 谢言墨这三个字,就是叫好叫座的代名词,他要拍电影,哪怕是新手,各条路子也依旧迅速铺开畅通,有的是投资商上赶着砸钱,圈中人但凡得了片约邀请,无一不应。所以谢清欢看着最终确定的演员名单,不由有些玩味。 大腕云集,连配角都是骨灰级的老戏骨。 谢言墨这次虽是试水之作,但手上肯定是不缺钱的,圈中又不缺炙手可热的小童星,娇嗔憨软,应有尽有,这完全没有经验的白小拾,是怎么被选中的呢? 这是谢言墨该掂量的事,谢清欢不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多花费心思,白小拾年纪小,纵然聪明,也还没早熟到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反倒是苏诺从谢清欢跟白小拾的相处中看出些段怒。 就她所知,白小拾是柯子华所生,是不是白九的种不确定。但早些时候,白九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柯子华去世之前,工作繁忙不说,还得放着狗仔跟拍,对白小拾的照顾十分有限。 所以白小拾小小年纪,性情就冷淡得很,表面看着乖巧,实际上很难亲近。说起来,他这性子跟谢清欢倒是很有些相似。 只是——苏诺看着这一大一小,心中很有些怀疑,就这俩人的性子,能演好那些爆笑温馨的场景吗? 不过,这些换苏诺是不会跟谢清欢说的。有这样的相似性,对片子本身而言不是坏事。 谢清欢也没理会苏诺想的这些有的没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国外,忙着斯洛克家的那个新品发布会,也就没有多问萧朗月订婚的事情。 算算时间,元昭的心脏手术在一周之前就应该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订婚之后手术了。但萧朗月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提起相关的音讯。 萧朗月向来说一是一,她说出来的话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没有订婚,想来是元昭那边出了岔子。 谢清欢这趟美国之行,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做了斯洛克家新品发布的形象大使,而是见了林萱。放弃了原有的躯壳,在异国他乡,她过得反而更加张扬,也因为如此,谢清欢对于莫名其妙占了别人的身躯这事儿好歹是没有心理压力了。 那次会面的最后,林萱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些意味深长的怜悯,悠悠地提了一句:小心身边人。 谢清欢对于艺人这份工作不算热衷,也无意扩大在娱乐圈的交际面,这些年谢清宁也相安无事的过来了,没道理到她这里就走不下去了。 只是,这小心身边人,从林萱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作为真正的道格拉斯家的血脉,谢清宁在胆大妄为这方面丝毫不逊于各类,也必然聪慧敏锐。这番提醒,无论是心怀善意还是有心挑拨,都让人无法忽视。 对谢清欢而言,能亲近到视为身边人的,除了现下身在欧洲,正跟格雷死磕的路子允,也就只有萧朗月跟苏诺了。而路子允跟苏诺,都是在转魂之后出现的,林萱所指的,自然不会是他们。 那么,为什么是萧朗月?怎么可能是萧朗月?让谢清欢不解的是,在谢清宁的记忆中,萧朗月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 需要小心,是什么呢? 谢清欢想了想,还是给萧朗月去了个电话。 “欢欢,”铃声响了一会儿,萧朗月才接起电话,声音中带着几分倦意,“这次出去还顺利吧?” “顺利。”谢清欢淡淡笑道,“元先生手术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定在后天。”萧朗月似乎笑了一下,但口气并不轻松。 谢清欢听在耳中,不由轻轻皱眉。当初萧朗月跟元昭相处她是看着的,元昭该是真心喜欢萧朗月的,所以对萧朗月很是宠溺纵容,但他性情虽然温和,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订婚在元昭看来,想必也是件大事,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如想象中的好,手术也不是零风险。前路既是未知,他自然不会由着萧朗月将这婚定了,这没有意义。 谢清欢顿了顿,才宽慰道:“现代医术昌明,他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我不担心。”萧朗月轻轻笑道,“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的,我相信他。” “萧萧,好好保重自己。”谢清欢轻轻一叹,生死之事,尽力而已。 “我知道,”萧朗月应道,“等他好些了,我们再一起回来。” 啧,这是在秀恩爱啊。谢清欢笑了笑:“好。” 谢清欢才刚刚结束通话,又有一通电话进来。谢清欢看一眼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挑了挑眉,随手接起来:“你好。”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才慢腾腾开口:“小小姐。” “谢……十三?”这世上,会这么称呼的自己,也就是融溪谢家大宅的那位了,“有事吗?”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谢十三离开融溪谢家的老宅来了T市,约了谢清欢在茶楼见面。 谢清欢知道谢家的守护者轻易不会离开老宅,谢十三这趟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到了约定的茶楼,直接被侍者领着去了雅间。 谢十三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薄唇轻抿,目光锐利如刀,完全不同于上次在老宅中所见的平易近人。 算起来,谢十三跟她母亲谢持静是青梅竹马,按辈分,谢清欢叫他一声叔也不为过。但谢十三坚决不肯,谢清欢也就没坚持。 谢十三见谢清欢推门进来,立刻起身,略微躬身:“小小姐。” 领路的侍者一早就识趣地退下了,谢清欢随手合上门,又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十三,是不是谢家出了什么事?” 谢十三等她坐定了才坐回去,淡淡道:“谢家一切都好,新的守护者十四也已经选出来了。” “哦?”谢清欢闻言略一沉默,才静静开口,“十四在被选为守护者之前,是做什么的?” “念书。”谢十三应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汉语言博士。” “那么,被选为守护者,他是自愿的吗?”谢清欢又问。 谢十三听了这话,看着谢清欢,有些吃惊地问道:“小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谢清欢的目光定在谢十三的面上,半晌才轻轻一笑:“能念到博士,说明这人起码脑子不笨。人在外面,可走的路就多,回到谢家老宅,就只能潜心向学了。” “若真是潜心向学,谢家老宅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谢十三微微一笑,“而且,守护者并不仅仅是要保护谢家老宅的藏书,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持续谢家一脉相承的家学渊源。” 谢清欢轻轻颔首,谢家的守护者所做的跟本家嫡支那些在外闯出一片天地的人是怀着同样的目的的,只是一在明一在暗,但相辅相成。 “十三,”谢清欢看着仍十分年轻的谢十三,“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来,是向小小姐此行。”谢十三沉声道,如川静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谢清欢脸上,她的面容跟谢持静有八分相似,只是,她更沉静内敛些,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丝毫也没有当年谢持静的跳脱睥睨。 谢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怀疑持静小姐并不是真的寿终正寝。” “怎么说?”谢清欢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震。谢持静跟容见琛同一天亡故,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们的身体状况一向良好,平日里体检也从不怠慢,陆展睿跟叶峥嵘也都曾怀疑过他们的死因,请来检查做最终裁定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医生跟法医,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只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并不能确定,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纽约。”谢十三看着谢清欢,温和道,“这些年来,小小姐怨恨大小姐吗?” 谢清欢摇摇头:“生育之恩,从不敢忘,谈何怨恨?” 谢十三目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大小姐没有将小小姐养在身边,她心里也不好受,但为了能保全小小姐,不得不出此下策。小小姐能体恤大小姐的苦心,再好不过。” 谢清欢闻言,微微一笑。谢持静的安排她能体谅,谢家世代书香,传到如今,谢持静跟谢持节都是难得的聪明人。但他们也是极为正常的人,甚至比寻常人更看重礼义廉耻。 而道格拉斯却不同,以疯狂之名传世的家族,同样不缺聪明人。狭路相逢,谢家显然没几分胜算。 至于真正的谢清宁能不能体谅,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谢十三看她这样,心情又有点复杂。他跟谢持静姐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相知很深,他知道谢持静将谢清欢放在国内,是因为道格拉斯家的不稳定因素太多。 谢持静其实是个很有些冷情的人,她拥有滔天名利却并不十分看重名利,她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得到了一切,所以时间的一切在她看来也就不那么值得珍惜。 这样的人,对待感情也向来寡淡。 谢持节则不同,他目光独到心思敏锐,却对一切事物充满热情,对感情更是虔诚。 这性情截然不同的姐弟俩,谢十三曾以为谢持节能轻易得到幸福而谢持静则极有可能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却没想到,谢持节直到飞机失事,都不曾有过恋情。反倒是谢持静在欧洲游学的时候,因为一场极为精彩的辩论,跟道格拉斯家当时的家主卡尔陷入热恋,不久之后就有了谢清欢。 当时的卡尔也是单身,如果他的姓氏不是道格拉斯的话,他跟谢持静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必然。 作为谢家的守护者,谢十三同时维系着谢家在国内多年积累的人脉,谢持静也并未向他隐瞒谢清欢的存在。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个不定时炸弹,但危及的只是她自身,谢十三多年以来并未干涉谢持静的安静,是因为他坚信谢以谢持静的能力,处理好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直到谢持静突然离世。 这世上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的法子实在不少,谢十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到,道格拉斯家出手了。 这个从来热衷于内斗,却只在近亲之间通婚的家族,也许能容下混血的族人,却一定容不下玷污道格拉斯及纯正血统的女人。 但凡人为的事,从会留下蛛丝马迹。他跟谢清欢说起这事,并不是想将她牵扯其中,只是单纯想要告诉她有这么个可能而已。 谢清欢当时去美国,并没有见到谢持静的尸体,不过叶峥嵘有拿尸检报告给她看。现在谢十三提起这事,她也不能确定谢持静究竟是不是无疾而终。 想了想,谢清欢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谢十三摇头道,“这些事,是我职责所在。小小姐只需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大小姐地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的。” 职责所在吗?谢清欢心中悠悠一叹。在谢家,守护者的地位并不低,他们年纪大了就会退下来,在谢家养老。谢十三这个年纪,显然还没到卸任的时候,他所说的职责,究竟是对谢家呢,还是单独对谢持静呢? 谢十三并不想跟谢清欢深谈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谢清欢也知道这人有自己的坚持,便不多说,两人换了地方,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临到告别了,谢清欢笑道:“既然已经不是守护者了,我如今可以叫你一声叔了吧?十三叔,无论结果如何,请多保重。” “小小姐也是。”谢十三微笑着点点头。 这个时候的T市,已经进入了夏季,出了门就感受到一股让人烦闷的燥热。同样让人心中不安的,还有T市的形势。 因为容宁叛逃,整个容家都受到了牵连,才上任半年的容市长也不例外,勒令在家等待审查结束。市长一职由副市长孟青璇暂代,但容市长在时作出的决策并没有停止执行,比如扫黑。 这把火,终于还是烧到了恒丰头上。 段家毕竟仍在洗白中,这种灰蒙蒙的状态,漏洞其实是最多的,简歌再如何八面玲珑,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关于恒丰段氏的案宗容威在上任之初就整理出来呈交上去了,上面十分重视,研究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派了专家下来协助。 T市的黑白格局早在容威空降的时候就已经打破了,如今只是破得更加彻底罢了,段明楼心中有数,这是大事,路家明面上的孟青璇只会全力以赴,她背后的路家却不会轻易做什么。 这就足够了。 只是,迅速将T市的水搅得更浑的居然是白家,而不是傅家,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白家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急怒攻心之下,不出意料地中风了,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半边身子更是动弹不得。他这副样子,自然是无法主持白家大局。 但家不可一日无主,白家除了老爷子,就是车祸去世的白滇拥有的股份最多。而白滇还没有结婚,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出车祸,白棹作为他的父亲成为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紧急召开董事会之后,白棹暂时成为白家的掌权者,但白棹一辈子只擅长吃喝玩乐,生意上的事虽不至于一窍不通,却也没什么天赋,如今他的工作多半是白九在做。 虽然一早知道白九不是个简单人物,但到底还是小看他了呀。段明楼坐在办公室里,抚着下巴悠悠想道。 简歌送文件过来,正好看到他一脸深沉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希望段老大这次也一样好运,别在玩别人的时候顺便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段明楼一目十行地看着文件,抓过一支笔,在手中转了转,才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的时候才沉声问道:“确定是他吗?” 简歌略一沉默,才摇头道:“不确定。” 段明楼向后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不确定?”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白九拿着签好的文件从白棹办公室出来,突然觉得有点伤感。若是白滇或者白老爷子,稍微仔细推敲就能发现文件中那些不甚明显的漏洞。 白棹的字轻飘潦草,一如他的人,他不会知道,他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挥笔,同意实施这份文件将给白家带来怎样的打击。 白滇车祸身亡,白老爷子中风不能理事,白棹倒是还有几个弟弟,但这次车祸导致下一代的小辈一起亡故,家家都有丧事。再者,当初白老爷子一力扶持长孙,为了使家族内部的权利能处在绝对的掌控之中,对其他几个少有能力的儿孙没少压制。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真没有几分雄心壮志了。白棹接手了白滇的股份召开董事会的时候,没有丝毫来自白家内部的反对声。 曾经显赫一时的白家,迅速走到了末路,倾覆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白九还小的时候,栖身在寸余之地,白家于他而言,简直高不可攀。如今白家要毁在他手中,却是易如反掌,人生的际遇,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白九将文件交给秘书,看看时间差不多中午了,随口道:“我去趟医院。” “是。”秘书点头应了一声。 白老爷子如今仍在医院住着。 白棹作为长子没几分商业天分,白滇出生之后,老爷子便抱在身边亲自教养。白滇从小是个神童,过目不忘,性格也好,在同辈的小子里面,算是很出类拔萃的,老爷子一早就定下他是继承人。这么一对比,作为白滇亲爹的白棹就被衬得灰头土脸,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 白棹好美色,在外头胡天胡地地混,也抵不住在家里被亲爹跟儿子的光环压得憋屈。如今头上这两座大山去了,白棹琢磨着白九也还要靠他,自信心顿时爆棚了,自然不会立刻把老爹接回来互相碍眼。 白九到医院的时候,正赶上护工准备伺候老爷子用餐。这护工是白九花大价钱请的,专业技能十分过硬,性情温和极有耐心,白九这阵子常来,护工不清楚他们爷孙之间的那点儿事,只当他是孝顺,笑着跟他打招呼:“白先生,你来了。” 白九的模样像他母亲多些,面容俊朗,狭长的凤眸略微上挑,含着些微笑意的时候显得很是多情。他本身是个冷酷的人,对着护工却很是护工:“老爷子今天如何?有好一些吗?” “有……吧。”护工收了丰厚报酬,自然兢兢业业,不过非护理层面的他也不能肯定。 他这不甚肯定的口气取悦了白九。白九心理清楚,在白老爷子这个年纪,很容易发昏,所以他看不到白家跟路家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即便如此,白老爷子还是得白九高看一眼——因为他不服老。 所以白老爷子中风了,白九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了,他请最好的医生给老爷子治疗,请最好的护工照顾他。当老爷子觉得自己还可以撑着白家,而白家却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会如何呢? 白九看一眼老爷子,对护工道:“辛苦你了,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 “那就麻烦白先生了。”护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出门。 白九慢慢踱到护工方才站的位置,略侧过头打量着病床上的老人,他的精神比昨天更好一些了,但不妨碍人一眼就看出他的衰老。 病床被摇起,白九从床上小桌上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熟练得抖开围在老爷子的颈间,端过特别烹制的营养粥,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送到老爷子嘴边。 白老爷子冷漠地看着他,口中发出赫赫的声响,却始终难以成句。 白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认识维持着喂粥的动作没有变,目光定在白老爷子脸上,仿佛在仔细研究他脸上的皱纹。 半晌,白九才轻笑一声,淡淡开口:“如今白家的事,都是我父亲做主。几位兄长的葬礼办得很风光,都葬在白家的公墓里,人都没了,又都是兄弟,也就不分什么尊卑了,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 白老爷子闻言,目光更冷。 白九顿了顿,又笑着道:“三叔跟四叔决定移民,手续都已经办好了。父亲担心他们在异国他乡过得辛苦,除了他们在白家的分红照旧,还每人多拨了几千万。如今整个T市都知道白家是兄友弟恭。” “……”如果白老爷子能说话,他必定要将白棹骂个狗血喷头。人都在,才能称之为家,如今他还没死,白家就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散了! 白老爷子是中风了身体行动不便,不是脑子就不好使了,他要看不出白九这是故意来给他添堵的,就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 “老爷子还记得当初准我认祖归宗回白家的时候,说了什么吧?”白九悠悠笑道,“你说蝼蚁云雀都是命,是龙是虫早注定。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 白老爷子目光冷沉。 白九放下手中的粥碗,又取了块干净的帕子,轻柔得替老爷子擦了擦不受控制留下的口水,轻笑道:“当时我就想,这就是白家的当家人。可惜,老了。老人家嘛,头昏眼花看人不准识人不清也是正常的。所以——” 他的唇角勾着一抹浅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凉,几乎能刺穿人的心脏,让那凉意直透心底:“你只是警告我,不要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却没有想到,我出现在T市,回到白家,并不是肖想着白家的什么,也并不是看重什么父子亲情,我要的只是摧毁白家,为我母亲那可笑可怜的爱情陪葬。” 白老爷子瞳孔一缩。 “白家曾在你手中振兴,显赫一时,也终将在你手中没落,所谓有始有终,不外如是。”白九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中风的人连脸都是僵硬的,白九却能从细微的抖动中判断白老爷子此刻才心绪,他看得满意了,才慢腾腾开口道,“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在惹你生气。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也高兴一下。” “……”白老爷子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以免这不肖孙的消息太过劲爆,破坏他眼下已经在好转的身体状况。 白九笑道:“如你所料,白滇他们的车祸,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指使。那个人已经被我找出来,砍成十八段喂狗了。” 白老爷子的身体几不可见得弹了一下,射向白九的目光凌厉如刀。 “没办法,人在江湖混,哪能没仇家?”白九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不过,老爷子,虽然他们原本是打算冲着我来,但白滇他们出车祸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乔家跟白家是世交这我知道,只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乔叔叔过寿,有一份帖子,是专门给我的吧?” 白老爷子僵着的面皮抖了抖。他自然不会忘记,当时乔家的三小子亲自送的帖子,说明是请的白九。白九虽然回了白家,但并没有被带着跟世交的那些小辈打过交道,突然有帖子专门给他,老爷子就多问了一句。 乔家三少是混血,性格又有些软糯,在乔家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很是受宠,也因此很是单纯没什么心机。听老爷子问,就把白九曾经救过他大哥的事一股脑抖了出来。 老爷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白九那还没有长出来的羽翼折在萌芽状态——乔家的人重情重义重恩,对待救命恩人那简直是掏心掏肺。乔家老大自己是个狠茬儿,一般人想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容易。如果那个恩人是白九,对老爷子的布局将是个动荡,还不如没有。 所以,他压根儿没跟白九提有这么张帖子的事儿。如果白九不是那阵子要照顾白小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会想个办法将他打发出去几天。 白九看着他,目光似嘲讽似怜悯:“这不怪你,你们连查我的资料都能半途而废,自然不会知道我干的都是要命的买卖,所以仇家也格外会要人命一些。” 白九说完,将手中的帕子扔回小桌上,轻笑着转身出门,将那位护工叫回来喂粥,临走前关切地叮嘱道:“老爷子,请多保重。” 若是就这么完了,就没意思了。白九没有将这后半句说出来,护工照例觉得他有孝心,笑着送他走了。 白九回到公司,白棹上午签的文件已经发下去执行了。白九好心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视讯,不出意料地见到某个将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疯子已经在等了。 白九看一眼时间,比昨天晚了七分钟。格雷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极其厌恶等人,凡是让他等过的人,都被他送去见了上帝。 白九看着格雷,淡淡开口:“现在。整个欧洲都在等着结局的到来。道格拉斯跟路家之争,想必也开了赌局了吧?” 格雷认识衬衫加白大褂的装扮,看着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听到白九这么问,居然笑了一下:“你觉得我跟路,谁会赢?” “从感情层面,我当然希望你赢。”白九笑道,“但若是赌局,我押路七爷。” “哦?”格雷挑眉。 “你们势力相当,你杀不了他。”白九淡淡道,“但他还能活很久,而你,却要死了。” 正文 第七十章 白九在格雷面前,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格雷这人心黑手狠,眼光还毒,且不屑他人的讨好,拍他的马屁风险度比说实话高太多了。 白九自个儿也算不得好人,但是跟格雷在一个空间里待的的时候超过十分钟,就会忍不住感慨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葩。 幸好,这样出类拔萃的奇葩不是个长命的——可见,祸害遗千年这话也不是那么准。 格雷·道格拉斯是个能轻易让人感觉到世界恶意的人。或者说,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的来源。他高兴的时候,未必会让你也一样高兴,二他一旦不高兴,那么所有的人都得陪着他不高兴。 要命的是,这人心机深不可测,心情变幻莫测,让人根本无从分别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行事全凭己心的人,简直就是反人类,一般人真hold不住。 白九细细看一眼格雷的脸色,略显疲惫,但瞧不出病气。 白九一时有点拿不准那从道格拉斯家传出来的消息,是否确实靠谱了。要说格雷脑子长瘤子这事儿,便不是从道格拉斯家传出来的,白九也会先信三分的。 像格雷这样活了二十多年,可劲儿伤天害理还务必顺遂,要是一点儿报应都没有,也太给他们这些混黑的长胆了。 格雷听了白九的话,果然没有动怒,只是唇角略微一勾,似笑非笑的反而渗人。 白九心中咯噔一响,喂喂皱眉:“难道那小道消息是真的?” “小道消息?真有想象力。”格雷悠悠道,当他是查尔斯吗?若不是他授意,哪怕他瞧瞧死了,也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去。 他这么一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一,那消息是真的。二,那消息传出去是他一手安排的。 纵然白九一向知道这人的脑回路迥异于人,也不由有些胸闷。他可以想象到,欧洲那边的人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会陷入怎样的兴奋狂喜,而后进行疯狂反扑。 不管旁人是如何的惊讶狂喜甚至是担心,格雷自己对于脑子里长了个瘤子这事儿并不如何在意。 到目前为止,他脑中那颗瘤子还是良性的。不过,长得位置略奇葩,在脑补神经密集区,动刀的话,风险颇大。更何况,动手术得剃掉头发。格雷纵然不是颜控,也不愿意脑门铮光。 格雷曾经想成为最好的医生。他的母亲当年也是由脑瘤癌变,从发现到离开人世,整个过程略惨淡,他看着她一点一点耗尽了生命,所有的明艳张扬都渐渐褪色。病发的时候痛得难以自制,却始终不曾主动放弃生命。 格雷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曾敬畏生命,所以死亡也不足以让人畏惧。 对他来说,死亡是最后的告别仪式,这并不比谢清欢永远不会爱上他更让人害怕。 白九看着格雷,心情略复杂。他从小生活在近乎贫民窟的地方,身边只有日渐颓废后来更是吸毒的母亲,生存一度十分艰难,他活着就像是个笑话。 但他更加清楚,人只有或者,才能贪图其他。所以他尽心照顾白老爷子,让他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等到真相来临,从天堂到地狱,才是他筹谋多时,想要的胜利。 白九是好整以暇,猫逗老鼠。格雷的情形却截然不同,他跟路子允之争,是王见王,本就凶险,一子错便是全盘皆输。若是格雷身体无恙,这一局到最后两败俱伤是必然。以格雷如今这种情况,即便脑瘤癌变也要经过一段时间,但他不接受治疗,病情总会恶化,到时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而且,格雷跟路子允这场龙争虎斗,在白九看来,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谢清欢即便没有跟格雷过不去,她的态度已是显而易见,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谢家。 这世上的事,哪怕你再如何潇洒不羁,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白九只好当这又是格雷脑抽了。 格雷看一眼白九,便知道这人保不准又在心中默默吐槽自己,也不跟他计较,只淡淡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一切顺利,简直是心想事成。”白九悠悠感慨,“容家倒得太是时候了。” 格雷闻言,不可置否地一晒。容家走的是军政联合的路子,这样的家族,最忌讳叛国的行为。容宁叛逃流亡,给这个表面锦绣内中却在慢慢腐朽的家族蒙上了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容家这一倒,跟路家的制衡就打破了。任何时候,一家独大都不是发展趋势,路家必然会放弃全面掌控,会有新的家族起来,再次达成平衡。 与此同时,T市的黑白格局也必然要发生变化。恒丰段家,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顺利就好。”格雷话锋一转,“听说你有个儿子?” “六岁半,差不多该上小学了。”白九神色不动,不紧不慢道,“他这会儿,正跟你妹妹一起拍戏。” “相比于妹妹,”格雷顿了顿,才道,“我更喜欢妻子这个称呼。” “……”白九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视伦常于无物的境界,他这辈子是做不到了,“我说,这事儿单方面的决定,不大好吧。” “确实,这种事必须要当着她的面决定,才够郑重够诚意。”格雷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这不是郑重跟诚意的问题好吗?”白九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清欢很显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你要敢当面跟她求婚,她就敢爆你的头你知道吗?” 白九敢百分百确定,格雷这已经不是脑抽的问题,他根本就是在找死。谢清欢的资料,格雷肯定早就拿到了,哪怕她是个混血呢,到底也是道格拉斯家的血脉,压根儿就不是个善茬! “爆头吗?”格雷抚着下巴,眼中闪着莫名兴奋的光,笑道,“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白九微微一震,直视着格雷:“等等,你不会是想——” “死在心爱的人手中,实在是完美的终结,仿佛救赎的归属。”格雷诚恳得笑道,“多亏了你的提醒。” 白九沉默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那祝你心想事成。”就谢清欢五年前对付赵泽天的手段,没准儿格雷真能心想事成。 格雷含笑凝视白九片刻,才漫不经心道:“段家的事,速战速决。” “放心。”白九淡淡道。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想洗白也是常理。段明楼处事,大方向总不会错,小处有简歌兜着,一直以来都走得相当平稳。若是时间允许,段家成功洗白,T市黑道权柄顺利过渡,都不是问题。可惜,他们动作太慢了,没有赶在容家倾颓之前洗个囫囵。 如今这样半黑不白的,才更要命。 白九知道格雷不喜欢等,所以必须要加快进程。 段明楼很清楚目前段家的处境,从当初郭普跟唐家之争,而后容威空降T市,他就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段家三代都趟在黑道里,身上背着无数的人命,恒丰平地起高楼,那楼底下的基石全都是白骨。 撇开那些外部的原因,段家内部那些小耗子也是层出不穷,颇有些杀之不尽的意味。段明楼冷笑,不说只是因为不计较,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干的破事儿。富贵险中求,这道理那些人能有他懂? 简歌的心情也有些糟糕,他向来是个面瘫,心里头窝火,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稳了稳神,才皱眉看向段明楼,沉声问道:“纪伦的事,你打算如何?” “纪伦有什么事?”段明楼反问,“要动他,没问题,证据呢?” 简歌听他这样说,顿时放了心,神色也略有缓和:“证据自然是没有,但叔伯那里,还是要有个说法。” “证据都没有,能给出什么像样的说法?纪伦这些年为段家也做了不少事,总不能为了那点捕风捉影的事,就冤死我一个好兄弟。段家是如何起家的,叔伯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段家被盯上了,跟国家机器作对的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叔伯们年纪大了,不该再为小辈们操闲心了,找个时机送他们出国安度晚年吧。”段明楼淡淡道。 简歌略一沉吟,才慢慢道:“再怎么说,纪伦都是纪正中的儿子。纪正中又是这次调查恒丰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叔伯们有想法也是常理。” 段明楼冷淡道:“我不管常理如何,只看证据。就不说他递恒丰那些见不得人的资料出去来个人赃并获,哪怕能拍到他跟纪正中接头的照片也行。这要求简单吧?” 说到这里,段明楼冷哼一声:“再说,当年我们捡到纪伦的时候他才多大?就纪正中那样的,也能算是当爹的?不过——”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简歌轻轻一叹,如今段家腹背受敌,确实该釜底抽薪了。虽是险招,未必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事等见到纪伦,再从长计议吧。”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段明楼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简歌对他了解甚深,知道这人是有点恼了。 段明楼十分信任纪伦,段家最危险也最致命的那部分买卖,都掌握在纪伦手中。 如果真是纪伦泄露了哪怕只言片语,对段家的打击都是巨大的,甚至可能使整个段家一夕之间倾覆。 但简歌知道,不可能是纪伦。 纪伦在段家的地位很特殊。他几岁大在垃圾桶翻吃的时候被岁数刚上两位数的段明楼捡到并带回段家,明着说是弟弟,其实是被段明楼当儿子养大的。 他对权利没有任何欲望,只听段明楼一人的吩咐行事,是段明楼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会背叛段明楼,只有纪伦,绝对不会。 段明楼处事向来从大处着眼,微末的细节部分都是简歌兜着,两人合作无间,这些年虽然时有风险,但都幸运地平稳度过了。 简歌自认看人还颇有几分眼光,纪伦为段家的付出他也看在眼里,那么,只能是段家内部的触手没有清理干净了。 段明楼跟简歌回到段家大宅,纪伦正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着碟子在啃红烧小乳鸽。简歌一眼看过去,果不其然这小子又在看动画片。 纪伦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碟子,站起身,先对段明楼恭恭敬敬地道:“大哥,你回来了!”而后看向简歌,神情间有点疑惑:“简妈,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谁惹你,我悄悄地去砍死他。” “没什么。”简歌毫无诚意道,心中却忍不住轻轻一叹。纪伦平日不爱说话,但只要他说出口的,必定会做到。但眼下的事,并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趟过去的。 “行了,纪伦,你坐吧。简歌也是。”段明楼径自在一边沙发上坐下,看向纪伦,直接道,“这次段家的麻烦有点棘手。” 纪伦正襟危坐,他向来只爱吃肉厌恶吃蔬菜,但他看上去依旧精瘦,眼神锐利,眉目间蕴着戾气。他挑了挑眉,唇角凉凉一勾:“大哥既然这么说,那这事显然跟我有些关系。” “纪伦,”简歌静静开口,“上头成立了专门针对段家的调查小组,负责人是纪正中。” “纪正中,”纪伦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眼中那点稀薄的暖意瞬间褪尽了,只余下无尽的冰冷,“真是久违的名字。若是真让他在段家查出些什么,回去之后便又要高升了吧。” 段明楼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哈,”纪伦短促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不相干的人,却独独忘了这个最该干掉的人,真是不应该啊。” 简歌略一沉默,才淡淡开口道:“纪伦,他是你父亲。” 纪伦当年是被段明楼捡回段家的,简歌也知道当时的情形,所以纪伦在他跟段明楼面前,毫不掩饰对这个所谓父亲的厌恶:“我可没福气有这样的父亲——” 说到这里,纪伦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话说到一般,猛地一顿,随即扬眉道:“简妈,你是想?” 简歌点头,微微一笑:“只是想想。” 纪伦了然:“父子俩天各一方十几年,再相遇泪雨滂沱,弃暗投明归正道,上阵还得亲父子,功成携手把家还。” 纪伦一边说,一边满意地摇头晃脑:“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戏码啊。” 段明楼嘴角轻轻一抽,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语重心长地劝道:“纪伦,没事少看点家庭伦理剧。” 简歌沉吟道:“这戏码虽好,实施起来却有难度。且不说你恨纪正中入骨,他现在那位夫人是省长千金,据给他生了个儿子,据说这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便是你们面对面,他也未必会认你。” “不需要他认,只要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就可以了。”纪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反正,这事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简歌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姜是老的辣。你为人谨慎,心眼却不少,是个小狐狸,但是你觉得你的演技能瞒过纪正中那老狐狸吗?” “即便失败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纪伦摊了摊手,满不在乎道,“大不了我砍死他,重新洗牌。” “照你这么说,无论结果怎样,对咱们都是有利的。”简歌淡淡道,“但这事没那么简单,太子的意思是,两手准备。” 纪伦本能地觉得不太妙,直直看向段明楼:“大哥是如何打算?” 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到段明楼这一代,继续走黑道,极有可能就走到了死途。但洗白同样担着极大的风险,再如何,黑色的底子总是留存在那里,清晰地提示着抹杀不了的曾经。无数的黑道家族就湮灭在洗白的过程中。 即便如此,就长远看,洗白的过程有多大风险,就同样有着多大的诱惑——巨大的资产,完全干净的账面以及堂堂正正的身份。由黑到灰,再由灰到白,只是时间问题,只要谨慎些,再谨慎些,总不至于被人连根拔起。 “刚刚你说的戏码不错,”段明楼看着纪伦,赞许道,“不过,我要的不是你真戏假做,而是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纪伦皱眉,“大哥,这不可能。” 段明楼笑道:“怎么不可能?从我决定洗白段家那天开始,就着手做准备了,羽蓝跟小常一个是美籍一个是澳籍,段家如何,总不会连累到他们。我跟简歌向来主持大局,不能轻动,不然段家人心惶惶,也照样不稳。只剩下你。” 简歌闻言,也是默然。他们生在黑道,长在黑道,除了林羽蓝,其他几个人手中都多少欠着人命,纪伦性情冷酷无情,人命在他眼中绝不会比一个小乳鸽更重。段家如今瞧着是大厦将倾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排一个人的去处还是可以的。 只是,纪伦不愿意。 简歌自知劝不动纪伦,只能让段明楼来。 段明楼明白他的意思,郑重道:“纪伦,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出国去的,外面再怎么好,段家的根在这里。我们几个人,无论是走了,或者是死了,但凡有一个人洗白成功了,段家就没有散。” 简歌微微侧目。段家五虎,只有段明楼一人是正经的段家血脉,林羽蓝是段明楼的表妹,他跟常爻是段老爷子收养的底下兄弟的遗孤,至于纪伦,说是老爷子收的义子,其实关系最远。 但纪伦显然不怎么认为。段老爷子在父子感情方面,是个非常淡薄的人,他对段明楼尚且是器重多于疼爱,对纪伦的关心也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但纪伦当他是亲生父亲一般,十分濡慕,还曾想过改了姓段。他对段家的感情深,段家就是他的死穴。 果然,纪伦听段明楼这么说,顿时有点动摇。当初纪正中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子,他对这个父亲也没有丝毫感情,利用他来帮助段家脱离困局,他不会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更何况,他手中掌握的才是段家最危险的部分,谋算得当的话,能将对段家的危害降低到最小。只是,这看着百利无一害的计划,怎么就透着一种不详的意味呢。 段明楼了解他,轻描淡写道:“凡事做最坏的打算,然后用最佳的心态去面对,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自乱阵脚。” “大哥高见。”纪伦略一想,觉得段明楼说得太有道理了。他看着段明楼,眼睛转了转,有些纠结地问道,“大哥,听说你睡了路七爷的女人,你说这次的事,有没有路七爷的手笔?” “咳咳……”段明楼尴尬地咳了两声,“我睡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路七的女人。” 说到这事段明楼的心情就无比复杂,他原本只爱熟女,当时在蓝夜怎么就接了谢清欢递过来的酒呢?一定是那天的灯光太闪,晃得他脑抽了。 “所以说,睡女人一定要小心,谁知道她会不会成为路七爷的女人呢。”纪伦感慨道,“大哥,常言说得好,一天睡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有种你一辈子睡在一个女人身边。” 简歌眼中浮起笑意,点头赞道:“这话不错。” 段明楼觉得脑仁有点疼,挑了挑眉,面无表情道:“所以?” “大哥,你也到了这个年纪,该准备结婚了。前两天我还遇到之前跟你相过亲的白小姐,她对你很是挂念。”纪伦兼职着红娘,诚恳道,“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给段家留个种。” 段明楼冷冷道:“不如我们再来聊一下路七的女人。” “大哥,做第三者是没有前途的。你也不想想,如今路七爷在欧洲跟人死磕,是为了什么。虽说女人如衣服,但你见过谁整日裸奔了。”纪伦悠悠说着,眼瞅着段明楼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下墨来,才叹了口气,“哎,我人微言轻,也劝不动大哥,我还是去琢磨琢磨演技好了。” 说着,他站起身:“大哥,简妈,我先回房了。” 段明楼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才郁郁开口:“刚才那些话,是谁教他的?” “除了你,谁的话他放在心上了?可能是跟着电视剧学的吧。”简歌似笑非笑,“不过,他也没说错。路七爷如今是腾不出手对段家做什么,但T市的格局已经彻底乱了,这已经足以说明路家的立场。” 段明楼挑眉一笑:“那么,还是照原计划行事吧。”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虽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但这演技也是因人而异,高下分说清楚。纪伦到底不是专业的,虽然他接受了段明楼的说法,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他第一次跟纪正中会面的情形仍是惨不忍睹。 纪伦对纪正中这个为了富贵攀着女人裙带的父亲全无好感,纪正中如今事业家庭两圆满,对这个先前从没见过的儿子也没有感情,父子俩在豪华包间里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 纪正中看着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着冷意的纪伦,觉得有点头疼。他为人并不放纵,跟妻子是自由恋爱,彼此感情深,在男女关系上,他向来把持得住。若是有意外,那必定是当年毕业散伙饭那次。 纪正中如今已经不大记得纪伦的母亲了,只记得那次意外让人十分不快——任谁在烂醉的第二天一早,发现身边睡了个平日里没任何交集的女人,且自己已经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友,都不会高兴。 纪正中原本以为是酒后乱性,糟蹋了人家姑娘,一时之间简直懵了,谁知道那女人倒是一脸淡然,直说是平时就暗恋他,如今要各奔东西,只求春风一度。纪正中当时就默默在心中吐了一口老血。 纪正中那会儿已经决意从政,家里也铺了路,出了这事他可没法当风流韵事,简直是个污点了。他还在心中掂量着如何打发这女人,她就干脆利落地消失了。如她所说,她确实只要那春风一度,从此再没出现。 纪正中挂心了几年,终于放了心,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一个儿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要命的是,这儿子不是自己找上门的,而是别人递了消息过来给他。 纪正中在官场浸淫了多年,虽然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面上却仍是淡定无比,哪怕他至今还不能确定这个‘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纪正中心中念头百转,多少有些纠结。 纪伦则是毫无压力地冷眼打量着这个便宜父亲。他被段明楼捡到的时候才几岁大,过早地知道了生存的艰难,对母亲的印象也十分淡了。纪正中生了一副好皮囊,气度沉稳,很有几分儒雅的才子气,就是人品差了些。 纪正中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两声,才别扭地开口:“你母亲——” 纪伦凉飕飕地答道:“死了。” “……”纪正中觉得跟这个儿子不只是不熟悉,这代购估摸着都成天堑了,他当然知道纪伦的母亲死了,要不然纪伦能流落到街上被段家捡回去养,“她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吧?” “不到三十。”纪伦凉凉地称述道,“她眼神不好,嫁了个赌鬼,婚后没两年就家不成家了。她自己抽烟喝酒,得了肺癌,从发现到去世,不过三个月。” 纪正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以那女人的作风,原以为是个有手段的,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结局,他看着纪伦,目光沉沉:“那你?” 纪伦似笑非笑,口气嘲讽:“你不知道?” 纪正中闻言微微皱眉。那人告诉他纪伦的身份,还捎带给了他一份纪伦的资料——内容并不多,却也完整地再现了纪伦的成长轨迹。 当初纪伦的母亲去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欠了大笔的赌债,居然想卖了孩子去抵债,所幸纪伦机警,躲了过去,却也无家可归了,这才被段家捡到。 如今纪伦在段家地位不低,一直以来所做的事,保密措施做得极好,没有走漏过风声,那个人给的资料里这一栏是空白的。 这也是纪正中下决心约见纪伦的最根本原因。 上头要立一个典型,打击段家的宗旨是不会变的,但管道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操作起来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纪正中对纪伦没几分感情,但毕竟也是自己的血脉,能搭一把手也就顺手了。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纪伦求之不得。段明楼的意思很明白,壮士断腕,以图后效。段家可牺牲的那部分,就是他能给出的,也是他‘弃暗投明’‘立功’的证据。 如今两人想到一处,自是最好。 话虽是如此,两人的第一次会面仍是不欢而散。纪伦到底是混黑道的,若是没几分义气,也不可能得到段明楼的赏识。面对初次见面根本没好感的父亲,若是随意说说就能说动,纪正中也不会相信他的诚意。 纪伦冷着脸冲出包间,回段家连啃了三只红烧小乳鸽才把那股子恶心劲给压下去,官面上的人就是讨厌。 与此同时,段家也有了响应的举措。 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段明楼身上还有一种老式的江湖义气在,后起的年轻人可能会觉得他有些婆妈了,论到心狠手辣还不如简歌,但老一辈的人都不会因此看轻他。 这次风声一出,段明楼就开了堂会,大刀阔斧地处置了一批人,该送出国的送出国,该送上路的送上路,把气氛弄得很沉重,大有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以往段明楼不理这些事,简歌经手,也处理得很是漂亮。但只要段明楼管了,简歌就从容地退回辅助的位置,取得的效果仍是一样。 送出国的那批人一走,段明楼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之后,才是真正的洗白。 到七月初的时候,谢言墨执导的第一部影片《母亲的脊梁》顺利开拍。 谢言墨在圈子里人缘极好,开机仪式那天来了十几家大型媒体,剧组从主创到龙套大腕云集,让千篇一律的流程也透出几分高端大气来。之后的报道更是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词。 只有白小拾,作为神秘底牌被藏着掖着,没有在仪式上露面。 《母亲的脊梁》以温馨,励志,搞笑于一身,以感情细腻见长,却又十分接地气,很是贴近生活。剧情横亘四季,但时间跨度并不大,谢清欢拍过两部戏,总算有了些许经验,演绎起来并不困难,再加上有戏骨搭戏,很容易就被带进去了,拍摄过程比先前《无间》的时候更为顺利。 白小拾是新手上路,又是剧组里最小的,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便是没有演技,保持本色也已经足够。 这一次剧组的取景地就在T市,谢清欢心无旁骛地跟着剧组的进度,她身边有个八卦通苏诺,所以对T市的震动仍是有所了解。 容家这次在自己人手中栽了个大跟头,虽然不至于一夜倾覆再无翻身余地,却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绝无可能恢复如初。这样一来,容家就完全失去了对路家的制衡作用。 只是,一个容家倒下去,就有无数个容家站起来,形成新的平衡。原本,这对T市的影响不大。孟青璇虽是暂代市长之职,但她先前也是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也算是实至名归。 唯一让人略觉不安的,是段家动荡,以及上头铁了心要办段家。 上头要办段家,是两派博弈的结果,孟青璇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惊讶。T市即便重新洗牌,对路家的影响也十分有限,只是,她直觉这事并不简单,行事比以往更加谨慎。 路子允仍在欧洲跟格雷死磕,道格拉斯家这堵墙如今是众人推,被推倒是迟早的事儿。 谢清欢时不时能收到钱宝传来的信息,道格拉斯家先前行事不留余地,现在是四面楚歌,不过格雷是真有本事,内外交困之下仍十分从容。 谢清欢闻言只是笑了笑,一个路子允已然难缠,斯洛克家六月底也跟景家会了面,多方联手,也不过是新近的事,要说道格拉斯家就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那还不至于。 更何况,道格拉斯家并不仅仅是格雷一个人。撇开被人誉为女王蜂的玛格丽特,以格雷一贯的行事作风跟手段,道格拉斯家年轻一辈的人跟随他的恐怕不少。 所谓内外交困,恐怕只是幌子,道格拉斯这么多年了也没败在自己人手中,这次也不会,真正出力的,还是外人。 钱宝身在欧洲,所见所感更加直观。跟谢清欢通报完即时情况,神情凝重地道:“欢欢,你要小心。” 谢清欢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钱宝看谢清欢面上淡淡的,也拿不准她是不是把这话听进去了,路子允必然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但道格拉斯家的死士也不是一般人能阻挡得了的,照格雷这么个用脑法,他还真是担心哪天格雷要去了,会不顾一切对谢清欢不利——道格拉斯家向来是我得不到的,也绝不允许别人得到。 钱宝是好意,谢清欢自是听进去了,同时她也察觉到了,隐在暗处保护她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倍。路子允跟她联络,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他跟格雷死磕,是当做跟唯一对手的战争,进度如何他并不如何对谢清欢提起,只让她好好的,等他回来。 就连路小心的嘴都严了许多,轻易套不出什么话来。 他们越是这样,谢清欢就越是清楚,欧洲的局势恐怕不那么乐观,无论是对路子允还是对格雷。 谢清欢没想到还能在T市捡到道格拉斯家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玛格丽特。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谢清欢这次拍戏是在自己家门口,头上顶着好几层保护罩,路家之外,唐非因为昆仑药业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还专门抽空来探了个班。 比起之前拍《山河》时猝然遇袭,在日本拍《无间》更是直接住到了狼窝里,这次的拍摄总算是顺顺当当的没出幺蛾子。 又因着是现代温情片,没有高危镜头,谢言墨人脉广,一应所需都是开着绿灯,各方协调得当,配合完美,拍起来自然也快,最终按照原本预计的时间顺利杀青了。 杀青那天,谢言墨请剧组主创去雍华宫大吃一顿。自从跟着谢清欢就发现她身边事故不断的苏诺也着实松了口气。谢清欢的观众底子还算扎实,挑的角色也多样化,剧本也靠谱,能让人一直保持新鲜感。 如今谢清欢的名气也有了,但她的工作量并没有因此而增加太多。 纵然外人不知道,但她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谢持静跟陆见琛都已经去世,真正跟谢清欢亲近能把握她人生走向的长辈也就不存在了。这个圈子对她的吸引力还有多少,完全要她的兴趣。 不过,照苏诺这段时间以来对谢清欢的了解,最多也就在这一两年,谢清欢就要全面淡出了。 正因为这次是在家门口,所以T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消息进了谢清欢的耳朵。 恒丰暂时止住了大步向前的势头,段家的洗白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纪伦继续背靠着段家跟便宜亲爹斗智斗勇。路家依旧低调。 而白九,自从把白小拾送到了谢清欢身边之后,就动作频频。现在的白家已经完全在白九的掌握之中。 自白棹往下,白九的几个叔叔办完自己的丧事之后,都先后出国定居。他们手中的股份不多,但到底是暗中给白九搭了一把手,白九念着这一点微末的情分,也没有把事情做绝,让他们继续持有股份,享有分红权。 白九的几个叔叔在白家产业之中,原本就被打压得厉害,只相当一个寻常的高管,连核心圈子的边儿都没摸着,早就心灰意冷了。白九当家,也不会比当初白滇主事时跟他们更亲近,因此,也没人有异议。 白老爷子也已经出院了,但他先前中风,又是在这个年纪,虽然有好转,但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先前的状态——行动不便,口齿不清,眼神浑浊。 而唯一一个还留在国内的白棹,他活到这个年纪,对白家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白滇这个好儿子,他自己只擅长吃喝玩乐,嘴甜会哄人,但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多半是因为利益,要这技能何用。 他做掌舵,本就摇摇欲坠的白家更加晃荡。白九有心算计白家,摊上这么个对手,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设了个套都不用太挑拨,白棹就忙不迭地往里钻,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白家的凝聚力一散,白氏自然不稳,人心惶惶之下股份散了又聚,当家人自然也换了人做。 白棹一辈子都不够聪明,但他也不算太蠢,尘埃落定的那一霎,他就明白了——白九他,到底是怨着他,也恨着白家的。 白棹从来不受父亲重视,这次白老爷子卧病在床,白家无人能挑大梁,他满心希望能做出点成绩,让白老爷子高兴,结果弄巧成拙,不免深受打击。 白老爷子依旧卧床休养,但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大局已定,无力回天了。 白棹一生风流荒唐,对得起别人的少,但绝对是对得起自己了。他很清楚,面对年纪轻轻就城府极深的白九,自己并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别说是他,就连被白老爷子寄予厚望的白滇都未必是白九的对手。 白棹垂头丧气地考虑了几天,决定亲自去照顾白老爷子。 白九听了他的要求,挑了挑眉,看那样子很是新奇。白棹这个人,缺了几分雄心,又缺了几分胆子,他活到这个岁数,向来是只顾自己活着开心,还没真心照顾过谁,自然也不会知道照顾人并不那么轻松。 白九岂会不知道这个从没给过自己丝毫父爱的男人是想借此避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糟了毒手?白九原本也没打算要将他如何,对没有儿女和威胁的生父下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再说,人生在世,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白老爷子向来瞧不上这个儿子,白棹这次又办了蠢事,让白棹去照顾他,父子俩只有相看两相厌的份儿。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白棹从来就不是个孝子,白九冷眼看着,第一天白棹就被一杯水糊了脸,幸好不是滚烫的。只不过几天,白九就得了不少乐子,又加派了几个特护医师,务必让白老爷子再活二十年。 白九初掌权,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白家大动,白氏从上往下清了一遍,高层换了近四成,而一向跟白家亲近的世交乔家则早早地表明了支持白九的立场。 因着白家的事,T市的大小豪门一时之间都引以为戒。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不起眼没根基的私生子能有这么大的算计,且还成了呢? 而暗地里,白九的一只手伸向了黑道。 T市的黑白体系因为郭唐之争以及容威空降濒临崩毁,段家又一心洗白,黑道势力的传承就此分裂。 唐家原本就顺利交接了玉石赌场,傅家经手过娱乐业,因此挑了夜场,毒品跟军火唐挚跟傅明毓都不愿意沾,白九收拢的便是这一块。 对此,段明楼倒是喜闻乐见。手里松松紧紧的,就慢慢漏了出去。至于在T市的特别调查组,段明楼很放心,从段家入手,他们查不到要命的东西。倒是这个白九,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段明楼是何打算先不提,谢清欢这边片子一拍完,也不等白九亲自来接,谢清欢就把白小拾送回去了。这孩子到底是柯子华生的,很有些天赋。 就白九如今的势头来看,白家再过十几年便又是一个段家。白小拾养在白九身边,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还真是有些悬。 谢清欢的车开出一段,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那孩子仍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谢清欢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天,苏诺临时有事要办,谢清欢并没有工作安排,就准了她的假,还送了她一程。 苏诺离开之后,谢清欢也出了趟门,去了已经划归唐氏名下的昆仑药业。她先前送来的养生方子已经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这一阶段耗时略长。只是一旦确认效果,其回报也是巨大的,这段时间的辛苦跟等待也值得了。 这次去昆仑药业参观,是唐非强烈要求的,他近来忙得很,即便谢清欢拍完戏在家休息,他也没空来找她。 即便是隔着电流,谢清欢也能轻易听出唐非口气中那浓烈的求表扬的情绪。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感慨。 昆仑药业在没被收购重组之前,一直是在吃老本,在研发这一块很不给力。后来唐氏强行入主之后,易柏组成了新的研究团队,第一个项目就是谢清欢的那张方子。 