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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全部退出,他走到床前,抬手托起叶昔昭的脸,“冯姨娘是不是你施手段强塞给我的?那几房妾室,哪个不是出自你房里?”   叶昔昭垂了眼睑,不看他。   “我明白你一直不甘,也由着你。而如今要与我和离,是不是还是因为唐鸿笑?”   叶昔昭还是不说话。   “唐鸿笑与靖王狼狈为奸,他害得你父兄落难,而他又恰恰是你五年来念念不忘之人。”虞绍衡没有把话说尽——她是不是因着错付深情自责懊悔,是不是因为在他面前颜面尽失,才提出和离一事?   叶昔昭别开脸,轻声说道:“侯爷此番顾及夫妻情分,对相府施出援手,是大义,妾身感激。可若要妾身为此便认定唐鸿笑是恶人,亦是不能。朝堂权谋争斗,自然要分个高下。侯爷多虑了。”   虞绍衡唇畔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妾身把冯姨娘送到侯爷身边,便是要她为侯爷开枝散叶。如今此事已成,妾身也该一尝夙愿,离开侯府,清净度日。”叶昔昭拥紧了锦被,手指滑过水绿缎面上的鸳鸯戏水绣图,“妾身自嫁入侯府,便已是行尸走肉,侯爷何必强留?”   虞绍衡幽黑的眸子似被寞雪浸透,目光慢慢锋利如刀。   五年夫妻情分,早已被逐步的失望、怨怼、漠视消磨殆尽。走到这一步,他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受不得她这诛心之语。   成婚之前,她有过婚约——那人便是他方才提及的京城才子唐鸿笑,她的远房表哥。而当年的他年少轻狂,强取豪夺促成了这门亲事。说到底,是他勉强她在先。   可扪心自问,成婚一段时日内,他已做到一个男人能做的一切,无微不至地呵护,没有底限地容忍,费尽心思讨她欢颜。   但是她不领情,始终冷眼相对,一抹笑容都不肯给。平日里记挂的只有她娘家的大事小情,对侯府的事情,却从来是懒得过问。   她一言一行,都在昭示着对他的抵触。他这曾在沙场出生入死的人,落到她眼中,不过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夫,每时每刻,她看向他的眼神,都存着一份轻蔑。   此刻,她连唯一的那点情绪都没了。   虞绍衡俯身,修长手指滑过她容颜轮廓。便是病态明显,她依然是绝色美人。   “叶昔昭,”虞绍衡的语声甚至是轻柔的,“你若离开,除非你死。”   --   叶昔昭抬眼,细细打量虞绍衡。   晕黄的灯光中,男子一袭肃冷玄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剑眉下的双眸宛若夜空寒星,流转冷冽光华,鼻梁挺直,唇形弧度完美。   成婚前两年,他只要是面对着她,总是挂着笑,暖若春风的笑,澄澈清朗的笑,落寞灰心的笑……   后来,她把他的笑容夺走了。   他对着她也像对着外人,神色冷峻。她不在意,真正与他过上了相敬如冰的日子。   到了今时今日,他眼中恨意分明。   她嫁的这男子,是京城风华无双的永平侯,是当初羡煞多少闺中少女的好姻缘。说来也是门当户对,却偏偏,人出了错。   叶昔昭唇角轻扬,漾出讥诮笑意,胜似挑衅,“虞绍衡,你这心思,着实难猜。你四妹如今已贵为皇后,叶家只会成为你的负累,我还有何利用价值?怎么,怕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不是给了你无所出且善妒的理由了?”   虞绍衡随之笑开来,只是笑意寒凉,“我当初娶你,是利用你娘家势力稳固朝堂地位?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叶昔昭挑一挑眉,“难道不是么?”   虞绍衡缓缓直起身形,不欲分辨,眼底却已写满失望。   叶昔昭起身下地,“时候不早了,侯爷回府歇息吧。和离也罢,我死也罢,不急在这一日。”   虞绍衡转身,阔步出门,无一丝留恋。   --   叶昔昭缓步到了院中,看着苍茫雪色中,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形留下一路寂寥。   他的心,怕是比这雪夜更冷。   芷兰急匆匆出门,将狐裘披在叶昔昭肩头,“夫人……”刚一开口,已经落泪。   叶昔昭竭力忍住涌至喉间的一股腥甜,望着虞绍衡的背影,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想到前尘事,便是心灰意冷,悔恨交加。   是她太愚钝,处处高看唐鸿笑一眼,相府大难临头时才知,唐鸿笑温润似玉的面貌下,是一颗狼子野心。   谁能想到,他是靖王的爪牙,早已存了扳倒相府的歹毒心肠。偏生她的父亲、兄长这两年仗着劳苦功高或赫赫战功,不知收敛锋芒。又因着唐鸿笑是远亲,还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举家上下从来不加防范,大事小情都不隐瞒。   由此,便有了前段日子唐鸿笑大义灭亲,上奏弹劾叶相及其膝下两子十二桩罪行。   皇上震怒,将她父兄下了大狱,下令彻查此案。   她听闻此事,气血攻心,病倒在床。想来想去,能帮相府躲过此劫的,唯有枕边人虞绍衡。可又如何开得这个口?便是他忙不迭休妻与相府撇清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的是,虞绍衡第一时间知会她,他会全力相助,让她安心养病。   这样的大义,让她松一口气,可随之泛滥的,便是深重的愧疚。   历数五年光阴,怎么也想不出她何时对他尽过一点本分。   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如今害她父兄的刽子手。   真是天大的讽刺。活了一世,竟是个笑话。   没错,病由心生。心病往往夺人命。   到这关头才知,良人近在眼前。   只是已到这时候了,再深的悔意歉疚也不必让虞绍衡知晓。还有什么用?平白惹得他伤怀。   她想过,余生倾尽全力弥补,怎奈身子在病倒之后每况愈下,而今大限将至。   如此,便情愿被他厌弃,情愿死后被他尽快遗忘。   所以故意诋毁他的品行。   所以拒不承认唐鸿笑的卑劣。   --   随着叶昔昭一阵剧烈的咳嗽,芷兰慌忙递过帕子,嘴里劝道:“夫人,天寒地冻的,还是回房……”语声猛地顿住。   叶昔昭看着手里那方帕子。   “夫人……”帕子上的鲜血,刺痛了芷兰的眼睛。   叶昔昭抿唇微笑,“别怕,我就要解脱了,是好事。”   “不会的,不会的……”芷兰拭了拭泪,扶着叶昔昭转回室内。   叶昔昭躺回到床上,缓了片刻,语声微弱地道:“我不知何时便走了,已给父母留了信,你记得转交。再者,日后留心观望着,相府若是打起了让我庶妹续弦的主意,你去告诉太夫人,万不可答应——相府已埋下诸多隐患,迟早会落魄,就别再拖累侯爷了。切记,此事别让侯爷知晓,太夫人是明眼人,让她老人家审时度势便是。”   芷兰闷声抽泣着,连连称是。   叶昔昭歉然微笑,“你待我最是忠心,偏偏我往日糊涂,将你打发到了这别院。是我不好,别记恨我。”   “夫人,不说这些……”芷兰竭力止住悲声,迟疑片刻,轻声问道,“夫人真的不想留话给侯爷?”   叶昔昭轻轻摇头,“没有,只管让他恨我厌我。他此生最大的错……便是娶了我……”语毕,身心俱疲,缓缓阖上眼帘。   多少错,已经无从挽回,虚度了这一生。   她多想重活一次,珍惜眼前良人,报复那衣冠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支持求收藏╭(╯3╰)╮   ☆、划清界限   元启七年,京城永平侯府。   三月黄昏,斜阳晚照,清甜的花香融入暖风,流转入室。   叶昔昭倚在美人榻上,望着窗纱上拂动的枝叶暗影。身子仍是乏力,心底却充盈着一份庆幸。   初时的无措震惊之后,接受了重生这一事实。   生涯终是待她不薄,让她前世心愿得偿,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重生的这时段并不是最佳,已经与虞绍衡相敬如冰,也就是说,她已将他的心伤透了。同在侯府这一屋檐下的旁人,就更不必说了。有些人本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前世的她正中他人下怀,今时想要扭转,还要费些功夫。   起身到了妆台前,找到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内,大红绸布上,陈放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白玉兰花簪子。   这场病,便是因了这枚白玉簪。虞绍衡拿来给她,她却没个好脸色,让他去赏了近身服侍的丫鬟。   虞绍衡本就对她忍耐到了极点,当即拂落案上茶盏,冷冰冰丢下一句:“除了俗不可耐之物,你眼里当真容不下清雅!”语毕拂袖而去。   叶昔昭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当日午后去了后花园排遣愁绪,回来时恰逢一场春雨,染了些湿气,便病倒了。   **   虞绍衡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回到府中,都要来正房更衣,之后与她一起去太夫人房里请安。   前世的叶昔昭,最为腻烦这种事,今世最先要改掉的,自然是这坏习性。   吩咐丫鬟准备茶点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进门时冷着一张俊脸。   “侯爷。”叶昔昭屈膝行礼。   虞绍衡微不可见地一挑眉,她对他如此,实属罕见。   叶昔昭微抿出一抹笑,语声柔软,“侯爷先去更衣,稍后妾身与侯爷一同去请安。”   虞绍衡微一颔首,先去更衣。   他在厅堂三围罗汉床上落座时,叶昔昭从新竹手里接过茶盏,“侯爷请用茶。”   虞绍衡抬手接过,用盖碗拂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喝了几口茶,与她一同去往太夫人房里。   踏过青石方砖,经过穿堂的时候,虞绍衡已将叶昔昭抛在了身后,此刻停下脚步,回眸等待。   夕阳迤逦的光影下,叶昔昭穿着淡粉色素软缎织锦褙子,浅绿色百褶裙。因着绝美容颜、肌肤胜雪、身姿玲珑,穿什么都要比旁人出挑。   让他意外的是,她如云的发髻上,戴着那枚白玉簪。   叶昔昭留意到他目光微凝,并未出言道谢,只是报以歉然一笑,随即,素手抬起,抚了抚玉簪。   虞绍衡眼中似被霞光浸染,漾起温柔涟漪。也只是一瞬,之后目光便恢复了清凉冷冽。   到了太夫人房里,二爷虞绍谦、三爷虞绍桓、二夫人、三夫人已经就座,正与太夫人闲话家常。   几个人见到叶昔昭挂着微笑入门,俱是有些意外。看到叶昔昭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笑。   各自见礼之后,太夫人问叶昔昭:“身子好些了?”   叶昔昭抿唇笑道:“劳太夫人记挂,儿媳已无恙。”   “这就好。”太夫人见二房、三房因着长房夫妻在场都陷入了沉默,摆手笑道,“罢了,各自回房用饭吧。”   几个人齐齐起身道辞。   太夫人唤住虞绍衡,问道:“可有想吃的菜色?我吩咐人送到正房去。”   虞绍衡想也没想便道:“我回莲花畔。”   太夫人险些蹙眉。   叶昔昭恭声将话接过:“儿媳吩咐小厨房,给侯爷做些可口的饭菜送去便是了。”   太夫人这才又挂上笑脸,“好,好,回房吧。”   夫妻二人这才离开。   太夫人看着一对璧人的背影,笑意一点点隐没,无声叹息。   她对长媳的确是颇有微词,可既已到了今日,自然还是要往好处筹谋。她现在盼着的,无非是长房快些开枝散叶。不论怎样的少年心性,添了子嗣自然就踏实安稳了。   只是,小夫妻同房的日子,这两年屈指可数……这才是最棘手的。   **   到了正房院门外,虞绍衡停下脚步,“我回莲花畔。”   叶昔昭怎会奢望挽回的进度突飞猛进,早料到他会有此举,闻言点一点头,侧身站在一旁。   虞绍衡转身,阔步离开。鲜花绿树的映衬下,身姿如松,步履如风。   新竹来回跟在夫妻二人左右,早已看出叶昔昭心迹,不论是何原因,都为之欣喜。此刻,虚扶住叶昔昭,走向室内时轻声道:“夫人,晚间要不要奴婢去莲花畔请侯爷……”   叶昔昭道:“不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   回房用饭时,叶昔昭吩咐新竹:“明日打发人去趟别院,让芷兰这一两日便回来。”大略算算,芷兰也被打发出去好几个月了。   新竹双眼一亮。她与芷兰都是叶昔昭的陪嫁丫鬟,素日亲如姐妹,听了这话,自然是满腹欢喜。道谢之后又道:“芷兰那性子,越是在意谁,越是心直口快,上次便是话赶话惹恼了夫人,才……夫人放心,等她回来之后,奴婢会尽心规劝。”   叶昔昭笑了笑,“不碍的。”   话音刚落,翡翠走进门来,打量新竹两眼,笑问道:“新竹姐姐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新竹漫应一声,找了个由头出门去了。   翡翠也是大丫鬟,只不过,她是在吴妈妈举荐之下,前段日子才进到侯府正房的。而吴妈妈又是叶昔昭的乳母,凡事能当叶昔昭半个家,这就使得新竹无形中低了翡翠半头,却也无计可施。   前世的叶昔昭,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自是想不到这些,今时却非往日,想到的只有更多。瞥过翡翠,目光微闪。   翡翠为叶昔昭添了小半碗汤,轻声道:“夫人,表少爷……他……要成婚了。”   叶昔昭无动于衷,“好事。”强压下想到唐鸿笑便会生出的憎恶,语声依然平静,“你似乎很难过。”   翡翠看不出说话之人是悲是喜,也听不出语气含带着什么情绪,沉吟片刻又道:“那边是言官之女,与夫人相较,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叶昔昭抬了眼睑,目光凉如水,“为何要与我相较?”   翡翠讪讪笑道:“夫人说的是,别人本就没资格与您相较。”   叶昔昭沉默。   翡翠试探地道:“相府几位小姐都备了贺礼,夫人——”她知道,清贵高傲如叶昔昭,心底对哪个男子在意与否,都不可能以任何形式的礼物表露心迹。   叶昔昭似笑非笑,“依你看呢?”   “奴婢愚昧,不敢揣度夫人心意。”翡翠这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绸包裹,“这是表少爷赠与夫人之物。”   叶昔昭当然知道,里面是一枚羊脂玉手镯,一方写着情诗的帕子。蹙了蹙眉,指节轻叩桌面,“放这儿。退下。”   “是。”   叶昔昭再无胃口,看着那一抹红色,眼中尽是厌恶。掌灯后,食指中指拈起那方帕子,送到烛火近前,点燃,又看住那枚玉镯,吩咐新竹:“毁了。”   新竹就在叶昔昭眼前,将玉镯摔碎在地上,又去寻了石块,一点点碾碎。   叶昔昭又转去寝室,找出唐鸿笑以往所赠两个物件儿,让新竹销毁,之后才沐浴歇下。   的确是有着防患于未然的计较,另外一部分原因,便是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与前世错误划清界线。   当然也明白,翡翠留不得。   前世的翡翠,后来成了唐鸿笑的妾室,眼下一言一行,可说是被唐鸿笑利用了,却也可以看做唐鸿笑是在拐弯抹角地利用她叶昔昭。   要是这样的话……就又要看到自己一个笑话。   叶昔昭轻叹出声,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悔恨气愤。   **   翌日一早,叶昔昭掐算着时辰,去给太夫人请安。   二房、三房的人已经请安离开。   丫鬟正将早餐摆上桌,一碟水晶虾饺,一碟豆腐皮包子,两样清淡的小菜。   太夫人看到叶昔昭,笑得眉目弯弯,“身子刚好,还是要好生将养。你也知道,我并不计较这些虚礼。”   叶昔昭笑道:“太夫人体恤,儿媳更不可失了体统。”   “快坐。”太夫人命人搬来椅子,看着晨光中那如花笑颜,竟觉得房内都明亮了几分。心内叹道:端端地是个美人儿,否则,绍衡当初怎会非她不娶。   叶昔昭先盛了一碗糯米莲子粥,双手送到太夫人手边,才款款落座。   一旁的夏荷暗自称奇: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太夫人道:“来之前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   太夫人也没再让,吩咐人上茶,吃了个水晶虾饺才道:“昨日相府夫人命人送来了帖子,今日过来看你。”   叶昔昭不安地道:“怕是听信了下人危言耸听……都怪儿媳身子不争气。”   太夫人却温声道:“为人母的都是这个样,听不得儿女的一丝风吹草动,等你以后有了儿女便知道了。”   一句话说得叶昔昭垂了头,心里却道:照如今这情形,何来的儿女?   太夫人瞥过叶昔昭,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绍衡是孩子脾气,虽说大了你三两岁,却也少不得要你迁就他,委屈你了。”   叶昔昭汗颜,局促地站起身来,“是儿媳以往不懂事。”   “不论谁对谁错,日后往好处走,我就心安了。”   叶昔昭恭声道:“儿媳愚钝,日后还需太夫人提点。”   不论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甚是中听。太夫人自心底漾出和蔼笑容,“日后绍衡欺负了你,尽管与我来说。”   叶昔昭简直无地自容了,也没掩饰,带着愧意告辞回房。   太夫人转而询问夏荷:“侯爷昨日又歇在了莲花畔?”   “是。”   太夫人不由抚额。娶了个天仙一样标致的人进门,却已许久不闻不问,又如何都不肯纳妾……她这长子的心思,谁看得清?   **   午后,孟氏来至侯府,去太夫人房里闲坐片刻,转去正房。   叶昔昭走至院中相迎。   孟氏见女儿好端端的,甚至一扫往日冰冷,现出了明丽笑容,不由常舒一口气,“身子好了?”   “本就没什么事。”叶昔昭笑道,“娘是不是虚惊了一场?”   “可不就是。”   母女两个遣了下人,转到东次间说话。   闲话几句,叶昔昭说起了翡翠,苦笑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只是总在我面前提及唐家人,着实令人为难。”   孟氏神色一凛,“竟有这等事?”随即转念一想,又是一喜,“原本还以为你是为了那边的婚事愁闷出了病,听你这话音儿我就放心了。”   叶昔昭柳眉轻蹙,“那边的婚事与我何干?”更多的是沮丧,连母亲都这么想,旁人呢?虞绍衡呢?   孟氏笑了,思忖片刻,把话题引回到翡翠之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好出手发落,毕竟是在侯府,轻不得重不得,思来想去,还是把人交给您最妥当。”   孟氏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之后又念及吴妈妈,“她人呢?翡翠可是她带到你房里的。”   叶昔昭答道:“说是家里出了事,前些日子回乡下了。”   孟氏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草率行事,“我找个因由,把翡翠带回去审问,如果不干吴氏的事,人你就留着,反之还是交给我。有定论之前,你可要处处留心。”   “我明白。”   之后,孟氏握住叶昔昭的手,关切询问:“侯爷待你——”   叶昔昭唇角弯起,“侯爷待我不薄,娘不必担心。”   “说起来,当初也是千辛万苦才娶了你进门。我看哪,只要你每日欢欢喜喜的,就不愁举案齐眉之日。”说到这里,孟氏不由劝道,“不是我说你,你那性子,有时真真是又冷又硬,日后要克制才是。”   叶昔昭点头称是,亦相信,翡翠的事会让母亲对唐鸿笑起疑甚至戒备,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孟氏临走时,见了站在厅堂门外的翡翠,温声道:“明日有一批上好的衣料首饰送入相府,翡翠,你便跟我回去,明日里帮眼挑选一些——你在昔昭身边日子不短了,自是了解她的喜好。”   叶昔昭点一点头,“如此也好。”   岂料,翡翠推诿道:“吴妈妈回乡下之前,最是担心夫人,一再叮嘱奴婢,要尽心服侍,不得离开正房半步。”看了叶昔昭一眼,又道,“况且,正房如今只得奴婢与新竹两名大丫鬟,夫人的身子又还虚弱,奴婢若走上一半日,新竹怕是兼顾不周委屈了夫人。”   新竹在一旁听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这不是摆明了说她无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忐忑不安   孟氏听了,对叶昔昭笑道:“瞧瞧,倒是有着一颗忠心。”随即才看向翡翠,“新竹是个伶俐的,你不需担心。”   叶昔昭顺势道:“你只管去。”   翡翠现出难色,“可是……”   叶昔昭冷了脸,“怎么?支使不动你了?”   “不是不是……”翡翠慌忙跪倒在地,“是、是因为吴妈妈房里放着夫人一些贵重的物件儿,她走之后,奴婢代为看护……”   叶昔昭语声更冷:“不需你记挂,去吧!”   翡翠只是不解:往日里只要搬出吴妈妈,夫人凡事都能将就,今日却是大相径庭。却也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夫人从来就不是柔和的性子,对看重的人的确是不计小节,可脾气一旦发作起来,也狠着呢,芷兰便是最好的例子。   叶昔昭将孟氏送出垂花门外,返回途中吩咐新竹:“晚间得了闲,唤人去翡翠房里查看一番。”   新竹称是,眼中有着疑惑,还有着一丝喜悦。她猜想着,翡翠大抵是回不来了。如此,夫人也能落得个耳根清净,省得总是听到唐鸿笑的大事小情,从而郁郁寡欢。   **   虞绍衡进门的时候,叶昔昭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选柔软的衣料,旁边放着他一套寝衣。   看到他步入,连忙要下地。   “免了。”虞绍衡一摆手,径自去更衣,转回来时,叶昔昭亲手奉上热茶。   他一面喝茶,一面看她将衣物、布料收起来,漫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叶昔昭笑盈盈道:“春日了,侯爷该换几件布料轻软的寝衣。”   “你做?”   叶昔昭侧眸看住虞绍衡,“是,侯爷不要嫌弃才好。”   而那眼神却似在问他:不然怎样?   虞绍衡气定神闲地丢出一句:“倒是看不出。”   叶昔昭心道:是不是以往总是针锋相对的缘故,才没发现这厮说话原是这么噎人。之后报以一笑,歉然道:“也难怪侯爷这么说,以往是妾身过于懒散,不曾尽到本分。”   虞绍衡看到她明眸中的愧疚,险些以为是错觉。昨日以为她耍小心思——先给颗糖,再给一巴掌,让他窝火,也就报了上次的仇。而到此时,他是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用意了。她想让他生气是多简单的事,全不需这般阵仗。   向人低头悔过这种事,便是言辞再委婉,之于叶昔昭也是艰难之举。毕竟,心高气傲这些年,便是有心,也难以在短短时日内就全然放下身段。   不等虞绍衡再说话,叶昔昭先岔开了话题,“不早了,也该去太夫人房里了。”   “嗯。”虞绍衡放下茶盏,起身步出门外。   路上,虞绍衡刻意放缓步调,和她相隔三两步的距离。昨日情形,是因太久不曾一起晨昏定省,早忘了顾及她。   因为出门早了一些,两人到了太夫人房里,二房三房还未到。   太夫人看着夫妻二人,笑眯眯的,“今日厨房加了两道时鲜菜肴,我已吩咐下去,稍后给你们送到房里。”   虞绍衡道:“也好。”   叶昔昭附和道:“多谢太夫人。”   说着话,虞绍谦与二夫人进到门来。   虞绍谦与三爷虞绍桓一样,是庶出,性情沉稳内敛,如今是光禄寺少卿。   二夫人出自书香门第,端庄婉约,素来言行有度,从哪方面来讲,与虞绍谦都很般配。   几个人坐了片刻,三爷与三夫人却还未到。   太夫人笑道:“他们两个怕是被事情缠住了,你们先回房便是。”   四个人闻言起身告辞。   兄弟两个走在前面,妯娌两个落在后面。   晚风袭来,使得一缕发丝在脸颊上拂动,痒痒的。叶昔昭抬手将发别至耳后。   二夫人便因此看到了叶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钏,由衷赞道:“这手钏着实好看。”   “是吗?”叶昔昭敛目看了看手腕上的物件儿。   二夫人道:“嗯,与大嫂今日的头饰衣着都很配。”之后半是打趣地轻声问道,“莫不是侯爷送的?”   叶昔昭轻声反问:“若不是侯爷送的呢?”   二夫人笑道:“不是的话,便让侯爷寻了更好的送来。”虽说只有短短两日,可她是过来人,透过一言一行,都看得出叶昔昭是出自真心要挽回夫妻情分。否则,以她的性情,是说不出这般言辞的。   叶昔昭漾出了笑容,“这个就很好了。”   虞绍衡将两人的话悉数听到了心里,眸光一黯。   回到正房,叶昔昭吩咐丫鬟传膳后,转去更衣,换了石榴红上衫,豆绿色百褶裙。   虞绍衡转过屏风,遣了服侍的丫鬟,到了她身边,握住她手腕,卷起软缎袖管,看住珊瑚手钏。   他每给她一件首饰,便会与她争吵一次。去年将这物件儿送她时,她说道:“有什么稀罕的?珊瑚在海底不过是低廉之物。”   她还冷笑道:“我哪日将它戴起,必是窘迫到再无傍身之物了。”   此时虞绍衡想起这些,一句话未经思量便出了口:“近来手头拮据?”   他手掌的温暖传递到腕上,他话语的冷意直达心底。   叶昔昭当然也记得与他每一次的争执、自己每一句伤人的话,但是这不能成为将之忽略的理由。   只是,虽说是料到他会因了记忆不悦,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无从应对。   她低下头去。   虞绍衡放开她,转身走开去。到了屏风前,转过头去,要告诉她自己还是回莲花畔,却在说话之前,见她正望向自己,咬着唇,眼神忐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就这样心软了,改了心意,语声也不自觉地有所缓和:“去用饭。”   “侯爷,”叶昔昭走到他身边,抬脸看着他,“妾身……”她想道歉,急于道歉,却是越心急越说不出。   虞绍衡真担心她下一刻就会急得哭出来,而他偏偏最看不得她落泪,便出言帮她解围,“这东西合心意?”   叶昔昭点头。   “以往说的是违心话?”   “是。”   虞绍衡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那就好。没事了。”   在厅堂落座之际,虞绍衡的贴身小厮过来了,他到了门边,听小厮低语两句,神色变得沉凝,之后转身道:“我要即刻出门,晚些时候回府。”   叶昔昭压下心头些微失落,趋步过去,柔声应道:“妾身会命人告知太夫人。”   “安心用饭。”虞绍衡说着话,人已到了门外。   叶昔昭怅然叹息,望了望天空,惊见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便是这顷刻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慌忙步下台阶,追上前去,“侯爷!”   虞绍衡听出她语声中的急切,讶然回眸,“怎么?”   叶昔昭在他面前站定,“侯爷能否早些回来?”   “有事与我说?”   “是。”   虞绍衡沉吟片刻,“是不是要回相府小住,为远房亲戚准备成婚贺礼?”心里加一句:休想我同意!   叶昔昭暗自苦笑,面上却故作不解:“哪个要成婚?妾身竟没听说。”   虞绍衡怀疑她在装糊涂,却也没计较,又问道:“那是何事?”   叶昔昭想了想,敷衍回道:“家务事,等侯爷回来再细说。”   “尽量。”   ···   前世这一日,下了整夜的雨。第二日,叶昔昭听丫鬟私下议论,说虞绍衡夜深时才回府,浑身湿透,一早就开始发热昏迷不醒。   彼时的叶昔昭觉得他一个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一点病痛也无大碍,也实在是不在乎他安危,便不曾过去探望。   岂料,这病痛引得虞绍衡旧疾发作,整整卧病在床一个月,才能如常上朝。   在那期间,叶昔昭依然不曾踏入莲花畔,只是命吴妈妈去送了些养身滋补之物。   前世的太夫人,是从那件事之后,对叶昔昭真正心寒厌弃。她的儿子病重,儿媳却不露面,换了谁又能容忍?   如今的叶昔昭想到这些,羞愧得无以复加。   这一次,她只希望虞绍衡能及早回府,躲过夜半的风雨交加,避过那场病。   也只是希望,因为他只说尽量。   虞绍衡其人,从来是说到做到,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几乎就等于他不能做到,只是碍于情面没有一口回绝。   夜深了,风中有了寒意,雨点飘然降落。   叶昔昭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阅一本书籍。   新竹走进门来,“夫人,奴婢吩咐了两名可靠的小丫鬟,在查翡翠傍身物件儿。方才去外院问了问,侯爷还未回来。”   叶昔昭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随我去莲花畔。”   这么晚了,虞绍衡便是此刻回来,也不会来正房了。而她若不能确定他无恙,是无法安心的。   新竹去找了件厚实的斗篷,给叶昔昭披上,又拿了油纸伞,吩咐小丫鬟提灯引路。   莲花畔建在后花园后方,叶昔昭从未去过,只是听说那儿的居室建在湖上,是一栋二层小楼,风景极佳。此刻夜色深浓,越来越密集的雨点阻挡了视线,她心里又忐忑不安,再好的风景,也无从欣赏。   穿过亭台水榭,到了居室之中。   虞绍衡自是还未回来。   叶昔昭吩咐其间下人,备好衣物、热水,落座后,视线游转室内。家具皆是古朴雅致,透着内敛的优雅贵气。   越来越大的雨势让叶昔昭无心再打量,焦虑之下,走向门口。   便是在此时,听到了外面几名仆人齐声唤“侯爷”。   虞绍衡阔步走进门来,一身衣服已经湿透,脸色很差。看到叶昔昭,神色微滞,随即便不耐烦地丢下一句:“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歇息!”之后将她丢下,转身上楼去了。   她会走,前提是确定他没事。   她没吭声,迟疑片刻,跟上楼去。   虞绍衡的寝室设在二层西稍间,转过紫檀嵌石屏风,看到里面的情形,她心头一凛,低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早些回来   寝室内的虞绍衡,已经除掉一身湿衣,此刻刚将中裤登上。   而他的腰际,鲜血淋漓。   “侯爷!”叶昔昭走上前去,看到他后腰上方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绽裂,煞是骇人。   “没事,旧伤崩裂而已。”虞绍衡已经平静下来,“你回去歇息。”   叶昔昭摇头,“妾身去命人请太医。”   虞绍衡蹙眉,“不打紧的伤,明日我去找郎中诊治便是——别让娘知道此事。”   这可恨的性子!为了避免亲人担心,这么重的伤势都要忍着,怪不得前世会病了那么久。叶昔昭恼火地瞪着他,“不行!你要么现在就去找人医治,要么就让我命人请太医过来!”   成婚后他最熟悉的那个叶昔昭又回来了,对他无半点恭敬,语调冷冽强势。只是,这一次是为了他安危。   虞绍衡笑了起来,妥协地点头,“好,我去找人医治。”   叶昔昭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浑然忘了礼数,懊恼地一蹙眉,语声柔软下来,“外面下雨了。”微一思忖,又道,“妾身平日里不适,皆是请一位老郎中进府,他医术还算精湛,便去命人请他过来吧。旁人只当是妾身又不妥当,早已见怪不怪,不会即刻禀明太夫人的。”   “就依你。”虞绍衡哪里还有回绝的理由。   叶昔昭急匆匆去唤新竹,叮嘱一番,返回寝室。   虞绍衡已经找出了一个白瓷药瓶和纯白棉布。   叶昔昭走过去拿到手里。   “把药粉洒在伤口上,止血。”   “嗯。”叶昔昭抿紧了唇,拔下木塞,将药粉洒在他伤口上。手有点儿抖,声音亦是,“很疼吧?”   虞绍衡揉了揉眉心,身体的疲惫融入语声:“还好。”随即在她帮忙之下,草草包扎。   叶昔昭这才道出心中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侯爷和谁交手了么?”   “帮友人缉拿要犯,动手时牵扯到了旧伤。”   叶昔昭走过去铺床,“侯爷先略作歇息,郎中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虞绍衡却道:“比请太医要快。”   叶昔昭失笑。   虞绍衡侧身倒在床上。   叶昔昭忙拉过锦被帮他盖上。   便在此时,虞绍衡展臂将她勾低。   仓促之间,叶昔昭双手撑在他身形两侧。   虞绍衡问道:“为何一反常态?”   叶昔昭如实告诉他:“这才是嫁为人妇该有的样子。自然,妾身还有诸多不足,需慢慢改进。”   虞绍衡墨黑的眸子凝住她,似是要看进她心魂里去,“实话?”   叶昔昭平静地接住他视线,“是。”   虞绍衡道:“那么,不论你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你维持现状,我便不会负你。”   还是不能信任。叶昔昭黯然一笑,“侯爷拭目以待。”   “一言为定。”虞绍衡放开了她。   叶昔昭去倒了一杯热水,又搬来椅子,坐在他床前。   虞绍衡阖了眼帘,不再言语,片刻后,唇角现出一抹笑,带着些许苦涩。   他只是意识到,虽然他十四岁投身军中,十八岁回朝,例无败绩。可是在叶昔昭面前,他总是处于劣势,总是不战而退。   就如方才,他甚至不敢问她究竟是要尽本分,还是已对他生出一丝情意。怕她说只是尽本分,怕她说只是认命了。   谁叫他中了魔,眼中心底全是她,痴恋失望都无所谓,只要她还是他发妻就好。   ···   郎中过来之后,给虞绍衡处理了伤口,又开了方子。   一名小厮前去抓回药来,丫鬟即刻煎煮,都没耽误一时半刻,可是等虞绍衡服药之后,也已是丑时。   风雨还未停,势头不减。   新竹在门外道:“夫人,天色太晚了,外面冷得紧,您身子又刚好,不如就歇在这儿?”   叶昔昭看向虞绍衡。   虞绍衡道:“你若不反对,便将就一晚。”   “就听侯爷的。”   新竹听到夫妻二人的话,抿嘴笑了。两个人分房而居的局面,终于有所扭转,委实不易。   随即,新竹又取来一条锦被,铺在床里侧。   叶昔昭摆摆手让新竹退下,自行宽衣,去掉首饰。顾及着虞绍衡可能会有不时之需,便没熄灭灯烛。   虞绍衡这里一件女人的衣物也无,叶昔昭便以中衣代替寝衣。到了床前,看着依然睡在外侧的虞绍衡,“侯爷睡里面吧?”   “还要上早朝,起身时不便,你睡里面。”   “……”叶昔昭没把话说出口,眼神却分明在指责他:伤成这样还上什么早朝?当自己铁打的么?   虞绍衡眼中有了笑意,回她一句:“当我是纸糊的么?”   “侯爷若是纸糊的,那妾身是什么做的?”叶昔昭一面笑着自嘲,一面上了床,睡到里侧。她自知劝不动他,也便由他去。反正太夫人会察觉出端倪,到时候总会规劝的。   因为虞绍衡背对着她,她放松不下来,生怕一个不注意碰到他背部伤口,后来索性对他道:“侯爷不如转过身来,也能避免伤口被我碰到。”   虞绍衡沉了片刻,翻转身形,亮晶晶地眸子审视着她,“不会不自在么?”   叶昔昭侧身与他四目相对,顾左右而言他:“妾身乍换了歇息之处,入睡后不安生。”   虞绍衡抬手抚过她如云发丝,语声戏谑,“只担心自己,就不担心我不安生?”   叶昔昭脸颊发热,接不上话了。   虞绍衡看着她微红了脸颊,唇畔延逸出清朗笑容,收回了手,“睡吧。”   叶昔昭立时闭上眼睛。这一日着实劳神劳力,足以让她忽略掉此刻些微的不自在,很快入睡。   她睡得很不踏实,梦境连连。恍惚中察觉出身畔人下地,以为到了他上早朝的时辰,慌忙坐起身来,要下地穿戴。   “做什么?”虞绍衡讶然失笑,“我喝点水而已。”   叶昔昭片刻茫然,随即揉了揉眼,尴尬地笑了笑,又躺下身去。   虞绍衡回来歇下,闭上眼睛之后,温凉的小手搭上了他额头。   没发热。叶昔昭心里安稳许多。手收回之际,被他握住。   之后,他欺身过来,和她同盖一条锦被。   叶昔昭心跳加速,男子的温暖阳刚气息让她无端地紧张。   “让我看看你。”虞绍衡指尖滑过她脸颊。这容颜,便是冷若冰霜都让他无从放下,何况是此刻这般柔和纯真,愈发勾人心魂。   叶昔昭眨一眨眼算作回答,由着他手臂穿过颈部,被他松松揽入怀中。   下一刻,虞绍衡的吻落在她脸颊,继而是唇角、唇瓣。   叶昔昭屏住了呼吸,睫毛慌乱地忽闪几下,随即,缓缓闭上眼睛。   虞绍衡吸吮着她唇瓣,片刻后,舌尖欺入,撬开她打颤的牙齿。   叶昔昭的手抓住他衣襟,身形都轻颤起来。   怀里的人柔弱而顺从,让他的心被喜悦充盈,尽情索取她口中甘美。探寻之下,又吮住她舌尖,恣意撩拨。   叶昔昭呼吸急促起来,头脑逐渐失去清醒,沉沦于这般美妙的感受。   **   以往,她总是抵触他的碰触,他索吻时,总是百般躲闪回避。   恼火之下,虞绍衡每次都会强迫她接受。她别开脸,他就扳回来;她紧闭双唇,他便捏开她牙关。可这样又怎能得到一丝回应,之后的床笫之事便总因为负面情绪变成无声对峙的局面,她不过是承受罢了,总是干涩得厉害;他不过是意难平,她想疼,他就让他疼。   最终结果,是两个人都对这回事失去兴致,而他,宁可独守空房也懒得再和她较劲。   严格说起来,这是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   虞绍衡双唇滑至她耳际,低声唤着她名字:“昔昭。”   “侯爷。”他灼热的气息萦绕在耳际,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虞绍衡一手落在她腰际,扣住她不赢一握的腰肢,继而缓缓滑入衣衫,覆有薄茧的手掌碰触到了嫩滑细致如玉的肌肤。   叶昔昭身形一僵。   以往的鱼水之欢,带给她的感受唯有疼痛,对他的碰触早已形成了一种恐惧。但是此时明白,他不过是在试探。她用最短的时间放松下来,身形微动,向他依偎过去。   虞绍衡没有放任手势游转,滑出衣衫,落在她背部,“若是今日我无恙,你还会如此么?”   这是在怀疑她出于同情才没挣扎么?叶昔昭打趣:“侯爷又不是纸糊的,何需我顾及什么。”   虞绍衡无声地笑了。   叶昔昭看住他,“侯爷明日回正房就寝可好?否则,妾身可要每日前来莲花畔叨扰了。”   虞绍衡笑意更浓。   在他回应之前,叶昔昭又轻声道:“妾身……妾身求侯爷回去,好么?”   之所以加这一句,是因为他上一次在正房就寝带着怒意离开时说过:此生除非你叶昔昭求我,否则我再不会碰你一分一毫!被她气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虞绍衡唇畔笑意一点一点隐没,为她言语动容。   他没说话,以绵长焦灼的亲吻作答。   唇齿交错间,她开始青涩笨拙地给予回应。   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体内那股子邪火燃烧成灾之前,虞绍衡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双唇轻柔落在她眼睑,“睡吧。”   “嗯。”   两个人又睡了个囫囵觉,到了虞绍衡上早朝的时辰。   叶昔昭服侍着虞绍衡洗漱更衣,因是初次,很有些笨手笨脚,自嘲道:“妾身委实是一无是处,这点小事都做不爽利。”   “已足够好。”虞绍衡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叶昔昭嫣然一笑,转而命人传膳。用过饭,等虞绍衡服了药,与他一起离开莲花畔。   天色还是一片昏黑,雨已停了,空气清凉冷冽。   走出后花园,到了内宅,虞绍衡送叶昔昭到了正房院外,“回去再歇歇,不必去请安了,娘不会计较这些。”   “不碍的。”叶昔昭柔声说道,“侯爷便是不肯在家将养,今日也早些回来吧。”   虞绍衡笑着点头,“好。”   ☆、蓄意撩拨   叶昔昭回房没再睡,看了会儿书,掐算着时辰更衣,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已经听说了昨夜之事,见面便问道:“听说昨日的郎中去了莲花畔,你也忙碌了半晌,可是绍衡身子不适?”   叶昔昭没敢说出实情,只是道:“侯爷昨日淋了雨,妾身执意请了郎中过来,防患于未然。”   “一早他出门时可还好?”   “还好。”叶昔昭赧然道,“倒是儿媳小题大做,担心侯爷病情反复,昨夜便留在了莲花畔,坏了体统,还请太夫人责罚。”   太夫人最是了解长子的脾性,若不是真出了什么闪失,断不会允许郎中夜半医治。可眼下儿媳分明也是怕她担心,才轻描淡写,只好等见到长子再询问了。敛起心绪,漾出和蔼的笑,“罚你什么?记挂夫君安危何时成了过失?赏你还来不及。”   “太夫人不怪罪儿媳就好。”   太夫人打量着叶昔昭的面色,语调多了几分关切,“看看,必是整夜没合眼,怎地还来请安?快回房歇息。”   叶昔昭道谢告辞。   午后,芷兰从别院回来了。   叶昔昭迎到院中。芷兰小鹿一般地跑到她面前,毕恭毕敬行礼,脆生生道:“夫人,奴婢回来了!”   叶昔昭扶芷兰起来,携了她的手,“这几个月很吃了些苦头吧?”   “没有。”芷兰笑道,“倒是觉得日子太清闲。”   “日后就有得忙了,与新竹齐心打理诸事。”   “奴婢必会尽心竭力。”   叶昔昭瞥过新竹,知道她们亲如姐妹,笑道:“你们两个去说说话吧。”   两名丫鬟齐声称是,手挽着手去了后罩房说话。   之后,相府那边来了人,送来了一些衣料、首饰,翡翠当然没跟回来。   孟氏身边的尧妈妈对叶昔昭笑道:“翡翠昨夜淋了雨,一早便开始发热,咳嗽的厉害。夫人便没让她回来,将养些日子再说。”   叶昔昭知道这是为她找的借口,会心一笑,“芷兰已经回来,翡翠不在也无妨。”   与此同时,太夫人得到了一个喜讯:三夫人有喜了。昨日与今早没来请安,便是因为三夫人害喜呕得厉害。虞绍桓照顾左右,今日请了太医把脉,猜测得到证实,忙不迭命人告知太夫人。   夏荷打发走前来通禀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是害喜再厉害,也不至于连请安的精力都没有啊。三爷也是,连亲自来给太夫人道喜的功夫都没有吗?”   “看看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太夫人笑嗔道,“他们成婚才半年,正是恩爱的光景,又是第一胎,难免看得重。”   夏荷撇一撇嘴,“若是侯爷便不会如此,侯爷何时都会顾及着您。”说完又想,或许这就是嫡庶之分吧。   “绍衡孝顺。”说到这里,太夫人神色一黯,“三房有喜了,长房却……”说到底,叶昔昭这嫡长媳为侯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别人怎样都无所谓。   夏荷这才惊觉无心之语引得太夫人伤感了,慌忙笑道:“这两日侯爷与夫人不是有所缓和了吗?夫人有喜是指日可待的事,太夫人大可不必担忧。”   太夫人点一点头,“但愿如此吧。”   说着话,虞绍衡回府了,没去更衣,先来见太夫人。原由是一进门就听小厮回禀:上午太夫人命人去了莲花畔打听昨夜之事,他们不敢诉诸实情,只说侯爷有些发热。   “今日回来得倒是早一些。”太夫人抬手示意虞绍衡落座,遣了下人,问道,“说吧,昨夜是怎么回事?哪个都不与我说实话,只好问你了。”   虞绍衡由此料定叶昔昭也是含糊其辞,回道:“旧伤有复发之兆,便请了郎中过来,防患于未然,娘不必担心。”   “请郎中怕也是昔昭一再坚持你才同意的吧?”太夫人叹息一声,“你啊,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随即眉目舒展开来,“倒也算是好事,我这才看出昔昭对你也是知冷知热的。”   虞绍衡没接话,昨夜一些画面却闪过脑海,心头一暖。   太夫人又提起了三夫人有喜之事。   虞绍衡全无反应,只是漫应一声:“好事。”   太夫人却被他这态度惹得有了些火气,“好事?你三弟都是要为人父的人了,可你呢?在莲花畔住了多久了?”   “……”   “今日起就回正房!”太夫人加重了语气,“我不管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既然成婚了,就得给侯府开枝散叶!”   虞绍衡这才知道,三夫人有喜,最受触动的是太夫人,老人家是真的心急了。   太夫人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昔昭以往的确是待谁都冷淡了些,可如今不是有所转变了么?你再继续冷落她,便是你的不是了。”   冷落她……这措辞引得虞绍衡暗自啼笑皆非,之后微一颔首,“娘放心,我听您的就是。”   太夫人满意地笑了,“回房去吧,早些歇息。知会昔昭,今日不必过来了,早间我看她脸色也不大好。”   “是。”   **   虞绍衡进门时,叶昔昭正在剪裁衣料,神色专注。他走路本就声音轻微,她也就没发觉。直到虞绍衡拍拍她的脸,她才笑着抬起头来,“侯爷。”之后下地,去服侍他更衣。   虞绍衡告诉她:“今日早些传膳。娘不让你过去了。”   “太夫人只是这么一说,还是要去的。”   虞绍衡微笑,“是让我陪着你再走一趟?”   叶昔昭一时语塞,“那……那就不去了。”随即还是记挂他伤势,“劳碌整日,伤口疼不疼?”   “还好。”伤在背部,自然少不得被牵扯得出血,他回来之前去了太医院,让太医重新包扎了一番。   叶昔昭转到他身后,撩起他中衣衣摆,见包扎之处没有血迹,这才放下心来。拿过锦袍帮他穿戴整齐,低头整理时,脸被他托起。   “我偶尔恍惚,疑心这是场梦。”虞绍衡如是说。   叶昔昭笑了笑,“侯爷是在指责妾身以往太恶劣么?”   虞绍衡被引得轻笑,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道:“恰恰相反,是在赞你今时温柔体贴。”   叶昔昭柔声道:“侯爷给妾身些时间,慢慢弥补。”   “维持现状已足够。”虞绍衡是谁?在她面前,不过是注定栽到她手里的一个男人。她甚至不需体贴,只要每日让他看到她的笑,便知足了。   的确,她两年的冷眼相对,不该是区区两日的付出便得到原谅。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对她的情意到了骨子里,她又有意挽回夫妻情分,不接受现状未免太过愚钝。   ···   用罢饭,虞绍衡命小厮将公文送来,坐在大炕一侧的炕桌前批阅。   他除了世袭的侯爵,曾是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回朝后被册封为兵部侍郎,而如今则是从一品的兵部尚书。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沙场朝堂都被如此重用,曾引得诸多朝臣连连上奏反对。可皇上是少年登基,并不认为年纪轻便不能担负重任,是以力排众议,帮虞绍衡在朝堂站稳了脚跟。而事实证明,皇上并没看错人。   叶昔昭在大炕另一侧裁剪了衣料,借着灯光穿针引线,动手缝制期间,不时瞥一眼自鸣钟。过了半个时辰,她出声道:“侯爷。”   “嗯。”虞绍衡整理了公文。   叶昔昭收起了手边物,转去沐浴。回到寝室,见虞绍衡正背对她站在床前,扯了扯寝衣后摆,随即脱下,抛落到圆椅上。身上只剩一条长裤,现出了绝佳的精瘦身形。宽肩窄腰长腿,煞是悦目。   “穿着寝衣,包扎的地方不舒服么?”叶昔昭随口问道。   “不是,不习惯穿它。”   “……”叶昔昭到里侧歇下。   虞绍衡笑着躺下身,展臂勾过她,刮了刮她鼻尖,“怎么不说话了?”   叶昔昭诚实地告诉他:“无言以对了。”   “以后,你也要陪我养成这习惯。”   “……”叶昔昭再度无言以对,且红了脸。   虞绍衡的唇落到她耳际,吮住耳垂,轻轻吮咬了几下。本是逗她,却发现她立时方寸大乱,又是别开脸,又是以手推他胸膛,呼吸都急促起来,脸颊又添几分绯红。   他觉得有趣,唇再度凑过去,蓄意撩拨。   “侯爷……”叶昔昭挣不过他,那滋味又实在煎熬,只得哀声求他。   虞绍衡却变本加厉。   叶昔昭觉得周身都开始发热,心弦颤了又颤,实在受不了,勉力推开他。随即意识到他还是可以轻易为祸作乱,她狠一狠心,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虞绍衡一手穿过她颈部,扣住她后脑,焦灼回应,渐渐多了几分侵袭意味。   空闲的一手,自有主张地滑入她的红绫寝衣,游转于光滑的后背,摸索片刻,轻轻解开了肚兜系带。   被他热情淹没头脑昏昏沉沉的叶昔昭觉出身上一空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到了胸前,握住一侧丰盈。   刚好一手满握。   “嗯……侯爷……”她想提醒他身上有伤,却发现语声除了含糊不清,竟显得分外娇媚,暗自吃了一吓,连忙噤声。   虞绍衡反复揉捏着手下丰盈,感受着那份柔韧饱满,之后,指尖流连在顶端处。   叶昔昭抽着气,周身软绵绵,连挣扎的力气也无。体内涌动着一股暖流,让她觉得空虚难忍。她无意识地去抱他,手到了他背部时,碰到了他的伤处,忙收回手,神智也彻底清醒过来,她再度出声:“侯爷,你的伤。”   虞绍衡移开唇,吻了吻她脸颊,“你想么?”语声多了一份低哑,更加悦耳。   叶昔昭先是讶然地眨眨眼,随即磕磕巴巴地道:“妾身想不想的……还、还是等侯爷、等侯爷伤愈再说。”   虞绍衡勾唇笑起来,爱煞了这副小模样的她,“好,那就等我伤愈。”   叶昔昭转动身形,想起身将肚兜儿穿起。   他却将她搂住,让她背对着他,随即将肚兜儿丢到了床尾,“就这么睡。”   叶昔昭咬了咬唇,忍了。   虞绍衡的手自她胸前向下游移,滑过她纤腰、翘臀,最后落在修长双腿。是这样迷人的曲线,是这样天生的尤物,寸寸勾魂。   末了,他帮她理了理衣服,寻到她的手握住。   过了些时候,叶昔昭听闻他呼吸转为匀净,才知他已入梦。   想来也乏得厉害了。   昨夜他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却前后忙碌了两日,今日还添了伤。也便是他,换了寻常人,早已卧床不起了。   在这样的思绪下,叶昔昭沉沉入梦。醒来时惊觉已是天明,自己的手却还被虞绍衡握着。她不由急起来,翻过身去,“侯爷?”   “嗯?”虞绍衡慵懒地应声,“别慌,已告了十日病假,留在府中处理公事便可。”太平盛世,不需他鞠躬尽瘁,何况如今日子空前如意,自是乐得好好享受几日。   “哦——”叶昔昭长舒一口气,“侯爷多睡会儿,妾身去请安。”他有伤在身,晨昏定省由她代替即可。   虞绍衡挣扎片刻,“你去吧。”心里是真想抱着她睡到日上三竿。   叶昔昭穿戴整齐之后,去给他倒了杯热水,拨开床帏走上床踏板,送到他面前,“喝点水。”   虞绍衡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等她将杯子放在床头小柜子上,展臂勾过她,不由分说便是一记绵长火辣的亲吻。   叶昔昭的几分困倦在他这么一闹之下,彻底消散。转去梳妆时,脸上还残存一抹绯红。   **   叶昔昭见到太夫人,把虞绍衡在家休养的事情说了。   太夫人已听闻虞绍衡昨夜是在正房就寝,心情本就愉悦,听了这话更是笑得眉目弯弯,“那样再好不过,征战时落下的旧伤可大意不得。”   “儿媳会尽心服侍侯爷,太夫人请放心。”   “我知道,快回去跟绍衡用饭。”太夫人转头唤夏荷,“去把让你备下的人参、血燕拿来。”又叮嘱叶昔昭,“血燕是给你的,你身子弱,该好生滋补。”   叶昔昭心头暖暖的,连声道谢。   至于三夫人有喜的事,太夫人没与叶昔昭提及,觉得没必要而已。   叶昔昭出院门的时候,虞绍桓与三夫人正要进门。   夫妻两个见过叶昔昭之后,三夫人的手落在腹部,笑道:“大嫂,我……”   叶昔昭打量着两人神色,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语声客气却透着疏离:“恭喜。”又看看天色,“一早风寒,进去吧。”   三夫人除了称是,什么也说不出了。缓步走进院中,回头瞥见叶昔昭窈窕背影渐行渐远,撇一撇嘴,满带不屑地低语:“总是这样傲气凌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当初明明已经许配了人家,却被侯爷强娶进门,还不知是如何勾引的侯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有深意   虞绍桓走在前面,听得这话,立时匆忙返回,一把捂住了三夫人的嘴,极力压低声音,“胡说什么呢?这话若被大哥听到,小心你的性命不保!”   三夫人打开他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见不得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说错了什么!?”   虞绍桓语声虽低,却是声色俱厉:“这种话是忌讳!你给我记住!”   三夫人没再继续反驳,手却落到腹部,满眼哀怨,“我刚身怀有孕,你便这么申斥我?是不是故意气我?是不是根本不想要这孩子?”语毕,眼中竟闪烁出晶莹泪光。   虞绍桓神色一滞,之后便软化下来,哄劝道:“这不是怕你有口无心,不定哪日惹恼大哥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侯爷便是不看你情面,也不看我娘家情面么?”三夫人说着话微扬了脸,哀怨的神色转为倨傲,“我爹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们惹得我不高兴,侯爷的日子也不会安生。”   不过是动辄上奏弹劾人的货色罢了——虞绍桓心里不屑,脸上却赔着笑,“走吧,去给娘请安。”   三夫人犹自不甘地瞪他一眼,才款步而行。   她嫁给虞绍桓,是有人前去家中提亲。那时虞绍衡强娶叶昔昭的事虽已成过去,却还是被人们热议。她双亲一听说是永平侯的三弟,第一反应是虞绍衡给自己强娶娇妻之后,又帮三弟出手了。   可不论如何,这门亲事都是极佳——锋芒四射的永平侯得皇上看重,在朝堂的地位不可撼动,又已与相府结亲,多少人上赶着把女儿往侯府送,哪家被选中,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亲事便这样定下来,婚期原是定在今年冬日,可是去年她祖母病重,老人家若是病故,她就要守三年孝。双亲一是怕夜长梦多,二是要借亲事冲喜,便这样,定亲两个月之后,十五岁的她成了侯门媳。   初进门,她有些失落不甘,因为虞绍桓虽是虞绍衡的三弟,却生性懒散,迄今尚未考取功名,平日最精通的是吃喝玩乐。但这些情绪很快就因为虞绍桓英俊的样貌、新婚燕尔的甜蜜冲淡了。况且,平日里虞绍桓又总是纵容着她的性子,她稍有不悦,他便百般哄劝。多少女人都是卑躬屈膝地过一辈子,她却不需如此。种种相加,也便知足了。   **   叶昔昭回房时,虞绍衡已经洗漱完毕。   用饭时,叶昔昭说起太夫人赏了人参血燕。   虞绍衡道:“血燕你留着,人参我用不着。”   叶昔昭嗔道:“那侯爷去还给太夫人,妾身可没脸送回去。”做长辈的给晚辈补品是出于关爱,不接受便是不懂事。   虞绍衡笑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都给你,你若是用不到,便去孝敬岳母大人。”   叶昔昭甜甜一笑,“太夫人一向容忍着妾身的不是,真不知如何报答。”   虞绍衡却回一句:“三弟妹有喜了。”   别有深意。   “……”叶昔昭抚额,有点不自在,随即道,“妾身倒是会做些菜肴糕点,眼下便做些养身的糕点孝敬太夫人吧?”   “居然会这些?”   叶昔昭放下筷子,以手托腮,“这话怎么说?”   虞绍衡担心她多想,解释道:“看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怎么会呢?”叶昔昭笑道,“妾身十多岁的时候很贪吃,又总觉得厨子做出的饭菜不合口,便自己动手学着做。”   这就真是虞绍衡不曾想到的了,“着实看不出,只当你是个才女。”   叶昔昭轻笑,“二弟妹才是京城才女。”   “你也是,只是美貌的名声更盛。”虞绍衡看住她,“还会些什么?”如今看来,他对她所知甚少。   “寻常女子会的,妾身多少也要学一点;寻常女子不会的,妾身也无从学起。”   “我哪里知道那些,除了你也不曾留意别的女子。”   这句话平平常常,在叶昔昭听来,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笑道:“日后侯爷便晓得了。”   “我拭目以待。”   饭后,虞绍衡去了书房院处理公事。   新竹搜查翡翠傍身之物,有了进展。她将两枚空心簪子送到叶昔昭手里,“里面各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二百两银子。   翡翠的月例是一两银子。   叶昔昭又将簪子递回给新竹,“着人送去相府,交给夫人,试着查一查。”   “是。”   其实在叶昔昭看来,这件事并无悬念,必是唐鸿笑收买翡翠的证物。但是心里再笃定,也不过是仗着前世经历所得出的。这样不行,这种习惯不可形成。毕竟,重生后她要做的是扭转前世一切局面,一些事一些人都会有所改变,日后情形难料,她要时时刻刻审时度势,而非用记忆做引路灯。   况且,眼下这两张银票,未必就是唐鸿笑亲手交给翡翠的。换句话说,唐鸿笑极有可能另有帮手,隐藏在她不曾留意之处。   ···   这一日,是唐鸿笑成婚之日。   叶昔昭想的是,能报复他再好不过,可是作为深宅里的女子,那种可能性虽然有,却不大。如此,用心打理眼前事才是重中之重。   她去了小厨房,亲手做了红枣糕和八宝参糕,吩咐芷兰送去太夫人房里。   之后,又精心烹制了几道菜肴,将至正午时,送去书房。   芷兰与两名小丫鬟随行,一路上,脸上都挂着笑容。被打发去别院时,侯爷与夫人之间波折四起——那时她只觉夫人是执迷不悟不知福,心急之下说话也没了轻重,惹恼了夫人。没想到的是,回来后,两人分明已是情投意合。   叶昔昭此刻在想的却是一个字:情。   她到如今也不知所谓真情痴恋是何意,从没尝过个中滋味。   前生对唐鸿笑,兴许是敬佩他才华,欣赏他辞藻华丽而伤感的诗作,再加上他少年时家人不在京城,独自进京求学,是父亲的得意门生,闲时偶尔相见,算得熟稔。后来他家人到了京城,与相府常来常往,两个人订了亲,一段时日内,她认定了他是她此生的归宿。   前世便是如此,一直记挂着他安危,一直盼着他过得好,一直因为被虞绍衡强娶所有憧憬落空而不甘落寞。直到父兄落难时,才知那人是怎样的品行。   而对虞绍衡,她知道自己执迷不悟的代价,知道自己前世错了多少,所以此生才立誓要尽心竭力地尽本分、弥补对他的亏欠。   是不是因为这些,所以他一言一行落到她眼中,都是赏心悦目,都是可以接受的。   并不是为此怅惘,只是略有感怀——诗词中的魂牵梦绕、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至此时也不曾有过那般感触。   也许是假的吧?叶昔昭自嘲一笑。她想,兴许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句话是至理名言,不读诗书,不曾见诗人如何描述一个情字,如今也就不会生出这些思绪了。   进到书房院门,叶昔昭敛起思绪,着小厮通禀后,款步进门,将食盒内的饭菜摆上圆桌。   虞绍衡走过来,对色香俱佳的菜肴很是满意,“色、香兼具,味也不会错。”   芷兰听了,很是为叶昔昭欢喜,使了个眼色,与小丫鬟退下。   叶昔昭只是道:“合不合口,还要等侯爷品尝之后再做定论,若是不合口味,知会妾身便是。”   虞绍衡落座,先尝了蟹粉狮子头,满意地点头,“改天给娘做了送过去,定是赞不绝口。”   这比直接夸赞更中听,叶昔昭抿嘴笑了。   之后的香辣虾,虞绍衡尝了尝,频频点头。   “侯爷喜欢?”叶昔昭语声透着喜悦。   虞绍衡笑着反问:“难不成你也是?”   “是啊,原来相府的厨子做不惯辛辣食物,我吃着总是不合心,这才开始学习厨艺。”叶昔昭神色分外喜悦,“先前还担心辣子放多了呢。”   “不会,我曾在蜀地征战,停留一年左右,或许是生性喜辣,喜吃那边菜肴。”   叶昔昭由衷笑道:“那就好了!日后也能由着性子做辛辣菜肴了。”之后忽然记起他伤势,不安地道,“竟忘了侯爷有伤在身,今日尝尝就罢了。侯爷伤愈后,妾身多做几次补过。”   “我自来没有这些忌讳,负伤时亦饮酒不忌口。”虞绍衡笑意深缓蔓延,“不过,这次听你的。”   成婚两年之后,他与她才开始了解彼此的喜好。   可是,这多好。   用罢饭,漱了口,又服完药,虞绍衡问道:“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叶昔昭当然知道,却道:“什么日子?”   “唐鸿笑成婚。”   叶昔昭浅笑道:“与我何干?”   虞绍衡沉吟片刻,“那么,我是不是能这么想——你之前两年岁月的不悦,只是因为看我面目可憎?”   “侯爷的话,总是叫人难以答对。”叶昔昭从容回道,“侯爷从没往别处想过?”   “例如说——”   叶昔昭啜了一口茶才道:“京城无人不知,叶昔昭是被侯爷强娶进门。可是,没有人会因此非议侯爷,却只会对妾身生出百般猜测。”   虞绍衡微一挑眉,这倒是他不曾想过的。   “女子命运,取决于家门,双亲做主婚事,女子无从选择。可妾身与唐家定亲在先,最终却嫁了侯爷,有人道贺,亦有人冷嘲热讽,暗地里猜测妾身水性杨花、媚惑侯爷的,不在少数。若把侯爷换了妾身,又该作何感想?”这番话,也不算是叶昔昭的托辞,她一度恼恨虞绍衡,这原由占了一半。   不说旁的,便是她父亲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妾室、庶女,还有唐家一些人,皆是认定了是她轻浮放荡,勾引了虞绍衡,才使得亲事生变。是以,说起这些,她语声甚是寥落。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曾理会,却不代表不在乎。   声名在外的才貌兼具的相府嫡女,从来是饱受赞誉,何曾受过一丝怠慢?可在他强取豪夺之时,她便是有心辩驳,也架不住旁人天马行空的臆想。她明白,辩驳只会变成别人眼中越描越黑之举,也只得放弃。   虞绍衡短暂地沉默之后,又问:“只是因此?你从未将他放在心里?”   他是该这么想,甚而,他的猜测是对的。深沉睿智如他,想全身而退,取得他信任,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闲情逸致   “侯爷的话还是叫人无从答对。妾身万般不是在先,能做的不过是恪尽本分、尽心服侍。”说着话,叶昔昭到了虞绍衡面前,恭恭敬敬行个礼,“侯爷忙了半日,也累了吧?妾身告退。”   虞绍衡站起身,将她带到面前,“生气了?”   “没有。”她有什么理由和资格生气。   虞绍衡语调温柔:“不过是随口问问,倒惹得你不悦了。”   叶昔昭浅浅扬眉。随口问问?她才不信。   虞绍衡摩挲着她发丝,“以往我一直认为,你是因婚事生变,才对我冷若冰霜。只是,我不问过你,心里总会存着一份猜忌。”甚至于,总觉得他对她的情意太过卑微。   叶昔昭问:“妾身的回答,侯爷相信么?”   虞绍衡不由笑道:“当然。”   相信才怪。叶昔昭心道,日后稍不留神,大抵就会又引得他疑心。   疑心病,怕是所有身在官场的男人的通病。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从骨子里信任她,一如他对她的情意。   虞绍衡携了她的手,“不需计较无谓之事,留在我身边即可。”他对她的情意与疑虑同在,且近乎诡异的并不矛盾,互不影响。   叶昔昭看住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妾身当然会留在侯爷身边,又为何离开?”   虞绍衡笑意深缓漾开来。   叶昔昭让他小憩,返回正房却没睡午觉,继续做针线活,是因吴妈妈稍后便会返回。   果然,过了些时候,芷兰和吴妈妈一先一后走进门来。   吴妈妈肤色白皙,圆脸,体态本就丰腴,这两年愈发富态了。   “回来了?”叶昔昭抬眼笑道。   吴妈妈挂着笑,行礼后才道:“记挂着大小姐,料理了家事就忙不迭赶回来了。”   芷兰在一旁命小丫鬟奉上茶点,“夫人忙了好一会儿了,歇歇吧。”   话音刚落,吴妈妈就道:“你下去吧,我与夫人说说话。”   芷兰抿了抿嘴,不说话,也不动。   “你这是——”吴妈妈苦笑,“被打发去了别院几个月,性子竟一点没变。”   芷兰硬邦邦回一句:“奴婢在等夫人发话。”   吴妈妈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往日的因,才有今日的果。叶昔昭以往太倚重吴妈妈,才使得吴妈妈逐步养成了在她面前使唤旁人的习惯,一些该有的规矩早就没了。   叶昔昭虽然已觉不妥,且对吴妈妈起疑,也不能当即变脸。说到底,终究不能将往日情分一笔抹杀。再者,便是转变,也不能显得太突兀。   她笑着给两人打圆场,将一碟酥皮马蹄糕递给芷兰,“你与新竹都爱吃这个,拿去与她分了。”   “多谢夫人!”芷兰这才笑盈盈地走了。   叶昔昭又指一指小杌子,“坐。”   吴妈妈落座,“怎地又将这丫头唤回来了?她性子可倔得很。”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随即,叶昔昭又说了翡翠回了相府的事,“人手不够,就把芷兰唤回来了。”   “说来说去都怪我不尽心。”吴妈妈歉然笑着,“正房里总是三两个大丫鬟也不像样子,不如我再找个伶俐的过来?”   前世吴妈妈找来在正房当差的几个丫鬟,一个翡翠后来成了唐鸿笑的妾室,另有两个后来成了虞绍衡的妾室……   叶昔昭忍着没有蹙眉,“不必。过些日子,我去请太夫人指派一个。”   吴妈妈眼神狐疑,随即委婉问道:“若是太夫人指派的……可靠么?”   叶昔昭讶然反问:“这话是怎么说的?太夫人指派的才是最牢靠的吧?”   吴妈妈欲言又止,转而讪笑道:“是这个理。”随即又问,“方才听人说,你去了侯爷的书房?是不是……”   是不是又起了争执?——叶昔昭猜得出,吴妈妈要问的是这一句,笑了笑,“没什么。”   吴妈妈神色一滞,随即就挂上了笑脸,却不再问东问西。   叶昔昭也就道:“回房歇息去吧。”   吴妈妈立刻称是退下。虽说只交谈几句,她还是察觉出了叶昔昭不同于往日,急于打听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叶昔昭一向看重甚至可说是依赖她,她也最了解叶昔昭的心性,眼下却觉得云里雾里,意味着的是她懈怠疏忽了,甚至很可能是饭碗不保。这念头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昔昭啜了口茶,回忆着前世住到别院之后,吴妈妈去了何处。她那时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垮了,每日里心神恍惚。吴妈妈应该是以家事为由,离开了别院,到她病重时也没再露面。   而那时的新竹,已经嫁给了这府里的一名小厮,身怀有孕,却还是隔三差五去别院看望。   芷兰就更不须说了,每日悉心照顾,从不曾有一丝懈怠。   这样一比较,不免对吴妈妈愈发心寒。可是极力回想之下,又找不出吴妈妈明显的过错,甚至于,从未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思忖片刻,叶昔昭转过这个弯来。吴妈妈在相府、侯府这等朱门大院里混迹多年,自然很有心计,不易被人抓住把柄。况且,若有祸心,将翡翠那样的人一个接一个送到她面前也足够了。   因这些思量萦绕心头,使得叶昔昭情绪有些低落。   虞绍衡回来,看出她笑容中来不及掩饰的一点牵强。一起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他问:“谁又惹到你了?”   叶昔昭被问得一愣,“没有啊。”   “那怎么与我强颜欢笑?”虞绍衡是故意这么说的。   叶昔昭回想一番,因他言过其实而笑了,“哪有,有点疲惫而已。”   虞绍衡其实只是想告诉她:“有棘手之事,只管知会我。”   “妾身谨记。”日后举案齐眉时,遇到什么事当然要与他商量,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夫人这次见到叶昔昭,态度又柔和了一点,连连称赞她做的糕点合口。   叶昔昭笑盈盈的,“您喜欢就好,儿媳日后再换些花样送来。”   “那我可就有口福了。”太夫人说着,瞥过虞绍衡。   虞绍衡正敛目喝茶,神色冷峻。   太夫人已听说叶昔昭为他亲自下厨的事,见他竟一如往日,心里又恼火起来。的确是,三房有喜的事让她为长房焦虑不已,火气也就跟着上涨了,却不知长子已经惯于在任何人面前隐藏心绪——当然,叶昔昭除外。   恰是此时,虞绍桓与三夫人走进门来。   “不是已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太夫人看到三夫人,很是头疼。本意想眼不见心不烦,三夫人却不肯让她如愿。   三夫人笑道:“太夫人宽和,儿媳也不敢恃宠而骄啊。”   “日后不可如此,要听话。”太夫人语气透着一丝不耐,“你不比以往,谨慎些才好。”   三夫人却以为太夫人是紧张虞家的子嗣,飞快地扫了叶昔昭一眼,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那儿媳就恭敬不如从命。”   “快坐吧。”太夫人命人搬来椅子。   夏荷走进门来,到了虞绍衡面前站定,双手奉上一张帖子,“小厮送来的。”   虞绍衡放下茶盏。   太夫人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   “是……”素来伶牙俐齿的夏荷迟疑片刻才道,“靖王府送来的,听说是王爷请侯爷得了空过去品茗赏花。”   语声一落,叶昔昭发现气氛变得微妙,有那么一刻,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虞绍衡要接帖子的手收了回去。   在她看来,靖王是唐鸿笑攀附的权贵,是对相府存着歹心的人,当然憎恶。可是太夫人等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侧头打量三夫人的神色。在这几个人里,能从脸上看出端倪的,唯有三夫人。   三夫人正看向叶昔昭,笑得意味深长。   叶昔昭疑惑更重。   虞绍衡的手中途收回,漠然交待:“命人去回话,说我没那闲工夫。”连旧伤发作的理由都不肯用。   夏荷明显轻松下来,出门时脚步轻快。   太夫人与二夫人缓过神来,一唱一和地闲谈起来,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叶昔昭却不能忽略,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回房后,她对虞绍衡的情绪分外留心,却不见丝毫反常。   一起用罢饭,虞绍衡歪在临窗的大炕上,随手拿了本诗词来看。   叶昔昭觉得新奇。她不再将他视为杀人如麻的武夫,认可他是文韬武略双全之人,却从没想过他也有这闲情逸致,总觉得习武之人心里容不下这些。再细看那本书,已被翻得破损。   虞绍衡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只当她是看到诗书心痒了,眼睑未抬,招手唤她:“我来考考你诗词歌赋。”   “好啊。”叶昔昭到他身边坐下。   虞绍衡将书丢在一旁,仰面躺着,双臂交叠在脑后,意态愈发懒散,“我说上句,你对下句,对不上就罚你喝一杯水,怎样?”   叶昔昭听了这惩罚的方式,不由失笑,又问,“只侯爷做考官?”   “一人一题。”   “好啊。”叶昔昭笑着命人备水。   两个人由易到难地给对方出题,半晌竟是谁也难不倒谁。叶昔昭在这过程中,已从害怕他被难倒到了刮目相看的地步,不由问了一句:“侯爷当初小小年纪便投身军中,怎么做到文武兼顾的?”   虞绍衡告诉她:“在军中无趣,得了闲只有饮酒看书两个消遣。再者,娘其实一直盼着我做个文官,从幼年开始,我就被强压着吟诗作对苦读四书五经。”   竟还有这等事,叶昔昭想象得出,他幼年光景过得很辛苦。之后看看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好。明日继续。”虞绍衡慵懒起身。   叶昔昭转去沐浴,水汽氤氲中,脑子里尽是他方才的话,半晌才记起了请安时的事,便与在一旁服侍的芷兰说了,“不过一个帖子,太夫人等人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依你看是怎么回事?听说过靖王与侯爷之间有过风波么?”   芷兰却反问道:“夫人难道没听说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兼而有之   “你指哪件事?”叶昔昭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芷兰略略压低声音:“靖王的掌上明珠平安郡主,对侯爷情有独钟,这件事夫人总该听说过。”   叶昔昭微笑,“自然,这也不算稀奇事。爱慕侯爷的女子比比皆是——我成婚前后,这话你可没少说。”   芷兰又继续道:“是啊,这不算稀奇。可是前段日子,靖王为平安郡主寻了一门亲事,平安郡主竟是如何也不肯答应,寻死觅活之下放了狠话: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   叶昔昭惊讶不已,没想到平安郡主竟是这般绝决。   而这件事,从没人与她提及。不论与她亲近或是疏离的人,之前皆料定她不关心也不愿听,后知后觉是在情理之中。   芷兰服侍叶昔昭穿衣时,说出心中想法:“太夫人考虑事情兼顾大局、家事,而侯爷若是应邀去了靖王府,恐怕会引发不少风波,当时不定多担心呢,难怪被夫人察觉到了。”   叶昔昭眼神有着赞许,“你倒是很有些见地。”   芷兰笑道:“奴婢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在夫人面前,什么话都藏不住。”随即,将叶昔昭送至寝室。   到了屏风外,叶昔昭摆一摆手,芷兰悄声退下。   虞绍衡已经躺在床上,眉目舒展,呼吸匀净,只是,斜躺在床上。   叶昔昭放下床帏,站在床踏板上踌躇,片刻后,见虞绍衡唇角勾起,不由嗔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的把戏。”   虞绍衡把她带倒在身上。   叶昔昭慌了起来,“侯爷,你的伤。”   “没事。”虞绍衡侧转身形,将她安置在怀中,又探手熄灭了床头柜上的灯。   眼前陷入昏黑,叶昔昭换了个舒适的角度,任由他抱着,汲取他的温暖。   虞绍衡握住她的手,“怎么总是凉冰冰的?”   “不清楚,除去夏日,都是如此。”   “这羸弱的小身板儿。”虞绍衡将她抱紧了些。   气氛很是温馨,让叶昔昭心绪平宁,念及平安郡主的事,决定还是与他说说。他们之间,最缺乏的是开诚布公。由此,她问:“侯爷今日怎么一口回绝了靖王的邀约?”   “与他来往全无益处。”   叶昔昭直言道:“妾身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是不是因为平安郡主的关系?”   虞绍衡也不瞒她,“的确是。你不需为此事担忧,我有分寸。”   “妾身晓得。只是替侯爷心烦而已,郡主这情形,怕是不会轻易罢手。”   “她就是个疯子,若是男子,必是第二个虞绍衡。”虞绍衡自嘲之后,语声多了一份歉意,“终于明白你当初嫁我时的心境了。”   叶昔昭则轻松回道:“侯爷虽曾霸道,彼时终究是郎未娶女未嫁。可如今郡主在侯爷成婚后还不死心,就太强人所难了。”   “难得你会这么想。”虞绍衡将她的手送到唇畔,轻吻一下,“睡吧。”   “嗯。”   这边的两个人相拥而眠之际,夏荷正对太夫人笑道:“放心吧,今日侯爷还是歇在了正房。小丫鬟找了个由头过去打听的时候,听说两个人正在对诗,很是融洽。”   “那就好,那就好。”太夫人连连点头,笑意从心底延逸到了脸上,“我是怕昔昭因平安郡主的事又甩脸色给绍衡看。她若非刻意迁就,就是个高傲又冷冰冰的模样。绍衡呢,对她忍让太久,也早没了耐性。别说我小题大做,实在是怕了他们两个闹别扭的日子了。”   夏荷当然明白,不由叹息,“俗话不就说强扭的瓜不甜么?当初侯爷执意娶夫人进门,初时又是处处迁就,再赶上夫人那性子……若是换了平安郡主,怕也是这情形,只是夫妻两个调换下位置。”   “平安郡主?”太夫人冷冷一笑,“她想进虞家门,我就不同意。执迷不悟也罢了,还闹得沸沸扬扬,全不顾名节,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绍衡。”   夏荷陪着笑,将黑漆小几上的一盘樱桃轻推到太夫人身边,“是奴婢失言了。都怪您太宽和,惯得奴婢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反倒是我的错了?这鬼丫头,数你能说会道。我明白,你是在探我的口风,如此才能心中有数。”   夏荷笑着承认,“奴婢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您。”   “那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底。昔昭纵然有过不是,却不会生事作乱,弄得家宅不宁。以往至多是待人冷淡些,图个清净,从没在相爷面前说过什么——她是相爷的掌上明珠,若她不时诉苦叫屈,相爷早就亲自将她接回府中了,两家人怕是也会闹得水火不容。”   夏荷细细想来,果真是这个道理。如今和离的事已慢慢多了起来,可夫人之前便是与侯爷闹得再僵,也从没那个意思,不外乎顾及着名节怕给相府抹黑。这叫什么?孝顺,识大体。   太夫人继续道:“可若是换了平安郡主,就不定是什么情形了——如今让靖王因为她的事颜面尽失,不是不孝是什么?不孝之人到了侯府,我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   夏荷敛了笑,“奴婢明白了。”   “那就好。”太夫人瞥过手边的樱桃,“明日去再去采买些,给正房送去。”   “是。”   --   一早,叶昔昭洗漱时交代新竹:“你去告诉吴妈妈,在侯爷面前,不要失了规矩。这话只能你去说,换了芷兰,闹不好就吵起来了。”   新竹会心一笑,“奴婢明白。”   叶昔昭带着芷兰去请安,回来时,虞绍衡已经洗漱停当,便命人传饭。   片刻后,吴妈妈带领两名小丫鬟走进门来,甚是恭敬地向夫妻二人行礼,“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虞绍衡见了吴妈妈,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没说话。   叶昔昭一抬手,“摆饭吧。”   虞绍衡厌烦吴妈妈,一是因为听到过她唤叶昔昭为大小姐,言谈间也没个尊卑之分;二是因为她动辄就回相府或是乡下家中,不明白叶昔昭何以养了这样一个吃闲饭的。此刻虽然听她改了称谓,也不能改观。   吴妈妈也识趣,摆饭后便退了下去。   只剩下夫妻二人,虞绍衡出口便是一句:“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叶昔昭忍俊不禁,“说的是呢,侯爷厌烦的人,怎地就又回来了?”   虞绍衡这才报以一笑,“我厌烦有什么用,招架不住你倚重。”   叶昔昭顺势道:“再留些日子,妾身便让她回相府,或者返乡养老去。”她真是这么打算的,就算是找不出吴妈妈的过失,这人也不会留在身边了。眼下不急于发落吴妈妈,是在等相府那边的消息。   “那倒不必。”   叶昔昭自然要坚持:“必须如此。侯爷回到家中,就该事事顺心。总有个不喜之人在眼前晃,实在不合情理。”   虞绍衡笑意渐浓,“这是真心话,还是刻意哄我高兴?”   叶昔昭看着他含笑的俊颜,只觉赏心悦目,好心情使得言辞愈发婉转悦耳,“兼而有之啊。”   “好一个兼而有之。”虞绍衡满含宠溺地拍拍她的脸,当即就投桃报李,“过些日子是叶相生辰,我陪你前去道贺。”   叶昔昭笑着点头,“再好不过。”在以往,这种事两个人总是有一个缺席,是因懒得在相府人面前强做出恩爱的样子。   用罢饭,虞绍衡转去书房,走之前告诉她:“午间我去娘那边用饭。”平安郡主的事,他要向太夫人表明态度。   叶昔昭会意点头。   上午,先是夏荷送来了不少樱桃,之后,尧妈妈过来了。   叶昔昭遣了身边服侍的人,问道:“翡翠的事可有眉目了?”   “奴婢正是为此事而来。”尧妈妈禀道,“那两张银票,翡翠说是表少爷的贴身小厮给她的,原由是表少爷记挂着您在侯府的处境,让她大事小事细细告知。她还说,平日里也会转交一些物件儿。”后一句,透着担忧。   叶昔昭苦笑,“东西不收也不行,已经毁了。”   尧妈妈松一口气,“是该如此。”   “没问出别的?”   尧妈妈明白话中深意,摇了摇头,“只招出了这些,未曾提及旁人,问起时也是矢口否认。”   不论吴妈妈有没有介入,翡翠不知情都在情理之中,况且两个人又是亲戚,翡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提及吴妈妈的。叶昔昭沉吟片刻,“回去告诉夫人,我平日会留心身边的人。”   尧妈妈称是,又迟疑地道:“奴婢在相府听说过一些议论,有人说吴妈妈如今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乡下俨然是个小财主了。”   叶昔昭明白尧妈妈意在提醒,“夫人知道我不喜理会琐事,一直命专人打理我的嫁妆。在侯府,吴妈妈只是保管着一些首饰器皿——她从何处得来的钱财,我会尽快查实。”   “奴婢回去会一字不落地禀明夫人。”尧妈妈告辞之前,说了翡翠的去处,“夫人把翡翠交给了管家,多半是找个人牙子打发掉。明面上只说她病得厉害,又可能传染给别人,便安置到别院养病了。”   “知道了。”叶昔昭唤芷兰送尧妈妈。   吴妈妈等在院中,见尧妈妈出去,上前打听翡翠为何还不回来,吴妈妈笑着敷衍过去。   叶昔昭听到清清楚楚。   翡翠的事,使得吴妈妈警觉起来,她警觉的后果是人前人后都对叶昔昭恭敬有加,往日丢掉的规矩,一个不落地捡了起来。   叶昔昭暗自叹息,其实她更希望吴妈妈乱了阵脚忙中出错。私下里,她吩咐芷兰新竹,留意吴妈妈日常行径。   芷兰揣测出叶昔昭的用意,嘀咕道:“夫人若是不再信任吴妈妈,一句话不就打发掉了?”   叶昔昭有些无奈,“刚走了一个大丫鬟,再三两句话打发掉吴妈妈,不是太显眼了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房里出了什么事呢,少不得猜忌。”   芷兰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明白,只是一向与吴妈妈不睦,巴不得当即眼不见为净。夫人放心,奴婢不会乱说话,一切照旧。”   叶昔昭笑意柔和,“你倒是说实话。”   午间,虞绍衡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饭后,兵部侍郎有要事求见,两个人去了书房详谈,到黄昏时又一同离开侯府,到晚饭后也不见回来。   叶昔昭一面等他回来,一面缝制寝衣。   芷兰进门来,神色凝重:“夫人,吴妈妈去了三夫人房里,刚回来。”   叶昔昭思忖片刻,“只当不知情。”   “是。”   随后,小厮长安过来通禀,说虞绍衡被皇上连夜召进宫中,估摸着要明日才能回府了。   叶昔昭也就早早歇下,只是有些担心虞绍衡的伤势,在心里埋怨皇上不知体恤。   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三夫人也去了。   落座后,三夫人对太夫人道:“儿媳的小厨房里也没个会做糕点的,偏生这些日子总是想吃。这两日总是命人去大嫂房里讨要一点,有一两样觉得很是合口,打听之下,得知是芷兰做的。大嫂身边的人,到底不一样,模样出挑,又心灵手巧。”   叶昔昭与太夫人都没说话,静待下文。三夫人一番话,是无中生有,叶昔昭想,接下来,恐怕就要无事生非了。   三夫人又道:“大嫂能否将芷兰借与我几日?等我过了害口的光景,再将人送回去。”   叶昔昭平静回道:“三弟妹也该晓得,芷兰是我房里的大丫鬟。”   三夫人早有准备,立时接话:“不是还有新竹与吴妈妈么?”又甜甜地笑着转向太夫人,“太夫人,儿媳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因着胎儿的缘故才口味刁钻。”   作者有话要说:   ☆、趁机耍赖   叶昔昭垂了眼睑,啜了口茶,意态悠然。三夫人仗着有喜给她添堵,未免自恃过高,她料定太夫人不会答应。   果然,太夫人道:“各房里的人是有数的,你大嫂房里的人本就不多,少了一个大丫鬟,岂不是会乱作一团?”   三夫人笑得更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大嫂房里的哪一个都是精明伶俐,况且也只是暂借芷兰几日,您就通融儿媳这一次吧。”   太夫人还是笑呵呵的,“偌大的侯府,除了芷兰,还找不出一个合你心意的下人?”   三夫人知道此事无望,便又道:“那就烦请大嫂帮忙寻找一个吧。”   叶昔昭语声透着冷淡:“三弟妹这话失分寸了。我给你寻找算是怎么回事?侯府诸事,我们听从太夫人安排便是。”   三夫人语带轻嘲:“大嫂房里人来人去,又何时请太夫人安排过?例如翡翠,不声不响地来了,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居然在太夫人面前数落她的不是,摆明了想让她下不来台,若是不予理会,日后更会变本加厉。叶昔昭连目光都透着冷意,“翡翠之事,是我考虑不周,自会改过。可三弟妹明知我有何过错,却不曾出言提醒,此时还要将错就错,便让人看不懂了。”   三夫人和叶昔昭对视片刻,败下阵来。   叶昔昭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心性。她不理你,是不屑放低身姿争长论短;她理会你,便会针锋相对,让人无话可说。   太夫人看了,暗笑三夫人的自不量力,随即道:“罢了,你们年纪轻轻的,难免考虑不周,日后何事来找我商量便是。”又对三夫人道,“你想吃什么,去和厨房里的人细说,让她们精心准备。下去吧,我和你大嫂说说话。”   三夫人没想到太夫人会偏袒叶昔昭,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成全,当即羞恼得涨红了脸,起身退下。   太夫人留下叶昔昭,是有意安抚,“她是将胎儿看得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叶昔昭神色变得恭敬柔和,“儿媳以往确有诸多不是,三弟妹也是好意提醒。”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待叶昔昭告辞出门后,与夏荷说起三夫人,叹道:“也不知她双亲是怎么调、教的,竟像是出自小门小户。”   **   叶昔昭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把吴妈妈唤到面前,说了三夫人要借芷兰过去的事,问道:“你与我说说,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吴妈妈愣了一愣,“三夫人的心思奴婢哪里猜得出,夫人怎么会这么问?”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唇角挂着玩味的笑,“我以为,你与三夫人私底下走得近,芷兰又向来与你不合,三夫人好心帮你,把芷兰留到她房里,也就没人再每日给你脸色看了。”   这样一来,吴妈妈就能一人独大了,暗中做手脚就容易了。   吴妈妈显得很是惶恐不安,急急解释:“三夫人从进到侯府之后,便不时唤奴婢过去,询问府中一些琐事。夫人,仅此而已。”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必这么慌张?”叶昔昭笑容明媚,“下去吧。”   吴妈妈惴惴不安地退下,之后芷兰走进门去,与叶昔昭低语半晌才出门来。她预感很不好,担心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尽头了。   **   虞绍衡至午后才回来,大步流星进门,转入寝室。   叶昔昭正要午睡,刚躺下身,见了他就要下地。   “躺着吧。”虞绍衡拦下了她,顾自动手宽衣,躺在她身边,又加一句,“我也睡一会儿。”   叶昔昭见他神色很是疲惫,问道:“不会是整夜未眠吧?”   “不是。”   “不是才怪。”叶昔昭看住他双眼,“眼底都有血丝了。”   虞绍衡漾出清朗笑容,“想你想的。”   叶昔昭随之笑起来,不再言语,主动将手放入他掌中,与他相拥睡去。   虞绍衡醒来时,时近黄昏。   透过轻~薄的床帏,他看到叶昔昭坐在南窗下的椅子上,神色专注地飞针走线,显得优雅娴静。   因为这一幕,时光变得温馨平宁。   缝完最后一针,叶昔昭轻呼出一口气,掐断丝线,拿着寝衣上衫走至床前。   虞绍衡看着她,眼中漾着温柔的涟漪。   叶昔昭笑道:“侯爷醒了?那就试试这件寝衣,看看合不合身。”   “嗯。”虞绍衡坐起来。   寝衣上身,很合适,布料也很柔软,穿着很舒服。   “很好。”他说。   叶昔昭笑容愉悦,“日后再做些别的。”   随后两人更衣,去请安。   三夫人与虞绍桓没露面,此刻,两个人正在房里争吵得面红耳赤。   虞绍桓在外游玩了整日,原本心情不错,回到房里听说了三夫人一早做的好事,俊脸就冷了下来,“你招惹大嫂做什么?喜欢自取其辱的滋味儿?”   三夫人本就恼火,一听这话气得杏眼圆睁,“你们侯府半点颜面都不给我,你竟还来指责我?什么叫做自取其辱?我做错什么了?!”   “居然和大嫂讨要丫鬟,这是什么行径!”虞绍桓落座,打鼻子里哼出一句,“侯府若是纵容你这种荒唐之举,也就没有三代荣华了。”   “我怀上了你的骨血,你有恃无恐了是不是?”三夫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指尖戳上他眉心,“当初是谁上赶着去我娘家提亲的?早知道你是这么不争气,才不会嫁你!”   虞绍桓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随即冷笑,“谁告诉你是侯府托人去你娘家提亲的?当初为我保媒的人多的是,侯府不过是权衡轻重选择了你们宋家。我不似大哥二哥那般上进,也没指望过娶个多好的人进门——婚事便是如此,日后这种话就别再提了。”   “你!……”三夫人被气得面色发白。   “我平日里纵着你宠着你,不过是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让母亲兄长为我操心。可你自从有喜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虞绍桓是真被碰到了底限,忍无可忍了,“私下里说几句混话也罢了,竟还给大嫂平添烦扰,着实是被福分烧得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三夫人这才发现,善于甜言蜜语的夫君,说起刻薄话来亦是滔滔不绝。她身形有些发颤,语声带着哭腔,“好啊,虞绍桓,你竟在我有喜之后说这等话!你、你等着……”   “你能怎样?”虞绍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别说我翻脸不认人。我虽然不求上进,却知道孝字、义字怎么写,你只能夫为妻纲。”之后叹息一声,“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开罪大嫂,就是拐着弯子顶撞母亲和大哥,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我容不得这种事。”   “好、好、好!”三夫人缓步后退,笑容中尽是讥诮,“你容不得我,我也容不得你这个窝囊废!我这就回娘家去!”语毕,扬声唤人备车。   虞绍桓站起身来,“你回娘家去做什么?告状么?”   “怎么?怕了?”三夫人挑一挑眉,“我们宋家人凭什么要在侯府受这窝囊气?”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发什么疯!”虞绍桓火气更盛,越发觉得三夫人不识大体,给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   “我想何时走就何时走。”三夫人语气略有缓和,“不想让太夫人闻讯恼火,就看你怎么低头认错了。”其实她只是想给虞绍桓一点颜色看看,让他记住此次教训,日后即便是不能帮她达到一些目的,也不会这样横加阻止。   “我认错?”虞绍桓哈一声冷笑,“做梦!好走,不送!”他的目的与三夫人大同小异,要借此事断了开罪叶昔昭的念头,她要闹就闹,他陪着,此刻唯一后悔的是平日里太纵容她了。   三夫人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转身就走,到了门外便是一愣:下人们齐齐跪在当院,连声求两个人息怒。她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   **   叶昔昭与虞绍衡用罢饭,早早歇下,卧在寝室床上,继续昨日的消遣。   今日虞绍衡依然对答如流,叶昔昭却慢慢地答得吃力。原因在于虞绍衡虽然将无数诗词记得清清楚楚,最喜的却是狂放豪迈的诗词,而这恰是叶昔昭不怎么感兴趣的。   所以,一来二去,叶昔昭输了。   虞绍衡下地,“等着,我去给你备水。”   叶昔昭嘀咕一句:“妾身怎么觉得侯爷这是故意刁难。”   虞绍衡笑而不语,去了外间,旋踵回来,手里握着个白瓷杯子。   他趋近时,叶昔昭闻到了淡淡的酒香,笑着坐起来摆手,“说好了喝水的,怎地弄了酒来?”   “备水还要唤人,酒却是现成的。”虞绍衡展臂勾过她,“喝一口就行。”   “不行不行,侯爷这是趁机耍赖,妾身不胜酒力,喝一点就醉,稍后万一有事可怎么办?”叶昔昭抬手去推他端着酒杯的手。   虞绍衡被她此时又是心急又是笑的样子引得兴致更浓,坚持要她喝,“再不胜酒力,一两口还能变成醉猫?”   叶昔昭依旧笑着左躲右闪,“谁知还会输多少次?”   虞绍衡索性含了一口酒趋近,覆上她双唇,一手轻轻捏开她下颚。   本意只是将酒送入她口中,在碰触到柔软的唇瓣、闻到她如兰气息时,不自觉就改了初衷。   酒液滚落喉咙时,叶昔昭被呛得蹙眉,双唇微启。   这正合了他的意,辗转索吻。将酒杯放到床头,空闲下来的手落到了她腰际。   叶昔昭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一点无奈很快被亲吻带来的美妙感触冲散。   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柔弱无骨的双手环住他颈部。   唇舌交错间,两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虞绍衡的手自有主张地解开了她寝衣系带,碰触到娇嫩细致的肌肤,感受到她轻轻的颤栗,情~欲再也无从控制,如火燎原。   作者有话要说:   ☆、暗藏祸心   寝衣褪落,身形被拥倒在床上,叶昔昭想提醒他的伤势,却开不得口。他的亲吻愈发焦灼,满带侵袭意味。   虞绍衡的手沿着她肩头、肋骨寸寸下滑。   酥麻的感触让叶昔昭腰身向上轻抬。   虞绍衡扣住了那一把纤细腰肢,又游转于背部,解下水红色肚兜。双唇滑至她耳际,撩拨片刻,亲吻蔓延至颈部、心口。   叶昔昭喘息着,轻颤着,双手捧住他的脸。   虞绍衡悬身凝视她双眸。此时他的眼神,似是狂狼看着猎物,充斥着占有欲。随即视线下落,游转于她曼妙勾人的曲线。   叶昔昭羞涩得红了脸,抬手去挡住他视线。   虞绍衡却咬住她纤长手指。   叶昔昭耐不住微微痛痒的感觉,慌忙收回了手。   虞绍衡笑了起来,趋近她容颜,抵着她额头,语声变得低哑,“就今晚。”   叶昔昭咬了咬唇,轻轻点头,之后才委婉提醒,“侯爷若是伤势无碍,就……”   “管它做什么。”这是虞绍衡的回答。   颀长身形覆上,再度捕获如花唇瓣,修长手指按揉撩拨一处丰盈。   他与她往昔记忆中完全不同,甚是温柔耐心。   她与他往昔记忆中也完全不同,柔软得似要化成水,要将他融化、淹没。   再也抵不住全身心将她拥有的渴望,他去扯落她下~身衣物。   却在这时,小厮长安的声音在厅堂门外低而清晰地传来:“侯爷,宫中来了人,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虞绍衡身形一僵。   叶昔昭睁开眼睛。   片刻后,他恼火地蹙眉,俊脸埋到她颈窝,语气很是恶劣:“作死!”   叶昔昭忍了又忍,还是弯了唇角。   虞绍衡用了点时间平复体内火焰,之后怅然起身。   叶昔昭扯过锦被裹住身形,去拿自己的衣物,要服侍他更衣。   虞绍衡回身将她按倒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她,“别折腾了。估计今夜我回不来了,你早些睡。”   “嗯。”叶昔昭眼中含带的情绪很复杂,既为他被打断好兴致的坏脾气想笑,又是心疼他在家养伤都不得清闲。   虞绍衡刮了刮她鼻尖,“幸灾乐祸。”   “哪有。”叶昔昭虽是这么说着,笑意却更浓。   “早晚收拾你。”虞绍衡笑着起身,更衣后出门而去。   叶昔昭本想听他的话早早入睡,芷兰却在片刻后通禀:“三爷与三夫人闹起来了。方才夏荷姐姐过来了,说太夫人今日有些不舒坦,早早歇下了,这种事尽量还是别让太夫人知晓,想请您与二夫人出面规劝。”   “知道了。”叶昔昭立刻起身穿戴整齐,去往三爷房里。在路上遇到了二夫人,两个人视线相接,俱是苦笑着摇一摇头。   进到院中,便听到三夫人正厉声道:“你们这帮蠢奴才!我支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没听你们三爷都发话让我走了吗?还不快去备车!”   叶昔昭款步到了三夫人近前,“天色已晚,你要去哪里?”   “说的就是呢,三夫人,消消火气。”夏荷在这时快步走来。   二夫人与三夫人一向没话可说,此时转去虞绍桓近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在三夫人心里,叶昔昭就是罪魁祸首,此刻相见,恨得牙根痒痒。可夏荷也来了,那可是太夫人面前的红人儿,任谁也要给几分面子的。是以,三夫人强行按捺住火气,神色转为委屈,“你们去问三爷吧,他……”   “不论谁对谁错,也不该在这时候闹着回娘家。”叶昔昭温声规劝,“还是先回房休息,明日再做理论。”   三夫人不耐地别转了脸,“三爷都巴不得我走,我为何不走?凭什么要受这杆子闲气?我父亲的确是没有叶相爷的位高权重,可也不需低谁一头!”她真正想说的是:凭什么侯府对你叶昔昭就处处容忍,对我却无半点照拂?我比你差了什么?   叶昔昭故作讶然,“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扯到你我的出身了?还是回房歇下,不要动了胎气才好,不为别的,你也要为孩子着想。”   三夫人语气更冲:“我没你那么身娇肉贵!回到娘家自有人静心照料!留在侯府做什么?吃穿都不合意,倒不如回娘家安胎去!”   叶昔昭见三夫人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也冷了脸,“三弟妹,你此时一言一行,知情的只当是你说的气话,不知情的却会认为侯府亏待了你,甚至可以认为你是在挑拨你娘家与侯府的是非。万事三思而后行,这还需要别人告诉你么?”   三夫人张了张嘴,无从答对,最终只能报以一声冷哼。   叶昔昭走到三夫人近前,语声低缓:“你若认为侯爷惧怕宋大人是随时能弹劾他的言官,那你就错了。你若认为宋大人会为了你这点小事就与侯爷理论,那你也错了。你今夜便是回到娘家,明日你双亲就会忙不迭把你送回来,还会向太夫人赔罪认错——不是我危言耸听,是你坏了体统任性妄为在先。说句不好听的,侯爷行的正坐得端,在朝堂畏惧过谁?你最好别将事情闹大惹得太夫人心烦。若是侯爷听说此事,他那性情,谁都说不准他会如何处置。”   三夫人听了这一席话,神色微变。她想到了虞绍衡对靖王邀约的冷淡回复。连靖王都不忌惮的人,怎么会畏惧一名言官?说到底,曾在沙场扬名天下的虞绍衡,出生入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按他那性子,让他三弟休妻也说不定……   在三夫人恍惚之余,叶昔昭已踱开步子,招手唤二夫人:“二弟妹,我们回去。”之后又吩咐院中下人,“三夫人若还想走,你们只管送她回去,不必惊动太夫人。太夫人怪罪下来,我自会担下罪责。”   夏荷听了,转身随叶昔昭、二夫人离开,唇角抿出愉悦的笑容。方才她站得近,叶昔昭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料定三夫人不敢再闹。   事情也正如夏荷料想的那样,三夫人偃旗息鼓,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夏荷服侍太夫人起身的时候,把这档子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命人备车,让她走。动辄就要回娘家,何必嫁人!”   夏荷笑了笑,没接话。   之后,太夫人又满意地点一点头,“话说回来,昔昭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就该这样,让那些见识短浅的知道其中利害。”   “是啊,奴婢起先是怕三夫人连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便多事过去了,想着万一闹僵了也只能惊动您了,谁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那孩子说话与绍衡一样,专捏人要害。”太夫人说着就笑起来,“若非如此,先前怎么会闹得那么僵。”   “这倒是。”夏荷也笑了,“以前两个人起争执也只是片刻光景,侯爷拂袖而去,夫人冷若冰霜,可都被气得不轻。”   “到底是年纪轻,慢慢地就好了吧?”太夫人不是很确定,再怎样,几日美满也还不能将先前不合一笔抹杀。   夏荷笑道:“一定会的。太夫人是有福之人,侯爷与夫人自然会圆圆满满的。”   “但愿如此。”   今日,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都过来请安了。   太夫人若无其事,只当没听说过什么。叶昔昭与二夫人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三夫人留下来,红着脸说起昨夜之事,连声认错。   “什么事也是一样,你自己权衡轻重,我就不说什么了。”太夫人丢下这句话,便摆一摆手,“夏荷,送三夫人。”   三夫人知道,太夫人是有些生气了。回房路上,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因为虞绍桓话里话外偏袒叶昔昭而生气,觉得叶昔昭分明就是自己的克星。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不曾见过叶昔昭,却已心生反感。她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称赞叶昔昭的美貌、才华,更不明白诸多风流倜傥的男子为何一心求娶的都只有一个叶昔昭。到了侯府,叶昔昭又对谁都是疏离冷漠,让她的反感更重,认定了叶昔昭是仗着家世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今呢?叶昔昭摆明了是刻意讨好太夫人,可太夫人偏偏就吃那一套,待她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身怀有孕也成了可有可无之事。   原本叶昔昭只是虞绍衡身边一个全无生机的摆设,现在这摆设活起来了。这样下去,她以往的很多长远计划就要落空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好处就都没了。   这可不行。   一个摆设不安于现状,要做的选择很简单:要么让她回到原状,要么让她把占据的位置腾出来。   叶昔昭的一些是非,这府中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三夫人的目光变得阴冷讥诮。   作者有话要说:   ☆、失望发落   芷兰走到叶昔昭面前,低声回禀:“去乡下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吴妈妈的两个儿子的宅院建得很是气派,并且,她长子长媳常年不在家,去了外地做生意,米铺、绸缎庄开了好几家。”   叶昔昭思忖片刻,“把吴妈妈叫进来。”   翡翠称是。   等吴妈妈进到房里,叶昔昭开门见山:“这两日,我命人去了乡下,打探你置办了多少产业。”   吴妈妈立时变了脸色。   叶昔昭不等吴妈妈说话,又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在我成婚前,你一家人的日子还很拮据,我还不时接济你。如今我只是不明白,你的钱财从何处而来;更不明白,你家境这般富裕,为何还要为人奴仆。”   吴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   叶昔昭笑了笑,“倒也是,这两年你俨然成了半个主人,日子过得很是舒坦,换了谁也不会离开。”语声一顿,语气忽然变得冷冽,“说,钱财从何而来?是窃取了我的嫁妆,还是另有人收买你?你最好说实话,别逼我与你撕破脸才是。”   吴妈妈额头冒出了冷汗,“奴婢从不曾动过夫人的嫁妆,真的没有。”   “那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从天而降吧?”   吴妈妈迟疑着。   叶昔昭给出选择:“你说了实话,我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情分上,放你离开侯府回乡养老;你不说实话,我只好把你交给相府拷问,让他们把你一家人打回原形。”   吴妈妈了解叶昔昭,说出这番话来,是下了狠心要发落她,痛定思痛之下,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是表少爷赏的奴婢。”   “原因。”   “表少爷让奴婢把夫人与侯爷的大事小情据实相告,他很挂念夫人。”   “还有呢?”   “……没、没别的了。”   叶昔昭冷笑,“还有就是,你把样貌娟秀的丫鬟带到我身边,例如翡翠,例如你打算却不能带入侯府的红玉。她们既是你的帮手,也是被唐鸿笑收买的人。有这样的人在侯府,我与侯爷只能每况愈下,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   吴妈妈抬起头来,神色愕然。让她惊愕的是夫人对她的打算一清二楚。红玉的确是她打算带过来的丫鬟,如今还在相府,很有几分姿色。可这只是心中打算,只与红玉说起过一次,且没把话说死。夫人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红玉也被怀疑并拷问过了?怎么也想不通。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却是这般糊涂,着实让人心寒。”叶昔昭眼中现出失望。   “夫人!”吴妈妈膝行到叶昔昭面前,急切地道,“这些是表少爷的意思,奴婢只是听他的安排行事。夫人,奴婢一直以为您与表少爷两情相悦,却被侯爷硬生生拆散了,所以成婚后一直郁郁寡欢……”   “住口!”叶昔昭低声喝斥,“你好大的胆子!这种话也是能够乱说的?!”   吴妈妈也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可是她所作所为也只有这一个原因,沉默片刻,一横心,还是继续这话题:“夫人一定不知道,表少爷在您成婚后憔悴成了什么样子,比起往日,完全是变了个人。他、他是真的放不下您啊。话说回来,您与表少爷不便时常相见,可奴婢却是看着表少爷长大的,知道他用情至深,看着他实在是心疼,便愿意帮他做些事。”   “糊涂的东西!”叶昔昭怒道,“你所作所为会酿成怎样的后果你想过么?你又可曾问过我的心意?自作聪明!”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吴妈妈一面说着一面磕头谢罪,头碰到地上方砖,声声作响。   叶昔昭转而问道:“说说你与三夫人,到底是为何来往?”   “三夫人是有意与奴婢打听夫人一些事,奴婢从未与她说过什么。至于她多次要奴婢过去,奴婢一是没有办法回绝,二来是探她的口风。至于芷兰那件事——奴婢与芷兰不合,府中哪个人不知道?三夫人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让夫人下不来台。在奴婢看来,三夫人对夫人不怀好意,夫人日后要多加防范。”说完这些,吴妈妈又保证道,“夫人与表少爷都是待奴婢不薄的人,说句高攀的话,奴婢是将夫人与表少爷当成半个亲人的,这才做了糊涂事。可三夫人那边,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愿以家人性命起毒誓:若有半句假话,奴婢举家不得好死!”   吴妈妈最是将赌咒发誓这种事看得重,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又指出三夫人不安好心,没道理是假的。叶昔昭呼出一口气,思忖片刻,“你,我是留不得了。记住,或是返乡安度晚年,或是举家迁出京城。若是再做糊涂事,别怪我让你一家人落得个沿街乞讨的下场。”   “多谢夫人网开一面。”吴妈妈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衫,又再度下跪磕头,再起身时,已满脸是泪,“夫人保重,也请放心,奴婢会尽快离开京城,不会再给您添一丝烦扰。”   叶昔昭看着吴妈妈的背影,心绪复杂,难以用言语形容。吴妈妈在她身边多年,每日里嘘寒问暖,很多时候,是把她当成亲人一般照顾着。芷兰、新竹也一向尊敬这个人,直到进到侯府之后,两个人才慢慢地生出不满,只是一个会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一个将情绪藏在心里。   叶昔昭转念又想,会不会因为往日情分,使得处置的方式太过宽容了。   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叶昔昭便命人去了相府一趟,让母亲午后过来一趟。   过了些时候,芷兰走进门来,“吴妈妈整理行囊的时候,主动拉了新竹去在一旁监视,只带了几件衣物走了。她给夫人做了两双绣鞋,稍后奴婢拿过来。”   叶昔昭听出芷兰语声中淡淡的失落,勉强扯出一抹笑,“你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是啊,”芷兰抿了抿嘴,“新竹说,吴妈妈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叮嘱她很多事,都是关于夫人的喜好,一面说一面掉眼泪。新竹跟着哭了半晌,现在还红着眼睛。奴婢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番话说得叶昔昭心里也酸酸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如此。   午后,孟氏过来了。因着前几日才来过,便没去太夫人房里。   落座后,遣了丫鬟,听完吴妈妈的事情原委,孟氏笑道:“以往倒是没看出,你是个心慈手软的。”   叶昔昭知道话中深意,叹息一声,“我在闺中的时候,您整日里被几个庶妹缠着,又有忙不完的家事,吴妈妈陪着我照顾我的日子,可比您都长。不要说一个人,便是个物件儿,跟了这么多年,也做不到下狠手。再说了,这也不是杀鸡给猴看的事,处罚太重了,别的下人反倒会觉得我是翻脸不认人的性子,谁还愿意对我尽心尽力?”   “我明白。”孟氏点点头,“回府后我就派出两个人去,监视她的去向,也会出言警醒几句。这样一来,她再做糊涂事,便是开罪相府,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况且,你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她岂会不明白。”   叶昔昭点点头。   “过两日便是你父亲的生辰,你与侯爷——”   叶昔昭回道:“侯爷说会与我同去。可是如果被政务绊住,那就没办法了——如今他在家养病,却还不时被传召进宫,昨夜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这份心就好!”孟氏舒心地笑了起来,“便是只有你回去也无妨,咱们母女好好说说话。到那日可一定要早些过去。”在侯府,很多体己话想说,却总是觉得不踏实。   “一定。”   说着话,太夫人过来了。   先前因为叶昔昭的态度,亲家两个也亲近不起来,每每孟氏过来,总是刻意先去太夫人房里,与别人家正相反。因为婆媳情分淡漠之至,孟氏总会歉疚地说是自己没把女儿管教好,太夫人则总是说是自己没把儿子管教好——小夫妻不合,最为难最不好做人的其实是她们。   这一次,两个人相见,显得很是亲热,热热闹闹地说了好一会子话。   孟氏告辞时,太夫人与叶昔昭一起送出垂花门外。   往回走的时候,太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叶昔昭,“房里的下人又走了一个?”   “是啊,走的那个乡下家中事情多,总是跑来跑去也不行,便自行辞了差事。”叶昔昭笑道,“儿媳正要求您给我指派个人呢。”   太夫人满口答应下来,“好。过两日,我给你派个得力的大丫鬟过去,小丫鬟也添两个吧?人手多一些,服侍你们两个也周到些。”   叶昔昭语调轻快:“再好不过,多谢太夫人。”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趋近,婆媳两个齐齐回头,看清情形,俱是忍不住蹙眉。   作者有话要说:   ☆、何人聒噪   策马入府的人,除了虞绍衡还能是谁?   让太夫人与叶昔昭蹙眉的是,他出门是坐轿穿着官服,回来却是骑马穿着黑衣,并且,右臂衣袖上有破损之处,分明是被利器划伤。   再打量他神色,眉宇间凝着深浓的疲惫。   虞绍衡看见垂花门内两人,好看的剑眉亦是微不可见地轻蹙。不想让她们看到,却被撞了个正着。   身形落地,将缰绳抛给小厮,虞绍衡阔步走近的同时,漾出了歉意的笑,“娘。”随即又凝了叶昔昭一样,笑意中的歉意更深。   太夫人和叶昔昭疑虑更重。   “我看看,受伤了没有?”太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进宫面圣么?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回来?”   “没受伤。”虞绍衡走在太夫人身侧。   叶昔昭知道母子两个有话说,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后一段距离。   虞绍衡低声与太夫人解释。   “是么?”太夫人先是惊讶的语气,过了片刻停下脚步,“这是真的?”待虞绍衡默认后,竟抬手戳在他眉心,很是无奈地咬牙叹气,“你呀——”   虞绍衡陪着笑,“明日一早,我去登门谢罪。”   叶昔昭看得惊讶不已,却还是一头雾水。   太夫人回首看向叶昔昭。   “我与她说。”虞绍衡虚扶着太夫人向前走去,“您回房歇息。”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争一时意气?”太夫人推开虞绍衡,“你说什么?还是我去跟昔昭说,明日与你一起去赔罪。”   “不用。”虞绍衡笑着再次扶住太夫人。   “你这个混小子!”太夫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被强带着回了房。   母子两个走远了,芷兰也忍不住轻声笑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叶昔昭也随之微笑,愈发好奇虞绍衡到底做了什么事,听太夫人话音儿,应该是与她有关。   回到房里,等了些时候,虞绍衡回来了,先行洗漱更衣。   他换寝衣时,叶昔昭见他身上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不需想也知道是又牵扯到了。这个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不拿自己的伤痛当回事。   虞绍衡躺在床上,让叶昔昭坐在床边,说道:“昨夜其实是太后召见,命我与暗卫统领去寻找皇上。”   “寻找皇上?”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皇上还能丢了不成?   虞绍衡说起来有一点恼火,“皇上想要微服出巡,前些日子提过,太后不同意,昨夜索性不告而别。”   叶昔昭听说过皇上微服出巡的事,而且记得,其中一次,就在今年端午前后。虽然心里晓得答案,还是笑问:“找回来没有?”   “自然,否则我也就不用回府了。”虞绍衡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继续道,“送皇上回宫之后,遇到了叶昔寒。”   叶昔寒,是叶昔昭的兄长。   叶昔昭惊讶之后,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他与侯爷交手了?因何而起?”说着话就紧张起来,卷起他衣袖,敛目细看,“侯爷伤到哪儿没有?”   虞绍衡意态悠闲,笑得坏坏的,“你不妨细细查看。”   叶昔昭赧然一笑,“侯爷无恙就好。”念及先前他与太夫人提及的登门赔罪,虽然也担心叶昔寒受了伤,却知道虞绍衡便是出手伤人,一定也是被气极了。叶昔寒暴躁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   “也不问问你兄长伤势?”   “他在侯爷养伤时寻衅,已是他不对在先,该教训。”   虞绍衡讶然挑眉,委实没料到,她偏帮的竟是自己,“明日与我一同去相府吧?我去赔礼,你有段日子没回娘家了。”   “也好。”不去的话,太夫人那一关就过不了。再者,她也能趁机去劝劝叶昔寒,郎舅两个的关系得以缓和再好不过。   “怎么不问原由?”   “原由不外乎是侯爷平白被惹恼。”叶昔昭抬手蒙住他眼睛,“不说这些,稍事休息,我去命人备饭。”   虞绍衡缓缓阖了眼帘,唇角轻勾出惬意安稳的笑。   饭菜备好,叶昔昭命人摆在室内圆几上,唤虞绍衡起身。   虞绍衡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便又歇下。一个昼夜水米未进,快马加鞭出入京城,回府之前又与叶昔寒动手比试,这次是真累狠了。   叶昔昭刻意赶早去了太夫人房里,说了明日夫妻两人一起回相府的事。   太夫人很有些歉意,道:“不如明日我与你们一起前去,也不知绍衡是怎么回事,竟还这么不成体统!唉——”这就像是两家的孩子打架一样,将人打伤的就算有理也成了没理。最头疼的是:两个在朝为官的,又是姻亲,私底下竟动武比试,传出去还了得?   叶昔昭柔声安抚:“太夫人说的哪里话,此事一定事出有因,怕是儿媳兄长不是在先,您不必挂怀。”   太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叶昔昭并未细究原由,又是欣慰又是笑,“你这孩子,倒是心宽。”   叶昔昭笑道:“您放宽心才是最要紧的。”   “好。明日赶早回相府。”太夫人转身吩咐夏荷,备下一应礼品。   叶昔昭回到房里,独自用罢饭,想早些休息,有些人却不让她如愿——三夫人带着一名容颜俏丽的丫鬟过来了。   “三弟妹有事么?”两个人在厅堂罗汉床上落座,叶昔昭的态度不冷不热。   三夫人笑道:“这不是今日听说了大嫂房里的一些事么?赶着来雪中送炭了。”   “哦?”叶昔昭讶然,“你听说了什么?我又何时需要人雪中送炭了?”   “眼下正房只得芷兰、新竹两个大丫鬟,大嫂人手哪里够用。”   叶昔昭用三夫人说过的话作为借口:“我房里的个个聪明伶俐,应付得来。”   三夫人笑容甜美,语声压低:“我只是不解,吴妈妈为何忽然离开?难不成是因为知道大嫂以往诸多是非,才被打发走的?”又指了指身旁丫鬟,“宁儿素来与吴妈妈走得近,无话不谈,知道的怕是也不少,我怕大嫂担心,便先将人送过来了。”   叶昔昭似笑非笑地看住三夫人,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这人倒是会打如意算盘,用这借口使得她忌惮,将宁儿留下,可是留下容易,打发却难。最重要的是,她已请太夫人派个人到房里,若是先一步收了别的人,太夫人会怎么想?   叶昔昭勉强压下心头嫌恶,尽量使得语调平静无异:“我已请了太夫人指派人过来,再说三弟妹身怀有孕,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怎么能收你房里的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三夫人立刻接话:“那么,大嫂就不怕宁儿从吴妈妈嘴里听说过什么,平日里胡言乱语么?”   叶昔昭冷冷一笑,“我倒是想不出,有何能够让人胡言乱语的事,三弟妹若是方便,此刻便让宁儿一一道来,我也长长见识。”   三夫人则道:“这——不妥当吧?大嫂不妨将人留下,慢慢询问便是。我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也总觉得不妥当,思来想去,觉得送给大嫂才是两全其美。”   叶昔昭耐心告尽,端茶送客,“三弟妹若是纵容下人胡言乱语,也随你。只有一点,三弟妹谨记——祸从口出,再说句不中听的,不外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我不怕人横加诟病,倒是担心三弟妹惹祸上身。”   “大嫂这是什么话!?”三夫人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倏然起身,恼怒地瞪着叶昔昭,“这话里话外的,到底是在警醒我,还是盼着我怀中胎儿出闪失?”   未等叶昔昭应声,寝室内传出虞绍衡不耐的语声:“何人聒噪!”   三夫人完全没料到,被吓得呆了一呆。   “滚!”虞绍衡被吵醒,很有些火气。   三夫人惊慌之余,很是不解。丫鬟从外院打听到,侯爷与相府大爷起了冲突,明明侯爷该与叶昔昭争执不下才是,此刻的火气是自心底要帮叶昔昭,还是迁怒于她?   虞绍衡又道:“你们这些服侍夫人的,怎么什么人都往房里带?没个眼色!”   “奴婢知罪!”芷兰、新竹齐声认错,却都是面含微笑。   叶昔昭抚额,她这点脾气与虞绍衡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三夫人再也没脸留下去了,涨红了脸,夺门而出。   叶昔昭转到寝室,虞绍衡看住她,“她平日里就是这般做派?”   “没有。”叶昔昭没有让他介入内宅之事的打算。他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一切还需她自己应对。   “不想让我管,我也不会强行干涉。”虞绍衡躺平身形,闭上眼睛,片刻后又沉沉入梦。   叶昔昭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真希望他不会记住此事,不会记住三夫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而三夫人,看起来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否则,日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叶昔昭回到厅堂,沉思片刻,唤新竹到近前,低声吩咐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郎舅之间   翌日上午,虞绍衡携叶昔昭去了相府,先到正房去见孟氏,恰逢孟氏在训诫叶昔寒。   叶昔寒的伤都在明面上,额角一处淤青,咽喉上的一点伤已经结疤。   叶昔昭看得出,伤是剑尖抵入分毫所致,暗自倒吸一口冷气。若当时虞绍衡的力道稍有偏差,她大哥就会丢掉性命。   随即,她忍不住剜了叶昔寒一眼。好端端的,招惹虞绍衡做什么?话说回来,整个京城又有几人敢与永平侯较量身手?   两个男人相见,视线短兵相接。叶昔寒犹自不服气地报以冷眼,虞绍衡却是淡漠从容。   而孟氏不曾奢望虞绍衡会来,讶然很快转为惊喜,挂着满脸的笑,让女儿女婿落座,先是问起虞绍衡的病情:“听说这几日都在家中休养,可好些了?”   虞绍衡语声温和:“劳岳母记挂,并无大碍。”   叶昔昭瞥见叶昔寒要说话,先一步道:“是啊,娘只管放心。侯爷也只是旧伤崩裂,虽说休养期间也不得闲,不时牵扯到伤口,好在太医医术精良,时时重新包扎,没事。”回到娘家,她说话也就随意些,没掩饰情绪。   虞绍衡险些就笑了。   叶昔寒听了,原本要说的话便咽了下去,转而很是不满地瞪住叶昔昭,眼神分明是在说:发什么疯?怎么会站在他那边对我冷嘲热讽?   叶昔昭不予理会。   孟氏蹙眉喝斥叶昔寒:“看看你做的好事!”随即便对虞绍衡歉然笑道,“原本打算过几日去侯府赔罪的,却不想……”   虞绍衡微微一笑,“岳母言重了。昔昭已有段日子没回相府,我又得闲,便陪她走一趟。”   叶昔昭明白,虞绍衡就是这样,事情可以做,话却不会说在明面上。他可以对她和太夫人说来相府赔罪,但是来了之后,绝不会说一个错字,走个过场不过是为了两家长辈心安。   叶昔寒报以一声冷哼,“我还当你将昔昭囚禁在侯府了呢!”   “你这孽障!”孟氏真被气得想打人了,“到此时还敢胡言乱语!?”   恰逢此时,小丫鬟前来通禀:“夫人,今日皇上龙体微恙,免了大早朝,相爷回来了,请侯爷移步书房一叙。”   虞绍衡适时起身,转去书房。   等虞绍衡离开院落,孟氏就拿起手边一本账册,丢到了叶昔寒身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不孝的东西!方才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娘别生气,我这不也是……”   孟氏继续数落着:“你说你做的那叫什么事?青天白日的,偏要与侯爷比试,侯爷懒得理你,你就不依不饶地冷嘲热讽,这也就罢了,你总提起昔昭做什么?总说前尘事做什么?你果真见不得昔昭过几天安生日子么?你……”说到这里,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叶昔昭慌忙放下茶盏,前去安抚,“娘,别生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夫人与侯爷都没放在心里。”   叶昔寒一看这情形也慌了,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娘,孩儿知错了,您千万保重身体。”   “你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被你气死!”孟氏想不明白,“你总与侯爷作对是为哪般?看昔昭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就高兴了么?我能依仗的只你与昔昭两个,只盼着你对你妹妹多加照顾,可你呢?”   叶昔寒垂着头连声认错,神色却有着几分委屈,心说受伤的是我,差点命丧黄泉的也是我,到最后怎么错的还是我?   幸好,这时候尧妈妈走进来,笑着给他解了围:“夫人快消消火气,表少爷过来了。”   孟氏与叶昔寒神色一滞,不约而同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从容起身,避到了里间。   孟氏尽快调整了情绪,让叶昔寒起身,又唤人请唐鸿笑入内。   叶昔昭犹豫片刻,转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观望。自嫁入侯府,她便再也没见过唐鸿笑。越是在相府,越是顾忌着流言蜚语,不愿被那些个姨娘、庶妹私下议论,惹得双亲不快。   三月清新明媚的阳光洒落院中,春风拂动着院中的花草树木。春光流转间,唐鸿笑走入她视线。   仍是她记忆当中的俊雅清绝,周身焕发的气息却与往昔大相径庭。   以往的他宛若这光景的和煦春风,此时却如月下花影,透着阴霾、萧瑟,容颜清瘦,轮廓线条锐利。   叶昔昭的手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也不觉得疼。她心头堵得厉害,情绪复杂难舒。失望、痛恨、不甘太重,却无处排遣。她恨不得当即拆穿他对相府居心叵测,却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凭据。她反复告诫自己,要稳扎稳打,挽回夫妻情分才是首要之事,别的都在其次。   眼下刻意看看这个人,目的是防范着日后若相见,她不至于自乱阵脚显露心绪。   深吸一口气,又闭了闭眼,叶昔昭回身落座,聆听厅堂三人的谈话。   唐鸿笑是听说叶昔寒负伤之事,前来探望。   叶昔昭想到他是相府的常客,不由烦躁起来。她的父亲爱才惜才,本是难得的好品行,可一腔心血倾注在唐鸿笑身上,注定是养虎为患。偏生又固执得很,不看到切实的证据,就不能对一个人改观。   思及此,她不由自嘲地勾唇浅笑,想着重生前的自己不就完全秉承了父亲的心性。   思来想去,要想让父亲开始防范唐鸿笑,也只有借助母亲之手,可如今母亲怕是也只当唐鸿笑是个痴情种,不定何时便出于同情又放下警惕。   叶昔昭着实犯了难,心烦意乱时,听得叶昔寒在外面扬声道:“昔昭,鸿笑来了,你也不见见?又不是外人。”   叶昔昭恨得牙根痒痒,费了些力气才语调如常地回了一句:“我有些乏了。你们与侯爷相见时少,不如去书房一叙。”   “……”叶昔寒没了下文。   孟氏笑道:“昔昭说的对,你们与我说话定然无趣,去书房吧。”   “我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唐鸿笑语声温缓,“珍重。”   末尾二字,分明是说与叶昔昭听的。   孟氏本意是要叶昔寒送客,却见他三步两步去了里间,心里恼火,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亲自将唐鸿笑送出门去。   叶昔寒到了里间,手指轻弹叶昔昭额头,“让我与鸿笑一起去见虞绍衡,亏你想得出!一个是被他横刀夺爱的,一个是险些被他取走性命的,你倒是会给他脸上增光!”   叶昔昭狐疑地凝视他,“你到底是哪家的人?你让我见他做什么?失心疯了不成?”   叶昔寒却是双手揉了揉叶昔昭的脸,“好了!人前做戏也就罢了,如今只有我们两兄妹,又何苦强压着满腹委屈?”   “谁跟你做戏了?”叶昔昭目光凌厉起来,“看看你今日言行,哪里像是我的手足,分明是存了祸心要害我的仇人!”   “这是怎么了?”叶昔寒愈发惊讶了,“红玉听侯府的下人说过你的处境,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我——你不是怕虞绍衡刁难相府与鸿笑,才连娘家都不敢轻易回么?”   叶昔昭目光一凛,“红玉是谁房里的人?”这是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的事。   “是嫣红房里的。”   “嫣红又是谁?”   “是……”叶昔寒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是我新纳的妾室,原本嫣红是七妹房里的人。”   “……”叶昔昭报以一记冷眼才道,“下人胡说八道你也信?”   “我怎么能不信呢?……”   孟氏挑门帘走进来,打断了叶昔寒的话:“时候不早了,你去书房问问将饭摆在哪里。”   “我正跟昔昭说话呢……”   孟氏加重了语气:“你只会添乱,给我滚!”   叶昔寒满脸不甘愿地走了。   孟氏拉着叶昔昭的手,转坐到临窗的大炕上,“这混账东西跟自家兄弟没什么情分,跟鸿笑却亲如手足,我便是有心规劝,也不能立竿见影。”   “总这样下去可不行。”叶昔昭叹息一声,一时间却也没有好法子,转而说起红玉之事,“这种挑拨是非的,娘酌情处置吧。”   “我记下了。”孟氏抬手抚额,一直强挂着的笑隐于无形,“自昨日便被昔寒气得不轻,你爹也是个一根筋的,我让他吩咐昔寒去给侯爷赔礼认错,他偏不肯!你说说他们这都是怎么了?硬是不知道个亲疏远近!”   “这都怪我。”叶昔昭自然比谁都清楚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因我的关系,侯府与相府在之前徒有姻亲的虚名,来往太少。”   “再有便是……”孟氏沉吟片刻,才将心底话说出,“便是因为鸿笑自幼住在相府,与他们父子之间情分不浅。尤其在你初成婚时,父子两个看着鸿笑一日日消沉憔悴下去,总觉得是相府亏欠了他,自然,也总觉得你的一生被耽误了。种种相加,他们又怎能将侯爷视为一家人?”   “……”叶昔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出嫁当夜,父子两个在后花园的海棠苑大醉,他们说,是在那儿,让你生涯逆转。”孟氏回忆起一些往事,目光酸楚,“后来,你爹时常独自去那儿,一坐就是大半晌。你要么不回来,回来又总是消瘦憔悴,他心疼啊。他是有一群儿女,可最看重的也只有你。”   是在海棠苑,虞绍衡初见叶昔昭。而对于叶昔昭来说,那只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到如今也不知道他何以出现在那里又栖身于何处。只知道,那短短光景,改写了他与她的生涯。   此刻,叶昔昭听了这一番话,喉间一哽,握住了孟氏的手,“女儿不孝。”父亲如此,母亲又能好过到哪里?   “好了,不说这些了。”孟氏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笑了,“眼下好好的就行了,日后你得闲便回来,多陪你爹说说话,他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   “一定。”   到了正午,小丫鬟前来回话:“相爷被几名同僚请走了,临走时特意交代,让大小姐等他回来。大爷请侯爷去了他书房用饭,说有要事相谈。”   叶昔昭想到叶昔寒先前说过的话,心里隐隐不安,却也无从避免他与虞绍衡接触。有些事能够防患于未然,有些事却只能顺其自然,为难也要面对。   孟氏听了苦笑,虞绍衡已经过去了,她没道理再命人请过来,“但愿两个人安安生生吃顿饭,把话说开。”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能是个心愿。   母女二人用罢饭,三位姨娘与叶昔昭几个庶妹过来了,都说是以为相爷、侯爷、大爷都会在,不敢冒失前来。   叶昔昭与她们话少,一向亲近不起来,可一个一个应付过去,还是用去不少功夫。   等房里清净下来,孟氏见叶昔昭神色略显倦怠,命人服侍着她去西次间休息。   叶昔昭睡得很安稳,醒来时,惊觉日已西斜。这么晚了,怎么也没人唤她起身?穿戴整齐,略略打理了妆容,她转去厅堂,听到尧妈妈低声言语:   “今日大爷又不依不饶地缠着侯爷拼酒量,这不,两人到此时还在饮酒。奴婢也是才听说,否则早就来通禀了。”   “什么?”   孟氏与叶昔昭异口同声,随即,叶昔昭转身出门,“我去看看。”唤上芷兰,去往叶昔寒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索取给予   虞绍衡与叶昔寒相对而坐。   喝了太多烈酒的缘故,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虞绍衡目光寂冷,闪着迫人的光芒。   叶昔寒目光迷离,已经醉得很深,眯了眸子,抬手指着虞绍衡,“是你,都是你,害得相府要屈就于你,用昔昭换取荣华依旧,也害得昔昭两年来不展欢颜。虞绍衡,为人如你霸道嚣张,迟早要遭报应的!”   虞绍衡蹙了蹙眉,这番话,在这个午后,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   叶昔寒继续重复着车轱辘话:“你钟情昔昭,她就该嫁给你么?只要合你心意的,就应该归你所有么?只为惊鸿一瞥,你就能不顾一切强人所难,别人呢?别人对昔昭,又何尝不是用情至深!”   虞绍衡对叶昔寒端杯,“喝酒。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叶昔寒随之举杯一饮而尽,之后才道:“没把话说清楚,你休想离开!执意要走的话,别怪我招呼人阻拦,给你难堪!”   不喝酒的叶昔寒都是冲动暴躁,喝醉之后可想而知。若非他以此要挟,虞绍衡才不会耐着性子陪他耗这么久。对付醉鬼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把他灌得不省人事。   虞绍衡亲手给叶昔寒斟满酒杯。   叶昔寒却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到书架前,拍着额头思忖片刻,弯下腰去。   头砰地一声碰到了书架上,他闷哼一声,身形僵滞片刻,寻到了一卷画轴,回到桌前,丢给虞绍衡。   “是什么?”虞绍衡懒得看。   “你看看昔昭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再看看她如今又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虞绍衡展开画卷,看到一幅画像。画中的叶昔昭,十来岁的样子,目光灵动,笑容灿若秋华。   画得很传神。   翩然孤鸿影,如花玉聘婷。这是题字。   虞绍衡扫了两眼,料定叶昔寒绝不会有这般才华,再看落款,目光微凝。   作画之人,是唐鸿笑。   “看到没有?看清楚没有?”叶昔寒笑意苍凉,“唐鸿笑在昔昭幼年就到了相府,早了你那么多年,且一直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你有什么资格横刀夺爱?”   虞绍衡似笑非笑,将画缓缓卷起,放到手边,不答话。   “知道年少时就钟情一个人的滋味么?知道痛失佳人的滋味么?”叶昔寒敛起涣散的目光,凝住虞绍衡,“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从十三岁就钟情一个人,可是十六岁时,她病重而去……于我而言,失了她,天下的女子就都变成了可有可无,谁都可以,可又对谁都不能再心动。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锥心之痛,不会明白的……”   话题又被这醉鬼扯远了,虞绍衡只得出声提醒,“你想说什么?”   “放了昔昭吧。”第一次,叶昔寒看向虞绍衡的眼神,透着祈求,“棒打鸳鸯,适可而止。昔昭在你身边不开心,唐鸿笑娶妻不过是被双亲强迫,成亲后一直夜不归宿。虞绍衡,何苦呢?”   “你醉了。”   叶昔寒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探身过去,“当初昔昭答应嫁给你,是为了家门不至没落。你也知道,那件事是我的过失。如今你大可将我当年罪行禀明皇上,让皇上治罪于我。”   虞绍衡轻笑,“这话你晚说了两年——休想。”   “不同意?”叶昔寒浓眉蹙起,“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昔昭既然回来,我就不会让你带她回侯府了!”   虞绍衡笑意渐浓,全然不以为意,“凭你?”   “我已与父亲道出心意,他并不反对。”叶昔寒被虞绍衡睥睨一切的眼神伤到了,“就算我在你眼中无足轻重,那么整个相府呢?”   “有何差别?”   叶昔寒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杯中酒飞溅而出,“你若是真的那么看重昔昭,就该让她活得恣意欢喜!你若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不应该借着威胁使她留在你身边强颜欢笑!”   虞绍衡隐有薄怒,“胡说八道!”   “你也不想想,昔昭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才子佳人才能共谱琴瑟和鸣,你与昔昭从头到脚就不般配!你知道昔昭的喜好么?你能为她吟诗作画么?你晓得陪她共赏春花秋月么?你不能,可旁人却能做到。日子若没了情致,不过是浑浑噩噩,虞绍衡,你连这道理都不懂么?”叶昔寒说到这里,讽刺一笑,“也对,如你这种只擅长杀人的货色,又怎会明白。”   虞绍衡忍耐地看着叶昔寒。这人总是有这本事,能让他在片刻间怒火中烧。   “我告诉你,这次昔昭回来,我就不会让她走了。明日你便着手和离之事吧,或者你将休书送来,相府也不怕再被你羞辱一次!我要的,只是昔昭离开你的结果!”叶昔寒说着转身,要出门去唤人手,扣留叶昔昭。   这个疯子!   虞绍衡忍无可忍。霍然起身,跨步到叶昔寒面前,探手扣住他咽喉,施力将他按在座椅上。落地有声的言语,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叶昔寒耳中:   “你除了无事生非,还会做什么?”   “我横刀夺爱时,你伏法认罪的勇气何在?唐鸿笑那厮何在?相府不惧没落的风骨何在?”   “我不能在她年少时相伴,却能陪伴她走过余生岁月。我也许不能让她日日欢颜,却会尽全力呵护。”   “我不是你们,不会在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我从来就明白,她不可缺失。”   “叶昔寒,不要再有这种愚蠢的念头——今时你是昔昭兄长,我处处忍让,但若有一日你害得我与发妻别离,便是我此生仇敌。你说的对,我最擅长杀人,仇人尤甚!”   叶昔寒极力挣扎着,却因为呼吸艰难周身失力。在这时,他的醉意退散,分外清醒地看到虞绍衡双眸寂如深潭,冷意入骨。   喉间一松,叶昔寒大口地呼吸着。   随即,虞绍衡手掌狠切在叶昔寒颈部。   叶昔寒身形一软,晕了过去,身形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虞绍衡整了整衣襟,拿起那幅画,迈步出门。跨出门槛时,脚步一滞。   门外站着叶昔昭,她脸色苍白,眼中尽是惶然、震惊。   虞绍衡视线与她相接片刻,不含情绪地说道:“回府。”之后率先去往正房,与孟氏道辞。   一路上,叶昔昭满脑子都是他与叶昔寒的一番对话,恼恨叶昔寒的异想天开,震惊于叶昔寒才是徇私枉法的罪魁祸首,担心自己一番苦心挽回是不是前功尽弃。   进到孟氏房里,叶昔昭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娘,天色不早了,我与侯爷先回去。爹若是与我有话说,等他生辰时也不晚。再有,明日让大哥去侯府一趟,有些话他必须说个明白。”   孟氏一看夫妻两个的脸色,便知道叶昔寒又惹了祸,却也不好过问,点头答应下来,亲自送两人出门。   **   坐在马车上,叶昔昭鼻端充斥着浓烈的酒气,不时瞥一眼闭目养神的虞绍衡,还有他手边的画轴。   一路就在这般难捱的沉默之中度过。   暮光之中,两人进到正房。   夏荷等在阶下,屈膝行礼,笑道:“太夫人记挂着,命奴婢过来看看。”   叶昔昭笑着点头,“我换身衣服就过去回话。”   芷兰、新竹行礼后上前来,要服侍叶昔昭更衣。   虞绍衡却将话接了过去,“不必。”   叶昔昭迟疑一下,点一点头,随即转身出门,要去太夫人房里。   虞绍衡却随着她走出来,问道:“去做什么?”   “去回话啊。”   “说了不必。进去。”   叶昔昭讶然,“那怎么行?”这可不符合他的做派,随即委婉地道,“侯爷先喝杯浓茶解酒,妾身快去快回。”之后款步前行。   虞绍衡却拥住她,强带着她回房,边走边吩咐丫鬟:“退下!”   “侯爷!”叶昔昭身不由己地被带入寝室,双颊已经转为绯红。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下人面前如此,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室内黯淡的光线之中,虞绍衡审视着她,欲言又止。随即扣住她后颈,双唇霸道地覆了上去。   丝毫温柔怜惜也无,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惩罚她。   他是有理由生气,叶昔昭不清楚的是,他是在气叶昔寒,还是连她一并责怪了去。   若他迁怒于她,着实令人灰心——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便已出错。   叶昔昭抬手用力推他,想先和他把话说清楚。这样稀里糊涂地忽略不提,只能成为日后阴影。再者,她此刻首要之事是去见太夫人——方才一幕,夏荷看得清清楚楚,太夫人若是以为他们又闹别扭了可就糟了,甚至,会怀疑相府怠慢了虞绍衡。虽然,这是事实。   可是比起他,她的力道微不足道,手落在他胸膛,如同落在厚重的墙壁上。   虞绍衡得寸进尺,抬手扯落她衣衫。   叶昔昭真急了,竭力别开脸,“侯爷!”   虞绍衡充耳未闻,再度俘获她双唇,蛮力纠缠着,吮得她舌尖发麻,咬得她唇瓣生疼。隔着绣合欢花的肚兜,他双手揉捏着她胸前丰盈,片刻后便觉得那一层布料碍事,不耐扯下。灼热手掌又一次覆上,指腹撩拨着顶端。他呼吸急促起来。   玲珑身姿在他颀长身形对比下,更显纤弱。   奋力挣扎在他蛮横地禁锢之下,只是徒劳。   “虞绍衡!”叶昔昭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又是羞愤,模糊的语声带着哭腔。   虞绍衡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漾出迷人却危险的笑,“知道我是谁,很好。”   他一把抄起她,扯落她仅剩的衣物,转而将她安置在床上。   叶昔昭慌手忙脚地扯过被子,裹住身形。   虞绍衡利用这间隙,除去衣物。   唯一作为屏障的锦被被他夺过丢到床下,他身形覆上,俊颜在昏暗之中有些模糊,双眸却熠熠生辉,似是蛰伏于暗中看到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   叶昔昭有点害怕这样的他,只得搬出太夫人来压他:“这时候胡闹什么?太夫人会担心的。”   “娘担心的日子年深日久,不差这一次。”虞绍衡点了点她唇瓣,“闹什么?你看不出?”   他在她再次出声之前,果决地分开她双腿,沉身,昂长没入。   毫无准备之下,叶昔昭疼得身形一僵,却倔强地咬住了双唇,不再言语。   虞绍衡目光一黯,紧致缠绕之下,触觉销~魂蚀骨。可她却丝毫快乐也无,眼角眉梢都是隐忍。探究明眸中的情绪,她的委屈不言而喻。   他没了方才的坏脾气,耐心地软化她。低下头去,双唇在她胸前、颈窝、锁骨、颈部逐寸流连,打下一个个烫热的烙印。   他灼热的气息,浓烈的酒气,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萦绕,无从挣脱。   他对叶昔寒道出的言语回响在她心头——她于他而言,不可缺失。   方才的恼怒就这样消散。叶昔昭抬手捧住他容颜,在他索吻时,予以回应。   暗影轻罗间,情、欲蒸腾,旖旎蔓延。   她体内暖流涌动,浸润着他。   虞绍衡喉间逸出一声低低地叹息,带着怅然落寞的心绪索取,温缓而动。   叶昔昭被酸胀的感受抓牢,轻而急促地喘息着。   静谧的氛围下,她的声息似是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搭上了他心弦,让人心痒难耐,目光变得迷乱,动作变得狂野,密集刺撤。   叶昔昭被这样地激烈弄得有些疼,又无从忽略一阵阵的酸麻。两两相加,让她无意识地向后躲闪。   虞绍衡却不允许,扣住她腰肢,让她更紧地贴合,与他无缝相溶。   ……   情~欲退散,叶昔昭乏得厉害。如他所言,她这羸弱的小身板儿,招架不住他旺盛的精力。到最后,他是看她吃不消,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我唤人服侍你沐浴。”虞绍衡吻了吻她,要起身。   叶昔昭拦住了他,“侯爷,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更好。”   虞绍衡沉吟片刻,轻轻地笑,“我又能从何说起。”   “侯爷不愿说,就愿意一直窝火,一直存着那些疑虑么?”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修旧章里的错字,忽略就好。   嘤嘤嘤……求保佑顺利过审。   ☆、小人行径   虞绍衡顺势道:“有人知道你的喜好,为你吟诗作画,陪你共赏春花秋月——我恼火至极。”语毕,探臂捡起锦被,抖落尘埃,罩住两人身形。   叶昔昭相信,这是他的心底话,可之于整件事,这只是原因之一。看他的意思,也只愿意谈及这一点,微一思忖,应道:“对侯爷如此的人,在京城不也比比皆是。”   “这是不是强词夺理?”虞绍衡语声不自觉地融入一丝笑意。   “侯爷将这些放在心里,任谁也无计可施。在闺中的女子,排遣时光的不过是琴棋书画女红赏景。少不更事的时候,偶尔会与远亲近邻聚在一处,在诗词歌赋上争个高下。”叶昔昭一面说,手指一面轻描他眉宇,“侯爷投身军中之前,难道从不曾如此?”   虞绍衡想了想,他得承认:“也曾如此。”年少时,便是他对这种事毫无兴致,也愿意带着二弟三弟出门偷得半日闲。   叶昔昭缓缓接道:“那么,没有哪家千金为侯爷吟诗作画么?没有谁打听过侯爷的喜好么?再有,侯爷从不曾与谁站在一处对着美景闲谈几句么?侯爷无心,可是落到旁人眼中,作何感想便是谁也无从左右的了。”   虞绍衡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明白你的意思。”   他明白,叶昔寒对他说的话,不过是断章取义夸大其词。   对于此事,他只是嫉妒,嫉妒唐鸿笑,先他一步走入她生涯。除此之外,便是厌烦,那厮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叶昔昭又提及叶昔寒:“大哥不知就里,又不知听了什么闲话,才会说出那些混话。待他明日来了,妾身会尽力规劝,尽量让他不再固执己见。今日他说过的话,妾身亦会让他当着侯爷的面说个清楚。”什么话都要留三分余地,她并不能确定能够改变叶昔寒的看法。   “不必,你们说说话就好。他对我偏见太重,不是朝夕间能改。”   叶昔昭知道他说的在理,点头应下。思量片刻,觉得别的事不宜提及,因为她都是云里雾里,还是等日后再做打算。而眼下,她该尽快梳洗去见太夫人,却是自心底打怵:“去见太夫人,该怎么说才好呢?”说着话,将脸埋到枕上,颇为无奈地嘀咕一句,“最要紧的是,觉得无颜见人。”   虞绍衡逸出清朗笑声,“我过去一趟便是。你只管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那怎么行……”   “听话!”虞绍衡加重语气,拍拍她的背,“我说你身子不妥当便是。”   叶昔昭也就没再坚持。   虞绍衡唤人服侍叶昔昭沐浴,自己也匆匆梳洗一番,更衣后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今日命人摆饭的时辰晚了多时,此时正独自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用饭。   “娘。”虞绍衡走到桌前。   太夫人见他和颜悦色的,神色一松,“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太夫人忙唤人加了一副碗筷,“将就着吃些。”   “也好。”虞绍衡落座,想起叶昔昭,便吩咐夏荷,“去知会夫人,先行用饭,不必等我。”   夏荷笑着称是,快步而去。   只剩下母子两个的时候,太夫人才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原本听了夏荷先前回禀,还以为夫妻两个又怄气了,眼下却又觉得不像。   虞绍衡歉意地笑了笑,“没事。我多喝了几杯,这才醒酒。昔昭有些不妥当,就没让她一同过来。”   太夫人嗔道:“前去赔礼,喝酒做什么?”又关切地道,“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看看?”   “推脱不掉。昔昭忙了整日,有些累,没大碍。”   太夫人又试探地问:“相爷的生辰礼,可曾备下?”   “备下了。”虞绍衡给出让人心安的回答,“届时我与昔昭一同前去。”   太夫人真的放下心来,“就该如此。”   母子两个一同吃罢饭,又闲话多时,虞绍衡才告辞回房。   叶昔昭已经睡了。   他宽衣上了床,躺下身时凝眸打量。   如云长发、红绫寝衣映衬下,肌肤胜雪,唇若点绛,纤长浓密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子,只是柳眉轻蹙。   他知道她心底萦绕着困惑烦扰,只是不曾说出。   他转身熄了灯,展臂将她带入怀中。她警觉地身形一僵,之后慢慢放松,素手落在他腰际。   心就这样安稳下来。整个下午的酒意袭来,沉沉入梦。   翌日早间,虞绍衡醒来时,叶昔昭已经请安回来,浅笑盈盈,神清气爽。一看便知,太夫人定是拉着她嘘寒问暖,婆媳两个相谈甚欢。   用罢饭,虞绍衡去了书房。   没过多久,叶昔寒来了。昨日的大醉,使得他脸色很差。落座后,接过芷兰奉上的茶,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之后又端过叶昔昭手边细瓷茶杯,连喝几大口,这才道:“渴死了,喝完酒就这点不好。”   “你怎么不醉死呢?”叶昔昭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叶昔寒讶然挑眉,“这叫什么话?我死了你还要去吊孝哭丧,多累。”   叶昔昭险些发笑,转而吩咐芷兰:“给他备一壶茶。”   芷兰忍着笑,听命行事,之后退下。   叶昔寒问:“虞绍衡呢?”   “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叶昔昭顺势斥责道,“你昨日是怎么回事?疯了么?”   “我那不都是为了你么?”叶昔寒有些委屈。   叶昔昭忍着气,“你今日既已来了侯府,倒是与我说说,从哪里看出我像是被囚禁被威胁了?”   叶昔寒却道:“你怎么还不与我说实话呢?你若是过得如意,怎么会连娘家都不怎么回?相府有了大事小情,不都是那些下人跑来跑去的传话?”   叶昔昭气道:“以往我是不怎么回去,可娘不是隔三差五便过来看我么?她可曾与你说我过得不好?”   “娘从来是做和事老,生怕得罪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怎么会说你过得不好?可她过来十次,有八次都是来探病——你若过得好,怎么会病歪歪的?我以往过来几次,都被挡在门外,那些家丁看到我就是如临大敌!”   “谁叫你总是与侯爷过不去?你来看我,便是傻子也想得到是要带我回娘家,闹起来惊动了太夫人可怎么办?侯爷怎么会不防范?”叶昔昭虽是疾言厉色地驳斥,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往日里,母亲前来侯府,大多是来探病,也难怪他认定她过得不如意。   叶昔寒烦躁起来,“你就不能与我说几句实话么?话说开了,什么事都能有个解决的法子!”   叶昔昭沉下心来思量片刻,正色道:“我以往不愿回娘家,是碍于唐鸿笑经常前去的缘故,怕落了闲话。侯爷待我一向不薄。那些糊涂心思,你还是尽早打消为好。我自嫁入侯门起,就不曾有过别的心思,断不会做出让侯府、相府脸上无光之事!”   “……”沉默之后,叶昔寒敛目看着杯中浓茶,神色转为哀伤,“说来说去,你不还是为了相府荣华耽误了终生么?是我害了你,没有我的过错,你不至走到这等地步。”   叶昔昭先是气他听不进自己的话,随即便是好奇,“当初我以为是爹在权谋较量中出了闪失,被侯爷握住了把柄,从未想过是你出了差池——你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   “……”叶昔寒沮丧地重重地拍拍额头,却无意告知,“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你晓得是我出了差错耽误了你就够了,等时机到了,事发之后,不需我说,你也会得知。”   叶昔昭一听这话又急了起来,“什么时机?你真疯了不成!我跟你说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侯爷待我也是极好,你全当了耳旁风么?!你若是胡闹,我嫁入侯门这两年,还有什么意义?”   叶昔寒却平静下来,温和笑道:“说到底,你不还是为了家门荣辱么?如今爹已经看淡了这些,我也不想再继续担惊受怕、低人一等的日子。再说了,已经两年多了,证据早已不足,虞绍衡便是奏明皇上,相府也只是落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   叶昔寒继续道:“等事发之后,爹与我辞官,我们举家迁回故里,平宁度日,不是很好么?眼下你只需与虞绍衡和离,哪怕被他休掉也可,只要你下半生离开他魔掌即可。”   在前世,叶昔昭从母亲口中听过这番话,她当即一口回绝了,且写了一封长信,让母亲交给父亲,这才打消了父兄荒唐的念头。   前世只当是父女情深,只当是父亲宁可丢弃荣华也不忍再让她继续了无生趣的时日,彼时感慨心酸不已。而在今时今日,看透这背后隐藏的心思后,听得兄长说出这番话,心绪便又不同。   她生气,气得险些说不出话,胃部一阵痉挛,似被针扎,疼得厉害。   叶昔昭站起身来,语声中有着浓浓的讽刺,“两年的担惊受怕,让你们承受不住了是不是?所以‘好心’拯救我,所以要打着拯救我的幌子认罪是不是?时过境迁了,罪名不值一提了,你们敢与侯爷抗衡了是不是?愚蠢!小人行径!”   作者有话要说:   ☆、她的心意   这番声色俱厉的指责,落在叶昔寒耳中,即便说话之人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也不由得恼羞成怒了。他霍然起身,到了叶昔昭面前,“我们愚蠢?我们是小人?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叶昔昭报以冷笑。她只是了解,有些恐惧,日久年深之下并不能消散,反而会越来越重,会迫得人甘于直面事实付出代价。她之前与虞绍衡感情不合,这就使得父兄担心虞绍衡随时会做出休妻之事,使得相府到最后颜面尽失——毕竟,虞绍衡其人,不是谁都了解。即便他如今做了兵部尚书,可在朝臣眼中,他仍旧是那个驰骋沙场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的一代名将。   叶昔寒尽力平复心绪,将打算娓娓道来:“身在朝堂固然风光无限,可是隐居田园亦是乐事。我这两年私下里经商,赚下了一些家底,日后依然衣食无忧。再者,鸿笑娶妻不过是走个过场,若是我们返回故里,他也会辞官前去汇合,这样一来,你们还是能够得偿夙愿……”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他脸上。   叶昔昭甚是反感他这样荒唐的想法,更厌恶与唐鸿笑相关的言辞,急怒之下,无从克制情绪。   叶昔寒被打懵了,愕然地看着叶昔昭,“你居然打我?居然打你的兄长?你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怎能动辄打人?”   叶昔昭从贝齿间磨出一句话:“我就是要打醒你!”   “……”叶昔寒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叶昔昭语声沉凝:“就算是你们固执己见,也与我无关。除非侯爷休妻,我是不会离开他的。便是侯爷休了我,我的去处也只是青灯古佛,不会再委身于任何人。谁告诉你我记挂着唐鸿笑了?他自以为是也罢了,你怎么也偏听偏信?你问过我的心意么?”   “可是……”叶昔寒凝神思忖片刻,“吴妈妈每次回去,我问起你情形,她都是长吁短叹,说你郁郁寡欢,身子越来越孱弱,难道不是因为不甘所致么?”   “吴妈妈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原因就是她挑拨是非无中生有,不是告诉过你了?”叶昔昭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是明白剑拔弩张地谈话毫无益处,回身落座,“你被人蒙蔽了双目,娘说什么你又全然不信,对侯爷又是满腹不满,生出荒谬心思也在情理之中。你别急着跟我说你的打算,先听我说说我的身边事。”   “也好。”叶昔寒落座品茶。   叶昔昭耐心地给他分析:“侯爷若只是想给相府难堪,若是冷落我,尽可以在成婚后纳妾。他什么都不缺,爱慕他的女子尤甚。可他从没动过这种心思。侯爷若是不曾善待,不曾尽力周旋,太夫人怎么会处处容忍我的不懂事,我又怎么会安安稳稳地过活?一个不尽本分的长媳,若在相府,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这些你想过么?”   叶昔寒对一些言辞有所触动。男人纳妾,尤其朝堂权贵纳妾,是多正常的事。可是虞绍衡这么久以来,始终洁身自好。听吴妈妈说过,虞绍衡经常独自歇在莲花畔。不曾深想之下,只当是他百般冷落发妻,可如今再想便又不同——宁可独住也没纳妾,没让人扰了发妻的清静,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叶昔昭继续道:“我以往与你一样,不明事理,不曾看到侯爷的好品行,直至近日才幡然悔悟,立意改过。之后,便发觉身边有着居心叵测的下人。”随即,她将吴妈妈、翡翠被唐鸿笑收买的事说了,末了道,“就是因为这样的下人挑拨是非,才让你对侯爷的误会越来越深。这些事,想来娘也与你说了,只是你不愿相信,此时我对你说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叶昔寒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这件事……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吧?鸿笑的确是百般记挂你的处境。”   叶昔昭反问:“就算是他好心记挂,又何需让下人颠倒黑白,让你对侯爷的误会越来越深,甚而走至异想天开的地步?他暗中做的这些手脚,可曾知会你?”   “……”   关乎前生关乎报恩的话,叶昔昭不能与叶昔寒道出,只得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思、态度:“我与侯爷,是我亏欠他,会用一生弥补。爹与你便是为着我,也该与侯爷尽释前嫌,再不要有别的心思。若是你们执迷不悟,那么,即便你们辞官返乡,我还是会选择留在侯爷身边。况且,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我的亲人,侯爷怎么会刁难你们?他当初以你罪行作为要挟的把柄,也只是为了要娶我。你们若是出事,于他又有何益处?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叶昔寒困惑地看住叶昔昭,“这些,都是真的?都是你的心里话?”   叶昔昭郑重点头,“绝无半句虚言。回府后,你尽可把这些话告知双亲。你当下不能深信,那就不妨静下心来拭目以待。若是再想拆散我与侯爷,休怪我与你恩断义绝!”   因着恩断义绝这般言辞,叶昔寒吃了一吓,愣住了。   “再有,”叶昔昭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当初罪行,若是连我都不愿告知,那么,对谁都不要说出,尤其唐鸿笑。甚至于,你官场上对错难辨之事,都不要告知唐鸿笑。大哥,你能答应我么?”   “当初那件事,自是对谁都不会说出。可是别的事……你也清楚,我与他胜似手足。”   叶昔昭又是冷笑,“那么,这胜似手足的人,是否也对你无话不谈?”   “这……”叶昔寒极力回想着。   “算了,你先回去。”叶昔寒需要消化、深思的事情不少,在当下很难全部接受。叶昔昭知道不能急于求成,起身道,“我就不留你了,等哪日你将这些事情想清楚,再来侯府做客。”   叶昔寒对她的措辞很是不满,“什么意思?我若是想不明白,还不能登门了么?”   “那是自然。不是告诉你了?再任意妄为,你我恩断义绝!”叶昔昭冷冷丢下这一句,唤芷兰送客。   叶昔寒垂头丧气地走了。   叶昔昭蹙了蹙眉,方才着实被气得不轻,到此刻还是胃疼得厉害。   隐隐听到新竹与宁儿的谈笑声,叶昔昭唤了新竹进来。   新竹不等叶昔昭问话,就道:“奴婢昨日起就邀请宁儿来正房闲坐,看样子,那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必是受了三夫人的唆使,本心里并不想来正房——方才还缠着奴婢教她做些拿手的糕点菜肴呢,说是三夫人这两日总是没胃口,便想做些新鲜的东西。”   叶昔昭笑道:“她既然想学,你只管教她。连芷兰、厨子也是一样,将拿手的菜色教她便是。”   新竹目光微闪,会意点头。   午饭前,叶昔昭去了书房。   虞绍衡见她脸色不好,问道:“这是怎么了?”   叶昔昭苦笑,也不瞒他,“被气得胃疼,不过现在没事了。”   虞绍衡起身,“快回房,用饭后好好歇歇。”   “正是来请侯爷用饭的。”   “何苦,让下人来通禀就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触觉微凉,不由疼惜地纳入掌中,回正房途中也不肯放开。   叶昔昭起初挣扎几下,见他无意放手,也只得由他去。一路微垂着头,面带赧然。   席间,叶昔昭说起叶昔寒,“妾身已经尽力规劝,道出心意,但愿他能将往日偏见泯灭。”   虞绍衡只在意一点:“你的心意是——”   叶昔昭坦然道:“侯爷不弃,妾身便不离开。便是侯爷休妻,妾身也不会再做打算,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为侯爷祈福。”   虞绍衡看住她,良久抿唇微笑,“从来是我怕你离开,何来休妻之说?”   “那么,侯爷愿意原谅相府之前的百般不是,缓解这种对峙的局面么?”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尽力。”   这牵强的回答,让叶昔昭犯难,却又不知如何规劝。毕竟,从来是相府找他的麻烦,他却不曾为难过相府。她垂下头去,郁闷地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我从不为难相府,至于相府如何,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日后,我会尽力而为。”虞绍衡语带笑意,“如此,你是不是能安心用饭了?”   叶昔昭这才展颜一笑,“多谢侯爷。”   虞绍衡笑意温柔无尽,“人最不该的便是在愁闷之下茶饭不思。小傻瓜。”   叶昔昭笑盈盈接下他善意的揶揄,“不过一寻常女子,哪里有侯爷的胸怀。”   虞绍衡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胃不舒服,多喝些汤。”   “嗯。”叶昔昭笑着接受他的好意,有心询问叶昔寒当初犯了什么罪行,却又觉得此时气氛难得的融洽,也便忍了下去,不曾提及。   正是此时,院中传来喧哗声,夹杂着虞绍桓与三夫人的语声。听语气,两个人都有些火气。   虞绍衡冷了脸,扬声询问下人,语气不耐:“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自找难堪   虞绍桓扯着三夫人的手臂,低声斥责着:“大哥就在房里,你快些滚回去!