至于管理方面,唐挚的伤痊愈之后,也没有插手昆仑药业的事,全交给了唐非。唐非没想到不过是一时帮手,就脱不了身了。 不过,唐起从唐挚开始过问唐氏公务的时候,就果断放了手,继续环游世界,做他的旅游专栏作者去了。唐非不帮忙,唐挚未必就忙不过来,只是摊子太大,昆仑药业前期的事儿又多,对他的身体不好。 早些时候,昆仑药业各方面的遗留问题十分琐碎,即便是调了ada来帮忙,唐非还是忙得晕头转向,每天压力巨大,卡着时间见缝插针地找谢清欢哭诉。 谢清欢自然是爱莫能助,只是拣鼓励的话说了几句,无关痛痒,听着很是敷衍。唐非对着在意的人,本来就是个绵爱撒娇的性子,谢清欢在他心中的地位又跟别人不同,并没有真指望她能顶什么用,只是听她说两句宽慰鼓励的话,就心满意足了,回头还是自个儿奋斗。 对于自己对大哥还是很有用的这事,唐非心中还是颇得意的。既然是兄弟,合该同甘共苦。唐挚需要他,他就做他的左膀右臂,唐挚不需要他,他就做个好弟弟。 谢清欢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一点。唐家在唐挚跟唐非的眼中都不是那么重要,但他们都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并为之努力,这就够了。 谢清欢被唐非领着,在昆仑药业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唐非的办公室甚至是试验室都参观过了。昆仑药业现在上了轨道,才显出这样的井井有条来。 中午自然是陪着唐非在外面吃饭,完了之后唐非回去上班,谢清欢则径直回家。 玛格丽特就是那个不速之客,却还是个擅闯民居的。 即便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道格拉斯家的血,谢清欢对道格拉斯家的印象也没有超过平均水准去,这是一群长于无视礼数的人。 谢清欢反手合上门,却没有立刻走动,只是站在门边,从容地问道:“你想如何?” 玛格丽特不是一个人在,也不是空着手——她的右手拿着枪,正稳稳地抵在被扼住脖子扣在怀中的人的太阳穴。 那人,是萧朗月。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谢清欢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估算着武力解决这事儿的可能性。玛格丽特挟持着萧朗月站在沙发旁,距离门边并不远,但也不近。 玛格丽特手中的枪是装了消音器的,水岸花都也算是个富豪小区,别人家如何谢清欢不知道,但自己家她是清楚的,隔音效果很是不错。 谢清欢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萧朗月的脸上,元昭的心脏移植手术很成功,如今已经在恢复中,萧朗月也不像之前那样担心,只是她这会儿看上去仍有些憔悴,眼下一片浅淡的青色。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挪到了玛格丽特脸上。玛格丽特无疑是个美人,脸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无,真如钱宝的资料上说,这是个神情刻板,带着冷漠的肃杀之意,随时给人沉重压力的人。 道格拉斯家从不缺特立独行的人,有格雷这样出类拔萃的奇葩存在,玛格丽特就显得略普通了些。同格雷一样,她也嗜杀,与格雷不同的是,她从不翻新花样,对虐杀也没有兴趣。她喜欢一出手就给人痛快。 玛格丽特人长得美,手也不遑多让。现在,她那纤长仿若葱枝般的食指就轻描淡写地扣在扳机上,只要轻轻一动,就能轰下萧朗月的半个脑袋。 谢清欢抿了抿唇。她如今的功夫比起当初拍《山河》遇袭那次当然要精进了许多,但她不能贸然出手。钱宝虽然给了她一份玛格丽特的资料,但她知道,像玛格丽特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让人摸清楚自己的底细。甚至,钱宝掌握的那些零散信息,也可能根本不是真的。 格雷手中邮一批战斗力超群的佣兵,这是整个欧洲黑道的共识。改造人计划在华国是秘密的军方项目,当初一才刚发现对人体危害过大就立刻停止了,格雷得到资料数据之后继续进行研究,却也没兴趣大声宣传到人尽皆知,所以极少有人知道这批佣兵之所以战斗力强,是因为被改造过。 谢清欢倒是见过几个改造人,但她不确定玛格丽特是不是。如果她不是,谢清欢觉得尚可一搏。 但她不能冒险。 道格拉斯家向来是同性相杀,哪怕自己体内只有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脉呢,谢清欢也相信,玛格丽特想杀自己的心比杀萧朗月要热衷十倍。 谢清欢从不是个懈怠的人,现今社会已经很难见到内修的武道大师了,她刚才进门,就武者而言,自然是无懈可击,对其他人却未必有效。 现代人有了先进的武器,精准的枪法,血肉之躯到底做不到刀枪不入,玛格丽特若是为了杀她而来,刚才起码有五成得手的机会——在大雍,谢清欢不敢自夸天下第一,但能在一瞬之间击毙她的人,却是没有。 玛格丽特既然不是为了杀她,那必然是别有所图。比如,为了某个人。 谢清欢一念及此,沉静的目光略微一冷。就她手上整合的道格拉斯家的资料,这个家族的人任性,自我,冷血,无情,若是顾念着谁,那必定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玛格丽特是格雷的追随者,显然对他的理念是认同的,同时她又是道格拉斯家如今跟格雷血统最近的人,这两人至今没有互相看对眼,真是让人费解。 玛格丽特也在静静地打量着谢清欢。哪怕资料列得再详细,真正见到人,感觉仍是不同的。 玛格丽特的年纪还不大,若是现在没了,也还在英年早逝的范畴。但她的人生已经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见惯了亡命之徒,杀戮鲜血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她自认很有几分眼力,从谢清欢进门,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谢清欢并不是个多情的人。 不仅如此,她的眉眼虽然柔和,但眉峰下压,是个相当有决断的人。 玛格丽特略微眯了眯眼睛,不能直接杀掉的人,对她而言都是个麻烦,她向来讨厌麻烦。 谢清欢没有开口,现在的情形对她而言,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玛格丽特手中有人质,看似是占着上风,但这点上风的局面,很容易被扭转。 如果谢清欢现在不管不顾,打开门冲出去,就算玛格丽特手再快,能不能将她活着留下还是未知。玛格丽特很清楚道格拉斯家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为了别人去死,是圣母的事。 玛格丽特也没有开口,如今这种压抑的气氛,对峙的局面,对她是有利的。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差了一着。 她不会让出这一步。 谢清欢一脸镇定,眉眼间不见一分焦虑,玛格丽特被誉为女王蜂,必然是见多了大场面,自然知道如何镇住场子,但她心里,未必是不急的。 因为,这里是t市,不是欧洲。谢清欢身边,也不是没人暗中保护。除了要利用萧朗月进到小区再进到家里来,玛格丽特还要解决到路子允特意调过来保护谢清欢的死士。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一直被玛格丽特扣在怀中的萧朗月却低低呻吟一声,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欢、欢欢……”萧朗月头痛欲裂,眼前景象并不清晰,只朦胧见到静静立在门边的谢清欢的影子,但太阳穴上抵着的冰冷金属质感,仍是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你快走!” “萧萧。”谢清欢心中悠悠一叹,终于轻轻开口,仿佛叹息。她却没有去看萧朗月,只是缓缓抬手,上下一翻,而后张开双臂,仿佛对着她张开了怀抱。 萧朗月见了,瞳孔微微一缩,脸上血色顿时褪尽了,毫不顾忌眼下浑身酥软无力,奋力挣扎起来。 玛格丽特毫不费力地镇压了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抗,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拿枪的手依旧沉稳,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动。” 如今天气炎热,衣衫轻薄,身上有没有藏有武器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谢清欢方才那个动作,是告诉玛格丽特她身上没有武器,起码,她没有枪。 玛格丽特的声音,机械得没有一丝起伏,跟她的面色很搭,却让人觉得阴沉。 谢清欢听了她的话,略微挑眉:“嗯?” “你别动。你身手好,”玛格丽特顿了顿,才冷冰冰又道,“我有点怕。你一动,我就会忍不住开枪。” “你多虑了。”谢清欢微微一笑:“身手再好,也快不过子弹。” “容宁虽然没有自知之明,却从来不屑说谎。”玛格丽特一脸漠然,“她是新近那批佣兵里,数据最好的。可她依旧败给你。” “如果你这是在变相地夸奖我,那么我就厚颜收下了。”谢清欢跟容宁交过手,跟先前同她过招练手的七处精英相比,她的速度跟力道已经超越他们了。 “她并不是最强的。而你,”玛格丽特冷哼,毫不留情地迎头泼冷水,“到底是道格拉斯家的人。” “原来,”谢清欢微笑,“你这是在拐着弯夸自己。” 玛格丽特抿了抿唇,而后唇角一勾,拉出一道僵硬而冷酷的弧。若是熟悉玛格丽特的人,就会知道,她这是动了杀意。 谢清欢却不在意,她略微抬了抬下颌,目光落在萧朗月脸上:“你把她怎么样了?” 玛格丽特略一沉默,才凉凉开口:“也没什么,喂她吃了点东西。” 谢清欢目光微冷:“道格拉斯家的东西,吃了恐怕是会消化不良。” “她没有别的选择。”玛格丽特的眼中浮起几分嘲讽,直视着谢清欢,“你,也是一样。生为道格拉斯家的人,就该回归道格拉斯家。” “回归道格拉斯家,”谢清欢悠悠笑道,“然后杀掉不管有没有威胁的姐妹,同血缘最亲近的兄弟成婚生子,让这个百多年来从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的家族继续传承下去?” “这是道格拉斯家的宿命。”玛格丽特没有从她的话音中听出抵触,“我说了,你没有选择。” 谢清欢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算是吧。”玛格丽特模棱两可地答道,满眼冷漠,“其实,我没有必要号发无伤地将你带回去。毕竟,废了你的四肢,会省去许多麻烦。” 谢清欢毫不客气地笑道:“你已经失去了动手的先机。不管是道格拉斯家,还是谢家,都太懂得权衡利弊,顺势而动,你手中的筹码实在有限。” “是吗?”玛格丽特冷漠地反问一句,手臂一收,将全身无力的萧朗月往怀中带了带,持枪的手下移,抵住她的一边肩膀,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挑起眼帘看向谢清欢,“如何?” 玛格丽特对人体的构造很清楚,她这一枪避开了骨骼,这么近距离地射击,子弹也不可能留在萧朗月体内。她手中的这支枪是特意挑选的,子弹的冲力不那么大,因为旋转而对肌肉产生的伤害也就降低了。 萧朗月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却是紧紧地咬着牙,将那一声惨叫闷回喉中。她低下头,就着瘫软下去的势头,聚起全身的力量,迅速抓住玛格丽特持枪的手,而后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玛格丽特目光一紧,立刻腾出扣着萧朗月身体的那只手,狠狠往她的后颈切下! 就在这时,谢清欢动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两方对垒,形势的逆转就在瞬息之间。 玛格丽特知道萧朗月不会乖乖等死,萧朗月也不是谢清欢,玛格丽特对上她自然不会有丝毫的顾忌,一出手就废了她反抗的可能。 萧朗月的身体在怀中顺势下沉的时候,玛格丽特的心头还是微微一沉。她对萧朗月毫无顾忌,谢清欢对上她,又何尝不是。 谢清欢才一动,玛格丽特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先机都已经失去了。 她失算了,谢清欢的移动速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的速度,甚至不比基地中最强的改造人差。 容宁曾经根据与谢清欢动手的情况估算了数据,但是显然,容宁对谢清欢的实力评估还是太保守了。 如若不然,就是谢清欢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再度精进了。 时间方面且不论,单精进二字,就足以让玛格丽特刮目相看。改造人悍勇,战斗力惊人,却也是有极限的。一旦突破,人的身体就会受不住。 玛格丽特有点明白为什么格雷会对她动心,这个女人是特别的,无论是她的血统,还是实力。 谢清欢早已见惯生死,萧朗月在她眼前受伤,她心中反而一送——玛格丽特显然也不打算当着她的面解决掉萧朗月,这便好。 玛格丽特的反应也不慢,立刻拖着萧朗月后退。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脚下一点,身形轻如柳絮,只一瞬,就到了玛格丽特身前。 谢清欢许久不曾与人动手,却是一点也不生疏,出手的时候依旧稳健,顺序主次分明,从容地一点一拍一带。 一点,并指拂过手肘处的穴道,卸去了玛格丽特手中的枪。一拍,击在玛格丽特的肩头,在她受创飞出之际一带,顺手抢下了被制住的萧朗月。 玛格丽特之所以被誉为女王蜂,不但能力卓绝心狠手辣,而且抗打耐摔,轻伤从不下火线——对她而言,只要人没死,就是轻伤。 谢清欢对道格拉斯家的人,有着本能的排斥,既然出了手,自然不会放水。所以玛格丽特被她抽飞出去,直直撞在墙上,跌落在地的时候,玛格丽特觉得五脏六腑一起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火燎似的的痛处蔓延开去,即便她平素能忍,也不由眼前一黑,略动了动,发现半边身体都麻了,一时竟动弹不得。 谢清欢抬手在萧朗月颈间的动脉上探了探,微微皱着眉,将她平放在沙发上,俯下身去检视伤口。 萧朗月方才挨的一枪,这是穿透伤,伤口周围有一些灼伤的痕迹,却没有鲜血流出。 萧朗月的脸色很难看,但面上并无伤痛之色,谢清欢只是略通岐黄之术,并不十分擅长,就把脉的情形来看,萧朗月该是没有内伤,其他的她就拿不准了。 “萧萧,”谢清欢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的轻重,所以她暂时没理会玛格丽特,只忧心地看着双手紧握成拳的萧朗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萧朗月冷冷道,“她呢?” 谢清欢还从未见过她的冷脸,觉得有点新鲜:“没死,不过也跑不了。” 萧朗月闻言静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一手撑着沙发,慢腾腾地坐起身来。这是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她此刻做起来却有些艰难,身体不堪重负似的,能听到骨骼摩擦的咯吱声响,听得人一阵牙酸。 谢清欢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却没有上前去帮忙,等萧朗月挣扎着坐好,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没有去擦,只是抬起无力的手,随意地撩了撩散在脸颊边的头发。 谢清欢轻叹一声:“你想怎样?” 萧朗月冷着脸,挑起眉,淡淡道:“如果,我想杀了她呢?” “你想亲自动手?”谢清欢亦是挑眉,印象中萧朗月是个相当守法纪的人,别说杀人放火,恐怕连红灯都不曾闯过。 “没错,我是想自己动手杀她。”萧朗月并不否认,爽快地承认了。 “为了杀她,把自己搭进去,萧萧,这并不合算。”谢清欢不赞同地看着她,“要知道,借刀杀人的法子多不胜数。” 萧朗月略一沉默,才沉沉开口:“借刀杀人还需筹谋,我等不了。” 她的声调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痛,谢清欢心头一沉,皱眉问道:“萧萧,你被她带走,那元昭呢?” “不知道,”萧朗月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手术虽然成功了,也过了适应期,但那心脏毕竟不是自己长的,他不能受刺激。” 萧朗月毕竟不是谢清欢,她有健康而灵活的身体,曾经练过一段时间的咏春,不过都是花拳绣腿,正经对敌的时候没几分用处,对上玛格丽特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玛格丽特出现得太突然,出手又太快,她几乎是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就被挟持住了。元昭自小就有心脏病,稍微剧烈的运动都被禁止,走的是高智商精英路线,论反应速度还不如萧朗月。 最后,萧朗月只看到他慢慢倒下去的身影,那一霎心痛如绞。之后她就被带走,手机直接废了,也不知道元昭怎么样了。 谢清欢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先报个平安?” 萧朗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拨开谢清欢的手,下定决心似的道:“我要杀了她,免除后患。” “杀了她之后呢?”谢清欢对她这莫名的坚持简直哭笑不得,“还有,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你知道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萧朗月抿了抿唇,冷冷道:“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她活着回去。” 谢清欢挑了挑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来找你,总不会是好事。”萧朗月合了合眼睛,又睁开,有点不耐烦地道,“好了欢欢,你别多问了。她的枪呢?” 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说得就跟自己会用枪且杀人很简单似的。她暗暗摇头:“你坐着吧,待会儿送你去医院。” 说着,她迈开步子向仍然不能动弹的玛格丽特走去。 萧朗月见状,急道:“欢欢,你要做什么?”因为急切,她自以为这话说的很疾声厉色。 谢清欢脚下不停,却是叹了一声:“萧萧,你没发现吗,你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杀人可是个体力活儿。” 不用她说,萧朗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浑身无力近乎虚脱,但她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五年前赵泽天的事,她是来不及做什么,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地,随后谢清欢就在公司的安排下出了国。这几年谢清欢面上瞧着没什么,性情比之前更加冷漠。 人在危机面前,会不顾一切地反击,谢清欢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即便如今有了路七爷,她也未必会有更多的顾忌。而玛格丽特,她也不是赵泽天那样的草包,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五年前的事重演。 谢清欢走到玛格丽特身前,低下头俯视着她。玛格丽特倒在地上,气势却没有弱上半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冷漠,不见一丝恐惧。 谢清欢笑了笑:“你都不好奇,我会怎么对你吗?” 玛格丽特冷淡道:“你不会杀我。” “你对人生的追求已经低到保住命就足够了吗?真是容易满足啊。”谢清欢悠悠一叹,俯身抄起她,扔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说吧,你给萧萧吃了什么?” “让人无力,渐渐虚弱的药罢了。”玛格丽特不甚在意道,目光从谢清欢脸上掠过,落在萧朗月苍白的脸上,“萧朗月,作为一个影,你算是很出色了。” “让人无力,渐渐虚弱,肌肉松弛剂?”谢清欢的目光也转向萧朗月,“影?” “你还知道肌肉松弛剂,我还以为你真是温室里养大的小白花。不过你猜错了,我用的,是格雷新研制出来的药。他跟我不同,向来认为死亡的过程才绚烂夺目,慢慢地死去才能刻骨铭心。这要还是第一次用于人体,没有解药。”玛格丽特平淡道,“至于影,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卡尔叔叔为了让你一直在温室之中,真是煞费苦心。” “没有解药,也就是说,留着你,没有任何用处了?”谢清欢挑了挑眉。玛格丽特这事儿说来也好解决,毕竟她拿着枪私闯民宅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即便谢清欢把她如何了,最多就是防卫过当。更何况玛格丽特的身份特殊,九成九的可能会不了了之。 玛格丽特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谢清欢倒不傻,准确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对上道格拉斯家的自己人,果然没有任何人有优势。 萧朗月听了她的话,却是微微皱眉,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一瞬即逝:“什么影?” 谢清欢在心中轻轻一叹,玛格丽特倒是有些意外,随即扯出一抹冷硬的笑意:“原来,你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卡尔叔叔真是太小心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玛格丽特冷静道,下巴朝谢清欢略微一抬,“不过就是你被催眠了,潜意识里只有她是最重要,无论什么事,只要需要抉择,你永远只能选择保她。如果可能,为她去死,是你最后的宿命。”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谢清欢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她曾是谢家之主,更是万人之上的帝师,身边也曾有过影卫,‘影’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看萧朗月这懵然的模样,她对自己的这一重的身份,显然并不知情。或者,她有所察觉,但是并不确定。 谢清欢亦曾有至交好友,知道肝胆相照的朋友之间重义气,轻生死,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舍生忘死都不稀奇。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她对萧朗月跟谢清宁之间的关系产生过疑虑——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萧朗月是处于主动地位的,而谢清宁性子冷淡,不会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对于萧朗月的示好与接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处于戒备状态。 到了后来,时间久了,萧朗月依旧锲而不舍,谢清宁也确定了萧朗月确实没有恶意之后,两人的友情才显得和谐起来。即便如此,谢清宁对萧朗月,仍是有所保留——她私下研究转魂术,萧朗月完全不知情。 谢清欢的目光转向萧朗月,只见她脸上血色尽失,表情近乎放空,心中微微一沉。 玛格丽特是个不屑说谎的人,她说给萧朗月用了药,那必然是用了。 谢清欢并不擅长岐黄之术,对现代西方医药更是知之甚少,再加上要药是从格雷手中出来的,更让人忌惮。 她心中思量着对策,却不免产生了几分束手无策之感。 萧朗月此刻身体跟脑子的反应都已经很慢,却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费力地挑起眼帘,朦胧的视线里是谢清欢依旧淡漠的脸,只是眼中闪着几分担忧。 她有些想笑,迟钝的大脑却无法准确地传达这个信息,以至于表情很是僵硬。只有玛格丽特那句话清晰地耳边回想,只是……影吗? 谢清欢看着她,忽而轻轻一叹。 萧朗月觉得有一只手轻若无物地在身上掠过,睡意便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倦怠地合上双眼时,她觉得这情景似曾有过。 玛格丽特将谢清欢的动作看在眼里,立刻认定之前容宁所说有误,她这身手显然不是现代简化训练出来的功夫,更贴近华国古武。而且,她显然不是初学者。如果是这样,那容宁输的不冤。 谢清欢的手指搭在萧朗月腕上,把脉片刻之后,泄气地松了手——术业有专攻,医术她是真不擅长。 谢清欢抬起眼,盯着玛格丽特:“真没有解药?”她顿了顿,又问道,“或者,根本不需要解药?” “这要问格雷。”玛格丽特看她这样,心中暗暗一送,谢清欢在意萧朗月便好,“不过,你最好别抱有什么希望,格雷还没无聊到随便弄一味完全无害的药出来。” 谢清欢眯起眼睛:“这药,会造成什么后果?” “麻痹神经,让人行动迟缓。至于后遗症,大约是以后反应会一直迟钝吧。”玛格丽特看着谢清欢,有些惋惜道,“谢清欢,让一个影左右你的决定,你可真不像我们道格拉斯家的人。” “你也知道我姓谢。”谢清欢挑了挑眉,不可置否。钱宝给她的资料罗列了道格拉斯家的人所具有的一切优势与缺点,这是一群没有任何外在弱点的人,这份详尽的资料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影。 “说吧,”谢清欢抬了抬下巴,“你的目的,或者说格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玛格丽特看着她,沉吟片刻,才淡淡道:“我来,自然是为了接你回道格拉斯家。” “哦?”谢清欢一笑,“按照道格拉斯家的规矩,你应该想办法杀了我,这才对吧?” “等你回了道格拉斯家,会有那么一天的。”玛格丽特静静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道格拉斯家本家直系就是卡尔叔叔这一支。这一代只有男丁,长子查尔斯倒是有儿有女,不过他死了之后,格雷一时手快,将那点血脉也断了。次子格雷,至今未婚,这些年来,族里的姐妹就没有谁入过他的眼。三子艾斯,他就更加离谱了,居然去变了性。照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即便他成了女人,恐怕也爱不上男人。” 谢清欢抚了抚下巴:“所以呢?” “这要看格雷了。”玛格丽特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几分同情,“如果他没有跟你留下子嗣的话,那么,他去世之后,能够延续道格拉斯家血脉的你,就会成为道格拉斯家第一顺位继承人。” 谢清欢悠悠一叹:“真是不幸。” 玛格丽特噎了一下:“路家那位家主很强。” 谢清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却没有搭腔——玛格丽特绝不会无故提起路子允。 “路家能后来居上,拥有在欧洲黑道的话语权,路七爷功不可没。不过,路家再强,也比不过道格拉斯家多年的经营。现在,他所联合的力量应对的不过是道格拉斯家不足三成的人力跟财力,想要凭借联盟取胜,是没有胜算的。”玛格丽特淡淡道。 “等等,”谢清欢开口,“玛格丽特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路子允的意图从来就不是倾尽所有跟道格拉斯家死磕。他的目的,只是打败格雷而已。” “打败道格拉斯家,跟打败格雷,有差别吗?”玛格丽特轻轻摇头,“谢清欢,你还不够了解格雷。他并不热衷权柄,但权柄只要到了他的手上,再交出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格雷已经是家主,他在一日,道格拉斯家就只会在他手中。” 玛格丽特看一眼谢清欢的表情,冷哼一声:“你该庆幸,卡尔叔叔尽力为你安排了一切,格雷又在意你,否则,以你混血之身,道格拉斯家绝不可能容你。” 谢清欢知道她说的实话,但这话实在是越说越不像样:“道格拉斯家既然看重血统,那么本家直系在灭绝之后,另外择取最近的血统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 玛格丽特冷冷道:“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事实上,谢清欢所说,玛格丽特也曾考虑过,并觉得这是最为可行的。谢清欢虽然是卡尔叔叔的女儿,但她毕竟是混血,在血统上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道格拉斯家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道格拉斯家? 在这个问题上,她第一次跟格雷产生了分歧。格雷是个真正无情且任性的人,家族兴衰血统纯净在他眼中简直一文不名,他难得的喜好,替他作出了选择。 玛格丽特能预见到谢清欢一旦回归,会给道格拉斯家带来怎样的震荡——仅仅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脉,又一次爱上了外族的男人,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下去,不过数代,道格拉斯本家直系的血统就会稀薄到几近消亡。 若是如此,谢清欢的回归就完全没有必要。甚至,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道格拉斯家会倾巢而出,提前解决掉谢清欢这个隐患。 格雷显然不会接受这种结果,他要将谢清欢纳入羽翼之下,同时清扫道格拉斯家内部的障碍。以路子允与艾斯为中心的黑白两道联盟很好地协助格雷完成了这个目标,如今折损的人马都是家族内的强硬反对派。 “值得吗?”玛格丽特前来华国之前,曾问格雷。 格雷面前放着厚厚的道格拉斯家族史,也许是光线的问题,他的表情很是柔和,眼中隐约有些温情,说话仿佛叹息:“玛格丽特,我不如他。” 玛格丽特微微皱眉:“谁?” “卡尔·道格拉斯,我的父亲,我不如他。”格雷唇角一勾,自嘲地笑道,手指落在纸间,轻轻点了点,“当血脉亲近,你我不分,便是灭亡之时。一直以来,道格拉斯家以血统纯净著称,也以此为豪,却没有人看到危机。只有父亲,试图抵抗那似乎被诅咒一般的血缘。” 玛格丽特很不以为然。道格拉斯家发展至今,已经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中途也曾有过几乎灭族的时候,但是都挺过来了,近亲呃血缘并没有产生足以让人心生警惕的畸形儿,身体素质也并不比常人差,甚至在智商上的优势得天独厚。 至于自相残杀的传统,道格拉斯家这么多年也并没有因此而灭绝,可见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谢清欢一听玛格丽特的话,立刻便猜到十之八九,如今格雷掌权,实行高压政策,来自道格拉斯家内部的反对会越来越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接受了。 道格拉斯家不彻底解决,始终是个麻烦。谢清欢有些明白,为何谢清宁要冒着偌大的风险施行转混术了,实在是麻烦太大。谢清宁当初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但她够聪明,心思也够细腻,总能猜出几分。她虽然在娱乐圈里混,但一路有人保驾护航,那些真正的黑暗她根本没有触及,履历清白得简直不像个艺人。 “我可以跟你回去,”谢清欢淡淡道,“不过,我有条件。” 玛格丽特挑眉:“你说。” “我要格雷手上所有关于改造人的资料。”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风雨前夕 “改造人的资料?”玛格丽特眸色微微一沉,冷静道,“如果这是你能乖乖跟我走的唯一条件,那么我想,格雷不会介意小小花上一些功夫来誊写一份。” “这么说,原件已经毁了?”谢清欢对这个结果倒是不觉得奇怪,道格拉斯家的人,除了家族必须,在任何方面都不屑跟人分享。改造人计划在格雷手中已臻完美,但实施起来也是耗时耗力,就结果而言,对道格拉斯家倒是有利有弊,一旦引起各国军方的关注,对道格拉斯家族必然是个打击。 玛格丽特不可置否地扯了扯嘴角,谢清欢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若是毁干净了也没什么,别是漏了一星半点出去,让人攥在手里做出什么四不像来。” “你是说西川幸子?”玛格丽特了然,“她也算是个人才,得了几年前的废稿,就上了手。虽然做出来的效果差强人意,但毕竟能动,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谢清欢微微笑道:“既然资料没了,那道格拉斯家门下的那些改造人呢?” 玛格丽特有些意外:“你对改造人有兴趣?” “那倒不是。”谢清欢摇头,继而轻叹一声,“我只是觉得,既然资料没了,就不必我再费工夫去找了,若是能顺手废了那些改造人,就更完美了。” 玛格丽特略一沉吟,才冷笑道:“你既然自寻死路,我自当如你所愿。”她看着谢清欢,“还有别的要求吗,不如一起说了。” 谢清欢点点头,问道:“我母亲谢持静之死,跟道格拉斯家有没有关系?” “谢持静吗?”玛格丽特冷淡道,“她跟陆见琛,是我亲自带人去——” 她一句话尚未完,就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随即胸腹间就是一阵剧痛,饶是她一向坚韧,也不由痛哼一声:“呃……” 谢清欢的手指在玛格丽特身上从脖子往下,一直到下腹气海,用重手法点了个遍,而后在玛格丽特略惊诧的目光中直起身,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不过片刻功夫,玛格丽特的脸色就白得跟萧朗月此刻的脸色有一拼了,僵冷的面上覆着一层冷汗,狠狠地咬着牙,口腔中一片血腥气。 “三阴绝脉手,虽然不是我谢家嫡传,倒是意外地顺手呢。”谢清欢居高临下地看着玛格丽特,“按照道格拉斯家的规矩,我杀你,合情合理,是不是?” 玛格丽特沉默不语。 “听说你长于谋略,是格雷身边最重要的左右手,这次选择对萧朗月出手而不是我,是因为脑子抽了吗?”谢清欢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她得到的关于道格拉斯家的信息里,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影,可见影在道格拉斯家并不是常规配置,据她推测,影极有可能是在家族倾危的时候保护主要继承人的时候启用,寻常时候道格拉斯家教养出来的子弟,不可能没有自保能力。而子弟一旦回归家族,那么影的使命也就结束了,无法在内斗中保住性命的人,无法得到其他人的信服。 谢清欢因为混血的原因,于道格拉斯家来说,身份本就尴尬,萧朗月分明一早就是个弃子。 从谢清宁一开始就不同于其他人的娱乐圈之路,到谢清欢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谢清欢不得不怀疑,谢清宁当初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豁出去行那个怎么看怎么风险巨大的转魂术。 现在谢清欢也有些烦了,她这两世都不曾真正过几天轻松日子。先前大雍少帝,与她虽是师徒名分,但真计较起来,也算是一路相随,情分非常。道格拉斯家则不同,她与他们,没有情分。 谢清欢看向玛格丽特:“我要安排些事情,然后再同你回去,你没有意见吧?” 玛格丽特还是没有开口。 “你没反对,那就同意了。”谢清欢笑了笑,“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玛格丽特无力地合上眼睛,不去看谢清欢,她眼下也实在没那个精力跟谢清欢讨价还价——也不知道谢清欢所说的那个三阴绝脉手到底是什么,只觉得经络中仿佛火烧,疼痛异常。 谢清欢很清楚自己出手的轻重,她要带着萧朗月出门,哪怕玛格丽特在这段时间里跑了,也无所谓,反正三阴绝脉手不解,多几天她也是必死无疑。 所以,谢清欢很放心的开着车带萧朗月去了昆仑药业。萧朗月也不知道是被喂了什么药,面上看着无碍,谢清欢出门前又细细把脉一回,发现脉搏居然有些虚弱了。带她去找格雷是不成的,简直是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 易柏大小也是个专家,手中又有现成的实验室跟团队,总是一分希望。 谢清欢将车停在地下车库,走的专用通道直接到易柏的实验室。 “大小姐,怎么这时候来了?”一身白大褂的易柏从实验室里迎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谢清欢臂弯里的人,“咦,这位是——萧朗月?她这是怎么了?” “易先生,我的身份你多少知道一些吧?”谢清欢问道。 易柏点头应道:“是,大哥略微提过。”他略一顿,又接着道,“不过大小姐,我大哥那个人吧,是个重情重义的,不管怎么样,你一日是他的义妹,就一世是她的义妹。兄长是做什么用的,遮风挡雨,出气出头,都是应该的,你跟我们这些人,实在不必那么生分的。” 谢清欢听得暗暗一叹,易柏说的这些她岂会不懂,路子允亲赴欧洲应对道格拉斯家之后,唐挚就三番两次打来电话,各种旁敲侧击地暗示,他也可以帮衬一二,被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推拒了。 路子允跟唐挚,在她心中的地位跟情分是不同的。她跟路子允虽然没有办正式的婚礼,但彼此收了定情信物,路子允更是将路家的传家戒指都送出去了,两人的关系就算定下来了,他们日后将成为夫妻,相伴一生,是一根线牵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路家在欧洲原有基业,这一次也是为了家族利益的更大化在争在斗,而唐家则诸多不便。如今T市黑道权柄交接不利,隐然有生变的趋势,但凡往黑道里插了手的,轻易都不能动弹。 即便如此,谢清欢还是一再表示了感谢:“好意心领了。”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萧朗月脸上,“萧萧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是她能没事,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易柏听了这话,也是高度重视:“是道格拉斯家?” “嗯。”谢清欢点点头,“萧萧这段时间一直都在H市跟元昭在一起,这次是被人强行带回T市的。从我见了她,她的脸色就十分不好,大约是被人强行喂了什么药。” “我明白了。”易柏眼中闪过一抹忧色,格雷·道格拉斯,是个疯狂的天才,敢想也敢做,萧朗月这回怕是受了无妄之灾。易柏伸出手去,“把她给我吧,我会尽力。” “谢谢。”谢清欢将萧朗月递过去,看向易柏,“虽然很多余,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小心白九。” 易柏微微皱眉:“白九?”白九上位十分迅速,中间还隔着至今没有说法的他那四个哥哥的车祸命案,T市的黑白两道大小家族的目光都盯着他呢。他如今掌握着白家,有些动作实属正常,但若要说异常举动,倒是没有。 单就这一点来说,白九做事,确实是滴水不漏。 “白九,不是池中物。”谢清欢一脸凝重。 易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选择了相信谢清欢。谢清欢若有若无地跟唐家保持着距离,易柏能理解,一方面谢清欢本身性情冷淡,不喜与人亲近,另一当面则是唐家有些路子确实走的不那么正当。她若是一心想过清净日子,如今这样,自是最好。而谢清欢代唐挚掌权在黑道打酱油的时候,随意展示的才华也着实让他佩服。 “大小姐放心,我会转告大哥的。” “那我先告辞了,萧萧就拜托你了。”谢清欢也不多说,朝易柏点点头,转身离去。 接着谢清欢去了鼎星。季卓阳这会儿不在他的办公室,而是在录音棚那边巡视即将推出的新专辑的录制情况——这是季非真做了声带手术,加盟鼎星之后,亲手打造的第一张专辑。 季非真号称歌神,在音乐上倒确实是个奇才,唱作俱佳,红透十年,如今转战幕后,仍具有十分的影响力。季卓阳也是见多识广,对这张专辑很是期待,启动的歌手是正统音乐学院挖掘的在校生,声线很有特色,还是季非真的粉儿,见到季非真恭敬得恨不得扑上去提鞋。 季非真歌坛封神,在工作上严格得近乎变态,但对于后辈还是乐于提携的,所以跟那位乐于被提携的新人之间还算和谐。 谢清欢找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季非真紧绷的唇角缓缓放松,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谢清欢向来不关心娱乐八卦,但她身边先有萧朗月,后有苏诺,这两人总能把握时机,在谢清欢稍微流露出哪怕一点儿想要了解圈中某个人的时候,不遗余力地描述那人最显著的特征,力求简洁明了地勾勒出完整的人物形象,达到重点科普的目的。 季非真曾是一代人的偶像,在萧朗月的心中,他即便比不上谢言墨的男神地位,也是个大本命。 男神这两个字的含义,谢清欢已经体会到了,至于本命,苏诺没费什么功夫就让她明白了。 季非真出道的那个时代,歌手与演员,有不少是实力派,到现在仍活跃于舞台上,正在慢慢向常青树的地位靠拢。 季非真完美地兼具了偶像派的脸与实力派的唱功,实打实红透十年,在歌坛地位举足轻重。他最早的一批粉丝已经散布于各行业,仍十年如一日地将他当做精神支柱。 而他能有如今的成就,除却天赋过人,更重要的是他后天努力到近乎拼命,对自身的要求严格到严苛,对每一首作品都力求完美。在他工作的时候,必然全心投入,极其厌烦被无关的人或事干扰。 现在,他因为声带手术带来的影响而不能亲自演绎自己的作品,但他的要求也不会因此而降低。所以,谢清欢远远地瞥一眼录音室外这架势,便顿住脚,没有再上前。 季卓阳跟季非真私交不错,很清楚他对工作的态度,知道他要求严格,在这方面向来严厉不给人留情面,此刻见他露出满意的神情,也是松了一口气,略一偏头,就见谢清欢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显然是不打算上前来。 季卓阳转头看一眼录音室,那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小新人瞧着已经完全放开并渐入佳境了,就对季非真打了个手势,示意先走。 季非真也曾经给人写过歌,但这次是头一回全盘操刀整张专辑,自然非常重视。季卓阳看完要走,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随意摆了摆手,跟赶苍蝇似的。 季卓阳知道他的脾气,略微一笑,不甚在意地转身走了。 季非真略微眯起眼睛,神情间却是凝重认真——季卓阳挖掘的这个新人嗓音很独特,技巧也不错,站在打造新人的角度,他的曲子恐怕是要做些调整。 季卓阳不紧不慢地走向谢清欢:“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要休息一阵子吗?” 在季卓阳的经纪人生涯中,谢清欢跟萧朗月绝对是最好带的那类艺人。有演技,有不错的群众基础,身上有话题点可以做文章,有过绯闻却无伤大雅。工作上从不挑三拣四,尤其是萧朗月,说是任劳任怨都不为过。私生活干净,没工作的时候低调爱宅,绝不惹是生非。 即便谢清欢身上总是发生些匪夷所思的事,但她自个儿能搞定,压根儿不用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简直不能更省心。 如今季卓阳总管鼎星事务,谢清欢手中握着鼎星的股份,大小是个能在重大决策上说上话的股东,两人之间的联系反而不如先前紧密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谢清欢没有过问过鼎星的任何事宜。 甚至,能不露面就尽量不露面,工作方面的安排,全靠苏诺这个传声筒。 谢清欢无视季卓阳眼中那不明显的探究,微微笑道:“我近日要出一趟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就这事儿?”季卓阳有点诧异,要知道谢清欢为人处事是让人省心不假,但她却是个容易招事故的体质,“你打个电话来不就行了。” “反正也是闲着。”谢清欢悠悠道。 季卓阳闻言也笑了,谢清欢因《山河》人气大涨,但她的工作安排并没有因此也变多,甚至还精简了些,确实很闲。 “你这次出门,是不打算带着苏诺吧?”季卓阳笑着问道。 “要解决一点私事,就不带着她了。”谢清欢点点头,“鼎星近来不是在筹备‘性世代’全明星歌唱大赛吗?这么个劳动力,可不能浪费了,留给她给你做个帮手。” 季卓阳再次惊讶了:“你居然会关心这个。” “我也不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谢清欢笑了笑,“真当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谢清欢便告辞了。 路上塞了会儿车,耽误了半小时,回到家的时候,玛格丽特看上去好些了,起码脸色不是那种死灰色了,只是眼神依旧冷厉如刀。 “真是不错的眼神,当得临危不惧四字。”谢清欢赞叹,一脸悠然问道,“我们从哪儿走?” 玛格丽特沉默地看她片刻,唇角扯出个僵冷的笑:“你不收拾一下?” “我若能回来,自然要好好收拾。”谢清欢淡淡道,“我不贪心,也不是轻敌,只是,道格拉斯家——”她顿了顿,声音中带了点冷漠,“让我有点儿厌烦了。” 玛格丽特盯着她,冷哼一声:“走吧。” 道格拉斯家让谢清欢厌烦,谢清欢又何尝不是?玷污了道格拉斯家纯正的血统,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直到踏上道格拉斯家的私人飞机之前,谢清欢才给路子允去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动向,并让他撤掉跟在她身边保护的人。 路子允在欧洲的布局渐渐展开,听了谢清欢的话,顿时懵了,颇有一种我为了队友冲锋陷阵万死不辞,结果队友不给力,私下投敌,往我心口插刀的惆怅。 这么一想,路子允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连路小心都不敢直视。 谢清欢只是平静地称述事实,并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挂了电话,还关了机。 路子允迅速从惆怅中抽身,再拨回去的时候,就没有再接通过。 恋爱中的人果然智商为负,关心则乱什么,真正发生了一点儿也不萌啊,路小心在心中悠悠感慨一声,转头联系了一直跟在谢清欢身边保护的死士。 “七爷,”路小心看一眼路子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清姐并不是被挟持。” “不是被挟持?”路子允挑眉,“玛格丽特是什么人?她有的是办法让人乖乖听话!” “七爷,”苏沐微微皱眉,“你先冷静一下。照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作风,他们若是想对谢小姐不利,用得着费工夫把人带到欧洲来吗,就地解决不是更方便?” “对啊,他们把清姐带来欧洲,是打算做什么呢?”路小心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难道是为了威胁七爷?” 苏沐横了路小心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觉得可能吗?” 路子允心念一动,略一沉默,才慢腾腾开口:“我倒宁愿是这样。” 路小心闻言一怔,跟苏沐对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不、不会吧——” 苏沐看一眼路子允,即便当年跟容家对着干,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凝重的表情,美人关难过啊,她心中轻轻一叹:“通知艾米丽小姐吧。道格拉斯家的事,她更有发言权。” 玛格丽特并没有阻止谢清欢给路子允打电话,面无表情地上了飞机之后,就合上眼睛养神,并不搭理谢清欢。 谢清欢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也不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也就少了几分新鲜感,玛格丽特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 在飞机上用了晚餐,居然还照顾到了谢清欢的饮食习惯,是家常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吃完饭,玛格丽特终于开口了:“三阴绝脉手,是什么?” 谢清欢闻言轻轻一笑。三阴绝脉手,谢清欢母家颖川侯府的独门绝技,可杀人可逼供,方便好用,当初她表哥喜文厌武,反倒是她跟着舅舅学会了。 “一种杀人的功夫。”谢清欢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用到这个,“经脉会慢慢枯死。” 玛格丽特脸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道:“你并不是从小习武。陆见琛受谢持静之托照顾你,谢家出过文豪,出过艺术家,甚至出过军人,但谢家本身,并不尚武。你在鼎星这么些年,也从未流露出对武术的兴趣。” 谢清欢挑眉:“所以呢?” “你第一次出手,是在拍《山河》的时候,以一敌四,全身而退。”玛格丽特冷淡道,眼中隐约有些嘲讽,“而在那之前不久,你还险些死在段明楼的床上。照你的说法,你是在五年前赵泽天事件之后,拜师学的武术,以你的身手,对上段明楼,总还是有几分胜算的,但你并没有。所以——” 她的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那身功夫,是活着从段明楼的床上离开之后,才有的?” 谢清欢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是在讲故事?” “故事?就当我是在讲故事好了,希望你在面对格雷的时候,还能有这份镇定。”玛格丽特冷冷一笑,“不过,谢清欢,你记住,再好的伪装,依旧是伪装。”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谢清欢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蹲在树上,除了徐徐的海风吹动,她脚下的树枝以及掩住她身形的浓密树叶没有丝毫的震动。 将呼吸拉长,透过树叶的间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对着的树下,两个黑衣人迅速靠近碰头,无声地相互示意之后,一脸警惕地探查着周遭的情形,而后分开撤离。 动作轻盈,耳聪目明,行动敏捷,就连谢清欢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身手。 只是—— 麻烦啊。 谢清欢无声地叹了口气,同时也更为明白,华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仍不放弃追回并毁灭改造人计划。 这些人应该就是格雷手底下那一批改造得最为完善的了,除了在力道与速度上远胜常人之外,视觉听觉以及嗅觉感官方面也非常敏锐,寻常人在可探查的范围之内几乎无所遁形。 谢清欢在这个岛上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她时刻都处于四伏的杀机之中——她的对手,正是这些改造人。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她想岔了,原以为玛格丽特会直接带她去见格雷,却没想到玛格丽特将她带到了这个位于海上据说是道格拉斯家秘密基地之一的小岛上。 玛格丽特并没有收走谢清欢身上的手机,她只是启动了岛上的装置,屏蔽了这个小岛以至向外一百海里的所有电子信号。 谢清欢得到了一幅绘有小岛全貌的地图,上面详细地表明了小岛上可用于躲避与休憩的建筑,然后玛格丽特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游戏规则。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类似于大逃杀的疯狂考验项目——当游戏开始,这个岛上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将成为敌人。 这个项目多年来作为道格拉斯家的终极成年礼。 欧洲黑道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之后,是累累支离白骨。 “杀人。或者,被杀。”玛格丽特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清欢,冷淡道。“另外,祝你好运。” 除了朱雀大街上那看似无奈的碎心一掌,谢清欢一生从未主动放弃任何机会。即便如此,她面对道格拉斯家的人,仍不免叹气。 道格拉斯家的人,将这个家族顽固而自我的个性延续并坚持下来,不肯有丝毫的改变。谢清欢就站在变与不变那些微的空当里,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游戏,开始。”玛格丽特冷漠地宣布,而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单单听游戏规则就知道这关不好过的谢清欢,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游戏开始之后,仍不免在心中问候了一声格雷。 这场游戏的参与者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五十人,全都是改造人,之前的职业有八成是佣兵,剩下两成,是职业保镖,用于保护格雷手下的心腹要员。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是她的敌人,而他们彼此之间,却不是敌人。 他们不仅仅不是敌人,甚至在行动间还颇有默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岛上并没有任何高端武器,多是匕首棍棒之类。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清欢很可能在第一天就被击毙当场了。惊险地自围杀中脱身,谢清欢觉得多年没有太大长进的轻功终于再上了一层楼,由此可见,好身手也是逼出来的。 三十七个。这是三天来,谢清欢的成绩。 不算太好,但谢清欢也知足了,这毕竟不是她原本的身体,即便根骨极佳,她接手之后也打好了习武的底子,却也无法一蹴而就成为顶尖好人。 谢清欢蹲在树上,树叶掩住她的身形的同时,也干扰了她的视线,所以她静下心,仔细探听着周围的动静。 敌强我弱,避其锋芒,出其不意,继而杀之。 谢清欢心无旁骛地应对眼前的危机,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的眼中。 道格拉斯家的书房,格雷正通过数个监视器密切关注着谢清欢的行动。 玛格丽特端了杯咖啡给格雷,转头看了眼显然是多视角的监视器,冷冰冰问道:“看了几天,不累吗?” “谨慎而果断,对于杀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格雷目光轻轻一闪,评价道,“她天生,就该是道格拉斯家的人。任何试图阻挠她回归道格拉斯家的人,都该死。” “任何一个人,在面对杀机的时候,只要不想死,都会奋起反抗。只不过,她的反抗更加漂亮罢了。”玛格丽特泼冷水道。 格雷唇角微微一勾,问道:“你昨天召见了比伯,重新做了一份细致的体检。而一个月之前的体检报告明确显示,你的身体壮得像头牛。” 格雷这么说,自然不是关心的意思,道格拉斯家的人,不是伴侣,关心他人的身体状况,简直是矫情。 比伯是道格拉斯家培养的医生,对中医也颇有研究,玛格丽特请他重新检查身体,是为了确定谢清欢所说的那个三阴绝脉手,是不是真的有影响。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比伯凝重的表情以及欲言又止很充分说明了问题。 如今的道格拉斯家,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格雷,他显然也知道了这事。但玛格丽特知道,格雷不会插手。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足以发生计划外的变数。”对于格雷的调侃,玛格丽特不以为然。 “比如,生死?”格雷轻笑一声,目光一转,落在监视器上谢清欢被拉近的面容上——谢清欢第一天突围之后,迅速找到了食物跟水,为了轻便,她只带走了少量的食物跟一大壶水。敌人数目不小,且已联手,谢清欢只保持水足够饮用,并没有冒险另寻水源洗脸,出了汗只随意抹了一把,如今脸上跟花猫似的。 不过,她似乎并不介意。 谢清欢在岛上这三天,精神高度集中,并没有如何休息过。格雷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也陪着她这样少吃不睡地度过了三天。 格雷注意到,谢清欢虽然目光依旧明澈,仿佛不见一丝疲态,但她隐藏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全然不似之前,引着那些改造人满岛上地转悠,逮着机会就抽冷子下杀手。 等等,转悠? 格雷目光一凝,随即身子略微前倾,将先前的监视录像调出来,拖动进度,整理时间节点,而后得出结论:“她在布阵。” “布阵?”玛格丽特冷漠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在很早的时候就追随格雷,对于他的一些有过短暂兴趣并研究过的事物,都有相当的了解。 阵法作为华国古代军事之中瑰丽的一笔,曾经因为谢持静而成为风靡一时的研究课题,前代家主卡尔·道格拉斯便是因为这个与她结缘。 而在卡尔跟格雷之间,短暂成为家主的查尔斯,则一直被忽略——与外人相比,查尔斯也许并不平庸,但作为卡尔的儿子,他成为家主的质疑一直都存在,这也是格雷轻易取代他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玛格丽特看着监视器中的谢清欢,目光蓦地复杂起来:一旦谢清欢通过了成年礼考验,她作为卡尔的嫡系血脉,就拥有了成为家主的资格。成为家主之后,只要她够强,弹压得住老人,想要改变规则,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还有路子允。 玛格丽特看一眼格雷,心中觉得无限惋惜。若不是格雷脑中生了个压根儿动不得刀的瘤子,眼下的局面还会更加明朗一些,也就没路子允什么事儿了。 谢清欢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玩生死游戏,路子允也没闲着,人力物力权力的调度,与各方的结盟与利益牵扯,剔除身边的钉子,启用埋了多年的线,如同狩猎者静静拉开的网,耐心等待着猎物的动静。 自从谢清欢踏上飞机,离开T市这个最为严密的路家保护圈,路子允就知道,他即将见到真正的谢清欢。或者说,他即将见到不同于以往尚能在底线之前稍作让步的谢清欢。 没有哪怕再多一分的退路,只能绝地反击的谢清欢,足以与他并肩。从他第一次见谢清欢,她就是那样有些冷情的人,脸上常带笑意,却浑然没有热情。 而与他并肩,大约是她所有的温柔了吧。 路子允凝了凝神,有条不紊地发出一条条指令,接到命令的人都立刻去执行,并及时反馈了最新的消息。 欧洲黑道的百年巨石,真的不可撼动吗?路子允淡淡一笑,且拭目以待吧。 “成了!”与此同时,处于海中小岛上的谢清欢看着略显简陋但已然够用的阵法,大大地松了口气。 千里之外,格雷看着监视器中扬起明媚笑容的谢清欢,微微挑了挑眉——亲爱的小妹,你以为这便是结束了吗?他略微侧头:“路那边,也该动了吧?” 玛格丽特眼中冷芒一闪:“有艾米丽这个家族的背叛者在,又给了他们这么多时间准备,也该万无一失了。” “既然他们准备好了,”格雷站起身,状似留恋地看了一眼监视器,“那我们,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 正文 第八十章 玛格丽特眼中冷芒一闪:“有艾米丽这个家族的背叛者在,又给了他们这么多时间准备,也该万无一失了。” “既然他们准备好了,”格雷站起身,状似留恋地看了一眼监视器,“那我们,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这场由路家牵头,席卷几乎整个欧洲黑道的与道格拉斯家的争斗,经过半年多的准备,历时五个半月,财力人力耗损无数,才最终因道格拉斯家新任家主上位,缓和了对外政策,才终于停止。 这场争斗后来被称为欧洲黑道风暴,亦被称为大乱斗。 在争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因路子允与格雷各负奇才,热身运动也做得久了,直接且自然地过渡到了白热状态。 而此时,在日后名扬欧洲黑白两道的道格拉斯家家主谢清欢,却在孤悬海上的小岛之中,全神贯注地完成专门坑自己人的成年礼考验。 她根据岛上的地形,将树木,石头以及建筑都利用起来,布了一个渡生阵。小岛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势的一部分,生机中透着杀意。 在渡生阵的协助下,谢清欢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所有的改造人歼灭。 这时候将将搬完,落日在海面上镀了一层金色,谢清欢却没几分心思去欣赏这等美景,只想先洗把脸。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结束,已经过去五天,缺吃少睡,人又绷着,即便还没到极限,身体却还是感觉到了明显的疲累。 她翻开地图看了一眼,慢腾腾向其中一幢二层小楼走去——那里有水可以沐浴。 谢清欢觉得胃里火辣辣地烧着,大约是饿过头了,竟然不觉得饿。花了十来分钟,终于走进了小楼,站在厅里才发现,这里不仅仅能沐浴,更像是有人打点着的住所。 谢清欢四处探查了一下,没有发现遗漏的改造人,便放心地进了一楼的浴室,直接用莲蓬头从上往下冲水。 虽说暂时是安全了,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谢清欢只随意冲了冲,缓解了满身的疲劳。才刚踏出浴室,就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来得到快。谢清欢挑了挑眉。 直升机并未降落,略做盘旋之后,放了绳梯下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敏捷地攀下,落在距离小楼不远的地方,而又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谢清欢迅速闪避到楼内,一手握着先前拾来的军用匕首。 黑色西装男自然之道谢清欢的防备之意,摊着手走进小楼,站定之后,一手按在心口,躬身道:“大小姐,属下托马斯奉家主之命,来接您回家。” 谢清欢没动,也没搭腔,只是将匕首轻巧地在指间转了转。 西装男托马斯等了片刻,见谢清欢没有反应,略一犹豫,缓缓直起身,目光直视前方,再度将两手摊开,严肃道:“大小姐,属下真的没有恶意。” 谢清欢所处的地方,足以看清他的举动。这人的华语十分流畅清晰,只是三两个动作,却严谨到几乎刻板。这种接人待物,应该是大家族专门培养的,想必他在格雷身边地位也不低。 谢清欢不现身,托马斯就维持着那个显示诚意的动作没有动,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的不耐。 谢清欢沉默着,心中估算着道格拉斯家如今的情形,格雷脑中生了瘤,即便当初发现的时候是良性的,也经不起一直拖着。他再有耐性,也不能一直等着,让路子允万事准备充分,这样对他对道格拉斯家都太被动。 而她跟着玛格丽特离开T市,路子允心中但凡还看重她,还要与她一起,便也不能等着格雷先出手。 所以,这两人应是已经开战了。 谢清欢手上的资料不多,这两人的真实实力无法准备估算,但道格拉斯家这些年强硬弹压整个黑道,当家人性情息怒难测,行事作风诡谲多变,总让人惶惶难安。如今有了推倒这棵大树的肯能,恐怕是落井下石者众吧。 更何况,算算时辰,不提格雷的身体状况如何,他最得力的助手女王蜂玛格丽特,也该出现某些不适的症状了。 托马斯又等了等,再次开口,严谨中就带了三分低沉三分无奈:“大小姐,时间宝贵。” 谢清欢挑了挑眉,好歹是开了尊口:“哦?” 托马斯稍稍松了口气:“此刻出发,回到家,还能赶上晚餐。” 谢清欢默默无语地看着他,嘴角轻轻一抽,这位先生你顶着一张精英脸,却如此关心吃饭问题,你老板知道吗? 谢清欢慢慢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表情,心中却更加警惕小心:“是格雷让你来的?” 托马斯一脸恭敬地低下头去:“是的,大小姐。” 谢清欢在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玛格丽特,她还好吗?” 托马斯微微一顿,随即答道:“玛格丽特小姐昨天夜里去世了。” “昨天?”谢清欢微微皱眉,这日子可比她预计的时间早太多了,“怎么死的?” 