芝麻大点的事,你也好意思这么闹?”   “芝麻大点的事?”三夫人挑眉冷笑,“你都想要纳妾了,这是小事?还不许我与大嫂理论?”   虞绍桓烦躁得要跳脚,“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三夫人甩开他的手,喝斥着身边的宁儿随她快步入室,匆匆行礼之后,便将矛头对准了叶昔昭:“大嫂,前两日我将宁儿送来,大嫂如何也不肯收下,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叶昔昭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问:“怎么了?三弟妹不妨细细道来。”   虞绍衡将一盘油焖大虾端到面前,敛目剥虾壳,不准备理会的意态。   虞绍桓跟进来,局促地站在一旁,心焦不已,再度低声劝阻三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房去说不行么?何必打扰大哥大嫂用饭。”   三夫人剜了他一眼,走开两步,语带轻嘲:“宁儿这两日不时来正房走动,我清清楚楚,只当是大嫂喜欢这丫头,便没说什么。可是今日,宁儿在大嫂的小厨房里学做了两道菜,回去便给我与三爷做了,那可都是三爷素日最爱吃的菜色。这也罢了,偏偏在一旁服侍的时候,还故意打翻了三爷的汤碗,之后就要服侍三爷去更衣……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媚惑三爷么?”   叶昔昭险些发笑,原来是三夫人打翻了醋坛子。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宁儿跪在地上,低声辩驳着,“那两道菜,三夫人平日里不也很喜欢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虞绍桓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宁儿不服侍我去更衣,难道要让我穿着湿衣服么?真是不可理喻!后来你没完没了地吵,我头脑一发热就说了要纳妾的话,那能当真么?”   “住嘴!”三夫人喝斥两人之后,又对叶昔昭道,“大嫂若是看不惯我,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直言便是,怎么能教唆我房里的丫鬟媚惑三爷呢?”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住叶昔昭,不屑一笑。   叶昔昭沉了脸,容颜紧俏得带着迫人的寒意,“三弟妹说话可不要信口开河。你明知宁儿来我房里,为何不训诫阻止?是你管教不严,倒成了我的不是?再说今日事,别说三爷没那份心思,就算是三爷要纳妾,与我何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你也好意思过来兴师问罪?这种话传出去,你可是要落个善妒的名声!”   三夫人被质问得涨红了脸,之后便尖酸刻薄地笑道:“大嫂言重了。我此番前来,不外乎是提醒大嫂几句。宁儿刚与正房的人来往了一两日,便做出那等事,正房总要担些干系吧?侯府是名门,怎能助涨这等狐媚风气?有些事过去了也就罢了,眼下自然该明令禁止。”   叶昔昭语声一沉:“有话不妨明说。你倒是与我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一说罢了。”   “怎么到了你嘴里,什么话都能随口说出?”叶昔昭笑意凉薄,转而询问虞绍桓,“可有将宁儿纳为妾室的心思?”   虞绍桓连连摇头澄清,“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叶昔昭转向三夫人,“今日我就替三弟妹做主,将这惹得你们夫妻不合的人打发了。”   三夫人急道:“那怎么行?宁儿是我房里的人,如何处置该由我做主才是!”   “你做主?”叶昔昭弯了唇角,不屑一笑,“你言行无状没个体统,让你处置此事,恐怕要闹到太夫人那里去了。我是侯门长媳,理应为太夫人分忧,提点弟妹言行。”继而扬声唤人,“把宁儿打发到庄子上去!”末了又对三夫人道,“至于你,回房面壁思过!”   “你!”三夫人气得举步上前,“你有什么……”   你有什么权利对我发号施令?她想说这一句,可是,虞绍衡在这时抬眼看向她,目光寒意入骨,态度不言自明。   她不自主地后退。   “快走吧!”虞绍桓强力扯住三夫人,低声提醒,“再顶撞大嫂,可就不是面壁思过那么简单了!”之后又对虞绍衡赔着笑,“是我无能,没管教好房里的人。”   虞绍衡只是不耐烦地一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叶昔昭神色这才缓和下来,抬手抚了抚额角,现出疲惫。这件事并不在她意料之中,原本的打算,是让新竹、芷兰与宁儿常来常往,日后抓点错处将宁儿打发出府。却不想,会变成这情形。倒也好,总归是给了三夫人点颜色。而方才虞绍衡若是不在场,一定会闹到太夫人面前去,也不是坏事。   内宅的事,不怕闹得厉害,只怕人不动声色地算计。三夫人要么会因为矛盾加深闹得更厉害,要么就会慢慢偃旗息鼓,不敢再寻她的麻烦。   低头喝汤时,一个盛着虾仁的小碟子出现在眼前。她抬头望向虞绍衡。   “快吃。”虞绍衡眼中寒意散去,漾出笑容,宛若冰雪消融。   “多谢侯爷。”叶昔昭想想方才情形,不好意思地道,“让侯爷看笑话了,妾身总是收敛不住火气,不会委婉处事,还需历练。”   “就该如此。”虞绍衡想想她刚才的小模样,笑意更浓。   叶昔昭不由轻笑,“侯爷这算不算是纵容?”   “你是我的人,本就不需受那些闲气。”   这人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反而更让人心里甜丝丝的。   这边夫妻二人用罢饭便到寝室午睡,气氛安静温馨。而虞绍桓那边,闹剧依然在继续上演。   三夫人真正认清楚了一个事实:虞绍衡与叶昔昭是真的和好了。否则,宁儿之事,往别处想的话,虞绍衡一定会认为叶昔昭身边的下人不成体统,教唆宁儿行狐媚之事。究其根源,当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会让虞绍衡厌恶叶昔昭。   一个大家闺秀,若不是表面清高骨子里狐媚,若不是蓄意勾引在先,怎么可能在闺中见到虞绍衡?又怎么会媚惑得虞绍衡非她不娶,闹出那么大的风波?——这一点,三夫人从来坚信不疑。   原本是要让虞绍衡想起娶叶昔昭的原因,生出嫌恶,将叶昔昭打回原形,才故意在用饭时闹了起来,却不想,落得颜面无存的结果。   她怄火至极,进到室内,便将厅堂桌案上的青瓷花瓶扫落在地。   虞绍桓看着摔得粉身碎骨的花瓶,痛心不已,“这是我当初千辛万苦寻来的古董!你这个败家的东西!”继而俊颜一凛,手指厢房,“罪加一等,面壁思过去!”   三夫人要被气疯了,“你居然敢这么数落我?!还想让我面壁思过?!”   “长嫂如母的道理都没听说过么?怎么,大嫂对你的处置你还敢阳奉阴违么?”   三夫人怒道:“什么阳奉阴违?我根本就没答应!我又凭什么要听她叶昔昭的吩咐!你不要忘了,我怀着你们虞家的子嗣,若是动了胎气,你担负得起责任么?”   虞绍桓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捡起花瓶碎片,语气更冲:“屋里屋外就这一件拿得出手的宝物,你给我打碎了,你又担负得起责任么?”   “好啊你,我腹中胎儿还比不了一个破花瓶是不是?”三夫人起身,抬脚踏在碎片之中,用力碾磨,“看你还怎么捡起来!”   “宋歆瑶!”虞绍桓惊怒之下,站起身来,唤着三夫人的闺名,“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   “我是瞎了眼才会嫁你!”三夫人满心的不甘羞愤,偏偏枕边人又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到此时,所有情绪化成了委屈,豆大的泪珠滚落腮边,哽咽道,“你看着我被人欺负,看着我的丫鬟被人打发出府,连一句帮衬的话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你就是个懦夫!”   虞绍桓怒极反笑,吊儿郎当地道:“我就是个懦夫,怎么样?你快把我休了吧。”   “你……”三夫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简直要被气晕了。僵滞片刻,擦了擦眼泪,唤人备车,“我要回娘家!”   “走吧。”虞绍桓懒洋洋落座,“只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此次若是回去,就别指望我去接你回来。”   “这种话你也敢说?”三夫人惊怒交加之下,语声却平静下来。   “我只想安生度日,可你却整日里胡搅蛮缠。我经不住你这么折腾。”虞绍桓是从心底接受不了这种现状,他只是个庶子,没资格没底气更没心情闹出事端让府中人瞩目。   三夫人改了心意,转身向外走去,“那好,我这就去见太夫人,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老人家。即便是我有过失,她叶昔昭就一点错都没有么?若是太夫人也偏袒她,那这侯府我也不必再留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君发威   虞绍桓凝眸打量着三夫人的背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随即意态懒散地起身,缓步出门,“好,我陪你去。这次太夫人若是偏袒你,日后我也由着你胡闹。”   三夫人一面走,一面想好了说辞。让她有恃无恐的,是腹中胎儿,以及道出宁儿媚惑三爷的行径。就算是她错了七分,她也要将叶昔昭拖下水,承担三分过错。   虞绍衡虽然态度冷凛,终究是没说什么,看起来是不打算介入内宅事宜。若是介入,到最后也只能是叶昔昭被太夫人嫌弃——自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叶昔昭却要虞绍衡帮她出头,这样的长媳,日后能成什么气候?   再者,她嫁的虽然是庶子虞绍桓,却是左都御史的嫡女,而今又身怀有孕,侯门便是根基再硬,太夫人便是认定是她错,也担不起苛责怠慢儿媳的恶婆婆的名声。   退一万步讲,太夫人将全部过错推在她身上,那么,她就要从长计议了——婆婆不喜,被叶昔昭压着,这种日子还怎么过?便是日后生下来的是儿子又有什么用?   换做平日,她当然不会这么急切地要个说法。   正因为有孕在身,才要抓住这时机,把叶昔昭死死地压住。否则还了得?不定哪日,叶昔昭气焰嚣张之下,生出歹心谋害她腹中胎儿也未可知。   到了太夫人院中,三夫人敛起思绪,暗自用力掐了手臂一把,本就发红的眼睛又浮现出泪光。见到太夫人的时候,缓缓跪倒,抬手抹泪,一副悲悲切切地样子。   虞绍桓看得直想撞墙,心里咬牙切齿地道:谁把你怎么了?你还好意思做出这副样子来,这点儿脸面今日算是丢尽了!   太夫人一如往常地温和,连声问着“怎么了”,又让夏荷扶三夫人起身。   三夫人不肯起,泣道:“儿媳请太夫人做主。”   太夫人道:“是绍桓又给你气受了?等我训诫他便是,你先起来说话。”   “不是。”三夫人语声哽咽,“也算是……”   夏荷在一旁怎么扶,三夫人也不肯起身,心里烦了起来,唤小丫鬟拿来了一个软垫,“三夫人不肯起,便跪在软垫上说话吧,免得沾了地上的潮气。”   太夫人瞥一眼夏荷,笑得有些无奈,却也没申斥,转而吩咐三夫人:“快说说,到底怎么了?”   三夫人哭哭啼啼地说着先前之事,虞绍桓不时辩驳几句,与在叶昔昭房里的情形大同小异。   末了,三夫人道:“儿媳固然有错,可大嫂就丝毫错处也无么?宁儿与正房丫鬟来往之前,可从不曾言行轻佻。再者,若是依照大嫂的意思,儿媳此时正在面壁思过,宁儿就不必说了,已被大嫂打发出府了。儿媳就想请太夫人给个准话,府里是不是要一再放纵这种狐媚风气?日后儿媳是不是要对大嫂唯命是从?”   虞绍桓瞪住三夫人,已是气急败坏,当下也顾不得太夫人在场,斥责道:“你一个身怀有孕的人,张口闭口狐媚,你满脑子就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么?!”   三夫人的回应是抽泣起来。   虞绍桓无语望天。   “这话说的……”太夫人依然在笑,语调却变得冷淡,“你说的这些事,我已经听说了。此刻只当你是前来认错的,却不想,你是前来讨说法的。”   三夫人猛地抬起头来,满眼错愕。怎么也没想到,太夫人会这般直接地表明态度。   太夫人缓声问道:“你倒是与我说说,‘一再放纵狐媚风气’,这话是什么意思?侯府何时出过这等事?”   “……”三夫人答得出,却不敢说。她能说什么?说你的长子是被勾引迷了心窍才娶了叶昔昭?   太夫人语气加重:“你房里的下人出了过错,却要把责任推给你大嫂,这是什么道理?你大嫂昨日与侯爷去了相府,今日一早相府大爷又过来与她说了半晌的话,她哪里有时间理会那些琐事!”   “可是……”   太夫人猛地一拍桌案,沉声喝斥:“住口!”   三夫人被吓得身形一软,坐到了地上。进门这么久,从来以为太夫人性情温和宽厚,从没在人面前发过脾气。而此时的太夫人面沉似水,与平日判若两人,气势煞是骇人。   “你今日行径,已犯了大忌,你大哥大嫂念着绍桓的情面才没重罚你,而你,竟还不知错!”太夫人说到这里,看了虞绍桓一眼,叹息一声,“绍桓往日里百般骄纵着你,原是好意,图个皆大欢喜,你却偏偏不知足,这几日愈发地没个体统了。”   虞绍桓闻言垂下了头,“是孩儿往日糊涂,让母亲平添烦扰,孩儿不孝。”   太夫人摆一摆手,语重心长地对三夫人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道理你都不懂?你大嫂是怕扰了我的清静,才发话处理你房里的事,你怎么还能心怀不忿呢?她为我分忧,依你看倒成了过错?她是你长嫂,自然该担待你的不是、惩戒你的过错,哪一家不是如此?”   三夫人垂下头去,竭力转动脑筋,想着如何才能下台。   太夫人又沉吟片刻,申明一点:“侯爷娶你大嫂,当初是他强人所难,这件事京城无人不知,我也不会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说到底,是侯爷亏欠了你大嫂,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说法——这话你要谨记,再不可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侯爷当真与你计较起来,可是连我都保不了你周全!”   三夫人一听这话,没来由地心生怨怼。为了一个相府嫡女,太夫人竟也要颠倒黑白了!相府门第固然高,可她就该被如此申斥么?侯府到底把她娘家看成什么了?   满腹不忿之下,她挺直脊背,沉吟片刻道:“太夫人,儿媳知错,日后再不会有这般行径。此次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求太夫人首肯——儿媳双亲听闻喜讯后甚是挂念,盼儿媳回娘家小住几日。”   太夫人闻言看了虞绍桓一眼。   虞绍桓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轻一摆手,似是在说:她要走就赶快让她走吧!   太夫人啜了口茶,直接吩咐夏荷:“去给三夫人备车。”   夏荷追问一句:“礼品——”   “让她自己定夺。”   “是!”夏荷快步出门去,扬声吩咐人为三夫人备车。   三夫人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如今能依仗的只有胎儿与娘家,可是很明显,太夫人并不在乎,毫无忌惮地要开罪她娘家人。   “多谢太夫人。”三夫人语声中已有些懊恼,躬身道谢后站起身,快步出门。   太夫人再次看向虞绍桓。   虞绍桓汗颜不已,连声道:“都是我没管教好,全凭母亲发落。她要走就走吧,料想她娘家人也不似她一般没个分寸。”   太夫人却有些歉疚地道:“是我的错,当初保媒之人前来,就该一口回绝。”   “母亲说的哪里话,什么人不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夫人站起身,握了握虞绍桓的手,“我知道,你最是孝顺,什么事都由着我与你大哥做主。”   虞绍桓慌忙道:“母亲言重了,孝字本就是为人根本。”   太夫人思忖片刻,“明日你就去将她接回来吧,毕竟,她有了你的骨肉。”   虞绍桓神色很是纠结,“母亲,这次能否不为孩儿做主?”   太夫人和颜悦色地道:“我知道你是为着侯府的颜面,可我与你大嫂不是已经给了她教训么?”   虞绍桓摇了摇头,苦笑,“这还不够。若是明日就去将她接回来,她怕是又会自以为是,回来之后还是会生事端。这次不妨先晾她几日再说。”   太夫人便笑道:“那就随你,何时挂念她了,便去接她回来。”   “是。”   **   太夫人房里的一番扰攘,正房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碍于夫妻二人午睡的缘由,芷兰、新竹没有进去通禀。   寝室内,微风拂动着薄纱床帏,大红色床单锦被映衬下,一对璧人正容颜相对而眠。   这几日的叶昔昭很贪睡,总是沾到枕头便很快入梦,睡得酣甜。   虞绍衡醒来时,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没入她衣襟,逗留在她腰际。   指腹来回游转在光洁细腻柔软的肌肤,想到前日的欢好,心头便躁动起来。   他敛目打量着怀中人的睡颜。   弯弯柳眉之下,纤长睫毛似是两把小扇子,明媚光线笼罩下,打下两道暗影。原本清淡的唇色,因着锦被下的温暖变得嫣红。白皙如玉的修长颈部,袒露 ̄在寝衣外,现出姣好的线条。   虞绍衡手指轻捻着她腰际一块肌肤,以肘撑身,俯下头去,双唇落在她颈部,轻轻吮咬。   睡梦中的叶昔昭被惊动,不耐地平躺身形,柳眉蹙起,素手抬起,带着点不满地推他,“侯爷……”   虞绍衡的笑意蔓延,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再度凝眸打量,随即,以吻封唇。   作者有话要说:  ~\(≧▽≦)/~表霸王我哦,霸王的菇凉木有肉吃哦~   冒泡的菇凉肌肤水嫩、纤腰玉腿、追求者排队哦~   冒个泡吧,冒泡是多简单的事(*@ο@*) 看我无助又死心塌地爱你们的小眼神儿~   ☆、意犹未尽   “侯爷……”叶昔昭低声呢喃着,不情愿地抬一抬眼睑。   虞绍衡一手绕过她颈子,一手沿着她腰际向上游移,加深这个吻,吮着她唇瓣,随即舌尖抵入。   焦灼的亲吻引得叶昔昭心头颤栗,手抚上他容颜。   “昔昭。”虞绍衡语声模糊地唤着她名字,解开了她寝衣。   让人心头发烫发颤的亲吻蔓延之下,叶昔昭睡意全消,身形扭动同时,嗔道:“侯爷,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这大白天的……   虞绍衡干脆利落地除掉两人寝衣,悬身笑看着她,“这还要分什么时辰?谁给你定的规矩?”   “……”叶昔昭红了脸,将下滑至他腰际的锦被拉高。   虞绍衡的手落到她腿间。   叶昔昭慌忙抓住他的手,脸色更红,急切地摇头阻止。   还是太羞涩,不能由着他性子探询。虞绍衡不想她羞涩之下恼起来,也不再勉强,转而低下头去,双唇沿着她颈子下滑,逐寸流连。   叶昔昭呼吸先是一滞,继而转为急促。她别开脸,咬着手指才不至于嘤咛出声。过了片刻,她受不住了,托住他俊颜,勉力送到眼前。双腿贴合着他腰身。   便在此时,叶昔昭目光微闪,想到了一件事,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虞绍衡吻了吻她眼睑,浅浅索取。   酥酥、痒痒的感觉越来越重,叶昔昭不由扣住了他腰杆。随着温汩涌动,她长睫忽闪着,目光有些挣扎。   走神了?   在这时候走神?   虞绍衡叹服,随即便是不满,带着惩罚的意味,动作加重。   “侯爷!”这样的情形总是让叶昔昭一面疼痛一面欢愉,她失措地抬手抵着他胸膛,愈发慌乱。   虞绍衡语声低哑:“想什么呢?”   叶昔昭喘息着,“没、没想什么。”   虞绍衡才不相信,“才怪。”继而敛目看着她身形,手势带着贪恋,抚过她窈窕的身形。   叶昔昭喘息得更急促,他视线继续向下的时候,不由抬手去蒙住他眼睛。   虞绍衡却侧头避开,随即退出,架起她。   这般任君采撷的姿态,让叶昔昭急得撑起身形,再次抬手阻挡他肆无忌惮的视线。   虞绍衡就在这时候沉身没入。   “嗯……”叶昔昭忍不住漫出一声轻吟,之后用力咬住唇瓣。   虞绍衡继续追问:“告诉我,想什么呢?”   “没有,什么都没想。”叶昔昭口不应心地回话,却不知眼神已将自己出卖。   “再说没有?”虞绍衡猛地一记用力。   叶昔昭险些岔气,无奈辩道:“本就……本就没想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控制不住地大声喘息起来,赧然无措之下,死死咬住唇瓣,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回他的话。   “撒谎。”虞绍衡捏开她牙关,食指送入她口中。   叶昔昭身形跌落回床上,唇齿想将他手指推出,却无从做到,反而在这过程中引得他狠狠吸进一口气,动作更重。   叶昔昭按住腹部,那感觉让她既贪恋又惶惑。无意识地抿紧了唇,用力吮咬他手指。   虞绍衡的目光转为迷乱。他看住她明眸,想要读出她的心思。   叶昔昭认命地闭了眼,双手环住他肩颈,指尖有些焦虑地扣住他,似在催促他快些结束。   也不知她为何如此,虞绍衡怎么也想不出。看着她绯红的容颜,他将动作放缓放轻。   他无尽的温柔、怜惜传递过来,叶昔昭心底是满满的感激,却碍于心头萦绕的一件事,无从全情投入。   虞绍衡收回手,将她容颜勾到面前,带着惩罚的意味狠狠亲吻,身形大起大落。他不自觉地开始跟她较劲,不相信不能让她专注于眼前事,   叶昔昭半是享有半是慌乱,显而易见。这就让这件事演变成了她的半推半就。时间越长,她越是无所适从。   百般无奈之下,她狠了狠心,攀附着他,双唇落到他耳际,学着他对她做过的样子,吮吸噬咬。   虞绍衡呼吸狠狠一滞,耐不住她那般笨拙青涩却让人失控的撩拨,急切地寻到她双唇吻住。   春景流转,薄纱帐内,男女急促的喘息交织。   她渐渐无法浸润他,变得有些干涩。   虞绍衡一阵猛烈刺撤之后,闷哼一声,身形轻轻一颤,喷薄而出,继而伏在她身上,给予绵长安抚的亲吻。   叶昔昭回应之余,抬手抚了抚额角。总算是结束了,这于她可真是甜蜜的煎熬。   “到底在想什么?”虞绍衡再度提出心中疑问。   叶昔昭笑了笑,手势温柔地推开他,坐起身来穿衣,不欲回答。   虞绍衡将她勾回怀中,正色警告:“不说?那今日你就别想下床了。”   “啊?”叶昔昭惊讶,随即垂头低语,“小日子要到了,不出这一两日……想起之后,才担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虞绍衡释然,继而失笑不已,“怎么不早说?”   叶昔昭看了他一眼,不吱声。稀里糊涂地就开始了,让她什么时候说才妥当?反正她是找不出最佳时机。   虞绍衡在这片刻间也明白了她的心思,温和一笑,“是我疏忽。”   “侯爷说得哪里话。”叶昔昭披衣下地,随即道,“侯爷不如今日就歇在莲花畔吧?左右……”左右她都不能全情投入,便是过两日月事才来,她每次一定也是像此次忐忑不已。   虞绍衡却笑道:“娘昨日还担心你我生了嫌隙,今日我就歇在莲花畔,娘会怎么想?”   这话让叶昔昭无言以对,思量片刻才道:“可是,这种日子,侯爷还与妾身同眠,不吉利。”真正的原因是,每次月事来临,她都会腹痛不已,难受得厉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虞绍衡无意理会这些,“你我是夫妻,哪有那么多讲究。”   “……”叶昔昭真的无话可说了,心里暖融融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歉意。这回事,总是不能让他尽兴,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去沐浴。”虞绍衡拍拍她的脸,笑意温柔漾开,“不需在意,你我日子还长着。”   叶昔昭在他下地时环住他腰杆,手势示意他转过身去。   虞绍衡知道她是记挂着自己的伤势,笑道:“没事了。”   叶昔昭坚持:“那也要看。”   虞绍衡转过身去。   叶昔昭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身上敷着的薄贴,看过之后,暗自啧啧称奇。这人身体愈合的能力未免太好了,便是经过反复折腾,如今也已无大碍,被缝合的伤处正在愈合,全无她想象中的狰狞情形。   “放心没有?”虞绍衡笑着转过身形。   叶昔昭现出安心的笑颜。   各自沐浴梳洗时,叶昔昭听新竹说了三夫人自讨没趣的事,只是报以浅淡笑意。三夫人的想法,真正让她无从理解。不要说太夫人如今已对她一点一点改观,即便是还是往日情形,太夫人又怎么能助涨三夫人这等无理取闹的做派。   这日黄昏,月事来了,叶昔昭强忍着腹中酸痛,如常前去请安。   太夫人提了三夫人回娘家的事,对叶昔昭与虞绍衡温和笑道:“她这几日性子反常,若是冲撞了你们,也担待些。”   夫妻二人点头称是。   回到房里,芷兰看出叶昔昭难受得紧,体贴地奉上一碗红糖水。   叶昔昭趁热喝下,心里也是对自己这症状为难不已。总是要连续几日被这种疼痛磨着,而且是一日比一日疼得厉害,从来如此。按说是该让郎中开个方子调理,可她哪里能将这种事讲出口,也只得忍着。   当晚,夫妻两个歇下后,虞绍衡察觉出她脸色很差,额头直冒虚汗,明白是怎么回事,关切地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那怎么行。”叶昔昭很是难为情,连连摇头,“不算什么,侯爷不必担心。”   “怎么就不行呢?”虞绍衡握住她的手,“手脚都越发冰凉,难道不算病症?”   “就算是病症也不行。”叶昔昭无从辩驳之下,转身背对着他,嘀咕道,“早就说了,让侯爷去莲花畔歇下,侯爷不肯,还这般为难。这般小题大做,传出去的话,还有何颜面见人。”   虞绍衡被她鲜见的孩子气引得笑了,“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叶昔昭索性真的开始耍赖,“还不是侯爷太过骄纵,而今想改也改不了,太医是断断不能请的。”   虞绍衡轻笑出声,随即,温热的手掌没入她衣衫,落在腹部,轻轻按揉,“这样好些没有?”   “嗯。”叶昔昭阖了眼帘,眉目慢慢舒展开来,享受着他带来的慰藉。在他的温暖环绕下,疼痛有所缓解,倦意袭来,酣然入梦。   第二日,是相爷叶舒玄的生辰,叶昔昭与虞绍衡准备前去相府的时候,丫鬟前来通禀:三夫人回侯府的途中出了闪失,小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针锋相对   叶昔昭惊讶不已,问道:“怎么出了这种事?”前世的三夫人生了个女孩,现在却折腾出了这种事。   丫鬟回禀道:“说是从娘家坐车出门没多久,马受了惊吓,一通狂奔,颠簸之下,三夫人腹痛不已,慌忙折了回去医治,之后就小产了。”   “……”叶昔昭不知如何置评。她对三夫人这种反感的人,没办法同情,也不屑于幸灾乐祸。   虞绍衡却似没听到一般,“与我去相府,早去早回。”   “还是先去太夫人房里吧?出了这等事,太夫人怕是会伤神。”   “回来再说。”虞绍衡只是了解,太夫人不会为了自作孽的货色伤神。   丫鬟附和道:“奴婢就是来传话的,太夫人让侯爷与夫人不需理会此事,赶早去相府便是。”   叶昔昭也就顺势点头:“好。”   丫鬟又道:“太夫人原本是想同去的,但是眼下出了这等事,只得作罢,还请夫人解释一二,赔个不是。”   太夫人想借着这因由去相府,不外乎为着虞绍衡伤了叶昔寒的事,要当面致歉,使得两家关系有所缓和。叶昔昭会意一笑,“我都记下了,请太夫人放心。”   丫鬟称是退下。   随即,虞绍谦与二夫人遣了丫鬟前来打听,于公于私夫妻两个也要同去。至于三夫人的事,终究是她自作孽,如何应对是三爷的事情,别人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不提。   四个人各自乘坐轿子,先后离开侯府。   这一日的相府宾客盈门。诸多官员自然纷纷携家眷前来道贺,男子聚在外院的待客厅高谈阔论,女子自是聚在内宅花厅闲话家常。   叶昔昭与二夫人相形到了花厅,笑着见过孟氏,又在孟氏指引下,与众多女客逐一寒暄几句。   叶昔昭身穿天水碧收腰阔袖褙子,二夫人则是一袭湖蓝,衣物分别是兰花、茉莉熏香,都是极清雅的颜色、恬淡的香气,都是刻意为之,不愿在穿着上出风头。只是一个是绝色容颜,一个是端庄婉约,置身人群中,硬生生将穿红着绿的一群少妇与闺秀比了下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有人提起太夫人,笑道:“谁也比不得侯府太君的福气,有这样万中挑一的儿媳,做梦怕是都要笑醒了。”   有人应道:“说的就是呢,长媳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二儿媳是一等一的才女,三儿媳也是伶俐聪慧,着实令人艳羡。”   二夫人不安地道:“哪里是什么才女,不过是人们谬赞,论才情,我可比不了大嫂。”   叶昔昭则笑道:“又在取笑我,我哪里有什么才情。”   之后,二夫人见到了闺中好友,转去一旁说话。叶昔昭在孟氏身边落座。   孟氏细究叶昔昭脸色,看出那份被掩饰的憔悴,寻了个借口,母女两个先后去了正房。   避开众人视线,叶昔昭的小脸儿就垮了下来,蹙眉坐在圆椅上,手按着腹部,身形微微弯曲。   孟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唤丫鬟端来一碗红糖水,叹息道:“成婚后也如此?还是疼得厉害?”   “是啊。”叶昔昭苦笑,“一到这时候,就想整日里昏睡不醒,醒着着实难熬。”   “这可不行。”孟氏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不能这么强撑着啊。又不是没有诊治这种病痛的人,早就该悉心调理了。”   叶昔昭敷衍道:“记住了。”   孟氏听出了那份言不由衷,又是心疼又是气,抬手戳着叶昔昭的额头,“说你什么好?未出阁的时候,要给你请人把脉你死活不肯,可如今已嫁人了,怎么还是一根筋?把病痛当消遣不成?”   叶昔昭笑着躲闪,“真的记住了,放心吧。”   孟氏正色威胁道:“你再不找人医治的话,休怪我下次带着郎中上门!”   叶昔昭连连点头,“好好好,怕了您。”之后转移话题,将太夫人没有前来的原因、三夫人的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孟氏慨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婆婆的日子也不清闲哪。你这个长媳,进门两年都不能帮忙主持中馈,如今三儿媳又出了这等事,多晦气。”   叶昔昭笑道:“我如今哪里能主持中馈,陪嫁的宅子、田产都得让您找人打理。况且,现在说这话也为时过早。”   孟氏自责道:“都怪我,惯得你只知道琴棋书画,旁的却没把你教会。”   “慢慢来吧,日后我留心学。若是显得急切,反倒会惹得太夫人反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氏思忖片刻,语重心长地道:“过些日子,你身子调养得好一些,自己打理嫁妆,凡事由简至难,用心摸索门道。把你自己的日子打理好了,你婆婆才敢将大事小情交给你做。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婆婆也不能总这么劳心劳力。她就不想过清闲日子?你若是实在不争气,换了我是你婆婆,保不齐就会让你二弟妹主持中馈,到时我看你脸面往哪儿放!”   叶昔昭郑重点头,“好,我明白您的苦心。”   孟氏念及叶昔寒说的被掌掴的事,忍不住警告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火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连你大哥都敢打,这可不行。过日子,便是较量也要和颜悦色的,那才是本事,像你这样,把人得罪狠了都不知情,也不怕被暗中算计。”   叶昔昭又是点头称是。她对自己的缺点再清楚不过,也知道母亲是巴不得把半生经验传授给她。往日里她最不爱听这些,如今却是句句谨记在心。   孟氏有心继续倾谈,却碍于丫鬟不断通禀又来了哪位贵客,只得返回花厅前去应承。   叶昔昭遣了丫鬟,转到西次间的美人榻上歇息。片刻后,听到父亲与虞绍衡步入厅堂后的几句谈话,两人的语气都是淡漠至极:   叶舒玄道:“来见你岳母?”   “是,也有事知会昔昭。”   叶舒玄继续道:“她们在花厅,去命人通禀。”   虞绍衡漫应一声。   “你开始善待昔昭,今日又来道贺,成全了相府的颜面,很好。”   虞绍衡则道:“我亏待过昔昭?”   “……”叶舒玄沉吟片刻,语声有些烦躁了,“算了,往日事就不提了!”   “不妨明说。”   “你险些取了昔寒性命,这件事怎么说?上次你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倒是给我个说法。你不知他是昔昭兄长?他若是命丧在你剑下……”   虞绍衡语气寒凉入骨,“我只会杀人的招式,且有分寸。”   叶昔昭听得这两个人又杠上了,急得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在这时又听到父亲带着怒意的言辞:   “刀剑无情,再有分寸也难免有意外!”   “是你长子挑衅在先,我也已登门看望,还要怎样?”   “你堂堂永平侯、兵部尚书,怎地没有一丝容人之量?昔寒冲动易怒,你就陪着他胡闹?侯府相府的脸面你都不顾了?真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创下的战功!”   虞绍衡似乎是笑了,语声转为温和,话里锋芒却更重:“叶相要脸面,就该好生管教你长子。寻衅滋事的子嗣,若在侯府,早已被打折双腿禁锢柴房。至于战功,绝非冲动易怒贪图虚名而得。”   叶舒玄冷哼一声,“一介武夫,竟也是能言善辩,着实难得。”   这话也太难听了。叶昔昭心头一紧,真担心虞绍衡下一刻就发火,拂袖而去。   岂料,虞绍衡语带笑意,戏谑道:“一介武夫,怎比得叶相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你!……”   叶昔昭不由无声长叹,到哪里去找这样三言两语之下就剑拔弩张的翁婿?大哥不曾将她心思告知父亲么?父亲怎么还是一味苛责挑剔虞绍衡?   她加快步调,进到厅堂,笑着唤道:“爹。侯爷。”   “你没在花厅?”叶舒玄很意外,说着话,强行敛去怒意,神色转为温和。   虞绍衡却是气定神闲,微一颔首。这厮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钦佩。反过来想,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情,别人都要被气疯了,他却是没事人的样子。可终究是父亲太偏激,怎么能这么数落他?   叶昔昭很无奈地看向叶舒玄。   叶舒玄站起身,“我回来拿个物件儿,午后你去书房见我。”   叶昔昭松一口气,“好。”   叶舒玄起身去了厢房。   虞绍衡这才现出歉意的笑,“生气没有?”   “没有。”叶昔昭很是为父亲那些重话汗颜,却也不能代替父亲向他道歉。父亲固然有错,可他也没吃亏,不需她周旋。沉吟半晌,她喃喃道,“日后会好起来吧?”   虞绍衡以往最无能为力的是她,如今是相府,毫无把握地道:“但愿。”   叶昔寒如今从武职,暗地里总是与他作对。而他的岳父大人每次都偏袒叶昔寒,时不时就指着他不屑地说他是一介武夫,从了文职也难掩一身匪气……不是叶舒玄头脑不清不可理喻,这是出自从骨子里对他的误解、憎恨。正是因为太明白,才无从缓解这种局面。   敛起这些思绪,虞绍衡说起过来寻她的目的:“一早吩咐长安去给你寻良医,此时有了结果——这郎中赶着出门,今日就要离京,长安便将人带来了相府,你见见?”   “啊?”叶昔昭陷入了挣扎,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却又难为情,垂下头去,寻找托辞,“虽说是侯爷允许,可是……怎么能在相府让人把脉?侯爷就不怕落了闲话?”   “你我不说,谁知你见的是郎中?”虞绍衡不轻不重地拍拍她额头,揶揄道,“腹痛于你,是不是美事一桩?”   “自然不是,可是……”叶昔昭满脸都是不情愿。   虞绍衡又笑道:“是谁告诉的你,郎中皆是男子?”   “侯爷的意思是——”叶昔昭抬起头来,意外又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o^)/~绍衡体贴不?   ☆、稍有缓和   她那点别扭的小心思,虞绍衡怎会看不出,转身笑道:“我唤长安将人请来。”   芷兰走进门来,问明原由很是高兴,笑盈盈与叶昔昭转去次间,备下笔墨纸,服侍在一旁。   虞绍衡避出门外,悠然观望院中景致。   片刻后,大约双十年华的女子款步入室,一袭浅如烟雾的紫色,容颜皎洁柔和似月。   叶昔昭全没料到这女郎中姿容仪态这般出挑,小小的惊艳了一番。   郎中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上前把脉。芷兰利用这间隙,低声说了困扰叶昔昭很久的病痛。   郎中不语,只是点一点头。开了方子,转而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民女口不能言,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担待。夫人病痛需好生调养,每日早晚服药。过段时日,民女再去侯府。”   叶昔昭看罢,暗自感慨人无完人,面上自然没有流露出来,笑着点一点头,“有劳。”   郎中施礼退出。   叶昔昭又垂眸欣赏郎中清丽的梅花小楷,微声叹息:“只一点瑕疵,否则不就是十全十美?”   芷兰也有点惆怅,“对啊,可惜了。”   “收起来,回府后命人去抓药。”   芷兰也知道,不能即刻在相府着手此事,称是应下。   虞绍衡走进来,知会叶昔昭:“我去前面。”   叶昔昭很好奇他是怎么寻到的这名郎中,但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也就笑着点头。她也不能离开花厅太久,打理仪容后折回去。   到了花厅门外,身后传来欢快的语声:“昔昭,是你么?”   叶昔昭顿住脚步,神色微变,脊背挺直得有些僵硬。这个人是冯慧萱,她的闺中密友,前世被她亲手送到虞绍衡身边的冯姨娘。   “夫人,是安国公府五小姐。”芷兰诧异,冯五小姐是夫人闺中密友,可她为何会觉得夫人不愿见到这个人?   “听出来了。”叶昔昭转过身形的同时,挂上喜悦的笑容,“慧萱,许久不见。”   冯慧萱略略加快步子,到了叶昔昭面前,亲昵地携了她的手,语声清脆:“还不是怪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次都要我去侯府看你。我料想你今日不会缺席,刻意来凑趣。”   叶昔昭歉然道:“这段日子有些不妥当。”随即走入花厅,“进去说话。”   两人挨着落座,冯慧萱道:“过两日我去看你可好?我这心里一直很是记挂你,再者也能陪着你说说笑笑、排遣愁绪。”   叶昔昭笑着对上冯慧萱的视线,为难地摇头,委婉推脱:“侯府这几日怕是会有些忙乱,等我得了闲,便去国公府看你。”   “这样啊……”冯慧萱有些失望地垂了眼睑。   叶昔昭猜测着,这失望是出于不能如愿叙旧,还是出于不能去侯府做客,由此笑道:“我们自幼相识,又同在京城,还需计较早几日晚几日团聚么?”   冯慧萱这才笑了,“是这个理。我只是太挂念你,日子又很是烦闷。”   烦闷的原因又是为何?叶昔昭短短时间内便添了疑心病,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会猜测是不是别有居心。明明已生猜忌,还要和颜悦色的应对——叶昔昭勉强自己做到这一点,却不能这么快就习惯,只觉得累心。   幸好,又说了一会子话,开席了。叶昔昭要与孟氏、大嫂许氏等人坐在一处,冯慧萱则被丫鬟请到居后的桌位。   用饭时,叶昔昭忆起前生事,片刻恍惚。   前世一幕,叶昔昭记得分外清楚:   冯慧萱哭诉双亲因着国公府就要没落的缘故,竟有意将她送到一名年过五旬的官员家中做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谋生路,想来想去,既能挽救国公府又能解她困境的,也只有侯府。所以她求叶昔昭设法让她成为虞绍衡的女人,说只求个安身之处。若不能如愿,真不如一死了之。   而在那当口,太夫人对叶昔昭已经忍无可忍,说她若是无意挽回夫妻情分的话,就着手给虞绍衡纳妾。孟氏每次前去侯府,也总是一再提及子嗣之事,长吁短叹。   这些事赶到了一起,让叶昔昭愿意做这顺水人情,与太夫人提了此事。太夫人斟酌之后答应下来,只让她说服虞绍衡同意。   虞绍衡之于纳妾之事,是连太夫人都说不动的,总是推说过几年再议。叶昔昭就更没法子让虞绍衡同意了,不过是说一次吵一次。久无结果之下,冯慧萱又总是过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迫得她将此事交给了吴妈妈、翡翠去打理。   最终结果,是虞绍衡在莲花畔午睡的时候,冯慧萱出现在室内。   叶昔昭随后而至。二夫人、三夫人也听说了此事,也在同时过去观望。她们看到的是冯慧萱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三夫人一通大惊小怪,惹得虞绍衡沉声申斥才不敢再乱说话。   就这样,虞绍衡在阖府人员通力促成的前提下,收下了冯慧萱。   自然,这引发了虞绍衡暴怒。太夫人默许这种事,叶昔昭经手这件事,都让他太失望太窝火。   几日后,冯慧萱被一顶小轿抬着,走侧门进入侯府,变成了冯姨娘。   虞绍衡则在那一日下令撤销宴席,谢绝宾客。冯慧萱去正房敬茶的时候,他严惩莲花畔所有下人,一群人在院中被打得皮开肉绽,硬生生将旁人眼中的喜事变得鲜血淋漓。   叶昔昭与冯慧萱都被吓得脸色发白。   虞绍衡就在这时候,对叶昔昭报以寒凉一笑,转而拎起冯慧萱,漠然离开。   他只字不提正房的不是,不曾发落吴妈妈与翡翠。   如今想想,是在那时,他的情意泯灭。已心死,就不会再浪费丝毫精力。   她也在那之后,真正的过上了清净时日,夫妻二人连话都很少说,后来又给他添妾室的事,也是下人去传话。虞绍衡对她的回答从来只有一个字:好。   这一桩事,彼时阖府皆知,却是任谁也不敢外传半句。而今感触,真是不堪回首。   那是家丑,亦是虞绍衡被亲人联手算计了,究其根本,让人心酸难忍。   不想了,不想了……叶昔昭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尽力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做过的傻事错事太多了,想也无用,不如多想想如何温暖他前世被伤透的心。   **   宴席撤下之后,戏班子粉墨登场,丫鬟备下桥牌,又腾出了供人小憩之处,女眷全凭喜好消磨时间。叶昔昭对这两样都无兴致,耐着性子看了会儿戏,以更衣为由退出。刚出门,冯慧萱赶了上来,笑道:“这是要去哪里?去赏花好么?”   “我倒也想,可父亲催着我去书房说话。”   冯慧萱哀怨问道:“就那么忙么?”   “的确是忙,侯爷也说要早些回府。”叶昔昭举步离开,“失陪。”   冯慧萱扬声叮嘱:“等你清闲下来,一定要知会我。”   叶昔昭没说话,回了出阁前居住的小院儿,换了身衣服。要去书房的时候,孟氏过来了。   叶昔昭问道:“娘怎么也不稍事休息?”   “还不是挂念着你。”   芷兰笑着取出方子呈给孟氏,“侯爷已请人给大小姐开了方子,夫人尽管放心。”她自然而然地换了称谓,之后将郎中过来的事绘声绘色的说了。   孟氏放下心来,笑得很是舒心,“难为侯爷肯迁就你。若是由着你,不知又拖到什么时候。”   叶昔昭只是理亏的笑。   芷兰打圆场:“夫人也别怪大小姐,便是奴婢这个从中传话的,一想到跟一个大男人说这些,也是打怵得紧。”   孟氏一想,也是。   说着话,叶舒玄着人来唤叶昔昭。   叶昔昭转去书房。   叶舒玄坐在桌案前,看到女儿目光灵动,巧笑嫣然,心绪不由明朗几分。   叶昔昭落座,语调活泼:“爹,我是来兴师问罪的,说说您与侯爷针锋相对之事。”   叶舒玄在听到虞绍衡名字时就已沉了脸,不悦道:“是他顶撞长辈在先,你要我说什么?”   “可是爹那些话也着实刺耳啊。”叶昔昭规劝道,“看人也该与时俱进,不能一味记着往昔恩怨。”   “我巴不得全忘掉,又如何能忘?”叶舒玄说起往日事便无从冷静,“当初你与鸿笑虽说是刚定亲,可是哪个朝臣不知?虞绍衡呢?也不知如何抓到了相府把柄,要挟我退亲在先,强行定亲成婚在后。我活了半生,被一个少年人弄得颜面尽失,你倒是与我说说,他是不是蓄谋给我难堪?”   当初被虞绍衡逼得全无退路、狼狈不堪的情形,几乎每日萦绕心头。而那时的虞绍衡呢,小小年纪却城府深藏、行径霸道果决。对照之下,那无疑成了他此生奇耻大辱。   对着给予过自己屈辱的女婿,谁能做到平静?最要命的是,之于政务,他只能做到与虞绍衡井水不犯河水,翁婿两个对峙朝堂的话,会被天下人笑死。由此,他心里总憋着一股子火气,能发泄的方式却也只有冷嘲热讽。而且,总怀疑以往开罪了侯府却不自知,担心虞绍衡不定何时便会对相府下狠手。   叶昔昭低声道:“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大哥做了错事?子嗣不成器,却怪旁人拿捏住把柄,这道理说得通么?”   叶舒玄没了方才底气,“那件事,的确是我管教无方,昔寒的确是该好生约束了。”随即迟缓地一摆手,“他的过失你就不要追究了,知道太多全无益处。”   叶昔昭没应这话,随即长话短说,“为着我们兄妹两个,不能与侯爷尽释前嫌么?单说我,如今就是每日忧心忡忡,左右为难。你们若还是坚持那些糊涂心思,让我如何自处?”   叶舒玄对这件事的态度与虞绍衡大同小异,“怎么尽释前嫌?的确,我与他说话是刻薄了些,有失长辈风范,可他呢?三言两语就将人气得火冒三丈!”   昔昭当初为了相府主动答应婚事,始终让他心怀歉疚。而今与虞绍衡出双入对,看起来也很融洽,这于大局来说再好不过。他又何尝不想让叶家荣华世世代代延续下去,只是……心结又岂是须臾间就能解开。   叶昔昭听得啼笑皆非。的确是,论气人的功夫,她身边这些人,哪个也比不过虞绍衡。但喜人的是,翁婿两个的态度都已稍有缓和,日后尽心周旋就是。这么想着,为虞绍衡开脱道:“侯爷是面冷心热之人,日后您慢慢品。”   叶舒玄语带轻嘲:“少年得志,虞府又有三代荣华,便是面冷心也冷,谁又能说什么?”深凝了叶昔昭一眼,低声叹息,“你娘这两日也与我说了不少,他是真心善待你就好。爹欠你的,这辈子已无从偿还。”   叶昔昭顺势道,“不再与侯爷水火不容,便是爹对女儿莫大的眷顾。”   “我……尽力而为。”   叶昔昭这才唤芷兰将贺礼拿进来,“这是太夫人特地命我带来的贺礼,听说是与侯爷一起选的。”语毕动手拆开,不由一愣。   那是一幅兰竹图,出自前朝名家之手,千金难求。一旁的题字是一首五言绝句,寓意自然是赞人高风亮节清正耿直。   叶舒玄的手滑过画卷,动作小心谨慎,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可见这礼物是送到他心里去了,却又偏偏嘴硬:“我这颠倒黑白之人,哪里受得起此等珍品。”   叶昔昭失笑,“那不是话赶话么?”   “名家手笔,果然不一般。”叶舒玄已完全沉浸到了鉴赏真迹的喜悦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一件事,“说起作画,鸿笑精进了不少,前两日才带来一幅兰花图让我过目。如今我这些门生,成器的大抵只有他了……”他自顾自说着话,没发现叶昔昭已蹙了眉、冷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五小时写了四千+,貌似是动力不足?求菇凉们不霸王~   PS:绍衡的福气在后头,嗯嗯!   ☆、防患于未然   叶舒玄说着话,回身找出所说的那副兰花图,“来,你看看。”   “不必。”叶昔昭面带嫌恶。   叶舒玄抬眼相看,愣了愣,“这是怎么了?你往日里不是最喜鉴赏画作么?”   “这话不假,如今却要因人而异。”叶昔昭正色道,“我不明白,爹为何还这般看重唐家人?”   “这还用问么?我们与唐家是远亲,亦是世交。鸿笑又是我看着长大的……”   叶昔昭出声打断:“那些都是亲事生变之前的事。爹凭什么认为,唐家不会记恨相府退亲之事?”   叶舒玄对这样的言辞很是意外,沉吟片刻才辩道:“谁看不出当初是侯府强人所难?谁又不知你是我真正的掌上明珠?我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叶昔昭垂眸思忖片刻,极力转动脑筋分析道:“侯爷战捷班师回朝、相府退掉唐家亲事、我与侯爷定下亲事——相加起来不过十余日光景,外人凭什么不能认为爹更中意侯爷这样的乘龙快婿?又凭什么不能认为这是爹与侯爷做的一出戏?寻常官员,在当初的状元郎与永平侯之间,都会选择后者结亲。这些,爹也没想过?”   叶舒玄微一颔首,之后才辩道:“你说的这些也有几分道理,有些闲人暗地里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唐家怎么会这么想?他们一直都知道,我想让你嫁的是才华出众之人,门第不需高,你一生安稳才是最重要。”   “可不论为何,您没有做到。您是官场中人,平日除了与侯爷疾言厉色甚而口不择言,对敌对友不都是和颜悦色?除非真正言行一致,否则便只能让人以为口不对心,为人记恨。”叶昔昭笑容怅惘,“同理,唐家人若是认定这一点,他们不会也不敢与相府翻脸,只会一如既往地取得您信任看重,等待时机到了加倍报复,且可说是效法您行径。相府有难,侯府洗清干系并非易事,而我们两家又理应是唐家记恨的,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叶舒玄脸色变了几变,沉吟半晌才道:“你一个女儿家,能有这些推测、见地,我甚是欣慰。把唐家换成别家,我的确是会这么想,会百般防范,否则,我也不能在官场存活这些年。”   叶昔昭没接话,静待下文。   叶舒玄带着感慨缓声道,“可是昔昭,人这一辈子,真正知己不过三两人,真正合我眼缘的少年人更是屈指可数。我与鸿笑之父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在你与鸿笑三五岁的时候,我二人便曾谈及结亲之事。自鸿笑到了相府,我便将他视为半子,他也从不曾让我失望,待我恭敬孝顺。这些你不会不知情。我就是个性情中人,无法舍弃这些年的情分,亦不能相信唐家会对我暗藏祸心。”之后,他带着困惑审视叶昔昭,“知己情深感天动地之事,我与你讲过不少,你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今,你不再相信了?心中皆是出于大局的顾虑、猜忌么?”   “……”叶昔昭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了。知己二字,的确是太多人看重并予以一世信任的,甚而对于很多男人来说,那种情分带来的慰藉胜过亲人、名利。没有证据,只凭一番空洞的推测,如何推翻父亲这一不能称之为过错的认知。无奈之下,她只得道:“那么,爹日后对唐家人,也如眼下对侯爷一般,在政务上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么?知己情分、父女情分该是不相伯仲吧?女儿总不会无中生有害得您痛失知己。人心难测,人会变,想来您往日也不会想到我如今会说出这番话。”   叶舒玄眉目舒展开来,笑道:“本就不会与唐家父子谈及政务,闲聊的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事。”   “这是笑我杞人忧天了?”叶昔昭笑着点破,继而故作委屈,“您还是没当回事,我说了半晌算是白忙了。”   叶舒玄笑容之中,交织着欣慰与宠溺,“这是哪里话,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当成耳旁风?日后也会提醒昔寒公私分明,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暂时是能略略安心了——叶昔昭在心里补了一句,随即告辞,“侯府一早出了点事,我与侯爷得早些回去,过些时日再来。”   “好。”叶舒玄又看向案上的兰竹图,“这贺礼太贵重了,我看看也就罢了,你……”   叶昔昭蹙眉嗔道:“太夫人与侯爷精心挑选的贺礼,您想退回?这是打侯府的脸,还是在打您自己的脸?亏您说得出。”   “我这不是于心不安么?你急什么?”叶舒玄温和笑道,“我听你的,只要你不时回来与我这般说说话,什么都听你的,成了吧?”   叶昔昭这才释然笑开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念及一事,回首问道,“爹是不是有一本诗集?所有诗词是您年轻时的诗作。”   叶舒玄讶然,“你怎么知道的?不记得与你说过。”   “没说过我怎么会晓得?何时说的我倒也记不清了。”事实当然是没听父亲说过,是因为那本诗集是前世唐鸿笑弹劾的罪证之一,叶昔昭不等回应又道,“借我几日可好?也让我拜读您当年大作。”   叶舒玄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什么?不过是少不更事时写的诸多荒唐语。”   叶昔昭很认真地威胁道:“偏要看,否则女儿日后回娘家只与娘说话,不理您。”   叶舒玄哈哈大笑,“你敢!”随即自是妥协,“等着,我给你找。”   诗集拿到手,叶昔昭心满意足地离开,又与孟氏闲话片刻,找到二夫人,又命人去知会了虞绍衡与虞绍谦,四个人道辞离开。   回到侯府,到了正房,帮虞绍衡更衣时,叶昔昭闻到了浓烈的酒气,不由蹙眉,“侯爷怎么又喝了许多酒?”   虞绍衡抬手揉了揉眉心,“去问你的好兄长——又缠着我喝了半晌的酒,来来回回问了我不下几十遍——是不是出自真心不再冷落你。”   “他又犯浑了,亏得侯爷耐着性子应承这么久。”   “今日还真是有些醉了。”虞绍衡说的是实话,行径却似给自己找的借口——语声未落便拥住了她,低头索吻,厮缠得她气喘吁吁才罢手,满意地点了点她变得嫣红的唇瓣,“去娘房里点个卯就回来,今日也累得不轻吧?”   “没事。”叶昔昭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转去更衣,期间听闻了一些事:   上午,三夫人娘家人便过来了,与太夫人赔不是。   而下午,三夫人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由她母亲陪着回来了,向太夫人下跪认错,哭了半晌才回了房里。   这一次,三夫人把自己和娘家都害得不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叶昔昭去太夫人房里的中途,分析着三夫人的性情,再想到吴妈妈的提醒,猜测三夫人极可能会将自身遭遇的罪责推到她身上,心怀怨恨。   有时候,有些人无法面对、承认的就是自作孽自讨苦吃,会下意识的把责任推给别人,却不肯反思追究自己有无过错。三夫人是这种人,往昔她与父兄亦是。   思及此,叶昔昭吩咐了新竹一番:“让房里的都记住,日后何事都要与三夫人撇清关系。”沉吟片刻,又补充道,“相安无事即可,若是有人找茬,不予理会,及时知会我。”   太夫人信奉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若是正房总与三夫人那边摩擦不断,时日久了,两房的人都会惹得太夫人嫌弃。   “奴婢谨记。”新竹应下后又道,“芷兰去命人照方抓药了,回去后奴婢便跟她细说。”   叶昔昭笑了,“对,芷兰高兴的时候是伶牙俐齿,不高兴的时候是牙尖嘴利,闲时多劝她改改这性子。”   新竹噗嗤一声笑,“那是自然,奴婢少不得劝她。”   到了太夫人房里,恰逢虞绍桓出门。他神色很是落寞,勉强扯出一抹笑,寒暄几句离开。   整件事,受伤最重的就是他了。前一日兴许还在憧憬孩子出生后的情形,今日就变成了这般情形,换了谁也承受不了这种落差。   太夫人坐在大炕上,神色难掩疲倦,见到叶昔昭,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宾客众多,午间晚间都要设宴款待,你们该帮忙待客才是。”   叶昔昭恭声道:“侯爷本该在家静养,不宜整日忙碌,况且府中又有事。”随即谈及贺礼之事,不安地道,“儿媳事先也不知贺礼如此贵重,便带了去……”   太夫人摆手笑道:“这是绍衡的主意,那是他与友人打赌赢来的,赠予相爷再合适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三个对风雅之物不看重,不定哪日便会随手丢给谁,绍筠就更别提了……”说到女儿,她便是头疼不已,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我总疑心她投错了胎,竟比男孩子还顽劣。”   虞绍筠是虞绍衡四妹,自幼跟着三个兄长习文练武,聪慧狡黠。一年前,这大小姐在及笄之后,反倒越发的顽劣,不时溜出府去,屡次与人比试,被她打的起不得身的名门子弟就有好几个。   眼看着虞绍筠就要变成祸根,且很有惹下一堆恶名嫁不出去的危险,再加上虞绍衡又因政务繁忙无暇管教,太夫人狠了狠心,让虞绍衡寻了个身在外地的严师,把虞绍筠送出了京城。   叶昔昭心知太夫人就是再头疼,也是百般思念女儿,笑道,“绍筠去外面也有一年了,太夫人命人去把她接回京城吧?”   “嗯,倒是听说如今文静了几分。”太夫人笑眯眯的,“等端午前后就让她回来。绍衡不似往日那般没日没夜的忙了,也有时间帮我管教她了。”   “这再好不过。”   继而,太夫人言简意赅地说了三夫人的事,“好生将养几日再回府也不迟,却这么急切地回来认错,哭哭啼啼半晌,若是落下了病根儿,算是谁的不是?”   叶昔昭说什么都不大妥当,便没接话。   末了,太夫人道:“今日都不得清闲,丫鬟之事,明日给你指派。晚间你们就别过来了,我着实乏了,稍后歇下,不知何时才会醒。”   “是。太夫人好生歇息。”叶昔昭告退。   回到房里,叶昔昭取出从相府带回的诗集,送到虞绍衡面前,“从相府带回的,侯爷看看?”   这诗集里面,有些字眼在别有用心之人看来是犯上之意。在前世,这是叶舒玄罪名之一。   虞绍衡倚着床头,微眯了眸子,翻阅时,指关节一直揉着眉心额头。   “头疼?”   “嗯。”虞绍衡看着书页上的字迹。   叶昔昭去搬了把椅子到床前,又让虞绍衡横躺在床上。   虞绍衡会意一笑,“别累着。”   “举手之劳罢了。”叶昔昭手指按揉着他头部一些穴位,“小时候每次头疼,父亲总是如此照顾,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   虞绍衡到何时也承认,叶舒玄很疼爱儿女,只是在有些事情上方式欠妥,笑了笑,道:“是叶相笔迹,字里行间却不似他性情,是抄录还是旧作?”   叶昔昭没说实话,“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又没问出结果,才让侯爷过目。”   “我好好看看。”   “不急,不舒服就先歇息。”他愿意看就好。叶昔昭将诗集放到一旁,问出心中疑惑,“今日那名女郎中,侯爷是从哪里寻到的?是天生口不能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如此   虞绍衡告诉她女郎中的底细:“那是我友人亲眷,医术不错,却不常为人医治,你也就无从听说。是否天生不能言语,倒是没问过。”   叶昔昭听得女郎中的由来,猜想“民女”二字是否只是谦辞。因着他道出的友人二字,念及兰竹图由来,不经意岔开话题:“听太夫人说了贺礼从何而得,真是想不出侯爷与友人的赌约是什么。”   “……”虞绍衡不接话,呼吸转为匀净。   须臾间就能入梦?叶昔昭才不相信。这厮就是喝成醉猫,也不可能如此。“侯爷。”她手上加了点力道。   “……”虞绍衡继续装睡。   原本叶昔昭不过随口一说,可他这样子反倒引得她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又抬手推他肩头,“侯爷说说又怎么了?”   虞绍衡装不下去了,勾唇轻笑,却道:“冷了。”   叶昔昭明知他这是缓兵之计,还是脱掉绣鞋上了床,去给他拉开一条锦被盖上。   虞绍衡顺势把她勾倒在身侧,“头不疼了,跟我躺会儿。抓药的人得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叶昔昭被强行安置在他怀里,不满地看住他。   虞绍衡忙着将她头饰去掉,末了又吻了吻她眼睑,“快睡会儿,脸色真差。”   叶昔昭被这种逃避问话的方式引得笑了,“心存疑惑,怎能入睡。”   虞绍衡只好道出实情:“你不会愿意知道,不说是不想骗你。”   叶昔昭揶揄道:“便是有心骗,一时间也编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能自圆其说,对么?”   虞绍衡理亏地笑笑,“这么说也可。”   叶昔昭扯扯嘴角,“但这让人愈发好奇了,怎么办?”   虞绍衡想了想,告诉了她事情梗概:“我与友人赌的是一件事,历时几年方能分出胜负,是以,那幅画只是赌注之一。那时候少不更事,否则怎会有这等行径。”   叶昔昭听这话,想着应是关乎他几年前程,也就没再细究,目光微闪,笑了起来,“真担心侯爷的友人已倾家荡产。”   虞绍衡逸出清朗笑声,“不至于。”   又说笑了一阵,两个人睡了一觉。芷兰轻声询问叶昔昭要不要用饭的时候,夫妻两个醒来,方觉天色已晚。   唤人摆饭前,芷兰先端给叶昔昭一碗颜色深浓的药,“方子上写着,要在饭前服用,已经晾了些时候。”   叶昔昭接过,一口气喝完。   芷兰又奉上一杯水。   虞绍衡看着妻子服药的情形,想起了妹妹虞绍筠,“绍筠每次生病服药前,丫鬟都要给她摆上一堆糖果甜食。便是如此,还要磨蹭半晌。平日里无法无天,其实没出息得很。”   叶昔昭轻笑,“因人而异。”叶昔寒一个大男人,生平最怕的事,也是服药。这完全就是没道理可讲的事情。   饭前服药的一个弊端,是无法如常用饭。胃里有一碗药打底,哪里还能吃多少东西。这引得虞绍衡有点头疼,“左右都不是好,总这样,你不是更虚弱了?”   叶昔昭倒是不在意,“午间不需服药,多吃些就是了。”   “你总有话说。”虞绍衡打趣一句,又吩咐下去,命小厨房里的人每日精心准备些养胃的饭菜。是药三分毒,药材性子就是再柔和,也会伤胃。   晚间,叶昔昭早早睡下了。虞绍衡则借着床头灯光翻阅诗集,与叶舒玄有关的一切,是他必须去了解的。   有些诗与唐鸿笑风格相仿,辞藻华丽,却非伤春悲秋,看了赏心悦目。有些则是为了铭记一些际遇而作。细细回忆了解到的叶舒玄生平诸事,有不少能与他年轻时遭遇对上。   由此,虞绍衡确信这本诗集是出自叶舒玄之手。沉思片刻,准备把诗集放到书房,沉下心来看上几遍。   一夜无话。   翌日早间,叶昔昭与二夫人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把夏荷和两名小丫鬟唤进房里,问道:“将这三人派去正房如何?”   叶昔昭与二夫人皆是一愣。   任谁也不会想到,太夫人会将她最看重的夏荷指派给叶昔昭。   夏荷笑盈盈到了叶昔昭面前,屈膝行礼,“夫人不会嫌弃奴婢粗手笨脚吧?”   “怎么会。”叶昔昭不安笑道:“你是服侍太夫人已久的大丫鬟,若能到我房里,自然是我的福气。”随即看向太夫人,如实道,“儿媳实在是受宠若惊,可是……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我明白,明白。这是我思量几日才选出来的人,你只管安心收下。”她明白的是叶昔昭的喜悦和顾虑,喜在她的看重,顾虑的是她少了夏荷会不会不习惯——这一点又不能说出,说了怕被误解是不想要夏荷。   “多谢太夫人。”叶昔昭恭敬施礼道谢。   二夫人则笑道:“早知人手不够,便能换得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儿媳早就将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打发走了。”又对叶昔昭说道,“大嫂,我可是自心底眼红你的好福气。”   这话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太夫人应道:“哪日你人手不够了,我房里的人由着你挑。”   二夫人笑着道谢,随即还是开玩笑,“那儿媳回去就开始盘查下人有无过失。”   叶昔昭笑望向二夫人,目光流露着欣赏。这女子甚是聪慧,若是换了三夫人,今日势必会闹得不欢而散。   之后,叶昔昭要回去给夏荷安排住处。夏荷与两名小丫鬟要着手收拾随身之物,第二日去往正房。   叶昔昭与二夫人同时告退出门,之后笑道:“二弟妹去看过三弟妹了么?”   “没有,正要问大嫂是什么意思呢。不同午后我们同去?”   叶昔昭本就是这心思,愉快应道:“好啊。”有些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们两个若是对三夫人不闻不问,总不是那么回事。   而此时的夏荷则被太夫人唤到近前,叮嘱道:“要你过去,一来是把你看到学到的持家之道慢慢教给昔昭,也不要做得太明显;二来呢,夫妻两个若是有了什么嫌隙,你从中周旋着,多劝着她一些。”   “奴婢谨记。”夏荷的声音有些哽咽,“奴婢真是舍不得太夫人。”   “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不再见面了。”太夫人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只要是我看重的、知错就改的,我就会给她一份好前程。我毕竟已上了年岁,日后当家做主的,是绍衡的发妻。你还年轻,在正房尽心尽力,才有希望一生无忧。”   感动之下,夏荷落了泪,“奴婢知道太夫人的苦心。”   “你也不必担心别的。退一万步讲,昔昭若是又变回往日的样子,我再把你唤回来就是。”太夫人抬手,帮夏荷拭去泪水,“高高兴兴地去。若无大事,不需知会我,你从今日开始就是昔昭的人了,不能再处处顾念着我,谁都不能容忍下人三心二意,明白这道理么?”   夏荷努力抿出个笑脸,“明白。”   --   叶昔昭回到房里,用罢饭,虞绍衡去了书房之后,把新竹、芷兰唤道近前,说了夏荷的事,叮嘱道:“不需多想什么,你们都是玲珑心肝,该知道太夫人是什么性情、眼下又是什么打算。是以,日后不需觉得低人一头,也不可欺生不肯帮衬,明白么?”   芷兰笑道:“自然明白!这是好事啊。”   新竹则是若有所思,“新竹、夏荷、芷兰,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个房里的,也算是与夏荷姐姐有缘了。”   芷兰频频点头,“说的就是呢。”   两个人三言两语就让叶昔昭放下心来。至于夏荷的住处,叶昔昭命人布置得与新竹芷兰的房间大同小异即可。一碗水端平,三个丫鬟心里才自在。   --   下午,叶昔昭与二夫人结伴去看望三夫人。   路上,二夫人情绪有些低落,“想想就头疼,我跟她根本没话说,平日里只是见面寒暄罢了,到此时还不知说什么宽慰的话才妥当。”   叶昔昭失笑,“我还不如你。走个过场就好。”   趋近院落的时候,听闻后方有人低声交谈,叶昔昭回身观望之前,听得女子脆声唤她:   “昔昭。”   叶昔昭讶然转身,“慧萱?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慧萱走上前来,道:“三夫人在闺中的时候,我们两个算得熟稔。昨日听母亲说起三夫人的事,便递了帖子,三夫人回话说我若是不忌讳,随时可以过来坐坐,就过来了。”   叶昔昭问:“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冯慧萱应道,“没必要与你说啊,再说我来也是想看看你,昨日就说很记挂你了,我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叶昔昭似笑非笑,继而为二夫人与冯慧萱引见。两人寒暄之际,很多想法猜测回忆齐齐涌至脑海,一些萦绕心头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在目光变得冷冽现出锋芒之前,叶昔昭垂眸敛起情绪。目光再冷,被人看到又有何用,全不如日后手段冷硬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试探心迹   三夫人躺在床上,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看着上方虚空,目光阴霾。   “又想什么呢?”说话的人是李氏,三夫人的母亲。   “我还能想什么?”三夫人语声空洞。   李氏叹息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好生将养。身子骨若是毁了,想什么都没用了。”   三夫人的手落在酸痛不已的腹部,“可没有孩子做依仗,日子还怎么过?郎中怎么说的,您也不是没听到。”   “孩子还会有的,不许胡思乱想!”李氏语气加重,却有些哽咽,“再说了,事发突然,才就近请了郎中,日后再请太医来给你把脉。”   三夫人眼中浮现一层水汽,“就别宽慰我了。我小产时吃的苦头,您也看到了,早已伤了根本。若非笃定,郎中怎么敢说那种话。不是如此,我怎么会拼上半条命也要先回侯府,给太夫人赔罪。人已算是废了,再被太夫人更加嫌弃,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氏随着这番言语,想起了女儿小产时被鲜血染红的衣物、床单……不由闭了闭眼,几欲落泪,“哪个女子怀胎产子,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你终归还是岁数小,不宜有孕,早知今日,就该缓两年再说……”   三夫人冷笑,目光怨毒,“不是叶昔昭,我怎么会被三爷与太夫人嫌弃,怎么会在羞恼之下回了娘家,不回娘家怎么会落得这等境地?全是那个扫把星害的!”顿了顿,语声愈发阴冷,“一早的事您不是也听说了么?太夫人把最得力的大丫鬟给了正房。我这儿就剩了半条命,太夫人都不曾遣人来询问一句,与叶昔昭倒是越发亲近了,真比当众责骂我一通还让我难堪!”   李氏斥责道:“你还有脸说?别人能把太夫人哄得团团转,你怎么就不能?遇到事就知道耍性子回娘家,也就这点儿出息!心里再委屈,也不能做到明面上啊。”意识到三夫人此时情形,语声才缓和几分,“如今知道叶昔昭的厉害了吧?人家把你弄成这样,还一点干系都不用担,可你呢?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夫人委屈辩道:“她做了两年不死不活的摆设,我怎么能料到她今时转变?再说了,往日里太夫人也是待我最和善的,谁能料想突然就翻脸了?我处境尴尬,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   “唉——”李氏满脸悲戚,“你就是太心浮气躁,才吃了这么大的亏,日后处境还如此,可如何是好啊。”   三夫人沉默片刻,唇角抿出一丝笑,“吃一堑长一智,我明白。我日子不好过,自然要找个人陪着。”   李氏正要接话,丫鬟进门通禀:“大夫人、二夫人、国公府五小姐过来探望了。”   三夫人吩咐道:“快请。”   三名女子循序进门,先与李氏见过,寒暄几句,这才落座,又命各自丫鬟将带来的滋补之物送上。   几个人闲聊片刻,三夫人现出倦怠,歉意笑道:“总是贪睡易乏。”   来看望的三个人起身道辞。   三夫人又对叶昔昭笑道:“冯五小姐与我不过泛泛之交,与大嫂才是常来常往,今日特地来探望,不过是看在我与大嫂是妯娌的情分上。如此,就要烦劳大嫂款待冯五小姐了。”   叶昔昭报以一笑,“我帮你待客是本分,一家人本该如此。”   由此,冯慧萱随叶昔昭离开三房,转去正房。   一路上,花香清远,画廊金粉。   韶光流转之中,冯慧萱初时陶醉,之后便垂下头去,只看着脚下。   芷兰偷眼打量,见她眉宇间凝着一份伤感。是出于女儿情怀伤春悲秋,还是为了什么事?   因为叶昔昭对冯慧萱态度的细微变化,让芷兰对冯慧萱自心底存了一份疑虑,由之生出忌惮。   到了正房,叶昔昭与冯慧萱转去西次间落座。   新竹芷兰奉上茶点。   叶昔昭侧目打量着冯慧萱的湘色褙子,问道:“这衣服看着眼熟,去年春日你是不是穿过?”   冯慧萱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叶昔昭笑道:“还是你念旧,哪像我,总是贪图新鲜的衣料样式。”   “你是侯府夫人,便是你不挑剔,衣物也要百般讲究。”冯慧萱解嘲一笑,“安国公府倒是也想处处讲究,却已是有心无力。”   叶昔昭料定她就要抓住机会哭穷诉苦,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往日里看你郁郁寡欢,便没说过这些丧气事,你既然问起了,就与你细说说。”冯慧萱敛去欢颜,神色怅然,低声道:“家父前些日子惹得龙颜不悦,被责令罚奉一年,在家中思过。偏生在官场又没结交下肝胆相照之人,这一来二去,皇上迟早会忘了他这个人。再者,皇上也不曾说思过期限,是以,家父如今不过空有个爵位的名头……家境如今是每况愈下了。我不愿整日留在家中,也是因双亲每日愁眉不展。”   安国公等于是被皇上打入了官场的冷宫。官员的噩梦之一,就是皇上连理都懒得理你。   叶昔昭又问道:“那你的兄长姐夫呢?他们不能缓解窘境么?”   冯慧萱苦笑,“都是芝麻大点的官,哪里帮得上忙。也曾百般设法周旋,银子花去不少,事情却没办成一件——多少人都是见风使舵,不过是打着哈哈敷衍罢了。”继而,谈起她的姐姐、嫂子,“几个人整日里劝着我双亲赶紧给我寻个去处……竟要用我的终身大事来解府中困境。”末尾的话,分明已是有意引申到她的嫁娶之事上。   叶昔昭心道:你急着说,我偏不急着听。她已得到了想了解的情况,便结束这话题,“你也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冯慧萱垂眸看着杯中茶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种身不由己之事,轮到自己头上,才知有多不甘,才明白你当初是个什么心境。”   叶昔昭却语调轻快地应道,“我婚事全由双亲做主,能有什么心境?怎么,难道你还想自己做主终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女子一生归宿,不过这八个字。哪一个敢在出嫁之后与人抱怨?那是有失妇德之事,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能轻易说出。也便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才能让叶昔昭在今日坦然应对,在往日不曾对谁说过失分寸的话。   冯慧萱闻言失笑,“怎么会,不过是由感而发。”说着话,意味深长地看住叶昔昭,“而你,我还不知道么?以往愁苦,总与我说应付不来诸多琐事,索性成日里躲在房里寻个清闲。原因……”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因还不就是不懂事。”叶昔昭见冯慧萱不愿放弃这话题,索性一本正经地规劝,“便是你方才说的事情成真,你也不要为此愁闷。你双亲养育了你十七年,便是你以终身大事换得他们余生安稳,也是尽孝道,只会让我钦佩敬重。这种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记住没有?”   “……”冯慧萱讶然失语,眨了眨眼才笑道,“难怪叶相爷最是疼爱你,这见地胸襟就是与寻常人不同。”   “又取笑我。”叶昔昭巧笑嫣然。   芷兰走进门来,在叶昔昭身边低声回禀:“侯爷回来了,说是忘了将一册诗集带去书房。听说夫人有客,就懒得进门,此刻等在院中,请夫人把诗集送出去——就是昨日侯爷看的那一册。”   叶昔昭会意点头,对冯慧萱道:“稍等,我去去就回。”   芷兰给冯慧萱换了一盏茶。   冯慧萱笑道:“去忙吧,我又不是外人。”   芷兰称是退出,到了厅堂,惊觉叶昔昭还未去取诗集,对她招一招手。   叶昔昭微声吩咐几句。   芷兰正色点头。   叶昔昭找到诗集,去了院中,交给虞绍衡。   虞绍衡问道:“安国公府的人?”   “是。”叶昔昭留意到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虞绍衡点一点头,转身就走。   叶昔昭唤住他,“侯爷。”这厮就是这样,小事上不高兴了,就懒得说话。   “还有事?”虞绍衡转身看她。   叶昔昭低声解释道:“妾身与她在相府见面时就说了,近日忙碌,没时间待客。可是今日她却来看望三弟妹,顺势要来房里坐坐,难不成还能一口回绝?”   虞绍衡却反问:“怎么不能?”   “……”叶昔昭委屈地忽闪着纤长睫毛,语声更低,“妾身这就回房送客。”   虞绍衡不由笑了,“怎么还当真了?逗你呢。”   “妾身又不是猫儿鱼儿……也理当听从侯爷吩咐。”   虞绍衡目光微闪,语声转低转柔,“一口一个妾身侯爷,我听腻了,你该怎样?”   “可这是礼数。”   “这是繁文缛节。寻常夫妻,哪有那么多讲究。按你说辞,我是不是该口口声声唤着夫人?”虞绍衡真正想说的是,她立意挽回夫妻情分,从礼数开始无可厚非,可到今日,已大可不必。   叶昔昭有了笑意。   不等她搭话,虞绍衡趋近,语带笑意:“夫人不答应,为夫一气之下,咬你一口也未可知。”   叶昔昭用力咬了咬唇,才没笑出声,“我听你的就是了。”她本就是刻意守着这礼数,并非自心底愿意遵从,再加上这意味的是与他又亲近了几分,自然乐得答应。   继而,叶昔昭又问了一句:“怎么会这么厌烦安国公府的人?”往日里不曾意识到这一点,是觉得与她来往的人他都厌烦。而眼下情形却是不同,意味的是在前世纳妾之事发生之前,他就已对冯家颇有微词。   虞绍衡略一沉吟,“晚间与你细说。”   念及昨日赌约话题,叶昔昭半是打趣地道:“一定会说?”   虞绍衡失笑,“恁的记仇,一定会说。回去吧。”   “好。”叶昔昭目送他走出院门,才反身而回,步上台阶。   芷兰脚步匆匆地走出厅堂,虚扶着叶昔昭,穿过抄手游廊,到了东厢房站定,低声回禀:“夫人,奴婢方才与新竹各自躲在暗中观望,奴婢觉得冯五小姐……应该是对侯爷倾慕已久。”   叶昔昭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道:“与我细说方才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虐两个渣渣倒计时中~(~ o ~)~zZ   ☆、蹊跷旧事   芷兰将方才情形娓娓道来:“夫人去往院中之后,奴婢与新竹各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留意着西次间的动静。夫人与侯爷低声言语时,冯五小姐踱步到了窗前,看着外面。奴婢只看得到一个侧脸,冯五小姐笑容恍惚,有些失落,似乎还有些怅惘……但是比这更难过,像是脸上笑着心里在落泪的样子。”她蹙了蹙眉,懊恼于找不到贴切的言辞来形容,“奴婢说不清楚,可是那种笑容,奴婢是见过的,就像是……就像是相府大少夫人看着大爷的样子。”   最后一句,足以让叶昔昭会意。   叶昔寒成婚前有过钟情的女子,后来那女子病重离世,成了他刻骨的情殇。是从那之后,叶昔寒一度消沉自暴自弃,成婚后守着正妻却还拈花惹草,连添了三房妾室,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许氏嫁给这样一个人,心境可想而知,却又分明是自心底爱慕叶昔寒。那番滋味,是你能看到一个人,却无从真正得到的心头伤。   叶昔昭安抚地拍拍芷兰的手,“难为你了,我已明白。”   芷兰有些担心地道:“夫人,冯五小姐既然对侯爷存着这种心思,那以后还是不要让她来侯府了吧?”   叶昔昭笑道:“旁人觊觎侯爷,我为何敬而远之?由着她通过别人相助得偿夙愿么?”   芷兰思量片刻,漾出喜悦的笑,“奴婢明白了!”   叶昔昭这才返回室内,进门歉然道:“琐事多,害得你久等了。”   冯慧萱自然早已回到原处静坐,报以体谅的微笑,“是我来叨扰你,该赔不是的是我。”   叶昔昭看出那笑意中的牵强。她想,她是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往日里只觉得是个心性活泼开朗的,如今看来,强颜欢笑的时候怕是不少。来侯府时尤甚。   冯慧萱啜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往日里着实想不到,侯爷也喜读诗词。”   叶昔昭悠然笑道:“这人世,想不到的事岂非太多?”   “的确是。就如我,往日哪曾想过如今家境竟有没落之势。”冯慧萱苦笑之后,迅速调整了情绪,笑道,“还是说些高兴事——你回娘家时,相爷可曾与你说过他得意门生的一首新诗?诸多文人墨客都争相传阅,满口赞誉。”   叶昔昭险些报以冷脸,这算是哪门子高兴事?抬手抚了抚鬓角,用这间隙克制住了情绪,转脸笑盈盈看向冯慧萱,却不接话。   “我看了自然也是惊叹不已,虽说看罢心生怅惘,却不得不折服于那般精致华美的辞藻。”冯慧萱赞美之后问道,“我帮你抄录下来,下次带来可好?”   “太平盛世,哪来得那些个怅惘愁绪。”叶昔昭委婉谢绝,“我已没了这种闲情逸致。”   冯慧萱的视线多了谨慎郑重,“昔昭,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很多?”   “我们虽是自幼相识,可我早已嫁为人妇,而你仍是个女儿家——你不变是在情理之中,而我若无变化,便是怪事一桩。”叶昔昭敛目轻笑,“我如今记挂的,不过是尽心服侍太夫人、侯爷,所思所想,不离家事。让你觉得闲谈无趣的话,我也没办法。”   冯慧萱沉吟片刻,“你说的句句在理,也该如此。我只是旁观者清,看到有心人痴情一片,难免同情嗟叹……”   换做往日,叶昔昭会敛目静心聆听,由着冯慧萱恣意感叹半晌,之后更加愁闷。今时自是不同,今时她厌恶唐鸿笑,而随之而生的,是也厌恶曾经执迷不悟的自己。后者的情绪,其实更让她不好过。   由此,叶昔昭明眸一瞬,将之拖出去掌嘴的心都有了,正色问道:“这是在说谁?谁对谁痴情一片?”   冯慧萱本就是再度试探,看看叶昔昭是否真的淡漠了过往。得到这样的回应,连忙赔不是,“你看看我,因着家中是非已是神志不清,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担待些。”   叶昔昭也就又恢复了柔和神态,“忧思过度的话,就服些安神药,调养一段时日。”   “我晓得。”虽说是不快隐于无形,冯慧萱想说的话却已无从道出,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我去知会三夫人一声,也该回去了。”   叶昔昭故作讶然:“这么早就走么?”   冯慧萱起身,殷切望向叶昔昭,“昔昭,明日我还能再来么?跟你说说话,心里敞亮些。你也知道,我除了你这儿,别无去处。而有些事,虽然难以启齿,还是想细细告知于你。”   叶昔昭过去携了她的手,柔声道:“你有难处我自然愿意聆听,能帮你分担再好不过。”   冯慧萱面上一喜,“昔昭,我就知道,你最是善良大度。”   叶昔昭笑而不语,转而命新竹送客。   冯慧萱走后,叶昔昭回房歇息,将纷杂的思绪整理清楚。   以往,三夫人话里话外暗指知道她一些私密之事。原来只当是无端猜测。如今才知,三夫人应是从冯慧萱口中听到了一些话,一些关乎唐鸿笑的是非。   至于冯慧萱,一个女儿家,爱慕闺中好友的枕边人,又想不计名分地进入侯府,对她叶昔昭嫁入侯府,恐怕早已不自觉地生出嫉妒。在这前提下,与三夫人谈及虞绍衡当初强娶之事,便是不会横加污蔑他们夫妻品行,恐怕也会由着三夫人胡乱猜测,不予置评。   所以,三夫人已认定是她勾引了虞绍衡,亦认定虞绍衡头脑发热娶她进门之后,早已心生悔意。在三夫人眼中,他们以前不是夫妻不合,是虞绍衡清醒下来之后,开始百般嫌弃从而冷落她。   所以,有时候三夫人看向她的眼神,会透着轻蔑。   相府嫡女、侯门长媳,拜她友人所赐,在妯娌眼中沦为狐媚放荡之人。   而没有今日事的话,她还无从得知两人相识、来往。两个人默契地瞒着她这一点,自然是冯慧萱的主意。   冯慧萱富心计,有手段,从前世诸事就能看出。进门当日,那样的情形,换成寻常女子,怕是要一辈子卑躬屈膝地活着,任人踩踏。可是冯慧萱呢,还是逐步获得了太夫人的看重,即便是母凭子贵,如果不是八面玲珑,也无从做到。   自然,这其中也有三夫人一份功劳。   三夫人帮冯慧萱在侯府站稳脚跟,三房大事小情都能得到益处,何乐不为。而冯慧萱一个妾室,若想获得太夫人的好感,只能通过三夫人示好,必然会答应三夫人一些要求。两个人相辅相成,她那时又对一切视若无睹,等同于推波助澜。   叶昔昭忍不住猜测,前世自己身亡之后,两个人是什么情形。想来应该是面上哭她的死,心里却喜不自胜,之后过得风生水起。因为连对手都没有,二夫人从不与人争什么,也不需争,二爷仕途平稳,足以让夫妻二人过得舒心安稳。   虽说前生不是因为这些事抑郁而终,可在今时幡然醒悟,还是恼火至极。想到撒手人寰时,对虞绍衡说过的关于冯姨娘的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叶昔昭深深吸进一口气,面上平静,心里却一直窝着一股子火气。   晚间歇下后,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虞绍衡洗漱回来,恰好听到,“难受得厉害?”   “不是。”叶昔昭转身帮他撩开锦被,等他躺下,漾出微笑,“药虽说不能当即见效,却有所缓解,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就好。”虞绍衡双唇摩挲着她头顶发丝,“为何唉声叹气?”   叶昔昭想了想,抬脸打量着他,手落在他脸颊,“说是为你,相信么?”   “为我?”虞绍衡想了想,“不记得招惹过你。”又漾出坏坏地笑,“还是说,我不招惹你,你反倒生气了?”   前后两个招惹的意思自然不同。   说着话,他的手滑到了她胸前。   叶昔昭又气又笑,推开他的手,“哪个这么说了?”   “我。”虞绍衡又寻到她唇舌吻住,轻轻啃噬,舌尖交错,手不顾她阻拦,恣意把玩着一处丰盈。   “你……嗯……”叶昔昭几次想说话,却无从做到,渐渐地周身燥热,气喘心跳。心说这哪儿是招惹,分明是故意修理她。心念一转,索性回应起来,甚而前所未有的热切几分。   “想让我引火烧身?”虞绍衡才不想自讨苦吃,笑着放开了她。   叶昔昭抓挠着他后背,“这可不怪我。”   虞绍衡把她小手捉住,纳入掌中,“现在高兴些没有?”   叶昔昭无声点头,视线锁住他俊颜,“方才是有些不是滋味,总有那么多家世显赫的女子惦记你……”   虞绍衡显得很头疼,“那该怎样?日后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也像女子一样戴上帷帽?”   叶昔昭笑开来,挠了挠他手心,“没正形,我说的又不是假话,惦记你的人也不是从如今开始的。”   “叶昔昭。”虞绍衡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   叶昔昭小小地吃惊,“怎么?”   “别告诉我,你吃醋了。”   叶昔昭愣了一下,之后辩道:“难道有人觊觎你,我还要敲锣打鼓地庆祝炫耀不成?那可真是太心宽了——未免太看得起我。”   虞绍衡唇边延逸出笑意,“除了你,谁惦记也没用,别胡思乱想。”   叶昔昭心绪真的明朗起来,凑到他唇边,吻了一下,轻声道:“那你可以当我是吃醋了——方才怕落个善妒吃飞醋的名头。”   虞绍衡开怀而笑,宠溺地把她搂紧,狠狠地吻了吻她。   之后,叶昔昭才问起安国公府的事情。   虞绍衡说起冯家,语调转冷:“你认识的五小姐的生身之母是继室,你总该清楚。”   “我是小时候听冯五小姐说过,她母亲原是妾室,正室去世之后,她母亲因育有一子才被抬了继室……这么多年了,不是今日提起,平日里都忘了此事。”说着话,叶昔昭意识到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那件事她都是听乳母说的,事发时她还未出生。陈年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途径。”虞绍衡细细道出安国公府中事,“只说安国公其人,平日迂腐死板,倒也没大的过失。皇上如今发落他,其实是因为他的家事。他正室留有一子,也就是国公府长子。长子这些年来想必饱受继室苛待,安国公近来又有意将世袭的爵位传给继室所生子嗣,他自然满腹怨恨。”   继室就算是坐在主母位置上,可地位还是低了正室一等。该继承公爵的,是正室留下的子嗣,除非有天大的理由,才能打破这规矩。安国公有这想法,未免太糊涂了。叶昔昭不由轻轻摇头。   虞绍衡继续道:“是这时候,老仆人告诉长子,说他生母当年之死很是蹊跷,疑是中毒而亡,他自然要暗中详查。我一友人听说之后,抱打不平,出手相助,安排开棺验尸,想通过骨骸验出有无中毒迹象。”   叶昔昭不由睁大眼睛,“竟还有这种事?”   虞绍衡点一点头,“自然,这些是在暗中进行,安国公府并不知情。奇怪的是,开棺验尸时,棺椁内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时间:摩拳擦掌中,明天布局,虐渣渣走起。   ☆、好戏开场   叶昔昭听得心生寒意,“这是……毁尸灭迹?”   虞绍衡道:“骨骸、陪葬之物全部不翼而飞,不论是谁做的手脚,不外乎是想让人认为墓穴被盗。”   “虽说过于牵强,可是旁人无凭无据,又能怎样?”   “正是这个理。”虞绍衡笑了笑,“虽说此事年深日久,想要查清却也不是太难。皇上无意中听说此事后,要命专人查办。太后却斥责皇上无心处理朝政,每日里只管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皇上如何能违背太后心意,便只寻了安国公一个错处,命其闭门思过。”   叶昔昭随着他言语,想到了皇上闹着微服出巡的事,不由心生笑意。大抵是太后还在气皇上私自离宫,借此事斥责,纯粹是与皇上置气。   虞绍衡问她:“明白我为何厌烦国公府了么?”   “明白了。”叶昔昭将所听闻的细节串联起来,有了结论,“出了这样的事情,安国公就算是毫不知情,也是治家无方。而他的继室,不说当年到底有没有谋害正室,单只安国公想让她所生子嗣继承爵位这一点,她就有失妇德——明理人会尽心扶持正室留下来的血脉,不会让安国公生出那样的心思。”   分析得头头是道,虞绍衡笑容中带着赞许。   叶昔昭又说起冯慧萱,“至于冯五小姐,有那样一个生身之母,耳濡目染之下,保不齐就会染上些坏品行。这般门户里的人,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情,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明白就好。”   “可是……”叶昔昭为难地看向他,“三弟妹身子不适,看样子又乐得让冯五小姐来看望。而我呢,以往又不知就里,也算与冯五小姐走动得较为频繁——近几日,我是无从将她拒之门外了。”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能这么跟他说。   虞绍衡却笑了,“只是让你心里有数,谁让你立即疏远了?”   叶昔昭揶揄道:“此刻倒是会说,白日里也不知是谁,一听国公府三个字就没个好脸色。”   “那是怕你被人带坏。”   叶昔昭眨了眨眼,初时想反驳,转念就放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以往没城府,不知道个轻重。日后看我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也及时提醒我,好不好?”   虞绍衡点头,“你我一样,有话别闷在心里。”   “嗯。”   虞绍衡转身熄灭灯火,回身躺好时记起一事,和她商量:“这一两日我得去趟相府。明日你命人去递个话,看叶相什么时候得闲。”   叶昔昭听得出,他一定是看出了诗集的不妥之处,心头一喜,“记下了。”   两人安心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夏荷与两名小丫鬟到了正房。   叶昔昭让新竹帮三个人安置随身之物,带了芷兰前去请安。   太夫人今日用饭比平日早,此时正坐在炕桌旁边翻阅账册。   叶昔昭进门之后,太夫人让她坐在大炕一边,笑道:“你二弟妹已来过了,说是想赶早去花房看看。那孩子,最是喜欢花花草草。”   叶昔昭笑着点头,“的确是。”二夫人不光喜欢花花草草,还喜画各色名花,这是京城皆知的。   之后,太夫人说起了冯慧萱:“安国公府五小姐与你相熟,我早就知道;与你三弟妹也熟络,却是昨日才听说。”   叶昔昭笑道:“别说您了,就是儿媳也是昨日才知道。”   “哦?”太夫人视线从账册上离开,疑惑地看向叶昔昭,“两个都没与你提过?”   “都没提过。”叶昔昭柳眉轻蹙,“昨日与二弟妹一同前去看望三弟妹,在路上遇到了冯五小姐,问过之后才知两人相识已久。”   太夫人想不通,“这有什么可瞒你的?故弄玄虚,还是另有打算?”   这件事,叶昔昭只能装糊涂,“儿媳愚钝,到此时也想不出原由。”   “再见到人就问问,若是含糊其辞——”太夫人语声顿住。   叶昔昭连忙接话,表明态度:“儿媳听说了冯家一些是非,觉着再与冯五小姐来往不妥当,日后会慢慢敬而远之。”   太夫人猜测道:“可是绍衡告诉了你什么事?”   叶昔昭回道:“也是闲话家常。侯爷无心之语,儿媳听了却觉得瘆的慌。”   太夫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与我说说,什么事?”   叶昔昭将昨日听闻之事娓娓道来。   太夫人倾听过程中,脸色变了几次,末了低声叹息,“侯府与国公府不怎么来往,我也就与你一样,早些年听说过妾室抬为继室,时日久了早已淡忘。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的门第,竟会有这等是非。”继而又嗔怪虞绍衡,“这孩子,也不怕吓到你,本来你身子骨就单薄。”语声却分明是愉悦的。   叶昔昭报以感激的笑容,“太夫人言重了。”   “倒也幸亏他与你说这些,否则,我是无从知晓。”这句话,是因为太夫人太了解虞绍衡的性情。   叶昔昭自然也明白,依然笑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往日里,虞绍衡便是再恼恨她,也不会在太夫人面前说她一字半句的不是。像这种事,如果不是她告诉太夫人,太夫人恐怕一辈子都不能从他嘴里得知。他的顾虑在于,太夫人听了之后,会不会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将她一并看轻。   随即,叶昔昭提起一两日要回相府的事,有些不安地解释:“原本儿媳是没必要跟了去,可是儿媳的兄长实在不成体统……”   “明白,明白。”太夫人笑着摆了摆手,“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们只管去。”   婆媳两个又说了一阵子话,叶昔昭才告辞回房。   她没有急着命人回相府传话,出于一些打算。   下午,叶昔昭倚在美人榻上与夏荷闲谈时,三夫人房里的丫鬟来了,说是冯慧萱此刻就在三夫人房里,问叶昔昭有无时间待客。   叶昔昭吩咐道:“说我今日实在是忙,让她改日再来。”   在这时候,越是做出这爱理不理的姿态,冯慧萱与三夫人就越是急切。这样一来,很多前世经历,会加快速度发生,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   三夫人听了丫鬟回禀,命人退下,随即冷冷笑道:“你不是说她昨日里答应得好好儿的么?此时怎么就变卦了呢?”   冯慧萱哪里在三夫人面前丢过这种脸,喃喃地道:“也难免被事情绊住。”   “这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太夫人。一早到现在,她房里也没人去过。你倒是与我说说,她能有什么事?”三夫人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早就跟你说了,你还不信。叶昔昭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如今还不是想在侯爷面前继续装贤淑,哪里还会见你。”   “……”   三夫人语带轻嘲:“你也不想想,她忙了这些时日,侯爷才不再冷落她。可她的日子还是如履薄冰,架不住一点风吹草动。侯爷以往嫌弃她整日里只记挂着娘家,更嫌弃她有时间与你一坐就是大半日,却不肯与妯娌亲近些。”   冯慧萱半信半疑地看向三夫人。昨日里,她看到的虞绍衡,对叶昔昭可是丝毫嫌弃也无,甚至于……   “你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呢?”三夫人急躁起来,“那你倒是与我说说,她如今的谈吐做派还与以往一样么?有没有装模作样地跟你说些孝敬太夫人、服侍侯爷的话?”   冯慧萱想了想,不得不点头。   “这不就结了?”三夫人呼出一口气,急切地规劝,“我劝你还是抓紧些,赶紧把那件事与她说了,求她帮你,哪怕下跪磕头也要让她同意。如今她只是要讨侯爷欢欣,对你总还会顾及多年的交情。可是时日久了,她还会记得你是她闺中密友?她把我害成了什么样你看不到么?以前的她是这么狠毒的人么?事不宜迟,你要抓紧啊!”   “……”三夫人语速太快,语气太强烈,冯慧萱听得头晕,一时间难以消化。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发愣呢!?”三夫人用力地推了冯慧萱一把,“你倒是快想想,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同意帮你。”   冯慧萱抬手抚额,“这……太急切了反倒不好吧?还是容我回去再与家母商议……”   “那你就走吧!”三夫人冷了脸,正色警告,“今日你走了,我就不会再让你借着探望我的理由进到侯府了!再说了,我与叶昔昭屡生嫌隙,你来我这儿,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她会怎么想?”   这话让冯慧萱忐忑起来。   三夫人语调更冷:“我成婚后,不让我说与你私交甚密的是你,如今巴巴儿地赶过来让叶昔昭知道我们早就相识的也是你。做人有你这样的么?!你是不是已与叶昔昭暗中联手,要害得我永无宁日?!”   “没有,没有!”冯慧萱连连摇头,“歆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三夫人缓缓躺下身去,“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你若不抓住今日这机会,日后休怪我不再帮衬你。我也是侯门媳,也要过日子。我斗不过叶昔昭,我认输行不行?好好地过日子行不行?何必趟这趟浑水。”   冯慧萱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沉思片刻后道:“让我的丫鬟再去一趟吧,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三夫人笑了,“她会见你才怪。”   也正如她的猜测,丫鬟带回来的话,与方才一字不差。   冯慧萱咬了咬牙,下了狠心。   **   小丫鬟禀道:“夫人,听说冯五小姐向正房来了——哭着过来的,特别伤心的样子。”   叶昔昭眼中有了笑意。在侯府做客的人,不计仪态哭哭啼啼地来见她,除去那件事,她想给冯慧萱找个别的理由都找不到。三夫人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弄得冯慧萱今日就要出言求她帮忙了。   “哭着过来,就不能不见了。”叶昔昭笑着起身,“芷兰、夏荷准备茶点,新竹帮我换件衣服。”   三名丫鬟齐声称是。   更衣时,叶昔昭细细吩咐了新竹一番。   新竹听完,茫然问道:“夫人,奴婢愚钝。您这是……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放心,我有我的打算。冯五小姐来了之后,你只管在外面耐心等着,我让你回相府传话你再去。”叶昔昭有一个详尽的计划,迫切地想要施行。但总归还是要等冯慧萱来了,听她亲口道出前来的目的,方能按部就班地行事。   “奴婢遵命。”   叶昔昭在西次间落座,拿出了前些日子未做完的绣活,刚绣了几针,冯慧萱就到了。   “慧萱,这是怎么了?”叶昔昭急急起身,迎了上去,看到冯慧萱通红的双眼、发红的鼻尖。她有些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芥末油,辣椒水,还是真哭成了这样?   “昔昭……”冯慧萱哽咽着,“我……我……”说着话,瞥了一眼服侍在房内的丫鬟。   叶昔昭摆手将人遣了,回身落座,指了指一旁,“快坐,先喝点水,再告诉我……”   冯慧萱到了叶昔昭近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低头泣道:“昔昭,我是来求你救命的。”语声中有着无尽的心酸、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入瓮   “这是做什么?”叶昔昭起身去扶冯慧萱,“有话起来说。”   冯慧萱不肯起,哭得愈发厉害,“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不然也只有自尽而亡。”   叶昔昭又扶了几次,冯慧萱仍不肯起,也就落座,“那就说说,到底何事?”   于是,冯慧萱将如今如何没个出路生不如死的话慢慢道来。与前世叶昔昭所听闻的大同小异,只是语气、神色愈发悲伤绝望。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心说这人不去唱戏着实可惜了。昨日才提及国公府要用婚事攀附权贵,今日就能说出这番话——安国公夫人,或者说安国公府,恐怕都已知晓并赞成此事,只等冯慧萱利用她进到侯府。至于要被送到年过五旬的官员家中做妾,大概也是子虚乌有。   啜了口茶,叶昔昭回想一下前世说过的话,柔声复述:“我听了也着实心焦,可是身在内宅,又能怎么帮你?”   “我……”冯慧萱吞吞吐吐地道,“我想来想去,既能挽救安国公府,又能解救我走出困境的,也只有侯府了。”   叶昔昭沉吟片刻,“这话怎么说?”   “昔昭,”冯慧萱膝行到叶昔昭面前,抬手抓住她衣裙,“我是宁死也不肯成为那种年纪的人的妾室,只求个容身之处。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的意思是——”   “能让我在侯府有个安身之处么?昔昭,你如果能帮我,我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若是不能……”冯慧萱惨然一笑,“我心里有了着落,也能寻个去处了。”   “看你,话里话外总是要寻短见。”叶昔昭嗔怪一句,敛目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你进侯府……我们相识多年,日后却要共事一夫……再者,也太委屈你了。”这几句话,她说的有点吃力,要极力压制住真实情绪,才能让语气显得诚心诚意。   冯慧萱眼泪汪汪地凝望,“可我还有别的出路么?原是不想让你为难,可方才与三夫人说了,她说因着小产的事,三爷很是生气,这两日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可我已等不得了,我双亲兴许明日就要托人去那官员家中说合了……”   这脑子转得是真快——叶昔昭无从否认且庆幸这一点,眼下这等于是冯慧萱急着走上绝路。叹息一声,她缓声道:“你考虑清楚了?你若是成了侯爷的妾室,你我之间便是尊卑有别,往日情分只能放在心底。你为侯爷开枝散叶的话,我是孩子的嫡母。甚至于,你让我为难时,我也不会纵着你。”   冯慧萱急切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冒犯你?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啊……”   “可是,侯爷洁身自好,让他同意纳妾谈何容易。”叶昔昭面露难色,“我根本提都不敢跟他提……”   冯慧萱眼神甚是忐忑。   叶昔昭抬手扶起冯慧萱,“先起来,容我好好想想。”   这次冯慧萱没有再坚持。   叶昔昭喝了口茶,轻轻蹙眉,唤新竹进来换了热茶,末了使了个眼色,“你去吧。”   新竹会意,出门后急匆匆去了相府。   叶昔昭又与冯慧萱说了一番为难之处,道出最终结论:“你想如愿,走不了寻常路,想找人说合此事,更是行不通——这种人根本进不了侯府。”   冯慧萱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昔昭,“……这么说,我还是死路一条了?”   叶昔昭报以同情地回视。   冯慧萱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你珍重。”   叶昔昭拦下她,“这不是有些为难么?又不是说不帮你。”说着站起身,“你等等,我去与丫鬟商量一番,她们见过的听过的事情比我多,也比我心思活络,说不定会想出个权宜之计。”   冯慧萱自是不会反对。   叶昔昭去了寝室,把芷兰唤到室内,主仆两个低声说了好一阵子话。返回之后,懊恼地道,“合计了半晌,也没上得了台面的法子。若是害得你在进侯府之前名声有损可怎么办?——可是侯爷那性情,你与他毫无瓜葛的话,根本无计可施……”   “你的意思是……”   叶昔昭语速缓慢:“明日我娘要请人去赏花看戏,恰好侯爷找我爹有要事相谈,是以,我们明日同去相府——今日早间才与太夫人说了此事。稍后我遣人去相府说一声,请我娘也给安国公府递一份帖子过去,明日你随着你娘一同前去。我在娘家做什么事倒是容易些,我尽量安排你与侯爷相见,左右帮衬着,其他的就在你了。”   冯慧萱听完,低头斟酌。   叶昔昭语气变得很是无奈,“我是真心要帮你,在侯府却是无计可施。总不能为了帮你,落得被侯爷嫌弃甚至休弃是不是?我能依仗的也只有娘家人。”   “在侯府……若是在侯府呢……”冯慧萱喃喃低语。   “在侯府?”叶昔昭语声却愈发低落,“在侯府生出这等是非,侯爷会怎么看我?我已说过,不想为了你惹得侯爷嫌弃,你要活,我就要为了你开罪侯爷被冷落么?你要是觉得提议不可行,那么我真是爱莫能助,你另寻出路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冯慧萱起身道歉,“我也是不想累得你让相爷、夫人担心……”其实她方才也只是假意说了那么一句,心里是再愿意不过。她与虞绍衡在相府闹出点事情的话,叶相怕是会与虞绍衡翻脸……她在心头窃笑,叶昔昭是真心要帮她,否则断不会有这打算。   “你不需担心,他们便是再不高兴,我哄劝一阵也就行了。”叶昔昭正色看着冯慧萱,“不是你闹着要寻短见,我是真不想同意此事。唉——”之后道,“芷兰那丫头知道你我情同姐妹,也是自心底想帮你,主意是她出的,便让她与你细说。再有,事成之前,别对任何人提及,侯爷听到风声的话,你就不能如愿了。”   “我记下了。”冯慧萱施礼道谢。   叶昔昭唤芷兰进门,自己去别处躲清闲。   将至黄昏时,冯慧萱道辞离去。回到家中,与安国公夫人细说了今日事。安国公夫人还是有些不踏实,“还是等明日吧,帖子送来了,才能看出叶昔昭是真心要帮你。”   翌日一早,相府的人果然送来了帖子。   安国公夫人先是欣喜,随即握住冯慧萱的手,“你心思我明白。自心底,我真是不愿意让你走我的老路……一步一步地爬,谈何容易。”   “为人嫡妻的,又有几个过得称心如意?只说侯府,叶昔昭的日子好过么?三夫人的日子好过么?不论是妻是妾,还不是要凭心机存活?有您提点着,我总不至于连叶昔昭都对付不了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眼下我也是没法子了,往日来往的都是见风使舵的货色,也不能帮你寻到像样的亲事。”   “不说这些了。”冯慧萱笑道,“您只管准备去。”   **   昨夜叶昔昭就说了今日去相府的事,上午,两人动身前往。   叶舒玄昨日里答应午间回来,却不想诸事缠身,实在是走不开,遣了下人回来传话,说是虞绍衡若是无事便等他下午返回,若是等不及,那他明日去侯府便是。   孟氏与叶昔昭一听这话说得客气,会心一笑。   昨日,孟氏听了新竹传话,当即命人派发帖子,却是不知原由。今日所请的人纷纷而至,迎来送往之余,孟氏偷空细细询问。   叶昔昭细说由来。   孟氏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此时细想,真怀疑冯慧萱与你成为好友都是安国公夫人的主意。你是她好友,她却觊觎侯爷,安国公夫人定是认可的,何其下作……是该给她们点儿教训,我帮你安排此事。”   一听这话,叶昔昭笑起来,“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孟氏笑道:“只我疼着你有什么用?让你婆婆也这么疼你才是正经。”   叶昔昭笑容更甜,“娘说的是。”   **   冯慧萱与一群贵妇、闺秀游走在后花园迤逦景致中间,听着身边人七嘴八舌地说话。   先是听说叶昔寒又拉着虞绍衡去书房喝酒了,又听说两个人喝得起了兴致,转去了花园东面建在湖面上的小楼。   冯慧萱想到了虞绍衡在侯府的莲花畔,那地方,她只在三夫人引路下,去远远地看过一次。她想,眼下去湖面,这般风雅的提议,大抵是虞绍衡的主意。   赏花观景至午间,一行人被请到花厅用饭。饭后,冯慧萱与丫鬟又漫步到后花园。   芷兰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茶壶,“五小姐随奴婢来。”又微声加一句,“侯爷此时正在楼上歇息,大爷被人架回房里了。”   冯慧萱点一点头。   趋近东面湖泊时,芷兰停下脚步,将小茶壶里的水悉数泼在冯慧萱衣裙上,又取出一枚银簪,蹲下身去,用力划破冯慧萱的衣摆。   冯慧萱的丫鬟先急起来,“芷兰姐姐,你这是……”   冯慧萱使了个眼色,摇一摇头。   芷兰起身,“好了,五小姐去吧。昨日奴婢该说的都说了,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全看您了。稍后夫人就到。”   冯慧萱微垂了头,喃喃道谢。   那名丫鬟要随行,被芷兰拦下,“你傻呀,跟着去做什么?去给你家小姐拿件衣服过来。”   “哦。”丫鬟见自家小姐赞成,快步回去拿备用的衣饰。   芷兰遥望着冯慧萱趋近小楼,露出讥诮的笑容,“还想与夫人共事一夫?你也配!”返回路上,遇到尧妈妈,笑问,“侯爷与大爷又不声不响地去了哪儿?”   尧妈妈好笑地道:“侯爷千杯不醉,大爷不能喝却爱喝,此时又去了海棠苑,真是没办法。”因着孟氏的关系,自然已知道冯慧萱要自找倒霉,拍拍芷兰的手,“余下的事只管交给我,你去大小姐身边照应着。”   芷兰笑道:“好,那就辛苦妈妈了。”   正房里,孟氏、叶昔昭将安国公夫人单独请了过来,闲话家常。   安国公夫人当然不会想到,不消多时,她和女儿就要陷入噩梦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能猜到冯慧萱的下场不?明天见分晓~   ☆、瓮中捉鳖   叶昔寒平日里来往的人很多,有好友、同僚,还有狐朋狗友。杜良是叶昔寒狐朋狗友之一。   杜良的家本在京城,几年前其父惹恼了皇上,官职一降再降,到最后被打发去了山东,成了一个七品县令。杜良是个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随着家境日渐萧条,为了缓解手头拮据的现状,三年前娶了个当地财主的女儿为妻。却不料,妻子是个母老虎,样貌寻常,脾气却是不一般的泼辣难缠,嫁妆里的金银财宝不少,却不肯给杜良一分一毫。   杜良毁得肠子都青了,赌气之下,先后染指家中几名丫鬟,便这样添了通房、小妾。原是打算弄出妻妾争宠的局面,变相的报复。可是,妻子将几个女人压得死死的,几个人在她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晚间他去谁房里,谁就哭哭啼啼下跪求他回正室房里,否则甘愿一头碰死。   男人活到这个份儿上,不死也被气得没了半条命。无奈之下,杜良来京城投奔叶昔寒,凭往日交情成了相府门客。   他这些事,早已成了相府的一个笑话。   在对付冯慧萱这件事情上,叶昔昭想到了杜良,与孟氏不谋而合。   于是,尧妈妈奉命去找了杜良,告诉他若是愿意做一件事,既能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闺秀,又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而且事成之后,相府还会给他三百两银子。   杜良在这世上,把钱财看得比爹娘还亲,来到相府虽说不愁吃穿,手里却没几个钱,早就快穷疯了。此时一听这话,忙不迭答应下来,甚至很担心事情生变。   午间酒足饭饱之后,小丫鬟传话,杜良忙换了一袭黑色锦袍,到了后花园的湖边,挂着满脸兴奋的笑,去往那栋二层小楼。   到了二楼,到了寝室床榻,放下床帏,面朝里躺下身去。   **   冯慧萱走上楼梯,放轻脚步,心里极为紧张,又有一丝兴奋。   慢慢走到寝室屏风外,探头看向里面,床上黑色人影隐约可见。素日喜穿黑衣的男子,整个京城也无几个。   她缓步入室,低头瞥一眼已经破损带着水渍的衣衫。一横心,解开腰间系带,衣衫落地,到床前撩开床帏,步上床榻板。   在这同时,床上的人翻过身来。   看清样貌,冯慧萱脸色由微红转为苍白,目光由羞怯转为惊恐,慌忙要逃出去。   杜良怎么会让她走,探臂将她勾倒在床上。一双不安分的手早有准备,捂住了她的嘴,蛮力扯下杏黄肚兜儿,又取走了她自幼贴身佩戴的玉佩。   冯慧萱几欲崩溃,想挣脱面前人的束缚,却无从做到。   **   尧妈妈走进厅堂,低声道:“夫人,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孟氏吩咐道:“有话只管说。”   尧妈妈这才道:“方才奴婢听说,冯五小姐独自去了后花园湖上的小楼。可是,听说侯爷酒后歇在了那里,那边又一直闲置着,没个下人照看,这孤男寡女的……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竟有这等事?”   孟氏与安国公夫人异口同声,并且同时站起身来。   叶昔昭随之起身往外走,“我们去看看。”   三个人各自唤上随侍之人,急匆匆赶往小楼。   趋近二楼时,安国公夫人便听到冯慧萱发出的呜呜呜的悲声,不由心头一紧,心说这是怎么了?永平侯也不像是由着性子乱来的人,这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醉得深了?   叶昔昭加快脚步,上楼转入寝室,一面走一面冷声喝问:“是谁在里面?!”   众人循序而入,透过薄如蝉翼的床帏,看到里面的男子将女子压在身下,肆意挑.逗。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做这等龌龊之事!”孟氏声色俱厉,“还不给我滚出来!”   叶昔昭看向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一副束手无策羞愧难当的样子,苦了脸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了这等事?”待看清男子并非虞绍衡的时候,登时呆若木鸡,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语声满带恨意,“你……你……哪里来的畜生,竟敢辱我女儿清白!”   杜良匆匆忙忙将两件东西塞入怀里,下地穿上鞋子,前去见过孟氏。   不等孟氏说话,安国公夫人已向他走去,切齿嘶声问道:“说!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   杜良笑嘻嘻的,“我……”   安国公夫人走到杜良面前,狠力抬手,却在这顷刻间双眼一翻,身形一软。巨大的失望、愤怒,让她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快送安国公夫人去前面。”孟氏吩咐道,“至于这不成器的东西,给我关起来!”   杜良知道这是门面话,垂着头不说话,跟着尧妈妈走了。   冯慧萱慌乱地整理着衣衫,手有些发抖,见杜良往外走去,失声道:“你……你别走!还我的东西!”   在场众人,全都忽略了她的言语。   孟氏对叶昔昭道:“我去照看安国公夫人,唤人审问杜良。”   叶昔昭点一点头,“您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转身对上冯慧萱惊疑不定的目光,微微一笑。   **   安国公夫人悠悠醒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孟氏和声安抚:“事情已然出了,先思量对策要紧,切不可动怒啊。”   “那畜生呢?”安国公夫人这才想起之前事,忍着头疼胸闷,挣扎着坐起来,“把他送到衙门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辱没闺秀名节……”   孟氏忍下心头笑意,想这人真要被气疯了,提醒道,“送去衙门也可,五小姐失了清白之事可就满城皆知了。”   “……”安国公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听府中人的话音儿,不是侯爷与相府大爷在那儿喝酒么?那畜生怎么会私自去了那里?相府怎么会容得这种事情发生!?”   孟氏一听这话,当即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语声一沉:“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倒也要问问你——平白无故的,五小姐怎么会去了侯爷与我长子的饮酒之处?意欲何为?说话可不要信口开河,否则,便将宾客全部请来评评理!”   安国公夫人不敢接话了。   孟氏继续道:“那人是相府的门客,方才我问过他了。他说午间多喝了几杯酒,乘着酒兴去找昔寒、侯爷凑趣,到了那儿,两个人已没了踪影。困倦之下,他就歇在了寝室。睡得恍恍惚惚的时候,见一女子宽衣解带到了床前,醉意致使,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安国公夫人忍不住切齿道:“胡说!怎么可能!”   孟氏也没理会,只是道:“此事如何处置,我要听昔昭的。不论怎么说,五小姐与她相识多年。换个旁人,我早将两个伤风败俗的东西丢进大牢去了。”   “不行……”安国公夫人要下地,“我要去找慧萱,我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氏淡声拦下:“还是安心等着吧,你再出了闪失可怎么好。”   **   冯慧萱凝视叶昔昭良久,目光渐渐转为怨毒,“你根本就无心帮我,反倒设了这个圈套来害我,是不是?!”   叶昔昭笑容和煦,宛若三月柔风,“我在你眼中何其蠢笨,哪有算计你的手段。”   “我将你视为好友,陷入绝境时求你相助,你却这么对我?”冯慧萱说着话,豆大的泪珠成行滚落,之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叶昔昭笑意不减,“我将你视为好友,你却觊觎我的夫君,要利用我进入侯府,何其卑劣。”   “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冯慧萱目光微闪,撑起身形,膝行到叶昔昭面前,“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真是走投无路才去求你啊……”   质问行不通,立刻就变了嘴脸苦苦哀求——叶昔昭带着嫌恶,后退两步,“不是已经给了你出路?杜良只有二十几岁,可不是年过五旬之人。”   “不!”冯慧萱悲声道,“那人简直是个地痞,我不要做他的妾室,宁死也不肯!”   叶昔昭无奈,动辄谈及生死做什么?好像她会介意似的。   “不论怎样,你放过我好么?我再不会打扰你了,你让那人把东西还给我行不行?”冯慧萱一面说一面磕头,声声作响,是真的急了、怕了。   “他拿走了什么?”   “……贴身衣物,还有我自幼佩戴的玉佩。我求求你,把东西还给我。”冯慧萱再度磕头哀求。   揶揄、挖苦的话,叶昔昭也懒得说,直接道出意愿:“你不想远赴山东,就要听我吩咐,做一件事。”   冯慧萱迫切应道:“你尽管说,只要能压下此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么,稍后随我回侯府。”叶昔昭语声转低,交待了冯慧萱几句。   候在门外的芷兰听了,先是一喜,随即便有些不甘。   冯慧萱已别无选择,沉默片刻点头应下。   “好好想想届时怎么说。你的丫鬟随后就到。”叶昔昭款步离开。   走出小楼,芷兰低声道:“夫人要她做的事也很重要,可是……就这样放过她,未免太便宜她了。”   叶昔昭不由笑了起来,“哪个告诉你,我会对她言出必行?”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番外过两天送上,到时贴在作者有话说,不占用正文章节了,菇凉们木有意见吧?   下一章标题: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   海棠苑中,姹紫嫣红,阵阵春风之下,飞花万盏。   圆几两侧,虞绍衡与叶昔寒相对而坐,静静饮酒。   这一日,叶昔寒心绪平和,也许是恐惧得到缓解的缘故,也许是开始相信虞绍衡善待叶昔昭的缘故。再者,虞绍衡也许随时都能让他火冒三丈,但是之于喝酒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这厮绝对是个万中挑一的好酒友——话少,酒量佳,喝酒速度快。   此刻,虞绍衡手执酒杯,看着远处那一片海棠花树,神色柔和,目光悠远。   叶昔寒见状,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云里雾里,你是在这儿见到的昔昭,平白无故的,你怎么会来了相府?”   “……”   叶昔寒又是气又是笑,“扫兴!”   虞绍衡侧头相看,“今日只喝酒?”   “只喝酒。”叶昔寒端杯一饮而尽。他原意是想试试能不能把虞绍衡灌醉一次,而在饮酒期间,尧妈妈来传话给他,要他一面喝酒一面换一两个地方,说是有好戏可看。出于好奇心,乐得帮衬一二。而虞绍衡从来是把他当个疯子,在这等小事上不会计较,也就不曾疑心。   叶昔昭寻过来,见郎舅两个之间的氛围平和,为此是自心底高兴。   叶昔寒却以为她是不放心,打鼻子里哼出一句:“便是起了冲突,吃亏的也是我,又不是不知道……”   叶昔昭失笑,“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有事与侯爷说。”   “那你们说话,”叶昔寒晃着身形往别处走去,“我命人去拿件东西,你等我。”   “好。”   虞绍衡抬手示意叶昔昭坐下说话,“什么事?”   叶昔昭抬起手,以食指关节轻刮额角,斟酌片刻才道:“方才出了点事,我实在是没脸再留下去,想先回府。”   虞绍衡看着她的小动作,觉得有趣,挂着笑问:“怎么说?”   叶昔昭慢吞吞地道:“安国公府之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娘,是以,她不知原由,今日将冯家母女请来赏花看戏了。谁知道,冯五小姐就在今日闹出了事——不知是想接近你还是接近我大哥,借着更衣的由头去了湖上住所,却被相府一个喝醉的门客讨了便宜去……”   虞绍衡稍稍回忆了一下,“我与你大哥饮酒时,倒是都曾离席去听手下回禀些事情。”之后觉得这并不重要,只是道,“这不是好事么?让那门客将冯家女收下即可。”   叶昔昭笑了起来,“什么事到了你这里,都会变得轻描淡写。”   “本就无足轻重。”虞绍衡宽慰她,“谁都难免有看错人的时候,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先回去。只有一点,不可为此愁闷。”   “嗯,我知道了。”叶昔昭笑容中有着一点怅惘。自本心,她并不想与他说这种善意的谎言,却又无从道出真正原由。   “知道什么?还是不高兴。”虞绍衡探臂过来,将落在她头上的一片花瓣拂落,“回去后,不妨将此事与娘细说。娘不怕我们做错事,喜欢对她开诚布公之人。”   “我会的。”叶昔昭笑容明媚起来,看着他手边酒杯,“今日又喝了多少?我大哥着实混账,全不顾你还需将养。”   “没事。”虞绍衡将酒杯送到她手里,“喝一口?”   叶昔昭将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小口,眉宇轻蹙之后,舒展开来,“倒也不是难以入口。”之后将酒杯递回给他,“权当我敬你。”   虞绍衡笑开来,“为何?”   叶昔昭打量着此间景致,“为这海棠苑。”   “这酒一定要喝。”虞绍衡将杯中余存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相视一笑,一些话并未说出,却都明白。   叶昔寒远远走来,看着相对而坐的夫妻两个。   以往总觉得,虞绍衡与叶昔昭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一个冷漠残酷,性情棱角太重;一个淡漠清冷,满腹诗情画意。   此刻却是不同,两个人低声交谈着,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容含着情意。   这可不是任何人能够作假的。   果真日久生情了?叶昔寒先是些微讶然,随即便笑开来。想来想去,最好的结局自然还是妹妹与夫君举案齐眉。   走到圆几前,叶昔寒将手中一个小小的锦匣递给叶昔昭,“看看,喜不喜欢?”   叶昔昭打开盒子,见里面竟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鸽血红宝石,讶然挑眉,随即递给虞绍衡,“侯爷看看成色如何?”   叶昔寒不满,“成色不佳的话,怎么好意思送你?”   叶昔昭抿嘴轻笑。   虞绍衡细看片刻,微一颔首,“不错。”   “这厮说话刻薄得很,他说不错意味着的就是极佳。”叶昔寒抬手拍拍叶昔昭额头,“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自然对,因为她从来也是这种看法,但是又怎么能如实道出,只嗔怪他的措辞:“这是说的什么话?”   叶昔寒毫不在意,“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物,几年前遇到一个不识货的卖主买下来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饰物就告诉你这夫君,让他寻了能工巧匠给你打造。”说着看向虞绍衡,“行不行?”   虞绍衡微笑,“自然。”语毕将宝石放回锦匣。   叶昔昭却满带狐疑地看向叶昔寒,“好端端的,为何把你压箱底的宝物给我,是不是有事要我帮你?”   “你这个小混账!”叶昔寒瞪着叶昔昭,看似凶狠,语气却透着委屈,“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求到你头上?”   “没有就好。”叶昔昭笑着将锦匣拿到手里,“如此我也能安心收下了。”   “不行!我生气了!”叶昔寒孩子气地要抢回来,“过些时日再给你!”   “休想!”叶昔昭起身逃到别处去,“哪天你喝醉了,不定随手赏与谁,还是给我更好。”   “那你跟我赔礼道歉!”叶昔寒一本正经的,“我真的生气了!”   “偏不!”叶昔昭咯咯地笑出声来,又跑远一些。   虞绍衡看着这对兄妹。无疑,叶昔寒疼爱宠溺叶昔昭。叶昔昭自然也是与兄长手足情深,轻易就被引得一展欢颜。是因此,对叶昔寒以往的混账行径有所释怀。   嬉闹了一阵子,叶昔昭与两个男人道辞,“你们少喝些酒,我还有事。”   叶昔寒一挥手,嘀咕道:“去吧去吧,嫁了人就这点不好,总是七事八事见不到人。”   叶昔昭不理他,与虞绍衡相视一笑,转身离开。回到正房,与孟氏说了一阵子话,将一番打算细细告知,得到允诺后,回了侯府。   更衣之后,叶昔昭去见了太夫人,将在相府的风波说了,话里话外,自然与先前对虞绍衡说的一般无二。   太夫人听罢,先是吃惊,之后便不屑地道:“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思忖片刻,目光微闪,“先前就与你说过,你三弟妹与冯五小姐是不是另有打算……眼下这件事……”   话没说完,丫鬟进门通禀:“冯五小姐过来了,哭哭啼啼要见太夫人与夫人。”   叶昔昭抚额,“儿媳在娘家被数落了一通,都说儿媳没心肝,结交了那样的人。儿媳脸上挂不住,没理会冯五小姐,就先回来了,这怎么还跟了过来?”   太夫人道:“自然是指望着你帮她向相府求情,压下此事。”   丫鬟又恭声道:“冯五小姐说有要事相告,还说她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人哄劝才做下了蠢事。”   太夫人心念转动,看向叶昔昭,“不如让她进来细说?”   “儿媳听太夫人的。”   太夫人便吩咐丫鬟将冯慧萱带进来。   冯慧萱进门之后,恭敬行礼,之后挂着满脸的泪,跪在叶昔昭面前,哭着哀求叶昔昭回相府去帮她求情。   叶昔昭一张小脸儿写满厌恶、恼火,又强忍着不发作,太夫人看着都难受,便提醒冯慧萱,“好了,还是先说你的来意。昔昭听了之后,才能酌情而定。”   冯慧萱忙又跪倒太夫人面前,泣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鬼迷了心窍,听信了旁人的怂恿,妄想成为侯爷的妾室,这才有了今日愚蠢的行径……”   论做戏的本事,叶昔昭得承认,冯慧萱已是炉火纯青。   冯慧萱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硬生生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三夫人头上:“这两日,我无意得知三夫人小产之后落了病根,怕是再不能生儿育女,同情之下前来侯府探望。三夫人却百般诋毁夫人,说夫人待人已不似从前,心肠歹毒。恰好近来两次相见夫人又的确是推脱着不愿相见,我……我又确实倾心于侯爷……担心日后连进到侯府的机会都没有了,今日才因心思急切头脑发热,做出了那等事……却不想……”   太夫人听着这一番话,神色变了几变。让她最受触动的,自然是三夫人再不能生育的事。再往下听,对冯慧萱真是百般厌弃,心说这等货色,竟还妄想成为绍衡的人……   强压下心头厌恶,太夫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冯慧萱的话,将这件事交给叶昔昭处理:“你与她终归相识一场,事情又出在相府,随心处理便是。你又是长媳,理应管束你三弟妹,此刻便将这人带去三房,让她们两个在你面前对峙。事后只需给我个说法,看看你三弟妹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叶昔昭起身应道:“儿媳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章节标题:自作自受   三夫人倒霉的节奏很激烈,哈哈   ☆、自作自受   听闻叶昔昭与冯慧萱先后去了太夫人房里,三夫人与李氏对视一眼。   打发了丫鬟,李氏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怎么回事?”三夫人满脸都是幸灾乐祸,“自然是侯府要有喜事了。”   李氏追问:“快与我说说,背着我做什么了?”   三夫人便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李氏思忖片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按你这说法,冯五小姐得逞了,可是,侯爷为何没跟回来?出了这种事,他难道不需回府给太夫人个交待么?”   三夫人神色微滞,随即便放松下来,“您也不想想他是在哪儿出的事,相府中人怎么肯立时放他回来?叶昔昭带着冯慧萱回来,自然是找太夫人诉委屈装可怜去了。”   李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正要细细思量,叶昔昭与冯慧萱过来了。   三夫人与李氏皆是一愣,想不通这是所为何来。   叶昔昭径自进到寝室,容颜紧俏得透着寒气,优雅落座后,漠声质问三夫人:“我自认从不曾为难过你,可你却为何做出这等下作事!?”   三夫人瞥一眼垂首而立的冯慧萱,又看了看站在叶昔昭身后的鸳鸯——鸳鸯是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不明所以之下,和声回道:“大嫂何出此言?恕我愚钝,着实的不明所以。”心里却不屑冷笑:你房里出了龌龊事,却来找我兴师问罪,这是什么道理?   李氏也帮腔道:“是啊,有什么话好好说,这般疾言厉色的,保不齐就会伤了和气。”   叶昔昭冷冷看住李氏,“我奉太夫人之命前来处理家事——既是侯府家事,还请夫人回避。”   李氏一张脸涨得通红,全没料到叶昔昭会这般不留情面。偏偏言语又在理,她无从反驳,僵了片刻,只得讪笑道:“我只当你们是前来闲话家常,是我考虑不周,我……”   三夫人却受不得这情形,出声道:“娘只管安心坐着。您是好心来照顾我的,这又是我的住处,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把您赶出去!”   叶昔昭明眸微眯,似笑非笑看住三夫人,“你的住处?这府中有什么是你的?你自作孽弄得小产,说轻了是你年轻不懂事,说重了就是你娘教女无方。太夫人允许你娘进门是情分,将之拒之门外是本分。眼下又事关侯府颜面,容不得外人在场。你敢再口无遮拦,我可就发话撵人了!”   三夫人被气得脸色发白,“你……”   李氏预感不妙,慌忙上前打断了三夫人的话,“夫人说得句句在理,你还不赔礼认错!”之后又转身对叶昔昭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回府。”   这话说得客气,叶昔昭也就报以一笑,待李氏出门之后,吩咐冯慧萱,“说吧。”   冯慧萱抬头看向三夫人,念及整件事的经过,情绪从不安愧疚慢慢转为憎恶。若不是被出言威胁,怎么会这么急切,若不是急切之下失去理智,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都怪眼前这个蠢货!   由此,冯慧萱轻声道:“三夫人,事已至此,你该向夫人下跪赔罪才是,再不可出言挑衅。”   “……”三夫人过度惊愕之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冯慧萱转而对叶昔昭说道:“就是这个人,百般诋毁于你,想尽办法要帮我成为侯爷妾室,意欲破坏你与侯爷的夫妻情分,前日为此屡屡出言威胁于我……”   三夫人就算是个傻子,此时听了这几句话,也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着恼恨急怒,探手取过床头柜上放着的茶碗,猛力砸向冯慧萱,“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   冯慧萱知道三夫人有多蠢,自然也知道三夫人在这情形之下会有何举动,早有防范之下,侧身躲过。   茶碗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叶昔昭斥道:“不知认错,还敢造次!”   三夫人却厉声回道:“她胡说八道,也只有愚蠢之人才会相信!”这件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这时鸳鸯接话问道:“那么,三夫人倒是说说,之前为何隐瞒与冯五小姐早就相识?”   三夫人险些就脱口回答“是冯慧萱的主意”,张了张嘴,强咽下这句话。   冯慧萱却道:“这是三夫人的主意,说这样有益无害,妨碍她算计夫人。”   鸳鸯看向三夫人,目光多了一份轻蔑。   三夫人要被气疯了,拖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地,走向冯慧萱,挽起衣袖,“我打死你这个下贱的东西!”   “放肆!”叶昔昭重重一拍座椅扶手,实在是懒得看这种闹剧,冷声斥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泼妇!”   鸳鸯也在同时举步上前,拦下了三夫人,将之推到一张座椅前,“三夫人已然落下不能生养的病根儿,你不爱惜身子,奴婢却不能不顾及,坐着回话吧。”   这话犹如一记闷棍,使得三夫人立时没了气焰。她惊慌之余,看向冯慧萱的目光多了一点恐惧。这件事只有她娘家人知情,冯慧萱是从何得知的?这样看来,冯慧萱对她是一点情分也无,甚至于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她。   “居然打探我这些底细!好歹毒的心思,冯慧萱,你……你也不怕遭……遭报应……”三夫人说着话的时候,身形簌簌发抖,话至末尾,语声已是微不可闻,人也慢慢地倒了下去。   鸳鸯唤人帮忙,把三夫人抬到床上。之后对叶昔昭笑道:“夫人,奴婢回去禀明太夫人,给三夫人请太医过来。”   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哪一个不是精明聪慧,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借这缘故让太医给三夫人把脉,以此验证冯慧萱的话是真是假。叶昔昭会心一笑,点一点头,转而看向冯慧萱,“你娘还在相府,你去看看她。其余的事,我会尽力周旋,你等我命人传话给你就是。”   冯慧萱觉得这话说得敷衍,不由更加担心叶昔昭只是利用她惩戒三夫人。是,从开始她就怀疑叶昔昭根本不肯放过她,可是又能怎样?她何尝不明白那件事可大可小,为人妾室的确算是噩梦,可真闹大了,她就是身败名裂被浸猪笼的下场。眼下虽是万般惶惑,却也不敢说什么,挂着泪水道谢离开。   叶昔昭走至厅堂门外,将这院中的下人唤到台阶下,视线游转在众人脸上,漠声吩咐:“今日事,不论你们知情与否,皆不可与外人提及。日后你们好自为之,三夫人若有冲动之举,你们不知提醒反倒助纣为虐的话,后果自负!”   人们齐声道:“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叶昔昭又去太夫人房里坐了片刻,将方才情形大略提了几句。   太夫人只是为虞绍桓伤感,“那孩子虽说比不得他两个兄长,心思却不糊涂,明白事理,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人?”   “说的就是呢。”自心底,叶昔昭对虞绍桓并不反感,想到三夫人挑衅时虞绍桓的百般阻拦百般为难,也是很替他不值。   太夫人以前的确是不怎么在意虞绍桓的子嗣问题,因终究是嫡庶有别,可到眼下,就只剩了不忍,“只好日后从长计议。若是你三弟妹落下病根儿的事情是真的,就给他寻个出身过得去的妾室。至于那个蠢货,等我细细斟酌之后再发落她。”   唏嘘片刻,太夫人看了叶昔昭一眼,道:“快回房去歇息,这小脸儿都发白了,累坏了吧?这些事别放在心上,过日子就是如此,把心放宽,知道么?”   叶昔昭称是告退。   太夫人思量很久,吩咐下去:“将绍桓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虞绍桓这两日歇在了跨院,因为面对着三夫人,实在是气得厉害,却又看得出她心里也难受得厉害,索性避之不见。过来见过太夫人,落座后问道:“母亲唤孩儿前来是为何事?”   太夫人看着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很是不忍,可三夫人的现状又不能瞒他,犹豫片刻,还是细细告知。   虞绍桓越听越生气,末了,眸中尽是火气,“这个蠢货、毒妇!”说着话站起身,跪在太夫人面前,深吸进一口气才道,“母亲,孩儿无能,致使您与大嫂平添纷扰……”   太夫人慌忙亲手搀扶,“这是做什么?我告知你这些,是要你日后有个打算,也多留意身边人的行径。”   虞绍桓闷声道:“孩儿谨记。”   两个人说着话,鸳鸯从三房回来了,禀道:“太医来了,说三夫人日后想要孕育儿女,是难上加难。”语毕瞥过虞绍桓,眼含同情。   虞绍桓无声叹息,随即告辞,回了房里。   三夫人刚醒来,正在担心太医有没有诊断出她的病根儿,随即想到冯慧萱,气得周身血液几乎倒流,在心里百般诅咒谩骂着。   虞绍桓到了寝室,已是面沉似水,到了床前站定,语声沉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伤风败俗的东西!我一再告诫你不要无事生非招惹大嫂,你却当做耳旁风,而今居然做出了那等事!你还是个人么!?”   “谁跟你胡说八道了?”三夫人因为他言语想到了叶昔昭,心头怒火更盛,说话还如以往口没遮拦,“是不是叶昔昭跟你告我的状了?我是被她陷害的!一个狐媚放荡之人,你大哥娶了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处处偏袒,你到底知不知道个亲疏远近!……”   虞绍桓忍无可忍,手掌猛力挥了出去。   响亮的耳光声响,打断了三夫人的话。   三夫人初时被打懵了,头部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随即,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情绪陷入了歇斯底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虞绍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两个贱人的污蔑栽赃而打我?!”   虞绍桓反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到此时还不知错!我早就该打醒你这个蠢货!宋歆瑶,你给我听好了,再继续胡言乱语,今日我就将你活活打死!你尽可一试!”   三夫人嘴角淌下了鲜血,抬头凝望着面前的虞绍桓,眼中慢慢生出恐惧。此时的虞绍桓,神色冷峻,目光如刀,险些让她错觉是虞绍衡站在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胜酒力   虞绍桓思忖片刻,道出心绪:“日后你安分守己的话,念在往日夫妻情分,我容你继续留在我身边。若再闹出丑事,你我也只有分道扬镳一条路。”语毕拂袖离开。   三夫人抬手擦了擦唇角鲜血,呆滞多时,想想前因后果,匆匆忙忙下地,唤丫鬟服侍自己更衣,“快!我要去见太夫人!”   事实的确是她尽力帮衬冯慧萱进入侯府,但她绝不能承认,眼下一定要在太夫人面前洗清罪责。再者,太夫人怎么就不想想,怎么会那么巧,虞绍衡、叶昔昭、冯慧萱在同一日出现在相府,分明就是叶昔昭与相府联手设下的一箭双雕的圈套。即便是她有错在先,叶昔昭这般歹毒的报复已不是以牙还牙那么简单了,太夫人就能容忍这样的人么?   但是,三夫人这番话无从说出——太夫人已经懒得见她。   鸳鸯走出来,对三夫人道:“三夫人身子还虚弱,回去好生将养吧。等身子痊愈后,再来太夫人面前领罪。”   “不,太夫人误会我了,你让我进去与太夫人解释……”三夫人一面说一面举步,要强行闯入室内。   鸳鸯倏然冷了脸,命小丫鬟将三夫人拦下,又冷声问道:“太夫人怎么说的,你们可曾记下?”   一名小丫鬟脆生生回道:“太夫人说了,近日不想见到三夫人与冯氏女,若此二人不知轻重扰人清净,尽可拖出去掌嘴。”   鸳鸯满意地点一点头,对三夫人道:“三夫人还是请回吧,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随即,视线定格在三夫人脸颊上清晰的手掌印迹,又加一句,“掌嘴的滋味不好受,掌嘴之后的样子不好看,三夫人说是不是?”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三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颓然转身返回,满心无助之下,两行泪水无声滑落。   太夫人对她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了。该怎么办?三夫人已全然乱了方寸。往回走时,哭着吩咐随行的丫鬟:“去请我娘过来。”   **   相府。   叶舒玄回府之后,命人请了虞绍衡到书房说话。   叶昔寒落了单,记起尧妈妈有好戏可看的话,去正房打听。   孟氏知道,只要是有利于叶昔昭的事情,叶昔寒都不会反对,便将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   叶昔寒听完,笑道:“该!就该如此!”随即又问,“昔昭不会念着往日情分手软吧?”   “不会。”孟氏笑道,“她如今可不似往日了。”   “这就好。”叶昔寒从来是看戏不怕台高,踱步向外走去,“我去找杜良商量一番,再给他找几个帮手,让几个人明日就去安国公府讨个说法。那边若是推三阻四,就让杜良把那两样东西公之于众,倒要看看他们怕不怕。”   孟氏失笑,也没阻拦,只是叮嘱一句:“找几个外人就是,你可不许跟着凑这个热闹。”   “我明白!”   之后,丫鬟通禀,冯慧萱返回相府求见。孟氏淡然摆手,“让她与安国公夫人一同回府吧,跟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丫鬟依言行事,打发了冯氏母女。   **   书房里,虞绍衡开门见山,将那本诗集取出,翻到一页,让叶舒玄过目,“相爷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叶舒玄一看是被叶昔昭拿走的诗集,讶然道:“怎么到了你手里?”   虞绍衡委婉地道:“昔昭翻阅时,看出些端倪,便让我看看是否与她看法一致。”这样说着,意识到叶昔昭让他过目的本意便是如此。不曾明说,大抵是因身为一个女子,不好与他谈及这些。   叶舒玄带着疑虑,敛目细看。   虞绍衡手指落在一处,“前朝末代明熙帝在亡国之后不知所踪,至今民间还有传言,说他后代子孙意图夺回皇权,而这两个字——”虞绍衡手指落在书页一处,收住话题。   叶舒玄看着“明溪”二字,心念转动,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先皇在位时屡次发生的文字狱,那些案件之中,有几例便是因字词是前朝几个皇帝的名讳、年号的谐音而起,涉及官员或遭毒刑或被处死……至于原因,正是因为关乎前朝末代皇帝的传言。   虽说当今皇帝贤明豁达,反对文字狱,可朝堂民间局面并无定数,不定哪日便会因着传言、疑心秉承先皇暴虐行径。   虞绍衡打量着叶舒玄的神色,看出他已会意,便又将其余几处一一告知。   叶舒玄低声道:“幸亏自知这些诗词上不了台面,只是自己收录起来,权当个年老时的念想……若被人传阅过,真是不堪设想。”   虞绍衡随意问了一句:“除了我与昔昭,别人可曾过目?”   叶舒玄想了想,脸色一变。   去年冬日一个午后,他在书房整理藏书,唐鸿笑过来了,动手帮忙时,看到了这本诗集,便要带回家中阅读。他笑着回绝了,因为真是私藏之作,很多言辞不曾细细雕琢。唐鸿笑也没坚持,便说能否在书房细读,他不好再推脱,就答应了。   因为没当回事,早已淡忘。   眼下细细回忆,想起了唐鸿笑整个午后都在阅读这本诗集,他则忙着整理藏书,之后伏案批阅公文。唐鸿笑记忆绝佳,看书又从来是一目十行,其实没道理看那么久。而且,虞绍衡能轻易看出诗集中的纰漏,唐鸿笑这状元郎怎么就没看出?   再想想女儿的一番规劝,叶舒玄在这时候,不能不对唐鸿笑生疑了。   敛起思绪,叶舒玄将诗集合起,勉强一笑,“也曾有人看过,倒也无妨,不曾拿出相府。”说着话拍了拍诗集,“我时常说这是年轻时的荒唐语,此时看来,分明就是隐患。罢了!”他转身寻火折子,“既是祸根,就不必留了。”   虞绍衡则探手将诗集夺回手中,笑道:“这又何苦?不过几处纰漏,修改之后再重新抄录便是。”   叶舒玄苦笑着摆了摆手,“如今每次翻阅,皆是看过三两页便汗颜不已,这也是多年不曾发现纰漏的缘故。”   虞绍衡沉吟片刻,“昔昭对这诗集爱不释手,毁掉也着实可惜。不如我将诗集带回,让昔昭逐一修改再重新抄录。”   叶舒玄明白,虞绍衡只是用叶昔昭当幌子,其实是有意帮忙修改,想来也是自心底与相府缓解僵局。第一次,他在女婿面前现出了笑意,“如此也好。”   虞绍衡也报以一笑,打趣道:“不怕我禀明皇上?”   “我怕什么?”叶舒玄笑意更浓,“相府出事的话,你日子也不好过。”说到底,虞绍衡真想用诗集刁难他的话,今日也就不会特地登门提醒了。   “相爷不疑心就好。”虞绍衡收起诗集,“告辞。”   叶舒玄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想着虞绍衡若是这时候离开,便是相府失礼怠慢,宝贝女儿下次回来不定怎么数落他,由此挽留道:“留下用饭吧。”   虞绍衡已经向外走去,漫应一句:“不必。”   叶舒玄不由挑眉,语气转为恶劣,“相府的酒菜难以入口么?”   虞绍衡止步回眸,不明白这人哪根筋又拧住了。   叶舒玄又瞪了虞绍衡一眼,“留你吃顿饭而已,推脱什么?”说着举步往外走,“跟我去花厅,我也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虞绍衡忍不住腹诽: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总是这种我欠了你几万两银子的语气。随即,却是轻轻笑开来。   这边的翁婿二人唤上叶昔寒,转去梨花厅用饭畅饮,在侯府的叶昔昭也没闲着。   用饭前,二夫人亲自送来了一坛果子酒,柔声笑道:“这是我自酿的,送来请大嫂尝尝,过后与我说说有什么不足。”   新竹芷兰听了险些笑出声,心说让沾酒就醉的夫人品酒能品出个什么?   叶昔昭无奈地瞥了两个丫鬟一眼,笑着将酒坛接过,道谢后问道:“二爷今日似乎还没回来?”   二夫人应道:“是啊,被同僚请去外面用饭了。”   “侯爷方才也命人传话回来,留在相府用饭了。”叶昔昭携了二夫人的手,“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不如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用饭?”   二夫人没有推脱,当即笑道:“好啊,今日就搭伙用饭,我命丫鬟将饭菜送到这里,我们留下喜吃的,其余的给丫鬟,让她们也在一起聚聚。”   叶昔昭连连点头,“再好不过。”   用饭时,妯娌两个遣了各自的丫鬟,让她们只管安心用饭尽情嬉闹。之后,二夫人将酒坛的泥封拍开,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送到叶昔昭手边,“尝尝看。”   叶昔昭接到手中,抿了一口,讶然挑眉,“这酒很清甜呢,只有一点点酒味。”   二夫人笑盈盈解释道:“我酒量很差,有时候要款待姐妹好友,少不得要喝一点酒。喝醉几次之后,索性学了酿酒。初时只求酒不醉人,时日久了,口味也慢慢清甜爽口了。”   “真是了不起。”叶昔昭称赞着,又喝了一口酒,“这分明像是特意给我酿的,我其实是沾酒就醉。”   二夫人忍俊不禁,“日后想喝什么口味的,只管与我说。”   “好啊。”   轻松的氛围下,两个人边吃边喝,话题不断。其实两个人性情、喜好相近,但是以往的叶昔昭看起来不易接近,妯娌两个便无从亲近。如今距离已经一点点拉近,说话便没了往日里那份敷衍或是谨慎。   因着聊得高兴,酒又很是合口,两女子礼尚往来地帮对方一次次斟酒助兴。渐渐地,都忘了自己不胜酒力。   后来还是二夫人笑道:“大嫂哪里是沾酒就醉,比我的酒量可好了很多——我像是要醉了,喝不了了。”   叶昔昭这才惊觉自己已喝了很多酒,随之笑开来,“的确不能再喝了,改日吧,我到你房里蹭吃蹭喝去。”   “好啊,求之不得呢。”二夫人又坐了片刻,道辞回房。   芷兰走进来,掂了掂酒坛,很是惊讶,“夫人与二夫人喝了这么多酒?”   “这酒很甜,不醉人的。”叶昔昭不以为意,“我去沐浴。”   “那也要分谁,就您那点儿酒量……”芷兰嘀咕着,是真担心侯爷回来后,看到夫人已然成了只醉猫。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成真了。   沐浴时,叶昔昭起初很享受。小日子走了,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小小的灾难过去了,觉得周身都轻松下来。可没过多久,就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头脑晕乎乎。   芷兰帮叶昔昭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时,又是气又是笑地道:“坐在这儿都晃晃悠悠,看您下次还敢不敢喝酒。”   叶昔昭却很认真地说道:“我没醉。”   芷兰头疼不已——喝了酒的人,说自己没醉的话,多半是已醉得深了。   幸好,酒后的叶昔昭不吵不闹,甚至是罕见的温柔随和,除了不承认自己喝醉,芷兰说什么都不反对。铺床之后,安安静静地躺到了床上。   芷兰转去外面,要唤人给叶昔昭做一碗醒酒汤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   虞绍衡较之平日,步调有些缓慢。走上台阶,要进门时,探臂扶住了门框。   芷兰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发现了虞绍衡在这顷刻间的微微摇晃,哭笑不得起来,心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虞绍衡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沐浴,洗去了一身酒气。走入寝室,见叶昔昭看着上方承尘,若有所思。他举步到床前,放下床帏,柔声询问:“想什么呢?”   叶昔昭对上他视线,笑容纯真清澈,“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来。”   “直说想我了多好。”   叶昔昭眨了眨眼,笑意加深,“才不。你怎么不说想我了?”   较之平日,她有些不同,而这份不同煞是喜人。手撑在枕侧,他趋近她容颜,凝眸相看。   大红色的锦被散发着浓郁的玫瑰熏香,她的长发、身躯则散发着恬淡怡人的清雅香气。此时的她目光朦胧,唇色娇艳,纤长的手指碰了碰他脸颊,描摹着他眉宇。   虞绍衡握住她素手,看住她双唇,将距离拉近到能清晰地感知她清浅的呼吸。   他微微侧头索吻,双唇下落之际,低语一句:“还真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后记】   深夜,虞绍衡听闻叶昔昭病逝的噩耗。   苍茫雪色中,他再度走进别院寝室。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子,缓步趋近。   坐在叶昔昭身侧,芷兰的哭泣声渐渐远去,整个尘世陷入死寂。   将她的手纳入掌中,还有一丝余温,却已有些僵硬。   视线游转到她容颜。眉如墨画,长睫低垂,失色的双唇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再看不到她秀眉轻蹙。   再看不到她眸光凛冽。   再听不到她清凉语声。   她走了。   到最后,她还是离开了他。   这些思绪浮现之际,虞绍衡心弦狠狠一紧,疼得他剑眉紧蹙。   缓缓放开她的手,起身之前,将她一缕凌乱的发丝抚平。   站起身形,他唤长安。   长安到了屏风外。   虞绍衡吩咐道:“为夫人入殓,连夜送回侯府。命管家准备出殡事宜,大办。”   长安称是退下。   虞绍衡俯身,手指滑过叶昔昭的眉宇,语声低柔:“昔昭,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清净,只管继续恨我。”   离开之前,虞绍衡留意到伤心欲绝的芷兰,点手唤她:“夫人出殡后,你回府看护正房,一切维持原貌。”   芷兰已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磕头拜谢。   **   虞绍衡回府之后,在莲花畔逗留多时,带着长安去了冯慧萱的小院儿。   院里从上到下都是一阵慌手忙脚,谁都没料到虞绍衡会不请自来。   冯慧萱起身时,虞绍衡已经到了厅堂,她只来得及在寝衣外面披加了件斗篷,快步相迎。   虞绍衡盘膝坐在大炕上,神色冷如寞雪。   让冯慧萱意外的是,长安竟也跟了进来,站在厅堂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   来不及细想,她上前屈膝行礼。   虞绍衡目光透着蚀骨的寒意,自她腹部游走到脸颊,低声道:“夫人已病故。”   “什么?”冯慧萱满脸惊诧,抬头相看,看到男子满目空茫寂冷,这才确信,语声低微,“怎么会这么突然?夫人说是去静养啊……”说着话,眼中有了泪光,语声随之哽咽,“侯爷……侯爷节哀。”   虞绍衡无动于衷,“她走之前叮嘱过我,要我为着你腹中胎儿,将你抬为继室。”   冯慧萱僵滞片刻,掩面低泣:“夫人……”   “哭什么?”虞绍衡语声一沉,“怕她走后才知被你蒙蔽了双眼,夜半前来索命,还是怕我已然知道你暗中做的好事?”   冯慧萱哭声顿时止住,带着惊诧、恐惧望向虞绍衡。这片刻间,回想起了两个月前那一夜。   那夜,虞绍衡也是夜半前来,一身浓烈的酒气,脚步都有些踉跄。顾自褪去锦袍、中衣上衫,倒在床上,才告诉她前来的原因:“夫人命丫鬟传话,我已多日没在妾室房中就寝,长此以往,如何能有子嗣。”语声顿了顿,缓缓阖了眼帘,“夫人这般贤淑,我怎能辜负她一番美意。”   之后,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冯慧萱勉强敛起因他言辞所生出的酸楚、妒恨,转去倒了杯水。回来时,他已沉沉入睡。   许久,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睡颜,看着他偶尔带着些烦躁翻个身。   自鸣钟的声响提醒她,就快到他起身去上大早朝的时辰了。这才惊觉,竟已痴痴凝望这么久。   若是错失这次机会,下一次再与他同床共枕,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她除去衣衫,躺在他身边,依偎到他身侧,手小心翼翼落在他腰杆,缓缓向上,游转在他精瘦的上身。   睡梦中的男子被惊动,出于本能的反应,侧转身形,将她揽入怀中。灼热的双手落到她背部,温柔游移,唇角漾出孩童般无辜的浅笑。   这一刻,冯慧萱的心,醉了。   下一刻,她的心,碎了——   虞绍衡的手扣住她腰肢,模糊唤道:“昔昭……”   冯慧萱身形一僵。   随即,虞绍衡似是因为意识到触感与所唤名字不同,倏然睁开眼睛。   冯慧萱吃了一吓,更是无法动弹。   虞绍衡乍醒时慵懒温暖的目光,一点点转为冷冽。   不等她反应过来,虞绍衡已起身下地,轻呼出一口气,有些懊恼,“怎么会来的这儿?”   冯慧萱拥着锦被坐起来,“侯爷不记得了么?”   “……”虞绍衡利落地穿戴整齐,漠然离开。   冯慧萱看着他无一丝留恋的背影,目光慢慢转为怨毒。   在他眼中,天底下只有一个叶昔昭,别的女人是用来被他漠视羞辱。   在他眼中,天底下他只亏欠叶昔昭,他能接受叶昔昭所有伤害漠视。   叶昔昭对他百般冷漠,丝毫本分不曾尽过,可他呢?还是那般护着叶昔昭,不允任何人接近正房,更不允任何人私底下议论叶昔昭。   叶昔昭只是他有名无实的一个摆设,却是任谁也无从否认:他费尽心力地照顾、呵护着这摆设,即使他苦他疼他恨,还是不曾放弃为人夫君的责任。   良久,冯慧萱浮现出阴毒的笑,微声道:“不记得了?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从这一夜之后,冯慧萱对虞绍衡的爱慕,转为痛恨。   卑微到尘埃里的感情带来的只有焚心蚀骨的折磨,虞绍衡可以年深日久地忍受,而她已不能。   她不是虞绍衡。   **   虞绍衡对长安打个手势。   长安走到冯慧萱面前,声音冷硬:“姨娘收买的太医,十日前被除掉。姨娘私通的狂徒,五日前被乱棍打死。姨娘若是想看供词,长安稍后奉上。”   冯慧萱跌坐在地上,用了许久,才消化掉所听闻的事实。龌龊的真相败露后,她竟有一种终得解脱的轻松。   她讥诮地轻笑着问虞绍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明知这等事,你竟忍了这么久,你还是个男人么!?”   长安替虞绍衡答道:“妾室只是夫人用来给侯爷绵延子嗣的工具。你不行,夫人便又将翡翠等人送到侯爷身边。侯爷醉得再深,也不会忘掉发生过什么事。侯爷要除掉安国公府,姨娘碍手碍脚,又本就心思歹毒,不得不除。”   虞绍衡指了指长安手中药碗。   冯慧萱再度看向虞绍衡,看着让她由爱生恨再到疯狂的男子。依然是那样勾人心魂的俊美容颜,此刻看来却是那般陌生。   他已没了生机。   他的心死了。   随叶昔昭去了。   到此时才知,他有着如此残酷的一面,不着痕迹地就让她落入了他的圈套,可见他早已看穿她心性。   细细想来,今时今日也在情理之中。   自从她出现在莲花畔室内,自从他被整个侯府算计之后,他自然会处处留意内宅诸事。有安邦定国之才的男子,只要他想,府中是非皆能了如指掌。没有什么事能够长久隐瞒他。隐忍不发,不过是时机未到。   眼下,叶昔昭的死,让他没了耐心,让他现出残暴的一面,所有殇痛化为杀机。   如此残酷、让人绝望的男子,守着又有何用?不如死去。   冯慧萱惨然一笑,探手接过长安手中药碗,一口气喝下。   她以为那是一碗毒药,事实却非如此。   她以为虞绍衡已太过残酷,他的残酷却远远超出她想象。   那是一碗堕胎药。   长安将她捆绑起来,又用布条塞住她嘴巴。   过了些时候,她腹中剧痛不已,身下涌出阵阵暖流。   长安将她拎到寝室,绑在了座椅上。   她要在剧痛折磨之下,在失血过多之后,死去。   **   翌日一早,其余几房妾室听说了叶昔昭的死讯,随即被人唤到冯慧萱房里。进到厅堂,她们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室内落针可闻,气氛阴沉得近乎诡异。那盘膝而坐的男子,却似生来就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死亡阴影笼罩之下,也不能将他的俊美消减分毫,即使他神色已冷漠如铁,即使他双眸已寂灭成灰。   虞绍衡不等她们上前行礼,已然下地,缓步踱向门外,语声甚是平静:“冯氏女听闻夫人噩耗,急火攻心,小产离世。你们与夫人主仆情深,听闻噩耗之后甘愿陪葬——怎么死,自己选。长安,命管家多备几口棺椁——不可铺张。”   他从不肯承认,她们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从来只有一个,而她已然离开。   几个女子一时如遭雷击,面面相觑,要通过别人惊恐的眼神,方能确定方才所听非虚,死亡一般的沉寂之后,才纷纷出声呼救,试图逃离。   虞绍衡撇下众人,缓步走出院落。   三夫人带着丫鬟站在院外探头探脑地张望。   虞绍衡吩咐长安:“过些时候,让她去好好看看那几个人。”   “是。”   这日午间,三夫人离开冯慧萱的院落的时候,挂着痴傻的笑容,喃喃低语:“死了,都死了。叶昔昭死了,谁都不用活了。下一个就是你,宋歆瑶,下一个就是你……谁让你帮冯慧萱到了侯府的?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此后多年,三夫人每日只做一件事——重复这番话,直至死去。   **   不过半日间,虞绍衡妾室全部死于非命,三夫人被吓成了傻子。太夫人听闻之后,险些晕过去。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儿子会让她领略到他骨子里的凶残暴虐。眼下这些行径,分明像是不想再过安生日子,要将家园亲手毁灭。   一切,只因叶昔昭之死。   太夫人强忍着心头如浪翻涌的纷杂情绪,耐着性子等着,等儿子前来给她个说法。   虞绍衡却一直未曾现身,他一直留在正房,终日倚在叶昔昭最喜欢的那张美人榻上,沉默。连借酒消愁的心情也无。   直到叶昔昭出殡之后,虞绍衡才去了太夫人房里,开门见山道:“娘,过些日子给绍桓另寻良家女。我已请命去镇守边关,何时回京,再谈续弦之事。”   “你……”太夫人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容颜,万般责怪的言语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下,半晌哽咽道,“绍衡,值得么?你这几年……值得么?”   “只当是我前世欠了她。”虞绍衡撩袍跪倒,“娘,绍衡不孝。”   太夫人强忍下泪水,“早知今日,我便是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也会尽力谋得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的……罢了,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我说什么也无用。你……去吧。”   虞绍衡缓缓起身,转身离开。   太夫人看着他萧索的背影,万般酸楚再也无从克制,泪如雨下。与其说她失了长媳,倒不如说她失了长子。   知子莫若母,她明白,日后的长子,不过是活着,为忠君报国、为尽孝道活着。   **   虞绍衡离京那日,春寒料峭,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他绕路去了叶昔昭墓前,趋近时吩咐随从止步等候。跳下骏马,缓步走到墓碑前。   双手轻柔抚过墓碑,他缓缓勾出落寞的笑。句句温柔苍凉又脆弱的言语融入凄风冷雨,又迅速消散于无形:   “你走后,从不曾入我梦境。”   “我改变了你此生命途,你也葬送了我此生情路。算不算公平?”   “我不恨你。”   “我只恨不曾在你生时待你更好。若是五年如一日的呵护感化,你还会不会忍心离去?”   “原以为你五年来的冷漠,是我此生劫难。今时才知,不甘怨恨之苦比之你走,不过沧海一粟。”   “到最后,还是你狠,要惩罚我一世。我永远是你手下败将。”   “你我之间,到底是谁负了谁?”   除了埋骨地下的她,没有人能听到他心声。   除了埋骨地下的她,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流过心碎的泪。   沉默之后,他抬手轻拍墓碑几下,后退一步,取出酒壶,将酒悉数洒在墓前。   最终,他转身而去,潇然远走。   ☆、第32章   唇舌交错,亲吻逐步加深,虞绍衡的手落在她腰际,微微施力,模糊询问:“没事了?”   叶昔昭轻声回应:“嗯。”   虞绍衡将她身形横置于床上,褪去彼此周身束缚。   叶昔昭红着脸,急匆匆探身去熄了灯火,室内光线转为昏暗。   虞绍衡无声地笑了笑,双唇沿着叶昔昭精致的锁骨寸寸下滑至一处丰盈。   他吮吻着一抹嫣红,一手将另一侧的饱满握住,掌心摩挲着顶端。   