托马斯挑起眼帘,直视着谢清欢,冷静道:“玛格丽特小姐昨天亲自去剪灭家族叛徒,身中七弹,不治身亡。” “叛徒……”谢清欢目光一冷,“你说的是——” “是的,大小姐,”托马斯肯定地点头,很满意地看着谢清欢丝毫未变的表情,“正是前家主卡尔先生第三子艾斯,他自逐于家门,出卖家族机密给敌对者,更试图对家主不利,玛格丽特小姐已经将他格杀。另有向来替艾斯收集并传递消息的钱家,已被灭门。” 谢清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仍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想起艾米丽那威武的腿毛,钱宝圆滚滚的脸与身形,还有那个活泼的总爱做女仆装打扮的少女。 托马斯眉眼低垂,又是一副恭顺的模样。谢清欢沉默片刻,才静静道:“走吧。” “大小姐,请。”托马斯听了,立刻一躬身,错开半步,在前面带路。 这会儿天正热,谢清欢虽然兜头冲了一回,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身上就已经半干不干了,潮潮的,反而让人不舒服。 托马斯跟谢清欢一前一后上了直升机,自始至终,托马斯的目光都不曾落在谢清欢身上过。上了飞机之后,他便自发地去了驾驶员旁边。 从小岛到道格拉斯家的古堡,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直升机在数个球场大小的草坪上降落,一群穿着与托马斯同款黑色西装的男人沉默地迎接了他们。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站得最近的那个黑西装,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周身气场又冷又硬,隐约还带着几分杀戮之后未消散的血气。 谢清欢见了这情形,心中略觉不妙。她跟在托马斯身后,从容地越过他们,向内走去。 黑西装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去,没有任何动作。 从草坪到堡内居室,还有一段路。途中时而有人自身边经过,脸上的表情都是冷肃平静,丝毫不见族中高位者去世的慌乱与不安。 一直走到堡内居室,才有身穿黑衣的女仆匆匆而来,附在托马斯耳边轻语几句。 托马斯听了,点点头,又挥了挥手,那女仆就略微一躬,快速退去了。 谢清欢如今身在虎穴,反而没那么防备了,只在托马斯转身向着她的时候略挑了挑眉,淡淡问道:“怎么?” “大小姐,家主现下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请您先去沐浴更衣,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托马斯答道。 “好。”谢清欢也不推辞,她确实该换身衣服了,“有劳了。” “大小姐太客气了,这里是您的家,属下理该为您服务。”托马斯又低下头去,自她身边退开两步,立时又走来一个黑衣女仆,冲谢清欢一躬身,“大小姐,这边请。” 谢清欢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极快地掠过眼前的布置。 格雷的书房在二楼,给她准备的房间在三楼。 谢清欢在大雍也见过极致的富贵,但大雍的风物与工艺水准都跟欧洲有着极大的区别,所以谢清欢站在格雷为她准备的房间,看着比帝王行宫更显奢华的排场,仍是惊了惊。 道格拉斯的荣耀与这富贵息息相关,如今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也是因为这富贵——没有利益,何来争斗? 女仆在自带按摩功能的浴缸里放好水,又从衣柜里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接下来还准备去帮谢清欢脱衣服,被谢清欢当机立断地阻止了,将她送出房门,才放心地沐浴。 谢清欢忙碌了整整五天,还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精神绷得紧,此刻被温热的水流轻抚,一放松下来,立刻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恨不得立刻睡去。 等她强扯着泡完澡,换好衣服,将脸上的倦意尽数敛去。 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点,下楼时慢腾腾的动作在她做来也显出几分优雅,离地还有几层台阶的时候,目光一长,就见到格雷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等着。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挑起眼帘,定定地看着她泡澡之后显得湿润却也遮不住些微憔悴的脸,静静一笑:“好久不见。” 亲爱的小妹—— 我的妻。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谢清欢脚下微微一顿,抬眼看去,格雷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瘦了一些,其他方面倒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脑中长了个瘤以及玛格丽特之死,都没有影响到他。 谢清欢的眼睛略微一眯,这样一个人,寡情少欲,除了死亡,大约没有什么能打击到他了。 看着格雷,谢清欢又不由想起路子允,在遇到她之前,路子允是不是也是这样,没有弱点没有软肋。 但人活着,全无感情,又有何乐趣呢?谢清欢如此想着,眉眼间的倦怠也显出几分温柔来,叹息般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格雷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过来坐。” 谢清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格雷的左手边坐下。 站在格雷身后的托马斯见状,轻轻抬了抬手,立时有女仆端着晚餐过来——先是上了一碗汤。 “尝尝看,厨师是专门做药膳的,对于养生很有心得。”格雷口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却并不让人觉得过分殷勤,反而像是寻常的兄长在关心妹妹。 谢清欢略笑了笑,其实她此刻仍不觉得饿,却还是拿起汤匙舀了汤送入口中。 格雷对放在自己面前的牛排视若无睹,只含着笑盯着谢清欢:“味道如何?” 谢清欢颔首,由衷赞道:“很是美味。” 格雷又问:“可合你胃口?” 谢清欢其实对于吃食上并不计较,闻言又是一点头,轻声应道:“嗯。” 格雷满意了,便不在多问,只兴致勃勃地看着谢清欢埋头喝汤,他自己那份牛排反倒没怎么动过。 喝完汤,又上来半碗米饭并几个鲜炒时令小菜,看着都是华国这个时候会出的菜,天然非催生的。那米饭颗粒饱满,在灯光下更有莹润光泽,看着人食指大动。 谢清欢原本不饿,又喝了一碗汤,吃饭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托马斯也退开之后,偌大的餐厅里便只剩下格雷与谢清欢。两人都没有开口,但气氛并不僵硬。 格雷其实也没什么胃口,脑中长了瘤,且是在那般危险的位置,即便还不曾产生剧烈的影响,毕竟还是渐渐压迫到了神经,因此而产生的病症也会越来越多。 作为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格雷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刀叉,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谢清欢。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不,应该说,他们原本也没见过几面。因着这个,格雷很是嫉妒自小就陪在谢清欢身边的萧朗月。 对于路子允,格雷反而并没有那种必然要弄死他的情绪。说到底,路子允认识谢清欢也没多久,他不过是个恰好配得上她的男人,且抢先告白了而已。 格雷的眼神很专注,没有狠戾没有疯狂,简直可以称得上深情了。谢清欢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后颈窝却觉得凉飕飕的。 道格拉斯家能存在这么久,且一直不曾真正衰败下去,必然有它的道理。至于那流传至今的规矩,谢清欢不会置喙,但不意味着她可以接受。 谢清欢放下筷子,取过放在一边的餐巾擦嘴。 格雷慢条斯理道:“你这几天进食不规律,现在又是晚上,少吃一些,免得胃不舒服。” “多谢关心。”谢清欢心中幽幽一叹,这样殷殷切切的格雷,让旁人见了,怕是要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吧。 格雷笑了笑:“这几天你也累了,今天早些睡吧。” “嗯。”谢清欢知道他今晚不会跟她谈什么了,便站起身。女仆见状走过来带她去房间,谢清欢回房洗漱一番,才发现床头还细心地准备了充电器跟睡前读物——她的手机正充着电,并没有开机。 谢清欢也觉得累,躺在床上却又没有睡意了,只轻轻合着眼睛,琢磨着如今的道格拉斯家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中。以玛格丽特的地位,她在眼下这个时候身亡,必然会引起道格拉斯家不小的震荡。 但是显然,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格雷作为道格拉斯家的掌舵者如今还好好的,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却是谢清欢最为担忧的——哀兵。 古人云:哀兵必胜。将深切的哀痛埋藏在心底,踏着同袍的尸体前行,反而能激发让人畏惧的战斗力,这样的斗志,比任何的药与改造都要来得可靠。 没有葬礼,也没有哀悼,还手刃了家族叛徒,玛格丽特用自己注定要逝去的生命为道格拉斯家先下一城。 路子允会怎么办呢?艾米丽这一死,那位眼光奇特的威廉姆斯议员还肯接着趟这浑水吗?谢清欢抬起手,盖在有些发热的额头上——只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并不是病了。 谢清欢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一些零碎的梦境影影绰绰。 有曾经的大雍。别无选择被拥上帝位的少年皇帝,那时候尚青涩,对她这个年纪也不大的帝师,很是亲近信赖。皇极宫中日日伴驾,亲征南疆时尽心守护,曾经君臣相得,抵不过九五之尊一念之差。 有曾经的谢清宁与任真。并非真心游戏红尘的富家子弟,情窦初开却因为太过聪慧而从未天真的女子,相遇不过是为了那一场错过,从此前缘尽。 还有路子允。应以为傲的记忆力在这个时空并未完全用于增长学识,反而记住了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那些冷清的,温和的,略带无奈的,以及坚持的表情。 最后是格雷。道格拉斯家的人生来杀性重,对感情也并不专一,只有格雷,活得仿若一匹孤狼。 谢清欢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而后有脚步声向床边走来。她的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劲,分不清眼下是是梦是真。 一只手落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抚了抚,像是害怕惊到她似的,很快就缩了回去。耳边落下一句轻叹:“你都不知道,我要多么用力,才能压制住想要拥抱你的心情。” 谢清欢在被子里动了动,眉心微微皱起。 “你不愿意,”黑暗中那道影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慢慢说了一句,“我又怎么舍得——” 谢清欢在梦境中挣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温柔的口气,那还是格雷吗?传说中的邪魅狂肆呢? 那道人影缓缓站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当再一次咔哒声响起,谢清欢猛地睁开眼,迷蒙的双眼只见到一片黑暗,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又沉入睡眠。 门外的格雷靠在墙上,静待着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看样子,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场争斗,他即便不输,也算不得赢。只是,他不是输给路子允,而是输给了时间。 托马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格雷握紧的双拳,想着他并没有阻止谢清欢跟路子允联系,一时有些感慨。道格拉斯家的人对伴侣算是忠诚,但一旦伴侣身死,还是会追求其他人。像格雷这样,到了这个岁数,才终于开了一朵桃花,这桃花还不知道是桃花劫还是缘的,也并不多。 这大约就是——年轻的管家在心中默默道,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就要关掉一扇门吧。 格雷缓过那口气,站直身体,一个黑衣人快步而来,沉声道:“先生,码头出事了。” 格雷脸色不变,托马斯却是松了口气:哎哟,他们终于动了。 “走!”格雷冷冷扔下一个字,率先向书房走去。黑衣人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托马斯缀在末尾,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哎,左右手也不是好当的呀,都这个点了,还不能去休息。 道格拉斯家的经济根基在于海上的五条航线,又以这五条航线辐射各行各业,为道格拉斯家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产。黑道上的那些生意纯粹是不嫌钱多咬手的存在,要说有多重要那也不至于。 如今损失的这个码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着货一起,也不足以让格雷皱一下眉。 但是作为计划的一环,格雷可以预见到这个饵将会起到的作用。他看向站得笔直却恨不得能就此打瞌睡的托马斯:“你觉得呢?” “各个击破。”托马斯微微一笑,“欧洲黑道联盟,听起来真是好大的噱头,不过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有钱没命花也让人十分遗憾。反倒是趁虚而入的斯洛克家族有些棘手,克里斯家那个女人也太没用了,这么多年都没拢住景家。” 格雷淡淡道:“拼财力只会拉长战线,拖延时间。” 后面一句他没有说出来——谢清欢在他手中,路子允绝不会安心。时间拖得越久,发生不测的可能性就越大。 即便格雷也同样耗不起,路子允也不敢拿时间来赌。 托马斯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不过他觉得无所谓。道格拉斯家需要再一次让人们清楚地认识到,它足以让人敬畏,却无法让人撼动。 格雷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从监控录像上来看,有勇有谋,自身实力强悍到完美。”托马斯回想着谢清欢成年礼考验中的表现,即便是自小长在道格拉斯家的少爷小姐们,也都不如她。托马斯心中一突,看向格雷:“少爷,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格雷点头,微微一笑,“作为我父亲的直系血脉,在成年礼上有那样的表现,在我之后,接任家主之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作为世代为道格拉斯家效力,且一早就投在了格雷门下的管家,托马斯对格雷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谢清欢如今是嫡系除了格雷之外唯一还存活的血脉,且她几乎亲手杀了家族女性实力巅峰的玛格丽特,又以惊人的成绩通过了在原有基础被强化了数十倍的成年礼考验。这些,都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道格拉斯家从不缺强者,身为强者,只会膜拜更强者。 家族的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是那位小姐那边看上去更难搞定呢。 在那之前,先将碍眼的小虾米清除掉吧。如今的黑道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啊。 路子允当然也知道所谓的联盟远远没有‘联盟’这两个字看着牢靠,道格拉斯家积威太久,进可威逼,退可利诱,可钻的空子太多了。 但他并不在意,也完全没有因为格雷的动作而打乱步调。因为他跟格雷都明白,这一场争的不是利益,甚至不是胜负。 第二天谢清欢仍如同往常一样早起。先是打开手机给路子允报了个平安,路子允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又得知她如今在道格拉斯家的古堡之中,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他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传统跟格雷的人品都让人放心不下。 谢清欢知道他的担忧,却没多说什么,只简略地跟他讲了一下这几天的遭遇。昨天跟格雷相处了那么一会儿,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静水之下狂暴的暗涌,平静却更加可怕。 谢清欢顿了顿,捏着手机静静道:“阿七,你不用担心我,小心行事。” “雁归,”路子允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在格雷身边,千万要小心,不要激怒他。” 谢清欢这时候倒笑了笑:“因为病人的情绪总是比较起伏吗?” “雁归,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格雷,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也能撕碎对手。”路子允按了按眉心,一本正经道。 谢清欢微笑道:“看你这么清醒,我就放心了。” “所以,你是担心我气昏头吗?”路子允反问。 “阿七,适当的吃醋是不错的调剂品。不过,”谢清欢淡淡道,“兄妹就是兄妹,爱人就是爱人,永远都不能混为一谈的。” 路子允轻笑一声,唇角轻轻勾起:“那你觉得,我与格雷之间,谁会赢下这一局?” “说起来,你跟格雷这事儿我还没太弄明白,这一战并非必须为之。再说,何为赢?何为输?”谢清欢顺了顺思路。路家的根基在华国,家族体系健全,继承人储备充足,发展势头良好,说是八方来财也不为过。反观远在欧洲的黑道势力,就如同鸡肋。 而道格拉斯家则稳稳扎根于欧洲,家族之中奇葩辈出,但显然,直到格雷这一代,也没有人将手伸到华国去试图动摇路家的根基。 若说是为了她,这就更有意思了,这事儿如今,跟她似乎已经全然没有关系了。 就连玛格丽特之死,除了道格拉斯家少数人,旁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有她一分力吧。 “雁归,你不懂。”若说先前路子允只是心下稍安,此刻则明显是有些愉悦了。这是他自谢清欢从T市被带走之后首次开怀,路小心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什么?”谢清欢微微皱眉。 “男人的血性与独占欲。”路子允现在可以肯定,谢清欢跟任西东的那一段必然是稀松寻常的。在路家,是没有女人如衣服这种说法的,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那还是男人吗? 夺妻之恨可是跟杀父之仇并列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的。别说是多妻了,就算是觊觎也不行。 谢清欢默然,随即岔开这个话题,两人随意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以格雷的性格,路子允恐怕是没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谈判的,所以这一场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争斗暂时也无法停止。 谢清欢洗漱完毕,就下了楼,早餐是西式的,据说所有的食材都是取自无机农场,天然无污染。 餐厅只有她一个人,并不见格雷的身影。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谢清欢才问道:“格雷呢?” 小姐对格雷少爷也不是完全漠视嘛。托马斯略一躬身,答道:“小姐,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中午会回来陪小姐用餐。上午就由属下陪着小姐在家里四处走走。” 谢清欢没有推辞,了解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对于了解一个人,也多有帮助。 只是,道格拉斯家的这个古堡似乎大得有点离谱,从格雷的这个主居室出来,到下一个地方必须要用车。不过,托马斯并没有用汽车,而是用的两匹马拉着的鎏金马车。 现代社会用到马的时候不多,就连骑马都能算是一种高档奢侈的爱好,所以谢清欢一看到那马车,就有种被闪到眼的感觉。 马车行进并不快,托马斯显然对道格拉斯家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为谢清欢详细介绍着道格拉斯家的历史。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历史悠久,一直盛极,至今未衰。 而谢清欢先前得到的资料里虽然有提到道格拉斯家经历了数次危机,但始终没有完全衰败下去。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相爱繁衍,手足相残,亦成就了不少强者,他们无所畏惧地带着道格拉斯家走向更加强盛,使后人产生对家族的归属感。 这大概也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家族背叛者并不多的原因吧。 中午的时候,格雷果然赶回来用餐。 饭后,格雷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问道:“住得还习惯吗?” 谢清欢点头道:“多谢款待,还不错。” 格雷知道她不会说出任何不好来,又笑着问道:“在这里,会觉得闷吗?” 谢清欢挑了挑眉:“如果我说闷,你能放我走?” “不能。”格雷断然道,话一出口,似乎觉得是太过生硬了,又补充了一句,“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谢清欢微微偏头:“所以呢?” 格雷淡淡道:“你的时间也相当紧迫。” 谢清欢叹息:“你真的不打算治一下你的脑子?你一旦倒下,道格拉斯家立刻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了吧?” 格雷眼睛微微一亮:“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谢清欢摇头,“我只是在试图避免被道格拉斯家拖下水。但我知道,你一旦决定什么事,便很难再改变。所以,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陪我三个月。”格雷看着谢清欢不置可否的表情,补充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看向谢清欢,淡漠的脸上浮着几分惋惜:“若是我能早一些知道你的存在,或者还能活得长久一些——” 他的话就此顿住,谢清欢脸上则显出几分感慨。若是格雷早几年知道谢清宁,那他会怎么做?杀了她或者爱上她?缺少了那份契机,她也会直接殒命于朱雀大街,便不会有这之后的事了。 很多事情都将不一样了。 这一刻,谢清欢简直忍不住想要告诉格雷,他所见到的是谢清宁的壳子,但内中并不是谢清宁。但她转念一想,也不对,道格拉斯家相爱相杀,都是因为血脉,也就是说,格雷爱上的,必然也就是这么个壳子,内里是谁并不重要。 一旦她说溜了嘴,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跟谢清宁都会被解剖来研究,或者格雷因此知道了那个逆天的转命术,从此换了个壳子,简直是心腹大患。 这个下午,是谢清欢最后一点悠闲欢快的时光,她还给易柏去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萧朗月的情况。易柏说萧朗月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有效地抑制住了,只是,要完全拔出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因为元昭之死,萧朗月颇为自责,再加上担心谢清欢,她的情绪十分不稳,至于治疗非但不上心,甚至是抗拒。 谢清欢听到元昭的死讯,目中也有几分黯然。她虽是萧朗月最亲密的人,但她跟元昭还是相当疏离的。或者说,元昭在下意识地跟她保持距离。 元昭待人接物原本就是温和的,他跟萧朗月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全心全意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对萧朗月的真心毋庸置疑,冒着风险做了心脏手术,原本便是想着后枕无忧的,却没想到横生变故,只叹情深缘浅。 易柏将电话送到萧朗月耳边,萧朗月木然地转了转眼珠,也不知道目光究竟落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谢清欢淡然却带着几分关心的声音:“萧萧,玛格丽特也已经死了。连带着元昭的份,好好活下去吧。” 萧朗月愣了愣,过了片刻,才终于醒过神,一把抢过易柏手中的电话,自得知元昭死讯那一刻就失效的泪腺终于发挥了作用,嗓子干涩异常:“欢欢,欢欢,元昭他死了!是我害了他!” “萧萧,”谢清欢温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陪你去看他。”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萧朗月在谢清欢面前向来是开朗而善解人意的,如今这样倒是难得了。 结束了跟萧朗月的通话之后,谢清欢看着道格拉斯家生机勃勃的花园,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生老病死这等事若不是亲历其中,作为旁人的安慰劝解总显得苍白。 再者说,萧朗月被选为影的时候年岁不大,一直以来也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自己作为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玛格丽特道破过,她那一早就设定好的记忆想必也不会认。 眼下两人相隔万里,谢清欢困在道格拉斯家,出入也由不得自己,虽然挂心,但对于萧朗月的情况也是鞭长莫及,只得拜托易柏多多看顾萧朗月。 之后,谢清欢给关系相对来说比较亲近的唐家兄弟,季卓阳以及叶峥嵘都发了报平安的短信。 至于陆展睿,若是叶峥嵘不介意,自然会告诉他。 路子允为怕她担心,所以并没有跟她多提外头的事情,而格雷太过镇定,道格拉斯家也是一派井然,显然早有准备且很有把握的样子,让谢清欢对现在外界的局势走向无从掌握,因而显得十分被动。 不过,很快地,这种不安的状态就解除了。 但那之后的展开对于只想安稳度日的谢清欢来说,反而更加不利。 除了吃饭跟睡觉的时间,格雷都将谢清欢安置在自己的书房,丝毫也不避讳前来汇报战况,接受下一段指示的下属。 格雷的书房,跟堡里专门的会客室与会议室的意义都是不同的,这是属于格雷的绝对领地,能进入到这里的,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是真正的只听命于他的死忠。 他们对于出现在书房中的谢清欢没有丝毫的好奇,也没有丝毫的排斥,甚至还对她微微躬身,算是打了个非常郑重的招呼。 谢清欢就坐在专门为她准备的办公桌后面,面前放着托马斯亲手煮的咖啡,听着他们严肃地汇报今天收拾了哪些家族,双方各损失多少人马,许以重利收买了哪些家族,确定了哪些家族是硬着脖子要跟道格拉斯家死磕的。 即便谢清欢身处这种高层核心场合,听到了关于布局与谋划的机密,格雷仍旧没有没收谢清欢的手机,也没有阻止她跟路子允联络。 格雷其实并不十分了解谢清欢,她跟道格拉斯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道格拉斯家的规律不适合套用在她身上,但他很清楚她不笨。 不仅不笨,还很聪明。聪明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做出任何会激怒他的举动——对于一个有着雄心且将死的人来说,不甘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死去。而因为这不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路子允那家伙,是个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只可惜,再聪明的人,心有所念,也难免投鼠忌器。这人生最后一局,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格雷给谢清欢的第一个任务是阅读道格拉斯家的家族史,以便了解家族过往,瞻仰家族前辈。 可以直接拿来当凶器用的大部头在办公桌上摆开。 谢清欢对于国史以及家族史这类的记录都带着天然的敬意。谢清欢觉得,即便自己心中更加亲近谢家,但对道格拉斯家有所了解,也不是坏事。 只不过,道格拉斯家的族史是天生为了破坏这种崇高敬意而存在的。谢清欢初时还能严肃对待,但没过多久就实在扛不住这野史般的记载笔法,旖旎派的叙述表达,以及通篇神展开的文风,只得当话本小说来看了。 同任何一个历经数百年的家族一样,道格拉斯家的发展也饱含了无数的血泪,以及运气。 在这个老牌家族整个儿的发展史中,运气始终作为实力的一种体现,伴随左右。 道格拉斯家的发展分了数个分水岭。其中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由原本与外界联姻转而向内自产自销。 与外界联姻的这段时期,是道格拉斯的最初形成期,联姻所带来的结果,有利有弊,其中动荡波折无数。而最后一次的联姻更是几乎将整个道格拉斯家带入了地狱。 从那之后,道格拉斯家就借用古埃及皇室近亲通婚的传统转而向内。近亲通婚,甚至是兄妹相亲,导致血脉越来越近。然而,家族成员越来越高的智商水准以及综合实力,让族人们都暂时无视了这个传统带来的弊端。 而混血将重新统领家族这个预言,是作为第二个分水岭出现的。这个预言是道格拉斯家历史上最擅长占卜的前辈留下的,不过这个说法并没有流传开来,只记录在册,供每代的掌权者参考。 谢清欢看到此处,不由想到卡尔·道格拉斯,这个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的父亲,他当年跟母亲的那段情,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因着这个预言为了道格拉斯家的未来而故意为之。 上一代的感情纠葛随着长辈们的先后去世而烟消云散,但谢清欢很清楚,混血所带来的改变,她跟格雷,原主谢清宁跟格雷,都不亲近,甚至隐约还有些排斥。 谢清宁是怎么想的谢清欢无意探究,但看她向来的所为,她对于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太在意,只要不惹到她头上。 谢清欢看一眼正在专心做部署的格雷,心中有个念头渐渐清晰——格雷留她在此,恐怕还是跟那个预言有关。 她低下头,目光随意地落在眼前的家族史上。家族史记载了历代的掌权者,为家族做出巨大贡献者以及家族中那些奇葩中的战斗机人物,汇总起来,就是道德沦丧的产物,让人瞬间三观碎尽。 汇报完工作成果的下属退了出去,格雷看她一眼,问道:“累了?” 谢清欢看了看自己的手,淡淡道:“那个小岛上装了不少监视器。” “就成年礼的考验成果来看,”格雷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完成得比族中的任何人都要好。”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谢清欢静静道,“你特意让那些改造人去送死,他们都知道吗?” “送死?”格雷轻轻一笑,“我亲爱的小妹,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即便我爱你,成年礼考验这种大事,我也是不会放水的。” “那些改造人,是出自我手最趋于完美的一批,仅次于容宁。他们有的是佣兵,有的是职业保镖,每个人都身经百战,手上沾满了鲜血。这样的人,对于危险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最擅长的就是逆境求生。你说他们听命送死?笑话!” 格雷看向谢清欢:“亲爱的小妹,那场考验,他们跟你的境况是完全一样的,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小岛。亲疏有别,我的私心自然是向着你,希望你能顺利通过考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谢清欢悠悠一笑,目光却有些冷:“你,拿他们的命,做了什么交换?” “果然,瞒不过你。”格雷顿了顿,眯起眼睛慢腾腾道,“亲爱的小妹,有的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谢清欢挑了挑眉:“我再聪明,也比不上你一步百计。你花了数年时间来完善改造人计划,这些改造人替你办事,为你创造财富,争取利益,甚至一步一步地将道格拉斯家从最打眼的黑道争斗中摘了出去,如今你弃了这些棋子,想来是跟某方面达成了协议。” “你猜得没错。道格拉斯家一直以来都跟政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刚你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想必也能听明白,这次军方政界都没有插手,就是纯粹的民间豪族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造成社会动荡,民心不安。哪怕是倒闭了一些支柱型企业,死了几个社会名流,都不过是一时的新闻,很快就会泯灭于闲谈之中。华国因为改造人计划,这些年对道格拉斯家盯得也紧,如今清除掉那些改造人,将完善的改造人计划送回华国,再由政界的人从中斡旋,这事要平息也容易。” “等等,”谢清欢抬手,“你是说,你把改造人计划送回去了?” “荡然。”格雷耸了耸肩,“而且,还是以你的名义哟。不过——” 格雷拖长声调,抚了抚下巴,略一沉默,才吸了一口气,惆怅道:“先前为了抢夺这个改造人计划,华国军方好像有几个人死在我手里来着,这个我是没法还了。等我死了,他们也该消气了。” 谢清欢闻言脸色一黑,十分无语,又想起一人:“容宁呢?” “她呀?”格雷摊了摊手,“听说华国军方派人来收尾,她就自动请缨去处理了。” 谢清欢皱了皱眉,七处那个天后计划也将她包括在内,不过早两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听说当年的小分队也算在特别派遣人员里面。 格雷看了看她,不甚在意地道:“她已经一周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定位也失效了。照华国的说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谢清欢曾经看过容宁的成长履历,容家长子的女儿,即便因为是女儿身,不是家族里最受宠爱的一个,却也不差了,从小到大,吃穿用住无一不是好的。她这一生,数次面临选择,然而往往出人意表。 对于容宁的结局,谢清欢并没有太大的感慨,背族叛国之人,死不足惜。 又过了几天,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容宁、浅野洹衣以及当初跟在格雷身边的陈希瑶,都已经身亡。 三人的身体也被就地焚毁,最后骨灰都堆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谢清欢先前已经通过特殊代码将小岛上发生的事呈报给了七处。至此,格雷手下的改造人全灭。 这消息传到格雷的书房,向来冷心冷情的格雷也难得地怔楞了片刻,随即却是冷冷一笑:“如此甚好。” 这人原本就不在意人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谢清欢瞥一眼就近看总有几分憔悴感的格雷,心中腹诽。 谢清欢待在书房已经数日,再厚的大部头也该看完了,托马斯将族史收了,谢清欢便正是参与了旁听。 格雷听着下属的汇报与请示,时不时会询问她的意见。 谢清欢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在垂帘听政的错觉。 谢清欢跟格雷的性情相去甚远,处事风格也是南辕北辙,但在对待家族事务的态度上是一致的。谢清欢看族史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信息,不至于一点儿都说不上来。 不过,不管她回答得如何,格雷都没有法反驳过,甚至还根据她的意见调整了对外部署。 谢清欢一看这架势,心中就是一突,警铃长鸣——善了个哉的,格雷这妥妥的就是托孤的节奏啊。 任何试图破坏自己寄情山水,过悠闲日子的美好计划的人,都是敌人。对待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谢清欢微微握拳,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推掉这差事。 格雷是个极其自我的人,向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事儿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几天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眩晕,胸闷,眼前出现重影,恶化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剩下的恐怕没有原先预计的那么充裕了。 他特意将谢清欢安排在书房旁听,就是想试试她的态度——除了实力,道格拉斯家的同样对权力充满了渴望。谢清欢对于家族事务,并不热忱,但也没有全然拒绝。 也许,她只是不在意。联系谢清欢这二十多年的经历,跟雷漫不经心地想。不过,没关系,人在身不由己的时候,便不那么追求选择权了。 谢清欢手中拿着刚送来的道格拉斯家大小管事的资料,一抬眼就看到格雷脸上带着三分算计的表情,心中忍不住悠悠一叹。 算了,跟一个患了重病却放弃治疗的人计较什么呢?再怎么憋屈,也就这么一段时间而已。 在谢清欢眼中,格雷跟玛格丽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血脉上,格雷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虽然很不想承认。玛格丽特则远一些,只是同族的堂姐妹,而且还有杀母之仇。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手刃血亲。 因着道格拉斯家的传统,她离开T市的时候,心中很是带了几分决绝。格雷若是一直这么安分,她也不介意陪着他度过死前的这段日子。 格雷如此随意地让她参与决策,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吧。 格雷这边如此,路子允跟他交锋一个回合,就觉得不对头。 道格拉斯家前期的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落到实处却没有相应的震慑力道。之所以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道格拉斯在趁机收紧最核心最优势的实力。 黑道上如此动作,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新主铺路。 道格拉斯家嫡系跟旁系分得很清楚,能掌权的,只有嫡系的人。而从查尔斯之死开始,道格拉斯家内部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如今还存活着的都是格雷的人。 因此,格雷去后,道格拉斯家岁最有可能成为新的家主,一目了然。 谢清欢。 路子允一字一顿地叫着这个名字,觉得胸口都熨帖起来。他是真喜欢谢清欢,听着似乎很没有道理。但是跟她在一起,他就是莫名地觉得安心,觉得高兴。 所以,他从不介意她的身份,艺人也好,谢家传人也好,亦或是冠上道格拉斯之姓,都无所谓。 问题是,道格拉斯家也太麻烦了! 路子允原本是打算趁着跟道格拉斯家交恶的机会,顺便收整路家在欧洲黑道的势力——这一两年,欧洲这边的势力并不安分。他在国内运筹帷幄,虽然谨慎,但也不能保证欧洲这边事发,完全不会影响到大本营。 却没想到,格雷玩的是这么一手。 这事要解决倒是不难的。他与谢清欢原本就是要两家合一家的,他的自然也是她的。 如此一想,路子允顿时振奋精神,该争的绝不放手,没得争的创造机会也要争。 他这么一振奋,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暂时与他结盟的黑道家族也都由观望改为积极谋划。这个来自华国的年轻人,简直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他对格雷十分了解,出手之准简直令人发指。 道格拉斯家在欧洲黑道称雄多年,积累了亿万财富,本身就是块散发着浓香的蛋糕,有心有胆的谁都想分一杯羹。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如今道格拉斯家做主的人并不是格雷。 格雷的病情迅速恶化了。 有一日早晨起来,格雷的眼睛突然就看不见了。首席家庭医生比伯先生闻讯赶来,带着家族医疗团在堡里那设备齐全,堪比小型医院的医疗室里给格雷做了全身检查,重点检查了头部。 通过扫描图,谢清欢清楚地看到拳头大小的瘤子盘踞在脑部神经的交叉位置上,压迫着神经,挤兑着血管。 比伯重新估计了一下格雷将要去面见上帝的时间——慢则一月,快则一周。 比伯的口吻是陈述事实的平淡,但他的眼中却满是无能为力的悲哀。作为一个医生,不能攻克难题,让病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是无能。 格雷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人活一世,到最后,都是一死。早晚罢了。他这一生,活得十分恣意,足够了。 谢清欢站在床边,出神地看着输液的点滴,半晌才长吁了一口气,淡淡开口:“你好好休息。” 说罢,她转过身,准备离去。 “谢清欢。”在她身后,格雷静静唤他。 谢清欢顿住脚,却没有回头。 “即便你不愿意,你身上道格拉斯家的血总做不得假。”格雷一脸冷漠,“你的身份是瞒不住的,若是不能成为道格拉斯家的主人,就算是路子允,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了。”谢清欢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知道就好。”格雷挑了挑眉,“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谢清欢抿了抿唇:“说来听听。” “看在我命不长久的份儿上,嫁给我吧。”格雷笑道。 “我早与路子允确定关系。”谢清欢道。 “只要你们没结婚,我就有机会!”格雷立刻回道,“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该知道你是属于我的。你们华国不是有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欺吗?你说,像他这样的朋友,我是不是应该捅他两刀?” “格雷,不要无理取闹。”谢清欢轻描淡写地道。 “好吧。”格雷耷拉下眉头,“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道格拉斯家的事我反正也不大懂,”谢清欢脚下轻轻一动,挪到格雷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如我就在这里陪你?” “不用晃了,我是真看不见。”格雷笑了笑,迅速伸手抓住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手,往唇边凑去。 谢清欢目中冷芒一闪,手腕轻震,将手从格雷手中脱出,闪电般探出,直取咽喉,却是虚扣住,并没有用力。 室内一片清冷。 谢清欢缓缓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淡淡道:“你不用试图激怒我,我不会杀你。” 格雷不能视物的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谢清欢不想与他待在一处,开口道:“我先走了。” 格雷在这个时候病重,对道格拉斯家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不过,因为之前部署得当,短时间之内也不会有致命的危险。 托马斯在门外等着谢清欢,见她出来恭敬地躬了躬身:“小姐。” 谢清欢知道他是道格拉斯家的管家,同时也是格雷手下的智囊之一,如今格雷的整个布局之中有三分是他的功劳,对他轻轻点头:“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一道纤细的身影快速地闪进了格雷休息的房间,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间的门。 半分钟之后,整条走廊上的警报装置都疯狂地叫了起来。 谢清欢与托马斯立刻停下脚步,脸上略带诧异,却都没有惊慌,回身向格雷的房间奔去。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先发,待会儿换 谢清欢曾经看过容宁的成长履历,容家长子的女儿,即便因为是女儿身,不是家族里最受宠爱的一个,却也不差了,从小到大,吃穿用住无一不是好的。她这一生,数次面临选择,然而往往出人意表。 对于容宁的结局,谢清欢并没有太大的感慨,背族叛国之人,死不足惜。 又过了几天,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容宁、浅野洹衣以及当初跟在格雷身边的陈希瑶,都已经身亡。 三人的身体也被就地焚毁,最后骨灰都堆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谢清欢先前已经通过特殊代码将小岛上发生的事呈报给了七处。至此,格雷手下的改造人全灭。 这消息传到格雷的书房,向来冷心冷情的格雷也难得地怔楞了片刻,随即却是冷冷一笑:“如此甚好。” 这人原本就不在意人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谢清欢瞥一眼就近看总有几分憔悴感的格雷,心中腹诽。 谢清欢待在书房已经数日,再厚的大部头也该看完了,托马斯将族史收了,谢清欢便正是参与了旁听。 格雷听着下属的汇报与请示,时不时会询问她的意见。 谢清欢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在垂帘听政的错觉。 谢清欢跟格雷的性情相去甚远,处事风格也是南辕北辙,但在对待家族事务的态度上是一致的。谢清欢看族史的时候也听到了一些信息,不至于一点儿都说不上来。 不过,不管她回答得如何,格雷都没有法反驳过,甚至还根据她的意见调整了对外部署。 谢清欢一看这架势,心中就是一突,警铃长鸣——善了个哉的,格雷这妥妥的就是托孤的节奏啊。 任何试图破坏自己寄情山水,过悠闲日子的美好计划的人,都是敌人。对待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谢清欢微微握拳,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推掉这差事。 格雷是个极其自我的人,向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事儿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几天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眩晕,胸闷,眼前出现重影,恶化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剩下的恐怕没有原先预计的那么充裕了。 他特意将谢清欢安排在书房旁听,就是想试试她的态度——除了实力,道格拉斯家的同样对权力充满了渴望。谢清欢对于家族事务,并不热忱,但也没有全然拒绝。 也许,她只是不在意。联系谢清欢这二十多年的经历,跟雷漫不经心地想。不过,没关系,人在身不由己的时候,便不那么追求选择权了。 谢清欢手中拿着刚送来的道格拉斯家大小管事的资料,一抬眼就看到格雷脸上带着三分算计的表情,心中忍不住悠悠一叹。 算了,跟一个患了重病却放弃治疗的人计较什么呢?再怎么憋屈,也就这么一段时间而已。 在谢清欢眼中,格雷跟玛格丽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血脉上,格雷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虽然很不想承认。玛格丽特则远一些,只是同族的堂姐妹,而且还有杀母之仇。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手刃血亲。 因着道格拉斯家的传统,她离开T市的时候,心中很是带了几分决绝。格雷若是一直这么安分,她也不介意陪着他度过死前的这段日子。 格雷如此随意地让她参与决策,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吧。 格雷这边如此,路子允跟他交锋一个回合,就觉得不对头。 道格拉斯家前期的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落到实处却没有相应的震慑力道。之所以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道格拉斯在趁机收紧最核心最优势的实力。 黑道上如此动作,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新主铺路。 道格拉斯家嫡系跟旁系分得很清楚,能掌权的,只有嫡系的人。而从查尔斯之死开始,道格拉斯家内部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如今还存活着的都是格雷的人。 因此,格雷去后,道格拉斯家岁最有可能成为新的家主,一目了然。 谢清欢。 路子允一字一顿地叫着这个名字,觉得胸口都熨帖起来。他是真喜欢谢清欢,听着似乎很没有道理。但是跟她在一起,他就是莫名地觉得安心,觉得高兴。 所以,他从不介意她的身份,艺人也好,谢家传人也好,亦或是冠上道格拉斯之姓,都无所谓。 问题是,道格拉斯家也太麻烦了! 路子允原本是打算趁着跟道格拉斯家交恶的机会,顺便收整路家在欧洲黑道的势力——这一两年,欧洲这边的势力并不安分。他在国内运筹帷幄,虽然谨慎,但也不能保证欧洲这边事发,完全不会影响到大本营。 却没想到,格雷玩的是这么一手。 这事要解决倒是不难的。他与谢清欢原本就是要两家合一家的,他的自然也是她的。 如此一想,路子允顿时振奋精神,该争的绝不放手,没得争的创造机会也要争。 他这么一振奋,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暂时与他结盟的黑道家族也都由观望改为积极谋划。这个来自华国的年轻人,简直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他对格雷十分了解,出手之准简直令人发指。 道格拉斯家在欧洲黑道称雄多年,积累了亿万财富,本身就是块散发着浓香的蛋糕,有心有胆的谁都想分一杯羹。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如今道格拉斯家做主的人并不是格雷。 格雷的病情迅速恶化了。 有一日早晨起来,格雷的眼睛突然就看不见了。首席家庭医生比伯先生闻讯赶来,带着家族医疗团在堡里那设备齐全,堪比小型医院的医疗室里给格雷做了全身检查,重点检查了头部。 通过扫描图,谢清欢清楚地看到拳头大小的瘤子盘踞在脑部神经的交叉位置上,压迫着神经,挤兑着血管。 比伯重新估计了一下格雷将要去面见上帝的时间——慢则一月,快则一周。 比伯的口吻是陈述事实的平淡,但他的眼中却满是无能为力的悲哀。作为一个医生,不能攻克难题,让病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是无能。 格雷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人活一世,到最后,都是一死。早晚罢了。他这一生,活得十分恣意,足够了。 谢清欢站在床边,出神地看着输液的点滴,半晌才长吁了一口气,淡淡开口:“你好好休息。” 说罢,她转过身,准备离去。 “谢清欢。”在她身后,格雷静静唤他。 谢清欢顿住脚,却没有回头。 “即便你不愿意,你身上道格拉斯家的血总做不得假。”格雷一脸冷漠,“你的身份是瞒不住的,若是不能成为道格拉斯家的主人,就算是路子允,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了。”谢清欢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知道就好。”格雷挑了挑眉,“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谢清欢抿了抿唇:“说来听听。” “看在我命不长久的份儿上,嫁给我吧。”格雷笑道。 “我早与路子允确定关系。”谢清欢道。 “只要你们没结婚,我就有机会!”格雷立刻回道,“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该知道你是属于我的。你们华国不是有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欺吗?你说,像他这样的朋友,我是不是应该捅他两刀?” “格雷,不要无理取闹。”谢清欢轻描淡写地道。 “好吧。”格雷耷拉下眉头,“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道格拉斯家的事我反正也不大懂,”谢清欢脚下轻轻一动,挪到格雷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如我就在这里陪你?” “不用晃了,我是真看不见。”格雷笑了笑,迅速伸手抓住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手,往唇边凑去。 谢清欢目中冷芒一闪,手腕轻震,将手从格雷手中脱出,闪电般探出,直取咽喉,却是虚扣住,并没有用力。 室内一片清冷。 谢清欢缓缓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淡淡道:“你不用试图激怒我,我不会杀你。” 格雷不能视物的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吗?” 谢清欢不想与他待在一处,开口道:“我先走了。” 格雷在这个时候病重,对道格拉斯家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不过,因为之前部署得当,短时间之内也不会有致命的危险。 托马斯在门外等着谢清欢,见她出来恭敬地躬了躬身:“小姐。” 谢清欢知道他是道格拉斯家的管家,同时也是格雷手下的智囊之一,如今格雷的整个布局之中有三分是他的功劳,对他轻轻点头:“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一道纤细的身影快速地闪进了格雷休息的房间,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间的门。 半分钟之后,整条走廊上的警报装置都疯狂地叫了起来。 谢清欢与托马斯立刻停下脚步,脸上略带诧异,却都没有惊慌,回身向格雷的房间奔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谢清欢灰头土脸地从塌了半边的废楼里冲出来,抬手在因为受了刺激而不断涌出眼泪的眼角抹了一把,那脸顿时就不大能看了。 被子弹擦伤的手臂暂时被忽略了,能在一群疯子的狂轰滥炸中保住命已经很不错——知道的当这是对于新家主最后的考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道格拉斯家在处决叛徒呢,连催泪弹都拥上了。 这次以内乱为名的考验,谢清欢简直不想再提起,但看那被轰塌了半边的废楼就知道战况有多么激烈了。 道格拉斯家这最后的三十二个成年人,在战斗力上是没法跟改造人相比,但个个脑瓜子好使,实在不容小觑。 “托马斯,这便是我们的新家主吗?”托马斯在监控中看到这边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监控室去迎接谢清欢,接着他就听到这么一句。 “她看上去很强嘛。”托着腮的小孩淡淡道。 “是的,温格少爷。”托马斯答道。 “嗯,”温格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够格。” “温格少爷,”托马斯温和地笑了笑,看似有些无奈,口吻中却带了些警告,“小看大人是要吃亏的哟。” “这个我自然知道。”温格老成地点点头,“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毕竟她出了事,对道格拉斯家也没好处。” 托马斯平静地看着温格,这个小少爷今年七岁,虽然比不上这个年岁的格雷那般奇葩,但也算是这一代最聪明,进步最快的一个了。道格拉斯家的人向来猖狂,就连小孩子也是如此。 算了,小孩子受点教训也好。 “那么,走吧。”托马斯说完,略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温格也没含糊,率先向外冲去。 两边的时间点略有偏差,所以谢清欢从废楼出来,正好赶上托马斯跟温格过来。 谢清欢看着如同小豹子一般像自己疾驰过来的小孩,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真是没玩没了啊。 温格腾身跃起,一脚向谢清欢踢去。他人小腿短,所以近身搏击的时候距离谢清欢很近。 他发誓他看到谢清欢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谢清欢并不是一个容易觉得寂寞的人,在这个世界,她还未曾遇到过一个真正的武道大师。撇开别的不谈,改造人的身手确实让她惊喜。 眼前这个孩子,对阵的气势是足够了,只不过年岁还小,即便从小习武,到如今所成也是有限。那一脚提出的速度在谢清欢眼中,便着实有点慢了。 谢清欢轻描淡写地化解温格的这一招,没受伤的那只手从容地应对着温格各种角度不依不饶地攻击。 耐性也不错。明知没有胜算,也没有立刻放弃。谢清欢瞥向托马斯:“这孩子怎么回事,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温格少爷只是来打个招呼。”托马斯微笑应道。 “哦?”谢清欢挑眉,“连小孩子都知道要打招呼,格雷那么大个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玩失踪,是不是不太好?” “小姐,”托马斯略微一顿,才认真答道,“先生如今是失踪还是死了,都已经不重要了。” 谢清欢冷冷一笑:“他这么肯定我会接下道格拉斯家?” “难道小姐不会?”托马斯也是一笑,“道格拉斯家的人都无法真正拒绝作为最强者立于巅峰,俯视万民的可能。” 他看一眼谢清欢的表情,又道:“小姐若是当真不愿,道格拉斯家也不会勉强。作为下一代里的最强者,温格少爷也同样拥有继承权。” “温格?”谢清欢目中露出几分兴味,“是这孩子?” “没错!”还不等托马斯回答,一直没停下动作的孩子抢着答道。 谢清欢像是刚刚才注意到他似的,细细打量他一番,突然出手扣住他的后颈,随意地将他拎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刚刚你不该开口说话的。” 温格被她毫不费力地拎在半空,毫无着力点,手脚都晃荡着,却颇为硬气地瞪视着她。 “你本就凭着一口气出手,一开口,气劲就泄了,原本的气势也就维持不住。不过,你开不开口都没关系,反正也没有可能赢。”谢清欢好笑地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伸出手指戳了戳,“不服?” 她的那条手臂被飞散的弹片刮了条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地流着,都顺着指尖滴到地上了。这么一戳,顿时沾到了孩子脸上,谢清欢目光一黯,卷起袖子给他擦了擦。 结果她那袖子也不干净,温格原本只沾了点儿血迹的脸这会儿又加上了灰尘。 温格却不在意,轻哼一声:“我现在年纪还小,输了也正常。你等着,再过十年,哦不,五年就够了,我一定能赢过你!” “有志气是好事,不过自信过头就是自大了。”谢清欢淡淡道,“照你如今的方法接着练下去,你就算再练一百年也不可能赢我。” “你——”温格年纪虽小,气性却大,再加上因为聪明,从来就没被人看扁过,听谢清欢这么说,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小身子愤怒得发颤,“你少看不起人!” “我从不小看人,不过是实话实说。”谢清欢一脸平静,“只是赢的话,那有什么难的?让人服才难。” “是啊,你赢了,我不服,就这么简单。”温格这次倒是没反对。 谢清欢将他放下来,见他又要动,便伸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定在原地:“那改天,我再亲自教你写这个服字。现在,别碍事,先离开吧。” 温格抬眼,静静看她一眼,点头应道:“好!” 谢清欢松了手,温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托马斯面上带着几分探究:“小姐对温格少爷,很有兴趣?” 温格根骨上佳,是练武的苗子。年仅七岁,即便先前打下的基本功有什么错也很容易扳正。不过,这话谢清欢没当着托马斯说。 道格拉斯家清洗了这么多遍,最后留下来的八个孩子,必然是佼佼者。谢清欢对收徒本就不甚热衷,也不愿意谢家跟道格拉斯家有过多的牵扯。更何况武者收徒,聪明伶俐固然是好,但对于品德心性也同样有较高要求。否则,门下弟子走歪了路,还得清理门户。 “外面情况如何?”谢清欢没再过问格雷的去向,像他那样骄傲的人,绝对不会愿意在病床上干熬着时间等死。 托马斯只答了一个字:“乱。” 格雷脑子里长了瘤这消息是从道格拉斯家传出去的,但传出消息的人,包括艾米丽都已经死了,这个消息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根本就没人能确定。即便确定了,格雷如今失踪了,而不是死了。 只要他没死,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当初查尔斯的杯具都还历历在目呢,演绎过死亡盛宴的水晶宫那染血的地毯至今还没换过。 就算他真死了,他亲手挑选的继承人那能是个吃素的? 然后,黑道联盟又惊讶地发现,这一场争斗到了现在,对他们而言,好像已经完全无利可图了。当初对他们许以重利的人是艾米丽,连路家都是顺带的。 既然无利可图,再这么耗着也没有意义。一时之间,黑道联盟就有点摇摇欲坠了,之所以还撑着,完全是因为面子。 路子允对这种情况自然是喜闻乐见。谢清欢跟他提了格雷的身体状况,他就知道,这事可以准备收尾了。这几天谢清欢都没有消息传来,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个乱字包含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多了,谢清欢静静道:“要么暴力破局,将那些敌对的家族挨个灭了。要么怀柔,拖到他们开口求和。反正,道格拉斯家耗得起。” 她顿了顿,又道:“我建议使用怀柔,一家独大那是找死的节奏。” “是的,小姐,我明白了。”托马斯应道,“那小姐?” “我受伤了,要养伤啊。”谢清欢冲他抬了抬受伤的手臂,下巴朝废楼那边努了努,“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好好医治。” “是,小姐。”托马斯躬了躬身。 谢清欢点点头,回房间沐浴更衣,等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家庭医生已经在等着给她包扎伤口了。 医生包扎完伤口,又叮嘱了饮食上该忌口的才离开。 那边托马斯已经清点过,发现还有四五个人可以抢救一下——有一个晃悠悠地吊着一口气,到底能不能活还两说。 