他撩拨之处涨得厉害,身下温湿涌动。叶昔昭难捱地喘息着,要托起他的脸。   虞绍衡不为所动,把玩着丰盈的手将她双腿分开,落到了她腿间。那里已有些湿润,一指便顺利滑入,浅浅出入。   羞赧之下,叶昔昭阖了眼帘。   他手指慢慢抵进,吮咬那抹嫣红的速度随之密集起来。   酥而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羞赧之下,叶昔昭出声哀求,“……侯爷……”   虞绍衡予以忽略,他在这时候,变成了一个满心欢悦好奇的大孩子,手势由浅至深,由谨慎到恣意,百般探寻着她最柔软最美好的秘密。   叶昔昭不时瑟缩一下,或是出于羞赧,或是出于被碰触到敏感之处。体内躁动逐步叠加,变成一股来势凶猛的浪潮,席卷至她全身。   她抱紧了他,语带不满:“侯爷!”   虞绍衡双唇舒展开来,手指退出,将她身形拉到床沿,让她紧贴着自己。   这间隙让她陷入了短暂的空虚,直至他坚硬的昂·长缓缓没入,才有所缓解,喉间逸出低微的叹息。   虞绍衡轻呼出一口气,一臂环住她,身下动作是满带怜惜的清浅克制,给她时间适应。   叶昔昭微阖了眼帘,感受着他步步进占,身体被撑开到极致,呼吸越来越急促,慢慢地低喘起来。   怀中玲珑娇躯柔软似水,阵阵轻颤着。那一方温润无缝贴合缠绕着他,似要将他心魂吸附而去。   加重动作之际,他柔声询问:“疼么?”   叶昔昭喘息着回道,“没、没事。”   语声透着说不出的温柔娇媚,引得他心旌摇曳。   在他越来越密集深重的刺撤下,叶昔昭不时逸出一声嘤咛,又总是立刻咬紧唇瓣,忍得甚是辛苦。   虞绍衡勾过她索吻,舌尖撬开她牙关,使得她无从忍下猫儿般的轻轻呢喃。   叶昔昭别开了脸,有点嗔怪他不安好心,咬住了他肩头。   虞绍衡却又托起她的小脑瓜,咬了咬她耳垂,语声低哑温柔:“别忍着,我喜欢听。”说着话一记用力,贯穿而入,随即缓慢顶磨。   叶昔昭不由轻哼出声,那份触感很是难捱,又让人贪恋,不愿自拔。   虞绍衡来来回回几次哄逗之下,她便是有心也无力再克制自己,任由嘤咛声与他急促的呼吸交织成勾人心弦的旖旎乐曲。   渐渐的,源于他这样的男子与生俱来的野性霸道,他一举一动多出了占有、征服的yu望。   昏暗的光线中,虞绍衡双眼闪着迫人的光芒,深锁住她水光潋滟的明眸,似乎要看穿她灵魂。他一次次攻占着她最深处,她越是战栗的厉害,他动作越是果决用力。   他的温暖他的索取带来的慰藉,远胜过往任何暖心的回忆,叶昔昭从适应到享有再到沦陷,在这期间却是慢慢体力不支香汗淋漓。随着一次次被冲撞,身形一点一点往里移动。几番如此,虞绍衡似是无声地笑了,之后她被安置回歇息的位置,头落到了枕上,随即,双腿被架于他臂弯。   “昔昭。”虞绍衡忙里偷闲地唤她名字。   “嗯?”   虞绍衡迅速地给予她一记亲吻,“喜欢么?”   她的语气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诚实无辜:“喜欢。”   虞绍衡顺势问道:“我呢?”   “你?”叶昔昭环着他肩颈的双臂收紧一些,语声愈发甜软,“也喜欢。”随即又毫无城府地问他,“你呢?……你喜欢……喜欢我么?”因着他身形起落,言语断断续续。   虞绍衡为她前所未有的坦诚直接动容,险些疑心这是一场美丽香滟的梦境,确认这是自己的患得患失之后,才柔声回道,“你于我而言,是不可缺失。”   叶昔昭抿出满足的微笑,微微侧了脸,双唇滑过他颈部,贝齿咬住一小块肌肤,轻轻吮吸。   虞绍衡体内的火焰便被她这样一个小动作引至极点。他喘息着,身形猛力起落,想要将自己和她真正融为一体的用力。   体内的快·慰层层叠加,蔓延至全身,她的手落到他肩头,不自觉地用力,连脚趾都不自主地一次次舒展再蜷缩。他一次一次地刺撤,每一下都像是碰触到了她心弦,从心底至身体都为之一颤一颤。   她缠紧了他,无助地勾低了他俊颜,唤出萦绕于心海的名字:“绍衡……”   虞绍衡焦灼地吻住她,急促地大起大落……   **   与他静静相拥时,叶昔昭想,自前世到今生,似乎在今夜,才真正属于他。   便是在此时,虞绍衡在她耳边低语:“像是到今日才真正拥有你。”   叶昔昭手指游转在他背部,描绘着他优美有力的线条,语声有着浓浓的歉疚,“是我不好,以往都是我不好。”   虞绍衡把玩着她长发,“人在这尘世,往长远看。过往种种,我已忘了,你也不要记得。”   “嗯。”叶昔昭用力点了点头,鼻子却有些发酸。   虞绍衡起身穿上寝衣,点燃了灯火,“我去唤人服侍你沐浴。”   叶昔昭为此陷入了挣扎,“我懒得动。”侧身看住他,蹙了蹙眉,“还没与你说呢,晚间与二弟妹喝了不少酒,本就晕晕乎乎,此时乏得厉害。”   虞绍衡挑一挑眉,“趁我不在家,居然喝酒了?”再想想之前她反常之处,又道,“还喝醉了?”   “我没有!”叶昔昭拒不承认,“只是懒得动。”   虞绍衡笑,“累的话就别动了,明早再说。”   “那怎么行呢?”叶昔昭又是蹙眉,一身黏腻,就这样睡去实在太不像话了。   虞绍衡看她为这等小事竟是认真地犯愁,失笑不已。扬声唤丫鬟备水之后,寻到她寝衣帮她穿上,之后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啊?”叶昔昭急起来,“我去还不行么?我自己去。”   “你省些力气。我看着你,也能防着你酒意上来睡过去。”   “不行!”叶昔昭徒劳地挣扎着要下地,“丫鬟会看到的。”   “谁敢胡言乱语,我打断她的腿。”虞绍衡直面她的担心,大步流星将她送到耳房。   值夜的丫鬟一见这情形,慌忙垂头退下去。   叶昔昭则把脸埋在了他胸膛,气闷地道:“我以后是没脸见人了。”   虞绍衡开怀而笑。   窗外,风香露重,月明星稀。室内少年夫妻的低声嬉闹融入夜色,暖了这三月微凉的夜。   **   翌日一早,晨光悄无声息流转入室,映照着相拥沉睡的一对璧人。   十指相扣,容颜相对,女子依偎在男子怀里,似是一对亲密的鸽子。   叶昔昭从梦中醒来,第一感觉是头晕口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便这样开始回忆昨夜诸事,便因此认可了喝醉这一事实——有些情形她全然不记得,使得一些事情无法连贯起来。   她汗颜不已。慢慢将手从他掌中撤出,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从身侧拿起衣服穿戴。   中衣刚上身,虞绍衡醒了,揉了揉她散落在背后的长发,语声慵懒,“再睡会儿。”   “不了。”叶昔昭转头对他嫣然一笑,“你多睡会儿,等我回来一起用饭。”   虞绍衡却展臂把她勾倒,“今日你也偷懒一次。”   叶昔昭拿他没办法,便将昨日一番扰攘将给他听,末了道,“太夫人心绪低落,我怎么能在这时候坏了规矩?”   “是么?”虞绍衡放手,“我与你一同前去。”   夫妻两个一起穿戴整齐,转去洗漱之前,叶昔昭蹙眉嘀咕:“觉得像是要散架了。”   虞绍衡问道:“这是在怪二弟妹的酒,还是在怪我?”   “……”明知故问。叶昔昭红着脸到了他身后,推着他往外走,“快去洗漱。”   虞绍衡笑出声来。   叶昔昭只担心一点:“昨日一时高兴,忘了还在服药,不会因为喝酒影响药效吧?”   “稍有影响而已,也只是一两碗药疗效减退,日后注意就是了。”   “嗯。”   去往太夫人房里的路上,虞绍衡放缓脚步,与她说了诗集之事,“你近来事情越来越多,就由我修改抄录,到时你送过去便是。”   “好啊。”叶昔昭听得出,翁婿两个经过昨日事,距离又拉近了一些,最起码,父亲开始信任虞绍衡了。其实别的都算是小事,她自己就能解决,只这件事最为重要。   到了太夫人房里,鸳鸯正在规劝太夫人:“只喝一碗汤怎么行?您好歹再吃一点儿。”   “上了年岁,胃口不好,稍后再吃些点心就是。”太夫人摆了摆手,转到大炕上落座。   虞绍衡与叶昔昭上前行礼,之后落座。   太夫人不可避免地谈及虞绍桓,与虞绍衡商量:“该给你三弟寻个品行端庄的妾室才是,你三弟妹那个人……唉,简直要不得。”   虞绍衡却道:“过些日子再说。既是品行不端,宋家人又教女无方,日后恐怕还会惹是生非。便由着她折腾,最好是闹到绍桓能名正言顺地休妻。”语声一顿,漠然一笑,“其实如今休了她,也是合情合理。”   太夫人与叶昔昭同时讶然看向他。   他这态度倒是干脆,直接就把三夫人丢到了迟早卷铺盖回娘家的位置上。男子与女子处理家事的态度、手段真真是迥然不同。   “你说的我明白,”太夫人笑道,“可是她终究成婚没多久,若是口口声声说能调养好身子,我们又能如何?病痛这东西,便是神医在世,也不能一口断定不可痊愈。而别的事的确是更让人生气,可也不宜外传,宋家不在乎,我们侯府却不需为了这么个蠢货被人议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虞绍衡点头一笑,“所以我才说由着她闹腾,不必急着给绍桓纳妾。她日后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还如往日的话再好不过,绍桓也不需被她耽误一辈子。”   太夫人沉思片刻,“也好,就听你的。”   又闲话几句,二夫人过来了,进门时看向叶昔昭,脸色微红,报以一笑——同样喝醉了,叶昔昭却是早早前来请安,她却是被丫鬟唤了几次才强撑着起身。   叶昔昭自然明白二夫人的心思,报以会心一笑。   回到正房,用饭时,叶昔昭问道:“午间我们去太夫人房里用饭好不好?”   虞绍衡一听就知道她的用意,颔首微笑,“再好不过。”之后想了想,告诉她太夫人平日里喜吃什么,“蟹粉狮子头、水晶肘子、红烧鱼、海带炖豆腐、高汤水饺。挑两三样做了就是。”   叶昔昭笑道:“你既然说了,我就全做了吧。只是小厨房里没有鲜鱼,我唤人去前面取。”   “不用。”虞绍衡笑道,“后花园里有个鱼塘,比前面养在清水池里的鱼味道更鲜,我去给你钓两条回来。”   叶昔昭睁大眼睛,“你还会钓鱼?”   虞绍衡奇怪地看着她,“钓鱼是多难的事么?”   “钓鱼不是喜静之人的喜好么?你可不像是能对着水面一坐就是大半晌的人。”   “谬论。”虞绍衡道,“你拭目以待。”   “好啊。”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叶昔昭想都没想就摇头,“让我给你看着鱼上没上钩么?我才不。”   “敢这么看我。”虞绍衡抬手拍着她额头,“鱼你只许做,不许吃。”   叶昔昭推开他的手,“好啊,若是我要吃,你只管当着太夫人的面喝斥我。”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还真不敢。”   叶昔昭咯咯地笑着,起身给他添了一碗糯米莲子粥。   **   准备饭菜的时候,叶昔昭命人去了二夫人房里,想着将二夫人也请来凑个趣,这样一来,看在太夫人眼里,便是两个儿媳给她准备的饭菜,会更高兴。   丫鬟回来后,说二夫人娘家临时有点事,才走不多时。   这就没办法了,日后再寻机会就是了。   炖菜上了灶,饺子馅儿备好之后,虞绍衡也回来了,亲手拎着一个小小的水桶,到了小厨房门外。   叶昔昭迎上去,低头看到两条尺来长的鱼,忙唤人去收拾出来,转身时用口型对他说道:“了不起。”   虞绍衡笑着转身,吩咐人去前面厨房,告知厨子不必给太夫人准备饭菜了。   过了些时候,芷兰走进小厨房,一面帮叶昔昭包饺子一面轻声道:“尧妈妈过来了,与奴婢说了说安国公府的事,此刻人在厢房等着夫人回话。”   “先说说安国公府的事。”   芷兰便将尧妈妈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今日一早,杜良就和几个人一起去了安国公府,闹了一阵子,安国公先是气得不行,当着众人的面就对五小姐劈头盖脸一通打,又痛斥了安国公夫人半晌。最后,痛定思痛,答应把五小姐许给杜良。原来他还想着让五小姐做杜良的平妻——毕竟,如今杜良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杜良娶个平妻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   “做平妻?”叶昔昭笑容冷冽,“冯慧萱一门心思为人妾室,做人平妻可不行,再说了,那样我不就白忙了?”   芷兰笑着点点头,继续道:“杜良死活都不肯答应,说若是那样,还不如将这丑事外扬,五小姐他也不要了。安国公别无选择,也只好答应下来。杜良说十日后就去接五小姐返回山东,安国公也同意了。”   “这就好。”可是叶昔昭并不能心安,因为那十日的期限。   按冯慧萱的性情,再加上安国公夫人,恐怕不会就此认命,少不得会做垂死挣扎。   叶昔昭沉思片刻,吩咐道:“让尧妈妈转告夫人与大爷,这十日内务必看紧了杜良——那是个只认钱财的货色,不要给安国公府重金收买他息事宁人的机会。那两样东西,也让大爷收管起来。”   芷兰应声而去,过了些时候又返回来,“夫人,三夫人房里的丫鬟如意来了,是偷空过来的,说有要事告知夫人。”   叶昔昭放下手里的水饺,拍了拍沾到手上的面粉。她的直觉是三夫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如意偷偷跑来通风报信。这丫鬟该是看清了府中形势,也将她先前警告的话听到了心里,无意再帮三夫人做糊涂事。其实稍有个眼色的,都能看出三夫人大势已去,日后只有坐等板凳的份儿。   至于三夫人,在这当口若还想算计她,已经不是愚蠢,而是愚蠢兼疯狂。果真如此的话,三夫人还真是留不得了。l3l4   ☆、第33章   如意到了小厨房外,屈膝行礼。   叶昔昭温声问道:“来找我是为何事?”   如意恭声道:“昨日夫人的一番警告,奴婢谨记在心,今日得知了三夫人一些打算,连忙赶来通禀夫人。”   叶昔昭笑容柔和,“那就把你所见所闻与我细说。”   如意压低语声:“昨夜,三夫人的母亲来过一趟,三夫人只一味哭哭啼啼。大抵一个时辰前,三夫人的母亲又过来了,母女两个相谈许久。奴婢与吉祥担心三夫人又要做傻事,便在窗外留心听着。三夫人说,如今她已经没了出路,闹不好就要被三爷休掉,既如此,不妨破釜沉舟,效法夫人的手段对付夫人。她让娘家人午后就来侯府接她回娘家,之后再让她母亲过来,无论如何也要请夫人到宋府。三夫人其余的打算,想来不需奴婢细说,夫人也猜得出。”   叶昔昭缓缓点头。说白了就一句话:三夫人想让她上当,身败名裂。   如意继续道:“奴婢起先还奇怪,三夫人怎么会在一夜间就冷静下来,有了这么多主意。后来听吉祥说了一件事,才明白了。今日一大早,冯府的一位妈妈过来了。三夫人心有余悸,不敢见那位妈妈。那位妈妈便求吉祥把一封信转交给三夫人。吉祥识得些字,便将信的封口挑开看了看。   “那封信是冯五小姐写给三夫人的,不外乎是言辞恳切地说昨日实在是不得已,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夫人身上,之后便是建议三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说三夫人若不在此时绝地反击,日后即便是留在侯府,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再也不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最后,冯五小姐说,她恐怕会落得要远赴山东为人妾室的下场,三夫人能听从她建议报复夫人再好不过,若是不肯听从,也无妨,反正不论怎样,京城一切即将与她无关。之所以出谋划策,不过是因为心有不甘,不想看到夫人坐享富贵荣华。”   叶昔昭听到这里,有些啼笑皆非。到了这时候,冯慧萱还是有本事利用三夫人。   如意的语气多了些无奈:“三夫人虽然极为怨恨冯五小姐,可是在看了那封信后,无疑是认可冯五小姐提出的建议的。因为在昨夜,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已没了出路,还说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被夫人害的。”   叶昔昭凝神斟酌片刻,问道:“这番话句句属实?”   如意连忙道:“奴婢怎么敢说这种假话?”   “那么,你能将这番话说与侯爷听么?”   如意迟疑片刻,是因对虞绍衡年深日久的畏惧,末了郑重地点一点头,“奴婢说的是实话,对谁都敢说。”   “你也不要怪我有此举,我有我的难处。”   “奴婢明白。”   “那好,随我去见侯爷。”叶昔昭带着如意去见虞绍衡。   这时的虞绍衡,意态慵懒地坐在寝室南窗下的书案前,手边一叠公文。   叶昔昭将如意带到他面前,笑道:“这丫鬟有事禀明侯爷,妾身回小厨房去准备饭菜。”   虞绍衡颔首,“好。”   叶昔昭返回小厨房,继续准备饭菜。对于这件事,她必须要让虞绍衡知情,要让他明白三夫人疯魔到了什么地步。况且,对于三夫人那样的打算,她需要他的帮衬、保护。便是再要强,她也不能用自己的名节做赌注。   等着水晶肘子出锅的时候,虞绍衡走进小厨房,摆手命打下手的人退下。   叶昔昭正看着灶台出神,倏然被他揽入怀中,先是一惊,要转身时才反应过来,笑嗔道:“走路没个声音,是不是就为了便于偷袭?”   虞绍衡语带笑意,“抱我夫人算是偷袭?”   叶昔昭双臂扬起向后,勾住他颈部,“你个大男人,怎么能进厨房呢?”   “怎么不早说?”虞绍衡作势要走。   叶昔昭却不肯放开他,“来都来了,早走晚走还不是一样?快与我说说,你作何打算?”   “那个蠢货,死不足惜。可如今她这情形,与其让她痛快地死,倒不如让屈辱地活。”虞绍衡如实告诉她自己的心思,“还是让绍桓把她休掉。”   叶昔昭心念转动,“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   虞绍衡反问:“你信我么?”   “不信你信谁?”   “那就将计就计,日后你与绍桓都能落得轻松。”   “嗯。”   午间,夫妻二人同时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叶昔昭一面与鸳鸯一同摆饭一面笑道:“儿媳厨艺拙劣,太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都是你做的?”太夫人看着桌上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丰盛菜肴,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鸳鸯将话接了过去,“是啊,菜是夫人做的,这鱼呢,可是侯爷去了后花园的鱼塘钓来的。”   “你们有心了。”夫妻两个第一次给了太夫人夫唱妇随的感觉,原因则只是为了她早间胃口不佳。三夫人带来的那些气闷、愁绪便这样有所消减。只要长子长媳孝顺,这日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落座用饭时,太夫人将菜肴逐一尝过,连连称赞:“好啊,好吃。”那份笑容、满足,不言而喻,随即又对叶昔昭道,“往日里倒是真看不出,你做得一手好饭菜。”   “是太夫人不挑剔。”叶昔昭自然无意居功,“用饭全在心情,您高高兴兴的,就觉着饭菜更合口了。”   “是这个道理,可你的厨艺也的确是很好啊。”   “您喜欢就好,日后儿媳变着花样给您做。”   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那敢情好。”之后,见叶昔昭一直没有动那道红烧鱼,便问道,“不爱吃鱼?这鱼你做得很是可口呢。”   “不是。”叶昔昭连忙笑着摇头。   一旁的虞绍衡也才意识到这一点,想起之前的话,心说小东西还挺记仇,笑着举筷,先给太夫人夹了一块鱼肉送到碗里,之后又问叶昔昭:“吃鱼头还是鱼尾?”是故意逗她。   “……”叶昔昭真懒得理他,可是碍于太夫人在场,只得和颜悦色地回道,“鱼头是会吃鱼的人喜欢的,妾身愚钝,会做却不会吃。”   太夫人剜了虞绍衡一眼,“鱼头鱼尾还是留给你吧,昔昭与我一样,吃个花红热闹就行了。”   虞绍衡轻轻一笑,这才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叶昔昭碗里,柔声叮嘱:“小心刺。”   “嗯。”   太夫人这才看出是怎么回事,看向虞绍衡,笑意自心底到了眼中。随即将话题扯开,府中府外的,看到的听到的,都与夫妻两个闲闲谈起。   欢欢喜喜吃罢饭,看出太夫人有些疲倦,夫妻二人告辞回房。至于三夫人那档子事,从头到尾都没提,是不想再让老人家生气,事后再说其实也一样。   叶昔昭其实从一早就乏得厉害,进门直奔寝室,宽衣后躺在床上小憩。   虞绍衡看她沾枕就现出了倦意,也没逗她,手轻拍着她背部,直到她沉沉入梦。   **   下午,李氏去了太夫人房里,先是赔罪,之后便提出要接三夫人回娘家住一段日子。话说得好听,说是要把不成器的女儿带回去好生教导。   太夫人念着虞绍衡晨间的话,也没阻拦,说了句怎么样都好,便端茶送客。   就这样,三夫人回了娘家。   叶昔昭与虞绍衡醒来就听说了,愈发确信如意说的都是实情。   虞绍衡亲自去找了虞绍桓。即便他能做主侯府任何事,在三夫人这件事情上,也应该提前知会虞绍桓。   虞绍桓本就觉得三夫人回娘家是没打好算盘,听了虞绍衡言简意赅的解释之后,气得气血上涌,半晌才闷声道:“大哥,这样的人留在侯府,实在是有辱门风,大哥若是不反对,我……我将她休了算了!出家做和尚也比守着她的日子好过!”   虞绍衡失笑,“你知道当断则断,再好不过。再等等,过些日子了了此事,再给你另谋婚事。”   “婚事……再说吧,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虞绍桓颓然道,“兴许我八字不好呢?再娶一个还是如此,我还有什么活头?”   虞绍衡斥道:“哪来的这些谬论!吃一堑长一智不就得了?”   虞绍桓赔着笑,没再反对。   虞绍衡回到房里,长安就来通禀,说宫里来人了,皇上召见。   叶昔昭看到他立时就黑了脸,不明所以之下,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的确是棘手。”虞绍衡很是无奈,“整日里想着出宫游山玩水的皇上,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偏偏被我们这些官员赶上了。”   叶昔昭心头一松,笑了笑,还是不解:“皇上想微服出巡,为何总是召见你呢?”   “除了我,还有暗卫统领。皇上总是不厌其烦地与太后提及出巡事宜,每次都会被一通训斥,每次被训斥之后,他就会气急败坏地找人想对策,要我们给他拿出个上得了台面的出巡的借口。”虞绍衡说着也笑起来,“也不知宫里有什么皇上容不得的东西,竟似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叶昔昭也猜不出。皇上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对于犯上作乱的反贼或是虎视眈眈的外敌也从来是杀伐果决,忽然从这一年开始千方百计地要出巡,还真是有些奇怪。   虞绍衡换了大红官衣,临走时对她道:“若是我能突生急智想出对策,晚间就能回来。若是不能,就又要等到明日回府了,皇上少不得罚我与暗卫统领陪着他借酒消愁。别等我。”   叶昔昭因此料定,他要到明日才能回来了。他就是有可行的对策,也不会道出——那是变相地跟太后作对,这可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出门之际,虞绍衡又叮嘱道:“明日宋家的人若是早早地前来相见,不管何事,你只管先答应下来,等我回来再做定论。”   “嗯,记下了。”   晚间,叶昔昭倒是有心等等看,却是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一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   去请安回来后,李氏过来了。   叶昔昭命人把李氏请到厅堂,言谈举止很是客气。   李氏闲话几句,说出来意:“我想来想去,觉得能在太夫人面前帮你三弟妹美言几句的,也只有你了。可我也明白,往日里你三弟妹不懂事,屡次顶撞你……昨日将她接回娘家后,我与家中人都狠狠地训斥了她,她也知错了,说要向你当面赔罪认错。原本她是闹着今日就回来,可若是这么来回折腾,只能让太夫人更加觉得她不懂事,是以……”   叶昔昭笑盈盈地道:“如何?”   “是以,我便厚着脸皮前来,请你赏光到宋府小坐片刻。”李氏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你三弟妹现在身子变成了那样,安心将养才是正理,可她却总是担心太夫人与你日后再也容不下她,整日茶饭不思,药也不肯服……这样下去,身子不就真毁了么?”   “……”叶昔昭依然笑着,平心静气地聆听眼前人费尽心思地编造谎话。   “你三弟妹不懂事,都是我这个为人母的没管教好,其实真该赔礼道歉的是我。”李氏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我只望你能担待我们母女二人,冰释前嫌。”   叶昔昭起身,亲自将李氏扶起,“这是做什么?我与三弟妹也没什么真正的过节,你言重了。”   “你宽和大度,自是不会计较往日是非。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却已觉得走投无路,终日以泪洗面。你能不能到宋府去看看她?我……我就是再恨她不争气,也终究是心疼啊……我求你了。”话到末尾,李氏落了泪。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叶昔昭回身落座,沉吟片刻才道,“若是午后没什么事,我就去看看她。毕竟是妯娌,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也希望她早日痊愈。”   李氏面上一喜,再次屈膝行礼,诚声道谢。   叶昔昭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么?李氏的愚蠢比起三夫人,可真是毫不逊色。   命人送客之后,叶昔昭去了小厨房给太夫人做糕点,借此打发时间。做好之后,命夏荷给太夫人送了过去。主仆一场,太夫人又看重夏荷,情况允许的话,她乐得让主仆二人好好说说话。   转回室内,窝在美人榻上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   他更衣时,叶昔昭把方才的事说了。   虞绍衡思忖片刻,“你只管安心去,别的事我来安排。最好是一两日便把那蠢货打发掉。”   鉴于他时而暴躁的性情,叶昔昭便提醒一句:“你可要适可而止,事情闹大了,太夫人知晓之后,未必会赞同。”   “放心,我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下午四点送上,届时可参观绍衡昔昭联手恶整三夫人及宋府的现场哦~   另外,文名被河蟹大军光临,下午要修改为《重生之媚授魂与》,在此告知下,修改后表意外哦,换个字而已,其他一切如旧。   ╭╮l3l4   ☆、第34章   下午,叶昔昭去了宋府。到了之后,才发现内宅有不少宾客。   李氏一路与叶昔昭寒暄着,解释着这些宾客因何而来:“我们老爷说这段日子丧气事太多,便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来,热热闹闹地唱半天,冲冲晦气。人多喜气些,你若是闲人多嘈杂,便去后花园看看景致。”   叶昔昭笑而不语。不过是找些人来看热闹,这是她玩过的把戏,李氏的解释不如沉默。   李氏先将叶昔昭请到了三夫人的小院儿。   三夫人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眼中也有了光彩。见了叶昔昭的面,翻来覆去地说自己不懂事、遇事收敛不住火气,请多多担待。却是不曾细说自己错在哪里。   叶昔昭现在看到这个人就心烦,勉强敷衍了两句。   李氏便又顺势邀请叶昔昭去后花园。   叶昔昭故意刁难,“今日我倒是也想看看戏。”   李氏似是早已设想过她会说什么话,笑道:“看戏自然也好,只是此时在唱的是武戏,打打杀杀的每个意思。后花园里有一对儿鸳鸯,是新得的,去看看吧?”   叶昔昭也就点了点头。   趋近后花园的月洞门时,李氏对随行的芷兰笑道:“烦请姑娘去花厅将我落在案上的佛珠拿来可好?”   芷兰态度干脆:“不,奴婢还要服侍我家夫人。”   叶昔昭则问李氏:“你怎么没带上贴身丫鬟?使唤别人的丫鬟可不大好。”   李氏被这样隐晦的奚落弄得神色一滞,随后才解嘲笑道:“今日宾客多,我将她们都遣去招待客人了。”之后虚扶了叶昔昭手臂,“不说这些了,走吧。”   叶昔昭抬手抚了抚头发,借此避过李氏的举动,“夫人这样就太客气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我目中无人呢。”   李氏没话可应对,索性沉默。   转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不远处是一栋院落。附近空无一人。   李氏指着院落道:“那院落里有一个清水池,池里就是那对儿鸳鸯。”   骗谁呢?谁家院子里会平白辟出个水池?谁又会忍心把鸳鸯养在个小小的水池里?由此,叶昔昭侧目道:“夫人这话我怎么不信呢?你不是在骗我吧?”   “怎么会呢?”李氏急切起来,“你进了院子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么?”   叶昔昭点点头,“那我就去见识见识,什么样的鸳鸯能受得了这份儿委屈。”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趋近院落时,李氏突然停下脚步,用力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竟忘了吩咐人给歆瑶熬药。你也知道,她这两日总是不肯好好服药,总要我哄劝多时。我不督促着,她自己也不会上心。我失陪片刻,你们先去院中,我稍后就回来。”说完话,不等叶昔昭应声,已然匆匆离去。   叶昔昭看着李氏的背影,很是怀疑她这些年是怎么安然无恙活到如今的。这般蹩脚的谎言、漏洞百出的圈套,若非她有心将计就计,岂非就是白忙一场。换个脾气暴躁的,怕是早已将李氏一通掌嘴了。   李氏转过小树林之后,一名女子从树林内走出,对叶昔昭和芷兰招一招手,向这边走过来。   叶昔昭忙与芷兰一同快步迎上前去。   那女子是如意,她穿着与叶昔昭颜色相同的衣饰,发髻上也带了几件名贵的头饰。到了叶昔昭面前,语速低而快:“这衣服饰物,是方才一名男子交给我的。夫人先去树林里暂避,等闹出动静来您再现身。”   叶昔昭叮嘱道:“你要小心。”   “夫人放心。”   叶昔昭与芷兰快步前行,闪身到了小树林里面。其实还是有些担心,怕里面藏着不安好心之人。   转动身形忐忑观望时,一道黑色人影棉花般无声无息落在面前,吓得她险些惊呼出声。   那人抬手就捂住了叶昔昭的嘴。   叶昔昭这才看清,是虞绍衡。她这才放松下来,推开他,低声道:“你是成心要吓死我么?”   芷兰垂着头转身,避到了远处。   “不放心,就过来了。”虞绍衡揉了揉她的脸,“我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不吓我就更高兴了。”   虞绍衡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连忙轻轻拥住她,拍着她背部,“不怕,不怕……昔昭不怕。”   叶昔昭笑了起来,“你这是哄孩子呢?”之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如意不会被人讨了便宜去吧?”   “不会。那里面有个梁上君子。”   眼前这个方才在树上,院子里的那个在梁上,叶昔昭真是服气了,“是谁啊?”   “是我过命的弟兄。”   叶昔昭好奇之下,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我问你那个人是谁?”   虞绍衡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暗卫统领,萧旬。”   “啊?”叶昔昭满脸惊讶,“怎么从没听说过你与他来往过?”说着话,她不由反省,是以往太疏忽才不知道么?也不对,这件事她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虞绍衡振振有词:“弟兄是关键时候拔刀相助,不是时常聚在一起招摇过市。再说,你又没问过我好友是谁。”   “我不问你就不说?”叶昔昭戳着他胸口,“你不说还有理了?”   虞绍衡没正形,“我当然不占理,跟你讲理不是自寻死路么?”   叶昔昭被引得抿唇微笑。   便是这时,虞绍衡手指点住了她唇瓣,侧耳聆听。   有几个人脚步匆匆地从树林外经过,仔细辨认,是奔着院落去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原本安排的很周密,来了之后才知根本用不上。”虞绍衡不喜手段拙劣的对手,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自降身价。   对于这一点,叶昔昭当然是赞同的。   虞绍衡携了她的手,“走,去看热闹。”   **   那栋院落里面当然没有水池,一对鸳鸯也就更是无稽之谈。只是李氏并不觉得自己的谎言有多可笑,相反,她觉得叶昔昭真是太容易骗了,由此便觉得自己的女儿更是笨到了家——连叶昔昭都斗不过,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方才她走出去一段路,等了片刻,便唤人来观望。丫鬟回去告诉她,没见到叶昔昭与随行的丫鬟,必是去了院中。李氏忙去命人请了六七位宾客,匆匆忙忙赶来,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捉·奸在床。   转入寝室,便看到了地上的淡紫色褙子,李氏慌忙捡起来,故作惊讶地道:“这、这不是侯府夫人来时的衣饰么?”   众人闻言,下意识地往床上看去。帘帐阻碍下,她们只看得到一名男子盖着被子,背对她们卧在床外侧。而被子上面,搭着一条月华裙。   “哪里来的狗男女!你们好大的胆子!”李氏厉声唤随行的两名婆子,“把他们给我绑了!”   两名婆子快步上前,扯下帘帐,又掀开被子,却见床上只有一名男子,男子双手被反剪绑住,双腿亦被绳索困住,嘴里则塞着一团布。   “这……这是怎么回事?”跟来的几名宾客面面相觑。   李氏快步上前,拿起了那条裙子,“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不是侯府夫人来时穿的那条裙子?”   应声点头的只有两名婆子。   别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李氏,都在想:我们方才根本就没见到侯府夫人,这到底是要唱哪出戏?   李氏命婆子将男子嘴里的布拿掉,厉声问道:“说!方才与你私通的人是谁?!是不是永平侯夫人?!她人在哪里?”   男子看着李氏,不答话,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便在这时,寝室外传来一道清凉悦耳的语声:“夫人句句不离我这侯府夫人,是蓄意栽赃么?”   李氏身形一震,缓缓转过身形。   叶昔昭款步进门,身后相随的是虞绍衡。   “侯爷?”李氏懵了,“您……夫人……你们这是……”   虞绍衡负手而立,语声温和:“还不现身说法么?”   语声未落,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忽然落地,吓得几名女客失声低呼。   男子容颜清隽,气息冷凛,一双墨黑的眸子熠熠生辉,目光却透着阴冷。   男子到了李氏面前,语声低沉,略带沙哑:“是你招供,还是我将所见所闻道出?”   李氏对上萧旬阴冷的视线,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被一条毒蛇凝视,不自主地心生寒意,后退一步,定了定神才道:“你、你是何人?因何出现在我宋府宅内?是不是意图不轨?你让我说什……”   语声未落,她脸上挨了重重地一耳光,身形立时跌倒在地。   叶昔昭惊讶不已,这男子的脾气未免太差了。可是男子打了人之后,神色竟丝毫不变,扬声唤道:“如意!进来!”继而才看向李氏,“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等愚蠢却自以为是之人,分明就是跳梁小丑。”   李氏被打得头晕目眩,唇角淌下鲜血,语声低微问道:“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责打官员家眷!”   “萧旬,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官员府邸,可以任意对品行不端行径恶劣之人用刑。”   萧旬。   这个名字让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如意在这时走进来,因着随时套在外面的衣物已丢弃在寝室,此时现出了里面的日常穿戴。   虞绍衡吩咐道:“讲。”   “奴婢是知道有人存心要坏夫人名节,担心之下,代替夫人前来此处一探究竟。奴婢进门时,果然有一名狂徒在室内,欲行不轨,是萧大人出手相助,奴婢才得以无恙。”如意说完这些,又将所知一切从头至尾讲述一遍。   宾客听了,先是惊愕,随即便是满脸鄙弃地看向李氏,“你竟是这等龌龊之人!你那女儿着实是要不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萧旬转到那名被捆绑的男子,抬起脚尖轻踢他一下,语调平静,没有波澜,“该你了,说,受何人收买,收买之人吩咐你做什么事。”   那名男子吞吞吐吐地道:“没、没有人收买小人,小人是无意中到了此处……”说着话,忽然一声惨叫。   坏脾气的萧旬又暴躁起来,脚尖狠力踢在了男子的腿骨上。   叶昔昭在萧旬出手时别开了脸,看向虞绍衡。这厮倒是从容得很,甚至,隐有笑意。   萧旬又问:“说不说?”   那男子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一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萧旬又是一记重踢。   男子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几名宾客看不下去了,转身要悄悄离开,叶昔昭出声阻拦:“众位留步,这件事总要有个着落,我平白被人污蔑,需要众位作证。”   几位宾客只好应着头皮留在原地,身为女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罪永平侯夫人的。让她们害怕的,是都听说过虞绍衡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萧旬则是随时随地都会出手,一出手就让人鬼哭狼嚎——这间寝室内站着两个活阎王,太受罪了。   这时,那男子拼尽力气回了一句:“我说,我说,我喘口气就说。”   “还算识时务。”萧旬和男子拉开一点距离,减轻他的恐惧。   男子喘息片刻,如实说道:“我是被永平侯府三夫人收买了。她让我今日等在这里,等一名女子,辱没女子的名节——可她却没说要我等的是永平侯夫人啊,若是知道,我是宁死也不肯做这件事的!”   萧旬听完,看向虞绍衡,低语一句:“家门不幸,砍了算了。”   这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叶昔昭叹服。   虞绍衡淡淡回道:“不可取。”   “也对,你杀戮太重,尽量还是别再染血了。”萧旬说着,向外踱步,走到叶昔昭面前,细看了两眼,之后竟是一拱手,“嫂夫人。”   叶昔昭心里很惊讶,面上自是不动声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便只是欠身一笑。   萧旬又转到虞绍衡面前,“日后,我只欠你一坛酒。”   虞绍衡微一颔首。   萧旬向外走去,“我去这府中正房,看你如何发落这几人。”   叶昔昭一头雾水。   虞绍衡转身吩咐两名婆子:“把这两人还有侯府三夫人带去府中正房。我要见宋大人。”转而又对几名宾客道,“烦劳几位随行。”   往回走的路上,长安等在路边。   虞绍衡吩咐道:“快马回府,让绍桓速来宋府。再有,备下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八点更新哈~   继续支持的姑娘们,轻歌爱你们,么么哒!l3l4   ☆、第35章   宋府正房院中。   虞绍衡与叶昔昭在厅堂门外的廊下就座。   萧旬则吊儿郎当地倚着西侧抄手游廊的栏杆,手里拿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一口一口慢吞吞饮酒。   李氏、被收买的男子被带至院落正中,前者瘫坐在地上,后者自觉地跪在地上。   来至府中看戏的宾客听说此事后,三三两两到了院门口观望。后来见永平侯夫妇、暗卫统领萧旬并不介意,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溜边儿进到院中,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被人带了来,进院看到李氏面如死灰,唇角血迹未干,又见被自己收买的男子垂首跪在地上,愣了片刻,猜出发生了什么。   再一次,她搬砖砸了自己的脚。不,她简直是砸掉了自己半条命。最要命的是,母亲也被她连累了。   三夫人急匆匆走到李氏面前,探手去扶李氏起来,“娘,是我连累了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该承担后果的是我,您快起来!”   李氏满心恐惧,已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来,看着三夫人,目光呆滞。   三夫人不能扶起李氏,心急起来,转而走到虞绍衡与叶昔昭面前,语声急促地道:“我一个做事一人当,不干我娘的事。我娘是宋府的当家主母,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不干你娘的事?”芷兰忍不住冷笑道,“方才是谁诱骗夫人去了后花园?又是谁话里话外地污蔑夫人?”   三夫人侧目瞪视芷兰的同时,发现了如意。心念转动,她猜出了事情败露得这么快的原由,忍不住切齿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看我不打死你!”   “休得造次!”叶昔昭冷声斥道,语声透着凛冽寒意,“退到一旁等候发落!”   三夫人迅速将矛头转向叶昔昭,“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我告诉你,我要与虞绍桓和离!与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同在一屋檐下,简直就是此生劫难!再与我趾高气扬的,小心我将你那些……”   她说着话的时候,芷兰气得厉害,拉着如意疾步到了三夫人左右。   叶昔昭看着三夫人几近癫狂的丑恶嘴脸,无从克制怒意,吩咐道:“掌嘴!给我狠狠地打!”   芷兰卷起衣袖,抬手便是狠狠地一耳光,又对如意道:“帮我摁着她!”   到了这时候,如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闻言利落地反剪了三夫人手臂,死死地把人钳制住。   李氏见状,清醒过来,挣扎着去阻拦芷兰,“你怎么能打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芷兰听了这话更气,却也不予理会,将李氏推到一边,把心头火气悉数发泄到三夫人身上。   情急之下,李氏忙又到了虞绍衡、叶昔昭面前,“歆瑶方才已经说了,要与虞绍桓和离。她既有了这心思,便不再算是你们侯府的人,你们也便无权再发落她。”   虞绍衡与叶昔昭听了这话,皆是讶然轻轻挑眉。这对母女到此时还异想天开。和离,她宋歆瑶配么?   虞绍衡轻眯了眸子,目光寒凉,视线锁住李氏。李氏在这一日,再一次被看得心生恐惧。如果说萧旬有着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神,虞绍衡则是有着猛兽一般锋利如刀尽带杀气的眼神。都是能随时给予人致命一击的眼神。   李氏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左都御史宋青山从前院赶来了。宋青山一看妻女此时狼狈不堪的情形,先是震怒,随即便是惶惑不安。   叶昔昭见三夫人双颊已经肿胀不堪,嘴角淌下的鲜血落到了衣襟,便让芷兰住了手。   宋青山分得清轻重,知道面对事实需得按部就班来,上前拱手见过虞绍衡,又远远地对萧旬一拱手,这才问道:“不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犯了何事,引得侯爷动怒?”   虞绍衡点手唤如意与那名被收买的男子,之后才对宋青山道:“宋大人细听分明。”   如意细说了来龙去脉,那名男子也说了被收买的事实。   宋青山在聆听的过程中,脸色青红不定,额上青筋直跳。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带着恨意看住李氏,恨这女人教女无方,更恨她竟帮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做了这等不可理喻的荒唐事。想要毁掉叶昔昭的名节,便是将相府、侯府同时得罪了——她们竟连这道理都不懂!这两家不论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难不成她们竟以为自己不惧怕相府、侯府?   宋青山在那对母女近前焦虑地踱着步子,扼腕叹息不已,斟酌半晌,他又回到虞绍衡面前,深施一礼,满带羞愧地道:“青山到此时方知,竟连打理家事的能力也无,着实是无能之辈!我教女无方,若再让她回去,便是有辱侯府门风——如此,便请侯爷三弟写下休书,将这不孝女逐出侯府便是。”   宋青山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叶昔昭不由暗自唏嘘,有些男人品行并无大的瑕疵,却没有遇到一个好女子的福气。宋青山如此,虞绍桓如此,以往的虞绍衡也是如此。女人一旦陷入某种认知,脑筋就拧住了,不经历大的变故,便不能认清事实。过后想想,比任何人都恨自己的愚昧,在当时却浑然不觉。   虞绍衡微一颔首,“绍桓稍后就到。”   宋青山又沉吟片刻,眼角余光瞥过萧旬,心海陷入沉重无比的挣扎,最后,狠一狠心道:“至于这恶妇与这不孝女,青山即日便将她们送去清风寺,终生吃斋念佛悔过。”   “什、么?!”三夫人几欲崩溃,到了宋青山面前,泣道,“爹!你怎么会这么心狠!我们罪不至此!便是你恼恨,只罚我一个就好了啊,娘是被我拖累的……”   “你给我滚!”宋青山挥手将三夫人推至一旁,继而询问虞绍衡,“如此处置,不知侯爷可满意?”   虞绍衡道:“也好。”他看得出,宋青山害怕萧旬将这些事告知皇上,害怕皇上因为这些事而对他心生反感。   之后,宋青山又亲自给叶昔昭赔罪:“夫人饱受这母女二人的蓄意污蔑,平添一番烦扰,是青山无能,还望夫人不要记挂于心,不需为这等蠢人伤神。”   叶昔昭平静回一句:“大人言重了。”   正是此时,虞绍桓急匆匆赶来。了解眼下局面之后,将休书取出,递给宋青山。   宋青山接过,无声叹息。原本极佳的婚事,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说到底,还是他宋家没有这等福气。   之后的事,虞绍桓自己就能解决。虞绍衡无意再停留,与叶昔昭同时起身离开。两人走出院落,听到了三夫人——不,宋歆瑶试图解释却被宋青山与虞绍桓同时喝止。   两个同乘一辆马车往回返。途中,叶昔昭说起萧旬:“你这过命的弟兄,脾气太差了。”   虞绍衡解释道:“他本就不是善类,近来又甚是烦躁,倒霉之人也就多了一些。”   叶昔昭念及以往听他说过的一些事,笑问:“与你立赌约之人不会就是他吧?”   “是。”虞绍衡笑了,“他提及的一坛酒,源于赌注中的二十坛陈年佳酿。那是个酒鬼,什么酒到了他手里都会被他喝掉,一直不能给我。这两年索性说帮我处理二十件事——我不需要他出手时他也要凑热闹,例如今日。”   他说着这些男人之间的趣事,叶昔昭听得津津有味。   之后,虞绍衡索性与她交了底:“冯家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至今也不想罢手,想查个水落石出。”   叶昔昭疑惑,“他与冯家长子交情不错?”   “不是,他只是看着顺眼的人太少,平日里就很反感安国公。”   “这岂非就是无缘无故的恨?”   “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笑,“无缘无故恨你的女子,不也有么?”   叶昔昭不得不承认,“是啊。”   闲聊着回到侯府,两个人先去见过太夫人,将虞绍桓休妻之事细细道来。   太夫人知道,这般先斩后奏的行径,一定是虞绍衡的主意,先是有些啼笑皆非,之后便意识到他帮妻子处理这些事,自然是两个人情分所致。事情就是这样,想想好处,也就释然。   感叹了几句虞绍桓时运不好,太夫人对叶昔昭笑道:“日后你帮我留心着,找个品行端庄的,给绍桓另寻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恭声称是。   太夫人又道:“先回房去吧,晚间不必备饭,你们几个都要来我房里用饭。就像昔昭说的,吃饭在于心气,一家人就该不时聚在一起。”   夫妻二人齐齐笑着称是。   回到房里,虞绍衡提及冯慧萱的事情:“还是将她尽快打发掉,她虽没露面却难逃干系。我稍后命长安去相府一趟,给杜良些银两,让他尽快带人回山东。”   “好。我让新竹也去知会我娘一声。”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之后,虞绍衡坐在寝室临窗的桌案前,伏案抄录叶舒玄那本诗集。   叶昔昭以前没机会细看他字迹,好奇之下,站到他身侧观望。   字如其人,字体俊逸,透着锐气,力透纸背。   叶昔昭俯身伏在案上,忽闪着眼睛道:“这字写得真好。我想绣一幅字画屏风,你能不能帮我写出图样来?”   虞绍衡头也不抬,“绣那东西做什么?伤神伤眼,去歇着,听话。”   叶昔昭认真地反驳:“那你还整日看公文书卷呢,这就不伤眼?”   虞绍衡轻笑,“我不做这些,如何能得俸禄供养你?”   叶昔昭之间戳了戳他俊颜,“我不也是没事可做么?绣的话,也只是每日绣一个半个字,权当打发时间。”   “还是学学掌家过日子为好,过不了多久,娘大抵就要你主持中馈了。”虞绍衡看得出,太夫人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自然,是因她越来越懂事孝敬。   叶昔昭一听这话,头疼起来,有些心底话也不瞒他:“我应该不是那块料,真有那一日,不会掌家却只会败家可怎么办?”   虞绍衡笑出声来,放下了手中笔,宠溺地拍拍她的头,“不是还有娘指点你么?我有空也会帮你,别担心这些。”   叶昔昭晓得,侯府在外面的产业都由他经手打理,那可比打理内宅更繁琐。由此笑着点头,“好,日后我跟你学学这些,可不许笑我笨。”   “怎么敢,你一个不高兴,撂挑子不干了可怎么办?”   叶昔昭笑了起来,随即还是说字画屏风的事,扯着他的手道,“你就帮帮我,行不行?”   虞绍衡反手握住她的手,“你求我。”   “我求你。”   “只是说句话?”   “那还要怎样?”   虞绍衡笑着凑近她,“你说呢?”   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随即凑到他唇边,吻了吻他唇角,之后就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上唇,模糊抱怨着,“让你没正形。”   虞绍衡抬手掐了她腰肢一下,“淘气。”   “帮不帮?”叶昔昭笑着和他拉开距离,“你不帮的话,我只好让我大哥胡乱写一幅了。”   虞绍衡可不想不时看到和叶昔寒有关之物,只得妥协,“帮,明日就给你写好。”   叶昔昭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转去歪在床榻上。   过了会儿,芷兰轻声在屏风外道:“夫人,奴婢有事通禀。”   叶昔昭随口应道:“进来说吧。”   芷兰到了床前,递给叶昔昭一个帖子,“刚收到的。”   叶昔昭接到手里,打开来看过,不由冷了脸。   帖子出自唐鸿笑新婚妻子宋氏之手,说是成婚至今也不曾见过叶昔昭,想择日上门拜访。   这行径让叶昔昭生出一些猜测,却又都觉得不大可能:   如果说此事是唐鸿笑的主意,宋氏怎么可能同意呢?   如果说宋氏是来攀交情,两个男人不睦是绝对的事实,她难道想不到么?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一点二更l3l4   ☆、第36章   叶昔昭吩咐道:“说我没空,一直没空待客,你找人去传话就是。”   芷兰称是。   随后,叶昔昭又说起如意的事:“等三爷回来后,问问他,愿不愿意让如意留在他房里继续当差。他不愿意的话,我再给如意另寻去处。”   芷兰应下,悄然退出。   叶昔昭将帖子随手夹到书里,丢在一旁,闭目养神。   晚间,她与虞绍衡去了太夫人房里。虞绍谦、二夫人、虞绍桓随后而至。   叶昔昭与二夫人摆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   太夫人与两个儿媳闲话家常,兄弟三个则是推杯换盏。   虞绍桓休妻之事,谁也没提。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又是虞绍衡做主的事,全然不需多说什么,平日里多照顾虞绍桓几分就是。   虞绍桓自然更不会谈及这些,休妻带给他的感觉是终于解脱了,日后再不需担心房里的人给太夫人与大哥大嫂平添烦扰了。他希望自己能尽快将宋歆瑶忘掉,日后安安静静过日子,能考取个功名再好不过。   虞绍桓只是好奇一件事:“大哥与萧旬交情不错?”   一句话引得太夫人也看向虞绍衡,“是真的?”   虞绍衡默认。   太夫人真是服了他,“我竟从不知晓,你竟从未告知。你们何时相识的?”   叶昔昭没料到太夫人也不知情,讶然失笑。   虞绍衡歉然一笑,“相识有几年了。”   太夫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又问:“往日里连我们都瞒着,今日是怎么回事?”   “本就没刻意瞒谁,只是都不喜你来我往地走动。”虞绍衡知道太夫人担心什么,温言安抚道,“此事皇上早就知晓,我二人职务也不相干。”   太夫人想想,是这个理,笑道:“便是萧旬有心帮衬你也无用,平日里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你。”   虞绍衡报以一笑,“这倒是。”   用罢饭,回到房里,因着虞绍衡昨夜没怎么睡,两个人各自沐浴,准备早早歇下。   叶昔昭回来时,虞绍衡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她下午收到的帖子。   她不声不响地到了里侧躺下,见他还拿着帖子若有所思,笑问:“这帖子就这么好看?”   虞绍衡这才把帖子丢到床头小柜子上,“我在想,这个人打的什么主意。”   叶昔昭如实道:“我也想不通。”   “如果是唐鸿笑授意让她接近你,这件事可真是太荒唐了。”   叶昔昭自然认同,之后道:“想这些做什么?我已经回绝了,你又不是没听到。”   “不能不多想的事……”   虞绍衡话音未落,夏荷在门外通禀:“侯爷,夫人,太夫人有急事相请。”   两个人俱是神色一凛,慌忙起身穿戴整齐,急匆匆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满面愁容,将一封书信交给二人,道:“刚收到的。绍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唉……你们看看吧。”   两个人看罢,虞绍衡蹙了眉,叶昔昭轻叹一声。   虞绍筠的来信中,说前段日子师傅说她已经学成,可以回京了。她就一路玩耍一路往京城而来,途经涿郡时,懒得回京了,要在那里住一段时日。   太夫人抚额道:“一个姑娘家,又没人照顾左右,却自作主张在外游荡,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虞绍衡当机立断,“娘别担心,我这就去找她。涿郡离京城也不远,一两日便能将她找回来。”   太夫人实在是心焦,也就点头同意下来。   叶昔昭目光微闪,建议道:“侯爷不妨去相府一趟,妾身大哥在涿郡熟人很多,让他随行的话,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虞绍衡点头,“也好,我去相府问问他有没有空。”   “侯爷带上芷兰,让她将事情说清楚,妾身兄长一定会全力相助的。”叶昔昭又问太夫人,“太夫人觉得这样可好?”   太夫人点一点头,“也好。你们去吧。”   两个人又回房,虞绍衡命长安召集些人手,叶昔昭细细告知芷兰来龙去脉。没多时,准备停当,虞绍衡说道:“找到人我就回来,明日多陪陪娘。”   “我晓得,你放心。”   叶昔昭送他出门,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远,心说他这是什么命,就没个清闲的时候。继而,她又去了太夫人房里一趟,安抚老人家的情绪,直到二更天才回房。   芷兰已经回来了,说叶昔寒满口答应,并且即刻就与虞绍衡赶去了涿郡。   叶昔昭这才安心歇下。躺在床上,入睡前脑海里浮现出虞绍筠姣好的容颜跳脱的性子。   成婚第一年,她与虞绍筠虽是姑嫂,却连点头之交的情分也无。虞绍筠对虞绍衡,既有畏惧,又极为依赖尊敬,对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特别不满,为虞绍衡鸣不平。   两女子相见,都是连话都懒得说。叶昔昭那时觉得谁都是可有可无,谁对她什么态度她都视而不见。虞绍筠每次见到叶昔昭,总是撇一撇嘴,扬着张俏脸转身就走。   而到成婚第二年,虞绍筠就被送出京城了。   建议太夫人让虞绍筠回京的时候,她就知道,想与虞绍筠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并非易事。可虞绍筠是这府中不可或缺之人,就算是要费尽心力,也还是要鼓足勇气面对。   这并不是因为前世虞绍筠最后贵为皇后,而是因为虞绍筠是虞绍衡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是她该善待付出真心的,一如这段时日对太夫人付诸尊敬、关心,久而久之,已从刻意转变为自然而然。这样一来,虞绍衡也不会夹在她与亲人中间左右为难。   心头萦绕着这些纷杂的情绪,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才睡去。   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啼笑皆非地告诉她:“方才你二弟回来了一趟,跟我说皇上昨夜又跑了,临走前已经安排好了朝堂诸事,倒也不会耽误政务。太后娘娘呢,已经被气得懒得命人寻找了。”   叶昔昭不由随之笑起来,因为“又跑了”三个字。回忆起前生,发现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太后懒得寻找,那么皇上尽可以在民间逗留一段时日,这样的话,微服出巡的事情便提前了两个月。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提前施行,与虞绍衡不曾重病卧床不起有些关系。   看到变化,一些局面与前生不同,终究是好事。   之后,二夫人来了,也是听说了虞绍筠的事,特意前来宽慰太夫人的。婆媳三个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时间已近正午。   叶昔昭与二夫人一同下厨,陪着太夫人一起用罢中饭,这才回房午睡。   **   虞绍衡与叶昔寒此时正在涿郡一家酒楼用饭。   叶昔寒此次前来,是叶舒玄首肯的,且责令他不可懈怠,不可在外贪杯,先帮虞绍衡找到虞绍筠是正经。至于叶昔寒,也是想在虞绍衡面前露露脸,是以,午间罕见地滴酒不沾,与虞绍衡一起风卷残云地用罢饭,继续去找旧日相熟之人,广派人手寻找。   人们寻找虞绍筠,凭借的线索是这女子眉心一颗美人痣,笑起来两个甜美的小酒窝。兼具这两点自然不多,找起来便容易些。   至黄昏时,有人到了虞绍衡与叶昔寒面前回禀,说在一家客栈找到了兼具两个特征的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子。   两个人闻言,在人带路下,快马加鞭去往那家客栈。   客栈里,那名女子入住的上房外有人把守。   虞绍衡推开房门,进去看了看,空无一人。看到女子遗落在房内的一些物件,让虞绍衡确认那女子就是虞绍筠。   叶昔寒跟进来,不由摇头叹息,“跑了?”   “这个混账东西!”虞绍衡很恼火,思忖片刻后转身,“她大抵是要回京,跟我来。”   叶昔寒随着出了客栈,快马加鞭,尾随在虞绍衡身侧。行至天色昏黑时,隐隐看到前方一辆马车。   虞绍衡策马疾行,拦下马车,沉声道:“虞绍筠,滚出来!”   叶昔寒听这语气,再看看虞绍衡的脸色,不由咂舌,预感到虞绍筠可能要倒霉了。   车厢内没有动静。   虞绍衡又问:“活腻了?”   “没有。”马车内传出女子婉转清脆的语声,很是底气不足。   “出来!”   虞绍筠认命地下了马车,挂着俏皮的笑,走到虞绍衡马前。   叶昔寒看清楚她的容貌,不由暗自喝彩。他在这之前,从没见过比叶昔昭容貌更出众的女子,而眼前的虞绍筠,那番美丽竟与叶昔昭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叶昔昭的美似是空谷幽兰,清丽高雅,置身何处都有着遗世独立之姿。   虞绍筠的美则是活泼灵动,神采飞扬,一双明眸中藏着狡黠的笑意,眉心的美人痣使得这份美又多了一分妩媚。   此时的虞绍筠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大哥,辛苦你了,回去之后我再给你赔罪。”   虞绍衡报以温柔一笑,“不辛苦。”随即,手里的鞭子扬起又落下,狠狠抽在虞绍筠肩头。   虞绍筠罩在外面的褙子立时开裂,身形也随之猛地一晃。她蹙了蹙眉,侧头看向肩头。   叶昔寒叹为观止,心说这厮也不怕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虞绍筠在沉默片刻之后抬起头来,仍是笑着,问虞绍衡:“大哥累到没有?解气没有?要不要再打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万年受的系统,恨得我牙根痒痒,这两天发新章总是要折腾好久。   明天上午还是八点更新哈,明天应该还是二更。   ☆、第37章   虞绍衡斜睨她一眼,道出生气的原由:“你在外逗留不回府也可,可你写信告诉娘做什么?知不知道娘担心成了什么样子?”   “我知错了。”虞绍筠嘟了嘟嘴,垂下头去,“原来我是想,信到家,我也到家了,能给你们一个惊喜。谁知道,估算出错了。”末了又道,“我都这么大了,娘还担心什么?”   “在娘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虞绍衡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知错了知错了。”虞绍筠抬起脸,主动解释从客栈逃跑的原因,“我知道你在找我,更知道你见到我肯定会发火,心里害怕,就想先一步回家。”之后嘀咕道,“在娘面前,你总不好动手打我的。”   “说的倒是实话。”虞绍衡的火气终于消散,笑了笑,“上车。”   虞绍筠上车前看了看叶昔寒,客气地点头一笑,心里却是有些奇怪——这两个人不是水火不容么?今日竟一起前来找她了。   之后,虞绍衡与叶昔寒策马走在前面,马车跟在后面。   叶昔寒忍不住揶揄道:“你倒是下得去手,我从小到大,对昔昭连重话都很少说,更别提出手打她了。”   虞绍衡则道:“绍筠是从小被我打着长大的,她与昔昭完全是两回事,不打不行。”   “……”叶昔寒心说算你狠,之后笑了,“女孩子在娘家与在别处不同,会调皮一些,在外面懂事就行了。”   “但愿如此。”   过了会儿,叶昔寒忽然正色道:“你对你的妹妹动辄打骂,对昔昭……”他很担心这一点。   “我不打女人。”   叶昔寒讶然,“你妹妹不是女孩子吗?”   “她就是个假小子。”   叶昔寒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道:“过两日你得去相府找我喝酒。”   “为何不是你去侯府让我款待?”   叶昔寒理直气壮地道:“你是我妹夫,我为何要巴巴儿的去找你?”   虞绍衡失笑,“好,届时我带上两坛好酒。”这次这么快就找到虞绍筠,叶昔寒功不可没。   “一言为定!”   **   虞绍衡带着虞绍筠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清晨。   虞绍衡回了正房。虞绍筠先回房去换了身衣服,之后即刻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看到虞绍筠,不由红了眼眶。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却已分别太久。   “娘!”虞绍筠快步上前,握住了太夫人的手,“女儿回来了。”   太夫人敛去心头酸楚,嗔怪道:“不是你大哥去找你,不知道你还会在外面疯多久!难道一点都不想家么?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可你却是个惹祸精!”   “娘——”虞绍筠拖着长声,撒娇地笑起来,“我去涿郡其实也是听说那儿有一位刺绣的名家,想去将人请来家中教我——师傅说她的绣艺不算出奇,跟我提过几次这件事。”   “是么?”太夫人欣慰地笑起来,“快与我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除了拳脚功夫,什么都学——琴棋书画,女红,茶艺,大家闺秀的规矩……”虞绍筠说着蹙了蹙眉,“将我累得半死,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师傅。”   太夫人却道:“把你交给这样的人j□j,再好不过。不然以你以前的做派,天底下有哪个人敢娶你?”   虞绍筠笑道:“没人娶不是更好么?这样我就能守着您一辈子。”   太夫人不予置评,又问:“你大哥见到你,没发火吧?”   “没有。”虞绍筠道,“骂了我两句,就带我回来了。”她是早就习惯了虞绍衡的没耐性和坏脾气,眼下也是不想太夫人担心,也就没说挨打的事。   说着话,叶昔昭和二夫人过来了。两个人一进门,见到虞绍筠,同时笑道:“绍筠回来了?”   虞绍筠点一点头,过去像模像样地给两位嫂嫂屈膝行礼,“绍筠见过大嫂二嫂。”   两个人连忙上前相扶。   虞绍筠若有所思地看了叶昔昭一眼,心想这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这人居然也能笑得这么温柔,与以前相较,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太夫人对虞绍筠道:“你一封信送回府来,把我气得不行,又担心你在外面出闪失,真是心乱如麻。幸亏有你大嫂二嫂陪了我整日,不然定会被你烦得卧病不起。”   “都是我不好。”虞绍筠又转向叶昔昭与二夫人,“烦劳两位嫂嫂了。”   两个人俱是一笑,说了句应该的。之后坐了片刻便告辞,让母女两个好好说话。   等两个人一走,虞绍筠坐到太夫人身边,问道:“我大嫂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看起来居然很贤惠。”   “这叫什么话!”太夫人用力戳了戳虞绍筠眉心,“你大嫂原本就没什么大错,只是待人冷淡了些,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待我就很是孝顺贴心。”   “真的假的?”虞绍筠满腹狐疑,“按理说,以她那种性情,被我大哥强娶了回来,没个三年五年,心结怕是都打不开。”   太夫人脸色一沉,“这是说的什么话!看着家里一团和气你倒不高兴了?果真是过不了安生日子!”   “跟您说话我还要遮遮掩掩的么?”虞绍筠道,“我也没凭空捏造啊。她与那个状元表哥自小相识,叶相又与她表哥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两家恐怕早就默许了这门亲事。话说回来,换了我是她,被大哥强娶回来,也必定会心有不甘,以前她不苟言笑不就是为此么?”   太夫人一巴掌打在了虞绍筠后背,“再怎么样,也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与你大哥合合美美的,这就比什么都好。再说了,大家闺秀,何时都会有个分寸,休得妄加猜测,不准乱说话!话说回来,你大哥比那状元郎差在哪儿了,哪一点不比那个人强?这话与我说说就算了,被你大哥听到,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虞绍筠嘀咕道:“这我倒信,我与大哥好像八字不合,他看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太夫人更生气了,“你还有脸说?前年你打了多少富家子弟?花去了家中多少钱财?险些让你大哥那一年白忙一场!这也罢了,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可你大哥还要挨家去给人赔礼致歉——他这么些年,何时做过这等事?还不都是为了你?不知感激,反倒说这种话!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虞绍筠以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些事,此时闻言,不由心生愧疚,“我错了,娘,我错了,您别气。”说着话倚到太夫人怀里,“不说这些了,您与我说说别的事,怎么不见我三嫂来请安?”   太夫人叹息一声,将近日事一一道来。   **   正房里,叶昔昭走到床前,轻轻摇了摇虞绍衡的手,“吃些东西好么?”   虞绍衡不想拒绝,却实在是懒得起身了,笑道:“过些时候吧,懒得动。”   “不需你动,等着。”叶昔昭翩然出门,过了会儿搬来了一个黑漆小几,放到床上,又去将饭菜取来,摆在小几上,“坐起来的力气总有吧?”   虞绍衡笑着坐起来,打量着她一袭粉红色衫裙,映得肌肤粉嫩,像一朵初开的桃花。   “看什么?快吃。”叶昔昭坐在床尾催促他。   虞绍衡这才端起细瓷小碗,问她:“见过绍筠了?”   “嗯,见过了。比以往懂事了。”   “也只有你这么说,在我看,还和以前一个样子,欠打。”   叶昔昭忍俊不禁,“也只有你还对以往的事耿耿于怀。”   “量她也不敢与你调皮,真惹到你的话,与我说就是。”   “不会的。”叶昔昭觉得虞绍筠就是一只小狐狸,便是找谁的麻烦,也不会做到明面上。况且,虞家的人,不论什么做派,不论性情中有无瑕疵,都是明白是非曲折的。这一点,要归功于太夫人教导有方。   虞绍衡吃罢饭,叶昔昭收拾一番,让他安心歇息,转去厅堂做绣活。   时近正午,芷兰、夏荷先后通禀了冯慧萱与宋府的事:   一早,杜良前去安国公府要人,当即将冯慧萱带出府邸,踏上回往山东的行程。安国公夫人在府门外哭得跌坐在地,冯慧萱哭成了泪人。   宋府那边,虞绍桓与宋歆瑶理清了和离之事,命人将她的嫁妆全部送回宋府,二人就此一拍两散。之后,宋青山命人将李氏、宋歆瑶送去了清风寺,母女两个就此常对青灯古佛。   这两个心存贪念歹念的人,终于自食其果,有了最终的下场。叶昔昭心里踏实下来,最起码,近在咫尺的、想破坏她与虞绍衡夫妻情分的人都远远地离开了她,她日后只需用心经营侯府、相府与她相关的事宜。   想的是很好,事实却不尽人意。   午后,相府七小姐叶昔锦来了侯府,找叶昔昭说话。   叶昔昭不喜一众庶妹,相府无人不知。而对于叶昔锦,心底却总是存着一份同情。叶昔锦生母是三姨娘,而三姨娘出身卑微。在叶昔昭记忆中,这对母女一向过得捉襟见肘,且没少受别的姨娘、庶女的踩踏。今日也是因为那份同情,才爽快地命人将叶昔锦请到了室内。   叶昔锦进门后,叶昔昭打量几眼,不由讶然。站在她面前的叶昔锦,面色红润,一袭樱桃红素软缎春衫,头戴云形红宝石绢花,耳垂上两颗红宝石耳坠。再看神色,也不再是往日里的瑟缩谨慎。竟是改头换面了。而跟在叶昔锦身边的丫鬟,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这就更奇怪了。   “坐吧。”叶昔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叶昔锦落座后,笑着看向叶昔昭,“大姐近来可好?”   “还好。”   “嗯,看起来就是,大姐比以往更好看了。”   “是么?”叶昔昭知道,这样言简意赅地说话会让人觉得她是在敷衍,也没办法让人将话题延伸,可是没办法,对庶妹这样已成习,无从更改。   好在叶昔锦并不在意,更无久留的意思,指了指丫鬟捧着的礼盒,笑道:“这次登门,是因三姨娘说大姐出嫁的时候,我们也不曾送件像样的礼物,这次就选了些物件儿聊表心意。另外,大嫂也让我捎来了两样精致的物件儿。”说罢命丫鬟将礼盒全部放在桌案上。   叶昔昭觉得太奇怪了,婉拒道:“你与三姨娘的日子也不宽裕,全不需为我破费。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改日我再回相府看你们。”   叶昔锦则笑道:“大姐这话就见外了。”之后就站起身来道辞,“大姐必是琐事缠身,全不似我们清闲,就不叨扰了。”   “你且坐着,我今日也没什么事。”叶昔昭到了桌案前,“我打开来看看,你不会生气吧?”   叶昔锦举步向外走,道:“大姐只管慢慢地看,我与两个小姐妹约好了,还请大姐恕我先走一步。”   “我比不得你的小姐妹?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了?”叶昔昭虽然语调柔和,却透着强势,“回去坐着。”   叶昔锦不得不停下脚步,讪讪笑道:“我本意也是不想打扰大姐,大姐发话了,我便陪你一起看看这些礼物。”   “也好。”叶昔昭吩咐芷兰,将礼盒逐一拆开。   许氏送给叶昔昭的物件儿,一个是羊脂玉雕刻而成的一只小兔子,一手便可满握;另一个是一个珍珠手串,一颗颗珍珠色泽莹润,上好的成色。   叶昔昭看了很是喜欢,吩咐芷兰:“改日从我嫁妆里选两样东西,等我回娘家的时候带上。”   芷兰称是。   至于另外几样所谓的三姨娘的贺礼,让叶昔昭心里冷笑连连——都是出自唐鸿笑之手。或是画作,或是诗词歌赋。   这个阴魂不散的!   看着摊开在桌案上的几样东西,叶昔昭指向一副兰花图,目光掠过落款上唐鸿笑的名字,问道:“这从何而来?”   叶昔锦和声解释道:“如今唐家表哥的一些画作可是千金难求,而他却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前些日子随手就给了我。可我愚钝,无从领略这风雅意境,想着大姐满腹才华,便将之转送。”   叶昔昭下意识地瞥向寝室方向。虞绍衡还在里面歇息,也不知会不会听到这些话。之后,她冷声说道:“你把这些都带回去,我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这……”叶昔锦讶然回视,又低头看着案上的东西,“这怎么能叫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首诗是大姐十三岁生辰那日,表哥专门为你写的,这幅画也是在那日他给你画的,看看,画得多传神啊。”她说着又指向一首长诗,“至于这个,则是相府退亲之后他写的,大姐看看,他多伤心哪。”   叶昔昭在听这番话的时候,心念数转,没阻拦。有些发生过的事,别人要说就说吧。即便今日拦下,以后呢?别人当着虞绍衡的面旁敲侧击,结果只能更糟。由此,反倒平静下来,便是虞绍衡听到,她也认了。   “是谁这么伤心?”随着清朗的语声,虞绍衡踱步到厅堂。   叶昔锦没料到虞绍衡就在房里,一时间胆怯不已,屈膝行礼后,语声绷成了一根弦:“见过侯爷。”   叶昔昭看向虞绍衡,“侯爷,七妹送来了这些东西。”   虞绍衡到了桌案前,扫了一眼,又瞥过叶昔锦,“倒真是无孔不入。”   这话说的是唐鸿笑。   叶昔昭又对叶昔锦道:“七妹还是拿回去吧。”   叶昔锦不敢再有异议,“是。”   “不必,”虞绍衡转身向外走去,语声愈发轻描淡写,“烧掉就是。”   等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锦急急忙忙地去收拾那些东西,“大姐,我还是拿回去吧。”   芷兰抬手阻拦,语气不善:“方才侯爷说的话,七小姐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叶昔昭回身落座,柔声唤道:“叶昔锦。”   叶昔锦一愣,转头看向叶昔昭。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叶昔昭摆了摆手,“回去等着吧。”   “那,那我就回去了。”叶昔锦向外走去,出门后,笑了。叶昔昭一定还不知道,她与三姨娘今时不同往日,谁想再欺负她,也不是那么容易。   晚间,因虞绍筠回来的缘故,一家人聚在太夫人房里用饭。   叶昔昭不时瞥一眼虞绍衡,总感觉他情绪不佳,却又找不出切实的理由。   虞绍筠当着一家人的面——应该说,当着虞绍衡的面,很是乖巧可人,不时站起身来给众人布菜,闲谈时说的都是师傅如何严厉如何惩戒得她欲哭无泪,众人听了又是心疼又是笑。   饭后,虞绍衡告辞前,丢给虞绍筠一个差事:“你给娘绣一幅花开富贵的屏风,到娘生辰时务必绣完。”   虞绍筠闻言立时垮了脸,“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不吃不睡也绣不完。你不就是怕我出去乱跑么?放心,我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哪次你不是这么说?就这么定了。”虞绍衡说完又对叶昔昭与二夫人道,“谁都不许帮她。”语毕与太夫人知会一声,去书房了。   虞绍筠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夫人,“娘,您倒是说说,有这样当兄长的么?我闲时还想多陪陪您呢。”   太夫人却笑呵呵地道:“我看可行。以往哪次生辰你都不曾送我什么,这次你也破例一次。”   虞绍筠闷着头走了,心里简直要被气疯了。   叶昔昭回房沐浴后,没精打采地歇下,觉得虞绍衡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唐鸿笑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会与她一样,烦躁得厉害。即便不是生她的气,也没心情如往日一般谈笑。   她翻来覆去半晌,最后索性熄了灯。   夜深人静时,虞绍衡回来了。先将一幅字画放在厅堂案上才去洗漱。   回到寝室,躺在叶昔昭身侧,将她揽到了怀里。   叶昔昭问道:“舍得回来了?”   “嗯。”   “你乏么?不乏的话,我们……”   “不乏,我们忙点儿正经事。”虞绍衡不等她搭话,欺身索吻,不安分地一双手,剥落她寝衣。   叶昔昭茫然地眨着眼睛,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她推开了他,“先把事情说清楚不行么?”   “得了闲再说不行么?”虞绍衡语带笑意,继而再度将她身形揽过,侧身平躺,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奉上,二更十二点左右   想弄个定时发布怎么也不行,好吧,现在就更新~   ☆、第38章 19lou.tw   “你……”叶昔昭又羞又急,慌手忙脚地要翻身下去。   虞绍衡却不肯放开她,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禁锢。   “虞绍衡!”叶昔昭猛力推着他胸膛,试图坐起身来。   虞绍衡随着她坐起身来。   “虞绍衡,别闹了行么?”叶昔昭语声柔软下来,试图以柔克刚。   虞绍衡将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拨到背后,微微侧头索吻,手在她背后沿着脊椎寸寸下滑。   脊背酥酥的,痒痒的,叶昔昭不自主地贴向他。   虞绍衡纠缠着她舌尖,在她身形软化下来之际,提了她的腰,让她身形下沉,纳入火焰源头。   叶昔昭抽着气,被体内的饱胀感抓牢,随即睁着迷蒙的大眼睛,无措地看着他。   虞绍衡吻了吻她眼睑,扣住她腰肢,让她在怀中起落。   叶昔昭轻哼着,双臂环住他肩颈,侧头咬住他肩头,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他勉强自己。   虞绍衡改为一手扣着她腰肢,前后推移,腾出的一手托起她的脸,予以绵长焦灼的亲吻。   身体最深处被反复碾磨,那股子微妙的感觉蔓延至周身,渗透到了骨子里。有什么让她陌生的无从掌控的东西即将来临。这让她慌乱起来,她别开脸,抬手推他,想结束这一场被他强加的迷·乱。   越来越紧致的感觉让虞绍衡满心贪恋,强势地拥紧她,扣着她腰肢的手加快速度。   触感层层叠加,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将她淹没。她周身一紧,身下一阵猛烈的收阖。她急促的喘息着,紧紧地依偎着他。前所未有的妙不可言的感觉在体内炸开来,脑海陷入空茫,整个人如在云端。   她柔韧的丰盈紧贴着他胸膛,随着身形微动,摩擦着他肌肤。源头被密匝地吞咽着,似要将他魂魄吸附而出,引得他险些不能把持自己。是这般销·魂蚀骨。   “别、别……”叶昔昭语声柔弱无力,别怎样却是说不出。   虞绍衡安抚地吻她,抱着她躺□去,随即却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果决抵入。   “嗯……虞绍衡!”叶昔昭煎熬地扭动身形,语声带了哭腔,“求你了,好么?”刚经历了一场甜蜜的风暴,身躯敏感至极,已无从承受他的碰触。   虞绍衡点了点她唇瓣,“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   “胡说,你怎么知道?”   “我猜是这样。”   “……”叶昔昭白了他一眼。   他深缓而动。   叶昔昭要哭的心都有了,因着难受得要命,扭动着腰肢,语声如泣如诉:“我是怎么开罪了你?这么折磨我。”   “胡说。”虞绍衡无声地笑着,“你越不安分,我越心痒难耐。”   叶昔昭强行让自己安静下来,不敢再动。   “这就对了。”虞绍衡加快速度。   叶昔昭要被气死了,手扣上他肩头,指甲没入他肌肤。   虞绍衡不为所动。无意中碰触到一点,察觉到她呼吸一滞,由此变本加厉,上挑着反复为之。   叶昔昭的手渐渐失力,虚虚搭在他肩头,逸出一声声似痛苦又似欢悦的口申口今。   虞绍衡覆上她玲珑身形,一臂揽过她,满含深情地焦灼亲吻。身下深埋至底,反复顶磨,直到她再度彻底沦陷,含吮吞咽着他,身形如藤蔓一般缠绕住他……   “u仙u死,”虞绍衡在她耳边低语,“原来确有其事。”   “……”叶昔昭没力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继而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形要起身,“我去沐浴。”   虞绍衡抱着她不撒手,“不去了,睡吧。”   “不行。”   “听我的。”   叶昔昭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和他较劲,输的从来是她,况且此时也真是疲惫得很。窝在他怀里,强打着精神问道:“下午的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我信你就好。”   “那你怎么跑去书房了?”   虞绍衡笑起来,“我去书房是有事做。我是动辄赌气躲起来的人么?”   叶昔昭心内稍安,随口问道:“去做什么了?能告诉我么?”   “明早你就知道了,快睡,听话。”   叶昔昭掩嘴打个呵欠,也实在是睁不开眼了,“嗯。”   她没料到,自己这一睡,就睡过了头。第二日醒来,看看天色,心里就急了起来——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再看枕侧,空空如也。   这个人……就不能叫她一声么?   叶昔昭气鼓鼓地穿衣,唤人备水沐浴——终究是晚了,况且身上尽是暧昧的味道,总不好这么狼狈地去见太夫人。   夏荷走进来,笑道:“侯爷说夫人有些不舒坦,奴婢让小厨房做了一碗冰糖燕窝。”是在委婉地告诉她虞绍衡已给她找了晚起的借口。   叶昔昭总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也没什么大事。”   沐浴回来,穿戴整齐,夏荷将一幅字画送到叶昔昭面前,“这该是侯爷昨晚带回来的,放在了书案上,夫人看看?”   叶昔昭展开来看,唇角勾出了笑容,心里甜丝丝的。原来他昨晚去书房,是给她写字画屏风的图样去了。   那是一首透着豪迈舒朗的长诗,字体仍是俊逸有力的楷书。   看到末尾两句,叶昔昭目光微凝:   鲜衣怒马皆相忘,红颜美酒付流光。   这首诗她从未读到过,难不成是虞绍衡所做?   便在此时,夏荷道:“奴婢识得几个字,记得这首诗是侯爷往日所作。”   叶昔昭笑意加深,将字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随后问道:“侯爷呢?”   “侯爷去请安之后,兵部侍郎来了,两个人出门去了。”   “晓得了。”   叶昔昭先服过药,之后用罢早饭,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一见她便关切询问:“前两日就听夏荷说你每日服药,今日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劳太夫人记挂,已没事了。”叶昔昭心内汗颜不已,“许是药效所致,一大早竟是怎么也起不得身。”   太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没事就好。年轻轻的,可要好生照料身子。”   “儿媳晓得。”之后,叶昔昭迟疑片刻,还是说了要回相府的事,“儿媳陪嫁的田产都由娘家人照管着——儿媳以往实在是不成器,如今想着把陪嫁接过来自己打理,稍后过去把账册拿过来。”   “好啊,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太夫人满脸满意的笑,“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绍衡若是有空,想来也能帮衬一二。”   “儿媳多谢太夫人。”   得到太夫人允诺后,叶昔昭回了相府。   孟氏讶然问道:“怎么又回来了?以往是请也请不来,如今是动辄就往娘家跑,你就不能有个分寸么?也不怕你婆婆不高兴。”   叶昔昭开门见山,“娘,您把我嫁妆的账册全部准备好,我走的时候带着。这次回来,是要与您说说三姨娘与我七妹的事情。”   孟氏听出这话里面有着些情绪,正色道:“那你说说吧。”   叶昔昭复述了昨日的事,之后道:“七妹也到出嫁的年纪了,您就尽快给她找个婆家,她贪财,您就给她找个日子拮据的人家。”   “这……”孟氏很为难地垂下了头。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与我说说。”   孟氏叹息一声,“你爹最近每日歇在三姨娘房里。你七妹的婚事,我恐怕是做不了主。我自然是愿意成全你的打算,可又怎么架得住别人的枕边风?”   “您是相府主母,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男主外女主内,爹凭什么干涉?您就先把婚事定下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样?”   孟氏愣了片刻,笑了起来,“我怎么听着,你有时候说话与侯爷语气相仿?”   “哪有。”叶昔昭随之笑了笑,“您到底是答不答应啊?”   “我……”孟氏又迟疑起来,“你容我想想。”   不给准话,这事情十有j□j就成不了。叶昔昭有些生气了,“您可真是!哪儿都好,就是太纵容内宅众人了。我与大哥被您和爹惯坏了,那杆子妾室庶女您也总是图个表面上的和气——您以为这样就能落得个贤淑的美名么?”   孟氏被劈头盖脸地这样一通数落,愕然相看,半晌叹息道:“你长大了,懂事了,看不上我的做派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昔昭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是细想想,觉得自己真没说错。况且这种话,除了她,谁会跑到母亲面前点明?斟酌片刻,起身道:“我也不想伤您的心,可是相府如今着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日后仍旧如此的话,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我先去爹的书房,回来之后再与您赔不是——爹在府中么?”   “在。”孟氏勉强抿出一丝笑,“你去吧,回来再与我说说话。”   叶昔昭去书房的路上,想着若是要打发掉叶昔锦,只能从父亲那里下手了。对母亲说什么都可,却终究是不忍心让母亲左右为难。   叶昔昭到了书房,屈膝行礼。   叶舒玄笑着一抬手,“快坐。”   叶昔昭落座之后,笑道:“爹,我要请您帮我个忙。”   “只管说。”   叶昔昭道出打算:“您即刻命人去把唐鸿笑唤来,我与他说说话,您去里间听着,听完之后,我想您大概就能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人了。”   叶舒玄沉吟片刻,“也好。”转而命人去请唐鸿笑,之后才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昔昭反问道:“依您看,便是有过婚约的人,在各自成家之后,是不是该放下前尘事,经营好自己的日子?”   “鸿笑……他……”叶舒玄真不知说什么好,作为父亲,有些话不是他能够说的。   “我这段日子被他扰得不得安宁,大事小事不断。若是侯爷当真计较起来,我该如何自处?唐鸿笑这样卑鄙的手段,与坏我名节有何差别?”   叶舒玄神色凝重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先是收买侯府相府的丫鬟婆子,那些人被我打发掉之后,便又收买我七妹——这些您该有耳闻。昨日呢,我七妹将他往日所做的画作、酸腐诗词送到我面前,还被侯爷撞了个正着!”叶昔昭说着便动了气,“看看您宠爱的三姨娘j□j出的好女儿!”   叶舒玄在这样的指责之下,险些红了脸,之后理亏地笑道:“你别生气,此事我自会惩戒那对母女。我也是看三姨娘还算安分,又出身卑微,整日里被人踩踏,近日才照顾一二……”不想说这些也不行,不解释一二的话,这宝贝女儿指不定又说出怎样让他下不来台的话。   “算了,您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等唐鸿笑来了,您细听便是。”   “好,我拭目以待。”   唐鸿笑原以为是叶舒玄找他,一刻也没耽误地赶了过来,进到书房,便是一愣——坐在书桌后方太师椅上的,是叶昔昭。   “昔昭?”他的讶然很快转为愉悦,“怎么是你?”   “是我命人请你过来的。趁着我爹不在,便借用了他这书房。”叶昔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细说。”   唐鸿笑落座,挂着微笑,打量着他眼中的倾城女子。水红色衣衫,随意落在桌案上的手十指纤纤,脸上施了脂粉,胭脂使得她双唇红艳,透着妖冶,明眸水光潋滟,目光清澈,却让人无从探究心绪。   叶昔昭温声道:“昨日,你让七妹送去侯府的东西,我收下了。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唐鸿笑原本不想承认那是他指使叶昔锦所为,可是因着末一句,他笑了笑,“我也要谢你还记得往昔岁月。”   叶昔昭嫣然一笑,容颜因此变得明丽,言语却倏然一转,“我的确是收下了,之后,付之一炬。”   唐鸿笑的笑意一点点隐没于无形,怅惘落寞地看住她。   叶昔昭继续道:“一如之前你让翡翠送与我的帕子、手镯,该烧的烧了,该毁的毁了。”   “是以,”唐鸿笑伤怀不已,“你今日见我,是要责怪我不该对你念念不忘。”   叶昔昭目光一瞬,“你记挂也许不是错,可那份记挂,该是让我过得安稳惬意,而不是一再让我为难。当初我嫁为侯门媳的时候,你默认了婚事,从头至尾不曾或是也不敢与侯爷对峙,如今却耍这些卑劣至极的手段,这该是一个男儿的行径么?”   这话让唐鸿笑无言以对,且觉得屈辱。他不是虞绍衡的对手,从头至尾都不能与之抗衡。   “翡翠、吴妈妈,我已打发掉了,想来你早已有所听闻。至于叶昔锦,我便是不择手段也要惩戒她,不论你花了多少银子收买她,我都会让她如数吐出来。她贪财,我就让她一生困窘。”   唐鸿笑似笑非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你不喜的人,只管由着性子发落。”   叶昔昭点一点头,之后认真地看住唐鸿笑,“可我如今最厌恶的人,是你,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被系统折磨得撞墙中……   明天不抽得这么离谱的话,还是八点或八点之前更新哈~   谢谢收藏订阅支持的菇凉们,摸摸~l3l4   ☆、第三十九章   很明显,唐鸿笑被这话伤到了,面色一点一点转为苍白,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泯灭。他心绪急剧起伏,却依然能够控制自己谈吐如常。他对叶昔昭说道:“堂堂永平侯夫人,不喜之人,由着性子发落便是。”   叶昔昭报以冷笑。   唐鸿笑站起身来问道:“还有何吩咐么?”   叶昔昭语声冷漠:“不要再扰人清净,不要再惹人鄙弃。堂堂七尺男儿,不要总做些妇人都不屑为之的事。”   唐鸿笑漾出了自嘲的笑,“这话恁的歹毒。旁人的一往情深,在你看来,犹如草芥。”他不解地看住叶昔昭,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叶昔昭笑了,透着残酷,“有些人的一往情深,会成为女子一生的耻辱。原本也是京城才子——你怎么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猝不及防的,就被她推到了心碎边缘。唐鸿笑垂了眼睑,仓促地拱一拱手,“告辞!”   “不送。”   唐鸿笑步履仓促地走了。   过了片刻,叶舒玄从里间走出。他看向门口,神色愣怔,还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唐鸿笑不曾否认的事,便是默认。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最看重的得意门生会做出这样的事,而此刻,不得不直面事实。   叶昔昭起身,到了客座。   叶舒玄木然落座。   叶昔昭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转而说起叶昔锦的事:“爹打算如何发落我七妹?”   叶舒玄回过神来,“你七妹……不瞒你说,其实我原本已给她选了一门亲事,想将她许配给探花郎,也已与她们母女二人说了。你也知道,那探花郎亦是我门生,婚事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叶昔昭报以冷眼,“所以,我还要在她风光出嫁时送上一份贺礼了?”   “急什么?”叶舒玄笑道,“我是要告诉你,你七妹因何敢贸贸然前去招惹你——探花郎祖母病重,急着成婚冲喜,近日求我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不说话,脸色更冷。   叶舒玄好笑地道:“眼下这亲事自是行不通了,我怎能将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许给得意门生,平白扰得人家宅不宁可怎么好?”   叶昔昭神色一缓。   “唉……”有些话,叶舒玄闷在心里实在是太难受,叹息道,“身边这些男丁,我最看重的是唐鸿笑,对他付出的心血不比昔寒少。而他,怕是已变成了一条蛇,我便是将心掏给他,他也不为所动。人情世故,着实伤人心。”顿了一顿,说出了让他极是不快的那件事,“那本诗集,他看过,看了足足半日,却不曾道出其中弊端。再加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这是什么品行!”   叶昔昭宽慰道:“谁都是一样,难免有看错人的时候。”说完微微一愣,这分明是虞绍衡对她说过的话。   “明白,只是气闷罢了。”叶舒玄苦笑道,“你只管放心,日后我会处处留神,至于你大哥,我也会耳提面命地警醒。只是男人,尤其文官之间,不会将心思流露于表面,平日里还是少不得假意逢迎,你明白吧?”   叶昔昭点头一笑,“明白。”   继而,叶舒玄又谈及叶昔锦的事,“你去与你娘说说此事,让她做主便是,这本就是她的分内事。先前是我糊涂,竟干涉这等事。”   “嗯。”叶昔昭道辞之前宽慰道,“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怄火憋闷。”   叶舒玄颔首一笑,“去吧,别急着走,午间我回正房用饭。”   回到正房,叶昔昭把叶舒玄的话复述一遍。   孟氏啧啧称奇:“你是怎么说动的他?”   “我有我的法子。”叶昔昭坐到孟氏身侧,摇着孟氏的手,“娘,不生我的气了吧?”   “怎么会,你说的在理,我明白。只是若要改,也要慢慢来。”孟氏拍拍叶昔昭的手,思忖片刻,“你要给你七妹找的那种人家,还真有。那人是个秀才,家境困窘,人呢,迂腐呆板。机缘巧合之下,你大哥曾帮过他,他却是不知好歹,后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上门来与你大哥理论,将你大哥气得跳脚不已。”   叶昔昭听着就笑起来。   “就将你七妹给他说合了去——人也老大不小的了,便是他又犯了倔脾气,他双亲也会替他做主答应下来。”   叶昔昭双手赞成,“好!”   孟氏唤来尧妈妈,吩咐了几句,之后命人将三姨娘与叶昔锦唤到正房。   三姨娘与叶昔锦进门的时候,多看了端坐一旁的叶昔昭几眼,之后才毕恭毕敬地行礼。   孟氏让两人落座,笑道:“昔锦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今日唤你们前来,就是想说说她的亲事。”   叶昔锦下意识地瞥了叶昔昭一眼,因着想起了昨日叶昔昭说过的话。   叶昔昭垂了眼睑喝茶,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姨娘恭声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那可就好了。”孟氏满意地笑了笑,“我说的这个人呢,是个文人,在我看来是不错,相爷也无异议。”   叶昔锦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回原地。父亲与三姨娘提过几次,要将她许配给探花郎。那样的人物,只是略逊唐鸿笑一筹。日后嫁过去,只管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至于三姨娘,也会因为她的婚事扬眉吐气,处境会比今时更好。   孟氏问叶昔锦,“点头不算摇头算,昔锦,你可有异议?”   叶昔锦垂了头,红了脸,绞着手里的帕子。   孟氏甚是满意,“这便是同意了,那再好不过,明日我便寻了保媒之人,你尽快嫁过去。”   叶昔昭很是钦佩孟氏将话说得似是而非的功夫。   之后,孟氏与三姨娘、叶昔锦闲话家常,叶昔昭一言不发。落在叶昔锦眼里,只当是她心怀不忿,心里暗自叹息:你嫁的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惦记你的又是京城独一无二的才子,我这婚事比起你,根本不值一提,何苦如此。   闲谈许久,将至正午时,尧妈妈进到门来,禀道:“夫人,已经细细查过,找到了两张二百两的银票。”之后将银票送到孟氏手中。   叶昔昭挑眉轻笑,走那么一趟,就能得到四百两的银子,换了寻常人,尤其是叶昔锦这般手头拮据的人,自然乐意为之。   叶昔锦狐疑地看向尧妈妈。   孟氏忽然冷了脸,语调变得说不出的冷淡:“昔锦,你倒是与我说说,从何处得来这么多银两?”   叶昔锦慌忙站起身来,“母亲……”   三姨娘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跟着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夫人……”   孟氏沉了声:“你二人月例是有数的,三姨娘的家境府中无人不知,你们倒是与我说说,何时过得这般宽裕了?四百两,是你们多少年的月例?”   叶昔锦极力转动着脑筋,“母亲,那些银两,是……是父亲……”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叶昔昭在府中,用父亲做挡箭牌根本行不通,保不齐她就拉来父亲当场询问。   孟氏手掌拍在桌案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是不是窃取了公中钱财?!”   叶昔锦急得要哭出来了,“没有。母亲,女儿冤枉,真的没有。”   “那你倒是说啊,从何而来?”   叶昔锦怎么能说出实情。那是唐鸿笑平日里接济她的银两积攒而来。   “银票我先收着,你定要给我个说法……”   孟氏话没说完,叶舒玄走进门来。   三姨娘与叶昔锦同时看向他,目光中透着祈求。   叶舒玄落座后问道:“怎么了?”   孟氏神色柔和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在说昔锦的亲事。”   “哦?”叶舒玄显得有些好奇的样子,“你相中了哪一家?”   孟氏笑道:“那人是个秀才,样貌过得去,性情耿直,不畏权贵。”   “啊?”叶昔锦惊愕之下抬头相看,身形摇摇欲坠。   三姨娘看向叶舒玄,眼中已经蓄积了泪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舒玄对孟氏颔首一笑,“你觉得有可取之处便好。女儿家,找个才貌出众的,倒不如找个寻常的人家。”   三姨娘不得不说话了,她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更受不了叶舒玄竟似将往日里说过的话浑然忘却的样子。她到了叶舒玄面前,扑通跪了下去,“相爷,相府闺秀如何能委身于一介秀才?旁人看了去会怎么想?相爷,这……这实在是有损颜面啊……”   “颜面?”叶舒玄为这二字笑了起来,“相府失颜面的事情还少么?”之后倏然话锋一转,“昔锦的婚事,就该由嫡母做主,眼下我也点头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么?”   “可是……可是相爷分明说过……”   叶舒玄冷笑,“去问问昔锦做过什么好事吧,她配不上品行出众之人。我惜才,不忍误人子弟。”   叶昔锦抬手掩面,呜咽起来。片刻后,她意识到一件事,猛地转身,到了一直淡然看戏的叶昔昭面前,跪了下去,“大姐……”   作者有话要说:睡过头了十二点更新~今天看情况哈,尽量弄个三更出来~   谢谢投雷的菇凉,摸摸!   13454080扔了一颗地雷   13454080扔了一颗地雷   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磊数扔了一颗地雷   色妖扔了一颗地雷l3l4   ☆、第四十章   叶昔昭不冷不热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叶昔锦泣道:“大姐,你……你帮帮我,我给你磕头了。”   叶昔昭语调平静,“这不是折我的寿么?再者,我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宜介入娘家事,七妹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叶昔锦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不宜介入?没有你今日回来,事情怎么会忽然逆转?   叶昔昭转而看向叶舒玄,语声轻快:“爹,我有些饿了。”   “命人摆饭。”叶舒玄看向那对母女,“别在这里聒噪,回房去面壁思过!”   三姨娘与叶昔锦虽是满腹不情愿,还是垂泪离去。   留下来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用饭。   席间孟氏说起明日便找了人去那名秀才家中提亲。   叶舒玄道:“尽快吧。此事只当是杀鸡儆猴,她们做过什么好事,不需隐瞒内宅中人。只管把话放下:再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我就将她逐出相府!”   “好好好。”孟氏连连点头,之后又问,“昔锦的嫁妆……”   “知会那秀才家中,下定、聘礼从简。”   女子的嫁妆,取决于男方最终的聘礼。秀才不需强做门面,而相府给的陪嫁与聘礼持平即可。   之后,叶舒玄又看向叶昔昭,挂上温和的笑,“不如此,昔昭怎么会答应。”   叶昔昭认真地道:“不如此,我还真不答应。”随即才笑了,“我就知道,爹娘最疼我了。”   叶舒玄满含宠溺地笑着,“不疼你疼谁?”末了又对孟氏道,“日后你也该好生整顿内宅了,这种事不可再出。”   孟氏连连点头,“是啊,昔昭说相府如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细想想,果真如此啊。日后唐鸿笑来了,不会再让他接近内宅。”   叶昔昭补充道:“他新娶的妻子亦是。”   “明白。”   吃罢饭,叶昔昭陪嫁的田产账册备好了。叶昔昭没有再逗留,即刻动身回侯府。   回到正房,叶昔昭看着摆在桌上的一摞一摞账册,不由抚额。她早间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借口,这才说了去取账册之事。可是说了就要做到,但是取回来之后,就只剩头疼了。   愁闷片刻,叶昔昭决定先小憩片刻——正是午睡的时辰,不好前去打扰太夫人。   恍惚中,听到虞绍衡的语声,似在询问丫鬟那些账册是怎么回事。过了些时候,他转入寝室,躺在她身侧。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头枕着他手臂,“回来了?”   “嗯,偷空回来看看你。”   叶昔昭阖了眼帘,勾了唇角,“难不成我还会跑掉?上午回娘家搬我的家当了。”   “这可是好事。”   叶昔昭却扯扯嘴角,“搬回来就后悔了,看着都头疼。”   虞绍衡失笑。在女子之中,她所学算是涉猎甚广,却偏偏不擅打理账务。却不会觉得美中不足,有优势劣势,才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他宽慰道:“这些都是小事,不懂之处就去问娘。她不会嫌你没这根筋,只会更喜欢你。”   “但愿如此吧。”叶昔昭又道,“我还给我七妹找了个穷酸秀才,她会尽快出嫁。”   虞绍衡不需想,也知是因昨日事,她才有这举措,笑意更浓,“你倒是果决。”   “不果决些,不定你何时发起脾气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相干的人,我自己也懒得应承,如此最好不过。”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把与唐鸿笑相关的一切途径切断,与他之间的这层虽然不曾言明却一直存在的隔阂,也就会慢慢消失。   虞绍衡明白,接道:“比起你,同朝为官的人们却不能如此。需得耗去几多光阴布局,要等一个不知多久才能到的时机方能收网。”   “嗯,我爹也是这么说。”   “叶相所指何人?”   叶昔昭也不瞒他,“自然是唐家。”   叶舒玄若是存了这心思,便是他不介入,唐鸿笑迟早也会有落难之日。叶舒玄的为人便是如此,他看重你、欣赏你,便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他对你心生厌恶、警觉,便会步步为营,让你不知不觉就落入他布的局。这性情算得黑白分明,着实的性情中人。幸好,前者为数甚少。终究也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之人,没有真才实学,没有城府深藏,叶家怕是早已落魄了。   自然,虞绍衡也想得出叶昔昭为这件事花费了多少心思。为何如此,他再明白不过。   他摩挲着她长发,反复吮吻她唇瓣,满带柔情,不耽情u。   叶昔昭由着他,能感受到他心绪。末了,手臂环上他颈子,“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她抱着他……虞绍衡险些就笑出声,心说是真乏得厉害了,说话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由此轻拍她背部,让她在怀中酣然睡去。   **   相府,三姨娘去了叶舒玄的书房。   叶舒玄听她在门外哭哭啼啼不像样子,又是跪在门外死活不肯走,只得让她进门来说话。   没有孟氏、叶昔昭在场,没有嫡庶之别,三姨娘说话便不再那样谨小慎微了。她看住叶舒玄,悲悲切切地道:“相爷,昔锦虽说是庶出,难道就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了么?堂堂相府闺秀,却要委身于一个穷秀才,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么?”   “不怕。”叶舒玄心说他最窝火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了,眼前这些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真的不介意,随即索性说了心里话,“你也知道她是庶出,你是妾室,便该时时提点她言行。那秀才又怎么了?若是个上进的,日后还可夺得功名,怎能以出身论高低。”   “可他已经二十好几了,哪一次不是名落孙山?昔锦若嫁了他,一辈子不就毁了么?”三姨娘又落了泪,“相爷难道真的忘了么?您与妾身说过数次要将昔锦许配给探花郎……”   叶舒玄平静微笑,“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你怎能真的相信?怕就是因了此事,昔锦才敢在昔昭面前放肆。”   “她毕竟还年轻,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再说,大小姐嫁的是永平侯,昔锦便是不如大小姐,也不至于落魄到这地步啊……”   “你拿昔锦跟昔昭比?”叶舒玄笑容变得轻蔑,“且不说嫡庶之别,单就人品样貌,府中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得一个昔昭。这种话日后不许再提了。”   三姨娘心念数转,跪了下去,啜泣道:“可是……可是探花郎的事已经被院子里的人传得阖府皆知,相爷要昔锦日后如何见人?她此刻哭的死去活来,万一生出轻生的念头又该如何?”   叶舒玄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话语却透着残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若胆敢生出那样的念头,只当我相府白养了她这些年。她想死,我就让她死。她死后草席裹身,弃于乱葬岗。你只管将这些话告诉她。”   “相爷……”三姨娘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叶舒玄。   叶舒玄神色一整:“你要明白一件事,相府欠了昔昭。你们这杆子闲人,不知感激,反倒处处与她攀比,着实的可恶!昔锦婚事我心意已决,你们要么痛快答应下来,要么就以死谢天下。回去吧!”   三姨娘别无选择,哭着离开。不来这一趟还好些,来了倒好,只剩下了生死两条路。   回房路上,所遇之人,看着她的眼神又回到了从前,透着轻蔑。近日境遇的好转,原来是黄粱一梦。她挂着泪,迷茫地笑了。   进到叶昔锦的房里,叶昔锦便急匆匆迎上来,迫切地问道:“父亲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改变心迹?”   三姨娘看着这个祸胚,越看越生气,她抬起手,凝聚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给了叶昔锦一记耳光,   叶昔锦毫无防备之下,身形跌倒在地。   “好端端的日子,被你搅成了现在这情形!你高兴了么?”三姨娘的语声带着恨意,“安心等着相爷为你张罗婚事多好?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贪图那些蝇头小利,这也罢了,偏偏去触大小姐的霉头!作死!眼下多好?你把自己折腾得永无出头之日,该!”   叶昔锦缓不过神来,茫然地看着三姨娘,“姨娘,你是怎么了?我为何贪图那些银两你不知道么?你我二人从来没个富裕的时候,我出嫁之后,不还是要捉襟见肘被人耻笑、看低么?我过不了那种日子了!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我想的不过是有些傍身的银两……”   三姨娘无力地笑起来,“你想得多好啊,如今又变成了什么局面?日后夫人怕是连嫁妆都懒得给你,你就等着一辈子困窘潦倒吧。我呢,我日后也被你毁了,再也抬不起头了。”   叶昔锦愣了半晌,大哭起来,站起身抹了抹泪,转身寻找着什么东西。   三姨娘转去一旁落座,木然相看,“你要死就死吧,不外乎是草席裹身弃于乱葬岗——这是相爷的原话。”   叶昔锦愣在了当地,半晌动不得身。   叶昔锦,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叶昔昭的话回响在她心头,如今,已然成真。   **   叶昔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选字画屏风的丝线。账册还是被她丢在一边,想着等晚间静下心来再看。   这时候,虞绍筠来了,进到厅堂,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大嫂。”   叶昔昭笑道:“快坐。”   虞绍筠站在那儿不动,问道:“我大哥呢?”   “出去了。”   “哦。”虞绍筠放松许多,落座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我来求你几件事。”   几件事——叶昔昭讶然失笑,这种话也只有虞绍筠说得出,之后道:“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楼层线路出问题了,四点钟才来电,于是今天就两更吧。明天送上肥肥的三更,嗯嗯!   ☆、41   虞绍筠道:“第一件事,是大嫂能不能帮我跟大哥说说情,让我绣一幅简单的图?”   叶昔昭不置可否,“第二件呢?”   “大哥要是不答应的话,你能不能去跟娘说说情,让她老人家放我一马?”   叶昔昭忍着笑,“继续说下去。”   虞绍筠犹豫了片刻,“要是娘和大哥都不答应的话,你能不能替我绣了那图花开富贵?”   这丫头说来说去,都是那一件事。叶昔昭温言道:“绍筠,我也求你件事。”   “什么事?”虞绍筠一点好奇也无,似是已猜出叶昔昭要说什么。   叶昔昭笑道:“别让我夹在你与侯爷、太夫人中间为难好么?你明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妥当。”   “那好吧。”虞绍筠一点都不失望,说出最后一件事,“明日起,我每日来正房,你指点我绣屏风好么?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学女红不过是敷衍了事。”心说你受得了我每日烦着你才怪,到时候自然会认命地帮我绣屏风。   这一次,叶昔昭爽快点头,“好啊,你每日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就好。”虞绍筠笑着站起身,“大嫂,我先回房了,明日再来。”   “好。”   虞绍筠脚步轻盈地离开。   一旁的夏荷轻声道:“这大小姐怕是少不得会调皮。”   叶昔昭笑着解释:“那也没办法,我这里婉拒了,她一定会去求二夫人。那可怜巴巴地小模样儿,二夫人怎么能忍心拒绝?”   夏荷忍不住笑了,“倒也是。”   晚间,叶昔昭将夏荷唤到身边,两个人一同看账册。   叶昔昭倒并非对此一窍不通,要命的是一看这些就昏昏欲睡。今日她是下了决心,命人备下了浓茶提神,强迫自己要慢慢习惯这些。   主仆两个主要看的是这两年来铺子、庄子上的总进项,做到心中有数。   至于核对账目,要等叶昔昭将相关之人找来再说。这一点,叶昔昭自然也是图个心里有底,孟氏对她的嫁妆看得甚至比相府事宜还重,用的人都是踏实牢靠或者精明能干的,账目至多是稍有偏差。   新竹芷兰则忙着帮叶昔昭描出字画屏风的图样。   四个人各忙各的,都忽略了时间。直到长安来传话,说虞绍衡还在书房忙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让她先行休息便是。   叶昔昭这才惊觉天色已晚,连忙让三名丫鬟回房休息,又命小丫鬟备水沐浴。先前喝了两杯浓茶,可看账册实在是件耗神的事,歇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一早,叶昔昭醒来,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坐起来,恰逢虞绍衡神清气爽地转过屏风,不等她问,先解释道:“昨夜忙至深夜,怕回来吵醒你,就歇在了书房。”   叶昔昭看着他换了官服,问道:“这是要去兵部?”   “对。皇上不在宫中,事情反倒更多,懈怠不得。”虞绍衡俯身捧住她的脸,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在家不准劳累,听话。”   叶昔昭笑着点头,“我晓得。”随即凝眸打量,换了官服的他,总是与平日闲居家中不同,多了威仪,气势慑人。   之后,叶昔昭命人传饭,匆匆洗漱后,与他一起用罢饭,送他出了院门,转去太夫人房里。   二夫人、虞绍筠与叶昔昭几乎同时抵达。   请安出门后,虞绍筠随着叶昔昭回正房,又吩咐丫鬟去把绣架搬来。到了西次间,就看到已经摆好的一个绣架,惑道:“大嫂也在做绣活?”   叶昔昭点一点头,“是啊。你每日过来再好不过,我们两个也能做个伴。”   虞绍筠无奈地抿一抿唇,真怀疑叶昔昭是故意的。   叶昔昭坐在绣架前,吩咐芷兰去把打理嫁妆的徐福唤来。   虞绍筠则是没精打采的,等绣架搬来,坐在那儿,小脸儿已全然垮了下来,嘀咕道:“亏他想得出!要我做这种事,不就等于让个大男人拿绣花针么!”   在场的人皆是极力忍着笑。   “想笑就笑吧,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虐待我了。”虞绍筠叹口气,慢吞吞穿针引线。   叶昔昭宽慰道:“侯爷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可我真的不像以往那般不知轻重了,这一年来,该懂的都懂了,偏偏就是没人相信。”   叶昔昭漫应道:“过段日子就好了。”   虞绍筠见叶昔昭专注于手边事,便寻了夏荷到身边,“你在一旁帮帮我。”   夏荷笑道:“这还用说么?夫人已吩咐过奴婢们,要好生服侍着。”   **   叶昔寒步履匆匆地走进正房,见到孟氏就问:“娘,您把七妹许给那个酸秀才了?”   孟氏正在核对账目,眼睑也不抬,“对。怎么了?”   “七妹做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是。”   “好啊!”叶昔寒笑着落座,“早就看那个酸秀才不顺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孟氏先前还以为他又要乱管闲事,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是双手赞成,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又嗔道:“多大的人了?整日里没个正形!把这些心思放在公务上才是正经。”   “太平盛世,我这武职哪有事可忙。”叶昔寒挠了挠额头,站起身来,“只是无事忙也要去做做样子——爹这两日看我是横竖不顺眼。娘,我到底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自己想去!”孟氏摆一摆手,“我也忙着呢,看不到么?”   叶昔寒讨了个没趣,悻悻然走了。出门前经过外院,险些跳脚——叶舒玄正要将一众门客全部打发出相府,他火烧眉毛一般跑去了书房,见面就问:“爹!您有火气只管冲我来,拿我那些好友开刀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好友?”叶舒玄嗤之以鼻,“分明就如昔昭所说,你来往的就是一帮狐朋狗友!你把相府当什么了?相府就该养着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的东西?”   “他们……游手好闲不也有用处么?”叶昔寒拿杜良说事,“杜良不就派上用场了?帮了昔昭多大忙啊。”   叶舒玄斜睨叶昔寒一眼,“没有杜良,就找不到别的不相干的人了?”   “可您不也白养了不少书生在相府么?”   叶舒玄又是一声冷哼,“那些人昨日午后就被我打发出府了!以往总想着桃李满天下,走到何处都有人叫我一声恩师,如今想想,罢了!不定何时就又漾出一条白眼狼,何苦白费心血!有那些时间,不如用心打理相府,图个安稳清闲。”   叶昔寒这才意识到,唐鸿笑的事,真的让父亲心寒了。其实他听说那些事之后,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何尝不心寒。由此,他语声平静下来,却依然舍不得那些友人,“爹,那件事跟我这些友人不相干啊,您也知道,他们平日里也就是跟我喝喝酒,消磨时间而已,花不了相府几个钱。”   “你想喝酒,去找虞绍衡就是,他陪你绰绰有余。”   “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我喝酒,那可是个大忙人……”   “你还有脸说!你比他年长,他这几年都是意气风发,你呢?就差死在酒缸里了!”叶舒玄说着就来了火气,手里的书卷砸到了叶昔寒身上,“给我滚!去做些正经事!再与那杆子闲人来往,休怪我把他们砍了!”   叶昔寒要在忙不迭离开书房之后才意识到,父亲好像是开始欣赏虞绍衡了,好像是更加嫌弃他了。   他很失落。   **   徐福来了之后,叶昔昭转去厅堂。   徐福三十多岁的样子,整个人透着精明干练。他是j□j岁就到了相府,头脑很是灵活,是叶舒玄与孟氏都信得过的人。   见过叶昔昭,徐福便拿出几本账册,双手呈上:“这是私底下做的几本账册,将铺子、庄子、几所宅子这两年的进项、支出记下来了,为的是与往年比对起来容易些,能看出那些人有没有尽心,或者有没有私吞进项。”   “你有心了。”叶昔昭问道,“那么,可有私吞进项的?”   徐福如实道:“倒是也有,只是相府那边的夫人说不需理会。”别的却是没再透露。   叶昔昭虽然心里不解,却没问原因,一是不能露怯,二来也知道,这是需要自己去琢磨的事。有了这几本账册,就不需再找人手核对账目了。由此,将账册收下之后,叶昔昭端茶送客,“日后有什么事,再命人唤你过来。”   徐福恭声称是离开。   叶昔昭坐在罗汉床上,细细地翻阅账册。   正是这时候,一名丫鬟前来找虞绍筠。   虞绍筠当即匆匆离开,叶昔昭也没当回事,漫不经心地点一点头。   慢慢地,叶昔昭看出了端倪。一间绸缎庄的进项后面,缀着的是两个数目,前一个是实际进项的数目,后一个是实际上缴的数目,两个数字相差几十两。   她先是觉得徐福这个人果然很有能力,对手下管事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之后便是有些疑惑——母亲既然知道打理绸缎庄之人私吞了进项,却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带着这个疑问,叶昔昭拿着几本账册,去了太夫人房里。询问两句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就不想舍近求远刁难自己。   往常每次前来,都是先在厅堂等候丫鬟通禀,这次亦是如此。叶昔昭举步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听到了太夫人的申斥声: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在撒谎!”   叶昔昭身形停滞不前,听得心惊肉跳,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气成了这个样子,语气简直是已怒火中烧。之后,便见到虞绍筠垂首站在厅堂正中,背影透着倔强。   还未等做出反应,更让叶昔昭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太夫人将手中茶盏倾力抛出,砸向虞绍筠的头部。   虞绍筠敏捷地偏头躲过。   茶盏直直地飞向门框,撞得粉身碎骨,一些残渣在飞溅之下,袭向叶昔昭。   叶昔昭只来得及抬手护住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vee小妞子、不飞的鸽子投的地雷,摸摸!l3l4   ☆、四十二   虞绍筠道:“第一件事,是大嫂能不能帮我跟大哥说说情,让我绣一幅简单的图?”   叶昔昭不置可否,“第二件呢?”   “大哥要是不答应的话,你能不能去跟娘说说情,让她老人家放我一马?”   叶昔昭忍着笑,“继续说下去。”   虞绍筠犹豫了片刻,“要是娘和大哥都不答应的话,你能不能替我绣了那图花开富贵?”   这丫头说来说去,都是那一件事。叶昔昭温言道:“绍筠,我也求你件事。”   “什么事?”虞绍筠一点好奇也无,似是已猜出叶昔昭要说什么。   叶昔昭笑道:“别让我夹在你与侯爷、太夫人中间为难好么?你明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妥当。”   “那好吧。”虞绍筠一点都不失望,说出最后一件事,“明日起,我每日来正房,你指点我绣屏风好么?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学女红不过是敷衍了事。”心说你受得了我每日烦着你才怪,到时候自然会认命地帮我绣屏风。   这一次,叶昔昭爽快点头,“好啊,你每日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就好。”虞绍筠笑着站起身,“大嫂,我先回房了,明日再来。”   “好。”   虞绍筠脚步轻盈地离开。   一旁的夏荷轻声道:“这大小姐怕是少不得会调皮。”   叶昔昭笑着解释:“那也没办法,我这里婉拒了,她一定会去求二夫人。那可怜巴巴地小模样儿,二夫人怎么能忍心拒绝?”   夏荷忍不住笑了,“倒也是。”   晚间,叶昔昭将夏荷唤到身边,两个人一同看账册。   叶昔昭倒并非对此一窍不通,要命的是一看这些就昏昏欲睡。今日她是下了决心,命人备下了浓茶提神,强迫自己要慢慢习惯这些。   主仆两个主要看的是这两年来铺子、庄子上的总进项,做到心中有数。   至于核对账目,要等叶昔昭将相关之人找来再说。这一点,叶昔昭自然也是图个心里有底,孟氏对她的嫁妆看得甚至比相府事宜还重,用的人都是踏实牢靠或者精明能干的,账目至多是稍有偏差。   新竹芷兰则忙着帮叶昔昭描出字画屏风的图样。   四个人各忙各的,都忽略了时间。直到长安来传话,说虞绍衡还在书房忙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让她先行休息便是。   叶昔昭这才惊觉天色已晚,连忙让三名丫鬟回房休息,又命小丫鬟备水沐浴。先前喝了两杯浓茶,可看账册实在是件耗神的事,歇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一早,叶昔昭醒来,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坐起来,恰逢虞绍衡神清气爽地转过屏风,不等她问,先解释道:“昨夜忙至深夜,怕回来吵醒你,就歇在了书房。”   叶昔昭看着他换了官服,问道:“这是要去兵部?”   “对。皇上不在宫中,事情反倒更多,懈怠不得。”虞绍衡俯身捧住她的脸,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在家不准劳累,听话。”   叶昔昭笑着点头,“我晓得。”随即凝眸打量,换了官服的他,总是与平日闲居家中不同,多了威仪,气势慑人。   之后,叶昔昭命人传饭,匆匆洗漱后,与他一起用罢饭,送他出了院门,转去太夫人房里。   二夫人、虞绍筠与叶昔昭几乎同时抵达。   请安出门后,虞绍筠随着叶昔昭回正房,又吩咐丫鬟去把绣架搬来。到了西次间,就看到已经摆好的一个绣架,惑道:“大嫂也在做绣活?”   叶昔昭点一点头,“是啊。你每日过来再好不过,我们两个也能做个伴。”   虞绍筠无奈地抿一抿唇,真怀疑叶昔昭是故意的。   叶昔昭坐在绣架前,吩咐芷兰去把打理嫁妆的徐福唤来。   虞绍筠则是没精打采的,等绣架搬来,坐在那儿,小脸儿已全然垮了下来,嘀咕道:“亏他想得出!要我做这种事,不就等于让个大男人拿绣花针么!”   在场的人皆是极力忍着笑。   “想笑就笑吧,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虐待我了。”虞绍筠叹口气,慢吞吞穿针引线。   叶昔昭宽慰道:“侯爷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可我真的不像以往那般不知轻重了,这一年来,该懂的都懂了,偏偏就是没人相信。”   叶昔昭漫应道:“过段日子就好了。”   虞绍筠见叶昔昭专注于手边事,便寻了夏荷到身边,“你在一旁帮帮我。”   夏荷笑道:“这还用说么?夫人已吩咐过奴婢们,要好生服侍着。”   **   叶昔寒步履匆匆地走进正房,见到孟氏就问:“娘,您把七妹许给那个酸秀才了?”   孟氏正在核对账目,眼睑也不抬,“对。怎么了?”   “七妹做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是。”   “好啊!”叶昔寒笑着落座,“早就看那个酸秀才不顺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孟氏先前还以为他又要乱管闲事,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是双手赞成,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又嗔道:“多大的人了?整日里没个正形!把这些心思放在公务上才是正经。”   “太平盛世,我这武职哪有事可忙。”叶昔寒挠了挠额头,站起身来,“只是无事忙也要去做做样子——爹这两日看我是横竖不顺眼。娘,我到底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自己想去!”孟氏摆一摆手,“我也忙着呢,看不到么?”   叶昔寒讨了个没趣,悻悻然走了。出门前经过外院,险些跳脚——叶舒玄正要将一众门客全部打发出相府,他火烧眉毛一般跑去了书房,见面就问:“爹!您有火气只管冲我来,拿我那些好友开刀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好友?”叶舒玄嗤之以鼻,“分明就如昔昭所说,你来往的就是一帮狐朋狗友!你把相府当什么了?相府就该养着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的东西?”   “他们……游手好闲不也有用处么?”叶昔寒拿杜良说事,“杜良不就派上用场了?帮了昔昭多大忙啊。”   叶舒玄斜睨叶昔寒一眼,“没有杜良,就找不到别的不相干的人了?”   “可您不也白养了不少书生在相府么?”   叶舒玄又是一声冷哼,“那些人昨日午后就被我打发出府了!以往总想着桃李满天下,走到何处都有人叫我一声恩师,如今想想,罢了!不定何时就又漾出一条白眼狼,何苦白费心血!有那些时间,不如用心打理相府,图个安稳清闲。”   叶昔寒这才意识到,唐鸿笑的事,真的让父亲心寒了。其实他听说那些事之后,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何尝不心寒。由此,他语声平静下来,却依然舍不得那些友人,“爹,那件事跟我这些友人不相干啊,您也知道,他们平日里也就是跟我喝喝酒,消磨时间而已,花不了相府几个钱。”   “你想喝酒,去找虞绍衡就是,他陪你绰绰有余。”   “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我喝酒,那可是个大忙人……”   “你还有脸说!你比他年长,他这几年都是意气风发,你呢?就差死在酒缸里了!”叶舒玄说着就来了火气,手里的书卷砸到了叶昔寒身上,“给我滚!去做些正经事!再与那杆子闲人来往,休怪我把他们砍了!”   叶昔寒要在忙不迭离开书房之后才意识到,父亲好像是开始欣赏虞绍衡了,好像是更加嫌弃他了。   他很失落。   **   徐福来了之后,叶昔昭转去厅堂。   徐福三十多岁的样子,整个人透着精明干练。他是j□j岁就到了相府,头脑很是灵活,是叶舒玄与孟氏都信得过的人。   见过叶昔昭,徐福便拿出几本账册,双手呈上:“这是私底下做的几本账册,将铺子、庄子、几所宅子这两年的进项、支出记下来了,为的是与往年比对起来容易些,能看出那些人有没有尽心,或者有没有私吞进项。”   “你有心了。”叶昔昭问道,“那么,可有私吞进项的?”   徐福如实道:“倒是也有,只是相府那边的夫人说不需理会。”别的却是没再透露。   叶昔昭虽然心里不解,却没问原因,一是不能露怯,二来也知道,这是需要自己去琢磨的事。有了这几本账册,就不需再找人手核对账目了。由此,将账册收下之后,叶昔昭端茶送客,“日后有什么事,再命人唤你过来。”   徐福恭声称是离开。   叶昔昭坐在罗汉床上,细细地翻阅账册。   正是这时候,一名丫鬟前来找虞绍筠。   虞绍筠当即匆匆离开,叶昔昭也没当回事,漫不经心地点一点头。   慢慢地,叶昔昭看出了端倪。一间绸缎庄的进项后面,缀着的是两个数目,前一个是实际进项的数目,后一个是实际上缴的数目,两个数字相差几十两。   她先是觉得徐福这个人果然很有能力,对手下管事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之后便是有些疑惑——母亲既然知道打理绸缎庄之人私吞了进项,却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带着这个疑问,叶昔昭拿着几本账册,去了太夫人房里。询问两句就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就不想舍近求远刁难自己。   往常每次前来,都是先在厅堂等候丫鬟通禀,这次亦是如此。叶昔昭举步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听到了太夫人的申斥声: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在撒谎!”   叶昔昭身形停滞不前,听得心惊肉跳,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气成了这个样子,语气简直是已怒火中烧。之后,便见到虞绍筠垂首站在厅堂正中,背影透着倔强。   还未等做出反应,更让叶昔昭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太夫人将手中茶盏倾力抛出,砸向虞绍筠的头部。   虞绍筠敏捷地偏头躲过。   茶盏直直地飞向门框,撞得粉身碎骨,一些残渣在飞溅之下,袭向叶昔昭。   叶昔昭只来得及抬手护住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vee小妞子、不飞的鸽子投的地雷,摸摸!l3l4   ☆、43   姑嫂两个到了太夫人房里,太夫人对叶昔昭温和一笑,对虞绍筠却报以冷眼。   “娘,我有话与您说。”虞绍筠说着话,扯住了叶昔昭的衣袖,“让大嫂也在一旁听着,好么?”   太夫人知道虞绍筠要说什么,也本就没隐瞒叶昔昭,闻言点头,之后却又斥道:“扯着你大嫂做什么,她还会跑了不成?坐下说!”   叶昔昭暗自失笑,看得出,太夫人今日看到虞绍筠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人落座之后,虞绍筠理了理思绪,把与叶昔昭说过的一番话复述了七七八八,有些太夫人不爱听的,自然就只字不提。   太夫人沉吟多时,问道:“安置了那一家人,你就能安分守己了?”   虞绍筠听出太夫人口风有所松动,面上一喜,“自然。这次我去涿郡,也没与他们见面,只是躲在暗中看了看他们今时情形。”   太夫人又看向叶昔昭,“这事你怎么看?”   叶昔昭回道:“依儿媳看,这是绍筠的一块心病,她总觉得亏欠了那名小厮。若能略作弥补,她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   虞绍筠点头附和,“是啊。说到底,他若是对我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我都会觉得他是自食其果,症结在于他没有。我离家前什么性子娘也不是不知道,总是我又骗又威胁地让他陪着我打发时间。”   太夫人叹息道:“你也不要怪我小题大做,你觉得无足轻重之事,往往就是祸事源头。女儿家的名誉,容不得一丝污点,稍有差错,便会一生为人嗤笑。尤其你或你大嫂这种名门女,很多时候是为家门活着,而不是为了自己。你若是有了瑕疵,那就是整个侯门的耻辱。”   虞绍筠低头小声嘀咕:“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欠了你们多少?”   太夫人沉了声:“你再说一遍?!”   虞绍筠报以无辜的笑,“不。”   太夫人忍不住蹙眉,“闲时多与你大嫂二嫂说说话,也看看她们是如何为人处事的。”   “娘只管放心,我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大嫂房里,不信你可以问问。”   太夫人剜了虞绍筠一眼,“是缠着你大嫂帮你做绣活去了吧?你那点儿鬼心思,谁看不出?”   “哪有。”虞绍筠心说我倒是想,“大嫂忙忙碌碌的,哪里有时间帮我。”   太夫人也懒得和她较真,说回小厮之事,“那家人,我就遂了你心愿,命人给他们找个长长久久的营生——如你那般,给银两不妥当,穷人暴富反而会让人忘乎所以。而你也要说到做到,将这事淡忘,日后更不可再有类似行径。”   虞绍筠连连点头保证:“嗯,我一定说到做到!”   “这件事有了着落,我命管家及时告知于你便是。”太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去吧,别在我眼前晃,看着你就烦!我与你大嫂说说话。”   虞绍筠做了个鬼脸,轻盈起身,离开时对叶昔昭一笑,无声道:“谢了。”   “昔昭,”太夫人笑着拍拍身侧,“过来说话。”   叶昔昭笑着坐过去。   “手还疼不疼?”太夫人今日是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却误伤了儿媳,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   “不疼了。”叶昔昭抬手让太夫人看,“您看,不碍的。”   太夫人却道:“绍衡窝了一肚子火气吧?”当时长子的神色别人兴许没留意,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可真真是心疼得厉害。   “怎么会呢?侯爷没说什么。”   太夫人便笑起来,“不外乎是碍于我的情面,换个旁人,怕是早就发火了。”随即拿过账册,“你要问的,是不是绸缎庄进项之事?”   叶昔昭点头,“是啊。绸缎庄管事分明是每年都扣下了一些进项,比之总数,倒也不算什么。儿媳不解的是,没人理会过他这行径。”   太夫人笑眯眯地道:“你刚上手,不懂这些也在情理之中。”随即点拨道,“看账面就能知道,这间铺子的生意做得算是兴隆,一般人怕是都没这个掌柜的那份能力。”   叶昔昭目光微闪,笑了,“儿媳明白了。就如有的人踏实耿直,每年分毫不贪,却只能赚到一百两银子;而有的人善于经营,每年能赚取二百两银子,那么他扣下十两八两的银子,也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正是如此。”太夫人满意地笑起来,“明白这个理就好,多少人不都是无利不起早么?你一点油水都不给,别人怎么会尽心竭力?自然,若是人心不足,就要另当别论。”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额,“儿媳以往对这些总是不肯上心,日后怕是少不得来烦太夫人。”   太夫人笑嗔道:“这叫什么话,我不也是多少年才摸索出了经验?你不时过来,只当是与我闲话家常了。”   叶昔昭这才踏实下来,“太夫人不嫌烦就好了。”   之后,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叶昔昭告辞回房。   虞绍筠乖巧地坐在绣架前,神色专注。这样猛一看的话,还真有个文静的样子。再看绣活,针脚均匀工整,当真是用心学过的,她不肯承认这一点,不外乎是懒得动手。   叶昔昭坐到虞绍筠对面的绣架前,又打量几眼。粉色衫裙,秀眉明眸,唇色娇滟,皓腕纤细,眉心那颗美人痣将容颜衬得妩媚,平添一丝风情。真是想不通,这样一个小美人儿,怎么会生就顽劣的性子?动辄被训斥打骂,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能说是人各有命了。   虞绍筠抬起头来,俏皮一笑,“好看么?”   叶昔昭坦然点头,“自然好看。”   虞绍筠煞有其事地感叹:“唉,可惜我晚生了两年,否则也能与你争一争第一美人的头衔了。”   叶昔昭忍俊不禁,“闲人无中生有罢了。”   “你自然不介意,反正在大哥眼里,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叶昔昭无言以对。   “对了,大哥回来之前,你可要记得提醒我早些走。上午他就一肚子火气,不是当着娘的面,早就打我了。”虞绍筠说着话,揉了揉肩头,“在涿郡给我一鞭子的伤还没好呢。”   “什么?”叶昔昭惊讶不已。兄妹久别重逢,见面礼就是这个么?   虞绍筠沮丧地垂了眼睑,“千真万确,当时你大哥也在场呢。我大哥有多混账,你自己想吧。”   叶昔昭只是不懂,“侯爷为什么那么大火气?”   “我也想知道啊,按说是不应该,却不敢问。”虞绍筠谈及虞绍衡就浑身不自在,片刻后就坐不住了,“不行,我现在就回房。你等那活阎王回来帮我美言几句,好不好?”说着话不等叶昔昭回答,已经快步走了。   叶昔昭失笑不已。   之后,尧妈妈来了,带来了叶昔锦的消息:   今日相府找了说媒之人,去了那秀才韩成的家中说合亲事。之于韩成双亲,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韩成却是个不识数的,说什么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节气,绝不会做攀附权贵的事,到最后,被他父亲连抽几记耳光才不敢吱声了。   若是把叶昔锦换成旁人,叶昔昭真会担心她嫁过去的日子举步维艰——有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夫君,任谁也会被气个半死。可惜,这个人是叶昔锦,叶昔锦又是贪图钱财帮衬唐鸿笑,落到她眼里,便是不可原谅了。   有些事,她会一再付出并换取真情实意,例如对侯府众人;有些事,她不会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犹豫同情,例如对她心怀歹意之人。   晚间,虞绍衡没能回来用饭。因着叶昔昭每日晨昏定省已成习,他也就不再如往日一般不论多忙也记挂着此事。   太夫人告诉几个人,说明日要带着虞绍筠去上香祈福,因着路途遥远,要赶早动身,是以,明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虞绍筠听了,恨不得去买炮仗庆贺一番——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府,不再做绣活,之于她便是天大的好事。   叶昔昭歇下之后,虞绍衡才回来了,躺在她身侧,还是询问午间的事。   叶昔昭觉得已没必要提及,便说道:“没事了。”   虞绍衡却猝不及防来一句:“是不是为了涿郡那名小厮的事?”   叶昔昭吃了一吓,“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虞绍衡道,“便是再忙,也有时间听身边人告知大事小情。何况绍筠那件事,闹得阵仗也不小。”   “太夫人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叶昔昭这才想通了一件事:怨不得他在涿郡见到虞绍筠抬手就打,只是没把话摆在明面上罢了。   虞绍衡解释道:“娘出手惩戒了,我没必要多事。再者绍筠也太倔强,把她逼急了,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你也不嫌累。”   虞绍衡笑了笑,“说来听听,那件事怎么了的?”   叶昔昭便把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劝道:“你日后不要抬手就打,什么话好好说就是,绍筠的性子你不能呛着她。”   虞绍衡有些无奈,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你是不知道她闯过多少祸,闯祸之后又是死活不肯认错,连话都不说。不打她打谁?”   “反正你得改。看着你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我可受不了。”   虞绍衡逸出轻笑,“听你的。”指尖滑过她颈部细小的伤疤,略带责备地道,“怎么也不小心些?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这是在怪我没心没肺?”   “这分明是心疼。”他说着,双唇吻了吻她耳垂,“今日亦甚是欣喜,你已是名副其实的虞家人。”为他、为他的至亲分忧,尽力照顾着每个人的感受。   叶昔昭由衷地道:“因为你们对我也很好啊。”   “还可以更好一些。”虞绍衡的手不安分起来,以吻封唇,将她又气又笑的语声吞没。   这边旖旎蔓延时,虞绍筠坐在灯下,把玩着一枚玉璧。玉璧玉质上乘,极为精致。她看得出是出自显赫之家,是在涿郡遇到的一名年轻男子所赠,可惜的是,她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听随从唤他七爷。   这是她一个秘密,且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成为自己又一祸源。没办法,闯祸成习的后果就是让她怀疑自己做过经历过的任何事情。   不可否认的是,见过一次之后,那男子就让她无从忘却。   那一日,她在当地人指引下,雇了辆马车,去往那名小厮所在的村落。正午时,车夫将车停在路边喂马,她见周遭景致不错,便戴上帷帽,下车观景。   片刻后,男子与随从出现在眼界。   男子凤目薄唇,透着尊贵优雅,神色无从参透。意态悠然,却已给人无形的压力。   她知道在外要处处收敛言行,避到了路边。   男子如常策马,经过她身边时,却忽然探手,取下了她的帷帽,随即落在她面前。   她被气得不轻,却终究害怕遇到地头蛇,强忍着火气转身要走。   男子却被她气呼呼的模样引得心情大好,笑容似明月清风一般悦目舒朗。   “生气了?”男子问她,语声清醇。   她不理会,顾自前行。   男子却忽然唤她名字:“虞绍筠。”   她讶然不已,需要极力克制好奇心才没回眸发问。   男子得寸进尺,“离京一年,成了哑巴?虞绍衡给你找的是什么师傅?”   这样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反倒让她心头警铃大作,怀疑是大哥的冤家对头,由此全身心戒备起来。   男子闲闲到了她近前,将帷帽送还,又将随身佩戴的玉璧递给她,“早些回府,我去寻你。”   她没接。   “一对二,你有胜算?”   她迅速算清了这笔账,当即接过玉璧,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唤车夫加紧赶路。   此时回想起来,若非手里的玉璧切实存在,真要疑心那是一场梦了。   听得厅堂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关拢,虞绍筠只当是值夜的丫鬟进来看她睡没睡。之后,来人极轻微的脚步声让她神色一凛,这可不是丫鬟惯有的步调。再细听,与三位兄长脚步声相似,却不属于任何一个。   男人?   大男人跑到她房里来了?   这认知让虞绍筠怒了。   ☆、第四十四章   虞绍筠取出一柄短剑,趋向门口时,一名男子已转过屏风。   “萧、萧旬?”虞绍筠愣住了。   及笄后最顽劣的一段时日内,这人屡次及时帮大哥阻止她闯祸。他一度让她觉得神出鬼没得近乎诡异,不明白他怎么能及时得知自己所在之处。后来屡次追问之下,他才诉诸真实身份,她由此才释怀。   可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旬对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许吵,否则我只好添个小妾了。”   虞绍筠被气得差点儿吐血,怒瞪着萧旬,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你大半夜跑来我闺房算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大白天来,你大哥同意么?”萧旬懒洋洋落座。   “……”虞绍筠作势拔剑,往后退去,“你来做什么?赶紧走!否则我就喊人了!”   “我已娶妻成家,亦是绍衡至交。”萧旬一脸嫌弃地看着虞绍筠,像是在说:难道我还会对你起色心?   虞绍筠想想也是,勉强忽略掉他的眼神,松一口气。   萧旬视线下落,瞥见虞绍筠来不及收起的那枚玉璧,“七爷给你的?仔细收着,别让任何人看到。”   虞绍筠心虚、心慌不已,他怎么什么事都知道?之后惑道:“那人是谁?与你相识?”   “无可奉告。”   “你倒是告诉我啊,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认得我的?”   “满京城追着纨绔子弟打的,也只有一个虞绍筠,谁不认识?”萧旬正色警告道,“以往顽劣也罢了,回京后需得谨言慎行,除了与家人出行,不可跨出侯府半步。胆敢任意妄为,我只好把你剃成小尼姑。”   虞绍筠听了末一句,生气,又想笑,“废什么话?我有我娘我大哥管着,何时需要你指手画脚了?”之后仍是锲而不舍,“我大哥认识那个人么?”   “那你尽可拿着玉璧去问他。”   “……”虞绍筠被抓到了软肋。   萧旬若有所思地看住她,“绍衡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妹妹?换了我是他,早几年就把你掐死了。”   虞绍筠自知与他是强弱分明,敢怒不敢言,之后极其同情萧旬发妻:整日里对着这么个东西,有活路么?   末了,萧旬才道出来意:“我日后不时来访,不可告知任何人。你有何棘手之事、心仪之物,皆可告知于我,我帮你如愿。”   虞绍筠愈发疑惑,“原因呢?”   “我也不想。命苦。”   “……”   **   三月的清晨,室内有着些许寒意。由此,叶昔昭醒来之后,愈发觉得身边人的怀抱温暖惬意;之后,觉出一身的酸软无力;最后,发现周身不着寸缕。   她揉了揉眉心,见天色已不早了,他该起身出门了。强行赶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记忆,轻轻翻个身,探身去拿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寝衣。   手刚碰到寝衣,就被他揽回怀里。   醒了?叶昔昭复又翻身相看。   他眉宇舒展,呼吸均匀,分明是还在沉睡。   叶昔昭便又翻过身去拿寝衣,身形再度被他揽回怀里。在梦中也要管着她……她索性放弃,再度面对着他。   阖了眼睑,手无意识地抚过他背部,滑过他这些年来留存的伤疤,或是细碎微小,或是深重狰狞。   虞绍衡的呼吸失去平宁频率,在这同时,扣住了她的手,睁开眼睛。   他目光温暖,闪着笑意,哪里有丝毫睡意。原来是早就醒了。“以为你还没醒呢。”叶昔昭不满地看着他,“总是喜欢戏弄人。”   虞绍衡语带戏谑:“就是还睡着,也架不住你动手动脚。”   叶昔昭眨了眨眼,“我是好心唤醒你。”   “真该起身了。”虞绍衡带着些眷恋撑身,拍拍她的脸,“你今日不需去请安,继续睡。”   “我与你一起用饭。”   “不用,听话。”虞绍衡下地利落地穿戴,又用锦被将她裹住。   叶昔昭笑着接受了他这番好意,“晚间早些回来。”   “嗯。”   于是,叶昔昭又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起身梳洗。   用罢饭,丫鬟通禀,叶昔寒来了。   叶昔昭命人将他请进来。   叶昔寒没精打采地走进室内,落座后,看着叶昔昭,叹息一声。   “怎么了?”叶昔昭被他这样子弄得紧张起来,以为相府出了什么事。   叶昔寒从芷兰手里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沉默片刻,又是一声长叹。   叶昔昭冷了脸,“你过来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就给我滚出去!”她对他可没那么多耐性。   “唉——”叶昔寒仍是叹息一声,“让我怎么跟你说呢?”   “芷兰,送客!”   “我说,我说!”叶昔寒哀怨地看向叶昔昭,“我方才不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么?——是这么回事,我……我要当爹了,你要当姨了。”   “是么?”叶昔昭想到他方才的样子,着实高兴不起来,“那你唉声叹气地做什么?是不是大嫂身子太单薄?”   叶昔寒垂下头去,“不是……有喜的不是你大嫂。”   “什么?”叶昔昭报以匪夷所思地眼神,“你是来告诉我,你的妾室先于大嫂有喜了?”   叶昔寒慢吞吞且底气不足地点一点头,“有喜的是嫣红。”   叶昔昭只关心一点:“我大嫂怎么说的?”   “还没告诉她,先告诉娘了。”   “那么,娘是怎么说的?”   “娘自然是把我痛骂了一场。”   叶昔昭又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叶昔寒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不知道,我初听到这喜讯,高兴得一整夜都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着孩子是男是女,出生后是什么样子……”   叶昔昭明眸一瞬,“那你就没想过,嫣红私自停药是该被惩戒的?她将我大嫂置于何处了?——不,如今是你们两个,把我大嫂置于何处了?是我大嫂让她停药的么?我大嫂身子出什么差错了么?”   “自然不是。”叶昔寒敛目看着地面。   “这是你的事,我不管!”叶昔昭是觉得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说着话走向绣架,“你走吧,我忙着呢。”   叶昔寒忙放下茶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你这叫什么脸色?我就是来看看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能怎么看?”叶昔昭回身,目光冰冷,“侯爷又没给我左一房右一房的纳妾,你房里的事我也没闲情管。”   叶昔寒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叶昔昭说着话,忍不住为许氏抱不平,“你自己想想,我大嫂自从嫁了你之后,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若是难忘旧情,何必娶妻?既已娶妻,总该有个担当。如今是怎么个打算?要让妾室母凭子贵爬到我大嫂头上去么?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简直为人不齿!”   “嫣红也不是有心的,是药出了岔子……”   “那种鬼话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信!安分守己的妾室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   叶昔寒被这般责骂着,一点脾气都没有,仍是追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管!”叶昔昭抬手用力推他,“以后这种事不要来找我,懒得听!如今更是看着你就生气,给我滚!”   “唉……”叶昔寒苦笑着解释道,“这要为人父与嫡庶之别是两码事,你气什么呢?我也就是来你这儿垂死挣扎一下,你把我骂一通,我也就死了心听娘处置此事了。”   叶昔昭的火气总算是有所消减,语声略有缓和,“你这心思我明白,可你想过后果没有?如果大嫂是我以前那个样子,妾室闹出什么事来也是咎由自取。可大嫂一直是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的,你闹出这等事来,知情的只说是嫣红不知轻重,不知情还只当是你默许的呢。”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与你说句实话吧——你现在这活法,分明就是千疮百孔,就没一件事能让人心安。我想数落你都不知从何说起,你好自为之吧。眼下先回府去。”   叶昔寒被撵了这么多次,自是无从再停留下去,赔着笑道:“那你就好好想想,改日见了我,我由着你数落。”   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叶昔昭愈发头疼。   叶昔寒走了没多久,丫鬟又来通禀:萧旬到了侯府,直奔正房而来。   叶昔昭一头雾水,于公于私,萧旬要见的人只能是虞绍衡,虞绍衡不在府中,他前来做什么?   片刻后,萧旬率领十人大步流星走进院落,随从人手一坛美酒。   叶昔昭回想起虞绍衡说过萧旬是个酒鬼的话,愈发奇怪——难不成这酒鬼要戒酒了?   萧旬走上前来,拱一拱手,如上次一般客气唤道:“嫂夫人。”   “萧大人。”叶昔昭侧身还了礼,之后指着摆在院中的酒坛,“这是——”   萧旬回道:“是宫中才有的佳酿,送与绍衡。”   不知为何,叶昔昭觉得他有些恼火,由此更是好奇了,“是萧大人送与侯爷的?”   萧旬心说我又没疯,才没这么大方呢。之后敷衍地回了一句:“是绍衡一位故人相赠,嫂夫人只管安心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工作比较忙,所以下午更新时间不能确定,但是最晚不会超过16:00   谢谢补分留评的菇凉,么么哒!   ☆、45晋江独家首发   暮光降临之际,太夫人与虞绍筠回到府中。   太夫人着实乏得厉害,回房后吃了些东西便歇下了。虞绍筠则是神采奕奕的,去了正房询问这一日可有趣事。   唯一的趣事也不过是萧旬送酒,叶昔昭便与虞绍筠说了。   “是吗?”虞绍筠讶然挑眉,之后显得分外愉悦,“这下大哥可有口福了。”   叶昔昭笑道:“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那些做什么,别人送上门的东西,又不是偷来抢来的,只管收着。”虞绍筠转而吩咐丫鬟将绣架搬回自己房里,又对叶昔昭解释道,“我每日前来正房也不像个样子,还是安心留在自己房里为好。”   叶昔昭自然没有异议。   虞绍衡回来之后,看着十坛美酒,亦是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那厮没安好心呢?”   说是这么说,却找不出切实的理由。   接下来的几日,叶昔昭逐一见了打理嫁妆的相关人员,不时与太夫人请教一些心存疑惑之事。太夫人对此是自心底乐见其成,又见叶昔昭是个一点即通的,便将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倾囊相授。   这日,虞绍衡将抄录修改好的叶舒玄那本诗集拿给叶昔昭,让她送回相府。之前那一册,自然是销毁了。   叶昔昭先前虽是记挂着叶昔寒房里的事,却没命人回去打听过,毕竟是出嫁之人,对这种事便是再看不惯也不可做到明面上。这次回娘家,正好趁机询问一番。   孟氏一提起那件事便是蹙眉,恼火于叶昔寒对妾室纵容,之后道:“嫣红那边,我赏了一碗药。前两日整日里哭哭啼啼,找了多少个借口让你大哥去看她,我索性让你爹把找了个事由把你大哥打发出去几日,余下的,就看你大嫂了。”   听闻父母相互帮衬着,叶昔昭由衷笑道:“您与爹如今算是齐心协力了。”   孟氏苦笑,“可不是,多少年了,才有了这一日。以往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一句妇人之见就足以让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转而还是说嫣红其人,“先前红玉的事就已让我对她心存忌惮,眼下倒好,竟敢生出这等事来,真是!仗着你大哥对她偏疼了几分,当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我大嫂呢?”叶昔昭问道。   “你大哥那样混账的性子,我怕你大嫂为难,此事也没让她介入。日后要如何,却终究还是要看她自己。”孟氏说着又忍不住蹙眉,“这些谁都不怪,说到底就怪你大哥。”   “这倒是。”叶昔昭迟疑片刻,问起唐鸿笑,“唐家的人还经常来相府走动么?”   孟氏说道:“李氏来过内宅几次,我都找了托辞没见,日后心里也该识趣了吧?唐鸿笑与你爹自然还在来往。听你爹话里话外的意思,唐鸿笑是存了心思试探,看你爹知不知道你与他翻脸之事。你爹自是不会流露出来。”   叶昔昭就笑道:“官场里的人,怕是比内宅女子还要惯于掩饰心绪。”   之后,叶昔昭听说了叶昔锦近况:   叶昔锦与韩成的婚期定在这个月月末。   叶昔锦每日里连房门都不出,终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三姨娘呢,要么看佛经,要么诵经,竟大有在相府辟出一方净土之意。   记挂的事情都暂时有了个着落,叶昔昭略略心安,回了侯府。   太夫人正在房里,满面狐疑地看着一篮子葡萄、一篮子蜜瓜,见到叶昔昭,惑道:“我这心里实在是奇怪——萧旬这是要做什么?三天两头地送这些时下稀罕的物件儿过来,到底是什么用心?”   这又何尝不是叶昔昭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即苦笑摇头,“儿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往日里他与绍衡交情匪浅,却无人晓得。如今则是三天两头登门,打的是什么算盘呢?”   因为这些不解之处,虞绍衡回府前去请安的时候,太夫人直言相问。   虞绍衡心中疑惑不比任何人少,也早已问过萧旬,萧旬只说是得了好东西就与好兄弟一起分享——那样一个性情暴躁之人竟说起这些泛酸的话来,事情没蹊跷才怪。   晚间,歪在大炕上,虞绍衡一面询问府中情形,一面寻找可疑之处。   正房他是没什么担心的,二爷与二夫人一如既往,三爷最近开始苦读诗书,虞绍筠呢,则是每日安安静静留在小院儿里做绣活。   “她安安静静的……”虞绍衡坐起身来,目光微闪。   叶昔昭也在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旁人安安静静的是正常,可换在虞绍筠身上,就有些不正常了。   夜静更深的时候,虞绍衡带着长安去了虞绍筠的小院儿。   值夜的丫鬟在打瞌睡,轻而易举便能进到门内。虞绍筠寝室内还亮着灯。   虞绍衡让长安等在院门口,自己推开房门,将脚步放得更轻微一些,缓步转入寝室。   他站在屏风前,迟疑片刻。毕竟,大半夜跑到别人房里,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妹妹,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此时,却听到虞绍筠低声道:“装神弄鬼的做什么?要你带的东西拿来没有?”   虞绍衡俊颜生寒,转过屏风,“谁装神弄鬼?你要谁带何物过来?”   虞绍筠此刻见到虞绍衡,不亚于白日里见到鬼,当即吓得跳了起来,“大哥……”   虞绍衡疾步过去,反剪了她双臂,拎起她就走。   “大哥!你要做什么啊?”虞绍筠头朝下,很是难受。   “闭嘴!再说话我打死你!”经过长安身边时,虞绍衡吩咐道,“找个人顶替她在房里坐着,再唤几个身手不错的,守株待兔。”   “是。”长安疾步而去。   叶昔昭听到重物沉闷落地声时,慌忙穿衣去了厅堂,就见虞绍筠被丢在地上,虞绍衡负手而立。   虞绍衡语声平静:“是你让萧旬给侯府送的诸多礼品?”   “是。”虞绍筠说着,要站起身来。   虞绍衡却抬脚轻踢,使得她又跌坐在地。   虞绍筠在虞绍衡面前从来很识趣,由此索性坐在地上不动了。   “原由。”   “是他自己说的,我想要什么他都能让我如愿,我就试了几次。”谁知道,这一试倒好,露馅儿了——虞绍筠在心里补充道。   “原由!”虞绍衡语气略略加重,脚尖轻轻踢在虞绍筠肋部。   虞绍筠立时蹙眉,很痛苦的样子,身形也随之蜷缩起来,却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我不知道啊,他莫名其妙就来了侯府,和我说了这些,我也没多想。”   “再说不知道?”