接下来自然是全力对外。每个人对分到自己手上的事,都十分的认真。道格拉斯家行事的手段向来以毒辣著称,哪里柔和过,如今改了策略,整个画风都不对了。 不仅仅是自己人一时无法适应,跟道格拉斯家敌对一直以来还算知己知彼的家族简直无所适从。 转换对外政策,也大喇喇地透露给大家一个信息:道格拉斯家已经换了人做主。 被道格拉斯家和煦的作风熏陶了一个多月,黑道联盟最初的一鼓作气已经再而衰三而竭了,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一拳打死,也要被活活拖死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上旬,黑道联盟终于耗尽了所有耐性,派出了以路子允为首的代表团,赴道格拉斯家谈判。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待会儿换 谢清欢灰头土脸地从塌了半边的废楼里冲出来,抬手在因为受了刺激而不断涌出眼泪的眼角抹了一把,那脸顿时就不大能看了。 被子弹擦伤的手臂暂时被忽略了,能在一群疯子的狂轰滥炸中保住命已经很不错——知道的当这是对于新家主最后的考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道格拉斯家在处决叛徒呢,连催泪弹都拥上了。 这次以内乱为名的考验,谢清欢简直不想再提起,但看那被轰塌了半边的废楼就知道战况有多么激烈了。 道格拉斯家这最后的三十二个成年人,在战斗力上是没法跟改造人相比,但个个脑瓜子好使,实在不容小觑。 “托马斯,这便是我们的新家主吗?”托马斯在监控中看到这边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监控室去迎接谢清欢,接着他就听到这么一句。 “她看上去很强嘛。”托着腮的小孩淡淡道。 “是的,温格少爷。”托马斯答道。 “嗯,”温格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够格。” “温格少爷,”托马斯温和地笑了笑,看似有些无奈,口吻中却带了些警告,“小看大人是要吃亏的哟。” “这个我自然知道。”温格老成地点点头,“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毕竟她出了事,对道格拉斯家也没好处。” 托马斯平静地看着温格,这个小少爷今年七岁,虽然比不上这个年岁的格雷那般奇葩,但也算是这一代最聪明,进步最快的一个了。道格拉斯家的人向来猖狂,就连小孩子也是如此。 算了,小孩子受点教训也好。 “那么,走吧。”托马斯说完,略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温格也没含糊,率先向外冲去。 两边的时间点略有偏差,所以谢清欢从废楼出来,正好赶上托马斯跟温格过来。 谢清欢看着如同小豹子一般像自己疾驰过来的小孩,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真是没玩没了啊。 温格腾身跃起,一脚向谢清欢踢去。他人小腿短,所以近身搏击的时候距离谢清欢很近。 他发誓他看到谢清欢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谢清欢并不是一个容易觉得寂寞的人,在这个世界,她还未曾遇到过一个真正的武道大师。撇开别的不谈,改造人的身手确实让她惊喜。 眼前这个孩子,对阵的气势是足够了,只不过年岁还小,即便从小习武,到如今所成也是有限。那一脚提出的速度在谢清欢眼中,便着实有点慢了。 谢清欢轻描淡写地化解温格的这一招,没受伤的那只手从容地应对着温格各种角度不依不饶地攻击。 耐性也不错。明知没有胜算,也没有立刻放弃。谢清欢瞥向托马斯:“这孩子怎么回事,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温格少爷只是来打个招呼。”托马斯微笑应道。 “哦?”谢清欢挑眉,“连小孩子都知道要打招呼,格雷那么大个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玩失踪,是不是不太好?” “小姐,”托马斯略微一顿,才认真答道,“先生如今是失踪还是死了,都已经不重要了。” 谢清欢冷冷一笑:“他这么肯定我会接下道格拉斯家?” “难道小姐不会?”托马斯也是一笑,“道格拉斯家的人都无法真正拒绝作为最强者立于巅峰,俯视万民的可能。” 他看一眼谢清欢的表情,又道:“小姐若是当真不愿,道格拉斯家也不会勉强。作为下一代里的最强者,温格少爷也同样拥有继承权。” “温格?”谢清欢目中露出几分兴味,“是这孩子?” “没错!”还不等托马斯回答,一直没停下动作的孩子抢着答道。 谢清欢像是刚刚才注意到他似的,细细打量他一番,突然出手扣住他的后颈,随意地将他拎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刚刚你不该开口说话的。” 温格被她毫不费力地拎在半空,毫无着力点,手脚都晃荡着,却颇为硬气地瞪视着她。 “你本就凭着一口气出手,一开口,气劲就泄了,原本的气势也就维持不住。不过,你开不开口都没关系,反正也没有可能赢。”谢清欢好笑地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伸出手指戳了戳,“不服?” 她的那条手臂被飞散的弹片刮了条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地流着,都顺着指尖滴到地上了。这么一戳,顿时沾到了孩子脸上,谢清欢目光一黯,卷起袖子给他擦了擦。 结果她那袖子也不干净,温格原本只沾了点儿血迹的脸这会儿又加上了灰尘。 温格却不在意,轻哼一声:“我现在年纪还小,输了也正常。你等着,再过十年,哦不,五年就够了,我一定能赢过你!” “有志气是好事,不过自信过头就是自大了。”谢清欢淡淡道,“照你如今的方法接着练下去,你就算再练一百年也不可能赢我。” “你——”温格年纪虽小,气性却大,再加上因为聪明,从来就没被人看扁过,听谢清欢这么说,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小身子愤怒得发颤,“你少看不起人!” “我从不小看人,不过是实话实说。”谢清欢一脸平静,“只是赢的话,那有什么难的?让人服才难。” “是啊,你赢了,我不服,就这么简单。”温格这次倒是没反对。 谢清欢将他放下来,见他又要动,便伸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定在原地:“那改天,我再亲自教你写这个服字。现在,别碍事,先离开吧。” 温格抬眼,静静看她一眼,点头应道:“好!” 谢清欢松了手,温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托马斯面上带着几分探究:“小姐对温格少爷,很有兴趣?” 温格根骨上佳,是练武的苗子。年仅七岁,即便先前打下的基本功有什么错也很容易扳正。不过,这话谢清欢没当着托马斯说。 道格拉斯家清洗了这么多遍,最后留下来的八个孩子,必然是佼佼者。谢清欢对收徒本就不甚热衷,也不愿意谢家跟道格拉斯家有过多的牵扯。更何况武者收徒,聪明伶俐固然是好,但对于品德心性也同样有较高要求。否则,门下弟子走歪了路,还得清理门户。 “外面情况如何?”谢清欢没再过问格雷的去向,像他那样骄傲的人,绝对不会愿意在病床上干熬着时间等死。 托马斯只答了一个字:“乱。” 格雷脑子里长了瘤这消息是从道格拉斯家传出去的,但传出消息的人,包括艾米丽都已经死了,这个消息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根本就没人能确定。即便确定了,格雷如今失踪了,而不是死了。 只要他没死,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当初查尔斯的杯具都还历历在目呢,演绎过死亡盛宴的水晶宫那染血的地毯至今还没换过。 就算他真死了,他亲手挑选的继承人那能是个吃素的? 然后,黑道联盟又惊讶地发现,这一场争斗到了现在,对他们而言,好像已经完全无利可图了。当初对他们许以重利的人是艾米丽,连路家都是顺带的。 既然无利可图,再这么耗着也没有意义。一时之间,黑道联盟就有点摇摇欲坠了,之所以还撑着,完全是因为面子。 路子允对这种情况自然是喜闻乐见。谢清欢跟他提了格雷的身体状况,他就知道,这事可以准备收尾了。这几天谢清欢都没有消息传来,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个乱字包含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多了,谢清欢静静道:“要么暴力破局,将那些敌对的家族挨个灭了。要么怀柔,拖到他们开口求和。反正,道格拉斯家耗得起。” 她顿了顿,又道:“我建议使用怀柔,一家独大那是找死的节奏。” “是的,小姐,我明白了。”托马斯应道,“那小姐?” “我受伤了,要养伤啊。”谢清欢冲他抬了抬受伤的手臂,下巴朝废楼那边努了努,“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好好医治。” “是,小姐。”托马斯躬了躬身。 谢清欢点点头,回房间沐浴更衣,等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家庭医生已经在等着给她包扎伤口了。 医生包扎完伤口,又叮嘱了饮食上该忌口的才离开。 那边托马斯已经清点过,发现还有四五个人可以抢救一下——有一个晃悠悠地吊着一口气,到底能不能活还两说。 接下来自然是全力对外。每个人对分到自己手上的事,都十分的认真。道格拉斯家行事的手段向来以毒辣著称,哪里柔和过,如今改了策略,整个画风都不对了。 不仅仅是自己人一时无法适应,跟道格拉斯家敌对一直以来还算知己知彼的家族简直无所适从。 转换对外政策,也大喇喇地透露给大家一个信息:道格拉斯家已经换了人做主。 被道格拉斯家和煦的作风熏陶了一个多月,黑道联盟最初的一鼓作气已经再而衰三而竭了,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一拳打死,也要被活活拖死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上旬,黑道联盟终于耗尽了所有耐性,派出了以路子允为首的代表团,赴道格拉斯家谈判。 正文 第八十八章 Yes,I do 终于来了! 谢清欢一开口,各家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狠狠一突——以道格拉斯家以往的作风,必然不肯轻易揭过此事。刚刚的谈判让他们的家族狠狠出了一回血,只有路家被略过。 现在看来,果然是打算单独清算。 致命的杀机就在眼前,路家的家主年纪轻,胆气高,这回怕是太托大了。 路子允略微侧头,一脸认真地看了过去,目光中带着些微的询问。 谢清欢的视力极佳,能清楚地看到路子允棕色的眸子中自己的倒影。她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比上回见面时瘦了许多。对上格雷跟道格拉斯家,身边只有各怀心思的所谓‘盟友’,这段时间太过劳心劳力了吧。 谢清欢的目光并不热烈,甚至可以称得上淡漠。 但路子允这会儿被她盯着看,面色虽然没变,但总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心头却又几分莫名的喜悦。 只是,旁边还有其他人惊疑不定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打量的目光,路子允轻轻咳嗽两声:“谢小姐,请说。” 他的声音很是清冷,却带着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和情义。 谢清欢微微含笑,对着路子允字正腔圆道:“我心悦你,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用的不是英语,各家族的代表也不全是华国通,难免有些云里雾里。 托马斯脸色则是一变。 代表们听得懂的已经懵了,没听懂的看着托马斯仿佛被会心一击的表情,也直觉要糟。 路子允听了这话,却是一怔。他与谢清欢互通心意,又交换了定情信物,结婚是早晚的事。 只是,谢清欢现在还年轻,在事业上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何况还跟萧朗月有过约定。他尊重她的选择。 原本以为还要等上几年,却没想到,谢清欢会在这种境况下重提此事。当然,不是说这个时机不好。相反,这时机简直太好了,看看各家族的代表那被震到的表情就知道了。 真是——太乱来了。不过,我喜欢!路子允心中欢喜,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极其耀目的笑容。 他缓慢却优雅地起身,探手捞起谢清欢放在桌上的一只手。 整个会议室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搭在一起的手上。 路子允略微躬身,将她的手凑到唇边,郑重地在那白皙细嫩的手背上轻轻印上一吻:“Yes,Ido。” 如果说谢清欢那句话因为语言问题导致有人听不懂,路子允这句答复则做出了明确的解释。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各家族的代表眼中泛着迷茫,心却是一沉。 他们也很想把路子允的话当成是一句普通的对于求婚的答复,但事实容不得他们如此想——求婚的是谁?道格拉斯家的新家主。 整个欧洲黑道的人都知道,道格拉斯家从不与外族联姻。 就在前不久,路家还在跟道格拉斯家死磕,如今却要联姻?真不是笑话? 谢清欢转头,对托马斯道:“送客。” “是,小姐。”托马斯心情复杂地看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客气周到地请各家的代表离开。 代表们还在努力消化路家将与道格拉斯家联姻的消息,晕晕乎乎地随着托马斯出了会议室,走出一段了才如梦初醒,一看路子允并没有一起出来,一把抓住托马斯:“等等,路先生他——” 托马斯并不回答,只温和地笑着。 抓着他胳膊的那人却觉得心头一寒,尴尬地松开手:“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什么,”托马斯笑道,“小姐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度的。” 这话倒是没错,哪怕这位女家主是混血,她到底也还流着道格拉斯家的血,去猜道格拉斯家人的心思,简直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没有之一。 这么一想,各家的代表便释然了,随即又转念一想,论身材头脑,家世地位,自家boss也不差,只可惜没来,白白便宜了路家的那位。 会议室中只剩下谢清欢跟路子允,两人脉脉对视片刻,俱是一笑。 路子允拉着谢清欢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幽香,问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嗯,定了。”谢清欢含笑应道。 “真像做梦一样。”路子允轻轻道,没人知道,从谢清欢离开T市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一直焦躁难安,怕她出意外而他赶不及。 谢清欢抬手抚了抚他的背,她知道他的不安,格雷从不按常理出牌,若他真想对她不利,必然会找到下手的时机。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才分开,仍在刚才的位子上坐了,只是手仍然握在一起。 托马斯知道谢清欢不爱喝咖啡,便泡了茶送来,看到两人依旧腻腻歪歪地牵着手,顿时觉得有点牙酸——东方人就是含蓄。 谢清欢看着会议室的门关上,才淡淡开口:“结婚的事,是不是请长辈定个日子?” 无论是谢家还是道格拉斯家,都已经没有谢清欢的直系家属。谢持静跟谢持节当年都颇有一些旧交,但谢清欢归于谢家这事,并没有宣扬,那些旧交恐怕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至于路家那边,路子允父母都已经去世,但他上头有六个姐姐,还有一个舅舅在。虽然婚后是两个人过日子,但结婚并不仅仅是两人的事,而是关系到两个家族,像谢清欢这样情况特殊的,更是要小心处理。 两人都是华国国籍,结婚仪式的重头戏,自然还是放在国内。路子允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点头道:“日子让舅舅定吧。谢家那边,你打算如何?” 谢清欢微微一顿,才道:“我母亲当初倒是留了一份旧交的名单给我。只是,她去得仓促,我回归谢家也没有举行正式的承嗣仪式,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再说,我的工作在他们看来恐怕也不怎么体面,打着母亲的名义怕也不好。” 路子允皱了皱眉:“人品有高低,职业哪分贵贱?这事交给我吧。” 谢清欢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了。因着有六个姐姐,路家的姻亲关系遍布军政商三界,跟谢持静姐弟俩的交友圈颇有一些重叠的。 结婚的帖子上是要署两个人的名字,即便不是她特意去请,也算尽了礼数。 中午路子允留在道格拉斯家跟谢清欢一起用餐,掌勺的依旧是从华国特意请来的大厨。路子允知道谢清欢在吃这方面没什么喜好,却很清楚她不爱吃西餐,看着桌上的菜色,很显然格雷还是花了心思的。 今天他看到谢清欢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在道格拉斯家的日子并不难过,除了不能自由出入,格雷给她的恐怕都是最好的。 那个男人,真是让人不服不行。路子允心中悠悠一叹,他玩儿这场失踪,哪怕他现在已经死了,欧洲黑道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人,是该庆幸他死得早呢,还是惋惜呢。 饭后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在托马斯的牙酸倒之前,路子允起身告辞回去了。 路家也好,道格拉斯家也好,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两人肩头的担子都不轻。 托马斯也知道谢清欢如今是扛着两家,她先前的人际圈都在华国,所以,她结婚应是不会先在这边办。托马斯对这个并不在意,道格拉斯家先前都是内部通婚,为了保持家族神秘感,也根本不会通知黑道其他家族。 谢清欢今天这么一动作,也算是通知到了。 至于路家那边,不用路子允通知,路小心等人已经知道了道格拉斯家会议室发生的这一幕——与会的代表们即便平日里不是大嘴巴,也架不住这次消息太劲爆,简直克制不住地想要跟人分享。 于是,他们先是各自通知自个儿家族,而后不约而同地跟陆家联络。 在路子允跟谢清欢还在心平气和地商量着的时候,路家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数个几乎完全一样说辞的电话,还有一两个代表忍不住亲自上门来告知的。 路家七爷要结婚,这在自路子允成年就等得望眼欲穿的路家人眼中,简直是件天大的喜事——再钻石的钻石王老五,那也是个光棍儿。不过谢天谢地,从此以后,我们路七爷就是有家有室,有人疼有人爱有人与之生死与共的人了。 路小心一边想着七爷终于功德圆满了,一边强忍着笑意将一脸‘请节哀’表情的代表送出门去——愚蠢的凡人,当我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其实是羡慕嫉妒恨吗?就算是你家家主亲至,清姐也不会看上的! 庄重在跟苏沐交流一番之后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就给他如今在路家坐镇的大哥庄严以及他家太后庄夫人去了电话,报告了这一喜讯。 虽然结婚的日子还没定,这事儿基本上还没影,但庄重已经可以想象到,小舅舅在结婚之前的那段日子是少不了折腾的,家里的这些女人盼了多少年,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题外话------ 嗯,进入完结倒计时。姑娘们如果有特别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没有的话,我就照自己想写的写。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自那次谈判之后,欧洲黑道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密切关注着路家跟道格拉斯家的动静。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轻举妄动。 道格拉斯家的生意在这次争斗有不少受到了波及,甚至有一些一直处于垄断的局面被打破,但作为家族根基的航线丝毫未损。从这方面来说,黑道联盟虽然气势汹汹,但确实是做了一回无用功。 即便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打击,道格拉斯家的扫尾工作依然十分繁琐。 谢清欢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次过上了三更睡五更起的日子。 道格拉斯家前有家主之争,后有黑道联盟之斗,内部经过了再三清洗,家族成员由几百人锐减到十几人——向来对家主的职权有掣肘之能的长老会全军覆没,旁支分支近的远的大多数做了炮灰。 格雷在时,只是随意地处理了一番,连仪式都没办。这会儿谢清欢腾出手了,便将死去的人都拢在一起,统一办了仪式。 只余下八个孩子跟五个还在养伤的大人。 这一小批人,是格雷特意跳出来留给谢清欢。就他自个儿的眼光来看,个个都是好苗子。 只有一个人的家族,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绝对算不上兴旺。所以,谢清欢虽然不喜道格拉斯家一向的传统,对这些幸存的人却没有恶感。 谢清欢将他们聚在一处,略聊过几句,又仔细观察了言谈举止,在聪明灵慧这方面道格拉斯家的人似乎有着先天的优势。这几个孩子最大的七岁,最小的才三岁,没有一个人怯场,动作自然大方,表现相当得体。 小孩子的心性还有可塑的余地,道格拉斯的传统即便摆在眼前,后天的培养也同样重要。对于这一点,谢清欢倒是不担心。 反而是那几个已经成年了,让她有些担忧。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几人彼此之间冷漠而疏离,且他们不是最相近的血脉,所以不被撩拨的话,也不会主动上前去砍死对方。 这让谢清欢松了一口气。 道格拉斯家用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从残酷的家族竞争脱颖而出的,他们通常会被委以重任,手中握有不小的权力,距离家族核心也近。 而另一种,则是家族教育基金体系中,按照个人的资质特别培养的。他们分散在道格拉斯家事务的方方面面,属于坚固的基石。 所以,这硕果仅存的五个人,在道格拉斯家其实有着较高的地位,能驱使他们效力的,只有家主的强大了。 等谢清欢安排好道格拉斯家的事情,已经到了十二月的下旬。圣诞临近,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在圣诞之前,谢清欢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便入乡随俗,吩咐托马斯给孩子们准备圣诞礼物。 托马斯答应了,办起这事儿却相当随便——道格拉斯家的人,想要什么东西,都会自己亲自去抢过来,那样才有乐趣。 不过,这话他没跟谢清欢说。谢清欢看着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她并不是个对什么事都很随意的人,这点眼色,托马斯还是有的。 偶尔做一些跟先前大相径庭的事,也很有意思。 尤其是看着收到礼物的孩子们脸上那惊诧的小表情。 圣诞过后,谢清欢就回T市去了。年初她拍的那部《无间》,排在元旦档,她回去了还能赶上宣传的尾巴。 临走时,孩子们都来送她。 “菲丽丝。”温格看着她,期期艾艾地开口。 菲丽丝是谢清欢的英文名,因为她一直没有英文名,在华国还好,在道格拉斯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托马斯也看得出她大约是更看重谢清欢这个名字,便随意弄了几个名字让谢清欢选,好方便大家称呼。 那会儿谢清欢正忙得脚不沾地,看也没看,随手指了一个,便这么叫开了。 这几个孩子年纪不大,在道格拉斯家的辈分却是跟谢清欢一辈的,这么叫名字也没什么不妥。 “嗯?”谢清欢看着他,挑了挑眉。 温格却仿佛一下子泄了气,恹恹道:“没什么,祝你顺风。” “谢谢,再见。”谢清欢笑了笑,冲送行的众人挥了挥手手,转身上了直升机。 托马斯看着耷拉着眉毛的温格,略带着几分兴味地笑了。 这次倒是没有招摇,只不过停的位置似乎相当不厚道。 谢清欢下了飞机,站在很显然有些年头的宅院里,看向垂手立在一边的人:“怎么回事?” “小姐,我是谢彦,是一名职业管家,因为精通华语,被托马斯先生派遣来华国为小姐效力。”谢彦冷静地应道。 “这宅子?”谢清欢的目光四处晃了一圈,虽然竭力维持了,但翻新的痕迹还是没有完全遮掩住。 谢彦温和地笑道:“这里曾是段家老宅。段家与上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已经举家逃逸。” 谢清欢闻言皱了皱眉。她之前忙着处理道格拉斯家的事,并不十分关注T市这边,没想到段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谢清欢问道:“段家倒了,这边黑道如今是谁家掌舵?” 谢彦道:“黑道如今无首。”他看一眼谢清欢,解释道,“原本白家是极有可能上位的,不过在最后被段家摆了一道,又有唐家跟傅家推波助澜,便没成。” 谢清欢知道段明楼是属意唐挚上位,但唐挚重伤之后,便放缓了前进的脚步,而在段家被查的这个当口上,他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出头。 白九极有野心,但根基尚浅,更何况段明楼手中有军火线,这才是真正的财路跟要命的买卖,只要这线没断,他走到哪里,都很容易东山再起,自然不可能放手。 都是刀口求存,白九被他算计也不稀奇。 谢清欢问道:“傅家?” “黑道的买卖也是点线面覆盖,所以一个不起眼的小场子也可能是极为关键的一环,大多数时候争斗也是因此。傅家跟段家不在一个面上。” 不在一个面上,就不存在你死我活的争抢。事实上,T市黑白两道一直以来,也算相安无事。段家这次被查以至于迅速败落,想必跟上面权柄变更也有些关系。 段家的这个宅子并不算很大,但要只住谢清欢一个人的话,还是显得十分空旷。除了管家,还有厨师、帮佣、花匠以及杂工数人。 照谢彦的,这是如今最为简易的配置了。这房子是过在菲丽丝·道格拉斯名下的,虽然一应资料手续齐全,但谢清欢很清楚,这是一个没有遮蔽效果的障眼法。 因为段家也才撤离不久,目前只是消除了段家先前居住过的痕迹,并没有大规模的改动,设计图也还在赶工中。 谢清欢没再问什么,吃完饭之后便又出去了。 路子允比她先一步回到T市,已经去沈舅舅那边商定结婚的日子了。 谢清欢先去了博爱医院看萧朗月——段家大厦将倾,段明楼也有所准备,将他名下的私人医院博爱并入了昆明药业。 算起来,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萧朗月了,先前虽然有通话,萧朗月显然不是很有精神。看来,她还是没能从元昭之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谢清欢猜到萧朗月的情形可能不好,却没想到,糟糕到了这种地步——她合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散在枕上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谢清欢看着这样的萧朗月,心下涩然。她眼中的萧朗月,一直是充满活力的,站在阳光里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而不是像这样,心如死灰地躺着,好像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灭绝一样。 谢清欢皱着眉,转向站在旁边的易柏:“她一直都这样?” 易柏苦笑着摇头:“这样安静的时候也不多的,有一段时间大吵大闹,还试图自残。先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元昭之死受到的打击过大,再加上她是公众人物,表面十分风光,心中说不准有多大的压力,两下夹击,她一时难以控制情绪也是正常的。但是——” 谢清欢心中一突:“怎么?” “病人的情绪,对于恢复也很不利,所以最初,我选择用镇定剂,但镇定剂这东西,也不能多用。而且她的情绪反复,无法自控的吵闹频率极高,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先前的药物破坏了她的脑补神经。” “破坏脑补神经?”谢清欢目光一沉,“你——” “你放心,我没将她当神经病对待过。”易柏看她沉下来的脸色,赶紧表态道,“人的身体保护机制很有意思,比如痛极了会晕过去,受到过大的刺激反而会忘掉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什么的,所以我就请我师兄来了一趟,他是心理专家,对伤痛修复很拿手。” 谢清欢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所以,令师兄有没有发现,萧萧曾经被人短暂地催眠控制过?” 易柏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你知道?” “当然,”谢清欢淡淡道,“这两者之间有关?” 正文 第九十章 “也不是必然的因果关系,但至少是其中一个诱因。”易柏看着谢清欢,犹豫了一下,才道,“我那师兄推测,萧朗月之前受到的催眠可能不止一次。而前后两次的命令相冲突甚至是完全相反,虽然当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但肯定埋了根。再加上元昭之死太过突然,她一下子就混乱了。” 谢清欢听到这里也沉默下来,那次萧朗月被容宁催眠,在她的小腹上划了一刀,伤口并不深,血也很快就止住了,到了现在连道疤都没留下,仿佛当初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现在,谢清欢仍记得当时事情发生之后,萧朗月那一瞬间难以置信的表情。 谢清欢早知道人心复杂,又忌惮催眠术,特意带着萧朗月去找了孟青珏。 孟青珏也开导了萧朗月,再加上容宁在催眠媒介上的选择到底是隔了一层,萧朗月受到的影响并不深,很快就恢复如常。 却没料到,真正的后招是在这里。 谢清欢心情沉重,轻轻合了合眼,又缓缓睁开来,双手紧握着拳,贴在腿侧。 萧朗月与谢清宁相识的时候也才十来岁,成为影自然是更早一些的事情,她这一生,真正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吗? 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不尊重他人的生命,肆意玩弄人心,这就是道格拉斯家的本质。 谢清欢抿了抿唇,目光清冷。 她在道格拉斯家翻阅家族史的时候,也特意留意过关于影的记载。 在道格拉斯家的历史上,除了几次几近灭族的重大危机,影的使用频率并不高。因为主要用于守护家族最重要的继承人,所有成为影的人,都被强制洗脑过,这种深度的催眠很难被解除。 即便遇到了专攻催眠的天才,解除催眠也是于事无益的——解除催眠的唯一触发条件是一旦解除,则影即刻自尽。 在道格拉斯家几百年的发展历程中,从没有一个脱出控制的影。 而当继承人成长到足够强大,影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通常被秘密解决掉。 谢清欢的情况跟以往道格拉斯家的那些继承人又有些不同,她身上只有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是道格拉斯家的异类,在格雷他们兄弟都尚在的时候,无论是卡尔还是谢持静,都不希望她跟道格拉斯家有任何牵扯。 谢持静将她送离身边,安排在国内成长,卡尔更是做了两手准备,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因为谢清欢的特殊性,萧朗月的催眠设置也跟别的影不同,要稍微宽松一些,但多年下来,保护谢清欢已经成为本能。 因自己的缘故导致原本手术已经成功恢复良好的元昭英年早逝,已经让萧朗月心痛不已,再看到谢清欢因为自己受制而被胁迫,往道格拉斯家的泥潭里趟,回T市的路上又被玛格丽特火上浇油了一些,三管齐下,饶是她向来心理素质稳定也难以接受。 谢清欢琢磨着萧朗月这情况,还是精神上的问题,只能等她醒来看看情况如何,再做决定。 易柏只知道谢清欢跟道格拉斯家关系匪浅,对萧朗月那重影的身份却不清楚。谢清欢送她来的时候,易柏还当她是被波及的池鱼,心中充满了同情——格雷研究出来的药,哪儿会无缘无故地用在一个小明星身上? 萧朗月在唐家治疗静养的事,谢清欢一早就通知了季卓阳,所以季卓阳停了萧朗月的工作,包括广告跟代言,对外的官方解释是秘密深造中。 正因为如此,萧朗月在静养的过程中,也没有相熟的人来探望过。人一旦病了,心理上自然就比平常时候脆弱些,若是养病的环境单调无趣,也容易抑郁,对恢复不利。 谢清欢作为萧朗月唯一的挚友,她这个时候能陪伴在萧朗月身边,对她的恢复是极有帮助的。 “萧朗月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亲人了。你这次回来,总要在T市呆一阵子吧?有空就多陪陪她,跟她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先帮她把情绪稳定下来。”易柏建议道。 “嗯,我知道了。”谢清欢点点头,目光一折落在床头的花瓶上。 那是一只极为素雅的花瓶,是萧朗月喜欢的简约风格,瓶内插着一束显然新鲜欲滴的百合。 谢清欢挑了挑眉,颇为意味深长地看向易柏:“有人来看过萧萧?” “咳,”谢清欢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易柏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 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看看时间,他也差不多该来了。” 谢清欢微微一笑,没有多问,目光落在萧朗月的脸上——这人向来是明朗艳丽的,总喜欢把自己拾掇得精致漂亮,如今却这般消瘦憔悴,仿佛一朵即将开败的花。 撇开影这个身份,萧朗月在事业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波折,工作努力,舍得吃苦,攒着资历也顺顺当当红了,只是情路上有些坎坷。 从景烨到元昭,一个情深缘浅,一个有缘无分。 她正想着要不然干脆把萧朗月接回家去照顾,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提着保温桶神态自若地走进来,看到谢清欢的时候目光一凝:“谢清欢?你从欧洲回来了?” “是呀,那边的事也告一段落了。”谢清欢看着景烨,也有些意外,又有些感慨,“我还说是谁来看过萧萧,没想到是你。” 来人正是景烨,听了谢清欢的话,他苦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照顾她的机会。” 这次欧洲黑道大乱斗,景家也参与其中。不过景家并没有涉足黑道,所以并没有直接对上道格拉斯家,而是跟依附于道格拉斯家的克里斯家死磕。 陆展蕊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搭了把手,帮着玛丽三世将斯洛克家引进欧洲,打破了道格拉斯家在珠宝材料供应上的垄断局面。 这些事谢清欢都知道,只是现代商业的一些事情,她是说不上话的。而格雷在时,她也不可能插手。 后来格雷失踪,道格拉斯家换她当家做主,来自黑道的冲击更大,这种纯粹的经济上的争夺并不能真正动摇道格拉斯家的根基,因此并不被看重,又因为谢清欢本身也不热衷了将资源垄断,蓄意构建一种新的平衡,所以景家的一系列小动作都被直接忽略了。 克里斯家跟景家的主要矛盾还是来自景烨的那位继母,因为她,景家已经处于家未破而人已散的境地了。 因为各方面准备得充分,再加上路家暗地里相助,死磕的过程还算顺利。原本还在顾虑道格拉斯家可能的报复,就听到格雷失踪的消息,然后整个道格拉斯家的画风都是一变,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随即传出来的消息让景烨同他的小伙伴陆展睿都惊呆了——谢清欢作为卡尔的女儿,格雷的妹妹,成为道格拉斯家的新任家主。 景烨原先把持着鼎星的时候,就知道谢清欢的身份不一般,但他没料到她的真是身份这般惊人。 在帮着景燃击垮了克里斯家,解除了家族危机之后,景燃立刻动身亲自去接回了因为要防备继母冷不丁下毒手而秘密安胎的妻子——可喜可贺的是,这会儿景燃已经成功升级做了爸爸。 景燃夫妻俩小别胜新婚,又有个新鲜的小宝宝,两口子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一家三口乐呵呵地秀幸福,把个孤家寡人的景烨衬得格外凄凉。 景烨白天在公司当牛做马,晚上回到家还要看各种恩爱幸福,简直要被闪瞎双眼,心情顿时极为不爽。 他一旦不爽了,就会想法子让别人也不爽。以前充当这个角色的通常是陆展睿,所谓损友不外如是。但现在不行了,陆展睿有玛丽三世罩着,有女朋友的人轻易惹不得。 所以,这次只好换目标,作为罪魁祸首的景燃就不幸中招了——景烨撂担子不干了。 景烨回T市也不是一时的想法。 他离开T市的时候,萧朗月跟元昭正在甜蜜交往中,且无论怎么看,都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舒心得多。 景烨了解萧朗月,她若是爱上什么人,必然是认真的。即便他再有心,发生了那么多事,想要挽回,也改变不了什么。 元家也不是普通人家,之所以那么自然地就接受了萧朗月,一是因为元昭实在是喜欢她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二是萧朗月在圈子里虽时时有绯闻,但底子是干净的。景烨不想给她造成困扰,再加上手头上有要紧的事,所以一段时间没有关注T市这边的情况。 然而,一旦闲下来了,他又忍不住打听她的消息。这一打听,才知道她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景烨对道格拉斯家的了解比易柏要多,但对于影这种隐秘的存在却是知之不多,更不会想到萧朗月会是影。他见到萧朗月的时候,她刚刚被注射了镇定剂。 看着病床上虚弱的萧朗月,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正被一把刀无情地划开,痛得几乎站不住。 谢清欢沉默了片刻,才静静开口问道:“后悔吗?” 后悔——曾经放开她的手吗? ..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后悔?景烨听到这两个字,觉得心底某个地方狠狠一疼,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淡淡答道:“后悔无用,来来日方长。” 谢清欢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元昭在时威胁再大,如今也已经去世了,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景烨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平白地绕了个圈子,也是人生际遇。 谢清欢看着神色黯然的景烨,又看看安静躺着的萧朗月,轻声问道:“她快要醒了吧?” “嗯。”景烨低低应了一声,将保温桶放在床尾支起的小桌上,取出一个青花瓷的碗来,开始旁若无人地往碗里分补身汤。 “你们都在这里,我就先走了,还有事要忙。”易柏见状说道。 谢清欢将他送出门:“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都是自己人,别客气。”易柏摆了摆手,看向谢清欢,认真道,“大小姐,等你空了,回唐家去坐坐,二少天天都念着你呢。” “已经给他们去过信儿了,晚点就过去。”谢清欢淡淡道。 易柏轻轻颔首,示意她留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浓郁的香气在病房里飘散来开,景烨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谢清欢似的,挑起眼帘随口问道:“你要吗?” “我吃过了。”谢清欢想也不想就摆摆手拒绝了,挑眉问道,“你自己做的?” 也不怪谢清欢有这一问。正所谓君子远庖厨,在大雍,别说士人,就是普通人家的男人,都极少下厨的。再说下厨也需要天分,就是谢清欢自己,到现在都不一定能整出一桌家常菜呢。景烨带的这汤显然是属于高水准的。 景烨神色自若地给出俩字:“酒店。” 谢清欢顿时就没了兴趣,略一沉吟,才道:“萧萧现在这情形,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你有什么打算?” 景烨抬眼看她,冷静道:“你既然这么问了,看来是有所打算?” 谢清欢顿了顿,慢腾腾道:“我想将她接回去,在熟悉的环境里,对她的病情也许会好些。你觉得呢?” “不行!”景烨断然拒绝。 谢清欢皱了皱眉,看向景烨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味:“为何?” 景烨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胸中瞬间翻腾的情绪,才冷淡问道:“你所说的回去是指哪里?水岸花都的公寓还是新买的大宅?” “景烨,”谢清欢似笑非笑地看着景烨,“你似乎,很忌惮我?” “知道了你的身份,很难不忌惮你。”景烨直言不讳,“道格拉斯家的人,能让你继续住在水岸花都?” 谢清欢轻轻叹了口气:“那这要怎么办?” “我会照顾她,”景烨淡淡道,“等她身体好一点,我就带她四处转转,当初——” 剩下半句他没说,谢清欢也知道,当初他们也曾有过美好欢乐的时光,携手看过不少美丽的风景。 若是四处转转能让萧朗月心境开阔,进而好转的话,谢清欢也十分乐见,只提醒了一句:“水岸花都那边我不过去住了,萧萧住那儿比较习惯,委屈你先当一阵子的保姆了,门边的暗格里有备用钥匙。” 景烨对保姆这个称呼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有点以此为荣:“你不怕我趁机对她做点什么?”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谢清欢神色平静,“她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承你吉言。”景烨微微笑道。 谢清欢点点头:“元昭出事,萧萧欠元家一个解释。季卓阳对外宣布说是萧萧在秘密进修,元家也一直没找上门来,应该是知道萧萧的情况不乐观。这件事我会出面跟元家解释。” “你?”景烨挑眉,“你还是别添乱了。元家那边,我会解决。” “哦?你打算怎么解决?”谢清欢反问。 “粉丝为偶像疯狂,什么事做不出来?”景烨淡淡道。 谢清欢无言:“你当元家的人都是傻子?” “就因为他们不傻,这个解释才是最好的。”景烨看一眼谢清欢,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能随便给人道歉?” 谢清欢默然,这年头,有了点儿身份练诚挚的道歉都不能够了。 正说着,原本静静躺着的萧朗月动了动,眼睫抖了抖,眼看着就醒了。 “萧萧,”景烨镇定地开口,“起来吃点东西。” 萧朗月听到他的声音,顿时不动了,在被子里赖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景烨将小桌往身前推来。 不是说挺闹腾的吗?谢清欢看着这情形有点疑惑,难道是起床气? 萧朗月这当然不是起床气,而是短暂的空间失重感,就是刚醒来那阵不知道身处何地,脑子里一片空茫。这个时候的她,是极为安静的,没有攻击力,对别人的话执行度高。 所以景烨才能带了汤来,不费气力地为她喝下去。 谢清欢默默站在原地,看着景烨熟练地喂萧朗月喝汤,不知怎的,心里也一阵酸涩——萧朗月向来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如果那催眠不能被修复加固也不能解除,她是不是以后都这样了? 景烨喂完汤,细心地给萧朗月擦了擦嘴,看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谢清欢:“你陪她待一会儿,我再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景烨,”谢清欢叫住他,“易柏有建议你找心理医生吗?” 景烨的背影一僵:“谢清欢,萧萧她不是精神病。” “我知道。但是,你也知道,并不是只有精神病才需要看心理医生不是吗?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谢清欢淡淡道,“心理干预,只是一种手段,防微杜渐,以免继续恶化。” 景烨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在拧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清欢走到萧朗月面前,挪开小桌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覆在萧朗月放在被子上的手上。 萧朗月轻轻一抖,没有神采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谢清欢,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萧萧,”谢清欢轻叹一声,一手抚上萧朗月的脸,“你怎么把自己逼到了这种地步?” 萧朗月仍是看着她,半晌,干涸到疼痛的眼眶里慢慢浮上了一层水光:“欢、欢欢?” “是我。”谢清欢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回来了?”萧朗月握着她的手,急切地道,“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谢清欢摇摇头,“萧萧,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什、什么?”萧朗月满眼迷茫。 “六年前对赵泽天,一年多前对段明楼,半年前对玛格丽特,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都揽在身上。”谢清欢替她擦了擦溢出的眼泪,“人非草木,这些年你为我挡了不少麻烦,我为你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朗月脸上流露出几分痛苦:“可是,我伤了你。” “那算什么伤?”谢清欢晒然一笑,一道小口子,甚至不痛不痒,“那次也不是你的本意,再说容宁还是我自己招惹的。” ——容宁才是那天上掉下来的麻烦,要不是她,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暴露在格雷面前? “不对,不对。”萧朗月皱眉沉思片刻,才摇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原本,就该是保护你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不但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受了伤。” 她怔怔地看着谢清欢:“是我的错。” 谢清欢无奈地想扶额,萧朗月这个影本来就不是死士的设定,让她来保护,怎么个保护法儿?最初的催眠被破坏最直接的后遗症就是不断自责,然后把自己逼成疯子吗? “萧朗月。”谢清欢开口,强硬地打断她复读机似的重复着的‘是我的错’,“我说你没错,你就没错,懂吗?” 萧朗月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谢清欢满意地点点头,“你还想不想保护我了?” “想。”萧朗月立刻点头。 “那好。”谢清欢郑重道,“你好好听医生的话,该吃药就吃药,该吃饭就吃饭,等你身体好了,才能保护我,知道吗?” “嗯。”萧朗月乖乖点头。 要让我知道当初是给萧朗月做的催眠,非把他找出来暴走一顿不可。谢清欢狠狠咬牙,看着失去活力的萧朗月,沉吟片刻,才犹豫着问道:“萧萧,元昭他——” 萧朗月又安静下来,半晌才流泪道:“欢欢,元昭的心脏并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医生说他不能激动,大悲大喜都不行。可是……那个女人……他就急了……” 她抽抽噎噎,说得也不完整,但不妨碍谢清欢听明白当时的情形。以玛格丽特的性子,她当时没上去补一刀,已经是很低调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谢清欢拍拍萧朗月的肩膀,温柔地安抚她。 谢清欢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没能保护她还是元昭之死给萧朗月打击更大一些,但是很显然,若是不做些什么,萧朗月就是这样了。 谢清欢看着躺回被子里的萧朗月,走出门去,看到靠在门边的景烨,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景烨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带她去美国。” 谢清欢告辞出来,开车去鼎星,途中接到托马斯的电话:“小姐,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疏忽,关于您那位影——”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谢清欢双手稳稳地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嗯?” 托马斯很清楚谢清欢成为家主并不是卡尔先生最初的主张,甚至做了周密的安排在他死后仍隐瞒她的存在多年。因此,他对谢清欢身边的影的选择与设置也以此为出发点。 谢清欢长在华国,混迹娱乐圈,这些年来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萧朗月。她的身上只有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并非全然冷血漠视人命。 正因为如此,对萧朗月的处理更要慎重。 此刻谢清欢反应平淡,托马斯反而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关于影,您是如何打算?” 谢清欢低低笑了一声:“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是怎么解决的?” 托马斯略一沉默,才沉声应道:“危机解除之后,影会被秘密处决掉。” “即使影完全没有背叛的可能性?”谢清欢挑了挑眉。 “是的,小姐。”托马斯冷然道。 “因为影全程见证了当权人的无能时期,所以事成之后必然要过河拆桥杀之后快?”谢清欢淡淡一笑,“托马斯,你听好,我身边已经没有影了。萧朗月,她是我的朋友,我曾以我的姓氏起誓信她护她。华国人安身立命,信义为重。你明白的,是吧?” 托马斯静了片刻,才恭敬应道:“是的,小姐,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谢清欢笑道,“我想,格雷已经很明白地展示过什么叫我即规矩。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托马斯吸了口气。 谢清欢问道:“还有别的事?” “暂时没了。”托马斯道,谢清欢离开之前,紧急的公务大抵都处理好了,他自己也有一些决策权,不必事事都通过谢清欢。“旁的小事阿依莲小姐会处理。” 阿依莲是如今道格拉斯家硕果仅存的几个成年人里面最强的,据说她的综合实力指数仅略低于玛格丽特——谢清欢并未正式与玛格丽特交过手,实战方面无从比较,仅就数据来看,阿依莲确实仅次于玛格丽特。 这一次他们五人一起受伤,数她恢复得最快。 按照个尅先前的安排,道格拉斯家大清洗之后,家族内部各个势力也将重新洗牌并集权。等权柄交到谢清欢手上,将是全新的道格拉斯家,起码在十年之内不会有大的动荡。 而阿依莲则将于托马斯共同成为智囊团的新核心,全力辅佐谢清欢。 在分工上,托马斯仍跟之前一样,主要职责向内统管道格拉斯家上下,阿依莲则是向外。 至于谢清欢,作为家主,在决定家族走向与关系家族命令的重大问题拥有绝对话语权,其中也包括确立家族内部的新秩序以及规则。 不管道格拉斯家如何变迁,令行禁止是不变的,家主的权威轻易不能动摇。 谢清欢方才那句话说出来,托马斯便知道她抹去了萧朗月作为影的一切。作为家主的至交好友,萧朗月若是到了道格拉斯家,便是座上宾。 既然事情这样了,赶在谢清欢挂断电话之前,托马斯着紧问了谢清欢一句,是否需要道格拉斯家派专门的催眠师过来。 谢清欢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就算她肯,景烨也不会同意的——他甚至不在意萧朗月是不是能够痊愈,但他绝不能让道格拉斯家插手。 年底正是忙碌的时候,整理各种数据,要开会做全年总结,面向股东的,面向员工的,还要鼓舞士气,接着展望来年。 年底的时候圈里的活动也格外多,各种颁奖仪式,还有密集的酒会,就是平常四线五线的小艺人也比平时多了不少露脸的机会。 季卓阳作为艺人总监,更是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坐在办公室里,文件如雪片般落在手边。笔下蛇走龙舞的同时,无限怀念起自己单做着金牌经纪人只带那么寥寥几个艺人的美好光景了。 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已经签了数份文件,接了七八个电话,其中居然还有一通明目张胆求潜规则的! 简直莫名其妙!季卓阳火大地挂了电话——我看着像是个随便的男人吗? 等他忙过一阵,抬起头扭动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时,这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的谢清欢,顿时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谢清欢放下杂志,淡淡应道,“正好听到有人求潜规则。” 谢清欢如今在鼎星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了,季卓阳的通讯录里给她的备注是诸侯,他的秘书也知道这事。谢清欢要进来,秘书自然也不会拦着。 “而且,我有敲门。”谢清欢侧了侧头,“你工作太入神了,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那你好歹也弄出点响声来啊,”季卓阳觉得谢清欢的话简直别有深意,没好气地道,“突然发现办公室多出个人来,会很吓人好不好。得亏我身体倍儿棒,要是有个心肌梗塞什么的,没准儿一下子就过去了。” 谢清欢看着他,故作惊诧:“你胆子这么小,陆展睿他知道吗?” “别跟我陆老板。先前听说他从不插手鼎星的事,我还不信。结果,整整半年,他果然没有一个字。”季卓阳一脸郁闷。 “这不正好吗?山高皇帝远,鼎星就是你的天下,你想潜规则谁就潜规则谁。位高权重,也总是有些好处的不是?”谢清欢淡淡笑道。 “真是抱歉啊,我不是随便的人。”季卓阳摆摆手,“当初陆老板挖我来的时候,跟我说这里钱多事少,我就不该信。” 谢清欢闻言侧目。 当初陆展睿挖季卓阳来鼎星,本就是只让他带自己一个人,而且除了比环球高出两成的薪水,还给了他百分之五的股份,可不就是钱多事少。 至于后来的事儿,不是季卓阳自个儿揽的吗? 再说,为了给季卓阳减轻负担,不是还专门聘了个职业经理人主管行政吗? 季卓阳的事多,主要还是环球娱乐分解,其旗下近三成的艺人流到了鼎星。人员基数大,好苗子就多,还有那些艺高胆大走偏门想红的,季卓阳难以取舍,少不得要多加谋划,工作量也因此激增。 季卓阳也不是真要诉苦,飞快地将这事揭过,看向谢清欢,疑惑道:“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还以为你要在欧洲呆很久。那边的事都解决好了?” “算是暂时解决了。”谢清欢道。 “《无间》排在元旦档,半个月就开始密集宣传了。程导前几天还问了你的行程,我也不确定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让他们见机安排。” 谢清欢点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没问题。” “程导的声望跟资历摆在那里,宣传这种小事情,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季卓阳说道,“你来之前,去看过萧朗月吧?” “嗯。”谢清欢点点头。 “她怎么样?”季卓阳问道,顿一顿,又继续道,“易柏有定时将萧朗月的病情反馈过来,不过一直不让人去探望。” 萧朗月那情况,说到底也还是心病,需要心药医。就算让季卓阳去探病,对她的病情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景烨来得有效。 谢清欢眉目沉静:“萧萧的情况不太好,景烨正打算带她去国外散散心。对外,还是让她接着进修吧。” “国外?”季卓阳的心微微一沉,国外的医疗设施确实比国内要先进一些,医疗环境也更好些,保密性更强,所以很多稍微有些名气的明星但凡不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爱往国外跑。 萧朗月跟谢清欢倒是都不这样——谢清欢那体质是属小强的,平常连头疼脑热都少有,喝点热水睡一觉立马生龙活虎。 萧朗月则是懒得麻烦,国内也有一流的私人医院,保密性不比国外差,何必千里迢迢去看外边的月亮呢。 易柏对萧朗月病情的反馈很简单,昏着,醒了,身体好一点了,并没有提及精神上有了点小问题,所以季卓阳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 鼎星对艺人的管理还算不错,当年谢清欢去了国外,待了两年才回来,鼎星该给她的机会还是照给。好吧,这是个特殊例子,谢清欢当初那一下,还帮着陆展睿扳倒了赵泽天,也是功臣一个。 如今谢清欢也是个小股东,又有景烨出面,萧朗月的事,还是交给这两位处理比较好。 —— 她抽抽噎噎,说得也不完整,但不妨碍谢清欢听明白当时的情形。以玛格丽特的性子,她当时没上去补一刀,已经是很低调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谢清欢拍拍萧朗月的肩膀,温柔地安抚她。 谢清欢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没能保护她还是元昭之死给萧朗月打击更大一些,但是很显然,若是不做些什么,萧朗月就是这样了。 谢清欢看着躺回被子里的萧朗月,走出门去,看到靠在门边的景烨,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景烨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带她去美国。” 谢清欢告辞出来,开车去鼎星,途中接到托马斯的电话:“小姐,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疏忽,关于您那位影——” ..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待换 谢清欢双手稳稳地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嗯?” 托马斯很清楚谢清欢成为家主并不是卡尔先生最初的主张,甚至做了周密的安排在他死后仍隐瞒她的存在多年。因此,他对谢清欢身边的影的选择与设置也以此为出发点。 谢清欢长在华国,混迹娱乐圈,这些年来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萧朗月。她的身上只有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并非全然冷血漠视人命。 正因为如此,对萧朗月的处理更要慎重。 此刻谢清欢反应平淡,托马斯反而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关于影,您是如何打算?” 谢清欢低低笑了一声:“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是怎么解决的?” 托马斯略一沉默,才沉声应道:“危机解除之后,影会被秘密处决掉。” “即使影完全没有背叛的可能性?”谢清欢挑了挑眉——在道格拉斯家,影比死士更加没有人权啊。 “是的,小姐。”这是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传统,从来没人提出过异议。 “只有被选定的继承人无法自保,才会产生影。而影全程见证了当权人曾经无能的时期,所以,事成之后必然要过河拆桥杀之后快?”谢清欢淡然一笑,不但没有从龙之功,还有杀身之祸,不知道先前的那些影到死的时候有没有片刻的清醒,会不会有怨恨。 她只知道,她不愿意萧朗月跟那些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托马斯,你听好,我身边从来就没有影。” “萧朗月,她是我的朋友,我曾以我的姓氏起誓信她护她。”——虽然是以姓氏的名义。 “华国人安身立命,信义为重。我的意思,你明白的,是吧?” 为君一诺轻生死。作为一个华国通,托马斯当然明白。虽然现在人心浮躁,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情义越发淡泊,但重诺的人,也依旧不少。 托马斯静了片刻,才恭敬应道:“是的,小姐,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谢清欢笑道,“我想,格雷已经很明白地展示过什么叫‘我即规矩’。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托马斯吸了口气。 谢清欢顿了顿,问道:“还有别的事?” “暂时没了。”托马斯道。 谢清欢离开欧洲之前,紧急的公务大抵都处理好了,他自己也有一些决策权,不必事事都通过谢清欢。“旁的小事阿依莲小姐会处理。” 阿依莲是如今道格拉斯家硕果仅存的几个成年人里面最强的,据说她的综合实力指数仅略低于玛格丽特——谢清欢并未正式与玛格丽特交过手,实战方面无从比较,仅就数据来看,阿依莲确实仅次于玛格丽特。 这一次他们五人一起受伤,数她恢复得最快。 按照个尅先前的安排,道格拉斯家大清洗之后,家族内部各个势力也将重新洗牌并集权。等权柄交到谢清欢手上,将是全新的道格拉斯家,起码在十年之内不会有大的动荡。 而阿依莲则将于托马斯共同成为智囊团的新核心,全力辅佐谢清欢。 在分工上,托马斯仍跟之前一样,主要职责向内统管道格拉斯家上下,阿依莲则是向外。 至于谢清欢,作为家主,在决定家族走向与关系家族命令的重大问题拥有绝对话语权,其中也包括确立家族内部的新秩序以及规则。 不管道格拉斯家如何变迁,令行禁止是始终不变的,家主的权威轻易不能动摇。 谢清欢方才那句话说出来,托马斯便知道她抹去了萧朗月关于影的这个身份的一切。甚至作为家主的至交好友,萧朗月若是到了道格拉斯家,便是座上宾。 既然事情这样决定了,那索性便做到底。赶在谢清欢挂断电话之前,托马斯着紧地问了谢清欢一句,是否需要道格拉斯家派专门的催眠师过来——玛格丽特带着谢清欢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说了萧朗月的事,最初的催眠壁垒被破坏,影的精神世界也会慢慢崩毁。 谢清欢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就算她肯,景烨也不会同意的。他甚至不在意萧朗月是不是能够痊愈,但他绝不能让道格拉斯家插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幺蛾子? 年底正是忙碌的时候,整理各种数据,要开会做全年总结,面向股东的,面向员工的,还要鼓舞士气,接着展望来年。 年底的时候圈里的活动也格外多,各种颁奖仪式,还有密集的酒会,就是平常四线五线的小艺人也比平时多了不少露脸的机会。 季卓阳作为艺人总监,更是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坐在办公室里,文件如雪片般落在手边。笔下蛇走龙舞的同时,无限怀念起自己单做着金牌经纪人只带那么寥寥几个艺人的美好光景了。 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已经签了数份文件,接了七八个电话,其中居然还有一通明目张胆求潜规则的! 简直莫名其妙!季卓阳火大地挂了电话——我看着像是个随便的男人吗? 等他忙过一阵,抬起头扭动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时,这才发现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的谢清欢,顿时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谢清欢放下杂志,淡淡应道,“正好听到有人求潜规则。” 