虞绍衡眼中尽是怒意之下的寒芒。   虞绍筠用力摇头,“真的不知道……”   虞绍衡又问:“为何不知会我?”   “不、不敢。”虞绍筠明显地紧张起来,之后要转头向叶昔昭求助。   虞绍衡先她一步狠力扣住她下颚,“萧旬何时前来?”   虞绍筠很吃力地挤出一句话:“他说、今夜、就来。”   “给你送什么?”   “那幅绣图。”   虞绍衡忽然轻轻笑开来,在别人看来却是心生寒意,“看你多有出息,离经叛道的事都被你做尽了。”他松了手,后退落座。   叶昔昭站在一旁,着实地束手无措。这样的虞绍衡,总是让她无计可施。这种时候的他,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暴怒,不知道哪句话会惹得他怒火爆发。   “你不说实话,那就等着萧旬前来。都给不出个上得台面的理由,就一起去死。”虞绍衡诉诸打算。   叶昔昭觉得总这样僵在原地也不是个办法,亲手去给他沏茶,送到他手边。   虞绍衡抬手接过茶盏,看到她含着诸多心绪的目光,安抚一笑。   “大哥……”虞绍筠真是有苦无处说,“这件事……”   “闭嘴。”虞绍衡悠闲地啜了口茶,“你想说了?”   虞绍筠用力点头。   “我不想听了。”   “……”   “大嫂……”虞绍筠刚想向叶昔昭求救,就被虞绍衡冷凛的目光阻止,“娘在这儿也没用!”   叶昔昭斟酌片刻,转去一旁落座,彻底打消为虞绍筠说清的念头。有些错可以一犯再犯并能得到原谅,可眼下这件事,的确是该给虞绍筠一个教训。   正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期间虞绍衡喝了两杯茶,之后转去歪在大炕上看书,无视虞绍筠的存在。   及至三更天,院中传来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   “侯爷,”长安在门外禀道,“萧大人已……已被擒拿。”   虞绍筠早就料到了这情形,愈发沮丧。叶昔昭听了却是讶然失笑。   虞绍衡吩咐道:“让他滚进来。”   萧旬已被人反剪了双臂绑住,清隽容颜上有一道血痕,进门看向虞绍衡,“你这厮,是蓄意要我的命么?我险些就命丧在冷箭之下!”堂堂暗卫统领,何尝这般狼狈过。   虞绍衡放下书,笑意算得温柔,“再废话,我就让你爬着离开侯府。”   ☆、46   46.   萧旬满腹火气,回头喝令长安:“给我松绑!”   长安不理他,见虞绍衡微一颔首,这才解开了萧旬身上的绳索,无声退下。   “你这些身手不凡之人,半数是我帮你tiao教的,如今倒好,居然让他们来对付我?!”萧旬没好气地落座。   虞绍衡坐起身来,“说正事。”   萧旬瞥了一眼虞绍筠,呼出一口气,“我夜入绍筠闺房,自然不是毁她名节。你也不必怪她,她不是你,无从阻拦。”   虞绍筠依然坐在地上,愁闷地垂了眼睑,心说你这个祸害!   叶昔昭无从认可萧旬的话。她明白,虞绍衡生气的原因在于,虞绍筠完全可以在萧旬前来之际出声唤人,或者在第一次与萧旬夜半会面之后告知家人,但是虞绍筠没这么做。   虞绍衡静待下文。   萧旬继续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帮人讨她欢心。”   “谁?”   “不能说。”萧旬语声坚决,随即摆出一副任由发落的样子,“事情便是如此:绍筠被人看中了,我与那人打赌又输了,便从中帮忙牵线搭桥。你觉着我有负于你,便随意处置,将我砍了我也无话可说。”   虞绍衡瞥过虞绍筠。   虞绍筠连连摇头,“我不知情啊大哥,根本不知他说的是谁。”这话,算得实话。   虞绍衡便又看住萧旬,“当真不能据实相告?”   萧旬到此时已没了火气,平静摇头,“当真不能。”之后从怀中取出精致的小银壶,顾自喝起酒来。   虞绍衡闷着满腹火气,却是无从宣泄。萧旬其人,他再了解不过,这人若是打定了主意隐瞒何事,任谁也无从得知。否则,他萧旬也无法成为暗卫统领。   沉吟片刻,虞绍衡摆一摆手,“滚。不得再入侯府。”   萧旬竟也不反对,“绍筠出嫁前,我再不登门。”之后信步出门。   叶昔昭听了经过,望着萧旬背影,猜测着是何人看中了虞绍筠。会是那个人么?会这么巧么?   虞绍衡则唤来长安,问道:“那些东西的出处可曾查清?”   长安恭声回道:“宫中佳酿是前些日子太后赏给萧大人的——太后赏了萧大人十二坛,其余之物,则是萧大人命人设法采买的。”   那些不合时节的瓜果,怕是耗去了萧旬不少银两。   “明日如数送还。”   “是。”   虞绍衡沉思良久,起身到了虞绍筠面前,语声沉缓:“不论何事,从不知与家人细说分明,惯于先斩后奏。你若是男子也罢了,可你是女儿家。你在闺中惹是生非,我理当为你善后,可日后又当如何?虞绍筠,我是你兄长不假,却不能替你打点整场生涯,谁也不能替谁活着。”   对于这番话,虞绍筠大致上是心悦诚服,可是念及眼前事,便只剩了无奈——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却已被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最可气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强加给她这些风波的人是谁。之后,因着虞绍衡平静冷漠的语调,切实地不安起来。大哥甚至已懒得训斥责打,其实更不是好事,意味着的,可能是对她有些心灰意冷了。一句话,没闲情再将精力倾注在她身上了。   果然,虞绍衡说道:“好自为之。再出差错,我只好再给你寻个去处,只当虞家没有你这个人。”   虞绍筠沉默片刻,保证道:“日后除了与娘前去上香,我只安心留在房里做绣活。”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保证什么,大哥也不会相信,你静观其变吧。实在不放心,就让人把我住处监视起来。”   虞绍衡不予置评,“回房歇息。”   夫妻两个歇下之后,自然还是满腹疑惑。   叶昔昭只是不明白,“便是谁对绍筠暗生情愫,登门提亲不就好了?何必费这样一番周折?”   虞绍衡反问道:“你怎么看?”   “若是达官显贵,是要试探侯府门风如何,还是要试探绍筠的性情呢?”这样的猜测,出于叶昔昭把那个人假设为皇上,之后话锋一转,“可若是心性放荡之徒,是不是要一步步接近绍筠,之后蓄意给侯府抹黑呢?”后者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与萧旬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我也说不准。”   叶昔昭宽慰道:“可他与你毕竟是过命的弟兄,如今想来是身不由己,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他心里总该有个分寸,不会给你平添祸事的。”   “故弄玄虚,可恶至极。”虞绍衡虽然恼火,极其怀疑萧旬的话有半数是谎言,却也知道一时半刻无从查实。查证探听大事小情,是萧旬及其手下专职,旁人没有这个权利,只得慢慢寻找蛛丝马迹。   随即,他说起与她相关之事:“上次给你把脉之人,明日午后要来府中,给你看看情形。”说着话,语气融入了一丝无奈,“那女子是乔宸,萧旬发妻乔安的姐姐。”   “是么?”叶昔昭很是意外,“她怎么会住在萧旬府中的?”   “她曾远嫁南方,夫君在成亲一年后病故。乔安便将她接回了京城,同在一屋檐下,便于照顾。”   叶昔昭不胜唏嘘:“真是红颜薄命。”   “谁也无从选择命途,不想这些。”   这一晚,月色明朗,透过窗纱流转入室。   他借着月光打量怀中娇妻,“昔昭。”   “嗯?”   虞绍衡点了点她唇瓣,“好好调养身子。”   “我知道啊。”   “我们该添几个孩子了。”   “添、几、个孩子?”叶昔昭一字一顿,啼笑皆非,“你倒是敢想。”   “这话怎么说?”虞绍衡驾轻就熟地褪去碍事的束缚,“不愿意?”   叶昔昭如实道:“你太贪心了。”   “那就一儿一女。”虞绍衡欺身覆上。   “你……是不打算睡了么?没多久就要起身了。”折腾了整夜,他还有这份兴致……叶昔昭叹服。   “不想么?”虞绍衡的手落了下去。   “这不是……”叶昔昭身形微动,抬手打开他为祸作乱的手,“这不是怕你太累,白日里没精神么?”   虞绍衡态度干脆:“累死也愿意。”   “……”   虞绍衡一臂撑身,一手扣住她膝盖,让她为自己全然敞开。坚硬抵着柔软,迂回摩挲试探。   随着逐日的耳鬓厮磨,她已对他的索取自心而身失去抵抗力。   觉出湿意时,他倏然闯入。   伴着她一声轻哼的,是他呼吸一滞。   继而,他扣住她脚踝,让她双腿环住自己腰杆,畅快地进进出出。   叶昔昭的手无意识地扣住他肩头。   在她意乱情迷时,他的手落到衔接处,辗转揉捻。   双重撩拨之下带来的快·慰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酥了,与之同在的,是那份将至却未至巅feng的煎熬。   叶昔昭慌乱地摇着头,喃喃地唤着他名字。   最是**一刻抵达时,他仓促地俯首吻住她,低喘着悉数释放。   **   两个人沐浴之后,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吃罢早饭,他就要去兵部了。   叶昔昭浑身乏力,看着对面神清气爽地虞绍衡,几乎要嫉妒他旺盛的精力了。   虞绍衡自然猜得出她心思,笑道:“得空就歇歇。”   “嗯。”一面用饭,叶昔昭谈起了叶昔寒的事情,忍不住抱怨,“我总是不明白,他整日里在想些什么?好好的日子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一团糟。”   虞绍衡只是笑,没接话。   叶昔昭不由问道:“假如他是二爷、三爷,你会怎么管教他?”   虞绍衡思忖片刻,笑意浅淡,“我便是有法子,放在你大哥身上也行不通。说句你不爱听的,此事也不怪他,全在叶相。眼下叶相既已着手管教,我们还是别干涉。”   叶昔昭想想他身处的位置,明白他的确是不便多说什么,也就作罢。   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昭去请安之前,略施脂粉掩饰疲态。   昨夜的事,因着虞绍衡已吩咐知情之人守口如瓶,是以太夫人并不知情,见到两个儿媳与虞绍筠的时候,神色温和。   虞绍筠有些没精打采的,请安之后便回了房里。便是再心宽,一时也有些缓不过神来。   **   午间,叶舒玄命人去请了虞绍衡到相府。   虞绍衡不明所以,猜不出是为何事,带着疑惑进到相府。   叶舒玄的书房里,已备下酒菜,见到虞绍衡,起身转到餐桌前,“先坐。找你前来是有事相商。”   虞绍衡落座前,先将两个酒杯斟满,之后问道:“何事?”   “实不相瞒,是为昔寒之事。”叶舒玄第一次在虞绍衡面前现出深浓的无奈,“这两日,我将他打发去了别院。他却是整日呼朋唤友的饮酒作乐——我撵出府去的那杆子闲人,他又全部笼络到了身边,愈发地混账了。家门不幸,他竟是浑然不知自己日后是叶家顶门立户之人。”   虞绍衡却报以一笑,“岳父大人是要我出谋划策?”   这一声岳父大人,叶舒玄还是首次从虞绍衡嘴里听到,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可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他点一点头,“正是。你若是有什么看法,只管说来让我听听,可行的话,我定然照做。”   ☆、47   这日午后,管家去别院请叶昔寒回相府。   叶昔寒问是什么事,管家笑而不语,他带着满腹狐疑回府,想先洗去一身酒气再去见过父母。   却不料,一进厅堂,就看到父母已在等着他。   叶昔寒吃了一吓,“爹、娘,这是——”   叶舒玄平静地告诉他:“你即日起就搬去跨院,此后吃穿用度与相府无关,用你俸禄打点一切。此外,你那副护军参领若是做够了,及早与我说,我另举贤能便是。”   “……”叶昔寒觉得这真是惊天霹雳,“这、这、这是什么意思?要让我身在相府却分家各过?”   叶舒玄理都不理他,继续道:“这两日我查了帐,年初你私自从账房支取的一千两银子,至今还未归还,给我即刻补上这亏空。”   叶昔寒瞪大了眼睛,“我要是有的话,不早就还上了?”   叶舒玄早已有应对之词,不慌不忙地道:“那便用你俸禄偿还,日后你的俸禄直接送入账房。”   叶昔寒瞠目结舌,“那我这日子还能过么?!”   叶舒玄语气加重:“你总这么挥霍无度,我又怎么过日子?!我是你爹却要养着你?这是什么道理?!混账!”   “……”   “日后你常去的酒楼等地,我会命管家逐一知会,谁敢留你胡吃海喝,相府分文不给,且让他关门大吉!”叶舒玄站起身,踱步向外时对孟氏道:“余下的事,你细细交待吧。”   叶昔寒到了孟氏身边,道出心中疑问:“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氏懒得理他的样子,先命人去将许氏及他四房妾室唤来,之后才道:“怎么回事?你自己不争气,怨得了谁?”   “我是不争气,可也不至于被这般对待吧?我改还不成么?”   孟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失望,“我已不能信你的话了。你二弟投身军中,镇守边关都能得将领青睐,屡屡上奏为其请功。可你呢?我若是你爹,两相比较之下,也会百般厌弃你这嫡子!”   叶昔寒闻言变了脸色,看起来,事态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他二弟叶昔朗当初投身军中,从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职做起,之后随军平乱,又常留边关。至今官职也不过是从五品,却是凭一己之力一步步升上来的。而他呢,皇上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才赏了他个四品官。可这四品官做了两年,毫无升官的兆头,甚而有些摇摇欲坠,不定何时便会被贬职。   “你好自为之吧。”孟氏警告道,“再如以往,你爹保不齐就会设法将你二弟尽快调回京城,留在眼前精心培养。”之后自嘲一笑,“其实你二弟又何需谁人指点,那本就是个好苗子。再者,我只会纵着你,二姨娘可不像我那么糊涂。”   “……”   孟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叶昔寒,末了摇头叹息:“你当真是一点叶家人的样子都没有。”   叶昔寒实实在在地被打击到了。   许氏与四名妾室进到房里,孟氏说道:“昔寒即日起就要搬到跨院单过,房内一切一概不得带走,俸禄也会全部交由府中打理。你们几个好好思量一番,若是留在这里,每月例银、吃穿用度照发不误,若是随昔寒搬到跨院,例银就要由他给你们发放——不要觉得相府不通情理做出这等有违常规之事,这是相爷的意思,我不得不照办。”   许氏听了片刻讶然,之后垂首不语。   嫣红等四名妾室听了却是面面相觑。   叶昔寒此时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被父亲彻底放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面上却是没心没肺的一笑,半开玩笑地道:“你们怎么想的?还是留在这儿吧,我日后就要被撵出相府了,净身出户。你们留下来终究还有条出路,相府总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他是随口一说,几房妾室听了,却着实的犹豫起来。跟他走?他身无分文,闲时又花费无度,连月例都拿不出;不跟他走?可已然是他的人,留在府里也是处境艰难。   只有许氏轻声对孟氏道:“儿媳这就回房打点——大爷的日常穿戴总要带上。”   “对,你去吧。”孟氏满意地点头,望着许氏的身影,心说真是委屈了这孩子。不是因为叶昔寒这么没担当,她早就让许氏主持中馈了。   叶昔寒此时留意到了四名妾室的犹豫,心里窝火不已,转身就走,“你们也别犹豫了,过后谁就是哭着喊着要去跨院我都不要她!一个个没心肝的东西!”   妾室们听了,慌忙要追上前去,却被孟氏用眼神阻止:   “昔寒既已这么说了,你们还想怎样?都给我回房去!”说着瞥过嫣红,语声转冷,“你身子还没好,病病歪歪的,要跟去拖累人么?”   四名妾室恭声称是,垂首退下,各自回房了。   孟氏回到正房,叶舒玄正在喝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这样是能让昔寒慢慢改掉一些恶习,却也不能真正让他生出进取之心啊。”   “急什么?”叶舒玄淡然一笑,“来日让他在官场上挣扎一番便是。”   “在官场上挣扎一番?”孟氏复述着这话,又担心起来,“你的意思是让他在官场上经历起落?他一蹶不振了可怎么办?”   “那只能说明他天生就是个废物。”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叶舒玄摆手打断她的话:“他要么洗心革面,要么一蹶不振,这两个结果,都比现今情形要好——现今他简直就是叶家的隐患。”   孟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午间请侯爷来府中用饭,就是与他商量如何惩戒昔寒吧?”   “怎么说?”   孟氏也不怕他不爱听,如实道:“按你以前的性情,可做不出这种事,对昔寒你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叶舒玄不由笑了,“这倒是。”   “那侯爷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的举措你看到了,我的打算你听到了,还猜不出他说过什么?比起他本意,我已过于心慈手软。”   孟氏想想也是,随即问道:“昔寒那些所谓的友人,若是去跨院找他——”   “不必拦着,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人能在他手头拮据时还肯理会他。”   孟氏苦笑起来,“昔寒往后的日子,可有得受了。”方才就被几房妾室气得不轻,日后再被友人疏远,心境可想而知。转念想到虞绍衡,便又笑了,“难为你肯开口与侯爷商量这等事。”   叶舒玄笑道:“我终究是个文人,昔寒却是自幼习武,又是拖到如今才立意管教,着实的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也只有问问我们那位好女婿的看法。”   **   午后,乔宸到了侯府,把脉之后换了个方子,在纸上叮嘱将药制成药丸服用,又说服完这些药大抵就无恙了。   叶昔昭留心打量了乔宸几眼,看起来还带着旅途劳顿的疲惫,也不知此次出行是去了哪里。   随即,叶昔昭便对乔安生出好奇心——任谁领教过萧旬那人的性情之后,都难免担心他发妻的日子不好过,她也不例外。只是乔宸口不能言,不便于一个说一个写地交谈,敛起心绪,亲自送乔宸出了院门。   对于虞绍筠,叶昔昭有些不放心,让人留意着那边的动静。一整日下来,那位大小姐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里做绣活。   晚间去请安的时候,虞绍衡对虞绍筠的态度是视而不见。虞绍筠找着他说话,他也不予理会。这让太夫人心生狐疑,单独留下了叶昔昭询问:“这兄妹两个又怎么了?”   叶昔昭一脸无辜,“儿媳也是一头雾水,正想着问您呢。”   太夫人只好作罢。   过了几天,叶昔昭才听说了叶昔寒的事情,自心底松了一口气。不论这样的方式有没有用,最起码父亲的态度摆明了是下了狠心,便是一计不成,日后也还会有后招。   正高兴的时候,鸳鸯过来了,说是太夫人找她有事。   叶昔昭即刻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交代道:“库房里的物件儿你去核对一番,看看有无差错。另外,内宅以往的账册、操办大事小情的旧例你得空就看看,我已命人给你备下了。”   叶昔昭称是。   太夫人又笑道:“日后你也少不得要随我出门,四处转转。侯府常来常往的,你要慢慢熟悉起来。再者,绍桓再娶之事也要张罗起来,你跟在我身边,帮我留意着。”   叶昔昭再度恭声称是。   太夫人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这孩子……”   鸳鸯在一旁也掩嘴笑了起来。   叶昔昭忽闪着眼睛,这才明白过来,“太夫人……”这件事实在是突然,她全然没想到自己已经让太夫人自心底信任了。   太夫人笑着携了她的手,“我先带你一段日子,等你习惯下来,再将内宅交给你打理。你已嫁入侯府两年,再不主持中馈,我可就要落人闲话了。”   ☆、第48章   48   当晚,虞绍衡被公务绊住了,忙至深夜,不忍回去吵醒叶昔昭,便歇在了书房。叶昔昭过得也不清闲,在灯下看了许久的账册,被芷兰催了几次才歇下。   翌日上午,叶昔昭带着房里三名大丫鬟,去了库房照着单子细细核对。她知道,这不过是太夫人让她了解府中有多少家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她还是需得用心,大意不得。   一一核对过贵重之物,叶昔昭将余下的事交给三名丫鬟去做,自己坐在外面等着。   虞绍筠带着贴身丫鬟走过来,笑道:“大嫂,我方才去了你房里,才知你来了这儿。”   叶昔昭起身笑问:“有事找我?”   “也没什么事,只是要找两样丝线,看看你房里有没有。”虞绍筠到了叶昔昭面前,又补充一句,声音略略低了下去,“知道你忙,初时是去了二嫂房里,却没想到……”   “怎么了?”叶昔昭这才想起,一早请安时,二夫人就脸色不佳。   虞绍筠忽闪着灵动的大眼,到了叶昔昭身侧,语声更低:“我二哥一早没出门。我过去的时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两个人在吵架……”   “吵架?”叶昔昭不可置信,虞绍谦与二夫人可是真正的举案齐眉,夫妻情深。   “真的!”虞绍筠认真地道,“我听着那动静,二哥似是把大炕上的矮几一掌砸塌了。至于原由,似乎是因着我二嫂说这两年也没个动静,去把脉找人调养也不见起色,就想着给我二哥添个妾室,省得耽误他子嗣的事情。”   “……”叶昔昭只是在想,她这长房都没心急呢,二夫人这又是何苦?   虞绍筠继续道:“我二哥说我二嫂愚昧、无事生非……听那语气,是很生气的样子。我也不好继续留在院子里多听,就跑过来找你了。”   叶昔昭极力回想着。前世二爷一直没有纳妾,至于子嗣,二夫人大抵是今年入冬时有喜的,后来产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想到这里,放下心来,对虞绍筠笑道:“没事,放心吧。他们早晚会如愿以偿的,也不会有妾室。”   虞绍筠满脸狐疑,问道:“大嫂,你何时变成算命的了?”   叶昔昭轻笑出声,“就在方才。”   “借你吉言吧,但愿没事。”虞绍筠自心底是愿意相信叶昔昭的话的,“你如今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两个的性情。”   “就算是吧。”叶昔昭含笑打量着虞绍筠,“这次是打定主意自己绣完那幅图了?”   虞绍筠不由沮丧起来,“当然了,不然我大哥恐怕不会再理我了,你也不是没看到他对我是个什么脸色。”   “他都是为你好。”叶昔昭知会了芷兰一声,与虞绍筠回了正房,取出丝线供她挑选。   虞绍筠选出所需丝线,没耽搁就回了房。   随即,二夫人到了正房,进门后笑得可怜兮兮的,“也不知去哪儿才合适,就来了大嫂这里。”   叶昔昭吩咐小丫鬟上茶,之后明知故问:“是为何事愁闷?”   二夫人垂头叹息,隐晦地道:“娘家人无事生非,弄得我左右为难。他们整日里胡乱担心,弄得我一天到晚不得安宁。”   给二爷纳妾居然是二夫人娘家人的意思?叶昔昭惊讶不已,随即也委婉地宽慰道:“既已出嫁了,夫为妻纲便是,娘家人的话对的自然要听,可有可无的听听就罢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之后与叶昔昭闲聊片刻,心绪略有缓解了,这才告辞回房。   叶昔昭忙到午后,才将手边事情处理完,去太夫人房里回了话,回来时想小憩片刻,却不能如愿,叶昔寒来了。   对于近日霉运连连的叶昔寒,叶昔昭比谁都好奇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连忙让人把他请到厅堂。   叶昔寒气色不佳,满脸颓然,除了穿戴依然整齐,较之以往,就像是换了个人,落座后就闷声问道:“我这几日有多倒霉,你也听说了吧?”   “听人说过几句。”叶昔昭知道自己心生笑意有失厚道,却是无从克制,“这几日过得怎样?”   “别提了,肺都要气炸了。”叶昔寒摆手的动作都显得无力,“这才晓得,往日里来往的那些果然是狐朋狗友,见我手里不富裕了,爹又不允我再去外面吃吃喝喝,没出两日就将这话传得人尽皆知,再没人去找我了。”   叶昔昭笑道:“那多好,日子不是很清静了?”随即念及唐鸿笑,“唐家人——你没再来往吧?”   “没有。”叶昔寒瞪了叶昔昭一眼,“爹与我说过那厮的事了。我就是再不识数,也不会再待他如往日了。他如今去相府,也只是与爹请教些事情。”   “那你来这儿,是——”叶昔昭真担心他是前来找她借银两的,那样,他可真就把叶家的脸丢尽了。   幸好,叶昔寒只是道:“我来找你能做什么?不过是倒倒苦水罢了!”   “苦什么?换了我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叶昔昭由衷地道,“看清了那么多人的真面目,是喜事啊。”   “这个我明白,我是该庆幸。但是问题是——”叶昔寒犹豫片刻,还是把心底话说了出来,“我在公务上是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真怀疑是你夫君与爹联起手来跟我过不去。”   “侯爷哪有时间理你?”叶昔昭即便是有着与他同样的怀疑,话里话外也不会承认,“你别一落魄就把帐算到侯爷头上行不行?”   “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多了,他就是出手,也是爹授意的,我明白。我也不是怪谁,只是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头的苍蝇,四处碰壁,心里憋闷。”叶昔寒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看向叶昔昭,忽然现出落寞的笑容,“昔昭,日后若是我在相府的地位被昔朗取而代之,可就麻烦了——娘的脸面往哪儿放啊?你以后回娘家,也会没着没落的吧?”   叶昔昭随之叹息一声,“二哥的确是比你上进,比你有出息。”   “……”叶昔寒更愁闷了。   “我终究还好一些,心里最难过的其实还是爹娘,白白指望了你这么多年,到最后你若真不能够顶门立户,当真是终生憾事。”叶昔昭说着话,想起了许氏,“我大嫂也是,嫁了你,到今日为止是一点好处没得到,这一生岂不是就葬送在你手里了?”   “……”叶昔寒站起身来,深凝叶昔昭半晌,最终无奈地笑了,“我本意是跟你倒倒苦水,盼着你宽慰我几句,你倒好……我听了你这些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便是如今死了都没人肯为你掉眼泪。”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好自为之。”   “你大嫂……”叶昔寒没把话说完,目光却是融入了暖意,“我回府了。”   “没公务要办?”叶昔昭看看天色,“旁人这时候可都是正忙的时候。”   叶昔寒回头瞪了她一眼,“护军统领要我回家面壁思过!劈头盖脸一通申斥,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怎么惹到了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叶昔昭啼笑皆非。终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看着他如今这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可在这时候,宽慰他不如让他直面事实。他们兄妹两个性情中其实都有劣势,不吃亏是不会长记性的。   这一晚,虞绍衡一如昨日,被公务绊住了,没能回来用饭。踏着月色回到正房时,叶昔昭还没睡,坐在炕桌前伏案写着什么。未干透的长发松松挽起,寝衣外罩了件披风,唇角微抿,神色专注。意识到他趋近,抬眼相看,漾出笑容,“回来了?”   虞绍衡坐到她身边,看清楚她是在抄写一长串官员家眷的名单,“这是在做什么?”   叶昔昭解释道:“太夫人让我记下这些人,日后少不得要来回走动。”   虞绍衡不解,“多看几遍不就行了?”   “看了记不住,”叶昔昭懊恼地蹙眉,“我从来就是如此,要将需要记下的东西抄写两遍,才能记在脑子里。”   虞绍衡失笑,“果真是不同于常人。”   “就会取笑我。”叶昔昭抬手推他,“你别在一旁捣乱。”   虞绍衡不为所动,问道:“娘是不是要让你主持中馈?”   “嗯。就知道你猜得出。”   “怪不得,开始冷落我了。”虞绍衡故作怅然。   叶昔昭忍俊不禁,“胡说。”之后又推他一下,“去沐浴,我过一会儿就去睡。”   “好。”   等他起身去沐浴之后,叶昔昭才瞥见身侧多了一个小巧的狭长锦盒,应是用来放置簪钗的。她打开来,看到大红绸布映衬下,是一枚雕云纹玉簪。心头便这样起了柔柔的涟漪,细细把玩片刻,才强行敛起思绪,将簪子收起,继续抄写那一串名单。   虞绍衡回来之后,见她还没歇下,到了她身边,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就走。   叶昔昭手中的毛笔落到了大炕上,不由捶着他胸膛嗔怪:“就不能自己先睡?”   虞绍衡笑着将她安置在床上,“凭什么要我独守空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晚了,抱歉哦菇凉们。   一大早临时被领导塞给点儿事情,出了个小远门,中午才回来。   ☆、第49章   49   “亏你好意思说。”叶昔昭反驳道,“你昨日不也没回房睡么?”   虞绍衡一本正经,“所以今日才要好好弥补你。”   叶昔昭又气又笑,“谁要你弥补了……”   语声未落,被他勾过索吻,先前的披风被他丢到一旁,寝衣系带也被挑落。   肋部最怕痒的一处被他无意碰到,叶昔昭无从控制地笑开来,别开脸去,慌乱地打他的手,“别碰我,痒。”   虞绍衡以往还真不知道她这么怕痒,眼下只觉有趣,是以不但没罢手,反而变本加厉。   叶昔昭惹不起他,笑着用锦被把自己裹了起来,“不闹了,怕你了成不成?”   虞绍衡心境愈发明朗,“不闹了,说说话。”   “嗯。”叶昔昭求之不得,把锦被匀出一半给他,先说起的是叶昔寒,问他,“你知情么?”   “知情,我与叶相知会过护军统领了,让他对你大哥苛刻一些,不得再如往日那般纵容。”   叶昔昭思忖片刻,抬手点着他鼻尖,“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我爹是不是找过你?”   虞绍衡笑了笑,“算是吧。”   叶昔昭想象得出,若是按他本意,叶昔寒恐怕早就哭天抢地了,要面对的现状会比现在更严峻,“一步一步地来吧,我爹也是怕我大哥没有韧性,一时间还经不起磨练。”   “你大哥、二哥若能调换一下,相府绝非今时情形。”   叶昔昭脑海浮现出叶昔朗那张俊朗又透着坚毅的容颜,“是啊,我二哥的确是很出色,比我大哥强了多少倍。”说着话,想起了前世一些事。   前世的叶昔寒,也在官场上被打压过,后来被打发去了叶昔朗所在之地。兄弟两个后来算是同心协力地打过几场仗,奉旨回京接受封赏。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虞绍衡,心念数转。   她在想,前世的叶昔寒的境遇,怕是也是虞绍衡促成,毕竟他曾征战沙场,入朝堂又是主抓军政,设法磨练叶昔寒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后来叶昔寒在建功立业之后,生出骄奢之心,不知收敛锋芒,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事情的根本在于,叶昔寒城府不够、性情浮躁,这一点要怎么改变呢?   虞绍衡问道:“背着我想什么呢?”   叶昔昭语带笑意,“在想你能不能让我大哥从骨子里脱胎换骨。”   “尽力而为。”虞绍衡的手自有主张地到了她胸前,指尖摩挲着顶端,感受着触感一点点的转变。   叶昔昭想转身面对着他,他不允,臂弯禁锢着她,另一手沿着她腰际落到身下。   她气息不宁时,他将她散在背后的长发拨到一边,让她光洁如玉的背部呈现在眼前,双唇落下,逐寸流连。   一枚一枚烫热的亲吻落在背部,让她无从适应。说不清楚那种感觉,痒得厉害,却不是让人忍不住笑的那种痒,让她周身都发烫,让她克制不住地想要挣脱。   可是他从来很恶劣,她越是在这时候显得不能承受,他越会得寸进尺。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虞绍衡双唇游走至她肋部时,终于让她无从承受了,身形极力挣扎着,撑身要逃离,语不成调地抱怨着:“你、你还有完没完?”   虞绍衡却顺势环住她腰肢,向后轻轻一带,使得她跪在床上。   这姿态让叶昔昭又羞又恼又气,徒劳地试图掰开他在腰际停留的手,“我要生气了!”   “气大伤身。”   “虞绍衡……”刚唤出他名字,他已贯穿而入,叶昔昭呼吸一滞,随即才气呼呼地把话说完,“你这个混账!”   虞绍衡轻轻一笑,抬手拍在她翘tun,“这时候责骂我,不是自讨苦吃么?”   叶昔昭回头瞪他,“我本来就没便宜可占!”身形随着语声,愈发抵触地要挣脱。   她越是不安分,越是撩拨得他火焰旺盛。“小傻瓜……”虞绍衡扣着她腰肢的手加重力道,另一手握住她一侧柔韧时,轻时重地揉捏。   你才傻呢。叶昔昭心里不满得厉害,也只敢在心里回一句。是因为明白,这时候跟他拌嘴,纯属自讨苦吃。   她瞥过倾洒入室的月光,再想想此时情形,脸烧得更厉害了,索性闭上眼睛。眼界陷入昏黑,反而让身体的反应更迅速地抵达心底,暧昧的声响也在耳畔回旋得愈发清晰。   敏感的一点被反复撞击,让她觉得那儿酸胀得厉害,腰肢不自觉地合着他的频率轻晃,手指越来越用力地扣住床单,伴着嘤咛声,她语带哀求地唤他:“绍衡。”   虞绍衡欺身过来,一手板过她的脸。   她借力转过脸去,吻住他双唇,唇齿轻轻战栗着。   虞绍衡将她身形反转,让她面对着他,沉身时语带笑意,“还生气么?”   叶昔昭实话实说:“不生气……没力气了。”   “谁混账?”   这一点,叶昔昭是不会改口的,“你。”   虞绍衡逸出一声低低的笑,“那就看这混账怎么收拾你。”   流淌的情yu让她的筋骨都变得愈发柔软,由着他将她折叠成他想要的姿势。   叶昔昭被收拾得很彻底,情潮逝去时,连脑子里都是麻酥酥的感觉。   在往日,她早就沉沉入睡了,今夜却没有,虞绍衡亦是很有默契地了无睡意。   沉默片刻,他语带不解:“怎么睡不着呢?”   叶昔昭眨着眼睛想了片刻,之后拥着被子坐起来,“我有点饿了,晚间没正经吃东西。”随后又忙碌了半晌,最后……最后就更忙更累了,“我要去沐浴,还要唤人给我做一碗面。”   虞绍衡枕着手臂,也想了想,“我晚间似乎是没用饭?”   “什么?”叶昔昭匪夷所思地看住他,“你在问我么?”   虞绍衡又想了片刻,“应该是没有,饭菜放一边,没动。”   叶昔昭叹服,“连用饭这等事都能忘掉……难怪太夫人总说你不会照顾自己。”这人满心装的都是府里府外的大事小情,唯独不会记挂自己,说着话穿衣下地,“我去命人准备饭菜。”   “也好。”   叶昔昭回身戳了戳他的脸,“以后不准这样,本就好几处旧伤,还不知好好调养。”   虞绍衡先是失笑,随即点一点头,“记下了。”   “长安也是,怎么不催促着你用饭呢?”叶昔昭嘀咕着已经释然,“他倒是想,估计也不敢。”   虞绍衡只是笑,不接话。   夫妻两个沐浴之后,一起用罢饭,这才得以酣眠。   第二日上午,虞绍筠脚步匆匆地走进正房,拉起叶昔昭就走,“快去我二嫂房里看看。”   叶昔昭仓促中问道:“怎么了?不是又吵架了吧?”要是吵架的话,也要分什么事,有的事需得别人劝和,有的却是别人不能介入的。   “没有。是我二嫂娘家人过来了,听说是她一个姨娘、一个庶姐,在她房里耗了半晌也不走,她只坐在椅子上抹眼泪。再想想昨日夫妻俩曾争吵过,我觉得不踏实。”虞绍筠只是担心一点,“我二嫂一没你的脾气,二没我学过的武艺,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昨日看她一整天都是可怜巴巴的。”   叶昔昭大致认同虞绍筠的话,回首唤上芷兰、夏荷随行。   二夫人的事,放在前世的话,大概是太夫人出面帮忙解决了。今时则是不同,这小姑子要拉着她管这档子事。   进到二夫人房里,二夫人似是看到救星一般,仓促地擦了擦眼睛,强笑着给两个娘家人引见:“这是我大嫂,这是绍筠。”又对叶昔昭与虞绍筠道,“这是齐姨娘与我姐姐。”   齐姨娘穿金戴银,浓妆艳抹,透着俗气,笑着上前施礼:“妾身见过夫人、大小姐。”   而二夫人那位庶姐更是让人过目难忘——脸颊上偌大一块胎记,右唇角上一颗黑痣。这两样瑕疵,使得人根本无心细看她的五官,也就无从猜测她的年纪。行礼时,她低声道:“柳氏玉平见过夫人、大小姐。”   叶昔昭、虞绍筠与两个人寒暄两句,安然落座。   二夫人道:“大嫂前来,可是有事?”   叶昔昭当然要帮着她委婉地送客,笑道:“是有点事找你商量,却不想你房里有客。”   齐姨娘与柳玉平一听这话,连忙告辞。   二夫人做做样子挽留两句,便命丫鬟送客。   待人走了,虞绍筠实在是压不住好奇心了,问道:“二嫂,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要给二哥添的妾室就是方才你那位庶姐。”说完话见二夫人神色尴尬,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唉,我也不瞒你了,昨日就听到你与二哥争吵了,谁叫我耳朵长呢?但是现在我们才是一家人啊,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与我们说,可别把那种人弄到二哥身边——二哥会被气疯的,娘与大哥也不会同意啊。”   二夫人垂下头去,抚了抚额,“说起来还真是一言难尽,是我爹娘一时糊涂,如今弄得我在中间受这夹板气。”   ☆、第50章   50   “那也要说啊。”虞绍筠催促着,见二夫人面露难色,索性起身要走,“我也知道,我不该介入你们这些事,你当着我的面难为情,那我就回避,你与大嫂细说。我只是不想看你愁眉不展的,更不想二哥房里添那样一个人。”   二夫人连忙起身阻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虞绍筠便又落座。   叶昔昭含笑看向虞绍筠,“你这个急性子,也得容你二嫂把事情理清楚再说啊。”   虞绍筠随之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怕她不好意思么?你们又不似我没心没肺的。”   气氛由此变得轻松许多,二夫人啜了口茶,将事情娓娓道来:“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前年,我舅父开了间玉器铺子,赚了些银两,便总是怂恿我娘,说是这两年做这门生意最有赚头,让我娘也趁这机会赚下些家底。我娘架不住我舅父一说再说,也是见他确实赚了不少,前年年底,便将手里的银子拿出去大半,让他再弄个店面,打点一切。你们也该晓得,说好听些,我娘家、外祖父家说起来是书香门第,说难听些,便是一群书呆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舅父先前赚了些银子,不过是一时走运。”   听到这里,叶昔昭、虞绍筠不难猜到,生意到最后是赔了,只是经过出乎她们意料——   二夫人继续道:“到了去年冬日,我舅父被人狠狠地骗了,到手的一批所谓名贵的玉器、玉石竟都是赝品。回头再去找人,哪里还找得到。便是这般,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换来了一堆不值几个钱的廉价之物,连本带利地赔掉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叹息一声,“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恰逢我三弟娶妻,我娘家外面也没什么赚钱的营生。操办婚事,我爹便只能从我娘手里要银子。我娘没了法子,只得实言相告。便是在这样窘迫的情形下,齐姨娘有了用武之地。”   虞绍筠不由叹息:“唉,从侯府借些银两周转多好,何必要用一个妾室的钱财。”   二夫人苦笑,“手头拮据的,都愿意不出家门就缓解窘境。齐姨娘娘家多年经商,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她将银票送到面前,我爹娘便收下了,给她娘家立了个字据,说一年之后连本带利地偿还。只是到了今年,家中大事小情不断,情形反倒每况愈下,根本无力偿还。这不,齐姨娘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虞绍筠忍不住又接话问了一句:“她是不是要用那些银两给你庶姐换个归宿?”   “是啊。”二夫人愁容更重,“我庶姐脸上的瑕疵你们也看到了,这也是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的原由。齐姨娘又是个会说话的,要么悲悲切切,要么哭哭啼啼,见到我就说我庶姐这一辈子怕是都要孤苦无依,又说便是容貌有瑕疵,给人当个妾室也是好的。”   叶昔昭问道:“那你爹娘呢?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们……”二夫人又是一声叹息,“自从家中开始捉襟见肘,两个人就开始相互埋怨,也不怕你们笑话,两个人近一年了,都是说几句话就吵了起来,结果自然是使得齐姨娘钻了这空子,将我爹说得都有所动摇了——我庶姐不论怎么说,也是他一块心病。我娘呢,终日里要么就是责怪自己,要么就是责怪我舅父……愁煞人。”   “我明白了。”虞绍筠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笑着问叶昔昭,“大嫂,你会帮二嫂么?”   “我尽力而为。”   “那我就回房去了。”   二夫人有些忐忑地站起身来,“这件事,尽量还是先别告诉太夫人。”   “我明白。”   二夫人这才略略心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惊动太夫人,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老人家对她娘家心生不屑。   叶昔昭当然看得出二夫人的顾忌。二夫人就是太安分守己了,从而连太夫人自心底对她的欣赏、怜惜都不敢当真。   剩下了妯娌两个,叶昔昭出言宽慰道:“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些银两的事情,我帮你想想法子。”   “那可不是小数目,具体多少我都没敢问过,会不会让你太为难?”   “那你想怎样呢?遂了齐姨娘的心思,把你庶姐送到二爷身边?”   “当然不想啊。”二夫人语声转低,“姐妹共事一夫……简直比男j□j妾成群还让人无从忍受,不说别的,规矩就全乱了。可是……我调理了大半年了,无济于事。我娘家人说若是迟早要为子嗣的事给二爷纳妾,那还不如从娘家带一个人进侯府。”   “谬论。”叶昔昭挑了挑眉,“大抵是齐姨娘给了她们好处,她们才这么跟你说,别理会那些。”   “齐姨娘则是说,只要让我庶姐有个着落就好,还说她此次若能如愿,她娘家那边会全力帮助我爹将营生打点得兴隆起来——除去那些银子,她娘家还会再送些银两作为我庶姐的嫁妆。”二夫人这样说着,眼色转为犹豫,“我双亲短短一年便因着家境苍老许多,我也实在是心疼他们,养育了我十几年,我便想,能不能帮他们一把。可二爷则说是太荒谬,不同意也罢了,还发了一通火。是以,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孝敬是应当,可也要分什么事。”叶昔昭看着这陷入挣扎的女子又是笑又是心疼,“你庶姐若是进了侯府的门,你那位姨娘怕是会让你永无宁日,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说着话起身道辞,“三两日我给你个准话,安心等着。那两个人再来,就先别见了。”   二夫人迟疑片刻,点头应下,“好,我听大嫂的。”   出门之前,叶昔昭又笑着加了一句:“没想过将此事告知二爷?错又不在你,何必让他误会。”   在叶昔昭看来,二夫人最该做的,是第一时间对虞绍谦和盘托出这些事,让他拿主意,而不是以子嗣问题为由给他纳妾。可是天底下的夫妻之间,相处方式不尽相同,性情想法更是千差万别。她与虞绍衡,也不过是到如今才能将很多事坦诚相告。   说到底,二夫人是因着计较太多,以至当局者迷。   叶昔昭先想到的,自然是与虞绍衡商量此事。便是虞绍衡不同意,她也不需担心,因为前世事实已证明,太夫人不会袖手旁观。   而之后发生的事,却在她意料之外。晚间,她正委婉地与虞绍衡说起此事的时候,虞绍谦过来了,来意不言自明。   叶昔昭避到了寝室,倚着床头看账册,让兄弟两个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二夫人的事,她总担心自己措辞出错,引得虞绍衡误会,由虞绍谦说出这些事,再好不过。   良久,虞绍衡转入寝室,含着笑拍拍她的脸,“绍谦与你说的大抵是同一件事。”   “你是怎么说的?”   虞绍衡语气漫不经心的,“借给柳家一些银两去周转,把这个坎儿跨过去。其余的就是他们的事了。”   叶昔昭想,二夫人经过此事,也该对齐姨娘有所防备了,这种事也只能出这一次。至于别的,虞绍谦想来也会帮衬着岳父一二。   转过天来,请安之后,二夫人笑盈盈地对叶昔昭道:“昨日思来想去,觉得大嫂那句话说得在理,便将这些事告知了二爷,也是不想让大嫂劳心劳力。”   叶昔昭对这样的结果再满意不过,也是由衷笑道:“没事了就好。”   接下来的几日,叶昔昭在房里丫鬟、管事妈妈的帮衬下开始打理内宅一些事情,二夫人忙着帮娘家给柳玉平找婆家,太夫人则是忙着迎来送往——给虞绍桓、虞绍筠做媒之人络绎不绝。   虞绍桓再娶之事,太夫人是打定主意要慎之又慎,每日里都将叶昔昭、二夫人唤道近前细细商量。   而虞绍筠的亲事,太夫人却是从头到尾的拿不定主意。在太夫人看来,性情温和忠厚的,镇不住虞绍筠;性情霸道强势的,恐怕受不得虞绍筠的性情,三天两头打闹。   是以,两个人的婚事,着实让太夫人犯了难。   虞绍衡听说了,只笑说太夫人怕是挑花了眼。叶昔昭闲时问过他对虞绍筠婚事的看法,他只是说让太夫人做主即可。   因为提亲的人太多,太夫人又是在认真地挑选,险些让叶昔昭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现在这趋势,太夫人怕是过些日子就会斟酌出个结果,虞绍筠进宫的事则是全然没个苗头。   转念想想,她觉得这样也好。   却没料到,虞绍筠的婚事在几日后便出了岔子。   那天,叶昔昭难得清闲,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夏荷走进来,通禀的事情让她一愣:   今日前来提亲的人是受靖王所托,要娶虞绍筠的人,是靖王世子钟离炏。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率是越来越高了,哭啊   ☆、第51章   --   不说前世靖王蓄意扳倒相府的事,只说先前他的掌上明珠平安郡主非虞绍衡不嫁的事,便已让人心生反感。而眼下,钟离炏又求娶虞绍筠,恐怕是靖王的主意,别有所图。   太夫人对这件事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婉言谢绝了,只说膝下只得虞绍筠一女,想多留她两年,等再大一些再议婚事。   可是,这件事并没就此结束,引发了让太夫人最是头疼的事情——随后几日,再没人来为虞绍筠提亲,先前来过的也通通没了下文。   而受靖王所托之人却是隔一两日便前来侯府,不厌其烦地撮合两家的婚事。   太夫人啼笑皆非地对叶昔昭道:“这倒好了,长此以往,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除了靖王世子,怕是无人问津了。”   太夫人面上虽然没显出什么来,可心里却是疑惑而又焦虑至极。毕竟,以虞绍筠的年龄、样貌,即便是曾有过顽劣行径,提亲之人也该踏破侯府门槛,这般无人问津的情形着实令人心慌。   叶昔昭也实在是想不通。难不成那些提亲之人都因忌惮靖王,从而打消了念头?可这也说不通啊。   继而,叶昔昭去了虞绍筠房里,直言相问:“绍筠,你与我说实话,私底下可曾见过靖王世子?”钟离炏提亲,侯府怎么样也能搪塞过去,她担心的是虞绍筠这边另有隐情。   虞绍筠先是觉得委屈,“你意思是我与他私底下来往过?怎么可能呢?我爹在世的时候就与靖王不睦,侯府与王府中人是绝不会来往的。”   叶昔昭语声略有缓和,“我只是不放心,前来问一问。靖王世子提亲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现今这情形实在是奇得很。”   虞绍筠凝神思忖片刻,“靖王府要让我嫁过去,摆明了是要拉拢我大哥,与我真没什么关系。至于钟离炏,以前淘气出门时见过,识得他样貌,这次回京前后都不曾见过,就更别提别的了,你尽管放心。”   叶昔昭研读着虞绍筠眼神,见她目光坦诚,这才略略心安,“你也别怪我多事。你这性情,我看不出个深浅来,再加上萧旬私底下找过你,有些事就难免会想到别处去。”   “我又何尝不头疼。”虞绍筠烦闷地扯扯嘴角,“按理说,靖王门第是不低,可也没那么大的势力吧?怎么就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了?娘现今是一见到我就愁眉苦脸的……你说我这是得罪谁了?”   叶昔昭思忖片刻,语声笃定:“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没有!”虞绍筠摇头否认,低下头去,继续做绣活。   “还说没有?”连目光都回避,分明是心里有鬼。叶昔昭抚额叹息,却也知道凭自己是问不出个什么,也便回了正房。   **   虞绍衡这段日子,一直命人私底下追查萧旬出入侯府见虞绍筠的真正原因,却是毫无进展。萧旬是故弄玄虚也好,刻意做得滴水不漏也好,都是一个结果——无迹可寻。   如今听说了虞绍筠这等事,不知为何,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萧旬。   这日午间,斟酌之后,去了萧旬府中。   今日赶得还算是巧,萧旬这个经常不在家的人,就在书房。书房案上,堆叠着诸多供词、地形图、几名官员的生平履历和一些人的画像。   萧旬已备好了酒,抬手示意虞绍衡在桌案对面落座,“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   虞绍衡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画像上,拿起一张扫了两眼,“这不是你命人追寻两年无果的人么?画得竟很传神。”   萧旬着手之事,隐瞒虞绍衡的并不多,解释道:“今年新添的人有几个像样的了,以前那些画像是不行,有没有都是一个样。”喝了一杯酒又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晚一点我就出去了。”   虞绍衡开门见山:“可知我来意?”   萧旬笑了笑,“猜得出。你问,我挑拣着答,别指望我会多说什么。”   “你先前所说看中绍筠之人,是谁?”   “不是钟离炏。靖王府看中的是你,想与你联手。”   “可是皇亲国戚?”   萧旬思忖片刻,“不是。”   虞绍衡起身向外。   萧旬不由恼火,“你与我多说几句,喝杯酒又怎么了?”   虞绍衡勉强回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问道:“这酒是从何处来?性子这么烈。”   “我夫人特地给我酿制的,且恭祝我死于醉梦之中。”   虞绍衡闻言险些发笑。   “你的日子是愈来愈好,我娶妻却是聊胜于无。”萧旬说着就烦躁起来,站起身与虞绍衡一同走出书房,“你回府吧,我出去找乐子。”   虞绍衡回兵部途中,命人传话给外院的人:为钟离炏提亲之人再来,直接拒之门外。就算是虞绍筠此生嫁不出去,由他供养一辈子他都认,与靖王府结亲,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太夫人将虞绍筠唤到了房里,正语重心长地问道:“对于婚事,你自己可曾有过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虞绍筠不解之下笑道,“我听您与大哥——哦,现在还有大嫂,听你们安排就是了,难道不该如此么?”   太夫人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正色道:“我这几日心慌的厉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便想着不论怎样,先将你的婚事定下来。你可有异议?有什么话都不妨与我直说。”   这意味的是避开靖王府打她的主意,同时也意味着她可能要嫁入并不显赫的门第——仓促之下,太夫人哪里能寻到乘龙快婿,为着家门,恐怕要委屈她一二。   虞绍筠垂眸思忖半晌,再抬眼,仍是笑着,“娘,一切由您做主就是。我早就明白,官宦之家的女子在终身大事上别无选择。我也不能帮衬大哥什么,如此,就尽量避免给他平添纷扰。”   不过三言两语,却让太夫人听得心酸不已,由此犹豫起来,“兴许也是我多虑了,再等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虞绍筠宽慰道:“不论怎样,我都听您安排,您不要为此伤神。”   “我知道了。”太夫人强笑着拍拍虞绍筠的手,“回房去吧。”   虞绍筠回房途中,想想眼前这些事,心中真是千头万绪。   听到轻快的语声,虞绍筠抬眼看去,见叶昔昭正一面走一面交待着丫鬟什么事。   当初,叶昔昭进门的时候,虞绍筠觉得这女子又是可怜又是可恨。可怜的是婚事不由己,随着家门境遇生涯逆转;可恨的是性子太冷漠,对谁也没个好脸色。如今有些事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那是个什么心境。   随即,虞绍筠自嘲地笑了笑。来日,她的处境可比不得叶昔昭。不论怎样,叶昔昭还有她大哥面面俱到地呵护着。而她呢,怎么敢奢望有这种福气。况且,鉴于以往的斑斑劣迹,谁肯为她付出诸多心血。她悄然转身,绕路回房。   虞绍桓近日时常留在家中,对虞绍筠的事再清楚不过,知道太夫人心烦得厉害,便主动去了太夫人房里一趟,说自己如今是真不急于再娶,请太夫人将这件事缓一缓。   太夫人也便顺势点头,笑道:“此事的确是急不得,心乱之下反倒会出错,日后再为你好好筹划此事。”   叶昔昭这边,心里总是有一份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虞绍衡,将一些事情往皇上那边想想。没错,她其实觉得,求亲之人纷纷没了踪影,很可能是皇上授意萧旬,才导致了这情形,害得太夫人心绪不宁。   可是话说出去容易,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解释自己的猜测呢?若是皇上或是萧旬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虞绍衡怕是早就发觉了,何需她一个内宅女子提醒。而真实原因又是一辈子都不能告诉他的。   每日都在思量这些,总也没个结果。   转眼就到了叶昔锦出嫁的日子。   叶昔昭料定叶昔锦心有不甘,出嫁时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是以,提前就知会了侯府中人,届时她去走个过场即可。如果少不得要被人看笑话,那么看笑话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一日的相府,看起来是很喜气热闹,很多人却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明白相府闺秀何以下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秀才。   叶昔昭见过孟氏之后,许氏走过来。   “大嫂。”叶昔昭迎上前去,打量几眼,许氏气色不错,没了叶昔寒的那些妾室,想来心境也明朗了一些。   许氏笑着携了叶昔昭的手,“我们去看看昔锦吧?”   叶昔昭点头,“好啊。”   许氏一面走一面道:“你大哥前两日收到了杜良的信件。杜良一面走一面游玩,还在途中,跟你大哥说,冯五小姐在路上几次三番要寻短见,将他气得半死。”   想想杜良的品行,叶昔昭不由轻笑,“他那样子,换了谁怕是都会被气得寻死觅活。”   “这倒是。”许氏会心一笑,“不是听说了冯五小姐做过的那些事,我还真会同情一番。眼下……随她去吧,路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可不就是么。”   姑嫂两个闲闲说着话,到了叶昔锦的小院儿,发觉院子里很是安静,在这样的日子里,便有些反常了。正心生疑惑的时候,听到房里传出丫鬟、婆子的惊呼声。l3l4   ☆、第52章   - -   叶昔昭与许氏加快脚步,进到房里。   叶昔锦脚下几缕漆黑发丝,尤为刺目。她拿着一把匕首,正要割向手腕。   丫鬟婆子奋力控制住她,夺下了匕首,匆匆忙忙丢到了外面,又疾步去通禀孟氏。   “这是在做什么?!”   叶昔昭与许氏异口同声,语调冷冽。   叶昔锦转头看向叶昔昭,目光怨毒之至。   “削发,要与相府恩断义绝么?”叶昔昭报以冷笑,“自尽,要让喜事成为丧事么?”   叶昔锦直勾勾地瞪住叶昔昭,却是一言不发。   “她要怎样,不需阻拦。”叶昔昭吩咐完丫鬟,转而接住叶昔锦的视线,言辞很是残酷,“你若是死了,相府就少了一个贪图钱财的货色,我们高兴还来不及。除去三姨娘,你以为你能吓到谁、害到谁么?”   许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住叶昔锦,“真是不知深浅!竟到此时还不知自己的分量!”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叶昔锦终于说话了,语速缓慢,语声沙哑,“你、你毁了我的一辈子!”   叶昔昭却漾出笑容,“你贪图小利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些。事后再说这话,还有何用?”   许氏吩咐房里的下人,“收拾一番,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叶昔锦看向许氏,“你可知道夫人给我的嫁妆都是些什么?有头脸的丫鬟出嫁也没我这般寒酸!”   因为贪财才走到了这一步,到今时竟还是为了那些身外物意难平。许氏心生不屑,冷了脸,“给我闭嘴!丫鬟知道尽心竭力地当差做事,你又做过什么?我若是夫人,都不会给你寻亲事,早把你逐出家门任你自生自灭去了!”   说着话的时候,去通禀的丫鬟回来了,站在门口低声道:“夫人方才说,说……说小姐是死是活都不打紧,相府只等着结果。喜事喜办,白事却不会办——夫人让小姐自己思量何去何从。”   许氏携了叶昔昭的手,“我们还是去别处坐坐,留在这里着实没趣。”   叶昔昭点一点头,离开了叶昔锦的小院儿后,问道:“大嫂,依你看昔锦还会继续闹事么?”   “她还有什么脸闹下去?”许氏不屑地笑着摇头,“放心,心有贪念的人更怕死,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兴许是想在这时候闹腾一番,让看热闹的人去与夫人讲讲情,使得嫁妆丰厚一些?只是都到这时候了,谁还会理她……我也说不准,只是这么猜测着。”   “好好的头发,也弄得参差不齐了……”叶昔昭失笑,“这样子到了婆家,不是更招人嫌弃么?”   “是啊,女子不该一味认命,可事到临头还不认命也不行啊。”   叶昔昭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大哥这些日子怎么样?”   许氏自心底现出愁容,“看他的样子,心里很不好过,现今真是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唯一的好处,是比往日勤勉许多,也不那么贪杯了。自然,也是没人在跟前怂恿他所致。”   “这些其实都算是好事。”   “我只是担心他抑郁成疾。”   叶昔昭正色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这些都经不起,尽管放心,而且这些你也不宜说什么。”   “我明白。”许氏强笑着点了点头。   正被两个人议论的叶昔寒,此时身在叶舒玄的书房,正在询问一件事:“昨日我回来时,恰逢永平侯离开,您找他商量什么事情么?”   叶舒玄敷衍道:“他路过相府,进来闲谈几句罢了。”转而问道,“你与唐鸿笑,似是有些日子不怎么来往了?”   叶昔寒忍不住蹙眉,“还与他来往做什么?你先前不也三令五申地让我离他远点儿么?”   叶舒玄思忖片刻,摆一摆手,“今时你的境遇却是不同,在相府的地位岌岌可危,无人理会,我开始对昔朗刮目相看,你那帮友人又都弃你而去,愿意听你抱怨的人,大抵只有一个唐鸿笑。”   “……?”叶昔寒用眼神诉诸情绪,慢慢的,眼睛亮了起来,“您的意思是,投石问路?”   叶舒玄有了一丝笑意,“还不算太笨。”   叶昔寒神色变得专注,“这件事虽然让人倒胃口,可是为了一探究竟,我也认了。”   “切勿急于求成,行径做派一如往常那般不成器即可。”   叶昔寒虽然听着这话别扭,还是爽快点头,“明白!”   叶舒玄郑重警告道:“这件事你若是出了岔子,也就要不得了,你以后就跟着唐家人度过余生吧!”   “怎么会呢?”叶昔寒心说我丢人都丢到这地步了,再不做些事情表现一番,以后还有活路么?随即到了叶舒玄近前,“将您的打算与我细说一番。”   叶舒玄虽然不想,如今却只能把叶昔寒当做一颗棋子来利用。近来他每日都会费尽思量的,只有唐鸿笑与叶昔寒,为此绞尽脑汁地做局。一切准备好了,又反反复复推敲有无纰漏,眼看着叶昔寒也是颓丧到了一定的地步,时机正好,这才与叶昔寒提起。   叶昔寒把事情办成了,就说明还有些可取之处。叶昔寒把事情办砸了,同唐鸿笑假戏真做地又成了以往的情同手足,也无妨,最终还是能试探出唐鸿笑的心迹。他在事后需要思量的,不过是这个嫡长子的去向。   父子两个谈论多时,叶昔寒才走出书房,意态很自然地又变成了过来时的颓唐——由不得他不如此,现在府里府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多了同情或幸灾乐祸,少了对他以往的尊敬。   他望天无声叹息。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引得唐鸿笑有所举动又需要多久?他不能确定期限。最要命的是,父亲责令他不能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他的妹妹、妻子。这两个人日后不恨死他才怪。   思来想去,他最后的结论是:父亲如今分明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折磨他的机会,不让他蜕层皮怕是不会罢休。   **   这晚,虞绍衡很早就回房了,沐浴后躺在床上,借着灯光良久地看着一张笺纸。   叶昔昭歇下时,瞥见笺纸上只写着几名官员的名字,这才知道,他是在看着纸张出神。   轻轻摇了摇他手臂,叶昔昭问道:“是太夫人给绍筠选出的人家?”   “嗯。”虞绍衡无声地叹息,“娘说我若是无异议,便选出一家,尽快着手此事。竟是决意如此的样子,不是太仓促了么?”   叶昔昭又问道:“你看了这么久,是棘手,还是心里难过?”   “两者都有。”虞绍衡丢下纸张,侧转身形,下巴抵着她头顶,“娘不知道萧旬夜入侯府的事,却已急切慌乱起来,怕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可如果真要出什么事,怕是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预感如果能够避免一些事情就好了,可惜不能,它通常只是在事发时得到验证。   叶昔昭轻声说出自己的看法:“你都这么说了,那要不要静观其变?其实靖王那边又能怎样呢?他们又不能强迫侯府同意婚事。若是按照太夫人的意思,且不说会不会白忙一场,单是着手准备此事的日子里,谁心里都不会好过,觉得委屈了绍筠。”   “我总是希望,府中人都过得安稳如意,却从来不能如愿。”虞绍衡有些失落,“这是不是我强人所难之后得到的报应?”   “胡说什么呢?”叶昔昭抬脸看他,“还是说,你后悔了?”   “不悔。只是想起了你之前的闷闷不乐,就似看到了绍筠日后的情形。”他眼中尽是歉意,“怪我么?”   “怎么会。”叶昔昭柔声宽慰着他,“绍筠不会似我以往那么傻,我们是她的亲人,看到的也只有她调皮出错的一面,所以才总是担心她的前景,但这并不能说明她不明白事理。”见他是认同的,继续道,“我得了闲也多与绍筠说说话,看看能不能问出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虞绍衡挂着一丝笑,沉默多时才说道:“明日我与娘细说分明,尽量让她将绍筠的事缓一缓再说。还是弄清楚如今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嗯。”   翌日,叶昔昭始终在想的,都是要怎样让虞绍筠说出刻意隐瞒的事情。要想套出实情的前提,必定要先与她自心底亲近起来,这才是最不好办到的。   正为这件事心烦的时候,许氏过来了,脸色很是憔悴,看起来是整夜未眠的样子。进门落座后,直言道:“我与你有话说,将人都遣了吧。”   不是心绪太焦虑,以许氏的性情,可不会说出这种话。叶昔昭摆手让丫鬟退下。   许氏不等询问,便已红了眼眶,“你说说,昨日才与你说你大哥有些长进了,到了晚间他就变回了原形——昨日喝得一身酒气,送他回去的竟是唐鸿笑!”   叶昔昭愕然,“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许氏眼中闪烁出泪光,“今日一早,我好心规劝,他竟是毫无悔意的样子,还说如今也只有唐鸿笑还顾念与他的旧情。到这地步了,他还是那样不争气,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   叶昔昭颓然抚额。叶昔寒,果真是无药可救了么?l3l4   ☆、第53章   沉默多时,叶昔昭才说道:“他果真不成器,任谁也没法子。大嫂,不如你搬回内宅,别整日守着他了。”   许氏哽咽道:“其实我的来意,是让你劝劝他。你若是对他心灰意冷了,也不需勉强。”   叶昔昭苦笑,“我还真是心灰意冷了,再者规劝有用的话,他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许氏点一点头,“也是这个理。”之后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道辞,“我这心里有火气,在哪里也坐不安生,就先回去了。”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叶昔昭只怕她会过得太委屈,“不如还是听我的,回内宅去住。”   “那怎么行。”许氏勉强抿出个笑容,“总归是夫妻一场,既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不到最后一步,我还是要尽心尽力。眼下只是有些心寒,才来与你抱怨一番。”   “……”叶昔昭看着许氏,除了叹息,什么也说不出了。   将许氏送出垂花门外,往回走时,念及叶昔寒,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还是当做耳旁风。眼下,她打消了请叶昔寒到侯府的念头,决定再不理会这个人了。还是让父亲管教这个人吧,父亲心里总该有个分寸。   虞绍筠房里的丫鬟急匆匆走过来,语声急促地通禀道:“夫人,小姐她有些不妥当,烧得厉害。”   叶昔昭吩咐道:“那快去禀明太夫人啊,去请太医过来。”   “可是,小姐她说不想让太夫人担心,不让奴婢去太夫人房里……”   “那怎么行。”叶昔昭一面走一面道,“听我的,你快去,我这就去你们小姐房里。”   丫鬟这才快步跑向太夫人房里。   **   虞绍筠蹙眉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双唇干燥得起了皮屑,额头上直冒虚汗。   “绍筠?”叶昔昭走过去,探手摸了摸她额头,“烧得这么厉害,何时开始的?”   虞绍筠先是蹙了蹙眉,“说了不许知会你们,这些个丫头就是不听……”语声沙哑,吐字很是吃力。   “不让人知晓,病情就能好转么?”叶昔昭没辙地看着她,“是不是心火所致?”   虞绍筠慢言慢语地打趣道:“前几日才给二嫂算命,今日又改做郎中了?”   “是又怎样?”叶昔昭没辙地瞪她一眼,“你不想人担心,也要分什么病情,烧得这么厉害,就不怕出闪失?”   “一早只是觉得嗓子疼,说话有些吃力,以为不碍事的。”   “我已命人知会太夫人,太医过些时候就该请来了。”   “让你费心了。”   叶昔昭探身将虞绍筠丢在一旁的锦被给她盖上。   虞绍筠要伸手撇到一旁。   叶昔昭按住了她的手,“给我安分些!”   虞绍筠没辙地看着她,“热。”   叶昔昭剜了她一眼,“这是废话,烧得这么厉害,不觉得热才怪呢。烧得厉害的时候,就是要发汗。”   虞绍筠索性不再说话。   叶昔昭又命人打来一盆冷水,将手巾在水里浸过,折叠起来,放到虞绍筠额头上。   “嗯……”虞绍筠勾出一抹笑,梨涡浅显,“这样感觉好了一些。”   随后,二夫人闻讯赶来,进门打趣道:“小老虎成病猫了?”   虞绍筠倦怠地睁了睁眼,“是啊,一点力气都没有,你们抓住这机会报仇吧。”   叶昔昭与二夫人不由笑起来。   太医过来把脉诊断,说虞绍筠的病因是喉间出了点症状,才引得整个人高热不退,也无大碍,服药调养几日就好了。   太医走后,二夫人道:“我有心火的时候是牙疼,绍筠却是喉间不适。”   虞绍筠才不肯承认自己有心火,“我有什么心火?谁还没个生病的时候?”   叶昔昭与二夫人相视一笑,由着她嘴硬。   妯娌两个转到外间,一面等人抓药回来,一面闲话家常。   叶昔昭问起柳玉平的事:“给你庶姐找好人家没有?”   “还没有呢。”二夫人秀眉轻蹙,“也是这才知道她为何还待字闺中,竟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找了几个人家,齐姨娘总是在我爹娘面前说三道四,说门第太不起眼,便是有些瑕疵,也不能受那等委屈。”   “她曾打过你的主意,如今自然意难平。侯府门第摆在这儿,你又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她自然宁可让你庶姐做二爷的妾室,也不想让你庶姐做别人的正妻。”叶昔昭说着,摆了摆手,“索性你也别为这件事劳心劳力了,离她们远些才是。”   “我明白。”二夫人语声转低,“我娘也快无从容忍齐姨娘了,不定何时就做主把我庶姐打发出去了,齐姨娘再闹也无济于事。眼下只是账务的事情刚过,不好当即翻脸。”之后有些惭愧地笑了,“这些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让大嫂见笑了。”若非叶昔昭知道前因,她是怎么也没办法告知这些是非的。   “每家都有一笔理不清的帐,谁能笑话谁?”叶昔昭想到相府种种是非,由衷感叹。   抓药的人回来之后,叶昔昭知道二夫人懂得些药理,又让她细看了看药方、药草,这才着人煎药。末了,两个人拿着药方去太夫人房里回话。   太夫人听完原委,看了看方子,温声道:“都难免有个小病小灾的,让她房里的人悉心服侍。你们两个辛苦了。”   叶昔昭问道:“太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绍筠?”   “算了。”太夫人笑道,“由你们两个照顾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底子不似寻常女儿家单薄,没事。”   叶昔昭看得出,太夫人不过是强颜欢笑,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却也无从宽慰,与二夫人同时告辞回房。   晚间饭前,叶昔昭命人去问虞绍筠想吃什么。虞绍筠也不客气,说现在想吃素馅儿水饺。   这并不难,叶昔昭去了小厨房,备了几样口味清淡的小菜,特意多做了一些饺子,吩咐夏荷去给太夫人与虞绍衡送过去——今晚母子两个一起用饭。   自小厨房走出,叶昔昭带着芷兰,将饭菜给虞绍筠送了过去。   虞绍筠笑着坐起来享用,一面吃一面道:“大嫂,我教给你一个诀窍——越是生病的时候,越是要多吃东西,就算是忌口的饭菜,只要想吃也不需顾忌,吃饱喝足的前提下,病才能尽快好转。”   叶昔昭认同地点头,“还真是这个理。”随即又道,“药也要按时服用,不可敷衍。”   “……”虞绍筠苦了脸,“最受不得那股子苦味了。”   叶昔昭轻轻挑眉,“受不了也要服用,谁让你生病的?”   在叶昔昭监督之下,虞绍筠用罢饭,捏着鼻子灌下了一碗药,丢下药碗连忙取过一块糖放入口中,半晌才不再蹙眉苦着脸。   **   虞绍衡与太夫人用罢饭,倾谈多时才回到房里,却不见叶昔昭,问过缘由之后,去了虞绍筠房里。   虞绍筠已经睡了,烧还未退,脸颊泛着病中才会有的绯红色。   叶昔昭为虞绍筠换了一块手巾放在额头,转身时才发现虞绍衡站在屏风旁边,解释道:“额头还是烫得厉害,药怎么也不见效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会这么快就好转。”虞绍衡宽慰着,到了床前,手掌覆上虞绍筠脸颊,轻一蹙眉。   虞绍筠不耐烦地抬手推开他的手,咕哝道:“谁这么烦人!”随即又不耐地要翻身甩掉被子。   虞绍衡将她双手塞回被子里,把她裹成了个粽子,也不管虞绍筠根本是神志不清,警告道:“老实点儿。”   虞绍筠微声回了一句:“烦死了!”片刻后,又睡沉了。   叶昔昭看得笑了起来,低声道:“你回房歇息去吧,我等她好一点再回房。”   “回去也无事,在这里坐坐也好。”虞绍衡转身去往厅堂落座。   **   虞绍谦今日找虞绍衡有要事要说,先后去了太夫人房里、正房,都是晚了一步,到最后,找到了虞绍筠这里来。   因着虞绍衡在的缘故,整个小院儿静悄悄的。   虞绍谦进门,见虞绍衡、叶昔昭各坐在一旁喝茶,见礼之后问道:“绍筠好些没有?”   叶昔昭答道:“此时还不见起色,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之后起身,有意回避,“我去看看她,你们说话。”   虞绍衡问道:“何事?”   虞绍谦略一沉吟,“关乎相府。”   叶昔昭不由脚步一滞。   虞绍衡看向她,“既然是相府的事,那你就听听。”   叶昔昭知道虞绍谦的性情,若非情急,不会追到这里找虞绍衡说这些事,便犹豫着站在了原地。   虞绍谦素来沉默寡言,却非拖泥带水的性子,迅速权衡之后,道:“相府中人与唐鸿笑来往不断,而这两日同僚与我说起唐鸿笑一事——他与靖王幕僚暗中来往。”   虞绍衡反应却很平静,“知道了。”   “大哥心中有个计较就好。”虞绍谦即刻告辞。   又是唐鸿笑。   叶昔昭神色转为沉凝,看向虞绍衡,“靖王会不会利用相府做文章,以此达到与侯府结亲的目的?你作何打算?”   ☆、第54章   54   虞绍衡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我正在想。”   “……”这话跟没说有区别么?叶昔昭略带不满地看住他。   虞绍衡便又加一句:“稍后再说此事。”   叶昔昭点一点头。   两个人在虞绍筠房里停留至夜深人静,直到叶昔昭确定虞绍筠高烧有所减退,这才回了正房。   歇下之后,叶昔昭思忖的还是虞绍谦说过的话。不过三言两语,意味的事情却太多了。   “我爹与唐鸿笑来往,是出自假意。而我大哥是何心迹,便是我所不知的了。可不论怎样,落在靖王眼中,这一点都是能够利用的。如果相府一些不该被外人知晓的事情被唐鸿笑知道了,那么,靖王不论是让手下爪牙弹劾相府,还是以此作为把柄,都能达到一些目的。毕竟,相府与侯府是姻亲,息息相关。你想要做到不被牵连,也不是那么容易。”叶昔昭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自心底烦躁起来,“你给我句准话行不行?眼看我娘家就要成为你的负累了……”   “别急。”虞绍衡手指按住她唇瓣,“事态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以为你近来心血白费了了?”   “我还真怕白忙了一场。”叶昔昭很是沮丧,“我大哥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可说不准。”   “他虽然急躁鲁莽了一些,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你只管安心度日,不必理会这些是非。”   叶昔昭蹙了蹙眉,“我恐怕做不到。”   “不信我了?”虞绍衡柔声问道。   “这是两回事啊。”叶昔昭并不隐瞒自己的心绪,“难为太夫人还想让我主持中馈,府中哪个人都不傻,怎么看我倒罢了,怕是会暗地里为太夫人不值……我觉得真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看重——娘家人眼看就要成为你的包袱了……”   虞绍衡笑着吻住她,将她透着不安的言语淹没,良久才对她说道:“不会的,放心。”   “你怎么能确定不会?”叶昔昭轻轻捶着他胸膛,“是不是要急死我?不能透露一二么?”   虞绍衡迟疑片刻,对她诉诸实情:“相爷自有打算,我暗中帮衬一二即可。至于你大哥,如今是相爷手中一枚棋子,这场风波过后,相爷才能确定他该留该弃。”   叶昔昭很快会意,满腹焦虑终于有所缓解,“这还好些。”   “你心中有数即可。”   “我明白,不会显露出来的。”   “至于唐家……”虞绍衡沉吟片刻,“不论往日与相府有着怎样的情分,迟早会成为过往云烟。”   不论往日唐鸿笑对于她来说是远亲,还是有所看重之人,迟早会成为过往云烟。   他真正要说的是这些,她亦明白。   叶昔昭低声道:“早该如此。”   虞绍衡缓声问道:“真这么想?”   叶昔昭反问:“你不相信?”   虞绍衡沉默。   “原来不论我怎么做,你还是不曾完全释怀。”叶昔昭理解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心里却还是有些烦躁有些气闷,也不知这些情绪是针对谁,可是眼前能让她排遣这些情绪的人,也只有他。   叶昔昭气恼地咬了他双唇一下,“为何就不能全然信我?”   她又咬了他颈部一口,“为何提起那个人你就反常?”   她的手掐在他腰际,“我如今什么都信你,可你呢?”   她对此越是气恼,虞绍衡心里便越是愉悦。他挂着笑意,由着她在身上为非作歹,将她揽到身上,扯下了她衣衫,“我信你,总行了吧?”   “一听就是敷衍。”她像只气恼的猫儿一般,低下头去,咬着他胸膛,“你想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   虞绍衡呼吸一滞,伴着微痒微疼的感觉,体内躁动不已,将她容颜送到近前,索吻之前低语道:“到今日为止。”   “才不信。”叶昔昭语声含糊地抱怨着,亲吻之间,仍是带着一股无名火,恣意吮咬着他唇舌。   虞绍衡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扣着她腰肢,抬了抬腰身。   叶昔昭却是有意作对,帮他除去束缚之后,仍是跨在他腰间,俯身吮吻他耳际、颈部,百般的撩拨,就是死活不肯给他缓解早已燃烧成灾的yu望。   “叶昔昭,”虞绍衡笑着斥道,“你想急死谁么?”难得她主动一次,可是这样的主动,任谁又受得了?   “你自找的!”叶昔昭双手落在他枕侧,撑身看住他,明眸含着笑意。   虞绍衡一手勾低她索吻,一手落到了她身下,“倒要看看谁先忍不住。”   叶昔昭眼看自己就要变主动为被动,便想逃脱他掌控,别开脸要翻身下去的时候,他却环着她坐起身来,让她跪坐在膝上,双腿分开,使得手覆上那一方柔软,中指毫无障碍的滑入。   叶昔昭吸进一口气,轻哼一声。   虞绍衡环着她肩颈的手臂加了力道,使得她上肢贴近一些,两处丰盈的顶端轻轻触碰着胸膛,唇齿焦灼地纠缠着她舌尖。   手指的清浅出入,带出阵阵温湿。叶昔昭身形微动,双臂迎合地环住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到这时候,虞绍衡却不心急了,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手指滑出,将她涌出的汁液温柔涂抹在周围。   “嗯……”体内便这样陷入了空虚,叶昔昭环紧了他,抬了抬身形,指尖不安地弹跳着,“又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是。”虞绍衡的笑意带着孩子气的顽劣,反身将她拥倒在床上。他蓄意让她焦灼难耐,中指再度侵袭,尽根而入,恣意翻搅碾磨她敏感之处。   叶昔昭身形一紧,难耐之下,攀附着他,手握住了他身下坚硬,毫无章法地摩挲tao弄。   虞绍衡闷哼一声,终止了彼此带来的甜蜜的折磨,与她十指紧扣,沉身没入,身形快速起落起来。   叶昔昭看住他明亮的双眸,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迷乱,看着他神色一点点转为全身心的迷恋,先前的不安不满逐步消散。   她不再如往日那般羞涩,舒展开身形,为他全然打开自己,在他身下如花盛放。   她享有他毫无保留的索取,也给予全身心的回应,便让这无尽的旖旎变成一场盛宴,纵情恣意,酣畅淋漓。   **   因着昨日虞绍衡道出的叶舒玄的一些打算,以及日后唐家迟早会落入叶舒玄的圈套,第二日的叶昔昭,全然平静下来,如常度日。   一早,几名管事妈妈前来回话,说了几件事,请叶昔昭做出定夺。这意味的是太夫人依然没有改变打算,要让她将内宅事宜一步步接下来。   叶昔昭不需想也知道,这全是虞绍衡的功劳。昨日他必然已与太夫人道出详情,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太夫人才会依然信任她。   忙完手边事,叶昔昭去了虞绍筠房里。   二夫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看着虞绍筠发愁,“喝一碗药而已,你却磨蹭了这么久。”   叶昔昭闻言笑道:“她不肯喝,我们就去请三爷过来。让三爷给她灌进去。”   虞绍筠没好气地看了叶昔昭一眼,捏着鼻子把药一口气喝完。之后连糖块也没吃,倒在床上嘀咕道:“我觉得已经没事了。”   叶昔昭也不反驳,只是道:“既已没事了,就继续做绣活吧。”   “……”虞绍筠不说话了,扯过被子盖住身形。   叶昔昭到了她近前,摸了摸她额头,“的确是有所好转。好生歇息,与你二嫂说说话,我午间再来。”   虞绍筠看向叶昔昭,“大嫂做的饭菜很不错,午间能不能再给我做一道山珍刺龙芽、一道荷叶粉蒸肉?”   叶昔昭问二夫人:“她吃这些行么?”   “少吃些,也不碍的。”   叶昔昭含笑点头,“那就好,午间我做好了命人送来,你与她一起吃,管着她不要贪嘴多吃。”   二夫人笑着满口应下,“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也有口福了。”   虞绍筠也无异议,“那我先谢过大嫂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侯府平静得有些反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夫人交给叶昔昭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日子也就越来越清闲。是以,不时便带着叶昔昭应邀离府做客,将多年往来之人一一引见给儿媳;又是多年信佛之人,虞绍筠痊愈之后,隔几日便带上女儿一起去寺里上香祈福,初一十五这种日子更是必然会去的。   叶昔昭对于礼佛之事不反对也不热衷。这源于叶舒玄多年来信奉道家学说,而孟氏则与太夫人一样信奉佛教,便使得叶昔昭年幼时便开始接触佛经、道经,看得多了,没有使得她偏向于哪一方,反而觉得各有各的好处,一视同仁,同样尊重,分不出个轻重。   是以,得空的时候,也会陪着太夫人与虞绍筠前往寺里上一炷香。   虞绍筠在太夫人的熏陶下,上香时有着几分诚意,也逐渐开始喜欢上了寺庙内安宁悠然的氛围。每次从寺里回来,心境都会平和几分,人也真正安静下来,每日留在房里做绣活。   时光无声地从指间悄然逝去,转眼四月逝去,夏日将尽。   初一这一日,太夫人与虞绍筠一大早就离开侯府,赶往寺里上香。   同一时间的叶昔昭,因着燥热醒来,蹙眉轻推虞绍衡,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这人温暖的怀抱在别的时节再好不过,在这光景下可就不是享受了。   “没良心。”虞绍衡阖着眼帘打趣她,“等天冷了也要离我远远的。”   “想那么远做什么?”叶昔昭笑道,“你此刻该想的是该起身了。”   虞绍衡蹙了蹙眉,“是。有时候会想,何时能够赋闲一段时日,与你真正朝夕相对。”   “恐怕要到年华老去之时了吧?”叶昔昭对此也有些遗憾。新婚时,他有一段日子的假,可那时她每日如梦游,只忙着对他冷眼相对了。迅速敛起语声中的怅然,她宽慰道,“朝夕相对之下,说不定就会慢慢地看彼此不顺眼,倒还不如现今这样。”   “怎么可能。”虞绍衡笑着坐起身来,敛去意态中的慵懒,将她衣物放到她身侧,“你这几日有不少事要做吧?”   叶昔昭一面与他一起穿戴齐整,一面道:“是啊,府中各处的陈设、用具都要换成夏日里该用的,还有几处没换完。眼看要到端午了,要准备起来。”   “实在繁忙的话,就让二弟妹帮衬一二。”   “二弟妹想得多,不想落话柄,我怎么能强人所难。再说我也只是四处转转,只是个发话的,不累。”   “你心里有数就好。累坏了的话,我可不会管你。”   “谁要你管?”叶昔昭丝毫不将他这话放在心里,“有太夫人管我就好了。”   虞绍衡笑起来,“娘这些日子心绪好转些没有?”   叶昔昭如实道:“不时出门走动,心境有所缓解了。只是,上门为绍筠提亲的人还是一个也没有,不论怎样,太夫人还是难免会多思多虑,偶尔便有些烦闷。”   “我已命人留意萧旬那边的动静,他定是明白此事原委的。过些日子就见分晓,我已与娘说过了,你也不要为此心烦。”   “嗯,那就好。”   虞绍衡出门之后,叶昔昭忙于处理大事小情的时候,叶昔寒过来了。   这段日子未见,他清瘦了几分,目光平静,举止也多了一份稳重,落座后直言道:“我是来请你得了闲就回娘家一趟,帮我劝劝你大嫂。”   叶昔昭语气透着同情:“我大嫂怎么了?无从容忍你了么?”他已走到了被生身父亲当成棋子来用的地步,细想想,真有些可怜。   叶昔寒沉默片刻,低声道:“她说我若是再与唐鸿笑来往,再不按照爹娘意愿为人处事,便要回娘家常住了。”   叶昔昭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晓得他行径的目的,狠一狠心道:“谁叫你不争气?谁叫你又与唐鸿笑来往的?我才不管你的事!这些日子不回去,也是懒得见你,更懒得听说你的事。往日里你不知福,现在又不肯听大嫂的规劝,怎么好意思来与我说这种话的?”   “我……”叶昔寒目光中尽是挣扎,却很快敛目平复了情绪,“你不肯帮我,也算了。我还有事,回去了。”   “你走吧。日后不要再为这等事来找我了,侯府不稀罕招待你这样的人!”叶昔昭说完,唤人送客。   叶昔寒苦笑着起身,离开时脚步很是沉重。   叶昔昭闭了闭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只盼着他能熬过这一关,能在兼顾正事的同时,用真情实意去挽留许氏。   **   耀华寺。   太夫人上香之后,去找相熟的法师为自己答疑解惑。   虞绍筠信步游走在寺中空旷古朴的殿堂之间。   走出大殿,转向后方殿堂途中,她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感觉犹如针芒在背。   猛地回头,唯见举手投足透着恭敬的络绎不绝的上香之人,并未发现可疑之人。犹豫片刻,这才回头继续前行。   等她走远了,两名年轻男子从殿堂合抱粗的圆柱后转过身形。   这两个人都是虞绍筠见过的,其中一人更是她很熟悉的。   一个是钟离烨,少年登基的帝王。   另一个是萧旬,为钟离烨打理诸多隐秘之事的暗卫统领。   钟离烨问道:“她这些日子还算安分?”   “除了不时来寺里上香,不出家门半步。”   钟离烨微一颔首,“侯府总算是门风不错。”   萧旬有些沮丧,“的确,便是微臣也难以进入侯府。”   “好事。”钟离烨大步流星离开正殿,避开上香之人,迅速离开耀华寺。   策马扬鞭回宫的途中,钟离烨吩咐道:“朕下旨之前,断了旁人求娶虞绍筠、虞绍衡为她择亲事的途径。这一两日尤其要上心,不可功亏一篑。”   萧旬称是,又道:“旁人都是小事,唯有靖王那边不肯罢手,近来愈发急切了。”   钟离烨眼中闪过锋芒,“他倒是会想,与虞绍衡结亲,便能让侯府、相府全成为他的势力——如此的话,这朝堂、天下还有朕什么事?”   萧旬只是觉得虞绍筠太无辜,浑然不觉之下,已经成了两股势力暗中争夺的目标。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皇上心中事,皆是关乎大局,可太后若是不知缘由,恐怕会忌惮侯府,亦无法认可虞绍筠吧?”   “那又如何?”钟离烨漫不经心地一笑,“如今的皇后,是太后极力主张之下,朕才不得不册封的。如今又怎样?”   皇后是镇守一方的藩王之女,太后本意自然是存了笼络之心。可如今,皇后在后宫诸多行径阴毒狠辣,已成了钟离烨心头的一根刺。   萧旬对后宫是非早有耳闻,也明白,换了任何一个人,整日里对着皇后那般表面端庄心如蛇蝎的女人,也早已无从忍受了。便是没有正经事做,皇上怕是也会离开皇宫一段时日躲个清净。   钟离烨又道:“太后心里,没有面目可憎的嫔妃,只有嫔妃背后的家世。”   萧旬却还是头疼不已:“可是虞绍筠……”那性情真的适合进宫么?   “磨她一段时日。”钟离烨淡淡瞥过萧旬,“虞家的人骨子里都该有一份狠辣,她不为自己,也会为家门步步为营。再者,朕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么?”   后宫那种地方,从来是是非不断,女子的命运哪里会有定数?萧旬能确信皇上是有心呵护,却不能确信这心愿能得偿。   钟离烨淡声警告道:“虞绍筠朕是要定了。你胆敢将此事声张出去,你家破人亡便是咎由自取。”   萧旬听了,生出满心怨怼,心说我这是走了哪一路的霉运?怎么动不动就要我家破人亡?乔安就是再可恨,也不该被这种事情牵连的陪着他掉头。   钟离烨见萧旬还不做声,手中鞭子轻轻挥出,“朕又不是要害谁!你这是什么脸色?”   “微臣知罪,微臣惶恐。”   每一次,萧旬一本正经打官腔的时候,都会引得钟离烨发笑,这次也不例外。   **   皇上回宫的消息,很快从宫里传出,在京官员先后获悉。   近黄昏时,叶昔昭是从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的。   皇上先于前世一个多月离开宫中,既已回来,再出行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样一来,虞绍筠进宫的日子会不会提前?在前世,虞绍筠是夏末时入宫的。   因着这些心绪,经过虞绍筠院落的时候,叶昔昭款步而入,细心查看房中一事一物有没有缺欠。   不论归宿在何处,虞绍筠迟早是要离开娘家,不能再做往日里调皮任性的小孩子了。   成长,对于有些人是可喜的事,而对于虞绍筠来说,却等同于磨难。   步入寝室,虞绍筠一名丫鬟正站在床前,身形僵滞。   芷兰轻咳一声:“愣在那儿做什么呢?夫人来了。”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将手里一个物件儿塞到枕下,这才回身屈膝行礼。   “方才拿的是什么?”叶昔昭走过去,将东西摸出,敛目相看,不由一愣。玉璧,再看坠饰,是男子才会随身佩戴之物。   丫鬟胆怯地解释道:“奴婢、奴婢方才收拾床铺,无意中看到的。夫人……”脑筋飞速转动之下,为虞绍筠寻找借口,“这兴许是侯爷或者二爷、三爷给小姐的吧?”   “兴许是吧。”叶昔昭漫应一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看看房里还缺什么物件儿。”   丫鬟犹豫着出门去了。   叶昔昭凝视玉璧片刻,越看越是狐疑,看看天色,太夫人与虞绍筠还要过些时候才回来。转而将玉璧递给芷兰,“收起来,细心保管。太夫人与小姐回府后,即刻告知于我。”   芷兰称是,小心地将玉璧收了起来。   **   萧旬从宫中返回府中,穿过内宅,去往后花园水榭途中,乔安迎面而来,经过他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你那债主又来了。”   “永平侯?”   乔安挑眉反问:“除了他,你还有几个债主?”   “别一口一个债主,”萧旬拧眉道,“欠他的我早就还清了。”   “是么?了不起。”乔安讽刺一笑,漠然离开。   “一年到头都是这不阴不阳的脸色!”萧旬气恼地嘀咕一句,转而去了水榭。   虞绍衡身形沐浴在夕阳光影间,负手看着眼界内景致。   萧旬走上前去,拉过椅子落座:“来找我何事?”   虞绍衡看也不看他,“今日,你萧大人与一年轻男子去过耀华寺。巧的是,我娘与绍筠今日正是去了耀华寺上香。”   “你居然命人跟踪我?”萧旬语气恶劣,他真正生气的原因,是自己竟然不曾发觉。   “你与男子离开耀华寺之后,直奔宫中而去。之后,官员皆知,皇上回了宫中。”   露馅儿了……萧旬用力揉了揉眉心。   虞绍衡转眼看向萧旬,笑意寒凉。   萧旬眨了眨眼,将话题扯开去,“这件事你先放一放,还是先替你岳父想想权宜之计为好。不出所料,明日诸多言官将上奏弹劾叶相。有唐鸿笑这样的人举证,他能全身而退么?再说了,靖王原本今日是要找你当面谈及结亲之事的,是我命人帮你拦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一更,每更保持在六千字左右。时间上最迟不超过下午两点,尽快调整到**点钟更新。   么么菇凉们,周末愉快哦~   ☆、第55章   55   虞绍衡笑意更冷,“如此说来,我还要谢你了?”   “那倒不必。”萧旬打着哈哈,“只是要你明白,我总不会害你的。”   虞绍衡漠然转身。   萧旬连忙起身追了上去,“有话直说,这是何意?”   虞绍衡也就直言相告:“告辞,后会无期。”   萧旬蹙眉,懊恼慨叹道:“忠义不能两全,果真如此。”   虞绍衡语声淡漠之至:“萧大人理应效忠皇上。”   萧旬却是强行拦下虞绍衡,“左右我也里外不是人了,你想必也已猜出了梗概,既如此,我也不妨直言相告,去房里细说。”   **   虞绍筠回府之后,便被夏荷请到了正房。   叶昔昭遣了房里的丫鬟,抬手示意虞绍筠落座,之后取出了玉璧,放到桌案上,缓缓推到虞绍筠面前,“今日无意中从你房里看到的,与我说说,这是谁送你的?”   虞绍筠并不为此忐忑,略略沉吟后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这么说,大嫂相信么?这东西我拿在手里也觉得不踏实,总想着与大哥说明此事呢。只是总是害怕大哥又与我发火,认为是我招惹别人在先,这才迟迟不曾提及。”   叶昔昭神色一缓,“那么,能不能先与我说说?”   虞绍筠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将这玉璧的由来说了,末了又道:“萧旬初次夜入侯府,见过这物件儿,谈起那个人,也如那人随从一样称其为七爷,却未道出名讳。”   “七爷……”叶昔昭目光微闪。   “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人是谁,或者是我听错了?”虞绍筠疑惑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想到了什么?”   “我久居内宅,能想到什么?”叶昔昭漫不经心地笑着,“名门子弟行七之人,不曾听说,最有名的一个出自帝里天家,似乎也不大可能吧?”而心里,却已能确定那个人就是皇上。只有那个人是皇上,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才能得到解释。   说者虽是故作漫不经心,却不妨碍听者将话细细斟酌。虞绍筠慢慢变了脸色,红唇微启,却是欲言又止。   思量半晌的结论,也与叶昔昭一样,已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微服出巡的皇上。   如果在回京的路上不曾在涿郡逗留,是不是就不会遇到皇上?   如果没有遇到皇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萧旬夜入侯府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无人上门提亲的地步?   不!   虞绍筠猛地摇了摇头,这件事的关键并不是她有没有遇到皇上。   只凭借皇上初次见她就留下了信物,便认为皇上对她一见倾心,那未免是自恃过高、自作多情。   宫中女子无数,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换句话说,皇上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他不可能轻易对任何女子动心。   皇上想要的,必定与靖王相同。男人之间,权衡的是大局,较量的是权谋。   而她,不过是侯门的附属品,是旁人笼络她大哥的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儿罢了。   室内陷入了良久的静默,直到丫鬟轻手轻脚地进门掌灯,两女子才惊觉已经入夜。   虞绍筠笑了,看在叶昔昭眼中,是比哭泣更让人心酸的笑。   “绍筠。”叶昔昭转到虞绍筠身边,手势带着安抚落在她肩头,“有什么心里话,与我说说好么?正如你曾对你二嫂说过的话,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一同商量。”   虞绍筠抬头凝望叶昔昭,语声轻缓:“我以往还傻兮兮地认为你可怜,到今日才知,你才是最让人欣羡的——我大哥是为了情意强取豪夺。可旁人呢,他们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只是为了权谋。而被那种人明争暗夺的女子,也如你一般,不得不屈就,甚至要显得受宠若惊。”   “……”叶昔昭听得出,虞绍筠已经看清了局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如今晓得这些,还不算晚,我们并不是全无退路。”她始终不能确定的,是虞绍筠想不想入宫,毕竟,官宦之家的闺秀,有的愿意为情意挣扎一生,有的想要的却是荣华富贵。   虞绍筠却是缓缓摇头,“女子出嫁之后,要么为人正妻,要么为人妾室,运道好的只需勤俭持家,运道不好的便要与人勾心斗角。嫁人在我看来,着实是自掘坟墓,区别只在于坟墓是大是小,是华丽是简陋。如今有个最体面的去处,我为何要反对?我高兴还来不及。”   “……”叶昔昭听得这样一番说辞,全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从不知道,虞绍筠竟是这般看待终身大事。这些想法是怎么形成的?是不是因为她与虞绍衡初成婚后,给虞绍筠的影响太恶劣了?   虞绍筠站起身来,语声略显得轻快了一点,“旁人把我当个笼络重臣的物件儿,我把他也当个光耀门楣的物件儿不就成了?”   叶昔昭却生出担忧,“为何我会觉得,你这是气话?”   “就算是负气所说,也真是我心迹。”虞绍筠站起身,“我先去娘房里,让她权衡轻重。等大哥回来,我会找他细说分明。”   叶昔昭握住虞绍筠的手,“是否与太夫人说明,还需三思。太夫人得知此事后,你可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决定?”太夫人若是知道这件事,并且认可她们的猜测,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老人家会为了大局让虞绍筠进宫,放弃别的任何途径。   虞绍筠语声转低:“那个人必是皇上,这一点你应该先我一步就想到了。只是我当局者迷,到今日才转过这个弯。除了皇上,谁能支使得了萧旬?除了皇上,谁能让萧旬连与我大哥的情分都不顾?他若是皇上,谁还能违背他的意愿?我要的就是娘先一步知情,在我大哥做出举措之前规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我帮不了你们什么,能做的不过是不给你们平添纷扰。”   “可是——”叶昔昭反手握住虞绍筠的手,因着心中的心酸难忍,语声有了浓重的鼻音,“你这傻丫头,我此刻要问的是你到底愿不愿意进宫,你还没看出来么?你如果自心底不情愿,尽可让你大哥帮你寻到退路。绍筠,进宫的确是意味着光耀门楣荣华无限,可是那里面的日子,任谁一想也知道有多难熬,那是你的一辈子,你不可不深思。”   “人活一世,除了生死,有什么算得大事?有什么事需要反复思量?”虞绍筠凝住叶昔昭,“大嫂,当初你选择嫁给我大哥,又思量了多久?”   “……”那件事叶昔昭别无选择,根本不需费思量。   “这都是一回事。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感激。”虞绍筠笑得可怜兮兮的,“到这时才知道你的好,终究是晚了些。”说着轻轻抽回手,“我走了。”   “我送你过去,在房里也坐不住。”   两个人一起走出厅堂,恰逢虞绍衡与萧旬进到院中,俱是停下脚步。   “等着。”虞绍衡对萧旬说完,转而对叶昔昭、虞绍筠道,“进去说话。”   在罗汉床上落座之后,虞绍衡抬手示意虞绍筠到近前说话。   虞绍筠迟疑地走过去,垂着头,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   方才遇事果决的女孩,忽然就变得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叶昔昭看到这情形,心里愈发难过。兄妹两个,明明是手足情深,却是不能有个亲昵的样子。   虞绍衡语声平静:“我已明白来龙去脉。你眼下有两条路,一是等待圣旨应诏进宫,二是称病避一避风头,日后从长计议。”   虞绍筠瞥过玉璧,低声问:“那位七爷就是皇上?”   “对。皇上立意要你进宫。”   “你知道不是我的错就好了。”虞绍筠低头看着地面,“还是……还是顺其自然吧,早晚都是一回事。”   叶昔昭别开脸,视线没有焦距地看向上方虚空,泪水却猝不及防地滑落。她悄然转身,去了寝室。   “不是一回事。”虞绍衡见妹妹是这样的态度,索性也不再询问她,唤萧旬进门。   萧旬没精打采地走进来,先是询问虞绍筠,问的与虞绍衡一般无二。   虞绍筠给出的回答也未变。   萧旬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点不忍,之后对虞绍衡道:“不论怎样,这件事要缓一段时日再说,不能依着皇上的性子让绍筠从速进宫。称病吧?做出个样子来。以防万一,我找两个人陪她一段日子,将宫里的规矩、大事小情全部让她做到心中有数。”   虞绍筠则将话接了过去:“皇上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死在皇上手里,总要比死在弟兄手里体面些。”萧旬先是开玩笑,随即才安抚道,“皇上刚回宫,多少政务要等着他处理。再者,明日开始,朝堂将有一番扰攘,皇上在这关口上,也不会急着要你进宫,我能拖多久是多久。”   虞绍筠点了点头,随即眼中现出一丝促狭笑意。她料定这厮是被她大哥申斥甚至修理了一通,否则,现在才不会这么细致地跟她解释。   萧旬先是瞪了虞绍筠一眼,之后语带笑意:“你这心是真宽。”   虞绍筠撇一撇嘴,“又不能为了这么点事寻死觅活——既是要活着,自然要高高兴兴的。”   虞绍衡看向虞绍筠,笑了,笑得怅惘落寞。站起身来,说道:“此事就先如此,明日我再找你说话,今夜还有要事。”   “那你快去,我与大嫂说说话。”   虞绍衡的手落在虞绍筠肩头,轻轻拍了拍,这才与萧旬一起出门。   **   相府,跨院。   叶昔寒步调缓慢地进到房里。   许氏正在灯下做绣活,见他进去,问道:“今日没去与唐鸿笑饮酒?”   叶昔寒笑了笑,坐到许氏身旁,“今日他对我避而不见,很是忙碌的样子。”   许氏放下绣活,指了指一旁一叠衣物,“是新作的几件中衣、寝衣,旁的丫鬟都晓得。”   叶昔寒沮丧地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我今晚回内宅,收拾一番,明早回娘家去住一段时日。”许氏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没喝醉我就放心了。早些歇息。”   叶昔寒握住了她的手,“不许走。”   许氏对他所有的耐心早已耗尽,此时的目光透着冷漠,“你如今连家门、手足都不顾了,只为着一己愁闷,终日与心怀叵测之人来往,这样的夫君,我宁可不要。”之后挣扎着要收回手。   叶昔寒松开了她的手,却抱住了她身形,“别急着不要我,再等些时日,行么?”   “不行。”许氏语声轻而坚决。   “你看这样行不行,”叶昔寒更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抵着她肩头,“日后晚间你睡在寝室,我睡在外面的大炕上。再等些时日,若是我出了差池,也不会拖累你,与你和离就是——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我成婚已经几年了,这么久都守着我熬了过来,难道就不能再忍一段日子么?”   “成婚几年——”许氏一说起这个,险些就落了泪,“是,你我都成婚几年了,你却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起先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你苦,由着你闹,便是你纳妾我都不吭一声,想着不论你那份殇痛多久才会消散,我都等得起。可自从昔昭成婚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已嫁了你,知道娘家人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但是起先昔昭什么都不闻不问,我也只得忍着不说。可眼下呢?昔昭盼着你成器上进些,你却还是当成耳旁风——与你一母同胞的只有她,她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这一世,到头来,能与你相互扶持的,只有她与侯爷……你、你却是从未想到过这些,换了谁能与你过得下去?”语毕,她已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落泪。   “别难过啊,”叶昔寒慌了起来,手覆上她脸颊,“我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想过你的不易,知道你这几年跟着我一天福也没想过……别急着抛下我行不行?再等些时日,我会给你个交待的。”   许氏诘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做什么事为何这般拖沓?不能当即就做出定夺?”   “这个……”叶昔寒此时满腹都是对叶舒玄的抱怨——有这么对待儿子的父亲么?这简直就是存心要让他尽失一切!可这种抱怨是没用的,他很快敛起这种情绪,转而索性开始耍赖,“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能眼睁睁看你离开。说了不让你走,就不论怎样都不会让你离开!”   这样的言语,看在许氏眼中,只是觉得他愈发的幼稚可笑。静默片刻,她漠然回道:“你不让我离开,我走出这院落自然是难上加难。我再耗费一段时日便是,只盼着你说到做到。”   叶昔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笑着放开她,“我定会说到做到!你放心!”   许氏理都不理他,径自转入寝室,悄无声息地歇下了。   叶昔寒独自对着案上灯光,神色慢慢转为凝重。   自前两日起,唐鸿笑就开始推脱着不见他了。留意着唐家动静的人也告诉他,这两日诸多言官进出唐家。   这是不是意味着唐鸿笑受了靖王唆使,要上奏弹劾相府了?   真如此倒好了,他也能早些结束这般犹如身在地狱的日子。   他需要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他熄了灯光,在黑暗中倒在大炕上,阖了眼帘。   **   翌日大早朝前,萧旬告知钟离烨两件事:第一件,虞绍筠昨日回府后,夜间病倒了,病症疑似京城附近一处爆发的时疫;第二件,因着虞绍筠病情严重,又在初时不曾发觉,与家人一席用饭,怕是会殃及家人,是以,永平侯为着百官及圣上龙体,告病在家休养,今日无法上大早朝面圣。   钟离烨自然不能相信,满带怀疑地看住萧旬:“当真?”   “微臣若有半句谎言,任凭皇上发落。”   “等朕得了闲再发落你!”钟离烨赶着去往金銮殿,没工夫理会萧旬,甩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萧旬满意一笑。   钟离烨本就不大高兴,上朝升座龙椅之后,愈发地恼火了——   以左右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唐鸿笑为首的言官,齐齐弹劾叶舒玄。而这只是个开头而已。接下来,诸多朝臣附议,请他治叶舒玄的罪,并且不少人将虞绍衡也摆到了台面上,说永平侯也难逃干系。   重臣被弹劾是金殿上司空见惯之事,可被这么多朝臣言官联手弹劾就不对劲了——阵仗也太大了。丞相也好、兵部尚书也好,都是他委以重任给予信任的人,这些人却是一副完全容不下他们的样子,说起来是丞相、兵部尚书玩忽职守,其实意味着的……是要架空他倚重的臣子的势力,也就是要架空他吧?   而同时被这阵仗弄得心生狐疑生出不安的,还有唐鸿笑、宋青山。他们准备了足够的证据,想在弹劾叶舒玄时一举得成,却是全然没料到,凭空添了这么多的“帮手”。   帝王心思,为官一段时日后都能猜出几分。钟离烨恼火至极的,也正是让他们惶恐至极的。   帝王说一个人理应被重用,大多数人都要赞同,少数人表示反对是在情理之中,帝王不会因此不高兴,反而会更加心安。因为帝王要用的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却非完人,那人有些瑕疵并非坏事。   可是,帝王说一个人理应被重用且已重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多数人都跳出来说这人一无是处,他会非常恼火——这在另一方面来说,是太多人质疑他看人用人的眼光。他不会因此而厌弃重用之人,只会憎恶让他脸上无光的人们。   今日这情形,恰恰属于后者。   钟离烨翻阅着唐鸿笑呈上去的奏折,看着上面列出来的叶舒玄的罪证,半晌漠声问道:“右佥都御史这是要大义灭亲了?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   唐鸿笑明知情形不对心慌得厉害,却是有心反悔也晚了,只得诚声称是。   钟离烨霍然起身,将奏折重重摔在龙书案上,“如此,朕便命人着手彻查!丞相当真有罪,朕定当追究其罪责!右佥都御史弹劾丞相的罪状,若有一条为捏造,休怪朕严惩不贷!”   这话细细分析起来,就能看出钟离烨其实已经藏了偏袒之心。官员们的脑子转得都不慢,自然能听出蹊跷。   叶舒玄因此愈发气定神闲。   唐鸿笑愈发预感到自己大祸将至。   钟离烨又谈及虞绍衡:“弹劾永平侯难逃干系之人,拿出切实证据。妄加揣测便胡言乱语之人,自行去领二十板子。”   “……”没人敢应声。   钟离烨视线游转在群臣之间,瞥过靖王时,略做停顿,勾出一抹冷屑的笑。   ☆、56、晋江独家首发   “靖王良久一言未发,何意?”落座后,钟离烨问道。   靖王出列,躬身朗声道:“臣以为,丞相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实乃国之栋梁,弹劾之人皆为一派胡言!”   钟离烨悠然问道:“那么,兵部尚书呢?”   靖王略一思忖,道:“兵部尚书品行高洁,从不结党营私,弹劾更是无中生有!”   钟离烨微一颔首,心底寒意怒意却更重。这只老狐狸的反应,全不出他所料——别人弹劾谩骂时,靖王一味捧夸。再看看占去多半数的弹劾官员,神色愈发凝重。如果这么多人都是靖王爪牙,如果叶舒玄、虞绍衡不能洗脱罪责……他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思量之下,钟离烨钦点三名官员齐心协力彻查,责令十日内给他个交待。   **   叶昔昭要起身时,彻夜未归的虞绍衡才回来。   他径自倒在床上,趴在了床上,蹙眉看着叶昔昭:“背部难受得厉害。”   “是么?”叶昔昭坐起身来,绵软的手自他颈部滑至腰际,“哪儿难受?”   “哪儿都一样,酸疼。”   叶昔昭见他是前所未有的可怜兮兮的样子,柔声道:“我先帮你揉一揉,稍后去请太医来看看,想来是这段日子太繁忙所致。”   “也好。”   叶昔昭跨坐在他腰际,双手落在他颈部、肩头,施力按揉。她对此毫无经验,所能借鉴的,不过是平日里看丫鬟给太夫人捶肩捶背的情形。   帮他缓解不适之余,时时询问力道轻重,轻重得当之后,才问道:“一整夜去做什么了?”   虞绍衡语声慵懒:“反正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叶昔昭无奈:“是我不该过问么?”   虞绍衡笑了笑,“不是。今日起要留在家中几日,需得安排下不少事,先后去了数位幕僚家中,这才回来得这么晚。”   “这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叶昔昭倒也不在意这些,双手拇指沿着他脊椎骨节一截截推揉,见他很是享受的样子,循着规律,让他更惬意一些。   “说不说都一样,你都想得到。”   叶昔昭不置可否,“那就不说这些,觉得好些没有?”   虞绍衡阖了眼睑,“睡上一半日即可。你去梳洗,我好多了。”   叶昔昭让他平躺,给他盖上薄被,手指滑过他不自觉轻蹙的眉峰,低下头去,轻轻印下一吻,柔声唤他:“绍衡。”   “嗯?”虞绍衡展臂环住了她颈子。   “先把苦闷放下,好好睡一场。”   “心里还真是……”虞绍衡微抬了眼睑,勾低她,捕捉到她双唇反复亲吻,语声模糊地继续道,“烦得厉害。”   叶昔昭安抚地回应着,依偎着他躺□去,手势轻柔地拍着他肩头,“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再起身。”   “好。”虞绍衡侧转身形,松松环住她腰肢,像只大型的猫儿一样,慢慢睡去。   叶昔昭拿过一旁的团扇,为他扇风纳凉。确定他已睡沉,这才轻手轻脚下地,转去梳洗。   去请安的时辰自然早已过了。夏荷轻声道:“奴婢已经去与太夫人回了话,说侯爷与夫人有话细说,要过些时候才过去。”   叶昔昭一笑,“就晓得你会如此,否则我早就手忙脚乱了。”   夏荷笑道:“这是奴婢分内事。”   到了太夫人房里,恰逢太夫人要出门,叶昔昭笑问:“太夫人这是——”   “我去看看绍筠。”太夫人笑道,“也不知她是怎么了,不眠不休地做绣活,长此以往,没病也累出病了。”   “那太夫人真要去看看了,让绍筠注意身子才是。”   “是啊,你只管去忙,不需挂心这些。”太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这几日你也不要多思多虑,等个结果就是。”   这话里的意思,是让她不要为相府的事慌乱。叶昔昭恭声称是。   陪太夫人走了一段路,转身返回正房时,叶昔昭的笑意一点点消散,不自觉叹息一声。   昨夜虞绍筠与她说了很久的话。如果虞绍筠是满心向往富贵荣华,如果虞绍筠是满心抵触进宫,那么她都会好过一些,也能清楚哪条路才是对于虞绍筠而言最好的。   可虞绍筠偏偏是只为家门考虑,并且对婚嫁毫无憧憬。对虞绍筠来说,婚嫁是极其现实的一件事,不含半点儿女情长。   这之于现状来说,再好不过。可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带着这样的心绪进宫,并且要在宫中度过一生——即便是一早得知虞绍筠最终得到怎样的无上荣华,还是心生不忍。   虞绍衡心头的烦闷,想必亦是因虞绍筠之事而生。他这样的男人,越是对谁疾言厉色,越是意味着他有多看重多在意那个人的安危。而今皇上决意要虞绍筠进宫,虞绍筠又是丝毫抗拒的意愿也无,反倒让他没了主张。他不知道虞绍筠最想要的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虞绍筠自心底甘愿、欣喜。   他最不了解的人兴许就是虞绍筠,所以在这些前提之下束手无策,今时能做的,不过是在梦境中获得一份平宁。   至午后,虞绍衡还在沉睡。   叶昔昭却是了无睡意,坐在厅堂里,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出神。   二夫人行色匆匆而来,落座后低声道:“我是听说了一些事,赶来告诉大嫂的。”   叶昔昭神色一整,“那就说说。”   二夫人听说的是叶舒玄、虞绍衡被弹劾之事,将所听闻一切详尽告知后道:“我赶来相告,是让大嫂心中有数。况且,侯府这边丝毫未被殃及,相府想来亦是有惊无险。”   叶昔昭在思量的是一个弹劾之人,“倒是没想到,宋家也这般急切地出手了。”   “是啊,”二夫人由衷叹息道,“原本还是侯府姻亲,不想今日就变成了这情形。”   “也在情理之中,”叶昔昭笑了笑,“我们原来的三弟妹落得个被休弃、常守着青灯古佛的下场,宋大人就算是再恨铁不成钢,也还是会心疼。”   二夫人点头附和,“人之常情。唯有侯府这棵一棵大树到了,宋家才能挽回些颜面。”语声则是越来越低。寻常内宅女子,哪里会轻易谈及这些门外事。若非相府是叶昔昭的娘家,若非侯府也被牵连其中,这些话,她是断然不会说的。   叶昔昭看得出二夫人说这些话时的忐忑,也便将话题闲闲扯开去。   二夫人闲话片刻,见叶昔昭并不显得慌张,放下心来,道:“大嫂不会因此烦闷就好,先前是担心你初听闻之后忙中出错,便想着还是由我告知于你最为妥当。”   叶昔昭感激地笑道:“我明白你的用意,放心,我不会与太夫人哭闹着要回娘家的。”   二夫人失笑,“是我杞人忧天在先,大嫂只管打趣便是。”   妯娌两个又说笑几句,二夫人这才道辞离去。   之后,鸳鸯过来了,见到叶昔昭,通禀道:“右佥都御史唐大人的家眷李氏前两日递了帖子过来,要登门拜望太夫人。太夫人回了话,让她今日前来。今日李氏过来了,太夫人身子不适,请夫人代为款待。”   叶昔昭听着这一番话,心头情绪由反感、讶然转变为释然。   鸳鸯又道:“太夫人让奴婢转告夫人:有的人执意要见夫人,夫人不需顾虑,只管相见,也看看那些个闲人到底是何用意。今日见李氏,兴许会让夫人觉得为难,可是太夫人是前两日命人回的话,到今日若是不见,反倒会让人捕风捉影,以为侯府早就料定了一些事,是以——”   叶昔昭会心一笑,心头是满满的感动,“我明白,替我谢过太夫人。”等鸳鸯离开之后,她吩咐人请李氏到花厅。虞绍衡还在房里睡着,为着避免发生意外吵醒他,便让待客之地离他远一些。   **   李氏坐了片刻,叶昔昭才款步进到花厅。   李氏起身施礼之前,仓促地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女子,一袭半新不旧的天水碧裙衫,有着绝美的容颜,挂着悦目却透着疏离淡漠的浅笑。   这就是叶昔昭,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矮了她半头。   与此同时,叶昔昭也在打量着李氏。李氏样貌娟秀,举手投足皆透着一份谨慎,整个人散发着遭遇种种不如意才会有的暗沉气息。   这就是唐鸿笑如今的枕边妻。   叶昔昭侧身还了礼,从容落座,“夫人请坐。太夫人无暇待客,便命我代为款待,还请夫人体谅。”   李氏落座前浅浅笑道:“太夫人是明眼人,晓得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不过是有意成全。”   叶昔昭似笑非笑,“夫人要见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为何?”   李氏安然应道:“身在闺中时便想亲眼得见夫人真容,出嫁之后愈发迫切,这才一再求见。”   “是么?”叶昔昭漫应一句。   李氏道:“若是扰了夫人清净,自当赔罪。”   叶昔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时已见过我了,还有别的事么?”   李氏略一沉吟,“不外乎是想与夫人闲话家常。”   “那你说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李氏苦笑,眼前人这般的态度,若非有备而来,换了谁怕是也早已按捺不住被慢待的火气拂袖而去了。   叶昔昭是这样让人无从接近的女子——李氏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一些人强取豪夺,又怎么值得一些人念念不忘为之痴狂。   敛起这些思绪,李氏语声和缓地道:“自从嫁入夫家,公婆一直宽仁相待,婆婆更是手把手地指点我如何掌家处理内宅诸事,使得我出嫁一个月之后,便能主持中馈。”   叶昔昭不由笑了,“可喜可贺。”心里却在打趣自己:好好看看别人,哪一个似你这般不成器?成婚两年后才开始着手内宅诸事的嫡长媳,整个京城恐怕只有一个叶昔昭。   李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继续道:“后来我才晓得,婆婆之所以如此和善,也是事出有因——当初与大爷有过婚约的女子,是两家人多年前便默认的事。”   叶昔昭心头微动,敛目静待下文。   李氏自顾自说了下去:“大爷与那女子的婚事,在多年前,实为大爷高攀。是以,我婆婆早就有了一番打算——只要那女子嫁入唐家就好,其余的都不会让儿媳费心,她便是多操劳十年二十年,也认了。我在唐家日子久了才听说这些,细究之下,才知婆婆根本就是要打算劳碌终生,我如今这些福分,与那女子相较,着实不值一提。”   叶昔昭听到这里,脑海浮现出唐鸿笑父母的样子,一个是倜傥儒雅,一个是温柔和善,前者是父亲多年莫逆之交,后者是极为宽和的女子。在她幼年时,那对夫妇还在外地,每年会有一两次相形进京到相府做客。   的确是,她与唐鸿笑的婚事,是两家人默认且认准不会出差错的。   也的确是,早些年的唐家,不论怎样,门第也是配不起相府。为了般配二字,唐家才会让唐鸿笑成为父亲门生,父亲才会悉心教导唐鸿笑,处处偏爱三分。本意都是要唐鸿笑光耀门楣,不论早晚,成为能与相府千金相匹配之人。   便是因为两家人认定婚事断不会出差错,便是因为父母与唐家人相互深信不疑,这才有了很多根本就不该有的憧憬——   唐鸿笑亲人迁入京城定居之后,两家人在几年之内常来常往。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将持家之道一点一滴教给她,她总是一听就头疼,一看账册更是心生厌倦,满脑子都是琴棋书画。   由此,母亲总是嗟叹不已,又因着那时与唐母无话不谈,时常在谈笑间说她如何不成器。唐母的话锋从未变过: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别的又算什么?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唐家就断不会让她为任何事平添烦忧。她不愿涉足庶务,那就等出嫁之后再说,真没那份心思,旁人代劳便是。   便是因着这样的缘由,母亲再教导她总是点到为止,看她烦了就不会再勉强。   终究是太过想当然太过信任彼此,都认为以相府的门第、两家的情分、唐鸿笑的才华,婚事是如何也不会生变的,是以才在大事小情上都存了不该有的乐观,是以才在婚事生变后,很多人在同时陷入了本不该有的偏执,不能看清认可现状。   相府退亲、她嫁入侯府之后,唐母就再也没登过相府的门。两家主母的关系陷入长久的僵滞,而唐父、唐鸿笑还如往常出入相府。   叶昔昭到何时想起这些,也会承认一点:她若是按两家人的打算嫁入唐家,应该是无忧无虑。不论唐鸿笑还是其父母,都不会让她有一点不如意,只会纵容她继续沉溺于诸如诗词歌赋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之中。   这些事是无从否定的,可留在她前世最后记忆中的那些惨痛的回忆,亦是如此,不可否定。   不论唐鸿笑对她是怎样的情意,在他所谓“大义灭亲”弹劾她父兄的时候,一切情分就已断了,是被他亲手斩断。被那般行径的人钟情过,只能成为她毕生的耻辱。   不论出于怎样的心绪,对于在意的人,都只该存一份呵护善待的心,不该伤害彼此的亲人——说到底,这是症结,是唐鸿笑不可原谅之处。反过来,亦是虞绍衡能让她此生一心回报弥补的缘由。   李氏无从看出叶昔昭这些心绪,看到的唯有叶昔昭的淡漠以及无动于衷,这般情境之下,唯有长话短说:“虽说是内宅妇道人家,可有些外面的事还是听到了心里,所思所想,还是想求一份平宁喜乐。”   叶昔昭轻一挑眉,“这话是怎么说?”   李氏敛目笑道:“夫人不会不明白,有心人将钟情的女子看得太重,为此甘愿孤注一掷。孤注一掷若能如愿,我只望夫人择情而定,不要率性为之;若不能得逞,也请夫人顾及往日情分,为痴心人美言几句,让他下场不至太过凄惨。”   这话里话外,叶昔昭看出的是这女子甚是聪慧,早已预料到唐鸿笑事成或失败之后的下场,上门求见,不外乎是来探看她的态度,试图为唐鸿笑谋得一份不论成败都会有的安稳生涯。   由此,叶昔昭语声愈发淡漠:“若无他事,恕我无暇款待。”语毕端茶送客,“芷兰,送客。”   “夫人……”李氏面色忐忑,透着自心底生出的慌乱。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既如此,还是另觅知音倾谈为好。”叶昔昭说完,先一步起身要离开花厅。   李氏悲切相问:“夫人难道真不在乎那痴心人了么?”   “那人是谁?”叶昔昭冷然相问,“夫人到底想说什么?可否说一两句我能听懂的言语?”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李氏躬身道辞,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   随后,太夫人将叶昔昭唤到了眼前,和声道:“相爷被弹劾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吧?”   “是。”   “那么,此刻便回去一趟——你本是相府嫡女,此时若是不闻不问,有违常理,还是即刻回去探望为好。”   太夫人当真是考虑得最为周全,叶昔昭满带感激地行礼道谢。   太夫人笑着叮嘱一句:“尽量早去早回。”   叶昔昭称是,返回房里从速更衣,唤醒虞绍衡,说了原委。   虞绍衡听说之后,叮嘱道:“兴许无法见到相爷,你不要为此心焦恼怒。”   “我晓得。”叶昔昭点头应下,“你稍后起来吃些东西。”   “嗯。”   叶昔昭到了相府,进到正房,才知唐鸿笑正引着官差在相府各处搜寻“罪证”,此刻,他们正在搜查正房。   孟氏正站在院中,看着唐鸿笑,目光、笑容皆透着入骨的心寒和憎恶。见叶昔昭走过去,未来得及说话,已险些落泪。   叶昔昭即便是早有准备,此刻看到这情形,仍是怒不可遏。上前去用力握住孟氏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唐鸿笑与身侧官差低语几句,转向母女二人走过来。在这样炎热的季节中,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让他觉出了刺骨的寒意。   叶昔昭看着唐鸿笑走到近前,笑意凉薄,她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看着一个人变成一个跳梁小丑的感觉?”   “……”   叶昔昭不等他说话,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就是我眼里的跳梁小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时间待定,争取今天虐渣男并且处理掉渣男哈   ☆、第57章   唐鸿笑似是早已料到叶昔昭这样的说辞,他很平静,那份平静甚至于让人觉得,就是有人指着他鼻子谩骂,他也能够无动于衷。   孟氏携了叶昔昭的手,转身举步,“昔昭,不需对人面兽心的东西浪费唇舌,陪我去别处走走。”   “好。”叶昔昭淡漠瞥过唐鸿笑,与孟氏离开正房。   恰在此时,叶昔寒走进院落。   孟氏不知缘由,此刻万般恼恨地看了叶昔寒一眼,便错转视线,只言片语都懒得说。   叶昔昭同情地看了叶昔寒一眼,被误解、被恼恨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叶昔寒神色异常地平静,径自走向唐鸿笑。   这引得孟氏顿住脚步,回眸观望。叶昔昭自然随之顿足回眸,不是不担心叶昔寒意气用事痛打唐鸿笑的。   叶昔寒到了唐鸿笑面前,笑容舒缓,“终究是到了这一日。”   唐鸿笑歉然凝视,回道:“我亦是深以为憾。”   “那倒不必。”叶昔寒语带轻嘲,“我都不在乎,你又何需慨叹?”   唐鸿笑也便笑了,“如此再好不过。”   “只是,你一定想不到……”叶昔寒举步到了唐鸿笑身侧,语声倏然转低。   孟氏与叶昔昭只看到唐鸿笑的脸色由平静转为震惊,由淡然转为恼恨。   叶昔寒说完话,后退一步,打量着唐鸿笑的神色,现出满意的笑容。   唐鸿笑低声道:“你……你居然……”   “有什么法子?”叶昔寒很是遗憾的样子,“你能变成衣冠禽兽,我怎么就不能由鲁莽冲动学会逢场作戏?”语毕,他漾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孟氏目光微闪,心念错转,意识到了什么,良久,现出释然的笑容,转身举步,“后花园里的莲花开了,听丫鬟说很是悦目,昔昭,我们去看看。”   叶昔昭笑着称是,虚扶了孟氏的手,缓步离开。   **   看着一池莲花盛放的美景,叶昔昭在想的是,不知侯府莲花畔在今时是怎样的情形。平日里总是被繁琐事务缠身,这么久竟都不曾去看看——不曾去看虞绍衡情有独钟的地方,究竟有何引人之处。   平日里听夏荷说过,虞绍衡自幼年时便常住莲花畔,每日除了去练功房练功,大部分光阴都是在哪里打发。每个夏日,更是会常住在那里。   今年的夏日,要不要随他搬去莲花畔消夏呢?   孟氏略带嗔怪的话语打断了叶昔昭的思绪:“你这孩子,如今有什么话也不肯与我说了,帮着你爹与你大哥隐瞒着我,真是可恼!”   叶昔昭听出话中深意,歉然笑道:“娘可不能将过错全部推在我身上,我之前也确实拿捏不准,才不敢乱说话。”   孟氏听了这话,自然愈发笃定猜测,片刻后苦笑道:“唉——说到底,还是你爹心太狠了。”   这一点,叶昔昭认可,却不能因此责怪父亲。有叶昔寒这种嫡长子,为人父的若是不用狠戾的手段,还真不能让他有所改变。   叶昔寒找到母亲、妹妹的时候,唐鸿笑也与官差随后而至。   官差到了孟氏面前,客气地请她带路去往后花园一所院落,摆明了是受唐鸿笑唆使。孟氏满腹气闷,沉了脸,但是因着看到叶昔寒带着小厮赶了过来,也就不担心叶昔昭的处境,忍着气给官差带路去了别处。   之后,毫无意外的,唐鸿笑再度到了叶昔昭面前。   叶昔寒与小厮站在不远处观望,唐鸿笑也没找人支开他们。他用意很明显,只是要与叶昔昭说说话。   直觉告诉叶昔昭,此生再见到唐鸿笑的机会不多了,也就没有流露出心底的反感,安然站在原地。再者,说白了,父亲被人弹劾的罪证被判定全部不成立之后,相府才能结束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形,才不需看着官差、提刑等人的脸色度日——身在相府,唐鸿笑又是协助官差办案之人,想走出他视线,在这种时候是妄想。   唐鸿笑到了叶昔昭近前,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悠然望着夕阳光影下的莲花池。良久,他才柔声问道:“昔昭,还记得我初次见到你的情形么?”   “……”   唐鸿笑此时也不需要她搭话,任由自己陷入往昔回忆:“那一年,我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我入相府,第一次随昔寒来到后花园的时候,你从水榭走向我们,让我真正明白了何为惊鸿照影来。兴许是初见之后,兴许是之后的哪一次相见,让我自年少至如今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时常看到你绝美的笑。”   叶昔昭仍是沉默。   “我曾相信过,莫逆之交是重于手足的情分;我曾相信过,有些约定、誓言不需说出,彼此便能懂得。这么多年,我深信不疑,直到相府退亲,直到你宁可以死相逼也要嫁入侯门——我在那之后,什么都不信了。”   叶昔昭垂眸无声一笑,他此时所说的,应该是句句属实。   “我愿意等一辈子、盼一辈子的人,忽然就风光出嫁,嫁给了一个横刀夺爱之人——昔昭,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有多不甘么?”唐鸿笑的语声变得苦涩,“你的确是可以指责我没在事发后挺身而出,没能尽力去阻止你改嫁他人。可是你有没有为我设身处地的考虑过?”   叶昔昭长睫一下一下忽闪着。   “退亲的是相府,不论为何都要嫁给永平侯的是你叶昔昭,你倒是与我说说,我要用怎样的姿态站出来挽回婚事?你们将我弃若敝屣,我难道还要做无谓地挣扎么?我唐家已是尽失颜面,还要我再闹出天大的笑话让双亲无颜见人么?”   叶昔昭尽量让自己做到平静理智,是以,对于这一番话,她不是不认同的。毕竟,单说这一点,唐鸿笑不算说错。   “自相识到如今,半场生涯,我都是在为你活着。从没想过,会走到被你这般厌弃的地步。”唐鸿笑语带轻嘲地问道,“在你眼里,最重的还是权势荣华,是么?他终究是用手中一切换取了你的心甘情愿,是么?”   叶昔昭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侧目看住他,轻声道:“你到今时还不知我最在意的是何物。我最在乎的,是家人安好,是父母无恙。不为此,我当初就不会同意出嫁,不会用终身归宿换得相府无虞。人活一世,有人最看重的是儿女情长,而我最看重的却是身边至亲。这一点,一定要我说出你才能明白?一个人,若只是为自己活着,不顾至亲安危,她还有何资格存活于世?”   唐鸿笑对上她视线,目光变幻不定。   “同理,你若是真的在意一个人,该做的是盼她安好,而非处心积虑伤害她的至亲。你的确是与我相识多年,可你从未了解过我。”语毕,叶昔昭怅然摇头。   此时她平静怅然的语调、目光,刺得唐鸿笑心里生疼,他视线游转到莲花池,沉默半晌才又出声:“在你看来,我是在伤害你至亲,而我本意从未变过——我只是试图得偿夙愿,试图重新与你续写前缘。我想如愿,唯有扳倒侯府,而扳倒侯府,势必要从相府下手。此刻我已明白,我赌输了这一局,日后要为之赔上仕途,还有与你的缘分。输了,我有憾,却不悔。”   叶昔昭带着匪夷所思的心绪看向他,“得偿夙愿,续写前缘?——你要我在娘家、夫家没落之后,由你收留?”她说出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发笑,“害我失去一切之后,你要做我的恩人收留我,让我成为你的妾室?你可真是目光长远,有抱负。”   唐鸿笑自嘲地笑了,“成王败寇,你的耻笑是在情理之中。便是我,到此时也在怀疑之前是不是率性而为异想天开了。”   “其实,”叶昔昭迟疑片刻后,还是诉诸心绪,“你这番打算,也不是不能如愿,只是时日短暂,注定无法笑到最后。可知原因?你连你的授业恩师都能背叛,枉付他这些年对你付出的心血,如此背信弃义的行径,若能换得仕途得志,便是真正没了天理。”   “又能如何?”唐鸿笑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淡声叹息,“就算是明知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我也只能义无反顾。如今已知后果如何,我亦认命——你是我此生的命,无从反悔。”之后,他凝住她双眸,漾出她熟悉的清醇和煦的笑,“我劫数已定,此生怕是再难相逢。昔昭,什么都不说了,与我静立片刻即可,如此,就不枉相识一场。”   叶昔昭望向连绵成优美画卷的莲花丛。   霞光已黯淡,最后一份迤逦光影投注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荡漾,交织成一份无言的感伤。   她不愿想起少年时与唐鸿笑有关的任何一幕,而在此时,很多画面悄然浮现于心头。   那个淡雅如菊、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眼中含着情意,唇畔勾出笑的纹路,一次次走向懵懂单纯的她、对他满怀欣赏的她……   原本也算是一桩良缘,缘分却终究是太单薄,他终究是太偏执,一次变故之后,就让他一步一步走向错误的深渊,妄想再度扭转她人生而得偿夙愿,且至今不悔。   若这也算是情深意重……谁人可承受得起?   要转身离开之际,唐鸿笑已先一步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而我,明知大难临头,还是要将这一折戏唱完。来日帮我转告相爷,我输得心服口服。”   语毕,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她视野。周身透着的那份寂寥,就像是一步步满怀不舍却又必须走出她生命一般。   叶昔寒走上前来,看着叶昔昭,挂上安抚的笑,“与你说什么了?没事吧?”   “没事。”叶昔昭摇了摇头,不想谈及这话题,转而问道,“我大嫂那边,你告诉她实情了么?”   “还没有。”叶昔寒闷闷地道,“事情还没个定论,急着与她说了也无用。总想回娘家,我也只能豁出这张脸去挽留。”   “你有什么可烦的?眼下不过是遭报应了。”叶昔昭觉得许氏好好地惩罚他一阵也好,也就懒得宽慰他。   叶昔寒无奈地瞪了叶昔昭一眼,“我明白,这是自作自受,不需你雪上加霜。”   “我这分明是幸灾乐祸。”叶昔昭笑了起来。   叶昔寒又问起虞绍衡,“那位侯爷又身子不适了?他如今怎么成了病猫?动不动就卧病在床。”   叶昔昭不满地瞪了回去,给出的答复却是侯府对外统一的口径:“太夫人、大小姐去上香回府后染了病,疑似京城附近一处的时疫。先前不知就里,母女两个与侯爷同席用饭倾谈多时,使得侯爷也被殃及,出不得门。今日两名太医去过侯府了,已开了方子。”末一句的由来,是出于萧旬已经安排了相熟的太医去侯府走了个过场。   “是么?”叶昔寒不疑有他,叮嘱道,“那你可要谨慎些,你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别也被殃及才好。”   “我晓得。”叶昔昭又问起唐鸿笑以及办案之人的来意,“他们在搜寻什么?”   “搜寻爹早些年的一本诗集、一些信函,还有我曾以爹的名义收授的贿赂。”   “……”叶昔昭挑眉。   叶昔寒笑了起来,低声道:“假的!唐鸿笑弹劾相府的罪证,细说起来也只有这两样能让皇上重视,其他的,不过是捕风捉影。”   “爹呢?”   “被人带去问话了。”叶昔寒说着就烦躁起来,“即便是料定结局,爹这次还是少不得生些闲气!都怪那个畜生!”   “已到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些了,日后引以为戒才是。”叶昔昭看看天色,“我得回侯府了。”   叶昔寒沉吟片刻,“天色太晚了,眼下我也不能找人手护送你——还是传话回侯府,让那边派人来接你。那个畜生万一丧心病狂地半路打你主意可怎么好?”   叶昔昭想想,也的确是谨慎些为好,点一点头,转而吩咐芷兰,随即去与孟氏道辞。   芷兰很快就回来了,笑道:“侯府已派了人来,接夫人回府。”   叶昔寒与孟氏听了,相视一笑,目光透着欣慰。   叶昔昭脚步轻快地走出垂花门,已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她愣了愣,没料到跟随人手过来的还有马车。   长安恭声道:“夫人请上车。”   叶昔昭点头,踩着脚凳进到车厢。   车厢内光线昏暗,在她适应过来之前,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心头一惊,刚要低呼出声,那人掩住了她的嘴,双唇落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她反应过来,虞绍衡竟亲自来接她了,眼中不由有了笑意,身形也放松下来。   马车离开相府之后,虞绍衡双臂的力道才减轻,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被吓到了?”   叶昔昭掐了他手臂一下,“总玩这种把戏,真是……”   “独自跑出来这么久,我怎么能放心。”虞绍衡笑道,“因着告病之故,便不好拜见岳母,来日再登门致歉。”   叶昔昭挣开他怀抱,在他身侧落座,又推了推他,“离我远一些,热。”   “你就这么回报我?”虞绍衡认真地抱怨着。   叶昔昭抿嘴笑了,“谁让你似个火炉似的?”   虞绍衡抖开手里的折扇,为她轻摇送风,“这样好些没有?”   “嗯。”叶昔昭漾出清甜的笑,又问道,“睡了整日,你心情好些没有?”   虞绍衡轻轻摇头,正色道:“原本是好了很多,只是方才被夫人嫌弃,心绪便又跌回了谷底。”   叶昔昭忍了又忍,才不至于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圣诞节回馈送点数,两千点晋江币送完为止哦~   站内转账形式赠送,着重回馈v章后留言支持的菇凉们,公众章节也会酌情挑选一些留言赠送~   今晚九点之后开始行动,26号零点之前结束,长期支持但是没冒泡的菇凉们不妨在此章或明日章节下留言,一视同仁哈~   另,明天圣诞节也会尽力二更,字数、时间大致与今天相同。   最后祝菇凉们节日快乐!爱你们,么么哒!   ☆、58晋江独家首发   叶昔昭看得出,他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她担心他心中愁闷,他又何尝不担心她为着相府的事苦恼。   她向他依偎过去。   虞绍衡默契地展臂揽住她身形。   叶昔昭说起莲花畔的事:“你每年夏日都会住在莲花畔,今年要不要也搬去那里?”   虞绍衡不由得笑了,“我出门之前,娘才与我提过此事。要我和你商量之后再定。”   “我听你的。”   “那就搬过去。”   叶昔昭抬头看他,“你怎么会那么喜欢那儿?”   “只是习惯了。”虞绍衡问起相府里的情形,“可有人在相府胡来?”   叶昔昭想了想,“没有。只是出入相府不是那么方便了,走到何处也有人监视着,防范着带入或带出什么东西。我本就是相府的人,总归好些,换了别人,想来是不能进门了。”   “忍几日。”虞绍衡宽慰道,“忍一时,换个长久的安生,值得。”   “我明白。只是担心别人趁机给我爹闲气受。”叶昔昭到此时,才现出心底的忧虑。她的父亲,可是最受不得气的性子。若非如此,怎么会有和女婿较劲两年之久的让人哭笑不得的过往。   “怎么会。”虞绍衡拍拍她的肩,“办案人员也不傻,怎会看不出皇上不疑相爷。皇上当真动怒的话,相府早已被查抄,相爷与你大哥,甚至还有我们,早被丢进大牢了。只管放心。”   叶昔昭这才安然一笑。如今有些事就是这样,即便她心中早就明白,却还是需要听他道出,方可安心。   回到侯府,叶昔昭更衣时听芷兰通禀,才知教导虞绍筠一年之久的卫先生到了相府,已经住到了侯府西城别院。与虞绍衡一起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她问道:“卫先生怎么会来到京城?是不是你特地将人请来的?”   虞绍衡默认,又解释道:“先前是担心绍筠回来仍旧顽劣,卫先生也的确能管得住她。再者她也不小了,再把她送出京城不像样子,便去信请卫先生过来了。”   眼下卫先生过来,倒是正是时候。   虞绍衡又道:“改日你得了闲,不妨去见见卫先生。”   叶昔昭笑着称好,随即又问:“我始终是不知,你从哪里寻到的卫先生?”先前她对卫先生一些模糊的印象,是通过与虞绍筠、太夫人闲话家常所得。只知道那是个年近三旬的女子,常年以教导一些闺秀赚取银两度日。   “要找这种人,自然是要萧旬相助。”   叶昔昭这才释然,随即想到他一提起萧旬就有些恼火,便岔开了话题。   进到太夫人房里,太夫人一扫叶昔昭去往相府之前的喜悦和善,坐在大炕上,愁眉不展。   这分明是已经得知了虞绍筠的事。   二夫人、虞绍谦、虞绍桓皆是满脸的不解和忧心。   虞绍筠没露面。   上前行礼之后,虞绍衡道:“你们先回房,我与娘有话说。”   叶昔昭与二夫人几个称是告辞。   当晚,虞绍衡没回正房。第二日一早才听说,昨晚他与太夫人说话到深夜,顾忌着太晚了,就在太夫人房里将就着歇下了。   而叶昔昭准备去请安的时候,又听说太夫人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已与虞绍衡一同送虞绍筠去了西城别院。用意很明显,是让卫先生继续教导虞绍筠。   虞绍衡则吩咐长安传话给叶昔昭,让她吩咐下去,两个人即日起搬去莲花畔居住。   正房里的丫鬟婆子便忙碌了起来,先去了莲花畔。将楼上楼下收拾得纤尘不染,又将夫妻两个的日常所需之物一一送至莲花畔。   二夫人存着昨夜的那份疑虑,原本是有心问问叶昔昭知情与否,可是见正房如此忙碌,也便暂且放下了。后来转念一想,料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如此,她打消了询问谁的念头。既是大事,那么不论好坏,与其先知情,倒不如事到临头才知情。   而叶昔昭这边,一面等着下人搬完所需之物,一面过目厨房拟出的端午节当日的菜谱。照这情形,一向就不张扬的侯府,今年的端午节就更是可有可无了。   侯府暗流涌动,相府在明面上陷入了风波……她蹙眉不已,真是想到哪里烦到哪里。吩咐了人去相府探听消息,结果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说是相府有人把守,不允人进出。她没道理又回相府,心绪再烦乱也只得忍着。   **   虞绍衡坐在别院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敛目沉思,手里一杯酒,半晌也不曾沾唇。   虞绍筠蹑手蹑脚走过来,将一把折扇放在虞绍衡身侧的矮几上,就要回房里。   “站住。”虞绍衡唤住她。   “哦。”虞绍筠乖乖地站定身形,“娘累了,我服侍着歇下了,过来看看你短缺什么。”   虞绍衡微一颔首,“跟你说几句话。”   “好。”虞绍筠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   “你将此事告诉了娘,意味着的是我再不能帮你谋划什么了。”虞绍衡语气有点无奈。   “我晓得。”虞绍筠怯怯地抬眼凝视虞绍衡,“我为的就是不再让你费神。日后若是宫中有变数,让我不需进宫,是好事;若是一切不变,皇上还是要我进宫,也是好事。”   虞绍衡苦笑,“在你看来,倒是怎么都好的事,那你自己呢?”   虞绍筠想了想,委婉地答道:“不论怎样,我都会记得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都会尽力过好。”   虞绍衡蹙眉,“我是何意你当真听不明白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当什么?就是当个人啊。”虞绍筠语声转低,“怎么过一辈子还不都一样。”   “……”虞绍衡挑眉,先前叶昔昭意识到的问题,他也意识到了,却是不好问出口。   虞绍筠却已猜到他心绪,敛目道:“说到底,爹在世时不也有两房妾室么?两位姨娘先后离世之后,娘还要悉心教导二哥三哥。寻常的男子都是妻妾成群,如你、我二哥这样的人满京城有几个?可你不也是硬生生把大嫂抢到家里的?相比之下,我二嫂是最有福气的,媒妁之言,却是觅得了良缘。我三哥就别提了,过些时日就要再娶了。所谓婚嫁,有什么意思?所谓的如意郎君,可遇不可求罢了——你就别替我存这份奢望了,我自己都没指望过。”   “……”虞绍衡倒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作为虞绍筠的兄长,说什么都不妥当。他心里是又气又笑,在妹妹眼里,他竟只是个活生生的强盗。   虞绍筠小身板儿坐得愈发端正,眼中多了一份戒备,“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该说的也要说——有娘和我师傅在,你不许动手,动手我就哭给你看。”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   虞绍筠放松了一点,继续先前的话题:“一个女儿家,所思所想如我这般不是再好不过么?再说了,别人家都是削尖了脑袋把家中女子送到宫里或者达官显贵身边,你和娘又何必愁苦呢?”说到这里,长舒一口气,“什么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也不要再为我心烦了。日后我不为谁,也得为你争一口气。”   虞绍衡第一次细细凝视着虞绍筠,不带一丝恼火,试图看穿她所言是真是假。   虞绍筠坦然对上他视线,巧笑嫣然,无半丝黯然。   片刻后,虞绍衡垂眸看着手中酒杯,送到唇边喝尽,再开口时,语声平添一丝落寞,“你长大了,可我却到此时才知。”   “本来就是啊,是你还把我当成小孩子而已。”虞绍筠又俏皮地眨一眨眼,“我对你怕归怕,恼归恼,知道你都是好心。”   虞绍衡笑了笑,沉思片刻,“将你送到这里,也是为你称病做个样子,要过段时间才能将你接回去。可有什么心愿?”   虞绍筠认真地思量片刻,笑道:“有啊。你与大嫂无事就来看看我。我只望日后慢慢地可以不再怕你——我总觉得,如果连你都不怕了,我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虞绍衡听了,心里特别难过,面上却不动声色,问:“你这话里话外,是把我当阎王了?”   “不是阎王,”虞绍筠逸出清脆的笑声,“是活阎王。”   虞绍衡笑着应道:“答应你。”   **   叶昔昭走进莲花畔的小楼,转到楼上,触目所及,陈设装饰皆是浅淡怡人的颜色。   楼上厅堂的雕花木门外是走廊,正对着木门是竹制的桌椅,往外看,便是一湖澄澈碧波;向西眺望,是成片的莲花,岸上垂柳依依;东面则是亭台楼阁,花红柳绿。   只说景致的话,这里无疑是最佳,让人心旷神怡。叶昔昭欣赏多时,这才转回到室内,熟悉各处的陈设。   室内陈设一丝累赘繁琐之处也无,便是添置了不少她平时所需之物,还是显得过于简洁硬朗。没办法,虞绍衡独自生活太久的地方,想改变得有家的温馨气息,还需时日。   让叶昔昭最为欣喜的,是室内并无她想象中的潮湿闷热,相反,室内在过堂风的时时吹送下,很是凉爽,而溶于风中的莲花清香、花草香气,甚是惬意。   不知不觉之下,她心绪便明朗许多,之后安心坐在厅堂的书案前,与夏荷一起核对一些账目。   到黄昏时,虞绍衡与太夫人还未返回。   叶昔昭独自用罢饭,又等了多时,眼见天色已晚,先行沐浴,因着白日也没功夫午睡,便先一步歇下了。   将她惊醒的,是天际传来的炸雷声。茫然坐起身来,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到了外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扬声问过在楼下值夜的丫鬟,得知太夫人在风雨降临前回到府中,此时已经歇下了。虞绍衡却没回来,不知去了何处。   叶昔昭猜想他多半是去了萧旬家中,喝完水,又回到床上。想入睡,可没完没了的炸雷声却扰得人心慌不已。别说本就睡眠清浅,便是睡得再酣畅的人,也会被惊醒无从入睡。   她裹紧了薄被,静静地等着雷声平息。   到了后半夜,总算是有了倦意,却又听闻雨势越来越大,不免担心虞绍衡到底去做什么、会不会淋得全身湿透。   在这样繁杂的情绪之中,时间变得难以打发,长夜变得甚是漫长。   直到看到熟悉的颀长身形闪过屏风,叶昔昭才松了一口气,起身下地,拿过寝衣走向他,“怎么这才回来?”   “有事耽搁了。”虞绍衡接过寝衣。   叶昔昭在他说话时,闻到了酒味,又探手摸了摸他衣服,半边衣服都湿淋淋的,火气就上来了,“有事就是去喝酒了?喝酒也罢了,怎么还淋成了这样?”   “小事。”虞绍衡拍拍她的脸,转而褪去外袍。   “小事?”叶昔昭一挑眉,“担心你什么样子回来,你果真就什么样子回来了!今日才搬到这里,你就在外耗到这时候才回来!”说着探手夺回寝衣,“不管你,自己唤人梳洗!”   虞绍衡被她这么一同数落,不由讶然,“生气了?”   “谁要生你的气!”叶昔昭又扯了扯他衣袖,呼出一口气,又没辙地把寝衣丢给了他,“多大的人了?什么都晓得,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之后见他还站在原地,气得推了他一把,声音也略略高了一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沐浴!”   虞绍衡慢条斯理地除去中衣,之后,展臂将她揽到怀里,“淋点雨而已,你急什么?”   叶昔昭没好气地推开他,“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乏得厉害,先睡了。”   虞绍衡笑了起来,再度将她揽到怀里,捧住她的脸,吻了一下。   “烦人!”叶昔昭恨不得连鼻子都要皱起来了,抬手用力抹了抹脸,一副很是嫌弃的样子。   虞绍衡逸出愉悦的笑声,随即得寸进尺,吮住她唇瓣。   叶昔昭一面推他一面发狠要咬他。   虞绍衡却早就料到了,侧脸躲过。   叶昔昭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住他,片刻后,没辙地笑了,语气也软化下来,“怕你了成不成?别闹了。”   “相府以及绍筠的事,也只有去问萧旬。他是酒鬼,要跟他喝几杯,他才肯直言相告。”虞绍衡温声解释完,打横抱起了她,举步将她安置到床上,“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哪有。”叶昔昭懒得说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的,此刻只想息事宁人,“是我无事生非,我给你赔礼行么?”说着话,侧开脸掩嘴打个呵欠。   虞绍衡问道:“不会是还没睡吧?”   “不要你管。”   虞绍衡语声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是害怕还是担心我?”   “不用你管。”   “你说不说?”虞绍衡的手落到她最怕痒的地方,笑着威胁她。   叶昔昭连连拍打他的手,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后不得不承认:“都有一点,行不行?”   虞绍衡欺身覆上她身形,手风情无着地游转入她衣衫,“原来是我错了,害得你整夜不得安眠。”   他的手沾了雨气,带来微凉的触感,让她身形一紧,嗔道:“你先去沐浴行不行?明日病了我可不理会你!”   虞绍衡挑落她寝衣系带,“要么你陪我去,要么就让我先赔罪认错。”   叶昔昭又气又笑地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跟我耍酒疯么?”   “你这么想也行。”虞绍衡语声尽是温柔慵懒,“想你了。”双唇下落后,却是焦灼强势,打下一路烙印,让她一路为他而轻颤,很快便无暇再顾及其他。   他将她摆放成索取得以最深的姿态,托起她翘tun,强势抵入,将她带入一场冗长、消魂、香滟的沉沦。   她身躯慢慢变得发烫,一声声喘息慢慢变成无法克制的嘤咛。   她轻颤着,紧紧地抱住他。   恰在此时,虞绍衡耳畔除了风雨声、娇口今声,还有人在楼下的低声交谈,之后,有人踏上了楼梯——   他迅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随即,被吞咽含吮的妙不可言的感受,引得他一拧眉,深吸进一口气,才克制住没有轻哼出声,狠一狠心,抽身退离。   前一瞬间,叶昔昭无从抵抗他带来的感官上的极致欢悦,这一瞬间,她忽然间陷入无法言说的巨大虚空。   她很快弄清楚了现状,极力克制着脸呼吸都放轻。   她的手指陷入了他脊背。   片刻后,夏荷在楼梯口通禀道:“侯爷——”   “说!”虞绍衡心情恶劣,语气更恶劣。   “长安前来传话,说萧大人求见,有要事告知侯爷。”   “让他——”虞绍衡真想说让他去死,极力克制之下,才转了话锋,“让他去找二爷!我病重,不见客!”   “是。”夏荷转身下楼去了。   虞绍衡这才松开了手,俯身索吻。   叶昔昭别开脸,气呼呼地威胁道:“虞绍衡,你敢再动我一下,我让你一个月独守空房!”   虞绍衡苦笑着为自己澄清:“萧旬过来,与我无关。”   “前半夜你在他那里,后半夜他又跑来侯府——这么形影不离,还不如住到一处去!”   虞绍衡闻言笑了起来,“这话,乔安当着我的面也对萧旬说过。”   “你还好意思说?”叶昔昭责问同时,已经笑了起来,“乔安怎么会那么命苦。”   “萧旬跟乔安——”虞绍衡想了想,给出的结论是,“还真说不准谁更命苦。”说着话,抬手将她早已失力的双腿分开,在她出声抗议之前,欺身抵入。   “虞绍衡!……”叶昔昭的拳头捶在他胸膛,因为入骨的难捱的酸麻徒劳地挣扎着,“你这个混账、无赖……”她最怕的是什么,他最愿意做的就是什么——不是混账无赖是什么?   “也不是混账一次两次了。”虞绍衡毫不在意地笑着,将yu望深埋,覆在她身上,一下一下轻咬她耳垂,一下一下缓慢动作着,“好事多磨,不准生气。”   叶昔昭一下一下抽着气,“什么好事多磨……分明是你故意磨人……”   “那是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爱不释手,都不足以诠释他对她的迷恋。   **   叶昔昭昏然睡去之前,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准时去请安了,提醒他:“你要么到时辰把我拎起来,要么给我找个理由。”   “只管安心睡。”虞绍衡道,“要过两日才需晨昏定省,娘精神不济,懒得应付我们。”   叶昔昭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想到的则是谁都能找到个托辞不见人,他却不能。今时若非给虞绍筠圆谎,他还是会如常上大早朝、去兵部。便又这样心疼起他来,依偎到了他怀里,“既如此,你也好好歇歇,过两日又该如常繁忙了。”   “嗯。”虞绍衡眼中尽是温柔涟漪。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责怪他的时候越来越多,原因越来越微不足道,哪怕他有一点不经意地对自己的疏忽,都会让她心烦、不满。   “这意味的是什么?何时你能亲口告诉我?”他在她堕入梦境时,柔声询问。   叶昔昭却无从听到,睡颜依旧平静,唇角依然挂着恬静的笑。   **   太夫人用了两日消化了虞绍筠的事情,再见到叶昔昭、二夫人的时候,还是平日里和善宽和的样子,只是对很多事都开始兴致缺缺。   过了端午节,太夫人见叶昔昭对诸事熟悉了,做起事来也是真正的尽心尽力,便让叶昔昭正式主持中馈,从此日常只求个清净或是热闹,要么就去寺里上一炷香潜心祷告,要么就是去友人家中做客,或者在家中宴请些宾客看看戏打打桥牌。   这样一来,叶昔昭日常几乎连做绣活的时间都没了,过了十来天才适应下来。到这一日才惊觉,皇上对于相府被弹劾给出的十日期限已经过了,怎么还没听人说过结果呢?   虞绍衡在端午过后就开始投身于政务之中,萧旬找他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着实忙碌的样子,往往是她睡了他才回房,她还没醒他就又走了。   这天近正午时,叶昔昭正琢磨着让人去相府问问情形,芷兰走进门来通禀:“夫人,大爷过来了,找您有事说。”   叶昔昭连忙转去走廊,见叶昔寒正往小楼走来,心知事情已有了结果,忙又转身下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九点左右二更,赠送积分晚上更新后迅速处理哈~   圣诞快乐哦~   ☆、第59章   59   叶昔寒落座后,不等叶昔昭询问,便笑道:“今日爹被弹劾之事已有定论,皇上痛斥了一众言官无中生有妄加弹劾,已将宋青山、唐鸿笑这等无事生非之人交给专人查办严加惩戒,而爹一如往日。”   叶昔昭放下心来,“着实没想到,到今日才有结果。”   “皇上便是金口玉言,有些事也不可能做到毫无偏差。”叶昔寒笑意清明,“我刚得知,知道你记挂着,便赶来及时告知。”   叶昔昭笑道:“你总算是熬过了这一阵,日后可不要重蹈覆辙。”   “那是自然。”这么说着,叶昔寒蹙了蹙眉,“说是熬过去了,日后会怎样,还真说不准。爹恐怕不会因此就完全对我放心,少不得还要让我吃些苦头。”   叶昔昭却只是道:“爹这边自然是要设法磨练你,换了我是你,高兴还来不及。”   叶昔寒垂了眼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是我,也早就叫苦不迭了。”   叶昔昭笑了,转而问起别的一些事,叶昔寒也不瞒她,将所知一切细细告知。   叶昔昭由此得知,皇上钦点叶舒玄、吏部尚书挑选有着真才实学之人,将左右都御史、唐鸿笑这些人腾出来的官职尽快找到人接替,对于原本的替补人员,是根本无意任用。很明显,皇上被这次的事情闹出了疑心病,不能再相信以往首肯之事了。   而在今日金殿上,皇上已不由分说将唐鸿笑等人的官职罢黜,日后将之贬职至什么地步,甚至还会不会再续用,都是未知。除了皇上,谁也说不准。   至于叶舒玄这深陷风波的,虞绍衡这被险些连累的,并没急着反击,因为这种事,已有靖王爪牙替他们做了——   就如叶昔寒此次是叶舒玄手里一枚探路的棋子一般,唐鸿笑、宋青山等人也不过是靖王选择弃留的棋子而已。今时这些人的表现,恐怕已让靖王父子窝火至极,是以不等旁人出手,便已命手下爪牙上奏,请皇上严惩这些人,使得自己不会被牵连。   朝臣之间的争斗,从来会让人觉得入骨生寒,他们善于利用任何能利用的人,也会在心生失望之后将利用过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放弃,甚至毁掉。   而对于皇上来说,只要善加利用官员之间的争斗,往往会成为坐收渔利的最大赢家——不论怎样,靖王将会安分一段时间,不会再对叶舒玄、虞绍衡寻衅滋事。   这件事有了结果之后,叶昔昭回了一趟相府,见双亲并未因此事动肝火,这才全然放下心来,全心打理侯府诸事。   叶昔昭自然也想得到,虞绍筠的事在皇上那里,想来已经提上了日程,总是尽量抽出时间去西城别院看望虞绍筠。   这样的前提下,叶昔昭见到了卫先生。   卫先生是眉宇间透着英气、神色严肃冷峻的女子,通过神光充足的双眸、脚步声,能够让叶昔昭断定,这是个与虞绍衡、叶昔寒一样自幼习武之人。只是,卫先生只教导虞绍筠琴棋书画针织女工。   在卫先生面前的虞绍筠,举止端庄得体,言语婉转柔和,总是让叶昔昭暗自失笑,心说真是一物降一物。   而萧旬为虞绍筠寻到的两名宫中的老人,也早已到了别院——两个人或是到了年纪,被循例打发出宫,或是被自家嫔妃不满逐出宫廷,如今受萧旬所托,陪伴在虞绍筠身边。   有这样的三个人日日悉心教导,虞绍筠又是安然接受这一切,几乎每一日都不同于前一日,飞扬跳脱的性子,竟逐日隐没于无形之中。   只是虞绍筠便是举止性情再怎么沉淀,骨子里还是贪吃的小馋猫,提到糕点就能如数家珍地报出一长串名字,央着叶昔昭做给她吃。   这对叶昔昭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日在府中亲手做了几样糕点,让夏荷去送到了别院。   夏荷回来之后,说话时还透着意外:“奴婢着实没想到,侯爷竟也在那里。奴婢去的时候,兄妹两个正在对弈。”   “是么?”叶昔昭也是意外不已。   “千真万确。”夏荷想想当时情形,笑了,“两个人看起来已没了往日相对时的火气。”   这可是好事一桩,叶昔昭在心里道。   是以,晚间她刻意找了本书消磨时间,等着虞绍衡回来。   虞绍衡近三更天才悄无声息地回来,叶昔昭已经等得困倦得要睁不开眼了,见了他,睡意朦胧地道:“你这大忙人,如今我见你一面是真难。”   虞绍衡笑道:“我能每日见到你就好。”   “这旺盛的精力,着实叫人叹服。”叶昔昭想说的是,他这种日子,让她过上十天八天,人就垮了,哪能像他这么长年累月形成习惯。   虞绍衡歇下后,她提起了夏荷与她说过的事,“你去探望绍筠,我竟是到今日才知情。”   “她要我无事就与你去看看她。平日我得空的时候总是你正忙的时候,也就没提过。”   “也不是怪你,听说之后,为你们兄妹高兴而已。”   虞绍衡苦笑。   越是了解,越是知道他很多遗憾是比寻常人更重的。没办法,他也只是个人,无法将诸事同时兼顾。叶昔昭刻意岔开话题:“唐家、宋家怎么样了?”   “官职一降再降,被人弹劾的可大可小的罪名越来越多。”虞绍衡如实告诉她,“估摸着过段时日,两个人怕是只能被发落到地方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就此被京城遗忘。”   宋青山苦心经营半生的仕途,说来说去,是葬送在了女儿宋歆瑶手里。   当年风光无限、几年来誉满京城的状元郎,说来说去,大好前景是断送在了忘恩负义上。至于所谓的一往情深,在唐鸿笑那边,兴许一直是真正的原因,对于叶昔昭来说却非如此,不能与他对她父亲怀着歹意混为一谈。儿女情长与人品品行从来就是两回事。   之后,她忍不住为叶舒玄心生悲凉。多年来付诸的精力、赏识、心血,在这次事后,皆以成空。   旁人能给叶舒玄的只有同情或是嗟叹,而对于叶舒玄来说,那份失望,怕是需要很久才能真正消化掉。   末了,叶昔昭又问道:“那你与我爹呢?你们又是怎么打算的?”总觉得翁婿两个不会就此放下追究唐鸿笑的过错,前者不甘,后者一直对那人心绪复杂。   虞绍衡沉默片刻,“来日酌情而定。”   “这话怎么说?”   虞绍衡到:“相爷若是宽容大度,愿意让他在别处安稳生活,我也不会反对。”   叶昔昭忍不住笑了,直言点破他们的心思:“你们不外乎是觉得,对于一些人来说,想要真正折磨他,不是让他自天堂跌至地狱,而是要让他一生活得不得志。”对于为官之人来说,永远看不到再重头来过的机会,才是被打断了脊梁骨。不能死去,却又生而无望。   虞绍衡默认。   之后的事实证明,虞绍衡的猜测皆成了事实。   宋青山被皇上发配去了陕甘一带,他以及后人,永世不会被朝廷录用。也就是说,他的官运已经全部断掉,不需再存一丝幻想。   而唐鸿笑,在多少人一味上奏弹劾之余,也有人请皇上顾念旧情,给他一条活路。皇上对这等忘恩负义之人的厌恶谁都看得出,使得他亲口下旨,让唐鸿笑的官职一降再降,而到了最后,厌倦了用这种方式折磨一个官员的心性,是以,唐鸿笑最终的去处,是漠北一个荒蛮小县城,任职为县丞。   唐鸿笑曾经得到过多少风光赞誉,如今就要承受多少落魄鄙弃。   盛夏的那个清晨,唐家人举家离开京城,随身家当,不过三五个包裹。   唐鸿笑落在最后,步行离京。   十来年前,那个满怀憧憬喜悦的男孩,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京城。那时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此生能得到几载春秋的风光无限,亦做梦都没想过,在得到一切不曾奢望的东西之后又全部失去。   是在前几日,他与李氏谈及和离之事。   李氏不说话,只是一直摇头哭泣。   他索性丢下一纸休书,两人就此由有名无实的夫妇成为陌路。   娶妻不过是尽孝之举,而在如今,他连尽孝的心都失去了。   有些女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任何人也不能将之取代。谁站在了她本该有的位置,谁就会让他心生厌恶。   某一方面来说,唐鸿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某一方面来说,唐鸿笑又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一份解脱。山高路远,不妨碍他去尽情追忆她绝美的笑容。   他被一名女子改变了终生。   他这个人,终究为那女子废掉了。   深藏于心头这么多年的痴恋,在与她最后一次相见时,甚至不能尽情倾诉。   如果她不屑听,如果她引以为耻,倾诉未免太过可笑。   他能重复的,唯有一声无悔无憾。   他只是为一点悲凉——原本,明明是将她当成此生不离不弃的一线暖光,却没想到,她只是他人生中一场最绚丽最伤感的深夜烟花。   她在极致绽放美丽之后,成了他一世的殇。   让他疼到极致,却无法言说。   渐行渐远时,他回首遥望京城,勾出一抹笑的同时,落了泪。   **   叶昔昭并不知晓唐鸿笑是在哪一日离京。   这一天,趁着一早天气惬意,请安之后,赶去别院探望虞绍筠。   行至别院外,才知有几十名劲装男子守住了院门,不允任何人进门。她下了马车,站在原地,心神恍惚。   卫先生本是站在别院外,见此情形,走过来苦笑着解释:“皇上从太医口中得知绍筠病情,遣了三名医术精湛的太医来为绍筠诊治。此时太医就在绍筠房里,谁也不知是何情形。”   叶昔昭不由心头一惊,低声询问:“那两名宫人——”   “她们倒是没事,”卫先生摇了摇头,“平日本就是住在丫鬟的房里,一有人前来就更不会出来走动了。”   可这并不能缓解叶昔昭的惶惑——如果太医诊断出虞绍筠根本就是无恙却称病,皇上得知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因此迁怒虞绍衡?   作者有话要说:oo今晚有活动,写到两千多字被拉出去玩儿了,嘤嘤嘤……面壁思过去……   ☆、第60章   卫先生见叶昔昭着实担心,又宽慰道:“夫人尽管放心,太医把脉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绍筠与我说过,萧大人给她备下了几粒药丸应付不时之需,药丸服下便可及时发作,症状与时疫相似。”   叶昔昭点头一笑,放松下来。萧旬这次也算是为虞绍筠费尽了心思,想来也是因此,虞绍衡才又与他常来常往的。这时候,两名太医走出门来,站在外面悄声谈话。耐着性子又等了多时,最后一名太医才从房里走出,与先前两人相形新开。   三个人到了叶昔昭近前,躬身施礼。   叶昔昭没办法不去注意最后一名太医——他很年轻,气度不凡,前面两名太医虽说走在前面,却是一副随从的样子。   她带着疑虑,多看了那名太医两眼。那名太医察觉到了,再度躬身行礼。她只好收回视线,侧身站到一旁,等一行人走了,才进到别院。   虞绍筠一如卫先生所言,听闻太医猝不及防向别院赶来时,便慌忙服了一粒药丸,到此时脸色苍白,额头直冒虚汗,意识仍有些混沌。   叶昔昭握住了虞绍筠的手,“苦了你了。”   虞绍筠勉强将视线集中到她脸上,笑意柔软,“没事,大嫂别担心,此事大哥听说后,不会告诉娘的,你也不要告诉娘,好吗?”   “好。”叶昔昭又观望多时,直到虞绍筠慢慢有了精神,这才动身返回侯府。   回到府中,日已西斜。   芷兰告诉叶昔昭,尧妈妈过来了,说的是唐鸿笑的事。   叶昔昭听完,神色一滞,说声知道了,转到走廊里落座,良久望着眼界内的景致出神。   到此时,初时对唐鸿笑的恼恨已没那么重了,心绪很复杂,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些小事,是一定要追究起因。   有些大事,却一定要忽略起因。   夏荷走到近前,说是庄子上的进项、支出需要她过目。   叶昔昭强打起精神,转到西次间新添的宽大书案前落座。   书案上陈列着诸多账册和笔墨纸砚。   如今,侯府里的每个人,手边这些事宜,是她的一切。   黄昏时,叶昔昭记起太夫人这两日胃口又不大好,刻意早一些过去,笑盈盈缠着太夫人追问有什么想吃的。   太夫人笑眯眯地让叶昔昭不需在意,往年夏日也是如此。   叶昔昭却是不依,与夏荷一唱一和地报出了一长串菜名,请他太夫人好歹选几样。   太夫人也就不忍拂了她好意,认真地选了几样清爽可口的时鲜菜肴。   叶昔昭又去了厨房,没让别人搭手,精心备下了饭菜。虞绍谦与虞绍桓虽然没有虞绍衡那么繁忙,夏日里的应酬却很多,晚间都没回来,各自让小厮传话回来了。叶昔昭便与二夫人一起陪着太夫人用饭。   太夫人笑道:“你们是越来越贴心了,日后再给绍桓张罗个如你们一般懂事的,我日后就只剩下享福躲清闲了。”   叶昔昭笑道:“您放心,不论如何,年节前我与二弟妹也会寻到一个比我们更懂事的。到时您可不准偏心,让我们受冷落。”   太夫人止不住地笑出声,“这孩子,想得倒是长远。我怎么舍得冷落你们两个。”   二夫人也随之笑了起来。   用罢饭,叶昔昭回到莲花畔,继续看账。对于这档子事,她算是强迫着自己开了窍,只是接触的时日尚短,想要精于此道还需要磨练一段时日。如今要做到不误事,就要比别人多花费一些时间。   耳畔响起丫鬟唤“侯爷”的语声,叶昔昭心头一喜。今日他倒是回来得早。   抬眼看向门口,却见虞绍衡冷着一张脸进门来,径自到了她身边,把手中一堆纸张拍在她面前。   叶昔昭敛目一看,唐鸿笑的清雅而有力的字迹落入眼中。再转头看虞绍衡,他已转身出门了。   “怎么回事?”叶昔昭起身追上前去。   “回来再说!”虞绍衡脚步匆匆地下楼去了,只留给她一道充斥着烦躁的背影。   后来,一名内宅的丫鬟主动前来通禀,她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被唐鸿笑休弃的李氏,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回娘家之前,决心要把这些东西送入侯府。   外院的人拦着她不肯放行,她仍是不肯死心,执意等着。恰逢今日虞绍衡回来得早,便拦住了轿子,将这些东西送到了他手里。   叶昔昭又回到桌案前,细细翻阅那些东西。   是唐鸿笑以往一些诗作,有些借物抒情的已被广为传诵,亦是他惯有的风格。   她蹙了蹙眉,不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再有一些,关乎儿女情长,很是伤感,让人看了不免惆怅。   可是,这些如果一定要往她身上联想的话,也可,却多少有些牵强。再怎么说,她也是永平侯的夫人了,唐鸿笑怎么会写下流露他情意的诗词呢?觊觎有夫之妇,可是会遭人唾弃的,他不可能那么傻。   到最后,她大概明白了虞绍衡火气的由来——   一张宣纸上,有着她亲笔书写的一句诗:海上生明月。   下方呢,是唐鸿笑加上去的一句:天涯共此时。   叶昔昭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毕竟,在闺中时,闲时记录下喜欢的佳句或是随兴做一两首诗词都是常有的事。她根本无从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写下的,细究笔迹,可以看出起码是三四年前的,比之如今要稚嫩一些。   而她在娘家写过的东西,都不曾带入侯府,也是如何都不记得何时用这种方式与唐鸿笑对过诗。稍一推测便能猜出大概——唐鸿笑不知是通过谁的手得到了她这只言片语,不管是什么想法之下加上了后半句。到了今日,就成了李氏无事生非的由头。   最终叶昔昭得出的结论是:虞绍衡不是忙昏了头就是闲出了病,居然会计较这种事。   她把一堆东西丢到一旁,虽然生气,还是尽全力集中思绪,继续看账。   虞绍衡又忙到半夜三更才回府,与平日不同的是,叶昔昭还在伏案忙碌。   沐浴之后,他走到她身侧,抬手拍拍她的脸,“回房歇息。”随即转入寝室。   叶昔昭不理他。   虞绍衡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出声唤她:“昔昭。”   叶昔昭勉强回他一句:“什么事?”   “为那点小事熬夜,值得么?”   叶昔昭低语一句:“有什么办法,我笨。”   “这是怎么了?”虞绍衡这话问出口,也想到了先前的事,才意识到她在闹脾气。他又踱步到外面,拉过椅子坐在她身侧,笑着夺过她手里的账册,柔声问道:“生气了?”   “我怎么敢。”叶昔昭又将账册夺回去,手势轻柔地拨着算盘珠。   “分明就是生气了。”虞绍衡双手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强迫她看着自己,“今日事情太多,回来那一趟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我是被那李氏胡言乱语气到了。”   “知道了,你去睡吧。”叶昔昭推开他,继续忙自己的。   “这不还是在生气么?”其实她最让虞绍衡头疼的就是这样冷漠的样子,谁都不知道哪句话会惹得她说出让人无从答对的话。他缓了片刻,靠近她一些,“不睡就不睡,我帮你处理。”   叶昔昭起身就走,“你忙吧,我去睡了。”   虞绍衡探臂带住了她身形,“你到底要怎样?意思是错全在我,你就一点过错也无?”   叶昔昭坦然而淡漠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我错在何处?”   虞绍衡只得又将语气放得轻柔,“别闹了。我这一阵忙得焦头烂额,难免会对小事不耐烦。这事就算了,不提了行么?”   “不行。”叶昔昭态度坚定,“你觉得我有错,你就来听听。这事情也是可大可小。”   虞绍衡沉默片刻,站起身问她:“你到底睡不睡?”   “你到底说不说?”   虞绍衡翻出了那张写着两句诗的宣纸,“就算你是无心的,是不是还是大意了,为何要给人留下这等做文章的东西?”   叶昔昭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有什么办法?我或是相府从来就大意,否则怎么会好端端地去赏花却被你永平侯看到了?”   “……”虞绍衡说不出话了。照她这说法,两件事相对照下,孰轻孰重不需她道明。   叶昔昭闲闲地看着他,“虞绍衡,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错了?”   虞绍衡却携了她的手往寝室走,“睡吧。”   “不说清楚不行。”叶昔昭猛力甩开他的手。   虞绍衡对上她咄咄逼人的视线,蹙了眉,“你没错,这总行了吧?”   “我没错,那是谁错了?”叶昔昭知道,他这个人,跟你腻的时候,让他认错是轻而易举;可若换在平时,让他说个错字,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明知如此,她还是要问出个结果。说到底,唐鸿笑始终会让他们小心翼翼的局面,已经让她心生疲惫。她不想再因为那个人而承受他的火气,想结束他看到出自那个人之手的东西就烦躁的局面。   原因是,扪心自问,她如今整颗心都倾注在他或侯府上。问心无愧。若是一直对这种问题回避,反倒有害无益。   虞绍衡又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室内,“你要忙就继续忙。打算盘声音小一些,我累了。”   “你去吧。”叶昔昭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虞绍衡是真拿她没辙了,可是在面对着这样的她的情形下,他想说自己错了,却是无从做到。他只得等她火气消减的时候,再哄她。   回到寝室躺下,听到了她收拾东西、熄了灯烛的轻微声响,之后便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末了,是她下楼的声响。   虞绍衡腾一下坐起来,阔步追了上去。   不知不觉就把小东西惹毛了,这大半夜的,想来是要回正房了。   叶昔昭气呼呼地抱着一堆账册,快步下楼。   虞绍衡追到她身后,已经低笑出声,一把抄起了她,“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你睡你的,管我做什么?我不吵你都不行么?”叶昔昭探手用力扣住了楼梯扶手,语声气愤,又透着满满的委屈。   “是我不好,你打我几下出气行不行?”虞绍衡将她的手掰开,不顾她的挣扎,转回楼上。   经过桌案的时候,叶昔昭又飞快探出手,扣住桌角,死活不撒手,“谁要理你?我得了失心疯才会跑来跟你住在这儿!你自己过吧!”   虞绍衡怕再强力掰她的手会弄疼她,只得把她安置在桌案上,一臂禁锢住她身形,一手将她抱着的账册随手丢向一旁。   账册散落在地上。   叶昔昭更气了,抬手掐住了他手臂,“你还敢丢我的东西!?”   虞绍衡发现此时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心中却已满是笑意,他抱紧了她,“我错了。”   叶昔昭气闷地问道:“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疑心你,有那么一闪念的想法都不该。”虞绍衡啄了啄她的唇,“我错了。听到没有?”   “以后还会如此么?”   “不会了。”虞绍衡托起她的脸,吻住她之前,加了一句,“原谅我。”   语声中那份诚挚,终于让叶昔昭不那么气愤了,“下不为例?”   “嗯。”   虞绍衡用绵密温柔的亲吻一点点驱散了她的火气,也水到渠成地点燃了另一种火焰。   他抬手去掉她头上簪钗,扯落了她身上束缚。   叶昔昭接受了这些,却抗拒一点,“嗯……不……不在这儿……”   “是谁死活不开这儿的?”他笑着俯身,将她拥倒在桌案上,手沿着她肩头下滑,游转至她腰际。   叶昔昭不自主地抬了抬腰。   他的手滑至桌案与她腰际之间的空隙,暗自叹息她身形这般勾人的曲线。借着夜空中星光月光侵入室内的朦胧光线,看住她近在眼前的容颜,唇舌随着手势流转,描绘着她颈部、肩头的曲线,将她胸前两点嫣红浸润得愈发诱人饱满。   叶昔昭双手捧住了脸颊,手指滑过他锐利的轮廓。   虞绍衡的亲吻蔓延到了她小腹。   她身形绷紧,扣住他颈部,借力坐起身。   虞绍衡顺势捕获她唇瓣,让她双腿环上他腰杆,接受他的进占。   索取之时,他一直亲吻着她。契合的唇形、她低喘着的回应引发的心弦悸动,让他yu罢不能。   过了片刻,他不再满意现状,将她双腿架于臂弯,一手绕到她背后紧扣着她,语声中是浓浓的yu念,“抱着我。”   叶昔昭顺从地环住他身形。   “今日是怎么了?”虞绍衡忙里偷闲又问一句。   叶昔昭凑到他唇边,喘息着告诉他原因:“我……我累死你这个混账。”   第一次,虞绍衡在这种时候,克制不住情绪,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获赠的点数应该是从【我的余额】可以查到,客户号14142056赠送的哈~   下午二更,还说不准几点   ☆、第61章   61   这一日,天色微明时,因着天气较之以往有些闷热,叶昔昭早早地就醒了。   醒来时才发觉,与枕边人背对着背,手却松松地握在一起。   她转过身形时,虞绍衡也醒了,转身捏住她下巴,啄了啄她唇瓣,又摸到折扇,为她送去丝丝凉爽。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享受了片刻,问道:“你近来这么忙,到底是在忙什么啊?”   虞绍衡反问:“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叶昔昭思量片刻,会过意来,“靖王?”   “嗯。”   “这么说来,你是彻底断了靖王世子娶绍筠的念想了?”   虞绍衡笑了,“我是宁可养绍筠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她进宫。可如果她不进宫就要被靖王世子长年累月的惦记,就宁可让她进宫。”   叶昔昭听得出他这话里话外对靖王有多反感,明知没必要,还是叮嘱道:“靖王不论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七皇叔,暗中培养的权势不知有多大,你可要小心。”   “我有分寸。”   叶昔昭慵懒一笑,“知道一家人都指望着你平安就好。”   到了时辰,叶昔昭已了无睡意,与他一同起身,梳洗用饭,送他走出后花园才返回。   虞绍衡终日仍是繁忙不已,昨夜她在灯下凝神看账、对账的情形却一再悄然浮现脑海。   那个在他看来心中只有诗情画意的女孩,在这段时日,每日都不得清闲。而且,不曾得到他半句体谅、一刻陪伴。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便是因此,虞绍衡迅速将手边事情划分出个轻重缓急,之后妥善安排,在黄昏时回到府中,先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看到他,脸色不大好,“昨日给昔昭脸色看了?”   虞绍衡不由蹙眉,“谁与您说的?”   太夫人索性沉了脸,“我在问你话呢!”   虞绍衡只得答道:“算是吧。”   “你怎么好意思呢?”太夫人狠狠地瞪了虞绍衡一眼,“也不想想,这段日子,变着法子哄我高兴的可是昔昭,将家中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也是她!你们兄弟三个整日里不着家,她若是有一点不尽心,我哪里还有安稳时日可过?”   “我知道,”虞绍衡赔着笑,把一盏清茶送到太夫人手里,“您喝茶,别生气。”   “你啊!”太夫人抬手用力戳了戳他眉心,“说到底,你那脾气是真差,换了谁也少不得受你的闲气!”   “……”虞绍衡除了默认,又能说什么?   “昨日行色匆匆地冷着脸回了莲花畔一趟,府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担心你又与昔昭争吵?不知福!”   虞绍衡这才知道,没将昨日事当真放在心里的,大抵只有他与叶昔昭。眼下,笑着与太夫人保证:“下不为例。”   太夫人这才神色一缓,说起叶昔昭,笑了,“那孩子如今也不知是懒得理你,还是有意迁就你,一早到现在,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我担心倒是多余了。”   虞绍衡心说我认错的时候您哪里知道,否则她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才怪。腹诽之后,还是顺着太夫人的话颔首一笑。   晚间,为着让太夫人真的放心,虞绍衡特地与叶昔昭留下来用饭。   太夫人见小夫妻是真的毫无嫌隙,一颗心真的放了下来,笑着与叶昔昭说起一番打算:“得了闲,我想着隔三差五就请一些人到侯府里来——我是个什么心思,她们不会不明白,有意与侯府结亲的,少不得带着人过来。”   “好啊。”太夫人指的是继续为三爷寻一门好亲事的事,叶昔昭满口赞成,“我会命人着手准备起来。”   太夫人迟疑片刻,又道:“绍衡与萧大人是莫逆之交,如今是无人不知。既如此,不妨也给他的夫人递帖子过去,请她有功夫就过来坐坐。”   叶昔昭又是点头答应下来,“我会的。”说起来,两个男人交情匪浅,各自的家眷却不走动,也真有些不合常理。   回房的路上,与虞绍衡提及此事,道:“平日里太夫人、二弟妹出门走动,都不曾提到过乔安——她是不是不愿意出门走动?”   “的确是。”虞绍衡对乔安前来侯府做客并不抱什么希望,“她有些孤僻,鲜少应承这些,来不来都随她,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明白。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第二日,恰逢许氏来侯府,找叶昔昭闲话家常。   叶昔昭便将三爷的事情说了,笑道:“大嫂若是有看着合适的人选,也帮我费心周旋一番。”   许氏却是笑道:“其实,侯府有你与你二弟妹,旁人若不是贪图与侯府结亲的好处,一般人怕是都打怵——有你们两个比着,旁人进到门,怎么为人处事都是头等大事,便是我一想,都觉得疲惫。”   叶昔昭失笑,“哪有那么多说道。嫁进侯府来,安稳度日即可,我二弟妹从来与人为善,我没事也不会找人的麻烦。”   “知情的自然会这么想,不知情的可少不得打怵。”许氏虽是这么说,还是笑着允诺,“你放心,我回去好生帮你思量一番。”   叶昔昭笑着道谢。   接下来,每隔三五日,便有一群女眷进到侯府做客。   太夫人与叶昔昭、二夫人在待客之余,都仔细留意着那些个女孩子。两次之后,也没一个合心意的。   都是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出身嫡庶不同,有的透着功利,摆明了想嫁的是侯府这门第,而非三爷那个人。这种人,婆媳三个自是不会选择的。有几个庶出的女孩子则是举手投足都透着谦卑,太夫人看惯了身边两个儿媳的从容大方,对这种人也喜欢不起来。   好在太夫人如今并不心急,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将会客之事当成个消遣。   叶昔昭与太夫人心思大同小异,想着便是到头来一无所获也无妨,只把一次次迎来送往当成锻炼自己待人处事的机会即可。除此之外,她自然也记挂着乔安。乔安始终没个动静,递过去的请柬甚至都不给回话,前两次自然也是不曾现身。   叶昔昭也不恼,第三次照旧命人给乔安送去了请柬。   第三次待客的时候,情形变得热闹起来,甚至于,可以说是出了些意外——   先是平安郡主钟丽珊不请自来。   靖王府的门第、郡主的头衔摆在那儿,钟丽珊行径自然可以肆意些,可以不顾常规出现在谁家内宅。   太夫人一听,就忍不住目光一沉,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却是对叶昔昭笑道:“谁来都一样,我们好生招待着。”   叶昔昭一路挂着甚是浅淡的笑意,陪着太夫人转去垂花门外相迎。   炎炎夏日里,钟丽珊一袭海棠红衣衫,头上珠光宝气,容颜艳丽,眉宇间盈着倨傲。   叶昔昭初次见到耳闻已久的钟丽珊,心头只有反感。   眼前人惦记着她的夫君,京城无人不知。   眼前人的兄长惦记着她的小姑子,京城亦是无人不知。   眼前人的父亲在前世是使得相府落难的幕后黑手。   种种相加,换了谁是她,也无法对钟丽珊生出一丝好感。   钟丽珊走上前来,先与太夫人见过,笑道:“今日不请自来,还望太夫人担待些。”   太夫人笑道:“郡主言重了。”   随即,钟丽珊又与叶昔昭见过,眼神存着一份挑剔,上下打量着叶昔昭,之后一字一顿地道:“永平侯夫人。”   叶昔昭将这话忽略,“郡主里面请。”   便在这时,另一位不速之客到了垂花门外。   女子衣饰淡雅,容颜皎洁,黛眉明眸,意态淡漠,款款走上前来时,优雅从容。   叶昔昭细细打量两眼,觉出了这女子似曾相识,飞速转动脑筋,想起了乔宸,从而意识到,来人是乔安。   乔安与乔宸的容颜其实很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因着气质迥异,让人不能一看就能联想到一处。   此时也已有人上前来,低声告知太夫人与叶昔昭来人的身份。   乔安抿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上前见礼。   不等太夫人与叶昔昭说话,钟丽珊已在一旁轻轻笑道:“从来孤僻之人,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了?”言语不善,却能让人听出,她与乔安早就相识。   乔安漠然瞥过钟丽珊,本就透着吝啬的那点笑意倏然消散,言语竟是毫不客气,“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钟丽珊报以一记冷眼,“愈发嚣张了。”   乔安凝眸看了钟丽珊一眼,“我识得些名医——你身子好了没有?”   叶昔昭忍下了笑意,对乔安道:“早就盼着夫人前来,今日终于如愿了。”   乔安丢下钟丽珊不予理会,语声柔和几分,“之前琐事缠身,才拖到今日登门拜望,还望夫人海涵。”   太夫人也在这时出声,将钟丽珊请入内宅。   钟丽珊笑着点头,转身之际,落在叶昔昭与乔安身上的视线,透着寒意。   ☆、62、晋江独家首发   钟离珊与乔安到了花厅,众人的惊讶无从掩饰。   春日,钟离珊放下非虞绍衡不嫁的话,为了不嫁他人要死要活,人尽皆知。对于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人们能想到的自然是她还不死心,有意接近虞绍衡。   而乔安本是漠北隆城总兵之女,远嫁入京之后,鲜少出门走动,与她来往之人从来是到萧府做客。是以,大多数人皆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她真容,再加上萧旬自来给人特立独行让人畏惧的印象,让人们对于乔安前来侯府的那份讶然,要比钟离珊前来更重。   叶昔昭好奇的只有一点——钟离珊与乔安何以相识。对于两个人之间似有嫌隙在前,就更是无从猜测。忙于款待众人之时,想着日后寻人问问原由。   而在之后,鸳鸯到了叶昔昭身侧,寻了个机会,将太夫人要她转告的话低声道来:   “夫人想来也听说过,靖王之前有些年常驻漠北,是前几年才返回京城的。而靖王世子前几年一心要娶的,是萧夫人。世子爷曾有意横刀夺爱,碍于那时隆城总兵决然回绝,这才作罢。因着一度同在漠北,郡主与萧夫人想来是少年时便相识。”   叶昔昭释然。在钟离珊眼中,乔安及其父,想来是不知好歹之人吧?   此刻,钟离珊坐在太夫人近前,浅笑盈盈,似是在说什么事。   乔安则吩咐随行丫鬟前来询问叶昔昭,有无时间借一步说话。   二夫人听了,对叶昔昭笑道:“大嫂只管去与萧夫人说话,旁的事只管交给我。”   “有劳二弟妹了。”叶昔昭道谢之后,命夏荷请乔安去了凉亭说话。   叶昔昭不是与初见之人假意寒暄拉家常的性子,乔安也不是,两女子平日待人都是一样,旁人说一句,她们答一句。   是以,到了凉亭落座之后,乔安开门见山问道:“侯府三爷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叶昔昭也就实言相告:“还没有。”   “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意牵线搭桥。”   叶昔昭略略意外,笑问:“真的?”   乔安对上叶昔昭的笑颜,不自觉被感染,漾出了柔和的笑意,“的确如此。不瞒夫人,去萧府走动的人,不乏找我姐姐寻医问药的,我是因着这缘故,结识了一些官员家眷。”   叶昔昭点一点头,静待下文。   乔安放缓了语调:“是在春日,礼部侍郎关大人发妻身子不妥当,定期去萧府请我姐姐把脉换方子,偶尔关府四小姐会随行。一来二去,我与关四小姐熟稔起来,觉得那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其母也非急功近利的性子。侯府三爷的事,我也听人说过几次,至今未有结果,想着不论太夫人还是夫人,皆非敷衍了事,这才有了这打算。”   叶昔昭一面听,一面思忖。礼部中人主管的事务大部分与权谋争斗无关,单说门第,是不需侯府顾虑的。但是,没见过人、没详细了解对方底细之前,她是不能保证什么的,由此和声道:“不瞒夫人,三爷的婚事,太夫人很是慎重,否则也不会到今时还没个定论。”   乔安会意一笑,“夫人若是不反对,可与太夫人细说此事。太夫人若无异议的话,还望你们来日拨冗去萧府一趟,届时我将关家母女一并请了去。”   叶昔昭爽快地点头应下。   乔安只为此事前来,有了结果之后便无意再逗留,又坐了片刻便道辞离去,请叶昔昭代为向太夫人致歉。   叶昔昭借着太夫人回房更衣的功夫,说了此事。   太夫人听说之后,笑了,“这性子,也算是与萧旬夫唱妇随了。”   一句话引得叶昔昭失笑,之后又复述了乔安来意。   太夫人思忖片刻,点一点头,“既然如此,你就等着她那边的消息,代我去看看人怎么样。”   叶昔昭讶然,“这么大的事,我自己前去怎么行呢?我这眼光哪里比得了您。”   太夫人却是笑着拍拍她的手,“如今你替我做什么事,我是一百个放心。”之后又打趣道,“你要选的是你来日的三弟妹,理当比我更慎重。我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时见见人,说句不好听的,看着心烦大可避而不见。你却是不同,不小心寻个与你终日过不去的,往后有苦难言的也是你。”   叶昔昭闻言轻笑出声,明白太夫人一番话不过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倚重,也便没再推辞,“我先去看看,日后再设法将人带回来,让您见见。”   “好。”太夫人又说起钟离珊,“与我说了半晌的话,我才知她与宗人府丞夫人相熟。”   “宗人府丞夫人,”叶昔昭对这人可不陌生,“一连三次,她都带着两个小姑子过来了。”   “是啊。”太夫人神色转为凝重,“平安郡主话里话外的,是夸赞那边,用意不言自明。若不是有这一节,我们身在内宅,当真是无从知晓宗人府丞也是靖王那边的人。”   叶昔昭亦是敛去笑意,“可不就是么。”   “绍衡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竟也不知提醒我们一二,真是……”太夫人如今是越来越喜欢叶昔昭,与之同时发生的,是对虞绍衡的不满越来越多。   叶昔昭自然要帮虞绍衡说话,“侯爷近日着实忙碌,有心也无暇顾及这些。再者我也不曾提过,他兴许是觉得我们已知情,是我大意了。”   太夫人报以温和的笑,“他对什么事都是这性子,不到最后关头就不说话,着实可气。”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不说这些了,您去与人打桥牌,她们都等着您呢。”   “好。”   太夫人打桥牌的时候,钟离珊不好再攀谈,转而寻了叶昔昭说话。   钟离珊说一句,叶昔昭就不冷不热地答一句。如今也不是做不到对反感之人笑脸相迎,可是虞绍衡对靖王都是不讲情面,她也就没必要逢迎靖王之女。   钟离珊说话之余,总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量叶昔昭,更不能控制心头那一份嫉妒。   她爱慕到骨子里的男人,不肯给她一丝接近的机会,倾情的是眼前这女子。   今日种种,她看到的是叶昔昭与太夫人一言一行默契亲昵,看到的是叶昔昭的每个笑容都是发自心底。   虞绍衡给了叶昔昭一份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安稳惬意的生活。   叶昔昭也的确有着传言中惊人的美貌,便是她满心嫉妒,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从头到脚、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悦目至极。   美人英雄,成就佳话,岂非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险些为此万念俱灰。但是,她无从放弃,稍稍能迁就,也不会到今时还待字闺中不肯出嫁。   而钟离珊给叶昔昭的感觉,除了最初出于前因而生的反感,闲闲说话时倒也不觉得这人难以相处。   无疑,钟离珊是不屑放□段出言中伤别人的性子,与乔安必是早就不睦才会一相见就针锋相对,对叶昔昭倒是温和有礼。   这倒让叶昔昭觉得这女子愈发可怜了——若非情意倾注在虞绍衡身上,也是能够活得恣意逍遥之人。可若非实在不能放弃执念,也不会到此时也不肯认命。   情字真是双刃,能给一些人多大的欢喜,就能给一些人多重的痛苦。   这日曲终人散时,钟离珊离开之际,含笑询问叶昔昭:“日后我能否时常前来?”   叶昔昭不由腹诽:这话说的……我自然是不想让你登门,可你的身份家世摆在那儿,我还能将你挡在侯府门外么?   太夫人在一旁看到叶昔昭这短暂的犹豫,将话接了过去:“郡主赏光,是侯府的荣幸。只是我这儿媳主持中馈,平日很是繁忙,怕是会招待不周。我平日倒是很清闲,却怕郡主觉得与我说话无趣。”   “怎么会呢?”钟离珊笑道,“太夫人不嫌弃我不懂事就好。”   太夫人心里叹息一声,面上自然还是和善如初。   便是因此,觊觎虞绍衡的平安郡主,日后会成为不时出入侯府的座上宾。   叶昔昭与太夫人为此皆是啼笑皆非。如果婆媳两个不是太了解虞绍衡,真要少不得担心会被钟离珊钻了空子。   这天,虞绍衡准时回来,与叶昔昭同去请安,之后回房用饭。   席间,叶昔昭将今日事一一道来。   虞绍衡听了钟离珊的事,无奈之余,很有些不解,“她怎么想的呢?靖王也是真不要脸面了。”   叶昔昭半是打趣半是诉诸实情:“动辄为你寻死觅活的人,为人父的又能怎样?总不能看着膝下女儿为着这等事赔上性命。”   “你别介意就是。”虞绍衡笑了笑,又说起乔安的提议,“她想必是在萧旬劝导之下,才有此举,只管放心去看看。”   叶昔昭点头,“好啊。三弟的婚事有了着落,太夫人也能高兴一些,近来这些事都让她老人家愁闷不已,以至于之前生辰时都闭门谢客。”说来说去,太夫人的愁苦都在虞绍筠身上。   刚说完这话,长安过来了。   虞绍衡让人唤他上来说话。   长安脚步匆匆地到了厅堂,语声有些急促:“请侯爷去西城别院一趟——方才别院下人前来通禀,萧大人与靖王世子在那边动手了,此时是何情形,无从揣测。”   虞绍衡拧了眉。   叶昔昭的心也悬了起来。不管虞绍衡如何绝然回绝,靖王府都没有放弃与侯府结亲的打算。否则,钟离炏怎么会寻到虞绍筠所在的别院去。不需想也能料定,钟离炏是没安好心,宁愿不择手段也要将虞绍筠算计到手。   思量片刻,叶昔昭随着虞绍衡站起身来,“我与你同去,情形堪忧的话,还是将绍筠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bug,把钟离珊的名字打成了钟丽珊。钟离是个复姓,在这文里是皇家姓氏,昨天码字时间歇性的弱智又犯了。刚才已修改。   ☆、63.独家   虞绍衡与叶昔昭赶到别院的时候,风波已然结束。   萧旬懒懒地卧在院中躺椅上喝酒。   虞绍筠则坐在石桌前,对着一局未解的棋出神。   看到夫妻二人,虞绍筠笑着站起身来。   萧旬却是动也不动,道,“已将那厮打发走了。”   虞绍衡问道,“怎么回事,”   “他要闯进院中与绍筠当面说话,我不允,一来二去就动了手。”萧旬喝了一口酒,“放心,他怎么也要躺一个月才下得了地。”   叶昔昭一听这话,放下心来。如果伤了钟离炏的是别人,她少不得会?模粞词遣煌,br>   虞绍衡笑了笑,又问萧旬:“日后要守着别院了?”   萧旬没辙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日后就是侯爷的死士,日夜看护别院。”   叶昔昭忍俊不禁。   虞绍衡走到石桌前,看了看棋局,眉峰轻蹙,“还没想出个头绪?”   虞绍筠沮丧地摇头,“若是想出来,我还摆着它做什么?早就唤人请你过来了。”   “笨。”虞绍衡笑着抬手,指关节轻轻弹了弹虞绍筠额头。   “你快与大嫂回去吧,别在这里气我了。”虞绍筠推着虞绍衡转身,“你们耽搁久了,娘也会担心的。”   一旁的萧旬与叶昔昭听了,这才知道虞绍筠守着的是虞绍衡给她留下的难题。   虞绍衡见这里真没事,又有萧旬守着,也就放下心来,转身对叶昔昭道:“如此我们就快些回去。”   “是啊,”虞绍筠又转身将叶昔昭推向虞绍衡身边,“大嫂别挂念我,快与大哥回去吧。”   叶昔昭点头一笑,“改日再来看你。”   两人折回府中,去太夫人房里回了话。这种事,太夫人迟早会听说,瞒是瞒不住的,只能实言相告。   太夫人听完思索片刻,笑了,“旁人若是强行闯侯府,你们兄弟三个与人动手总是不妥,少不得会被人非议,甚至会被皇上治罪。萧旬却是不同,要做什么全不需顾忌。”   虞绍衡一颔首,“除了萧旬,绍筠身边还有卫先生,在别院也出不了差错。”   “正是这个理。平安郡主日后不知何时就要登门,绍筠回来的话,靖王世子若也带着伤借故前来,这日子可就真不好过了。”太夫人笑了笑,“还让绍筠住在别院就是。”   夫妻两个又与太夫人闲谈几句,这才回到莲花畔。   虞绍衡这段时日都是把公文卷宗带回房里,与叶昔昭相对坐在书案两侧,各忙各的。   叶昔昭核对了一会儿账目,有些不耐烦了,唤芷兰把浸在井水里的西瓜切半个过来。   芷兰很快将西瓜送了上来,另备了两把小勺子。   叶昔昭笑着把盛放西瓜的托盘接过,摆了摆手,“还如往日,余下的半个你们三个吃掉就是。”   芷兰笑着称是退下。   虞绍衡在这功夫忙完了手边事,抬眼见叶昔昭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不打算分我一些?”   叶昔昭却是指了指账册、算盘,“今日看着这些心烦,你帮我好不好?”   虞绍衡搬了椅子坐过去,扫了几眼账目,“怎么谢我?”   叶昔昭舀了一小块西瓜送到他唇边,“我喂你吃瓜。”   西瓜入口,凉凉的,很甜。虞绍衡眼中笑意更浓,“好。”   这些事对于虞绍衡来说,是简单的小事。一面帮她清算账目,还能分心与她闲谈。   想起别院里的棋局,叶昔昭一本正经地指责他:“你从不曾与我下过一盘棋。”   虞绍衡笑着瞥她一眼,“今日怎样?”   叶昔昭摇头,“那怎么行,你还没帮我做完这些事呢。”   “那你倒说说看,如今是谁更忙碌?”   “……”叶昔昭又舀了一小块西瓜送入他口中,“闭嘴。”   虞绍衡先前的话其实是出于歉意,“这一阵苦了你。等我得了闲,好好陪你一段日子。”   “你哪有清闲的时候。”叶昔昭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过一阵就不会这样了,你别太辛苦就好。”   虞绍衡不由笑了,点破一个事实:“总是想责怪我,又总是半途放弃。”   “是啊,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叶昔昭也笑了,“总是半途心生不忍。”   虞绍衡将她揽到近前,“来,我教你些打理账务的捷径。”   叶昔昭欣然笑道:“好啊!”   虞绍衡从清算账目开始指点她,又将自己看账、查账时的窍门逐一相告。先前碍于她刚接触这些,一点经验也无,先一步指出捷径她未必就能心领神会。如今她已经摸索出了些门道,适时指点再好不过,能让她日后事半功倍,不至于将太多光阴耗费在这些事情上。   叶昔昭这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账面是一看之下就能辨出有无漏洞,全不需费神细细核对。   虞绍衡见她全神贯注地聆听,明眸闪着喜悦的光芒,看得出是全然会意了,不由笑着赞一句:“当真是聪慧,一点即通。”   叶昔昭却有自知之明,“又取笑我。要夫君指点这些的女子,满天下也没几个。”   是从这一日之后,叶昔昭慢慢地将他教给自己的捷径运用到实际事务上,逐步得心应手。   二夫人听说关家的事情后,去找了叶昔昭,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关四小姐,嫡出,二八年华,样貌比之寻常人算是出众,关家门风也不错。”   叶昔昭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更放心了。”   乔安那边,隔了两天就命人过来递了请帖,说叶昔昭若是得闲,第二日未时左右去萧府一趟。   叶昔昭当即去与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的看法是:“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么快将事情提上日程,应该是想着早些有个结果。你只管前去。”   叶昔昭也是这看法,当即笑着称是,转而命人回话过去。   第二日,叶昔昭去了萧府。   进到正房的时候,关家母女还未到。   乔安歉然道:“方才细问之下,才知传话的忘了告知那边时辰。我已又命人过去请了,还望夫人不要责怪。”   叶昔昭一笑,“没事,夫人不必计较这些小节。”   落座后,丫鬟奉上茶点。   乔安看向叶昔昭,刚要说什么,就听得外面响起丫鬟急切的语声:“王妃、郡主,你们稍等片刻,容奴婢先行通禀……”   “通禀什么?通禀之后不外乎又是推三阻四不肯相见!也不知你们萧府主母哪来的这么大架子!”   说话之人气势很是强硬。   乔安勾出一抹笑,对叶昔昭解释道:“是靖王妃与平安郡主。”   语声未落,靖王妃与钟离珊气冲冲闯进门来。   乔安与叶昔昭起身上前行礼。   “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靖王妃一张圆脸紧绷,看向乔安的眼神尽是怒意,随即径自在三围罗汉床落座。   钟离珊也无一点讲究礼数的意思,到了罗汉床另一侧落座。   “暗卫统领夫人、永平侯夫人,”靖王妃的视线游走在两女子之间,“你们都在,就更好了。永平侯夫人,前两日在你侯府别院发生何事,你可知晓?此刻便给出个说法!”   叶昔昭一脸无辜,“妾身愚昧,不知王妃所指何事?”   靖王妃质问道:“萧旬在你侯府别院将我儿重伤,你怎会不知?”   叶昔昭气定神闲,“妾身委实不知。”之后又问道,“世子爷缘何去了侯府别院?”   “……”靖王妃没办法回答。   钟离珊则在这时提醒道:“伤了我兄长的又不是侯府的人。”   靖王妃立时将矛头转向了乔安,声色俱厉地道:“这两日屡次前来问你要个说法,你却不肯相见,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乔安语声平静:“妾身给不出说法,伤人的不是妾身。王妃入府,到底是何意?”   靖王妃冷笑,“何意?萧旬一直不见踪影,王府找不到他,只好来府中询问你可知他下落。”   “王妃找错人了,妾身已许久不曾见过萧旬。”乔安环顾室内陈设,“王妃若是想让萧旬略作弥补,看着什么合心意就带回王府。自然,萧旬手下若是不允,妾身也无从阻止。”   “……”靖王妃被这番答对气得变了脸色,“王府如何会将你府中这些个东西看在眼里!”   “如此更好。”   钟离珊看不下去了,冷冷瞪视乔安,“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在与谁说话!”   乔安抿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话不中听,可是男子在外面的是非,王妃、郡主却要找一个妇道人家讨说法,这是哪来的道理?”   靖王妃站起身来,怒道:“看你这意思,是立意要与王府撕破脸了?”   乔安失笑,“萧旬已将世子爷重伤,难不成王妃还指望着两家一团和气常来常往?”   “好,这话你可记住了,来日不要后悔。”靖王妃举步向外,“我们走!”   乔安笑意渐浓,“不送。”   一番扰攘过去之后,乔安与叶昔昭重新落座,丫鬟换了茶点,每个人都是平平静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乔安抬手指了指茶盏,“夫人尝尝看,这是丫鬟跟我姐姐学着烹制的,倒是有些新意。”   叶昔昭笑着点头,啜了一口茶,竟品出了梅花的香气,不由微微挑眉,“这样的节气之下,怎么会有梅花清香?”   乔安道:“我姐姐最是擅长这些,到底如何做的我没问过。只知在夏日能喝到含着梅花香气的茶,而在冬日却能喝到有着荷花香气的茶。”   叶昔昭由衷赞道:“果真是心思巧妙。”   乔安苦笑。   叶昔昭想,这份苦涩是因为乔宸不能出声言语么?   之后,关家母女到了。   乔安在中间引见。   礼部侍郎夫人蒋氏面目柔和,是看起来就很容易接近的妇人,说话也是温和有礼。   关四小姐闺名四娘,身段不胖不瘦,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肤色白皙,脸颊则是白里透红,唇角天生微微上扬,不笑也似挂着笑容。关四娘不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却是再讨喜不过的样貌。   叶昔昭打量之后,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她了。为着避免蒋氏觉得她不易相处,闲话家常时,她一直是笑盈盈的。   关四娘则是明显不知所为何来,并不怎么掩饰自己见到叶昔昭的惊讶与仰慕。前两年,风华无双的永平侯大婚时,叶昔昭是多少闺中女子嫉妒、痛恨的人。在如今,夫妻二人是诸多闺中少女无缘见到的,只能通过别人之口想象那对璧人的风采。关四娘也不例外,是以,视线总是不自主地追随叶昔昭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当叶昔昭含笑看向她时,便会因为肆意打量而露出不安赧然的笑。   蒋氏原本以为今日前来的是侯府老太君,全没料到过来的是叶昔昭。却也很快释然,看出的是老太君对叶昔昭的倚重。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谁嫁给侯府三爷都是一样,日后不见得要让老太君自心底喜欢,却一定不能让叶昔昭反感。   除此之外,蒋氏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叶昔昭高傲冷漠的性情,最重要的是,叶昔昭的确是有资格对人疏离冷淡。可是今日闲谈多时,却只觉得眼前人言辞婉转悦耳,神色温和有礼。她想,可见传言误人,的确是不能放在心里。   乔安在一旁看着,三个人的心思落在她这局外人眼中,自然是一眼见分晓。   蒋氏与关四娘道辞离开之后,乔安送客回来,多看了叶昔昭两眼,笑道:“再过些时日,夫人想必就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了。”   叶昔昭笑着明知故问,“这话怎么说?”   乔安只是道:“女子本该如此,如我这般对何事都不耐烦的,终究是少之又少。”之后便谈及正事,“夫人觉得四娘怎样?”   叶昔昭如实道:“我是自心底觉得很好,可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还要回去禀明太夫人。”   “我明白。”乔安道,“来日太夫人若是有意见见四娘,夫人可将我这边忽略,直接命人把帖子送到关府就是。”   叶昔昭看住乔安,笑着叹息一句:“你还真是对何事都不耐烦。”   乔安被引得笑了,“本就没骗你。”   不知不觉间,两女子说话就随意了许多。   叶昔昭又道:“想让我把你忽略也是不成。太夫人若无异议,我还是要过来请你在中间传话,两家都无异议之后,侯府再请人去提亲保媒——到那时,我才能不再惹你心烦。”   乔安点点头,“好。被你烦着倒也是趣事一桩,尽管随时前来。”   叶昔昭这才告辞。因着与太夫人相处越来越随意,回府后也没回房更衣,便去了太夫人房里。没想到的是,孟氏竟在太夫人房里,两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进门后讶然失笑。   “昔昭回来了。”太夫人解释道,“丞相夫人可不是来看你的,是专程找我来作伴说说话。”   “是么?”叶昔昭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脚步轻快地到了太夫人身边,低声问道,“那么,您没背着我抱怨我有多笨多不懂事吧?”   太夫人被引得呵呵地笑起来,抬手拍拍叶昔昭的小脸儿,“你这孩子……我夸你还来不及,哪来的抱怨。方才还在说你这段日子累得人都瘦了些。”   孟氏在一旁看着婆媳两个这般亲昵,自心底为女儿高兴。看看天色,起身道辞,“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过些日子再过来。”   叶昔昭不由叹息,“看看,果真是把我晾在了一旁,见到我就忙不迭要走。”   亲家两个又为之笑个不停。   末了,叶昔昭送孟氏出门。   孟氏携了叶昔昭的手,“看你如今的情形,我是真的放心了。可也不要太累,你可是真的瘦了些。”   叶昔昭柔声道:“刚接过这些事,多少有些吃力。但是侯爷时时帮衬着,已经适应了,您别担心。日后没事还真要不时来侯府坐坐,太夫人如今也没什么事,很是清闲。”   孟氏不由感叹道:“你大嫂是一进相府就如你今时这般,可偏偏你大哥还不能让我全然放心,仍是不敢让你大嫂主持中馈——你大哥若是还如以往挥霍,私底下总与你大嫂拿银两,不需多久家底就空了。我享清福的日子,还远着呢。”   “近来我大哥不是好些了么?”   “好几年养成的恶习,怎能只看朝夕就放下心来?”孟氏苦笑着摇头,“还是要观望个一两年再说。”   叶昔昭赞同地点头,“是该如此。”   “不说你大哥了。”孟氏转移了话题,“你也听说了吧?近来你爹不时在午间请侯爷到相府,两个人一面用饭一面说话,可是今非昔比了。”   “这多好啊,他们和和气气的,我们也就不需担心什么了。”叶昔昭这么说着的时候,在心里腹诽一句:那厮竟不曾提过这些。   “是啊。”孟氏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首饰匣子,“这是你前些日子让我请能工巧匠打造的物件儿,今日顺便带了过来。”   叶昔昭接过,打开来看了看,眼波分外柔软。   孟氏离开之后,叶昔昭返回去,与太夫人细说了关四娘的事。   “你看着合眼缘,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太夫人道,“让我见见也行,你看着安排就是。”   由此,叶昔昭回到莲花畔之后,就吩咐夏荷,一两日遣人去关府传话。   晚间,叶昔昭没什么事。虞绍衡处理公务的时候,她坐在绣架前绣那副字画屏风,不时与他说说话。   虞绍衡得知她对关四娘印象颇佳,笑道:“合眼缘是最好。娘也满意的话,秋日就让三弟成婚。”   叶昔昭对此却是另有打算:“还是先问过三弟是什么打算——他最近除去出门应酬,终日留在家中苦读,看起来是有意先得功名再娶妻。婚事先定下来,太夫人就很高兴了,不需急着成婚。”   “有道理。”虞绍衡对此事的态度是怎么都好,“其实就算三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也不需担忧前程,他只要存了进取之心,就不愁没有出路。就算我不便出面,还有二弟帮他筹划前程。”   “也对。”叶昔昭觉得他这话也在理,“日后我再与太夫人细细商量。”看他就要处理完手边事,去寝室取了件东西,又到了他近前,腻到他怀里,“闭上眼。”   虞绍衡有点意外,“为何?”   “听话就是了。”叶昔昭吻了吻他眼睑,“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虞绍衡也就阖了眼帘,片刻后,觉出颈间多了一样东西,睁开眼来,敛目相看。   精心编织的红色丝线下,是一个坠饰,银质圆环中间,镶嵌着一朵以鸽血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海棠花。   叶昔昭环住他颈子,“以往也没送过你什么。你喜欢么?”   虞绍衡将坠饰拈起,又细细看了片刻,语声没有波澜:“为何赠我此物?”   叶昔昭很不满地看着他,“你猜不出?”   “我以为,海棠,是困扰你太久的一块心病。”   叶昔昭笑容明媚,“今日我将这块心病丢给你了。你要么也当成心病,要么就如我一般——庆幸。”   第64章   虞绍衡凝视她良久,笑意温柔漾开来,“我有过心病,却非海棠,是什么你该清楚。”   叶昔昭知道他的心病是唐鸿笑,坦然笑问,“那现在痊愈了没有,”   “自然。”虞绍衡将她环紧了一些。   她被他在海棠苑看到,被他强娶,有过长达两年的不甘抵触。可是到如今,她却对此心怀庆幸,给他一份安逸光景。还有什么比这更弥足珍贵,还有什么不能因此全然释怀。   虞绍衡扣住她后颈,将两人距离拉到最近, 她 一下,舌尖欺入,给予绵长的 。   不含yu念,唯有无尽的温柔。   夏荷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将室内温馨打断。   叶昔昭慌忙起身离开他,又将吊坠帮他放入衣领。   夏荷边走边通禀道:“侯爷,萧大人正向莲花畔而来,看起来极为恼火,怕是出了什么事。”   虞绍衡神色一整,“好生款待,我这就下去。”   “是。”夏荷又急匆匆反身下楼。   虞绍衡起身道,“你先歇息。”   “嗯。”   虞绍衡到了楼下,刚落座,萧旬就进到门来,也不落座,蹙眉道:“我要被气疯了,你得帮我想想法子!”   “你还有心急的时候?”虞绍衡失笑,“坐下细说。”   萧旬强按下暴躁的情绪,落座后道出缘由:“我这几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你侯府别院。靖王府的人不去找我,却跑去了我府中闹事!先去的是靖王妃与平安郡主,乔安没给她们好脸色。这两个毒妇回去之后竟生出了祸心,今夜她们让靖王次子、三子带着一群侍卫闯进了我府中,要将乔安带出府。巧的是我今夜有事,人手全部调出去了,拳脚不错的只有我二弟和几名家丁。他们哪里是王府侍卫的对手,我二弟这次拼尽全力才让乔安无恙,却受了重伤。”   虞绍衡听了,道:“以牙还牙不就行了?这不是你做惯做熟的么?”   萧旬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早就打人打得麻木了,打回去解不了气!我已被气得头脑不清了,你得帮我拿个主意,我要的是撕了靖王府的脸面!”   发妻险些被人强带出府失了清白,手足又受了重伤——换了谁也会万般窝火。只是……虞绍衡敛目思索片刻,还是不能相信萧旬被气得没了主张,淡淡笑问:“你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只要不是太荒唐,我都不闻不问。”   萧旬听得这话,身形放松下来,终于现出了笑意,“此话当真?”   “当真。”   “我要用靖王世子做文章。”萧旬身形向后仰,倚着座椅靠背,“有一个人,与你侯府相关,我要借来一用。别的你只管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给你惹出麻烦。”   虞绍衡想了想,微一颔首,“有分寸就好。”   萧旬听了这话,情绪更佳,起身道,“走,与我回府。我还有不少事要你帮忙拿个主意。”   虞绍衡吩咐夏荷告知叶昔昭,之后与萧旬出门。   虞绍衡只要被萧旬唤走,通常都会彻夜不归。这一晚亦是。   夏荷因为在一旁服侍着,将两人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第二日,她将萧旬二弟负伤之事告诉了叶昔昭。   叶昔昭暗叹靖王妃竟是这般猖狂。   对于萧旬的打算,因为他说的隐晦,夏荷转述的时候是一头雾水,叶昔昭一时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萧旬其人,从来是暴躁狠戾,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放弃了打斗的方式,日后要用的报复手段,恐怕是要让钟离炏颜面尽失。   这样的推测之下,让叶昔昭没有耗神猜测,安心等待好戏上演。   过了两日,蒋氏带着关四娘应邀来到侯府,太夫人与叶昔昭全程和颜悦色地招待母女二人。   这一次,关四娘分明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神色间透着一份羞涩。   叶昔昭没来由地想起了虞绍筠的一些话,心头生出一份怅然。的确是,这世道,女子从来不能自己做主婚事。抱着随遇而安的心绪还好过一些,若是存着一份幻想甚至是奢望,日子反倒会过得艰难。   而门第、权势低于夫家,在一些小节上就要低头迁就。关四娘的出身其实很不错了,只是因着侯府的三代荣华、今时权势、姻亲好友,便使得她在嫁与虞绍桓的前提下,先一步过来让太夫人看看样貌举止。太夫人喜欢,亲事就成了;太夫人不喜欢,此事到此为止。   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件事的关键在于蒋氏。蒋氏愿意迁就,关四娘就无从选择。   叶昔昭只希望,关四娘与虞绍筠一样,可以随遇而安。   这件事的结果并无悬念——蒋氏与关四娘离开之后,太夫人笑呵呵地道:“我就说,我看不看都是一样,你的眼光差不了。那孩子不错,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叶昔昭笑着称是。   这日黄昏,她去往太夫人房里的时候,走出月洞门,看到了虞绍桓。   “大嫂。”虞绍桓上前施礼。   叶昔昭笑问:“三弟可是听太夫人说了什么?”   “正是。”虞绍桓低声道,“太夫人今日与我说了关家那边的事,又说婚事已交给大嫂了。”   叶昔昭研读着他的神色,看不出个头绪,便直言问道:“三弟可是对婚事有异议?”   “不是不是,”虞绍桓连连摇头否认,之后才道,“不瞒大嫂,我是想,能否先将亲事定下,给我些时日用功读书。”说着话,神色多了一份不安,“如今我们兄弟三个,只我一个一无是处……我也知道,在这里说这种事不妥当,应该去莲花畔,却又不知大哥回没回来,更担心大哥会觉得我有心违背大嫂的决定……”   叶昔昭暗自失笑。三弟、四妹都把虞绍衡当成了瘟神一样的人物,大事小事都想避开他。   虞绍桓又急着补充道:“大嫂若是觉得我的话没道理,只当没听过就好,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知会大哥?”宋歆瑶给他的阴影太重了,宋歆瑶的父亲又曾上奏弹劾叶相,险些让他大哥被连累,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没做什么,很多事却是因自己而起。种种相加,已经使得他无颜在虞绍衡面前提及与婚事有关的话。   叶昔昭忙道:“我之前看你用功读书,也看出了你的心意,眼下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虞绍桓这才神色一缓。   叶昔昭又闻言道:“婚期我届时去问过你的意思再定。至于别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沉吟片刻,觉得还是把虞绍衡的心思告诉他更妥当,“你大哥说过,只要你有进取之心,侯府就不会让你无所事事,不要为此事为难自己。”   虞绍桓面上一喜,“多谢大哥大嫂。”   叶昔昭微笑,“没别的事,就快去太夫人房里请安吧。”   “是!”虞绍桓步履轻松地走了。   行至太夫人院外时,二夫人与丫鬟走在前面,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要进院门时,瞥见了叶昔昭,笑着等在原地。   叶昔昭笑着走上前去,“今日倒是赶得巧。”   “可不是么。”二夫人一面缓步走着,一面说起方才听闻之事,“今日,我爹娘将齐姨娘与我庶姐扫地出门了。”   “哦?”叶昔昭稍有惊讶,“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也正奇怪呢。”二夫人抚了抚额,苦笑道,“说起来,我爹娘还真不是果决的 ,优柔寡断已成习,否则先前也不会让我左右为难了。今日却是奇了,将齐姨娘这些年的过错一并清算,且是证据确凿,看起来竟像是早有准备。”   叶昔昭目光微闪,笑道:“说不定是早有此意吧?”   “这话大嫂自己都不信吧?”二夫人笑了笑,“过两日我回娘家看看,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也好。”   **   这一日,叶昔昭去了西城别院,给虞绍筠带去了两件亲手做的衣服、几样糕点。   时近正午时,与虞绍筠一起去了厨房,准备午间饭菜。   虞绍筠遣了一众下人,一面切菜,一面低声道:“大嫂,明日我就要回府了,你遣人来接我回去。我入宫的日子……也不远了。”   “……”叶昔昭心底早就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想得太清楚。   虞绍筠手里的刀顿在案板上,侧头看住叶昔昭,语声更低:“皇上……已来过别院几次了。我也是才知道,他安排太医前来为我诊断时,就乔装成了一名太医。只是我当时意识混沌,无从知晓。”   “那么……”叶昔昭无意识地应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虞绍筠抿出个微笑,“早晚都有这一天。他几次前来,不外乎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就想着先把我收服,却不知我从初时到如今都无所谓怎样。这几次一起说说话,他听我弹弹琴,赏我些合心意的物件儿——也不外乎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收买人心之举。”   帝王想讨得一个女子欢心,往往是至为轻易的事。虞绍筠所谈及的这些,足以使得一些女子将那男子放在心底。但是对于虞绍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原因是什么?只因她是虞家人,生就了一副傲骨,不能被任何人收买、收服。只因她要进宫是为家门,那男子是谁并不重要。   叶昔昭心酸难忍,“我是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总是担心你。”   虞绍筠却漾出平宁笑意,到了叶昔昭近前,挽住她的手,“我日后如何,还是要看大哥。你不会不明白,我进宫之后,不论到了什么地位,与娘家还是要相辅相成,才能共享安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只求你日后多多体恤大哥,他自少年到如今,一路走来委实不易。”   “我明白,我会的。”   “那就好。”虞绍筠挂上俏皮的笑容,揉了揉叶昔昭的脸,“大哥这些年来,照拂家人是出于肩上责任,最在意的恐怕只有你和娘。你这般为我心酸的小模样儿,可不要被大哥看到,他会更难过的。”   叶昔昭点头一笑,“不会,你放心。”   便如此,第二日,虞绍筠自别院回到侯府。   过了两日,皇上的旨意到了。   阖府接旨时,叶昔昭听着宣旨太监拖着长声的尖利嗓音,心绪恍惚。   上一次,听到这种语声时,是她嫁入侯府当日,皇上册封她为诰命夫人。那时她满腹茫然,对于因为嫁给虞绍衡才得来的头衔无动于衷。   今日,皇上在下旨册封虞绍筠为丽妃同时,派遣一名宫人到了侯府,负责教导虞绍筠宫中规矩,命虞绍筠十日 宫。   虞绍筠此生归宿,尘埃落定。   叶昔昭看得出,太夫人与虞绍衡心绪欠佳,却是无从安抚。她只能继续进行手边事宜,如常度日。   因着虞绍桓与关四娘的婚事,叶昔昭第二次去了萧府。   **   听闻叶昔昭到了府中,乔安正要出门相迎的时候,萧旬却意态闲散地步入房门。   乔安一见他就是满腹的火气,回身落座,漠然道:“倒是奇了,你来做什么?”   萧旬险些发笑。的确是,他们夫妻两个,一两个月不谋面是常有的事,相见之后不争吵却是罕见之事。他径自落座,漫不经心地道:“我来不得?”   乔安看都不看他了,“长话短说,我要待客。”   萧旬取出几张银票,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这半年,你又贴补了不少家用,这些你先收下。”   乔安命丫鬟将银票拿来,算出数额后,冷冷一笑,“不够。”   萧旬不由拧眉,“不是与你说了,先将这些收下,亏欠你的来日再让管家交给你就是。”   “统领大人,”乔安看向他,“每一次你都这么说,哪一次说到做到了?把我当几岁的小孩子来哄么?”   萧旬听着这话刺耳,不耐烦地反驳:“你缺钱花,只管命人找我去要,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贴补了外院多少银两!”   乔安转而吩咐丫鬟:“吉祥,把账册拿来,把知情人也全部唤到房里。”   “我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萧旬瞪着她,“你只管告诉我外院欠内宅多少银两就是,拿什么账册、传唤什么下人?!你见过哪一家是这么过日子的?!”   乔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上一次我告诉你,你二弟、四弟在外打架生事,强抢了内宅两千两拿去弥补被伤之人,你是怎么说的?说我这个当家主母简直就是个废物,还要我拿出凭据来。今时我要你看账册、传唤证人倒是多此一举了?”   “……”   萧旬必须得承认,萧家门风彪悍,包括他在内,四兄弟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动辄出手伤人已成习。而乔安,对这一点简直是深恶痛绝,因为他的三个兄弟会软磨硬泡或是强行抢得内宅银两去平外面惹下的祸事。   沉吟片刻,萧旬道:“不说这些了,你因着我们四兄弟亏空了多少银两,算出个总数来,告知管家,他如数交到你手里就是。”   乔安却问道:“你指的是这半年,还是我与你成婚之后的总数?”   “你怎么总是钻牛角尖呢?”萧旬又心烦起来,“明明外院内宅都是一家,银子划过来划过去不都是我手里的?不论亏欠了内宅多少,你给管家个总数就是了,便是你将我手里的银子全部拿去,我还能说不行么?”   乔安冷笑出声,“你手里的银子?若非我与管家拼死拼活地帮你赚取银两,家底早就被你输得一干二净了!”   “胡说八道!”萧旬一听这话就是满腹的火气,“我这一辈子也就与绍衡赌过一次,而且那是在你进门前几年的事,你总惦记着这宗事做什么?真是闲出了病!”   “你才是胡说八道!”乔安眼中尽是寒意,“你与你那债主的确是只赌过一次,可你输掉的却是你爹娘半生积攒下的古玩字画!那是你一个人的么?你下面三个兄弟从内宅拿银两时总是搬出这理由,换了你是我又能怎样!?”   “强词夺理,告诉了你多少次不要理会他们?!”萧旬语气也随之加重,“怎么总是当做耳旁风!”   “我的确是不理会,可我架得住他们强行拿走银票么?”   “你不会及时告诉我么?”   “我倒是想,无奈的是,你萧大人忙得要死,我轻易都见不到人!”   “……”萧旬险些又被噎得无从答对,缓了片刻才道,“谁叫你看到我就没个好脸色的?”   “谁叫你天生面目可憎!”   萧旬险些就被气成剁了尾巴的猫,忍了半晌,才勉强出声缓解僵局,“罢了罢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都是我的不是总成了吧?”   乔安不为所动,“你四弟整日里问我要一幅兰竹图,说那幅画价值连城,还说你我若是拿不出,就要兑换了银两,你们四兄弟平分。”   “除了关乎银两的事,你能不能与我说些别的?”萧旬怒极反笑,“那幅画我已输给了绍衡,你们若是惦记着,就去找他要吧。”   “我分明记得,你说过要在我爹五十寿辰上用兰竹图作为贺礼。”   萧旬讶然,“我对你说过这种话么?”   乔安似笑非笑,“自是不曾与我说过,与旁人说过,我一不留神就听到了。”   萧旬语声一沉,“乔安,你不与我争执,日子就过不了了,是么?”   “这话说的,倒是我无理取闹了?”乔安越是与人争执的时候,意态越是放松,此刻甚至漾出了愉悦的笑容,“别人要娶谁,干你何事?你与人立什么赌约?立赌约也罢了,我嫁了你之后,凭什么终日被这些事烦着?”   萧旬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到了乔安近前,探手用力捏住了她下颚,“凭什么?因为你当初选择嫁给我,就活该被这些事烦着!因为我娶了你,就活该这么久都要忍受你的冷言冷语。乔安,这就是你我的命,你还是趁早认了为好!”   语毕,他将她轻轻一推,快步出门。到了门外,却是脚步一滞。   叶昔昭投向他的视线,满带疑惑。   “嫂夫人……”萧旬上前,躬身一礼。他不知道这女子知不知道赌约之事,是以,也就无从解释什么。   叶昔昭收回视线,侧身还礼。   萧旬沉吟片刻,问道:“嫂夫人可有什么要问的?”   叶昔昭抿唇微笑,“没有。萧大人尽管去忙正事。”   萧旬也只好步出房门。   丫鬟通禀后,叶昔昭进到厅堂。她前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虞绍桓与关四娘的婚事。   乔安心知肚明,在听得叶昔昭说太夫人也很中意关四娘之后,当即给出答复:“我尽快知会关府,你尽管安心等着。”   叶昔昭说完正事,无意逗留,起身道辞时,终是忍不住问道:“方才到了外间,因着夫人已经得知我正前往正房,也便阻止了丫鬟通禀——听闻你与萧大人的谈话,实属无意。我只想问一件事,侯爷与萧大人长达几年的赌约——”   乔安笑了笑,“因你而起。详细缘由,夫人不妨回去问问侯爷,我不是十分清楚细枝末节,也就不便细说什么。”   “已足够,多谢。”叶昔昭道谢之后,回到侯府。   这一日,在旁人看来,她一如往常。可在她心底,却是急于见到虞绍衡。   可虞绍衡却被公务绊住,不能及早回来。   晚间,叶昔昭歇下之后,了无睡意,一直无意识地看着门口屏风。   二更天,虞绍衡才踏着萧索的月色回到莲花畔。更衣沐浴,歇下之际,才发现枕边人未睡,一双明眸盈着探究,细细看着他。   “怎么了?”他欺身过去。   叶昔昭的手落在他肩头,“告诉我一件事情之前,别碰我。”   语声很平静,因为太平静,透着冷漠。   虞绍衡惑道:“什么事?”   “你与萧旬长达几年的赌约。”叶昔昭看住他,“你告诉我,为什么旁人会说,赌约是因我而起?”   虞绍衡蹙眉,“哪个跟你说的这些话?”   “哪个也不曾有意告知,是我无心听闻。”叶昔昭有些困惑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海棠苑看到了我,之后就去了外院找我爹提及婚事,甚至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你分明说过,那个赌约是长达几年之久……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虞绍衡沉吟片刻,“我的确是在相府海棠苑见到了你,当即立意娶你,这一点不需怀疑。”   叶昔昭闻言,愈发困惑了。   作者有话要说:初相识的情节就要出现了哦,应该是以题外话番外送上。   之后正色宣布:炸!霸!!王!!!   霸王的孩纸看不到倾心番外,霸王的孩纸木有肉吃!   嗯嗯!我没开玩笑哦~   第65章   之后,虞绍衡道,“至于别的,我不想说。”   “为何不想说,”   “不想说。我问心无愧。”   “……”   “……”   “那就睡吧。”叶昔昭语声宛若叹息,语毕,转身背对着他。   虞绍衡板过她身形,将她松松揽入怀中。   叶昔昭没挣扎,却是无声叹息。   虞绍衡说道,“有些事,弄个清楚明白做什么,你会因此改变与我携手一生的心意么,”   “自然不会。只是会心怀疑虑罢了,我是你的枕边妻,却曾被你用来与人打赌——说心底话,我心里很不痛快。”   虞绍衡因为她的坦诚犹豫了片刻,随即苦笑,“让我从何说起?有些话,我真没办法说出口。”   “那就不说了。”叶昔昭勉强让语声显得轻松一点,“这么晚才回来,你也累了,睡吧。”   “好。”   之后,叶昔昭真就没再提赌约的事。虞绍衡见这情形,自己又本就不愿谈及,也就将此事有意忽略。   这一日,叶昔寒到了侯府。   叶昔昭见他眉宇间盈着一份喜悦,不由打趣道:“升官了么?”   叶昔寒失笑,“正相反。过几日,我就要动身前往蜀地,出任宣抚使。”   “去那里?”叶昔昭不由蹙眉,“你自幼生长在京城,去了那边能习惯么?”   叶昔寒不以为意,“别人在那里打仗都没事,我只是去做官,怕什么?”   叶昔昭听了这话,想起虞绍衡曾在那里征战的事,又问:“是爹与侯爷——”   “不是。”叶昔寒笑着摇头,“是我自己请命降职去往蜀地,你别多想。”之后又解释道,“我总等着爹帮我谋划前程也不是法子,痛定思痛,不如自己寻个去处历练一番——那里是永平侯曾经征战之地,爹在那里的熟人也不少,想约束我再容易不过。”   “……”叶昔昭哑然失语,沉了片刻才问道,“你只身前去么?”   叶昔寒温和一笑,“你大嫂随行。”   叶昔昭稍稍心安。   叶昔寒转而提起钟离炏,“靖王世子被萧旬重伤,右臂是废了,这辈子再也用不了兵器,据说连筷子都拿不起了。又是因侯府中人而起,靖王府与萧府侯府的仇是结到了明面上。你日后不论去往何处,都要格外谨慎,靖王府一向手段恶毒,你不要被这些事情殃及才是。”   叶昔昭点点头,“侯爷已经派遣了人手加以防范。”   叶昔寒神色一缓,“而靖王世子,这两日带着伤呼朋唤友,出入酒楼豪饮,消沉颓废之至。”又笑,“也在情理之中,萧旬下手着实太狠了。”   “这倒是。”被人这样狠狠地教训完,却是有苦难言,换了什么人,一时间也无从接受。   随即,叶昔寒站起身来,叮嘱一句:“我动身之前,你回趟娘家。”   “我会的。”   叶昔寒告辞,“是抽空过来看看你,手边还有不少事。”   叶昔昭起身送出门外,看着叶昔寒的背影,心里酸酸的。随即强打起精神,去了虞绍筠房里。   这几日,虞绍筠赶着将那副花开富贵绣完,想在进宫之前送给太夫人。而在日后,再给太夫人什么,不再是送,是赏。同样的,别的亲人亦是如此。   虞绍筠看到叶昔昭进门,抬眼笑了笑,“还差一点就绣完了。”又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椅子,“坐。别挑我的理,这两日与谁都是一边做绣活一边说话。”   “看看,眼里都有血丝了。”叶昔昭却走到近前,细看着虞绍筠一双明眸。   虞绍筠毫不在意,“没事,忙完这个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叶昔昭知道这是虞绍筠对太夫人的一片孝心,也就没再说什么,回身落座。   虞绍筠一面飞针走线一面问道:“这几日都没看到我大哥,他又忙什么呢?”   “他——”叶昔昭笑了笑,“他忙什么怎么会跟我说?”而且这两日她总是没心情与他说话,刻意早早歇下,醒来时他已又起身走了。白日里相见,说过的话相加也不超过十句。   “明知道日后见面都不容易,他也不来看看我。”虞绍筠蹙了蹙眉,“你回去帮我带话给他,让他得了闲来我房里。”   “好。”叶昔昭心里也是有些嗔怪虞绍衡,便是再忙,也该在这时候多与虞绍筠说说话。   这日晚间,她循例早早沐浴,歇下之前吩咐了值夜的丫鬟,见到虞绍衡回来之后,把虞绍筠的话带到。   夜半,意识混沌中,听到了虞绍衡返回、丫鬟低声通禀的语声。   过了些时候,感觉到他在身侧无声无息歇下。   又过了片刻,他坐起身来。   叶昔昭睁开眼睛,瞥见他在黯淡光影中起身,举步离开寝室。   听声音,是去了走廊。   叶昔昭没了睡意。   她听着自鸣钟的声响,自丑时到寅时,他依然没有回来歇息。   去做什么了?   她坐起身来,随意用手指梳理了长发,整了整寝衣,转到厅堂通往走廊的雕花木门前。   虞绍衡坐在竹椅上,意态悠闲,望着楼下景致,却是神色寂寥。   瞥见她身影,勉强勾出一抹笑,要起身,“这么早就醒了?”   叶昔昭走过去,按住他肩头,“坐着吧,我陪你。”   虞绍衡也没再说什么。   叶昔昭坐到一旁,打量他神色,“这几日都是如此么?是不是为了绍筠?”   虞绍衡当然不会承认,“不是。公务繁忙,要思量的事情太多。”   叶昔昭苦笑。有些人能对身边人轻易提及心病、愁苦,而他无法轻易提及。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无言对坐至寅时过半,虞绍衡起身,手势带着些迟疑,碰了碰她脸颊,“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嫁给我与嫁给任何人都无不同?”   叶昔昭一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   虞绍衡平静地诉诸事实:“我一点耐心也无,对你、对手足皆如此。你们对我误解时,我做不到诉诸实情为自己解释。有些话就在心里,可我说不出。任何人娶了你,都不会让你欢欣时少烦恼多——有时候我会想,是我误了你,也误了别人。”   叶昔昭惊讶转为震惊,她缓缓站起身来,“你到底是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虞绍衡缓缓摇头,看看天色,“我该走了。”   叶昔昭因着他眼底的失落、挣扎、自责忧心不已,在他转身入门时追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你别这样,我真看不了你这样子。你不想提的事,我会忘掉,以后都不再提不再想。你……你高兴一点就好。”   “没事。错不在你,不需迁就我。”虞绍衡反握住她的手,“晚间我尽量早些回来,等我。”   叶昔昭点点头。   虞绍衡揉了揉她的小脸儿,“快回去睡一会儿,我真该走了。”   叶昔昭只得依言转去寝室,躺在床上,又如何睡得着。想不通他之前一番话所为何来,能确定的是他心绪有些消沉。   **   这一日,朝堂之上,钟离烨听闻了一件趣事,也可以说,是个天大的笑话——   昨夜,几名官宦子弟、两名言官相聚于一间酒楼饮酒,至夜半相形离开时,经过一间上房,听闻里面女子有哭闹声。人们便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弟在tiao戏良家女子,便闯进房里抱打不平。   万万没想到的是,里面的男子是靖王世子钟离炏,tiao戏的女子脸上一块偌大的胎记,样貌实在是……实在不似钟离炏能够看得上眼的。   可是当时女子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泣不成声,这样子便说明果真是钟离炏强人所难。   后来人们强行阻止了钟离炏,又问过那女子,得知她本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庶长女,闺名柳玉平,因被庶母连累,前两日被逐出家门了。   钟离烨敛去眼中笑意,看向面色青红不定的靖王,沉声问道:“靖王,可有此事?”   靖王出列恭声回道:“臣还不曾听闻此事。”   “世子这几日行径荒唐,朕早已有耳闻。却不想,还未出言告诫,便生出这等事。”钟离烨又问道,“靖王世子何在?传其上殿!”   等待钟离炏上殿时,钟离烨坐在龙书案后,细看手边奏折。官员们在下面窃窃私语,有的只觉骇人听闻,有的则是觉得匪夷所思。   钟离炏迄今为止,虽然平日挥霍无度,行径嚣张,却一直洁身自好,先后两次提亲的女子,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其一是萧旬之妻,其二是即将进宫的永平侯府千金。以如今与他有染的柳玉平的样貌,他便是醉得不辨南北,也没道理生出轻薄之心。恐怕是,被人摆了一道……   靖王一直垂头看着脚下,自知靖王府的脸面是荡然无存了,而在这时却不能恼羞成怒,反而要极力平静下来,分析局面,为日后做出打算。   他的儿子他了解,不可能做出这等事。出了事,自然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而那个人是谁,想都不需想——必是萧旬无疑。   可萧旬又是皇上的心腹,他的儿子之前求娶的又是今时被皇上宣召入宫的虞绍筠……靖王一时弄不清楚的是,这到底是萧旬恶毒的报复,还是皇上授意的。   钟离炏上殿时,带着极力克制的怒火,面圣时的语调却是恭敬之至。说话时飞快看向靖王,父子二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之后,钟离炏诚声道:“微臣最后行径荒唐,平白辱没了良家女子清白,还请皇上降罪。”   一上殿不顾多数人嘲弄的神色,不为自己辩驳一句半句,可见也是个惯于审时度势的。钟离烨先是疑惑,视线落在了钟离炏包扎着的伤手上——这般理智的人,先前怎么会不管不顾地与萧旬大动干戈的?片刻就释然,萧旬那厮要讨谁高兴是难上加难,要把人气得暴跳如雷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   靖王此时也适时道:“是臣管教无方,才有了这孽障的荒唐之举,请皇上一并降罪。”   “降罪倒也不必。”钟离烨悠然问道,“只是良家女子的清白毁在了世子之手——你们总该给那女子一个交待。”   “……”钟离炏暗自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却是如何也说不出。   靖王也是沉吟片刻,才恭声道:“臣尽快着手此事,将那女子迎入府中,虽说只能给个世子侧室的名分,可王府会不遗余力地善待。”   钟离烨漫应一声,“如此甚好。”   靖王又道:“臣府 了这等丑事,皆是臣管教无方,即日起,臣闭门思过,等候皇上降罪。”   钟离烨轻轻一笑,“靖王言重了。”却也没有反对。   **   萧旬在府中书房,第一时间得知了靖王父子在金殿上的事,眯了眸子轻轻一笑。   记起今日是乔安生辰,再念及前几日发生的口角,蹙了蹙眉,找出几张大额的银票,又找出几个金元宝,去了正房。   乔安正在与管事妈妈对账,对他视若无睹。   萧旬将人全部遣了下去,到了乔安近前,将银两、金元宝放到她面前,“还账,权当生辰礼了。”   “多谢。”乔安看了看眼前的东西,眉目舒展一些,之后问道,“哪儿来的?”   “私房钱。”   乔安扯扯嘴角,“谁的私房钱?”   “这不是废话么!难不成我还会去盗取别人的私房钱还你的帐?”萧旬意识到自己被被她气到之后,舒出一口气,“混账东西,哪天我死了定是被你气死的。”   “这倒是巧了,我也总这么想。”乔安将银票拿起来,下地时把萧旬推到一旁,“没事了就走吧。”   萧旬却随着她到了里间,看着她将银票妥当地收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侯府夫人这两日没再来?”   “没有,我还没请她过来——侯府不是有人要进宫了?她想必忙得厉害,侯府与关家的亲事还是缓几日再说。”   “对别人倒是体贴。”萧旬踱步到了她身后,展臂环住了她,神态似个活脱脱的地痞,“何时对爷也体贴一些?”   “青天白日的梦游了?”乔安由他抱着,并不挣扎,身形却僵硬得似木桩。   萧旬侧头,看住她耳垂上小米粒大小的红痣——她两个耳垂上各有一颗这样的红痣。手袭向她心口时,唇凑向她耳垂,“生得最好的就是这三颗红痣。”   乔安侧头闪躲,“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也不是清闲,是舒心。”萧旬话锋一转,说了钟离炏的事。   乔安一听就识破了破绽,“怎么可能?怕是他被人下了迷药,才由着人编排出了这些事吧?”钟离炏那人,即便是被人下了媚药,宁可被药性折磨得吐血,也不可能饥不择食。   “聪明。”萧旬将她身形板过,凝住她双眸,“你倒是了解他 。”   乔安微笑,“比不得你,知道如何才能让他颜面尽失,甚至于,皇上都会赞成你此举。”   萧旬目光一黯,松开了她,转身向外,“我还有事。”   “晓得。”   “晚间回来,”萧旬转过屏风时,勾出一抹笑容,“收拾你。”   “……”   萧旬是真的有事,他去了侯府,径自到了莲花畔,在廊下落座才吩咐下人:“去请你们夫人。”   下人们对他的态度,与对虞绍衡是一样的畏惧。平日里他来,他事先命人通禀再好不过,他堂而皇之的入室,除了侯爷身边身手过硬的人,无人敢阻拦。   叶昔昭闻讯下楼来,在他几步之外站定。   萧旬站起身来,“有事与嫂夫人说。”   “大人直说便是。”   “前几日,嫂夫人在我府中,听闻了赌约之事。”   “正是。”   “我思来想去,觉得嫂夫人不可能不介意,而绍衡恐怕也不可能与你提及此事。由此,还是前来道明当年真相。”萧旬说着话,又懒懒地落座。没办法,他无要事可做的时候,一身筋骨都透着倦怠,到哪里也站不住。   叶昔昭全然没想到,自己先前疑惑、如今决意要遗忘的事情,会在萧旬这里得知,由此道谢,“多谢大人。”   萧旬看了她一眼,笑意温和,“京城中人皆知,绍衡战捷回京后,在相府海棠苑看到嫂夫人,一见倾心,当日便亲自向相爷道明心迹,相爷拒不答应,绍衡才有了强取豪夺之举。”   “的确,外面是这传言。”   “外人不知的是,当日是我陪同绍衡去了海棠苑,因着知晓嫂夫人独爱海棠苑chun色。外人还不知的是,我与绍衡初见嫂夫人,是在六年前。”   “……?”惊愕之下,叶昔昭说不出话来。   “六年前,春末,绍衡跟在老侯爷身边,随军出征平定叛乱。见到嫂夫人,是那之前的事。”萧旬看向湖面,神色悠然,陷入了往日回忆。   **   那一年,皇帝刚刚登基继位,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诸多政务要依仗太后帮忙处理给出定夺。   那时虞绍衡十四岁,萧旬与他同岁,生辰小了他两个月。   萧旬是太后选中的一群少年之一。太后寻了不少人才训练他们,那些人或是身怀绝技,或是擅长追踪暗查,甚至于还有擅长刑讯逼供的。太后一番苦心,不过是为了给皇上培养一群精良死忠的密谈。这些人,便是最早的一批暗卫。   萧旬出身并不出奇,父亲一生未获得功名,只是赚下了一些家底,在京城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商贾。在他十三岁那年,父母先后因病辞世。   萧旬投身于枯燥的训练之余,每日最大的盼头不过是回家蒙头大睡或是四处闲逛。与虞绍衡相识之初,是不打不相识,相识之后很是投缘,都得闲的时候,就找个小酒馆喝酒,或是找个空旷之处比试。   那一天,萧旬得了两日的假,午间去了相熟的小酒馆,一面独酌一面等着虞绍衡前去。   虞绍衡去得迟了些,他喝酒的速度又快了些,酒意上了头,便伏在案上打了个盹。   是虞绍衡将他唤醒的,第一句就问他的佩剑去了何处。   之后,萧旬才知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佩剑被一名少年拿走了。少年拿走佩剑的同时,留下了五十两银子,算是买走了。   问过伙计,伙计说那少年是丞相府的大少爷叶昔寒。   萧旬哪里受得了这种窝火之事,当即便与虞绍衡追去了相府。   虞绍衡本意是径自入门,唤叶昔寒出来交出佩剑。可是萧旬碍于自己那时方方面面都受限制,在外惹一点事的后果都是可轻可重,坚持潜入相府将佩剑寻回,留下一首奚落叶昔寒的字条便可。   相府外院、内宅下人众多,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发现,寻常人家疏于防备的只有后花园。由此,两人潜入了后花园。   是在在高大的树木上栖身观望地形的时候,叶昔昭与七八名闺秀、一群丫鬟婆子出现在了两人视线之内。   后来事实证明,叶昔昭是从那一刻起,走入了虞绍衡的生命。   到何时萧旬也要承认叶昔昭的美。便是他,这么多年也记得那日的叶昔昭一袭极为浅淡的粉色衫裙,小小女孩,却已有了大家闺秀的优雅仪态,站在众人之间,让人一眼便能发现,再不能错转视线。   同是少年人,自然难免好奇那样的女孩有着怎样的容颜,便这般轻易暂缓了初衷,看着一群人进入了海棠苑,随即无声无息地跟了过去,栖身于不远处的绿树上观望。   叶昔昭仪态出众,容颜更是让人惊艳。满园飞花万盏,妖娆瑰丽的美景,不能抢走她一分一毫的美,只能成为衬托她的美的陪衬。   曾有四年之久,萧旬再没见过比叶昔昭更美的女孩——严格说起来,在他娶妻之后,也没见过比叶昔昭更美的人。乔安、乔宸在他眼中无疑也是一等的美人,却到不了超过叶昔昭的地步。   一群女孩是来海棠苑赏花、对诗、作画的,两个少年在观望之余,渐渐就把初衷浑然抛到了脑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旬才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虞绍衡。   虞绍衡那时候的目光,萧旬无从细说,能说出的一点就是,除去叶昔昭,他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了。   后来,叶昔寒、唐鸿笑几名少年郎去了海棠苑凑趣。   两个人觉得扫兴,无声离开。佩剑的事,萧旬放下,没再提过。   之后,艳景衬托下的绝美少女,成了两名少年不愿醒来的一个美梦。   得了闲的去处,只有相府海棠苑。这源于叶昔昭独爱海棠苑的景致,旁人没道理不顺着她的心意。   在旖旎chun色莺声燕语中,相府中一些事情也悉数落入耳中、眼中——例如那女孩就是相府嫡女叶昔昭,例如唐鸿笑是叶舒玄蓄意栽培的得意门生,例如唐鸿笑偶尔去到海棠苑,看向叶昔昭的目光,似乎 千般温柔万般言语。   在那一年,虞绍衡与萧旬看到叶昔昭的次数,要比唐鸿笑还多。萧旬对叶昔昭生不出儿女之情,但是,那段时光,亦是他此生愿意一再回味的,美梦一般的回忆。   凡是美丽的事物,你并不一定想得到,却一定会百看不厌。   梦醒之后,虞绍衡要面对的是玄铁一般冷硬的事实——他要随父出征,去充斥着死亡鲜血的沙场。   萧旬从未与虞绍衡谈及关乎叶昔昭的事,但是在虞绍衡即将离京时,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在小酒馆为虞绍衡提前践行时,他打趣道:“你以往看到女孩,总是一脸嫌弃,对相府千金却是大相径庭。”   虞绍衡只吝啬地答一个字:“是。”   萧旬只好继续自说自话:“你这一离京,来日埋骨沙场可如何是好?多可惜,她都不知道你这般青睐。”   “……”   “征程不知何时方能结束,若是你几年后回京,她已嫁了人,又该如何是好?”   “……”   萧旬无奈之下,只好用激将法:“来日我若是鸿运高照,有了足以匹配相府的好前程,你可不要怪我横刀夺爱。”   虞绍衡终于说话了:“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只要那时她还未出嫁,我娶定她了。”   “你怎么能确定你不会一事无成的回来?届时你若是只有个世袭的侯爵,只是个不入流的武官,拿什么匹配相府门第?不出意外的话,唐鸿笑来日会高中——叶相如今分明是在扶持来日的乘龙快婿。”   “那是叶相的事。我娶谁是我的事。”虞绍衡笑了笑,“我果真一事无成的话,那就是我配不起她,我认。可你又怎么能认定我不会拼尽全力光耀门楣?”   萧旬轻叩桌面,“你我赌一局?来日你战捷回京,抱得美人归,我以双亲积攒下来的古玩字画、一百坛陈年佳酿为贺。”   “这样大的赌注——我若是输了,要送你什么?”   “你输了我也不会娶走你的意中人,只需为我效力三年。”   “好!”   两人重重击掌。   双手相碰之后,萧旬用力握了握虞绍衡的手,“我真正赌的是你活着回来,别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利情意,活着回来!你若身死,我以全部家当为你出殡!你做鬼也要为害得我成了穷鬼心生歉疚,何必呢?”   虞绍衡漾出了清朗笑意,“有你这句话,我便是赢了,也不会收你的赌注。”   **   之后,虞绍衡的四年沙场路,走得极为艰辛。   同年,老侯爷在征途中抱病而亡。丧父之痛、战事艰辛,十几岁的虞绍衡是如何熬过了那段生涯低谷,没人知道。   屡建战功之后,虞绍衡引起了部分重臣的忌惮,屡屡上奏弹劾。很多时候都是那样,虞绍衡在沙场 生入死,朝中却无几个人肯定他的战功,不上奏弹劾的,已属仁慈。   他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少年将帅,是皇上太后眼中的安邦定国之臣,却是众多朝臣的眼中钉。   同样的,虞绍衡有没有为这般满含残酷讽刺的局面心寒过、失望过,无人得知。萧旬也无从得知。   没有几个官员会去想,这般齐心排挤一个少年人是不是过于不仁,他们想到的只有这少年人若是回京之后,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威胁、不利。   从来也没朝臣为虞绍衡设身处地想过,他长年累月经历的是风沙漫漫,他打胜的每一仗的背后,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心碎落寞。   多少昨夜还能一起谈笑豪饮的将士,一转眼便已殒命。   萧旬经常会想这些,会想自己唯一的好友的生涯融入了太多殇痛。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无从为虞绍衡上殿说几句公道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后、皇上慧眼识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再力排众议,护得虞绍衡的汗马功劳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虞绍衡战捷回京后,萧旬也已坐稳了暗卫统领的位子,第一时间在家中设宴,为虞绍衡接风洗尘。   席间,他提起了叶昔昭与唐鸿笑已经定亲,因为叶舒玄及相府夫人 心切,要多留叶昔昭一段日子,将婚期定在了两年后。   他还提起了另外一桩事:   “你若是还没忘记叶昔昭,还是从速想想法子为好——太后自年初就催促着皇上大婚,原本拟定了两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是叶昔昭,另外一个是藩王之女。皇上对后者之父甚是不屑,这两日听闻相府与唐家结亲之事,很是气恼。”   虞绍衡目光微凝,“说下去。”   “皇上对我说——能否找到唐鸿笑的错处,又能否在一年内将他打回原形,使得亲事作罢。”   虞绍衡喝了一杯酒,丢下酒杯就走,“我去相府。”   萧旬慌忙追上前去。   于是,时隔四年之后,两个人再次进到相府海棠苑。   同一时节,同样的花海之下,女孩仍如往年一般来到了海棠苑,在芳草地上抚琴消磨光阴。   虞绍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女孩不远处,敛目凝视片刻,转而阔步离开,径自去了前院。   之后的事,叶昔昭就都知道了,萧旬则不便现身介入此事。   那时皇上还不知道他与虞绍衡是莫逆之交,后来得知两人来往,只当是总是一起出入养心殿慢慢熟稔起来。   而那段时日的太后,则是坚持要皇上与如今的皇后大婚,百般说服。便是如此,皇上在听闻相府侯府之间的风波之后,失笑不已,叹息一句:“母仪天下的路非生即死,罢了,既然永平侯钟情于她,还是给她一份平宁。来日不得已,再说。”   今时皇上到了不得已之时,他的视线重新定格在相府,又从相府看到了侯府,立意让虞绍筠进宫。   两年前的虞绍衡,在与萧旬配合之下,扭转了叶昔昭命途中一个巨大的转折。让人唏嘘的是,叶昔昭甚至不知情。   如今的虞绍衡,出于方方面面权衡,只能坐视虞绍筠入宫为妃。   萧旬亦如此。有些事,为人臣子,便是做到滴水不漏,也只能做一次,再做必然会被看出端倪。   而且,两年前的叶昔昭身后有个虞绍衡;而如今的虞绍筠,她身后没有如她兄长一般决意娶她的男子。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   萧旬随着回忆的告一段落,转眼看向叶昔昭:“嫂夫人,赌约不过是我与绍衡一句戏言。而后来我执意履行,是我三个弟弟不成器,手头拮据了便有意窃取古玩字画,拿去换些银两,这不亚于暴殄天物。而我除了绍衡又无好友,履行赌约,只当是让他帮我妥善处置那些宝物了。再者,作为男子,若对好友都不能言出必行,会让自己都看不起。”   叶昔昭安静又茫然地看着他,还没从他告知的真相里回过神来。   萧旬笑着站起身来,“此事若还不曾问过绍衡,就罢了,只当我胡言乱语了一番,听完就忘记。若是已经问过他,想必他是如何也不能实言相告——他从不觉得深宫该是女子去处,想来嫂夫人亦是这般看待——日后待他好一些,他如今心绪消沉时,怕是会觉得绍筠进宫是他一意孤行娶你之后的报应。”   第66章   夜风习习。   叶昔昭坐在廊下,看着虞绍衡由远及近,走向莲花畔。   长安跟在他身侧,低声通禀着一些事情。   虞绍衡不时说一两句话,给出决定。   长安离开后,虞绍衡沿着湖畔的石子路缓缓踱步,没了方才的冷峻气息,伤感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他转头望向虞绍筠院落的方向,迟疑片刻,还是转身走向莲花畔。   不舍、叮嘱的话他说不出,再冷言冷语他做不出,不为人知的一份亏欠更是无从道出。   这是他迟迟不能去见虞绍筠的原因。   叶昔昭看着他一步步趋近,视线变得模糊。她别开脸,深深吸进一口气,忍下泛滥成灾的酸楚。   虞绍衡沐浴更衣之后,在室内坐了片刻,出声唤她:“昔昭。”   叶昔昭转到室内,到了他身后。   “说说话。”虞绍衡指了指一旁座椅,“想知道的事,你问,我答,要我讲给你听太难了。”   他对她总是这般的迁就,从不计较对她付出多少,从不曾责怪她不知好歹……   叶昔昭轻轻摇头,“不说了,不说那些。”   虞绍衡听出她语声闷闷的,心慌起来,将她带到面前,安置在怀里,柔声询问:“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叶昔昭环住他肩颈,下巴抵着他肩头,“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怎么……”虞绍衡说着,要板过她的脸细究神色。   叶昔昭用力地摇头,“没事,真没事。”手臂愈发用力地环住他,“抱抱我。”   虞绍衡不擅长安抚人情绪,此时只得依言抱住她,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不再言语,不想引得她情绪愈发低落。   叶昔昭用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温暖、干燥,宛若阳光。可他这一路走来,所经尽是黑暗死亡残酷。   她的泪,滑过脸颊,一滴一滴,没入他衣襟。   觉出肩头衣襟被她泪水浸湿,虞绍衡心头一惊,强行板过她的脸,抬手拭去那满脸泪痕。他满目心痛,却是说不出话来。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勉强说出一句话:“萧旬来过,与我说了赌约的事。”   虞绍衡先是神色一滞,随即有些恼火,之后便是释然,笑意温柔漾开来,“小傻瓜,是为这个才哭的?”   叶昔昭很诚实地点点头,任由泪水肆意掉下。   “萧旬的话,有的可以当真,有的却不可当真。他终究不是我。”虞绍衡是真担心萧旬说了什么足以让她生出心结的话,随即指腹落在她眼角,语带歉疚,“我最愿意看到的,是你的笑,认定那是我一生一世都愿意享有的事。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能让你展欢颜的时日终究太少。”   “我,”叶昔昭抬手拭泪,“我这是感怀之下才落泪,也是被你气的——这些早该告诉我,一个人愁闷又是何苦。”   虞绍衡笑意寥落,“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甚至不曾问过你,想要的终究是什么。”   “我此生要的,”叶昔昭抿出一抹笑,凝视他的目光澄澈,“是与你并肩经历尘世风雨,不离不弃,如今万分确定。”   虞绍衡没说话,却已为之动容。   “原谅我以往过错,日后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觉得,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叶昔昭寻到他的手,与之十指紧扣,“好么绍衡?”   “好。”虞绍衡语声变得有些沙哑。   “与你我有关的事,不要再瞒着我。”   “答应你。”虞绍衡把玩着她长发,“别将这些放在心里。我有时烦躁是人之常情,谁又能活得事事如意。”   “嗯。”叶昔昭静静依偎着他。她明白,对她,他只希望她每日里高高兴兴。说起来,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要求。   这时,夏荷在门外通禀,语声无端透着一点无奈:“侯爷,夫人,萧大人又来了。”不能怪她今日抵触萧旬前来——这萧大人白日里来过一趟,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夫人终日心神恍惚,有时候甚至是泫然欲泣的样子,换了谁又能不心疼不担心?   一个又字,惹得二人俱是失笑。   虞绍衡迟疑之时,叶昔昭低声嘀咕:“不要你去。难得清闲片刻,早些睡,有事明日再说。”   虞绍衡在她耳边低语:“想我陪着你?”   “嗯。”叶昔昭似只乖顺的猫儿一般腻在他怀里,“今晚不让你走。”   虞绍衡心里暖流涌动,吩咐夏荷:“他有事的话,就让他去找二爷说,喝酒就去找三爷。我实在是累了。”   夏荷清脆应声而去。   虞绍衡托起叶昔昭的脸,“冷落我多日,良心发现了?”   叶昔昭扯着他衣襟,“我只冷落了你几日,你却冷落我许久。”   “我是繁忙所致,心里怎么舍得冷落你。”虞绍衡低下头去,轻柔如羽毛的 落在她眉心、眼睑、脸颊、 。   泪痕的咸苦、唇齿间如兰的清香,悉数落入他口中。   若是没记错,这是第一次,她为他落泪。   缠绵悱恻的 之中,虞绍衡抱起她,转入寝室,将她安置在床上,手指挑落轻柔如纱的衣物。   床头小柜子上的明灯映照下,她玲珑姣好的身形完全呈现在他眼前。   浓密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枕畔,衬托着犹带落泪之后的一份楚楚可怜的容颜,锁骨弧度完美,丰盈被灯光斜斜打下些微暗影, 愈发显得不赢一握, 纤细修长,天足秀美……他的手随着视线,逐寸流连于她每一处。   叶昔昭帮他除去束缚,纤长手指游转在他胸膛、脊背、腰身,腿脚触碰着他长腿,看着、感知着他绝佳的身形,又将他容颜勾到近前,凝视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子。   当你心里被一个人完全占据的时候,你就会愿意在任何时候看到他的样子,不愿意错过捕捉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的机会——她到此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比之这一点,那份女子在男子面前惯有的羞涩,是可以被忽略的。   他们眼中,唯有彼此。   分不清楚是谁先索吻, 交错之间,她的手覆上他脸颊,指尖温柔游移。随之 往下游移,至为温柔至为撩人的 落在他颈部、肩颈。   虞绍衡微微仰起脸,眯了眸子,眼中尽是迷离,呼吸愈来愈急促。手则落在她 ,顺着肌理 ,要她为他全然情动之后,沉了腰身,温缓而动。   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身体,总是让他无从自控,总是让他想要多一些,再一些。是以,在她将火源完全纳入之后,他的动作自温柔到狂野,担心她吃不消时便又克制着转为温柔,如此反反复复。   叶昔昭慢慢迷失在他这交叠着温柔狂野的频率之中,觉得自己似是变成了海上一叶孤舟,或是被他的温柔暖化,或是被他的狂野冲击,嘤咛声随之时而低缓时而急促。   情潮迸发之前,她扣紧了他肩头, 随着他的索取一下一下轻抬。   虞绍衡敛目看住衔接之处,被这般艳景引得心神缭乱,手却是自有主张地下落,将她此时的煎熬 到极点。   叶昔昭似是痛苦又似欢愉的蹙了眉,嘤咛声终止,转为低而急促的喘息,身下不安地轻轻扭动着。   她那里变得愈发紧致,似在极力缠绕,又似在极力推拒着让他离开。一如她此时身形无言的挣扎。   虞绍衡眼中蒸腾出无形的氤氲,目光愈发迷乱,扣住她的 ,与之紧密不离。   叶昔昭又将他容颜勾到面前,柳眉锁得更紧,带着一丝祈求,喘息着唤他的名字:“绍衡……”   虞绍衡吮住她此时已有些干燥的 ,强悍刺撤,与她同时抵达情yu巅峰。   **   萧旬与虞绍谦说完正事,虞绍谦允诺定会转告虞绍衡之后,他道辞返回府中。   缓步走向正房,他不像是返家的一家之主,更像个晚归的浪子。   乔安还在等下看书,毫无就寝的意思。   萧旬落座,问道:“你如今还是定期前去上香?”   “嗯。”   萧旬又问:“你不信佛,总去上香做什么?”   乔安平静回道:“寺里没有血腥气,没有贪财之人。”   一句话,把他们四兄弟全部数落进去了。萧旬莞尔,之后又道:“以后还是别去了。”   “为何?”   萧旬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原因:“我是今日才知,钟离炏也是定期前去寺里,每次前往的日子都与你相同。”   乔安笑容不屑,“每月初一十五,多少人都前去上香——你这话着实可笑,难不成疑心我跑去佛门境地红杏出墙?”   萧旬先是笑,随即却道:“的确是疑心。”   “可你到今时才觉出不妥,不是晚了么?我若真是个 的,不会等到如今才生邪念。”乔安说着,戏谑一笑,“再说了,谁敢动你的人?真动了的话,你这暗卫统领,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说的也是。你喜欢去只管去,别怪我派人手监视你。”萧旬结束这话题,转而道,“避免节外生枝,你还是抓紧去侯府一趟,给侯府个准话,嫂夫人才能请人保媒。”   “皇上不急太监急。”乔安看了萧旬一眼,“侯府的事,你总是不遗余力,你上辈子欠了永平侯什么?”   “你只看到我帮他,却不知他帮了我多少。”萧旬懒得说这些,“将我的话记住,尽快。”   乔安没好气地应一声,“记下了。”   萧旬凝视她片刻,“我今夜睡书房还是这儿?”   乔安毫不犹豫,“书房。”   萧旬起身,“也好。不时说说话就好。”   乔安再抬眼的时候,萧旬已离开。再看向书页的时候,漾出嘲弄的笑。萧旬有着所有为人强势的男人的优劣之处,有时候会因为女子的勉强而蛮横地征服,有时候则是容不得女子的一丝勉强。如今他的行径,属于后者。   第二日,因着萧旬的话,她去了侯府,进到垂花门内的时候,恰逢钟离珊入内。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似乎还不是虚言。   乔安站定身形,讶然挑眉,“你兄长不是有喜事么?你不帮忙张罗,却怎么跑来了侯府?”   钟离珊神色不变,只是经过她身边时冷冷道:“我大哥这一辈子,就是被你这祸水毁了!你当心遭报应!”   应叶昔昭吩咐前来相迎引路的夏荷听了这话,不由神色一滞。   乔安却是不慌不忙地应一句:“那你这一辈子又被谁毁了?”   钟离珊忍耐地看住乔安。   “适可而止吧,别等哪日侯爷亲自发话,将你拒之门外。”乔安丢下这一句话,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哦~   第67章   到了莲花畔,乔安坐了片刻,指一指楼上,“能否让我上去观望景致,”   “自然。”叶昔昭引着她到了二楼的走廊,唤人将茶点送到竹木茶几上。   乔安安然落座,一面小口啜着茶,一面望着莲花畔周遭景色,半晌抿唇微笑,“这地方很是风雅,着实羡慕你。”   叶昔昭笑道,“你无事尽管来这里坐坐。”   乔安点了点头,惬意地眯了眸子,转而说起钟离珊,“平安郡主不会是想成为侯府常客吧?”   “兴许是吧。”   乔安想到了一件事,莞尔一笑,“先前险些忘了,柳玉平是你二弟妹的庶姐。”   “对啊。”对于柳玉平这件事,叶昔昭有些啼笑皆非。   “到了王府的日子,恐怕是举步维艰。”乔安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柳玉平庶母的娘家,前些日子被官府寻了个由头查办了,结果必是倾家荡产。”   叶昔昭还不曾听说,却不意外,“是萧大人还是靖王府出的手?”萧旬若是这么做,不外乎是要将靖王府平添的一条财路断掉;而靖王府若是这么做,不外乎是过于恼火用那家人出气——反正已经颜面无存了,也不怕再添个笑话。   “我还真没寻人问过。”乔安想了想,“都有可能。”继而,谈及侯府与关家的亲事,“那边没有异议,你只管找人上门提亲。”   叶昔昭点头应下,之后笑道:“这件事多谢你牵线搭桥。”   乔安也笑了起来,无意居功,“不需谢我,是萧大人的意思。”之后起身道辞,“你想必很是繁忙,过些日子再登门叨扰。”   叶昔昭也没挽留,只是笑道:“可不要食言,过些日子我命人去请你过来。”   乔安调侃道:“这莲花畔既有美景,又有美人,我自然乐得常来坐坐。”   叶昔昭笑盈盈恭维回去:“守着美景,再有美人常来常往,再好不过。”之后送乔安出门。   乔安走后,叶昔昭去往太夫人房里。既然得空,就没必要让太夫人独自应付钟离珊。   夏荷跟在左右,低声说了在垂花门时的见闻。   叶昔昭神色一滞。钟离炏的一辈子被乔安毁了——钟离珊这话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乔安与钟离炏、萧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再念及那次听闻乔安与萧旬的谈话,夫妻情分可谓十分淡薄,与钟离炏有关么?   到了太夫人院中,叶昔昭敛起这些纷杂的思绪,进到房里。没想到,虞绍筠也在场。   叶昔昭见过太夫人、钟离珊之后,虞绍筠便笑盈盈前来挽着她的手坐到一旁去,低声问道:“大嫂,你给我做的衣服,我今日穿上了,好不好看?”   叶昔昭敛目相看,虞绍筠穿着的正是她前些日子亲手做的粉色衫裙,衣料是孟氏着人给她送来的,很是轻盈 。这般娇柔的颜色映衬下,衬得虞绍筠愈发肤色胜雪、容颜 。她由衷点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太夫人在一旁听了姑嫂二人的话,笑眯眯地道:“你大嫂的针线活做得可比你好。”   “是啊。”虞绍筠又抬手摸了摸头上与衣饰颜色呼应的簪钗,“这些也是大嫂给我的呢。”   太夫人又是笑着点头,“你大嫂会打扮,也会打扮你。”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竟似全当没有钟离珊在场一样。   钟离珊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笑着看向叶昔昭,“夫人这般贤惠,着实让人钦佩。”   叶昔昭也便笑着回一句:“郡主谬赞了。”   之后,钟离珊继续叶昔昭来之前的话题,有意无意地谈及听说的一些宫中是非。123456789   钟离珊说这些是何心思,所说的是真是假,太夫人与叶昔昭一时间还看不透,毕竟,虞绍筠从不曾与她们提及宫人告诉她的是是非非。123456789   虞绍筠一直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曾搭话。   钟离珊离开时,已是巳时。叶昔昭代替太夫人将她送出垂花门外。   钟离珊道辞之后,犹豫片刻,站定身形,道:“夫人,方才我所说的宫中事皆非虚言。”   叶昔昭漫应一声。   钟离珊笑容变得苦涩,“我起初登门,是为着见见夫人,想看看自己到底比夫人差在哪里。我先前闹出天大的笑话,自知会被人低看鄙弃,而此次硬着头皮前来,是真的出于好意。”   叶昔昭目光微凝,看向钟离珊的目光多了一份郑重。   “夫人放心,我若无要事,不会登门打扰。若是登门,也断不会做出下作的事。即便被永平侯视如草芥,可我还是不想他的亲人出差池,不想他伤怀落寞。”钟离珊笑意慢慢消散,语调甚是悲伤,“我之前闹出那等事,不过是要断了出嫁的路,不想将就,只想如今时这般,听闻侯爷过得安稳惬意,便已知足。夫人真的不需忌惮我。”语毕,她匆匆转身上轿离开。   叶昔昭缓缓转身往回走。若这番话句句属实,那么钟离珊这人倒是值得敬重的。不将就,不肯委身于别人,只想远远地看着虞绍衡,盼着他好,为倾心之人做到这地步,比之那些为了一份情不择手段的人,太难得。   回到太夫人房里,虞绍筠正满脸疑惑地说道:“钟离珊方才所言,十之j□j我都听宫人说过了,竟无一句虚言。”   太夫人敛目思忖着,“细想想,倒是句句都是在委婉地提醒你与谁亲近、离谁远些。让你疏远的,竟都是与靖王府走得近的人。”   叶昔昭听了,有些相信钟离珊方才那番话了,由此,愈发叹惋。   太夫人摆了摆手,“旁人不论说了什么,还是要看你日后如何应对,多留心便是。”之后又对叶昔昭解释道,“绍筠过来时,恰逢平安郡主过来了,便坐在一处说说话。”   虞绍筠点头,之后道,“今日大嫂教我做几道菜吧,也让娘一饱口福。”   太夫人打趣道:“你大嫂下厨,我是一饱口福;你下厨,我是自找罪受。”   “我做的太难吃的话,是大嫂这师父没有尽心教,可怪不得我。”虞绍筠笑着拉着叶昔昭往外走,“午间我们在娘房里用饭,晚间我去莲花畔好不好?”   “好啊,晚间还做菜给你吃。”   太夫人看着两个人走出去,神色先是转为落寞。女儿进宫后,便要自己应对一切,再无她、儿媳处处照顾宠溺了。随即,又是一笑。不论怎么说,姑嫂两个如今亲如姐妹,日后宫里宫外少不得相互帮衬着,终究是好事。   无从避免的事,人能做的,也只有接受,往好处想。   **   这日黄昏时,虞绍筠来到莲花畔,兴致勃勃地帮着叶昔昭做菜。   莲花畔的小厨房设在楼下梢间。在叶昔昭搬来之前,只是个摆设,搬来后,才将一应所需准备齐全。   二夫人命人送来了一坛亲手酿的果子酒,人却没过来。柳玉平的事,她虽然觉得是齐姨娘先前太不明智所致,可对于柳玉平,姐妹情分再淡,也是多年同在一屋檐下的人,多少还是会觉得可怜。是以,这几日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称病留在了房里。   叶昔昭与虞绍筠明白二夫人的心思,却是无从规劝。柳玉平的事,说起来是个笑话,却是因男人之间的争斗而起,作为女子,除了静观其变,什么也做不得。   备好饭菜之后,叶昔昭与虞绍筠去了太夫人房里,带去了几样太夫人喜欢的菜肴。123456789太夫人正让两个人赶紧回房用饭的时候,虞绍衡进到门里。123456789   虞绍筠扯扯嘴角,有些委屈地道:“大哥还记得我是谁么?”   虞绍衡微笑,“这叫什么话?”   虞绍筠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眼看着就要进宫了,可你却始终不露面,真的对我一句叮嘱也无?”   “有。”虞绍衡缓缓落座,“不要总想为家门出一份力,那是我的事。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欢喜度日。你为我做的已足够多。”   “还有呢?”虞绍筠担心他如往日繁忙,坐片刻便又出门,到了他身边,摇着他手臂,“日后我就不能时常惹你生气了,甚而见你一面都难得,你跟我多说几句话。”   虞绍衡笑了,目光却是伤感落寞之至。   叶昔昭看着兄妹两个,鼻子发酸,眼中泛起泪光。她别开脸,极力克制着情绪。   太夫人则是起身下地,到了叶昔昭身边,携了她的手,“跟我去里面,看看新得的衣料。”她也是怕虞绍衡片刻后就出门,便腾出地方,让兄妹两个好好说说话。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去了里间。   太夫人落座后,才发现叶昔昭已掉了泪,强笑着安抚道:“看看,倒是比我还难过。别这样,是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这等福气,高高兴兴的。”   叶昔昭用力点点头,拭去泪水,竭力抿出个笑容。   过了些时候,虞绍筠走进来,笑道:“我央着大哥放下了手边事,回莲花畔一同用饭。”   “去吧,快去。”太夫人笑道,“你二哥、三个晚些时候就过来了,此刻亲自去取那里的招牌菜,他们两个陪着我用饭。”   夫妻两个便与虞绍筠回到莲花畔用饭。   虞绍筠很高兴,顾自取了一坛蓝桥,要与虞绍衡喝几杯。叶昔昭不胜酒力,兄妹两个便让她喝果子酒凑个趣。   虞绍筠对叶昔昭道:“大嫂一定不知道,我三个哥哥小时候经常去酒窖偷酒,我呢,就在外面给他们望风。”   叶昔昭轻笑,“还有这等事?”   “的确,”虞绍衡接话道,“偷了爹私藏的酒之后,我们就带着绍筠去外面,打野兔烤了吃。绍筠那时总觉得酒又苦又辣,从不喝酒,可是被爹娘抓住的时候,还是要陪着我们一起挨罚。”   虞绍筠笑意狡黠,“其实,爹也就是做做样子。每次都特别凶狠地说一整日不给我饭吃,可是每次他都会去我房里,给我带去好吃的。”随即又是怅惘的叹息,“细说起来,其实是爹把我惯坏了。”   虞绍衡认同的点头。父亲只得这一个掌上明珠,小时候真是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席间,兄妹边吃边谈,将儿时趣事讲给叶昔昭听,端杯饮酒的速度越来越快。   叶昔昭暗自羡慕虞绍筠的好酒量。   兄妹两个不欲畅饮,点到为止。饭后,虞绍筠拉着虞绍衡的手,“今晚你陪我下几盘棋,说说话,好不好?”   “好。”   叶昔昭唤人为两人备好茶点,观看了一会儿棋局,便去了次间处理账务。别的当家主母大多是一早开始处理这些,她在驾轻就熟之后,则喜欢在晚间处理这些。   一面伏案忙碌,一面听着兄妹二人不时交谈几句,觉得氛围极是温馨,却无法因此愉悦。虞绍衡如今要哄得妹妹高兴,再容易不过。可要他自心底愉悦,却太难了。   处理完手边事,头脑开始晕乎乎的。她对自己的酒量汗颜不已。因着虞绍筠还在,不好回寝室歇息,便伏在案上,本意是稍稍歇息片刻,却很快堕入了梦境。   在一旁打扇的新竹芷兰啼笑皆非,正踌躇着要不要出声唤醒叶昔昭的时候,虞绍衡与虞绍筠相形走进来。   芷兰刚要探手去摇叶昔昭,虞绍筠却摆手阻止,悄悄走到近前,微声道:“我与大哥就是过来让她早些歇息的,不必理会我们。”之后,展臂便将叶昔昭抱了起来。   虞绍衡有点无奈地看着虞绍筠。   虞绍筠一挑眉,“还怕我把她摔到地上么?我可是跟你学了一身武艺的人。”   “别啰嗦。”虞绍衡指一指寝室,“再说话就把她吵醒了。”   虞绍筠促狭一笑,转入寝室,小心翼翼地把叶昔昭放到床上,站直身形时,敛目打量着叶昔昭的睡颜,“真是怎么都好看。”   虞绍衡笑了笑,重新回到棋局前落座。   叶昔昭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虞绍衡已经出门。梳洗时,芷兰笑着说了昨夜的事,她听了心里暖暖的。   虞绍筠进宫前一日,是太夫人去寺里上香的日子。因着虞绍衡特地腾出整日时间陪伴虞绍筠,加之虞绍筠眼下也不宜再出门走动,兄妹两个就留在了府中,叶昔昭陪着太夫人去了寺里。   太夫人知道叶昔昭只是好意陪伴,看景的心重过上香祈福,这是勉强不得的。由此笑道:“不必陪着我,去四处看看。”   叶昔昭自知不如太夫人的心意虔诚,陪在左右反倒会让太夫人顾忌,也就笑着称是,带着芷兰转去寺里一面刻着经文的石壁前细细阅读。   是在此时,她听到了乔安的语声:   “你不是说派人监视我么?怎么亲自前来了?”   叶昔昭回眸,见乔安与萧旬意态悠然地走向这里。女子美貌,男子清俊,端端地是一对璧人,可惜的是这对璧人并非情投意合——   萧旬无辜地道:“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更放心。”说话时看到了叶昔昭,拱手一礼,“嫂夫人。”   叶昔昭侧身还礼,与乔安相视一笑。   乔安找到了撵走萧旬的理由,“我与嫂夫人一起四处转转,你离我们远些。”   萧旬却不肯走,“你们不需顾忌我,我在哪里见谁都可,无人敢说三道四。”   乔安不耐地蹙眉,“我们说话,你跟在一旁算是怎么回事?”   “你们可以对我视而不见。”   乔安语声转冷,“你既非鬼魅,又非太监,我们怎么能视而不见?”   “……”萧旬眼看着他们就要当着叶昔昭的面争吵起来,忍着气转身去了别处。   乔安抿了抿唇,到了叶昔昭身侧,“今日倒是巧。”   叶昔昭点头一笑,“的确,我是陪着太夫人前来的,没想到遇到了你。”   “久在府中,难免心浮气躁,来这里静静心神。”   之后,两人皆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经文。这里终究不是闲话家常的地方,方才乔安不过是要将萧旬甩开罢了。   过了些时候,叶昔昭眼角瞥见了一道男子身影,讶然侧目。   男子与虞绍衡年纪相仿,身形挺拔,凤目薄唇,意态透着倨傲。他正凝眸看着乔安,目光幽深黯沉。   通过男子包扎着的右手,叶昔昭猜想此人是钟离炏。   乔安也在这时发现了男子,低声道:“失陪。”之后转身要走。   “乔安。”男子出声唤住她。   乔安脚步一顿,迟疑片刻,看向男子,“做什么?我识得你么?”之后又对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匆匆离开。   男子笑意讽刺,“难为你说得出这种话。”   乔安瞥一眼男子的伤手,“废了?”   男子默认。   乔安眼中有了笑意,“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用左手举筷习字,你日后却要专攻此道,异于常人,可喜可贺。”   男子也不恼,只是漠声道:“毒妇,与那厮倒是般配。”   乔安一笑,明知故问:“那厮是哪个?是将你一手废掉的萧大人么?”   做为看客的叶昔昭,听罢两人的话,暗自啼笑皆非。无疑,这男子就是钟离炏,他与乔安的确是旧时相识,且分明是结怨已深。   萧旬悠然踱步过来,到了乔安身侧,和声问道:“遇到故人了?”   “是。”乔安一扫之前冷淡的态度,柔声笑盈盈地道,“方才跑去哪里了?也不知命人左右照应着。”   萧旬竟也柔声道:“是我疏忽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摆明了是做出恩爱的样子给钟离炏看。   钟离炏凝住两人片刻,转身离开。   萧旬对叶昔昭歉意一笑,“嫂夫人,我们先走一步。”之后便携了乔安的手,“回府!”语气在这瞬间变得冷漠。   叶昔昭看着乔安身不由己地被萧旬扣着手腕快步离开,再看向萧旬分明充斥着暴躁的背影、步调,暗自为乔安捏了一把冷汗。   ***   萧旬与乔安相形进到正房。   “都给我滚出去!”萧旬冷声遣了下人,随即看住乔安冷笑,“利用我的感受如何?”   “有么?”乔安漫不经心地说着,安然落座。   “与他在那里见过几次了?”   “今日是首次。”乔安看都不看他,“你不跟去,他也不会找我,连这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萧旬到了她面前,探手捏住她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就如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初嫁我,究竟是你爹娘的意思,还是你只是利用我报复他——可是理由呢?你与他到底有过怎样的纠葛?他到底为何对你由爱生恨?”   “是我要嫁你。他为何如此,我也不知原由。你在我面前,为何总是忘掉你暗卫统领的身份?你可以去查。”   “我是可以去查,迟迟不肯如此,是不愿面对猜测成真的结果。”   “那就没法子了,你继续猜测就是。”乔安掐住他力道越来越重的手,“这几日都是这般行径怪异,动不动就来招惹我,你到底要怎样?”   “要怎样?看紧你,不会再给你与钟离炏任何接近的机会。”萧旬笑意残酷,“我是越来越弄不懂你的心思,担心你会成为萧府、侯府的累赘——如今靖王府与我们两家恩怨已太重,便是你无心,倘若被靖王府寻机利用,我要如何善后?”   乔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后却是平静一笑,“我日后不会再去上香,除了你允许前往的侯府,我哪里也不去。”   “如此再好不过。”萧旬看了一眼寝室,“日后只要我夜间无事,便会回房就寝。你是我夫人,也该尽本分为我开枝散叶了。”   “……”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着实令乔安无语。   “有异议?”   “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谢谢菇凉们的霸王票,努力更新作为报答!晚上二更。   第68章   虞绍筠进宫的日子终是到了。   太夫人、虞绍衡三兄弟、叶昔昭与二夫人不论各自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到了这一日,都已能做到平静,剩余的唯有依依惜别之情。   虽说仍旧同在京城,虽说不过是隔着一道宫墙,日后却是不能再轻易相见。   虞绍筠拜别太夫人,又与三兄弟、妯娌两个一一话别。   此时的女孩,一直挂着笑容,梨涡浅现,神色透着坚强倔强,眼神却是偶尔闪现因着不舍生出的脆弱。便因此愈发让人生出怜惜之情。   太夫人无声垂泪。该说的,这些日子早已说尽了,到这时候也就不再重复。   虞绍衡神色较之平日温和几分。   虞绍谦柔声叮嘱着虞绍筠要好好照顾自己。   虞绍桓则已红了眼眶,说不出话。   叶昔昭与二夫人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在一起,不知是要安抚对方,还是寻求一份支撑,似乎只有如此,才不至于落泪。   虞绍筠的笑意渐浓,不舍之情也更浓,末了缓缓转身,就此离开家门,成为帝王妃。   一直没有被家人真正了解的女孩,一直给人没有城府不懂事的女孩,要在进宫之前,才开始被家人了解。   她这一段时日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有没有因为自己只是被帝王当成笼络重臣的工具痛苦不甘哭泣,有没有因为日后要独自在深宫挣扎彷徨无助,谁都无从知晓。她在初时短暂地震惊悲伤之后,一直笑脸迎人,她从无一句抱怨,她除了道出自己对婚嫁的态度让亲人放心,什么情绪都不肯流露。   她到进宫这一日,临别之时,也倔强的不肯落泪。   ***   虞绍筠进宫之后,虞绍衡便去了兵部,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虞绍谦与虞绍桓则各自回房。   太夫人神色倦怠,叶昔昭与二夫人服侍着太夫人去里间歇息,各自沉默着退出。   叶昔昭想,如果今时的虞绍筠换成了自己……无法想象。   在与虞绍筠亲昵如姐妹一般的时候分别,心底真是分外难过。再也没人似个小孩子一样央着她做这做那解馋了,甚至于,轻易都不能见上一面,更无从及时得知虞绍筠在宫里的处境。   可眼下又是不能放任悲伤情绪的时候,府里每个人都能将心底情绪摆在脸上,她与虞绍衡却是不能,要尽快让侯府恢复往日的气氛。   她只能与虞绍衡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当晚,夫妻两个闲谈时,都不曾提及虞绍筠,只商议着虞绍桓再娶的事,确定了请谁在保媒去关府提亲。   第二日,夫妻二人去了相府,为叶昔寒践行。   虞绍衡与叶舒玄、叶昔寒在外院书房说话,叶昔昭去了孟氏房里。   孟氏一提起叶昔寒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忍不住掉泪。   叶昔昭又是心疼母亲又是无奈,柔声道:“我大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您何必这般提心吊胆?他是去做官,又有我大嫂照看着,全不需担心。”   “有什么办法?”孟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水,“我的孩子就是娇生惯养,哪里比得了侯爷,小小年纪就随军去出生入死……也就是你婆婆受得了,换了我早就心疼死了。”   叶昔昭笑了,“原来您知道侯爷这些事啊,既是知道,就更不该这么难过了。”   “也只是在你面前如此,对着别人还是要欢欢喜喜的。”孟氏叹息一声,转而问起侯府的事,“太夫人想来也很是难过吧?”   “那是自然。”   “宫里那等地方,哪里比得了嫁个好人家?上面有皇后压着,下面要与人勾心斗角的……唉……”孟氏唏嘘不已:“我这几日也不得闲,没功夫过去宽慰你婆婆。说起来,你婆婆也是真不易。”   前两句触动了叶昔昭心弦,低声道:“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来说去,如今还是你最有福气,婆婆倚重,妯娌之间和和气气,侯爷就更不需说了。”   “是啊。”叶昔昭由衷应道,勾出一抹笑的同时,险些就哭了。   孟氏察觉到了,忙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近日与绍筠亲如姐妹,太不舍,明日我大哥又要出远门,心里更难过了。”   “想开些,想开些。”孟氏能安慰女儿的话,实在是不多。   叶昔昭敛起愁绪,问道:“我大嫂呢?”   “到今日才得闲,回趟娘家。”孟氏说着又笑起来,“你大哥倒像是真要与你大嫂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前几日,将那些妾室都打发掉了。”   叶昔昭为之一喜,“真的?”   “嗯!”孟氏点一点头,“说起来,那些妾室都是出身卑微的,都似嫣红一个品行,怎么能留得?我本来就寻了她们的错处,一个个惩戒,轮到你大哥说了话,事情自然就更好办了。”   叶昔昭心境总算明朗许多,觉得叶昔寒真是要洗心革面了。   午间,叶舒玄、虞绍衡与叶昔寒过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叶舒玄亲自去取了一坛私藏的陈年佳酿,一直都是神色愉悦。   叶昔昭通过父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出了男人与女人对待同一件事的不同之处。男人总会将目光放得长远,女人总是更注重情分。   虽然听孟氏说过,翁婿两个越来越亲近,可在席间亲眼看到两个人随意又不失亲近的言谈,叶昔昭还是在惊喜之余有些意外——这两个人,如今竟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样子。   叶舒玄少不得问起虞绍衡在蜀地征战时的一些战事详情,虞绍衡一一言简意赅地答了。   谈及战事的虞绍衡,眸中闪着灼人的光芒,神色笃定自信,有着一份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豪气——这是叶昔昭从未看到的他的另一面。   可是这样的他,是这样的迷人眼眸,让人错不开视线。   她开始明白当初为何许多闺中女子对他惊鸿一瞥便心生爱慕了,是隐约能想象到他置身于千军万马时必定是风华无双,再加上天生的俊颜,足以让人一见倾心。   多可惜,京城万巷皆空,争相目睹少年将帅战捷班师回京的盛况,她错过了。   叶昔寒一直凝神聆听着虞绍衡与叶舒玄的谈话,目光中有着对沙场将士的钦佩敬重,更有着一份对铁血豪情的向往,末了,便是用审视的姿态打量虞绍衡,现出一份从未有过的欣赏、尊敬。   因着叶昔昭与孟氏在场,三个男人并没畅饮,点到为止。   虞绍衡与叶昔寒道辞之时,叶昔寒拦下了父母,代为相送。临别时,拍拍虞绍衡的肩头,“我这个做儿子的不争气,日后多来相府,多与爹说说话——你是他女婿,是他半子。”   “那是自然。”   叶昔寒又看向叶昔昭,笑了笑,“日后将坏脾气收起来,好生度日。”   “嗯,我会的。你在外要事事小心,遇事不要冲动。”   “放心!”叶昔寒摆一摆手,“快回去吧。”   夫妻二人缓缓退后,上了马车。路上,叶昔昭看向虞绍衡,“若是日后我大哥上进,若是有战事,他就算是请命从军,你也不要帮他,劝说着我爹也不要赞成他去沙场。”   虞绍衡不明所以,笑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叶昔昭想了想,“在席间我一直遗憾,不曾亲眼目睹你从沙场返回、百姓夹道相迎的盛况,可后来又想,我情愿这般盛况再不会出现——我只想你安安稳稳的,一如今时就好。我大哥呢,他终究是懂事得太晚,如果去了沙场,好大喜功或者因为战功目中无人可怎么好?只会又连累得我们两家人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一番话,自然是源于前世记忆,她不想冒这种风险。   “想得倒是长远。”虞绍衡刮了刮她鼻梁,“不过也真有些道理,日后我将这番话转述给岳父。”   一声岳父引得叶昔昭笑起来,“那我先谢过了。”   **   接下来的几日,叶昔昭着手虞绍桓的婚事,提亲,问名、纳吉、纳征有条不紊地进行之后,到了择定婚期这一节,就必须要与太夫人商量了。   太夫人思忖片刻,看了看就要到请安的时辰了,道:“绍桓就要过来了,我们当面问问他。”   正说着话,虞绍桓与虞绍衡先 到房里。   叶昔昭暗自头疼——当着虞绍衡的面,虞绍桓恐怕又要说全听太夫人安排了。而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   太夫人问过之后,虞绍桓看一眼虞绍衡,恭声道:“全由母亲做主就是。”   叶昔昭要上前委婉地帮虞绍桓诉诸心迹,虞绍衡却以眼神制止了她,道:“这样也好,由娘定夺就是。”   太夫人想了想,又看一眼叶昔昭,笑问,“方才可是有什么话说?”   叶昔昭笑道:“没有,也是想说由您做主就是。”也是方才这片刻间才意识到,太夫人虽然表面上平平静静,可心里一定是百般思念担心虞绍筠,太需要一件事缓解情绪。虞绍桓有心立业自然是好,可虞绍衡既然也说了请太夫人做主,必是对虞绍桓有了安排。这样一来,她就不需在中间周旋了。   太夫人笑道:“都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做主了,婚期就定在入冬前后吧。”   叶昔昭称是。   虞绍衡落座后,对虞绍桓道:“入秋之后,就是太后的寿辰,皇上又有心选拔一批人才,十有j□j会设恩科。你这段日子用功些,若我言中再好不过,若不能言中,也不需灰心,来日我与你二哥再为你谋个出路。”   虞绍桓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多谢大哥!我一定会加倍用功。”   虞绍衡一笑,“此事不要外传。”   “是!”   太夫人与叶昔昭也很是为虞绍桓高兴,婆媳二人相视一笑。   之后,虞绍桓与关四娘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知会了关府之后,那边也无异议。叶昔昭便开始忙着翻阅以前二夫人与三夫人嫁入侯府时的聘礼,还有婚事方方面面的前例。因着嫡庶有别、门第有别,她成婚时的情形自然是不需拿来参照的。   做到心中有数之后,叶昔昭不时去找太夫人商量一些细节,就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也故意问问太夫人,意在让太夫人的注意力一点点被引到这件事情上。   太夫人看得出,叶昔昭只是用这些话题陪她消磨时间,从最初有些勉强地给出决定,到后来,便是兴致勃勃的了,心情也慢慢开朗起来。   叶昔昭连忙趁热打铁,先斩后奏了几次,将太夫人几位走动得较为频繁的几个人请到府中,又请了有名的戏班子过来,让太夫人的日子慢慢回归到虞绍筠进宫前的情形。   太夫人如何不明白叶昔昭这一番苦心,心里总是为之感动,想着真是有一失就有一得,女儿进宫了,儿媳则是愈发体贴入微了。自心底不得不承认,虞绍筠一味顽劣的时候,顾不上体贴,懂事之后,已没时间体贴。   前来侯府做客的几位名门夫人,哪一个都是观察入微,亦是明白叶昔昭的孝心,闲时总是感叹太夫人有福气,得了个如女儿一般贴心的嫡长媳。太夫人听了,总是笑眯眯地说是菩萨显灵了。她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在以往,可真是从来想都不敢想叶昔昭会有今时今日。   叶昔昭因着着实忙碌,想请乔安过来都拨不出时间,让她意外的是,这一日,乔安不请自来。   乔安落座之后,微微笑道:“我是过来传话的。”   叶昔昭满含期许地问道:“是什么事?”她如今最希望详细得知的只有虞绍筠与叶昔寒的事,而乔安是萧旬身边的人,特地前来相告的,应该是前者的近况。   乔安如实道:“是丽妃之事。萧旬在宫里的眼线不时传信到府中告知于我,自然是让我将这些事转告于你。”   第69章   借乔安之口,叶昔昭得知了虞绍筠近况,   虞绍筠进宫当夜侍寝,之后,皇上隔几日便去她宫中就寝,赏赐不断。   另外,起初太后似是不大认可虞绍筠的品行——毕竟,哪家大家闺秀如虞绍筠那般折腾过一年,也会给人粗鲁冲动的直觉。但在后来,虞绍筠得太后召见几次之后,竟一步步将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太后并没显得偏爱,却是隔段日子就将虞绍筠唤道跟前说说话。   可是因着这些原由,虞绍筠也无疑成了皇后及诸多妃嫔的众矢之的——因着皇上对皇后表面温和实则厌恶,皇后又不时有意将一些能为她所用的嫔妃推到皇上面前,皇上自大婚之后,入后宫就寝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以,如今虞绍筠虽说是隔几日侍寝一次,却不亚于得了专宠。   种种相加,虞绍筠的日子看似风光如意,实则是危机四伏。   可是,皇上青睐,虞绍筠又有什么法子?   最难消是帝王宠。   他给你多少恩宠荣耀,就会给你带来多少负累凶险。你只有在接受之余,耗费心血去一步步摒除隐患,才能握紧所得到的。   乔安说完这些,见叶昔昭垂眸思忖,脸上写满忧心,又宽慰道:“哪里也是一样,看怎么个活法。丽妃一直言行妥当,不曾恃宠而骄,明里暗里的不曾吃过亏。怕是先前任谁也看不出,竟是这般聪慧沉稳。”   叶昔昭勉强笑道:“可不就是么,先前谁都看不出。”   “哪个女子不是如此?在闺中的时候,惯于撒娇任性,甚至会由着性子胡来。嫁了人之后,以往懂得的事情才会放在心里,一步一步为自己筹谋。”乔安说着,见叶昔昭愈发怅惘,就对自己懊恼起来,“我是真不会宽慰人,怎么越说你越心烦了?”   叶昔昭为着末一句,笑了起来,“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一些事。”   乔安思忖片刻,大抵明白过来,“有所得就有所失,你与侯爷皆如此。前尘事还是放下为好,成了心病苦的只有自己。”   叶昔昭见乔安难得的温柔和善,敛目打量,只觉眼前人瘦削了一点,却是愈发悦目,不经意就岔开了话题:“近来你也很忙么?人都瘦了。”   乔安也不瞒叶昔昭,“我与姐姐自去年开始,陆续开了几间香料、首饰铺子。经常闷在府里,其实是与姐姐一起研制些新的香料,首饰也是变着法子出些新花样。眼看着夏日就要尽了,香料、首饰都要随着节气更换——近日只是忙这些事。”   “首饰、香料铺子经营得当,进项可不小啊。”叶昔昭很是佩服姐妹二人,“我就不行了,眼下也只守着嫁妆过活。”   乔安不由失笑,“你本是京城人,侯府又有三代基业,家产颇丰,何需你为这些事费神。”之后又是自嘲地摇头,“以往我也没想过,如今竟到了每日计较钱财的地步。”   叶昔昭想,这只能是萧旬的问题,或者说,这是夫妻不睦导致的局面。外院不照顾着内宅一二,加上萧旬那三个败家的兄弟,作为一府主母的乔安,自是少不得因为钱财为难。心生怜惜之余,她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我虽不如你们姐妹聪慧,却是愿意出一份力的,权当你分一杯羹给我。”   “你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的,就不要再分心帮我了。”乔安语带感激,“再者,我在京城有近亲,近日也不是很为难了。多谢你这番好意。”   “那就好。”叶昔昭对这种事,总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份天赋,出于好意也会担心自己好心做错事,反倒会让人为难,是以也就将这话题忽略,闲闲谈起别的事,“三爷是十月初的婚期,侯府方方面面地都要准备起来。换了你们,自是轻松应对,到了我这里,却总是觉得吃力。”   “初时都是如此。”乔安理解叶昔昭如今这份忐忑,“近来我也正头疼呢——府中二爷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大爷心里倒是有人选,可我从未与那家人来往过,直接请人保媒又不踏实,担心找一个比我还不像话的妯娌,那可就是自寻烦恼了。”   叶昔昭想了想,道:“这也容易啊。你若是能等一段时日就好了。我过了这一段,就设法将那家的女眷请到侯府来——因着太夫人,府中总是客来客往的,请一些生人过来也是常事。届时你不时过来坐坐,我给你们从中引见,你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了。”   乔安为之一喜,“那再好不过。”之后又笑问,“怎么会乐得事事处处帮衬我的?”   叶昔昭报以一笑,“你鲜少出门走动,又为何前来侯府的?”   之后,两女子相视一笑。都是一样,起先是为了想、夫婿家门,之后是在这基础上,开始欣赏对方,一点一点地累积出了些情分。   随即,叶昔昭念及二夫人进来一直有些不舒服,便对乔安道:“我二弟妹近来抱恙,能否让她去府上请你姐姐诊治?”   “不必。”乔安笑道,“我回去便知会我姐姐,让她过来一趟就是了。她不似我,更乐得不时出门走动。”   “多谢。”   乔安告辞离开之后,叶昔昭想想这个人,很有些不解之处。很明显,乔安是一心打理着萧府诸事,相处久了,待人也很和善,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为何不肯给萧旬一个好脸色呢?这对夫妻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不是外人可以揣摩的。   可是转念想到自己,也便放下这份不解。外人看她如今的情形,又何尝不会心生不解,何尝不会猜测她以往为何足不出户不问世事,如今却是尽心竭力。别人的是非,想想也就罢了,不需放在心里。   关于虞绍筠的近况,叶昔昭思量再三,没有告知太夫人。对于老人家来说,虞绍筠那边,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第二日,乔宸就到了侯府,给二夫人把脉诊治,之后隔几日过来一次,更换药方,很是尽心。叶昔昭看着二夫人的气色越来越好,开始如常定时请安,不时到莲花畔坐坐,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因着虞绍桓的亲事落定,接下来,叶昔昭与太夫人商议之后,命人修缮虞绍桓的住处。婆媳两个都是一样,有意在方方面面给关四娘一份体面,想让她觉得侯府待她与二夫人、先前的宋歆瑶一样。明白事理的,会因此以安分守己作为回报。不明事理的,还似宋歆瑶一样,日后婆媳两个也不会客气。   侯府门风就是如此,该给的都会给你,你接受并回报,侯府会给你更多好处,可你若是不知好歹,侯府的容忍迁就也有限。   院落重新修缮之际,叶昔昭帮虞绍桓选了个清净优雅的小院儿,让他安心读书,不会被琐事打扰。   太夫人也看出虞绍桓甚是用功,连他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不时吩咐厨房去给他送去一些滋补的羹汤菜肴。她只是从来就明白,侯府如今落在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是长子这几年来历经出生入死、日日筹谋才得来的。而名门该有的局面却非将所有重担都放在长子一人身上。于私心,她心疼虞绍衡;于大局,她希望三兄弟齐心协力,相互帮衬。   **   转眼夏日消逝,秋日来临。一早一晚的风,黄昏时的落日,都浸入了一份无形的清凉萧索。   在这时节,皇上开始大刀阔斧地惩戒贪赃枉法的官员,区区数日,朝堂中便有不少官员被定罪论处,之后又迅速施行到各地,一时间,很多官员胆战心惊。言官却得到了用武之地,弹劾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宫中,诸多官员因此落网。   在这之后,皇上下旨择期设恩科,一来是为恭贺太后寿辰,二来自然是从朝堂官员的亲属或是重臣推荐的人选之中选拔人才。   恩科意味着的,通常是只要参加就不会落榜,会被委以或高或低的官职。   虞绍桓是永平侯的三弟,又被叶舒玄部分幕僚举荐——他的前程已算是有了着落。   太夫人与叶昔昭获悉之后,俱是自心底松了一口气。而虞绍桓并没因此懈怠,反倒愈发用功备考,婆媳二人愈发心安。   在这些情形之下,叶昔昭不由感叹,侯府中人,当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若有良机便会全力以赴。而若追究缘由,自是老侯爷与太夫人管教有方——最起码,将长子培养得能担负重任,从而成了弟弟、妹妹的表率。虞绍衡或许是有着不足之处,正如他亲口承认的没有耐心,不愿为何事解释,可是那番果决霸道的 已足以使得兄妹妥协,不论甘愿与否。   可尘世不就是如此么?面面俱到温和淡泊的完人反而会让人不知所措,有时候有些特定的不足之处,反倒会带来益处。   在叶昔昭正这么想的时候,让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她枕边人影响到了她——   是近来的事,叶昔昭察觉到了府中负责内宅采买的管事钱妈妈欺上瞒下,在中间渔利。她隐晦地警告过几次,可钱妈妈却是个欺生的主儿,以为叶昔昭刚刚主持中馈,手边又堆满了大事小情,没有那份精力盯着她,被警告之后,毫无收敛的意思,只是将账面做的更加细致,足以以假乱真。   叶昔昭初时的确是被钱妈妈这样的应对气到了,询问夏荷这人的底细之后,才有所释然。钱妈妈是管家的亲戚,从入侯府,再到如今成为管事,都是太夫人看着管家的情面一步步提拔上来的。   夏荷说,“之前钱妈妈也偶尔贪图小利,但是微不足道,太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认真计较过。如今不知收敛,不外乎是因着夫人主持中馈没多久,也是到现在才出言警告,以为您是个好欺瞒的人。唉,真是……都怪奴婢,最初您看出端倪的时候,奴婢就不该请您看在太夫人与管家的面子上纵着她。”   叶昔昭却是摆手一笑,“换了谁也会如你这么做。”钱妈妈是太夫人用了多年也不曾出过大错的人,管家则是从老侯爷在世时就被倚重的,两个人又是亲戚,换了谁又能不顾及情面宽容相待?   可是,她已给过钱妈妈几次机会了,钱妈妈仍旧不收敛,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是以当即吩咐夏荷:“责令她尽快将贪下的银两全部交出,之后把她打发出府。至于她的差事,便让郑妈妈顶替。”   夏荷称是,心里只觉得夫人这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主仆二人对这件事做出定夺的时候是黄昏之前,黄昏时回府的虞绍衡自然是无从知晓。   虞绍衡刚进到前院,管家便上前行礼,拦下了他,恭声道:“侯爷,小人有事相求。”   “何事?”   管家道:“侯府在外的铺子,有一间缺个女买办——今时夫人有意在内宅换些新人,有意将钱妈妈派遣去别处当差,如此一来——”   管家是多年来行事稳妥之人,此时话又说得圆滑,虞绍衡也就没有多想,道:“就依你之见,之后知会夫人一声即可。”   管家千恩万谢,看着虞绍衡往内宅走去的时候,神色转为忐忑。一面,他觉得夫人自来很是顾及太夫人与侯爷,诸事都看着母子两人以往的态度下定论,此事极可能是忍气吞声,那么他日后约束着钱妈妈不再贪图小利即可;另一面,他又觉得侯爷与夫人的情分今非昔比,万一夫人若是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侯爷,那样一来……后果如何,他真说不准。他只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极大,又因着钱妈妈磕头如捣蒜的一再恳求,终究是私底下常来常往的亲戚,这才冒险出手一试。   忐忑之后,管家唤人去转告钱妈妈,当即交出部分贪下的银两给夫人个交待,之后尽快收拾行李离开侯府,等着他命人将她接至外院的铺子。   叶昔昭去往太夫人房里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明眸一瞬,吩咐夏荷:“去将钱妈妈给我关到柴房里去!没我的话,我倒要看看谁能将她带出内宅!”   夏荷连忙称是,心里却开始担心了,暗自埋怨侯爷——好端端的,介入内宅的事做什么?真当夫人是个好相与的没脾气的了么?她也只是对你百依百顺而已——竟连这都看不出!眼下这分明是要害得夫人朝令夕改,她不跟你发脾气才怪!   请安前后,叶昔昭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与虞绍衡一同返回莲花畔的时候,一张小脸儿就冷了下来,懒得理会虞绍衡的样子。   虞绍衡一看就知,她的怒意只针对自己,却是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惹到她了?路上说这些也不合适,是以回房用饭时才问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气恼的事?”   叶昔昭凝眸看了他片刻,“你还好意思问?”   虞绍衡不由发笑,“我都不知因何而起,自然要问。”   叶昔昭忍着气,道:“你为何要干涉内宅的事?我主持中馈,你若是有异议,尽管去与太夫人说,让她老人家再换个人当家做主就是。不由分说就害得我朝令夕改,让我如何自处!?”   “你主持中馈,我自然没有异议。”虞绍衡其实是一头雾水,“与我说说,我怎么害得你朝令夕改了?”   叶昔昭摔下筷子,站起身来,正色告诉他:“你便是独断专行,我决定的事也不是你能更改的!如今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你要干涉我的事也可,先要做的是将我主母的身份罢黜!至于原由,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决定了,也不该由我与你道出!”语毕,气呼呼离席,径自去沐浴更衣了。   虞绍衡细想了想,隐约猜出了她的火气从何而来,又看向夏荷,“你说给我听。”   夏荷心里是真懒得理他,满心都在为叶昔昭鸣不平,可该说的自然还是要说,将钱妈妈事情的始末细细讲述一遍,末了又道:“这也就是夫人,换了别人,怕是早被气得哭个不停了——侯爷,你这样随心处事倒是轻易,可一干管事、丫鬟会怎么看夫人?关乎内宅的人,您怎么能随口决定去处呢?”   虞绍衡这才明白,自己一不留神就让叶昔昭受了委屈,暗自庆幸她是个处事干脆利落的,当即便有了决定,否则,时间拖得久一点,事情传开了,下人不定会怎么看待她。这般思忖之下,吩咐夏荷:“唤长安去把管家给我关起来,明日我再追究他的过错。”   夏荷心里一口气这才顺了,笑着称是,快步离去。   虞绍衡转去寻叶昔昭。   服侍叶昔昭的丫鬟连忙垂头退下。   叶昔昭看到他,还是满腹火气,又碍于正在沐浴,报以冷眼,“滚!”心里实在是被他气坏了,真是没见过这么随性处事的人。   “我将管家关起来了,明日让你看着我如何发落他,消气了么?”虞绍衡说着,俯身吻了吻她,“今日是我没多想,有一度也不时帮着娘处理内宅一些事,你权当我恶习难改,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水汽氤氲中,叶昔昭对上他满含歉意的星眸,心里怒气消散,好过了不少,再念及以往他要事事兼顾,便又如以往一般轻易释怀了,无奈笑道:“有时候,我气的也是自己。”没有她以前对侯府诸事不闻不问,他又怎么会在繁忙之下还要介入内宅琐事。说来说去,是她酿成的因,才有今时的果。   “对谁都不需动肝火。”虞绍衡掬了水,缓缓洒落在她肩头。   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我知错了,已在全力更改,可你却是一如既往。”   虞绍衡笑意清朗,手沿着她肩头缓缓游转,“这是在责怪我么?”   叶昔昭柔声道:“不是,偶尔克制不住与你耍性子罢了。你对我是再宽容体谅不过,我心里都有数,对旁人却是大相径庭。对二弟三弟也如此就更好了。”   “给我些时日,让我慢慢改。”虞绍衡对于这回事,自己都不敢指望短短时日就能立竿见影,对她自然也更是无从付诸承诺。   “有这心就好了。太夫人与我盼着的,都是阖府欢欢喜喜的。”叶昔昭握住他眼看着就要胡来的手,“你先回房好么?”   虞绍衡态度干脆,“不好。”之后笑开来,卷起袖管,手没入水中,又欺上她 。   上一次他陪着她沐浴,是她喝醉之下发生的事,她只记得零星片段,这一次,却是要清清醒醒地,感受,经历。   置身于水中的身体并不能变得反应迟钝,反倒愈发敏感。他每一个温柔或戏谑的手势,都能引得她不自主地抽着气,身形随之蜷缩。   对于虞绍衡来说,是手下的肌肤因着温水浸润,愈发地滑腻细致。他的娇妻愈发地敏感,那份 惑人,更让他无从抵御。   他将她从水中捞出,转而安置在一旁陈列着沐浴所需之物的几案上,不等她出声反对,以吻封唇,焦灼 之下,除去束缚,欺身进占。   ……   叶昔昭真正沐浴回房歇息之时,已是腰酸腿疼。   躺在床上,觉得有些热,将锦被揉成一团到身侧,阖了眼放任倦怠袭来。   沐浴之后的虞绍衡回来之后,欺身过来,将她寝衣一寸寸 之际, 蔓延。   “你这混账……”叶昔昭语声中尽是无奈。这厮要么就十天八天没空碰她,要么就是择一日没完没了地需索……她最直接的反应是,明日请安能起得来么?   虞绍衡不为所动,除去彼此束缚之后,自她背后覆上身形, 恣意蔓延在她脊背。   叶昔昭被迫将脸埋在床单,又别转脸,无声地抽着气,素手没个着落,手指蜷缩起来。   虞绍衡将她原本拥在怀里的锦被垫在她腰下,手又到了她小腹,将她托高一些,沉身索要之际,语声低哑地告诉她:“秋围的日子到了,我与一干重臣精兵随行,明日离府。皇后、绍筠也随行,大抵要十日左右才能返回。”   “啊?”叶昔昭意外,竭力转头去看他,“怎么这才告诉我?”   虞绍衡不答反问:“昔昭,会想我么?”   第70章   叶昔昭想了想,“会啊。”   虞绍衡却因为她短暂的犹豫心生不满,“早就明白,该等到回来时再问你。”随之而来的,是猛力刺撤。   叶昔昭险些岔气,无措之下,无意识地支撑起身形,想与他面对面地说话。   这却无意中让虞绍衡得了方便,扣住她身形,予取予求。   叶昔昭险些就恼了,“虞绍衡,你怎么回事……难不成想让我……想让我说不会想你,”   “你敢。”虞绍衡欺身过来,勾过她容颜,笑意邪气,“说一句试试?”   叶昔昭说不出,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在这情形下更是不敢与他较劲。   虞绍衡的手覆上她胸前丰盈,指尖 着一点丰盈,身下不急不缓地索取,又趋近她,舌尖描摹着她唇形。   叶昔昭 微启,被这样的撩 得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伴随着他的 他的 ,一声声嘤咛逸出唇畔。   虞绍衡将她身形翻转过来,还是愿意在拥有她的同时时时看到她容颜——时时看到她逐步因自己迷失沉沦的容颜。   满室迷乱。   因着记挂着虞绍衡随皇上去打猎,叶昔昭第二日虽然倦怠,还是早早起身,与他一起前去太夫人房里,说了此事。   太夫人不大关心打猎的事,先是对叶昔昭笑道:“去帮我沏一盏茶来。”   叶昔昭自然看得出,太夫人分明是有意支开自己,要与虞绍衡说话,也就笑着称是,转去沏茶。   叶昔昭一出门,太夫人就冷下脸来,喝问虞绍衡:“你昨日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干涉内宅的事!”   虞绍衡早就料到太夫人会因此责难自己,理亏之下,笑道:“一时大意,就随口应下了管家的请求,我已知错。”   太夫人却不能接受他这说辞,气道:“往日我实在是兼顾不过来,你又是有你的计较,我就要你处理一些事,如今当家的却不是我,是昔昭,你怎么那么糊涂!也就是昔昭,便是换了我,怕是也会六神无主,要我说你什么好!”   虞绍衡一脸无辜,“娘只管责骂便是,我也真的知错了。”   太夫人凝眸看了他片刻,笑了,“真是拿你一点法子也没有!这件事你要给昔昭个交待,虽说她有主张,可你若是不从明面上倚重她,日后哪一个下人还会对她唯命是从,怕是都跑去巴结管家了。”   “我心里有数,皇上巳时才动身前往围场,我来得及发落管家。”   太夫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着话的时候,叶昔昭亲手端来茶盏,放到黑漆小几上的时候提醒一句:“还是等到用饭之后再喝茶为好。”   太夫人笑眯眯点头,“好,听你的。”   夫妻二人告辞之后,虞绍衡道:“去前院。”   这是要处置管家了,叶昔昭点一点头,随之前去,心里却不是不打怵,真担心他会让自己如前世一般亲眼目睹将人打得血淋淋的情形。   事实并非她担心的那样——   虞绍衡命人将管家带到面前,冷声询问管家是否知错。   管家跟他的日子久了,昨日本就是多少年来首次冒险一试,事情未成,自知下场难料,忙不迭招出错处以求他网开一面。   虞绍衡先是指派了新一任管家,之后才发落眼前人:责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至于钱妈妈,就更不需提了,他连逐出府让钱妈妈另寻出路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在家丁行刑责打管家之前,虞绍衡带着叶昔昭离开前院。回到莲花畔,问道:“可还满意?”   叶昔昭笑着点头,“自然满意。”   “那就好。”说完这件事之后,他才动身前去宫中。   叶昔昭在他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后知后觉的——他离开的时间越久,心里就越是失落、想念。之后不由苦笑,第一日都未过就是这个样子,日后还了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生涯就是如此。他不是只为她一个人活着的,总有太多他愿意或不愿意的事情要去做。   虞绍桓的院落修缮完毕,叶昔昭去看了看,一切都合心意,又问了问虞绍桓。虞绍桓本就没这打算,看着修缮一新的居室,眼中唯有满满的感激,哪里还会挑剔瑕疵。   这件事情结束了,叶昔昭手边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情了,便开始着手萧旬二弟萧莫的事情。   问过几个人,得知萧莫小了萧旬两岁,毫无建树——这也是叶昔昭之前从未听说、留意过这个人的缘由。唯一的一点印象,不过是他为了保护乔安身受重伤的那件事。   不论怎样,终究是虞绍衡挚友的二弟,萧旬又是尽心竭力地帮衬侯府大事小情,便是只为着虞绍衡,她也该帮乔安促成萧莫的婚事。   这件事,叶昔昭对太夫人实言相告,太夫人赞成她的想法,又道:“也不要做得太明显,先请一些人过来赏菊——你二弟妹在花园的菊园中添了不少新花色,邀请些不怎么来往的人过来。之后再给萧旬看中的那家人递过请柬去。”   “嗯,我明白。”叶昔昭应下,又道,“近日京城有个新的戏班子,口碑还算不错,届时也请来让您看看可好?”   太夫人笑着点头:“自然是好,你有这份心思,便是他们唱的不好,我心里也是欢欢喜喜的。”   叶昔昭则是认真地道:“若真唱的不好,我可少不得耍性子,当即就将人撵出府去了。我是要他们来给您解闷,他们却让您听着受罪,这叫什么道理?”   太夫人为之大笑,“那也是应当的。”之后才问道,“萧旬看中的是哪家人的闺秀?”   叶昔昭回道:“是护军统领的二妹。”   太夫人点一点头,“护军统领与绍衡也有些来往,门第不错,门风也很好。你只管张罗此事,我们的至亲好友事事顺心,也是侯府的福气。”   有了太夫人这话,叶昔昭对这事情愈发上心,过了两日便办了赏菊宴,邀请了不少名门贵妇过来,随后,将乔安与护军参领夫人都请到了侯府,在中间为两家人引见。   看得出,护军参领夫人起初对乔安很有些头疼的样子,言谈甚是谨慎。幸好乔安在这件事上能够将就一二,言辞柔和许多,便是听到不耐烦的话题,也是挂着浅淡的笑意聆听。   叶昔昭在一旁观望着,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了下来。之后,护军参领夫人与乔安在两次相见之后熟悉起来,也便开始私底下来往了,亲事就这样被提及,日后不出意外的话,结亲已成定局。   可是忙完这件事之后,叶昔昭就等同于无所事事了,如今查账对账于她已是轻而易举之事,闲时能打发时间的唯有做绣活。   她反复算着虞绍衡离开的日子,到这一晚,已经是第九日了,不知他明日能否回来。   这些日子,因着他离开,生出诸多不适——入梦时,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供她依偎;醒来时,没有人握着她的手。甚至于,没有人再惹得她气恼、心疼,更没有人在她耳畔语声低柔地哄她、逗她……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一日都嫌长。   没有他在身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了依靠一样。   天色已晚,她仍无睡意,坐在廊下享受着初秋的夜风送爽,敛目看着夜色下莲花畔周遭夜景。   以往,他独自面对着这一切,是怎样的心绪?   思及此,叶昔昭揉了揉眉心,有些懊恼,心说叶昔昭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总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又是何苦来?他在外面有没有想到过你都不一定呢。   正是这时候,她瞥见一道人影极为迅捷地趋近莲花畔,径自奔到室内。因着步伐太过迅捷,莲花畔下人的呼喝阻拦形同虚设。   来人与虞绍衡身高相差无几,但是叶昔昭感觉得出,这人绝对不是虞绍衡,心惊之后,慌忙脚步匆匆地下楼,一面步下楼梯一面询问来人是谁。   芷兰有些无助地回道:“夫人,奴婢们问不出,他不肯说话。”   夜入侯府内宅,不由分说闯入她的住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叶昔昭转到楼下厅堂,看到一名年轻男子倚着墙壁,面色发白,容颜却与萧旬相仿,不由讶然问道:“你是——”   男子看到叶昔昭,片刻凝眸,随即匆匆拱手行礼,“嫂夫人,我是萧旬二弟——萧莫。”   “哦……”叶昔昭愈发不解了,“你怎么行色匆匆地来了这里?”说着话,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上下打量,发现萧莫黑色劲装的腰际,一处颜色黯沉,应是鲜血浸染之故,又问道,“你这是受了伤,还是先前伤口崩裂?”   萧莫垂眸,脸色黯然,只是道:“不瞒嫂夫人,我是被人追逐之下,又到了侯府,才来到这里躲避。”   他语声未落,叶昔昭听到了室外下人的呼喝声:   “什么人!?可知这是侯府夫人的住处?!再往前,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萧莫微声道:“是钟离炏。”   叶昔昭心急之下,脑筋倒比平日转得更快,转瞬便有了定夺,当即吩咐芷兰:“将他带到次间去。”之后款步出门。   门外站着钟离炏。他身后是十名王府侍卫。他此刻全无叶昔昭初见时的那一点情意、绝望、愤怒,他此刻周身都带着无形的杀气,让人自骨子里泛出寒意。   叶昔昭微扬了脸,深吸进一口气,出声询问时语调平静:“世子爷夜入侯府,所为何来?”而在说话之时,听到了鸣镝箭发出的声响,心弦不由又紧绷几分。   钟离炏冷声道:“擒拿盗贼,追至此处,还请夫人行个方便,让我率人入室搜查。”   叶昔昭冷笑出声,“世子爷此话怎讲?”   钟离炏亦是报以冷笑,“众目睽睽之下,盗贼进入夫人居室,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虽说你贵为世子,说话却要有个分寸!”叶昔昭明眸一瞬,“你夜入侯府,不由分说闯我住处,又是什么行径!”   “我已说过,是为擒拿盗贼所来。”   “我没见到什么盗贼,只见到了一伙不请自来自说自话的狂徒!”叶昔昭面上据理力争,心里却不免担心——若是钟离炏当真率人强行入室带走萧莫,她还真没法子阻止,近前服侍的这些人,也不过是些丫鬟婆子,哪里是这一群大男人的对手。   “夫人若要怪我失礼,明日只管前去报官,我等着官差前去王府缉拿于我!”钟离炏一面说着,一面率人趋近叶昔昭,当真拿出了强行入室搜查的阵势。   叶昔昭却在这时放松下来——虞绍衡不曾忽略侯府中人安危,分明是吩咐了人手严加防范——长安率领几十名人手悄无声息地趋近。   由此,叶昔昭安然一笑,“这等小事,何需闹到官府去惹人笑话。世子爷要强行搜查,也可,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本领。”   长安率众到了钟离炏等人近前,适时出声道:“夫人。”   钟离炏回眸相看,面色一整。虞绍衡留在府中的人手,都是四处寻来的身怀绝技之人,其令人畏惧的程度,不输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卫。   叶昔昭转身到了廊下落座,淡然吩咐:“府中来了胆大包天的窃贼,该如何处置?”   长安回道:“打出府去!”   钟离炏为之恼火地蹙眉——这主仆二人,竟将他堂堂世子说成了为人不齿的窃贼!先前听钟离珊说侯府夫人贤惠端庄,眼下所见,分明就是个牙尖嘴利的悍妇!   叶昔昭微眯了眸子,“哪个胆敢入室胡作非为,你只管带人将之擒拿,明日绑到街头示众!”   “是!”   钟离炏满腔怒火之际,莲花畔楼顶上响起了响亮的呼哨声。之后,数十名黑衣劲装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莲花畔周遭,一步一步围拢过来。   因为这些人的出现,气氛变得极为阴沉压抑。   叶昔昭不明所以,不知这一伙人是钟离炏的同伙,还是虞绍衡那位挚友的手下。若是前者的话,局面真正是糟糕至极。   第71章   “只是这等毛贼,何需劳动侯府人出手擒拿。”随着语声落地,萧旬轻飘飘地落到了叶昔昭近前。   叶昔昭身形向后,倚着椅背,看起来是愈发放松了,实则是心头巨石落地使得整个人有些失力。   “萧旬失察,累得嫂夫人平添纷扰,来日谢罪。”萧旬诚声致歉,随即才转向钟离炏,语声戏谑,“你一个废人,也好意思带着人虚张声势?”   叶昔昭与长安为之弯了唇角,谁都不能否认,萧旬说话不是刻薄恶毒,是太刻薄恶毒。   钟离炏怒道:“你支使你二弟入王府行窃在先,此时也有脸奚落旁人?!”   “一派胡言。说话要讲凭据,你拿得出么,”   钟离炏下巴点了点室内,“入室一查便能拿出证据。   “永平侯的府邸也是你想进就进的?”萧旬讽刺一笑,“私自夜入重臣府邸,即便你是皇亲国戚,也已可以定罪论处!还想入室搜查,你哪来的资格?”   钟离炏还以讽刺一笑,“不过是皇上近前一个奴才,竟嚣张至此,当心日后下场凄惨!”   “你也不过是投胎到了靖王府中,才这般狐假虎威。”萧旬勾一勾手,“来,较量一番分个高下,老子没有闲工夫陪你磨牙。”   叶昔昭终于明白上次两个人为何会大动干戈了,说话都是这般不留余地,不打起来才是奇事一桩。   钟离炏被气得面色有些发白,探手拔剑。他身后的侍卫却是上前拼死阻拦——不需怀疑,钟离炏单凭左手与萧旬过招的话,不亚于自寻死路。   “滚。”萧旬不屑地摆一摆手,“此时离开,我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自找难堪的话,别怪我明日将你绑了游街示众。”   说着话的功夫,虞绍谦与虞绍桓也赶了过来,兄弟两个分别执剑在手,神色冷凛。   虞绍谦语带怒意:“世子未免欺人太甚!带人擅闯侯府也罢了,竟闹到了我大哥大嫂的居室门外,到底是何居心!”   虞绍桓则是语声轻松:“旁人要硬闯,我们便让他见识见识虞家剑法。”之后又看向叶昔昭,“可曾有人冒犯大嫂?”   叶昔昭浅笑道:“还好。”   兄弟二人这才神色一缓。   强弱分明的情形之下,钟离炏便是与萧旬恩怨再重,也不会拼着一时意气自取其辱,他目光森冷地看向萧旬,“你与王府的恩怨,迟早要做个了断!”之后勉强地对叶昔昭说了声“叨扰了”,悻悻然带人离开。   之后,叶昔昭才知道,虞绍衡在离府之际,便吩咐长安带人日夜看护莲花畔,而萧旬也分派出了几名暗卫在侯府外观望。   