谢清欢如今在鼎星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了,季卓阳的通讯录里给她的备注是诸侯,他的秘书也知道这事。谢清欢要进来,秘书自然也不会拦着。 “而且,我有敲门。”谢清欢侧了侧头,“你工作太入神了,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那你好歹也弄出点响声来啊,”季卓阳觉得谢清欢的话简直别有深意,没好气地道,“突然发现办公室多出个人来,会很吓人好不好。得亏我身体倍儿棒,要是有个心肌梗塞什么的,没准儿一下子就过去了。” 谢清欢看着他,故作惊诧:“你胆子这么小,陆展睿他知道吗?” “别跟我陆老板。先前听说他从不插手鼎星的事,我还不信。结果,整整半年,他果然没有一个字。”季卓阳一脸郁闷。 “这不正好吗?山高皇帝远,鼎星就是你的天下,你想潜规则谁就潜规则谁。位高权重,也总是有些好处的不是?”谢清欢淡淡笑道。 “真是抱歉啊,我不是随便的人。”季卓阳摆摆手,“当初陆老板挖我来的时候,跟我说这里钱多事少,我就不该信。” 谢清欢闻言侧目。 当初陆展睿挖季卓阳来鼎星,本就是只让他带自己一个人,而且除了比环球高出两成的薪水,还给了他百分之五的股份,可不就是钱多事少。 至于后来的事儿,不是季卓阳自个儿揽的吗? 再说,为了给季卓阳减轻负担,不是还专门聘了个职业经理人主管行政吗? 季卓阳的事多,主要还是环球娱乐分解,其旗下近三成的艺人流到了鼎星。人员基数大,好苗子就多,还有那些艺高胆大走偏门想红的,季卓阳难以取舍,少不得要多加谋划,工作量也因此激增。 季卓阳也不是真要诉苦,飞快地将这事揭过,看向谢清欢,疑惑道:“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还以为你要在欧洲呆很久。那边的事都解决好了?” “算是暂时解决了。”谢清欢道。 “《无间》排在元旦档,半个月就开始密集宣传了。程导前几天还问了你的行程,我也不确定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让他们见机安排。” 谢清欢点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没问题。” “程导的声望跟资历摆在那里,宣传这种小事情,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季卓阳说道,“你来之前,去看过萧朗月吧?” “嗯。”谢清欢点点头。 “她怎么样?”季卓阳问道,顿一顿,又继续道,“易柏有定时将萧朗月的病情反馈过来,不过一直不让人去探望。” 萧朗月那情况,说到底也还是心病,需要心药医。就算让季卓阳去探病,对她的病情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景烨来得有效。 谢清欢眉目沉静:“萧萧的情况不太好,景烨正打算带她去国外散散心。对外,还是让她接着进修吧。” “国外?”季卓阳的心微微一沉,国外的医疗设施确实比国内要先进一些,医疗环境也更好些,保密性更强,所以很多稍微有些名气的明星但凡不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爱往国外跑。 萧朗月跟谢清欢倒是都不这样——谢清欢那体质是属小强的,平常连头疼脑热都少有,喝点热水睡一觉立马生龙活虎。 萧朗月则是懒得麻烦,国内也有一流的私人医院,保密性不比国外差,何必千里迢迢去看外边的月亮呢。 易柏对萧朗月病情的反馈很简单,昏着,醒了,身体好一点了,并没有提及精神上有了点小问题,所以季卓阳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 鼎星对艺人的管理还算不错,当年谢清欢去了国外,待了两年才回来,鼎星该给她的机会还是照给。好吧,这是个特殊例子,谢清欢当初那一下,还帮着陆展睿扳倒了赵泽天,也是功臣一个。 如今谢清欢也是个小股东,又有景烨出面,萧朗月的事,还是交给这两位处理比较好。 -- ..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哥。”唐非当然知道唐挚真正想问的是谁,有些不忍地看向唐挚。他是不喜欢陈希瑶,不管是当年他不知事的时候,还是她后来重又出现,他都不喜欢她。但这么多年以来,陈希瑶确实是唐挚唯一的女人。 唐挚听到他的呼喊,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笑了一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唐非有点急了:“哥!” 谢清欢静静道:“陈希瑶是格雷手下第一个成功的改造人,虽然是成功了,但方法并不完善,所以对身体的损耗很大。即便她这次没事,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毕竟是放在心底多年的女人,骤然听到她的死讯,心神一时恍惚,唐挚很快就恢复过来,看着脸上带着自责表情的唐非,和黄岛,“小非,你先陪欢欢坐一会儿。” “好的,大哥。”唐非乖乖地点点头,看着唐挚沉默地自沙发上起身,心中便有些慌慌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不过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唐挚摇摇头,又冲着谢清欢微微颔首,便快步向楼上走去,那背影看上去就跟落荒而逃似的。 唐非腾地一下站起身,跨出两步又停住脚,看着唐挚的背影,忧愁地问道:“姐姐你说,大哥他真的没事吗?” 谢清欢倒是比他淡定许多:“人活一世,哪怕权倾天下,富贵盈天,也难免有伤心的时候。大哥也不能例外。那个陈希瑶,曾经是他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啊,非常重要。”唐非颓然坐回她身边,情绪很有些低落,“本来,大哥已经决定要娶她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抽了抽鼻子,“都是我不好。” 谢清欢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你大哥没那么脆弱。” 即便当初在对待唐非的问题上,唐挚跟陈希瑶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但这并不是两人最终决裂的主要原因。 唐挚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关好门,靠在门上狠狠喘了口气,才觉得胸口那股剧烈的疼痛消散了些。陈希瑶,阿瑶。 唐挚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相框。那相框有些年头了,又常常被人拿着,所以很是老旧,且瞧着就是个廉价的。 相框里有一张照片,清晰度不高,显然也是年代久远的。 唐挚的手指轻轻滑过其中一人的脸。 ——那是,当年的陈希瑶,还有,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两人都还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连眉眼间的温柔都是张扬的。 唯有那甜美的笑,仿佛春风荡开池水,漾开层层涟漪。 阿瑶啊,唐挚轻轻开口,我不后悔。 我不悔。 唐挚又说了一遍,不知道是说给陈希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再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换过了一身衣服,脸色也恢复如常。看到谢清欢跟唐非都在看着自己,尤其唐非那表情还眼巴巴的,就好像求抚摸的小狗,不由笑了笑:“快开饭了,小非,你不去换身衣服?” “哦,这就去换!”唐非跳起来,火烧火燎般往楼上跑。 谢清欢细细打量着唐挚,在唐家掌舵者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的时候,才终于开了口:“哭过了?” 唐挚看着她,嘴角抽了抽。 “当哭则哭,不丢人。”谢清欢淡淡道,“我也不会笑话你。” “够了啊。”唐挚没什么气势地开口,“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在欧洲干嘛了?就算格雷死了,道格拉斯家也不是没人了,怎么就让你当了家主?” 倒不是唐挚心里瞧不起谢清欢,他是当大哥当惯了,恨不得把弟弟妹妹都扒拉到身后护着。道格拉斯家在他眼里就是个麻烦的代名词,到时候就是想抽身估摸着都不成。 只是,谢清欢如今稳当地坐在唐家的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喝茶,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愁苦,很显然他以为的麻烦,对她而言,暂时还不是麻烦。 “也没干什么,就是随意削了几口人。”谢清欢若无其事地道,“道格拉斯家也不是没人了,不过人确实不多了,而我,作为卡尔·道格拉斯家的女儿,格雷·道格拉斯的妹妹,是嫡支唯一的血脉。” 唐挚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震惊。这不怪他,道格拉斯家是个人丁非常兴旺的家族,于是他抓住了重点:“不多是多少?” 谢清欢笑道:“算我在内,不足十五人了。” 唐挚倒吸了一口气:“其他人都给格雷陪葬了?”如今大家族的传承就跟古代争皇位似的,位子就那么一个,但凡有能力有野心的,谁都想要。新人上位,总要死一批老人。 谢清欢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格雷确实借这次跟黑道联盟死磕的机会进行过大清洗,但在这之前,他跟艾米丽同脉阋墙,才是导致人员锐减的最大原因。 唐挚没再问下去了,他只要确定谢清欢并没有受到来自道格拉斯家的压力就好。 等唐非下来的时候,唐挚跟谢清欢早已经转换了话题,在聊关于昆仑药业正在开发的保健品系列——现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也更惜命了,高档保健品的市场空间极大。 唐非见唐挚似乎已经浑不在意,悄悄松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席间,唐挚提到谢清欢即将上映的电影《无间》:“这片子的基调一点儿都不明亮啊,放在贺岁档真的没问题吗?” “贺岁档不就图个乐呵吗?这片子放在贺岁档里,在一溜傻白甜里边,绝对鹤立鸡群,效果拔群。程逸辞真会挑时间。”谢清欢不以为然道。 《无间》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我诈你,你诈他。且这个片子的整体风格跟《黑枭》那种暗黑风完全不同,残酷中亦透着浪漫,所有的血腥场景都做了美化处理。由于是在日本拍摄,樱花飘得跟不要钱似的。 “我看过首映。”唐非终于逮着发表意见的机会。 唐挚挑了挑眉:“你看过?觉得如何?” “还不错。”唐非毫不吝啬地赞道,“姐姐的演技没的说,超级棒!打斗也很帅,听说姐姐没用替身是吗?” 谢清欢笑着点点头:“嗯,亲身上阵,童叟无欺。” 唐挚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谢清欢在《无间》里面却是演技有所长进,但唐非知道个屁的演技,瞎猫抓着死耗子。 谢清欢可能不知道,唐挚却清楚得很,其实唐非打小就不爱看电影,陪他看电影三十分钟没睡那就是奇迹了。后来认识了谢清欢,也没培养点兴致来,也就撑着看看谢清欢的片子。 这还是因为谢清欢闲暇不多,而唐非也不能去打扰她工作,只能通过她演的角色来演了解她。至于剧情,那就是浮云——唐非是永远抓不住重点的,关注的从来都是哎呀,这个角色好可爱,哎呀,这个造型不错。 花痴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简直让人不想承认这是他亲弟弟。要命的是,这小傻子还打算去加入谢清欢的粉丝后援会。万幸被他及时发现,将这个愚蠢的念头掐灭在了摇篮里。 关于这些,唐挚自然是不会告诉谢清欢的——弟弟很好,妹妹也好,这就足够了,旁枝末节的小事都不重要。 吃完饭,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被告知昆仑药业的发展也十分良好,心下甚慰。一直到快九点的时候,才告辞回家——唐家主宅有为她准备房间,不过被她婉拒了。 景烨一旦决定什么事,行动力就十分惊人。下午才说要带萧朗月去美国,这会儿就已经跟美国那边联系好了,只等着带人过去便好。 萧朗月下午又蒙头睡了一通,醒来之后倒是不闹了,安安静静地喝了汤吃了药。只是,她的精神依旧十分糟糕,看上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景烨包了专机,随行的还有几名医护人员,以防万一途中生变。 “保持联络。”除此一句,谢清欢再无二话。萧朗月体内的余毒也清得差不多了,谢清欢不相信萧朗月会就此趴了再也爬不起来。 景烨挂了电话,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因为毒素跟营养摄入不佳而失去了光泽,干枯异常,景烨看的心头大恸:“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谢清欢将车停在院子里,谢彦已经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嗯。”谢清欢应了一声,将车钥匙递给他,看一眼他的表情,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事?” “是的,小姐,您的临时书房已经收拾好了。”谢彦温声道,“这宅子新的装修设计也已经出来了。” “准备了几套方案?”谢清欢淡淡问道。 “目前准备了三套,还有两套在设计中,预计明天上午可以送来。小姐可以先看看,若是不满意,咱们再换。”谢彦答道。 “经过三代的经营,段家的这个宅子每一样事物都是极致。”谢清欢脸色平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重新装修?” “因为,”谢彦道,“小姐日后将要从这里出嫁。” --- .. 正文 95 待换 “哥。舒悫鹉琻”唐非当然知道唐挚真正想问的是谁,有些不忍地看向唐挚。他是不喜欢陈希瑶,不管是当年他不知事的时候,还是她后来重又出现,他都不喜欢她。但这么多年以来,陈希瑶确实是唐挚唯一的女人。 唐挚听到他的呼喊,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笑了一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唐非有点急了:“哥!” 谢清欢静静道:“陈希瑶是格雷手下第一个成功的改造人,虽然是成功了,但方法并不完善,所以对身体的损耗很大。即便她这次没事,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毕竟是放在心底多年的女人,骤然听到她的死讯,心神一时恍惚,唐挚很快就恢复过来,看着脸上带着自责表情的唐非,和黄岛,“小非,你先陪欢欢坐一会儿。” “好的,大哥。”唐非乖乖地点点头,看着唐挚沉默地自沙发上起身,心中便有些慌慌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不过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唐挚摇摇头,又冲着谢清欢微微颔首,便快步向楼上走去,那背影看上去就跟落荒而逃似的。 唐非腾地一下站起身,跨出两步又停住脚,看着唐挚的背影,忧愁地问道:“姐姐你说,大哥他真的没事吗?” 谢清欢倒是比他淡定许多:“人活一世,哪怕权倾天下,富贵盈天,也难免有伤心的时候。大哥也不能例外。那个陈希瑶,曾经是他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啊,非常重要。”唐非颓然坐回她身边,情绪很有些低落,“本来,大哥已经决定要娶她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抽了抽鼻子,“都是我不好。” 谢清欢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你大哥没那么脆弱。” 即便当初在对待唐非的问题上,唐挚跟陈希瑶产生了极大的分歧,但这并不是两人最终决裂的主要原因。 唐挚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关好门,靠在门上狠狠喘了口气,才觉得胸口那股剧烈的疼痛消散了些。陈希瑶,阿瑶。 唐挚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相框。那相框有些年头了,又常常被人拿着,所以很是老旧,且瞧着就是个廉价的。 相框里有一张照片,清晰度不高,显然也是年代久远的。 唐挚的手指轻轻滑过其中一人的脸。 ——那是,当年的陈希瑶,还有,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两人都还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连眉眼间的温柔都是张扬的。 唯有那甜美的笑,仿佛春风荡开池水,漾开层层涟漪。 阿瑶啊,唐挚轻轻开口,我不后悔。 我不悔。 唐挚又说了一遍,不知道是说给陈希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再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换过了一身衣服,脸色也恢复如常。看到谢清欢跟唐非都在看着自己,尤其唐非那表情还眼巴巴的,就好像求抚摸的小狗,不由笑了笑:“快开饭了,小非,你不去换身衣服?” “哦,这就去换!”唐非跳起来,火烧火燎般往楼上跑。 谢清欢细细打量着唐挚,在唐家掌舵者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的时候,才终于开了口:“哭过了?” 唐挚看着她,嘴角抽了抽。 “当哭则哭,不丢人。”谢清欢淡淡道,“我也不会笑话你。” “够了啊。”唐挚没什么气势地开口,“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在欧洲干嘛了?就算格雷死了,道格拉斯家也不是没人了,怎么就让你当了家主?” 倒不是唐挚心里瞧不起谢清欢,他是当大哥当惯了,恨不得把弟弟妹妹都扒拉到身后护着。道格拉斯家在他眼里就是个麻烦的代名词,到时候就是想抽身估摸着都不成。 只是,谢清欢如今稳当地坐在唐家的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喝茶,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愁苦,很显然他以为的麻烦,对她而言,暂时还不是麻烦。 “也没干什么,就是随意削了几口人。”谢清欢若无其事地道,“道格拉斯家也不是没人了,不过人确实不多了,而我,作为卡尔·道格拉斯家的女儿,格雷·道格拉斯的妹妹,是嫡支唯一的血脉。” 唐挚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震惊。这不怪他,道格拉斯家是个人丁非常兴旺的家族,于是他抓住了重点:“不多是多少?” 谢清欢笑道:“算我在内,不足十五人了。” 唐挚倒吸了一口气:“其他人都给格雷陪葬了?”如今大家族的传承就跟古代争皇位似的,位子就那么一个,但凡有能力有野心的,谁都想要。新人上位,总要死一批老人。 谢清欢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格雷确实借这次跟黑道联盟死磕的机会进行过大清洗,但在这之前,他跟艾米丽同脉阋墙,才是导致人员锐减的最大原因。 唐挚没再问下去了,他只要确定谢清欢并没有受到来自道格拉斯家的压力就好。 等唐非下来的时候,唐挚跟谢清欢早已经转换了话题,在聊关于昆仑药业正在开发的保健品系列——现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也更惜命了,高档保健品的市场空间极大。 唐非见唐挚似乎已经浑不在意,悄悄松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席间,唐挚提到谢清欢即将上映的电影《无间》:“这片子的基调一点儿都不明亮啊,放在贺岁档真的没问题吗?” “贺岁档不就图个乐呵吗?这片子放在贺岁档里,在一溜傻白甜里边,绝对鹤立鸡群,效果拔群。程逸辞真会挑时间。”谢清欢不以为然道。 《无间》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我诈你,你诈他。且这个片子的整体风格跟《黑枭》那种暗黑风完全不同,残酷中亦透着浪漫,所有的血腥场景都做了美化处理。由于是在日本拍摄,樱花飘得跟不要钱似的。 “我看过首映。”唐非终于逮着发表意见的机会。 唐挚挑了挑眉:“你看过?觉得如何?” “还不错。”唐非毫不吝啬地赞道,“姐姐的演技没的说,超级棒!打斗也很帅,听说姐姐没用替身是吗?” 谢清欢笑着点点头:“嗯,亲身上阵,童叟无欺。” 唐挚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谢清欢在《无间》里面却是演技有所长进,但唐非知道个屁的演技,瞎猫抓着死耗子。 谢清欢可能不知道,唐挚却清楚得很,其实唐非打小就不爱看电影,陪他看电影三十分钟没睡那就是奇迹了。后来认识了谢清欢,也没培养点兴致来,也就撑着看看谢清欢的片子。 这还是因为谢清欢闲暇不多,而唐非也不能去打扰她工作,只能通过她演的角色来演了解她。至于剧情,那就是浮云——唐非是永远抓不住重点的,关注的从来都是哎呀,这个角色好可爱,哎呀,这个造型不错。 花痴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简直让人不想承认这是他亲弟弟。要命的是,这小傻子还打算去加入谢清欢的粉丝后援会。万幸被他及时发现,将这个愚蠢的念头掐灭在了摇篮里。 关于这些,唐挚自然是不会告诉谢清欢的——弟弟很好,妹妹也好,这就足够了,旁枝末节的小事都不重要。 吃完饭,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被告知昆仑药业的发展也十分良好,心下甚慰。一直到快九点的时候,才告辞回家——唐家主宅有为她准备房间,不过被她婉拒了。 景烨一旦决定什么事,行动力就十分惊人。下午才说要带萧朗月去美国,这会儿就已经跟美国那边联系好了,只等着带人过去便好。 萧朗月下午又蒙头睡了一通,醒来之后倒是不闹了,安安静静地喝了汤吃了药。只是,她的精神依旧十分糟糕,看上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景烨包了专机,随行的还有几名医护人员,以防万一途中生变。 “保持联络。”除此一句,谢清欢再无二话。萧朗月体内的余毒也清得差不多了,谢清欢不相信萧朗月会就此趴了再也爬不起来。 景烨挂了电话,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因为毒素跟营养摄入不佳而失去了光泽,干枯异常,景烨看的心头大恸:“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谢清欢将车停在院子里,谢彦已经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嗯。” 谢清欢应了一声,将车钥匙递给他,看一眼他的表情,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事?” “是的,小姐,您的临时书房已经收拾好了。”谢彦温声道,“这宅子新的装修设计也已经出来了。” “准备了几套方案?”谢清欢淡淡问道。 “目前准备了三套,还有两套在设计中,预计明天上午可以送来。小姐可以先看看,若是不满意,咱们再换。”谢彦答道。 “经过三代的经营,段家的这个宅子每一样事物都是极致。”谢清欢脸色平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重新装修?” “因为,”谢彦道,“小姐日后将要从这里出嫁。” 正文 第九十六章 谢清欢决定结婚。她的事业正在巅峰期,且瞧着还有上升的空间,不管是身份还是身价都得天独厚。她做出的这个决定,在旁人看来,是仓促的,冲动的。 谢清欢却不这么想,相反,她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一来,在这个时空,她也够结婚年龄了。二来,她跟路子允相处很愉快,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安宁又舒心。 如今年华正好,光景正好,为何不嫁? 这是她一生两世,第一次摸到婚姻的边儿。在大雍时,谢氏家主与帝师的双重身份给了她无上的尊荣,却也掐断了她择婿的可能。 可能是因为还没正式定下日子,谢清欢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谢家三代以内的直系已经没有她的长辈,旁支的亲戚倒是还有一些,却又不够亲近。 路家那边,路子允倒是有个身份够超群,地位够高的舅舅可以主持大局,路子允已经过去商谈,谢清欢则安心等着那边定下日子。 段家的这个老宅子,在谢清欢看来,是很不错的。 历经三代的经营,很有些悠远深沉的古意。虽然占地大,但人气足,丝毫也不会让人觉得阴森空旷。 谢清欢随意在庭院各处转了转,发现宅中的布局十分讲究,不仅仅是因为防御的需要,可能还涉及到了堪舆风水,使得每一块砖石都恰到好处。 对于谢彦想要将段家老宅全盘翻修的想法,谢清欢也能理解。 段家在这里居住的时间毕竟久长,整个宅子都带着十分明显的段家风格。T市的人提到半月湾豪宅,都会首先想到段家。 现在谢清欢既然住了进来,这宅子就该有些新的风貌,比如贴合融溪谢家,或者道格拉斯家。 再者,她跟段明楼之间还有那么一回槽心事儿。如今路子允与谢清欢正是情浓的时候,旁人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影响不了他的决心,但两人一旦结婚,朝夕相处,浓情厚意渐渐淡薄,难免不会情海生波。 当初段家的这个老宅子是连着这块地皮一起被买下来的,户主变更为菲丽丝。按照道格拉斯家一贯的行事作风,这宅子就该被推了重新盖。谢清欢若是不喜欢城堡,也可以盖成一般低调奢华的园林式别墅。 不过,这么一来,再加上吹毛求疵的装修,整个工程就很有些浩大了,一两年之内是没法完成的,不一定能赶上谢清欢的婚期。 T市这边跟谢清欢关系比较近的,倒是还有个唐家勉强可以算是她的娘家亲戚。但是从唐家发嫁的话,道格拉斯家还是档次略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做道格拉斯家家主的亲人。 谢清欢好歹在道格拉斯家呆了快半年时间,接触的是这个家族的核心力量,对于他们那种深入骨子里的自我深有体会,说到底还是想太多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非得弄得复杂了。 亏得我一直以为托马斯是个高精尖全能型谋士,谢清欢在心中暗暗感慨,没想到他还兼职保姆,此人果然不能小瞧。 感慨完了,谢清欢移步去了她的临时书房,准备得有些仓促,但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整体风格简约又不失细腻,摆件不多却相当精致。 谢清欢看一眼书房内的全现代化装备,对垂手站在一边等候指示的谢彦道:“书房就照这样吧,以后理事就在这里。另外,我需要一间书画室,不用太大,里面要有文房四宝。” 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整日忙着拍戏以及一些琐碎的杂事,原本每天坚持练字绘画修身养性,都快荒废干净了。 “是的,小姐。”谢彦微微点头从容应道,顿了顿,又问,“水岸花都那边的琴跟筝是否也要搬过来?” 谢清欢在水岸花都那边的小别墅有一琴一筝。筝是她自己买的,做工精细,质量上乘,音色极佳,当初也花了不少钱,是她谢持静之女的身份没暴露值钱,最值钱的家当之一。 而那古琴就更有意义了,价值几何另说,这是她与路子允相识的最重要道具。谢彦还知道谢清欢的古琴弹得不错。 谢清欢将水岸花都的小别墅借给景烨,并不是就不要里面的东西了,此刻听谢彦提到,略一沉吟,道:“那就抽个时间过去一趟。” “是。”谢彦应着,心中盘算再专门弄个琴室出来。他飞快地看了谢清欢一眼,又垂下眼帘。 融溪谢家世代书香,谢持静是有名的才女,谢持节在古文化方面也有极高的造诣,至于谢清欢,受成长环境所限,所学其实并不多。 琴棋书画这些技艺,学个皮毛很简单,要学的精通,则是天分跟苦功一样也不能少。谢彦目前也不能确定谢清欢要那个书画室,是附庸风雅还是深藏不露。 自谢清欢出现,已经给了道格拉斯家太多的惊喜,谢彦还要长久地在她身边效力,所以他不着急,渐渐发现人身上的闪光点的感觉也很美妙。 “至于宅子的整修,等明天涉及图都出来之后再说。”谢清欢负着手在书房内缓缓走动,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精致的摆件,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宅子用人,也是托马斯从道格拉斯家那变抽调人手过来?” “是的,”谢彦点头应道,“道格拉斯家有特别的机构,专门针对各个岗位培养专门人才。”就好比他,要来华国给谢清欢当管家,不但要在管家的培训中成绩全优,还要跟实力相当的七八个候选竞争上岗。 谢清欢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从道格拉斯家那边调过来的人,能确保都是忠于我的?” “当然。”谢彦答得极其爽快,同时心里松了口气,终于问了。“小姐,道格拉斯家对于背叛者的处置十分严酷,没人敢轻易尝试。” 谢彦心里清楚得很,谢清欢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回归道格拉斯家的时间实在太短。那段时间格雷尚在,但身患绝症命不长久,他对谢清欢又格外容忍,所以谢清欢还没机会去参观道格拉斯家的地牢。 那里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刑具,执刑官也有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那些刑具其实用得极少,但每一样都被保管得很好,就好像随时会用到一样。 如果这些刑具也无法起到震慑的作用,那么道格拉斯家长期精心的培训里那若有若无的洗脑,则会让人产生强大归属感的忠诚。 其实,不仅仅是道格拉斯家,任何一个黑道家族对于背叛者都是深恶痛绝的,处置手法一个赛一个的残忍。道格拉斯家做的更绝一点,一人背叛,血洗全家,就算逃到天边,也要诛杀。 谢彦看着谢清欢,突然想到因为格雷,他们这一代格外混乱,只得无奈解释倒:“除了您这一代,道格拉斯家从没出现过家主之位已定,但家主自个儿作死,导致家族权柄动荡的。” 谢清欢听了这话,哑然失笑。谢彦这一句话,把他们这一代四兄妹全囊括进去了。 她那个有缘无分从没见过面的大哥查尔斯确实是个自己作死的好手。道格拉斯家手足相残是常态,但家主之位一旦定了,争斗便会停止。 格雷在道格拉斯家声望极高,拥趸者众,是纯血中的纯血,一直以来继任家主的呼声都很高。不过这也并不碍着查尔斯什么——相比于做一个事务繁忙的家主,他对自己手上已经开始或者有了设想准备开始的试验更感兴趣。 卧榻之侧有人酣睡,头顶之上常年悬刀之类的,都是查尔斯脑补太多,就格雷一向的行事来看,他可能根本就没把查尔斯放在眼里。 查尔斯身为卡尔长子,天资不如格雷,能力不如格雷,就连心狠手辣都不如格雷,甚至可能连毅然变性叛出家门的艾斯都比不上。压力不可谓不大,一时想左了突然爆发也是可能的。 “我看过道格拉斯家的家族史,”谢清欢淡淡道,“不是还有清道夫?” “确实有。清道夫是专门针对背叛者的,每一代都在用着,盘踞在家族的各个岗位上,人数跟身份都不可知。”谢彦答道,“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清道夫,背叛者即便有别的心思,也不会轻易跟人联手,否则,可能还没打算好,就已经被出卖了。” 谢清欢笑了笑:“如果背叛者是托马斯呢?” “托马斯先生没有背叛的必要,他的家族长于辅佐,一直跟道格拉斯家同进退共存亡。他本人也是一人之下,比许多黑道家族的家主还要风光。而家族智囊团的常规配置是五十到七十人,这里面半数以上都是清道夫,一旦有人对家主不利,立刻就会被人察觉。托马斯先生不会冒险。” 谢清欢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道格拉斯家控制人的方法倒是挺古老的。 第二天,另外两幅设计图也送了过来,谢清欢跟谢彦在书房里对比了半晌,才在不破坏整个宅子的风水的基础上,敲定了其中一套方案。谢彦立刻拿着图纸开始着手重整。 临近元旦,《无间》上映。有程逸辞这个金字招牌,宣传也到位,第一天的票房倒是在意料之中,只不过随后出的影评倒是毁誉掺半。 与此同时,路子允也从沈家舅舅那边回来了,定了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五月初八。 ------题外话------ 这个其实是昨天的章,明天我联系责编换一下。 表担心,不会骗点数。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婚期定在来年的五月初八,准备时间不足半年,有些紧迫。 而这一年已经到了年尾,正是忙碌的时候,腾不出手来,只能等过了春节再着手准备。所幸,不管是路子允还是谢清欢,都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谢彦在得知确切的日子之后,立刻默默地把施工人数增加了两倍,务求按时按质完成整个宅子的整修。 沈清之定下这么个日子,并没有特别的含义,就有事单纯看日历上这天是个好日子罢了。 路子允也觉得时间紧,当年他几个姐姐出嫁都是先订婚,再慢条斯理地准备。虽是如此,但他也没有提出反对——谢清欢的身份不同以往,早点娶回家免得夜长梦多。 路子允一直以来都是清心寡欲,身边连个亲近的女伴都没有,几个姐姐虽然没明着说什么,暗地里也都有点着急——再如何沉稳,生理上总该有些年轻人的冲动吧,直接进入得道高僧的境界也太让人着急了,别是有什么隐疾吧。 后来他一错眼看上了谢清欢,几个姐姐顿时松了口气。谢清欢那会儿的身份是尴尬了些,但好歹是个女人,且还是个平头正脸非常有眼色的女人。当然,也不排除,当初姐姐们憋了口气想找人麻烦的时候,谢清欢压根儿就没看上路子允。 自家如此优秀的弟弟,居然还有人看不上,姐姐们的心真是纠结一团。 万幸,路子允要结婚了。 姐姐们放下心来的同时,又知道了,这次居然还是谢清欢占着主动——求婚这事儿小七都没捞着。 路家大姑奶奶庄夫人一看这架势不对,想着当年谢清欢的入赘说,再一看谢清欢的武力值,合着这两人一旦关起门过日子了,小七就是被欺压的命。 这可不行。如今看来,只能在聘礼跟结婚流程上扳回一城了。 不过,很快庄夫人就发现这一城也很难扳回了。 托马斯听了谢彦的汇报之后,当即在派遣到华国来供谢清欢驱使的人里边加了个精英团,专门负责协助谢彦准备结婚前的各项事宜。同时致意路家,婚纱道格拉斯家包了。 玛丽三世表示婚戒以及配套首饰,斯洛克家族出了。 因为谢十四上岗而退居二线的谢十三更是亲自来了T市,言明按照谢家的传统,还得整一套凤冠霞帔。 在这之前,谢清欢还要回去谢家老宅正式认祖归宗,主持这一年的家族祭典。 主持家族祭典当然没有问题,谢清欢先前常做,是熟练工种。倒是结婚的准备种种,相当头大。 她没结过婚,但当年谢家朱门大户,族中也常有嫁娶,种种准备也十分繁琐,只是她身为家主,这些事落不到她头上罢了。 可能唯一需要她亲自过问的,便是少帝大婚的事宜,只不过,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因为谢家跟道格拉斯家都表了态,路家自然也不会怠慢。路家压根儿就没考虑婚庆公司,直接用了路氏的策划团,由庄夫人路子婧带团,花了三天时间,出了一份详细的清单,将所有要准备的事项跟整个婚礼流程都囊括在内。 道格拉斯家的精英团,路家策划团以及谢十三碰了头,各自出了方案,然后开始拉锯战。 反而没有谢清欢跟路子允什么事了,他们两人被踢出去约会。 路子允向来深沉,活泼这词跟他没缘。谢清欢在活泼上比他稍强,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之后,决定去御琴斋——当初他们是在这里相遇,才有了之后的事,算是重游故地了。 这回在御琴斋的却不是路小心,而是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小伙。 这段时间路子允去了沈家农庄,两人虽然时有联系,却也不是巨细无遗事事汇报,这时候谢清欢才问道:“小心呢,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 “去美国了。”路子允微微一笑,目中却带着几分莫测。 “哦?”谢清欢挑眉看他,“似乎有什么内情?” “简歌看上她了。”路子允悠悠道,“小心不想离开路家,他不惜出卖色相——” “简歌?出卖色相?”谢清欢立刻想起了,段明楼身边的面瘫二把手,“真是难以想象,这还是我知道的那个简歌吗?” “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路子允也颇为感慨。能在路子允身边做事的,都有过人的才能,路小心自然也不例外。其他人多少都有些慑人耀目的气场,只有路小心,搁哪儿都是个小透明体质,存在感薄弱。 路子允是拿她当妹妹疼的,有路家的背景,她以后肯定不会嫁不出去,就算想嫁在高门也不是问题。就是她那个透明体质太让人担心了。 简歌是怎么看上她,有这个小心思多久,路子允几乎完全不知情。路小心也没有提到过这些,简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路小心就求着路子允给了假,让她去美国玩一阵子。 路子允不怎么看好简歌。简歌有多少本事,这些年他也看到了。段家在华国的经营是完了,但段家还没有完蛋,这一次的围剿段家的核心人物都顺利撤出了,去了国外有事先流过去的资金,要东山再起并不是难事。 东山再起的过程中波折是必不可少的。在经过了欧洲黑道震荡之后,路子允希望路小心的日子能过得平顺些,哪怕她就在路家吃吃喝喝什么事都不干也行。 谁知道路小心是个纯正的颜控,简歌又豁得出去,路小心就口水滴滴地跟着人走了。 女生外向啊。路子允为此生了一场闷气。 谢清欢看着路子允,不由一笑,她能理解这种大舅哥看妹夫不顺眼的心情,妹控真是源远流长的属性。 路子允轻轻哼了一声。简歌若是敢不通知他就撺掇路小心结婚,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谢清欢表示路子允真的想多了,简歌是个非常冷静的人,他绝不会做出无谓的举动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路子允既然先前没察觉,必定是之前他跟路小心没有太多的接触,这次段家即将分崩离析,他赶在这个时候告白,也是孤注一掷。 在谢清欢看来,在前程未卜的时候向心爱的人告白总不是那么厚道。前路也许风雨兼程布满荆棘,路小心从来不笨,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依然答应跟简歌一起走,想来也是心里有他。 路子允沉默了片刻,才慢腾腾开口道:“小心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谈恋爱,对象是一个世伯的儿子。” 世伯的儿子,该称呼世兄,路子允没这样称呼,显然是把那人当一回事。谢清欢微微蹙眉,路小心的初恋看来不太愉快,否则以她路家小姐的身份,除了存在感弱了点,身边不可能没有追求者。 “那个人资质平庸,能力匮乏,在我看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样的人,想做我的妹婿,差得也太远了。”说着陈年往事,路子允的脸上仍露出了十分明显的厌恶。 扶不起的阿斗,在世家大族,不缺子嗣的情况下,这一类子弟基本上就是废子。 路子允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真是,提起他就觉得脏了我的地。可是那时候,小心偏偏喜欢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不知道小心是看上他哪里。” 谢清欢看着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路子允,都忍不住有些好奇了:“那人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记恨到现在?” “那蠢货脚踩两条船,一边哄着小心,一边养着风月场调教出来的妓。他若是养着那个能藏好了,我还要高看他一眼。”路子允冷淡地道。 “那人后来如何了?”谢清欢微微皱眉。那人养着一个没断干净,又哄着路小心,肯定是别有所图了。 路子允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那位世伯是个不缺儿子的,他不仅不缺儿子,还有几个兄弟,也都不缺儿子,这一大家子为了继承权,争得头破血流。我不过搭把手,让世伯早些定下继承人,免得家产被不肖子败光了。” “那人没有自知之明的吗?明明能力不济,还要拼死去争继承权,即便让他争到了,能保得住?他既然都借小心搭上了路家,又怎么犯了这种错误?” “所以说他资质平庸,身边也没个靠谱的出谋划策,这么点儿本事就敢懵头懵脑地打小心的主意。”路子允也是郁闷。当初路小心的事他也有点责任,原想着路小心既然喜欢,那人也有野心争继承权,总算不是一无是处,谁知道这人权柄还没到手,就妄想鱼与熊掌兼得。 豪门世家总是不缺眼高手低的,但敢在路子允眼前卖弄的就这一个。所以,不折腾他折腾谁? 谢清欢笑道:“你不是说小心是个颜控,是因为他长得格外俊美?” “什么格外俊美,比我差多了!”路子允冷哼,“这次简歌倒是个聪明的,就怕他太聪明了。” “这事顺其自然吧。”谢清欢劝道,“路家跟段家走的路不通,小心身上也没什么值得简歌费心的。” “嗯。”路子允轻轻点头,抬眼看向她,“今年是打算回融溪谢家过年吧?” “要回去祭告祖宗,还有些亲戚要见见面。” ..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谢家旁亲还颇有几门,有有些建树,谢清欢要见的,是当初谢持静给她的名单里的。 一共四家,家庭结构都相当简单,基本上都从事教育职业。 谢清欢如今已经是谢家嫡支唯一的后人,认祖归宗不过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谢家保存的那些古董以及字画实在是价值太大,谢持静虽然留了遗嘱,但她没有教养过谢清欢一天也是事实。 路子允倒是不觉得谢家会欺负谢清欢,谢十三也是会跟着回去,有他在,旁人也插不上嘴。 元旦过去一周之后,《无线》下线,虽然褒贬不一,但票房照旧是一路长红。程逸辞是出了名的重明重利,但别人的论断很难影响到他,有夸奖就接着,下次再接再厉,有贬词说到点子上去了也听听,下次改进再不踩这个坑,若是说别的,那跟他没问题,总归是旁人羡慕嫉妒恨。 有争议的片子才是好片子,各主演又得了一份不错的分红,林微跟陈沣还得了几个综艺节目的约,可惜的是,约不到谢清欢。 陈沣觉得遗憾,因为《无间》里面,他跟谢清欢的互动多,那种似爱非爱,权势与人性,职责与爱情的冲突都是亮点,更何况有《黑枭》珠玉在前,大的矛盾点其实都集中在谢清欢饰演的贺明珠身上。她若也来参加,这片子的余温还要再延长一点。 林微面上觉得可惜,心里巴不得谢清欢不来。她跟谢清欢差不多是同时出道,都是童星出身,但谢清欢从一开始就被鼎星捧在手心里,这么些年,她在娱乐圈里,没有经历过挣扎跟抉择,见到的黑暗也不及真实环境的十分之一。 更让人郁闷的是,谢清欢已经如此幸运,演技居然也不差,演什么像什么。从来不会来事,不会撒娇讨好,事业仍是一片坦途。 而她林微呢,比谢清欢长得好看,身段比她妖娆,比她会看眼色,可是这些有什么用,总是差些机遇,就要在别的地方深下功夫。 即便如此,仍是比不过谢清欢。 在《无间》剧组的时候,若是能得程逸辞三分肯定,也足以让她欢喜,而谢清欢呢,她很随意地跟程逸辞聊天。 若是当初争取到《黑枭》主角的人是她,如今会是什么光景呢?林微曾无数次地考虑过这个问题,答案是无解。她纵然不甘,也知道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如果的事情。 谢清欢对林微的心事一无所知,若不是跟萧朗月有约定,她甚至都不太在意娱乐圈的名利——以她这样的心态,淡出是早晚的事。 再说,谢清欢也忙。半月湾宅邸正式开始整修,有谢彦看着,她也不费那个心。 谢十三也住在了宅子里,跟身为管家的谢彦倒是没有冲突——谢十三管着谢家那边的事,谢彦则是与道格拉斯家那边通气,在一个屋檐下呆了三天,倒也相安无事。 谢清欢要回谢家祭告祖宗,还得先去纽约把谢持静的骨灰请回来,归葬谢家。顺便过问一下这半年来,由斯洛克家代理的各项投资事业收成如何。道格拉斯家那边卡尔这一脉的私产也都划在了她的名下,她暂时还腾不出手去打理。 谢十三陪着谢清欢去的纽约。对于谢清欢,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了谢清欢,谢持静跟卡尔顶多就是一场露水姻缘,不至于这么多年客居国外,死后都回不了谢家。 甚至,连死亡都是别人的预谋,有意为之。 原本他在纽约待了一段时间,将谢持静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地方都看了个遍,他从不怀疑谢持静能取得巨大成就,事实也确是如此。 他费尽心思,试图查明谢持静的真正死因。他有一些线索,指向对他来说是传说中的欧洲黑道巨擘道格拉斯家。 报不了仇,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认知让他愤怒而无力。 之后不久,他接到谢清欢发来的消息,说是已经给谢持静报了仇,凶手已经死了。 谢十三半点儿也不觉得欣慰。谢清欢的真实底细,他不像路子允他们那样知道得详细,但她这么做,显然已经跟道格拉斯家扯上了联系。 谢持静这么多年,都没有把她带在身边,到死都没有见她一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防着道格拉斯家? 结果不但功亏一篑,谢清欢居然还当上了道格拉斯家的家主,眼下瞧着是没什么,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期跟道格拉斯家的混在一起,能不被影响吗? 谢十三心里怅然若失,到得知谢清欢即将跟路子允结婚之后,这点怅然直接升华成了焦虑。谢清欢还没觉得如何,他倒像是患上了各种婚前综合症似的。 谢彦作为管家,是专业的,察言观色揣摩喜好是本职,眼看着谢十三背后那时不时冒出来的黑气隐约有具现化的趋势,赶紧停了在谢清欢结婚相关准备工作上的扯皮,以谢家的规矩为先——老话说得好,入乡随俗,瞧小姐的意思,显然是打算将华国这边当大本营。 谢清欢明白谢十三的隐忧,她的存在,是道格拉斯家的变数,同样也是谢家的异数。谢家世代书香,各行业均有涉猎,尤其是文化艺术方面,成就相当璀璨,而她二十多年来,十几年的时间都在娱乐圈,在谢家引以为傲的领域没有丝毫建树。 这也罢了。若是不能锐意进取,退而守成也行。谢十三有点忧愁地想,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得撑着点。 着点。 谢清欢到了纽约,自然要去拜访玛丽三世。 谢十三听说玛丽三世是谢持静的弟子,也跟着去看了看。谢清欢一个人的时候,谢十三会觉得她没有上位者的气势,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要撑起宗族,但是当她跟玛丽三十站在一起,他就很明显地感觉到气场的变化。 温和却不失强势。 玛丽三世身为斯洛克家的太子女,久居上位。谢清欢在她面前也毫不逊色,侃侃而谈,淡定从容。 玛丽三世不赞同起出谢持静的骨灰带回华国安葬,她皱着眉看向谢清欢:“你们华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入土为安吗,这样打扰逝者真的好吗?” 谢清欢冷静道:“华国还有句话,叫落叶归根。母亲也是时候回家了。” “可是欢欢,”玛丽三世说道,“老师的遗嘱你是知道的,她选择了葬在这里。” “少小离家老大回,总难免近乡情怯。”谢清欢挑起眼帘,“在她去后,接她回家,跟亲人们在一起,是为人子女的义务。再说,母亲当年提前立下遗嘱交到你手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我都很清楚。如今道格拉斯家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地葬在这里了吧。” 玛丽三世叹了口气:“欢欢,你让我很难做。我不能违背老师的遗嘱,也不想让你为难。如果不是要结婚,你会想着把老师迁回去吗?” “当然。”谢清欢淡淡道,“这是早晚的事。我将母亲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应对道格拉斯家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罢了。” 玛丽三世不置可否:“哦?” “谢家书香门第,在文化界声名远播,但是不混黑道,跟军政商倒是小有联系。我若是一早将母亲迁回去,格雷想做些什么,哪儿能防得住?” 玛丽三世的脸色变了变,片刻之后,眼中浮起几分笑意:“你倒是想得周到,老师还有另一份遗嘱,言明若是她的女儿亲自来接她回去,那便让她回去。她在外面飘荡了这些年,谢家才是她的根。”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垂下眼帘道:“这些年来,我母亲多承你照顾了。” “她教我一场,让我学到不少东西,明白许多道理。我执弟子礼,照顾她是应该的。更何况,她还给斯洛克家带回巨大的利益。”玛丽三世悠悠笑道,“你若真想感谢我,不如促成道格拉斯家跟斯洛克家的合作?” 谢清欢微微扬眉:“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那是自然。商人重利,我也不能免俗。斯洛克家大业大,要养的人也多,不多拉拉关系,走走路子怎么行?”玛丽三世说着轻轻一叹,“如今经济不景气,生意难做。不过,据我所知,航线上的买卖依旧有巨额的利润。” “钱是赚不完的,人要懂得知足,才会常乐。”谢清欢淡淡道,“你真正想养的人,也是个捞钱的小能手,你不用担心他会吃穷你。” “说得也是。”玛丽三世定定看着谢清欢,见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顿了顿,才说出这一句。谢清欢才接手道格拉斯家不久,据说处理事务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下每一个决定都十分谨慎,跟格雷那种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的作风完全不同,但她这样,反而让人不安——道格拉斯家一旦循规蹈矩起来,简直给人一种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感觉。 合作的事情,玛丽三世并不着急。时日还长,有的是机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当初谢持静突然辞世,她的身后事是玛丽三世一手操办的,如今要迁回融溪谢家,手续办起来也十分方便。 谢十三负责跟玛丽三世交接,谢清欢则趁这个空隙去探望在纽约接受治疗的萧朗月。 萧朗月跟景烨住在一个度假别墅里,环境清幽,安宁雅致。 也许是因为离了那个封闭压抑的环境,又或者是治疗确实起到了作用,萧朗月的情况看上去有了极大的好转。 谢清欢被景烨领到庭院,就见到萧朗月正悠闲地坐在秋千上晒太阳。秋千晃晃悠悠的,萧朗月微微合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安适惬意。 前段时间所见的憔悴与愁苦,仿佛是一场梦,已经无声地散去了。 对于这种转变,谢清欢看在眼里,心里也颇觉欢喜。 “欢欢!”萧朗月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高兴地挥了挥手,从秋千上起身,向谢清欢走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叫我?” “我也是刚到。”谢清欢微微一笑,“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走,过去好好聊聊。”萧朗月看一眼景烨,目光轻轻一闪,又看向谢清欢,挽着她向前走,“你年初拍的那个片子该上映了吧?票房怎么样?口碑怎么样?” “前几天已经下线了,票房还不错,分红有不少。”谢清欢笑道。 “程导拍的片子,那是没得说。”萧朗月拉着谢清欢在秋千上并排坐了,撇了撇嘴,“林微那丫头,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吧?” “她的尾巴有没有翘上天我不知道,听说最近接了个国家高端品牌的代言。”谢清欢想了想,才道,“那个代言,季卓阳也去争取过,简直心疼得滴血。” “什么?!”萧朗月闻言,伸出手按住心口,“我的心也在滴血。” 谢清欢明白她的意思,季卓阳出面接洽的代言,多半还是为了他自己手中带着的人。顾裳算是现在娱乐圈高学历知性的标杆,但人气还是差了些。 萧朗月跟谢清欢倒是都适合。但萧朗月前阵子状态不好,这一年又没有出新作品,谢清欢则是没时间——谢持静落叶归根跟谢清欢认祖归宗都是大事,马虎不得。为这,她连今年的年会都推了。 “所以,要快点好起来。”谢清欢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我没料错的话,季卓阳的手里压了几个好本子。” “是吗?”萧朗月挑眉,瞬间斗志满满,“看来我必须要拼一把才行啊。” 景烨切了盘水果送过来,又静静地退开了。 谢清欢看着他有些寂寥的身影,略一沉吟,问道:“你们打算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萧朗月清亮的眸子微微一沉,“你也知道的,他的家人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何必——” “景烨还没有跟你说过吗?”谢清欢诧异道,“你上次在景家见到的景夫人,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好吧,就算是后妈心肠歹毒,刻意挑拨。”萧朗月摊了摊手,轻轻叹了口气,“元昭才去世没多久,我现在没办法接受他。” “萧萧,”谢清欢豁然的目光直直看进萧朗月的眼中,“你摸着自己的心口,告诉我,你心里真正喜爱的,究竟是元昭还是景烨?” 萧朗月依言抬手,按住心口,感受着心脏地跳动。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是景烨。” 谢清欢闻言,微微挑眉。 还没等她说什么,萧朗月就抢先开口道:“可是欢欢,很多时候,能陪你到最后的不一定是你最爱的,也不一定是最爱你的,而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的最合适的那个人。” “元昭,”谢清欢沉声道,“你确定他是那个合适的人,而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萧朗月沉默半晌,才涩然道:“欢欢,我没有拿他当备胎。” “是,你没有拿他当备胎。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谢清欢点头表示赞同,这年头流行自由恋爱,却还保留着相亲这个传统,迫于年龄或者家里的压力,结婚对象也许并非所爱,结婚的时候也许没有感情,但婚后日子过着过着,慢慢过出滋味,反而彼此产生爱意的,也有。 就萧朗月的性格跟处事来说,绝对是理性大于感性的,属于谨慎理智类型。然而,在元昭的事情上,问题也出在这里。 谢清欢轻叹道:“你知道元昭深爱你,你却没有给他同等的回报,所以他出了事,你愧疚得难以自持。萧萧,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萧朗月眼睛合了合,复又睁开,有气无力地道:“是吗?” “与心爱的人同生共死,也是一件美事。若是能换得心爱的人一线生机,那就更好了。”谢清欢淡淡道,“你能明白元昭的心意吗?还有,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去的欧洲?” “欢欢,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一想到元昭,就觉得……”就觉得我骗取了他的真心,然后利用他避过了灾祸,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样无耻? 萧朗月挑起眼帘,看向谢清欢,只听她道:“元家在等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一切后果,我会承担。哦,别忘了说,那个凶手已经死了。” 萧朗月看着谢清欢,眉头狠狠皱着。 “对了,”谢清欢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景烨上回说他会代你跟元家解释,但是我觉得,他去只会火上浇油。” “景烨……”萧朗月有点无语,“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你那会儿不是——精神不济嘛。”谢清欢顿了顿,果断挑了个含糊的词。 “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景烨还不放心,暂时不能回去。”萧朗月嘟囔道,“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谢清欢听了暗暗摇头,这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好好处着就能顺顺当当成婚,非得闹腾——好吧,她也承认,他们之所以闹腾,中间有五分功劳是属于她的。 谢清欢从没对萧朗月的感情生活提出过清晰的靠谱的建议,眼瞅着俩人还要僵持,终于忍不住要劝一回。她也不是感情特别丰富的人,做神一样的队友是不成的,起码做个助攻吧:“萧萧,人生苦短,要惜取眼前人啊。” 萧朗月听了她的话,身子微微一震,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皮,才讶然道:“欢欢,你今天画风不对呀,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其实早换了,只是你没察觉。谢清欢轻轻咳了一声:“这不是我快要结婚了嘛,你还这么形单影只的,我哪儿能放心。” 萧朗月愣了一下,事实上她只听到了前一句,后面的都被她忽略了:“什么?你要结婚?日子已经定了?” “嗯,定了。”谢清欢点点头,“到时候请你做伴娘。” “我?我可以吗?”萧朗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叠声问道:“是跟路七爷吧?路家那样的豪门,我这样的身份做伴娘会不会不太好?” 谢清欢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不也是圈子里的人吗?” 景烨站在不远处,既不会碍着萧朗月她们,又能注意到那边的情形。看着神采奕奕跟谢清欢聊天的萧朗月,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 纵然心里确实有点酸酸的,景烨也绝不会承认,这么些年来,他心里一直有那么点小小的嫉妒谢清欢。 带着萧朗月来纽约,找安德鲁仔细询问过,景烨才发现,萧朗月的精神情况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确实不那么眼中,起码,比当年谢清欢在赵泽天事件之后的反应要乐观很多。 只要她的情绪能够稳定下来,平复因为记忆受到大冲击而产生的创伤,就是事件问题。 萧朗月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无非是因为两样:元昭身死,谢清欢被迫去了欧洲。 在国内的时候,易柏那位师兄给出的诊断结果也差不离。只是,那时候萧朗月本人神智昏聩,身边也没有关系亲密可以替她下决定的人,所以也没法下手治疗。 跟萧朗月爱情拉锯那么多年,景烨很清楚谢清欢在萧朗月心中的地位,所以他决定让安德鲁洗去萧朗月记忆中伤害到谢清欢或者其他发生在谢清欢身上不好的事情。 包括当年赵泽天事件中谢清欢受伤并染上毒瘾,某次因为照顾不周导致谢清欢高烧,丹枫会所那对谢清欢来说其实不痛不痒的一刀,还有就是这次害谢清欢被人威胁,如此种种,统统催眠洗掉。 而那些关于元昭的记忆,不论是好是坏,他都不打算去动。萧朗月在娱乐圈多年了,绯闻虽然不断,但成真的也就这一个,这是她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经历。 景烨不介意她记得元昭的好,但他不能自私地替她决定忘记元昭。等她真正直面过元昭之死带来的后果,这件事给她带来的伤痛才会慢慢淡去,而不会成为往后岁月中的隐忧。 元昭已经去世了,他却还有无数的时光去陪伴萧朗月度过漫长的一生。 谢清欢离开的时候,景烨送她出去。 谢清欢不紧不慢地走着,沉吟着开口问道:“看萧萧的样子,治疗效果很显著,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够痊愈?” “还要再观察一个月,没有反复的话,就可以回去了。”景烨淡淡道,看向谢清欢,“只要你好好的,她就不会有事。”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谢清欢悠悠想。 .. 正文 第一百章 谢清欢这趟来美国,虽然行程紧凑,却是不虚此行。看到萧朗月好转,委托给事务所的投资都有收益,西部的那个大农场效益也不错。 谢清欢心满意足地带着谢持静的骨灰跟谢十三踏上归途,回到了融溪谢家。 这时候已经临近农历新年,可以选择的吉日不多,只避开需要忌讳的日子,按照立碑的风俗将谢持静重新安葬在谢家祖坟之中、 谢清欢是谢持静以及嫡支唯一的血脉,戴孝主持葬礼。 谢持静跟谢持节是一母同胞,嫡亲的姐弟,因此葬得很近。 谢持节当年是飞机失事身亡,骨灰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当年谢持静人在国外,他的葬礼是由谢十三主持的,立的衣冠冢。 谢家的祖坟比当初玛丽三世为谢持静选的墓地还要大些,气氛也更加肃穆一些。 谢清欢先前也曾在谢家小住过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老宅里抄书,偶尔跟路子允出去在这个小镇上四处走走看看,却没有以谢家子嗣的身份来祖坟拜祭。 那时候谢持静还没有迁回来安葬,谢十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小姐虽然不排斥,但心里确实不那么坦然。所以她不提这事,谢十三也不会主动提起。 这是谢清欢第一次见到这个时空里谢持节的墓。 墓碑上有他的照片,年轻而沉静,唇角含笑,眉眼温润。 谢持节。 谢旌。 谢清欢父母早逝,长房嫡支只她一个,自幼被祖父带在身边教养。记忆中祖父总是宽袍广袖,身姿端严,即便笑着,也带着三分威仪。 这个时空的谢持节跟她祖父的面容并不十分相似,风貌气度却是异曲同工。 真是伤脑筋啊。谢清欢心中长叹,是该叫舅舅呢,还是称呼祖父好呢? 如果先前,谢清欢只是彻底放下了对大雍少帝以及谢家最后的一丝牵挂,那么此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跟那个时空的所有联系都已经斩断。 大雍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历史长河之中,也许是因为有了祖父这个先例,她才能在时空的缝隙之中,因为谢清宁的移魂之术,来到这里。 未知的世界,当真是让人惊奇。 妥善地将谢持静安葬了,立了碑,少了纸钱,供了瓜果,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这才带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几门旁支亲戚回到谢家的老宅子。 谢清欢的年纪不大,辈分却不低,这几门亲戚最多也就只是跟她平辈。 谢十三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明确说了,谢清欢是嫡支唯一的血脉了,谢家老宅子这一脉上下事务都由她全权做主。至于这几门旁系的,只是挂着亲戚的名头,其实已经多年没有正经走动了,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谢十三才会代谢持静问候他们一声。论情论理论法,他们都没有资格替她做出任何决定。 只是背景提要般的一番话,谢清欢却顿时听出点别的意味来:“怎么?” 谢十三这番话,就差明着告诉她,不用把那些亲戚放在眼里了。要知道大家族看重嫡支是必然的,但旁门偏系也不是就不重要了——一棵大树,将枝枝蔓蔓的修剪一下,有利于养分分配,保证树长得更加茂盛。但是这枝枝蔓蔓也不能全剪了,不然的话,单留一个树干,也不成。 皇帝都尚且有三门穷亲戚呢,更何况一般的世家大族。融溪谢家经过了战火与动乱,也就剩一个世代书香的壳子了,且这壳子还因为人丁不旺而显得格外薄弱。 如今过来帮忙立碑的这四家,算起来其实是比较亲近的了,其他的都隔了几代,疏远得还不如一般的乡里乡亲了。 谢十三似笑非笑:“小小姐知道如今谢家资产中之前的都是什么?” “古董、字画还有那些自家人也不能借出藏的古籍?”谢清欢托着腮,手指轻点,“甚至是谢家老宅?” “没错。