之前的鸣镝箭,是暗卫情急之下才会发出的召集人手的信号。而今夜萧旬本就在虞绍谦房里,边喝酒边议事,听闻信号,便像只猴子一样蹿出房外赶到了莲花畔,欺身在楼顶上观望情形。   虞绍谦与虞绍桓听得出鸣镝箭声是在后花园,先想到的就是莲花畔是不是出了事,不约而同地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叶昔昭看着虞绍衡的手足、挚友都是因着他这般紧张她的处境,心头暖流涌动。   “你们两个回去等我,继续喝酒。”萧旬很有些反客为主的样子。   虞绍谦、虞绍桓笑着应下,又打量叶昔昭几眼,见她却是没事,这才告辞,相形去了虞绍谦书房院。   之后,萧旬听闻手下通禀,问道:“萧莫来了此处?”   叶昔昭点一点头,唤人将萧莫请出来,把这烫手山芋丢还给萧旬。   萧旬一见萧莫,目光就变得暴躁起来,“作死!谁准你去王府的?”   萧莫苦了脸,话却是破罐破摔的意思:“已经去了,东西也得手了,你看着办吧。”   萧旬手握成拳,骨节声声作响,强忍着没有挥拳砸在萧莫脸上,“我让你正正经经参加科考混个闲职,你偏要掺和我的事……”说着话留意到了萧莫浸了血的衣衫,“滚回去疗伤!”   萧莫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函,交到萧旬手里,“你收着吧。”   萧旬接过来,弹了弹信函,又吩咐手下,“送这位祖宗回去!”语气虽然恶劣,情绪却很复杂,似乎有些感动,更有些无奈。   之后,萧旬拱手道辞,“嫂夫人尽管放心,侯府与我手下都会严加防范。”怎么也是担心她一个弱女子会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叶昔昭则是提醒道:“你也不要只顾着照看侯府,忽略了府中亲人。”   “尽管放心,那种错,至多发生一次。”   **   虞绍谦命人重新在他的书房院备酒菜,自己则回了趟房里,唤醒了二夫人,言简意赅地说了莲花畔的事。   二夫人带着初醒的懵懂,惊讶问道:“竟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虞绍谦道,“你去大嫂房里看看吧,看她有没有被惊吓到,陪她说说话。”   “哦,”二夫人慌忙起身穿戴,“是应该去。这段日子身子调养好了,是多亏了大嫂找了良医过来。一直也无从酬谢,平日里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做这些也就够了。”虞绍谦随着她到了妆台前,闲闲坐在妆台一角,一面看她匆匆绾着样式简单的发髻,一面柔声问道,“那良医将你的心病治好了?”   二夫人瞥他一眼,微红了脸 ,又点一点头。成婚这么久,夫妻和和睦睦的,却一直没有喜讯,这是她的心病。这心病一半是被娘家人念叨出来的,一半是被太医、郎中总是含糊其辞吓出来的。   虞绍谦莞尔一笑,又打趣道:“不张罗着给我纳妾了?”   “我又没个主心骨……若非不得已,谁会乐得动那份心思?”二夫人说着,看向他的目光多了点嗔怪,“怎么,我刚打消那份心思,你又改变心迹了?”   虞绍谦笑起来,手温柔地落在她肩头,“问清楚而已,以往被你用那等事烦怕了。”   二夫人这才放松下来,“侯府这一点最是让我庆幸。你们兄弟三个都不似寻常男子,动不动就纳妾。”   “也没有那么多  的男子,官场中人纳妾,多数是不得已。而今大哥却是不同,不说他的 ,便是只说旁的,他裙带关系越少,地位反倒会更稳固,皇上也会因此待他一如既往。”虞绍谦说到这一点,想到了自己庶出的身份,落寞一笑,“当初父亲的不得已之处在于,母亲嫁入侯府几年无所出,这才有了无奈之举。”   二夫人自知是无心之语引得他心绪有些低落,先是想道歉,之后却是温柔笑道:“我最感激的便是当初老侯爷与太夫人的无奈之举,否则怎么会遇到你?上一代人的事也不干我们的事,别想那些。”   “明白。”虞绍谦笑着递给她一支簪子,“我去与三弟、萧大人坐坐。”   “嗯,你去吧。”   二夫人到了莲花畔,听芷兰说叶昔昭在小厨房里,不由讶然失笑,款步寻了过去。进门就见叶昔昭独自一人在厨房切菜,神色安然,笑道:“我担心大嫂受了惊吓,可大嫂却是这般悠闲,倒是我多虑了。”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道:“一番扰攘之后,有些饿了。”其实,她是与虞绍衡有了这习惯,天色晚了不能入睡的时候,吃些东西才能快些入睡。   “那我帮你。”二夫人卷起衣袖,洗净双手。   叶昔昭也没推辞,“你既然来了,那就与我一起吃点东西,喝点你酿的果子酒。”   二夫人欣然点头,“好啊。”   妯娌两个一起做了几样小菜,转去厅堂边吃边谈。二夫人并没再细问经过,只是闲话家常。她是来让叶昔昭缓解情绪的,并非旧事重提引得叶昔昭不安或是后怕。   至于叶昔昭,是真的没将先前事放下了——侯府与萧旬都能保护她,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甚至于,在那件事之后,愈发觉得侯府就是自己的家,这个家,是从上到下齐心协力给人归属感让人心安的家。   喝了几杯果子酒,两个人都有了些倦意,叶昔昭唤芷兰、夏荷送二夫人回房,之后倒在床上,借着酒意,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太夫人才听闻此事,苦笑道:“靖王府与我们、萧旬的恩怨是越来越重了。”每一次,不论是因何而起,都是侯府、萧旬齐心协力给靖王府难堪,靖王府如今在明面上只与萧旬争长论短,不过是碍于虞绍筠进宫得宠而不敢与侯府正面冲突罢了。   叶昔昭也看出了这一点,更知道这根本就是无从避免的,只是安慰太夫人道:“那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静观其变。”   太夫人对她这态度很满意,“说的是。最要紧就是你不要因此乱了阵脚,听了你这话,我更放心了。”   叶昔昭回房之后,乔安就过来了,落座后笑道:“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吓成病西施。”   叶昔昭也笑起来,“我虽不是将门之女,却也不是纸糊的啊。”   “那就好。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又不似我,总是见到这样的事。”之后,乔安才道出真正来意,“其实还是来给你传话的。”   叶昔昭身形微微前倾,凝神聆听。   乔安说的是这次皇上秋围打猎的事:   皇上带着皇后与虞绍筠前去,原本是晓得两个人都曾习武,箭法自然不在话下,便想着为打猎添一份趣致。可是皇后却无意成全,兴许是表面端庄优雅的日子久了,不想坏掉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仪容,怎么也不肯出手助兴。   皇后如此,虞绍筠也无意出风头,索性推说身子不适,终日留在住处,看都不看打猎的情形。   皇上被扫了兴,也不在意,由着她们去,自己带着重臣纵情驰骋在猎场。每日夜里,只与虞绍衡等人一起饮酒议事,只当没带两女子同去。   昨日皇后有意助兴了,皇上却不买账了,轻描淡写地道:“你不是一心向佛么?杀生不好。回去念经便是。”   皇后当场弄了个大红脸,之后便称病,请皇上允许提前回宫。   皇上当即点头。   虞绍筠说要在皇后床前侍疾,也跟着回宫了。   皇上是一到宫外就恨不得撒着欢儿满天下跑的 ,没了后妃在身侧,似是放下了一个包袱一样,当即便决定过几日再回宫。   乔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看皇上这意思,是要赶在太后生辰前一日才回宫了。”   叶昔昭只是觉得,皇上这 太复杂了,朝堂上下、宫内宫外的 全然不同,一面绝对是睿智果决的帝王风范,另一面偶尔却似个任性的少年。   之后想想虞绍筠在猎场的一番行径,当真是将分寸拿捏得当,心安不少。   乔安说完这些谈及萧莫,“府里还有个旧伤绽裂的,偏生又是正在与人谈婚论嫁,我回去着人寻找些好药材,怎么也要他到成婚时还不至于一身的伤。”之后自然是匆匆道辞离开。   听着话音儿,婚事是定下来了,必然很是繁忙,叶昔昭也便没有挽留。   **   午后,叶昔昭收到了叶昔寒写给她的信。   只是一封有着寥寥数语的家书。叶昔寒说他与许氏从速抵达蜀地之后,已经安顿下来。又说宣抚使的职责是查询蜀地战事之后的民情、军情,每日很是繁忙。   因着宣抚使在本朝并非常设官职,任期长短全看当地情形改善的程度以及皇上的安排,所以叶昔寒只字未提何时返京或是来日前程,只说自己会恪尽职守,不会给相府、侯府抹黑。   这已超出叶昔昭的期许,看罢就写了回信,告知他近日父母身体康健,她也过得很好,让他放心。   因着乔安的话,叶昔昭想着虞绍衡回府的日子还有得等,失落之下,每日无事时便闷头做绣活,那幅字画屏风的进度自然快了许多。   **   这日晚间,二更天后,一道黑色人影策马疾奔到侯府门外。   是虞绍衡。   府门打开之后,他径自策马到了垂花门外,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下人,疾步穿过内宅,到了莲花畔。   楼上寝室、楼下小厨房透出灯光。   离家返回时,看到这样温暖的灯光,让人满心都 了喜悦。   虞绍衡进到厅堂,夏荷先是诧然,之后就笑着指一指小厨房,“夫人在里面。”   虞绍衡微一颔首,随即打手势示意夏荷带值夜的丫鬟退下,这才缓步到了厨房。   这一次,叶昔昭倒不是饿了,而是午间吃着一道菜很是合口,将厨子唤道跟前问过,知道了做法,夜里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下楼来试着做做,此刻正在准备食材。   虞绍衡缓步走近时,柔声唤道:“昔昭。”   叶昔昭侧头相望,眼中焕发出惊喜的光芒,“回来了?”   虞绍衡走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过了些时候才放轻力道,低头索吻。   交错时,两人俱是轻轻地战栗一下,浓浓相思之情,短暂分别之后,使得这 宛若初次,令人心弦悸动不已。   叶昔昭踮起脚尖,环住他颈子,婉转回应之余,语声模糊地抱怨道:“怎么才回来?要把人想死么?”   虞绍衡听闻这话,和她拉开一点距离,眸子亮晶晶地凝视着她,“方才说什么?”   叶昔昭却惩罚似的咬了咬他下巴,“混账,想我没有?”   “想,想得厉害,满脑子都是你。”虞绍衡笑着抱起她,返回楼上时语带懊恼,“在猎场碍着皇上,消息不灵通,今日返回时才得知钟离炏前来之事,便离队先行回府了。”说着话满带疼惜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吓到没有?”   叶昔昭如实道:“起先担心得要命,怕事情闹大了,给你惹出事端。后来萧旬和二弟三弟都来帮忙了,也就没事了。”说着话,手温柔地滑过他眉宇,“你不是命人保护我了?我如今也不是什么事都经不起了。别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呢?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返回途中,简直心急如焚。担心她因那件事寝食难安,却还要因为他不在家强撑着打理府中事务——真是想想都心疼。   他娶了她,是要让她安稳度日,却非担惊受怕。   眼下,虞绍衡细究她神色,见她脸色如常,目光清澈,全无一丝病态,这才真正心安。   将她放在床上,身形相溶之际,他修长手指滑过她容颜,语声低柔又充盈着喜悦:“我的昔昭,长大了。”   “高兴么?”叶昔昭说着话,手势游转,示意他反身平躺, 在他腰际,俯身 他唇角,“喜欢么?”   虞绍衡没有想到,小别之后,她让他惊喜连连。   未等他搭话,叶昔昭又认真地警告他:“不许捣乱。”   虞绍衡自心底笑开来,“不许淘气。”   “我跟你淘气,不是自找罪受么?”叶昔昭笑着以臂撑身,身下几番试探,缓缓纳入。   她依着自己的感受,观望着他的每个反应,给予。她不再当这件事是yu望驱使,而是当做让彼此更加亲密的极为美好的一件事。在今夜,更是只当做缓解彼此相思之苦而纵情为之。   她以她独有的温柔却撩人至极的一举一动,慢慢交织成一张将他绵密缠绕的旖旎瑰丽的网,让他无从挣脱,更不愿挣脱。   最蚀骨便是这般温柔乡,让人沉沦,与她 致死也甘愿。   他看着她为自己盛放如花。   她看着他为自己迷乱沉醉。   情潮涌动中,他扣住她 ,借力给她。   情潮迸发时,她嘤咛着寻到他的唇,焦灼地 ,素手交到他手里,与他十指紧扣。   他自喉咙里逸出一声喟叹,又迅速被灼热的 淹没于无声。   是第一次,释放时的那份快ei,甚至比不得他心底激荡着的喜悦、满足——她与他是这般的紧密不离,她的发肤、骨骼、心魂,皆属于他。   **   虞绍衡拥着她,良久不说话。   “想什么呢?”叶昔昭语声有一点点沙哑,多了一点点妩媚,煞是悦耳。   “我在想,”虞绍衡摩挲着她的长发,“能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床上。”   叶昔昭轻笑,“我听听就罢了。”他若能为一个女人放下一切,那他也就不是他了。之后,她自然少不得问起虞绍筠,“你们兄妹见过了么?”   “没有。”虞绍衡笑了笑,“绍筠从第一日就称病留在住处,皇上又是一心打猎,这些日子无从见到。”语声一顿,又加一句,“知道她过得还不错就罢了,有时相见反倒会使得彼此日后行事放不开手脚。”   也是,他这官职不是无足轻重,虞绍筠又不似别人那般被皇上冷落,兄妹两个相见,就算是什么都没说,也会引得人横加揣测——在后宫,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被放大成大事。   随即,虞绍衡又揉了揉眉心,苦笑,“这段日子每夜豪饮,一干人险些变成一群醉猫回来。”   这事情当然又是因皇上而起,叶昔昭好奇道:“皇上也是海量?”   “嗯。萧旬说过,皇上批阅奏章时,也要不时喝一杯。”虞绍衡对此的解释是,“开国皇帝是马上皇帝,皇家尚武,骨子里都有些豪气。”   叶昔昭释然一笑,坐起身来,拍一拍他,“我去沐浴,之后做点你喜欢吃的东西——今日想必又是急着赶路,没能用饭吧?”   虞绍衡莞尔一笑,“倒是了解我。”   叶昔昭却是摇头叹息,“这点真是让我头疼死了。”   **   第二日,侯府出了一桩喜事——二夫人经人把脉之后,确定是有喜了。   这是又一件与前世不同的事——早发生了几个月。   叶昔昭先是为二夫人高兴,随即又想,先前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若是日后也如此就好了,害喜可是够折腾人的。   前去道喜之后,回到房里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裙衫,手不由落在了腹部,蹙了蹙眉——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个动静?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当吧?   太夫人这次虽然是自心底欢欢喜喜的,看向她的眼神分明也带着一份这样的疑惑。老人家必是在想,小夫妻这么久一直和和美美的,怎么喜讯还未至?   这样的思量之下,叶昔昭转而吩咐芷兰:“你去趟萧府,去与萧夫人说我不妥当,请她姐姐过来一趟。”这种事,自己不张罗的话,别人便是有这份心,也不便显露出来。   第72章   乔宸很快就到了侯府,乔安也随之过来了,先让乔宸帮叶昔昭把脉,自己顾自坐到廊下赏景。   叶昔昭遣了服侍在一旁的丫鬟,对乔宸道出自己的担忧。   乔宸笑着点头,上前把脉。这一次,她把脉的时间有点长,神色也比往日专注谨慎,半晌才转去书案前写道,   观望脉象,夫人除了稍稍有些虚弱,并不不妥。方才把脉时间耗时长久,是因近日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便多加了几分谨慎。   叶昔昭起先真是担心不已,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能有喜的病症,看罢才感激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才踏实了。”   乔宸微微笑着,又写道:不少女子全无不妥,却也要在成婚几年后方能有喜。此事不可心急,随缘即可。   叶昔昭点头笑了,“也真是这个理。”   乔宸又叮嘱一句:夫人全不需开滋补的方子,闲时多吃些养身之物即可。   叶昔昭再度道谢。   乔宸还赶着去几名贵妇府中看看病情有无进展,顺便告知日后行程,没有逗留便离开了。   叶昔昭唤来夏荷将乔宸的字条收起来,转去与乔安说话。   夏荷扫了几眼字条上的话,才会过意来——夫人这是要让自己去传话给太夫人,让太夫人尽管宽心。说句不好听的,太夫人若是认为长媳是个对这等事没心没肺的可就不好了。将乔宸言语一一记在心头,下楼后,她寻了个借口,去了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正在问乔安:“今日倒是稀奇,竟不时主动前来做客。”   乔安举止优雅地啜了口茶,笑道:“其实我是来与你道辞的。”   “啊?”叶昔昭吃了一惊,“你要去哪里?府中的事你不管了么?”   “二爷的婚事已经全部交代下去了,管家、管事也不敢在这等事上含糊。前两日,我娘家来了人报信,说我娘身子不适,入秋后病情加重,如今已是下不得地,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过几日就动身了。”乔安解释完,笑了笑,“二爷成婚能不能赶回来还未知——要与你暂别一段时日了。”   “原来如此。”叶昔昭点一点头,“那你的确是该回去,不要太过愁闷才好,有你姐姐呢,令慈定会痊愈。”   “放心,我没事。”乔安看着莲花畔的景色,“美景当前,与你闲话家常的情形,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叶昔昭听出乔安语声中的萧索之意,再细究她神色,见她眉宇间分明有着淡淡的不舍、浓浓的遗憾,此外,似乎还有点终得解脱的意味。   这是所为何来?   乔安看似一如往常,却给了叶昔昭一种去意已决且无心再返回的感觉。   是不是乔安与萧旬之间……缘分走到了尽头?   是夫妻二人无言达成了这种默契,还是乔安要绝决地斩断这段夫妻情缘?   叶昔昭因为明白自己与乔安还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种种直觉、猜测也就无从道出。   她只是因此伤感、不舍。   说起来,她如今算得朋友的人,只一个乔安。乔安与二夫人不同,二夫人与她是妯娌,是本就该和睦相处的人,乔安却是让她生出好感、欣赏的府外人。   “你等等。”叶昔昭快步去了室内,找出了一串开过光的佛珠。这是她陪太夫人上香的时候,在芷兰建议之下求来的。将佛珠送到乔安面前,笑道,“你留着做个念想,好么?我不是一心向佛之人,送这个不见得妥当,可也终究是一份心意。”   乔安凝眸看了看檀香珠,接到了手里,“巧了,我这几日正反复阅读佛经呢。多谢。”随即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这是首饰铺子里的新样式,我看着只这一套做得精致些,就带来了。不值几个钱,你别嫌弃。”   叶昔昭道谢接过,“你与姐姐做出来的东西,必是雅致的,多谢了。”   乔安笑了笑,起身时低语一句:“在京城这许久,值得我记住的,也只有你了。”随即干脆地道辞,“我走了。”   叶昔昭将她末一句话记在了心里,怎么想还是怎么觉得乔安不打算回京城了。由此,晚间,相对处理手边事务的时候,她首次询问虞绍衡:“萧旬与乔安从成婚后,是不是一直不睦?”   虞绍衡却是反问:“这还用问么?”   叶昔昭又问:“他们是如何成婚的?”   “亲事定下来之前,萧旬去隆城公干,有人前去提亲,而他又在见到乔安之间见过乔宸,觉得乔安的 该是与乔宸一般温顺,再加上那时钟离炏又一心要娶乔安,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只是这样?”   虞绍衡笑问:“不然怎样?”随即又继续道,“婚事定下来之后,他才听闻乔安是自幼习武之人,更与钟离炏被人传出了闲话,心里有些忌讳,却也不好反悔。”思忖片刻,又回忆道,“两人婚后,起初我见乔安对他也是低眉顺目的,后来不知为何开始屡生嫌隙,两个人一见面便会争执——乔安也算是将门之女,萧旬说话又很是不留余地,一来二去的,也就无从缓和了。一直不睦,大抵就是因着这些。”   “乔安竟是习武之人?”叶昔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乔安举止又任何与寻常女子不同之处。   “千真万确。便是萧旬,真动起手来,也不见得是她对手——龙城总兵在前些年,也是沙场上响当当的人物。”   “那……萧莫怎么会为了保护她受伤的?”叶昔昭不明白这一点。   虞绍衡笑了,“乔安如今的气人之处就在这儿,不到生死关头,她就是局外人的样子,根本不管萧府中人的安危。”   “那一定也是萧府寒了她的心,否则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对我都是慢慢地开始关心了,萧府中人对她好一点,她也不会那么淡漠视之。”叶昔昭坚信这一点。   “也有道理。终究是萧旬的家事,我不大在意,也就无从得知谁是谁非。”虞绍衡看了看她,“怎么这么关心乔安?”   叶昔昭抿了抿唇,将乔安白日里来过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总是觉得,她像是不打算回京城了?”   “果真如此?”   “嗯!”叶昔昭重重点头。   虞绍衡放下了手中公文,思忖片刻,“我还真要寻机问问萧旬了。”好兄弟的枕边妻要甩手走人了,可不是好事。而且,就萧旬那种对家事一直完全是稀里糊涂的状态,真该提醒一声。   这态度正是叶昔昭想要的,闻言面上一喜,“你能这么做就好了。”   这话题结束,虞绍衡问道:“乔宸前来为你把脉了?”   “是啊。”叶昔昭翻找了片刻,将乔宸写下的话拿给他看。   虞绍衡看了,笑道:“句句在理。别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谁心急了?”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只是想心中有数而已。我若是不这么做,日后太夫人可就该心烦了。”   虞绍衡只得又用好话哄她,“知道你最懂事,这总成了吧?”   叶昔昭却是定定看住他,“你敢说你就不怕我有什么不妥当?”   虞绍衡坦然道:“不怕。乔宸所言是至理,何事也要随缘。我以往杀戮太重,便是命中无子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可真是……”叶昔昭心说自己可真是有福气,这夫君不论何事都会把责任揽到他自己身上,可问题是……这说法任谁听了,也都会很不是滋味吧?之后有意岔开话题,“那你在得知宋歆瑶有喜的时候,怎么说的还记得么?”   虞绍衡实话实说,“那是不怀好意才说的——那时我们太久不曾歇在一处。”   “……”叶昔昭为之噤声,却甜甜地笑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太后寿辰与恩科之事并行。皇上重孝道,对这两件事都是耗费了一番精力心血。   虞绍桓作为被阖府寄予厚望的人,也不曾辜负众人,殿试时拿到了个很不错的名次,被任命了一个看似是闲职但是有所作为就能升官的官职。   这结果其实已超出众人的寄望,侯府上下都是欣喜不已。   偶尔,叶昔昭想到叶昔寒,会有些失落——虞绍桓的京官,方方面面来讲,其实都要比身在外地从四品官职的叶昔寒的境遇更好。   可在这时,只能追究前因让自己冷静看待这种事。话说回来,虞绍桓虽是庶出,可生在侯府这样的门第,在同龄人中就是天之骄子,况且也真是为求得功名付诸了太多精力,可谓实至名归,谁也没资格觉得不公。   转眼又到了太夫人去上香的日子,叶昔昭自然还是陪同前去。而在这一日,虞绍衡也腾出了整日的时间,随之前去。   太夫人是最高兴的。前些日子听夏荷禀明了叶昔昭身子并无不妥,便告诫自己只管安心且耐心地等着喜讯便是,日后一言一行都不会再现出心急的意思。对于这回事,她年轻时可是吃了些苦头的——与老侯爷成婚后几年无所出,在娘家与婆婆左右夹击的情形下,为老侯爷先后纳了两房妾室,谁知纳妾之后,许是心神放松下来之故,反倒很快有喜了,先后添了一双儿女。   眼下的叶昔昭,未尝就不是年轻时的自己,她这做婆婆的,不会效法自己的婆婆,只会付诸更多的耐心。说到底,小夫妻这般和和美美的,有什么可愁的?   到了寺里,太夫人便吩咐虞绍衡,只管陪着叶昔昭在寺里转转,上香还愿抽签那是她的事,他们不需作陪。   虞绍衡点头称是,要与叶昔昭举步前行的时候,看到了萧旬与乔安。   叶昔昭觉出他目光微凝,循着他视线看了过去。   乔安神色冰冷淡漠,萧旬的神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似是陌路人,却又分明是夫妻……   她不由蹙眉——这又是怎么了?似乎矛盾更深了?   而乔宸静静跟在两人身后,满面愁容。   乔安径自到了叶昔昭面前,“我们去别处说话。”又回身换上乔宸。   叶昔昭也便随着乔安、乔宸转往别处,信步走在寺庙之中。   两个男子只用眼神交流想法、情绪,落后一段,尾随在三女子身后。   乔安低声道:“我被后面那人禁足了,除了他陪同之下,不能去往任何地方。他命手下查出了我娘的病可轻可重,另寻了良医前去诊治,不允我返乡探病。甚至于,连我姐姐都被禁足了。”   叶昔昭回身看了萧旬一眼,心中很是不忿——这也太霸道太不讲理了。之后想到的就是,是不是因为虞绍衡询问过萧旬之后,才使得如今姐妹二人连返乡探望母亲的行程都被阻隔了?   若是如此……   她真是后悔不已。   乔安又语带轻嘲地道:“今日我无意前来,他却偏要扯着我出门——不知又要做什么文章。”   叶昔昭听得出,这话她少说了三个字——不知他又要“利用我”做什么文章。   乔安如今也是被气极了,否则,应是不会与她道出这些无奈的。无从安抚之下,叶昔昭携了乔安的手,问道:“你们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嫌隙?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尽释前嫌么?”   乔安越是悲伤,笑容越是璀璨,“不能。我与他成婚之后,许久都是费尽心思地解释,但是他不相信。他从没信过我,甚至一直持有偏见。”之后微眯了眸子,“靖王世子始终是他一块心病,两个人不睦已久,我又如何能得到他的信任?话说回来,他既然是这样一个人,我又何必再浪费心机讨得他欢喜?”   叶昔昭满心都在为姐妹两个担忧,“但是这样下去,总是不行。”   乔安语声已有些颓废的味道:“随他去。只管混吃等死就是了。”   到此时,叶昔昭可以确定一件事——萧旬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已将乔安的心伤透了。若非如此,乔安不会有之前种种对萧府恪尽本分却不在乎萧家人死活的行径。   是到此时才完全认定这一点——乔安若是自嫁入萧府就对萧旬心怀偏见甚至鄙弃,全不需尽心竭力地打理内宅,尽可如她前两年一般躲清闲。可是乔安不曾如此,甚至于到了全心全力为萧府谋财路的地步,否则,那样 的人,断不会到了不时提及庶务为钱财心烦的地步。   这对夫妻,也许在很多人眼中,都认定是乔安无事生非平白惹得萧旬恼火不耐,但是落在今日的叶昔昭眼里,觉得那个无情人应该是萧旬。   暴躁、没有耐心、言辞刺耳——虞绍衡对绝大多数人亦是如此,但是,他便是在与她针锋相对的时日里,也总是在被她气得忍无可忍的地步下才会说三两句重话——而萧旬不是,最起码,上次她在房外听闻夫妻两个争执的时候,萧旬都是针锋相对,言辞间毫无退让容忍之意。   男人与男人,对待女子的方式,本就是千差万别。   应该是萧旬将乔安伤到已无退路的情境,这才使得乔安萌生去意。   而在如今,萧旬连乔安最后的退路都斩断了。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看到钟离炏与钟离珊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叶昔昭第一反应是回眸看向虞绍衡与萧旬——   虞绍衡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萧旬又是强带着乔安前来的……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用意?是有意将与靖王府之间的矛盾加深么?   叶昔昭只是担心乔安,被男人之间的争斗,伤得体无完肤。   她只是愈发觉得,萧旬其人,太过残酷。   第73章   钟离珊带着随从走上前来,客气地对叶昔昭一笑,看向乔安。比之以往算是和颜悦色,“多日不见,听说近日处境艰难,”   乔安看都懒得看钟离珊的样子,语声不耐,“干你何事,”   “我倒是不挂心你过得怎样,怎奈我兄长对你念念不忘。”钟离珊摇头苦笑,“你也与他一样,自讨苦吃,如今连返乡探望令慈都不能成行。既是如此,不如让我兄长帮你走出牢笼。”   乔安不屑一笑,“我想走,何需别人相助。”   乔宸听了这话,眼中尽是歉疚。乔安不能离开,是不能在离开时将她一并带上,这才甘愿被禁足。   叶昔昭在这期间则是回眸观望钟离炏与萧旬、虞绍衡的情形,却发现来寺中上香的人们急匆匆离开,涌向寺外。   这是萧旬还是钟离炏的意思?   偌大的寺院,没多时便沉寂下来。   叶昔昭心头升起一股寒意。随即,最挂念的是太夫人,便以眼神、手势知会虞绍衡去里面寻找太夫人。   虞绍衡微一颔首,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意思是告诉她不必担心。   在这样的前提下,叶昔昭略略心安,可还是理应陪伴在太夫人左右,与乔安知会一声,带上芷兰款步走向寺中正殿。   这时的乔安审视着钟离珊,“你们兄妹该不会是要在这里与萧旬对峙吧?”   钟离珊笑着摆手,“可不要把我算进去,我可没心思理会你们的是非,不过是凑趣前来看戏罢了。”之后环顾四周,笑意更浓,“我也不瞒你,我兄长一直对你的事很上心,起初得知你要回隆城的时候,便安排了人手要一路相随,等令慈痊愈你回来时,便将你半路擒拿回王府。”   乔安听着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笑话。   钟离珊继续道:“谁知萧旬不肯让你如愿,也就使得我兄长的打算落了空。他们两个结怨已深,你又不知死活地介入了他们中间,如今自然会被他们当成报复彼此的工具。”   乔安自嘲笑道:“原来我还有些用处,以往总觉得自己真正一无是处。”   钟离珊晓得,谁想打击乔安都难以做到,她更不能,不曾理会,诉诸眼前情形:“我兄长命诸多人手留在这寺院附近——没办法,他想接近你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连萧府都无从涉足了,这就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若他如愿——”   “你自今日后,就是个死人,会被我兄长带回王府。而此事一如以往,不过是我兄长与萧旬的又一次争斗,你只是被无辜伤及之人。便是我兄长与皇上认罪,皇上又能如何——他一只手可都被萧旬废了,皇上可没为这件事治萧旬的罪。眼下萧旬又是有意让局面走入僵局,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钟离珊说完这些,凝眸看住乔安,“你好自为之吧,这件事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全在你了。”   乔安问道:“为什么与我细说原委?”   “你是萧旬发妻,萧旬是永平侯挚友。”钟离珊真不想再看到靖王府与那两家人的恩怨加重了。   乔安敛目思忖片刻,“以往竟没看出,你还有些可取之处。”   这样的恭维,任谁听了也没好气,钟离珊亦如此,“我看你却一如既往地招人恨。”   叶昔昭趋近大殿时,恰逢太夫人与鸳鸯脚步略显匆忙地走出来。   “太夫人。”叶昔昭快步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太夫人携了叶昔昭的手,“上香之人被人撵了出去,又有人要强行带我去一间禅房。”   若是萧旬手下,断不会勉强太夫人,由此叶昔昭苦笑,“应是靖王世子的人吧?”说着示意太夫人看向远处几人的情形。   钟离珊、乔安姐妹站在一处,钟离炏与萧旬、虞绍衡站在一处。   只看神色,只觉得他们是在闲话家常。若不是几十名劲装侍卫带着杀机趋近他们,观者不会察觉出一丝端倪。   叶昔昭看不清楚钟离炏脸上神色,只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甚是放松,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时候,长安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恭声道:“太夫人,不如还是先行回府。”   太夫人自是乐得如此,实在不想在佛门净地亲眼目睹争斗甚至是血腥之事,“那好,我们先回府。”   叶昔昭虚扶着太夫人,虽说有些担心乔安被殃及,可是她此刻只能顾及一面。一面走,想到虞绍衡,料定他本意只是要腾出些时间陪伴太夫人与她——便是他有心蹚浑水,却不可能在知情的前提下还要让太夫人与她前来寺里的。   可那边的一群人却不肯给婆媳二人离开的时间,她们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动手了。   初秋和煦纯粹的阳光之下,在太夫人眼中的与世隔绝之地,刀光剑影与杀机血光交织成一片。   叶昔昭心惊之下,下意识地抬手,蒙住了太夫人的眼睛,这举动之下,强行带着太夫人转身,一面吩咐鸳鸯、芷兰:“还是给太夫人去找间禅房,快!”又吩咐长安,“你们留心,不要让太夫人出了闪失。”   太夫人虽说是一心向佛,这些年过来,却也数次亲眼目睹血淋淋的事情。眼下并不慌乱,只是为叶昔昭在这瞬间的体贴、果断暖了心扉。   叶昔昭急匆匆地送太夫人到了一间禅房,再次叮嘱长安要确保太夫人不被惊扰,便要转身离开。   太夫人连忙问道:“昔昭,你要去何处?”   “侯爷与乔安身陷险境,儿媳一定要过去看看。”   太夫人明白她的心绪,可又何尝不担心她被吓到,“那边出了那等事……”   这时长安接话道:“分出二人随夫人前去即可——萧大人手下也到了寺中,靖王世子也不会殃及侯府家眷。”   不会殃及侯府家眷——虞绍衡却已介入,虽说是身怀绝技,可凡是都怕万一出了意外……   太夫人看着叶昔昭无从掩饰的焦虑,摆一摆手,“去吧,去吧,可要保护好自己。”   叶昔昭匆匆称是,在两名身手绝佳的人跟随下,再度快步返回寺中大殿前的宽广院落。   钟离炏的手下与暗卫、萧旬、虞绍衡交手情形已是如火如荼。因着都是一袭黑衣,叶昔昭无从判断因着伤亡倒在地上的人是哪一边的。   钟离炏、钟离珊、乔安及其各自贴身随从各自站在一处观望。   叶昔昭慢慢看出了情形有多凶险——   这一次,钟离炏带的这批侍卫,身手竟完全与暗卫持平,而前来寺中的暗卫只有区区二十人,是以,才导致了暗卫寡不敌众死伤过半的局面。   值得庆幸的是,萧旬与虞绍衡出手了。   两个男人皆是用剑。出招太快,使得他们周身被剑光环绕,无从分辨一招一式,叶昔昭只能看到他们长剑所到之处一次次飞溅 花。   叶昔昭担心自己靠近会让虞绍衡分心,唯有万般焦虑地站在原地。她狠狠掐了掐手臂,还有些不能相信所看到的——是在怎样的原由之下,竟让钟离炏与萧旬走到了这般不计代价的地步?只为乔安么?她不觉得是这样,最起码,不完全是,一定还有别的原由。   萧旬在应对围攻之余,眼角瞥见两个人抽身离开,直奔乔安而去。   乔安仍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   这女人摆明了是活腻了的样子……   “绍衡,交给你了!”萧旬飞快交待一句,腾身到了乔安附近,手起剑落,将有意攻击乔安的两人依次斩杀。   虞绍衡应对围攻之人,已经是游刃有余。叶昔昭愈发确定这于他而言不过是小小风波,之后视线投注到钟离炏身上。他就站在萧旬后方,她担心他会从萧旬背后出手暗算。   接下来的事,没有出乎她所料,却另有险情发生——   钟离炏左手拔出长剑,全力袭向萧旬。   “小心!”虞绍衡出声时,手中长剑飞出,击中钟离炏手中剑身,随即脚尖踢飞一名侍卫的剑,抬手接住。   萧旬意识到险情时便已转身。   可在这瞬息间,钟离珊身边侍女却从袖中 一柄短剑,拼尽全力袭向萧旬。   **   钟离炏之前已经准备充足,可真正的杀招,却是侍女对萧旬的偷袭。   谁都不会料到钟离珊身边侍女竟是习武之人。钟离珊也没料到,见此情形,惊呼出声。   叶昔昭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虞绍衡能帮萧旬一次,却不能在这情形下再帮第二次,一是没有料到,二是近前还有几人拼死也要困住他。   有时候,你会觉得一两年的光阴在记忆之中,宛若雁过无痕,因为平淡如水,没有令情绪起伏的事发生。   有时候,你会觉得瞬息之间的巨变在记忆之中,漫长无际,因为你在那瞬间的情绪大起大落,却无从扭转局面。叶昔昭与虞绍衡做不到,萧旬明知自己置身险境,也无丝毫把握做到全身而退。   可局面还是被全然扭转了——   千钧一发之际,乔安飞身过去,生生为萧旬接下了那一剑。   她漠视萧府中人已久,甚至漠视自己生死,可在夫婿身陷险境时,毫不犹豫地帮他挡下了凶险。   付出的代价,却是她代替他负伤。   短剑刺中了乔安腹部。   那名侍 毒一笑,分外残酷地将短剑猛力拔出。   鲜血自伤口飞溅而出。   萧旬利用这间隙出手,长剑挥出,正中侍女心脉。   虞绍衡看到这情形,怒火中烧,手中一招一式变得狠辣迅捷之至,迅速将围攻自己的人一一斩杀之后,他到了钟离炏面前,滴着血的剑尖毫不犹豫地刺入钟离炏肩头。   叶昔昭先是抬手挡住了视线,本能驱使下,她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看到乔安经历这样的磨难。随即,手放下来,疾步赶到了乔安身边。   “乔安……”   “乔安!”   先出声的是萧旬,他语声十分沙哑。   随即出声的是一道女声,语调焦虑至极。   叶昔昭全无心思去顾及别的,到了乔安身边时已是泪眼模糊,无助地去捂住乔安的伤口,试图阻止她汩汩涌出的鲜血。之后才想到乔宸,失声道:“乔宸!快来!”   乔宸也已满脸是泪,蹲□来,扯下一块衣襟,用力堵住伤口止血。   “乔安。”萧旬要抱起乔安,对乔宸道,“去禅房为她疗伤!”   乔宸点头。   乔安却是摇了摇头,甚至要推开萧旬,“不急。萧旬,听我说几句话。”   跟在叶昔昭身边的人道:“属下去命人准备疗伤所需之物。”   萧旬闻言,这才不再移动乔安,席地坐在地上抱着她,先听她说话。   乔安唇色一点一点失色变得苍白,神色却似是浑然不觉疼痛。她垂了眼睑,手势吃力地取出一个荷包,之后递给叶昔昭,“帮我打开。”   叶昔昭点头,将荷包打开来,手一直微微颤抖着,之后,她看到了里面有着十多颗黑色水晶珠,猜测着这才是乔安要的,连忙取出几颗,送到乔安手里。   乔安将黑水晶珠递给萧旬手中,“萧旬,到此时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萧旬敛目看着手中物,神色由不解到了诧异,“你……”   乔安抿出一抹平宁的笑,“与你说过多少次,是我一心要嫁你,你总是不信。”   “你就是几年前……”   “不说这些了。”乔安语声已慢慢变得虚弱,“只是觉得,眼下生死难测,便是要死,也不该在死后还要被你误解嫌弃。”   萧旬俯首,下巴摩挲着乔安的额头,语声中尽是歉疚,“我……我对不起你。”   “也别说这些,听我说……”乔安笑意苍凉,“我若不死,痊愈后,请你允我与姐姐返乡……我若身死,请你送我一纸休书,让姐姐带着我的灵柩返乡。”   萧旬无措地道:“乔安,你也别急着说这些,让我弥补你。”   “弥补?”乔安语带讽刺,“为着我一厢情愿,为着我替你挡下一剑,为此弥补……我还真……不稀罕。”   目光错转,乔安看到了已被虞绍衡刺伤倒地不起的钟离炏,语声中讽刺意味更浓,“你为了与钟离炏的私怨才娶了我……他对我起初或许有一点真心,后来,却是为了与你的恩怨……利用任何机会接近我,让你对我愈发鄙弃、怀疑……可你,竟坚信我是利用你才嫁了你……”再看向萧旬的时候,她眼中写满了绝望,“你告诉我,我在你们心里,算是个什么东西?……嗯?报复对方的工具,为你生儿育女的工具,是么?”   叶昔昭与乔宸俱是别转脸,一再擦拭脸上的泪,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再掉落,无从休止。   “只是可怜我双亲……那样一身傲骨的人,为着我一己心愿,虽是不愿,还是让我远嫁至京城……他们若知道,我成婚后一直被你弃若敝屣,丢尽了乔家人的脸……”乔安说不下去了,眼中闪烁出泪光。   重重喘息之后,乔安又抿出一抹笑,“我扪心自问,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还是那个我钦佩的男人,就成全我。我请你也成全我一次。”   “你想如愿,就先活下来!”萧旬语声沉重,“我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才会让你如愿。否则,你死了也是我萧旬的人。”   语毕,他站起身来,抱着乔安,疾步走向禅房。   虞绍衡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漠声下令:“将他脚筋挑断!”   暗卫应声称是,走近钟离炏。   脚筋挑断……钟离炏整个人是真的废了。   钟离珊之前只料定了钟离炏如愿后的情形,却完全没想过他事败后会落得这般境地,闻声疾步到了虞绍衡面前,稍一迟疑之后,跪到了他面前,“侯爷!不可如此!若是这般,你与王府之间的仇恨就无从化解了啊……”   虞绍衡漠然一笑,“本就不需化解。”   钟离珊又急切地道:“我知道,我父兄如今都在闭门思过,不该出门寻衅滋事,是我兄长糊涂,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看到暗卫已经听从虞绍衡命令行事,更听到了钟离炏负痛之下的两声闷哼。   虞绍衡已经踱步至别处,正敛目看着钟离炏死伤的侍卫,又吩咐道:“查清这些人从何而来,尽快!”   “是!”   靖王府的侍卫,身手不可能与暗卫不相上下,这一批人,怕是钟离炏与人借来帮他对付萧旬的。   **   凶险争斗之后,局面是两败俱伤。   钟离炏再不能如常行走,乔安生死未卜。   大殿前的院落风波逝去之后,寺中人才现身——这些人也是平白被殃及了,被钟离炏命专人看押了起来,鉴于看押之人有王府侍卫令牌在手,出家人又不太了解朝堂动向,不知道靖王正在府中闭门思过,更不知王府中人已不便也不该再对何人颐指气使,也只有听命行事。说到底,便是心知肚明,也只能是装作不知道——靖王是皇亲国戚,想再现朝堂是何等容易之事。   叶昔昭与虞绍衡先去了禅房,之后即刻送太夫人回府。   不论怎样担心乔安,叶昔昭也不能在这时候寸步不离地守候,她还要顾及家人。   太夫人回到府中,听闻此事经过之后,担忧地看向虞绍衡:“靖王世子没个分寸,萧旬陪着他胡闹,如今你又介入了——这到底是你们为官时恩怨太多,还是皇上的意思?”她只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是率性而为之人。   虞绍衡思忖片刻,笑,“兼而有之。”   太夫人与叶昔昭立时放松许多。   随即,太夫人还是苦笑着叹息道:“有些话,也只能与你们在房里说说——皇上与你们让靖王这般难堪,当真不怕靖王急怒之下生出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自然是指犯上作乱的心思。   虞绍衡却很是平静,“有别的心思,若能显山露水再好不过。皇上无意让世子成器,娘还不知皇上是什么心思么?”   太夫人自然看得出,却还是无奈,“不论怎么说,这般行径,知情人只当你们是有意为之,不知情的却只当你们是率性而为目中无人,还是欠考虑了。”说着话又笑了,“可皇上不怕事大,甚而不怕闹笑话,别人又有什么法子?”   动辄逃出宫的皇上,在有些事情上,你真不能怪他及重臣离经叛道。   之后,太夫人研读着叶昔昭的神色,温声道:“你与萧夫人最近走动得近,眼下她又出了这等事,便过去看看吧。”   叶昔昭顺势称是。   太夫人又叮嘱虞绍衡:“左右你今日也无事,陪着昔昭过去吧。靖王府若是恼怒之下,连昔昭都要算计,我可是吃不消。”   虞绍衡颔首一笑,与叶昔昭赶往萧旬府邸。   路上,叶昔昭问道:“依你看,乔安会有性命之忧么?”   虞绍衡道:“我不便细看伤势,无从判断。”   “真是怕她出了差池……若是就这样香消玉殒,这一生不是太冤了么?”叶昔昭说着话,险些就又落泪,“总要给萧旬一个弥补她的机会才是。”转念想到乔安的话,又是颓然,“乔安不肯给他这种机会。”   “那也是萧旬自作自受。”虞绍衡在事发后,也听到了乔安的每一句话,“他每一日,要么忙于公务,要么忙于找人饮酒,就是不肯对家中事上心。换了谁是乔安,也早已心灰意冷了。”   第74章   叶昔昭思忖片刻,携了他的手,“先前我一无是处,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虞绍衡侧目相看,见她挂着浅笑,只是要解惑而已,也便实言相告,“你不同。你是我认定的人,娶你进门,不论你怎样,我都理当善待、呵护。”   “不曾心寒,”   “也曾有过些许失望,只觉是在情理之中。”虞绍衡其实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不足之处,“我不是能一直对谁付诸耐心之人,也有过错,却不知如何更改局面。最重要的,是你我不论怎样,我都认可你。而萧旬、乔安与我们不同。”   “的确是。”听乔安的话音儿,萧旬分明是对她猜忌、嫌弃太重。否则,她又如何会在今时万念俱灰只求离开?   **   乔安被送回府中之后,昏迷不醒。   萧旬站在病床前,凝视她许久,吩咐丫鬟:“好生服侍着。”之后离府,转去宫中面圣。   讲述完寺里的事,萧旬将一封书信呈上,“是微臣二弟冒死去靖王府所得。”   钟离烨取出信件,敛目相看,许久才问道:“确认是蒋毅笔迹?”   蒋毅,承远王,皇后之父,靖王奉召回京后,蒋毅拥兵镇守承远一带。   承远隶属漠北,位居边境。   萧旬称是。   钟离烨又问:“钟离炏果真成了废人?”   萧旬再度称是。   “你们谨慎些,切勿吃了暗亏。”钟离烨叮嘱完,打量着萧旬神色,“回府去安心照看病人,别的事容朕与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萧旬谢恩离开。   回到府中,得知虞绍衡与叶昔昭来过了,两人询问过乔安病情,停留些时候又回府了。   萧旬坐在厅堂的罗汉床上,摸出酒壶,又丢到一旁。他取出了乔安给他的黑水晶珠,一颗一颗细细看过去。   有两颗珠子,有着他以前刻意划下的痕迹。   原来她早就识得他。   他将东西收起,起身到了寝室,坐在病床前,握住了乔安的手,想借一些气力给她,静静等她醒来。   **   两日后,叶昔昭才得到了乔安醒来的消息。   前来传信之人替乔安道谢,之后说乔安暂时不想见客。   有些人就是这样,负了伤、情绪焦虑之下,不想见到任何人,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叶昔昭理解,她要的也只是乔安醒来的结果。   至于虞绍衡,这今日一再被传召入宫,三天有两天夜不归宿留在宫里。孟氏来过一次,说叶舒玄也是如此。   叶昔昭隐隐地感觉到,皇上怕是又要有大动作了,这一次,应该是要铲除靖王及其暗中培养的势力。   只是之于这件事,谋划是一回事,实施又是一回事,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结束。   不论怎样,前世相府真正的仇家被皇上蓄意铲除总归是好事。   几日里,叶昔昭不时去二夫人房里坐坐。   二夫人除了偶尔想吃一些不合节气的水果、食物,全无别的反应。   太夫人听叶昔昭说了,笑呵呵地道:“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叶昔昭笑着点头,又道:“您猜二弟妹今日想吃什么?”   太夫人自然是猜不出的,“快跟我说说。”   叶昔昭忽闪着眼睛道:“今日二弟妹忽然想吃肉丁打卤面了,她平日可是不喜欢吃这个的。”   太夫人笑道:“如今她想不想吃什么,她做不了主了,都要看胎儿。”   晚间请安时,虞绍谦与二夫人一起到了太夫人房里。虞绍谦还如以往沉默寡言,只是眉宇间透着一份喜悦。夫妻两个站在一起,什么都不说,都能让人感觉到流淌在彼此之间的那份惬意安稳。   真是惹人羡慕——叶昔昭暗自慨叹。   不知她与虞绍衡何时能有这一日,不知到那时的虞绍衡会是什么反应。   眼下是无从揣度的,那厮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的样子——她当然也明白,他只是不想流露哪怕一点点心急的意思。   乔安受伤七日之后,有人前来告知叶昔昭,乔安即日要回隆城了,如果她得空便去萧府一趟。   叶昔昭一听这话就难过起来,慌忙告知了太夫人一声,动身去了萧府。   到了那里才知,乔安两个弟弟来到京城了。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气宇轩昂,站在厅堂内,面上有着隐忍不发的火气。这不需想也能猜出,是乔安早就设法给娘家去信了,眼下只是与受伤之事赶在了一起。   乔安气色很差,脸色甚是苍白,本就浅淡的唇色亦是微微泛白。她坐在厅堂的椅子上,看到叶昔昭,微笑着探手,“昔昭。”   叶昔昭快步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她到秋日后,手就有些发凉,乔安的手却是凉冰冰的。“真的决心要走了?”   乔安点一点头,“是。日后得了闲,我来京城探望你。”   这话让人听了愈发伤感,乔安不是决心要走,只是决心要离开萧府,离开萧旬。叶昔昭忍下心头酸楚,视线游转,见萧旬从里间缓步踱出。   他明显地消瘦了许多,目光暗沉,神色中满含落寞不舍。   他取出了一件斗篷,到了乔安身侧,帮她披在身上。   乔安脊背立时挺直得有些僵硬,明显的抵触。   萧旬勾出一抹笑,“你先返回隆城,我过些日子就过去。”   “到了隆城,不怕被人活活打死在乔府?”乔安的话虽刻薄,语声却不含情绪,只是惯于与他这么说话了。   “不怕,该打,该死。”   叶昔昭听着夫妻二人这般的对话,无语。   乔安似笑非笑,要站起身。   萧旬与叶昔昭一左一右扶着她。   乔安看向乔宸,“都准备好了么?”   乔宸点一点头。   “那就走吧。”乔安推开了萧旬,“我自己走得了。”空闲出来的一手握住了叶昔昭的手,“日后我写信给你。”   叶昔昭点头,“好。”   行至垂花门外,乔安转身回望,漾出了特别柔和的笑容,眼中毫无留恋。末了,她看住萧旬,“你公务忙,没了公务更忙,就不需前去隆城了。我虽说烦你烦得要死,却也不愿见你被我爹活活打死。”   萧旬不接这话,只是道:“我派了些人护你们平安抵达隆城,你别撵他们。”   “随你。”乔安缓步走到马车前。   “乔安。”萧旬跟了上去。   “嗯?”   “我要你回来。给我些时间。”   乔安笑了笑,“还有呢?”   “伤还没痊愈,又是长途跋涉,照顾好自己。”   “记下了。”乔安侧身看向叶昔昭,轻轻摆一摆手,“珍重。”   叶昔昭勉强抿出个笑容,“你也是。”   乔安上了马车,乔宸与两个弟弟也随之上了后面的马车。   就这样,一行人离开萧府。   萧旬一直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乔安所乘马车离开自己眼界。   “萧旬,”叶昔昭出声唤他,“我还能在萧府再看到乔安么?”   “会。”萧旬语声笃定,“忙过这一段,我便是什么也不做,也要将她寻回来。”   “你要说到做到。”叶昔昭语声满是伤感,“换个旁人,我兴许会为乔安高兴,可你不同,你是侯爷的挚友,我希望你的日子过得如意。”   “多谢。”萧旬这才看向叶昔昭,“是我欠了她太多,欠人的就要加倍偿还。”   “那你……这些日子……”这些日子都不曾试图挽留乔安么?叶昔昭想问的是这个。   “她根本不理我,今日之前,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萧旬自嘲一笑,“换了我是她,也会如此。她眼下留在萧府,心里会更苦。所以还是先让她返乡。”   “也对。”   叶昔昭也在这时,回身望了望垂花门内的景致,一切还如她上次前来。可是因着乔安的走,心里便空落落的。   随即,她道辞回府。   神色怅惘地到了寝室,意外地发现虞绍衡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此刻歪在床上,敛目看着一幅地形图。发现她走进门来,拍拍身侧,笑,“不知情的,又会以为是我给你气受了。”   叶昔昭坐到他身侧,又倒□去,把脸埋在他胸膛,“乔安走了,我难受着呢。”   虞绍衡安抚地拍拍她肩头,“没事。她回来之前,你们多通信便是。”他也知道,她来往的府外人只有乔安一个,两女子虽说来往时日不长,情分却是不浅。朋友一朝分别,乔安又是带着伤病上路,换了谁也少不得难过。   叶昔昭喃喃地道:“乔安帮了我好多,你都不知道。她每次前来,都会告诉我绍筠的近况,我担心的时候,她总是出言宽慰。她比你们以为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都怪萧旬。”   “对,都怪那厮,分明就是个混账。”说着话,虞绍衡从枕下摸出一封信,“想不想看?”   叶昔昭坐起身来,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什么人的书信竟需要他亲手转交。片刻犹豫后,问道:“难不成是你写给我的?”   虞绍衡揽过她,咬了咬她尖尖的小下巴,“你见过哪对夫妻朝夕相对还写信的?”   第75章   叶昔昭汗颜失笑。情绪低落之下,与他说话便不过脑子了。一面去拿过书信,一面还是为自己辩解道,“哪里朝夕相对了,动不动就看不到你的人。”   信中一张尺来长宽的宣纸,上面画着两名女子。一个是她,另一个是虞绍筠。手法简洁,却画得栩栩如生。下方简简单单一句话,一切安好,嫂嫂勿念。   叶昔昭惊喜不已,“是绍筠。”   “嗯。”虞绍衡告知她原由,“近日在宫中走动频繁,她便寻了人将两封信送到了我手里,一封给你,一封是写给娘。”   “以往都不曾见过绍筠作画。”   虞绍衡也有点遗憾,“她学过什么,学到了什么程度,我们还真是无从知晓。”   叶昔昭想到卫先生,“绍筠回府时卫先生就不曾随着返回,去了何处?”   “还在别院,教导侯府相熟之人的女眷。”   “哦。”叶昔昭起身,将信件妥当地收了起来,再返回他身边时,心绪明朗许多,窝在他怀里,看着他又拿起的地形图,“这是何处地形?”   “漠北。”   叶昔昭随着他敛目细看。   漠北西面为海域,东面为群山,北面临近邻国。   虞绍衡手指滑过漠北临近邻国的疆域,“这是承远王封地,”手指再向下,指了指隆城,“这是乔安家乡,乔总兵辖地。”   叶昔昭不解,“你看漠北地形做什么?”   “承远王是皇后之父,又与靖王暗中勾结,迟早会成为朝堂心腹大患。”虞绍衡并不隐瞒她这些事,“前些日子,萧莫去往靖王府,得手的信件正是承远王写给靖王的。”   “原来如此。”叶昔昭又生不解,“这些不是该萧旬命手下做的事么?萧莫怎么会以身涉险?”   虞绍衡解释道:“年少气盛,被靖王府中人伤及,咽不下这口气,也早就有意成为暗卫,只是萧旬一直不允许。此举亦是想向萧旬证明他不输暗卫。”   “暗卫有什么好做的?”叶昔昭蹙了蹙眉,“别人睡着的时候,正是他们四处游走的时候,别人醒着的时候,他们也不得安生,连家都顾不得。”   “正是因此,萧旬才无意让萧莫成为暗卫。”说到这里,虞绍衡无意识地为好友开脱几句,“他其实比谁都明白,因着差事,很多时候连家人都顾不上。可是他懈怠不得,只有稳稳坐牢暗卫统领的位子,日后才能一生无忧。他娶妻之前,从不曾奢望娶个与他情投意合的,是自知嫁给他的人必定要辛苦几年,情分不深反倒能够相安无事。”   可是结果并非如此,他百忙之余还是与乔安一度闹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思及此,叶昔昭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来,他对乔安,恐怕也不是毫不在意,按他那 ,就算是怀疑乔安什么,看着乔安一心打理内宅,也不该计较太多。可他却很在意那些……他对乔安,恐怕并非无情,只是他傻兮兮地,自己都不曾发觉吧?”   虞绍衡不予置评:“兴许是。”   随即,叶昔昭留意到了地形图上海域中一个岛屿——薄暮岛。“这地方我听说过,去过那里的人都说风景迤逦,却被历代帝王用来关押将相王侯……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虞绍衡勾唇笑了,“的确,上一个去到薄暮岛的,是皇上的五皇叔景王,被先帝下令关押在那里。直到前几年病重,皇上才命其返回京城,回来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帝王之心,有时是难以揣度,有时却是毫无道理可言,”叶昔昭嘀咕道,“景王被关在岛上,爵位却未剥夺,王府也一直为他留着,甚至于他的子嗣也是如常做官,只把他孤身一人打发到那里又是所为何来?”   “帝王要惩戒一个人,有时的确是没有道理可言。而且这惩戒,等同于是将人丢入了活死人墓,朝臣最怕的其实就是得到此刑罚——这样一来,就等于被一世除名,不到临死之前不得再现人世。最要紧的是,在岛上孤身一人,寂寞才是最难排遣的。”   “可我听说,那里不是也有专人照看么?”   “有。那些人负责打理岛上住宅,等获罪之人前去便离开。日后定期送去日常所需之物,却不会与受刑之人交谈哪怕一句半句。”   叶昔昭思忖片刻,由衷叹息:“这真是至为残酷的惩罚。”   “不说这些了。”虞绍衡坐起身来,“陪你回趟娘家怎样?岳父也与我有事商议。”   “好啊。”叶昔昭连忙起身更衣,又去知会了太夫人,这才与虞绍衡回了相府。   孟氏这段时间,正着手八小姐叶昔晴的婚事。有了叶昔锦的前车之鉴,叶昔晴这段日子一直谨小慎微,时时服侍在正房,生怕嫡母一个不痛快,给自己找一门成为阖府笑柄的婚事。   叶昔昭进门之前,叶昔晴正在为孟氏捶背,见到叶昔昭慌忙上前行礼,又忙不迭奉上茶盏。片刻后,便找了个托辞,退出去了。   叶昔昭看得连连挑眉,“她这是怎么了?把自己当您的丫鬟了么?”   孟氏嗔道:“这话可不中听。她听到我给她张罗婚事的风声,来房里的时候就更谨慎了些。对你,她自然是更不敢疏忽,却又怕言多必失,只有敬着你一些。”   叶昔昭转而问起叶昔锦:“她如今情形如何?”   孟氏笑道:“还能怎样,那家的家境摆在那儿了,我也的确是没给她什么嫁妆,日子过得很是窘迫。闲时也去找过别的姐妹,想着与人一起开个铺子,可别人又怎么敢答应她。至于相府,自成婚后除了回门,再也没回过。”   “她这么过一辈子,也非坏事。”   “的确。”孟氏又问起萧府的事,“萧夫人带着伤返乡了?”   “是啊。”叶昔昭没提及萧旬与乔安的纠葛,只是道,“乔安娘亲染病,她急着回去探病,也就顾不得自己了。”   “看看,嫁的远就是这点不好。”   “是。”如果乔家就在京城,乔安便是过得再不如意,心里也能踏实些,总比人单势孤要好过。   孟氏又列出几个人家,让叶昔昭帮忙选一个,叶昔昭却无意介入,“这是您的事,既是有人选,就斟酌着选一个,若是没有合适的,我再帮您也不迟。八妹又不似先前那一个。”   “看看,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孟氏笑着叹息,“若是你大嫂在家就好了,这等事让她权衡即可。”   叶昔昭随之笑道:“这就是儿媳与女儿的不同之处。”   “那是自然。你如今重中之重,还是打理侯府诸事。”   停留至日头西斜时,叶昔昭去了叶舒玄的书房,到了门外,便听到里面二人正在争执。   她蹙了蹙眉,不等人通禀便走了进去,“这又是怎么了?”细究两个人的神色,却又看不出恼火。   叶舒玄与虞绍衡看到她,皆是一笑,异口同声:“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们,“再来晚些,你们怕是就又吵起来了吧?”   虞绍衡温和一笑,“不会。”   叶舒玄却道:“我这女婿,什么都要抢在我前头,我的确是意难平!”   “那好,你们继续吵吧。”叶昔昭笑着转身,“我先回侯府了。”   叶舒玄语声便是一缓,叮嘱虞绍衡:“你快陪她回去,那件事日后再议。”   “不需再议,此事依我之见。”虞绍衡语声温和却坚定,之后道辞,与叶昔昭返回侯府。   路上,叶昔昭问道:“是为公事起了争执?”   “是。”   既是公事,叶昔昭就不能过问了。   回到府中,萧旬已在莲花畔湖边等候。   “寺中钟离炏手下的来处,已查出来了?”虞绍衡直言问道。   萧旬也没避讳叶昔昭的意思,“对。那些侍卫本是承远王精挑细选的精锐部队中人,钟离炏借了几十人过来。”随即便转身告辞,“过来跟你说一声,我进宫去禀明皇上。”   叶昔昭留意到,萧旬说话的时候语声寂寥,目光不见往日的阴冷,唯有黯沉;转身时,整个人透着寂冷萧索。比之往日,他的暴躁残酷已消逝,憔悴了许多。   只是——   “他总这样忙来忙去,何时才能得闲去寻乔安?”   虞绍衡思忖片刻,“大抵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找乔安。朝堂天翻地覆的日子,也许已经不远了。”   **   钟离烨听萧旬说完,似笑非笑,“依你看来,靖王、承远王会何时得知你已查清此事?”   “迟早之事,如今都在观望皇上有何举措。”   “巧了,朕也在观望他们有何举动。”钟离烨说着,轻轻一挑眉,“钟离炏成了废人,靖王府竟也无人进宫哭闹。”   “兴许,是在筹谋着弹劾微臣与永平侯?”   “大抵如此,文官弹劾,武有承远王在边关虎视眈眈,换了朕是靖王,也不会急于一时清算新仇旧恨。”钟离烨站起身,审视着萧旬,“如今你已似行尸走肉。”   “……”萧旬默认。   钟离烨一笑,“别急,安心办事,过些时日,寻你个错处,将你打发去隆城。”   萧旬情绪终于有了一点起伏,诚声谢恩,随即告退。   钟离烨缓步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思忖片刻,吩咐太监,摆驾去往虞绍筠宫中。   前些日子,他在御花园见到了一些秋日鲜见的花色,便赏给了虞绍筠,此时那些花已经陈列在正殿前的四方院落。   而他自狩猎回归之后,甚是繁忙,还未见过虞绍筠。   这女子,他在她十三四的时候就见过——那时他也正是少年人,平日里少不得寻机出宫游走于京城。无意间去过耀华寺一趟,恰逢虞绍筠随其母前去上香。那时的小姑娘,宛若一朵初绽的 柔媚的花,端端的是难得的美人。   后来,她及笄之后,他因着身边太监据实回禀的是非,未见人便已认定是个平日里少不得率性而为意气用事的。再想想那般的容颜,暗地里没少叹息可惜了那绝色容颜。   到那时,也还没动过让她进宫为妃的心思。   直到后来,不得不与皇后大婚,不得不开始随太后一起筛选一些嫔妃进宫,在那段日子里,他看着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各地的美人齐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心里总会闪现出虞绍筠那般灵动纯真又不失妩媚的容颜,再看旁人,便只觉资质寻常了。   今年率性离宫,他是亲自到民间,观望几个地方的民情、军情,最终目的地是漠北。即便是让太后觉得他偶尔似个疯子,也认了。   路上遇到虞绍筠,实属巧合。他看到当初的女孩出落得愈发勾人心魂,再加上局势所致,让她入宫便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让萧旬事事处处照顾她一二,不过是想让她在进宫之前过得惬意些,说白了,他是把她当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想哄得她高兴一些,待到她进宫之后自己再细心tiao教。却没料到,虞绍衡根本不给他这机会。   而进宫之后的虞绍筠,却完全出乎他所料,进退得当,些微差错都不曾出过,想寻她错处的人自皇后到妃嫔不知有多少,她硬是一点把柄都不给人留。   对于这般颠覆他印象直觉的情形,他没道理不高兴,可是……始终还是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钟离烨摆手示意宫人噤声,径自缓步进到室内。   虞绍筠正在书案前抄写佛经,察觉到他进来,慌忙放下笔,上前行礼。   钟离烨抬手相扶,“在做什么?”   虞绍筠恭声应道:“臣妾在抄写佛经。”   “难得你静得下心来。”钟离烨落座,“命人传膳。”   “是。”虞绍筠唤人传膳。膳食送来,又亲自服侍着钟离烨净手落座。   一面用饭,钟离烨一面有意无意地打量虞绍筠一眼。   多日不见,她对他前来是笑意盈盈,却远没有旁人见到他时就喜不自胜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起来,她自进宫初侍寝时就是这样,仿佛一切都是在情理之中,何事也不值得她惊喜或是胆怯。   这意味着的是什么?   钟离烨真不愿意深想这问题。作为九五之尊,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在一个小女子眼中不过是无足轻重。   同样的,虞绍筠偶尔也打量钟离烨一眼,暗自算了算他自狩猎回宫至今已有多少日。身边明明是绝色女子无数,却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倒也很是难得。   用罢饭,自然而然地,钟离烨留在这里就寝。   虞绍筠暗自叹息,明日又少不得要面对皇后的笑里藏刀话里藏针了。幸好习惯了,已经应对自如,否则,侍寝一次简直就是遭一次罪。   钟离烨坐在大床上,看着沐浴之后的女子在床畔落座,他探出手去,把玩着那一把浓密顺直的长发,身形随之到了她身后。   “有一事,朕还没问过你——为何进宫之后判若两人?”   “进宫之后,臣妾就是皇上的人了,自是不敢再恣意行事。”虞绍筠如今已能将任何违心的话说得以假乱真。   “话倒是中听,却不见得能当真。”钟离烨缓声说着,一手已到了她胸前,挑落衣衫系带,随即将她一头长发拨到左肩,捏住衣领,缓缓 。   虞绍筠闭了闭眼,身形不动,安静地坐在那里。   钟离烨到今晚,才发现她右肩上有着一道疤痕,白皙如玉的肌肤映衬下,很是刺目,指腹滑过疤痕,问道:“怎么弄的?”   “儿时习武,不小心受的伤。”   “疼么?”   “受伤的时候么?……”虞绍筠的话没能说下去——他 落在了她疤痕上,细细 着。   她不自觉地仰起了脸,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纱帐,外面的灯光都显得分外温暖迤逦。   可她觉不出暖意,最起码,将她拥在怀里的男子不能让他觉得温暖。面对他的次数越多,承欢的次数越多,她越是读不懂这年轻英俊的帝王,太深沉、太睿智的男子,其实让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担心无意之举已成了他眼中的过失、忌讳。最要命的是,他不会及时警告,他只会等时机到了才会杀伐果决地清算你所有过错。   而她是出不得错的,她不指望凭自己给侯府增光添彩,只担心自己会成为侯府的累赘。   这一点,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无从得知。   心绪恍然之下,她视线错转,被钟离烨拥倒在床上,分外清晰地对上他容颜。   钟离烨吻了吻她眉心的美人痣,继而, 落在她笑的时候现出梨涡的位置。   “朕的女人,朕不担心她心里有别人,朕担心的是——”他的手覆上她一侧 ,手指滑过她心脉所在位置,“她不想将任何男子放在这儿。”   “皇上……”虞绍筠想为自己辩解,却被他以吻封唇。   她已侍寝多次,可他从未吻过她。   她早已是他的女人,却从不知 的感受。   钟离烨感知着她的青涩她的茫然她的意外,耐心引导着她,唇齿契合舌尖 带来的感受让他心头发烫,手下除去彼此束缚的动作不自觉地急躁起来。   他分开她身形,手托起她修长的腿,让她全然为自己敞开,之后才控制心头急切,温缓而入。   她始终宛若处子一般的紧致,她始终宛若初经人事却又顺从的少女,她自心而身地承受,却不肯全情投入其中。   少了什么?少的就是这一点。   自然,钟离烨也必须承认,不论她是何反应,她的 让他欲罢不能的,不经意想起时便会心头燥热。索取时唯有全身心地贪恋,亦贪心,想让她与他一样,对这回事沉沦、享有。   他无心再碰触别的女子,他看到别人就会想到这一把温 玉……而这女子对这回事却是可有可无始终冷静自持的态度。他能如何应对?他唯有一步一步征服她。   虞绍筠慢慢看清了现状,身上的男子今夜是跟她杠上了,不看到她为他失控就不打算结束。   他一直悬身看着她,研读着她每一个眼神错转,感受着她每一点细微的反应。   他意识到她的敏感之处,反复 。   虞绍筠明知他是何目的,却无从回避阻止,甚而犹如落入泥沼一般,感触叠加之下,无从自拔。   钟离烨看着身下女子的目光慢慢变得涣散迷乱,一手又覆上她 顶端,温柔 ,将她推至身体承受能力的顶端。   虞绍筠比不得他的自制力,眼下更无从有样学样地 ,只能眼睁睁看自己堕入发自本能的反应。   一阵阵su麻自身下、小腹迅疾蔓延至周身的时候,她慌乱、羞赧,觉得自己此时很狼狈,甚而有些恨他将自己推至这等情境。她想抓他、咬他,如此似乎才能好过一些,可是他又是谁都不敢动一个手指头的,她只有无助地攀附着他,语声如泣如诉地唤着“皇上”。   钟离烨一臂捞起她颈部支撑着她,俯首捕获她 ,动作却由蛮横变得缓慢,语声模糊地问她:“多日没见我,想不想?”   “想……”虞绍筠不论出自哪一方面,都不会犯傻说不想。心底却留意到了他那个“我”字,多少有了一点点触动。   钟离烨的 与动作都在这瞬间之后变得强势,将她最后一点点挣扎、清醒击溃。   她如若藤蔓一般缠绕住他身形,身形猛然一紧,又在之后战栗起来。指尖刚一用力便又舒展开来,用力地抱紧了他。   钟离烨用力汲取着她口中甘美,用力索取着她身下一紧一疏带来的蚀骨感触,最勾魂的是,他察觉到了怀中女子在抵达巅峰时,灼热的身躯变得温凉,那儿更是紧得似要将他禁锢其间一般。   从来清醒自制的男子,到这时候已无法控制自己,急促喘息之际,在她体内全然释放。   他拥着她倒回床上,语声低哑地叹息:“天生尤物。”   “……”虞绍筠满脸被情潮席卷的绯红,无言以对。   钟离烨托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逸出顽劣如孩童的笑,“就算心里不能将我摆在首位,身体也要记得、熟悉我。”   虞绍筠心里冷哼一声:我记得你、熟悉你又有何用,你又不会因此保我虞家一世长安。面上自然是不动声色,报以温柔一笑。   钟离烨的手又落到了她腹部,轻轻一拍,“朝堂之事,倘若你若被牵连,实属无辜。你抓紧有喜才是正道,免得到时连个避难的由头都没有。”   虞绍筠听了,心头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   “日后遇到何事,不可心浮气躁论长短,往长远看,信朕不会亏待永平侯便是。”   “嗯。”虞绍筠任自己被揽入他怀里,面上平静,心头却是警铃大作——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离烨的手又落在她肩头疤痕。   虞绍筠目光微闪,道:“明日臣妾便找太医,看看有无去除这疤痕的良药。”   钟离烨却道:“不必。这算不得瑕疵,不必因着进宫便处处苛求无可挑剔。”   **   整个秋季,叶昔昭身边无大事。闲时与叶昔寒、许氏、乔安信件来往不断。   乔安的来信,从字里行间不言而喻的一份伤情慢慢消逝于无形,开始诉诸一些闲时琐事,言辞很是柔和惬意的样子。也曾提及萧旬,说父母皆同意过段日子便请萧旬给她一封休书做个了断,若是萧旬不肯,她也只好与之和离。   叶昔昭少不得要询问她伤势恢复得怎样,会不会留下隐患。   乔安说身边就有一位堪称名医的姐姐,全不需担心。回到隆城之后,好生将养之下,如今身体已恢复如初,近日已不时陪伴父亲、弟弟习武、打猎。   字字句句,乔安给叶昔昭勾画出了一番纵情惬意的生活画卷,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可是,叶昔昭如何不明白,乔安心底的不甘,成婚后这么久以来的酸楚,其实无从放下。只是有些人坚强,可以粉饰太平让人险些就能相信,有些人却连强颜欢笑的力气勇气都拿不出。   她只是越来越希望乔安过得如意就好,对乔安来讲,若是离开萧旬便能慢慢过得如意许多,那么,她宁可相隔两地书信来往,也不愿意乔安再回萧府。   是以,每每看到萧旬的时候,她只能狠一狠心肠,忽略掉他因为乔安离开变得憔悴、消沉的现状。   没办法,她是女子,在这件事上,也只能为了乔安的欢悲去权衡一切。   秋日过了,冬日来临,虞绍桓迎娶关四娘进门。   为了这桩亲事,叶昔昭是将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侯府上上下下也都按照她的心意悉心准备良久,是以,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侯府自上到下都因为这桩婚事欢欢喜喜,可是,在虞绍桓陪同关四娘三朝回门那一日之后,朝堂起了轩然 。   虞绍衡、叶舒玄甚至于萧旬,都被诸多官员上奏弹劾。   这一番弹劾的阵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弹劾之人,包括部分言官、部分重臣、部分外地官员,部分后宫嫔妃父兄、几名在外拥兵镇守一方的将领。   他们或是旧事重提,将以往言官弹劾虞绍衡等三人的欲加之罪再度搬上台面,或是论及眼下虞绍衡、萧旬屡次与钟离炏私下争斗全不顾及皇室中人的脸面,或是一些早就对虞绍衡任职兵部尚书心怀不满之人指责虞绍衡不能秉公行事……   总而言之,不论是言辞闪烁、满腔不忿还是见机行事的墙头草,都站到了虞绍衡等三人的对立面。   皇上连连驳回数十道官员奏折,官员们并未因此有所收敛,声势反倒越来越大。   弹劾风波三日后,百名官员联名上奏,皇上不予理会,索性齐齐跪在午门外声嘶力竭满腔悲愤地求皇上秉公惩戒虞绍衡等三人。   一百多个大男人齐声哭闹不休的声势……可想而知。   而在这些事发生的同时,靖王与钟离炏仍旧在府中闭门思过,从未现身,甚而王府中人皆是深居简出,不闻不问门外事。   叶昔昭与太夫人听后,心性便是再镇定冷静,私底下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虞绍衡是别人不问他就不会谈及朝堂是非的 ,而她们又是内宅中人,素日只要事不关己,也就不会问他什么。是以,这一番惊涛骇浪席卷而至的时候,她们全然陷入了茫然。   冷静下来,直面现状之后,叶昔昭细细梳理近来的每一件事,料定是靖王出手了。   在外人眼中,他是在闭门思过,也必是在家中细细筹谋着如何将相府扳倒,如何为钟离炏报仇雪恨。   如今群臣大有逼宫之势,而他与承远王暗中勾结的事情其实已成了他与皇上、虞绍衡、萧旬等人心中公开的秘密。   很明显,靖王在权衡之下,不是断绝与承远王的来往,而是要将这势力利用起来,成为有恃无恐的屏障。   京城有群臣弹劾,外有承远王、几名将领拥兵虎视眈眈,承远王之女——当今皇后置身宫中,怕是也早已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这局面,着实令人惊骇,皇上竟似在朝夕间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信任的倚重的,如今已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七皇叔与岳父、枕边妻齐齐联手,将他推至了风口浪尖。   而到这时候,叶昔昭自然无心去同情、担心皇上,她最在意的是虞绍衡与相府的安危——在这样的情形下,皇上便是依然想保他们不被波及,也已是有心无力。皇上如何能以天下做赌注换取几人安危。   不对,不对……   叶昔昭猛力摇头,用力掐了掐眉心。不能一味想这些让人烦躁忧心的事,要想一想别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近来虞绍衡与萧旬应对诸事时的一言一行,回想着他们言辞中曾屡次提及皇上的话,也忆起了虞绍衡时常去相府与父亲议事的情形。   这几个人,不可能对此全然不知不觉,不可能全无准备。便是只有私人恩怨,他们也不可能不会防范靖王出手报复。   叶昔昭如何都想不通的是,他们的应对之策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么?   她想找虞绍衡问个清楚,可虞绍衡在这几日间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身在何处在忙什么。   当日黄昏,她又得到了群臣跪地不肯离开的消息。   皇上震怒之下,命人杖责几名带头生事端的官员,全无作用。剩余的官员依然不肯退散,反倒愈发激愤,甚而有人直言斥责皇上不肯降罪虞绍衡等人全然就是被蒙蔽了双目,这般庇护宠臣,分明就是要做无道的昏君。   ……   局面无法控制,无从收拾了。   皇上无奈之下,听从了太后建议,下旨要将老老实实闭门思过的靖王请到宫中,有意请靖王从中帮忙周旋。然而,靖王并未奉旨进宫,命人进宫回话说病重,起不得身。   僵局是必需要打破的,太后与皇上一同去了靖王府,名为探病,实则是亲自请靖王出山。   请靖王出面的话,能有什么好结果?他势必要将侯府、相府、萧旬一网打尽。最重要的是,他有恃无恐,甚至于,已生反心。   靖王极可能让皇上成为一个任由他摆布的傀儡,从此权倾天下。   她一个女子能想到的,皇上不可能想不到,不可能任由局面走至让靖王如愿的地步。可她又是如何都想不出,扭转局面的转机在何处。   府中的气氛这几日一直分外沉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忐忑,都在害怕侯府一朝失势使得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乱成一团了,她便是强作镇定,也要一如既往。   到了时辰,叶昔昭如常前去太夫人房里。   虞绍衡已经在太夫人房里,鸳鸯正帮他换了一盏茶。   看着样子,是已回来一阵子了。   叶昔昭探究地看向他,想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昭示着他来日前程的征兆。   可他平静如常,眸子仍然灿若星辰,心绪无从探知。   太夫人比之前几日,此时倒是平静几分,与叶昔昭说了几句家常,便摆手笑道:“你们回房吧,稍后绍谦、绍桓就到了,我有话叮嘱他们。”   夫妻二人称是退下,返回莲花畔的时候,虞绍衡握住了叶昔昭的手。   叶昔昭侧头看着他,“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第76章   【一更】   虞绍衡无声一笑,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缓步回到房里。   到了莲花畔楼上,他落座之后,叶昔昭站在他面前,柔声问道,“绍衡,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担心你,别瞒着我。”   虞绍衡将她安置到怀里,下巴抵着她肩头,“要让你担惊受怕,我险些就要后悔成为官场中人了。”   “……”   “若是我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安心在家等我。”虞绍衡这话并非询问,“昔昭,答应我。”   “你要去哪里?”叶昔昭一听这话,就不自主地环住了他身形,“是要去带兵征战,还是……”还是会被迫于无奈的皇上降罪,发落至地方?   “不论我怎样,你只管安心留在家中,帮我照顾娘。我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   “……”叶昔昭沉默半晌,顾及着他此时情绪,勉强应了一声,“答应你。”   当晚,虞绍衡用罢饭就又出门了。   叶昔昭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着他说过的话,愈发愁闷,如何也不能入睡。   屋漏偏逢连夜雨——夜半时,鸳鸯急匆匆过来通禀,太夫人身子不妥当,头疼得厉害。   叶昔昭慌忙先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之后穿戴整齐,赶去了太夫人房里。到了院中,吩咐下人不必知会二夫人与三夫人——二夫人有身孕,三夫人刚刚新婚,都不宜惊动。   太夫人躺在床上,双眉紧蹙,手无力地按着额头。   “太夫人。”叶昔昭到了床前。   “你来了。”太夫人强撑着坐起来,“告诉她们不要惊动你们,就是没人听。只是有些头疼而已。”   “您脸色这么差,必是疼得很厉害,怎么能强撑着呢?”叶昔昭心急不已,“我帮您按一按,看看能否缓解一些,太医过些时候就到了。”   “既是请了太医,等等就是,你就别受累了。”   “不行。”叶昔昭唤来鸳鸯,两人劝着太夫人斜躺在床上。   鸳鸯转去搬来小杌子,叶昔昭落座之后,双手落在太夫人头部,帮太夫人暂缓疼痛。   太夫人笑着摸了摸叶昔昭的手,“你这孩子,倒是与旁人不同,没留过长甲。”   叶昔昭笑道:“您忘了?我是个贪吃的,平日里总是琢磨着做些糕点菜肴,下厨的时候,指甲长了诸多不便。”   太夫人被引得笑起来,“还说自己贪吃,嫁进来这么久,也没见你胖一分一毫,这半年甚至清减了不少。”   “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叶昔昭转而问道,“您是不是担心侯爷才头疼的?”   “是啊。”太夫人也不瞒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还是不自主地有了心火。”   婆媳两个散漫地说着话,直到太医前来诊治。   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下人又照方抓药回来,给太夫人煎服,前前后后用去半晌功夫。   太夫人服完汤药,看看天色,连连唤叶昔昭回房歇息。   叶昔昭却是继续坐在小杌子上,帮太夫人 头部,又笑道:“等您睡了我再回去,您就只当哄着我了——我回去也睡不着。”   这儿媳是越来越体贴,越来越会哄她高兴了。太夫人心里暖暖的,还是道:“再把你累坏了可怎么办?”   叶昔昭抿嘴笑了起来,“我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娇气。”   太夫人见她坚持,也只好让一步:“等我睡了你就赶紧回去。”   “嗯。”   叶昔昭是这么应着,等太夫人睡着以后,却还是留在床前照看着。   虞绍衡总不在府里,太夫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再者,在这一年,太夫人与她,相互的体贴照顾扶持,已由婆媳间的本分变成了宛若母女般的真情,她是真从心里害怕太夫人会病倒。   一整夜,叶昔昭就守在床前,去寻了一本太夫人日常翻阅的佛经来看。如今,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万分焦灼。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叶昔昭放轻动作起身,将佛经放回原处,转去太夫人这边的小厨房,做了清淡可口的几道小菜,又熬了粥,一一盛入碗盘,放到托盘上,端到餐桌上,转去寝室看太夫人醒了没有。   太夫人已坐起身来,正听鸳鸯低声说着什么。看到叶昔昭,有些心疼地叹息:“你这孩子,怎么照看了整夜?”   叶昔昭只是一笑,随即对鸳鸯道:“你去摆饭,我服侍太夫人。”之后拿过衣物,对太夫人道,“您想在哪里用饭?”   “还是去外间用饭吧,我好多了。”太夫人笑着下地起身,随即身形却是猛地一晃。   叶昔昭的心绷成了一根弦,抢步过去扶住太夫人,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 焦虑的呼唤:“娘!”   太夫人站稳身形,缓缓转头看向叶昔昭,片刻后, 着感动、释然的笑容漾开来,她握住了叶昔昭的手,喃喃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侯府陷入风雨飘摇之际,她的长媳不曾在人面前现出一丝慌乱,待她只比往日更孝顺,此时脱口而出的这一声娘,是情急之下心绪、情意的显露。   叶昔昭眼中却慢慢浮现出泪光。   这一声娘,她自成婚之初就该随着虞绍衡唤出,可是那时两家人的关系简直就是剑拔弩张,她与虞绍衡呢,算是对彼此无形地报复,见到对方的长辈,不过是敷衍了事。   也便是因着她的缘故,二夫人、宋歆瑶日常也随着她的称谓唤太夫人。   而太夫人从未在明面上计较过这些,求的也只是她能对虞绍衡好一些。   就这样,这件事就随着时光流逝成了阖府默认之事。而在外人面前,婆媳两个也总是将称谓这一节刻意略过。   先前,叶昔昭暗自思忖过这件事很多次,起初是怕改变得彻头彻尾反倒让太夫人、虞绍衡心生狐疑,后来便是苦于找不到改口的机会,且觉得做得太刻意了更不好。   她一直在寻找一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只有婆媳两人,改口之际与太夫人认错。可是以往太夫人身边无人服侍时,她总是在当时忘掉,事后想起来,再寻找机会就难了。   连她自己也没料到,这件事会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   “娘。”叶昔昭看着太夫人,因着太多太深的愧疚,眼中浮现了泪光,“以往……”   “不说那些。”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和蔼地笑了,“帮我穿戴,陪我用饭。”   “嗯!”叶昔昭用力点一点头,服侍着太夫人穿戴、梳洗。   婆媳两个一同用罢饭,三夫人过来了,进门之后恭敬行礼:“儿媳刚刚得知,母亲昨夜身子不舒坦,此时可好些了?”   三夫人进门之后对太夫人便是这称谓。这幸亏是今日改口了,否则,她日后就只有坐立难安了。   太夫人笑道:“你大嫂细心照看着,我已没事了,你尽管放心。”   三夫人又对叶昔昭行礼,“大嫂辛苦了,怎么没去唤我来侍疾呢?”   叶昔昭温声道:“我应付得来,就没让人惊动你。”之后又看向太夫人,“娘可有想吃的糕点?”   “没有。”太夫人连连摇头,“你熬了整夜,快回房歇息才是正经。”   叶昔昭也就没推辞,笑着告退,回到莲花畔的时候,头沾到枕头,才觉出了乏得厉害,过了些时候,睡意袭来。今日朝堂的局势只有更紧张,若是醒着也不能做什么,那倒不如在睡梦中度过。入梦之前,她这样想着。   **   靖王在钟离烨与太后亲自登门相请之后,才出了王府,与皇上一起出现在群情激愤的官员面前。太后则留在了靖王府,与靖王妃闲话家常。   靖王面对着一众官员,扼腕叹息:“你们这又是何苦!”之后恭声询问钟离烨,“皇上,与群臣去金殿议事可好?”   钟离烨苦笑,“这话朕已说过数次,他们不肯。”   靖王便又转身,苦口婆心地规劝一众官员,结果,官员在他允诺一定会规劝皇上给他们一个说法之后,去了金殿议事。   钟离烨坐在龙椅上,虽说早已预料到今时情形,还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靖王自先帝登基之时,便是满腹不甘,这是皇室中人心知肚明的。的确,他是有理由不甘——同是皇族嫡子,他文韬武略全不输先帝,可是最终坐到龙椅上的,却是先帝。   先帝在位时,几次大兴文字狱,其实也是有意利用这种机会,铲除靖王羽翼,为此,便是连累诸多无辜之人,也认了。   两兄弟暗中斗了二十多年,先帝没能完成除掉靖王的夙愿,便驾崩离世,这烫手山芋就落到了他与太后手中。   他登基前后,全凭先帝给他留下的几名重臣鼎力辅佐,永平侯便是其中之一。老侯爷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又为朝廷培养出了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虞绍衡。   老侯爷与虞绍衡先后手握重兵,那时的靖王不敢造次,他只能在虞绍衡扬名天下时发动官员弹劾。   后来,为着分割、掌握靖王在朝堂的势力,他让年纪轻轻的虞绍衡担负重任。太后让暗卫迅速发展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分散到各地,尽可能地获知举足轻重的文武官员的底细。   这是虞绍衡与萧旬被他始终重用的真正原因,这是他对相府、侯府结亲反应平平到后来双手赞成的原因。相府、侯府都是与靖王不睦的门第,两家结亲,才能在一段时间与靖王势均力敌地抗衡。   只是他手中能担当大任并能让他深信不疑的人终究是太少了,有时候他恨不得虞绍衡能有j□j之术,一面帮他在朝堂掌握军政,一面能在外面手握兵权帮他威慑靖王。   可惜的是不能。   而叶舒玄呢,忠心耿耿、尽心竭力、从无野心,可毕竟是半个文人墨客,太平盛世时这种人为宰相再妥当不过,遇到险情时,就不能震慑官员了。况且,靖王是自先帝、太后到他都棘手的一个人,旁人就更不用提了。   之前,他明里暗里逼迫着靖王暗中培养或是他已获知的势力显露出来,真到了这一日,还是怒火中烧。   靖王用意分明,要逼迫他低头成为傀儡,之后,便是要皇后诞下皇子。野心适可而止的话,是让他的子嗣继续做傀儡;野心无疆的话,过几年……这天下怕是就要易主他人之手了,不是靖王就是承远王。   念及此,钟离烨很有些失落。不论他如何励精图治,不论他如何勤于政务,落在靖王、承远王这般老谋深算的人眼中,自己还是个少年登基、仰仗太后扶持的绣花枕头。   这让他觉得屈辱。   靖王出声打断了钟离烨的思绪,问道:“对于兵部尚书、丞相、暗卫统领,皇上作何打算?”   “朕作何打算?”钟离烨笑了,“皇叔给个决断便是。”   在金殿上,皇上论起亲戚来,是前所未有之事。在场官员俱是面上一喜。   靖王连说不敢,点了一名官员,“还是先听听你们的心思。”   官员高声道:“依微臣之见,兵部尚书与丞相当押入大牢,交由专人彻查所有罪行;而暗卫统领屡次冒犯皇族中人,更致使靖王世子重伤至不能行走的地步,这般猖狂,当斩首示众!”   靖王看向钟离烨。   钟离烨似笑非笑,“皇叔怎么看?”   靖王斟酌着措辞,“兵部尚书曾立下赫赫战功,丞相这些年劳苦功高,暗卫统领又是太后钦点之人——如此处置,难免让官员心寒,况且,皇上为了这三人,已杖责带头弹劾之人……”   这话其实并非为虞绍衡等三人讲情,因为末一句话成功地致使在场官员又激愤起来,齐齐跪倒,七嘴八舌地恳请钟离烨严惩三人,以儆效尤。   “……”钟离烨任凭他们喧哗不止,良久不置一词。   靖王又请示过几次,见钟离烨仍是一言不发,不由心生狐疑。   之后,太后驾临金殿。   钟离烨离座相迎,官员行大礼参拜。   靖王也好,官员也好,都认定太后会在这时候顾及大局,强令皇上遂了他们的心愿。   然而事实却是大相径庭。   太后落座之后,笑着看向靖王,“哀家在王府,去看望了你膝下世子、次子、郡主,三个人直嚷着多日未曾给哀家请安,有失孝心,随着哀家到了宫中。哀家看那三个孩子身子不是不妥当,便是身子虚弱,便吩咐太医精心调理着,又命人腾出了住处,权当让他们与哀家在宫中做个伴,将养得好一些了再回王府。”   “……”靖王登时变了脸色。   他三个儿女怎么会在这时候离开王府进到宫中做人质?再者,王府已被身手过硬的人手层层保护起来……这件事,恐怕是早有预谋,他拿捏不定的是虞绍衡还是萧旬率人生生地将他三个儿女强带出王府送到了宫中。   不出所料的话,他的府邸,除去妻妾庶子庶女,恐怕已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儿女被送入宫中,不论是对于虞绍衡还是萧旬来说,都非难事,可要他将人从宫中救出,却是难上加难。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还怎么能为爱子报仇雪恨,还怎么能一尝夙愿平复心中已累积了多年的怨气、不甘?   太后又看向一众官员,问道:“你们要皇上裁夺之事,可有结果了?”   钟离烨这才出声,将方才情形复述一遍。   太后听完,思忖片刻,道:“靖王所言在理,惩戒太重,难免会让人心寒。靖王眼下可有主张了?”   “臣不敢。”靖王语声谨慎许多,再不似先前对钟离烨说话时的随意。   太后微微不耐,“有话直说便是,皇上无主张,将你请来不就是要你做个决断么?”   靖王因着三个儿女的安危,至此时已经面色发白,勉强冷静下来之后,分析出这是上面那对母子的缓兵之计,既是如此,他又何需慌张,且不妨效法为之,由此,正色道:“不瞒太后娘娘、皇上,兵部尚书专权跋扈已是年深日久,暗卫统领目中无人嚣张无度亦是由来已久,臣这几年早已将此二人罪行一一记录在案,皇上可随时过目,证据确凿。是以,以微臣之见——”   太后将话接了过去,“既是证据确凿,哀家也不疑你,那么,此二人定罪之后,发配漠北如何?”之后笑了笑,“哀家深知靖王素来待人宽和,胸襟宽广,那么,这恶人还是由哀家来做,也免得你被人非议。”   发配漠北?漠北是承远王的天下,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念及虞绍衡,靖王还是觉得不踏实,想了想漠北地形,目光一闪,笑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兵部尚书……让他去薄暮岛怎样?皇上大可循前例,留其府邸,用其手足,侯府荣华仍在,关押兵部尚书的期限,也可更改至几年即可。”几年,比之前例,看似短暂,可他所需要争取的时间,却不需几年之久。就算是皇上将皇宫打造得不亚于有了铜墙铁壁,一年时日也足够他将子女救出宫外。   钟离烨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也可。”随即问道,“丞相呢?”   太后又将话接了过去:“丞相被弹劾的罪行有待查实,可不论结果如何,被为数甚众的官员弹劾,意味着的便是他已不能服众,难当丞相大任。将其丞相官职免去,其余身兼官职皆是无足轻重的文职——看在他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便将文职留下吧。”   靖王无异议。   一众官员又不甘地叫嚣多时,在太后、钟离烨一再申斥下、靖王一再地“规劝”之下,方犹带不甘的噤声告退。   **   虞绍衡步履匆匆地上楼,一面走一面扯下锦袍。   叶昔昭刚醒来,匆匆迎上去的同时,看到了他纯白中衣上片片血渍,被狠狠地吓到了,脚步停下,出不得声。   虞绍衡连忙解释道:“溅上的,别人的血。方才去了靖王府,将靖王的嫡子嫡女都劫持到了宫中。”   叶昔昭这才缓过神来,忙去帮他更衣,中途问道:“娘不知道此事吧?昨晚她头疼得厉害,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为好。”   虞绍衡留意到了她对太夫人不同于以往的称谓,神色一滞,随即漾出温暖无边的笑意,双手抚上了她容颜。   叶昔昭带着歉意,对他笑了笑,“也只有娘与你肯这么纵着人了。”   “不甘不愿地一声娘,反倒不如一声带着些恭敬的太夫人,说好听些是不想强人所难,说不好听些是不稀罕——岳父岳母与娘的感受大同小异,所以从不挑剔我们的失礼之处。”他吻了吻她脸颊,“哪里比得过如今从心底唤出来的动听悦耳。”   叶昔昭转而开始更加担心他的处境,“身处风口浪尖,你还做出这等事……处境不是更凶险了?”   “我命硬得很,放心。”   叶昔昭抬脸看住他。   虞绍衡将她揽到怀里,紧紧地环住她。   他知道她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可她说不出。他亦如此。   良久,叶昔昭握住了他的手,“不论前景如何,记得,我与你不离不弃,甘苦与共。”   第77章   【二更】   所谓从速彻查虞绍衡、萧旬、叶舒玄罪行,由此让三人对金殿上决定的处罚心服口服之事,钟离烨撒手让人去处理,自己阔步去往后宫,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已听闻虞绍衡被打发至薄暮岛之事,此时正满心愉悦地盘算着日后如何除掉虞绍筠,见钟离烨阔步入室,不由暗自冷笑。   冷落她这么久,到头来,不还是要来求她么,   如今能对付靖王的,只有她的父亲,如今能与靖王联手让他失了天下的,也只有她的父亲。   总归是夫妻,他手中的其实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冷落,如果不是他给她寻了个极有可能将她取而代之的虞绍筠进宫来,她也不会狠心默认了父亲与靖王勾结,相互利用。   她进宫来,既然已坐上了皇后位,想要的必然是一世母仪天下、富贵荣华,饱受冷落、终生寂寞,是她无从承受的。   不要怪我对你不义,是你先给了我无上的荣华,又将我一步步推向深渊。她在心中这样说着,款步上前行礼。   钟离烨面色沉冷,吩咐身边太监:“备笔墨纸砚后,退下。”   “是!”   “皇上……”皇后忐忑不定地打量着他神色。   钟离烨还是不理会她。   太监备下笔墨纸砚,研磨之后,告退到了外面,唤了人,将正宫一干宫人全部缉拿。   皇后听到动静,便要出门去阻止。   钟离烨到了她身侧,扣住了她手腕,淡声道:“今日之前,朕有意再纵容你一段时日,甚至于打算着,即便你刁难丽妃,朕也忍痛坐视。可是今日,就在方才,朕甚是不快,不快之下,也只好找个人来消遣。”他指了指书案,“朕说,你写。”   冷硬如铁的语调,锋利如刀的眼神,让皇后心生恐惧,又在恐惧之下生出愤怒。   她忍痛站在那里,不肯挪步。   钟离烨蛮力将她带到书案前,又探手捏住她下颚,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若不从,朕便亲手将你这张脸皮剥下,将你手足斩断,送到承远王面前!”   随即,他取出一柄短剑,拍在案上。   **   半个时辰后,钟离烨冷着脸走出正宫。   他将皇后情真意切且言辞恳切的书信递给一名暗卫,“务必将这封信送到承远王手中,人可死,信不可出差池!”   “是!”暗卫双手接过书信,小心翼翼收起来,疾步离去。   钟离烨情绪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随即吩咐太监:“命侍卫将丽妃保护起来。”如此,也算给虞绍衡一份宽慰、一个交待。   **   这一日,圣旨到了永平侯府。   府中众人连忙更衣前去接旨。   听到虞绍衡被发落至薄暮岛,且即日就要动身的旨意后,太后身形一震,叶昔昭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二夫人垂泪扯了扯她衣角,她才意识到圣旨已经宣读完毕,慌忙随着众人叩头谢恩。   起身后,她视线追随着虞绍衡,心绪随着他一举一动起伏着。   独自支撑起侯府的人,要离开了。   这才明白他先前为何要看漠北地形图,这才明白他先前的话是何意。   他与太后、皇上、她的父亲早就料定了今时今日,早就料定他或是她父亲要付出代价。   翁婿两人很早之前在书房争执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是不是争着扛下这番磨折,给对方一份相对来讲更安逸的境遇?   到最后,他赢了。   他要离开,要她等待,要整座府邸中人继续享有他带来的荣华,他却赶赴千里之外,忍受常人无从忍受的寂寞光阴。   这结果,还不如她先前想过的他带兵与承远王在沙场上一争高下。   可是朝堂错综复杂的局面是她无从全盘了解的。如今皇上必是有着诸多不得已,才不得不用缓兵之计,选择委屈倚重信任的臣子,争取一段时间。   可这段时间需要多久?   会是几年?   她不知道,无从猜测。   宣旨太监为难地指了指身后一众侍卫,“侯爷……”   “稍等片刻。”   “好。”   管家先一步上前来,将宫中来人请到别处喝茶。   虞绍衡与太夫人等人话别之际,叶昔昭默默地回了莲花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头难过至极,眼底却是一片干涸。   脸颊被熟悉的温热的一双手捧住的时候,叶昔昭的视线才有了焦距,凝住面前的男子。   虞绍衡尽量让语声显得平静淡泊:“留在府中等我,相信我,不需多久我便能回到你身边。”   叶昔昭轻声问道:“不需多久,又是多久?”   “……”虞绍衡片刻失语,“至多一两年。”   叶昔昭竭力抿出个笑容,“好。你去吧。”   “昔昭。”虞绍衡不放心她,不舍得她,又觉得她可能另有打算。   “真的,你去吧。”叶昔昭站起身来,柔声低柔,“话说多了,我少不得会哭,只能惹得你更不放心。你叮嘱我的话,我记着呢。”   “好好照顾自己,帮我在娘身边尽孝,也帮我继续打理府中诸事。昔昭,”虞绍衡凝视着她一双明眸,“答应我。”   “嗯。”   “那,我走了。”   “嗯。”叶昔昭除了这个字,什么都话都说不出。   虞绍衡还是不放心,可如今又能如何。   他紧紧地抱了抱她。   她冬日最怕冷,没有他在身边,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   她已习惯他在身边,漫长岁月又要如何打发?   他想叮嘱她,无事便回娘家去,让她的爹娘帮她排遣愁绪。   他想告诉她,萧旬虽然会远赴漠北,全部手下还是只听他的调遣,暗卫会保护侯府。便是没有暗卫,皇上、他的二弟、三弟也不会让侯府被殃及。   ……   他想叮嘱她的话太多了,到最后,欲言又止。   她什么都能想明白,她什么都能察觉的出。   末了,他吻了吻她 ,缓步后退,最后阔步离开。   不能再停留下去,不能让她看到他的不舍、牵挂、歉疚,更不能看到她强忍着的泪水落下。   叶昔昭又跌坐回座椅上,急促地呼吸着,泪水在眼里打转儿,却仍是拼命忍下了。   坐了半晌,芷兰抹着泪来到叶昔昭面前,轻声问要不要去太夫人房里一趟。   “对,我去找太夫人。”叶昔昭慢慢起身,梦游一般地下楼。   太夫人正在房里,满脸是泪。   叶昔昭缓步到了太夫人近前。   太夫人用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绍衡在外,其实倒是让我最不放心的……你也该晓得,那是个连用饭都时常忘记的……他独自去那岛上,日子怎么过?单是身子骨,怕是过段时日就垮了……”   “娘。”叶昔昭的语声坚定,目光到了此时,变得分外澄明。她缓缓跪倒在地。   太夫人心惊不已,慌忙下地搀扶,“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进宫去求皇上,允许我去薄暮岛服侍侯爷。”叶昔昭抬眼看向太夫人,“娘,儿媳不孝,儿媳应当替侯爷尽孝,可是……”说到这里,语声一哽,“可是我担心侯爷,和您一样担心侯爷……”   “这……”太夫人沉吟片刻,低声抽泣起来,“可你去了,苦的就是你们两个人了……”   “我不怕,真的不怕。您答应么?”叶昔昭轻轻抓住了太夫人的衣袖,“那个地方,虽说衣食无忧,可是空无一人,侯爷独自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就算是铁打的人,又何尝过过那种日子?”说完之后,她要俯身磕头,“娘若是不答应,儿媳唯有一意孤行了。不论皇上答不答应,我都要去宫里请求皇上隆恩。”   “我的孩子……”太夫人强行将叶昔昭拉起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你……你……”   “您别哭。”叶昔昭抬起手来,帮太夫人拭了拭泪,“侯府只是一时的苦,想必侯爷也与您说了,不哭,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太夫人点了点头,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你若是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若是不能得到皇上恩准,你也不要强求,回家来,我们一起等绍衡回来。可记下了?”   叶昔昭点一点头,甚而微笑起来,“记下了。”   那抹微笑,反倒让太夫人愈发心酸。   叶昔昭正要告辞,准备命长安去找萧旬的时候,萧旬已到了府中。   叶昔昭连忙前去相见。   萧旬视线焦虑地游转着,“绍衡呢?已动身了?”   叶昔昭说声是。   萧旬懊恼地 额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给我的旨意还未到府中,否则起码路上能做个伴……”   叶昔昭险些就啼笑皆非起来,随即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进宫,你能设法让我见到皇上么?”   “你——”萧旬迟疑地看住她,“你是想……”   叶昔昭看得出,他已猜出自己心意,郑重点头,“方才我已与太夫人禀明此事。”   “若是太夫人也同意……好,我带你去面圣,明日午后我命人来接你。”萧旬知道她此时心急如焚,给予一个安抚的笑容,“今日皇上繁忙,平日里也总是到午后才得闲。”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旬叹息一声,叮嘱道:“心急也无用,回房去好生歇息。”之后转身去往房里,“我去与太夫人说说话。”   叶昔昭便回到了莲花畔。别说心乱如麻无心歇息,便是有心,今日也是不得空。   孟氏匆匆而至。叶舒玄的丞相之职被罢黜,于她已是惊天霹雳,再听到侯府中事,当时险些晕过去。她最担心的就是叶昔昭在这当口方寸大乱,自然急于赶来安慰。   她看到的叶昔昭,却是平平静静的,透着木然的平静。这更让她担心,上一次,叶昔昭这个模样的时候,是决心要嫁给虞绍衡。   如今小夫妻和和美美之际,却要两地分隔……这情况下,她的女儿又打定了什么主意?   叶昔昭携了孟氏的手落座,先是询问相府情形。   孟氏不由红了眼眶,“如今只有叶家,没有相府了,幸好,你爹以往身兼数职,只是被罢黜了丞相职,你大哥二哥倒也暂时没被殃及。”随即忍不住低声抱怨道,“皇上这几年——单说今年就换了多少官员?可又怎样?不还是这么快就被靖王笼络到了身边?唉……亲叔侄,竟到了这等地步……”   叶昔昭只是微微一笑,之后缓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孟氏愣怔地看了叶昔昭半晌,又怔怔的落了泪,末了,却是点一点头,叹息道:“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决定了什么事,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你有这心思,便去试试。所谓夫妻,其实就是两个人同甘共苦,这么做也是应当。”   “那么,若我如愿,大抵不能前去道别了,您与爹,保重,不要记挂我。”   孟氏垂泪不已,喃喃应道:“好,好。”   母女两个说了半晌的话,孟氏起身去了太夫人房里。   之后,叶昔昭听夏荷说,与侯府常来常往的人都来过了,皆是前来宽慰太夫人。   这些人,都不曾因眼下的情形疏远侯府……那么,如今恐怕是靖王的势力逐步显露,而皇上却是有意将自己的势力搁置起来按兵不动了吧?所以,才没有人挺身而出为虞绍衡等三人据理力争,甚至于,这局中三人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澄清的意愿。   靖王在事后也必定会想到这些,可是,这大抵已经不是他在意的了。他的野心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他已无所顾忌。   晚间,二夫人与三夫人分别来过。   叶昔昭无心多说什么,一番打算不适合与她们道出,何况连她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二夫人无从安慰,只是很是为叶昔昭伤心,哭得泪眼婆娑,到头来要让叶昔昭一再劝她注意身子。二夫人觉得自己分明就是来添乱的,抹着泪道辞。   至于三夫人,先前对叶昔昭的确是存着一份仰慕,可如今已成了妯娌,又是一进门就遭遇这等变故,自己都缓不过神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来说几句宽慰的话。之后两个人相对无言,三夫人也便道辞离开。   这一夜,侯府许多人不曾入眠,眼睁睁熬到了天亮。   叶昔昭亦是如此,天亮之后,又静静坐在廊下,看着入冬后的莲花畔景致,直到午后,萧旬派人前来接她。   **   午后,钟离烨心绪烦闷之下,去了御花园。   听闻太监通禀,说萧旬将叶昔昭带到了宫里,沉吟片刻,“既然来了,朕就见见。”   上一次在侯府别院,他乔装成太医去看虞绍筠的时候,见过叶昔昭,只是不知道虞绍筠后来有没有跟她提及。   叶昔昭自然也没忘记那件事,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过当今皇上。   可是见没见过,在宫中都是一样。   叶昔昭到了钟离烨面前,行大礼跪拜。   钟离烨没让她起身,直言询问她所为何来。   叶昔昭诉诸心愿。   钟离烨沉吟良久,道:“去过薄暮岛之人,从未有家眷陪同的先例。你……容朕三思。”之后,缓步踱去别处。   太监远远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跪在碎石路上,又已是冬日了,心生不忍,仗着胆子提醒道:“皇上还不曾让永平侯夫人平身。”   钟离烨叹息一声:“不吃一点苦头,朕如何破例允许?去放出风声,让太后得知此事。她老人家能出面的话,再好不过。”   太监虽然为之一喜,可还是有些担心——等太后得知再观望多时,是什么时候了?真担心叶昔昭还没获得恩准便已支撑不住晕过去。   钟离烨却是望向天空,讽刺一笑。他这最喜出宫的人,日后只能留在宫中,才能获得短时间的安稳。一个皇帝,到了这等地步,真是……丢人哪……   叶昔昭这一跪,便从午后到了黄昏。   黄昏时,虞绍筠带着一名宫女,走进御花园。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后面。   虞绍筠在一处站定,远远看着叶昔昭安静、从容的背影,咬了咬牙,却不再举步靠近。   她身边的宫女,是从侯府带入宫中的。眼下看着叶昔昭跪在那里,初冬的天气到了黄昏已是十分寒冷,不由落了泪。   虞绍筠却是转身就走。   宫女一面走一面擦泪。   “不许哭!”虞绍筠冷声命令道。   宫女连忙擦干泪水,用最短的时间平复心绪,之后低声道:“听萧大人的手下说,瑾妃娘娘早就存了祸心,追查您以往是非的时日已久,如今,已追查到了当年那名小厮的家乡。”   虞绍筠明眸一瞬。   “萧大人问您,如何应对。”   虞绍筠思忖片刻,转头低声吩咐:“不得已之下,杀。务必斩草除根。”   宫女听了一惊。   虞绍筠语声缓慢:“我只要安稳的活着,用一个小厮给侯府雪上加霜——我赌不起。”   宫女称是,随即开解道:“这次分明是迫不得已之下才让侯爷受这一时委屈,皇上已将皇后禁足于正宫,对您也是恩宠有加……”   “他的天下,与我何干?他的不得已,恩宠于我便能弥补?”虞绍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冷屑一笑。那一刻,她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空茫寂冷,全不符她这如花的年纪。   **   天色全黑时,叶昔昭才得到了皇上的传召。   她起身时,才发现 早已失去知觉,险些摔倒。幸而太监及时扶了一把,又道:“夫人不必心急,缓上片刻再去也不迟。”   “多谢公公。”叶昔昭低声道谢,过了片刻,举步去往养心殿之时,望了望黯沉无垠的天空,深深吸进一口气。   步入养心殿的时候,她的心绪前所未有的紧张,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愿与夫君不离不弃,还是要切身经历这一场生离之苦。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八点左右更新了,嘤嘤嘤……自己都没想到可以做到,求表扬哦,说不定抽风来个三更哦   第78章   【三更】   养心殿,钟离烨坐在龙书案后,太后坐在一旁。   叶昔昭进到殿内,拜见两人。   太后和颜悦色地道,“起来说话吧。”   叶昔昭谢恩,起身时仍有些吃力。   钟离烨问太后,“母后如何看待此事,”   “怎么何事都要问哀家,”太后语声虽然柔和,眼神却透着恼火,“答不答应是一回事,让一个弱女子跪了这么久又算是怎么回事,”   钟离烨心说不到此时您又怎么肯出面,面上却只是赔着笑,没说话。   太后只好问道:“依皇上之见呢?”   钟离烨显得很为难,思忖片刻后道:“母后也该清楚,以往从无这等先例。”   太后瞪了他一眼,语声却依然柔和,似是打趣一般的语气,“以往也没有哪位帝王不管不顾逃出宫的先例。”   “……”钟离烨被说到了短处,扯了扯嘴角,瞪了一眼一旁忍着笑的太监。   太后漾出了笑意,“皇上做得出,且已天下皆知,还怕哀家说出来么?”   钟离烨语声诚挚:“不怕,母后只管训诫。”   太后看着他就头疼,又将话题说回去:“皇上倒是说说看,是否应允永平侯夫人请求?”   “朕……”钟离烨站起身来,在龙书案后缓缓踱步,很是为难的样子,“着实是为难,否则也不会到此时仍无定论。如此,不如缓一段日子再说?”   太后看着他,愈发地恼火了,“永平侯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的时候,能否也如皇上一般,面临凶险时先缓一段时日再说?”   钟离烨顾左右而言他:“前朝是何情形,母后也看到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皇上也看到了陪伴哀家的三个人。”语毕,敛目打量着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叶昔昭。   太后知道,女子的美,大多是各花入各眼,可是在她眼中,叶昔昭端的是不负当初京城第一美人的盛名,这般容貌,足以将后宫中全数女子比下去。   任何一个女子,年纪轻轻遇到这件事的时候,必是心急如焚,必是忧伤不已,可此时的叶昔昭意态淡然,神色清绝,毫无悲色。   反倒更让太后生出几分疼惜。   再想到虞绍衡,太后又是一番叹惋。昔日的少年郎初入军中便遭丧父之痛,一路走到如今,何等不易。他这几年,怕是要胜过多少人一生所经风雨。若不是有他、有萧旬这样的人,如今她与皇上怎么敢赌这一局。   太后心绪错转时,钟离烨还在一旁踱着步子犹豫。   太后终于被他如今突然生出的慢性子惹得有了火气,语声冷淡下来:“皇上还无定夺?果真如此的话,哀家便为永平侯夫人求皇上隆恩。”   “母后言重了。”钟离烨心头一喜,他一再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就是在等太后这句话。他也是没法子,太后自他私自微服出巡之后,看着他就是横竖都不顺眼。平日里,大事上,太后只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从来是鼎力相助,可是在可大可小之事或是琐碎小事上,只要他赞同的,太后一定会说不行,总是变着法子和他过不去。   眼下,叶昔昭这件事,他自看到她入宫时就知道她来意,也是急于成全,却怕太后有别的计较,强行阻止。   看着太后是出自真心要成全叶昔昭,钟离烨的态度这才干脆起来,吩咐叶昔昭先行回府,明日一早由大内侍卫护送至漠北薄暮岛。   叶昔昭连忙向太后、皇上谢恩,告退之后款步离去。   太后望着那一道窈窕的背影,低声叹息,“早知竟是这样的容貌、品行,当初就不该只顾着笼络承远王……”   钟离烨讶然失笑,“母后,何苦旧事重提,平白伤神。”   “哀家那时也是没法子,是在那时就担心承远王与靖王勾结……唉,真是,不提这些了。”太后优雅起身,“皇上要记得,永平侯夫妇是为着江山社稷遭受这一番磨折。”   “母后放心,靖王碍于儿女皆在宫中被囚,不会计较此事,他的目的也只是将永平侯囚禁起来。”   太后回身,没辙地瞥过皇上,眼神写着一句话:这还用你告诉我?   钟离烨转念一想,笑起来,“朕这就吩咐下去,断不可委屈了他们夫妇。”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一点头。   **   叶昔昭回到侯府时,太夫人听到丫鬟通禀,迎出了院门,上前握住叶昔昭的手,“怎么这才回来?”   叶昔昭微微笑了,“再晚些回来也值得。”   太夫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随即便是深浓的担忧,“山高路远的,你吃得消么?到了那里,很多事就都要辛苦你了……”说着话就哽咽起来。   “娘,别担心。”叶昔昭看着空前脆弱的太夫人,心里清楚,若真是侯府落难了,太夫人反倒不会脆弱,会镇定的主持大局,磨人心的,通常是这等包含了太多记挂担忧的事。   “快,先到我房里说话,手这么凉,冻坏了吧?”太夫人挽着叶昔昭进到室内,又吩咐人即刻摆饭。   叶昔昭落座之后,先喝了一杯热水,之后问起太夫人:“您有没有不妥当?”   “服着药呢,我没事。”太夫人尽量让心绪平宁下来,“你放心,有了定论,便没了先前的焦虑。眼下只是心疼你们。”   叶昔昭歉然道:“日后府中之事,你又少不得要费神了。”   “应当的。”太夫人平静下来,和蔼一笑,“家里有我,你两个弟妹多少也能帮衬我一些,你只管放心。”   说着话,二夫人与三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一面让叶昔昭只管安心用饭,自己将眼下的事说了一番。   二夫人强敛去不舍、难过,到了叶昔昭身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昔昭笑道:“你可不准再为别的事愁闷了,好生将养身体。等我回来时,孩子大概已经降生了。”   “用不了那么久的。”二夫人语声带了些鼻音,“大嫂……”   叶昔昭又是安抚地一笑,“借你吉言吧。”   三夫人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她也与二夫人一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昔昭还是先一步说话,叮嘱三夫人:“二弟妹有身孕,不宜劳累,日后还请三弟妹多帮衬太夫人,料理内宅诸事。”   三夫人恭声称是:“我会谨记。”   叶昔昭对太夫人撒娇地笑了笑,“我还有些话与您说,就代为送客了。”又对两个弟妹道,“你们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尤其三弟妹,明日就要打起精神来,帮太夫人打理内宅。”   二夫人与三夫人也自知留在这里也无用处,称是告辞。   叶昔昭一面吃着饭,一面与太夫人说了手边一些该抓紧处理的事。   太夫人让鸳鸯一一留心记下来,说完这些,问道:“可有话叮嘱绍谦、绍桓?”   叶昔昭思忖片刻,缓缓摇头,“该说的,您与侯爷想必都与他们说了,我就免了吧。眼下我只能顾一边,只能让他们更加辛劳,也实在是无颜见他们。”   “这是什么话?”太夫人笑嗔道,“都是一家人的事,之前都是绍衡兼顾着一切,如今也该他们出一份力了。你不想与他们说什么,也不需勉强。”之后不舍地握了握叶昔昭的手,“倒是真想与你再多说说话,可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启程赶路,还是早些歇息。回房喝一碗安神汤,好歹眠一眠。”   “我会的。”叶昔昭这才回到房里。芷兰、新竹、夏荷都到了她面前,她将事情简略地说了,又道,“我也与太夫人说了,我离开之后,芷兰、夏荷就照料着这里还有正房,夏荷——”   夏荷在叶昔昭说出决定之前,已经恭声道:“夫人,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已经是您房里的人,奴婢与芷兰、夏荷一起,等着您与侯爷回来。”   叶昔昭心里感动,却不得不跟她把话说明白:“你本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我也与太夫人说了,你明日只管还回太夫人房里。”   “夫人,”夏荷诚挚地看着叶昔昭,“您若是嫌弃奴婢粗手笨脚的,奴婢明日就自行离开侯府。”   话说到这地步,叶昔昭也就不再坚持,“那好,明日记得去与太夫人回话。她老人家对谁都甚是宽和,你在她身边几年,如今赶上我与侯爷这变故,她自然会体恤你几分,却也不会勉强你。”   夏荷这才笑了,“奴婢晓得。”   三名丫鬟自知夫人已看了太多的泪水,都是竭力地言行如常。夏荷去端来了一碗安神汤,叶昔昭慢慢喝完,怅然地摆一摆手,“都歇息去吧,我今日一定要早睡,不然明天怕是起不得身了。”   三名丫鬟称是退下。   叶昔昭躺在床上,放松了身形,觉出腿部犹如灌了铅,膝盖更是疼得厉害。她应该让小丫鬟捶捶腿,却没那份心情了。她此时谁都不想见了,只想静静地,想一想她的夫君。   **   第二日天未亮,萧旬就过来了。   这人昨夜接到了圣旨,被打发去了隆城附近一个小城,由暗卫统领被贬至一个从七品的游牧副尉。不要说别人,就是萧旬自己,说起来也是十分好笑的样子。但是他很高兴,因为目的地是隆城一带,就没什么好介意的。   萧旬先将一名太医带到了莲花畔。   叶昔昭一头雾水。   “昨日辛苦,路上更辛苦,让太医把脉开方,路上有专人每日给你煎药。”萧旬说着,笑了起来,“等你抵达薄暮岛,若是变成了病西施可怎么好,你到那里可不是去享福的。”   叶昔昭接受了他这一番好意,心说这厮也有细致周到的一面,以往倒是没看出。   忙完这些,萧旬遣了手下去抓药,又与叶昔昭一同去往太夫人房里,一面细细地告知叶昔昭一些事:“你会由大内侍卫在明、暗卫在暗护送前去薄暮岛,而我在路上,不亚于似个犯人。路途上,靖王甚至承远王,都少不得派人想将我除之而后快,是以,我跟你同行反倒会拖累你。趋近薄暮岛,也便趋近了乔总兵辖地,他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承远王的手下能猖狂行事的,届时我再与你、绍衡汇合。”   叶昔昭听到心里的重点却是:“你是他们要除掉的人,那么侯爷也是一样的情形吧?”   萧旬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女子笨一些才好。”随即便又宽慰她,“绍衡不会有事,名为押送他的人,其实个个都是大内侍卫、暗卫中的高手,他又是征战沙场之人,一路上只需看戏打发时间。至于保护你的人,情形相似,有几个擅长追踪,反过来讲,也能很轻易地甩掉靖王手下,也不需担心。”   叶昔昭稍稍心安。   这个时辰,二房三房的人都还未起身。   叶昔昭拜别了太夫人,婆媳两个洒泪而别。   垂花门外,一辆样式极为寻常的马车,五十名沉默的侍卫在等候。   马车离开京城之后,叶昔昭撩了帘子回望一眼,想到双亲,又忍不住落了泪。   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承欢膝下。可她已不是闺中的叶昔昭,她如今有着为j□j的一份责任。   路途中,初时会觉出潜在的危险气息,几日后,一行人便如萧旬料定的那般,甩开或是除掉了一直跟踪心怀歹意之人,余下的,唯有漫漫长路。   后来,有人担心一帮大男人照顾不周,委屈了永平侯的夫人,专门从一个富户家中寻了个手脚勤快的三十多岁的女子。   叶昔昭心内失笑,其实全不需如此。她每日一早一晚都要服一碗养身的汤药,药性所致,总是乏得厉害,即使有时候路途颠簸,她都能倚着车厢时不时睡一觉。可是多了个人在身边,一起乘坐一辆马车,心烦或是无聊时说说话,总归是件好事。   越是趋近漠北,天气越是严寒,风沙也明显比京城猛烈许多。   有一名暗卫告诉叶昔昭,漠北平原、山地的气候极差,海上却是不同。   叶昔昭道声谢。便是海上气候也是恶劣至极,她与虞绍衡难不成还能返回去么?   抵达漠北境内时,叶昔昭心绪便不能平静了。因为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心绪也就越来越迫切。   马车一路直奔海边而去,叶昔昭偶尔撩了帘子远眺一眼,看到漫长无际的海岸线的时候,终于现出这一路上都不曾绽放的笑容。   行程到了尾声,抵达海边时,正是黄昏。   叶昔昭戴上帷帽,与一路跟随左右细心照顾自己的女人道了别,拿出留作路上不时之需的一些散碎银两,塞到女人手里,下了马车。   夕阳与璀璨烟霞交映,退潮声中,浪花翻腾。   她此生这是首次看到海域,在此时却无心欣赏,视线定格于那一群面朝大海的男子。   经人引路下,随着距离拉近,视线变得清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身形颀长挺拔,负手站在海边,望着苍茫海域中那座隐约可见的岛屿。玄色衣料甚是寻常,衣袂在风中烈烈飞舞。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虞绍衡。   只是,此时他的背影透着寒意,周身充盈着孤绝之冷。多看他身影一刻,便会觉得海上风景少了迤逦,多了苍凉,唯剩天高海阔。   这是叶昔昭以往没见过的虞绍衡。   虞绍衡察觉到背后有人趋近,转身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送上,奋斗明天上午的更新去!   谢谢三位菇凉的霸王票,么么哒!   第79章   叶昔昭款步走近他的时候,凝眸打量。他容颜看起来依旧冷峻,只是无形中多了一份落拓沧桑。   虞绍衡看住她,明显地愣了一愣,随即星眸微眯,末了,神色转为沉凝,大步流星迎向她。   引路之人抢步上前行礼,随即言简意赅地说了叶昔昭前来薄暮岛的经过。   虞绍衡微一颔首,脚步放缓,走到叶昔昭面前。   他不说话,叶昔昭也没说话,只是带着些急切打量他,看他这一路是否安然无恙,放下心来之后,才细细探究他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叶昔昭觉得他眼底承载了太多情绪,可是眨一眨眼的功夫之后,唯见他目光清明澄澈。   有外人在场,他不论是什么情绪,都不会显露出来。   叶昔昭笑了笑,见站在海边的那些人正走过来,是与他同来此地的侍卫,也便摘下帷帽。   四目相对,虞绍衡勾了勾唇角,温柔一笑。   侍卫们上前来,看到叶昔昭,都显得比虞绍衡还要高兴,随即过去与护送叶昔昭前来的侍卫汇合,聚在一起,说着一路上遇到的敌手。   虞绍衡偏了偏头,因着叶昔昭到了海边,离人们远了,才低语道:“何苦。”   叶昔昭只当没听到,又笑着细细看了他几眼,见他衣衫单薄,忍不住轻轻地飞快地碰了他的手一下,觉出他的手依旧温暖干燥,心头说一句习武就是这点好。   虞绍衡微微侧转身形,这才任视线肆意游走在她身上。   她又瘦了一点,小下巴愈发显得尖尖的,面色透着被一路风尘浸染的疲惫,一双明眸却是愈发亮晶晶的,只有淡淡的喜悦。   他探手过去,将她的披风稍微系紧一些,拇指滑过她被风吹得发凉的脸颊。   欲言又止,他收回了手。   叶昔昭这才与他谈及来之前的事,重点说的是太夫人与孟氏的态度:“太夫人最是担心你,我娘也赞同我前来。”   虞绍衡垂眸看着脚下沙石,很明显,对她前来,并不赞同。   叶昔昭也就不再说话,由着他做哑巴。   过了些时候,从薄暮岛方向过来两艘船,男男女女站在船头,仆人打扮。   这些就是常年留在岛上打理那里住宅的人们。   他们抵达海边,齐齐向虞绍衡、叶昔昭行礼。为首之人道:“侯爷、夫人,一应所需之物皆已送至岛上,小人每隔十日去岛上一次。”随即回身指向一艘船,“侯爷,夫人,请。”   护送两人前来的侍卫快步走过来,纷纷拱手道珍重。   虞绍衡微一颔首,随即扶着叶昔昭登船。   到了船上,虞绍衡让叶昔昭去船舱内歇息片刻,他则从一个人手里接过一副详细描绘着岛上格局的地形图,借着天黑前的光线细细观看。   天色全黑时,抵达薄暮岛。   叶昔昭却已昏然欲睡。精神放松下来,一路的疲惫席卷周身。   她在懵懂中由虞绍衡扶着下了船只,挥手与相送之人道别。   两个人看着船只在无尽夜色中越走越远,这才转身。   虞绍衡将她拥入怀里,语带疼惜:“累了吧?”   “还好。”叶昔昭环住他肩颈,脸颊磨蹭着他衣衫,用力呼吸,汲取独属于他的气息。   虞绍衡托起她脸颊,恣意索吻,手 她的斗篷,落在她背部,让她紧贴着自己。   痴缠间,那种别后的相思牵挂才得到了缓解,别后再聚的喜悦才真切起来。   之前,他的另一面让她觉得陌生,她的过分平静也让他觉得陌生。   他思虑得太多,她将之无视,全不放在心里。   是以,换做旁人会欣喜万分的重聚,到了他们这里,便无形中多了一点点疏离、淡漠。   直到这一刻,他阳刚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纤弱的身形在他怀里 ,一切才似从梦境变成了现实。   虞绍衡不舍地别开了脸,继而抱起她,“抱你去新家。”   叶昔昭由衷地笑着点头。   “小骗子,”虞绍衡半真半假地指责道,“不是答应过我,要在家里等我么?”   叶昔昭柔声回道:“可我也答应过自己,陪着你。”   虞绍衡感动之下,又问道:“若是我日后要率兵征战呢?难道你还要习武从军?”   “那就不同了,那是你的抱负,我怎么会跟着添乱?”叶昔昭勾进他颈子一些,“到那种时候,才是我安心在家等你的时候,现在不同。”   虞绍衡漫应道:“真的?”   “自然。”叶昔昭掐了他一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没你我就活不成了?”   “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了?”虞绍衡笑反问之后,道,“为了你和娘,我也会在这里好好度日。再者,这里的日子于我而言,没你们想得那么差,对你来说,却太艰辛……”   “我不要听这些。先前还跟哑巴似的,现在怎么这么多话?”叶昔昭一手掩住了他 ,“要么带我去新家,要么把我丢到海里喂鱼去,怎么都由你。”   虞绍衡失笑,也就不再继续这话题。   岛上只有一处住所,格局一如京城里最寻常的二进式院落。   前院只在游廊里挂着几盏风灯,布局与寻常人家的外院一样。在这里,自然是照看岛上的男子的住处。   虞绍衡转过游廊,进到后面的四方院落。   叶昔昭窝在他怀里,看到后院的抄手游廊挂着一盏一盏的大红灯笼,东西厢房只有一间房里有灯光,正房里却是每一间都有灯光。   这般氛围,倒真像是等着主人回来的一个充盈着暖意的家。   到了厅堂,叶昔昭站到地上,见室内陈设很是简单。不过桌案椅子。   叶昔昭在室内缓步游走,东次间的大炕上,铺着簇新的猩红的毡毯,上面一个小几。东梢间是寝室,被褥床帏亦是簇新的。寝室西侧的一道门通往耳房,耳房里陈列着的也是新的一应梳洗沐浴之物。   这些对于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再向西转去,西稍间北面是一个黑漆书架,前面设着书案太师椅,地上放着五个偌大的箱子。   虞绍衡正在动手打开,“应该是从京城送来的。”   两个箱子里是他们冬日里所需的衣物,一个箱子是平时必须的一些小物件儿,另外上了封条落了铁锁的两个箱子里,装的都是书籍卷宗,另有一套笔墨纸砚。   “你把这些书籍安置起来,我去别处看看。”   虞绍衡点头,“你先去歇歇。”   叶昔昭应一声,却去了亮着灯的那间厢房。这才发现,这里就是厨房,两个灶台都冒着腾腾的热气,前去查看,见一口锅里是热着的饭菜,另外一口大锅里是热水。   初到这里,小小的惊喜连连。叶昔昭自是明白,这是皇上的眷顾。可也只能到此而已,日后一切,就全要她与他亲力亲为地打理了。   摆饭时,她才留意到室内暖烘烘的,地上摆着炭盆。唤虞绍衡用饭后,又跑去寝室摸了摸火墙,热烘烘的。   明日起,这些都是她要开始学着做起的事情,否则,这个冬日,就只有挨冻了。   一起用饭时,叶昔昭想起了萧旬,问道:“他说要来岛上与你汇合的,你见过他了么?”   “还没有,大抵是还没到。”虞绍衡笑了笑,“便是已到漠北,他也该先去总兵府负荆请罪。”   叶昔昭没来由地觉得,乔家除了乔宸,就没一个性子柔和的,萧旬怕是要狠吃些苦头了。而问题在于,吃完苦头之后,也未见得能如愿——他如今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暗卫统领了,乔家人便是有心成全他,也少不得会担心乔安跟着他,再无安稳荣华可享。   之后,叶昔昭又问:“他可以设法来岛上见你么?”   “可以。避开靖王、承远王的眼线并非难事。”   “那还好。”叶昔昭很为他能与挚友不时相见高兴。   “早与你说了,我在这里的日子并非你想得那么差。”   叶昔昭没接话。两人匆匆用罢饭,开始各忙各的的。   她去洗了碗盘,又去将衣物、琐碎物件儿逐一安置起来,末了,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唤虞绍衡帮忙拎到耳房,倒入浴桶。   这才觉出了以前习以为常被人伺候的这些琐碎之事,原是这般吃力。   虞绍衡在一旁沉默着做着于她而言吃力的事情,星眸慢慢变得黯沉,失去光彩。   叶昔昭无暇顾及他的情绪转变,让他沐浴时,转去铺床,找出两人的寝衣。   等到她也沐浴歇下之后,已是深夜。   虞绍衡把她揽到怀里,将她一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你这双手,是用来书写作画抚琴,再不济,也是持家清算账务。”   “所以呢?”叶昔昭看着他。   “等萧旬来了,我让他将你送至乔安家中,皇上那边,我会设法禀明此事。在乔家休养一段日子,你回京城,若是在侯府触景伤情,就回娘家住着。”   叶昔昭抽回手,转身背对着他,“我累了,要睡了。”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大男人做派,出于对她的呵护怜惜也是一样,她不喜欢。   身形被他纳入怀中,叶昔昭因着恼火,僵硬了身形,闭上了眼睛。   倒是有心与他在静默中赌气、对峙,可她实在是太乏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时近正午,虞绍衡早已起身,枕畔空空。   叶昔昭去匆匆梳洗,一头长发绾了个最简单的发式,素面朝天,之后换了水红色的小袄,豆绿色的棉裙。   在前院后院转了一圈,没见到虞绍衡,估摸着是游走在岛上,熟悉这里的地形。   她又回到后院厨房,开始动手准备午间的饭菜。   厨房里陈列着不少蔬菜,西厢房最里面一间窗子开着,一丝热气也无,冷飕飕的,放的是需要低温存放的菜色,肉类只有腊肉。   今非昔比了,有这些已是不易了。她很清楚这一点。尽心做出了四菜一汤,虞绍衡还没回来。   叶昔昭便又琢磨着晚间该吃些什么才好,菜有限,主食所需的也只有米面。考虑到正值冬日,便又动手做馒头花卷,晚间回锅热一下就好。   做惯了精致的糕点,做这些倒是容易。上锅蒸之后,掐算着时间添着柴,将火烧到最旺。该出锅的时候,她瞥见了虞绍衡进门时的身形。   不得不想起他昨夜的话了。   正因此,她将锅盖拿起的时候一个晃神,忘了防备锅灼人的热气。   那股热浪袭来时她才惊觉到了自己的疏忽,慌忙转身,空闲的手却傻兮兮地扬了起来,出于本能地遮挡危险却完全没必要的举动。   她的手被灼得生疼,慌忙丢下手边这些,跑去一边,将手浸在冷水之中。   虞绍衡趋近,将她的手从水中捞出,敛目查看。   她手心一片通红。   虞绍衡又看向她,眼中充斥着痛苦之色。   叶昔昭看得分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他的情绪,只有拼命忍下手上那份烧灼的疼痛,竭力笑了笑,“没事,这是常有的事。”之后轻轻抽回手,藏到了背后,“你等一等,饭菜早就做好了。”   “昔昭,”虞绍衡凝着她,没掩饰眼中越来越浓的痛苦,因为他已不能掩饰,“我娶了你,是要你衣食无忧,绝不是要你受委屈做这些事的。”   叶昔昭不得不面对了,想了想,轻声道:“我跟着你,不是要表面上的安稳,只图一份心里的安稳。”   “你现在该做的是听我的话,回到家中,如常生活,而非为我辛劳。”   “你是什么意思?”叶昔昭惊讶地看着他,“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要我不论何时都远远地看着你,不论何时都要你做一棵庇护我的大树,我只安心享有你带给我的一切,就可以了,是么?”   虞绍衡迟疑片刻,手落在她肩头,“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就算是去乔安家中,也别继续留在这里。”   “谁要你求我!”叶昔昭打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如果你只把我当成你身边一个摆设,你何必那么辛苦地娶我进门,给我画张像日日看着不就得了?画像不会像我这么不听话,不会像我这么自讨没趣!”   她的泪没有征兆地掉下来,“虞绍衡,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告诉你,我宁愿你杀敌负伤,宁愿你被关入大牢,也不愿意你来这种地方。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日子怎么过?的确,你厉害,你什么苦都受得了,可是我不行,我一想就心如刀绞。的确,你们是早有谋划,可我没你们那份自信,我怕出变数,我怕我这次离开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等不起,也的确是没出息,你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会赖在这儿不肯走,我就要留在这儿……”   话到末尾,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负面情绪汹涌而至,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她满脸是泪,无声地哭泣着,手不停地擦着泪,像是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任性倔强的孩子。   虞绍衡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出声之前,喉间一哽,“不走,不让你走。别哭。”   叶昔昭的手抵着他胸膛,语声鼻音浓重:“谁都知道,你喜欢我,可你的喜欢是什么?是遇到事情就把我丢在一边,不肯让我陪着么?”   “我,”虞绍衡迟疑片刻,“我也怕有变数,怕你这一来,就要与我在这里虚度余生。那样以来,你这一生葬送在我手里了。”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抬了泪眼,看到他眼中空前的脆弱。她踮起脚尖,用力地抱着他,“我不怕,你也别怕。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都好。”迟疑片刻,又哭了,“我有一段日子,是出于弥补你才对你好。可现在,我跟你一样,不论怎样,都愿意跟你过一生。你为什么还不相信呢。”   第80章   虞绍衡从没想过,听闻她对他诉诸这般满含情意的言语时,心难过成这个样子。本该是满心愉悦的事情,换了境遇,感受自然也是迥异。   “别哭了。”他语声很是低哑,“我早已相信你,只是看你为我委屈自己,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说着,俯首抵着她额头,“我心疼,知道么,”   叶昔昭用力呼吸着,尽力平复情绪,低声嘀咕,“可我心里本来是高高兴兴的。”   虞绍衡勉强扯出一抹笑,“叶昔昭,你是不是要让我陪着你哭,你才满意?”   “你哭?我这辈子大抵都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叶昔昭漾出了笑,又推他一把,“去房里等着,我这就摆饭。”   “我帮你。”   “不要你帮,”叶昔昭把他推了出去,“看着你烦。”   虞绍衡轻笑起来,转而去了房里。他记得昨夜在箱子里见过装着药膏的瓶瓶罐罐,翻找许久,又细细辨认。末了呼出一口气,还好,有用于烫伤的药膏。   此时,叶昔昭已洗了把脸,正在摆饭。   虞绍衡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帮她涂了药,动作小心翼翼的。   叶昔昭敛目看着神色专注的他,一手落在他肩头,低头吻了吻他额头。   虞绍衡放下药瓶,旋紧木塞才抬眼看她,“看着我不烦了?”   叶昔昭笑着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厢房里居然有不少的酒,你要不要喝?”说到这儿,眼神戏谑,“不管是为了我过来,还是为了你又把我气哭了,你都应该喝几杯。”   虞绍衡不解,“你这到底是让不让我喝?”   “等着。”叶昔昭快步出门,旋踵回来,将一个小小的酒坛放在他面前,又去取来一个小茶杯。   “你呢?”虞绍衡拍开泥封时问道。   “我?”叶昔昭连连摇头,“我那点酒量,还是别凑这种趣了。”   虞绍衡将她的椅子拉到身侧,“你喝一口,余下的归我。”说着话倒了酒,送到她手里,“我们庆祝乔迁之喜。”   与其说这话是他为喝酒找个理由,倒不如说他是在打趣或是自嘲。是因此,叶昔昭没有反对,喝了一小口酒,将酒杯递给他,就忙不迭地举筷吃菜,心里开始怀念二夫人酿的果子酒。   “你觉得短缺什么,这一两日列出个单子来,会有人尽快从侯府取出,送过来。”虞绍衡往她碗里添了几筷子菜。   “那样好么?”   “理所应当之事。”   “那好。”叶昔昭吃了几口菜才继续道,“还真想把一些喜欢的东西带到这里来。”   虞绍衡左臂环住她,右手将酒杯送到她唇边。   叶昔昭喝了一口才叹息:“喝这么快,不用多久就被你灌醉了。”   “喝醉也无妨,好好地睡一场。”   “倒也是。”现在她只要打理好两人的衣食起居,她全无别的事情可忙。而这些事情,有很多可以攒几日一起做。   话虽是这么说,虞绍衡自然无意让她喝醉,看出她因为酒意有些困倦时,将酒杯放到一边,专心吃饭。   吃罢饭,叶昔昭揉了揉眼,“想睡一会儿,可是上午就起得迟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只管去睡,除了碗盘留着你洗,别的都交给我。”虞绍衡把她推向寝室,“听话。”   叶昔昭也就到了寝室,换了衣服歇下。   醒来时,就见虞绍衡正往炭盆里加炭。   叶昔昭挪到床边去,“辛苦了。”   虞绍衡侧头对她一笑,“冷不冷?”   “不冷。”   “以后这些事你不用管。”   叶昔昭笑起来,“想让我管的话,也得跟你学。”   虞绍衡放下火钳,转去外面,片刻后回来,一面走一面 外袍丢在一旁,在她身边躺下。   叶昔昭正好心好意地将被子分给他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迅速 她衣襟,落到背部。   从来是让她觉得温暖的手,在这时冷冰冰的,寒意使得她周身一紧,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去洗漱了,用的却是冷水。   她又气又笑地躲闪。   虞绍衡反倒含笑环紧了她,唇覆了上去。   随着衣衫褪尽,他的手已转为 ,肆意游走在她身形。   随着他身形起落,她抬了 ,贴合着他,迎合他的采撷。   床身的震动,从缓慢变得急促,一如他的喘息、她的嘤咛。   **   隆城总兵乔宇年今日得到密报,一个与他二女儿有关的消息:前暗卫统领萧旬赶赴隆城途中,遭遇百余名人突袭,身亡。   乔宇年与妻子说了此事,意在与之商量要不要告知乔安。   容氏一听就落了泪,“怎么会出这等事的?”随即就埋怨乔宇年,“都怨你!萧旬已经在赶奔隆城的途中,你为何不人前去迎接?之前永平侯前往薄暮岛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永平侯还在几百里之外,你就让人暗中相助。”   乔宇年忙温声安抚:“我也是实在没料到。我一向敬重老侯爷,与永平侯又是相识于沙场,很有些惺惺相惜。他此时落难,我怎么会作壁上观?”语毕,抬手去为妻子拭泪。   容氏听了却是怨气更重,“你从没与我说过!”   乔宇年尴尬一笑,“这也是今日话赶话,否则也不会提及。况且这件事你也不能怪我,我们的女儿负伤回来的,又是铁了心与他分道扬镳,他自己又本是暗卫统领……”说着话,目光微闪,“不对!这件事太蹊跷,兴许是那小子耍诈遮人耳目!”   “胡说八道!”容氏被气得站起身来,“就算是耍诈,至于把自己弄成个身亡的假象么?他又不似永平侯,分明还有官职可做!”   “那种芝麻官,你让他做,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乔安年手指轻轻叩击着一旁桌案,“我是不相信,那样的人会这么轻易身亡。再说了,他要真死了,才是真毁了安儿的一辈子。”   夫妻两人谈论此事的时候,乔安正倚着床头,观看叶昔昭上一封来信。前几日,她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叶昔昭也正在赶往薄暮岛,更是清楚如今朝堂之上,独揽大权的已是靖王。   她真担心叶昔昭会在路上出什么闪失。   她这一辈子,也只与叶昔昭投缘,仅此一个朋友。   无声叹息之际,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了房外。   乔安语气不善,“居然活着到了此地?”   来人缓步进到寝室,转过屏风,语声温和:“我就猜你会这么说。”之后到了床前坐下。   那般懒洋洋的样子,不是萧旬又是谁?   乔安的眼神满是嫌弃,“我那些丫鬟,当真是不中用。”   “不怪她们,她们没发现我进来。”萧旬抬手落在她腹部,“伤好了?”   “废话!”乔安狠狠地打开他的手。   萧旬也不介意,依然笑着,“从你走之后,家里乱成了一团,紧接着,我就被定罪发落到了漠北——乔安,我才知道,你旺夫。”   乔安依然冷着脸,眼中却已有了笑意。   萧旬颓然倒在她身上,脸颊埋在她肩头,双臂环住她,“乔安,我走投无路了。”   “鬼才信。”乔安扯了扯嘴角,推了他一把,“能不能跟我说说,昔昭到哪里了?路上没事吧?”不为打听这件事,她才不会忍着他胡闹。   “还是先说一件丧气事吧。”萧旬坐起来,“我,已经是个死人。”   “……诈尸了?”乔安调侃道,“看来你真是恨我入骨,死后都不让我安宁。”   萧旬笑了起来。   因着这一笑,他憔悴消瘦的容颜焕发出了光彩。是真的消瘦许多,脸部的线条愈发有棱角了。乔安不明就里,所以就拿捏不准,他这般样子究竟是为何,是如叶昔昭所说的她离开萧府之后他就憔悴许多,还是因为如今落魄才变成这样。是以,她神色愈发冷淡,“知道你是个死人了,说昔昭的事吧。”   萧旬实言相告:“她已经到了薄暮岛。”   “真的?”乔安双眼一亮。   萧旬其实很受刺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比不得她一个相识时日并不久的好友。可他已没资格计较她任何行径,也就仍是笑着点一点头,“千真万确。你想不想去看她?”   “想有什么用。”乔安沮丧起来,“我如果去海上,万一被承远王的眼线发现,我爹可就要被刁难了——这倒也无所谓,只是怕连累得侯爷与昔昭的处境愈发艰难。”   “你肯去就可以。”萧旬神色笃定,“今夜,我要前去薄暮岛。”   “能确保万无一失么?”乔安话问出口便笑了起来,“你为了你那债主,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你去不去?”萧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顺路来告诉你一声,不去的话,就写封信,我帮你带去。”   朋友落难,她又相距不远,而且又能做到不被人发现,不去探望怎么能行?乔安爽快地给出答案:“去。”   这时,丫鬟吉祥慌慌张张跑进室内,失声道:“二小姐!不好了!方才奴婢听说,萧大人……”   看到悠闲地坐在床畔的萧旬,她僵在了原地,继而脸色慢慢发青,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这……这……”   萧旬认真地告诉吉祥:“我死后还是记挂你家二小姐,就过来看看。”   吉祥险些就尖叫起来。   “给我安静点儿!”乔安白了吉祥一眼,“他本来就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   吉祥见乔安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终于能够确定,萧旬不是诈尸,他是诈死。   萧旬沮丧地垂了眼睑,随即怅然起身,“你说的是。先帮我向岳父岳母赔个不是,回来之后,我再与二老谢罪。”   乔安看都不看他,忙着将叶昔昭的书信收起来,“赔什么不是?若是指你诈死之事就算了,他们巴不得你快些死。”随即才正色问道,“有没有需要我带去的东西?那里总比不得她在京城的家。”   “我已给他们备了不少东西,你只管嫂夫人即可,觉得她喜欢什么就带什么过去。”   “好。滚吧。”   萧旬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步出房门。   乔安又看向吉祥,“记住,你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吉祥连连保证:“是是是,奴婢只当白日里遇到鬼了。”   还未出厅堂的萧旬听了,心说自己在乔府这是什么地位?   **   翌日清晨,叶昔昭还蜷缩在虞绍衡怀里酣睡的时候,虞绍衡忽然睁开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她身形,“有人来了。”   叶昔昭不甘愿地睁开眼睛,“真的?”   “是萧旬。”虞绍衡说着话,已经坐起身来,动作迅捷地将散落在床上的衣衫逐一穿戴起来。   其速度之快,到了让叶昔昭瞠目结舌的地步。   虞绍衡举步要走时,回身看了一眼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叶昔昭,笑了,“行军时练出来的。”   叶昔昭摆一摆手,“你先去迎他,我可比不了你。”   “不用急。我与他在院里说说话。”   “好。”虽是这么应着,叶昔昭已是匆匆忙忙地开始穿戴。   穿戴齐整后,她本想先去梳洗,却听到有女子在厅堂说话:   “昔昭,起来了没有?”   叶昔昭有些不可置信,“乔安?”之后慌忙快步到了厅堂。   乔安一袭藕色衫裙,却披了件男子的黑色大氅,笑盈盈走到叶昔昭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瞧瞧,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叶昔昭握住她的手,转到东次间说话,“你能来,我真是太意外了?与萧旬一道过来的?”   “可不是么?”乔安落座前,先解下了大氅,满脸嫌弃地丢在一旁,这才继续道,“为着来看你,也只好再多看看他那副可憎的面目。”   叶昔昭笑起来,凝眸打量着乔安。气色很好,眉宇间平静淡然,神色很是柔和。这样一看,就与乔宸十分相像了。   叶昔昭念及乔宸的时候,乔安也提到了乔宸:“我给你带来了一些你大抵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些我特别中意的物件儿。我姐姐呢,则是记挂着你的身体——她比我心细,给你备了些养身之物,你与侯爷平日里记得煲汤下菜吃。再有就是几副药,你这几日也服下,防备着初到这里水土不服。”   叶昔昭听了这些,心里是满满的感动,“让你们费心了。”   乔安却是笑道:“我倒是愈发觉得我们有缘了——我从京城跑回了娘家,而你却千里迢迢地赶来与我相会,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叶昔昭也随之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随即又道,“我来的前前后后,也多亏了萧旬帮衬。”   乔安一说起萧旬就没了好话,“他对侯爷,简直比对他爹还亲,我早就料到了,否则也早就因为担心你坐立难安了。”之后,苦笑着叹息一声,“有些事真是没法子,侯爷对你是一见倾心,我对他则是一见就瞎了眼盲了心。”   叶昔昭不由问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相识的?”乔安在寺里受伤之后,与萧旬的话里话外都表明,他们早在三年前就相识,而他却不记得了。   第81章   “真说起来,是我认识他,他却不识得我,根本不记得。”乔安苦笑,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这就是很多儿女情长的可悲之处,我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才平白多了这段磨折。”随即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   “好啊。”叶昔昭欣然点头。说起来,她自到了岛上,还不曾出过这院落。转身向室内时道,“你等等,我拿两件斗篷出来。”   乔安笑着说声好。   叶昔昭给乔安选了件雪兔毛斗篷,帮忙披上时忍不住嗔道:“你之前伤得那么重,眼下又是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一看就知道,那件男子的大氅必是萧旬强给她披上的。   “几岁开始习武,比这更冷的天气都是一身单衣,早习惯了。”乔安笑着拍拍叶昔昭的脸,“看在你这么体贴的份儿上,我就穿着了。”   叶昔昭没辙地笑着,携了乔安的手,一起走到室外,才发现昨夜弥漫的雾气还未消散。   院中,萧旬正在与虞绍衡神色沉凝地交谈,门外站着几名暗卫。萧旬见两女子出来,便转身吩咐手下:“将那些东西抬进来,妥当安置。”之后才对叶昔昭颔首一笑。   叶昔昭指了指室内,“你们去里面说话,我们去外面走走。”   两个男人俱是一颔首。   步出院门的时候,叶昔昭见一行人抬着诸多箱笼循序趋近,不由呆了一呆,“这阵仗……”随即又是担心,“这是过来了多少人?”   乔安亦是失笑,“十之七·八都是萧旬带来的,算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昨夜有大雾掩护,不会被人发现。回去时化整为零分几路走,我也求我爹这两日着手下撵走承远王那些眼线了,放心。”   这两个人,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却为朋友设身处地去考虑,单说这一点,倒是默契。   信步游走时,叶昔昭问起乔安的家境:“想来你爹娘很宠你,对你行事也很放心吧?否则,换了哪家,也不会由着女儿夜间外出的。”说出这些话,也是源于以前得知乔总兵夫妇是为了让乔安如愿,才推掉了钟离炏的求亲,让乔安嫁给了萧旬。   乔安的笑意变得分外 ,语声里有着满满的知足:“我爹娘都是习武之人,自我记事起,他们都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这些年,我爹也不曾纳妾,很是尊敬我娘。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除了我姐姐一心学医,我与两个弟弟都是自幼跟着爹娘习武。我爹娘总说我最有天分,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我,我两个弟弟总是说他们偏心,还说武艺不如我完全就是被我害的。”   叶昔昭听着,很是羡慕乔安有着这般温暖的家。   乔安继续道:“我在闺中还算懂事,习武之余,别家闺秀学的也是一样不落,遇事也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爹娘对我也就很是放心,甚而由着我带着两个弟弟出门远游。我爹一来是相信我不会在外面没个分寸,二来他说远游也能让人心胸更开阔,男儿女子皆是一样。细想想,出嫁之前,我在娘家的日子,再逍遥自在不过。”   对于从没谋面的乔总兵这样的宠爱与教导方式,叶昔昭听了,敬佩之余,愈发羡慕乔安。   “后来……”乔安因着思绪转移到别的事情,语声融入了几分无奈,“有一次,我爹出去狩猎,我与一干精兵相随,遇到了钟离炏。从那之后,就被他缠上了。这世道,女儿家再强悍也无用,男子不择手段地缠着你的时候,不论你怎样置之不理,还是会被人传出闲话。”   这世间的男子,有的从骨子里觉得,女子是他理应呵护的,他不会介意女子 或是坚强,只要他钟情就好,例如虞绍衡。而有些男子,能落入他眼中走入他心底的,是不同于常人的带着锋芒的女子,他不会去为女子考虑,只想得到,例如钟离炏。   叶昔昭很轻易地就能想象到,乔安这样的女子,策马驰骋时是怎样的飒爽英姿,是怎样的让人怦然心动,再加之平时淡然优雅,当真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思及此,不由叹息:“钟离炏,真是你一段孽缘。”若是乔安与萧旬之间没有这个世子爷,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乔安低叹一声,“可不就是。那时靖王还在漠北,我爹这总兵之职,说起来是镇守一道关口、这片海域,与靖王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就是皇上用来监督挟制那时的靖王和现在的承远王。这两位王爷,哪一个都想将我爹拉拢过去。是以,在钟离炏对我死缠烂打的时候,靖王自然不会干涉,甚至屡屡帮衬钟离炏。”   “靖王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先前去侯府提亲一样。”   “是啊。”乔安携了叶昔昭的手,走下有些陡峭的一段石子路,继而又道,“后来,我两个弟弟嚷着前去京城探亲,我也想去见见世面,从而避开钟离炏。我爹娘答应了,就是那次行程,我遇到了萧旬。”   叶昔昭没有出声,静待下文。   “初遇是在路上,我与弟弟仗着有武艺在身,抄近而险的路去往京城。”乔安说着,眼神有些恍惚起来,“萧旬带着几名手下,一直在我们附近。他那个人,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我初时还以为他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后来,遇到了一窝悍匪,要拦路截下我们两拨人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我两个弟弟虽然年少,却很沉得住气,我也只是在马车内观望。萧旬自然也根本不需我们出手,说是正好手痒了,独自一人与那些悍匪动了手。”   叶昔昭看向乔安,目光中透着期待。   乔安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起先还觉得他是自寻死路,却没想到……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剑,带着杀气,又特别的引人。”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习武之人,可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可是那种情形下的萧旬,真的是让我没办法错开视线。一个男人站在好似天生适合他的境地,就会变得特别的从容自信,整个人都闪着光一样。”   叶昔昭微微点头,以示理解。便是不曾目睹也能想到——将帅如虞绍衡,驰骋沙场置身于千军万马时,是他最夺目的时候;作为暗卫统领的萧旬,杀戮自然没有虞绍衡重,但是无疑,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甚至于,能将那般残酷的事情做得优雅悦目。而乔安是习武之人,对于这等事,不会如寻常女子一样心惊胆战,能看出门道,在片刻间生出欣赏倾慕,再加上萧旬容颜俊美……   “料理完那伙匪盗之后,萧旬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我们姐弟三人这才明白,他之前是有意徘徊在我们左右,担心我们遇到匪盗被害了性命。”乔安有些讽刺地笑了笑,“现在想想,他能有这种善举,太难得。兴许是他那时也年少, 不似如今这般残酷。”   叶昔昭却是好奇地问道:“他也没与你们说说话就走了?”   “是啊。”乔安笑了,“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姐弟三个才记住了他,而他,早已忘了那件事,如今就算是我跟他提起,他也不会记得。他只要留心一个人,就会做到过目不忘,可他若是不曾留心一个人,你让他对着看上半日,如果这个人对他没有敌意,与他无关,下次相见也还是不记得。”   叶昔昭抚额叹息,无意识地为萧旬开脱道:“他也是太忙,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吧?”   乔安抿一抿嘴,“脑子里对多少官员的底细一清二楚,却永远不会记得自己的事——关乎他自己的事,全都要记在册子上。”   叶昔昭笑出声来,“这样的人,的确是让人头疼。”之后便又兴致盎然地问道,“那后来呢?那些黑水晶珠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们姐弟三个就到了京城亲戚家中,住下之后,便开始在京城游玩。我爹都能放心让我们三个长途跋涉到京城,亲戚自然也就不会约束我们。我们三个喜吃京城菜色,从街头小吃到酒楼的招牌菜,都想吃个遍。”乔安想到那时候的情形,自心底漾出了笑容,“也就是在出入酒楼时,两个弟弟在一间酒楼看到过萧旬两次,见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官宦,便留心打听,得知了他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自然,也听说了这位爷最喜豪饮,常将一桌人喝得七荤八素,他呢,找别人继续喝。”   萧旬这样的男子, 复杂多变,行径亦如此,要么就会让女子望而却步,要么就会对一个女子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而乔安,属于后者。   这些前尘事,一直放在心里,乔安如何不想与人说一说,回顾一番。眼下叶昔昭又是自心底关心着她,她自然也就全部据实相告:“我与萧旬真正谋面,是有一日我与两个弟弟去逛庙会,人山人海的,走散了,到了夜间,我还在京城四处寻找他们。就是在一条街上,看到了步出一间酒楼的萧旬,他脸色特别差,衣襟上有血迹,受了伤,而在他身后,有一伙人跟着他。我就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轿子后面,担心他被人暗算,甚至杀掉。”   沉默片刻之后,乔安语声转为沉凝,“后来他的轿子转入了一条巷子,那伙人出手袭击。他那几个轿夫自然帮不了他,他又有伤在身,我就用帕子遮面,出手相助。那期间,他其实也不见得就需要我帮忙,一面打杀还一面分心照顾我,避免我受伤——他应该是不想欠人什么,对自己根本就是漠视。打退那些人之后,他一串随身携带的黑水晶链子在动手时断落,散落在地上。而他已经是精疲力竭,却还是对我笑着说,一个小女孩不要这么好心,出手相救之人未必就不该死。之后,看了看地上的珠子,竭力弯腰捡起一颗,就上轿走了。”   之后,乔安自然是把能找到的水晶珠全部收了起来,自然也将萧旬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会发善心,帮他们姐弟免除了一次动手的麻烦事,却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他的好意,也不在乎自身安危。   之后,乔安怅然道:“我就这么记住了他。他曾去漠北公干,我时常能远远地看到他。人大概就是这样,你看不透他,却又欣赏他,便会觉得他更加神秘,看着他做什么都顺眼。而且,他又是洁身自好之人,传闻不论多少,都与女子无关。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我请爹娘帮我如愿,一心要嫁给他,也如愿了。”说到这儿,眼神黯然起来,“可是谁能料到,他与我拜堂之后,当夜不曾回房,晾了我一个多月之后,才又出现在我面前,冷着脸将一封钟离炏写给我的书信拍在我面前。”   叶昔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声很是恼火:“萧旬怎么能这么冷落你呢?钟离炏也太无耻了!”   乔安苦笑,“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钟离炏是得不到就要将之摧毁的 ,卑鄙地挑拨我与萧旬的情分——其实哪有情分可言?在他眼里,我只是个他随意答应下来娶进门的人而已。起初一年,我每次见他,都看不到他一丝笑。我要么是低声下气地试图解释他误会了我与钟离炏的事,要么就是被他责怪打理内宅出错。我姐姐也是一样,多少次要帮我解释,可他根本不给你机会,一句话就能将人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由此,心慢慢地被伤透了,冷到了骨子里,那些水晶珠也就无心更无从提及。”   叶昔昭握紧了乔安的手,心里特别难过。不是亲耳听她说起这些事,谁能相信她婚后生涯竟是这般酸楚。   乔安情绪也变得很是低落,语声一路转低:“如今什么都过去了,是我自己找上门去受罪,活该。我只是特别失望——在我眼里,一直觉得所谓夫妻就是我爹娘那般和睦,从没想过我出嫁之后会是这般情形。所以起初总是傻兮兮地认为,只要我全心全力地对他好,总会有一日过得欢喜如意,谁知道,他根本不给我这机会。”   “我明白你的心绪,”叶昔昭柔声宽慰道,“日后你酌情而定就是,觉得心里还有那个人,就看他怎样;若是已经被伤透了心,累了,就真的放下他。”   她是真的明白乔安的心情,萧旬这混账程度,全不输以前的她。虞绍衡肯原谅她,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可若是虞绍衡没有原谅她,她也只能全然接下。犯过什么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   此时,萧旬正在帮虞绍衡将一副疆域图悬挂在东次间的墙壁上。   虞绍衡问道:“你这一出诈死的戏,目的为何?”   “我诈死也没几个人相信,但是为了办事方便,还是要这么做。再者,总留在一个地方,岂不会成为我岳父的出气筒、承远王的箭靶子?也不是受不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烦。”   虞绍衡微笑,“还没去见过你岳父?”   “没有,明日前去负荆请罪。”   “总兵府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萧旬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一身是非,我岳父于公一定会让我留下,但是为我惹上麻烦,我不更罪孽深重了?