无论是古董、字画、古籍还是老宅,都价值连城。当然,老宅子的价值可能略逊一筹,毕竟当初翻修恢复的痕迹太大,比不得b市的那些老四合院值钱。”谢十三点点头,看向谢清欢,“小姐拍戏之余,可有读史?” 谢清欢微微颔首。 谢十三淡淡道:“谢家子弟,不论男女,皆要读书。当初动乱,对书香世家是个沉重的打击,古董不必说,字画跟古籍都不定保得住。家里如今剩下的这些,还不到动乱钱的四分之一,就这还是前头几位老爷们拼死设法保下来的。” 那场动乱确实惨烈,对谢家的影响也不小——那时候本就子嗣不丰了,又折了一些,导致嫡支越加凋零。 谢清欢听了他的话,了然地点头:“这次来的几家,都是前头老爷们的后人?” “是的。”谢十三淡淡道,眼中带着丝丝嘲讽,“若不是还有这点恩义在,他们跟那些出了五服的亲戚也没什么两样了。” 出了五服,这亲戚关系就相当淡薄了。谢清欢对这个时空的历史也了解一些,当年动乱,持续的时间确实不短,知识分子受到的打击也严重,底子薄弱的贫苦百姓反而好些。 谢家在战时弃笔投戎,捐躯赴国难的子弟不少,所以先前虽然很有些家底,但在动乱时并没有受到过大的打击,古籍字画都是谢家历代积累的,是谢家的根,自然要想尽办法不至于损毁。 谢十三特意提醒她,想来是因为先辈们出了力,后辈们便想着捞点好处? 谢持静突然离世,却留了遗嘱将谢家甚至是她自己拼出来的家产都留给了她。只是,当时谢清欢顾忌着道格拉斯家,并没有将她迁回来安葬,自然也就没有正式认祖归宗,如此一来,在那些旁系亲戚眼中,这些古董字画就还是谢家的。 若是没有她,这些名义上的近支稍微运作一下,归属权旁落也不是不可能。 谢清欢觉得好笑:“难不成他们还要拉下脸同我争不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趋。谢家现存的那些古物,年代都久远了,价值不可估量。谁都不是傻的,想要分一杯羹很正常。”谢十三说道。 谢清欢曾经去过拍卖行,也打听过古物的收藏价值,再想想谢持静的遗嘱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数字,不算谢持静自己挣的那些,谢家的藏就是一笔十分庞大的财富,也能难怪谢家老宅从外面看,古朴卓雅,内中却是机关林立,最先进的现代防盗设施用得也毫不含糊。 “十三叔,之前你并没有提到这个。”谢清欢悠悠道,心里想着不知道后边到任的谢十四心性究竟如何,整日面对着隐形金山能把持得住吗? “事情既然还没到眼前,我何必说出来给你添堵?”谢十三看着她,却是轻轻一叹,“再者,我瞧你在娱乐圈也没怎么跟人打交道,真要指望你跟他们对上,也不现实。” 尤其是,谢清欢可能不知道,跟高级知识分子打嘴仗比跟人打架还累。 谢清欢看着他,表情十分无奈:“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何必告诉我?事情就在眼前了,我都没个准备。” 谢十三只当没看见她的表情,轻描淡写地道:“当初小小姐招呼都不打,就跑去道格拉斯家,不也没事先准备?” 哟,敢情先前铺垫那么多,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地说她不该一点儿口风都没漏就回归了道格拉斯家。谢清欢悠悠一笑,而后轻叹一声:“哎,左右已经这样了,到时候见机行事。若是他们识相,肯好好讲道理那是最好。若是不识相,呵呵——” 话是如此说,谢清欢还是隐隐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 来的这几门据说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点儿也不辱没这个谢字,搞不好人家还是一片好心以免谢家败落在她的手里。 回到谢家老宅,分宾主坐下,谢十三泡了茶,又将今天依旧泡在藏的谢十四也叫来,让他跟谢清欢见见。 藏籍不能带到外面来,电子扫描跟存储设备也不能用,所以谢十四这会儿正在藏抄得如痴如醉。正所谓读书百遍,不如抄书一遍,所以对于抄书这个活儿,谢十四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甚至十分喜欢。 听到谢十三的召唤,他十分不情愿过来。谢家的这位新家主年轻,且之前不是文化圈的人,听说也没在学校里正经念过书,可能没法聊到一块儿去。 不过——谢十四在藏看到了她的誊抄——她的字倒是很不错,不比那些自小练起的差。 略微踌躇了片刻之后,谢十四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笔,慢腾腾起身,向正厅走去。 谢十三卸任的时候,将谢十四的资料发给了谢清欢。 所以,谢清欢也知道,谢十四有博士学位,是个狂热的古文化爱好者。 原本按照谢持静的设想,这一代谢家只剩下谢清欢一个独苗,且她还不是按照谢家传统认真教养的,守护者的存在也不那么适合现代的市场环境,不如就到谢十三这一代为止。 谁知道谢十三因为谢持静之死提前退休,谢十四死活自荐为守护者,就为了自由出入藏。 谢清欢端正地坐在主位上,看着谢十四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他的身形瘦削,面容十分清俊,面色却有些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是文雅。 他走进来,对谢清欢微微一躬:“小姐。” 谢清欢微一抬手,他便直起身,看向坐在一边的几人:“几位,好久不见。”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沈慧敏听了谢清欢的话,上身微微一晃,脸色刷得一下变得苍白:“姑姑居然,是这么想我们的。” “阿敏。”谢君见状,开口唤她,脸上有些焦急,动了动却没有起身。 “我没事,别担心。”沈慧敏轻轻摇头。 谢清欢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慧敏。来的这几家还是比较有默契的,男的这边由谢正挑大梁。一来,他年纪最大,二来,他任文学院长总也少不了办公室斗争,无论是口才的磨练还是脸皮的厚度肯定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而女的这边则由沈慧敏出头。她是个艺术家,心思细腻敏感,气质知性长相柔弱,这样的女人很难让人讨厌,很适合打圆场以及以退为进。 不过,沈慧敏的表现又无比自然,她若不是演技超群,就是跟谢正没对好台词。 谢正大约是没想到谢持静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本笔记,旁边还有谢十四盯着,再看看谢清欢的态度,他知道今天的打算是注定要落空了。 已经退休的上任守护者谢十三站在谢清欢的身后,从谢十四进来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要谢清欢是谢持静的女儿,谁都别想动属于她的东西。动了,他不会罢休。 再说,有谢持静的遗嘱在,就算是打官司,他们也没有半分胜算。 当初一定是脑子让门挤了,才回觉得那些东西势在必得。 想到这里,谢正心中无比懊恼,站起身轻叹一声:“看来,今天是我们多事了。” 谢正一动,其他人都跟着站起,谢清欢是主家,年纪又是最小的,自然不能坐着。 几个人里面,谢泱对谢家的那些东西是最没有执念的。他跟罗云叶是二婚,至今也没有孩子,以后也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孩子,钱财都是身外物,他们自己挣的完全够用了。 罗云叶看一眼丈夫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无聊了——谢正这事办的确实无趣。 谢君自己开着文化公司,妻子又是个画家,对古字画比较喜爱,但也说不上执着,有便有,没有也不强求。他见沈慧敏恹恹的,就有些后悔了。 至于谢瑜,他是考古的,古董古字画见得多了,做研究却是不嫌多的。其他几个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只有他大大方方地上前两步,直接问谢清欢:“我并不是想要什么,但那些古董字画我可以看看吗?” “就只是看看?”谢清欢挑眉。 “对,只是看看。”谢瑜点头。他面上十分理直气壮,但心里其实很忐忑,古董字画这些都是个人珍藏,很少拿出来给人赏玩。 若是谢持静或者谢持节,这话他都说不出口。 “看可以。”谢清欢淡淡道,“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谢瑜看向她,“你说。” “要看随时都可以来,但是,”谢清欢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请提前预约。第二,我要你看过之后的鉴定结果。” “好,没问题。”谢瑜爽快答应,顿了顿,才谨慎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太懂这些?” “是。”谢清欢也不含糊。 历史多有共通之处,但大雍那边跟这个时空的历史事件对不上,古董产生的时代以及价值,她也不是很清楚,眼前既然有大师,没道理不用,“不懂就问,不会就学,总不是坏事,对吧?” “你能明白这个就好。”考古对于资历的要求极高,谢瑜三十多岁就被人称为专家,还是货真价实的,自然也是下过苦功的。一个人肯学,比他拥有极高的天分,更有可能成才。“刚才的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其实,呃……” 他先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试图去争夺属于谢家正式继承人的资产,自然也没干过这事,经验严重不足。总不能直接跟谢清欢说,我们就是不放心把先人们费尽心思存下来的东西交给你,不仅仅是怕你败了家,还因为你的阅历你的学识,让我们无法信服你。 但是,谢清欢还这样年轻,学无止境,她日后未必就不能成才,有年少早慧,就会有大器晚成。 “我明白。”谢清欢摆了摆手,淡淡道,“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所以我并不在意。” 谢十三闻言睨了谢清欢一眼,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谢十四倒是没什么反应,这事左右不是他闹出来的,谢清欢能自个儿解决最好。他一脸平淡地对谢正道:“若是我误会你了,我很抱歉。” 谢正哼了一声,看着谢清欢冷淡道:“你不觉得,我们是来跟你争夺资产的?” “争夺?”谢清欢笑着一摆手,“都坐吧,别站着了,要不要换茶?” “不用。” 见众人都目光灼灼都看着自己,谢清欢慢腾腾道,“谢家这些资产都是有名有姓的,之前属于我母亲,现在归我所有,合理合法。你们打算拿什么来争?我已经成年,有着完全的自主能力。现在也不是古时候,嫡支独女会被强势的旁亲所欺。”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我这个没怎么念书的人都知道,你们会不清楚?”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我有个什么不测,或者干脆没了,你们要来争还说得过去。再者——你们的表情、动作、语言都太生硬了,憋着的一口气还让谢十四给泄了。不是影帝,在我面前秀演技是有风险的。” 这话成功地让谢正的脸一黑。谢清欢说的没错,他们都太生硬了,别说是谢瑜,就是他,也不常干这事儿。他是真想要那些古董跟字画的,值多少钱另说,收藏在自己家里也颇有面子。 这中间到底有几分是担心谢清欢把这些东西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至于沈慧敏,她跟自己还真不是一路的。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又是市长之女,从小到大就没为钱操过心。娇弱敏感,她平日就是这个调调,谢君就好这口。 谢正不傻,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谢清欢不在意他们,分属于她的东西肯定是不行,但她不介意他们来看,她是想把这事揭过去的。 谢正也知道,谢清欢有这想法也很正常。谢持静跟谢持节都是天才型的人物,成名成才都很顺畅。珠玉在前,谢清欢就算资质再好,也被衬得灰头土脸,更何况现在还看不出资质,只知道她愿意学。 谢家的声望摆在那里,谢持静跟谢持节是因为自身才能让人高看,谢清欢如今还什么都没有,撑不撑得起谢家都两说,自然要多依仗他们。 谢十四这时候已经站到了谢清欢身边,看一眼谢正的表情就知道这厮又在脑补了。这人自从当了官,学识上毫无寸进不说,之前进行着的课题也荒废了,只有这脑补的技能越来越强悍了。 真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这事不咸不淡地翻了篇,中午谢清欢留几人吃饭。 吃完饭,谢正等人立刻起身告辞,谢清欢并没有强留,只是与谢十三一起将几人送出门。 谢十三一手关门,一边问道:“你真觉得他们不是来争产的?” “我没见过这么争的。”谢清欢轻描淡写道,“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些东西,准备不足倒是真的。这便罢了,决心还不坚定,完全没有豁出去的气势。” “又不是要拼命,还豁出去……哎,这事儿我都闹不明白了。”谢十三摇摇头,“大概是我想太多?” “可能,是我太没用了吧。”谢清欢站在青石板的小径上,略仰起头看向蓝色的天空,“我若是像母亲或者舅舅那样,学识品性皆让人放心,他们甚至都不会有来争的想法。” 任何时候,处于任何时空,自身强大都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藏书楼的藏书非常丰富,并不是只有古籍。四书五经这些大雍也有,只有各朝历史是完全不同的,为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谢清欢下午就泡在藏书楼,翻阅那些成卷成套的史书、文献以及现代学者对其的解读。 谢十四依旧在争分夺秒如痴如醉地抄书,间或抬眼看看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谢清欢。谢清欢手上这本是全古言的,没有加任何注解,她似乎看得很流畅,也不知道她到底看没看懂,反正翻书的频率挺规律的。 谢持静的女儿,谢持节的外甥女,真是让人期待啊。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看史书果然比看道格拉斯家的族史要有趣多了,谢清欢放下书,活动了一下身体,叫上谢十四一起去用餐。 晚上没事便在书房练字,路子允打来电话,她就把白日历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路子允也挺无语。这些人瞧着也不是临时起意,怎么做出来还是这么没成算?转念一想,又觉得谢子玉这名字耳熟:“谢子玉是新任的守护者?” “嗯,谢正他们好像挺忌惮他。”谢清欢道。 “那是自然。”路子允终于想起来了,“算起来,谢子玉在血缘上比他们跟你要近一些,他的母亲是岳母大人的表妹。” “还有这层关系?”谢清欢有点诧异,谢子玉看到她可是一点儿都不亲近。 “表姐妹之间,也并不是都那么亲近的。”路子允微微一笑,“何况,谢子玉的母亲去得挺早,岳母大人又常年在国外,关系自然就淡了。” ..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知道了上一辈之间的关系,谢清欢也并没有主动亲近谢十四。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这个寻常的时候并不热闹的小镇也处处洋溢着几分过节的喜悦。 这段时间谢清欢在谢家老宅的日子过得堪称悠然自在,看看史书,抄抄古籍,偶尔给准备年货的谢十三打打下手。每天固定不变的应酬就是跟路子允的电话煲,托马斯也知道华国过春节的传统,识趣地没有来打扰。 不必争权夺利,没有应酬往来,也没有劳心劳力,谢清欢甚至都有点乐不思蜀了——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就是打算等少帝大婚,她就彻底淡出朝堂,过着莳花弄草的日子。 可惜,天不从人愿。 厨下那边,只有厨师跟一个负责扫洒的大婶没回家,谢十四身为守护者,父母又都不在了,便留在了谢家老宅跟谢十三还有谢清欢一起过这个年。 谢清欢大部分时间都在藏书楼看书,谢十四则一如既往地在抄书,他手头上有正在进行中的课题,只是研究到了瓶颈期,只得暂时搁置。 融溪小镇书香氛围浓厚,可供娱乐放松的地方不多,跟T市自然是没法比。谢清欢年轻,又见多了娱乐圈的繁华,她翻书的频率固然规律,比正常的看书速度还是快了不少,谢十四一开始以为她看书,是为了打发时间。 有一次自抄书的间隙里抬起眼,看到谢清欢又起身去换书,就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这些,还有之前的,你都看完了?” 对谢清欢来说,看书就是绝佳的娱乐跟放松,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打发时间——这个时空的历史比大雍要长久得多,也厚重得多。前辙可鉴,前辈的智慧跟宝贵经验就算是放在现在还是很有用。 见谢十四问起,谢清欢点点头:“看完了。” “都看明白了?”谢十四表情未动,目光却是倏然一亮。 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能明白。”能明白跟全都明白,自然不是一回事。 说了这句话之后,那个下午剩下的时间里,谢清欢都没能成功地去换书,被谢十四拉着深入地探讨了她能明白以及她也许不明白的那些问题。 谢十四也是真才实学,两人直说得口干舌燥。 说什么谢子玉性喜安静,沉默寡言,都是骗人的。这何止是能说会道啊,简直就是滔滔不绝,只不过书生意气颇厚重,厚黑不足,于诡辩一途,跟谢清欢这种常年混迹朝堂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谢清欢一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谢十四,一边有点忧愁。谢家的守护者独自守着这藏书楼,日复一日的,其实相当枯燥,也没有个相当学识的来聊聊天。谢十四上任快半年了,心态上还没有完全消极麻木,该不会是憋坏了吧。 谢清欢经过了萧朗月的事之后,就知道了人的心理百变,不是你面上看着活泼就是真快乐了。她一度担心谢十四精神错乱,后来她听说了扫地僧的传说,就转而期待谢十四成为不世出的大师了——藏书楼这地方,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 这一探讨,就忘了时间,一直持续到天色将晚。谢十四仍然意犹未尽,面上满是棋逢对手的激动之色,若不是谢十三来叫吃完饭,而谢清欢饭后还有别的安排,他还想着来一回秉烛夜谈。 谢十三对这两人能聊到一起去,丝毫也没有吃惊,只淡淡道:“若是小姐或者少爷在,谢十四就只有聆听教诲的份儿。” 这话中的意思是,小小姐,你还嫩着,前路漫漫,还需努力才是。 谢清欢对他这种态度毫不在意,只是微微含笑,点头应了,却没有留意到谢十三那满眼的欣慰——天道酬勤,哪怕起步晚些,有这粉心,小小姐总不会让小姐跟少爷失望的。 谢十三很清楚,谢清欢并不简单。在T市半月湾的豪宅,谢彦曾跟他提到够一些谢清欢在道格拉斯家那段时间的表现。以一己之力成功通过道格拉斯家的成年礼考验,个人实力获得家族上下的认可,处事方面尽显中庸本色,却有效地避免了与欧洲黑道更长时间的拉锯。 这显然不是一个单纯地混娱乐圈的艺人该有的表现。谢持静虽然客居国外多年,但她暗地里并没有放弃过对谢清欢的教养吧。 谢十三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真正的谢家跟道格拉斯家的血脉谢清宁从残籍以及各类杂书中参透了转魂术,成功地让自己脱离了各方视线的主意,如今美滋滋地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 这也幸亏来的是谢清欢,换了是旁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那天之后一直到年后离开,谢清欢都是上午看书,下午陪着谢十四探讨问题。不过第二天她就学乖了,自己带了泡茶的一应用具,这时节偶尔有雪,因此很有几分温茶待友的雅致。 谢十四与谢清欢交谈数次,越发觉得这人不能小看,也同谢十三一样,满是欣慰:“谢家后继有人啊。”他看向谢清欢,“你真没念过书?” 娱乐圈的事他不太懂,但国家政策摆在那里,就算是童星出身,起码义务教育年限得读完吧。 “没在学校念过。”谢清欢强调道,“直到我成年之前,鼎星都有专门给我请文化课老师。生活中不常用到的理化一类的知识学得少。” 书海无涯,只要想学,在哪儿都行。陆见琛当年给谢清宁请的老师,跟陆展睿那边进行的精英教育是一拨的,不过谢清宁嫌麻烦,工商理化又没兴趣,在精英老师的眼里,自然就不那么聪明了。 至于谢家是不是后继有人,谢十四好像重点弄错了。只要她不是个纯正的文盲,就算文不成,下一代的未来也是可期的。只能说谢持静跟谢持节的光环太强大了,他们的后辈再怎么看都差一截。 谢十四听了这话,一脸热切地看着她:“那么,琴棋书画,或者别的,我是说除了拍戏,你还擅长什么?” 若说拍戏,我还真不那么擅长。谢清欢轻轻吐出一口气,悠然笑道:“琴棋书画骑射御,你该问我,什么不擅长才对。” “你——”谢十四挑眉,“都会?” “技多不压身,你懂的。”谢清欢眨了眨眼睛,淡淡道,“娱乐圈水深,一点儿都不逊于你们高端文化圈的。别的艺人三栖甚至是多栖,你就只会演戏,很快就会被淘汰的。就像念书出来的,多学位选择的余地就是比单学位多。”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放之四海而皆准。”谢十四了然地点点头,“你会这些,姑姑都知道?” “那是当然。”谢清欢面不改色地道,“鼎星给我的老师,有些就是母亲请的。” 陆见琛当初受谢持静之托,对谢清宁的教育问题十分上心,她这么说,也不算错。 谢清欢回归道格拉斯家之后,路子婧就将她的成长经历删繁就简,很多痕迹都被抹去了。以后她嫁给了路子允,哪怕身世曝光,也不会是灰姑娘跟王子的故事,而是豪门公主体验民间生活之类的矫情话题。 “那天谢正他们在的时候,你怎么没提起这个?”谢十四问道,“他们那几个人我知道,还是要脸的,没有完全无耻。他们若是真想争到那些古物,肯定也是有利可图,不过还是有几分心思是为谢家考虑的。” 他的口气很平淡,脸上的表情却是凝重的:“你其实从没见过持静姑姑跟持节舅舅吧?他们,在我们这些旁系子弟的心中,地位是很崇高的,说是高山仰止也为过。我们在旁人眼中已经足够有天分了,但跟他们相比,就是天才跟凡人之间的差距。拼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不被甩下太远而已。” 听了这话,谢清欢也颇惆怅。谢持静如何有才,她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谢持节的才能,却是亲身体会过的。两代的士,高风亮节,功成身退。 她虽然也是朱门谢氏非常出色的底子,跟谢持节比起来,还是相差太远。且不知她死后少帝是如何处理后事的,她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从此之后跟帝王的风月轶事一起流传后世。 一想到这里,她的情绪就不由有些低落,谢十四见她目黯面沉,聪明地转了话题。 除夕要守夜,有人陪着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 小镇上对于烟花炮竹的管制并不像大城市那般严格,家家户户都准备的有,到转钟的时候,鞭炮响起,烟花绽放,映得黑冷的夜也生动起来。 谢十三也准备了烟花,只是身在老宅的人都不活泼,连看烟花都是静静的。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谢清欢从兜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开始一个一个地回复短信。 新的一年就此开始。 大年初一,是谢清欢的生日,一大清早地她就收到了不少祝福短信,不过她这次没空一个一个回复了,只能动用群发功能,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句诚挚的谢谢。 在庆祝生日之前,要先行祭祖。 ..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现代的祭祖仪式不像古时候那么隆重,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复杂麻烦:年初一的早上,领着族人在祠堂里给祖辈们上了香,磕头致祭即可。 如今谢家嫡支除了谢清欢在没有别人,谢十三跟谢十四都是守护者,所以谢正等人相对来说,算是比较亲近的族人了,也都早早过来撑个场面。 对于他们,谢清欢倒是没有特别的想法。 哪怕他们曾经暗暗打过谢家那些古物的主意,但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实在不足为虑。更何况,上回他们来,未战先缩,吃完饭便心急火燎地离开,也足以让谢清欢看清他们——爱面子,有心没胆。 谢清欢甚至觉得,他们那点觊觎之心,八成是在不知道她的存在的情况上滋生出来的。 跟重葬立碑那天不同的是,这次各家前来,都带了孩子。 谢正之女谢瑶,今年二十一岁,正在大四的当口,夏天就要毕业,听说在准备考研。 不知道是顾及着祭祖要来祠堂走上这么一趟还是向来就是如此,她穿着格外素淡,面露矜持,眼中隐约含愁,瞧着是个很有几分古典气质的小美女。 谢君之子谢成泽,今年十四,还在念初中。大约是昨晚熬夜守岁了,他的眼睛下方挂着一圈淡青,看着没几分精神,只眉宇间那抹不耐带着显眼的活泼。 他这样的少年人,总掩不去这个年岁所特有的锐气。 谢瑜之女谢函,比他们两个都要小上许多,如今才六岁,是个正当红的小童模,长得很是可爱,瞧着又天真绵软,一笑脸上便漾出两个小酒窝来,仿佛要醉人。 孩子们也都知礼,见了谢清欢,都口称姑姑,大大方方地拜了年。谢成泽表情有些纠结别扭,声音反而最响亮。 谢清欢笑眯眯应了,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一人给了一个。 谢瑶犹豫了一下,挑起眼帘飞快地看了谢清欢一眼,这才接过去,轻声道了一句:“谢谢姑姑。” 谢成泽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接过红包揣进兜里,不耐烦地道:“谢谢。” 谢清欢轻笑一声,看着他耳尖瞬间红了。 谢函双手接了红包,甜甜地道了谢,将红包交给杜若,让她先帮忙保管,她自己则腻在谢清欢身边,伸出一只小手指,指了指谢清欢,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笑眯眯道:“姑姑跟我,咱们两个是一伙的呢。” 谢清欢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触手一片柔软:“做小模特辛苦吗?” 谢清欢重生以来,拍戏都是在当时令里,即便是古装,也不过多出一两层,没有过夏天穿棉,冬天泡冷水沟的经历。但谢清宁的记忆里有一些这种场景。 童星出身,起点是相对高一些,但真正在圈子里混出头的也没几个。很多人年岁稍大的时候,也还是选择回学校去念书。 谢函有杜若把关,对代言跟广告都十分挑剔,因此工作量并不大,听谢清欢问,便摇摇头,笑得眉眼弯弯:“不辛苦,好看的小说:。” 杜若在一旁笑道:“这孩子,打小就好动,一点儿都不闲不住。原本只是临时帮一个朋友的忙,谁知道反响不错,莫名其妙地就有了点小名气,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找上门来。” 谢函一炮而红,是因为给国内一家很有名气的童装品牌做了小模特。这年头生活水平提高了,家长们都舍得给孩子花钱。 当初给那个品牌拍摄的摄影师是罗云叶的业内好友,罗云叶自然也知道这事儿。她还没有孩子,对谢函这个年岁的小萝莉很是喜欢。 听到杜若这当亲妈的这么说,也笑了:“你快别谦虚了。虽是无心插柳,但我听业内的朋友说,小函镜头感很不错,也不怯场。也许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杜若叹了口气,悠悠道:“这个行业,就是吃青春饭的,常青的又有几个。我只愿我的孩子能快乐成长,也不求她多么能干。等她大了,能分得清是非了,让她自己选好了。” 谢清欢将谢函揽在怀里,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轻易搭话。谢函年纪还小,哪怕只是做童模也还能做上号几年,到时候若真有什么想法,再想也不迟。 谢函知道谢清欢是个明星,她有看到谢清欢做代言的产品广告。但她年纪还小,而谢清欢赖以成名和封后的两部片子,都是黑色幽默且带血腥打斗的,不适合小孩子看,所以谢函并不清楚谢清欢的作品。 偏偏她人小鬼大,还一本正经地跟谢清欢探讨广告拍摄技巧,童言童语也颇讨人喜欢。 大人们倒是知道一些,但他们不会主动提起这个。说到底,他们跟谢清欢也是才刚开始走动,并不那么熟悉,也就不知道她的雷点,多说多错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到吃饭的时候,谢正等人才知道今天是谢清欢的生日。坐在席上,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这……你看我们这才知道,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是我们疏忽了。” “说这个就太客气了,”谢清欢笑着摆了摆手,“今天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谢正端着酒杯,起身道:“既然这样,我就敬你一杯,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谢正起了身,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坐着,一起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有的是酒,有的是饮料:“祝心想事成。” “多谢。”谢清欢笑了笑,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众人又都坐下,只有谢成泽还站着。 谢君皱了皱眉,喝道:“成泽,坐下!” 谢成泽看他一眼,并没有听话地坐下,反而看着谢清欢,淡定道:“我有准备礼物。” “什么?”谢君一脸惊愕,“你准备了礼物?” “咳咳,”谢成泽清了清嗓子,面上看着十分镇定,他挪开椅子,边向谢清欢走去,边从大衣内的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来。 信封是素雅的淡绿色。 谢君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突然有点紧张起来——这混小子如今在叛逆期,专门喜欢年纪比他大的御姐,这该不会是一封情书吧? 正想着,谢成泽已经走到了谢清欢身边,将手中的信封双手呈上,一直不耐烦的表情都绷了起来,口气硬邦邦的:“给你的。” 谢清欢接过来,看着他紧张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谢谢你的礼物。” “不用,。”谢成泽口气仍是硬邦邦的,又咳了一声,看一眼谢清欢,目光立即挪开,“你不打开来看看吗?” 谢清欢原本打算吃完饭再拆,听他这么说,不动声色地问道:“可以现在拆?” “当、当然。” 谢君看着谢成泽,在心中默默掀了张桌子。 沈慧敏则带着几分期待——谢成泽这孩子虽然淘了点,平日里对着她言语上也各种不耐烦,但实际行动还是很体贴的,她生日的时候从不忘准备礼物。 这次没有注意到谢清欢的生日,确实是他们疏忽,幸好有成泽宝贝。 不光是谢君夫妻俩,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谢清欢手中的淡绿色信封上。 “好吧。”谢清欢微微颔首,从谢十三手中接过拆信刀,小心地将信封拆开。 取出来一看,是个音乐卡。 不是情书!谢君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决定以后必定要好好管教这小子。喜欢御姐没错,但问题是,你配得上御姐吗? 谢清欢打开音乐卡,就听到一段熟悉的旋律,正是那首《山河》。 音乐卡里还写了一段祝福的话,大抵是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就谢清欢的眼光来看,字写得着实不怎么样,但礼物轻重胜在心意。 所以,谢清欢还是很认真了说了一声:“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不、不用。”谢成泽摸了摸鼻子,匆匆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说着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到了这会儿大家伙都明白了,这哪儿是给家中长辈准备礼物的,这就是个追星的。 不由哑然失笑。现如今的年轻人,谁没个偶像啊。 谢正看一眼谢清欢,悄然隐去了眼中的一抹复杂。 今天是谢清欢生日,厨房特意给她准备了一碗长寿面,里面还卧了个蛋。 吃饭早饭,大家都还有其他的安排,谢正等人就告辞离开。谢成泽见缝插针地请谢清欢签了几张明信片,依旧挂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走了。 谢清欢也准备回T市了,阿伊莲跟托马斯昨天夜里从欧洲赶到了半月湾豪宅,一大早就跟谢彦一起发了拜年短信过来了。 谢十四不清楚道格拉斯家的事,却也知道谢清欢不止是谢家的人,既然父族的亲戚在,也不好留她。反正现在通信发达,想要探讨学问,也方便得很。便问谢清欢要了邮箱,又将先前就列好的书单给了她——单看史书到底是单薄了些。 谢清欢接过来收好,便带着谢十三启程返回T市。 融溪距离T市不远,开车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过年期间路上车多,为了安全起见,速度自然也快不了。 谢清欢在车上无事,拿出书单来看,发现谢十四还细心分了类,心中很是满意。 这时候,她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是短信。 点开来,却是一句——嫁给他,死。 谢清欢看了,却是微微一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敌? 看看那条没有署名,显然也不属于通讯录好友的短信,心中轻轻一叹,还是个藏头露尾的‘情敌’。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谢清欢放下手机,心中悠悠一叹:这人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太不含蓄。 仔细想想,她跟路子允处在一块的时候挺少的,而且俩人又都低调得很,只在熟悉的地儿转悠,也没闹得沸沸扬扬。t市上流社会的那些人精就算察觉到什么,也不会大嘴巴到处说。 这么看来,会干这事儿的,想必是路家某个对路子允有想法的。完全不招人惦记的,都是庸人,谢清欢默默给那人的眼光点了个赞。 但这事儿,还是要解决。 谢十三眼角余光看一眼她的神情,挑了挑眉:“怎么?” “没事。”谢清欢冲他笑了笑,将手机收了起来。 去年她生日是在唐家过的,今年是在谢家过的,都没路子允什么事儿。之前不觉得,现在俩人定了婚期,就连苏沐这种完全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人,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了。 路家的小辈,她常常见的,还是林天华,这家伙辈分儿上是小一些,但年岁上跟路七爷差不多,路七爷都准备结婚了,他还没定心。 即便如此,路家上下没一个人觉得他会娶不上媳妇儿的——人特别会来事,虽然没个正经定下来的未婚妻,但人女朋友是没断过的,每个女朋友还都能好聚好散,出手大方,处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上心,什么节日送什么礼,从没弄混过。 别说他那些流水样的女朋友了,就连家族里的长辈,世交们也都偏宠他一些。有时候苏沐都忍不住怀疑,路家上下这把妹的技能点是不是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再看看咱们路七爷,就早上的时候跟人说了声生日快乐,还担心她是不是昨夜守岁睡得晚怕打扰她补眠,又担心她是不是这会儿正在处理要事——谢清欢认祖归宗,在谢家祭祖的事没瞒着他们——居然只发了个短信,就没下文了。 真是,一辈子没为感情操过心的苏沐都有点替他着急了。 就这么笃定您那条短信没有石沉大海吗路七爷!苏沐满心惆怅,谢清欢的朋友圈是蛮小,但是整个儿忽略掉道格拉斯家真的好吗七爷? 苏沐眉宇间暗藏的那抹焦虑,路子允看到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该干嘛还是接着干嘛——路家人脉广,应对起来自然也费力些。 他早已经将给谢清欢的生日礼物送到半月湾豪宅去了,谢清欢的行踪他也清楚,如今这当口,各有要事在身,没必要那么亲密无间。 再说,一直以来,是他在跟谢清欢谈恋爱。对谢清欢的了解,自然是比苏沐多。 在婚前,谢清欢是不介意做些牵手拥抱之类的举动,但是更亲密的话,只会让她反感。在旁人看来,他跟谢清欢这段感情起得太莫名,爱得不够激烈,甚至也没有波折,但旁人非他,又岂会知道这其中的乐趣呢。 所以,路子允一点儿也不担心谢清欢会因为他没有给她过生日而使小性子,事实上如果她真会的话,他也不介意。现在,他只要安心等着结婚便好。 至于给谢清欢过生日,以后年年岁岁都有他陪着,少这么一两回又算得了什么。 苏沐表示心累,再看一眼傻笑着跟人煲电话粥的路小心,再看看一脸风轻云淡周旋在亲戚间的路子允,不由感慨:路七爷就连谈个恋爱都跟别人不一样。要不是有路七爷为谢清欢结结实实跟道格拉斯家死磕的那一场,她都要怀疑,这俩人是不是真的谈过。 这就是代沟啊,年轻人恋爱那点事儿,真心不懂。苏沐摇摇头,决定顺其自然。 路子允在路家各路亲戚眼中,也是个冷情的人,年纪轻轻,处事果决,涉及原则问题,绝对六亲不认。亲戚也分亲疏远近,世交也难免要谈利益,所以哪怕闲着无聊,也没人敢主动撩拨路子允,生怕踩雷。 像他这款有钱有势背地里还有些别人不知道的权的,活到二十多岁,还是个雏儿,简直就是豪门里边的超级奇葩,正因为他太稀有,大家就难免多关注些他的感情生活。 现在,这超级奇葩要结婚,之前因为保密工作太好,因而没有听到风声的亲戚们顿时惊掉了下巴,而后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 路子允向来做事靠谱,眼光也独到,所以亲戚们上来什么也没问就先感慨了一番路家后继有人,远在天国的路爸终于可以安心了之类的废话。 接下来才一脸荡漾地问他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能让路子允看重,还决意娶其为妻的女人,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路子允平日里确实很沉稳,但结婚这事儿对他而言,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不能否认,他自己心里也颇荡漾,听到人来问,就用一种十分淡定的口气将心上人的名字报出去了。 哦,姓谢。华国姓谢的倒是有几个大家,不过这名儿貌似不是这其中任何一家的? 亲戚之间的姻亲关系是错综复杂的。以路子允的家世来说,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他的姐姐们是联姻军政大家,他本人却是在商界的。 路家的几位小姐知道路子允的脾气,他没有那个意愿,她们就算心中暗暗着急,也不会主动去提让他结婚留个血脉之类的槽心事。路子允有这样的人品本事,当初路家给他培养了未婚妻人选,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地打他的主意呢。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当初亲戚们当初亲戚们暗地里较劲的情景在历历在目,转眼那什么谢清欢就横空出世,迅速搞定了路家七爷。 冷场了半分钟,才有个亲戚疑惑地开口:“谢清欢,是娱乐圈一个小明星吧?” “什么小明星?”孟青流在旁边听了,顿时不高兴了,作为一个编剧,在他这儿是铁打的导演表哥流水的女神,谢清欢好歹让他怦然心动过,又将成为他的小舅妈,如今被人用这种轻慢的态度评价,实在让他不爽,“她是影后了!” 路小心是路子允的忠实拥趸,对他跟谢清欢在一起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孟青流尚且不高兴了,她自然更加生气,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刚要说话,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 路小心转过头去,看到一张英气勃发的脸,笑眯眯喊了一声:“六姐。” 她跟路子允在一起的时候多,却从没正经叫过他一声哥,倒是叫几个姐姐没负担。 因为路子允要结婚,这次路家几个姐姐都是带着丈夫孩子一起过来的,他们平日里都有工作,没太多时间呆在t市,就想着弄个章程,让同在t市的路三小姐跟路四小姐看着办。 路子徵方才便是跟他们在一起,结果人多主意多,姐姐们又都卯足了劲,一时之间吵吵嚷嚷的,反而乱糟糟的。路子徵因为工作性质至今未婚,看着姐姐们,再看看路子允,顿时觉得结婚的前景有点灰暗。 她看到路子允在这边,就走过来,准备取笑一番,结果听到那么一句话。就她自个儿而言,甭管谢清欢是什么身份,只要路子允喜欢,谢清欢也能跟他好好过日子,她就不会这婚事多说一个字。 人有权有势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好好过日子,能过好日子吗?这些人想要的多了,就要舍弃另外一些东西去换,到头来得不偿失。 眼瞅着路小心要炸,路子婧就笑着开了口:“谢清欢啊,这人我认识。无论是家世、人品、性情甚至是身体素质,都足以跟我们家小七相配。” 路子徵说的话,远比路小心跟小一辈的孟青流要有分量。人品性情这些不必说,左右谢清欢不是跟自己家过日子,但她什么家世,能够跟路家相配?还有身体素质是什么标准?这年头除了天生孱弱的,哪家的孩子不是好好养着,身体倍棒啊。 不过,这话没人说,全当先前冷场没存在似的,热络地对路子允说着恭喜。 路子徵趁着这个机会把路子允挽到一边:“我看你刚刚,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六姐,那没必要。”路子允悠悠道,“我要娶妻,只是看着亲戚的情分通知他们,不要征求意见,也不是跟他们商量。只要不是傻的,应该很清楚雁归跟他们,谁在我心中更重要。刚才那话,他们也就现在说说了,等到雁归跟我结了婚,你看他们会如何。” 还能如何,路家主母,就算心里再轻慢,该巴结的还是要巴结,该奉承的还是要奉承。 路子徵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平日里跟谢清欢也是这样处着?她都能明白你的意思?” “雁归聪明着呢,这点儿小事,她怎么可能不明白?放心吧,咱家的这些亲戚若是不长点心,遇上雁归,怎么栽的都不知道。”路子允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而且,他们也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路家要娶雁归,就那般容易吗?” “听你这话,”路子徵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知道点什么?” “六姐,雁归的身份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路子允微微一笑,“道格拉斯家第一位混血家主,你觉得他们能让路家顺顺当当轻轻松松地娶到他们的家主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谢清欢跟谢十三回到T市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快三点了。 这个时间点早不早晚不晚的,谢清欢也就不打算吃饭了。 尽管谢彦担任她的管家还不足半个月,对她的习性也有所了解了,早早准备了瓜果点心,都拿出来摆在了茶几上。 谢清欢算是正式认祖归宗了,但上一代的荣光随着谢持节跟谢持静的相继离世已经风云尽散了,谢清欢代表的谢家才刚刚要立起来。 在华国,人走茶凉是寻常事。谢持静留下的人脉确然还有些能用,但谢清欢并没有长在谢持静身边,跟世交之间的关系颇为淡薄,他们能给谢清欢一回面子,却未必会认可她是谢家传人。 谢清欢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强求。 撇开路子允不说,萧朗月不在,T市跟谢清欢可称得上亲近的,就只有唐家。 谢清欢去年的这时候是在唐家,知道他们年初一不走亲戚,而她这天要在谢家老宅祭祖的时候唐家那边也通知到了。 因此,唐家也是跟路子允一样,送了给谢清欢的生日礼物过来,又在电话里约好了明天去唐家拜年。 不仅仅是唐家跟路子允,萧朗月病情稳定了,但归期未定,也从大洋彼岸寄了加急包裹来。 作为大洋彼岸土著的玛丽三世倒是亲自来了一趟华国,不过她主要目的是跟陆展睿去s市见家长,送生日礼物只是顺带。 人情往来最是复杂。谢清欢不在,这些礼物都是送到谢彦手上的,他仔细地贴了条,清楚地写明是谁家的谁送的。 然后,谢彦特别郑重地向谢清欢禀告了这事儿:“小姐,您的朋友送来的礼物,都经过了检测,没有夹带任何危险物品。礼物现在都存放在您的储物室,等您有空了,可以过去看看。” 前边给谢清欢居住的主宅还在热火朝天地装修着,现在一应起居都是临时的。谢清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多说什么——谢彦做事周全,总是好的。 谢家如今没有半个谢清欢嫡亲的亲戚,光杆司令也谈不上家族凝聚力,这个时候,就格外能表现出道格拉斯家虽然同样人少,但家族凝聚力杠杠的特质来了。 欧洲向来是过圣诞,没有春节这一说,这时候该加班加点的都照旧。托马斯跟阿依莲双双翘班,来了华国。 理所当然的,也带了生日礼物:按照时下年轻人的喜好与娱乐圈的品味,给她准备了潮流前沿的衣服鞋子手袋。 阿依莲原本打算送给谢清欢一把最新出品的手枪,被托马斯及时制止的。大过年的,就别给小姐添堵了。 阿依莲想着谢清欢身手不错,出门在外又有人暗中保护,确实没必要随手带把枪,还拉低了作为家主的格调——格雷的随身武器是他早年的一把手术刀。 不送枪,又不好跟托马斯的送重了,阿依莲火速请人改装了一辆跑车,随后就能送到。 谢清欢跟谢十三没回来之前,阿依莲跟托马斯正在偌大的宅院里四处参观。段家这个庭院原本的设计就不错,很适合保全设备的安置。不过,比起道格拉斯家的保全系统,还是稍逊一筹。 托马斯这次带了人来,准备给这宅子也来一套,务求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谢清欢跟谢十三在沙发上坐了还不到十分钟,托马斯跟阿依莲就出现在大厅了。 “小姐。”阿莲跟托马斯都微微鞠了一躬,“新年好。” 这架势,要是再笑出八颗牙就是标准的服务态度。谢清欢笑了笑:“新年好。” “都坐吧。”谢清欢摆了摆手,见两人端端正正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又问道,“道格拉斯家一切还好?” “风平浪静。”托马斯淡淡开口。 “没人挑衅。”阿依莲静静道。路子允即将跟谢清欢结婚,欧洲黑道联盟已经解散,这段日子大家都缩着脖子过日子,没人做那出头鸟。对阿依莲这种好战分子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聊。 谢清欢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道格拉斯家看着是受了打击,实际上彻底肃清了内部,没伤着根本。那些黑道家族这会儿也该回过味来了,忧心道格拉斯家秋后算账尚且来不及,哪有闲心来挑衅? 谢清欢微微颔首:“带过来的人都安置好了?” “是的,小姐。”这回是谢彦出来答了话。 谢清欢顿了顿,才慢腾腾道:“我记得,道格拉斯家明面上有不少正经生意。” 阿依莲嗤笑一声:“道格拉斯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托马斯看一眼谢清欢,见她对阿依莲的态度不以为杵,才放下心来,温和地笑着问:“小姐的意思是?” “我与路子允结婚之后,身为人妻,自然也要兼顾路家,不可能时时待在欧洲。”谢清欢淡淡道。现在网络发达,交通便利,道格拉斯家有事要通过她或者需要她出面,都很容易。 托马斯微一沉吟,颔首道:“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日后,道格拉斯家会更加小心,不会留任何把柄给别人。” 阿依莲没有说话,目光冷然。 谢清欢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没有丝毫不悦,只轻轻挑眉,淡淡笑道:“对于我结婚的事情,你们有什么看法。” 先前刚定下婚期,托马斯就表示她的婚纱由道格拉斯家准备。托马斯既然开了口,谢开了口,谢清欢自然应了,但她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阿依莲稳稳地坐着,听到谢清欢这么问,唇角一勾,现出一抹有些怪异的笑来:“小姐放心。作为娘家人,道格拉斯家一定会给路家姑爷一个毕生难忘的结婚体验。” 这种带着诡异兴奋感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谢清欢简直忍不住想扶额,道格拉斯家处事向来奇葩,你这么说了,谁敢放心啊。 谢清欢是不知道,她决定跟路子允结婚与确定婚期准备结婚,在道格拉斯家产生的影响是不同的,大抵就是想法到正在做的质变过程。 路家七爷这是头回结婚,娶的是放在心上的女人,平日里那么淡定的人,都不由有点小紧张、小兴奋、小期待呢。更遑论道格拉斯家这么多年以来,头回嫁姑娘,这嫁的还是家主。 能不紧张、兴奋、期待吗? 道格拉斯家硕果仅存的大人跟小孩当天就开了个小会,交流了一下自个儿的感想——天知道道格拉斯家子嗣向来不少,兄弟姐妹感情却稀烂,像这样同心协力其乐融融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过。 作为华国通的托马斯义务科普了一下华国迎亲的传统,从新郎进大门到迎到新娘子,这中间可以随意使绊子。 总之,就是不能让新郎没有波折地将人娶走,真以为娘家没人了吗! 拱手相让这事儿道格拉斯家不在行,给人找不痛快简直太容易。新家主继任后的第一次内部会议,主要内容是怎么让家主的另一半在结婚当天不能娶走家主。 道格拉斯家还能不能好了! 谢十三听了阿依莲的话,心中一凛,顿时更加端正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清欢。 那目光太热切,谢清欢想忽视都不行:“十三叔,有话要说?” 谢十三尽量显得口气平淡:“我也是娘家人。”谢家人是少了点,可不是绝了。 阿依莲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看他,谢彦笑着出来打圆场:“叔,咱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谢十三跟道格拉斯家的气场不合,听了这话,哼了一声:“那,小姐的嫁妆?”谢家出一份,道格拉斯家也该出一份吧? 阿依莲绷着脸,嗤道:“除了小姐已经继承的那部分家产,格雷少爷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同样价值不菲。不过要等到小姐结婚之后才能动用。” 阿依莲冷漠地看着谢十三:“谢家那些东西都是小姐的吧?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想跟她争抢的?” 谢十三眼睛一跳,想到谢正他们,立刻笑道:“自然没有。” “没有最好。”阿依莲收回目光,坐在沙发上如同雕塑一般。 谢清欢看她这个样子,不由有点发愁。道格拉斯家的人走两极,要么极容易动情,年岁不大就能看上另一半,还能优哉游哉地玩儿个养成游戏,要么就死活动不了心,不知道是太自恋还是天生没长那根筋。 “不说这个了。”谢清欢扶额,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出那条恐吓短信,将手机递给阿依莲,“看看。” 被莫名其妙的‘情敌’发了恐吓短信这回事,谢清欢固然不会觉得威胁,也不可能如人所愿,但也不会置之不理,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都把船翻在了阴沟里,还不是因为大意情敌。 阿依莲接过手机,看了一眼那恐吓短信,心中冷冷一笑,真是够胆。而后她挑起眼帘看向谢清欢。 谢清欢简单解释倒:“我的手机设置了屏蔽陌生号码。一般来说,是不会收到这种没有存储的号码的。” “只是个简单的病毒侵入程序。”阿依莲冷淡地开口,貌似询问地道,“找出来,杀她全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听了阿依莲的话,谢十三当即呛咳出声。毕竟,听着道格拉斯家的奇葩传说跟亲身体验道格拉斯家的狂野作风完全是两回事。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长此以往,小姐会被带坏的。 让谢十三欣慰的是,现在的谢清欢还是非常正直的。很显然,谢清欢并不赞同阿依莲这个主意。 道格拉斯家在欧洲已经够出风头了,在华国还是少些存在感的好。一念及此,谢清欢静静开口道:“把人找出来,别让她碍事就行了。” 托马斯闻言微微一笑,有道格拉斯家在,再碍事的人还能越过他们去? 虽然永绝后患的提议被拒绝了,阿依莲的脸色依然如旧:“敢发这种短信,那人不是傻大胆就是有所准备。小姐也该有个心理准备,正式结婚之前进入多加小心。” 谢清欢知道这世上向来不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疯勇之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阿依莲略一沉默,抬眼看向谢清欢,提醒道:“小姐先前可有与人结怨?” “嗯,结怨吗?”这真是个好问题,因为结怨这个范围实在太广,而触发条件又实在太简单。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抚着下巴,严肃地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前尘往事就不提了,从她接手这个身体,载入角色,刷新身份,重启副本之后,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小麻烦就没断过。 谢清欢摆出这么个姿态来,把其他几个人都略惊了一下——谢清欢一直以来,都十分低调,完全看不出是个常惹事的。 谢清欢则不这么想。 娱乐圈争名逐利竞争异常激烈,凭什么你就能低调地平顺着,有些名声却又不会被名声困扰,拍戏不多但钱绝对够花,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演技也不是登峰造极。 哪怕只是运气好些,也足以让人羡慕嫉妒恨了,怨气随之而生。一旦遇到事儿,必定落井下石狠踩一脚。 就是这么简单。 谢清宁太聪明了,就连记忆都是似真非假的,难以辨明,谁知道她当年有没有暗地里惹过事? 不过,就事论事,谢清欢也不会真往娱乐圈打过交道的人身上去想。她跟路子允将要结婚的事情,目前只有路家跟几个与她亲近的人知道。 萧朗月不必说,就算杀了她,也不会发这样的恐吓短信,开玩笑都嫌过头。 唐家就更没有必要做这事了。 谢清欢放下轻抚下巴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了,可以算得上与我有怨的人,都已经重新投胎了。” 比如伏击她的四个黑衣男,比如容宁,比如梶本一郎,比如玛格丽特,以及压根儿就没正面对上她的浅野洹衣、西川幸子甚至是格雷。 这么一看,根本是自带衰敌体质了吧,谁跟她对上,不合心意的都得挂。谢清欢悠悠一叹。 托马斯依旧笑得温和:对,没错,就是这样,视人命如无物,才是道格拉斯家的风格。 “总还有幸存的吧,”阿依莲微微挑眉,目光清冷,“比如顾裳?” “顾裳?不会是她。”谢清欢悠悠道,“顾裳算不上绝顶聪明,但她绝对不笨。最重要的是,就算她不知道道格拉斯家,至少她知道路家是绝对惹不得的。她为了能活下去,能活得好一点,可以舍下颜面,但绝对豁不出命去。” 阿依莲闻言,漠然道:“华国有句话,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杀人还有即兴激情一说呢。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有嫌疑吧?” 谢清欢微微摇头:“顾裳不是个会处在大格局里的人,所以心也不大,想要的不多。眼下她正在将任西东的新全数收拢在自己手中,幸福唾手可得,没道理会为了争一口气做那无用功,还平白搭上所有。” “任西东不是跟你有一段吗?”阿依莲静静反问,“女人为爱昏头,做出任何疯狂举动,都不奇怪吧。” 谢十三闻言,又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清欢。只不过,他的表情中没有一丝的八卦,反而显得有些纠结。 虽然没有看到那短信,但听谢清欢跟阿依莲谈到现在,他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有些盲目地相信着谢清欢,认定这事绝不是谢清欢的原因——路家家大业大的,出幺蛾子的几率更大。 他其实,还是很有些担心谢清欢的。 谢家其实少有早婚的。因为他们对待爱情与婚姻的态度十分严肃,家和万事兴是颠扑不破的硬道理。所以,他们在挑选相伴一生的另一半时,总是格外谨慎。 认定了,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谢清欢现在确实是到了法定可以结婚的年纪,但她这个年纪,搁在时下的年轻人身上,也不过就是刚刚大学毕业,正是爱玩、贪鲜却又要为前程奋斗的时候。 谢清欢却早早地进入了婚姻生活。 有谢持静的例子在前,他希望谢清欢的一生能够少些波折,跟真心喜爱的男人携手白头。 谢清欢听了这话,轻轻咳了咳,有些讪讪地道:“你们知道得不少嘛。” “自从知道小姐的存在,”托马斯笑道,“对于小姐的事情,道格拉斯家都是十分关注的。” 谢清欢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觉得她有可疑,就查查吧。” 阿依莲面无表情,又冷冷吐出一个名字:“唐凌?” “她呀——”谢清欢拖长了语调,看上去也颇感慨,“她确实目中无人、蛮横无理、行事冲动不带脑子。被唐家驱逐之后,日子过得也确实不如从前。” “所以,这种人,你只要让她一次丢了脸,她就会对你怀恨在心,变着法儿想找回场子。若是你让她面子里子都没了,她就会恨你到骨子里,不死不休了。”阿依莲总结道。 谢清欢看着仿佛对调了角色似的,突然寡言的托马斯跟多话的阿依莲,叹息着摆了摆手:“也查吧。” 托马斯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这时候终于微笑着开口:“小姐,我只是临出门前交接工作说多了,伤了元气,还没缓过来。” 阿依莲接口道:“反正这事也是我更擅长。” 谢清欢立刻端正了态度,明智地不去提这茬——这简直就是在控诉她消极怠工啊,身为家主,是家族凝聚力的核心,怎么能长期做甩手干部呢。 她笑眯眯地看向阿依莲:“继续。” 阿依莲也不废话,直接道:“宋玉筝。” “宋玉筝啊,”谢清欢这回调子拖得更长,尾音消失在唇齿间,她还顿了顿,冷静地吐出一句,“路子允曾经的未婚妻——” “什么!”谢清欢话音未落,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谢十三就已经叫出声,声音中颇有惊怒,“路家姑爷还订过婚?” 谢彦也有些惊讶。他虽是精选出来的管家,但他在道格拉斯家的地位,跟谢清欢隔了好几级,再说就他的工作性质只需知道谢清欢的身份即可,这些细节的东西他还真不知道。 谢清欢的话被谢十三这么一干扰,最后俩字才慢腾腾地吐出来:“之一。” 还不止一个!谢十三额角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十三叔,你悠着点。”谢清欢伸出手,体贴地在他背后拍了拍,替他顺气,“这都是路家老爷子的安排,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她们从小到大都挂着路家未来主母候选的名头,都算是阿七的未婚妻,不过阿七从没承认过。” “……”谢十三气喘匀了些,却是一口老血梗在了嗓子眼,这年头豪门大户居然时兴童养媳了? 阿依莲对此不做评价,路家培养未来主母,虽然也是走的精英教育的路子,但跟路子允显然是分开的,不属于一套系统。这种方法,跟道格拉斯家热衷养成的那一挂也不是一路的。 谢清欢收回手,依旧端正地坐好,想起曾经在路家发生的事,笑了一下,才慢腾腾道:“她确实能豁得出去。” 她虽是笑着,但眼中没有笑意。 阿依莲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轻微的玩味,冷静道:“路老爷子挑的七个人,我仔细比对了各项数据,这个宋玉筝综合实力是最强的,能屈能伸,且善于利用机会,一击得手。若是没有小姐,按照路家取最强者的惯例,她有九成的可能会成为路家主母。” “剩下那一成可能是?”谢清欢问道。 “不排除她在结婚之前受到恐吓短信,或者天灾**之类的。”阿依莲道。 “阿七的待选未婚妻不止是这一个,其他人呢?” 阿依莲淡淡道:“她们当然也有嫌疑,但是动机跟想要除掉你的意愿都不如宋玉筝那么强烈。她们家中的长辈固然希望她们能够中选,然后接着路家的势再进一步。若是不能,退一步与对等家世联姻,也很容易。” “宋玉筝则不同,她没有退路。见识过顶端的繁华,再打回原形,谁都会有落差。” 谢清欢沉吟片刻,才轻轻开口:“这个,重点查。” 阿依莲点点头:“还有一个人。” “哦?”谢清欢挑眉,“原来我无意中与人结怨无数。” “不招人妒是庸人。”阿依莲冷淡道,道格拉斯家的人从不与人结怨,基本上有怨当场就消了,有仇当场就报了,当时忍着的,基本上就是准备斩尽杀绝了。 谢清欢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都忍不住诧异了:“我说,你这是故意把仇恨都拉到我身上吧?” 居然还有—— 傅明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七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待阿依莲冷静地分析完所有的可能性之后,谢清欢在年初一的早上收到匿名恐吓短信这么个槽心事儿,就被搁置在了一边儿。 除了谢十三还是稍微有些担忧,其他人显然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对阿依莲来说,这种发短信恐吓他人以期达到某种目的的方式,实在是不够看。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 但凡不是个胆小如鼠,极度怕死的,收到短信,最多也就是多加提防,想要借此达到目的是不可能的。 谢清欢当然不是个胆小如鼠的。若想要达到除去她的目的,那就要秘密安排,周全准备,一击必杀,这样才有几分机会。 现在,这短信发到她手里,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丝毫的困扰,反而扼杀了本就渺茫的成功几率。 T市是路家的地头,谢清欢又将于路氏当家成婚,但她将这事儿提出来,显然是不准备经过路过。交到阿依莲的手中,分分钟就水落石出了。 阿依莲却打算跟发短信这位好好玩玩。 她跟托马斯亲自来这一趟,一来是想看看日后谢清欢在T市的居住环境,二来,是要请她回去主持道格拉斯家新一年的大会。 不过,谢十三说过,华国元宵之前不出门。所以,谢清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她跟托马斯要待的时间就稍微有点长。 若是一下子就查出来,把人玩死了,那以后的日子也太无聊了。 托马斯跟她向来是分工合作,互不干涉,见她已经做了决定,便不多说什么——元宵之前不出门什么的,一听就知道是忽悠人的,像小姐先前供职的鼎星,初八不就开工了吗? 谢十三对道格拉斯家心存偏见,这一点托马斯看得分明,谢彦也心知肚明。 托马斯很理解谢十三的心情,世代书香的清贵门阀,向来重学问重品性,子弟都在白道上行走,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从不沾染黑道。 结果,这一代的传人,直接成了黑道名门的家主。 用华国的话来说,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偏偏嫡传一脉,只剩这一个,选都没得选,只能认了。 就这一点来说,托马斯又觉得能跟谢十三生出那么一点同病相怜的情谊来。 谢十三不愿谢清欢混黑道,哪怕她只踏进了一只脚。 托马斯则是觉得谢清欢要能力有能力,就是还不够狠,显然也没有一统黑道的野心。 虽是如此,托马斯还是尽量让着谢十三。 谢清欢是从容地接下了道格拉斯家家主之位,但她心里面必然是更加偏向谢家的。 谢十三也觉得跟道格拉斯家的人格格不入,跟他们待在一起,总觉得画风不搭。当然,谢清欢除外。 在回T市的路上,谢清欢已经跟他科普过。道格拉斯家的行事风格向来是不管他人死活跟高兴与否的,不来招惹你就该偷笑了,你要主动去招惹,就等着被玩死吧。 当然,这玩死的过程,因人而异,有的人喜欢速战速决,比如玛格丽特。这个不用担心,她已经死了。还有的人喜欢看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再弄死,比如格雷。