再说了,乔安恐怕会认为我骨子里与钟离炏一样的死缠烂打,那我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倒也是君子行径。”虞绍衡瞥过萧旬,“你怎么打算的?”   “人在狼狈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对,还是少自讨没趣。”萧旬说着,唇角漾出笑意,“再说了,日后皇上万一赌输这一局,你还好一些,毕竟战功赫赫,为百姓将士爱戴,谁也要顾及这些。而我不同,届时唯有死路一条,若是如此,我又何需在赴死之前让乔安对我改观?”   第82章   虞绍衡退后两步,看着墙壁上的疆域图,神色从容自信,“不会输。皇上若是输了,也是输在了你我手里,输在你我白来了一趟漠北。”   “明白,此事成败,取决于承远王。”说到这里,萧旬目光微闪,“承远王这两日似是有所收敛了,他的人对我不似之前那么穷追不舍了。看起来,皇上让皇后写给承远王的那封信起了作用,他应该是有些踌躇不定了。”   “也只是这一时,慢慢地就会看出端倪。他现在与靖王一样,不会不明白自己已无退路,涉险一拼,兴许还有活路,一旦示弱,迟早是死路一条。”   “我抓紧行事,你也一样。这鬼地方图个新鲜住段日子就算了,换了我,整日看不到个人影,不出几日就喝死了。”萧旬说着笑了起来,“对了,我给你送来了不少好酒。”   虞绍衡微一挑眉,“难得。”   萧旬笑意更浓,“来日记得还我。”   虞绍衡逸出愉悦的笑声,“一定。”随即才问道,“昔昭过来之事,是你还是皇上的意思,为何无人告知于我?”   “皇上与太后的意思,是担心她受不住路途颠簸,万一有个病痛什么的,少不得要停顿下来休养,那样的话,就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这里了,觉得还是将人直接送到你面前最好。”萧旬解释完,又表明自己的立场,“即使皇上太后不考虑到这一点,我也会封锁这消息,倒不是怕别的,只想给你个惊喜。”   虞绍衡带着些无奈,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   萧旬来去匆匆,命手下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之后,便命人分先后往几个方向离开。他与乔安落在最后。   叶昔昭与乔安虽然不舍,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由着性子叙旧的时候,也就笑着道别。   他们离开之后,叶昔昭这才细看室内多出来的物件儿,虞绍衡用做书房的西次间又多了一套文房四宝,大堆卷宗,几幅地形图。厅堂里多了一套簇新的紫砂茶具,一个酒壶,几个小酒盅。厨房里则多了不少厨具、荤素皆有的食材。   至于乔安给叶昔昭的东西,一些是适合这边气候的上好胭脂水粉,一些手炉、衣料之类,更有一些描好了图样的屏风之类的绣活。或是照顾到一些生活细节,或是让她平日里有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叶昔昭对很多东西都是感动不已,唯一失笑的,自然是那十坛上好的美酒,心道实在是难得。   最后,她在耳房旁边,看到了一捆一捆已经劈好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这自然是萧旬命手下帮他们做的。   萧旬这个人,做他的朋友真的是至为幸运,可若是别的身份,就是福祸难料了。   不论怎么说,萧旬与乔安过来这一趟,使得这个新家再没什么短缺的了。   叶昔昭与虞绍衡各自让自己尽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因着以往多年的习惯,疲惫得到缓解之后,每日一早还是早早起身。叶昔昭烧水做饭,虞绍衡就去别处练剑。他回来了,饭刚好上桌。   每日上午,叶昔昭洗洗涮涮打扫室内,虞绍衡去离院落较远的一口水井边打水回来,之后帮她做些她不会或是吃力的事情。   每日午后,虞绍衡伏案忙碌,或是看着疆域图、地形图沉思。叶昔昭就坐在寝室里做绣活或是针线活。   隔一两日的黄昏,叶昔昭会发现信鸽飞来院中,这是虞绍衡与外界通信的渠道。   在这里住了十天后,打理岛上的人过来了,除了放下所需之物,还带来了几封来自侯府的书信。   叶昔昭收到的是太夫人与二夫人、孟氏写给她的信。太夫人告诉她内宅的大事小情,又细细叮嘱她万不可要强,不能太过劳累,足足写满了五张信纸。二夫人的信与太夫人大同小异。孟氏说的自然只有叶家的家事,告诉了她一个喜讯——许氏有了身孕,再三思量之下,派遣了几名得力的丫鬟婆子去蜀地照看着。   不论是怎样的话,不论是喜是悲,都让叶昔昭看得险些落泪。   虞绍衡收到的则是虞绍桓、虞绍谦的信件,他们兄弟都是言简意赅,几句话而已。   将信送来的人早已接到了钟离烨的命令,是以事事都很上心,离开前叮嘱夫妻两个写好回信备着,等他们下次过来带回去。   这一日,因着这件事,午后,叶昔昭就没了做绣活的心情,转去虞绍衡那边,见他正在写字,便站在一旁帮他磨墨。   虞绍衡看她一眼,“想家了?”   叶昔昭反问:“你难道不想么?”   “自然。”   叶昔昭又问:“你到了这里,还是一样的忙碌,是在为日后未雨绸缪?”   “是。”虞绍衡下巴点了点一堆卷宗,“这些都是要细看的,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叶昔昭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你总收到信鸽带来的消息,知道朝堂现在的情形么?”   虞绍衡毫不隐瞒她,“现在皇宫内外有重兵罢手,其中不乏太后、萧旬先后在各地培养出来的精良暗卫,宫中无事。朝堂之上,靖王独揽大权,提携他的爪牙,打压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   “这局面……”不能更坏了。   “再有——”虞绍衡沉吟片刻,“唐鸿笑前两日被调任回京,据说朝廷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什么?”叶昔昭惊讶不已,“这不是摆明了给皇上难堪么?唐鸿笑是皇上夏日里才发落的。”   “他就是这意思。”   之后,叶昔昭才开始细细琢磨唐鸿笑。有很多时候,人不怕失去,怕的是失而复得。尤其仕途上的失而复得,怕是会将一个人完全的改变。如果说唐鸿笑以往是有心利用靖王多年来的根基、权势,那么日后重返京城,重得名利,怕是会对靖王死心塌地。   “唉……”她沮丧地叹息,“我爹知道以后,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虞绍衡却是一笑,放下笔,握住她的手,“岳父对这件事,早就猜到了几分,虽说当时不确定,眼下得知也不会太过恼火。早就曾对我说过,他是养虎为患。”   叶昔昭呼出一口气,“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皇上若是出兵剿灭承远王不行么?”她是真的觉得,眼下这局面,天下分明是要易主了,还不如在最初时拼个高下。泱泱大国,还对付不了一个佞臣?   “自然不行。”虞绍衡语声温和地对她解释,“上奏弹劾我与萧旬、岳父的人之中,有拥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若是齐心协力,天下就乱了,最终陷入水深火热的,是黎民百姓。而百姓从来认为天高皇帝远,不知朝堂中事,惊慌之下,皇上少不得失去部分民心。倒不如先让靖王猖狂一段时日,让百姓得知他的狼子野心。而皇上该部署的早已部署下去,时机到了,就不需再顾忌与靖王的叔侄情分,将他及其同谋一举铲除。不在这样的情形下,除掉靖王,总少不得有非议。”   叶昔昭认可这一点。靖王没有天大的罪行在先,皇上要将他及其势力全部除掉是难上加难。最棘手的,不过就是那一层亲叔侄关系。加之靖王府里,猖狂的是靖王妃和钟离炏这些人,靖王却从来是给人以宽和大度的印象。   对这样的一个宗亲,你只有先激起他的怒火,让他将猖狂卑劣的一面显露出来,才能有充足的理由痛下杀手。   “这种事情,也真难为你们这些大男人了。”叶昔昭由衷感叹道。如今活得最委屈最窝火的,是不能离开皇宫、任人把持朝政的皇上,虞绍衡与萧旬倒在其次。   虞绍衡笑了笑,“赌一局,若是能就此换得天下太平,值得。”又揉了揉她的脸,“照现在来看,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叶昔昭斜斜倚着他,笑容清甜,“你觉得有胜算就好,我其实觉得这里也很好。你看,每日里只有我们两个,外面有萧旬、乔总兵帮我们看护着岛屿,想不到比这更平静惬意的日子了。”   “倒也是。”   那个冬日,叶昔昭很少去外面走动,因着天气冷的缘故,便是岛上有风景优美之处,也无心去看了。   与亲人们通过两次信之后,就快到除夕了。   在外度过年节,对于虞绍衡来说是早已习惯之事。对于叶昔昭来说,却是生平第一次。   也就是在这时候,岛上的仆人送来了她要的字画屏风和一些书籍,还有太夫人特地请人给他们带来的几件新衣。   叶昔昭想,最难过的人,其实是太夫人。她只有一双儿女,今年却是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千里之外,不能在合家团聚时陪伴在她身边。   同样的,她的双亲也是一样,儿女各有去处,都不能在膝下尽孝。   养育儿女,原来也有这般凄凉的一面。   虞绍衡自然也与她想的一样,只是他从来理智,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只好暂且放在一边,将精力投注在别的事情上。   腊月二十六,萧旬又带着几个人到了岛上,同样的,这一次,乔安也与他一同过来了。   离开这儿多久,乔安就有多久没见到萧旬了。到了岛上,一起走向住所时,她觉得这次相见,他比上次更瘦了,于是她问道:“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怎么说?”   “越来越瘦了,是得不治之症的苗头之一。”   萧旬搓了搓脸,笑道:“我如果真快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闹着与我和离了?”   乔安冷眼相对,“谁跟你闹着和离了?我要的是你把我休掉即可,和离可比被休还麻烦。”   萧旬看着愈发容光焕发的她,心里是真发愁——这眼看着,她就快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失落之下,他低声道:“我是得了病,相思病。”   “哦?”乔安看了看他,“原来这阵子是忙着结识新人去了?怎么,很棘手?告诉我,我帮你撮合。”   萧旬很认真很愁苦地看着她,“你装什么糊涂?我整日里忙得都快忘掉自己姓什么了,哪有闲心去找新人?有一点时间也都忙着想自己以前的过错了。”   乔安垂了垂眸,抿出讽刺的笑,“你哪里有过什么过错,全是我的错。”之后很快岔开话题,“听说你上次登门,我爹娘客客气气地请你离开了?倒是没想到,我原来还想着看你血溅当场呢。”   萧旬哪里是被轻易转移心绪的人,看住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我真知道自己做了太多混账事,你再等一段时间。”   “等一段时间,等你对我温情款款,与我花前月下?”乔安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萧旬,何必呢?说到底,你对我有一丝情意么?若是觉得对我亏欠太多,休掉我之后,多给我些傍身的银两就是了。”   “往后看吧,如今说这些也没用,纸上谈兵而已。”萧旬只着重回答她最后一句话,“你放心,不论日后怎样,我手中一切都是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见到我就让我写休书。”   乔安不再提休书的事了,甚至于,不再跟他说话了。   换在以前,萧旬早被她气得暴躁不已了,而如今,也只有默默地接受。   他没精打采地进到院落,虞绍衡与叶昔昭却不在,也不知去何处了。他就让手下把东西安放起来,出门坐在台阶上,摸出银壶喝酒。看向站在院中的乔安的眼神,总是透着一份殇痛。   乔安终于肯理他了,恼火地瞪着他,“我又不是快死了?这么看我做什么?”   萧旬只好站起身来,不再惹她心烦,转去寻找虞绍衡。   没找到虞绍衡,却遇到了叶昔昭。   叶昔昭看到他,第一句就问:“看到侯爷没有?”   “我刚到,没见到。”   “又不知去了哪里练剑,也不回来吃饭。”叶昔昭嘀咕一句,这才笑着问他乔安跟来没有。   萧旬点一点头,“自然跟来找你说话了。她看着我烦,我就躲出来了。”   叶昔昭原本想着快些回去见乔安,见他显得比上次更憔悴消瘦,便改了主意,与他缓步往回走。思量多时,还是把乔安告诉过自己的那些事,复述给他。末了,叶昔昭问他:“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萧旬沉默良久才道:“的确是不知道。看到那些水晶珠的时候,才记起了她救我的事情。我这一辈子,除了绍衡,就只有她救过我。但是无从看清她容貌,但是一直记得这件事。我从来没想过,她就是那个人。后来娶了她……就别提了,一直委屈她。”之后,他带着茫然、困惑,看向叶昔昭,“依你看,我对她,是全心全力的弥补为好,还是遂了她心愿还她自由身更好?我其实是真拿捏不定,对于她哪条路才是最好。我有自知之明,有些错,不是谁都能原谅的。”   第83章   萧旬这问题,还真把叶昔昭难住了。沉吟片刻,她低声道,“说心里话,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些前尘事是乔安一度想让你知晓的事,她与我说起,自然无意借我的口告知于你,可我还是想讲给你听——既然错过,就该坦然面对到底做错过什么,错得有多深。”   萧旬自然明白,这与以前他告诉她前尘事是一个道理,出于好意,他语声变得很是温和,“我明白。”   “你虽无意,却终究是负了乔安。乔安不是放不下什么,她只是太心寒,太失望。”叶昔昭看着以往暴躁狠戾的大男人,在这一刻可怜兮兮的,又忍不住宽慰他几句,“不论日后是何结果,你眼下尽心尽力就是,如此,日后你们回想起来才心安。”   “那是自然。就算她日后真与我一拍两散,我这一辈子也会尽力护她安稳。”   叶昔昭觉得这话很是悦耳。看得出,萧旬到此时,很理智,有担当,没有虞绍衡的霸道决绝,没有钟离炏、唐鸿笑的不择手段,他更尊重乔安的意愿,这一点其实很难得。   由此,到此时,叶昔昭也是自心底觉得这个人矛盾之处太多了,绝非凭他日常所作所为就能看透、了解。她目光透着探究,看住萧旬,“于你而言,娶妻成家到底算是怎么样一档子事?”   萧旬先是一愣,没想到她忽然话锋一转,继而才敛目沉思。因着虞绍衡的缘故,他与她越来越熟稔,如今这境地也不需顾及那些小节,也便实言相告:   “初衷只是找个人,帮我持家,给三个弟弟娶妻。那些花前月下之事,我从没想过。甚至于,觉得我与发妻形同陌路也非坏事——你该清楚,我不论明里暗里,朋友只有绍衡一个,仇家却是无数,心里装着的关乎别人生死的秘事太多,想要我的命堵住我的嘴的人不知有多少。于我而言,从十来岁开始,最重要的是活着,别的都是虚的。”   说到这里,萧旬笑容有些遗憾,“也是因此,我很早就开始酗酒,要用酒来缓解时时面对生或死的疲惫。成婚后离京公干的日子少了,也算是坐稳了统领的位子,几年搏命之后养成的恶习、劣性也已成了型,离我越近的人,越被我伤得厉害。我三个弟弟如此,乔安也一样。甚至于,我娶乔安,只是用来与钟离炏为敌,先前又见过乔宸,便猜着乔安与她一样温顺,没多加了解,就应下了婚事。”   一番话,细细品味,句句非虚。萧旬与别的官员不一样,他在暗卫尚未成气候的时候,挂着个统领的头衔,诸事也少不得亲力亲为,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风光无限时,又不时与靖王府明里暗里生出争端——如今看来,是皇上自那时起就有意让他与靖王府为敌,将矛盾逐步加深。   他也的确是不易,或者也可以说,之于娶妻成家,他的态度与很多男子相似,成婚有目的性,并不奢望婚后可以情投意合。   思及此,叶昔昭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动摇了,不由腹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简直就是个墙头草。对着乔安,因为友情,会为乔安委屈不甘;对着萧旬,因为他对虞绍衡可谓肝胆相照,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便又会去体谅他。   算了,心里明白自己是墙头草就好了,对着他们夫妻二人,还是保持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就好,因而笑一笑,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乔宸的?”   “请她为手下诊治过伤势。因为那时请她出门费了些周折,便记住了。”萧旬想到一些事,有些怅然,“自从她夫君病逝后,她就一门心思研制治病良方,一次试药时出了差错,便不能再言语了。若是她没出这差错,到府中恐怕早已对我说明乔安这些事了。”   这是困扰叶昔昭已久却总顾不上细问的一个疑惑,没想到在今日得到了答案,不由唏嘘,“当真是可惜了。”   说着话,到了院门外,萧旬停下脚步,“你进去和她说话,我在岛上走走。”   “也好。”叶昔昭进到院里,见到乔安,歉然一笑,“方才出去唤侯爷回来用饭,却没找到人。”   乔安则是笑道:“他忘记了用饭这回事,我却是饿了,不如便宜了我。”   “好啊,你去里面等着。”叶昔昭去了厨房,将在灶上热着的早饭端到房里去,动作麻利地摆放到桌上。   乔安接过碗筷,就着酱桃仁喝了一口糯米莲子粥,露出满足的笑容,“真好吃。”之后看了看叶昔昭一双素手,手上肌肤依旧白皙如玉,十指纤纤,探手握了握,摸到了手心里的薄茧,不由叹息,“便是用心保养着,也还是不同于往日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已经习惯了,没事。”叶昔昭不以为意地笑着,“快吃饭吧。”   乔安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打量着叶昔昭。玉白色绣梅花的小袄,大红色综裙,身段儿亭亭玉立。漆黑的头发绾了个坠马髻,肤色胜雪,明眸皓齿,目光清澈平和。她也就真的放下心来。的确是,即便是锦衣玉食,未见得就比得了叶昔昭如今的平静淡泊。   饭后,叶昔昭收拾了碗筷,又沏了一壶热茶,与乔安相对喝茶时,虞绍衡才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本书籍。   乔安起身与他相见。   虞绍衡转去洗漱,叶昔昭跟乔安说声失陪,跟了过去,问道:“去做什么了?”   “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东西。”虞绍衡瞥一瞥丢在一旁的书,“细看了看,就忘了时辰。”   叶昔昭剜了他一眼,随即摸了摸他背部衣服,一如往日,已被舞剑时的汗水浸透,此时已是冷冰冰的,便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眉心,“总这么没心没肺的,萧旬、乔安过来你没发现么?”随即取来衣物递给他。   “昨日就知道他们要过来,忘了跟你说。”   叶昔昭愈发无奈,转去知会乔安一声,去给他与萧旬又做了早饭。   乔安等虞绍衡更衣出来之后,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我爹给你的回信。”   两人分宾主落座之后,虞绍衡当即拆开信来,敛目将信件看完,神色稍有缓和。   “侯爷,”乔安轻声问道,“你日后是不是要重返沙场,率兵平定这番祸乱?”怕他想到别处去,便又问了一句,“昔昭知道么?”   虞绍衡沉默片刻,“她心里有数,这话不需说。”随即看向乔安,“怎么不问问萧旬如今、日后会是什么情形?”   男子那样直接锋利的眼神,似是直直看到了她心里。乔安索性敛目避开他视线,“与我无关,为何要问?”   虞绍衡想想萧旬现今的状态,凝神思忖之下,缓声道:“你的事,我这段日子命人大略查了查。当初对萧旬一往情深的女子,从官宦之家到江湖民间,不在少数,你只是其中之一,且未见得就是用情最深之人。只是,嫁与他的只有你,也就只有你会觉得被他辜负、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但是他事先并不知情,他就是那个活法,如今有心挽回,你又何必寸步不让?”   “……”乔安不搭话。   “说到底,你婚事是强求来的,与我相同。而他们却不知情,又怎能责怪被冷眼相对。”看在虞绍衡眼里,这件事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付得起情意,就该受得起个中磨折。半途而废,耽误的、伤的是两个人。只是这些话他不宜对乔安明说罢了。   乔安抬眼对上他视线,似笑非笑,之后起身,“我去看看昔昭。”   虞绍衡微一颔首。他能规劝的话毕竟有限,况且也就是如今这情形,换在以往,他是根本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这一日,萧旬与乔安停留了整日,两个男人去了外面详谈诸事,乔安与叶昔昭留在室内喝茶闲聊。   由此,叶昔昭了解到了不少外面的事情:   朝堂之中,靖王愈发嚣张了,只是关乎各地武官、将领的调换、贬职却是无从介入——只要是这种事情发生,除了少数攀附他权势的,其余在朝在京的武官、将领皆是齐心反对,大有你若坚持己见我们便与你誓死一拼的架势。至于别的事,皇上太后从不发表意见,一众武官也不理会。   靖王如今,怕是恨死了虞绍衡——人在千里之外,可是凭借以往任职期间的筹谋,使得天下军政依然固若金汤,不是谁能够打破格局的。   而承远王那边,在与乔宇年较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放弃了试图来到薄暮岛突袭虞绍衡的打算,如今海域一片安稳,所有眼线都已撤回承远王封地。   乔安从父亲那里得知,承远王最近肝火旺盛,焦躁至极,原因是从京城方面得到了皇后被囚禁的消息。需要他做定夺的时候到了,是臣服于皇权最终被诛灭,还是不顾皇后生死继续与靖王联手,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这样的情形下,承远王已开始秘密练兵,乔宇年亦如此。   听到这些事,叶昔昭沉思后道:“令堂手下兵力与承远王相差悬殊……日后是不是有别处将士前来汇合?”   乔安微一点头,“这是自然。”   虞绍衡被发落至此地,是太后的主意,也就是皇上的决定。   他每日兵书、地形图不离手,今日更是经常自己与自己对弈,把一番心中部署化成了棋局,反复思量有无纰漏。   乔宇年也是沙场上的名将,但是最擅长的是防守而非进攻。   如此一来……   虞绍衡前来这里,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接过乔宇年手中兵权,在前来汇合的兵马到来之后,率兵讨伐承远王。   其余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若是与承远王、靖王齐心造反,他届时兴许就要率兵离开漠北,征战四方,或者是率兵杀回京城,捍卫皇权。   叶昔昭愈发确定这件事了。怨不得他初时不赞同她前来,是因为知道,她必然要经历一段漫长岁月的等待,薄暮岛上的光阴,不过是个开端。   可是意义不同。她很快就释然。   乔安见叶昔昭目光变幻几次,知道她是看清日后局势了,心中说不清是悲是喜,刻意岔开了话题:“再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你细说。”   “你只管说。”   乔安有些啼笑皆非地道:“说起来,这么久了,只有一件事情是皇上做主而靖王又同意的——修书。皇上本意是让令堂着手此事,可是靖王却说唐鸿笑是令堂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将此事交由唐鸿笑了。”   “是么?”叶昔昭笑起来,“修书之事,可大可小。”   “靖王没有将此事当成小事,阵仗弄得很大,给唐鸿笑拨出的人手、财力都令人咋舌。”   “……”被这般重用——叶昔昭愈发担心唐鸿笑会就此全心攀附靖王,最终的下场怕是更凄惨,最终还是会成为父亲一块心病、一件生平憾事。   乔安以为叶昔昭因为这话想到了叶舒玄,便又道:“令堂一直称病在家,门第算是一时没落,没几个人上门,可也就此没了危险,你不必担心。”   叶昔昭点一点头。   **   萧旬与乔安离开之后,叶昔昭看着他们送来的很多年货,除了过年时的食材,全部放在一旁不予理会。   她与虞绍衡一样,刻意忽略了年节之事。这里等同于世外,实在没必要遵循尘世中那些俗例。   除夕夜,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做了水饺,多加了两道菜,陪着虞绍衡喝了一小杯酒。   进了正月,阳光一日日变得和煦温暖起来。   叶昔昭的日子变得轻松起来,天气暖和了,衣物床单换了轻薄的,洗洗涮涮的时候就会省去许多力气,不再需要虞绍衡帮忙拧水、搭上晒条。   虞绍衡的日子则是真正悠闲起来,所有以往忙碌的事情都丢到了一旁,清晨、午后、黄昏常携了叶昔昭的手,游走在岛上,看着草木一日日复苏,鲜花一日日绽放,岛上变得落英缤纷、迤逦无边。   叶昔昭很喜欢一条彩石小路,小路两旁开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落在她眼中,实在是比侯府相府后花园里的姹紫嫣红更赏心悦目。彩石路走到尽头,是一条溪流向下蜿蜒而去,水在温和的阳光映照下清澈见底。   像这种引人流连之地,随着她涉足之地渐远,发现得越来越多。偶尔便会要虞绍衡搬着桌案到她心仪之处,将眼前美景细细描绘下来。虞绍衡自然是双手赞成,由着她一动笔就是整个午后不肯罢休。   叶昔昭沉浸于作画乐趣的时日里,虞绍衡的乐趣是垂钓——岛上有一条河,水质干净,水里面偶尔可见几尾鱼结伴游过,住宅里又本就有鱼竿,他自然乐得以此作为消遣。由此,每日晚间,餐桌上总会多出一道变着花样做的鱼。   叶昔昭画得画越来越多,却是一副都没留下,或是随信件送回了侯府、娘家,或是被乔安前来时带走。   春季将尽时,她因着岛上越来越热,这才将画笔丢下,不时陪在虞绍衡身边垂钓。   钓鱼这回事,亲力亲为才可享受其中乐趣,旁观可就很是无聊了。叶昔昭第二日开始,就带着书籍、毯子跟他去凑趣。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河面等鱼儿上钩,她就将毯子铺在他身侧的芳草地上,坐在毯子上看书,时间久了,乏了,索性就枕着他的腿小憩。   到了夏日,叶昔昭就不再顶着日头陪他了,又自己去找乐子。   漠北的冬日天寒地冻,夏日较之京城却凉爽许多。而在岛上,因着海风习习吹送,只要留在荫凉下,就特别惬意。   在叶昔昭提议下,虞绍衡帮她在一处小树林外围绑了个秋千。后来,他又见她喜欢坐在院中大树下纳凉看书,便动手给她在那里搭了个比罗汉床要宽敞些的软榻,找来长木条架在四周,悬上纱帐,阻挡蚊虫惹得她心烦。   叶昔昭对此高兴不已,将这一方小天地当成了自己的安乐窝。   这晚,在室内歇下之后,叶昔昭觉得热,干脆丢下他,说去纳凉过会儿就回来。   虞绍衡在灯下看了好一会儿来自各地借萧旬之手送来的书信,神色由愉悦很快转为沉凝。   他走到院中,到了叶昔昭近前。   叶昔昭正侧目凝望漫天星光。   海上的夜,一颗颗星斗宛若嵌在湛蓝色天幕上晶莹璀璨的泪珠。   被他遮挡了视线,叶昔昭喃喃叹息:“这样的夜,美得让人伤感。”   虞绍衡分开纱帐,躺到软榻上面的凉席上,将纱帐恢复原样,随即转身环住了她,“一整日除了上午,你都耗在这里了。”   叶昔昭却是笑道:“谁让你给我布置得这么舒适?”   虞绍衡躺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很是凉爽舒适。   叶昔昭枕着他手臂,手指勾画着他唇形,“又半年过去了,你是不是快要离开这里了?”   她说的是你,而非我们。   虞绍衡早就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加上自到了岛上就不时看看他手边的兵书,再有乔安每次前来都会告知她外面的局势,早已料到了这一日。   他没有含糊其辞,只是问道:“真到我离开这里,你怎么打算的?”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轻轻一握,“回京,在家等你。”随即凑过去,吻了吻他,“离开这儿之前,你要多陪陪我。”   她平时很多时候会为一些琐事犯难很久,例如一餐饭要吃什么,例如一套衣衫要搭配什么首饰。可是凡是重要的事情,她应对起来反倒再简单不过,三言两语而已,之后再不会提。   他心底生出浓浓的愧意,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阻止。   她加深了那个吻,舌尖调皮而又温柔地 着他,小手挠着他掌心,又 他衣襟,掠过他脊背,寸寸游移。   身形便这样无言地纠缠在一起。   这种时刻是最美好的。   她的迷离,他的迷恋;她的无声给予,他的予取予求——在之前多少良宵、在今夜纵情燃放。   此刻她一臂虚虚地环着他,眼睑微阖, 与他嬉戏,身形在他臂弯中战栗着,由着意识逐步陷入混沌。   他自从到了岛上之后,在这时刻对她总是甚是温柔,是刻意地克制,总是担心她的身体。   她的性子,有些时候与他相同,心底最介意的事,会将之深埋在心底,不动声色地承受。   她长途跋涉至此地,又已为了打理衣食起居辛劳许久,他虽已尽力帮衬,可她终究是自幼锦衣玉食,那份辛劳怕是早已使得身子愈发虚弱。换做哪个女子,也早已少不得病一场。可她一直没有,原因呢,不外乎是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就如他之前多少年一样,越是艰辛的环境下,越会告诫自己没有生病的资格。而等到闯过难关之后,所有积攒下的心火、身体的隐忧,会借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席卷而至,泛滥成灾。   他担心她也会这样。偏偏乔宸到家没多久就去了别处行医,想请别的郎中给她调理,却又不能放心。直到这两日乔宸回来,他才请乔安从中传话,让她过些日子来岛上一趟。   总是会被这样的思绪困扰,总会在这种时候,生出入骨的伤感。   **   过了几日,一早,叶昔昭困得睁不开眼睛,起身时乏力至极,下地时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在地上。   虞绍衡心弦一紧,忙出手扶着她坐回床上,“怎么了?”问话的同时,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叶昔昭无力地倒□形,语声中尽是歉意:“我……我好像是生病了,起不得身。你快去传信给萧旬,让他好歹送两个人过来,服侍你的衣食起居。”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险些让虞绍衡这个大男人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一直被碎碎念着,于是现在各种纠结,是生病了呢,还是有喜了呢?   这周工作比较忙,尽力保持二更,但是第二更会比较晚,码完通常都要十二点了,菇凉们睡得早的就第二天再看哦~   么么哒!   第84章   叶昔昭却是自心底的抱歉,“我还是要给你添乱了。”   “说什么傻话呢,”虞绍衡语声低哑,且说得很是吃力,“先歇歇,安心等着。”   “嗯,我好好儿躺着,你去吧。”   虞绍衡步出室内后,叶昔昭抬手捂住眼睛,缓了一会儿睁开来,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没了,却还是觉得乏力。这段日子都是如此,做什么其实都是勉强为之。   算了,别撑了,迟早也是撑不下去。   她特别沮丧地叹息一声。虽是这么想,还是坐起身来,将室内略略收拾了一番。这功夫,便又觉得好了许多,便想去梳洗。   虞绍衡返回来的时候,一把就抄起了她,“你这个小骗子!谁准你又下地的?给我好生歇着!”强硬的言语未说完,已将她安置回了床上。   叶昔昭底气不足地解释:“我是又觉得没事了。”   “那也不准动。等一等。”   “好。”叶昔昭拉着他手臂让他坐下,又枕着他的腿,望着他担忧的面容,安抚地笑,“大抵因为是夏日,我有些不习惯,你别担心。”   虞绍衡见她脸色缓和许多,心绪稍有缓和,柔声问道:“想吃什么?”   叶昔昭讶然,“难不成你还要下厨么?”   虞绍衡 着她的脸颊,“有何不可?看你做了多少次,不会也已会了。”   “不用,没胃口。”叶昔昭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握住他的手,“你陪我一会儿,让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好。”   叶昔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双手握着他的左手,因着身体里的困倦,过了些时候,竟真的睡着了。   虞绍衡空闲的手拿过扇子,给她扇风,被她握着的手被放开之后,轻柔地抚过她容颜。   叶昔昭听到乔安与萧旬在院中拌嘴的声音,醒了过来。   虞绍衡这才将她安置到枕上,柔声道:“我出去看看。”   “嗯。”   乔安最先走进门来,坐到床畔,先是神色紧张地询问:“怎么不妥当了?”   “总是乏力困倦,今日有些头晕。”叶昔昭尽量轻描淡写,“应该没什么事。”   乔安这才神色一缓,“也是赶得巧了,萧旬今日本就要带我姐姐过来,在路上的时候就接到了消息。”继而又是一笑,“有件事一直也没跟你说呢——我姐姐能说话了。”   “真的?”叶昔昭惊喜不已,“是她自己治好了这病?”   “不是。”乔安笑道,“原本她给自己研制了不少方子,都没什么效用。可是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京城寺里的事?是从那时,我姐姐就能说话了。”   叶昔昭细细回忆,想起了与萧旬语声同时响起的那道语声。那时她只顾着乔安,便没追究来处。此刻,不由笑着点一点头,“这可是一桩喜事。”   “可不就是么?”乔安有些无奈地笑,“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情的,我姐姐担心只是意外,怕亲人跟着空欢喜一场,直到确定已无碍,这才写信告诉了我。”随即起身,“你等着,我去唤她进来。”   叶昔昭笑着点头。   乔宸进门之后,笑盈盈到了床前,先是道:“想来乔安也与你说了吧?”   这指的当然是她如今能说话的事。叶昔昭由衷道:“恭喜你。”   “乔安的祸事,却给我带来了一份福气。”乔宸笑容恬静,随即坐在床畔,给叶昔昭把脉。   叶昔昭一直留意着乔宸的神色,看到她漾出笑意时,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乔宸这反应,意味着的分明只是虚惊一场,如此一来,就不会成为虞绍衡的负担了。这是最重要的。她怎么也没料到,乔宸把脉之后,满眼喜色地告诉她:   “恭喜,夫人有喜了。”   叶昔昭一时愣怔,茫然地望着乔宸。   乔宸笑意渐浓,“已将近两个月了,夫人之前竟没想到过?”   “真的?”叶昔昭不由坐起身来,手落在了腹部。她从到了岛上之后,小日子总是没个准,有时提前,有时则是延后多日。她也曾在日子延后的时段内猜测过,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有了这种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再胡思乱想。   片刻后,她由衷地笑起来,长透了一口气。如此,即便是虞绍衡明日就要出征,她也不会觉得孤单,不会一心记挂他,她日后,有他们的孩子陪着。   随即,她就冷静下来,笑问:“可有什么隐忧?”   乔宸据实相告:“夫人身子有些虚弱,日后不可再耗神多思多虑,更不可再日日辛劳。”   叶昔昭点头应下。乔安之前提过几次,要送几个仆人过来。虽然虞绍衡也觉得可行,她还是没接受这好意,是不想让乔安为自己张罗这么多事担上风险,再者,也是自心底觉得,岛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就很好。   随即,乔宸道:“这件事,还是夫人亲自告诉侯爷吧,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多谢。”叶昔昭由衷地道。她太了解虞绍衡,若是当着外人,他一定是什么情绪都不会流露。旁的事就算了,这件事却是不行,她一定要看到虞绍衡最真实的情绪。   虽然,早已料到。   虞绍衡进到室内,叶昔昭先是让他落座,继而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将手置于腹部,柔声道:“我并非生病,而是有喜了。”说完这句话,一瞬不瞬地看住他。   虞绍衡初时讶然,之后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喜悦,末了却是目光一黯,情绪分外复杂。   他分外迅速地调整着情绪。   叶昔昭却无意让他为难,展臂抱住他,依偎到他怀里,“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与我强颜欢笑。”她知道,有喜一事,等同于她来到此地时他的心境。   虞绍衡也就没有隐瞒心绪,“若是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谁要你陪伴?”叶昔昭下巴抵着他肩头,轻声道,“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日后孩子会替你陪伴我。”   虞绍衡抱紧了怀里的人,顷刻之后便意识到她现状,忙放松了力道,“再没有比如今更坏的局面了……”   叶昔昭再次打断他的话:“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局面了。你不论何时离开我,我还有力气支撑下去。绍衡,我为了孩子,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为了孩子,无恙地回到我身边。”她和他拉开距离,明眸定定地凝视着他,“答应我。”   “答应你。”虞绍衡万般小心地将她安置在怀里,“为了你,我也会尽早平定这一番动荡。”   “嗯,我信你。”   虞绍衡还想说些什么,转念就放弃。说什么都无用,她什么都想到了。   她远比他想象中更坚强更具韧性。   千言万语,不如此时给她一个安静的一如往昔的怀抱,供她依靠。   **   乔安与萧旬在院外,正在商议着一件事。   乔安道:“将我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送到岛上吧?”   萧旬却是摇头,“我已寻了一些可靠的奴仆。嫂夫人以前的大丫鬟,我也设法命人将其中两个送过来,此时她们已在路上——这本是为着绍衡不定何时就要离开这里,我才及早安排的。你的人还是自己留着用,将自己照顾好,再顾及别人也不迟。”   乔安思忖片刻,不得不认同他的安排。她身边的人便是再尽心,终究是陌生人。没有主仆情分,叶昔昭也总会碍于她的情面不好随心支使,反倒会有诸多不便。由此点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尽快才是。”之后又问,“昔昭要孤身在岛上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萧旬很认真地告诉乔安,“何时离开、何时结束战乱,甚至于每个人的生死,都是我无从判断的。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与皇上同时觉得是最好的时机,才能下手。”   “下手?”乔安在意的是这个字眼,“侯爷要率兵,你呢?”   “管这些做什么?”萧旬反问一句,之后还是将话题扯回原点,又吩咐她,“你也不是不下厨的人,今日的饭菜就指望你了。”   乔安为着叶昔昭,也不跟他计较,与乔宸一道做了饭菜。   晚间,萧旬早已找好的一干下人送到了岛上。   虞绍衡与叶昔昭俱是安心不少。之于他,不需再看她日日辛劳;之于她,能够安心养胎,不会再让他忧心。   十日后,新竹、芷兰也到了岛上。   主仆久别再聚,自然是好一番欢喜。私底下,叶昔昭问起侯府的事:“太夫人还好么?家中如今是何情形?”   两个丫鬟沉默片刻,芷兰先一步道:“太夫人近日精神不济,无心打理内宅诸事,一心向佛,便将诸事交到了三夫人手里。”   “哦?”叶昔昭才不会相信这说法。太夫人只要身子无虞,不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不会放手让别人插手府中事宜。   新竹与芷兰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垂下头去,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第85章   叶昔昭吩咐道,“你们有话只管与我直说。我又怎么会猜不出,太夫人、二夫人的来信只是报喜不报忧。”   芷兰踌躇片刻,低声道,“太夫人从去年腊月开始,身子就大不如前,想来一是挂念着侯爷、夫人,二是担心丽妃娘娘在宫中处境堪忧。二夫人有身孕,太夫人只好让三夫人代为主持中馈。三夫人……”   叶昔昭呼出一口气,语声苦涩,“早就担心太夫人……”之后觉出芷兰说话的重点是三夫人,“继续说。”   “礼部侍郎在官场很有些手段,便是在如今这情形下,也没被殃及,而且还一再帮衬三爷,三爷如今已是太常寺少卿,品级与二爷一样了。二爷如今处境却很艰难,不断被打压……三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都说,日后侯府顶门立户的,是三爷与三夫人。”芷兰说到这里,又是不忿又是委屈。   叶昔昭却只是一笑,“一时得失,一时起落,便会引得一些人一时得意,别计较这些。三爷不是那种人。”之于大局来说,这总归是好事。三兄弟有一个过得越来越好,总比一起落入困境更好。   芷兰勉强点点头,“奴婢们只是有些气三夫人,怎么能纵容房里的人说出这种话?再者,三夫人主持中馈之后,慢慢将管事换了好几个,对正房的人也是越来越苛刻。”   叶昔昭笑容更浓。三夫人这是料定她与虞绍衡回不去了么?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新竹见叶昔昭在不该笑的时候反而笑了,很是担心,慌忙扯了扯芷兰的衣袖,“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如今府中进项大不如前了,夏荷姐姐也听太夫人说过多次了。”   叶昔昭摆了摆手,“这些事还是等回去之后再说,倒是太夫人的身子——”   新竹忙道:“奴婢们启程之前,听夏荷姐姐说,萧大人已请了名医给太夫人看过了。太夫人的病在心里,等到侯爷、夫人离开这里就好了。”   叶昔昭只希望,太夫人能尽快收到自己的喜讯,如此一来,老人家总能稍稍心宽一些。   芷兰转而说起夏荷:“夫人也不必担心夏荷姐姐,夏荷姐姐是主动留在府中照看正房的,另外她说太夫人病着,她得空就去太夫人房里服侍片刻。外人看着太夫人的情面,总不会难为她的。”   叶昔昭漾出知足的笑,“她与你们两个一样,是重情的人。”无疑,夏荷在她离府之际,给她的感触是最深的。夏荷也许甚是理智聪慧,可她执意留在正房,即便是为着与她生出的主仆情分,赌上的也是关乎一生的前程。只单看这一点,就明白太夫人当初为何会那么看重夏荷。   说了会儿话,叶昔昭乏了,转去寝室歇下,新竹、芷兰服侍在床侧打着扇子。   叶昔昭醒来时,侧目对上虞绍衡的容颜。   他眼中尽是温柔,手里的扇子轻轻摇着。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来总是这么贪睡。”   “夏日本就易乏,你又不同往日。”虞绍衡的手落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语声分外柔和。   叶昔昭坐起身来,看着已近黄昏,“与我去海边走走?”   “好。”虞绍衡唤人进来服侍她更衣。   叶昔昭换了淡粉素纱缎上衫,莹白纱缎绣荷花曳地百褶裙,手上一串珍珠手串。依然素面朝天,一头长发绾了个圆髻,斜插一根银簪。   出门时,两个人同时对丫鬟婆子摆手,没让她们随行。这段时日,早已习惯了只有彼此相伴在身侧,不喜有人打扰那份平宁。   一面走,叶昔昭一面思忖着一件事:前世她与虞绍衡走过五年光阴,事态才发展到了相府被弹劾的地步,也就是此生唐鸿笑初次落难的地步。今生却是不同,局面大起大落,极速发展到了这地步——原因呢?   认真分析半晌才有了答案:这局面的造成,是虞绍衡与相府日渐走动得频繁之下,翁婿两个同心协力辅佐皇上,决心铲除靖王这个历经两朝的隐患。此生不同于前世,前世的相府自身难保,皇上便是有心重用,却架不住一再地失望直到起了疑心,从而只能放弃利用相府,将所有赌注压在虞绍衡与萧旬身上,需要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加长久。   “想什么呢?”虞绍衡带了她一把,让她避过脚下一块石头。   “没什么。”叶昔昭随意抓了个话题,“在想萧旬与乔安的事。”   虞绍衡随之想到了那对夫妻一如以往的状态,无奈一笑,“那两个人,谁也没法子。”   叶昔昭并不知道他曾规劝过乔安,道:“你就不能替萧旬在乔安面前说几句好话么?——我是说不得什么话,觉得他们各有各的难处,可你总该是站在萧旬那一边的。”   “我能替萧旬说什么好话,”虞绍衡对于这种事,是有自知之明的,“也不过与乔安说说自己的看法。”   “那你是什么看法?你都没与我说过。”   “我真正的看法是,所谓情意,若是三两年的苦都受不起,未免可笑——只是,不便说出。”   “……”叶昔昭看住他。这话他有资格说,因为他做到了,可是,“乔安不是你。”   “所以我才说没法子。”虞绍衡眉峰轻蹙,“这是一笔无头帐,还是让他们顺其自然。”   “也只有如此。”   虞绍衡松松环住她身形,侧目凝视,“两个丫鬟过来之后,与你说了些家事吧?”   “嗯。”叶昔昭先是点头承认,随即意识到,原来侯府中事他早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在瞒着她。母亲生病,他不能在床前侍疾,他在千里之外,是个什么滋味?   虞绍衡只是叮嘱她:“眼下你只当不知道,如常与娘通信。再有,你不宜长途奔波,回京怕是要等到……”   叶昔昭没有异议,打断了他不忍说出口的话:“我知道。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做打算。这里不也很好么?”   很好么?当然不好。她到时候要独自承受的太多。在异乡生产,身边没有亲人陪伴,甚至于,他不确定能在那时候赶回到她身边,不能陪她跨过一生中最艰难的一道关口。   此时趋近海边,叶昔昭放下了这话题,微眯了眸子,望向海面,摇了摇他的手,“快看。”   虞绍衡也就循着她视线望过去。   此时正值彩霞满天,傍晚的天空透着似被水冲洗过的澄净晴朗,海鸟成群结队地在空中飞过,退潮的波涛汹涌,翻出一层层雪白浪花。   充斥着天地豪迈的瑰丽景致,使得叶昔昭视线游转,唇边逸出孩子般纯真无辜的笑,一双明眸似是落入了霞光,焕发着璀璨的光芒。   她眼中只有此时风景。   他眼中却只有此时的她。   他敛目看着她素雅的衣袂随着晚风飘然飞舞,飘然欲仙地站在他身侧,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虞绍衡俯首吻了吻她额角。   叶昔昭这才看向他,嫣然一笑。   直到夜色降临,两个人才踏着月色返回住处。   接下来的日子,叶昔昭每日定时服用安胎药,嗜睡的症状慢慢得到缓解。   虞绍衡仍旧清闲,每日除了与她对弈,聆听她抚琴,陪她作画。念及家中事,又将生平所学到的打理诸事的技巧毫不保留地教给她。   叶昔昭对此分外欣喜,自是不会大意,将他所教给自己的关乎方方面面的事一一记在心头。   他最善用人、用兵、权谋之道,先前打理外院的事其实都与这两点息息相关。唯有拥有驾驭人才、属下的本领,事情才能事半功倍。打理外院产业的事,又是林林总总,较之内宅之事,太过繁杂,却能使得叶昔昭的认知、眼光、眼界都上升了一个台阶,唯有益处。   而至于面对诸多人、事的态度、手段、决断,虞绍衡只是讲给叶昔昭听,是自知并不适合她全部效法,让叶昔昭取其精华而用。   叶昔昭对于他的强硬手段、态度再了解不过,对于他这态度当然是再高兴不过。   总而言之,这又是一件让叶昔昭觉得不虚此行的好事。   这个男人,朝朝暮暮与他相对,也不会觉得无趣。   他对着疆域图、地形图、将领花名册运筹帷幄时,目光悠远,神色笃定自信,一场天下大乱,在他手下,最终不过是一场棋局。   他携着她的手游走于岛上、悠然垂钓时,目光温柔平静,神色淡泊宁静,似是他前生就在这里,唯有安然惬意。   他对着如今的朝堂文官花名册的时候,透着深沉,有时候会现出孩童般戏谑顽劣的笑,有时候则像个历尽沧桑的老者一般的睿智,所思所想,不外乎是日后很多人的前程、下场。   他教导她诸事的时候,目光中则总是透着期许、赞赏、欣赏,无时无刻都在给予她无声的鼓励、认同。   他体贴呵护着如今需要安胎的她的时候,细致入微,尊重她的意愿,照顾她的情绪。   每一个夜,他总是松松地将她环在怀里,陪着她闲话家常,摇着折扇送爽,直到她沉沉入睡。   种种相加,都让叶昔昭庆幸他在这般复杂深沉的 之下,对她唯有迁就、呵护——若是他也如同皇上一般将女子作为可利用的工具,若是他也如同以前的萧旬一般从不奢望与女子情投意合,那么,她……恐怕是会落入他的掌控、一生都无从逃离他的算计。   他曾有过的计较、怨怼,都是因为情意而生。若是带着分毫功利,那么,他对她,会付诸无穷尽的耐心,知道将她骗得心甘情愿地对他死心塌地——这对他是多轻易的事。可他不屑如此,不肯在一段时日后再降低身姿取悦,所以才有了那么久的相敬如冰却依然得到他的照拂。   是因为这些认知,在新竹、芷兰偶尔担心她的前景时,她总是从容一笑,偶尔会说一句:“我便是落得什么境地都值得,应当的。”   **   秋日来临时,漠北的夜间已有寒意。   对于乔安来说,每夜盖着厚厚的锦被安然入梦,一早又赖床睡到日上三竿,是最惬意的事。   这一晚,她在睡梦中忽然醒来。   隔着尚未换掉的薄纱帐,她看到男子带着外面清寒的秋夜气息入室。   是萧旬。   萧旬手中拎着一尺宽高、三尺来长的箱子。他将箱子无声地放到妆台上,转身到了她床前。   他隔着纱帐,良久地看着隐约可见地里面的情形,似在观望她到底睡了没有。   乔安看不清楚他的容颜,更无从看清他的神色、他的目光。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他的落寞、悲伤。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么?   乔安坐起身来。   萧旬见状, 纱帐,步 榻,又在她身侧落座。   他抬手抚过她容颜,触感微凉。   他还是不说话。   乔安隔开他的手,手势却不如以往蛮横,随即指了指状态上的箱子,“那是什么?”   萧旬语声平静,太过平静,几乎带着一份冷漠了,“休书,还有我全部不见光的家当。”   乔安惑道:“不见光的家当?”   萧旬语声缓和几分,“这是多常见的事,官员只指着那点俸禄,谁都会捉襟见肘。”   “为何给我?”   “我高兴。”   “……”   “……”   乔安沉吟多时,借着月光凝视着他,“你连休书都备下了,是不是要涉险行事?你接到皇上的密旨了?”   萧旬没有隐瞒,微一颔首。这是局中人都能预料到的事,隐瞒也无用,他叮嘱道:“照顾好你家人,若还有精力,去岛上照看嫂夫人。”   “……我会的。”   萧旬的手臂带着一份迟疑,缓缓落到她肩颈,随即便强硬起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因着他涉险行事的猜测,因着预料到可能再见不到他的猜测,乔安身形僵硬,却没有阻止他。   萧旬在她耳边低语:“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真不曾将你放在心里,我不会介意你与钟离炏的流言蜚语,不会连命人详查的胆量也无,更不会与你闹到陷入僵局的地步。”   “……”乔安眨了眨眼睛,却是对他诉诸另外一件事,“我在回娘家之前总是在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将别的男子放在心里,不会再做打算,却也不会再留在你身边。萧旬,你不是适合为人·夫君的 。我哪一点都没看错你,也从来不悔嫁给你。我只是无从接受你这种活法。”   萧旬苦笑。她说的话,句句戳中他的软肋,他的确是这种人,在他意念中,只有自己的安危喜乐,不能分出精力去顾及家人。   他沉默片刻,放松了力道,“不说这些了。让我抱抱你就好。”   乔安身形也放松许多,轻而坚定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看中的人,不会为人刀俎。”   “我尽力而为。”萧旬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你看中的人,就算分道扬镳,也该意气风发地活着。”   “是。”   萧旬唇角微扬,现出微笑,随即飞快地吻了吻她 ,“我走了。”   随即,他放开她,转身阔步离开,迅速消失在她眼界。   乔安一动不动地望着屏风那边,良久,手缓慢抬起,食指拂过被他 过的 。   抿了抿唇,她飞快起身,穿戴齐整,去了父母院中。   房内灯火通明,问过之后,得知父亲在外院。她连忙赶到外院书房,请父亲拨出船只、人手随她去薄暮岛。   在这时候,家人不是需要她照顾的,她该陪伴的是叶昔昭。   乔宇年笑着告诉乔安,已经分派出一支精锐队伍,随时可陪同她与乔宸去往薄暮岛。   乔安道谢之后,与乔宸尽快打理行装召集下人,天色微明之前,乘船去往薄暮岛。   抵达岛上,方知虞绍衡已经离开,岛上也已驻扎了五百名暗卫,负责保护薄暮岛不会被战事殃及。再加上她手中的精锐队伍,足以护得周全。   乔安与乔宸没有耽搁,去往住宅,看望叶昔昭。   叶昔昭神色平静,目光清澈。丝毫也无与夫君离别的伤情。得知姐妹两个要来岛上陪伴她一段时日,即刻命人将前院全速收拾出来。   至于暗卫、精兵,就只能让他们在头领的指挥下在岛屿周围安营扎寨了。   之后,对于外面的局势,乔安就只能通过暗卫时时送来的消息得知了——   那一夜,三名从各地率兵而来的将领同时抵达隆城城外;乔宇年取出皇上的密旨宣读,奉圣命将军权易手于虞绍衡。   萧旬率领暗卫潜入承远王府邸,在承远王宣布挥师南下起义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射杀,迅速撤离。萧旬无恙,手下伤亡过半。   承远王世子无从承受丧父之痛,披麻戴孝煽动军心。   众将领因着承远王之死,半数萌生怯意,半数誓死追随承远王世子。   这样的情形之下,虞绍衡率兵抵达承远王封地,攻城讨伐叛军。   在漠北陷入战乱的同时,西域、南疆的封疆大吏先后打着讨伐昏君的旗号挥师起义,大军离开封地,直奔京城而去,征途之中,屡次遭遇良将誓死阻拦,行程一再被阻隔。   这些险象环生的消息,乔安自然是不敢告知叶昔昭。   而叶昔昭却似是早已知晓她心思,从不曾询问过,每日不是留在房里安心绣屏风,就是翻阅虞绍衡留下来的诸多兵书史册。   乔安见状,长舒一口气。   这日,乔宸走进她房里,落座后静静品茶,秀眉轻蹙。   “方才你不是去给昔昭把脉了么?”乔安忐忑地研读着乔宸的神色,“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吧?”   第86章   乔宸又啜了一口茶才道,“当初你姐夫抱病而亡之后,我在半年之后才哭得出,也是在那之后,因着试药出了差错,大病一场,再不能言语,这些你都是晓得的。”   乔安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   “昔昭如今的脉象是外强中干。侯爷不在身边了,她这么久的心火,不用再压抑了。”   “……”乔安忧心不已,“以你的医术,能否让她平安无虞,”   “我自然会尽心给她调理,只是,她情形会不会愈发严重,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乔宸提及萧旬,“他为何还不回来找你?他在的话,我们也能提早打算,让他设法另寻良医。”   “他哪里找得到比你医术更好的人?找得到的话,也不会专程请你回来照看昔昭了。说白了,能有几个人比你医术更好?”乔安心烦不已,不由得开始抱怨,“好好儿的一对儿有情人,偏生变成了苦命鸳鸯,真是……”   乔宸不免也想到了乔安与萧旬的一笔烂帐,只得出言保证,试图缓解乔安情绪,“我倾尽全力就是。”   随即,乔宸想到了叶昔昭的正色请求:“此事不要让侯爷知道。”   这份心思,乔宸怎会不理解,忍下那份心酸,又将此事告知乔安,“还是听昔昭的吧,若是对萧旬提及另寻良医之事,只说我想研制些新方子,需要与人商议。”   半晌,乔安才点一点头,“记下了。”语声已是鼻音浓重。   是因为这件事,这一日,乔安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叶昔昭,走过去闲话片刻后问道:“付出这么多,不怕有一日得不偿失么?”   “不怕。”直到今日,叶昔昭才对乔安提及她与虞绍衡成婚前后所经一切,“说起来,我做什么都应该的。”   乔安半晌都缓不过神来。她听说过叶昔昭与虞绍衡不睦长达两年之久,却是没想过,错了两年的人是叶昔昭,且所有的过错都在她身上,默默承受两年的人是虞绍衡。   叶昔昭似笑非笑地打趣:“你看,若是侯爷与你一样,我们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了。”   “……”乔安没料到,叶昔昭到此时,还有心情劝说她。   “有些时候,是需要人重来一次才能挽回所有过错,因为天不遂人愿,不给你时间。而有些时候,是需要局中人吸取当下,守住眼前人,也能得到花好月圆。”叶昔昭说完这些,笑得云淡风轻,“觉得有用,我这话就说过;觉得无用,只当不曾听闻就是。”   乔安陷入了沉思。   **   那年冬季,虞绍衡率兵大败承远王世子及其党羽,平定承远王犯上作乱的战事。   隆城总兵乔宇年奉皇命镇守漠北。   虞绍衡犒赏整顿三军,与乔宇年携手安民,期间接到圣旨,受封龙虎大将军,择期返京平乱。   久未露面的萧旬率领一支水军抵达薄暮岛,接叶昔昭去隆城小住两日。   乔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站在海边,看着他所在的船只由远及近。等他登岸之后,慢慢的,看清了他这段时日的极度疲惫,看清了他下巴上冒出的胡子茬。   她意识到自己弯唇笑了,却是自己也不知这笑容所为何来。   萧旬到了乔安面前,对上她的笑颜,覆着薄茧的手没轻没重地揉了揉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我已官复原职。”   “……”乔安没说话,丢给他一个“这还用你废话”的眼神。   “带我去见嫂夫人。”萧旬无视一众手下,径自携了她的手前行。   乔安挣扎片刻,体力自是不及他一个大男人,也只得放弃。   转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萧旬强势地环住她,不管不顾地俯首索吻。   他下巴上的胡子茬扎得她有些微的疼、些微的痒,他发自心底的热切焦灼让她一时恍然。   如此对待她的萧旬,是她从未想到的。   愣神这片刻,他已攻城略地,尽情汲取着她口中甘美。   身形 的同时,乔安没好气地推开了他,“混账!”   萧旬报以无辜又没心没肺的笑,继而再度握住她的手,“走吧。”   “你已将我休了!”乔安没好气地指责道。   “可你并未公之于众,休书我也亲自收回了。”   乔安被气得横眉冷目,“无耻!”   萧旬笑着默认,随即告诉她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日后我只需随时传令于各地手下,不需以身涉险,只需保护你与嫂夫人,无耻的日子还长着。”   这意味着的,是不是他会就此留在薄暮岛,换句话说,是不是他就此要停留在她身边?乔安气道:“我日后还是回爹娘身边住着!”   萧旬气定神闲,“也好,我也正想要好好地与岳父岳母赔罪。”   对于这厮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态度,乔安一时间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噤声。   **   再见叶昔昭,萧旬觉得她无形中羸弱了几分,可是看她眼神,又只觉平静安然,全无一丝焦虑。   他关切地问道:“嫂夫人近日可好?”   “还好。”叶昔昭浅浅笑着,给出的应对一如平时言语。   萧旬便又问道:“嫂夫人不晕船吧?若是身体允许,今日能否前去隆城?”   叶昔昭笑意加深,“没事,我听你安排。”   行程就这样定下来。因着萧旬而生出的别扭、尴尬,乔安是真不想随行;可是为着担心叶昔昭,还是与乔宸一起坐上船只。   当日,叶昔昭乘船上岸,又坐上轿子,由轿夫轮番抬着全速赶路,到了原来的隆城总兵府——乔宇年夫妇自然已不在府中,早些日子便已搬去了承远王封地。   当夜,叶昔昭歇在乔安的住处,敷衍地吃了些东西,便架不住困倦来袭,转到床上歇息。   睡意朦胧中,她觉出温柔 着自己脸颊的温暖的手。   她带着喜悦,募然睁开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之中,看到虞绍衡坐在床畔。   “绍衡?”她坐起来,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唤醒我?”   虞绍衡已过来多时,可是他对她说:“刚过来,就把你扰醒了。”   叶昔昭对上他闪着迫人锋芒的星眸,看着他因着消瘦线条愈发锐利的轮廓,微微笑着,投入到他怀里,“这段日子,你还好么?”   “不错。”虞绍衡的手先是落在她脸颊,又落在她微微 的腹部,“你呢?你和孩子还好么?”   叶昔昭唇角弯起,语声甜美,“孩子很好,我也很好。”   虞绍衡下巴摩挲着她的鬓角,“我一早就要率兵回京城……”之后,可能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奔西域或是南疆。   叶昔昭打断了他的话:“是好事。你抽空去看看娘,还有你岳父岳母,告诉他们我很好,过得很舒心。嗯……等孩子出生,我坐完月子,也就能回去了。”   舒心?   从何而来?   是独自面对身怀有孕夫君却在外征战的担忧,还是独自挣扎于苦难边缘时的无助凄凉,还是孩子出生后她甚至不能及时与他分享为人父母的那份欢喜?   环在她腰际的手不自主地加重了一点力道,他扬了下颚,抵着她头顶乌黑的发丝。   他在这关头,不负帝王,不负天下,独独负了她、欠了她。   他在这片刻间的心境,忽然变回了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那一年,征程中遭遇丧父之痛,他心碎,也陷入了茫然。   他不知道是该返京丁忧,还是遵循父亲遗言继续留在沙场拼杀出一条能够光耀门楣的路。   要尽孝就不能尽忠,要尽忠就不能尽孝。而且,尽孝的前提,是使得侯府的荣华在父亲那一代终结,他便是袭侯爵,也不过是空拿一份俸禄,再不可光耀门楣。   后来,是因着圣命,是意识到整个家族的繁盛没落,才让他不得不直面现实,送父亲灵柩返京入土之后,又投奔沙场。   而在今时今日,他真的真的很想放弃一切,只想做她叶昔昭的夫君,一个尽责的夫君。   可是不行。   这就等于放弃了他的前程,等于要让她与孩子都不能得到安享荣华之日,甚至于会就此成为朝廷弃子,一生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的女人,可以苦一时,却不能苦一世。   只是,这般 的女孩,如何独自面对那么多的孤单无助?她最需要的其实只有他,他早已看出、明白。即便是她如今变得坚韧,这一场磨折终究会成为他与她一生都难以弥补的缺憾……   他闭了闭眼,这时才惊觉,一滴泪落下,滑过脸庞。   泪水堕入她发间之际,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拭去。   “你怎么了?”他长久的沉默,让叶昔昭不安起来,抬头相看。   他却在同时蒙住她双眼,吻住了她。   不能让她看到他的伤悲他的脆弱。   这样只能让她日后更担心。   良久,他 滑至她耳畔,语声平静如常:“你好好活着,我也一样。”   终于,他们也到了这一步。   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嗯!”叶昔昭郑重地点一点头,之后才道,“你无恙就好。孩子的名字,到时我让娘取个名字。”   虞绍衡的手再度落到她腹部。   之于孩子这件事,她更清醒理智,他则是感情用事——她想不论怎样先得个儿子,这样才算是真正给他绵延子嗣,而他却是满心想着要个女儿——如她一般的小小的女儿,由他宠着、疼着、呵护着,算作弥补对她所有的亏欠。   也是因着心愿不同,虞绍衡没将心中意愿道出。   叶昔昭手指抚上他眉宇,“明日去送送你,远远地看着就好。”   虞绍衡不是很赞同,“何需那么辛苦,触目皆是盔甲战马,无趣得很。”   叶昔昭当然无从认可他的说法,坚持道:“就要去。”   虞绍衡也就微笑颔首,“那好,随你就是。仔细着自己的身体。”   “嗯,放心。”   送行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翌日,虞绍衡麾下大军离开承远王封地,经隆城,挥师南下去往京城。   叶昔昭与乔安一起登上城楼远眺。   在叶昔昭的想象中,那是循序行走的军容整肃的一幅画面。亲眼见到之后,才知所见所闻与想象是天差地别。   的确是军容整肃,可是这支队伍散发着无尽的锐气、杀气,每个人都带着必胜的骁悍自信,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一个“虞”字分外醒目。   他们似是绵延无尽的黑色潮水,穿过隆城北城门,一路向南。   万千军马之中,虞绍衡依然是最夺目的存在。   他身披盔甲,□一骑黑色战马,周身焕发的气息,皆是上位者的霸气、冷峻、从容、自信。   因为相距甚远,叶昔昭无从清晰地看到他的神色。只是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唯有征战带来的荣辱、生死、胜败。   荣、生、胜是属于他的,其余的,是别人要消受的。   没有缘由,她就是确信这一点。   他不再是她的枕边人,他是平定天下的将军,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俊杰。   行至城门外,虞绍衡带住战马,回眸遥遥望向城楼。   他只能看到她的身影,只能隐约感觉到她对他的信心。   她眯了眸子,明知他看不分明,还是予以信任的笑容。   **   极速行军途中,虞绍衡收到了叶昔昭的来信。   信纸上唯有四个字:   以君为荣   第87章   深冬的京城,严寒之下,满城肃杀之气。   虞绍筠奉召进入养心殿。   钟离烨坐在龙书案后,手边没有奏折,只有一杯美酒,对着的是一盘棋局。   这情形,虞绍筠已屡见不鲜。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时候的男人,总是分外引人。   她不由想起了她的大哥,也是这样,遇到棘手之事的时候,长长自己与自己对弈。   有些时候,帝王、治世良将的差别只在于出身,而非才能。自然,她也必须承认,这帝王慧眼识珠用人不疑,亦是诸多帝王不能有的胸怀。   她趋近龙书案,站定身形,屈膝行礼。   “免了。”钟离烨眼睑未抬,唇角却已完成微笑的弧度,饮尽杯中酒之后又道,“过来,斟酒。”   虞绍筠恭声称是,斟酒时却道;“皇上还未用膳吧?”   钟离烨漫声道:“不急。”   “臣妾晓得。”虞绍筠款款笑道,“只是今日臣妾无事,做了几道菜……”   “哦?”钟离烨看向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着实没想到她也肯下厨。   虞绍筠笑容中多了一份娇嗔,“臣妾怎么敢欺骗皇上。”见钟离烨似乎很有些兴趣,便顺势道,“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妾命人将饭菜送来可好?”   钟离烨稍一沉吟,“不必,朕与你回宫享用便是。”   虞绍筠笑着谢恩。   饭菜一道道摆上桌案,钟离烨兴致盎然地逐一品尝,连连颔首称赞。   虞绍筠挂着笑,给他盛了一小碗龙井竹荪,“皇上不嫌弃就好。”   “你是愈发贤惠了。”钟离烨的笑意自心底蔓延至眼底、唇畔,“何时学得一手好厨艺?”   虞绍筠笑着落座,“不瞒皇上,是在闺中时与臣妾大嫂学的。”事实自然不是,她与叶昔昭学的有限,如今精通厨艺,是下了决心要讨得皇上更多的好感,才与小厨房里的人学来的。   虞绍衡之妻。那窈窕的绝色佳人的身影、容貌在钟离烨心头闪现,再想起她远去薄暮岛,他语声无形中多了一份歉意,“这情形下,委屈了她。”   虞绍筠将他神色尽数捕捉到眼中,不安地道:“看看,臣妾是据实回禀,倒惹得皇上不快了。”   钟离烨宽和一笑,“本就是朕亏欠了你们虞家。”   虞绍筠听了这话,终于心安几分。   “永平侯已经率兵赶往京城,这一番动荡,很快就结束了。”   你的动荡,近在咫尺的危险很快就会被排除,可是她兄长的动荡却刚到一半,她身怀有孕的嫂嫂的苦难也知道中途。虞绍筠满心寒凉,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真诚璀璨。   她所有的泪水,如今都已化作了笑容。   夜间,钟离烨歇在了虞绍筠宫里。   虞绍筠沐浴之后,返回寝殿之前,喝下了一碗汤药,将空碗递回到宫女手里的时候,忍不住轻声问道:“果真是能快些怀胎的良方?为何到现在还不见效?”   宫女恭声提醒道:“娘娘服药至今,也不过半月左右。”   虞绍筠想了想,笑了。的确是她太心急了。   可她又是不能不心急的。   皇上十之七·八的寄望,在她兄长身上,剩余的一二分就要分在别人身上了。   平定西域、南疆的叛军,她兄长j□j乏术,届时只能兼顾一处,那么剩余的一处,皇上就要指望镇国将军秦安槐了——最重要的是,秦安槐之女是如今与她地位不相上下的淑妃。   钟离烨就是无意,也会去淑妃宫中就寝——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她的确是不屑于为一个她心底抵触、对女人的认知唯有利用的男子怀胎生子,可是在宫中,诞下儿女才能稳固地位,到了今时今日,也只有认命了。   她想,哪怕孩子保不住,只需要有这么个喜事发生,也已足够了。   她是一日一日变得残忍冷酷了,而这份残忍冷酷,对自己尤甚。   **   萧旬应乔宸要求,先是找来了几个身在民间医术精湛的郎中。可是,在发现乔宸与几名郎中商议之下,不断地给叶昔昭更换药方、药材的时候,看出了端倪。   他不由开始留心叶昔昭。   如今的叶昔昭,如常安静,时常倚着美人榻看书,或是让丫鬟读给她听。脸色依然莹白如玉,偶尔,额头、鬓角却有虚汗。   担心之下,便翻阅了一些医书,方知女子有喜三个月之后,一般就已无大碍,只要闲时留心些,安胎药都是因人而异地服用与否。   这一日,他去找到了乔宸,开门见山:“嫂夫人是怎么回事?别瞒我了,有话与我直说,如此我也能帮你从宫中找两名太医过来帮着你。”   乔宸沉默片刻,“换了哪个女子,这么久也会累积下不少隐忍不发的病症,眼下侯爷又在外征战,她如何能安心?”说完带着一丝恳求看向萧旬,“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侯爷。侯爷若是因为这件事分心出了闪失……”   “我明白!”萧旬不耐地摆一摆手,“这些话该早些与我说,竟拖到了此时。”随即觉得自己有些疾言厉色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自然,比你医术更好的太医也没有,你只当多两个臭皮匠,略作帮衬。”   乔宸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也不计较别的,一笑置之。   之后的日子,萧旬空闲的时候,不再只围着乔安晃,不时去叶昔昭房里坐坐。   这天,他取过叶昔昭手里的兵书,“女孩子家,看这些做什么?你怀着孩子,这书里的杀气重……”说着话,看到了书页一角的几行小字,是虞绍衡的笔迹,是几句随想记录。   怪不得,半晌不见她翻页。   他很忧伤地看着叶昔昭。   叶昔昭笑了笑,“杀气重也没事,侯爷的孩子,不惧这些。”   “说的是。”萧旬有些尴尬,又将书送回到叶昔昭手里。之后,他索性将虞绍衡的近况告知她,“绍衡率兵征战,其实比他在朝堂更让人放心。此次一路南下去往京城,中途曾遭遇叛军阻拦,所向披靡,之后一路畅行无阻,叛军从来是望风而逃。”   说起战事,萧旬的双眼闪着灼热的光芒。   好战的男子都如此。   叶昔昭予以感激地一笑。   萧旬思忖片刻,又道:“还有一件喜事——你大哥、二哥上奏请命从军,皇上同意了,兄弟两个临危受命,此时正赶往京城,与绍衡大军汇合。”   叶昔昭神色一滞。叶昔朗倒是不需人担心,可是叶昔寒……想到他们日后是在虞绍衡麾下,也就释然。别说叶昔寒已是不同于往日,便是还如以往,虞绍衡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之后,她笑问道:“你留在这里,不会耽搁正事么?”   萧旬却笑道:“我留在这里,才是在做正事——护得你与孩子平平安安,绍衡在前方才能安心杀敌。”   叶昔昭由衷地道:“他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是侯府一家人的福气。”   再收到太夫人与二夫人的来信,因为两个人听闻了叶昔昭的喜讯,叶昔昭才自信中看到了关于二夫人孩子的消息。   虞家大少爷虞明昊如今已经开始学走路了,也算是会说话了,却只会唤二夫人娘亲,别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会。   叶昔昭看了,眼中有了笑意,心底充盈着感动。这婆媳两个,先前只字不提昊哥,不外乎是怕惹得她为子嗣的事心烦。   同样的,许氏也是一样,在最近的来信才开始提及已出生五个多月的儿子,说孩子的名字是叶舒玄给取的,叫泊涛。   许氏最近一封来信则是说叶舒玄已官复原职,如今正全力与皇上陆陆续续将靖王的心腹更换。叶舒玄称病在家的岁月,一如当初靖王闭门思过,留在家中的每一日,反倒是殚精竭虑地谋划重返朝堂的举措。   侯府、相府甚至于皇上前所未有的危机总算是在逐步化解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叶昔昭已经有些无能为力了。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每日按时服药,总是不见起色。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思多虑,可是很多事又怎能真正放在一边不过脑子。   到岛上的岁月,甚至于自重生后累计的诸多心结、隐患,都在这时候泛滥成灾了。   平日里,每日她还会强打着精神去外面转转就回来。到了冬末,便是真正连门都不出不得了。   萧旬与乔安时常过来陪着她说话,乔安总是在萧旬进门没多久就离开。   这一日,萧旬晚间,笑着走进室内,“今日吃火锅怎样?我亲手给你准备的。”   “好啊。”叶昔昭欣喜不已,“以往倒是看不出,你居然还会做这些事。”   “喜欢吃的才会做。”   叶昔昭站起身来,却是立刻又要跌回到美人榻上。   萧旬看得清清楚楚,当下也来不及顾忌别的,展臂扶住了她,目光中透着深浓的担忧,“怎么了?怎么个不妥当?”   “没事,没事。”叶昔昭抚额,眼角瞥见赶到近前来的芷兰,怕芷兰误会,便轻轻推他,“去歇歇就好了。”身形却是无力,难以支撑自己。   萧旬一把抄起了她,阔步走向室内,“你是我义妹,我照顾你不是应当的么?”转而又扬声吩咐芷兰,“去请乔宸过来!快!”   “……”叶昔昭先是讶然,随即才知道他这是情急之下搬出来的借口,便是失笑。   萧旬将她放在床上,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眼中并无痛苦之色,这才略略心安,道:“说起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绍衡出征那几年,我除了公事,留意的只有你的动静。”   叶昔昭无奈,“这倒是。”   萧旬这才道出结论:“为着绍衡,我认下你这个妹妹有何不可?”   叶昔昭想了想,也不反对,“好啊。”   乔宸过来之后,把了把脉,说休息片刻即可,稍后好歹吃些东西,饭后服药。   叶昔昭休息了一会儿,转去用饭。   一色纯银的火锅餐具,锅里冒着腾腾热气,小牛肉切得如纸张一般纤薄,另有几碟小菜,鱼丸、蔬菜分别放在一盘,绕着火锅围了一圈。除此之外,还有手擀面、水饺。   叶昔昭只是怀疑一点,“水饺这么个吃法,好吃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萧旬笑看着她的眼神,一如叶昔寒看着她的眼神,分明是真把她当成用来哄着、宠着的妹妹了。   叶昔昭想,自己是真没什么可觉得遗憾的了。之后又问:“乔宸、乔安呢?”   萧旬立刻显得没精打采的,“不用请,一个信佛不吃这些,一个看到我就饱了。”   叶昔昭轻笑出声,“乔安还是在气你?”   “也不算是。”萧旬想了想,“现在与我算是朋友情分。只是当着外人,我们这样显得不伦不类的,她当然要回避。”   叶昔昭心头一缓。这样的话,两个人其实算是有所缓和了。   **   年节前,侯府被层层侍卫保护了起来,虞绍谦与虞绍桓都留在家中,每日在太夫人房里一坐就是大半晌。   二夫人也常带着昊哥儿过去。太夫人很是喜欢孩子,常把昊哥儿抱在怀里,或是由着昊哥儿在大炕上爬来爬去。几个人常被昊哥儿引得笑个不停。   外面风雨飘摇时,侯府里面洋溢着欢笑。   太夫人的身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好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战事,点点滴滴传入侯府:   靖王党羽率军攻打京城,攻城失利后退后围困。皇上曾调遣两名将领率兵前来救急,两名将领先后落败,只得退后安营扎寨,便是不能战胜叛军,也能形成一道威胁的屏障。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虞绍衡率麾下大军自漠北赶至京城。三战三胜之后,大军愈发锐不可当。皇上下令,命京城中的守军出城,与虞绍衡大军前后夹击。   叛军覆灭。   而靖王自叛军攻城开始,便不知所踪,不知道藏匿于何处调遣党羽。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寻找靖王,将其抓获,定罪论处。   是以,虞绍衡留下大军在城外待命,自己则率领一支精兵进城,接受封赏之后,调派人手寻找靖王。   **   这一夜,鹅毛般的大雪降落,整座京城银装素裹。   一列轻骑趋近永平侯府,抵达府门外,纷纷跳下马,身姿笔挺地列成两行。   在人通禀后,侯府大门敞开。   走在最后的黑色人影策马进入侯府,直到了垂花门外,人影才轻如棉花般落地。   寒风旋起他的黑色貂皮斗篷,雪花簌簌落在他的身上。   有人赶上前来试图阻拦,趋近时看清来人的容颜,语声又惊又喜:“侯、侯爷……”   虞绍衡微一颔首,大步流星走进太夫人院中,到了厅堂外,沉吟片刻,命已经呆若木鸡的丫鬟进去通禀。   片刻后,他听到了太夫人惊喜的声音:“绍衡回来了?”这才阔步进门。   太夫人正要下地。   虞绍衡抢步过去阻拦,看到母亲气色大不如前,憔悴许多,心头便是一酸。   他退后一步,跪倒在太夫人面前,“娘,孩儿不孝。”   太夫人去扶起他的时候,已经掉下了泪,“快别这么说,快起来。”说着携了他的手,“来,坐下说话。”   母子两个坐在大炕上,太夫人的手缓缓滑过虞绍衡的容颜,“让我好好儿看看,瘦了不少呢。”   虞绍衡给予一个安抚的笑,“在外征战,毫发无损已是幸事。”   “对,是这个理。”太夫人不由想起叶昔昭,“昔昭怎样?你离开漠北时她好么?”   提及发妻,虞绍衡心头酸楚更重,喉间一哽,之后才能说话,“她还好。您放心。”   “委屈了她,跟着你受了那么久的苦。”太夫人又是泪盈于睫,“等着孩子出生就好了,回来后我好好照顾她。”   虞绍衡笑了笑。   “你怎么突然间回来了?”   虞绍衡心头回响起叶昔昭的话:你抽空去看看娘,还有你岳父岳母,告诉他们我很好,过得很舒心。   叹息化作轻轻呼出的一口气,他笑道:“已到京城,自然要回来看看您与岳父岳母。今夜得了闲,便回家来看看。”   太夫人点一点头,继而便催促道:“家里无事,我也好好儿的,快去相府看看吧。快去,等这宗事过去,你回来我们多说说话。”   “不急,来得及。”   太夫人视线落在炕桌上的笔墨纸,笑道:“昔昭让我给孩子取名字,今晚正思量这件事。你回来了就好了,这件事还是你做主最好。”   虞绍衡起身拿起笔,思忖片刻,在之上写下两个名字:   虞明忻,虞明瑞。   “女孩儿就叫明忻,男孩儿就叫明瑞。”他说。   “好。”太夫人拿起纸张来,笑眯眯地看着,“头一个是女儿更好,有你们两个教导着,将来又是一个叶昔昭。”   虞绍衡笑着颔首。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没有惊动别人。在太夫人再三催促下,虞绍衡离开侯府,前去相府与叶舒玄倾谈多时。   之后,虞绍衡在搜寻靖王几日没有结果的前提下,皇上因着西域战事吃紧,只得让虞绍衡率兵征西。   **   过完了年,太夫人每日里都在算着日子,估算着叶昔昭的孩子落地之日。   没想到,正月末,就接到了叶昔昭的来信——孩子不足月出生了,是女儿。   于是,太夫人每日忙着亲手给孙女做小衣服,又掐算着母女两个返回京城京城了日子,觉得最迟三月末也就回来了。   可是,直到四月中旬,叶昔昭也还没回来。信中只说是产后身子有些虚弱,还要调养一段日子。   太夫人自然也明白,家人之间通信自来是报喜不报忧,再想想叶昔昭纤弱的小身板儿,这么久所经历的这些风波,心就这样一日日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o⊙)没有周末假的人各种心酸啊……抓紧码二更去~   ☆、88   四月末,一支队伍护送着两辆滑盖马车进入京城。   队伍中的男子,每一个皆是一袭黑衣,神光充足,神色冷凛。   跟在一辆马车一侧的一名男子却是从头到脚透着懒散,仿佛随时会在马背上睡过去的样子。但是他很英俊,他微眯的眸子细看之下亮得吓人。   曾有缘见过这男子的人都知道,他是萧旬,大名鼎鼎的暗卫统领。   偶尔萧旬会听到从马车内传出的婴儿呓语声、女子柔声的哄逗声。每到这时,他总忍不住眉目舒展,唇角高高翘起。   车里的那对母女,自然是叶昔昭母女。   到了侯府大门外,因着侯府人都识得萧旬,连忙将府门大开。   萧旬挥手命手下止步,自己跟在马车后面,到了垂花门外才停下来。   乔安先一步从后面的马车利落地下地,赶到前面马车前,拿过脚凳,叮嘱道:“昔昭,你小心些。”   叶昔昭抱着忻姐儿小心地踏在脚凳上,在乔安的搀扶下,下了地。   随后,与乔安同乘一辆马车的新竹、芷兰,与叶昔昭同乘一辆马车的乳母也下了车。   垂花门外有小丫鬟出来探看,一件叶昔昭,惊喜地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太夫人这段日子都在念叨着您呢。”   叶昔昭温柔地笑了笑,“快去通禀太夫人。”之后与乔安相视一笑,款步走入垂花门内。   萧旬也跟进了内宅。   乔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萧旬瞪了回去,“我要去给太夫人请安!”   “谁稀罕见你!”   叶昔昭听着两个人拌嘴,不由笑起来。继而微眯了眸子,看着所经过的每一处的景致。   一切似乎都如记忆中那般鲜活,在这春日将尽、夏日将来时呈现着安宁、迤逦。   感觉,却似恍若隔世。   看到太夫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迎过来,叶昔昭绽放出惊喜的笑,随即却是泪盈于睫。   她尽量加快了步子,到了太夫人面前,徐徐跪倒在地:“娘……”   “好孩子,快起来。”太夫人双手扶起了叶昔昭,仓促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笑道,“快给我看看我的宝贝孙女。”   叶昔昭也用最短的时间收敛了情绪,将忻姐儿递到太夫人怀里。   忻姐儿正月二十六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大。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光清澈如明月照水,小脸儿上的肌肤柔软娇嫩,肤色胜雪,小巧的嘴巴微微嘟起,漆黑发凉的头发如同软缎一般。   此时忻姐儿正忽闪着一双美目,带着好奇、茫然,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笑意加深,“好看,真好看。”说着话,满带疼惜地看住叶昔昭,“为这孩子,可没少吃苦头吧?”   “没事。”叶昔昭倚到太夫人身侧,探手摸了摸忻姐儿的小下巴,“娘,您快看。”   太夫人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绽放出纯真的笑容,一侧脸颊竟现出了一个甜甜的小酒窝。她不由笑出声来,“长得本就像你,定是个美人儿,这小酒窝分明是锦上添花,将来可就要赛过你了。”   叶昔昭却是认真地审视着忻姐儿,“都说像我,可我只觉得她眼睛、鼻子有点像。”   太夫人呵呵地笑着,“眉毛、小嘴儿不都与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是她的娘,她又太小,觉不出也是在情理之中。”   叶昔昭点一点头,“这些我还真是不知道。”   萧旬与乔安在这时才上前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有些歉意地道:“只顾着我的儿媳、孙女了,竟把你们晾在了一旁。”   萧旬、乔安理解地一笑。随即,乔安道:“太夫人,日后我要在侯府叨扰您一段日子了——我与昔昭很是投缘,既然来了,就过段日子再回漠北。”   太夫人对乔安与萧旬的事知道个大概,点头之际,瞥过萧旬。萧旬斜睇乔安一眼,又转头看向别处,一副随她折腾的样子。由此,便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稍后我就命人去给你收拾出个住处来。”   “多谢太夫人。”乔安笑着道谢。   之后,一行人才返往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回去,转而交给乳母,“娘别累着。”说完话,看到太夫人发间的几根白发,又是鼻子发酸。   “我早已好了。”太夫人也细细打量着叶昔昭。脸色透着些病态的苍白,小下巴尖尖的,人是愈发消瘦了,身段儿虽然更显亭亭玉立,却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而被她握在手里的小手柔弱无骨,却是凉冰冰的。由此,她满是担忧地问道:“你呢?身子可调养好了?”   “娘别担心,我好着呢。先前没急着返回,也是怕忻姐儿受不住路上颠簸。”   太夫人对这话当然是半信半疑,可也明白,叶昔昭为着不让她担心,是不肯诉苦的,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叶昔昭的手。   到了房里,叶昔昭坐在太夫人身侧,将忻姐儿安置在怀里。忻姐儿睁着无辜的大眼,满带好奇地看着全新的居室、从未见过的人们。半晌觉得无聊了,抬起小手,送到嘴边。   叶昔昭慌忙捉住了女儿的小手,柔声嗔道:“不听话。说过多少次了,怎么总记不住?”   忻姐儿仰头看看叶昔昭,小脸儿上挂着丁点失望,之后却不坚持,扬起小手,又去抓叶昔昭的柳叶形耳坠。   叶昔昭无奈地笑着,迅速地将两个耳坠摘下,交给芷兰收起来。   忻姐儿愈发不满了,咕哝两声,却还是没真当回事,转去寻到了叶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钏。   太夫人满是宠溺地摸了摸忻姐儿的小脑瓜,“这孩子倒是心思活泛,也不怕生。”   乔安将话接了过去,指了指萧旬,“这要感谢他——偶尔我与姐姐哄着忻姐儿的时候,他那些手下就轮番地去看去帮忙哄着。”   萧旬笑了笑,“这是天性,忻姐儿本就不爱哭不爱闹,又生得这么好看,谁见了不喜欢?”   “也对,是天性。”太夫人附和着萧旬的话,心里却很是不好受。名门里的孩子,若不是赶在这情形下,怎么会轻易被一大堆人哄着、逗着?虽是好事,想想原因,就只有让人唏嘘不已了。那时候的昔昭……   这孩子生下忻姐儿之后,是怎么过的?   心酸难忍时,二夫人过来了,身后的乳母抱着昊哥儿。   二夫人较之以前,丰腴了一些,脸上焕发着光彩,平添一份明丽。   二夫人与几个人分别见礼之后,便匆忙到了叶昔昭近前,“大嫂,你终于回来了。先前娘很是记挂,日日与我念叨着。”   “这不是回来了么?”叶昔昭将忻姐儿递给二夫人,“快看看你的侄女,我看看昊哥儿。”   “好啊,我看看太夫人心肝宝贝。”二夫人笑着结果忻姐儿,初时还怕孩子哭闹,却见忻姐儿只是有些不舍地看了叶昔昭一眼,推拒两下就安静下来。   昊哥儿被放到了大炕上,笑着爬到太夫人身边,又抓着太夫人的手臂站了起来,“祖母,抱。”   “好好好,抱抱我们昊哥儿。”太夫人将昊哥儿放到膝上,转身取过个拨浪鼓给昊哥儿玩。   叶昔昭摸了摸昊哥儿的小手,见他胖乎乎的,有着虞家男子标致性的漂亮又明亮得眸子,煞是找人喜欢。   二夫人低声道:“三弟妹今日回娘家去了,事先也不知情。”是在解释三夫人为何还没露面。   叶昔昭淡淡一笑,“我怕提前送信回来更让你们担心,路上天气也说不准,就直接赶回来了。”   又坐了片刻,萧旬道辞之前,将忻姐儿抱到怀里,挂着胡子茬的下巴贴了贴忻姐儿的小脸儿。   忻姐儿本就与他特别熟稔,甚而很是亲近,此刻因为被扎得痒痒的,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身子扭向一边,手则用力去推萧旬。   萧旬忍不住开怀地笑起来。   乔安多看了萧旬几眼。这情形下的他,就似变了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是安稳、温暖,全无一丝阴霾、冷漠。以往谁能看得出,他竟是这么喜欢小孩子的人。   萧旬走后,太夫人催促着叶昔昭快回正房歇息。为乔安打理住处的人也已将后花园一栋院落收拾了出来。   叶昔昭与乔安也的确是都有些累了,笑着道辞,各自回房。   正房院中,夏荷与一众小丫鬟、婆子已经在等了,见到叶昔昭,同时屈膝行礼,恭喜母女两个返回侯府。   叶昔昭亲手扶起了夏荷,“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夏荷恭声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夫人回来就好了。”之后虚扶着叶昔昭入室。   晚间,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太夫人房里请安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已经到了。   虞绍谦与虞绍桓俱是上前恭敬行礼,语声中充盈着喜悦。   虞绍谦一如既往地稳重,过去曾被极力打压地一场风雨,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虞绍桓则是没了以往那种大孩子气,整个人多了几分内敛、沉稳。   之后,三夫人上前与叶昔昭见礼,语带歉意:“今日娘家有些事,就匆匆忙忙赶了回去,没能迎大嫂、大小姐回府不说,更是让娘费心安排统领夫人的住处,请大嫂恕罪。”   叶昔昭听了不由弯唇笑了。   太夫人则是道:“你大嫂的友人,我亲自安排才妥当。”   虞绍桓忙道:“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道:“罢了,快坐吧。今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三夫人笑了笑,转去摆饭的时候,留心打量了叶昔昭几眼。实在是看不出,已经是怀胎生子的人,除了容颜略显疲惫,透着病态的苍白,还是那个令人羡慕的倾城美人,只是愈发让人怜惜了。   只是这美人大概这两年在走背运,头一胎是个女儿,再看看如今这般的虚弱苍白……三夫人念及此,唇角高高地弯了起来。   二夫人一直观望着三夫人,将对方每个眼神的转变尽收眼底。她敛目思量片刻,无声地叹息一声。她如今只愿意守着夫君、孩子度日,主持中馈的风光、手握府中权利是个什么滋味,她不想领略,便是有这样的机会也会推脱掉。可是她如此,别人却不一样,别人是满心享受且不愿在得到之后又失去。   席间,虞绍谦谈起了西域战事——   西域提督狡诈卑鄙,起兵造反之后,一路向东扩张领地。所经之处,因着军法不严,出了多起麾下将领率兵烧杀抢掠的恶行,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虞绍衡率兵西下,与叛军相逢,一路将西域叛军打回封地,路上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之余,尽全力安民。每一场仗皆是全力以赴,打得干脆、漂亮、耗时短暂。   西域之战,西域提督节节败退之下,诈降,争取到了让全军休养并鼓舞士气的时间。   虞绍衡传信回京,奏折中阐述疑心西域提督是诈降。皇上当机立断,命虞绍衡见机行事。   之后西域提督的诈降之举自然失败,战事愈发猛烈。   眼看着封地已被虞绍衡攻占近半的时候,西域提督故技重施,再次诈降。   虞绍衡忍了,只当时让三军休养了。之后情形,不过是重复。   西域提督退无可退,被虞绍衡逼至绝境时,诚心降服。   只是虞绍衡从来是耐心有限,皇上亦是。再者大军自漠北到京城,又远赴西域,便是士气再盛,体力精力也有限。这样的前提之下,皇上下了绝杀令——将西域总督斩首马下之人,赏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是以,西域之战,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西域总督已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   虞绍谦说完这些,分别看了看太夫人与叶昔昭,“母亲与大嫂不必焦虑,已到此时,此战必胜。战捷之后,大哥等皇上钦点官员赴西域镇守、安民之后,多说几个月,大哥就能回来了。”   “早些回来就好。”太夫人的笑有些勉强。   叶昔昭笑着颔首,神色从容淡泊。等待的日子似乎已太久,她已习惯。   饭后,太夫人留了叶昔昭在房里说话。   叶昔昭说起漠北的天气,说起岛上的优美风景,说起忻姐儿刚出生时的样子,对于自己产后的情形,却是只字不提。   太夫人也不勉强她,谈起了在她走后府中的情形,“我倒也没什么别的不妥,只是不知何时便会头疼,头疼时着实是没精力再打理府中事,只得将这些事都交给了你三弟妹。你回来了,我们也不必心急,先将你的身子调理好才是正事。”   叶昔昭由衷地点头,“娘说的是,您也是一样,不必记挂这些事。旁的事,还是等侯爷回来再说吧。”   告辞回房之后,芷兰端来一碗药,叶昔昭服下转去梳洗,之后进到寝室。红色的纱帐,在灯光映照下,在床榻上打下柔和的光影。   她缓步走到床前,看向床头。   多希望看到以往熟悉的情形。他意态慵懒地倚着床头,手中一本书籍,看到她落座时,挂着笑,温柔地看向她。   她抬了眼睑,看向上方虚空,又深深呼吸,之后吩咐芷兰:“将忻姐儿抱来,今晚让她睡在我房里。”   芷兰称是。   “还有那副字画屏风,命人装裱起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团聚了吧?哈哈~   我尽快让侯爷见到他的小包子,多来点儿父女温情戏,弥补这一段的苦涩~   ☆、89   翌日,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回了相府。   因着昨日萧旬就已命手下来过相府,告知叶昔昭已经带女儿返回京城,孟氏从一大早就开始焦虑地等待,时时吩咐丫鬟去垂花门外看看,闻讯后便匆匆前来相迎。   母女相见之后,叶昔昭发现母亲也与太夫人一样,苍老了几分。   孟氏则是万分心疼地打量着叶昔昭,泪水怎么也忍不住。   叶昔昭无从劝阻,出声劝阻时便已落泪,陪着母亲无声地哭了起来。   忻姐儿眨着眼睛,看着母亲很难过的样子,小手摸了摸叶昔昭的脸颊,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浮现一层泪光。   叶昔昭忙拭了拭泪,露出一个笑容,“明忻不哭,乖。”之后又吻了吻女儿的额头。   忻姐儿这才有所缓和,手臂环住叶昔昭肩头,把小脸儿埋在她肩头。   孟氏也已克制住情绪,挽着叶昔昭的手回到房里。   因为许氏生完孩子之后已经返回相府,孟氏让她主持中馈,便将正房让了出来,搬到了正房东侧的院落。   许氏很快带着涛哥儿赶了过来,与叶昔昭叙旧,之后顾及着孟氏与叶昔昭要说说体己话,便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等午后再来找叶昔昭说话。   孟氏与太夫人一样,看着忻姐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抱着忻姐儿就不再撒手,笑道:“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是么?”叶昔昭捏了捏忻姐儿的小脸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一个小东西,也没现在这么白。”   孟氏嗔道:“不足月就出生了,可不就是皱巴巴的?”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也怪我,身子虚。”   “说起来,你产后是不是病得厉害?”孟氏担心地看着她,“就是到如今,也是一脸病态,快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瞒我啊。”   “只是比常人虚弱几分,就悉心调养了一段时日。”叶昔昭想想那时情形,摇一摇头,不欲多谈,“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担心了。”   孟氏才不会相信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辞。   叶昔昭却已将话题迅速岔开:“爹这段日子很是繁忙吧?”   “是啊。”孟氏笑道,“比什么时候都要繁忙,入夜了还有不少官员进出书房。精神倒是很好。”   叶昔昭便又提及从萧旬口中获知的事:“我大哥、二哥很受一些将领赏识,已几次上奏为他们请功。”   “是,是啊……我也听说了。”孟氏是应该高兴,可是念及沙场上的生死无常,笑得便有些勉强了。之后低头抚摸着忻姐儿的小脸儿,“添了这么个小人精,是你的福气,过两年再添个儿子,就美满了。”   叶昔昭笑了笑,没接话。   午间,叶舒玄急匆匆走进门来,视线焦急寻找之后,看到叶昔昭,露出喜悦和蔼的笑,“总算是回来了。”   “爹。”叶昔昭笑着上前行礼。   叶舒玄打量几眼,眼中闪过忧心,随即无言地拍拍她手臂,又笑着走向孟氏,将忻姐儿抱过,“来看看我的外孙女!”   忻姐儿蹙了眉,嘟了嘴,转头看向叶昔昭。   “这是你外祖父。”叶昔昭给女儿一个安抚的笑容,又递给父亲一个孩子的玩物,“把这个给她,她很好收买的。”   叶舒玄闻言失笑,“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叶昔昭也笑,“与爹娘说话难免随意些。”   叶舒玄踱着步子,一臂抱着忻姐儿,一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忻姐儿,“好,好,着实让人喜欢。日后要多带她过来。”   叶昔昭笑道:“想不让我来也不行。”   忻姐儿对玩具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很快集中到叶舒玄唇边的胡须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   叶舒玄非但不生气,反而开怀地笑起来。   叶昔昭与孟氏俱是笑着摇头。   逗留到日头西斜时,叶昔昭返回侯府。   进到正房,便坐到了三围罗汉床上,抬手揉着眉心,满脸疲惫。   夏荷担忧地问道:“夫人,是不是不舒服?”   叶昔昭勉强笑了笑,“有些累而已。”之后站起身,“去更衣。”   夏荷服侍着叶昔昭更衣之后,到了外面,忍不住轻声询问芷兰:“夫人如今虚弱得不成样子,是不是……”   芷兰忍不住想到了薄暮岛上夫人生产时的那一日,随即猛力摇了摇头,拒绝再回想,答话时语声已有些哽咽:“你就别问了……听说了也是跟着难受。”   夏荷也便没再追问,服侍叶昔昭的时候,却是更加细致体贴。   晚间,叶昔昭还是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   用罢饭,太夫人唤人将给忻姐儿准备的很多小衣服取来。   叶昔昭看着那么多颜色娇嫩的小衣服,讶然失笑,“娘,准备得太多了。”   太夫人却是笑眯眯地道:“衣料都是我亲自选的,软软的,有的是我与鸳鸯、夏荷一起做的,有的是针线上的人做的。也是为这个,又顺道给昊哥儿添置了不少衣服。”   忻姐儿探出小手去,抓起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衣服。   “我们忻姐儿喜欢这件?”太夫人语声带着宠溺,“都是给你的。”   忻姐儿似是听懂了一样,弯唇绽出澄澈纯真的笑。   回房沐浴时,夏荷在一旁服侍着,与叶昔昭说起了一些关于三夫人的事:“奴婢还好些,有太夫人照拂,只是委屈了院子里别的人。那时很多人都猜测侯爷是第二个景王——府中依然得皇上眷顾,人却是回不来了。是因此,三夫人代为主持中馈后,人们都赶着去巴结三夫人了,对正房里的人就不上心了,该分的东西总是有短缺,甚而月例也被克扣。太夫人听说之后,索性将正房与别处区分开来,一应所需之物、月例都从太夫人房里出。到三爷升官之后,三夫人底气就更足了,先前换掉管事时还会与太夫人商议,之后索性自己做主,夫人最看重的管事也被毫不留情地换掉了。奴婢听二夫人询问三夫人何苦如此,三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合眼缘。”   叶昔昭笑了笑,“还有没有别的事?”   “大概就这些了。”夏荷笑了笑,说起别的,“您的嫁妆,太夫人还有相府夫人都派了得力的人手去帮衬着,虽说年景不是很好,进项却还不错。至于侯爷在外面的营生就更不需担心了,侯爷另寻了得力的心腹代为打理,每月都将账目交给太夫人过目。”   叶昔昭闻言放下心来。虞家在外面的营生不受影响就好,三夫人便是由着性子折腾,也动摇不了侯府根本。难怪太夫人根本不与三夫人计较那些事。   敛起思绪,叶昔昭对夏荷温声道:“你该看得出,我如今甚是虚弱,需得调理一段时日。夏荷,我们不急,不争这一时意气。”   夏荷听出话中深意,由衷笑应道:“奴婢晓得,夫人放心就是。奴婢只盼着夫人快些好起来。”   转过天来,正房自大丫鬟到洒扫的小丫鬟,都得了叶昔昭赏的半年的月例。   **   乔安留在侯府,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平日里不时到叶昔昭房里来看忻姐儿,要么就去太夫人房里坐上半晌。   萧旬三两日就来看望乔安,将她留在萧府的东西陆陆续续送来。坐上片刻,便让乔安去把忻姐儿抱到房里。   乔安有时候忍不住怀疑道:“你是不是用我做了幌子?分明就是来看忻姐儿的。”   萧旬淡淡噎她一句:“吃醋了?”   乔安无奈抿唇。   有忻姐儿在场的时候,两个人的气氛总是会融洽许多。萧旬总会带来命内务府打造的精巧玩具,总是惹得忻姐儿爱不释手,玩得兴致勃勃。   乔安忍不住打趣道:“等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比对忻姐儿更好吧?”   “我还能有那一天么?”萧旬怅然叹息,“照你现在这样子,我恐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这厮如今对她说话中听了,对他自己却是愈发刻薄了。乔安道,“那你还不赶紧休妻再娶?”   萧旬一脸真挚:“那还不如断子绝孙。”   “……”   萧旬思忖片刻,神色正经了许多,“下次见到昔昭,告诉她,丽妃娘娘很受皇上宠爱,太后娘娘也很喜欢丽妃娘娘,今日常将人唤到宫里说话。”   乔安只是问:“就这几句话?”   “嗯。”   乔安记在心里,等他一走,与乳母一起将忻姐儿送回莲花畔的时候,把话复述给叶昔昭听。   叶昔昭思忖片刻,笑道:“代我谢谢他。”   这对半真半假地半路相认的异性兄妹,在她面前打起了哑谜,让乔安讶然失笑。转过天来,便听说叶昔昭将打理嫁妆的管事唤到面前,命其将她名下的铺子一概转卖出去。   乔安再细细思忖半晌,这才明白萧旬的用意。   三夫人房里的丁香听说此事后,慌忙前去禀明。   三夫人听了失笑不已,“前几日还出手阔绰打赏一干下人,今日怎么就到了变卖嫁妆的地步?”   “说的就是呢。”丁香笑着附和,“大夫人本就不是擅长打理这些的性子,您也不是没听说。如今想来是在那孤岛上住久了,性子愈发清冷了。”   三夫人半真半假地叹息一声:“若是清冷可以换得夫君仕途平顺、家财万贯,我也乐得清冷。”之后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女人家,意气用事能得什么好处?”   **   端午之前,太夫人亲自指挥着正房中人,让叶昔昭母女搬到了莲花畔,又命人将正房好好修缮一番,所需银两由她出。   叶昔昭接受了太夫人这番好意。   搬道莲花畔第二日,三夫人过来了,拿着拟出的章程来商量叶昔昭:“太夫人说,过节就免了,大小姐的百日宴要好好儿地操办。所以我就来与大嫂商量商量,大嫂看看有什么不周详的,尽管与我说。”   叶昔昭兴致缺缺,“三弟妹做主就是,我如今对这些是有心无力。”   三夫人也没再坚持,只是关切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气色大不如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叶昔昭看到三夫人眼底的探究,只是道:“何时不妥当了,自然会请太医过来。”   三夫人笑着点头,又道:“来之前我已吩咐了厨房,命她们对大嫂的膳食上心些。”   叶昔昭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多谢。”之后端茶送客,“乏得厉害,实在不能陪三弟妹叙旧了。”   三夫人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叶昔昭透过厅堂竹帘,隐约看到三夫人出门之后,随行的丫鬟婆子跟上去,簇拥着她离开。   叶昔昭轻轻挑眉。这排场,是她主持中馈的时候比不了的。   百日宴,对于叶昔昭来说,感受唯有疲惫。抱着忻姐儿游走在前来道贺的女眷中间,逐一道谢。   前来的宾客之中,有与侯府常来常往的门第,有相府、二夫人娘家的人,很多生面孔,便是三夫人娘家中人、闲时走动较为频繁之人。   叶昔昭看着三夫人一直很热情地招待一众宾客、对下人发号施令,终日也不见疲惫,心里甚是佩服。   二夫人自然亦如此。   太夫人记挂着叶昔昭的身体,不时便命鸳鸯过去低声传话,让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去给她照看,得空便去歇歇。   忻姐儿在这一日,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哭、不闹、极易哄,又与叶昔昭容颜酷似,高兴了便会咿咿呀呀地呓语或是漾出笑容。不高兴了也只是蹙起眉头、皱了小脸儿,小手气呼呼地挥舞几下,转身攀着叶昔昭或是太夫人的颈子。生一会儿闷气之后,便又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被自己新发现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人们纷纷夸赞着,神色却是迥异。有的是自心底喜欢这孩子,有的则是为叶昔昭遗憾——孩子的父亲还在沙场征战,有的则是与三夫人一样,想的太远、太多。   百日宴之后,叶昔昭就没有什么打紧的事了。乔宸落后一步赶到京城,与乔安住在一起。姐妹两个时常去莲花畔看忻姐儿,乔宸定期给叶昔昭把脉、换方子。   叶昔昭平日里不过是每日带忻姐儿去太夫人、二夫人房里,隔三差五回趟娘家,再得了闲,便是留在房里看书作画。   落到三夫人眼里,竟是过起了世外闲人的悠然时日。她对此喜闻乐见,叮嘱府里的管事,对叶昔昭的衣食起居不可大意,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叶昔昭上一封给虞绍衡的信,是她画的几张忻姐儿不同意态的图。下笔要写些什么的时候,千言万语到了笔端,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只写了六个字:   安好,勿念。珍重。   自他出征后一直如此,一封信通常都不会超过十个字,吝啬言语的程度让虞绍衡这素来言简意赅之人都望尘莫及。   虞绍衡的回信中总是少不得叮嘱她一番,要她回到家中的当务之急是安心调理身体,不必为家事费心操劳。这次的回信,他说若是估算得没错,最迟入冬便能班师回京。   夏日才开始,他却要冬日才能回来。   这一年,因着他远征未归,太夫人的寿辰依然没有庆贺,甚而闭门谢客。   **   五月将尽,宫中传出喜讯——虞绍筠有喜,皇上龙颜大悦,册封虞绍筠为贵妃,之后又隆恩,传贵妃家眷进宫前去探望。   次日,太夫人携叶昔昭进宫。   婆媳两个走进华美的宫殿,入室后便听闻虞绍筠吩咐宫女的语声:“都退下。”   语声沉静,透着冷漠。   宫女屈膝退下之际,虞绍筠已快步到了两个人面前,笑着携了太夫人与叶昔昭的手,“娘,大嫂。”此时语声才是她们熟悉的轻快、甜美。   太夫人与叶昔昭要行礼。   虞绍筠施力握紧了两个人的手,语声急切:“娘,大嫂,我将人都遣了出去,就是怕你们讲究这些。日后不得已也就算了,只有我们一家人,这不是让我心里难受么?”之后转身,“快坐下说话。”   太夫人与叶昔昭这才落座,抬眼打量虞绍筠。一袭色彩柔美的衣饰,略施脂粉,往日里那个不失纯真的女孩,如今仪态万方,眼神透着坚定。   太夫人竭力克制着情绪,还是忍不住眼角微湿。   叶昔昭打量之后,柔声问道:“进宫这么久,还好么?”   “很好,一直都很好。”虞绍筠漾出了笑,转而坐到太夫人身边,将太夫人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腹部,语带撒娇的意味,“娘,您就快做外祖母了。”   太夫人觉出她腹部微微隆起,讶然望向虞绍筠,“几个月了?”   虞绍筠笑道:“已有三个多月了。我怕节外生枝,没敢声张,皇上也是有意成全,直到过了三个月,才将喜讯公之于众,册封我为贵妃。”   承远王被杀之后,皇上没急着废后,依然将皇后囚禁在正宫。皇上身边佳丽无数,却无一人得贵妃封号。如此,虞绍筠也算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了。   虞绍筠转而看向叶昔昭,“大嫂怎么没将明忻带来?”   叶昔昭解释道:“初次进宫,就没有带明忻过来,怕她哭闹。”   虞绍筠有些失落地道:“下次可一定要将我的侄女带来。”   叶昔昭点头应下,“一定。”   之后,虞绍筠心知母亲、大嫂最记挂的无非是她在宫内的情形,便将可喜之事一一说了。而对于侯府诸事,她自萧旬的手下皆以获悉,晓得其实没有几件可喜之事,提起来也只是徒惹伤怀,怕自己会忍不住掉泪,便刻意回避了。   末了,虞绍筠道:“大哥不知何时才能班师回京,等他回来之后,让他提防着镇国将军秦家——淑妃在宫中与我暗中针锋相对,如今我又获封贵妃,她日后怕是要千方百计地针对我们虞家。”   太夫人与叶昔昭闲时曾谈及这件事,此时闻言,俱是记在心里。   因着是初次进宫,为了避免落人话柄,太夫人与叶昔昭停留了不到两刻钟便道辞离开。   虞绍筠虽然满心不舍,可是为着来日方长,也只得咽下挽留的话,站在门口,目送亲人离开。直到两人身影转出宫门口,才不再克制情绪,潸然泪下。   **   秋季,忻姐儿到了七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在大炕上爬来爬去,能够扶着窗台站上许久。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需要人格外小心地照看。小家伙开始喜欢拿一些瓶瓶罐罐、易碎的摆设。花瓶里的鲜花也是她最喜欢的,常伸着小手执意要拿,注意力是谁也不能转移的。等拿到手里之后,不知何时便会将花瓣扯下往嘴里送。   叶昔昭说了多少次也没用。有时候语气重了,她的女儿便会扁着小嘴泪汪汪地看着她。   只在莲花畔还好,若是当着太夫人或是叶舒玄、孟氏的面,三个长辈都会嗔怪叶昔昭,将忻姐儿抱着好一番安抚。   由此,叶昔昭的话,在长辈们面前,慢慢地开始被忻姐儿当成耳旁风。小家伙甚至多了些脾气,被申斥的时候,会大声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们无从明白的话,正经与叶昔昭叫起板来。   叶昔昭暗自苦笑过多少回,这样下去的话,她是没能力管教女儿了。   中秋节过后,太夫人与叶昔昭又去了宫里两次,宣旨太监特意私底下叮嘱叶昔昭:“届时夫人将大小姐也带去宫里,皇上与贵妃娘娘特地吩咐过的。”   叶昔昭自然是依言行事。   第一次,虞绍筠看着忻姐儿脸颊上那个小酒窝,笑道:“这一点像我。”   第二次,虞绍筠宫中多了很多做工精致、心思巧妙的小物件儿。是皇上见她总是笑着提起小侄女,喜欢得紧,便命专人从速赶制了这些,赏给忻姐儿。   **   叶昔昭的身体在乔宸想尽办法调理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有了起色,病态一日日消减,气色慢慢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么容易疲惫。   正房重新修缮完毕,她带着忻姐儿搬了回去。   秋叶在萧瑟风中凋零飞舞的时候,叶昔昭等来了虞绍衡凯旋回京的消息。   皇上亲自率领群臣出城相迎,犒赏这支虎狼之师。   而这支虎狼之师的统帅将会获得怎样的封赏,是所有官员最好奇或是最担心的。   虞绍衡平漠北、定京城、征西域,硬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场征战演变成了一场恣意驰骋的长袭,大小硬仗例无败绩。   他是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豪杰。   他是帝王心中安邦定国的奇才。   他凭借血肉之躯,穿越烽火狼烟,踏过腥风血雨,双手杀戮无疆。   生死游走之间,他用区区数年光阴,换取无数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荣华。   他已自风口浪尖挣脱而出,站在了荣华之巅。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到了金殿之上,虞绍衡交出虎符之后,婉拒皇上加官进爵的封赏,理由时战时负伤,新伤旧疾使得病痛不断,无精力再入朝堂。   他只要回府养伤。   皇上再三予以封赏。   虞绍衡再三谢恩婉拒。   皇上见他心意已决,将封赏暂行压下,让他先行回府静养,伤势渐缓之后再入朝堂。   与虞绍衡态度一致的,还有叶昔寒、叶昔朗。兄弟二人谢恩婉拒皇上封赏。   皇上与吏部尚书斟酌之下,册封叶昔寒骁骑参领,册封叶昔朗前锋参领。   兄弟二人诚惶诚恐,却依然是态度坚决地谢恩婉拒。皇上苦笑之余,在他们各自的官职前分别加了个副字,二人这才叩头谢恩。   之后,皇上召虞绍衡去御书房议事,中途又唤了萧旬、叶舒玄、吏部礼部尚书前去。   虞绍衡回府的时间一再延后。   太夫人并不介意这些,对等在房里的二夫人、三夫人摆手笑道:“都回房去吧。侯爷已经婉拒封赏、辞去官职,日后要在家中休养的日子还长着,回来不必兴师动众相迎,有话日后慢慢地说。”   二夫人、三夫人称是离开。   今日乔安给了忻姐儿一个玉质的小算盘,惹得忻姐儿爱不释手,午睡的时候依然玩儿得兴致盎然。   等到叶昔昭午睡醒来,让乳母把忻姐儿抱到房里,忻姐儿却揉着眼睛开始闹脾气犯困,不肯跟着乳母回房,抱着叶昔昭不撒手。   叶昔昭无奈,抱着忻姐儿去了东厢房,看着她入睡之后,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深秋的阳光在这时候暖融融的,抬眼望向湛蓝天空,看到大朵云絮悠然漂移。   视线错转,看到有棱有角的四方院墙,便觉无趣。   看惯了天高地远、波澜壮阔,再置身在这深宅大院之内,若无那个人陪在身边,怎样的景色,都少了一份趣味。   她款步入室,转到东次间门外,觉出发簪松脱,这自然是拜忻姐儿所赐。回身正要唤人帮她重新绾发,听闻外面人带着惊喜、慌乱、畏惧,七嘴八舌地唤着“侯爷”。   他终于回来了么?   叶昔昭想快步迎出去,身形却僵在原地,心跳得厉害,唯有双眸还存着一份本能的清醒,望向厅堂门口。   有人打了帘子,一道颀长身形闪入。   虞绍衡在直觉牵引下望向她,缓步趋近。   他愈发清瘦。   他似是带回了路上的星月风沙,气息清冷肃杀。   他心魂还未从战事中退离,目光凛冽锋锐。   几步之遥,他行走过半时,唇角弯起,勾出似欢似悲的笑。在她面前站定时,笑意中的欢悲似被他揉碎,再撒入眼眸。   身高的差距,距离的拉近,使得叶昔昭微扬了脸,凝视着他的容颜,又对上他视线。   随着他眼波浮动起温柔的涟漪,她轻呼出一口气,弯了唇角,笑颜如花,缓缓绽放。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唤她的名字:“昔昭。”   叶昔昭手臂扬起,缓缓环住他肩颈,将他勾低一些,语声很轻,有些沙哑:“真的回来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没入她发间,“回来了。”   叶昔昭笑意愈显心安,踮起脚尖的功夫,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之后便问道:“要不要去看看女儿?”   虞绍衡眼中闪过喜悦光芒,颔首微笑,“好。”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引着他徐徐走向门外,“午睡时分贪玩,到此时才乏了,刚睡下。”   虞绍衡一面由她引着转出厅堂去往东厢房,一面侧目打量。   湖蓝色的素软缎衫裙,清新淡雅。走在廊间,亭亭玉立,步态优雅从容。透过侧脸,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对他回来是自心底的平静淡然。   甚至,可以让他认为,有些淡漠。   一如她那些信件。   即便写信不欲详谈诸事是为了说的多让他牵挂越多,那么久别团聚之时,她也不该是这般的平宁。   思绪错转间,他目光微闪,明白过来。   叶昔昭在这时打断他思绪,打了帘子催促道:“想什么呢?”   虞绍衡走进厢房。   乳母屈膝行礼,之后退到一角。   虞绍衡视线径自落在临窗大炕上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他步履本就声音轻微,此时又刻意放轻放缓,担心自己将女儿惊醒。   叶昔昭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小口小口啜着,视线却是不离那对父女。   忻姐儿睡得正香甜。柔软漆黑的头发,映衬着白皙水嫩的肤色;低垂的眼睑下,睫毛纤长,微微卷翘;鼻梁挺翘,小嘴儿一抹淡淡的水红色;一只小手落在枕畔,手指微微蜷缩。   这就是他的女儿,这就是让她历尽千辛万苦的他们的女儿。   他永平侯的女儿,生于漠北,长于京城。   虞绍衡回眸看向叶昔昭,目光几欲心碎,笑容含带感激。   视线再度落到忻姐儿脸上,便不自觉地笑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忻姐儿柔韧的发丝,指腹又温柔滑过精致的眉宇,粉嫩的小脸儿。将那只落在枕畔的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托在掌心,笑着微微挑眉。   将忻姐儿的小手轻轻塞到被子里的时候,忻姐儿嘟了嘟嘴,透着一些不耐烦,侧了脸。   虞绍衡觉得有趣,极是轻柔地捏了捏她的小下巴。   忻姐儿眉宇间的不耐消散,竟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虞绍衡的手无意识地又轻柔摩挲几下。   忻姐儿也许是觉得痒,小脑瓜又动了动,唇角慢慢翘起来,绽出一朵微笑。   虞绍衡为之动容。   叶昔昭放下茶盏,到了他身边,轻声问:“想抱抱她么?”   虞绍衡有些迟疑,亦是轻声道:“会不会惊醒她?”   “我帮你啊。”叶昔昭笑着将忻姐儿连同小被子一起抱起来,送到虞绍衡面前。   虞绍衡分外谨慎地接到臂弯。   忻姐儿稍有挣扎,之后身形动了动,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再度陷入酣眠。   虞绍衡凝视着忻姐儿,自心底漾出暖若春风的笑意。   目光中的那份柔软、欣喜、感动,是叶昔昭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个心怀歉疚的父亲,看着他的女儿才会有的目光吧?   抱着忻姐儿缓缓踱步,虞绍衡的视线游转在室内,一应陈设皆是娇柔或淡雅的颜色。   转回到大炕前,他将忻姐儿轻轻放回原处,掖了掖被角,俯身吻了吻忻姐儿的额头。携了叶昔昭的手,带着几分留恋向外走去,“我还要去娘房里说说话。”   叶昔昭看着脚下,“你受伤之事——”   “只是搪塞之词。”   “那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叶昔昭对他一笑,转而唤人服侍他,之后才道,“我等时辰到了,再带着忻姐儿去娘房里请安。”   虞绍衡颔首。   沐浴更衣之后,他去了太夫人房里之后,母子两个倾谈至黄昏,回到了正房。   叶昔昭有些意外,“乔安方才把忻姐儿抱去她住处了——今日要提早去娘房里用饭么?我去命人接回来。”   “不是。”虞绍衡揽住她身形,转入东次间。   叶昔昭问道:“与我有话说?”   “的确是。”虞绍衡在太师椅上落座,将她安置在膝上,“不必记挂别的事,我们好好说说话。”   “好啊。”叶昔昭垂眸,认同的微笑,“我也正想与你说些事呢。你刚回来,我们不该相互隐瞒,出于善意也是不该。”   虞绍衡温暖的双唇在她脸颊印下一吻,为着她这样的态度心安不少,“昔昭。”   “嗯?”   “不需你说,你听我说就好。”   叶昔昭对上他明亮的眸子,迟疑地点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字数多一些,木有二更了哦~   明天的章节正在写,目测是要回到甜蜜温馨的节奏了~   ☆、90   虞绍衡目光温柔,语声真挚,“你在漠北怀胎、生下明忻所受的苦、落下的病,我都已知晓。”   叶昔昭缓缓地笑开来,很有些无力的样子,似是在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原本我是打算缓几日再说此事,可你这样,分明是时刻记挂在心。”虞绍衡吻了吻她额角,“我有你,有明忻就够了。把那件事放下,听到没有,这尘世哪有真正的圆满,而我心里的圆满,便是此时此刻。”   叶昔昭抿了抿唇,抬手指了指一旁高几上的茶壶,起身下地,“我喝点水。”   她走到高几前,端起茶壶,却是迟迟没有将茶水倒入杯中。轻轻放下,她低声道:“侯爷。”   “……”虞绍衡看着她的侧影。   叶昔昭的手落在高几上,“你是我的夫君,这一生都是。可你还是世袭侯爵的朝臣,还是虞府顶门立户之人,更是老侯爷与太夫人的嫡长子,唯一的嫡长子。所谓绵延子嗣,所谓开枝散叶指的是什么?七出之无子指的又是什么?”她不等虞绍衡说话,便又道,“你说了所思所想,也该听我说说我的打算。”   虞绍衡浓眉蹙起,忍耐地道:“你继续说。”   叶昔昭垂了眼睑,看着高几,语声依然平静轻柔:“乔宸为了我的身体,自去岁辛劳至今日,我精神气力才恢复到了有喜之前。可是之于能否再孕育子嗣,她一点把握也无。萧旬请了宫中多少位太医,他们也总是摇头叹息。”   她抬眼望了望上方,吸进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如今想要的,是请你给我三二年的时间,让我守着你、守着明忻度日。之后,我会去求太夫人给你寻找一个良妾,到那时,我想我就不会这么善妒……”   “你给我住嘴!”虞绍衡霍然起身,“胡说八道什么?!”   叶昔昭转身背对着他,手抬起来,是阻止他言语的手势,继续道:“绍衡。”   因着这样轻柔的一声呼唤,他脚步停滞,心头一暖。   “我只是失望了,你知道么?”叶昔昭的语声融入了浓浓的疲惫,“有人的失望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人的失望是境遇起落窘迫,而我,我此生只想守着你,好好地过一辈子,可我怎么做都不对……我与你针锋相对形同陌路,不行,那样一来,我娘家会拖累你,害得你被他们连累、为他们奔波善后;我倾心于你甘苦与共,到如今又变成了这样。给你纳妾,我会变成怨妇、妒妇;不给你纳妾,不说你,便只说我,又如何对得起娘这么久的容忍、呵护?总是这样……看不到美满在何处……”   “叶昔昭!”虞绍衡冷声喝止她的言语,到了她身后,板过她身形,让她面对着自己。   叶昔昭无意识地退后,到了临窗大炕前,退无可退。她抬眸相看,看到震怒的男子,眼中尽是锋芒。   “你告诉我,你身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虞绍衡托起她的脸,“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能将全部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   叶昔昭张口欲言。   虞绍衡打断了她,“你执意如此,也好,那么就说我。”他咬了咬牙,“你所受的苦,我在明忻出生后已陆续得知。我知道你为了保住孩子日日不离汤药,我知道你在生产后性命危在旦夕。我知道我的昔昭从来不说一声苦,从来不喊一声疼,从来没有怨过我。”   语声顿住,深深呼吸之后,言语才继续道出,“那时我心焦如焚,我只想不择手段也要尽快结束战事,赶回到你身边。我总在想,这般拼杀到底是为何?如果失了你,我的战功又有何用?如果你连这般磨难都要自己捱过去,我之于你来讲,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你已能自己走过最艰辛的岁月,又何需我这样一个所谓的依靠。从那时到今日,人们恨我、惧我、赞我、毁我,皆因战事而起。我在人们心里,再不济也还是个不可摧毁的将帅;可在我心里,我只是个连妻儿都不能陪伴照顾的无能之辈!”   随着他言语一句句道出,叶昔昭泪盈于睫,视线变得模糊。   “你写给我的书信,总是只言片语,区区几个字。我总是心疼得厉害,我想你是没有精力没有力气多写几个字。而在你有所好转之后,依然如此,我便又心胸狭窄地猜想,你是不是开始怨我,心里是不是已不再有我。”言语顿住许久,虞绍衡才语声萧索地继续道,“那样我也认。我知道亏欠你多少,我穷其一生弥补就是。可是你如今竟一味胡思乱想——你几乎为我与明忻赔上性命,却还口口声声说是你怎么做都不对……昔昭,你要让我日后如何面对你?”   “可是……”叶昔昭别开脸,强撑着不肯让眼中泪水滑落,哽咽道,“可是子嗣的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到时候,亲人的唉声叹气,外人的流言蜚语,我忍受不了多久……”便是前世那番情形,最终也受不了婆家娘家两边的心焦、催促,何况如今?“与你不睦的时候,我动过给你纳妾绵延子嗣的念头……”甚至于,前世一而再再而三地那么做了,“我是遭报应了,犯了太多不可原谅的错,伤得你太重太狠,不论怎样,结果都还是一样……我是怎么样努力都活该落得凄惨的下场……”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虞绍衡当然永远无从知晓,前世种种,给他妻子的阴影太重,极难走出。他板过她的脸,“不论什么病症,谁敢说几年之后不能治愈?你急着计较这件事做什么?别说我们已经有了明忻,便是一生无子嗣,在朝堂也不是没有先例。先帝在位时的两江总督,一生与发妻没有一儿半女,也不曾纳妾,是至今都在传唱的佳话,你敢说你从未听闻?”   “那不一样,两广总督与你不一样。他没有侯府的根基,没有三代荣华。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绍筠那样懂事的妹妹在宫中……”   “你给我闭嘴!”虞绍衡抬手捂住了叶昔昭的嘴,看着她的目光几乎带着惶恐了。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时,语声透着无助,“我是回来陪伴你的。我想只要可能,我就再不会离开你那么久。你到底怎样才能信我?到底怎样才能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要不要我发毒誓给你看?你初到岛上时,我要你回京那次——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错了,真错了。你怎么样罚我都行,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   叶昔昭的眼泪落到他手上。虞绍衡何曾这般惶惑无助,何曾这般低声下气。   “孩子的事,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能再有子嗣,又怕什么?”她的泪落在他手上,实则是打到了他心头最柔软之处,他耐心地哄劝着她,“二弟三弟虽是庶出,也是爹的子嗣,我们不得已之下,过继他们一个孩子就是了。这样你觉得不踏实,我们就抱养你兄弟姐妹的孩子。再不行,我们到民间找个孩子,养在身边有何不可?瞒天过海的事我做的不少,到时我们带着明忻离京一两年,将孩子带回来,谁敢说不是我们的亲骨肉?……”   叶昔昭抬手掩住了他的嘴,哭着摇头。   她是不能再听这样的言语了,虞绍衡却以为她还是不同意。   面对千军万马,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对着哭泣的妻子,他从来束手无策。   他心疼、惊怒、担心、无助……   多种情绪交织在心底,最终让他暴躁起来。   他拿开她的手,冷声问道:“你到底要怎样?你是不是不想再与我过下去了?叶昔昭我告诉你,你怎么待我,我都无怨言——这门亲事是我强求来的,我从来都记着这一点。可即便是我强求来的,你既已到了我身边,就休想自作主张,也休想给我弄些杂七杂八的女人来烦我!”他冷然转身,“你尽管去求娘给我纳妾,能添多少就添多少!我这就进宫请命出征,日后你和妾室们过,只当我已战死沙场!”   “绍衡!”叶昔昭失声唤住他,继而泪如雨下。   **   怀胎时再苦再难,她没哭过。   生产时再疼再累,她没哭过。   产后血崩再怕再绝望,她没哭过。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谁的女人,她始终铭记自己的处境远比不得他出生入死时的吉凶难测。   她只是失望了,只是累了。   她如今已将太夫人与他、虞绍筠当成自己的至亲,所思所想皆是他若无男丁继承荣华会带来的后果。更是明白,过继子嗣会引发更多的计较、是非、风波。   他始终不能只为一个人、一些人活着,如今她亦是。   要她在这样浓烈的感情之下,承受他去染指别人的事实,不可能,却势在必行,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在那些独自睁着眼睛到天明的日子,在那些担心自己不能再见到他的日子,心境一日一日变得消极。   慢慢地,开始说服自己接受,并且以为自己能够接受。   可在眼下,看到他这样的惊怒,听闻他这样的言语……   虞绍衡听到她的呼唤,看到她满脸的泪,折了回来,叹息着将她拥到怀里。   叶昔昭抽泣着道:“其实,生下明忻前后,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没奢望过别的。那时我总是错觉听到你在唤我,我总是看着门口,觉得你兴许下一刻就会出现……我记得那段日子,如今我总是劝自己,能够继续在你身边就该知足,不能不顾大局不知足……”   虞绍衡听得眼睛酸涩难忍,将她环紧了一些,“我不需你识大体顾大局,我就是要你悍妒、贪心。”   “我是容不下别的女人到你身边,我一想就心如刀绞。可是娘与绍筠待我如至亲,你膝下无子会让娘抱憾终生,下一辈人也会影响绍筠在宫中的地位……绍筠变了那么多,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艰辛可想而知,她是为了你与娘才进宫的……”   “那些事有我,不准你放在心里。”虞绍衡再度打断她的话,托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你把我置于何地了?”   “我除了想你,想这些事,还能做什么?”叶昔昭抬手拭泪,“是我先亏欠你那么多的,是我不知好歹浪费了两年光阴,是我傻子似的不知道在那两年调养好身体……我应该在那两年就为你生儿育女……你不明白,永远都不会明白……”   虞绍衡带着险些就又要发作的暴躁,狠狠地吻住了她,打断她的言语,阻止她在他看来荒谬的心绪。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她的泪不断滚落到唇边,又无声滑入两人唇齿间,平添一份苦涩。   “别哭了……心都被你哭碎了。”他有些模糊的语声黯哑、无力。   **   门外的抄手游廊之中,西次间窗下,新竹、芷兰、夏荷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新竹、芷兰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一夜的情形,那么多的鲜血,那样虚弱、失去生机的夫人……   乔宸、乔安站在她们近前,俱是低着头,晶莹的泪一滴滴落到地面。   姐妹两个将忻姐儿送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三名大丫鬟正低声命令一众小丫鬟、婆子退回房里,不得出门张望聆听。   轻声询问,得知她们是得了虞绍衡的吩咐——侯爷与夫人有要事相谈,旁人不得打扰。   她们姐妹觉得,能引发夫妻二人郑重相谈的只有那一件事。由此示意乳母将忻姐儿带回房里,她们则到了廊间。   她们始终不是局中人,便是相信虞绍衡是深情之人,还是不敢料定他能不介意子嗣之事。   所以,就留下来观望,想着万一事态陷入僵局,她们就进去帮叶昔昭说几句公道话。   可事实自然是与猜测大相径庭,夫妻二人分明都是为了对方才争执不下。   用情至此,任谁又能无动于衷。   乔安携了乔宸的手,姐妹两个用帕子拭了拭泪,缓步走下台阶,出了院落。   刚一出门,乔安就看到一名小丫鬟躲在院门外,见她们出去,便要飞快跑开。   乔安神色一冷,“给我站住!”   小丫鬟全没料到两个姐妹忽然走出来,要走时又被抓了个现行,当即脸色青红不定,带着恐惧前来屈膝行礼。   乔安沉了声,问道:“你是哪房的人?”   “奴婢……奴婢是后花园……”   “走,跟我去见管事。你不记得是哪个房里的人,管事总不会忘记。”   小丫鬟闻言,当即吓得扑通跪倒,颤声道:“奴婢是、是三夫人房里的,求统领夫人饶命……”   乔宸讶然,之后看向乔安。乔安随即就又给了她一个意外——   “回去吧。”   小丫鬟前一刻还惊魂不定,担心自己少不得被一番责罚,此时听了这话,一头雾水。   “不想挨打,就别与人提及此事了。”乔安信步走开。   乔宸跟上去,问出疑惑:“你这是唱哪出呢?三夫人房里的人,在正房院外,分明是来观望正房的动静。”   “那又如何?”乔安不以为意,“至多也只是隐约听到夫妻两个在争吵。三夫人想知道,就让那小丫头回去告知。”   “……”   乔安语带不屑:“三夫人如我一般,不过是个两家联姻的物件儿,自己却无自知之明。昔昭不是软柿子,又有侯爷在,三夫人能掀什么风浪?”   “也对。”乔宸思忖片刻,放下心来,“与其一切如旧,倒不如让她闹些事出来,这样昔昭就能主持中馈了——她事情多一些忙一些也好,省得总思量那些不快的事。”随即又想到一事,有些不解,“三夫人在闺中的时候,你也没少与她来往。”   乔安听了直笑,“那还不是侯爷的主意,让萧旬在关家、侯府之间牵个线。萧旬自然会让我与关家的人来往,你还当我真与关四娘有些情分?”   乔宸释然,“这样我就明白了。”随即探究地看向乔安,“昔昭有错在先,先是尽力弥补,才有了如今夫妻情深的局面。”   “有话直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退一步兴许休得举案齐眉,继续如此苦的是两个人。”乔宸由衷道,“你就是再记恨萧旬一些事,也不妨想一想侯爷那番话——他可始终记得是他强求在先,被如何对待都认。”   乔安若有所思,却没说话。   **   正房的夫妻二人,此时静静相拥。   叶昔昭的泪终于是止住了。   虞绍衡在她耳畔道:“我先前去娘房里,说了你在外面受的磨折,也说了你身子需得调理。娘听了,心疼得垂泪不已,说会帮你精心调理个三五年,别的一句都没提过。娘都不急着想子嗣的事,你这小傻子急什么?安安稳稳过几年,到时候我们再做打算。我也问过乔宸了,她说日后会留在京城,要我多给她搜罗些医书。事事无绝对。不准再往坏处想了,好么?”   叶昔昭轻轻点了点头。   虞绍衡侧转脸,吮了吮她唇瓣,“想没想我,嗯?”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想,每天都想。”   “最早我也要休养到明年开春,能好好陪着你。”说完日后,他又一本正经威胁道,“再胡思乱想,别怪我把你和明忻丢下,常驻边关。”   叶昔昭环住他颈部,“不会了。真不会了。”   虞绍衡又覆上她双唇,亲吻少了霸道,多了缠绵悱恻。   他知道,她独自承受经历的太多,她心底有着一些打不开的心结,需要他帮她慢慢缓解。   彼此呼吸变得急促的时候,叶昔昭别开脸去,“还要去娘房里问安呢。”又无奈地揉了揉脸,“我也得收拾一番,这样子怎么见人?”   虞绍衡笑了,看看天色,“我去唤丫鬟去娘房里通禀一声,晚些用饭。不急。”   “嗯。”   之后,新竹芷兰服侍叶昔昭梳洗打理妆容,虞绍衡则转去看忻姐儿。   **   今日是侯府合家团聚的日子,太夫人早就吩咐了三夫人,命厨房备一席丰盛的菜肴。   太夫人心绪有些低落,说先歇一歇,等虞绍衡与叶昔昭过来了再唤她起身。   二夫人、虞绍谦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逗着昊哥儿,虞绍桓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三夫人则端坐在厅堂,不时瞥一眼在厅堂门外站着的丁香,丁香则不时看向院门口。   一名小丫鬟的身影在院门口出现,丁香连忙跑了过去,两人交头接耳一番。   丁香回到三夫人身边,附耳低语。   三夫人听完,笑了笑,轻声道:“起争执了,怕是来不了了吧?”之后按了按胃部,蹙眉,“我已有些饿了,不知何时才能用饭……”   话没说完,三夫人就见虞绍衡与叶昔昭相形走进门来。   三夫人的神色立时变得恭敬,起身上前行礼。   虞绍衡颔首,之后瞥了一眼忐忑的丁香,转身去往东次间的时候丢下一句:“闲杂人等怎能出入太夫人房里。”   丁香自然明白这是在说自己,一时脸色发白,垂首退下。   三夫人神色一僵,缓了片刻才又挂上笑脸,转去西次间只会虞绍谦等人。   太夫人转到东次间,三对夫妻上前行礼的间隙,细细打量了虞绍衡、叶昔昭几眼。   虞绍衡偶尔瞥向叶昔昭的眼神很是柔软,叶昔昭一袭雪青色衫裙,略施淡妆,明眸水光潋滟,唇边挂着一抹笑。   太夫人笑眯眯的,“摆饭吧。”   三名儿媳齐声称是,转去命人传膳摆饭。   摆饭的时候,三夫人不时看向叶昔昭,若有所思。不是说她惹得侯爷发火了么?眼下这两人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二夫人见状,笑盈盈询问三夫人:“三弟妹怎么总是盯着大嫂看?”   叶昔昭闻言看向三夫人,又笑问二夫人:“是么?”   三夫人瞬间尴尬之后,笑道:“我在看大嫂头上的步摇,好看的紧。”   二夫人与叶昔昭没接话,只是相视一笑。   吃罢饭,三夫人与众人陪着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说还有事,先回房了。   虞绍桓也随之起身道辞,之后又歉意地看向虞绍衡,“明日我再陪大哥说话。”   虞绍衡看向虞绍桓的神色要比往昔温和许多,颔首微笑。   太夫人笑呵呵摆一摆手,“你们去吧。”   夫妻二人回到房里,三夫人坐在炕桌前喝茶,虞绍桓则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三夫人问道:“过两日,要不要请有名的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到时候多请些人来,虽说侯爷谢绝了皇上的赏赐,辞了官职,可毕竟是战功赫赫,贵妃娘娘又得生虫,便是只有侯爵,我们也是名门望族了。”   虞绍桓看完一页书,翻书后才应道:“大哥是因新伤旧疾缠身,才在家休养。你唱的什么堂会?”语声颇为冷淡。   三夫人心头一紧,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那……依你看该怎样?”   虞绍桓态度干脆,“闭门谢客。平日里与你来往的官员家眷,以后少往侯府里带。”   三夫人闻言失色,忍着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与我来往的那些女眷怎么了?不配进侯府么?”   虞绍桓看着她,笑意温和,却是颔首道:“说对了。”   三夫人忍了又忍,半晌轻声冷笑,“你这么想也对。你大哥回来了,哪里还需要顾及我娘家那边?”   虞绍桓似是充耳未闻,“等过些时日,大哥身体好些了,你尽快将内宅事情交回到大嫂手里。”之后不等她应声,又道,“听人说,你要在外面开个铺子?想想就算了,不可行。”语毕将书放在一边,端茶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三夫人面上有了怒意,“你不要忘了,在侯府风雨飘摇的时候,在你二哥都被人打压的时候,是谁帮你去求我爹给你谋出路的!我爹又是怎么帮你的?你都忘了?”   “我赶上了那年的恩科,才能在岳父扶持下升官。没有那样的前提,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岳父要全力相助的就是二哥——不论是谁,他能帮到侯府即可。”   三夫人不明白,茫然地眨着眼睛。   “这门婚事,是我大哥做主的。”虞绍桓轻飘飘扔下这句,又道,“明日你回趟娘家,好好问问你是怎么嫁进侯府的。”   他说完,又拿起书来,凝神观看。   三夫人极力思索着他一番话,神色慢慢转为惊讶,继而便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   侯爷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预料到侯府会有一番起落?怎么可能那么早就选中她的娘家有意结亲?   若是这样,她算是什么?   虞绍桓让她回娘家去询问……   她爹娘又把她当什么了?只是当做攀附权贵的物件儿了么?   她不相信!侯爷就算是官职再高,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有这种远见、城府。   她不顾虞绍桓在场,就吩咐丫鬟,准备明日回娘家。   **   正房。   许是父女天性,忻姐儿乖乖地由虞绍衡抱着,专心致志地玩儿着他腰间的玉佩。   叶昔昭看得心头暖暖的,转去做了会儿绣活,之后沐浴,给这一大一小腾出亲近的时间。   回到房里的时候,就听到忻姐儿咯咯的笑声。敛目相看,见虞绍衡慵懒地躺在床上,将忻姐儿的小身子稍稍举高又放下。   瞥见叶昔昭的身影,虞绍衡让忻姐儿伏在自己胸膛,摩挲着她的头,“娘亲回来了。”   忻姐儿挂着未曾消散的笑意,双手撑着要站起来。很明显,想继续跟他玩儿。   叶昔昭笑着唤来乳母将忻姐儿带去休息,忻姐儿满脸的不情愿。   虞绍衡抱着忻姐儿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手轻柔地拍打了好一会儿,忻姐儿慢慢有了倦意,这才由乳母带走了。   叶昔昭一面亲自铺床一面道:“去梳洗更衣,忙了整日,早累了吧?”   “嗯。”   两人歇下之后,虞绍衡将叶昔昭揽到怀里。   叶昔昭底气不足地看着他,很想问他还生不生气。   虞绍衡的手搭在她腰际,吻了吻她额头,“调养得怎样了?”   “没什么事了。已经有段日子不服药了。”   虞绍衡的手滑入她衣襟,贴着腰际前后游转,语声无形地暧昧几分,“有力气应付么?”   叶昔昭脸色微红,嗔怪地看他一眼,“现在只是稍有些虚弱。”   虞绍衡的手势便又放肆了一些,转身将她拥在身下,绵柔的亲吻落在她眼睑,唇瓣,又转到白皙的颈部、精致的锁骨。   挑开她衣襟,除去贴身肚兜,随着视线下落,手指寸寸游移。   两处丰盈依然柔韧,小腹依然如处子般平坦紧致,还是那样纤细的腰肢。   那一番磨折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殇痛都留在了她心底。   他的亲吻愈发轻柔,透着怜惜。   叶昔昭的视线手指则流连在他新添的几处伤痕。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伤,看在她眼里却是不同。手落在他背部,她微阖了眼睑,用指尖的感觉去寻找他背部有无伤痕。他分外轻柔耐心的撩拨逐渐让她身形绵软发颤,忘了初衷。   唇齿交错间,坚硬地上柔软。   叶昔昭却是稍稍瑟缩,别开脸,瞥一眼放在床头的灯。   他探身熄了灯才问:“怎么了?”   叶昔昭讷讷地道:“有点儿不习惯了。”   虞绍衡轻笑,“不习惯这回事了?”   叶昔昭赧然环住他颈部,嘀咕道:“时间太久了,都要忘掉了。”   虞绍衡逸出低低的笑声,“我帮你想起来。”之后温缓抵入。   紧致、湿润、绵密无缝地缠绕下,让他险些就把持不住恣意冲撞。逸出满足的叹息之余,竭力克制地放轻放柔动作。   她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温柔克制、他身体的烫热。久违的感觉,清晰地将她笼罩。   “昔昭。”他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嗯……”她低喘着回应,抬了抬腰肢,迎合着他的采撷,咬了咬他耳根,“没事的……我又不是易碎的瓷器。”   他试着略略加重力道,“疼么?”   “不疼。”她将他耳垂含住,舌尖调皮地反复碰触。   就这样,彼此深埋于发肤骨骼血液中的相思、迷恋,燃成了火,来势汹涌地将他们淹没。   **   翌日,皇上的圣旨到了侯府——赏赐永平侯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另有诸多金银珠宝、珍贵的药材。   虞绍衡领旨谢恩。   之后,他与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了相府,是自心底带着一份对于她父母的亏欠前去——他没能照顾好他们的掌上明珠。   叶舒玄与孟氏、膝下儿女俱是自心底高兴,午间,叶昔昭留在内宅用饭,虞绍衡则被叶舒玄唤到了花厅,与两个儿子叶昔寒、叶昔朗一起与他把酒言欢。   黄昏前,回到侯府,进到垂花门里,看到了刚从娘家回来的三夫人。   三夫人此刻心里很有些烦躁。她回娘家询问了母亲半晌,母亲却是毫不知情,只是劝她不要管男人们的事。等父亲等到回府之前,也没见到人。   听得丫鬟提醒,她连忙回转身形,见过虞绍衡、叶昔昭。   虞绍衡依然是神色冷淡,叶昔昭依然是平静淡然。   等夫妻二人在一干随从簇拥下离开之后,三夫人定定望着虞绍衡的背影。   如果虞绍桓所言非虚,那么虞绍衡哪里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该有的城府,分明是老谋深算。如今称病在家休养,恐怕只是因为风头太盛避免被人说功高震主吧?   之后,她又望向叶昔昭的背影。   如果虞绍桓所言非虚,那么叶昔昭知不知道其中缘由?如果知道,那么自己在她眼里岂不就是个笑话?先前毫不干涉她主持中馈,丝毫也不介意她如何行事,意味的是出于一份同在一屋檐下的大度,还是根本不屑于与她一较高下?   如果是事实,她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半道卡文了l3l4   ☆、91   有很久一段时间了,皇上、叶舒玄、吏部为了发落、选拔官员忙得焦头烂额,朝堂、京城添了一批朝臣、京官,而这一批官员,有半数都未过而立之年。   这些官员都曾往相府、侯府递过拜帖,却都吃了闭门羹——丞相繁忙,永平侯抱病谢客。   如今的京城,有叶、虞、秦、萧四尊佛,前两家见不到人,秦安槐在南疆征战未还,余下的萧旬,人们就更不抱希望了。   可也就是萧旬,一改往日的暴躁、不近人情,对登门拜望的来者不拒,他看着顺眼的,日后递帖子宴请他的时候,从来爽快赴约。酒量好的,他会主动邀约下次再聚。   慢慢的,人们看出了苗头——这暗卫统领是个酒鬼,如今摆明了是以酒会友。之后,酒量好的、藏有好酒的人都兴奋了起来。   所以,萧旬送叶昔昭回京之后,一直很忙,忙着赴宴广交酒友。时日久了,就有了几个常来常往之人。   乔安与叶昔昭得知这些事,皆是心安不少。萧旬如此,再好不过。   虞绍衡虽然孤傲,却有着诸多对他心怀敬佩的官员,他有自己的人脉。而萧旬却是不同,在之前,众所周知的好友只有虞绍衡一个。皇上如今或许会觉得他们两个惺惺相惜是正常,可是时日久了,经人挑拨之下,少不得就会犯疑心病,认定两人联手蒙蔽他诸多是非。那样一来,会遭殃的是萧旬。暗卫的职责之一是将各路官员的秘事据实相告,如果暗卫统领一心偏袒一个人,皇上就等于被蒙蔽了双眼,那么萧旬的位子就会摇摇欲坠了。   萧旬若是出了岔子,只有一个下场——死。皇上便是与萧旬有些情分,也不会允许一个心底装着无数皇家、朝堂秘事的人在失去利用价值后依然存活于世间的。   所以,萧旬要么就孤僻到底独来独往,要么就广结人脉门前车水马龙。面上跟谁关系再好,该告诉皇上的事还是不会隐瞒。唯有如此,他才有一世太平。   以往乔安与叶昔昭就为两个男人的交情是众所周知之事担心过,怕他们因此遭皇上忌惮。   幸好,他们总是想在她们前面、做在他们前面。   萧旬在虞绍衡回京三日后,午间在家中设宴,为虞绍衡接风洗尘,有几名官员作陪。   这日晚饭前,乔安到了正房,对叶昔昭说道:“过两日,我就要与姐姐搬去陪嫁的宅子里住了,总住在侯府,落人闲话。否则,他们这些功夫就白做了。”   叶昔昭知道,这件事势在必行,只是很有些不舍,“这么久了,都习惯与你们住在一处了。”   乔安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你与萧旬——”   “我爹娘总是劝我,还是等等看,尽量还是不要闹到和离的地步。”乔安微笑,“我若是回到娘家,也是惹得他们看着我唉声叹息,少不得又要给我找人家再嫁,算了。就这样也不错,他过他的,我过我的。”   叶昔昭对这对夫妻的现状很是头疼,心里只怪萧旬不争气——倒是多陪陪多哄哄乔安,夫妻二人做得什么朋友?再说如今应该是他上门来接乔安回府,他倒好,每次过来都是把乔安留在府中的东西陆陆续续送过来……“这厮就不应该娶妻。”最终,她蹙眉说道。   乔安只是笑了笑,看看时辰,起身道辞,“你该去太夫人房里了。”   叶昔昭送乔安出门,转身返回时,无意一瞥,顿住了脚步。   长安正站在院门,与芷兰低声说着什么。神色先是一如往常的沉着内敛,末了却是神色一缓,多了温和关切,语声更低的问了两句话。   芷兰一直是大大方方的,到最后,微微垂了头。   叶昔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缓步转身进到室内。   片刻后,芷兰进门通禀:“方才长安过来传话了,侯爷出了萧府,又被大舅爷、二舅爷的贴身小厮请去了天香楼,今日要回来得晚一些。”   “知道了。”叶昔昭笑着站起身,“服侍我去更衣,也该去太夫人房里了。”   芷兰见叶昔昭很高兴的样子,有些疑惑。侯爷与萧大人、大舅爷、二舅爷那样性情的人相聚,少不得会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回来。夫人一点也不担心,怎么还这么高兴?   叶昔昭见她一头雾水,笑意更浓,更衣时道:“我以往竟没看出,长安也算是一表人才。”   “是么?”芷兰先是应了一句,随即便是一愣,脑筋飞快转动,神色变得慌乱起来,“夫人!”语声虽低,却很紧张,“长安不时要来正房传话,夫人侯爷不在府中的时候,他也常托了人前来照顾奴婢们一二,奴婢与他也就慢慢熟稔了。方才与他多说了几句,是因为前几日嗓子有些疼,说话吃力,他今日就问了问……”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要越描越黑了,愈发不安,“奴婢、奴婢不曾做出坏风气的事,夫人……”   “我只说了一句,你就解释了半晌。”叶昔昭笑着弹了弹芷兰的额头,“我可没想那么多。”   “……”芷兰完全不知如何答对了,垂着头,服侍着叶昔昭穿戴齐整。   叶昔昭将这话题放下,带着忻姐儿去了太夫人房里。   在她与虞绍衡成婚后,初时也是每日晚饭之前去太夫人房里,用饭之后坐上片刻。那时碍于她待人冷淡的缘故,气氛总是很尴尬,尤其吃饭的时候,都不亚于是受罪。后来太夫人索性告诉他们,每日晚饭前去点个卯就算了,之后各自回房用饭。慢慢地就成了习惯。   如今却是不同了,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又是久别再聚,乐得每晚围坐在一起。   昊哥儿大了忻姐儿一岁,如今经常由乳母护着满地走,说话越来越清晰流利。   小孩子自然喜欢与小孩子玩儿在一起,虽然忻姐儿还不会走路,也不影响昊哥儿喜欢待在她身边一起玩儿。不论什么东西,两个小家伙总是看着对方手里的好,偶尔便会陷入争抢的局面。   这种情形下,二夫人、昊哥儿的乳母总是很紧张,生怕昊哥儿惹得忻姐儿哭起来,偶尔,二夫人甚至会冷着脸申斥昊哥儿。   叶昔昭见了,心里总是无奈叹息。这就是嫡庶的差别,父母在一个家里的地位,时时刻刻影响着孩子。别说忻姐儿不是什么都计较的性子,就是活脱脱的小霸王,二夫人也只能忍着。   由此,叶昔昭就将什么东西都备两份儿,送到太夫人房里。   这晚,三夫人没露面,说身子有些不舒坦,怕连累了两个孩子。虞绍桓用罢饭,若无其事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两个孩子围在太夫人身边玩儿,眉宇间尽是温柔的笑意。偶尔会走过去,抱抱他的侄儿、侄女。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他没能保住的那个孩子,想到了宋歆瑶,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如今的三夫人。   说起来,三夫人嫁入侯府的光阴不算短了,恨不得面面俱到,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孩子的事呢?   忻姐儿揉着眼睛犯困的时候,太夫人端茶,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回房歇息去吧。”   几个人起身告辞的时候,虞绍衡回来了。   叶昔昭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却是一身酒气,是回来就直奔太夫人房里了。   虞绍衡给太夫人问安之后,太夫人笑道:“喝了不少的酒吧?快回去歇息。”   虞绍衡却是笑着看向忻姐儿,张开手臂。   忻姐儿也漾出了笑,从乳母怀里探着身子要他抱。   “忻姐儿乖。”虞绍衡语声温柔,旋即与太夫人道辞,抱着忻姐儿出了门,边走边问,“想没想爹爹?”语毕,吻了吻忻姐儿的小脸儿。   忻姐儿却是不喜他唇畔的酒气,皱着眉躲闪,之后,小手更是摸了摸脸,像是要将那酒气擦去的意思。   虞绍衡朗声笑起来。   叶昔昭等人在他身后也是忍俊不禁。   回到正房,虞绍衡将忻姐儿径自送到东厢房,这才折回寝室。   叶昔昭要去帮他更衣。   虞绍衡却拥住她身形,双唇自她耳际转到唇瓣,啄了啄,舌尖欺入。   “你这酒味……烦人……”叶昔昭语声模糊地抱怨着。   虞绍衡却横抱了她,转向宽大的架子床。   叶昔昭怀疑这厮喝醉了,身形落到床上时,抬手推他,笑盈盈问道:“喝成醉猫回来了?”   虞绍衡笑了笑,“醉了。不知喝了多少酒,东西却没吃几口。”   叶昔昭描摹着他眉宇,“我去给你做饭菜好不好?”   虞绍衡却再度吻了吻她,灼热的手掌探入她衣襟,“我的珍馐美味,在这儿。”   叶昔昭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方才她命人去备下醒酒汤,不知何时丫鬟就要端来了。   随即,虞绍衡却是扯过锦被,将她搂在怀里,“睡吧。省得累到你。”   喝得有些醉意的他,着实是难对付,她恨不得要精疲力尽了,他却只是刚开始。 叶昔昭咬了咬唇,脸色微红,心里感动。   过了片刻,他呼吸转为匀净。   丫鬟端着醒酒汤到了屏风外,叶昔昭轻声说不必了。继而想起身宽衣铺床,手试图从他掌中抽出,他却不肯,总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将她身形抱紧一些。   叶昔昭试了几次也不行,最终也只能是试着半坐起来,一手由他握着,一手除去头上簪钗。末了,安然躺□,依偎到他怀里,慢慢堕入梦乡。   虞绍衡因着酒意,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叶昔昭因着要去问安,不得不唤醒他,这才得以被他放开,转去梳洗。   今日,三夫人去了太夫人房里,只是神色怏怏的。二夫人有些不明白,告辞出门后,与叶昔昭低声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有了什么烦心事一样。”   叶昔昭笑道,“就是啊,前两日还好好的。”心里却是明白,换了谁是三夫人,现在也少不得心烦意乱。   回到房里,与虞绍衡用饭的时候,叶昔昭问起长安:“长安是不是自幼就跟在你身边?”   “是。我几岁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一起习武。一晃也这么多年了。”随即,虞绍衡又问,“怎么问起这个?”   叶昔昭抿唇一笑,“随口一问。”   虞绍衡放下碗筷,起身揉了揉她的脸,转去外院去见一干管事。   用罢饭,芷兰进来通禀,那副字画屏风已经装裱好了。   叶昔昭吩咐道:“安置到莲花畔去吧。”   **   三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侧头看着窗外,满脸愁容。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回娘家去问了,见到父亲,逼着他承认这么久以来的这么多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外乎是父女之间生出尴尬,甚至会被父亲训斥一通。   可是这些事早与她说了又怎么了?父母之命,她不论怎样都会嫁入侯府的。早一些告诉她这些,她也不至于空欢喜一场,不至于会让人看笑话。   细想想,她自进门之后,尽心竭力地为三房谋得益处,做梦都在盼着夫君的前程好一些,再好一些。可是,忙了这么久,又有谁念她的好?   虞绍桓自成婚之后,在太夫人面前恭敬,在虞绍谦面前谦逊,在她面前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甚至于,他一个月有二十天会在书房忙碌到夜深,也就不会回房安歇。   她明白,父亲在官场上就是再八面玲珑,如果虞绍桓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切也只能是白费心机。她以往总是满心去体谅他,不在乎他睡在哪儿,反正也没妾室,看着他仕途越来越好,是自心底为他高兴,为自己高兴。   长房夫妻二人被发落到薄暮岛的那段日子,他为仕途倾注了所有精力,她则是每日忙忙碌碌打理府中事宜。那是她最辛苦的时候,却也是最满足的时候。   明知不该,还是曾庆幸过侯爷出了这等事——没有这件事,他们三房如何能在府中直起腰杆做人?   明知不该,还是命人打听过叶昔昭自嫁入侯府的种种是非。她由此发现,有些你心怀倾慕之人,也不过是有个为人艳羡的名声,为人处事却有着太多不足。在她眼里的叶昔昭,太过感情用事,与侯爷不睦的时候是因此而起,夫妻美满的时候是因此而起,后来跟去薄暮岛更是因此而起。   的确是,叶昔昭去与侯爷甘苦与共了,太夫人又只有侯爷一个嫡子,于老人家来说,长媳就是她儿子陷入困境中的恩人。可是换个角度想呢?作为侯门长媳,夫君有难之时,不应该留在府中支撑起这一个家么?那不是感情用事是什么?这样的人,她觉得简直就不配做一府主母。   这样的想法有了,就不能打消,就慢慢让她觉得,叶昔昭也不过是徒有其名,全不值得她高看一眼,甚而,开始生出些许轻蔑,懊恼自己曾经倾慕过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到后来,在侯府的日子顺风顺水,她真是满心巴望着虞绍衡别再回来了。   谁能想到,老天爷不肯成全她。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出了虞绍桓对自己的冷淡。他不再那么忙了,却还是愿意歇在书房。维持夫妻情分的,不过是他每晚在房里坐一坐,看会儿书,之后转去书房。   她不明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识大体没有主动交出掌家的权利,还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难不成在她眼里,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宋歆瑶?   最让她困扰烦躁的,其实是关于虞绍桓的这些事。   这人已经有过一次休妻的前例了,是侯爷做主的。由此可见,妻子在他虞绍桓心里的地位,永远比不上太夫人和他的大哥。万一自己哪一天成了长房的眼中钉……她会不会,落得个一如宋歆瑶的下场?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之后有些慌张地下地,吩咐丁香:“随我去见太夫人!”   见到太夫人,三夫人笑盈盈地道:“母亲,侯爷已经回来了,大嫂的身子我看着也不似以往那么虚弱了,那么,府中的事,还是交由大嫂打理吧?”   太夫人看了看她,笑道:“此事不急。你大嫂的身子,为求稳妥,还是再让她好生将养一段日子。还是要你辛苦一些。”   “……”三夫人原以为太夫人会爽快点头,却没料到,竟是这态度,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太确定,“此事,不如先问问大嫂吧?”   “不必。”太夫人摆一摆手,“我替她做主了。冬日人容易生病,她那小身板儿就更要谨慎些。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来年再提此事。”   三夫人见太夫人虽然神色温和,态度却是坚定,也只好称是告辞。   当晚,三夫人与虞绍桓说了这件事。   虞绍桓漫应道:“既然母亲这么说了,你照做就是。”   “我晓得。”三夫人语声柔和,“时候不早了,我服侍你歇下吧?”   虞绍桓温和一笑,之后却是起身向外,“大哥找我有事说,我得去他书房。不必留人等门。”   三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险些就被气哭了。侯爷找他能说多久的话,这分明是他的搪塞之词。   一整夜,三夫人都是辗转反侧。第二日上午就回娘家去了,她已经被虞绍桓这样的态度弄懵了,要与母亲细说,帮她出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还少了点儿~   今天晚点儿睡,明天早点儿更一章,估计是八点左右吧~   一定说到做到的,嗯嗯!   ☆、92   三夫人见到蒋氏,把虞绍桓这几日的言语、行径都委婉地复述了一遍。   蒋氏沉思半晌,道,“上次你来,问东问西的,我也细想了想,婚事必然是你爹与侯爷默认的,我们这些女眷才得以来往。姑爷既然那么说了,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三夫人抚额叹息,“这还用您说么,我早已想到了。”   “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得透的,”蒋氏规劝道,“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桩好姻缘。侯府只有三兄弟,兄友弟恭,太夫人宽和大度,只要你们各房不会闹到撕破脸,太夫人就不会把二爷、姑爷分出去,你们两房便能在侯爷的照拂下共享荣华。”   “这些我明白。”三夫人沮丧地道,“我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是心里早就有人了,还是觉得我不如那个宋歆瑶?”   蒋氏敛目思忖,良久才道:“依我看哪,他是不喜你争强好胜。你可别忘了,他手里的,不论什么,都是太夫人、侯爷给他的。定是你代为主持中馈时的一些做派惹他心烦了。”   “那……”三夫人愈发委屈了,“那他可以跟我直说啊,这么个情形算是怎么回事!”   “跟你明说?”