这个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也死了。 谢十三绷着脸听了,心中默默地替谢清欢心疼了一回,很是感慨了一番她的不容易。若她只是谢持静的女儿,只是谢家的传人,哪儿用知道这些呀。 当着道格拉斯家的家主,瞧着好像挺风光的似的,其实危机四伏。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谢清欢瞥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人又脑补过头了,她这么说,只是希望他对道格拉斯家的人多点了解,日后跟谢彦处着,也留心点。 谢十三知道自己想得多,但对于道格拉斯家,他实在是乐观不起来。他也知道谢清欢不像表面上看的那般平和。 她的情绪起伏很少,喜怒都克制,这也意味着她其实是个相当冷漠的人。 谢家人的冷静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有热血有傲骨,却未必有热情。 可真让他放心,那也真的只是嘴上说说,该担忧的一点儿也没少。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一副要把中午那顿也补回来的架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三层的蛋糕。 这是谢清欢二十二周岁的生日,并没有特殊的含义,也没有宾客满堂。若说跟以往有什么不同,也就是那蛋糕最后并不是吃了,而是用来糊了脸。 谢清欢觉得这是浪费,却也没说什么——用蛋糕糊脸也算是比较大众的玩法,而且喜庆。 作为寿星,她当然是众人集火的对象。不过,她仗着身手灵便,很快将祸水东引,转移目标,搅乱战场。 到结束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沾了奶油。 谢十三是个纯书生,就算平日里也注意锻炼,要跟阿依莲他们相比,自然是不如的。再者,他的年纪是所有人里面最大的,能跟着玩已经是聊发少娘狂了。 除了人脸上,餐厅的地面,桌子,椅子上也都有,一片凌乱的风情。 谢清欢笑了笑,轻咳两声:“洗洗睡吧。” 众人听了,顿时做鸟兽散。都是成年人了,没人表现出意犹未尽来,散去的时候反而还有些小尴尬。 托马斯跟阿依莲很早之前就投在了格雷的帐下。格雷当然也过生日,不过这人煞气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回到他要过生日的时候,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故,像是哪个堂兄弟又手痒了欠虐了上门找茬了,哪个堂姐妹又眼瘸看上了他不求得到他的心但求春风一度了,像是某个要紧的实验又失败了极度不爽想要削人了,反正他就没过一个省心的生日。 这种经历对阿依莲也挺新鲜的。她在性情上是向玛格丽特靠拢的,冷静,决断,寡情。她连生日都不过,更不用说生日那天的各种活动了。 反而是谢彦最淡定。 谢清欢闪躲很给力,所以并没有像谢十三那样完全成了个花脸,却也沾了些。若是在大雍,这样的疯闹简直无法想象。 她回房泡了澡,跟刚刚从亲戚的海洋中脱身的路子允煲了会儿电话粥——路家亲戚多她是知道的,路子允的声音低沉,带着些不甚明显的哑意。 若是往年也罢了,偏偏今年他决定了婚期,但凡是路家比较重要的亲戚,这次互相拜年的时候就会通知到,被各种询问是免不了的。 谢清欢一听他的声音,便知道他今天不轻松,提也没提恐吓短信的事儿,只拣了谢家的事儿随意说了说。 谢家嫡系没旁人了,但近亲还是有几家的,路子允也知道,谢清欢跟他每天通电话,要紧的事都已经说过了。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路子允倚在窗边,温和地说道。 “嗯,你也是。晚安。”谢清欢应道。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谢清欢就拎着准备好的东西去唐家拜年。 唐家向来有过年齐聚的传统,所以唐起中断了他的环球旅行,唐涟漪也暂时放下喂袋鼠的工作,唐家人齐聚一堂。 唐挚的身体状况是没法跟没受伤之前比了,但总归是健康的,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也不需要他真刀真枪地跟别人对拼。 唐非的精神稳定之后也没再复发过,虽然仍对经商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天赋渐渐显露,唐挚如虎添翼。 收购的昆仑药业早已步入正轨,发展势头喜人。 这一年,是唐家顺风顺水,收获颇丰的一年。 唐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倍觉安慰。如同谢清欢所说,他永不会后悔曾经放开挚爱的手,他对不起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却对得起唐家。 如今,唐家在唐挚兄弟两人手中,比在他手中的时候走得更远,发展得更好,纵然唐挚对他敬慕不足,唐非跟他也不亲近,也都值得了。 他看着小儿子穿得整整齐齐,一脸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不由轻轻一笑——谢清欢在来的路上,差不多快到了。 说到谢清欢,唐起都不知道该说是命中注定还是歪打正着了。在他看来,谢清欢跟他夫人当然是半点不像的,也不知道唐非那是什么眼神,当初怎么能把那么年轻一个姑娘看成自己的妈呢? 他认错了也就罢了,谢清欢居然也不抽他,随后还跟玩儿似的稳住了他濒临崩溃的精神。再后来,唐挚重伤,他都做好了唐家要乱上一回的准备了,结果她干脆地将烂摊子扔给了唐非。 唐非居然也扛住了,从出门都要人陪着,到现在独当一面。 谢清欢在前后一系列的事情中,说重要确实重要,说不重要也真没让她出什么力,但她偏偏让唐挚跟唐非都上了心。 但这上心,又跟爱情没关系。不过—— 唐起腹诽道:唐非偏爱比自己大的女性这一点,必然跟谢清欢脱不了干系。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十分有道理,谢清欢到唐家之后,他还特意多看了一眼,惹得谢清欢一挑眉,不明所以。 谢清欢带了些融溪的特产,不贵重,但这是份心意。将东西递给蒋青,谢清欢挨个跟人打招呼,不想今年多出一个。 金发、蓝眼,国际友人。 唐涟漪挽着国际友人的胳膊,笑得三分羞涩:“欢欢,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本。” .. 正文 第八一百零八章 本·奥斯卡,澳大利亚电子巨头。唐涟漪第二个带回家的男朋友。 唐涟漪比唐起小上好几岁,也四十多了。虽然早年有过情伤,不过心态平和,平日里也注重保养,瞧上去也就三十出头。 唐挚兄弟两个向来齐心,唐起放心之余,对唐涟漪这个妹子倒多了几分关心。 她那个初恋搁在心里太久了,这么多年来,唐涟漪就连谈恋爱都是心不在焉的,更不必说结婚这等从来没影儿的事了。 本跟唐涟漪的相识有点戏剧化,唐起有心在多考察一番,但架不住唐涟漪阵亡在本的狂轰滥炸之下,只得作罢。 唐涟漪先前的那段遭遇,谢清欢也有所耳闻。 在她看来,唐涟漪是极好命的。 身为豪门小姐,唐起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宁愿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有将她作为联姻对象,换取合作者的利益。 唐起对她并不十分亲近,却从未疏远,该给的照顾丝毫未少,让她到了这个年纪仍保有着赤城的天真。 她很容易同情弱者,也容易相信他人,不过唐起对她的态度,让她总能克制住泛滥的同情心。很多时候,她都能深思熟虑,从不冲动下决定。 对待感情,也是同样。初恋之所以刻骨铭心,仿佛从未被遗忘,不过是因为那是初次爱上的人,更因为那个人,唐家曾一度摇摇欲坠。 事情解决之后,唐涟漪大约也真伤了心,也可能是觉得没办法面对唐起,就出国了,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国外喂袋鼠。 这么多年,唐涟漪都坚定地做着不婚主义者,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换,从没有长久的。 更不用说带回来了。 谢清欢跟唐涟漪联系不多,但偶尔能收到她的邮件,多半是天马行空地东拉西扯,也不在意谢清欢是不是回复。 就在一个半月之前,唐涟漪的邮件里提到的她的男朋友,还不是这个名。 由此可见,本就是在这个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拿下唐涟漪,并成功地跟着她回来了。 不容小觑啊。谢清欢在心中默默感慨,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极有可能升级为‘姑父’的国际友人。 本的年纪也不小了。到了他这个岁数,因着地位与阅历,风度气质早已经定型,子女都有了数个,身边来去的美人更是多不胜数,要说他真是一见钟情,就连唐涟漪这样天真的人,都不会相信。 也许,他看中的,正是唐涟漪对他的不那么看重。不管他们之间究竟是如何,谢清欢还是礼貌而郑重地跟他打了招呼。 唐涟漪正式定下了男朋友,唐起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复杂的。 唐涟漪虽然不是绝美,却也是中上之姿,她的身边倒是没有缺过男人,也不乏老实可靠的,可她就是定不下来。唐起有时候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她当初那个初恋给她的心理阴影太重,导致她没法相信别人的感情。这一年又一年的,唐涟漪的终身大事都快成唐起的一块心病了。 这猛然定下来了吧,唐起又觉得有点不得劲。本这人,能让唐涟漪把他带回来,也算是本事。不过,他结过四次婚,有五个儿女。这又让唐起有点担心。 唐挚觉得唐起这心态不对,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唐涟漪这人在为人处事上是天真了些,但在感情上,没准儿她才是冷心绝情的那个。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唐涟漪是她姑姑,哪怕平日里走得不近,他也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这个本,若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恐怕是要失望了。 唐涟漪完全没察觉到唐起的忧郁——在她看来,她大哥是绝对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 谢清欢来了之后,稍微坐了一会儿,早餐就准备好了。 一起用过早餐,唐涟漪就把谢清欢拖到一边,期期艾艾半晌,才慢腾腾道:“欢欢——” 谢清欢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挑了挑眉,唐涟漪该不会是瞒着唐起他们做了什么吧? 唐涟漪四下一望,从兜里摸出个戒指,往谢清欢眼前一送:“这个。” 谢清欢凝神看了一眼,觉得眼熟,立刻就想起来了,本的手上就戴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她眨了眨眼睛,有点不确定:“婚戒?” “嗯,婚戒。”唐涟漪点点头,随即泄了气一般,软绵绵道,“我结婚了。”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皱眉道,“这就结婚了?婚礼办了?伯父他们还不知道吧?” “婚礼还没办,已经在准备了。”唐涟漪小声道,“我还没告诉大哥他们。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清欢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一回。唐涟漪跟唐起他们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没道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通知唐家。这其中,该是有什么隐情吧。 “姑姑,”谢清欢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结婚,是自愿的吗?” 唐涟漪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看上去很有些尴尬的样子,顿了顿,才道:“嗯,是自愿的吧。” 就您这表情,这口气,哪儿像是自愿的啊。再说那个本一看就是个城府深的,唐涟漪这样儿的,再来十个也让人轻松拿下了。 “姑姑,这儿没外人。这事究竟是怎么,总要说个明白吧。结婚可不是个小事。本先生是使了什么手段吗?”谢清欢问道。 “也没。”唐涟漪轻咳两声,试图缓解眼下这种尴尬的氛围,“就是那天吧,我喝多了,他跟我求婚,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谢清欢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沉吟片刻,才憋出几个字,“然后呢?” “然后我就酒醒了。”唐涟漪晃了晃手上的戒指,“发现手上戴了这玩意儿,差点吓死。” 谢清欢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抚了抚额,知心姐姐这种角色真是太难为她了:“就算在国外,结婚总要办手续吧。你醉酒的时候,手续也办过了?” “那倒没有。”唐涟漪摇摇头,“我答应了本的求婚之后,他就起草了一份结婚协议。” 豪门婚姻多半攸关利益,牵扯财产,没有谁是奔着离婚的目的而结婚,但婚前约法三章也是正常情况。唐涟漪不差钱,本更是家大业大,最重要的是,他有儿女,且都长大成人了,在财产归属上比较敏感。所以他再婚,婚前协议也是减少婚后冲突的必要环节。 唐涟漪是在清醒的时候办的结婚手续,她虽然天真,却也不笨,很显然,那结婚协议在她能接受的范围。谢清欢淡淡笑道:“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很能打动你,是不是?” 唐涟漪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才静静道:“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他名下所有的私产。若是日后我提出离婚,那么,可以带走一半。” 谢清欢闻言微微一笑。即便是豪门,家底也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没有无原则的大方。本这么做,确实是下了血本,在旁人看来,也算是情深的一种表达方式。 唐涟漪大约是觉得困扰了。她是个动情很慢的人,因为慢,对另一个的期许与爱意就显得克制。她跟本相识不久,在她这方面,不是一见钟情,不是日久生情,本的付出,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偏偏她当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一定是脖子抽了筋。看着本兴致勃勃地做着准备,她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清欢总结了一下刚刚得到的信息:唐涟漪醉酒,本求婚,唐涟漪答应求婚,本准备婚前协议,唐涟漪同意条款,两人办了结婚手续,婚礼筹备中,唐涟漪在纠结。 瞧唐涟漪的模样,显然不是打算离婚。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婚前忧郁症?谢清欢在心中给准姑父点了蜡:“姑姑结婚,伯父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咱们说悄悄话这会儿,姑父应该会跟伯父他们提起结婚的事情吧。” “不会吧……”唐涟漪头皮一麻。 谢清欢说得没错,唐涟漪刚把她拉到一边,本就毫不犹豫地跟唐起说了已经结婚的事。 唐涟漪是本的第五任妻子,也会是最后一任。他对唐涟漪,算不上是一见钟情,不过也相差不远,第一印象实在太过美好。 那个时候,他的第三任妻子正在闹离婚,财产分割以及孩子的抚养权争夺,闹得有点大,十分影响心情。 唐涟漪就在那时候出现的,美丽、温柔、独立、自信,她从头到脚都闪耀着优点,就连那拒人千里的冷漠都极其讨喜。 唐涟漪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本。她过得富足而充实,正准备下一段爱情。 结果本顺利离婚之后,唐涟漪的身边也有了人。唐涟漪的背景并不神秘,稍微一查就清楚了,她换男朋友虽然频繁,但是有男朋友的时候就只有这一个,绝不会三心两意。 本觉得很满意。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他又结了一次婚,她不知道换了几个男朋友。 直到两人都空窗了,本发现自己的机会来了——没道理自己这样钻石一般的高帅富会输给先前那些小白脸啊。 唐起冷冷地瞪了本一眼,拨通了唐涟漪房间的电话:“唐涟漪,你马上给我滚下来!” .. 正文 一第一章 唐起震怒之下发声,压根儿就没控制音量,炸响在耳边,嗡嗡声一片。 谢清欢本就耳力过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倒是不知道该同情唐起还是同情唐涟漪。 唐起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面肯定也希望唐涟漪能有个好的归宿。本也是天之骄子,光是合法在册的妻子就有四个,其他风流史不计其数,这也罢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就能他讨了唐涟漪的欢心能一力做主,不需要过问唐家的意见,起码也该通知一声吧。 而唐涟漪,她跟本一起,虽然有眼神交流,但显然还不到情根深种的那一步。结婚对她而言,更像是不经意间给出的一个承诺,不想毁诺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倒是无所谓对不对得起自己的心了。她这会儿踌躇着不知如何跟唐起提这事,心里也是明白决定仓促。 唐涟漪放下电话,掏掏耳朵,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求助般看了谢清欢一眼。 只见谢清欢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这种家务事的处理,显然唐起更有话语权。拉外援失败,唐涟漪不由一扁嘴,皱眉沉吟片刻,还是利索地滚下楼去见唐起了。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去早了。她这么想着,纤细的背影就带着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看得谢清欢微微摇头。 楼下大厅,唐家父子三人坐在一边儿沙发上,跟单独坐在另一边的本隐隐呈对峙之势。 唐起面沉如水,左边脸上写着不,右边脸上写着爽,额头上大喇喇闪烁着界定词非常。 唐挚跟唐非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楼梯口,却慢腾腾走下来的唐涟漪,满眼景仰。 唐起先前当家的时候,驱逐了一些人,剩下的都作为分支安分守己地待在唐家,领着固定份额的分红,共享唐家的教育资源。 结婚这等大事,当然都是挂着唐家的名头。 而唐涟漪独自一人在澳大利亚,唐家的资源对她来说,其实作用不大。即便如此,她还是顺利地嫁给了本。 从相识到恋爱再到结婚,全程都是本主动。 不依靠家世财富,本看上的,就是她这个人。而且这两人之间,担心婚姻会出现变故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唐涟漪。 想到这里,唐挚觉得没必要担心了。 唐涟漪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脚下微微一顿,眨巴眨巴眼睛,果断地走过去坐在本身边。 带着清新馨香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偎在身边,一只手臂被松松挽住,本的唇角微微一勾,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放在自己膝上。 唐非见状,目光微微一凝。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情绪稳定之后,人也活泼了许多:他们父子三人现在都是光棍。本先斩后奏娶了唐涟漪,眼瞅着唐起都气愤得要使绊子了,这人居然还这么没眼色地秀恩爱,这像话吗?! 小心秀分快!唐非暗自腹诽,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们两人已经结婚,秀恩爱是合理合法合情,既能展现婚姻生活的幸福美好,让唐起放心,又给小辈们恋爱结婚的信心,一举两得。 由此看来,看中目标,瞅准时机,先下手为强是对的。唐非暗暗点头,觉得自己学到了新姿势,默默给准姑父点个赞。 谢清欢淡定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准备低调围观。 唐起看看唐涟漪,又看看本,心中一阵气闷:兄长难为啊。 你太看重小妹吧,怕人对她下手,借她来威胁,让她处于危险之中。你漠视她把,又怕她心思太敏感,长歪了报复社会。 她谈恋爱跟玩儿似的,总也嫁不出去,着急上火。她不声不响跟个钻石王老五闪婚了,同样上火着急。 真是比养儿子还操心,比大儿子至今不找女朋友还槽心。 唐挚接收到唐起的目光,莫名地觉得膝盖有点疼。 唐起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轻轻合了合眼,又缓缓睁开来,目光定在唐涟漪脸上,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结婚了?” 唐涟漪扬起左手,让唐起看到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点点头:“嗯,结了。” 唐起微微挑眉,冷然道:“你倒是终于赶上了一回潮流,准备隐婚?” 唐起的口气十分不好,唐涟漪却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唐起心机深沉,却从没有将外头的任何一样手段用在她身上过。 但是面对明显带着怒气的唐起,唐涟漪还是觉得有点杵着慌。听了唐起的问题,她脸盲摇摇头,小声道:“大哥,我没打算瞒着你。婚礼已经准备了,我就是想,嗯,给你一个惊喜。” “那可真是谢谢你,这惊喜可大呢。”唐起冷哼一声,看一眼唐涟漪略有些惊惶的脸色,口气稍微缓和下来,“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在哪儿办?怎么个办法?” “定在三月九号,西式的,就在墨尔本奥斯卡家的庄园里办。”唐涟漪一一答道。 大局已定。很显然,唐涟漪结婚,就只是通知唐家,而不是在跟唐家商量。 若是唐涟漪仅仅是因为承诺而不能反对,那搁在本身上,就是不怎么会做人了。 本顺利娶到了唐涟漪,正是逢喜事清神爽的时候,到了这时候,才悠悠开口:“大哥,不是我不尊重你,不尊重唐家,连双方会晤知会一声都不肯,就擅自将这样的大事定下来。实在是——”他看着唐涟漪,轻轻一叹,“涟漪的性子大哥也知道,若是我不抓住这个机会,下回再要将结婚提上日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其中,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故。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所以,只能趁热打铁,将事情定下来,还请大哥原谅。” 唐起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唐涟漪是什么性子?温和善良,天真烂漫,配你这个离过四次婚的男人绰绰有余了。 再说,担心变故你结什么婚?结了婚还不是一样会离? 本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深情款款道:“大哥,请你谅解,我实在太在意涟漪了,真心诚意地想要她做我的妻子。你放心,我会好好爱她的。” “本。”唐涟漪一脸动容地看着他。 只是,谢清欢却看到,她的眼中一片冷静,没有丝毫波动。 谢清欢都能看清楚的事实,本自然也明白,不过他并不在意。唐涟漪已经嫁给了他,照她的性格,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不会去爱别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到足够她爱上他。 唐起冷冷地盯着本。当年唐涟漪的那段情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她被伤得彻底,多少年过去,伤痕依旧横亘心头,让她日后的每一段情都不能善终。 他宁愿唐涟漪终身不嫁,也不愿再看到她动心之后再伤心。 “你若是敢对不起她——” “大哥,”听到这句话,本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淡淡开口,打断唐起的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掌握奥斯卡家快三十年,世间美色已经见得多了,没有什么能轻易诱惑他。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能有个知冷暖的知心人一起度过下半辈子,就该知足了。 更何况,唐涟漪这样冷情,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三心两意,她会在第一时间知晓,然后将他弃如敝履。 花了心思,才将人追到手,搁在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让他失去兴趣。 所以,唐起真的是多虑。作为大舅哥,一点儿都不担心妹夫某天突然被妹妹抛弃,也太偏心了。 “这事既然已经定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唐起固然知道男人的话,有时候就是为了哄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唐涟漪淡淡道,“你就跟他好好过日子,不要让自己后悔今天的决定。” 唐涟漪眼圈红了,抽着鼻子点点头:“我知道了,哥。” 本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此来宽慰她。 唐起沉默片刻,才撩起眼帘,看向本:“婚礼既然在墨尔本办,就隆重些。唐家这边,到时候请亲戚朋友们吃顿饭就行了。” “好。”本点头应道,“听大哥的安排。” 唐起这时候才看向谢清欢,叹了口气:“欢欢,你可不要学你姑姑。” “大哥,”唐涟漪拖长了声调,嗔道,“这真的是个意外的惊喜。” “确实十分惊喜,”唐起一脸淡然,“惊喜到我还以为你要跟唐家决裂。” “怎么会呢?”唐涟漪笑道,“大哥这么好,我的侄子们又是这么可爱——” “……”唐家父子三人齐刷刷一抖,而后瞪了本一眼:以前唐涟漪可不会这样说,一定是本教坏了她。 本表示自己真是无辜中枪,唐涟漪偶尔也是会出奇招的。 “其实,”谢清欢清了清嗓子,淡淡开口,“我也有件事有宣布。” 她的表情很是严肃,唐家父子三人跟唐涟漪夫妇都郑重地看向她。 “我要结婚了。”谢清欢平静道。 静默三秒。 “跟路家七爷?”这是唐起。 “什么时候?”这是唐挚。 唐非反应略慢,在他们之后开口:“我好像不能做伴郎。” 正文 二第二章 路家还没有正式向外宣布当家人要结婚的消息,但这一年出嫁的几位小姐都带着丈夫孩子齐刷刷聚于一堂,年前又有一些不同以往的动静,让人凭空生出些猜测。 再联想到上回路小心过生日时,被路子允带到台面上的谢清欢,也就不难猜出是好事近了。 唐挚压根儿就没问对象是谁,唐起也就知道答案。 倒是唐非的话,让人啼笑皆非。 唐起毫不客气地斜了唐挚一眼,瞧瞧,赶紧找个对象,结个婚,让你弟弟过个当伴郎的瘾! 唐挚挑了挑眉,表示又躺着中枪不幸福。 唐涟漪听了唐非的话,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唐家这一代的堂表兄弟其实不少,不过先前唐非那样的精神状况,也不可能让他去伴郎。 唐非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不由有些讪讪的。作为女方亲属,他只能拦着门,给准姐夫添个堵。 “对象是路家那位吗?听说年纪轻轻的,就很是了得了。”唐涟漪看向谢清欢笑道,“欢欢,恭喜你。” 唐涟漪并不理俗务,又常年待在国外,对T市顶级豪门的当家人,所知甚少。 路子允是不是很了得,她也并不清楚,路子允在豪门千金之间更为知名的,并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感情经历,实在是干净。 干净得都让人怀疑他的性向,更甚者还有怀疑他是不是性冷淡。 以他这样的身家地位,哪怕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格外虚弱,身边也该有一两个红颜知己。 然而,并没有。就连那些据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准备着的未婚妻人选,也没有一个能近他身的。 所以说,能拿下这样一个人,谢清欢得多能耐。唐涟漪想起先前跟谢清欢呛声,心中还是颇有些庆幸,得亏是沾亲带故,不然后果真是不堪预料啊——看看唐凌的下场就知道了。 唐涟漪完全忘了,若不是骤然间沾亲带故了,唐凌又怎么会去她面前挑拨? “同喜。”谢清欢微微颔首,而后转向唐起三人,“日子定在五月初八,出了正月就会准备请柬。” 唐家这几年是没有女孩儿出嫁,但唐起不是完全没经手过,怎么着也比谢十三跟托马斯他们有经验。听了谢清欢的话,点点头:“婚期定了,也该准备着了。路家不提,你这边,是谢家牵头还是道格拉斯家?” “谢家跟道格拉斯家都有参与。”谢清欢想到谢十三跟托马斯他们对于婚前准备工作上的种种争执,不由有些头痛。 现代结婚其实已经简单许多了,要确定婚姻关系其实只要扯个证就行了,就是举办婚礼要麻烦些。对谢清欢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无论是谢家还是道格拉斯家,对婚礼准备都没有经验。 偏偏无论是谢十三还是托马斯他们,对于谢清欢出嫁这事都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集思广益之后鬼点子倍出不说,还要求苛刻,力求十全十美。 谢清欢单在边儿上听着,都觉得累得慌。 唐起则不这么想,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结婚绝对是一件大事,对姑娘家来说,这一天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耀眼的,要准备地多隆重都不为过。 “有什么需要唐家做的,只管开口。”唐起看一眼谢清欢的神色,微微笑道,“你的嫁妆,唐家也出一份。” 谢清欢还没来得及拒绝,唐挚就赞同地点点头:“这事交给我。” “伯父,大哥,这个真不用。”谢清欢摆摆手,“谢家跟道格拉斯家都有准备,之前我拍戏挣的钱也都存着。” 唐挚笑道:“那不一样。谢家跟道格拉斯家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唐家这一份,是我们的心意。” 他看一眼谢清欢,微微抬手:“欢欢,是自己人就别推辞。” 谢清欢微微蹙眉,半晌才微微点点头。 唐非一直被忽视,这时候不甘落后地举手问道:“那我呢,我能做什么?” 唐挚瞥一眼唐非的小身板,淡淡道:“你吗?到时候看情况,随便打个下手吧。” “哦,好吧。”唐非有些无奈地应道。 “道格拉斯家,”本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迟疑着开口,“是那个道格拉斯家?” 唐挚微微眯起眼睛:“就是你想的那个道格拉斯家。” 本有些意外,看向谢清欢:“你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混血。” 道格拉斯家的生意是分明暗的,暗处的自然就是杀人放火毒品军火之类的,明面上的买卖是干净的,也同样做得大,影响力深远,本作为电子业巨头,跟道格拉斯家也曾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道格拉斯家的人总能轻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相比之下,谢清欢实在是太低调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 混血基因的遗传也分显性跟隐性,很显然,卡尔那部分独有的基因就是隐性的,没有在谢清欢身上显出欧洲人的那一面。 本方才的话,其实是有些无礼的,谢清欢并不在意,只淡淡道:“我肖母。” 卡尔的计划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能顺利进行,谢清欢的前二十年才能平稳度过。若是她一早被带回道格拉斯家,那样一个环境,再好的苗子也能长歪了。 像谢清欢这样一点儿也不像混血的混血其实蛮少见的,本听谢清欢这么一说,也不再多问了。道格拉斯家的新家主如何,整个欧洲黑道的人都在等着看着。再如何靠近母系的血统,也还是留着一半道格拉斯家的血,绝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她上位之后,道格拉斯家的整体作风随之改变,不再剑走偏锋,却也同样是滴水不漏,让那些习惯了道格拉家奇葩做派的人,反而不习惯了。 明面上的生意几乎没受到影响,一直以来锐意向前的扩张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停滞。 这对道格拉斯家的对手来说,其实不是好事。扩张太快,就难免会有漏洞,牵一发而动一身,危机就如影随形。如此以来,可钻的空子就多了。 但现在他们停下了扩张的脚步,开始回头审视并修补先前因为速度太快而没顾得上的缺陷,巩固原有产业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扩张。 尤其是来自黑道那一面的支持,道格拉斯家显露于外的属性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差钱。从来不差钱。 简直让人眼红到无以复加。 很早以前,道上就有能玩死道格拉斯家的只有他们自己。格雷就让人看到了这个希望,欧洲黑道最初只是想推波助澜,没想到一个所谓的黑道联盟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到了最后,道格拉斯家新任的家主轻轻松松一个求婚就瓦解了黑道联盟——或者说,黑道联盟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笑话。 对谢清欢的婚事,唐起接受得很平静,她够结婚年纪了,如今名利钱权都有了,想结婚了也正常。至于婚前的准备,谢清欢不开口的话,他也不会主动提。 虽然谢清欢叫他伯父,他可不认为,这情分真就深厚了。有谢家跟道格拉斯家的人在,他就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了。最要紧的是,这时候出主意的人越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乱更复杂。 哪怕不帮忙呢,起码别添乱,这是他的原则。大不了多准备点嫁妆,再给个大点的红包。知情识趣才最重要。 唐挚也是抱着同样的念头,他跟谢清欢自然要比唐起要亲近许多,很多事儿他也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插一脚绝对是帮倒忙。 这就是爹妈没凑成一家的坏处了,再加上一个亲戚多尤其是亲姐姐多的路家,可想而知,正式进入婚前准备流程之后的谢清欢,会多么头大。 在那之前难得的清闲时光,就让她好好享受吧。 唐非则是没想法,他年岁毕竟不大,虽然知道喜欢人,但结婚确实是件极其遥远的事。尤其是他爸他哥还有他姑姑都没带个好头,眼下只能指望谢清欢幸福美满,让他对遥远的婚姻生活有点期待了。 谢清欢本就没打算让唐家帮忙,所有该归在她名下的财产早就整理出来了,该准备的物件也是谢家一早就备好的,剩下一些细节问题,还要跟路家那边商量着办,完全不用唐家出力。 又是一年春。唐非觉得这一年的开篇就很好,充满了喜气,不像去年,就算面上看着没事,心中也时时忧虑,担心唐挚的身体突然恶化,担心家里的生意,担心自己先撑不下去。 所幸都过去了,事情一直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清欢要结婚了,路子允为人淡漠,但对她是用心的,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爱意。看她幸福快乐,就好像深藏于心底的那些遗憾都被慢慢抚平。 谢清欢在唐家待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告辞回半月湾别墅。 刚坐定,阿依莲刚要开口,谢清欢的手机就响了,摸出来一看是萧朗月,冲阿依莲歉意地笑笑:“喂,萧萧?” “欢欢,我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萧朗月充满元气的声音。 “已经到T市了?”谢清欢笑着问。 “不是,”萧朗月的声音低了三分,“在元家。” 正文 三第三章 萧朗月的元家之行,其实很是顺利,没有拦阻,没有辱骂,仍是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甚至,这顺利都让萧朗月感到一阵心惊。 距离元昭去世已经过去半年,日子仍要一天一天过,元家上下瞧着已经收拾号了心情,家庭氛围温馨明朗,一如从前。 萧朗月知道,那些与至亲死别的伤痛都极好地被掩藏在得体的笑容之下,那伤口也许还未愈合,正狰狞地流淌着温热的鲜血。 元昭的母亲元夫人见到萧朗月,心中就是一酸——这个在荧幕上总是神采飞扬的女子,整个人都透着淡淡的疲惫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元昭将她领到家里,一路牵着她的手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妈,这是我的爱人。” 元昭的心脏病是先天性的,胎里带的,从小到大都活得十分克制。唯一一次叛逆来得凶猛,去得迅疾,在他从来小心翼翼的人生中,仿佛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然而,那缘分并未断绝,多年之后,以更加凶猛的姿势杀了个回马枪。 元昭向来长情,被珍视过的物件尚且一直保存,何况是人。爱人,此生唯一,挚爱。 萧朗月是个艺人,哪怕她是一线的大牌明星,在他们这种家庭看来,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但元昭喜欢。 萧朗月的容貌无可挑剔,元夫人却从不觉得是她魅惑了元昭。元昭是她的儿子,即便身体不好,该有的教养也从来没少过,轻易被人魅惑,不是那人的错,只能是自己定力不够。 元家的人向来分得清是非,难得糊涂。 也因为,元夫人终究是元昭的母亲,对于萧朗月的,她的心中不可能一点儿芥蒂都没有。只是,她更清楚,元昭去了,跟萧朗月是不无关系,却也不能全怪在她头上。 迁怒也于事无补。 “阿姨……”萧朗月颤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她的心中有愧疚,却没有退缩。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再加上确定谢清欢安然无恙,她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不似先前那样死气沉沉,仿佛一日一日地在熬着时光。但她体内毕竟是被注射了毒素,多少也有些影响,脸色还没有恢复到正常健康的红润状态。 “对不起。”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萧朗月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是我对不起元昭。” 元夫人眼圈也红了,伤心地看着她。对不起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但事情不落在头上,谁都无法体会这其中的沉痛与重量。 元夫人心中揪痛,伸出手去,握住她捏在一起显得无比局促的双手,以萧朗月在镜头前的挥洒自如,若不是真心的,绝不会如此。 大悲无声,元夫人张了张嘴,也只是喟叹了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萧萧啊——” 话尾音轻轻一抖,无声散落在空气中。 她想说,别伤心了,元昭定然舍不得你这样。她想说,这是命,元昭与你有缘无分。 可她如何说得出口。 元昭去了,萧朗月也是这副病歪歪的模样。元夫人心里不好受,却也说不出重话。 这是元昭此生唯一心爱的女人啊。 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还在病房里跟她畅想病愈之后的生活。 终于有了健康的心脏,哪怕不像其他人原装的那般强健,却也不再同以往那样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好像个易碎品。 想大笑就大笑,就痛哭就痛哭,还能陪着你去天涯海角,无论是山巅还是海底,将风景都看遍。 一字一句,话里话外,都透着真爱的发自内心的喜爱。 怎么忍心责怪她,让他不得安宁。 元夫人见了一回萧朗月,触景伤情,悲伤难以自已,神色间就颇有些恹恹,却仍是柔声细语地邀请她在元家住两天。现在还在春节中,萧朗月又没有父母亲戚在,唯一的好友谢清欢恐怕也不得闲,就算回了T市,也是一个人。 就当是,为元昭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元昭在时,元家上下都宠着他,让着他。所以,他去了,元家众人对着萧朗月,那心情也是复杂。不过,元夫人做了安排,他们也没有多说。 这个家里,仍保留着元昭存在过的痕迹,仍有他的气息。若是萧朗月真有心,便不会拒绝元夫人。 萧朗月确实没有拒绝。因着元昭,元家上下都对她十分和善,即便到了现在,他们对她不那么亲昵了,却也没让她觉得被冷落。 萧朗月在元家住下了。她回来,景烨自然也是一起。她去元家,景烨就在酒店里开了一个房间,等着她处理完元家这档事。 时间一点一滴,景烨从不知道,等待竟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让人心焦。 他跟萧朗月之间,仿佛始终欠缺了一点什么。 信任,关怀,爱,想要长久走下去,一样不能少。他们之间并不缺这些。 究竟是什么呢?从很久之前,他就清楚的在萧朗月心中,谢清欢始终排在第一位的事实? 那么,元昭呢?他在萧朗月心中是什么地位?他若活着,便罢了,可他死了,在萧朗月心中,谁还能取代他? 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这样想东想西,真是不像自己。景烨晃着手中的酒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随即那勾起的弧度就被抚平了。 却又忍不住多想了一回:若是萧朗月回来,告诉他已经没办法再在一起了,那该怎么办? 直接黑化,将她绑在身边,拼着得不到心得不到人也是好的?还是直接放手算了? 情之一字,误人啊。景烨悠悠叹道,反正爱都爱了,先爱上的就吃些亏,又算什么。正想着,手机响了。 是陆展睿。 景烨盯着手机,突然觉得有点牙疼。 陆展睿这厮自从跟玛丽三世在一起之后,迅速摆脱了追人要请参谋,刷副本玩命研究攻略的初手状态,热情奔放地进入到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中,并且无师自通地开始秀恩爱。 当初他们同在欧洲,景燃憋着一口气要玩死继母那碍眼的娘家,再加上他媳妇儿跟他只是暂时分离,其实依旧情比金坚。这次小别只是情趣。 陆展睿跟玛丽三世则是整天腻腻歪歪,见缝插针地放闪光弹。 剩下景烨一个,虽然心有所属,却是货真价实的光棍。哪怕这光棍是镶金戴玉的,也掩不住是光棍的事实。 见天地沐浴在闪光弹下,景烨心头憋出好几口老血,恨不得将几个人都架火烧了。 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到这几个狗男女啊。 陆展睿对形单影只的景烨没有丝毫朋友爱,他现在事业爱情双得意,不手贱撩景烨几下都不开心。 景烨接了电话,直接了当地道:“你最好是真有事,否则弄死你。” “亲,不要无理取闹。”陆展睿淡淡道,“听说萧朗月恢复得不错,你是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景烨皱眉道,“就那样,先歇一阵再说。” 陆展睿略一沉吟,才斟酌道:“你这样不行,没法儿给女人安全感。” “你还知道要给女人安全感?玛丽三世是个足以让男人有安全感的女人。”景烨说着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才多久没见,你居然还身兼情感专家?不怕把自己绕晕?” “啧啧,你还是这样,遇到不想说的,就生硬地转换话题。”陆展睿咂嘴道,“不闹你,我说真的。萧朗月你比我清楚,长得漂亮,演技不差,最重要的是,很会理财。简言之,人不差钱。钱这玩意儿,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或者少了,那是万万不能的。对于女人来说,有钱花跟随便花,才是终极的安全感。你现在这个无业游民的状态,能让人放心吗?” 陆展睿在商场是游刃有余,但论到对女人的经验,那跟游刃有余是反义词,如今他居然开始传授经验了,真是+自曝其短,送上门给人逗趣儿。 好朋友就是用来吐槽的,景烨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说得头头是道,若你还是个光棍,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随手在哪儿抄了一段。看来,玛丽三世真是良师益友。” “羡慕嫉妒恨吧?”陆展睿毫不理会景烨的挖苦,继续嘚瑟道,“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鼎星那边我决定撒手了,你若是还想在那儿玩,股份分配我就再修改一下。” “股份分配?”景烨微微皱眉,“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陆展睿平静道,“你也知道,当初我爸成立鼎星,是为了谁。” “这跟你要重新分配股份有什么关系?”景烨当然知道陆老爷子成立鼎星的初衷是什么,该谢清欢的那份在谢持静去世之后就划过去了。 现在,谢清欢手中邮百分之十五,景烨手中百分之十。陆展睿原本有百分之四十三,后来挖季卓阳过来的时候,给了百分之五,就只剩下百分之三十三。 这个数,对于绝对掌控鼎星,并不是安全的。 正文 四第四章 陆展睿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了了——他是不打算要鼎星了,不如送出去做个顺水人情。 景烨与他相交多年,他略一提,景烨就明白了。 鼎星的大小股东加在一起有四十多人,陆展睿景烨谢清欢跟季卓阳的股份加在一起就占去了大半,其他人手中则握着剩下的那一小部分。 分而化之,这也是景烨几年来在鼎星的一大重要成果。就算陆展睿手中的股份份额有所浮动,加上他手中的,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谢持静去世之后,谢清欢从她手中继承了百分之十五的鼎星股份,这个数不算少了。 不过,这其中又有一点别的隐情。那就是当初陆见琛成立鼎星,是受谢持静所托,为的就是能亲眼看到谢清欢的成长。所以,从鼎星签下谢清欢,她就从没缺过戏拍。 甚至,成立鼎星的初始资金都是谢持静出的。 只不过,为了彻底隐瞒住谢清欢的身世,一应操作都是陆见琛在办,股份所有也是他占着大头。 陆见琛对陆展睿放权的时候,道格拉斯家仍存在着无数的变数,所以这些事只是隐晦了提了提,并没有挑明。后来他跟谢持静骤然离世,也没来得及说。 因为从小受着家庭环境的影响,陆展睿一直以为鼎星是因为老爷子要讨好‘母亲的情敌’敏夫人,使得他的家家不像家,对鼎星一直十分不待见,一度想要亲手终结。 就算鼎星在景烨手中发展再好,前景再光明,陆展睿也没有将鼎星纳入重点企业另眼相看。 知道了隐情之后,鼎星就有些烫手了。陆展睿是个商人,自然重利,但向来是取之有道,既然是别人的东西,总不好放在自己手里。 陆家别的产业在他手中都发展良好,不差一个鼎星。 如今谢清欢跟路子允感情稳定,眼看着就要步入婚姻环节了。她向来不爱与人往来,亲友书目十分有限,两只手就能数完了。因着玛丽三世的关系,没有做成亲兄妹的两人又有些沾亲带故了,况且鼎星本就该是她的,物归原主还需要什么理由? 景烨了解陆展睿,做生意从来不肯吃亏的,他确然是不喜欢鼎星,但鼎星每年那数目不小的进账总是真的。 陆展睿损失了一个鼎星,必然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的。 “放心,我都有数。”陆展睿微微笑道,谢清欢如今一肩担着两家,尤其是道格拉斯家的产业多到让人瞠目,再多一个鼎星又如何呢?她若是能保住其他,自然也会保住鼎星。若是保不住,不还有路子允吗? “说起来,”陆展睿话锋一转,“我又看上一块地,点子有点硬,不好相与。手头还有一个市政项目,你做人朋友的,闲得发霉都不过来帮把手,这像话吗?” 景烨想到萧朗月,又是一阵气闷,没好气道:“谁说我闲得发霉了?” “哦?我说错了?”陆展睿诧异道,“你都在忙什么?” “忙着追老婆。”景烨沉声道,“你们这些成双成对的混蛋,知道形单影只的凄凉吗?在这当口好意思指使我干着干那?” “啧,我怎么不知道了?不就是孤枕夜更长吗?好像谁没单过似的。”陆展睿不以为然道,“追老婆当然重要,不过挣钱也同样重要啊。难道你还打算去做萧朗月的专属经纪人?我想季卓阳会很高兴你替他分忧,不过我得提醒你,经纪人还没艺人挣得多,尤其是萧朗月还是一线的。” 景烨叹了口气:“萧朗月与我一起,又不是为了钱。”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也不可能看上她,还深陷其中。不过人家不在乎你钱多钱少,你就能腆着脸自我满足了吗?”陆展睿语重心长地道,“身为男人,不要怕苦怕累,多挣钱才是王道。” “所以?”景烨挑眉问道。 “我这边还差个ceo,你赶紧来吧,看在好友一场,薪酬从优。”陆展睿爽快道。 景家那边有景燃在,那家伙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以及工作机器,景烨并不担心。萧朗月日后的活动范围,肯定是在华国,景烨也打算在这边长居——攻略萧朗月,让自己在她的是心中成为独一无人的存在,是个长久战。 “异地恋容易分。”景烨冷静道,“陆老板,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雷劈。” “就萧朗月那工作,就算不是异地,聚少离多也是不可避免的,小别胜新婚嘛。你看景燃就知道了。”陆展睿苦口婆心劝道。 “五天八小时,拒绝加班,你同意我就干。”景烨松了口。 “咱俩谁跟谁,这点小事儿自然你说了算。”陆展睿浑不在意,谁不知道景烨是个工作狂,该他的事绝不会推诿。“就这么定了。” “好。”景烨应了一声,又随意说了点别的,挂了电话。 萧朗月没有回酒店,也没有联系他。景烨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浴室冲了澡,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许久才终于有了点微薄的睡意。 那边陆展睿结束了跟景烨的通话,转手就拨通了景燃的电话:“景大哥,景烨答应来我这边工作。” “嗯。”景燃淡淡应了一句,“该让他干嘛就让他干嘛,不用惯着。” “我知道。”陆展睿笑道。景烨自我要求很高,是个绝佳的劳力,若不是他无心创业,又不愿待在欧洲,也轮不到陆展睿来拣这个好。景燃跟景烨兄弟感情很深,他的口气虽然很淡,陆展睿还是毫不费力地从中听出了关切。 景燃一直将景烨如今的感情坎坷,归咎在他们那个面慈心狠的继母身上,若不是她存心添堵,萧朗月跟景烨之间就算时有小吵小闹,也不会立刻一刀两断,突兀地让人措手不及。 再看看如今家虽然还在,但家人各自散落,少有全聚之时,景燃一想到这个就心头冒火。于是卯足了劲儿对付继母娘家。 一切都是因为老爷子将那个女人娶进了家门,如今他也没多少话语权了,索性不管不顾。景燃没了掣肘,动起手来自是随心所欲。 事情果然如预期的那样发展,继母娘家一败涂地,以至于家破人亡,再无翻身余地。 接下来,就是修复景家成员之间的关系,加强家族向心力。 景烨要回华国,他一点儿也不意外。那个叫萧朗月极有可能成为他弟妹的女人,他也在关注着。 虽然景烨自那次回景家之后,就全力支持者他的计划,并为之付出了极大的心力,一次也没有提起过曾经心爱的女人。 但景燃知道,景烨从未放下。而萧朗月那时候的情形,也实在不算好,说不定哪天她在清醒的片刻就做出了什么让人遗憾的事。 除此之后,萧朗月后来谈的那个男朋友,意外去世了。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趁虚而入,重获美人芳心的好机会啊,若是景烨连这个机会都把握不住,那他一定是充话费的时候送的,绝不是他景燃的亲弟弟。 果然,景烨回到华国,见到萧朗月的状况,简直惊得魂飞魄散,顿时什么都不顾了,全心全意地照顾她,要星星不给月亮,还没结婚就进化成为妻奴。 虽然前途堪忧,起码问心无愧。做哥哥的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关于你上次说的合作,”景燃从好哥哥模式迅速切换到商人模式,“我也有一些想法。你若是不困,我们就说说。” “我不困。”陆展睿想也不想,立刻回道。对他来说,挣钱就是一种本能,时刻准备着,捕捉商机。身为男人,养家糊口是必须的,绝不能输给叶峥嵘。 偏偏,叶峥嵘也是这么想,两人确定关系之后,立场跟利益都是一致的,这种良性的竞争,只会带来更多的机会。 萧朗月在元家住了三天。元家没有一个人责怪她,走的时候还大包小包的给她拎了不少东西。 元夫人甚至还拉着她的手,让她有空了常来元家玩,就当是自己家。 但萧朗月知道,这只是客套话。在元家三天,她也只是见了一些元昭的旧物,可能是因为春节,没有一个人陪她去元昭的墓前看看,也没人提起元昭究竟是葬在哪里。 他们不为难她,是看在元昭最后一点情面上。更多的,便不成了。 离开之前,她还是真心诚意地对着元家众人又道了一回歉。元昭从小心脏便不好,一家人小心翼翼地护着他成长,二十多年的时间,也动过几次小手术,都是有惊无险。人生是如此艰难,但活着总还有希望。 这一次的手术,因为元昭的心脏靠药物跟手术已经无法阻止衰竭了,风险其实并不小。但他撑过来了,经过休养,几近痊愈,却在最后关头因为外力功亏一篑。 大喜之后大悲,他们没有将萧朗月恨之入骨已经是知情达理了。 萧朗月知道,她跟元家的缘分就此为止了。想到元昭,心头还是有些刺痛,幸好欢欢为他,还有自己报了仇。 而此时,在T市的谢清欢,正在经历日后也许还要面对无数次的幺蛾子。 正文 五第五章 这次的幺蛾子事件对谢清欢来说,就是路家那些世交里边跟路子允同辈,门当户对且有些青梅竹马情谊的人冒头了,俗称情敌,不是潜在的,可惜是自封的,身为当事人的路子允跟谢清欢都没有予以承认。 本质上就是无理取闹。 这事儿从头说。 路家的这个春节过得格外忙碌格外兴高采烈。能到路家走动,并且得到礼遇的,家世都不差,跟路家的交情也不浅,所以,他们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路子允确切的婚期。 没错,路子允要结婚了。而且,结婚对象并不是先前路老爷子替他选定的那些未婚妻里的任何一人,而是娱乐圈里的新晋天后。 对于这个,陆家上下,从舅舅沈清之到几个出嫁之后仍来往密切的姐姐再到当年跟着老爷子开疆拓土,在路家很有几分话语权的老人,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也就是说,路子允可自行择妻,这在路家是被默认的事实。 既然是这样,那么,身为青梅竹马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是那个人选呢?先前因为老爷子有所安排,路子允也从未公开表示不会接受她们,即便是作为世交,也不能强迫路子允做出选择。 但现在不一样了,路子允没有选择她们,性向也明朗了,再怎么样,名门千金总比一个戏子更能胜任路夫人这个角色吧。 这想法原本没错,从古到今,门第观念从未断绝。豪门未必真需要联姻来维持运转,但联姻显然能带来更大的利益,豪门跟超级豪门还是有差别的。 再者,寒门在见识跟眼界上,跟豪门不搭,就算费尽心思嫁进去了,也未必能站住脚,重重压力之下,劳燕分飞地下场就在眼前。 想法是对的,但是搁在谢清欢身上不那么合适。就她的身世来说,兼具清贵与富贵,她自己也不是混吃等死的米虫,配路子允足够了。 而且,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配与不配,只是‘名门千金’的脑补。路子允要喜欢谁,旁人谁能左右他的心思跟决定?说到底,千金太自作多情。 谢清欢初一在融溪谢家老宅主持祭祖仪式,正式认祖归宗,在族谱上添了一笔,从此融溪谢家这一脉就正式有了她的名号。 初二谢清欢在唐家消磨了一天。 初三谢清欢去了路家。路家姐姐们今年都不急着回去,特意等到谢清欢来,重新认识了一番,将自家丈夫跟同来的亲近子侄介绍给她,依着礼数给了见面礼,还封了不小的红包。 谢清欢并无局促之色,也毫不扭捏,给她的就收着,而后落落大方地道了谢。 路家几个小姐嫁的,倒都是门当户对的,军政商一网打尽。姐夫们都是其家族的佼佼者,眼光毒辣,心机深沉。知道谢清欢是板上钉钉的自家人,本就高看了三分,再看她的举止应对,还悬着的三分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能跟路子允走到一起的人,哪儿可能是简单的人呢? 自家人介绍完了,还有那些特意来拜年,联络感情的世交,今天是新春第三天,他们就是第三茬儿了。七大姑八大姨以及来凑热闹的各路千金,都结结实实地围观了一回谢清欢。 论脸,只是中等偏上,算不得倾国倾城。论身材,有些干瘦,分得出腰臀,绝对称不上火辣妖娆。论才华,从小就混在娱乐圈,听说都没怎么念过书,跟路子允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会冷场吧。 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住路子允的? 谢清欢本就心细如发,七大姑八大姨跟青梅千金的目光又太炽烈跟复杂,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结果,在路子允不在身边的一个空当里,就有位青梅亲近凑了过来。 撇开她的目的不说,谢清欢对她的这份见缝插针的技能还是颇为欣赏的。要知道当初出了宋玉筝那事儿,路子允就明白变生肘腋才更加防不胜防。 路家摊子大,人脉广,世交自然多。每年春节来拜年,私下也都是有规则的,哪天来,哪的是哪几家,能够轻易看出跟路家之间关系的亲疏。 来得越早,就表示越亲近,联系也越紧密。对这一类的世交,路子允行事说话都比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跟他们撕破脸。 与之相对的,来得越早的人,也更加自重身份,就算在小辈面前有话语权,只要没有威胁到彼此的利益,就不会轻易干涉小辈的感情生活——说到底,叫一声世侄只是明面上的辈分,谁能真把路子允当后辈来训斥,让他不许娶心爱的女人? 就算是沈清之,路子允叫了他二十多年的舅舅,他有说过一句?他尚且如此,旁的人自然更加知情识趣。 往年路家的小姐们也都要回来相聚,不过初四的时候就差不多都走了。所以,这第三茬的世交亲戚们,不是完全不重要,却也没重要到哪里去。路家那些附属里边,做出重大成绩的,瞬间就能进入到他们这个层次来。 不过,这位青梅千金又不一样,她不是今天才来的,她初一就来了,一直玩到今天都没离开。 谢清欢知道,路家的家世地位摆在那里,哪怕路子允是个一无是处且滥情花心的纨绔,只要他还活着,就会不断地被人觊觎着,总有人会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凑。 更何况他还不是一无是处,也并不滥情花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一个人,喜欢他的女人没超过一打都不科学。 这位青梅千金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迅捷的行动力已经让谢清欢赞叹了,却不想她说的话,却更让谢清欢刮目相看:“我知道,你跟路哥哥要结婚了,恭喜你。” 所有跟路子允还算亲近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吧。谢清欢挑了挑眉,青梅千金的气场不强,也没有表现出彪悍的攻击力,谢清欢还是点点头,客套道:“谢谢。” 青梅千金美眸微微眯起,细细打量了一番谢清欢,略一沉吟,才淡淡开口道:“像路哥哥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身边,不应该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觉得呢?” 谢清欢唇角一抽,略带诧异地看着青梅千金:“没想到,除了我,还有人能替路子允设想得这么周到。” “那是自然。”青梅千金颇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决定做路哥哥的新娘,路哥哥也当着我爸的面儿答应了。后来路伯伯为他圈定了未婚妻人选,从小接受路家的培养,让她能在嫁给路哥哥之后,替他打理内宅,维系贵妇交情,巩固世交之间的关系。路伯伯既然做了安排,我不能让路哥哥为了我忤逆他父亲,只好将那个念头按下了。而你——” 她的目光落在谢清欢脸上,唇角轻勾,似笑非笑,带着轻微的嘲讽:“能力不足,做不到路哥哥的妻子该做的那些事。我只有当仁不让,待在路哥哥身边,替他分忧。你不用担心,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路哥哥开心就好。至于你,就专心为路家开枝散叶好了。” 听了青梅千金的这番话,谢清欢面上不变,没有一丝不悦,心中却是十分无语。不得不说,这位青梅千金的脑补能力非常突出,堪称罕见。 她所说的小时候就决定做路子允的新娘,而路子允也答应了,很显然就是过家家,童言童语,双方家长都没有当真,尤其是路家。当初路老爷子为路子允挑选未婚妻的人选,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最初确定的人选有几十人,大部分都是孤儿,小部分是路家下面的附属。 根本就没有一个门第相当的世交,路老爷子这态度就很明确了——他要一个对自己所在的家族没有那么深的牵绊的女人,精心培养来做路子允的妻子,让她能为他生,为他死,全心全意只为了他。 大家族出来的女孩儿,只要不是被故意养废了,名门千金豪门贵妇该学的,一样也不会少,她们对自己的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些归属感,真有个什么,站在哪边还两说呢。 所以,这位青梅千金一开始就被pass掉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误会,让她能脑补至此,从而发出这等的豪言壮语呢? 青梅千金见她沉默不语,皱皱眉,不高兴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想拒绝我吗?” 谢清欢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开口道:“这位小姐,你这么替我的未婚夫打算,甚至不惜自贬身价,鞍前马后地伺候。你这么富有奉献精神,你爸妈知道吗?路子允知道吗?”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有权利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任何决定,我爸妈也不能干涉。”青梅千金冷声道,“至于路哥哥,我不知道你是用手段让他愿意娶你。但我知道,我的心,路哥哥一定知道。” “……”谢清欢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的身后,悠悠一叹,“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青梅小姐想也不想就答道。 同时,她的身后响起一声冷哼,路子允青着脸,快步走到谢清欢身边,长臂一伸,揽住她的纤腰:“雁归,你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 第六章 “我知道。”谢清欢颔首,微微一笑,恋爱中的人总难免患得患失,就是路子允也不能免俗。 谢清欢在这个时空的时间不短了,在其他方面还算入乡随俗,但在男女之事上并不那么放得开,在成婚之前,也不可能跟路子允太过亲密。 而路子允也是个颇为内敛的人,让他激情示爱也不现实。 所以两人的恋情一直不温不火,仿佛一杯寡淡的白开水。跟路子允亲近的人,不管有经验没经验,哪怕不是个急性子的,见了他们这样都不由着急——女人都是要哄的,那些当季的大牌衣服、手袋、香水还有各种贵重首饰,瞧见没有,女人再矜持,对这些东西的喜欢都是天生的。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人家收不收是一回事,你不送那就是诚意不够了。 路子允表示,特别人物特别对待,别乱出主意。还诚意,当初我不过是给雁归打个折,完全没有潜规则的意思呢,就被嘲讽地一脸血。 对于潜规则这事儿,路子允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起过这个念头,还好自己足够克制,要不然就不止是被嘲讽地一脸血了,恐怕脚趾都要在铁板上踢折了吧。 路子允默默在心中给自己的机智点赞,还顺手给已经归西的格雷点了蜡——亲兄妹又如何?强制爱显然不是雁归好的那一口。 亲近的人尚且觉得两人是友情以上恋爱未满,旁人看了,更加觉得这两人根本就没在谈恋爱。哪儿有这么平淡的,年轻轻的就跟过了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似的。 这位青梅自然也是划在旁人一类。她每年都会跟父亲来路家这边走动,但一年之中也就只有那么一回能见到路子允。而且也就是见见面,都没机会多说两句话。 路子允对她的印象不深。她的父兄倒是颇有能力,都在军中身负要职,尤其是她的父亲,已经是少将。同为一家人,她就显得太过平凡了。 在没有遇到谢清欢之前,路子允对人的划分比较简单,就是男人跟女人,稍微分得细一点,就是有能力的人,跟能力平庸的人。 先前路子允只觉得她是个能力平庸的女人,如今看来,她还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路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论到一个外人来插嘴了?且还是避开他跑到谢清欢跟前说,本末倒置,愚蠢之极。 对于这样的人,路子允理都不想理。他先前都不曾风流过,结婚之后就更加不可能了,这女人真是异想天开。 这般想着,路子允连稍微应付的心思没了,沉着脸直接搂着谢清欢目不斜视地走开去,留下那位青梅千金站在原地一脸错愕。 她没想到路子允丝毫不给她面子,完完全全地忽视她。四周并没有人特意注意到这个角落,但她仍觉得十分难堪,抬眼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目光落在谢清欢挺直的背影上,慢慢溢满了怨毒。 本来这事儿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女孩子脸皮总归要薄一些,彻底无视就表示那人在态度上差不多是避之不及了,且人已有了结婚对象,上赶着往跟前凑,那就不是深明大义不计名分,世人给了这种行为一个名词——三儿。 名门大户多的是利益联姻,结婚之后双方相敬如冰,完成任务似的弄出孩子就各玩各的。你有三儿,我也有,谁也不说谁,但三儿的事绝不会在明面上说。 大众面前,够资格用来秀恩爱的,永远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名门千金,就算是三,也是冲着上位去的,哪有真的不计名分的,爹妈生养一场,会让女儿不如叉烧? 但这位千金,显然与众不同。 对这位所谓的青梅千金,谢清欢并没有太在意,也就是觉得她实在奔放罢了。路子允也没解释,没什么可说的,跟她不熟,解释了反而刻意。 两人心意相通,这事就算是个小插曲,没翻起一点儿浪花,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从第二天开始,这位青梅千金就跟吃错药似的,对着路子允高调示爱。同时网络上开始出现一小撮水军,专门抹黑贬损谢清欢。 这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但都不太顺利。 初四这天,路家小姐们依旧如同往年那样撤离路家大本营,路子允也暂时离开t市,给世交的长辈们拜年。这个过程必不可少,谢清欢跟他同行。 世交里有些长辈跟谢持静留下的那些人脉是重叠的,所以礼数上又略微不同。谢清欢对这些事并不陌生,不用人提醒都能处理好。 正主不在,青梅千金的示爱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没用。至于网上那些抹黑,但凡是出了头的艺人,有粉就有黑,这是正常情况。水军要抹黑人也不能凭空捏造,网友也不全是傻子,随意就让人糊弄了。 谢清欢在圈子里这么多年,形象一直很正面,也没什么绯闻。当年赵泽天事件可算是个小黑点,鼎星这么多年也没捂着,显然是不当回事,就算旧事重提,公关部甚至都不会将这事当成危机。 跟段明楼那事就更加不屑一提了,谁会拿一段过时的娱乐新闻当事儿?再说,段明楼跟谢清欢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破坏人的家庭,圈子里的女星哪个没跟土豪做过朋友? 青梅千金在这一档子事里面头脑最清醒的就是没有将路子允跟谢清欢即将结婚的事儿爆出来。 跟谢清欢的婚事也许会是路子允的底线。这是青梅千金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 不得不说,青梅千金这一手不算高明,但十分膈应人。 路子允生性低调,就算是结婚这等大事,他也没打算公告天下,闹得人尽皆知。但青梅千金整了这么一出,人们心中就先入为主地有了一丝印象,谁让路子允以前没个对象呢?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爱疯狂也是真性情。 路子允不回应,落在各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圣母眼中,就不免要高呼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人家都那么爱你了,你怎么能不爱她? 路子允先前不知道这事儿。路小心也有三两好友要走动,路家大宅只有苏沐在。路子允要怎么跟谢清欢谈恋爱,她管不着。即便她不是路子允,也看得出路子允是乐在其中。眼瞅着这两人就要功德圆满,下一代指日可待,这时候谁跳出来出幺蛾子,都是她的死敌,必须要毫不留情地扫灭。 不过,这朱小姐也不能随意打发。她是个没用的,她父兄可不是。何况两家关系不错,平日里走动也频繁,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苏沐不得不谨慎。 处理朱小姐不能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这一点让苏沐有点遗憾,在她看来,只有人死了,才是真正的绝后患。路家也许很快就会有下一代,还是稍微积点德。 苏沐略一沉吟,客客气气地给朱小姐的父亲朱少将打了个电话,委婉地告诉他,路家向来信奉家和万事兴,既然已经决定结婚,那必然是收了心回归家庭,全心全意对枕边人。再没有收小宠的道理,没得给主母添堵,恐怕要辜负小姐的一腔盛情。 再者,苏沐认真地道,做小宠也不是那么容易,脸蛋够不够美貌,身材够不够火辣,床上够不够风骚,姿势够不够丰富,技术够不够高明等等,不一而足。不仅如此,小宠送进来就要绝育,不仅要伺候好男主人,还得跪着给女主人洗脚,谢谢女主人赏一口饭吃。 这工作难度系数太高,就算朱小姐不计名分愿意做个小宠,恐怕也不能胜任。两家向来有交情,还请少将多多费心,劝劝小姐,莫要一意孤行。 朱少将听了这话,脸都青了。苏沐早年的时候跟着路老爷子闯荡,名分上还是路子允的半师,在路家的地位实际上仅次于沈清之。她打来电话说的这些就差指着自家女儿的鼻子骂不要脸了。 且这事显然是自家丫头做得不地道,眼界这般浅,手段这般粗糙,还敢理直气壮地闹。当真是无知无畏。 苏沐对路子允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的,她已经顾及颜面通知朱家了,若是朱家不愿处理,她是很乐意代劳的。 朱少将哪儿会不明白这意思?立马派儿子飞去t市,将那个丢人现眼的不孝女带回来,而他自己则去了一趟沈清之的农庄,还带了不少东西去赔罪。 没错,就是赔罪。沈清之仔细算来也不是路子允的亲舅舅,但他却是路家明面上最能说得上话的长辈了。 沈清之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简直哭笑不得,对朱少将颇有几分同情。朱少将父子两个倒是好的,本职工作向来完成得漂亮,虽然位高权重,但子侄辈多得约束,都还算上进。那朱小姐不够聪明,但先前也不这么傻。 朱少将显然是打算跟路家继续保持友好亲近的关系,沈清之少不得要斡旋一番,只悠悠叹道:“在小七跟他媳妇儿回来之前,把烂摊子都收好。” 第七章 儿女债。沈清之没有结婚,自然也就没有子女,但他也是做人长辈的,知道做父母的,难免偏向自己的孩子。 朱少将两个孩子,长子是家族的未来,从小带在身边严加管教,没让走偏一步。小女儿则是娇宠着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 那位朱小姐,沈清之也有些印象,不算是顶聪明的人,她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一点,平日里做事还算有分寸,比起旁的骄纵千金,要好上许多。 这次不知为何,做出这等没脑子的事情。 人年轻的时候总难免脑子发热,只凭着一时冲动做事。朱小姐这事在沈清之看来,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再怎么闹,对路家对路子允也不会有半分影响。 但路子允恐怕不会这么想。他成年已久,家世人品都是一等的,足可托付终身。他身边为何连个女伴都没有,无非是他对不喜的人从来不假辞色,只稍稍示意,手底下的人就知道如何不让闲杂人靠近。 朱小姐先前既然没近得了身,显然是在不喜那一列。如今路子允要结婚,对谢清欢正是珍惜的时候,又怎会容忍有人这么闹? 苏沐打了电话,便不是警告,而是通牒了。朱家跟路家毕竟颇有交情,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就破坏了,让朱家自己解决朱小姐,也是全了面子。 门第越高,一厢情愿的多情就显得越可笑。沈清之也是久居上位的,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口气中那些微的同情,朱少将还是感受了,心中一凛,随即给长子朱少校去了电话,传达了意思。 沈清之摆了棋盘,看着聚精会神对弈的朱少将,心情颇有些微妙。 那头朱少校封父命飞往t市,得知了朱小姐干的事,心中暗骂朱小姐愚蠢。路子允是轻易能招惹的? 别的不说,单看路子允的本事,就知道路家绝无可能会败在他手中。路家世交不少,权势比朱家更盛的也不在少数,这一代跟路子允有些交情的世家千金也有那么十来个。 人都是往高处走,男人当然也要选最好的那个,路子允这么个香饽饽,岂会没人惦记?但你看谁把觊觎做到明面上了?三思后行,徐徐图之都不懂。手段还这么糙,到底会不会办事? 说来也是他们做父兄的疏忽,想着家里的长子从军,且看着前途有望,朱小姐一个女孩子,对她也没太大的期望,只愿她一生平安和乐罢了,平日里也就娇宠些。但大家千金该有的教养也一样没缺,不知道怎么的就宠出了这么个蠢货来,眼瞅着就是要连累全家的节奏。 朱少校到了t市,火速找到了朱小姐——这蠢货居然准备在路家别墅所在的山脚下安营扎寨,以便长期驻守,随时战斗。 路家压根儿没人搭理这茬儿。 朱少校到的时候,看到朱小姐正在忙碌那情景,两眼几乎被闪瞎,深恨自己先前竟没看出妹子这专门坑爹的属性,铁青着脸拆了朱小姐正在搭建中的望夫窝。 兄妹俩一个要拆一个要拦,那场面顿时热闹了。不过朱小姐到底是娇娇女,两只手抵不过朱少校一只胳膊,很快败下阵来,被朱少校拎着丢给手下严加看管。 朱小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半天的劳动成果三五分钟就在朱少校手中崩毁,一时有些楞,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个笑话?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更知道,路子允为人其实很是冷淡,看她的时候跟看其他任何一样不起眼的事物没有任何区别,跟她的父兄能言谈甚欢,那是因为利益相关,有利于彼此家族的长久发展。 路子允跟她实实在在只是点头之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了他,慢慢的竟成了执念。一直以来,他的身边都没有女伴,那些早早就被路老爷子备下的未婚妻也在沉默地等待着,只要他没说结婚,她就能守着那点执念不言不语。 可是,一听到他要结婚,她心中各种疯狂的念头就压抑不住。 谢清欢到底有什么好?她跟路哥哥站在一起,笑容都温和到寡淡,根本看不出几分情意。 朱少校暴力强拆完毕,胸中的闷气好歹散了些,脸色仍然不好,对手下道:“收拾一下,我们走。” 朱小姐这会儿也缓过来,听了朱少校的话,心中邪火又起,自然要闹:“哥,连你也不帮我?!” “帮?”朱少校面色难看地斜她一眼,眼中三分嘲讽,心中怒气不争,“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帮?” “当然是帮我得到路哥哥了。”朱小姐理所当然道,看一眼朱少校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哥,既然路哥哥可以不要路伯伯准备的人,那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我从小就想着长大了要嫁给路哥哥,哥,你帮帮我。” “七哥不要路世伯准备的人,跟你要嫁给他有必然联系?”朱少校后退一步,仿佛才刚刚认识这个妹妹似的,诧异道,“七哥选了谢小姐,一方面是谢小姐确实有魅力,让七哥喜爱她,心甘情愿同她结婚。另一方面,也是表明他的婚事容不得任何人做主。倒是你,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想要嫁给他,他就要理你?你说这话心虚不心虚?七哥待你,跟旁人有半分不同?” 朱少校拧着眉,冷冷道:“你以为你在路家人眼中,算是什么千金小姐!你就是公主,七哥不喜欢你,也是白搭。” 不是朱少校不疼惜妹妹,将她贬损得一无是处,而是朱小姐瞅着就是魔怔了,需要当头棒喝,来清醒清醒。朱家没打算牺牲她的婚姻来谋取更多的利益,给了她最大的选择自由,但她也该有自知之明。别说这事没半分可能,就算能成,他也不会同意,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她现在是鬼迷心窍,等路子允顺利成婚,时间久了,这心思自然就淡了。 “你胡说!小的时候路哥哥明明答应过,等我长大的会娶我的!”朱小姐上前两步,扯着朱少校的袖子晃了晃,哀求道,“哥,我是认真的,路哥哥也绝不会言而无信的。” 朱少校额角青筋暴跳,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冷淡道:“七哥自然是守信的人。不过,你也该清楚戏言跟承诺之前的区别。”谁会拿过家家时说的话当真?朱少校看一眼明显不服气的妹妹,拧眉道,“妄想也是病,得治。今天我们就启程回去,你的脑子若是还不清楚,我会请心理医生给你看看。” 朱小姐倒抽了一口冷气,睁圆了眼睛瞪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还是我亲哥哥吗?你居然——” “你该庆幸,你真是我亲妹妹,否则,你这么个闹法,能不能保住一条命都是两说。”朱少校心中烦躁,看着她冷笑道,转头吩咐手下,“好好看着小姐,我要去一趟孟家。” “是,您放心。”手下应了一声。 朱小姐摆的这个烂摊子其实很小,但这事朱家得有个态度。 朱家面上瞧着是一派锦绣,但想要凭着家世跟权势,交换路家当家人的婚姻自由,那是妄想。 路子允跟谢清欢以后能走到什么田地不好说,眼下却是情意正浓,在这个时候,公然勾搭路子允,就是在落谢清欢的面子。路子允头一个就不答应。 朱小姐一意顾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丝毫也没想过触怒了路子允,他那些对付人的手段,她是不是消受得起,朱家是不是当得起。她没想过,朱少将跟朱少校父子俩却首先想到了这一点,路子允若真想对朱小姐做什么,再怎么防备,他总能得手。 一个对朱家没有作用反而让朱家被动的女儿,值得朱家为她对抗路家吗?毕竟是亲生女儿,朱少将不希望看到她成为弃子的那一天。 路子允不在t市,就算他在,这时候也不能直接找他。他父亲去找了沈清之,这事抹平已是十拿九稳了。他不过在t市,就顺道去见见孟夫人路四小姐,将那一成的变数抹了。 找孟夫人自然是有道理的,她长期主持妇联工作,见的各种事儿也多,自家小妹这事儿没造成实质伤害,没带来严重后果,只是一时糊涂,求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很容易的。 果然,孟夫人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说了跟沈清之一样的话,将首尾收拾利索,有了这档事,朱小姐往后少往路家走动。还有就是,下不为例,否则,谁说请都没用。说到底路子允才是一家之主,她们这些出嫁的姐姐,也不过是在不打紧的事情上能说几句,但他做了决定,她们便不会试图让他更改。 听话听音,朱少校人精似的,哪能听不明白。告辞之后立刻动用关系抹去了一应痕迹,网上朱小姐雇的水军立刻解散,拎着朱小姐回了家,没等他爸回来拿主意,就直接请了经验丰富的心理专家给朱小姐做了催眠,消除了她那段心心念念的小时候。 等萧朗月回了t市,这事儿都进行到尾巴上了,却不妨碍她为谢清欢抱不平:“什么人啊这是!说好的大家千金的矜持呢!” 正文 八第八章 所谓世家千金的矜持,在寻个好夫婿这个目的面前,是可以暂时放下的。 这样的事情,在大雍的时候,谢清欢见得不少。 她是谢氏之主,又立足朝堂,族中子弟的婚嫁之事,也不会拿到她面前求主意。不过,官员的后宅若是不宁,也会成为御史攻讦的话题。家事尚且理不顺,朝堂的事能做的好? 因着这个,谢清欢对宅斗宫斗的路子也不陌生。 在大雍,要把已经有了婚约的有为青年抢到手,首先要保证有为青年的名声不被损害,要不然就算事儿成了,也容易成怨偶。 其次,要保证自己的名声,这样事成之后才能体面地镇住场子。 在这两个前提下,有别的招数就可以尽管使了。 所以,谢清欢看朱小姐,实在是勇气可嘉,可惜手段太末流。 谢清欢连续几日都跟着路子允到各家拜年,收压岁红包以及各种见面礼到手软,抽空跟萧朗月联系,就听到她义愤填膺的抱怨。 在萧朗月看来,谢清欢在经历了欺骗人感情的渣(任真)跟意外(段明楼),又跟路子允聚少离多地谈恋爱,眼瞅着要功德圆满,朱小姐这时候出来搅局,简直不能更讨厌——做三儿能不能不要这么上心。 她的精神创伤差不多全好了,道格拉斯家的催眠依旧稳固,所以遇上谢清欢的事,又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再说,朱小姐这事确实做的不厚道。 谢清欢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朱小姐想着在路子允正式成婚钱奋力一搏,也算是有胆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大众的容忍度还是挺高的。 不过她这是做的没头没脑,自然起不到预想中的效果。 更何况,感情这事,也不能一厢情愿。若是路子允对她有意,拼一把也许能得偿所愿。问题是路子允对她根本没这个心,她这样做只是让自己更难堪。 路子允对朱小姐的示爱一句话都没有,完全无视。朱家就自己将这事的首尾处理干净了,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表态。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至于成婚之后,谢清欢是名正言顺的路夫人,顾惜颜面都不可能再对路子允示爱了。 “萧萧,”谢清欢笑道,“你现在痊愈了吗?” “是啊,”萧朗月看着自己的手,也是一笑,“能吃能睡,身体倍儿棒。”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谢清欢既然决定结婚,必然要回归家庭,再加上还同时担着谢家跟道格拉斯家,就算有心拍戏,也抽不出空。 萧朗月跟鼎星的合约还有两年,听她说话,仿佛已经恢复元气,但谢清欢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还能不能承受拍戏的强度。 这年头,做艺人出头不容易,长红更难。所以,艺人都有几分危机感,趁着大红或者手头有钱的时候,做一些投资理财,或者等合适的时机自己办个工作室,都是出路。 萧朗月手头也有几个投资理财项目,收益也不错,办工作室她是完全没考虑过的,自负盈亏,太累。所以,谢清欢问起,她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接着开工啊。半年多没工作,整个人都懒了,我的钱包也发出了让人心痛的哭泣声。” 最重要的是,曝光率降低,没有新的作品,观众又是如此的喜新厌旧,长此以往,必然地位不保。 这样绝对不行。萧朗月略微顿了顿,才又诚恳地开口:“欢欢,我是真的喜欢拍戏。我都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她知道谢清欢如今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也不再需要她帮着遮挡什么了。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这确实是好事。 谢清欢的演技不错,但她未必就是真的喜欢这一行,但她不同,演戏是她的爱好,以此作为终身职业她也乐意。 谢清欢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悠悠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还继续拍戏,那你跟景烨——” 她还不知道景烨已经决定去陆展睿那边工作,只想着,景烨若是回鼎星的话,人事上恐怕不好协调,毕竟这一年来,季卓阳的能力也得到了普遍的认可。 “就那样呗。”萧朗月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道,“我现在要奔事业,暂时不考虑感情的事情。” 谢清欢听了这话,在心中默默同情了一把景烨。萧朗月心中真正喜爱的人,必定是景烨。这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也没有大的摩擦,就是一些小波折,导致他们到了现在还若即若离的处不到一块儿去。 谢清欢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时间不等人,萧萧,要惜取眼前人。” “我知道了。”萧朗月随口应道,心中无限感慨,“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都要结婚了。” 谢清欢悠悠笑道:“我觉得这话留到几十年之后再说更好。” 在外面待了几日,谢清欢跟路子允赶在上班族上班之前回了T市。 过完春节,路家也要开始装修新房,时间有些紧迫,确定下方案之后,就日夜赶工。 刚开年,鼎星旗下的艺人就出了事儿——去年力捧的一个玉女歌手被拍到在夜店吸毒,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谢清欢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就是一沉,当初柯子华之死还历历在目。娱乐圈水浑,造假,抄袭,整容,出轨甚至爆粗口都可算是小小的丑闻,而吸毒,绝对是艺人不能碰的禁区。 碰了,还被爆出来,那基本上星途就完了。 季卓阳也是恨得牙痒痒。那玉女歌手年纪不大,到今年也才十八岁。她的嗓音很独特,唱功也不错,人还长得甜美,被季非真带在身边,也肯用功。 当初捧红她,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是水到渠成。 原本,季卓阳是打算把她往小天后那方面发展的,现在这个计划用不上了。 鼎星公关部发言人出面解释了此事,言明了鼎星的态度:绝不纵容,绝不姑息。 鼎星的态度很坚决,但话没有说绝,也没有明确表示要将那玉女歌手雪藏。 小歌手正式出道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因为受众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所以根基不算深厚。但也是这个年龄段的粉丝最热血最不理智,网上对于鼎星的决定便分化成两个阵营。 一方觉得鼎星的做法是对的,明星的一举一动受人关注,对粉丝影响深远。这是个信仰缺失的年代,将明星作为精神支柱的也不少。作为家长,对这种行为也不能强加阻止,便只希望自家孩子粉的是个形象正面的明星。 没有哪个家长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去粉一个吸毒的明星。 另一方面则觉得鼎星太不近人情。歌手年纪小,禁不住诱惑,鼎星应该给与正确的引导,且人非完人,岂能不犯错误。应该给出一个改正的机会。 对于网上的这两种言论,鼎星并没有给与任何回应。同时,那个小歌手也被暂停了手头的所有工作。 她是不是吸毒还要等进一步的报告,但她出入夜店总是不争的事实,先前营造的玉女影响毁于一旦。若要挽救,只能改头换面。 谢清欢在季卓阳的办公室看到带小歌手的经纪人,大约是受了季卓阳的训斥,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也没什么不服气的神情。 见到谢清欢,季卓阳对那人道:“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等这事淡下来再做打算。” 那人应了,跟谢清欢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谢清欢看一眼季卓阳的表情,淡淡问道:“这事,不是意外?” 季卓阳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意外,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人疏忽了。”那小歌手年纪是小,带她的经纪人可不是才进娱乐圈的菜鸟。没看住手下的人,让狗仔钻了空子,这责任无可推卸。 真是可惜,那小歌手是同批里面最有实力的。她的形象受损,短期内无法再站到台前了,季非真那边也相当气闷——他培养个苗子也不容易。 谢清欢很理解他的心情,这个时候,那小歌手恐怕也十分后悔。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浮华乱人眼,稳不住就容易把自己赔进去。偏偏,这圈子多的是等着出头的人,你犯了错,会有无数人想要踩着你的骨头向前。 季卓阳看一眼谢清欢,问道:“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萧萧跟你打过招呼了吧?”谢清欢淡淡道,“她要接着拍戏。” “嗯,昨天晚上通过电话。”季卓阳点头道,“我手里的几棵摇钱树,好歹保住了一棵。” 谢清欢笑道:“你不是金牌经纪人吗?多培养几棵摇钱树不就完了。” “哪儿那么容易?就算养成了也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废掉了。”季卓阳想到小歌手又忍不住郁闷,自己果然还是操心的命,且境界显然还没成功从一个经纪人转到艺人总监的高度来。 谢清欢淡淡道:“我打算请人给萧萧量身定做一个剧本。” 季卓阳对她的决定毫不意外:“你现在完全有这个能力。” “你不嫌我浪费资源就好。”谢清欢笑道。 既然季卓阳没有反对,这事就迅速开展,召集了圈内的知名编剧,关上门讨论了三天,决定出一部喜剧。 正文 九第九章 谢清欢想了想,喜剧就喜剧,又不是卯足劲要拿奖,题材不重要,只要剧本写得好,观众总是乐意买账的。从这方面说,喜剧片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确定题材之后,几个编剧各有主意,有点儿小摩擦,还需要磨合,这个过程花了些功夫。萧朗月手中有几个本子,并不是只等着这一个,谢清欢便不在意那些水磨工夫,慢工出细活。喜剧片年年有人拍,经典的却不多,想要出彩,必然要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剧本出来之后,先送到季卓阳手里,觉得没问题了,才交给萧朗月。 萧朗月知道这事是谢清欢在背后运作,准确来说,这是她的第一次投资?萧朗月顿时重视起来。她原本就是一线的红星,先前虽然休息了半年,却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不是因为丑闻不得不暂避风头。所以,她这次重新开工,名声依旧很盛。 她一向看得开,能不能得奖不强求,片子叫好卖座就行,毕竟票房毒药这称呼,她还是很在意的。这个剧本看着还不错,喜剧片的基调,却也有催泪的剧情,能让人笑中带泪,不至于看过就忘。 谢清欢如今在鼎星很有话语权,又不差钱,很有些财大气粗的范儿。剧本既然定了,投资款项也爽快地拨了下去,只等着前期准备张罗完毕,就能开拍了。 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在T市过完元宵节,谢清欢在谢十三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跟托马斯和阿依莲飞去了欧洲。她虽然接手了道格拉斯家,但去年年底事多,便少了一个正式的就任仪式。 二月末,道格拉斯家在海上的水晶宫再次打开,迎来了它的新主人。谢清欢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私章,可以调动直属家主的明暗两面的力量。 而格雷的私章则正式作废,跟历代家主的私章一起封存起来,家族是也掀开了新篇章。 与此同时,水晶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与道格拉斯家有往来的世家名流悉数应邀到场,觥筹交错,繁华迷眼。 路子允作为谢清欢的未婚夫,自然也在场。道格拉斯家历史上第一个混血家主,刚坑了欧洲黑道一把的混血家主那完全没有道格拉斯家血统的未婚夫,盛装的两人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两个长着东方人面孔,样貌不素的年轻人,大家这才切实地感觉到道格拉斯家是真的变天了。 路子允面色不变,却压低了声音对谢清欢道:“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你。” 谢清欢微微挑眉,悠悠笑道:“朱小姐看你的时候,我也想你藏起来。” “来吧,我不介意。”路子允唇角微微一勾,“那位朱小姐我跟她真不熟,都没说过几句话,谁知道她竟然会觊觎我,以后都不敢让她上门了。” 两人挨得近,说话声音又小,非得靠近些,看在旁人眼里就十分亲昵了。 托马斯站在不远处,手中端着一杯酒,轻轻晃了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那位路七爷不顺眼。以前格雷少爷在的时候,倒也没这么觉得。” 阿依莲淡淡道:“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他居然会成为道格拉斯家的女婿。” 可不就是这个理!当初路子允是格雷少爷的朋友,自然怠慢不得。如今路子允是家主的未婚夫,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尤其是他pk掉了格雷少爷。 托马斯看着亲昵地靠在一起低声细语的两人,心中很有些遗憾。 对于道格拉斯家族内通婚的传统,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道格拉斯家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传承,也没生出怪物来。 谢清欢虽然是混血,从小也不是在道格拉斯家长大,但她足够聪明,实力也够强,若不是格雷身患绝症,也不至于便宜了外人。 华国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这就是命啊。 路子允看着眼前繁华,心中则是有些感慨。上次来,正是格雷刚刚上位的时候。那次的宴会香艳靡丽,就像一个大型的人体party,所谓的选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借着那次有意引导的动乱,格雷迅速扫清了查尔斯布在暗处的线,还剥丝抽茧地查到了远在华国的艾斯,顺手牵羊爆出了谢清欢的身份,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原本效忠查尔斯的人,就算有三两漏网之鱼,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艾斯归来,为了家主之位的最终归属,道格拉斯家风云再起。格雷从来无所顾忌,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会因为脑癌死去。 到最后,让谢清欢得了所有的好处。 不过,让谢清欢回归道格拉斯家,或许这才是格雷的真正目的。他们这辈子都做不了恋人,却依旧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路子允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想道:这大概也是我现在看道格拉斯家的人不爽的原因? 所有的人都在矜持地狂欢着,好像完全忘记了这里不久之前还发生过血腥杀戮。路子允却觉得仿佛依旧能嗅到空气中的铁锈味。 他略微偏头看一眼谢清欢娴静美好的侧颜,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道格拉斯家压制欧洲黑道已久,谢清欢如今还未展现出如格雷那般让人闻名丧胆的手段,可能会有眼力不济的以为这是翻身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道格拉斯家也许会成为她的负累,他却不会。 这次倒是没人捣乱,水晶宫宴会圆满结束。该认识的高层负责人也都认识,该知道的合作者与依附者也都知道了。 谢清欢解决了手头上积压的公务,也不急着回T市,反而跟路子允提前开始了蜜月之旅,准备踏遍欧洲有名没名的景点。 路子允先前就觉得跟谢清欢相处的时间太少,虽然谢清欢从不介意,他却有心补偿,对于谢清欢的这个提议,正是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拒绝呢? 因为这决定是谢清欢下的,托马斯也不好多说什么,即便知道路家肯定也有人隐在暗处一路跟随,仍是不放心地让阿依莲派人沿途好好保护两人。 路子允跟谢清欢一路走一路看,虽然情意正浓,却也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儿,比起兴致上来就当街热吻的情侣,他们实在是十分克制。 路子允先前跟着谢持节学画,重在锤炼心境,要说学得如何出类拔萃,那倒不至于,谢清欢反倒是个中好手。 谢清欢只随口一提,他便准备好写生板与纸笔颜料,走到风景秀美处,便停下来,将那景色绘下来。 风景怡人,能与心爱的人共绘一幅画,远比腻腻歪歪地谈恋爱更合路子允的心意。偶尔两人作画的身影还会入了摄影爱好者的镜头。 沿途保护的人,每每有消息传回道格拉斯家,托马斯都觉得眼睛要被闪瞎,那种甜甜蜜蜜几乎齁住的感觉扑面而来,越发衬得他被公务掩埋的身影凄凉。 春天到了,正是恋爱的时候啊。托马斯苦闷地叹了口气,认命地低下头去,处理对成山的文件——今年简直忙得不科学! 谢清欢跟路子允这段踏遍欧洲之旅才刚开始一个月,就接到了沈家舅舅的召唤。 路子允也有些意外,看向谢清欢,解释倒:“舅舅说,他请人算过了,过两天是登记的好日子。” 谢清欢略有些诧异:“沈叔不是不信这个吗?”婚礼的日子就是随手指的。 “我也觉得奇怪。”路子允也不信神佛,所谓的吉利日子不过是心理安慰,只要是有心想好好过日子,随便哪天结婚都成,他想了想,又道,“不过,结婚算日子,在路家也算是一个传统了。” 路家几位小姐结婚,都是算过日子的,还都是同一个神棍算的。这次,恐怕还是那一个。 过去成婚,交换庚帖,三媒六聘,成亲礼成,一样都不能少,这样才算完。现在结婚可简单多了,登记领证之后就是合法的夫妻了,结婚典礼若是嫌麻烦,也可以不办。 “既然沈叔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回去吧。”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也不急在一时,“正事要紧。” “好。”路子允应了一声,唇角微微一勾,“等蜜月的时候再来。” 托马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谢清欢即将返回T市的消息,赶紧拦住了:“小姐,婚纱已经做好了三套,您先过来看看。” 道格拉斯家为谢清欢出嫁,一共准备了十套婚纱设计,都是最顶尖的婚纱设计师为她专门量身打造,虽然婚纱风格各不相同,但每一套都能完美凸显出谢清欢独有的气质。 已经做好的三套婚纱都是裹胸露肩的款式。谢清欢虽然瘦,但是身材很匀称,脱了衣服有肉,并不是排骨。她的肩生得好看,圆润小巧,跟露肩式相得益彰。 路子允陪着谢清欢到了道格拉斯家的城堡,那里有专业的化妆师跟发型师待命——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婚纱的效果。 谢清欢拿了婚纱去换,路子允面上淡定,心中却不由有些期待。 正文 第十章 谢清欢换好婚纱,便被等在一旁的化妆师引到镜子前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伸出拇指在她脸上极轻极快地拂过,心中便有了底,打开随身的化妆箱,先将她脸上的妆卸了。 谢清欢早上出门,画了个淡妆,擦了些粉防晒。她如今也习惯了化妆师在脸上动作,也不扭捏,化妆师让睁眼就睁眼,让合眼就合眼。 化妆师是欧洲土著,常年混迹各大时尚展,游走上流社会,对道格拉斯家的传闻也是如雷贯耳。他接到case的时候心里也是直打鼓,生怕一时轻狂就葬送了自己的小命,因此十分小心谨慎,言行间便不免有些拘束。 谢清欢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跟专业人士硬碰硬,是她一向的行事宗旨。 化妆师见谢清欢面色平静,没有一句挑剔之言,慢慢地也就放下了忐忑,放开了手脚。他本来就是顶尖的化妆师,给不少国际天王天后服务过,没道理会在这里失手。 谢清欢年轻,脸上又没有动过刀,皮肤都是健康自然的弹性,底子非常不错。五官算不上精致,起码达不到让人一眼惊艳的地步,尤其是她自个儿画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淡妆。不出色,却也没有显眼的缺陷,打好底妆之后,化妆师便发现她的眉眼实在是长得恰到好处,搁在他这种大师的手中绝对可以产生质的飞跃。 更何况还有气质加分。 舞台妆向来浓厚,新娘妆却不必如此,除却要达到惊世骇俗效果,多半都走的是端庄典雅的路子。 过了半小时,化妆师收了手,后退两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谢清欢看着镜子里的人,略微挑了挑眼帘,要不怎么说人家专业呢,确实比她自己画的要好上数倍。她冲化妆师点点头,化妆师会意地退到一边,冲等了好一会儿的发型师抬了抬手。 发型师抬步上前,先前谢清欢先前随意盘的发髻散开,捏着两缕发丝在手中比划。 先前那化妆师便在旁边看着,瞧着十分有兴致。很多化妆师跟发型师是不分家的,统称造型师,但各擅其专,很多时候更让人放心,有钱人也不会介意多出一分钱。很显然,托马斯就是这样想的。 谢清欢今天显然是专门来试婚纱的,没打算把时间都耗在弄发型上,跟发型师说了在搭配妆容的基础上简单弄一下就好。 发型师的手微微一顿,从先前谢清欢的打扮来看,她不是个喜欢在身上堆砌太多饰物的人,发型妆容都力求简单轻便。 这么想着,发型师便给谢清欢盘了个简单的发式,用珍珠发卡别起来。 谢清欢自个儿盘发也是简单,但跟专业的发型师盘出的头发还是有差别的。 谢清欢从更衣室出来,看向路子允,问道:“怎么样?” 路子允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骤然热烈起来,随即恢复平静,点点头,淡定道:“不错。” 托马斯闻言无声嗤笑。他的目光转向谢清欢,华国人对婚姻十分重视,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可以说结婚那一天,是每一个对爱情与婚姻报有期待的女人最幸福的时刻。 婚纱很合身,跟她的气质也相衬。她的脸上有几分羞色,眉眼间有明显欢喜的痕迹。托马斯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感慨,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出直白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结婚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即便在道格拉斯家,确定了伴侣,决定结婚,就意味着从单枪匹马变成了夫妻同命。 托马斯看着已经自发走过去跟谢清欢站在一处的路子允,觉得有点眼瞎。谢清欢很好,站在路子允身边气势丝毫未落,当然,若是没有路子允在一边碍眼的话,就更好了。 托马斯按了按眉心,扬声道:“把模特身上的那套西装拿过来。” 路子允今天是陪着谢清欢过来的,主要是验看婚纱,所以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休闲服。跟谢清欢站在一块儿,就像个帮忙的。 路子允听到托马斯对女仆的吩咐,不由挑了挑眉:“还准备了西装?” “当然,”托马斯微微一笑,“不准备西装怎么知道跟婚纱搭不搭?”事实上,如果可能的话,道格拉斯家还十分愿意出一个新郎,区区西装,不在话下。 路子允换西装当然要比谢清欢穿婚纱要快得多,而且他品貌不错,不用化妆都能把大部分的影星比下去。 换上特意准备的西装之后,路子允再往谢清欢身边一站就显得和谐多了。 托马斯这次挑不出刺了,谢清欢跟路子允结婚已成定局,他再如何看路子允不顺眼,也不好多做什么,影响了他们的感情就不好了。 做好的婚纱一共三套,款式上大同小异,只在细节处花功夫。 谢清欢一一试过之后,对托马斯道:“婚纱三套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不用做了。”剩下那七套婚纱,设计图已经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做而已。 托马斯对她的提议不以为然。先做出来的这三套,在他看来,并不是最满意的方案,也不符合道格拉斯家一贯张扬华丽的作风。只不过是手工简单,且谢清欢向来热爱简约风格,这才放在前面做的。 剩下的那七套才是重中之重,怎么能就这样胎死腹中? 道格拉斯家如今是谢清欢当家,托马斯不会当面驳她的面子,跟她唱反调,但这婚纱该做的他还是会接着做。 路子允看一眼他的表情,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来。 临离开时,他才开口道:“这三套我们要先带走,剩下的继续做。”拍婚纱照的时候用得着。 关于结婚前的准备工作,身为当事人的谢清欢跟路子允都没有插手。不过,他们也不是一无所知。 婚纱道格拉斯家准备,敬酒的礼服跟配套的鞋子谢家准备,一应首饰叶峥嵘准备了,剩下结婚场地跟婚宴等事宜都是路家在准备。 当然,他们也不是在闷头准备,该通知半月湾别墅的一样也没漏下。 谢清欢跟路子允回到t市的时候,路家跟谢家跟登记需要的证件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们俩去扯证正式确定名分。 路子允跟谢清欢交往的过程中一直很规矩,没有过分的亲近,说得好听点叫柏拉图式的爱情,注重心灵与情感的交流,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这年头恋爱谈得这么清心寡欲的,实在不多。 路子允在商场上纵横无忌,对感情跟婚姻的态度却十分保守,有了正式的名分才好亲热。谢清欢也是这么想,所以她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至于其他人,就不要妄想探查他的害羞跟坚持了。 谢清欢略一沉吟,看向路子允:“阿七,你说我们要不要做个财产公证啊?” “财产公证?”路子允微微皱眉,“只有对自己不自信,觉得爱人是为了钱的男人才会这么做。你既然嫁了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是……这样吗?”谢清欢有点迟疑,她对这个世界的婚姻了解还不够多,最为亲近的好朋友萧朗月曾经差点结婚,却也没到领证这一步。至于曾经参加过婚礼的云梦舒夫妇,到底是外人,太过细节的问题,她也不清楚。 因此,她对财产公证的认知都来自于各种被加工过的婚恋电视剧。“我还以为这是潮流。” “不过是以防万一,留的后手,算是目前比较盛行的一种做法,毕竟人心易变。”路子允淡淡道。 谢清欢点点头,一副了悟的模样。她名下的资产,包括她从出道至今的各种酬劳,谢家的遗产,道格拉斯家原本就属于她的那一部分,还有格雷替她挣的私产,实在是数不胜数。 而路子允手中的,更是难以估量——他十几岁就掌握了路家的大权,投资从未失败,做生意怎么做怎么赚钱。 真要做财产公证,光核实双方名下的产业就要花好几天的功夫。谢清欢一想,还是算了。 领证那天是个好天气,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递上证件,拿回来的时候换回一人一个红本本。 结婚证,价值九块钱。 九块钱,无论是谢清欢还是路子允都不会放在眼里,但是这九块钱背后的意义就重大了,从此身边这个人就是将要携手走过一生的伴。 之后两人拍了结婚照。为了拍好这结婚照,专业的摄影团队陪着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才得到满意的效果。 谢清欢觉得拍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辛苦,拍戏的时候偶尔会潦草处理,但拍结婚照完全不行,那个首席摄影师脾气古怪,每一个镜头都要求十全十美,一丁点的瑕疵都要重来。 这么一天天折腾着,路子允的面上也隐隐有些倦意,不过这辛苦是值得的,就拍摄效果来说,他十分满意。 谢清欢在休息的空挡里想着,就冲这拍结婚照的耗时耗力,也要把以后的日子给过好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初八。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十一章 五月初八,晴,有微风。宜婚嫁。 跟路家颇有交情的那位老神棍测算了一下,在一溜儿期待的眼神中,将迎亲的吉时定在了九点二十二。 因着T市向来有闹婚的传统,新郎从门前就开始受到新娘娘家各路亲戚的刁难,越是闹得欢,越是显得新娘子得全家子的看重,婚后是有人撑腰的。 因此到见到新娘子,能顺利将她接出门,又要花去不少时间。 谢家嫡支除了谢清欢没旁人,能拿出手的几个远亲都是书生,实力全是战五渣。所以这闹婚的大任就交给了道格拉斯家。 从路家那边确定了婚期,道格拉斯家就在积极准备这事儿,摩拳擦掌地准备在新家主临出门的日子里给路家一个震慑。 道格拉斯家一贯的德行路子允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处事风格路家上下也都有底,因此对这门内的考验十分重视,婚期一定,立刻从亲戚里边挑选了一批文武双全,活泼好动的子侄出来,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图集特训,务求一举制敌,方便路子允快很准地抢出新娘子。 专门为这事儿来T市的阿依莲又怎么可能掉以轻心,让路子允轻易如愿呢。半月湾豪宅的运动场地让她占了,发狠练兵,呼喝之间杀气腾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跟谁结下了杀父之仇呢。 唯一的好友即将大婚,萧朗月果断地挪出了半个月的档期,在谢清欢身边逗趣解闷,生怕她事到临头婚前焦虑。 偶然一次去运动场看了一眼,顿时惊呆了,这阵势哪儿是闹婚啊,一个不小心,路子允当场就得废了吧?不是她有意看轻路家七爷,实在是路七爷也是个书生款儿,身量虽高,但体型偏瘦。而阿依莲训练的这些人,都是穿衣显瘦但内里精悍的人,闹婚的时候人多手杂的,若是有个万一,欢欢怎么办? 这么一想,萧朗月赶紧去跟谢十三说了这事儿。 她是看出来了,这道格拉斯家的人啊,就是的不安定因素。欢欢是道格拉斯家当初濒临灭族又奇迹般恢复之后的第一个混血家主,且在她之前,道格拉斯家压根儿就没有与别家通婚联姻的前例,谁知道这表面上瞧着对欢欢恭敬礼让的道格拉斯家众人,暗地里是做的什么打算? 只要萧朗月的记忆没有完全崩毁,她就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谢清欢的‘影’这个身份,也不会知道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谢清欢。对于掌握着这个秘密的道格拉斯家,她是没有归属感的。 甚至于,见到阿依莲,她的心中有十分微妙的排斥,见到谢清欢跟她始终客气,并不亲近之后才稍稍放下戒心。 如今提谢清欢打点半月湾豪宅内外的是身为管家的谢彦,萧朗月不到万不得已,关于谢清欢的任何事,都不会优先去找他。再怎么说,谢彦也是道格拉斯家出来的,她信不过他。 谢十三就不一样,他是谢家的忠实拥趸,会将谢清欢放在第一位考虑。 谢彦也知道道格拉斯家行事向来打眼,萧朗月跟谢十三面上没表现出来,但言语与处事之间的忌惮却是瞒不了人的。萧朗月不来找他,他也乐得清闲,阿依莲在道格拉斯家的名声仅次于已故的玛格丽特,也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让他去面对她,还真有点怵着慌。 谢十三听了萧朗月的话,也觉得是这么个理——路家姑爷在商场上确实是能为不小,但到底是个斯文人,若是擦着碰着,还不是得咱家小姐照顾着,不好,十分不好。 趁着饭后那一忽儿的功夫,谢十三跟阿依莲进行了友好会晤,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所谓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不是结怨,也不是成仇。所以这闹婚就是个表面的形式工程,表明咱家有人。这意思表达到了就行了,毕竟往后过日子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儿,别太过了。 阿依莲脸上照旧没有表情,盯着谢十三冷冷问道:“这是路家的意思还是小姐的意思?” 谢十三脸色一僵:“这……” “先生,你这样越俎代庖,嗯,是这个词没错吧?小姐她知道吗?”阿依莲略微挑眉,眼中有些嘲讽,“路先生是小姐挑中的人,他没你想的那么脆。” 谢十三当然知道路子允没那么脆,这不是担心有个万一吗?华国嫁女向来是不大为难姑爷,且还要对姑爷好些,免得他对自家姑娘不好。阿依莲显然没有这个念头,她琢磨的八成是连这点儿考验都通不过,自保能力尚且有问题,若有什么事,小姐还能指望他? 文化差异。谢十三梗着一口气,看阿依莲施施然离开,接着去练那些野蛮人。 所以说这事儿全交给谢家来办多好,就没有这些个矛盾了,不过,阿依莲的话还是提醒了他,说到底要结婚的是谢清欢,要跟路子允过日子的也是谢清欢,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干着急也是白搭,还不如直接去问谢清欢的意思。 虽然已经在这个时空生存了两年多了,但谢清欢对有些风俗还是不甚了解,听说了闹婚这个传统之后就特意打听过,大抵跟大雍那边姑娘出门子的时候那一套流程差不离,差别是力度大小。 大雍那一套分文闹跟武闹。小门小户相对简单一些,但寒门之中亦有多才之人。高门大户婚嫁的时候,那闹婚就是一景,往往能流出脍炙人口的对子,诗句,有的从武门户经过这一遭在武艺上还能有些长进。 现在这闹法则是合二者之长,主题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绝不能让你轻易见到新娘。但凡没遇到过阻碍,没百折不挠地努力过,得到了就不怎么珍惜,闹这一回就是让姑爷长长心。 出发点是好的,女方多半不会在这一天刻意为难姑爷,让他下不了台。 谢清欢听了谢十三的话,知道他是担心路子允那身板不抗揍。路子允当初能在道格拉斯家的围杀之下顺利脱身,其实力可见一斑,谢清欢清楚这一点,却不想跟谢十三说这个,只微微笑道:“放心,阿依莲有分寸。” 谢十三将信将疑:“真的?” 谢清欢点点头,肯定道:“真的。”道格拉斯家跟路家在欧洲有一个合作项目已经展开了,这时候路家换人做主,对生意不利。冲着这一点,阿依莲就不会对路子允下黑手。 谢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万一……” “不会的。”谢清欢悠悠道。 “好吧。”谢十三见她一脸认真,也只好作罢。 谢清欢结婚的前一晚,还心思颇宽地睡了一觉,反倒是作为伴娘的萧朗月兴奋地整完没睡,早上四点多就把谢清欢叫起来——这是正期,不比上次试婚纱,化新娘妆跟做发型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谢清欢睡过一觉,虽然起得早,却也精神抖擞的,见到萧朗月满面喜色,不由一笑。 萧朗月身为伴娘,也要化妆做发型,跟谢清欢坐在一处,聊聊天打发时间。 谢家没个亲近的女眷,阿依莲调整了宅子里的安保,又亲自在外围监督着——今天是谢清欢的好日子,往来的人也不少,若是让人钻了空子,丢的可是她的脸。当初给谢清欢发恐吓短信的人早找出来解决掉了,但那是个信号,绝不能掉以轻心。 道格拉斯家被格雷清洗地太干净了,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也腾不出一个亲近血统的人来,只能已经结婚的唐涟漪过来镇场子。 唐涟漪结婚之后,日子照往常那样过,仍有些天真,不过眉眼间却多了些妩媚。她看着谢清欢,笑着问道:“欢欢,紧张吗?” 谢清欢反问:“姑姑那会儿结婚,紧张吗?”唐涟漪数月之前就办了极为盛大的婚礼,谢清欢也受邀参加,带了路子允同去。两人参加完婚礼之后,在那边喂了半个月的袋鼠——唐涟漪不理俗事,但在如何让自己过得简单快乐这方面,却强过太多人。 “这有什么课紧张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唐涟漪理所当然地道。 “既然是天经地义,我又怎会紧张。”谢清欢笑道,这个时空最好的一点便是男女成婚前有足够的了解,不像在大雍,多的是盲婚哑嫁。不知道将自己的一生托付到了何种人的身上,自然紧张。 路子允这天也起得早,把自个儿拾掇得格外帅气,天一亮就带着他的迎亲队伍——百多辆车浩浩荡荡向半月湾豪宅进发,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最为高调的一件事了。 一如预料,道格拉斯家这次准备地十分充分,阻拦十分给力。不过,路家亲友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各自卯着劲儿的年轻人们很快就闹在了一处。 阿依莲觉得有点失算,她的训练强化了个体的战斗力,单拎一个出来绝对秒杀对手,但她没算到路家竟然会出动这么多人,就算加上唐家的人,路家的人数仍是他们的两倍有余。 人海战术,就是路家的回应。 双拳难敌四手,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路子允对她略微颔首,淡定地穿过了他们的防线。 在房间门口,用一个大红包击退了唐涟漪,又对萧朗月做出了若干承诺,终于顺利而平静地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谢清欢就面向房门口站着,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 路子允也笑了起来,快步走过去,将抱着的花束送给她。 谢清欢将花抱在怀中,路子允微微屈膝,将她抱起,跟她额头对额头,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今天,我结婚了!我有老婆了!” ------题外话------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还有一点小番外。 正文 第十二章 路子允是个颇沉稳含蓄的人,谢清欢与路子允一起时,从未见他咋人前这般奔放过,听了这明显有些激动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无言。 只怪怀中花束太大,实在腾不出手来掩面,只是越过路子允的肩膀无可奈何地向萧朗月看去。 不出意料地见她对自己挤挤眼睛,一副促狭模样。 谢清欢心中轻轻一叹,转而看向路子允,只见他神情间有些羞赧,但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萧朗月惯常是走御姐路线的,但她演技不差,可天真可娇俏可妩媚,随着剧情随意转换,因此她的戏路向来很广。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路子允说的那两句,是萧朗月早前时候演过的一个乡土励志剧里的台词。 萧朗月是圈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各种通稿接到手软,接过大制作,也拍过脑残狗血剧,夹夹杂杂算下来,平均每年总能出七八个能拿出手的作品,天知道她是怎么记住几年前这样一句台词的。 唐涟漪则是有些惊诧。她跟本结婚的时候,谢清欢也带着路子允去道贺了,之后还帮着她为了一星期的袋鼠。 路子允这人怎么说呢,与他相处,他绝不会让你觉得怠慢,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容易亲近。非但不亲近,简直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生人——尤其是性别为女勿进的气场。 唐涟漪跟谢清欢是没血缘关系,但名分上还是沾亲带故,所以路子允还是给了她优待,至于奥斯卡家那些对路子允有企图的姑娘,她不止一次见到她们趁兴而来碰壁而归。 唐涟漪这一生,先前有老爸护着,后来有兄长护着,遇到本的时候,他已经看遍美色,打心底想要定下来了,往后的日子,她只要稍稍用心,就这样到白头也不是难事。 除了初恋受挫,她的人生简直率性自由到让人羡慕。 她太过顺遂,所以看着谢清欢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这在旁人眼中十分圆满的一生是不是有点单薄。 谢清欢如今的年岁也依旧不大,却受过波折,经过风浪,尤其这两年,那经历跟拍戏似的,起伏得让看的人都不由有些惊心。 现在看来,总算是雨过天晴,否极泰来了。 唐涟漪虽然不大理会俗事,却也知道,路家的人不管结婚前是如何随便,一旦决定定下来了,那就是一辈子。 每一个能套牢路家人的人,都能得到坚定的相守,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所以,唐涟漪一点儿也不想为难路子允,他认定了谢清欢,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没变心,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道格拉斯家那些节目,都是多余的。 只要谢清欢能守得住,往后他们两个人的日子还长着。 “好了,差不多了。走吧,别误了吉时。”唐涟漪看着面色微微发红的路子允,微微笑道。初次动心,就能心无旁骛地走到这一步,年轻真是好啊。 “谢谢姑姑。”路子允对她轻轻颔首。 “哎。”唐涟漪笑着应了,往路子允的口袋里塞了个红包——这是改口费。 萧朗月静静站在一边,含笑看着这一幕,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刚认识谢清欢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转眼就要嫁人了。 她看得出来,路子允不是个重欲好美色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身边连个伴都没有,就算路家枝繁叶茂财大气粗,欢欢身后也有道格拉斯家做后盾,总能hold住的。 所以,一定要幸福啊,最好的朋友! 路子允顺利得接到新娘子,迎亲的车队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半月湾豪宅。 婚礼的正经仪式是在路家大宅里办的,参加这道仪式的只有双方最亲近的人,比如路家的几位姐姐,地位超然的身家舅舅,以及路子允母家的意味表姐,而谢清欢这边来了唐家父子几个。 沈清之跟唐起作为双方家长,接了两人敬的茶。婚者,结两姓之好,由此达成。 之后所有的人乘飞机到路家名下的度假小岛,在那里举行形式上的婚礼,随后便是婚宴。 双方的亲朋好友都在邀请之列:路家那边不仅有远近世交,还有一些得力下属,谢家那些在文化艺术界有些声名的远亲,道格拉斯家在这一天仍面无表情的阿依莲带着一众身高一米八以上,面容起码英俊水准以上的下属到场,鼎星的股东以及玛丽三世。 让谢清欢意外的是,林萱居然也来了,用的还是玛丽三世那张请柬。 宾客都已经就坐,就等着新人。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唐起挽着谢清欢走上红毯,路子允就站在牧师身前,微笑着等她走过来。 谢清欢在路子允眼中一直是好看的,经过精心描画之后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他们早些时候就领了证,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夫妻了,但今天却是昭告天下,谢清欢是他路子允的妻。 唐起一脸郑重地将谢清欢的手放到路子允手中,看路子允带着她转向等候已久的牧师。 请的这位牧师显然时常经历这种场合,业务十分熟练——路子允向来低调,谢清欢也不是个喜欢在这种时候标新立异的,为了保险起见,结婚誓词选的是最大流的那种。 “路子允先生,你愿意去谢清欢小姐为妻,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路子允沉声道:“愿意。” “那么,谢清欢小姐,”牧师又转向谢清欢,依旧是同一句,“你愿意嫁给路子允先生,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谢清欢镇定道:“我愿意。” “好。”牧师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次婚礼十分顺利,没人抢亲,也没有旁的意外,“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路子允跟谢清欢交换完戒指,就没牧师的事儿了,剩下的节目有专业的婚庆司仪来主持。 来参加婚礼的人,起码也是一方俊杰,哪怕本身不是八卦的忠实爱好者,对路子允跟谢清欢的爱情之路也都有几分好奇——谢清欢如今身价不菲是不假,但他们俩刚认识的时候,她可还是个半红不黑的小演员呢。 将恋爱的那点破事儿说出来让大家伙乐呵乐呵,向来是婚礼的一道不可或缺的流程。就算是因为家族联姻需要而结婚,在这个时候,也必要要绷住所有的演技来秀恩爱。 所以,进行到这个环节,听司仪问起,低调含蓄如路子允,也毫不含糊,爽快地道:“我对她,一见钟情。” 司仪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谢清欢的面容搁在普通人里边,算是极漂亮的了,但搁在美人里面,就不那么出类拔萃了。这么看来,路七爷所谓的一见钟情,必然不是因为脸了。 “那谢小姐呢?”司仪看向谢清欢。路子允跟谢清欢的这场婚礼,来道贺的人很多,年轻一辈的,男的俊,女的靓,几乎要晃花人眼。 来这里的,大多数自身皮相都不差,也不缺见多美色的,谢清欢的模样也就中上,路子允那句一见钟情还真没几个人信,想必还是性情人品加了分。 所以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谢清欢身上,想听听她是怎么说。 却见谢清欢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也是一见钟情。” 苏沐在一边听了,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路子允对谢清欢一见钟情八成是真的,谢清欢对路子允绝不可能是一见钟情。哎,这事儿说到底也还是路七爷经验不足造成的,当初那一脚踢在铁板,哪怕已经过去了两年苏沐已然记忆犹新。 苏沐跟谢清欢接触不少,对她的性情也有些了解,知道她对某些事是不在意的,所以态度上十分无所谓。比如说吃饭穿衣这事儿,她会比较价格,优惠打折这种活动她也不排斥。不仅不排斥,还相当在行的样子——虽然她亲自操心吃穿的时候并不多。 苏沐是从血里火里拼过来的,钱跟命一样重要,哪怕腰缠万贯呢,浪费总是不好的。更何况,购物的乐趣就在砍价呀。就这一点来说,谢清欢真是让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林天华对当初的事儿也一清二楚,抬眼朝身旁孟青流看去,见他神情间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孟青流大概还分不清心仪女神跟心爱的人之间的差别。 由于谢清欢跟路子允的性格问题,这原本应该热闹乐呵的环节显得很有些平淡,司仪见状也就不浪费时间迅速走完了流程。 接下来就是婚宴。谢清欢共换了七套衣服,到了敬酒的时候,才知道路子允安排的伴郎个个都是千杯不醉,再加上路子允的身体向来不很牢靠,让人不敢放开怀地灌酒,到了结束的时候,总算还保留着几分神智。 晚宴过后,路子允急吼吼地带着谢清欢回转路家大宅,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不过也没人说什么洞房花烛嘛,总是迫切些。 到了路家大宅,路子允反而不慌不忙起来,先是跟谢清欢分别沐浴更衣——谢家准备的那套,去祠堂里给父母磕过头,才手牵着手回到新房。 然后自然就洞房花烛,没羞没臊。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