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三夫人的额头,“那时的侯府,每个人都是为了整个家族活着,姑爷哪里有心思跟你计较这些小事,却不会不放在心上——如今侯爷回来了,姑爷不就跟你挑明了么?”   三夫人只将一句话听到了心里,“您说的没错,那时的侯府,每个人都在为了那个家族活着,可是叶昔昭呢?她跟随侯爷去了薄暮岛,不是太意气用事了!”   蒋氏闻言冷了脸,“那是你大嫂,你却直呼其名?”   三夫人底气不足地辩道:“这、这不是跟您说话呢么?”   蒋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那么傻!一个女人,一辈子能依靠的是什么?自然是身边的夫君,不论你甘愿与否,都要随着他的命途沉浮。我倒真是没想到,世人眼中的一段佳话,到了你眼里,竟是意气用事!”说到这里,剜了三夫人一眼,“你不会意气用事,如今又何必在意姑爷待你怎样?!”   “我……”三夫人为之语凝。到这时,才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想错了一些事。   蒋氏苦口婆心地把道理摆出来:“侯爷是太夫人唯一的指望,孤身一人离京,若是换了我是太夫人,怕是会日日以泪洗面,满心盼着能有一个贴心的稳重的人去服侍侯爷,哪里还会有心思在意谁主持中馈。便是后来你大嫂追随侯爷而去,太夫人不也是担心得病痛不断么?你记得,侯府的根本是侯爷,不是你看重的那些肤浅的东西。你嫁入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权贵之家,竟不知足,还生出这样那样的心思,你可真是……”语毕,又是摇头叹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姑爷的命格是不是犯这一条?先前那宋歆瑶就是个不知足的……”   “娘!”三夫人不知该哭该笑了,“我就是有错,您也不能这么说啊。”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能看明白这些事。”蒋氏正色道,“日后凡事多去请教太夫人,做错过什么事,去跟你大嫂赔个不是。总而言之,你二嫂内敛谦恭,你多与她学着行事就对了。这么过一段日子,姑爷也就不会再冷落你了。”随即携了三夫人的手,“嫁出去的人了,子嗣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三夫人微垂了头,脸色微红,之后想起一件事,“娘,叶……我大嫂刚回府的时候,人特别虚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她底衣上不时见红……我房里的丫鬟多事,打探了这些,就告诉我了。”   “是么?”蒋氏先是意外,随即恍悟,“难怪,我就说百日宴上她怎么那么虚弱,不时就要找个托辞去歇息。”   “真的!”三夫人认真地道,“后来好一番调养,才恢复过来了。依您看,那是不是产后血崩所致?这样的话,她日后还能为侯爷绵延子嗣么?怕是很难了吧?”   蒋氏神色一凛,“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夫人一脸无辜,“我什么也不想说啊,只是告诉您而已。”   蒋氏沉了声警告道:“不论怎样,你前面有个宋歆瑶,她的旧路都给你摆着呢。你不论藏了什么心思,都好生想想。万一哪日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可别怪我也将你扫地出门!”   三夫人有些惊讶,随即才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叹息不已:母亲与父亲倒真是夫唱妇随,对侯府分明是从骨子里就有着畏惧。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作为一个庶子的枕边妻,有着多少不得已。   宋歆瑶……想到那个人,三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可不是那个蠢货。   **   这一日,叶昔寒抽空来到侯府,是来看忻姐儿的。   落座后,他先问道:“侯爷呢?”   叶昔昭心头些微讶然,也没掩饰,“侯爷去外院见管事了。你对他倒是不似以往了。”   “一起打过仗,一起出生入死,就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叶昔寒笑道,“再者,我与昔朗一样,如今对他是自心底的敬佩。”之后揉了揉脸,“自然,半路上极速行军时累得半死,心里也没少骂他冷血。”   叶昔昭笑开来,继而才道:“若是追随别人,你少不得会被一再地吹捧,大有摇身一变成悍将的可能——怎么偏偏追随侯爷?”   “别人怎么行?”叶昔寒摆一摆手,“去蜀地之前我就想明白了——当初老侯爷去世,那几年侯府等于是陷入了风雨飘摇,侯爷的战功才是真正用命用才智拼出来的,跟着他才是真正的打仗!”随即手指了指南边,“你看看在南疆的那位,一场仗打了这么久,胜一仗就拼命邀功请赏,败了就拼命大事化小,将罪责推给麾下将领……”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没有侯爷的话,我与昔朗大可请皇上给我们几万兵马,绝不会与那等人为伍。”   叶昔昭是完全地放心了,转而唤人将忻姐儿抱来。   忻姐儿一看到叶昔昭就探着小身子要找。   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在怀里,指着叶昔寒,“这是舅舅,记不记得?前两日才见过的。”   叶昔寒笑着探臂过来,握了握忻姐儿的小手。他的笑容,是很纯粹的高兴的、温暖的、长辈一般的笑。   侯府、相府先后各添了男丁,而这些大男人却都更喜欢女孩儿一些,真是没道理好讲的事——明明,他们从成婚之后就明白,男丁才是继承家业的存在。   不想这种问题了。   叶昔昭强迫自己转移思绪,将忻姐儿放到大炕上,问叶昔寒相府里的事情。   “昔晴的婚事,因着那年相府的起落,拖到了现在。娘与你大嫂正给她张罗呢。”叶昔寒说着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昔朗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娶妻成家了。你有合适的人选,记得告诉娘。”   “我记下了。”叶昔昭笑道,“只是如今侯府闭门谢客,要过段日子才可出门走动。”   “那就好,也不必为此费神。”叶昔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你与往日有些不同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叶昔昭只是道:“是你多心了。”   叶昔寒又坐了会儿,因着还有事,便道辞离开。   午间,虞绍衡回来用饭的时候,叶昔昭提及叶昔朗的事,“你有合适的人家,就跟我说一声,我告诉大嫂即可。”   虞绍衡讶然挑眉。   叶昔昭笑问:“这是怎么个意思?”   虞绍衡笑道:“三弟妹的事,你没放在心上?”是在岛上的时候,他跟她讲了三房这桩姻缘的原由。   “妯娌之间,不睦的多。”叶昔昭平静笑道,“门第不会成为隐忧最重要,内宅有些是非也好,日子不会闷。”   “你倒是想得开。”虞绍衡失笑,之后道,“昔朗的事,我看情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饭后,忻姐儿闹了起来,在乳母怀里指着外面要出去,不能如愿之下,索性哭了起来。   按叶昔昭的心思,是想让忻姐儿该睡的时候就睡,忻姐儿不肯睡,宁可勉强她。可是,现在她已不能决定忻姐儿的事了——虞绍衡当即就命人将忻姐儿抱到东次间。   忻姐儿被放到虞绍衡身边,哭声渐缓,却还是泪眼巴巴地看向门口。   虞绍衡很心疼的样子,抬手给忻姐儿拭泪,握了握她的小手,又挠了挠她手心,柔声道:“外面有什么好?今日风大,明日再出去。”   忻姐儿眉目舒展开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虞绍衡。   虞绍衡又挠了挠她手心。   忻姐儿唇畔浮现出笑容,手握成拳,躲到了一旁。   虞绍衡捉住她的小手。   忻姐儿笑起来,侧转身躲闪。   随即,虞绍衡挠了挠忻姐儿的脚心。   忻姐儿经不起痒,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先是躲闪,最后索性用手去护住小脚丫。便这样,将先前想去外面玩儿的初衷丢到了九霄云外。   父女两个就这样嬉闹了起来。   叶昔昭看着女儿的笑脸,鹅黄色的小衣服的衬托下,宛若夏日阳光一般璀璨炫目。而她夫君的笑容,则似是三月里和煦的阳光,那份温暖,让人自心底被感染。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坐在一旁,挂着笑容,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大一小。   万千繁华,抵不过这温情一幕。   **   这日黄昏,叶昔昭从二夫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官员们进谏,将丞相职设左相、右相,如果皇上同意,那么叶舒玄会被分权。   叶昔昭不能确定的是,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部分官员的意思。如果是前者,那么皇上就是已经开始忌惮相府,也就是忌惮侯府;如果是后者,那倒是无所谓。朝堂的动荡还未真正结束,因着融入了一些年轻有为之人,格局被调整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之于这件事的结果,她希望此事能成。不论是怎样,减少皇上忌惮她的婆家、娘家的事,终归不是坏事。唯一担心的,是父亲不愿接受这一结果。   前去太夫人房里问安的时候,叶昔昭问虞绍衡:“这件事你知道原由么?”   “知道,没事。”虞绍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晚间与你细说。”   叶昔昭稍稍心安。   到了太夫人房里,两个人刚跨进厅堂,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两人俱是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二更,晚上三更!嗯嗯!   ☆、93   快步走入室内,叶昔昭、虞绍衡看到太夫人坐在大炕上垂泪。*   “娘。”叶昔昭走上前去,“您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泪,叹息一声,将一封书信拿给叶昔昭看,“这是我一位故人离世前写给我的书信。唉……这些年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艰辛,如今我那友人走了,孩子就孤零零的没人管了,只得托付给我。”   虞绍衡将茶盏送到太夫人手里,“娘,保重身体。”   太夫人点一点头,接了茶,啜了一口。   之后,太夫人细说之下,叶昔昭与虞绍衡才得知此事来龙去脉:   芳菲母亲杨氏,是太夫人在闺中时的好友。先帝在位时,杨家被一桩冤案牵连,除了远嫁至江南的杨氏逃过一劫,其亲人都被下了大狱。虽说半年后沉冤得雪,一家人早已被折磨得一身伤病,没过三五年,杨氏亲人先后去世,门第就此没落。   后来,杨氏一个娘家人也没有了,夫君又是薄情人,将杨氏休弃。杨氏便带着芳菲住到了陪嫁的宅院,常年愁闷之下,病痛不断。太夫人不时接济母女两个,但是这两年因着侯府的事,便顾不上了。   杨氏去年病故,留下一封书信,将女儿芳菲托付给了太夫人。因着那时兵荒马乱的,芳菲不敢贸贸然启程进京,更不敢自己带着丫鬟婆子守着个宅院,便先后去了与杨氏走动得还算频繁的人家中借住,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开销。捱到了如今,眼看着就没有人家肯收留了,只得将杨氏的书信送到侯府。   太夫人说起来就心酸不已,“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真是命苦啊。也怪我,这两年只顾着家事,竟忽略了那对母女。”   虞绍衡与叶昔昭又是好一番宽慰。之后,虞绍衡道:“我命人尽快前去将人接来。”   “好,好。”太夫人连连点头,又将另附的芳菲的一封书信拿给虞绍衡看,“上面写着她如今的栖身之处呢。”   虞绍衡温声道:“您就别伤心了,来日里善待芳菲就是。”   “也只有如此了。”   之后,二房、三房的人也过来了,得知此事后,俱是唏嘘不已。   用罢饭,太夫人因着心绪欠佳,早早地端茶送客。   回到房里,歇下之后,叶昔昭提及叶舒玄的事。   “到底是谁的意思?”叶昔昭问他,“是皇上的意思么?”   “你猜猜看。”虞绍衡把她搂到怀里,一臂穿过她颈子,一手落在她腰间。   叶昔昭无奈,“我猜得出的话,还问你做什么?”   “先说说你想到了哪些?”   叶昔昭往他怀里靠了靠,把自己想到的一一说了,手在他背部游转着,在一处伤痕停下,指尖摩挲着他的肌肤。说完自己的想法,抬了眼睑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绵软的手指尖微凉,灯光映照下的一双明眸清澈如水,唇色淡淡的,精致的锁骨在寝衣下若隐若现。手自有主张地滑入她衣襟,扣住那一把他最喜欢的纤细腰肢,碰到了她如玉温润细致的肌肤。   他不想说这些事了。   他吻住了她唇瓣,用力吮吸,让她唇色变得娇滟。   叶昔昭又气又笑,抬手推开他,转身背对着他,“你先告诉我不行么?”   虞绍衡视线落在她晶莹白皙的耳垂,凑过去咬了一下,柔声笑道:“你猜的,都不对。”   “怎么说?”叶昔昭的睫毛忽闪着,“难道是你的意思?”   虞绍衡的手解开她寝衣,停在了胸前,“这种事你怎么能往我身上想?”   “怎么就不能往你身上想?”叶昔昭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转过身形看着他,“这么做也是应当。”   虞绍衡不由笑了,“我与岳父到如今这般不容易,便是有意收敛锋芒,避免皇上忌惮,也不会让岳父这般相助。”他低头,双唇又覆在她唇上,气息灼热的亲吻。   叶昔昭的手落在他脸颊上,将他推开,嗔怪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急死我么?”   虞绍衡解开她的肚兜儿,手覆上刚好一手满握的盈软,“我说的还不清楚么?不是皇上的意思,官员们还没胆子开罪岳父,秦安槐还在南疆打仗,还猜不出?”   叶昔昭一时愣怔,难道是……   这片刻间,他欺身将她身形放平,俯首含住了丰盈顶端的茱萸。   叶昔昭哼了哼,身形扭了扭,“是爹的意思?”   “嗯。”虞绍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而舌尖轻卷。   叶昔昭身形一颤,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是真的?爹怎么会……”父亲这种转变,转变到为了两个家族做出这样的事,是她不曾想到的。   虞绍衡继续着唇舌间的游戏。   “你不能先跟我说清楚?”叶昔昭不肯配合地躲闪着。   虞绍衡笑着撑身看着她,用她先前的话反问她:“你想急死我么?”   叶昔昭扯过被子一角,挡在胸前,“先说正事。”   虞绍衡将被子丢到一边。   叶昔昭不满地嘀咕着,“你跟我说会跟我细说的。”   “是岳父的意思。”虞绍衡一面褪去彼此碍事的束缚,一面跟她解释,“他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个,为了侯府,才有了这番谋划。上次我们回相府,他与我提过。”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叶昔昭白了他一眼。   “我以为岳父已跟你说过了。”虞绍衡结束这话题,低头捕获她唇瓣,分开她身形,手落到了她腿间,轻柔捻弄。   “嗯……”叶昔昭喘息着,模糊地抱怨着,“都是一个样……”   “都怕你费神。”他手指倏然滑入了那里。   渐渐有了暧昧的湿声,她渐渐地喘息得急促起来。   声音戛然而止,他手指向上轻勾,反复触碰着一点。   叶昔昭身形越来越紧,难捱地嘤咛出声。她咬住了他的唇,环紧了他,抬了抬腰。   虞绍衡的手改为托住她,沉身进占。继而以臂撑身,他凝视着她变得水光潋滟的明眸,变得嫣红如花的唇瓣,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朦胧,看着她唇瓣微启,耳边回旋着她的喘息声、嘤咛声,感受着被她如藤蔓一般地紧密缠绕,让他堕入这销·魂的盛宴,yu罢不能。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耳垂、心口,手指风情地描摹她的曲线,恣意地进进出出。   叶昔昭自他眼中看到了入骨的迷恋,手下感受到的是他肌肤的烫热,心湖泛起了层层温柔的涟漪,任由自己在他眼中迷失、沉沦。   **   第二日,太夫人奉召进宫,去看望虞绍筠。   叶昔昭有些担忧,太夫人则在出门之前安抚道:“没事。这次怕是记挂着你的身子,进宫规矩大,担心你累到。”   叶昔昭这才有些释然,心想着只有母女两个相见也很好,可以说些体己话。   太夫人其实心里也在打鼓,担心是不是虞绍筠有什么不妥当。进宫见到了人,见虞绍筠气色红润,脸颊也圆润了一点,这才真正放心。   虞绍筠这次是只想见太夫人,问一问叶昔昭的情形,“先前看到嫂嫂也顾不上多说细问,便是问她想必也不会提。她是怎么回事?如今是不是真的调理好了?”   这件事,又是让太夫人想起就难过的事,将虞绍衡与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少不得要调养个三五年,才能真正恢复。这件事你就别记挂了,我平日里会处处留心照顾你大嫂。”   虞绍筠听了,神色黯然,继而劝道:“娘,您可不要显出心急的样子,更不能动给大哥纳妾的心思——大哥这些年,也只有大嫂的事,是谁说什么都没用的。他与我二哥三哥一向手足情深,也是因为他们是庶出,让他觉得可怜。是以,从哪方面讲,他是断然不会动纳妾绵延子嗣的心。您就先耐心等几年,我日后也在宫里留心着,看看有没有医术出奇的太医。”   “我知道,我知道。”太夫人连连点头。她的儿子,在她面前,什么都好说,只有事关儿媳的事,她是说什么也没用。况且——“到底也是我们委屈了昔昭,早知道她会受这么大的苦,当初就真该拦下她才是。”   “拦下她,大哥回来不知是什么情形。”虞绍筠笑道,“想这些无用,谋划日后最要紧。”   “是啊。往长远看,子嗣也关系着你日后的处境。”   虞绍筠笑了笑。她的处境——不外乎是每日绷紧了心弦,算计别人,防着被别人算计。   这晚,钟离烨到了虞绍筠宫里,只见虞绍筠怏怏的躺在床上,眼睛有点红。   虞绍筠要下地行礼,钟离烨抢步过去拦下,“好生躺着。”手指抚过她眉目,“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伤心事?”   “可不就是么?”虞绍筠抚了抚额,将叶昔昭的事说了,已是泪盈于睫,“皇上,侯爷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语毕,她抬眼看住钟离烨,试图从他眼眸中看出他对此事是感怀还是欣喜,却是一无所获。由此,她垂了眼睑,等待他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汪星人病了好几天,下午带它去复诊了,这几天都被小家伙弄得六神无主了。   三更一定有,但是可能会比较晚,睡得早的菇凉明早再看哦。l3l4   ☆、94   钟离烨却是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永平侯夫人是身子虚弱而已,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之后,手温柔地落在她腹部,“别伤心,当心身子。”   她只说叶昔昭产后虚弱得紧,他就只回应这一点,似是一点也没往子嗣上面的事情想过。   虞绍筠神色愈发悲戚,“皇上说的是,臣妾只是心疼永平侯夫人罢了,终归是姑嫂一场。这若是总这么虚弱,又要家里家外的忙碌,时日久了,身子不就真垮了么?”   “朕明白。”钟离烨将她身形环住,“日后将太医院医术精湛的派去,给永平侯夫人好生调理着,总能将养好的。”   虞绍筠这才神色一缓,“臣妾多谢皇上。”   钟离烨摩挲着她莹润的脸颊,语声转低转柔,“这种话,与朕说说就算了,别与旁人提及。落到有心人耳里,少不得会以为永平侯子嗣艰难,那你的兄长可就有得烦了。”   虞绍筠全没料到,他到此时才说出令她心宽的话。抬眼看向他,漾出了发自心底的笑,“还是皇上心思缜密,臣妾竟没想到这一点。”   灯光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唇畔梨涡浅现,当真是笑颜如花。钟离烨吻了吻她梨涡,又吻了吻她唇瓣,随即语带宠溺地道:“还没用饭吧?朕陪你好歹吃一些。”   虞绍筠笑意更深。他这段日子忙碌得很,可还是尽量腾出时间过来,与她说说话,一起用膳,看着她睡了便又返回养心殿,埋首处理朝政。别处,是一次也不曾去过。   她感觉得到,他对这胎儿发自心底的盼望、喜悦。   做人如他,子嗣本非难事,至今膝下无子女算是奇事一桩,之前与皇后置气是一个原因,不贪图享乐浸沉女色亦是一个原因。   可是……终究是个无情人。虞绍筠很快敛起这些欣赏他的心绪。她进宫,合了他的意,入了他的眼,加上战事不能没有她兄长,自然得到了这盛宠。可若是反过来……自己怕是会一生凄苦。   所以,虞绍筠的结论是:跟着皇上的步调走,他有情,她就予以有情的回馈;他无情,她也无情。只有这样,始终让自己站在原点,才不至于走至有一日被他伤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   翌日午间。   叶昔昭去了莲花畔楼上,看了看那副已经装裱好的字画屏风,漾出了愉悦的笑容。   转身走到走廊,虞绍衡的身影入眼来,小小的忻姐儿被他抱在怀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周遭景致。   他依然是一袭黑衣,忻姐儿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像是肃冷颜色映衬下一朵炫目的花。   长安跟在父女两个身后,步调悠闲,挂着笑容。   看着虞绍衡趋近室内,叶昔昭欲转身,却见长安不知对谁招了招手,脚步顿住。   芷兰走到长安五步外站定,与他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就走。   叶昔昭觉得芷兰透着不耐烦与恼火,长安不明所以,望着芷兰的背影愣怔片刻,末了,怅然转身离去。   这个傻丫头。叶昔昭暗自抚额。   她是打算给芷兰找个好人家,上次意外一瞥,这两日便留心了,觉得长安与芷兰很是般配,倒是桩好姻缘。却不想,芷兰却因为她一句话开始疏远长安了。   转回室内,恰逢虞绍衡进门。   虞绍衡一眼就看到了屏风,走到近前看了看,先是微笑,继而又叮嘱她:“日后少做这些,伤眼。”   “我知道。”叶昔昭点头笑道,“也只是过来看一眼,过来做什么?”   虞绍衡指了指在他臂弯四下张望的忻姐儿,“闹着要出来,也不知道是找你还是到外面玩儿。”   叶昔昭看看天气,“外面也很暖和,去走走?”   “好。”   游走在后花园的菊园,忻姐儿看着景致,叶昔昭对虞绍衡提及身边三个大丫鬟,“三个都是实心实意地待我,日后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才是。”之后又是苦恼,“可是,又不知道是让她们安稳嫁人为好,还是嫁人之后继续留在我身边当差为好。”   “你问问她们不就行了。”虞绍衡笑道,“我已命人去长安家中递过话,长安的婚事等你找人去提亲就是,旁的人就别应了。”   叶昔昭讶然,“你怎么会知道的?”   虞绍衡眼神戏谑,“你好端端的问起我身边的小厮,能是什么意思?”   叶昔昭笑着拍拍他手臂,“你最聪明,总行了吧?”   “要把哪个许配给长安?”虞绍衡只知她心思,却不知道她心中的人选,“夏荷不大合适,她能帮衬你打理账务,就算是出嫁之后,还是回来熬个管事为好。余下的,就是你那两个陪嫁丫鬟了。”   “你说的对,这也是我到今日才跟你提的缘故。”叶昔昭有些头疼,“我是想撮合芷兰与长安,心里又舍不得她。嫁了长安,她就只能是偶尔回来与我说说话,府里的规矩总不好坏掉的。”   虞绍衡思忖片刻,“长安跟了我这些年,能力其实不输府里的一等管事。等过段日子,我把他派到外面当差就是,明面上他就不算是府里的人了,你不用担心这个。”   “真的?”叶昔昭欣喜不已。   “何时骗过你?”虞绍衡捏了捏她的下巴,“等过几年,长安的日子好过了,芷兰还用不用留在你身边,你自己再斟酌就是。”   “嗯!”叶昔昭握住了他的手,笑得分外愉悦。   她一直都记得,芷兰也是她该报答的人之一。只是毕竟是主仆关系,平日里不好流露倚重偏疼的心思,却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芷兰找个好人家。如今有了虞绍衡的帮助,事情就更容易了些,过两日细细询问芷兰的心思,若是她答应,那么这件事就能先定下来了。   随即,虞绍衡提及芳菲的事情,“我让管家去知会了萧旬,让他尽快将人接到府中。”   叶昔昭点一点头,“娘命人准备了芳菲的住处没有?”   “没有。”虞绍衡到,“娘是想,把芳菲交给你带着。”   “交给我带着?”叶昔昭惊讶不已,“芳菲到底多大了?还需要谁带着么?”太夫人不是说未及笄么?难不成还是个孩子?   虞绍衡忍俊不禁,笑了,却没直接回答她,“等芳菲到了,到时候请一些人到府中,娘要把芳菲认为义女,以后与我们三兄弟是兄妹情分,与你便是姑嫂情分。你是长嫂,芳菲日后自然该由你悉心调·教。”末了才道,“芳菲十四,娘指望着你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敛目沉思,明白了太夫人与他的良苦用心,展颜笑道:“我会的。”母子两个不外乎是怕内宅闹出什么风波来,才有了将芳菲认为义女这一打算。这样一来,芳菲自一进门,就等于是有了保障,更会从心底将府中三个男人当成兄长。太夫人该难过的时候难过,可该考虑到的却都考虑到了,这么早就在为了避免闹出丑事做了安排。   “娘那些至交,品行都错不了,这也只是防微杜渐。”虞绍衡拍拍她的脸,“万一有差错,你便将人交给乔安去对付。”   叶昔昭忍不住逸出笑声。   忻姐儿转头看着,似是被感染,对着叶昔昭笑了起来,之后张开手臂要抱。   虞绍衡见了,却是抱着忻姐儿走开。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叶昔昭追了上去,笑嗔道,“都是让你害的,我这一天也抱不了忻姐儿几次了。”   虞绍衡一脸无辜,“这么累的事,你跟我争什么?”   “……”   转过天来,乔宸、乔宸要离开侯府,搬去乔安陪嫁的宅院。   叶昔昭从一早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自心底是真想让姐妹两个就这么在侯府住下去。可是没办法,乔安不论对萧旬还有无情分,名义上仍是萧夫人,要为了萧家的前程做出取舍。   这样的世道之下,哪个女子都有太多不得已。   用罢早饭,叶昔昭带了几名丫鬟过去,帮乔安、乔宸收拾行装。   乔安却道:“不用。反正萧旬迟早会给我送过去的。”   叶昔昭想了想,笑着点头,“这倒是,我竟忘了这一节。”   乔宸则唤叶昔昭到一旁,笑道:“太夫人这些日子见了我几次,问我可有不服汤药的方法帮你调养。恰好我调配出了一些帮你调理的药膳,知道太夫人又是诚心诚意的,就细细告知了太夫人,太夫人正忙着给你找药膳师傅呢。”   叶昔昭握住了乔宸的手,心里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太夫人,都充盈着满满的感激,“你为了我辛苦了这么久,真不该如何报答你。”   “可千万别说这些。”乔宸笑道,“侯爷日后给我四处搜罗的医书,也能帮我医术有所精进。”之后携了叶昔昭的手,“送我们出门,日后我会不时上门来看忻姐儿的。”   叶昔昭一直送姐妹两个到了垂花门,看到门外的情形,不由愣住了——   萧旬及三个弟弟、一个弟媳,齐刷刷站在门外,似已等候多时。   ☆、95   乔安一看就冷了脸。   “大嫂。”萧莫和萧二夫人一起上前行礼。   萧莫的三弟、四弟随后上前来,之后又见过叶昔昭、乔宸。   叶昔昭看着一家人,忍不住与乔宸相视一笑。   萧二夫人到了乔安面前,请求道,“大嫂,您就回府去吧,府里那些事,我是着实打理不了……”   叶昔昭听到这里,险些就笑了。萧家那等情况,也的确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更别提亲手打理了。   乔安这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微笑观望的萧旬,“你这是何意,”   萧旬语声温和,“你在外调养、散心的日子也不短了,也该回府了。”   “……”乔安是满腹责骂他的话,当着这么多人,却是说不得。   “大嫂,”萧二夫人摇着乔安的手臂,“您就回去吧。不回去的话,我也只好陪您住在外面了。”   “说得好。”萧旬笑道,“你大嫂不回去的话,她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对对对!”萧莫与萧二夫人连连点头。   叶昔昭到了乔安近前,低声劝道:“不如就先回去住段日子,看看情形。”   乔宸亦道:“是啊。你若不回去,他们也少不得跟着我们住到别院去。”   乔安看住萧旬,“这般行事,你将颜面置于何处了?”真正想说的是:你还要不要脸了?!   萧旬对乔安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近前,低声道:“满京城、宫里的人都知道你在跟我置气,借住在别人家——我这脸面早就丢尽了。”   乔安冷眼相看,“说起来,这倒怪我了?”   “自然不是。”萧旬一脸诚挚,“都是怪我。你放心,搬回去之后,我也不烦你,怎样?”   “你的话也能信?”   萧旬软硬兼施:“我说到做到。可你执意不回府的话,我就真要带着他们追着你跑了。”   乔安无语望天。   乔宸第一次给乔安做了主,指了指两姐妹简单收拾出来的一些必需之物,吩咐萧旬带来的一些下人:“还不快搬到车上去?”   下人连声称是。   叶昔昭也望向乔安,笑着点一点头。   乔安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众叛亲离了。犹豫片刻,也只好冷着脸上了马车。萧旬这个人,说出什么就能做出什么,她不需怀疑。这般情形之下,也唯有顺了他的心思。   萧旬对叶昔昭、乔宸报以感激的笑,之后不顾乔安利箭一般的眼神,和她共乘一辆马车。   叶昔昭看着一行人走远,挂着笑容返回正房。   正房厅堂里,三夫人正在等着她。   叶昔昭讶然,“三弟妹找我何事?”   三夫人有些不自在地道:“不瞒大嫂,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叶昔昭唯一挑眉,笑着落座,“三弟妹这话是怎么说?”   三夫人讷讷道:“大嫂不在府中的时候,我代为打理府中事宜,将大嫂原来的一些管事换掉了,对正房里的下人也没能尽心尽力……”   叶昔昭不动声色,故作不知,“还有这等事?”   三夫人道:“确有此事。可是大嫂,那时候我也是没办法——那些个管事念着大嫂的好,根本不听我的使唤。我也知道,这不是错,而我那时却是没办法,总要将这些事完全接到手里不是?”说着神色赧然,“不瞒大嫂,套句俗话,我那时完全就是摁倒葫芦起了瓢,实在是被气得不轻。”   在一旁听着的夏荷却是微微挑眉,心说你行的正坐得端的话,怎么会惹得那些管事满心抵触?怎么初时太夫人接过这个摊子的时候就是顺风顺水?   叶昔昭不予置评,从小丫鬟手里接了茶。   三夫人又道:“至于正房的这些人,我的确是有所怠慢了,大嫂也知道,那时年景不好,方方面面都遇到些逢高踩低之人,府中的进项便很是吃力。手头拮据之下,也只好委屈府中的下人了。”   叶昔昭啜了口茶,“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来无益。”   这态度……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三夫人只得起身行礼,道:“还望大嫂原谅我年轻不懂事。”   叶昔昭笑了笑,“说起来,三弟妹与三爷的婚事,还是我一手撮合的。若是计较这些小事,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这话,就是说不能也不会跟她计较了。三夫人心内稍安,又道:“此次前来,还有一事。”   “说来听听。”   三夫人道:“前两日与母亲提过了——要将掌家之权交回到大嫂手里,母亲没有同意。眼下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与大嫂说说更妥当。”   正说着话,虞绍衡走进门来。   三夫人慌忙行礼。   “说什么呢?”虞绍衡在叶昔昭身侧落座。   叶昔昭倒是没想到他会过问,只是道:“也没什么。”   虞绍衡转向三夫人,道:“什么事与太夫人说过?”   三夫人如实答了。   虞绍衡思忖片刻,看向叶昔昭,“三弟妹既然有此意,你不妨就将诸事接过来。稍后我们去与娘说说就是。”   三夫人全没料到虞绍衡会一口同意下来,闻言神色一滞。   叶昔昭对这件事无所谓,也知道太夫人不同意只是怕自己劳累,由此道:“那么,过几日我再接手。我与三弟妹也要准备准备。”   准备准备,准备什么?三夫人带着狐疑,称是道辞。   之后,叶昔昭问虞绍衡:“若是交给我的账目差错太大该如何?”考虑到虞绍桓,她不能不问问他的意思。   “你做主就是。”此刻,虞绍衡又变回了懒得理会内宅事的态度。   叶昔昭又打趣道:“是不是看着我的日子太清闲了?”   虞绍衡似是而非地笑道,“不想你大材小用。”   “倒是看得起我。”叶昔昭笑盈盈道。不外乎是不想她胡思乱想罢了,她明白。   太夫人听夫妻二人说了此事之后,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原意,“原是担心昔昭的身子,就替你们做主了。如今这样也好,每日忙忙碌碌的,胃口想来也能好一些。先试一段日子,精神不济的话,我帮你。”   叶昔昭笑着称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日,叶昔昭命人去了萧府一趟,明面上是问问乔安,留在侯府的东西何时送过去为宜,暗里是让传话的人看看乔安回去后的心绪怎样。   却没想到,乔安带着些下人过来了。命人跟随新竹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坐在房里,与叶昔昭说话。   乔安先是问:“忻姐儿呢?”   “侯爷带着她去太夫人房里了。”叶昔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是真轮不到我哄着她了。”   “这是好事啊。”乔安笑道,“换了旁人,高兴还来不及。”   叶昔昭笑着点点头,又打量着乔安,“回去后怎样?不是你弟妹给你弄出了个烂摊子吧?”   “没有。你听他们胡说呢。”乔安抿了抿唇,“这些日子,萧旬和管家管着内宅的事,也算是井井有条,我二弟妹根本不曾介入过。”   “这可真是喜事。”叶昔昭坐到乔安身边,拍拍她肩头,“你也算是熬出来了。”说到底,一个大男人做到这地步,是真不容易了。   “对。我日后还是无所事事就好,不需理会那些事情了。”   “萧旬做到这地步了,就真不容易了。”叶昔昭到这时候,是不得不劝几句了,“先前还怪他对你不是很上心呢,现在一看,原来是忙着帮你处理家事了。”念及萧旬三个弟弟,又道,“如今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吧?”   乔安忍不住笑了,“是。三个人如今对我是恭恭敬敬的,也已开始跟着先生刻苦读书了,也真难为他们了。”转而又问起叶昔昭的情形。   叶昔昭便说了过几日开始接过内宅事宜的事,笑道:“看看,我是没有享清福的命,可比不得你。”   乔安笑意更浓,“这事可要因人而异,这也是侯爷为你好。再有,”笑意敛去一些,“三夫人交给你的帐,恐怕不会那么干净。”   “想到了。不是想做手脚,何必将原来的管事换掉?”   乔安便将自己听说的事情娓娓道来:“三夫人这两年是一心忙着多赚些银两,走动的人不少。那时侯府也不似以往,办什么事就不再只是一句话的事了。银子来来往往,倒是也不清楚她到底赚到银两没有,只是知道她单是应酬那些人就花费不少。”   “嗯,我也听说了一些。”叶昔昭抿了抿唇,“只望着她识趣些,尽量还是别闹到面子上过不去的地步。”   说了一阵子话,下人们已收拾妥当,箱笼放到了马车上,乔安起身告辞。   过了三日,三夫人命管事们将所有账册全部送到了花厅,对叶昔昭笑道:“日后我也能落得清闲自在了。”   “不急。”叶昔昭悠然落座,吩咐夏荷带着几个人进来,这才又对三夫人道,“账目还是要先核对一番。三弟妹若是已将侯府弄得家业太大,便不是我能轻易接过来的了。”   三夫人看着夏荷带来的几个人。   叶昔昭解释道:“这几个是帮我打理嫁妆的人。”   三夫人笑了笑,道:“大嫂说的是,倒是我太心急了。”之后告辞,“大嫂慢慢查证,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叶昔昭一颔首。   三夫人刚走出花厅,便听到叶昔昭吩咐原来的一干管事:“你们就在一旁等着、看着。”   三夫人脚步一顿,之后又是释然一笑。她没想到,第二日午后,叶昔昭就将她请到了花厅。   “大嫂这么快就核对清楚了?”三夫人意外。叶昔昭到底是精通账目的事情,还是对账之举不过是走个过场敷衍人?   “你先坐。”叶昔昭对丫鬟、管事们摆一摆手,“你们下去。”   三夫人迟疑地落座。   叶昔昭站起身,拍了拍手边一摞账册,“这些进项上的亏空,看在三爷的面子上,我就忽略不提了。银子到了你手里,也是要用到你们房里。”   三夫人闻言立刻站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恼怒地道:“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两年是个什么情形,大嫂心里也该有数,不是侯爷落魄,便是兵荒马乱,进项哪里比得过往年?可是大嫂你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我私吞了进项!”   叶昔昭却是笑得云淡风轻,“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就好。”   三夫人眼珠一转,勉强一笑,“那么大嫂可别忘了,这些账册我可是从你手里接过来的,太夫人不过经手几日,甚至没心思细看。”   想将她也牵扯进去。叶昔昭不由好笑,“我离府时走得匆忙,来不及细细料理手边未处理的事宜,只是交待过夏荷一句,让她将账册另抄录一份。夏荷倒是个有心的,请了鸳鸯和太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在一旁督促着人抄录完。你若是要看,我只管吩咐夏荷,去鸳鸯那里将账册取回。”   “……”三夫人哑然失语。   叶昔昭悠然落座,“我知道,任谁在府中日子久了,都会认定我是不谙世事、不通账务的性情。换了我遇到这样的人,也少不得会乘机谋利。”   三夫人气势全消,“我、我不会,怎么敢……”   “我已说了,亏空的银两,你只管安心收着。说心里话,我这也不是为了避免日后与你不睦,我是为了三爷。这件事便是太夫人、侯爷知道了,也会这么做。”   三夫人脸色变得青红不定,垂下头去。   叶昔昭啜了口茶,说出唤她前来的目的:“我要说的是库里的事情。”   三夫人抬头望过来。   “库里的器皿少了,还是尽快还回去。那些东西都是有些来历的,哪日侯爷、太夫人要找,我没办法交待。”   “那是管理库房的管事……”   叶昔昭敛了笑意,语声沉凝:“便是管事手脚不干净,那也是你换的,我自然要找你说话。三日内,所缺之物一并还回去。你若是想让我追究管事,那我只好将人交到管家手里,由他处置。”   “这……”三夫人到这时候,终于明白叶昔昭以前为何什么都不愿与她说、什么事都不干涉她了。她根本不是叶昔昭的对手,叶昔昭真与她计较的话,是胜之不武。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迟疑片刻,她走到叶昔昭近前,屈膝行礼,“大嫂,这些都是我无能,是我没能力约束手下的管事,这才出了这等事。我……我这就去细细询问,三日内将银两、器皿一并还回去。”   倒是个识趣的,连私吞的银两也要双手奉上。与识相的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好处。叶昔昭也就点头一笑,“那好,你去吧。”   之后,叶昔昭将三名丫鬟唤到自己面前,将她们日后的差事做了安排:新竹管着库房,芷兰打理她房里的事情,夏荷自然还是帮她打理账务。   三名大丫鬟满脸喜色,屈膝称是。   “那些管事,日后看情形,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不识趣的再做发落。被三夫人打发走的人,尽快找回来。府中事情不少,我慢慢给她们安排个过得去的差事。”叶昔昭说完这些,起身出门,“这两日你们辛苦了,都回去歇歇。”   三名丫鬟跟在叶昔昭身后,带着惊讶,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开始,夫人处理这些事,竟是这么干脆利落,最重要的是,在她们看来会引得夫人发火的事情,她竟是不动声色,似是说说笑笑间就把事情解决了。   之后,叶昔昭去了太夫人房里,进到门里,就见太夫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看向大炕上,就见忻姐儿与虞绍衡睡在大炕上。   忻姐儿右面是虞绍衡,左面是太夫人,睡颜憨态可掬,一只小手还被虞绍衡轻轻握在手里。   虞绍衡身上搭了条锦被,眉宇、唇畔凝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大白天的,父女两个跑来太夫人房里睡觉……叶昔昭失笑,再看太夫人,老人家却是满脸的惬意、欢喜。   的确是,对于老人家来说,最满足最愉悦的,不外乎是儿孙围绕在身边,在她面前心无城府,且无忧无虑。   太夫人指了指里间,之后下地。   叶昔昭上前服侍着,与太夫人一起到了里间。   太夫人在里间落座后,笑眯眯地道:“忻姐儿午睡的时候只顾着玩儿了,到了我房里玩儿了一会儿就乏了。绍衡的身体大概也还是没缓过来,躺了会儿也睡了。”   他哪里是没缓过来,是昨夜大半夜才回房,又与她折腾了许久。叶昔昭想到这些,心跳漏了一拍,面上自是笑着点头,“忻姐儿是这样,午睡的时候总是不肯乖乖睡觉。”   太夫人便又道:“账目都查清了?”   “嗯,就是来与您说这件事的,三日后我就正式接手了。没什么事,您放心。”三夫人既然要老老实实地把亏欠的东西都还回来,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没事?没事为什么还要等到三日后正式接手?对账也不过用了一天半的功夫。太夫人自然明白,儿媳这是不想让自己为那些事情心烦,也就笑道:“那就好。只有一节,你要当心身子。”   “娘就放心吧。”   晚间,三夫人前去问安的时候,面色惨淡,无从遮掩。太夫人一看,心知肚明,却也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然和颜悦色的,更是叮嘱了几句。   之后,三夫人兑现了承诺,将亏欠府中的一切在三日后全部交给叶昔昭。   叶昔昭之所以追究库里的器皿,是知道一个花瓶、一个一尺来高的和田玉雕塑是当初萧旬输给虞绍衡的那些东西之一。太夫人不曾派人去库里细查,也就不知情,若是知道了,怕是早就恼了。而她也与太夫人一样,关乎虞绍衡、萧旬的事情,便是再大度,也不能忽略不计——万一这些东西从三夫人手里流落至别处,让虞绍衡怎么跟萧旬交待?   之后,叶昔昭开始主持中馈,在府中人看来是毫无波澜,给足了三夫人面子。   而在三夫人看来,自己已是颜面无存,心火之下,病了几日才如常去给太夫人问安,与叶昔昭、二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收敛了许多。   入冬后,在太夫人千挑万选之下,两名药膳师傅才进到侯府。乔宸为此特地来了侯府一趟,与两名师傅细细交待,拟定了菜谱。自那之后,叶昔昭开始每日用药膳,到了十一月,觉得身体、精力都比以往有好了很多,连太夫人也总是笑着说她气色红润,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好。   叶昔昭闻言,偶尔会细细打量一番镜中的自己,见镜中人面颊白里透红,唇色都红润了一些,暗叹乔宸果真是好医术,自然也不曾忽略太夫人的辛劳——药膳配方再好,没有巧手的师傅调配得当也不能这么快发挥效用,太夫人为了找到那两名师傅,可是费尽了心思。   闲时,婆媳二人会提及在进京路上的芳菲。萧旬的手下已经将人接到,他们也没从速赶路,说是芳菲身子不大好,担心到了侯府时就会病一场。   太夫人当然是以芳菲身子为重,连连点头,又对叶昔昭说道:“等芳菲到了,你给她找个住处就是,有时间就亲自教导她,没时间就给她找个人,让她熟知名门的规矩礼仪。”   “娘放心,我已命人将正房的东小院儿收拾了出来,也挑好了她房里的管事妈妈。到时候我若是没功夫,就让卫先生过来教导她。”   提起卫先生,太夫人笑道:“好。卫先生若是无异议,就请她常留在府中。等我们昊哥儿、忻姐儿大一些,让她教他们功课。”   叶昔昭笑道:“娘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之后,太夫人又说起虞绍筠的产期,道:“应该就是这个月末了。”又拍拍叶昔昭的手,“只盼着她能顺顺利利的,不会像你那么苦。”   叶昔昭由衷道:“是啊,千万要母子平安,若是生个小皇子就好了。”   因为虞绍筠自幼习武,体质全不似寻常闺秀那般柔弱,所有人都认定她生子定会顺利,而事实却非如此——   十一月中旬,夜半,钟离烨得到太监通禀:虞绍筠要生了。   钟离烨一下子从养心殿的龙床上跳下地,高声唤人更衣,出门走向虞绍筠寝宫时,担心地道:“早了些日子,是不是动了胎气?哪个该死的惹了她?!”   太监听得一头冷汗,无从回答,只得婉言提醒道:“贵妃娘娘临盆在即,皇上就别提那些不吉利的字了。”   钟离烨这才把火气忍了下去。到了虞绍筠寝宫外,便有宫女提醒他不能进入产房。他转去正殿,坐不住,又到了寝殿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听到虞绍筠一声声令人心慌的负痛唤声,浓眉似是打了结,怎么也无从舒缓。   他这一生,从没这么紧张、慌乱过。   时间对于里面的虞绍筠、外面的钟离烨来说,都变得格外漫长。尘世似是堕入了永夜,再不会有晨曦破晓一般。   等了近两个时辰,钟离烨耐不住了,举步要进到寝殿,“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是这时候,有人从寝殿内跑出来,跪在他面前。   “皇上,贵妃娘娘难产,请皇上定夺——是保孩子,还是保贵妃娘娘。”   钟离烨身形一僵,目光一黯,之后迅速给出了决定——   他一脚将宫人踹翻在地,“废什么话!保贵妃!”之后不顾宫人齐齐下跪阻拦,径自进到产房。   太后听到虞绍筠的消息之后,便已起身,手拿念珠,无声诵经,祈祷皇家能得一龙子。   听到钟离烨不管不顾闯进产房去的时候,太后手里的念珠险些脱手落地,愕然问道:“什么?!”   “回太后娘娘,千真万确,而且,皇上说要保贵妃娘娘。”   太后半晌无语。若非有此事发生,她还真不知道,他对虞绍筠是动了真情。进产房、保大人,前者是大忌,后者是不理智。只有一个帝王只顾着一个女人安危的时候,才会如此。   可是又能怎样?   她沉声道:“什么保孩子保大人?给哀家确保母子平安!哪一个出了事,哀家就让相关之人不得善终!”   ☆、96   【一更】   钟离烨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正无声哭泣的虞绍筠。*****他疾步走过去,在她近前落座,“绍筠。”   “皇上。”虞绍筠语声虚弱无力,眼中充盈着真切的感动。他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钟离烨柔声安慰道,“别怕,朕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说着话,抬手覆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皇上……”虞绍筠低泣道,“臣妾,只是有点累了……”   “朕知道,朕来陪你了。”   虞绍筠抬眼看向钟离烨,敛了悲色,语声多了一份坚定,“皇上,臣妾要这个孩子。”   她要孩子。   钟离烨目光一黯,“朕要你们母子平安,若是不能……”   虞绍筠的泪又落了下来,“臣妾要孩子。”   钟离烨态度强势起来,“此事你做不得主,想要孩子,就要母子平安。”之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记住没有?”   “记住了。”虞绍筠目光已变得平宁,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坚强。   钟离烨要唤人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虞绍筠却摇了摇他的手,“皇上,还是去外面等。”说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神色赧然,“臣妾这样子,不好看。皇上看着,臣妾更不能安心生产了。”   换在平时,钟离烨一定会被她这样显得孩子气的话引得失笑,此时却只有心酸。在他眼里,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却要经历这样的凶险。   “皇上,臣妾求您了。”虞绍筠见他不说话,愈发不安。他闯进来容易,可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就应了不吉利的说法,这罪责还不全被人推到她身上?   钟离烨心里直埋怨,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定的男子不能进产房的规矩,可虞绍筠为此也是真的不安,他只得起身,又安抚几句之后,转去外面,询问太医。这才得知虞绍筠的问题在于宫口迟迟不开,这样下去,大人会力竭,孩子也危险。   钟离烨沉声道:“不论如何,都要想出个两全之策,一定要让她们母子平安!”   太医、稳婆、产婆都吓得瑟瑟发抖,知道万一出了差错,自己就别想活了。他们的命,全看贵妃娘娘能否闯过这一关了。最后横一横心,去问过贵妃娘娘的意思,上了催产的猛药。   钟离烨一直在外面,缓缓踱步。   不知不觉,天已破晓,光线越来越明亮。   太监踌躇着,不敢上前去提醒大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   随着产房内传出稳婆、产婆的惊喜呼声、婴儿响亮的哭泣声,钟离烨面上一喜。   宫女上前来报喜:“禀皇上,贵妃娘娘诞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钟离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头巨石这才落地,真切地欢喜起来。   **   消息传到侯府的时候,传话的蔚公公自然将其中波折省去不提,只说了两个喜讯——   贵妃娘娘诞下皇子,皇上、太后大喜,册封贵妃娘娘为皇贵妃。   这样一来,虞绍筠母仪天下的日子已不远了。如今皇上不过是碍于要做出顾念着与皇后的夫妻情分的样子,秦安槐在南疆又征战未还,还未到将靖王、承远王二人及其亲眷罪行一并清算的日子。   因为此事,侯府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气。   这日,叶昔昭去听完管事回话后,回到房里,继续给忻姐儿做一件缂丝的小棉袄。   过了会儿,虞绍衡抱着忻姐儿从太夫人房里回来了。进门后,将裹着忻姐儿的大氅除下,现出一身大红色衬映下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忻姐儿却抱着虞绍衡不撒手,指着门外,发出显得很不满的声音。   “你要怎样?”虞绍衡摸了摸忻姐儿的小脑瓜,“谁叫你还不会说话。”   叶昔昭看了他一眼,啼笑皆非,哪家的孩子这么大点就会说话?难为他说得出。   虞绍衡将忻姐儿放到大炕上,看向她,“要下雪了。”   “是么?”叶昔昭不以为意,“那就更别带她出去疯了。”   忻姐儿坐在炕上,不满地看着虞绍衡,挥着小手打他。   “敢打我?”虞绍衡抓住女儿一双小手,送到唇边,“信不信我咬你?”   许是已有前例的缘故,忻姐儿一面挣扎着收回小手,一面笑了起来。   虞绍衡也漾出笑容,递给忻姐儿一个拨浪鼓。   忻姐儿就这么玩儿了起来。   就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一样——叶昔昭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可这也怪不得忻姐儿,便对虞绍衡投去不满的视线,“你这宝贝女儿只认得你和娘了,早把我忘了吧?”   “你不是忙么?”虞绍衡笑着拍拍忻姐儿的背,指向叶昔昭,“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看到娘亲?”   忻姐儿循着他手势看向叶昔昭,眨了眨大眼睛,发出呃的一声,竟似带着一点点责怪的意味,随即便又转回头去,将拨浪鼓摇得声声作响。   叶昔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受刺激了。   虞绍衡忍不住笑开来,把忻姐儿抱到她身边,又将她手里的针线活丢到一边,“别做这些,有这时间不如多陪陪明忻。”   “说的也是。”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到怀里,拍拍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儿,“我忙着给你做衣服,你却不理我,我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虞绍衡拿过一个大迎枕,慵懒地躺在她们母女身侧,抬眼打量叶昔昭。   到了冬日,她就喜欢穿些颜色鲜艳的衣物。今日一件大红色缂丝小袄,翡翠色弹墨裙。腕上一个绿宝石穿成的手串,耳际垂着绿玉耳坠,呼应着裙子的颜色,又从大红色里跳了出来,很是悦目。   再看她容颜,眉如远山,眸如黑色宝石,鼻梁挺翘,肤色白皙,只是将双唇涂得娇艳动人。   看起来,乔宸给她调理得不错。   只是,他的手握了握她的腰肢,“怎么也不见你长点肉?没良心的小东西。”   叶昔昭失笑,“本就没良心。”   “对了,险些忘了。”虞绍衡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快过年了,提前给你压岁钱。”   叶昔昭笑出声来,接到手里,打开来取出一沓银票,数了数,竟有两万余两。笑意敛去,转为讶然,“这么多?”   “你将几间铺子盘了出去,少了些进项,算是我补给你的。”   原来是为这个。忻姐儿扬手要拿银票,叶昔昭忙将银票收入信封,之后才道:“我对那几间铺子也不上心,怕被人钻了空子,万一闹到衙门去不就麻烦了?再说也有傍身的银两,就盘了出去。”   虞绍衡道:“明白。安心收着,我的不就是你的?只当帮我保管着。”   “好啊。”叶昔昭也没推辞,探手捏了捏他鼻梁,“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富裕。”   “仗着祖辈的产业,赚得容易些。”   叶昔昭则是发愁一点:“得了这么多银两,怎么花呢?”   虞绍衡朗声笑起来。   叶昔昭由着他笑。原本就是,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每月还有诰命夫人的例银,又是不爱命人去外面打造首饰、置办名贵的藏品,真就是有钱都不知道往何处花。也只有等到日后,学着太夫人那样,打发下一辈人了。   之后,虞绍衡闲闲地道:“修书之事,让皇上对唐鸿笑另眼相看,并不打算将他打回原形,继续留用,岳父也无异议。”   叶昔昭语声淡淡:“爹没有为此事烦闷就好。”父亲与他已是一条心,全不需害怕谁还能从中离间。再者,唐鸿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他的前途,听听也就罢了,不需放在心里。   她看了看虞绍衡,“你呢?”   虞绍衡微笑,“我与你一样。”之后提及长安,“长安这些日子都是垂头丧气的。”   叶昔昭想了想,笑道:“过几日就好了。”这段日子,因着她重新主持中馈,芷兰忙得紧,长安的事就一直没提起,让长安垂头丧气的,自然是因为芷兰还在继续给他脸色看。   午后,芷兰进来,通禀道:“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奴婢已寻了因由分别打发到洗衣房、别院去了,不会再有人将正房的大事小情透露出去了。”   “嗯。”叶昔昭点一点头,笑着指了指近前的杌凳,“坐下,我们说说话。”   芷兰先给叶昔昭换了一盏热茶,这才坐了。   叶昔昭说道:“你们三个,夏荷算是侯府资历最老的,却是比你与新竹小了一两岁。”   芷兰欣然点头,“是啊,这可不能以年纪大小论的。夏荷姐姐是太夫人看重的,人又精明能干,办什么事都胜别人一筹。”   “是这个道理。”叶昔昭对芷兰这态度很满意,“你与夏荷虽然还需磨练,可到如今也能帮我打理很多事了。”说到这里,怅然叹息,“可是,早晚也都要嫁人的,真是一想就舍不得你们。”   芷兰红了脸,低声问道:“夫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都是大姑娘了,我也该给你们张罗婚事了。”   芷兰讶然地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慢慢消散,之后讷讷道:“夫人,奴婢不能在您身边多留几年么?”   叶昔昭不解,“这是为何?嫁人是好事啊。”   “嫁了人也不见得过得舒心……”芷兰小声道,“相府里的旧识一个个嫁了,也没见几个过得如意的。奴婢觉着,还不如多服侍夫人几年,便是以后不得不嫁,嫁了个没本事的,奴婢也能靠着自己活得好一点儿。”   这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叶昔昭笑道:“若是你嫁了人,还能在我房里当差呢?”   芷兰先是惊讶,随即便是一喜,末了,眼中多了一点点黯然。   那份黯然,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长安?叶昔昭索性与她交了底:“侯爷也知道,你们三个为着我们,这两年也很吃了些苦头,便有意成全我,将你们的婚事办得体面、如意些。我也是想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等你日子过得好了,自然不会再强留。芷兰,你愿意么?”   “夫人……”芷兰感动之下,一时语凝。   叶昔昭继续柔声道:“长安是跟在侯爷身边多年的人,日后侯爷对他另有安排,府里的丫鬟嫁了他,也能继续在府中当差。我是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长安待你也与旁人不同些。”说到这里,怕芷兰多想,忙又道,“这可不是说你们什么,我是自心底高兴。”   芷兰垂下头去,脸又红了。   叶昔昭忍不住笑了,抬手拍拍芷兰的肩,“倒是给我句话,你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再留意别人。”   芷兰喃喃道:“夫人……”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   叶昔昭打趣道:“倒是同不同意?一向与我直来直去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芷兰沉默片刻,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听、听夫人安排就是。”   叶昔昭放下心来,“那就好。等侯爷安排好长安的去处,我就能给你们张罗婚事了。”随即又叮嘱道,“日后待人还是一如既往为好,省得害的人整日里没精打采的。”   “夫人!”芷兰站起身来,已是羞得满脸通红,手脚都没处安放的样子,之后转身,“奴婢去给夫人换杯热茶。”   叶昔昭由衷笑开来。   **   冬月初,太夫人与叶昔昭先后前去宫里看望虞绍筠。   太夫人进宫回府后,神色便有些落寞,却是没说什么。叶昔昭不好多问,心里自然是存着一份疑虑,进宫看到虞绍筠之后,见她还没恢复过来,这才明白过来。   “怎么会这样呢?”叶昔昭有些不安地道,“原本还以为你自幼习武,身体不似我,竟不曾想过会这么虚弱。”   虞绍筠遣了身边服侍的,这才淡淡笑道:“孩子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身子不易有孕,服了许久的药,还是没有喜讯。后来,索性用了猛药,如愿了,可生产时到底是要吃些苦头的。”之后摆一摆手,“也没事。左右都是不会输的一局,值得。幸好孩子健健康康的,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若是为生子送上了性命,皇上怕是会立刻立这小皇子为太子,若是闯过了这一关,前路依然顺风顺水。事实的确如此,可是在叶昔昭听来,就只剩了心酸。   宫里的日子,竟是这么艰辛,竟要迫得一个女子不顾自身安危来求得更加稳固的地位。而这些事,要在过去之后,虞绍筠才提及。她即便是拥有皇上几分真心,终究还是让人想来伤怀。   “别难过。”虞绍筠握了叶昔昭的手,“我这日子,你应该也看得明白。如今只能往上看,往上爬,一旦失去一切,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这孩子也算来得正是时候,迟了就是白忙一场了。”之后话锋一转,“如今皇上、太后都待我极好,赏赐就不需说了,我想见谁,他们就让人请谁进宫,也不错。”   叶昔昭苦笑,“若是你还在闺中,我少不得要说你这是胡搅理。”   虞绍筠却是笑容灿烂,“皇上总是说我行事奇怪——见娘家人还要一个个的来,却不知,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与娘说了,她少不得会难过许久。”   “我晓得,这些话会放在心底。”   虞绍筠点一点头,“有那么多太医照料着,我很快就没事了。再有,我看你这些日子倒是调理得气色不错了,娘说全要归功于萧夫人的姐姐。那我就不急着给你找太医了——省得他们胡说八道。有医术好的,我先将人收为心腹,日后再看情形。”   “这样也好。”叶昔昭自然是满心认可,之后又叮嘱道,“你日后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记挂着家里了。外面有侯爷呢。”   “我晓得。”   叶昔昭回到府里,先去了太夫人房里,自然是说虞绍筠气色不错,让老人家不要担心了。之后回到正房,就见虞绍衡正在让忻姐儿练习走路。   他站在大炕边上,将忻姐儿放到大炕里侧,之后慢慢松开手,笑着对忻姐儿张开手臂,勾勾手。忻姐儿便迈着步子去找他,现在身形也就勉强能站稳,学走路自然不是易事。   有时忻姐儿刚走一两步便往一旁倒去,虞绍衡总是会在她跌倒之前扶住她;而有时候,忻姐儿则会在他安抚下慢慢走向他,最后笑着扑到他怀里。完全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游戏。   叶昔昭无奈摇头,不确定他是不是有些心急了。可是难得他清闲,一心要弥补亏欠忻姐儿的岁月,忻姐儿对他已经是完全地开始依赖,又都高高兴兴的,也就由着他们去闹。   唯一不满的,不外乎是女儿不再依赖她,她在女儿心里的地位,最多排第三。可也没办法,总不能夫妻两个都整日哄孩子,她现在也真是没那么多时间,刚接过一堆事情,便是只坐在房里等,丫鬟们也是来来回回通禀诸事,等她拿主意。   回到房里,脱下一身诰命夫人的服饰,换了家常的小袄棉裙,这才觉得自在起来。   正是这时候,芷兰快步来禀——芳菲已到侯府,正在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连忙唤上虞绍衡,前去太夫人房里。太夫人好友的女儿,日后又要由自己带在身边,几点相加,都让她对芳菲存着几分好奇。   进到太夫人房里,叶昔昭看到坐在太夫人近前的女孩。   女孩一身素衣,瘦削,目光清冽,自骨子里透着一份傲气——不是倨傲,不是骄矜,不是孤芳自赏,而像是荒原上的草木、深谷中的香花自由生长而来的傲骨。   在这之后,叶昔昭才能细细打量芳菲的容颜。不是国色天香,不是小家碧玉,是那种很禁人细看细品的美,一如她的气质。   这女孩命途坎坷,小小年纪便承受丧母之痛,又一度颠沛流离,让人想来便是不忍。叶昔昭希望,自己能好好照顾她,暖化她,让她目光中偶尔闪现的那份脆弱无助逐日消散。   太夫人与芳菲明显都哭过了。此时,太夫人给芳菲引见:“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你大哥、大嫂,那娃娃是你的小侄女忻姐儿。”   芳菲早已起身,此时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夫妻二人。   叶昔昭忙扶了芳菲,携了她的手落座,“路上可还好?”   芳菲语声清脆,“路上很好。”   太夫人就说了自己的一番打算,之后对芳菲道:“日后你就由你大嫂照看了,可有异议?”   芳菲语声诚挚:“无异议。”又对叶昔昭投去感激地一瞥,“日后就要辛苦大嫂了。”   很直接、不花哨的言辞,让叶昔昭又多了一分好感。   说话的时候,二夫人与三夫人过来了。   芳菲一一见过,寒暄多时,这才又回到叶昔昭身侧落座。   三夫人坐在芳菲对面的太师椅上,细细打量之后道:“既然到了侯府,妹妹也不要再想以前那些伤心事了。”   芳菲迟疑片刻,回了一个字:“是。”   三夫人便又道:“不知大嫂可给妹妹安排了住处?”却是不等人回答便又继续道,“后花园的紫竹院很是雅致,此时看来,与妹妹的气质很是符合呢。”   太夫人微微挑眉,之后只是笑。   叶昔昭也不由得笑了。太夫人与虞绍衡的打算,除了她,想必还未对别人提及——三夫人若是知道,也就不会有这话了。正思忖着如何答对的时候,室内想起芳菲清脆的语声。   作者有话要说:~zz晚上二更哦   ☆、97   【二更】   “我听大嫂安排。多谢三嫂美意。”   芳菲这样的答对,引得叶昔昭与太夫人俱是侧目看向她,眼神都带了一份喜悦。   二夫人笑着看向芳菲,微微颔首。   三夫人笑容瞬间僵滞,之后便笑道,“看看,倒是我多事了。妹妹说得对,方方面面的还是要听大嫂安排,我也只是多嘴说这么一句。”   叶昔昭这才接话道,“眼看着年节不远了,芳菲还是与我住得近些更好,图个热闹。来年夏日消夏,再让芳菲去后花园寻个合心意的住处。”说到这里,看向芳菲,柔声问道,“这样可好?”   芳菲轻轻点了点头,抿唇微笑。   “这就好了。”太夫人笑道,“昔昭,你这就带芳菲回去吧,她正累着,先歇息才是。”   叶昔昭恭声称是。   二夫人、三夫人也随之告辞。   虞绍衡与忻姐儿却被太夫人留下了。   叶昔昭带着芳菲先去正房看了看,之后才将她带至正房的东院,进到室内,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就先布置了一番。若是觉得不合心,就与谷妈妈说。”瞥过跟在芳菲身后的两名丫鬟,又道,“谷妈妈帮你料理院子中的大事小情,你的丫鬟还是近身服侍你的大丫鬟,日后的月例公中发放。”   两名丫鬟原本忐忑的神色这才转为欣喜。   芳菲则是有些不安,“大嫂,我这两名丫鬟,与我一样,不知府中规矩……”在侯府里的大丫鬟,拿的月例自然要比以往高出许多,她担心的是两个丫鬟会因着境遇突转而浮躁起来。   “不碍的。”叶昔昭温声道,“她们到了这里,自然会入乡随俗,余下的也全在你。”   芳菲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大嫂。”   叶昔昭又道:“你先歇息,黄昏前,针线上的人来给你量身裁衣。我让她们抓紧功夫,几日后也就将你的衣物做好了。衣饰的颜色,你随心挑选。”   她点一点头,再次道谢。   叶昔昭也就没再逗留,让芳菲歇息,自己回了正房。   接下来,叶昔昭着手太夫人认芳菲为义女之事,与太夫人商量着到时候请哪些人过来。   太夫人思忖片刻,道:“我这边,第一位自然要将亲家请过来,这段日子忙,我们两个也有一阵没聚了。其次呢,就是荣国公太夫人、定远侯夫人、武安侯夫人。再有就是你两个弟妹的母亲。其余的,你看着办就好。”   叶昔昭听出了太夫人的用意,“娘意思是,来客皆是亲朋好友。”   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对,那些杂七杂八的,就不要请了,也省得绍衡不耐烦。”   叶昔昭点一点头,笑道,“那我们将乔安请来吧?”   “那是自然。”太夫人笑道,“她不喜凑热闹,我偏要让她过来被人吵得头疼。”   叶昔昭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得出,太夫人很喜欢乔安。之后当着太夫人的面,写下一份名单。   太夫人看了,连连点头,“就这么定了。”之后又是迟疑,“绍衡那边——”   叶昔昭忙将话接了过来,“我拿回去给侯爷过目,让他看看有无需要添减的。”   “好。”   拿回房里去,虞绍衡却是看也不看,说声你看着办就好。   叶昔昭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娘让我来问问你的。”   虞绍衡这才看了看,说声不错,便又继续看正玩儿得起兴的忻姐儿。   叶昔昭看向忻姐儿,这才发现虞绍衡此刻给她玩儿的居然是一把红宝石珠子,惊得当即就掐住了虞绍衡的耳朵,“你怎么什么都给她玩儿啊?都被她弄坏了怎么办?”   虞绍衡毫无防备之下,疼得微微蹙眉,之后才笑道:“这是萧旬让人给忻姐儿带来的。”说着话指了指旁边一个锦盒,“里边都是他给忻姐儿的东西。”   “……”叶昔昭喘了口气,才闷出一句话,“你们这两个败家的东西!”   忻姐儿听着叶昔昭一直语气不善,此刻已抬头观望,见虞绍衡还被掐着耳朵,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转身扶着虞绍衡要站起身,而小手已经对着叶昔昭挥舞了起来。   叶昔昭松开了手,也睁大了眼睛,“你看看你看看,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儿了?居然要打我?!”   虞绍衡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很是有趣,一臂揽住忻姐儿,一臂将她勾过,吻了吻她气鼓鼓的小脸儿,“忻姐儿过不了多久就会说话了,已经懂事了——你以后少欺负我。”   “……”这还没学会走路呢,又惦记着说话了……叶昔昭推开他,转身就走,“你们两个过吧,没时间理你们。”   有这功夫,还不如将太夫人与芳菲这宗事尽快办妥当。   之后几日,叶昔昭与太夫人一起看了看黄历,日子选定了腊月十六,将请柬命人派发出去,之后便又开始安排当日膳食、丫鬟们各自要负责的事。   在这些事情之余,叶昔昭也命谷妈妈找了人给芳菲细细讲述当日的一些规矩。   事情全部安排下去,叶昔昭才得了空,命人将芳菲请到房里说话。   芳菲走进来,屈膝行礼。   “快坐。”叶昔昭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又将手里的绣活放到太师椅扶手上。   芳菲道谢,落座之前看到了叶昔昭是在一条帕子上绣玉簪花,目光微凝,“大嫂平日里还做这些?”   “是啊,当个消遣。”   “我看看行么?”   “自然。”叶昔昭笑着将帕子递给她。   芳菲拿到手里,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大嫂这绣活真好。”   叶昔昭顺势问道:“平日里也喜做这些?”   芳菲微微垂了头,“嗯,这一年都帮人做绣活了,只是以前不懂事,没用心学过。想学的时候又没人教了,做出来的物件儿便很是寻常。”   叶昔昭细品了品这话,不由心生怜惜,语声更柔:“想学的话,我来教你好不好?”   芳菲抬眼望向叶昔昭,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继而便是些微的不安,“大嫂平日那么忙……”   “也是,我也不能每日陪着你。”叶昔昭很快有了定夺,“这件事我记下了,日后请个师傅来教你女红。”   芳菲愈发不安了,“那怎么好呢?”   “这是我分内事。”叶昔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忘了?不需跟我客气。”   芳菲这才抿出个笑容。   叶昔昭便又说起腊月十六的事情,末了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芳菲认真地看住叶昔昭,“我认太夫人为义母的话,是不是就要将姓氏改掉了?”   “这个……”叶昔昭从没接触过这种事,还真没想过这一点,眼下不由汗颜,便只是问道,“你怎么想的?”按理说,芳菲是应该随着虞家的姓氏吧?她想着。   “我想要改掉,最不济也要将姓氏抹去。我早已不是田家人了。”说起这些,芳菲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冽。   本是田家人,可田家人给她与她母亲带来的痛苦却太多。叶昔昭走过去,手落在她肩头,“我想,太夫人是不会反对的。她老人家本就是要你与我们成为一家人。稍后我就去与太夫人说。”   芳菲轻声道谢,眼神却没能闪现喜悦。   也是,换了谁,到了以姓氏为耻的地步,便是境遇转好,也无从将一些事情释怀。   叶昔昭又询问:“住得还好么?有没有欠缺的?”   “没有。”芳菲语带感激,“谷妈妈大事小情都想到了,住得很好。”   叶昔昭知道谷妈妈是个敦厚朴实的性子,出于这一点才让她去了芳菲院中做管事。此时见芳菲语声诚挚,又放心几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芳菲告辞,叶昔昭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听了芳菲的心思,叹息道:“想来是恨毒了她父亲那边——那边也着实是为人不齿。她有这心思自然再好不过,我本就是打算让她随了虞家姓。”   “我会告知芳菲的。”   太夫人又道:“你也不要担心日后因着芳菲出什么风波。绍衡既然让萧旬的手下帮忙,也是让他们从中详查诸事,哪一点不妥当,人也就不会轻易带来了,更不会有将人认到府中的打算。”   叶昔昭笑着摇了摇太夫人的手臂,“早就想到了,娘是把我当成呆头鹅了么?”   太夫人呵呵地笑,“这不是再给你吃颗定心丸么?”   叶昔昭告辞之后,先去了芳菲那里,告诉了她太夫人的意思,之后才回了正房。   有小丫鬟迎上来,行礼后道:“夫人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三夫人房里的丁香去了东院。”   叶昔昭问道:“去做什么?”   “是三夫人亲自给芳菲小姐做了些糕点,丁香送了过来。”小丫鬟语声清脆地道,“但是芳菲小姐连人也没见,说改日等夫人有时间了,她会随着夫人去三夫人房里。”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芳菲似乎有些反感三夫人。而三夫人这又是在打什么算盘?叶昔昭挑了挑眉,“我们的三夫人想得太长远了。去与谷妈妈说一声,日后不准三夫人房里的人去东院,三夫人要见芳菲,要先得我允许。”别说芳菲是这种让她心安的态度,便是有意与三夫人交好,她也不会成全。   “是!”小丫鬟跑着出门,去了东院传话。   到了腊月十六,叶昔昭邀请的贵妇一一登门。待客之处设在了入冬后改成暖阁的花厅。   孟氏特意早早地就来了,与太夫人坐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话。   之后定远侯府井夫人、武安侯府董夫人、定国公府郭太夫人、郭夫人接踵而至。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将人们迎至暖阁。   乔安今日来得也不算晚,见叶昔昭忙着,便去与太夫人、孟氏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一直都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把别人看得一头雾水,低声议论说萧夫人竟似是换了个人一样。   宾客到齐之后,太夫人清了清嗓子,说了芳菲之事的梗概、自己要将之认为义女一事。   众人听了,自然是好一番感慨,齐声指责芳菲生父简直枉来人世。   仪式开始,虞绍衡三兄弟在这时也要在场,而来客之中,有人带了家中闺秀前来,叶昔昭便吩咐丫鬟将几名闺秀带去屏风后暂避。   在郭太夫人的主持下,芳菲由人送到暖阁内,缓缓跪倒磕头。   郭太夫人在一旁道:“前尘事再与你无关,从今后,你便是虞家人,太夫人便是你的母亲。”   芳菲顺从地唤了一声“母亲”,又在郭太夫人指引下,给三对夫妻行礼。   之后,太夫人与妯娌三个分别给了芳菲精挑细选的礼物,三兄弟则是分别给芳菲封了个大红包。   郭太夫人又谆谆叮嘱芳菲日后要孝顺太夫人、尊敬兄嫂,芳菲一一应下。   从此之后,芳菲成为虞家人,更名虞芳菲。   三兄弟告辞的时候,众人起身相送,目送三个人出门时,暖阁内一时陷入了宁静的氛围。在屏风后低声交谈的几名闺秀的言语就落入了众人耳中:   一个小姑娘感叹道:“你们看到侯爷了么?真真是俊美无双啊。”   另有一人即刻道:“我没看到,我只看着虞夫人那件撒花通袖袄好看得紧,还有头上那支海棠花簪子也是……”   太夫人扬声笑道:“是哪两个调皮鬼?还不给我出来?”   郭太夫人则是道:“谁叫你的儿子、儿媳都是这般招人羡慕,换了我是她们这个年纪,也少不得盯着两个人看。”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   二夫人携了叶昔昭的手走向一旁,拍着心口道:“总算是放心了。否则,我是真担心有的人打芳菲的主意。这下好了,日后芳菲就由你与侯爷照顾着了,谁不要命了,尽管去惹侯爷发火。”   二夫人平日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叶昔昭反手握了握二夫人的手,笑道:“我与你一样。”   乔安告辞的时候,打趣叶昔昭:“谁比得了你这福气?——半路又多了个小姑,日后想来又是个与你贴心的人。”   叶昔昭失笑,“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乔安笑了笑,又道:“萧旬说你哪日得了闲,就带着忻姐儿去家里坐坐。”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那厮用宝石给忻姐儿做玩具的事,便与乔安说了,末了道:“我可是不敢轻易带忻姐儿去了,忻姐儿迟早被他和侯爷惯得无法无天。”   乔安听了笑不可支,“乱担心。女孩子小时候不就是用来宠着的么?大一些自然而然就好了。”   叶昔昭却不敢这么乐观,“但愿如此吧。”   乔安又道:“也知道你忙,眼下天气又冷,等过了年节你再带着忻姐儿过去。”   “一定。”   事实一如乔安所言,除夕之前,叶昔昭要忙着准备过年的大事小情,又派人去了别院将卫先生请到府中,还与太夫人商量着请了个有名的师傅指导芳菲的女红。   芳菲每日上午跟着卫先生学习诗书礼仪,下午则跟着师傅做针线活,得空便去太夫人房里,陪着老人家说话,一日一日的,气色好转许多,人也活泼了一点。   而芳菲对于三位兄长,态度更似对待长辈,不论见到哪个,都会变得恭敬谨慎。   腊月二十三开始,太夫人担心叶昔昭太忙累坏了身子,又见二夫人、三夫人完全做起了甩手闲人,前者是怕被诟病,后者则是跟着前者学,无奈之余,每日都帮着叶昔昭安排大事小情。婆媳两个忙忙碌碌,就都顾不上忻姐儿了,虞绍衡也乐得如此,偶尔去外院的时候,也会带上忻姐儿。   除夕的年夜饭之后,虞绍衡与太夫人、叶昔昭进宫,虞绍衡去皇上那边,太夫人与叶昔昭则是带着忻姐儿去见太后,与一众命妇给太后拜年。   太后哄了忻姐儿好一会儿,被引得呵呵地笑,念及虞绍筠,便又让婆媳两个带着忻姐儿去虞绍筠那里:“皇贵妃身子已调养好了,又是团圆的日子,你们过去坐坐,说说话。”   太夫人与叶昔昭谢恩,转去虞绍筠宫里。   虞绍筠的宫殿装饰得愈发华贵,身子也是真的调养好了,气色一如从前,神采奕奕的。抱着忻姐儿,转身命人将小皇子抱来。   太夫人看到外孙,脸上尽是慈爱的笑容。   虞绍筠则是道:“不知怎地,太爱哭了,我又是一听他哭就心慌……唉,像我们忻姐儿该多好?”   太夫人因着没有宫人在场,笑嗔道:“你小时候就爱哭,没完没了地闹,孩子还不是随了你?”   虞绍筠却是娇媚一笑,道:“娘,那我又是随了谁啊?”   “你啊……”太夫人啼笑皆非。   叶昔昭则是轻笑出声。   顾及着侯府今日也少不得是人来客往,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太夫人与叶昔昭告辞离开。   在宫门外,恰好虞绍衡也过来了,一行人上了马车回府。   回府之后,又是一番迎来送往。打赏下人、给同辈人孩子的红包如雪片一般飞出手去。   初二,夫妻二人回了相府,情形大同小异。   之后多日,每一日都有大小事情,到了晚间,叶昔昭都是沾枕就睡,累得不行。一如往年一样,时常在心里腹诽:这哪里是过年?分明就是遭罪。   到了正月十四,叶昔昭起身时喃喃地道:“再忍一两日,这年节就过去了。”   虞绍衡早已起身,去练剑刚回来,听到她这话,坐在床畔,笑问:“累坏了吧?”   “废话!”叶昔昭倒□去,伸脚轻踢着他,“你也不管我,眼里就剩明忻了。”   虞绍衡把住她脚踝,失笑,“吃醋了?”   “嗯!”叶昔昭一本正经地点头,“你不管我,明忻也不理我,也就娘还关心我。”   虞绍衡开怀而笑,欺身覆在她身上,吮住她的耳垂,语声含糊且暧昧:“今日歇息可好?”   “我歇什么啊?”叶昔昭推他,“我还要准备明日的元宵节。”   “这到底是谁不管谁?”虞绍衡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滑入她衣衫,“晾了我多久了你算过么?难为我一心一意要陪着你。”   “虞绍衡,”叶昔昭又气又笑,“你这是倒打一耙,你才不是要陪我,分明是要陪明忻。”   “我错了。”虞绍衡厮磨着她已微微泛红的耳垂,“这就开始陪着你。”   “你这混账,”叶昔昭不耐地扭转身形,语声转低,“不许闹,让我留点儿力气起身。”   “既然你这么说了,”虞绍衡挑开她衣襟,“今日就别打算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欣欣、滚橙战士的霸王票,么么哒!   滚橙战士扔了一颗手榴弹   欣欣扔了一颗地雷l3l4   ☆、第 98 章   “你别闹啊。”叶昔昭笑着告饶,一面说话,一面忙着和他拉扯着衣襟,“我真的还有一堆事情呢,安排完明日过节的事项,不知谁又会过来找我说话,便是没人找我,也该去娘房里服侍着……”   虞绍衡堵住她眼看就要喋喋不休的嘴,耍赖一般纠缠着她的舌尖、身形,让她说不得话、动不得。   他带着凉意的手游转在她背部、胸前,带着几分戏谑之意,故意惹得她一下一下轻颤。   “嗯……”叶昔昭有话说不出,和他斗了半晌的结果是衣衫被褪尽。她的手没好气地落到他腰际,用力掐住他一块肌肤。   虞绍衡吸进一口气,咬了咬她唇瓣,“淘气。”   叶昔昭报复回去,眉宇间盈着一点恼火一点无奈,“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那些事有我呢。”虞绍衡不为所动,埋首吮住她胸前一点娇滟,时轻时重地吮吸。   叶昔昭真是又想哭又想笑又恨身体不争气地酥软下去,“别人会怎么看我?”   虞绍衡的唇蜿蜒而上,在她肩头、锁骨下方印下一枚一枚红色烙印,惹得她不再言语唯剩喘息的时候,才悬身看住她,“别人是要看你,看你脸色行事即可。”   “那……”叶昔昭迟疑片刻,“别闹到太迟。”   此时那双澄明冷静的明眸之中,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氤氲,神色因着她这一刻的温顺,变得无辜娇柔。   他一手用近乎悠闲的意态,滑至花溪中那颗珍珠,指尖轻柔捻弄。   叶昔昭呼吸一滞,身形一紧,抬手抓住了他撑身的手臂,带着点哀求的看着他。   虞绍衡此时似是一只在与鱼嬉戏的猫儿,唇角噙着坏坏的笑。   叶昔昭瞪了他一眼,却因着底气不足,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恼火,反倒是眼角眉梢都飞扬起了一丝妩媚。   他心湖起了层层涟漪,坚硬抵上柔软,却是在那里迂回不前。   叶昔昭咬住唇,以肘撑身,向后退去,半倚在床头迎枕上……   虞绍衡哪里会给她在这时逃跑的机会,欺身过去,扣住她身形。   “你、你到底要怎样?”叶昔昭这次是被他急得气得说话磕巴了,“快点忙完我好去……嗯!”   因着他倏然闯入,让她蹙了蹙眉。   虞绍衡将她双腿悬于臂弯,语声除了有点此时独有的低哑,竟是气定神闲,“急着让我忙完?你怎么好意思说的?”   叶昔昭其实比他还奇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跟他说话越来越有口无心了?可这样的话不是太缺心眼了么?摆明了就是自讨苦吃。   “我错了还不行么?”她可怜巴巴地道歉。   “你没错,是我错了。”虞绍衡徐徐地进占,深埋进去,缓缓碾磨。   饱胀、酸、麻的感觉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叶昔昭微微仰了脸,手臂环住他身形,喘息声渐渐急促起来。   此时却听闻丫鬟的脚步声趋近,叶昔昭整个人都僵了,咬紧了唇,看住他。   虞绍衡安抚地吻了吻她眉心,深吸进一口气,语调如常地询问:“谁?何事?”   “禀侯爷,奴婢芷兰。”芷兰在门帘外站定,语声清脆,“前来提醒侯爷、夫人,该去太夫人房里请安了。另外,管事妈妈们也在门外等,询问夫人今日何时去暖阁听她们回禀诸事。”   虞绍衡不急不缓地继续动作着,叶昔昭要恨死他了,拼了命地屏住呼吸,张嘴就咬在了他肩头。   虞绍衡却对此毫无所动,一面坏笑着慢吞吞磨着她,一面给出回答:“夫人有些累,要歇歇。告诉管事,巳时去暖阁等着。你们退下。”   “是。”侯爷发话,就算再怎么一头雾水,再怎么满心疑问,也只有听命行事。芷兰转身,带着服侍在外间的小丫鬟们退下。   “你……”叶昔昭想说他作死,可是正在过节,说出这样的字眼不好,因而语声哽住。   “生气了?”虞绍衡明知她会继续咬自己,还是吻住了她唇瓣。   叶昔昭果然没让他预期落空,没好气地咬他,却又舍不得用力,象征性地惩罚他的恶劣。厮磨片刻,就变成了唇齿交错。   舌尖的战栗直达心底,让他呼吸急促起来,尽情采撷着身下这一把滟软香娇。   **   叶昔昭枕着虞绍衡的手臂,环住他腰杆,眼睛已经有了深浓的倦意,“起不来,怎么办?你还安排管事巳时去暖阁……”   虞绍衡语声中满带宠溺,“我帮你处理,你今日只管好好歇息。”   “那怎么行?”叶昔昭听了失笑,“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传出去又怕什么?有萧旬比着,人们都懒得议论我。”   叶昔昭一听这话,逸出了笑声。   虞绍衡捏了捏她的鼻子,“高兴了?放心了?”   “娘那里呢?”   “我去说,你忙了这么久,也该偷个懒了。”虞绍衡无奈地叹息一声,“满心都是家里家外这些事,也没功夫理我。”   叶昔昭向他依偎过去,语声有点撒娇的意味:“这阵子也是在和那些管事较劲,这几日才算收拾服帖了。等过完年,你和忻姐儿的生辰过完,我就不会这样了。”又抬脸看住他,“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你。”   叶昔昭愣了愣,才又笑着把脸埋到他胸膛。   “笑什么呢?不愿意?”虞绍衡托起她的脸,故意逗她。   叶昔昭小声嘀咕道:“不早就是你的了?”   虞绍衡笑意柔软,将她搂到怀里,“我哄着你睡,娘那里晚些再去也没事。醒来记得多吃些东西。”   “嗯。”叶昔昭倦意袭来,寻了个舒适的角度,“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虞绍衡轻轻拍着她的背。   **   叶昔昭一觉睡到了午后,不是芷兰轻声唤她要不要用饭,还是不愿起。   起来去沐浴更衣,用饭的时候,芷兰站在一旁,一直笑盈盈的。   叶昔昭不解,“怎么这么高兴?”   芷兰笑道:“奴婢是想到了上午的事,就忍不住笑。”   叶昔昭当然很好奇,“说来听听。”   “是侯爷的事。”芷兰回道,“巳时,侯爷带着管家、长安去了暖阁。那些管事一看这阵仗,险些跳起来,之后就是吓得脸色发白,以后侯爷是带人去发落她们的错处了。”   叶昔昭稍加想象,脑海中便出现三个冷着脸的大男人、一群被吓得手足无措的管事,不由失笑。   芷兰见叶昔昭笑了,语声愈发清脆:“之后呢,侯爷就往花梨木长案一边一坐,让管事们逐一上前回事,一句话都没说过,管家与长安就在一旁一一吩咐了下去。这下倒是好了,管事们是一点讨价还价的胆子都没了,管家与长安说什么,她们都是满口应下。”   叶昔昭笑着叹息,“他也不怕把一群管事给我吓坏。”   “总之,侯爷已将明日过节的大事小情全部安排好了,而且管事们绝对不敢含糊,夫人今日只管好生歇息。”芷兰将冰糖燕窝放到叶昔昭手边,“侯爷交待的,让您务必把这个吃掉。”   叶昔昭颔首接过。每日人参燕窝的这么补着,再加上每日都不间断的药膳……她都弄不清,身体一日日好起来,到底是补品还是药膳的功劳。   用罢饭,叶昔昭问道:“忻姐儿又被侯爷带跑了?”   芷兰忍俊不禁,笑着点头,“大小姐学走路正在兴头上,侯爷、太夫人也喜欢在一旁看着,用罢饭就去了太夫人房里。”   忻姐儿由他、太夫人带着,在她看来,是比自己带着更踏实。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索性又回到寝室躺下。   小丫鬟已经重新铺了床,新换的被褥散发着清淡的茉莉花熏香,她很喜欢这种味道,惬意地阖了眼帘,不知不觉就又平静入梦。   恍惚间,听到忻姐儿的笑声和咿咿呀呀的声音。   叶昔昭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口的屏风。   过了片刻,就见忻姐儿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乳母在她身后护着,虞绍衡走在后面,此时正柔声叮嘱忻姐儿:“你慢一点儿。”   叶昔昭睁大了眼睛,手臂撑身,半坐起来。忻姐儿这是真的会走路了?前几日看着也不过是走一小段而已。   忻姐儿看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笑了起来,加快脚步往床前走。   虞绍衡跨步到了忻姐儿近前。   乳母退到一旁。   虞绍衡弯腰携了忻姐儿的手臂,“别急。”   忻姐儿却似受到鼓励一般,又仗着有父亲护着,欢快地笑着,走得更急。   虞绍衡笑容中有着无奈,更多的则是宠溺。   忻姐儿歪歪斜斜地到了床前,踮了脚尖,要到床上去。   “醒了?”虞绍衡揉了揉妻子的头发,说着话已将忻姐儿抱起来,把她脚上的小鞋子脱掉,又将她放到床上。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到怀里,轻轻捏了捏忻姐儿的小脸儿,“会走路了,我们忻姐儿是大人了。”   忻姐儿则看向虞绍衡。   叶昔昭暗自叹息,告诉自己,必须要习惯这一情形。   虞绍衡斜倚在床头,忻姐儿这才踏实下来,和叶昔昭腻了一会儿,有些困了。   “唉,我看到你的时候,不是要睡就是已经睡了。”叶昔昭轻拍着忻姐儿,无奈低语。   虞绍衡笑了起来,也在告诉自己,必须要习惯妻子这种抱怨。   待忻姐儿睡着,夫妻两个便将她安置在床正中,这才挥手让乳娘退下。   过来没多久,忻姐儿翻身面向叶昔昭,烦躁地扁了小嘴儿。叶昔昭连忙躺□去,柔声安抚着,素手轻拍。   忻姐儿手臂勾住了叶昔昭颈部。   叶昔昭怕女儿累得慌,将枕头挪得更近,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   忻姐儿慢慢睡沉了,小手却一直贴着叶昔昭的颈部。   虞绍衡在一旁看着,眼底有着暖暖的笑意。   “晚上也让忻姐儿跟我们睡一起吧?”叶昔昭轻声道。一丈来宽的大床,加上一个小人儿,睡着也是绰绰有余。   虞绍衡态度干脆:“想也别想。”   叶昔昭蹙眉。   虞绍衡探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还累么?”   叶昔昭又斜睇他一眼。   虞绍衡目前最享受的就是妻女对自己的小要求、小脾气,他笑开来,双唇贴着她脸颊寻到了唇瓣,热切地攻城略地。   她明显地战栗一下,抽了口气。   虞绍衡予以短促却热烈的一吻,之后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们两个睡一会儿,我去前院。”   “嗯。”   “晚上等着我。”   “……”这个促狭鬼!叶昔昭腹诽着。   虞绍衡走出寝室时,眼中尽是笑意。   **   黄昏时,芳菲过来了。   叶昔昭正准备赶早去太夫人房里,倒是没料到芳菲会过来,忙命芷兰将人请进来。   芳菲进门行礼后,便打量着叶昔昭的气色,“听说大嫂有些不妥当,好些了么?”   叶昔昭听了这话其实很心虚,面上就笑得更加温和,“没事,只是有些疲惫,就歇了一日。”   芳菲神色一缓,“那就好。”   “多谢你记挂。”叶昔昭携了芳菲的手落座,说起别的事,“卫先生要明日才能回来吧?”   芳菲点了点头,“是,另外金师傅要到正月末回来继续教我女红。”   “那也好,刚过完年,先学诗书缓一缓。”   芳菲迟疑片刻,拿出一条帕子,“大嫂能否帮我看看,我这绣活有长进么?”   叶昔昭接过,见帕子一角绣着几朵小小的荷花,各呈含苞欲放或盛放之姿,在深绿色的荷叶映衬下,栩栩如生。再看针脚,细致均匀。“很好啊。”她由衷地赞许。   芳菲因着被夸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垂了垂头又道:“那我日后用心绣几条帕子,送给大嫂行么?”   叶昔昭自是不会拂了芳菲这番心意,“那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之后站起身,“我们一起去太夫人房里。”   芳菲欣然点头,又看看四周,“忻姐儿呢?”   叶昔昭险些抚额,“下午睡醒了就开始哭闹,乳娘将她送到前院去找侯爷了,这才又高兴起来。”   芳菲听了这带着情绪的言语,有些忍俊不禁。   她也知道,从年节前到现在,叶昔昭每日都是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清闲些,又总有娘家、一些名门贵妇上门来做客,总是没时间带着忻姐儿,忻姐儿自然是愈发依赖虞绍衡了。   两个人一路闲闲说着话,到了太夫人房里。   两个人行礼之后,太夫人招一招手,“快过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侧。   太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累坏了,撑不住了吧?”   叶昔昭也就顺势笑着点头,“是啊,今日偷懒了。”   “早就该如此。”太夫人笑道,“偶尔将内宅的事丢给绍衡,我看就挺好。我们思忖多时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一时半刻就处理完了。”   叶昔昭险些无地自容,讷讷道:“娘……您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太夫人又拍了拍她的脸,“我们两个也忙了这么多日子了,着实是累。今日我也是强撑着起身的,真发愁这一天要怎么过。听说绍衡今日谢客、又将明日的事项安排了出来,我真是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似是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也是没法子,能帮你的人还是太少了。”   做为婆婆,看着另外两个儿媳不论是为何都不肯帮衬长媳一把,心里终究是有些不痛快。   叶昔昭自然听得出这话中深意,却是不好接话,只是眼含感激地看向太夫人。   芳菲将话题岔开,笑着与太夫人说起叶昔昭夸她绣艺有进步的事,末了又道:“母亲,等我绣艺再好些,我帮您绣一部经书可好?”   太夫人高兴地点点头,“那可太好了。”   之后,二房、三房的人先后过来了,虞绍衡等到摆饭的时候才来了,抱着忻姐儿,乳母跟在后面。   虞绍衡径自将忻姐儿交给叶昔昭,给太夫人问安之后才道:“我得出去一趟,去外面用饭。”   太夫人叮嘱道,“去吧,只是要记得少喝些酒。”   虞绍衡点头应下,回身要走时匆促地捏了捏忻姐儿的小下巴,“听话。”   忻姐儿见他往外走,就急了起来,在叶昔昭怀里挣扎着要找他。   虞绍衡脚步一滞,予以安抚的笑容。   忻姐儿扁了小嘴儿,眼看要哭出来的样子。   被母亲抱着,偏要找父亲……叶昔昭觉得女儿实在是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啼笑皆非地道:“要找爹爹?那你叫他啊。叫爹爹。”   太夫人也是看得有趣,附和着叶昔昭的话,“对啊,忻姐儿,叫爹爹,不是教过你多少次了?”   叶昔昭凑趣地继续教忻姐儿。   此时小丫鬟进来通禀,说管家过来,有事通禀侯爷。   虞绍衡便又转身,举步往外走。   忻姐儿眼中滑落豆大的泪,挣扎着要追过去。   叶昔昭看得有点不好受,茫然地顺着忻姐儿的意思往外走。走出去几步才觉得自己太傻了,便又停下了脚步。   忻姐儿真的急了,又掉了一滴泪,随即竟是用稚嫩的童音唤出了一声:“爹爹!”末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虞绍衡猛然转过身来,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爹爹!”忻姐儿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再次向他张开手臂。   室内安静下来,忻姐儿的哭声便显得特别响亮。   此刻的叶昔昭有点儿懵了,茫然地看向虞绍衡。她看到他在瞬间的惊喜之后,僵滞片刻,才漾出了能让人的心酥掉的温柔又宠溺的笑。   之后,他折回来,将忻姐儿抱过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芳菲,她看着忻姐儿,又看向太夫人,喃喃地道:“母亲,忻姐儿会说话了。”   太夫人笑着一拍手,“是呀!”   “再叫一声。”虞绍衡一面给忻姐儿抹泪,一面柔声道。   忻姐儿抱住他的脖子,抽泣着,又模糊地唤了一声“爹爹”。   “乖!”虞绍衡已是笑得神采飞扬了,眸子分外明亮,充盈着无尽的暖意,转而坐到大炕上,吩咐道,“去把管家叫进来。”   太夫人笑眯眯的,那份惊喜还未敛去,“以往还总说你胡闹,这么早就教孩子说话,可是现在,你看看……我们忻姐儿还没到一周岁呢。”   叶昔昭坐到太夫人身侧,低声道:“娘,您倒是说说,哪家的孩子会先叫的是爹爹?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这一番打趣自己的话引得太夫人大笑。   虞绍谦与虞绍桓随之笑了起来。二夫人与三夫人也走进来,连声夸赞着忻姐儿。   虞绍衡笑意更浓,微不可见地对她扬了扬眉。   叶昔昭更加失落了,可很快就被忻姐儿孩子会说话这件喜事冲淡了。之后,便是为难地看住忻姐儿:“侯爷出门有什么事?”   “是啊,”太夫人也对虞绍衡道,“你看忻姐儿这样,今日你是别想走了。”   “也没什么事。”虞绍衡说着话的功夫,管家进来了,道,“大舅爷、二舅爷又派人来请侯爷了。”   因着是自己的两位兄长,叶昔昭对虞绍衡道:“回掉吧。”   虞绍衡颔首,吩咐管家:“去替我赔个不是,明日我设宴款待他们。”   管家匆匆而去。   忻姐儿的小身子紧紧依偎着虞绍衡,还是担心父亲会跑掉似的。   虞绍衡拍拍她的背,“不走了,谁请都不走了,就在家陪着你。”   忻姐儿一味抓着他衣襟。   用饭的时候,忻姐儿才放下心来,下了地,由乳母护着去跟昊哥儿一起玩儿。   用罢饭,忻姐儿任由长辈们怎么哄,就是不肯再说话唤谁了。   太夫人道:“还在闹脾气呢,慢慢来。”又说笑了一阵子,摆手道,“明日元宵节,今日早早歇息。”   叶昔昭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后,才与虞绍衡一道返回。   忻姐儿被裹在大红色的大氅里,由虞绍衡横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   叶昔昭看着抄手游廊里的大红灯笼,房外贴着的春联、窗花,触目皆是喜气洋洋,身边又有他与女儿,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   想起长安,她问道:“长安与芷兰的事,还要等一段时间?”   “嗯,再等一段日子,我在外边那些人,开春儿要替换的不少。”   这自然是因为他身在岛上的日子,有人趁机敛财。怎么样的人的制约下,也会有心怀侥幸之人。由此,她只是道:“你没忘就好,不急。正月也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之后说起虞绍筠母子,“小皇子的洗三礼、满月酒,都只是在宫中象征性地办了,连我们这些娘家人都没能去。这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去宫中,看情形也还是戒备森严,是不是因为靖王?”   虞绍衡点一点头,“的确是。”   “那抓到他没有?”   虞绍衡微一颔首,“我在西域时已将其抓获,秘而不宣,是为引出他在别处的党羽。”   叶昔昭释然。这些事,想来虞绍筠也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也会有些失落的。而等来日到了处决靖王的时候,这就又是虞绍衡一件功劳,只凭这一点,便又可名正言顺地回归朝堂。   回归朝堂……   叶昔昭挽了他手臂,“大概要到什么时候,你会重返朝堂?”   虞绍衡对她投了赞许的一瞥,“如今你对这些,真正一点即通。”   “没办法,哪一件事都关系着我们的亲朋好友。”   虞绍衡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我这一身旧伤,可大可小,返朝堂之日可早可晚。”   叶昔昭想了想,“那你尽量晚一些吧,好歹等与我、忻姐儿去踏青之后。”   “嗯,答应你。”   叶昔昭看了看忻姐儿,失落地道:“我一直以为,她最先会说的话是唤我一声娘亲,还想象过很多次。如今倒好,被你抢了去。”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你权当没听见就好。”   叶昔昭又气又笑,“你总有的说。”   一路说着话,回到正房。   忻姐儿竟在路上睡着了,叶昔昭有些失望,带着不甘地看着乳母将忻姐儿安置着睡下,“还打算好好哄她一晚,哄得她叫我呢。”   “急什么?”虞绍衡环住叶昔昭肩头,走出厢房,“这要顺其自然。”   “你当然是不急了。”叶昔昭没精打采地回房。为人·母的,有谁能做到对此事无动于衷?但是她很快又转念安慰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又有谁能做到他这地步?哪个有他这份耐心,这么久都一心带着女儿,无形中将她的负担分担了一半。   歇下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地交缠到一起。   他让她侧躺着承欢,既能将她揽在怀里,又能尽情采撷。   换在往日,叶昔昭一定会不满,今日却是由着他予取予求,在他怀里化成了一泓柔水,那份柔顺、迎合带来的慰藉让他心头直颤。   末了,他还是将她身形放平,欺身覆上,看住她的明眸索取。   她轻颤得厉害,语声带着不自觉地一份暧昧,“虞绍衡,你这算不算纵yu?”   虞绍衡低笑,“一个月放纵一次,你说算不算?”   “……”她心念转动,手指滑过他轮廓,又环住他颈子,喃喃道,“我现在恢复得很好,觉得没事了。绍衡。”   “嗯?”   她厮磨着他颈部肌肤,“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是么?”   “是。”虞绍衡吻了吻她脸颊,随即就逗她,“没有我也给你变一个出来。”   叶昔昭被引得笑了,由此身下就特别难受,扭了扭身形,掐了他一把。   虞绍衡在她耳畔低语,“我是想你才要你。”   灼热的气息让她的耳根发烫。她轻轻点头,“嗯,我晓得。”   “我有你就好,别的都是额外的恩赐。”   “嗯。”她侧转脸,凝住他星眸,“我也会学着你,认定这一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今天是什么日子?”虞绍衡动作变得轻柔却磨人,又摩挲着她唇瓣,“小傻瓜都真的开窍了,铁树开花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叶昔昭啼笑皆非,“小心我把你踹下床去。”   “小悍妇,你试试?”   间或响起的调笑声,让室内旖旎多了一份明丽轻快。   第二日,府中下人因着手头的事都是虞绍衡借管家、长安之j□j待下来的,每个人都比往日更加谨慎,办事更加爽利。   太夫人与叶昔昭见此情形,俱是失笑连连。   太夫人叹道:“你说说这些人,怕他怕到了什么地步?嗯?我这么多年过来,也没见过下人们这么尽心,手脚这么爽利。”   叶昔昭应道:“可不就是么?”   “还不都是知道他是率兵打仗的人,性子又一向暴躁。”太夫人又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呢,终究是内宅人,又一向宽和待人,人们也就不能从骨子里害怕。”   “侯爷偶尔为之就算了,时日久了可不行——怕是都被吓得卷铺盖逃跑了。”   太夫人连声地笑起来,“是这个理。”之后说起别的事:“你两个弟妹想着跟绍谦、绍桓出去看灯,一早就跟我说了,我也答应了。”之后神色一敛,“她们愿意做闲人,你日后就由着她们,什么事都别让她们插手。”   “娘,还是别计较这些。”为着二夫人对自己的情分,叶昔昭宽慰道,“她们可能也是怕我多心。”   “你是那种人么?”太夫人说起这些事,很是不悦,“我知道,你与你二弟妹一向和睦,可情分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一回事,年节又不同于往日。大主意你拿,她们两个帮把手都不行么?你有了忻姐儿,身子不好,她们都是睁眼瞎?虞府不同于人丁兴旺的门第,不论到何时,都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才是。”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可是这种话叶昔昭又是不能附和的,婆媳之间,在这种事情上她只能尽力做个和事老,眼下笑道:“二弟妹以往也曾帮我做些琐事,如今可能是有了别的顾虑。”   “那个就是没个主心骨的。”太夫人道,“绍桓房里那个,也是心虚,怕跟着她白忙一场的管事给她难堪。我日后说道说道她们。”   叶昔昭将这话回味一番,讶然睁大眼睛,“娘,原来您什么都知道啊。”   太夫人便狡黠地笑起来,“那该怎样?要你不声不响地做了好人却没人念你的好?”   叶昔昭撒娇地倚着太夫人的肩头,“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太夫人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   **   这一日,街头巷尾都洋溢着过节时的欢腾喜气,可对于主持中馈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出门游玩的,要忙的还是寻常那些事,准备好丰盛的宴席,给可以出门游玩的人知会外院备好车马,随时等候前来拜望之人。   今年为着芳菲、昊哥儿、忻姐儿的缘故,叶昔昭早就打算要在后花园找个地方燃放烟火,让她们看看,图个高兴。尤其芳菲,今日之后,年节就真的过去了。   可是小孩子看这些,她又担心会出意外,今日打算要着重处理的也只有此事。可是问过太夫人与外院管家之后,才知虞绍衡已经准备停当。   他办什么事,只能是比她更周到。由此,叶昔昭也就没什么事好做了。   虞绍衡一早就出门去了,叶昔昭也就有了陪忻姐儿的时间。一整日,她除了去太夫人房里款待几位前来拜望太夫人的贵妇,就忙着哄忻姐儿叫她一声娘亲。   可是忻姐儿完全不给她面子,除了咿咿呀呀,是一个字都不说了,好似昨日的事纯属偶然。   叶昔昭便又让忻姐儿唤爹爹,忻姐儿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还是不吭声。   是不是因为她爹爹不在场的缘故?叶昔昭想着,忙了太久也无效果,只得颓然放弃。   下午,虞绍衡回来了,叶昔昭正给忻姐儿试一双小鞋子。   忻姐儿一看到虞绍衡就笑了起来,小脚踢腾着要下去找他。   “不准去。”叶昔昭把住忻姐儿身形,“试试鞋子合不合脚。”   忻姐儿回身,小手就抓向叶昔昭的脸。   这么一大点就开始欺负她,日后还了得?叶昔昭气结,握住那只小胖手,可又舍不得打,又怕嗔怪之后忻姐儿会闹得更厉害,便默默放了手。   虞绍衡看着笑起来,转身要去更衣。   “爹爹……”忻姐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下,叶昔昭是真的受刺激了。眼睛忽闪片刻,却也只能妥协,蹙着眉把忻姐儿递向已经走过来的虞绍衡,“她这算是怎么回事?你说她会说话,她只会叫你;说她不会说话,她又会叫你。”   因着她绕口令一般的话,虞绍衡开怀地笑起来,“慢慢来,早晚什么都会说。”   叶昔昭抚额,“就怕到时候我听了已经是一点感触都没有了。估计学会叫祖母了,才能轮到我。”瞥一眼此时已经兴高采烈的忻姐儿,转身将手边的东西收拾起来。   这时候,芷兰在帘子外低声道:“夫人。”   叶昔昭听出芷兰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走出门去,到了厅堂才问道:“什么事?”   “丁香房里的小丫鬟与奴婢说,三爷与三夫人正在房里僵持着。”   “原因呢?”   “据说是三爷要收个通房。”   叶昔昭惊愕,“什么时候?他们今日不是出去游玩了么?”这游玩与收通房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芷兰低声解释道:“是出去游玩了,可是三爷半路就折了回来,三夫人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回来的。三夫人回来之后,就撞见三爷正与丁香嬉闹着……似乎是闹得不成样子。三夫人当即就要把丁香撵出府去,三爷却说他要将丁香收为通房。”   “……”叶昔昭不知该作何反应,思忖片刻才道,“是不是三夫人乱吃飞醋惹恼了三爷?”   “也不是。”芷兰道,“听三房里的好几个丫鬟说过了,这几日丁香都与三爷眉来眼去的。”   叶昔昭心生笑意,“丁香今年多大?”   芷兰回道:“过了年了,二十了。”   叶昔昭猜测着:“是不是因为三夫人对她婚事不上心,她才出此下策?”之后又是摇头,“可也不应该啊,三夫人也算是器重丁香了。三爷又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是轻浮的性子。”   “说的就是呢,奴婢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三房怎么就闹出了这等事。”芷兰虽是这么说,却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三夫人在大事小情上,给她的感觉可不好。   叶昔昭对于三夫人也只是维持个表面上的和气,狐疑之后便将此事放下,“算了,不需理会。”   “奴婢晓得。”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悬念,虞绍桓既然说了这话,三夫人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遂了虞绍桓的心愿。   可是,芷兰退下片刻之后,就又折了回来,道:“夫人,谷妈妈遣了人来通禀——三夫人命人来请小姐去她房里,说是小姐介入了她房里的事。”   叶昔昭敛目思忖着,将前前后后听闻的事情串联起来的话——这是不是意味着,三夫人觉得芳菲与丁香勾引虞绍桓有关?之后,她缓声说道:“让三夫人的丫鬟回去禀了,芳菲没时间去她房里。”   “是。”   想到芳菲,叶昔昭又是不解——如果自己猜的没错的话,是不是丁香咬出了芳菲?   这是三夫人要以此给芳菲泼脏水,还是芳菲不动声色地算计了三夫人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zz谢谢同公子的霸王票,么么!   另,孩子的情节基于现代一般孩子的成长线路。   ☆、99   小丫鬟端来茶盏,叶昔昭接到手里,用盖碗拂着飘在水面的茶叶,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是信阳毛尖。   她小口小口地轻啜着,似是起了品茶的兴致,又似在等谁过来。   喝了半盏茶,三夫人带着丁香过来了。进门时倒也不显急躁,行礼之后才笑道,“我带着丁香过来,是有事要告知大嫂。”   叶昔昭也是和颜悦色的,命小丫鬟给三夫人搬了椅子,又吩咐上茶,之后才道,“坐下慢慢说。”   三夫人落座后,先是问道:“也不知是何缘故,之前有几次,我过来与芳菲说话,都被人拦下了。也曾命丁香来请芳菲去房里坐坐,谷妈妈与芳菲的两名丫鬟亦是不准。她们说,这是大嫂吩咐下去的。”   “是我吩咐下去的。”叶昔昭安然笑道,“芳菲要学的事情不少,得了闲也要去太夫人房里服侍着。三弟妹想与芳菲说话,晨昏定省、用饭时不都可以么?”   三夫人笑了笑,“原来大嫂是一片好心,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大嫂怕我带坏了芳菲。”   叶昔昭一笑,“三弟妹想得太多了。”又问,“就这件事?”   “不,方才只是请大嫂答疑解惑。”三夫人温声说着,转脸看向丁香,语声立刻变得十分冷淡,“你与夫人说说你做的好事吧。”   叶昔昭讶然失笑,“三弟妹这是何意?你房里的下人出了错,你关起门来惩戒就是,怎么倒带到我房里了?”   三夫人神色又转为客客气气,“大嫂一听便知。我将这丫头带来,也是想提醒大嫂,约束我的时候,也留意一下别人。”   叶昔昭微微挑眉,“那就说来听听。”   一直脸色青红不定的丁香行礼之后,低声道:“前几日,奴婢奉了三夫人之命,去了小姐院里,请小姐到房里坐坐……”   叶昔昭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哪一日?”   丁香转了转眼睛,想了想,“是初九……或是初十。”   “继续说。”叶昔昭端起茶盏,悠然品茶。   丁香继续道:“奴婢在小姐院里,被人怂恿之下,回房后……”   叶昔昭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比平时力道要重,由此再次打断了丁香的话:“你被谁怂恿?”语声不高,却透着冷意。   丁香有些慌了,想了想,道:“是受了小姐身边叫做红柳的一名丫鬟怂恿……”   叶昔昭略略沉了声:“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丁香飞快地瞥了三夫人一眼,“她问奴婢,岁数也不小了,何时能请她吃喜糖,还说二夫人房里的一名大丫鬟,去年冬日就已许配给了外院一名小厮。奴婢听了……”   叶昔昭摆一摆手,“你下去吧。”   丁香一愣,随即又胆怯地看向三夫人。新竹、芷兰却即刻上前,一左一右携了她,将人半拖半拽地弄到了门外。   三夫人讶然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笑意冷淡,“三弟妹,你既已知晓我不准你与丫鬟私底下来往,为何几日前还遣了丁香去东院?是不服我立下的这一规矩么?”她语声不急不缓,却不容人打断,“是你的丫鬟无故去了东院,将红柳的话听到了心底,怎么就变成了是红柳怂恿丁香?三弟妹到底是何来意?若是让我替你惩戒你的丫鬟,我就知会侯爷一声,请侯爷吩咐管家记上丁香二十板子,明日以儆效尤;若是觉得这惩戒太重,便将人带回房里,自己去管教下人。你房里的事,也要看我想不想管。”   三夫人显得很是不安,站起身来,赔着笑道:“不是,大嫂你误会了,我怎么会不服你立下的规矩呢?只是丁香这丫头笨嘴拙舌,半晌也没将话说清楚。唉……我也不怕大嫂笑话,今日我房里……”   “我已说了,”叶昔昭加重语气,“你房里的事与我无关。你除非有切实的凭据,证明正房介入了你房里的事,否则,不需知会我。我就是有心,眼下也没功夫管。”   三夫人脸色转为通红,飞快地看了叶昔昭一眼。   此刻的叶昔昭,坐姿悠闲,透着一点点慵懒,目光平静无澜。可方才的一席话,却很是强势,且说的句句在理,不容人反驳。   三夫人讪讪地笑着,低声告辞,脚步仓促地出门,冷声唤上丁香离去。回到房里,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在门口垂首而立的丁香。   她要被气疯了,却还要强作镇定。   怎么也没料到,丁香会做出勾引虞绍桓的下作事。平日里,那小蹄子最是会讨她欢欣,却原来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之前丁香一直与她说,眼看着就要被打发出府,又早已没了亲人,在人怂恿之下才出此下策。   怂恿丁香的人固然可恶,可是,芳菲自然也本就是个下作的东西!不是那种人,怎么能做得出那种事?   方才原是想哄着叶昔昭耍一耍当家主母的威风,替她出口气,将芳菲房里乱嚼舌根的、她身边这个心性狐媚的一并打发出府。却没想到,叶昔昭根本就不理会,还搬出了侯爷来吓她。   暗自叹息一声,再看向虞绍桓,愈发的恼火。   这厮昨日与她说得好好的,今日趁着元宵节的因由,陪她去外面逛一逛——其实她哪里有那份闲情逸致,还不是想跟他亲近一些?可是今日呢?离开侯府之后,她说往东,他偏要往西,后来没说几句话就丢下一句你自己逛吧,甩手走人了。   这已经让人火冒三丈了,回来后却见他正与丁香拉拉扯扯。又是没说几句话,他就大手一挥——要收了丁香。   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   三夫人又看向丁香,忽而恶毒的一笑。   想做通房?   想在日后怀孕抬了姨娘?   那她也不妨让丁香看看,做人的小妾也不是什么美事。最起码,做她夫君的小妾的下场会很凄惨。   活来活去到如今,还收拾不了一个贱婢?!   念及此,她的笑容变得明丽、温和起来,看向虞绍桓,道:“既然你有心收了丁香,我自是不敢反对。今日我就将西小院儿收拾出来,遂了你的心愿。”   “知道了。”虞绍桓眼睑抬也不抬。   知道了?三夫人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生生的疼。半晌她才站起身,缓步走向门外。   虞绍桓这才抬头,看了看三夫人、丁香先后离去的身影。   门口变得空荡荡的,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里,之后,愣怔了好一会儿。   总是这样,他会忽然忘记身边女人的容颜,即便是刚刚才对坐半晌。宋歆瑶在的时候如此,如今的妻子,将要添的通房丁香,都是如此。   说到底,他的婚事从来是碰运气,碰到个贤淑的自然是好,碰不到也无所谓,妻子娘家还有相互利用的价值就好。换了别人,兴许会满心抵触,他无所谓。   娶谁又有什么关系。   很多人都有着一份命里注定。有些东西,他注定没有争取的资格。   所以,即便总是觉得周遭一切在心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也能安之若素。   **   因着三夫人吩咐下人将西小院儿收拾出来,也毫不隐瞒虞绍桓要收了丁香的事,晚饭前,这消息就传遍了侯府。   叶昔昭听了,忍不住笑了。倒是没料到,三夫人就这么让丁香做了虞绍桓的通房,日后,这主仆二人可有得斗了。   虞家三兄弟都不纳妾的局面不存在了,虞绍桓率先破了这个例。三夫人的打算,一想便知,可虞绍桓又是怎么想的呢?   叶昔昭想不通,很快就懒得想了。对于情深意切的夫妻来说,纳妾等于是要了半条命,可对于寻常夫妻来说,这也只是寻常事,费思量反倒没必要。   再想到芳菲的丫鬟红柳的事,她唤来芷兰:“谷妈妈没与我说过芳菲什么是非,与你呢?”   芷兰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没有。”   叶昔昭斟酌了一下,“那就当方才三夫人与丁香什么都没说过。日后还是要留意些,别让三夫人算计了芳菲。”   “奴婢谨记。”随即,芷兰又问道,“夫人不打算追究红柳的事?”   “那不就让三夫人如愿出了一口气么?”叶昔昭解释道,“再说了,旁人说什么,丁香就能做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芳菲为何一见三夫人就有些反感。”说着摆一摆手,“等我与芳菲熟稔些再看情形吧。”   芷兰点一点头。   叶昔昭转回内室,哄着忻姐儿在室内走来走去,虞绍衡这才得了更衣的空。   晚间,各房的人齐齐到了太夫人房里,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饭。太夫人居中而坐,三兄弟依次坐在太夫人上手,三妯娌与芳菲依次坐在太夫人下手。   三兄弟开了一坛好酒。   因着过节的缘故,太夫人唤人取来五个小酒盅,与三兄弟凑趣。   架不住忻姐儿闹着要上桌,叶昔昭就将她抱在怀里。可是没过一会儿,忻姐儿就闹着要找虞绍衡,摆明是觉得叶昔昭抱得不舒服。   太夫人就将忻姐儿接了过去,忻姐儿起初是将就的样子,过了会儿就安静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叶昔昭就忍不住对着忻姐儿叹气抚额。   太夫人似乎很喜欢看叶昔昭这种样子,笑眯眯地道:“气也没用,我们忻姐儿就是跟我亲。”   叶昔昭蹙眉抱怨道:“哪会生气,就是觉得忻姐儿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人越多越让我下不来台。”   一句话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叶昔昭也随着笑了起来,瞥过虞绍桓与三夫人,见夫妻两个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是高高兴兴的。三夫人自然已经习惯掩饰情绪,虞绍桓的高兴是真心还是掩饰,竟是看不透。至于芳菲,则是笑盈盈地看着忻姐儿,不时被引得笑起来。看得出,她很喜欢小孩子。   席间,二夫人将汤圆切开喂给昊哥儿吃,昊哥儿吃得津津有味。忻姐儿看了,也要吃,不断地去拿筷子、调羹去够太夫人手边盛着汤圆的小碗。   太夫人将碗拿开,忻姐儿就动手拍桌子。   叶昔昭看得直蹙眉,吩咐了乳母抱着忻姐儿去里间。忻姐儿挣扎了一会儿,直到拿到新奇的物件儿才不再闹了。   太夫人却是笑嗔道:“就这么把忻姐儿撵走了,难怪,难怪。”   难怪忻姐儿不跟你亲——不需说,听的人却是都明白。   “娘!”叶昔昭笑着拿过布菜的筷子,给太夫人夹了蝴蝶虾卷过来,“尝尝好不好吃,不合口的话,明日我做给您吃。”   太夫人慢条斯理地道:“那就不用尝了,不好吃。”又抬手指着一席菜肴,“这些都不好吃。”   众人与叶昔昭齐声笑起来。   虞绍衡看着亲昵如母女一般的母亲、妻子,又隐约听到忻姐儿在里间童真的笑声,心底前所未有的惬意、安稳。   用罢饭,喝了一盏茶,一家人转去后花园开阔之地赏烟火。   叶昔昭见芳菲穿得有些单薄,吩咐芷兰去取了自己一件小白狐皮斗篷。斗篷拿来了,叶昔昭接到手里,走到芳菲身边,帮她披在肩上。   芳菲觉出了衣物的重量,转头看向叶昔昭,眼中闪过意外、感激,“大嫂……”于她而言,发自心底的道谢似乎是件难事。   叶昔昭报以温柔一笑,“夜里风寒,你又生得单薄。”说着话打量一下,“很好看。”之后便笑盈盈回了太夫人身边。   燃放烟火时,叶昔昭与太夫人都没怎么往夜空看,只顾着看忻姐儿了。   忻姐儿加了件大氅,由虞绍衡抱着,原本是裹得严严实实,等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瑰丽的景象时,小手便从大氅里挣脱出来,指向夜空,还不时看一眼虞绍衡。   虞绍衡挂着笑,耐心地告诉女儿看到的是什么。好一个慈父的样子。叶昔昭暗自腹诽,不亲眼所见的,谁能相信这厮还有这么温柔耐心得没有底限的一面。   忻姐儿看向夜空的时候,脸上先是盈满惊奇,后来便漾出了璀璨的笑容,与空中烟火、星月相映成辉。   叶昔昭就又想,如果自己小时候就是忻姐儿这个样子,还真是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娃。   太夫人则是担心夜间天气冷,怕虞绍衡纵容着忻姐儿,没完没了地让下人燃放烟火——不是为这个,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虞绍衡把忻姐儿交给乳母送回正房。   太夫人的话,虞绍衡向来遵从,只是知道忻姐儿这时候是绝对不肯被乳母抱走的,便亲自抱着忻姐儿回房了。   太夫人这才松一口气,又满意地笑了,之后便起身,吩咐二房、三房:“我也要回去了,你们看,看完愿意出去看灯也只管去。”   两对夫妻恭声称是。   太夫人又对叶昔昭与芳菲道:“你们跟我回房去,与我说说话。”   老人家这也是担心她们受了风寒。叶昔昭与芳菲笑着称是。   叶昔昭在太夫人房里刚落座,便有小丫鬟进门通禀,说是侯爷请夫人回去,正房有客。   叶昔昭不由讶然,这个时候,谁来了?   太夫人便道:“快去吧。”   叶昔昭忙回到正房,进到院中,便见到两名少年站在厅堂外。   凝眸细看,是萧旬的三弟萧哲、四弟萧远。萧哲十七八岁,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萧远十五六岁,样貌清隽,却是透着懒散不羁。   待走到近前,萧哲、萧远上前拱手施礼:“见过嫂夫人。”   叶昔昭侧身还礼,问道:“你们怎么站在外边,陪萧大人过来的?”   两人称是,萧哲又道:“是大哥让我们候在外面,嫂夫人不必管我们。”   叶昔昭也就没说什么,笑着颔首,款步入室。   虞绍衡与萧旬分主次坐在三位罗汉床上,下手坐着乔宸、乔安。   叶昔昭很想笑,除了萧莫夫妻二人,萧家人就到齐了。细究之下,察觉出室内一股酒气,见萧旬与乔安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睛却特别亮——喝醉了?   萧旬与乔安、乔宸分别起身相见。   还好,叶昔昭心说,还没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继而,萧旬对虞绍衡偏一偏头:“去你书房说话。”   虞绍衡颔首,两人相形离去。   乔安落座后,拍了拍座椅扶手,“昔昭,拿酒。”   乔宸剜了妹妹一眼,“也不怕喝出个好歹来!”   叶昔昭想了想,对乔安笑道:“去西次间等着,我这就命人给你备酒菜。”   乔安笑得憨态可掬,指着叶昔昭,“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乔宸抚额。   叶昔昭忍俊不禁,又低声新竹、芷兰几句,让两个人服侍着乔安去西次间,之后才问乔宸:“怎么回事?她与萧旬都喝了酒?”   “是啊。”乔宸苦笑,“两个人自午间就开始边吃边谈,一直到了晚间,又与一家人喝了不少。我们怕他们喝醉了又生事,便哄着他们两个出来看花灯,结果他们两个领着我们开始串门,侯府是第五家了。”   叶昔昭又是惊又是笑,之后宽慰道:“我用果子酒款待她,那酒对她来说跟水没什么区别,你放心。”   乔宸神色一缓,随即笑道:“我跟你说几句话。”   叶昔昭就到了她身侧的椅子落座。   乔宸道:“皇贵妃娘娘以身子不适为由,让我进宫去了几次,实则是为着将两名太医引见给我,让我熟知太医院一些调养的秘方,看看能不能改善之后用到你身上。”   叶昔昭由衷道:“让你们费心了。”   乔宸笑意温和,“太医院院使因着皇贵妃娘娘的吩咐,尽心竭力帮衬。有了这一节,再加上侯爷命人送到我手里罕见的医书,我胜算便又多了一些,只是需要时间。”   叶昔昭微微笑道:“没事,我不心急,你也一样,不要为此太过劳累。”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乔宸说完,起身道辞,“乔安到了侯府,我也就放心了,先回去了,实在是陪她折腾不起。”   叶昔昭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也就没挽留,命人去知会管家,派几个人送乔宸回萧府。   送乔宸到了垂花门,叶昔昭折回来,转到西次间,就见乔安正坐在炕桌一侧自斟自饮。   “好喝么?”叶昔昭笑着坐在乔安对面。   “跟水一样。”乔安看着手里的酒杯,“也没事,只是想手里有点东西,不至于空落落的。”   “倒是看不出,你也是借酒消愁的人。”   乔安笑得毫无城府,“乔家人都有些酒量。而且酒这东西,一喝就停不下了。”随即给叶昔昭倒了一杯,“你做做样子,别只看着我。”   “好。”叶昔昭和乔安碰了碰杯,“这酒我能陪你几杯。”   乔安绽出愉悦的笑。   叶昔昭喝了一口酒,问道:“大过节的,你怎么倒豪饮起来?”   乔安笑意一点点敛去,瞥过在一旁服侍的人。   叶昔昭轻一摆手,让丫鬟退下。   乔安这才道:“自我回府之后,他每日再忙再累还是抽出些时间,打理家中一切,约束三个兄弟。我去哪里、去见谁,他也不再干涉。我对他还如在岛上,高兴了就跟他说说话,不高兴了就冷脸相对,他也不计较。”   这不是很好么?叶昔昭不明白的是,乔安说起这些,一丝愉悦也无。   “有时候我想,就这么下去也好,做他有名无实的妻子,耽误他一辈子,也算是报复回去了。”乔安语声一路转低,“可是想想你与侯爷说过的话,我又觉得,他似乎没做错过什么。是我选了他,不是他选了我,那么我抱怨什么记恨什么呢?”她抬手托住脸,“原来有些帐要究其根源,开端之后的一些事,都是咎由自取。”   叶昔昭知道乔安此刻只是想与她倾诉,而非听她做出评判,也就只是侧耳聆听,静待下文。   乔安看向窗外,看着大红灯笼的光影倾泻在窗纱上,“这段日子,我父亲在官场上惹了是非,同僚无中生有,蓄意弹劾。他一直在忙着这件事,确保我父亲安然无恙,且一心要帮我父亲进京为官,说这样的话,我在京城就不会总觉得孤单了。”   萧旬已经是从方方面面去呵护乔安了。叶昔昭很想对乔安说,别再僵持不前了,和他重修旧好吧。可转念想想,她觉得乔安心中已有定夺。   乔安喝尽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今日是我找他喝酒,算是感谢他这段日子为我娘家费心费力。我问他,如果我还想分道扬镳,他是不是会用我全家人的前程作为要挟,他说不会,一如既往。他说如果我还如当初那般,想离开,那就走。他说我可以再嫁,但是他萧旬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语毕,她无奈地望向叶昔昭。   叶昔昭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和他喝酒啊。”乔安的无奈更重,甚至有些懊恼了,“其实我是不习惯跟他推心置腹的说话吧?我想说的不是还想离开。而他也看不出我想说什么,误会了。”   叶昔昭听了都为这两个人心急沮丧。   乔安无力地摇了摇头,“陪我喝两杯,这样心里好受些。”   叶昔昭端杯与之相碰,喝尽余下的酒,起身给彼此斟满。   要倾诉的都说完了,乔安的醉意渐浓,又喝了两杯酒,伏在案上,半晌一动不动。   叶昔昭走过去,拍拍乔安的脸,才发现人已睡着了。想了想,要唤丫鬟做一碗醒酒汤,这时候,虞绍衡与萧旬过来了。   叶昔昭出门去,对萧旬道:“乔安睡着了。”   萧旬笑了笑,“没事,我带她回去。”   虞绍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去了东次间。   叶昔昭引着萧旬到了西次间。   萧旬拍拍乔安肩头,乔安没醒,只是换了个姿势。他问叶昔昭:“与你说了什么没有?”   叶昔昭想了想,委婉地道:“她说,与你做友人的时日已久,也不想再离开,却不知如何让你知晓,总是词不达意。”   萧旬一愣,随即才漾出了微笑,“真的?”   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可惜,有些人在她词不达意的时候,竟顺着她的话锋说话,也不知道出言挽留。”挽留的话说出口,乔安不也就有了台阶下么?   萧旬尴尬一笑,“她想什么,我哪儿猜得出。以后我注意些。”之后俯身抱起了乔安,“我带她回家了?”   叶昔昭笑起来,转身拿过一件披风递给他,“别让她着凉,去吧。”   萧旬将披风裹在乔安身上,笑着抱她出门,唤上三弟、四弟,丝毫也不在意一路上丫鬟婆子惊讶的视线。   上了马车,萧旬一直将乔安抱在怀里,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回到萧府,被抱着下了车的悬空感,让乔安醒了过来,蹙眉掐了掐额头,对上萧旬的视线,一时茫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只挣扎着要下地。   萧旬没有放下她,大步流星走向正房,“已经到家了,别折腾,否则只能把你扛回房里。”   “……”乔安蹙眉思忖半晌,才想起了之前去过永平侯府。她一时间觉得昏昏沉沉的,也懒得费力挣扎,直到被他放在床上才说话,“渴得厉害。”   “等着。”萧旬转去外面,拿过茶壶、茶杯,吩咐丫鬟,“都退下吧。”回到床前,倒了杯水递给乔安。   乔安一口气喝完,才又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不回房?”   萧旬却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大喇喇躺在她身侧,“今夜开始,我就歇在这儿了。”   乔安坐起身来,胡乱将头上的簪钗首饰取下,信手丢在一旁,之后躺下,背对着他,“随便你。我醉得厉害,要睡了。”   萧旬笑了笑,起身熄了灯,宽衣之后又上了床,将她身形板过,三下五除二褪掉了她的外衣。   乔安全程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他。   她想偏了,以为他又犯了以往同房时的习惯。萧旬无奈,“穿这么多歇息,你不累?”   “你管得着么?”   萧旬拉过锦被,给她盖上,末了才将她揽到怀里。   乔安很不习惯,身形动了动,“你到底让不让我睡?”   “先跟你说几句话。”   乔安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阖了眼帘。   萧旬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你别走了。”   乔安睁开眼睛,“你不是说我来去自由么?”   萧旬理直气壮的,“你如今这么爱喝酒,又容易醉,把你放出府去,我怎么放心?”   “就为这个?”   “当然不是。”萧旬托起她的脸,凝视着她,“我已经对不起岳父岳母了,不想亏欠更多,不想他们继续为你伤神。最重要的是,我舍不得。话说得漂亮,让你来去自如,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乔安陷入了困惑之中。怎么出去了一趟,他的态度就变了?由此,她不由怀疑,“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萧旬明白,如果此时把叶昔昭搬出来就太傻了,自是否认,“怎么会。”之后实言相告所思所想,“是我欠你的,凡事我自然尽量遵循你的心思,我没资格让你怎样——以前一直这么想,就一直不曾与你把话说明白。”   乔安思忖片刻,便又陷入了挣扎。该怎么回应他呢?如果还是说想走,那就太矫情了,心里分明早就被他这么久的呵护照顾暖化了。可是说同意,又觉得别扭。   萧旬则是道:“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乔安想,那就默认好了。反正这一辈子心里也放不下别的人了,跟他耗下去吧。哪天他又变成了那个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再以牙还牙就是了。   “就这么定了?”萧旬语声带着沁人心脾的笑意,不等她应声,灼热的吻落到她唇上,手滑入她衣襟。   乔安急了起来,一把推开了他,“你是不是酒后乱xing才用这话敷衍我的?”   “担心我骗你?”萧旬笑开来,“你何时见过我醉得神志不清?”   “……”   萧旬再度索吻,手势强势地扯落她余下的衣衫。   这个人!乔安懊恼地蹙眉,当他是她不成?一下子怎么能接受这么多事!她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萧旬看住她,“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还云里雾里的,分不清。”   “你把我当你狐朋狗友的日子久了,也难怪分不清。”萧旬安抚地吻了吻她,“不做点儿夫妻间才能做的事,你岂不是要一直半信半疑?”   乔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觉得他根本就是在胡搅理。愣怔之时,他已将她一颗耳垂含入口中,吮吻轻咬,手亦在她身上恣意游转。   她觉得脸颊腾一下热了起来,身形似是被人戳中软肋,慢慢柔软了下去。   可这般的感觉总是让她心存抵触,在他一心让她给他生儿育女的日子里,这件事让她极其厌烦,没反应,就是身体受罪,有反应,又觉得屈辱。而他,又不是温存体贴的性子……   可今日的他却是不同,竟似多了一点怜惜之情,手势甚至是带着几分温柔地轻抚她。   最终,他的手停留在她心口处,指尖碰触着她那颗小小的红痣,流连片刻,游转到一旁丰盈的顶端,温柔摩挲。   乔安双腿蜷缩起来,下意识地推拒他。   萧旬悬身看着她,目光焦灼,语声愈发沙哑:“乔安,我不是以前那个混账萧旬了。”   乔安又陷入了是矫情还是坦诚相对的挣扎之中——若是拒绝,便是屈指可数,也曾与他同床共枕;若是坦诚相对,便是真的要与他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这是个令她憧憬的字眼。是以,片刻后,她就选择了后者,她环住他身形,平静的目光中隐有一丝笑意,“那么,就试一试?”   萧旬眼睛亮了起来,真有一种自牢笼中挣脱的感觉。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肯坦诚地告诉他:试着重新接受他。   他的手沿着她膝盖向上滑去,贴着大腿里侧,缓缓分开她身形,却不急于欺身进占,亲吻着她的唇,撩拨着她敏感之处。   动情时,乔安目光迷离,手脚并用地帮他除去身下束缚,纤长的双腿环上他腰杆。   萧旬用最后一点自制力,随着轻缓的动作,昂长一点点没入,直到那销·魂之处完全接纳自己,全部含入,才缓缓加快动作。   他不时地俯首吻一吻她的唇,目光渐渐迷离,透着满足、贪恋。   他上身中衣还未褪去,衣袂随着身形起落在她肌肤上滑来滑去。   她觉得痒痒的,抬手扯开他衣襟,帮他除去,丢在一边。   发烫的两具身体,毫无障碍地贴合在一起。   萧旬给予她焦灼绵长的亲吻,合着身下的感触,不厌其烦地撩拨着她舌尖。   乔安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燥热酥软,觉得周身发肤血液都在因为他渐渐强悍的索取而叫嚣起来,让她变成了失去主张的一夜扁舟,将她淹没,将她吞噬。   她身下已是湿滑一片,她为之很有些难为情。心里想过太久,要远离这男人,可是身体,原来一直记得他,且愿意接受他。   身躯相撞、无缝交错的每个瞬间,都会发出暧昧的声响。   乔安更难为情了,抱紧了他,将脸埋入他胸膛。   这一向或是端庄或是冷淡或是像只刺猬似的女人,现出这般羞涩的小女儿情态时,竟是这般勾人。   萧旬笑着托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眼睑,“明明喜欢,明明像我一般喜欢。”   乔安睁开眼睛,语声含着不自觉的慵懒妩媚,“喜欢什么?”   “哪儿都喜欢。”   “……”乔安不说话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怀疑。   “又不信?”萧旬大起大落的动作倏然停顿,抽身退出。   她毫无预料之下,陷入空虚。   他又一记猛刺,贯穿而入,之后缓慢碾磨着核心处。   不消多时,那种不能言语的发麻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乔安忍不住大声的喘息起来。   萧旬俯首抵着她额头,“信不信?”   千变万变,本性不变——有这么混账的人么?他就不知道,人在意乱情迷时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萧旬知道,所以他没让她回答,他以吻封唇,恶劣的加速碾磨的动作。他感觉到她身形一下子僵硬起来,之后便将他缠得更紧,那里也忽然间紧致得似要将他咬断一般,之后便是一阵急促的收阖,绵密的吞咽着他。   他由此丧失自制力,闷哼一声,以蛮横的采撷给予回应,借此缓解体内涌动的前所未有的激烈的情yu。   **   叶昔昭沐浴之后,准备歇下之际,芷兰在帘子外通禀:“夫人,小姐过来了,说是有事与您说。”   叶昔昭披衣下地之际,询问虞绍衡:“府中人只是称芳菲小姐,要不要更正?”   虞绍衡想了想,“芳菲是侯府的二小姐。”   “明白了。”这就意味着,他完全认可了芳菲在府中的身份。叶昔昭由此也对芳菲更加放心。   虞绍衡又拿起手边的书,叮嘱她:“长话短说。”   “嗯。”叶昔昭笑着应下,又吩咐芷兰,“请二小姐到西次间先坐,我稍后就到。”   芷兰心念转动,明白了话中深意,恭声称是。将芳菲请到西次间落座,奉上茶点之后,叶昔昭已略略梳妆,走进门来。   见礼之后,叶昔昭柔声询问芳菲:“天色也不早了,找我是为何事?”   “是关乎三嫂的事。”芳菲说完,瞥了一眼芷兰。   芷兰也就退出,站在门外。之后,她听到芳菲低声与叶昔昭说了几句话,末了,便听到叶昔昭的语声:   “这是真的么?!”   似是不可置信。   ☆、100   叶昔昭望着芳菲,还没从惊讶之中缓过神来。   方才,芳菲告诉她,红柳的确是几次三番提及丁香日后出路,也曾言辞含糊地提及,若是三夫人无心给她寻一门好亲事,那么她除了等着被打发出府,就只能自谋出路了。   这一点,叶昔昭能理解。丁香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陪嫁丫鬟成为通房、妾室的例子在一些门第中的例子是不少的——这样的前提之下,丁香能想到的自己谋取的出路,也只有这一条了。   让叶昔昭惊讶不已的是,芳菲还告诉她,此事是三爷的主意。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虞绍桓为何如此。一个男人,这样的做派,不就是在算计枕边妻么?   芳菲走到叶昔昭近前,将茶盏送到她手里,又低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白日里去陪着母亲说话,告辞后到了院门外,遇到了三哥。三哥问我,三夫人与丁香是不是还想接近我,我说是。三哥便告诉我,说若是丁香再去,便让身边的丫鬟点拨丁香,让丁香想一想她年纪也不小了,该为日后打算了。又说知道我年纪小,兴许听不懂,但是这话丫鬟们不会不懂。我就应下了。”   叶昔昭啜了口茶,脑子飞快转动的同时,指了指身侧,示意芳菲坐下。   芳菲落座后,又道:“昨日红柳听说了三哥房里的事,一直忐忑不安,怕大嫂会寻了她责罚。可这件事是我吩咐她做的,今日便来告知大嫂。”   叶昔昭沉吟片刻,柔声笑问:“其实从你第一次与三夫人相见,我就觉得你待她不同于旁人,之后种种,甚而显得有些反感她——待她如此,却为何听从三爷的话?”   芳菲抿唇微笑,敛目思忖片刻,才接住叶昔昭的视线,“大嫂,此事说来话长。我说了什么,大嫂若是不信,大可前去询问三爷,或是遣人去江南我曾寄居的人家查证。”   叶昔昭给予信任、鼓励的笑容,“你只管说。”   芳菲整理了思绪,语声缓慢地道:“去年夏季,江南一家银号的人找到了我,说他是礼部侍郎在江南开设银号的大管事,而礼部侍郎府中的四小姐,如今是在永平侯府主持中馈的三夫人。他说三夫人得知我是侯府太夫人友人之女,是受三夫人所托要接我进京。”   礼部侍郎在江南有产业。   三夫人不知是从侯府哪个下人的嘴里得知了太夫人与芳菲的渊源。   三夫人从去年夏日就想将芳菲接进京城——那时,她与忻姐儿回京三四个月而已。   礼部侍郎是不可能指使三夫人做这等事的,必是三夫人在婆家娘家两处的下人嘴里无意得知了芳菲之事。   她从来没高看却也没小看过三夫人,而今闻言,觉得三夫人果然是看得想得太长远。   芳菲继续道:“叔母——我寄人篱下的那家人的主母,我唤她为叔母。叔母待我不算好,却知道轻重,担心我会被人惦记走岔了路,便与我一起问那人要真凭实据。那人说过些日子就会将凭据送到。过了一个月左右,那人又去了,带着一封书信,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礼部侍郎的印章。”   她语声一顿,之后便是话锋一转,“可是在那之前,我与叔母已收到了三哥利用军中六百里加急的驿站送到一封书信,后缀着他的印章,另附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三哥在信中说,兵荒马乱的,让我再等一段时间进京,将银票交给寄居的人家,不要理会任何人胡说八道。三哥还告诉我,等到听闻大哥班师回朝的消息之后,可写信到侯府,到时候大哥自会设法将我接入京城。”   这又是一番令人深思的话。   芳菲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了那封只有一个印章的信,递给叶昔昭之后,道:“我知道我要投奔的是母亲,权衡之下,自然会信任三哥,未见三嫂便已心生芥蒂。而叔母得了那么大的好处,也听说过侯爷的威名,自然是按照三哥的话行事,对那人说我染了疟疾,任谁也不能带走了。”   三夫人屡次想接近芳菲的行径,终于有了解释。三夫人担心芳菲将那件事告知太夫人,想要探探口风,可是芳菲年纪虽小,却并非无城府,根本就不给人接近的机会。   叶昔昭猜测,如果自己这段日子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芳菲,那么芳菲也不会说出这件事,只会与虞绍桓一起保持缄默。   念及此,叶昔昭轻轻握住芳菲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芳菲见叶昔昭目光清澈真诚,不见一丝闪烁、怀疑,立时显得轻松起来,笑容比之往昔要明媚几分,“与大嫂说了,心里踏实了许多。”之后便起身道辞:“时候不早了,大嫂也该歇息了。”   “好,明日我们再说话。”叶昔昭送芳菲出门,回到房里,顿住脚步,开始思忖关于虞绍桓的那些话。   虞绍桓是怎么知道三夫人将手伸到身在江南的芳菲身上的?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他是从三夫人信任的丫鬟口中得知的,而那个人,应该就是芳菲。   他不管三夫人是作何打算,都当机立断地阻止了,为的是避免侯府生出波折。   而三夫人呢,应该是到今日都不知道她的夫君做过什么。   以前的虞绍桓对待宋歆瑶,先是百般纵容,之后是不留情面的与之闹得鸡飞狗跳。时光荏苒,当初那个在她眼中还是个单纯无城府的大孩子的虞绍桓,真的变了。   他不再重蹈覆辙,在暗中阻止三夫人惹是生非,他甚至懒得告知三夫人自己做过什么。而如今收了丁香,他是不是打算让三夫人的心思倾注在房里那些事情上,与房里的人斗,也就没什么精力再生别的念头了。   其实是帮了她一把,而她到现在才知情。   如果虞绍衡对她如此,她怕是入梦后都会觉得脊背发凉。   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   谁能说虞绍桓错了?   他只是遇到的人错了,他的婚事一直不尽人意。   回到寝室歇下,虞绍衡见叶昔昭神色怅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感慨芳菲的际遇。”   不论他知不知道虞绍桓做过什么,叶昔昭都不打算跟他说,既然是因内宅的人而起,就没必要与他说。也是有些担心,自己一句话没注意,便引得这厮心生反感,又设法让虞绍桓休妻——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人们就不能不对虞绍桓有非议了。   她在想的是,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能不能帮虞绍桓一把,将三夫人调·教成端庄明理的贤妻,让虞绍桓的日子好过些,而不是在官场打拼之余,还要分心对付妻子的贪念。   **   同一时间,虞绍谦与二夫人相对而坐,品尝着她亲手烹的茶,眉宇舒展,唇边噙着笑。   放下茶盏,他温声问道:“大嫂这次重新主持中馈,你从不曾帮衬分毫,这是为何?”   二夫人似是早就料到他有此问,柔声反问:“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虞绍谦委婉地道:“母亲对此事,心里不会不介意。老人家希望家和万事兴,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夫人笑得云淡风轻,“那也要分什么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谁都知道大嫂身子不妥当,一直在以药膳调理,又有忻姐儿要照顾,侯爷自然最清楚不过,可他不还是让大嫂将内宅诸事接过去了么?”   虞绍谦目光微闪,笑,“还真是。”   二夫人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自从大嫂回京之后,表面上看起来是比往日平静淡泊,其实恐怕是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已与离京前不同。当着母亲的面,她总是笑盈盈的,可私底下与我说话,偶尔却是会不自觉地走神,很是不好过的样子。尤其她住在莲花畔的日子,我见过好几次,她站在走廊里出神。侯爷回来之后,虽说略有缓解,偶尔还是如此。”   虞绍谦不由疑惑起来,“会是什么事呢?”   “为何事我们不需细究。”二夫人又弯唇浅笑起来,“我只知道,侯爷也知道这一点,让大嫂主持中馈,应该是让大嫂没有那么多功夫多思多虑。侯爷心里自然有分寸,看着大嫂疲惫的时候,当然会出手帮衬一二。是以,我也就一直没有与大嫂讨事情做。我自然也看得出,母亲对此颇有微词,可我想,还是随着侯爷的安排为好,他不论做什么,都是为大嫂考虑。”   虞绍谦笑容愉悦,“原来如此,险些误会了你。可你就不怕大嫂也对你心生芥蒂?”   “大嫂才不是那种人。”二夫人语声笃定,“依我看,大嫂也是有意按照侯爷的安排度日,尽量让自己忙碌一些。若非如此,便是我不去讨事做,大嫂也会找我帮衬的。母亲毕竟是长辈,与大嫂又亲如母女,就是另一番心思了——关心则乱。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母亲对我一时不满,日后我多尽孝心就是了。”   虞绍谦的手覆上她的素手,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   过了两日,京城几家有名的戏班前来侯府唱堂会。这是叶昔昭特意为太夫人安排的,自然又将孟氏、定远侯井夫人、武安侯董夫人、定国公郭太夫人、荣国公严太夫人等人请了来。   遇到这种事,太夫人总是会想起乔安,听叶昔昭说起时,便笑道:“将乔安也给我请过来。”   叶昔昭根本无从想象乔安陪着太夫人看戏的情形,觉得太夫人分明是存了几分小孩子才有的捉弄人的心态,却还是笑着亲笔写了请柬命人送去萧府,没料到的是,乔安竟应邀前来,还带了她二弟妹。   看到乔安自心底漾到眼角眉梢的笑容,叶昔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萧旬终于挽回了夫妻情分。之后,她打趣道:“太夫人是存心要你陪着她看戏,你可要有个准备。”   乔安笑道:“没事,只要太夫人喜欢,让我给她上台唱戏我都肯。”   叶昔昭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萧二夫人虽然嫁了人,言行举止却还似个小姑娘,与叶昔昭见礼之后,笑道:“大嫂带了我来,其实是让我给她讲解唱词唱腔的——嫂夫人,我可是个戏迷呢。”   “是么?那太好了。”叶昔昭笑意更浓,“有你们陪着太夫人,她不知会有多高兴。”   “那当然了。”乔安毫不谦虚,之后道,“你忙着,我们去拜见太夫人。”   叶昔昭瞥见井夫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左右的小姑娘走来,也就点一点头,上前去迎母女二人。   井夫人四十左右岁的样子,保养得极好,容颜娟秀,身段婀娜,满头珠翠,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煞是动人。   那小姑娘与井夫人样貌相仿,肌肤通透白皙,生了一双澄澈清亮的明眸,眉如远山,唇不点而红,着一袭粉色衣裙,浅笑盈盈走过来,宛若春日里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娇嫩动人。   井夫人指一指身边的小姑娘,解释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长女之然,年前就来过。”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就是说你衣服首饰好看的那个。”   井之然闻言看向母亲,不满地嘟了嘟嘴,之后便对叶昔昭屈膝行礼,绽出娇柔的笑容,语声宛若出谷黄莺:“见过虞夫人。”   叶昔昭当然记得井夫人提及的事,对井之然漾出个和善的笑容。   井夫人却道:“什么虞夫人,唤嫂嫂。”   定远侯是老侯爷在世时的挚友,井夫人又是太夫人常来常往之人,井夫人这话意在让女儿与叶昔昭亲近一些。   井之然便乖巧地唤了声嫂嫂。   叶昔昭笑着颔首,“之然与夫人一样,样貌出众,夫人真是好福气。”   井夫人却嗔道:“说这话分明是叫我们母女自惭形秽。”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   井之然心无城府地附和道:“是啊,我可是觉得嫂嫂怎么都好看。”   “我那时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怎么能当真?”叶昔昭笑盈盈请母女二人去暖阁落座。   宾客到齐之后,太夫人知道叶昔昭对这些兴致缺缺,便让她去歇息片刻。   叶昔昭也从不对太夫人掩饰这一点,顺势与众人打过招呼,借故离开暖阁。   出了暖阁,井之然追了出来。   叶昔昭转身笑问:“妹妹有什么事么?”   井之然笑道:“是这么回事——我早就听说过卫先生的大名,都知道卫先生是皇贵妃娘娘的授业恩师,以前的玩伴也曾经由卫先生教导过。只是,自从卫先生来到永平侯府,就再也不教别人了,我是想……能不能也每日来永平侯府,请卫先生教导一二?不瞒嫂嫂,我只是女红琴棋还过得去,诗书却不及人……”语毕,双手忐忑地握到了一起。   叶昔昭敛目思忖着。如果井之然也与芳菲一起学习诗书礼仪,那么,芳菲就多了一个同龄的玩伴。芳菲有心计,是辨得清是非的心计,若是井之然品行不错,就能成为她的闺中好友。这本就是她对于芳菲的一份记挂,总是觉得芳菲在府中还是有些孤单。由此,她笑着问道:“那么,井夫人知道此事么?”   “嗯,已经与娘亲说过了。”井之然老老实实回道,“娘亲说我也不小了,方才也与嫂嫂见过了,与其由她说,倒不如我自己来说。”之后忐忑地看向叶昔昭,“嫂嫂会不会觉得我与娘亲唐突了?”   井夫人不外乎是因为两家算是世交,这等事甚至已经与太夫人提过了,对芳菲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由此,叶昔昭笑着摇头,“怎么会,井夫人说得对,你我已经相识,又是同辈人,有什么事尽管与我直说。你若是有这兴致,我这就去与卫先生说一说,卫先生若是答应下来,我回来就知会你,好不好?”   “好好好!”井之然连连点头,“多谢嫂嫂!我一定会潜心学习,便是资质愚钝,却会对先生的话言听计从。”   “好,我一定将这话转告卫先生。”叶昔昭随即问道,“喜欢看戏么?”   井之然挣扎片刻,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不喜欢。只是为了此事才来的。不过嫂嫂放心,我已答应娘亲,今日会好生陪她看戏,不会胡乱走动的。”   真是个率真的女孩。叶昔昭也就笑道,“那你就去。有何事只管吩咐服侍在暖阁的丫鬟。”   “嗯!多谢嫂嫂!”井之然行礼,再次道谢之后,脚步轻快地回了暖阁。   叶昔昭即刻去了正房东院,找到卫先生,说了井之然的事情。   卫先生一听是定远侯膝下之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说只要是侯府亲朋好友家中的闺秀,尽管送到她面前。   叶昔昭笑道:“内宅白日里终归是有些喧闹,午后我便命人将后花园的桃花阁收拾出来,先生同意的话,明日便去那里授课,晚间也可歇在那里。”   卫先生赞同地颔首微笑,“多谢夫人。”   叶昔昭笑着道辞,回房后,吩咐芷兰去告知井之然这一事的结果。   芷兰回来时,忍不住地笑,“井大小姐一听就忍不住拍手站了起来,惹得井夫人好一通训斥。”   叶昔昭也不由失笑,“我看她就是心无城府,这种事也只有这种性子的人做得出。”   到了午间,叶昔昭将井之然的事告诉了芳菲,看得出,芳菲对此带有几分期许,笑着说好。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之后几日里,忻姐儿果然没辜负叶昔昭的“期许”,学会的第二句话是唤太夫人祖母,虽然发音怎么听怎么像是主母,太夫人还是因此笑得心花怒放。   叶昔昭失落之余会戏谑地想象,等忻姐儿长大懂事之后,她一定要把这些事如实相告,让忻姐儿给自己赔礼认错——她觉得自己只有到那时,如今这份失落才能得到弥补。   随后便又是生气,不论怎么想,娘亲都要比爹爹、祖母更容易学,小东西怎么就是不开口叫她?的确是,她没太多时间陪着女儿,可不是有母女连心的说法么?   总而言之,忙碌之余,叶昔昭认真计较、不甘的只有这件事。   她这几日之所以还是没有时间,是在忙着更换一些管事——那些早先被三夫人升为管事的人,她从接手内宅事宜之后,便开始让芷兰、新竹、夏荷等人记下她们的过错,平日里却是不动声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到如今,跟她们一个一个地开始算总账了。   由此,这些管事一个个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原来被换掉的管事又一个个恢复原职。   二夫人看得云里雾里,太夫人亦是。   这天,一早请安的时候,当着三夫人的面,太夫人笑眯眯地直言询问:“昔昭这几日又将被打发走的管事调换了回来,是怎么回事?若是有心换,初接手时就该换掉。”   三夫人听得面色一僵——太夫人这话,可是意味深长。   叶昔昭却是嫣然一笑,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些管事有什么本事,权当消磨光阴。却不想,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虽不懂事,也晓得这种人用不得,所以即便是她们如今有意讨好于我,我还是看着生厌,便换掉了。”   三夫人听了这话,面色青红不定——这是什么意思?她重用过的人,如今成了给叶昔昭解闷儿的人了?   芳菲听了,眼中有了笑意。   太夫人却是笑道:“做得好,是该如此。我就说,年节前后你怎么会忙成那个样子,原来是隐忍不发,由着她们偷懒取巧,也难为你了。”   二夫人闻言,看向叶昔昭,两个人相视一笑。   三夫人对这件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之后,太夫人说起一桩奇事:“我听郭太夫人说,京城外围的荒山野岭中,有一个建在半山腰上的庵堂,那里只有一位女尼,长年累月停留,将庵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有缘人只能在每月十五到下个月初一可去那里上香求签。”   叶昔昭与二夫人俱是啧啧称奇。   太夫人便又道:“郭太夫人说,那女尼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看起来是得道之人。我啊,与郭太夫人说好了,明日便与她结伴去那里看看,开开眼界。若是郭太夫人所言非虚,就给我们昊哥儿、忻姐儿求个平安符回来。过几日就是忻姐儿的周岁,月末又是绍衡的生辰,到那时就不好出门了。”   叶昔昭听了不由担心,忙道:“娘,山高路远的……”   太夫人笑道:“没事,没事。郭太夫人说了,她也是由熟人带去的,有能走马车的路。”   叶昔昭觉得不妥当,可是也知道太夫人是一心向佛,思忖片刻后道:“娘看这样可好,让侯爷陪您前去吧?”   太夫人不赞同,“他怎么行,难得他在家,还是让他陪陪忻姐儿吧。”   叶昔昭则笑道:“娘,您还是让侯爷跟您去吧。就不能把忻姐儿让我带几天?好歹也让她学会叫我,不然我可真是太不是滋味了。”   太夫人明知道这是叶昔昭的委婉之词,还是被引得笑开来,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下来。之后看看时辰,对芳菲道:“时辰不早了,该去桃花阁了吧?快去吧,别耽搁了你。”   芳菲便顺势道辞。之后,三夫人也随着起身告辞离开。   缓步走在芳菲身后,三夫人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想到的是丁香。   这几日,虞绍桓都留宿在了丁香房里。虽说她命人给了丁香避子的药,可是那种酸涩难忍的心绪,还是超乎了她想象,让她怒火中烧。   可是丁香刚被收为通房,她还动不得,虞绍桓又每日要丁香侍寝,一个不小心,虞绍桓怕是就会给她扣上一顶善妒的帽子。   忍,只有忍着。   丁香她能忍,此时眼前的芳菲却是让她怎么看怎么厌恶。小小年纪,心机竟这般歹毒,害得她原本平静的日子随风而逝。再加上去年夏日的事,厌恶之余,又多了一份忐忑。   两两相加,三夫人想,这颗眼里的沙子,是留不得了。筹划的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念及此,她笑了起来。   **   午饭前,芳菲来找叶昔昭,笑盈盈地走进来,取出一条绣着兰花的帕子,“先将这条帕子送与大嫂。”   叶昔昭看了,漾出温柔的笑,“这么快就绣好了?不要太辛苦才是。”   “没事的,每日学女红的时间有长有短,我时间很富裕。”芳菲笑道,“对了,大嫂,之然看过金师傅的绣品之后,啧啧称奇,也想跟我一起与金师傅学习。”   叶昔昭想了想,笑道:“她是想多些时间与你一起作伴吧?”   芳菲不由赧然地笑,“什么都瞒不过大嫂——前两年,就有与金师傅齐名的师傅教过芳菲了。”   叶昔昭只是为她高兴,“这样说来,你与之然相处得还不错?”   芳菲点头,“是啊,芳菲率直坦诚,是真性情的人,与我还算投缘。”   “那好,放心吧,明日你让芳菲午后就过来,等金师傅过来,我给她们引荐。”   芳菲漾出欢悦的笑容,“多谢大嫂。”   叶昔昭一双眼睛笑得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没事,快回房用饭吧。”   “嗯。”   看着芳菲第一次现出符合她年龄的轻快脚步,叶昔昭自心底地为她欢喜。在这年纪,能有个投缘的友人分享欢悲,再好不过。   虞绍衡准时回来用饭。叶昔昭对他说了太夫人要去那座庵堂的事,末了道:“我先斩后奏,让你陪娘一起去,娘也答应了,你看着办。”   虞绍衡笑出了声,“我还看什么?遵命就是。”   叶昔昭打趣道:“舍得忻姐儿?”   虞绍衡一脸无奈,“舍不得也没办法,夫人之命怎敢违背。”   叶昔昭笑嗔道:“少做戏给我看。”之后又道,“路途远,你记得多带几个细心的人过去,若是庵堂内太简陋,便就近找个地方住下,别让娘受路途颠簸之苦。”   虞绍衡提醒道:“叶昔昭,那也是我的娘亲。”   叶昔昭正色道:“不是怕你没心没肺地依着娘的心思赶路么?娘惦记着家里,少不得会急着回来,你可要好好与娘细说,打点好一切。”   虞绍衡看着她,片刻后放下筷子,恭敬地拱一拱手,“谨遵夫人吩咐。”   叶昔昭又气又笑,恨不得用筷子敲他的头。   虞绍衡拿起筷子才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三两日才会回府。我不在家中,就让长安率人留心诸事,你也不必担心。”   叶昔昭欣然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这日下午,叶昔昭听新竹说,三夫人的堂弟带着两名小厮过来了,三夫人很是高兴的样子,带着堂弟去了后花园游转许久,在桃花阁附近也曾逗留多时。   叶昔昭微微挑眉,随即吩咐道:“多加留心。”   转过天来,一早,虞绍衡陪着太夫人去了京城郊野,为着避免忻姐儿万般不舍,用罢早饭没去看她。   叶昔昭将太夫人送到垂花门外,絮絮叮嘱了一番,不外乎是请太夫人不要急于赶路,且要劝着郭太夫人也要如此,大可今日午后抵达庵堂附近歇下,明日再去庵堂。   太夫人心头暖暖的,却是打趣道:“昔昭,你把我当成了忻姐儿不成?难不成我还会为了赶路惹出病痛?”说着轻轻拍拍叶昔昭的手,“放心,放心。”   叶昔昭笑着挽住太夫人的手臂,道:“娘这是嫌我太罗嗦?”   太夫人笑道:“不是,是太喜欢你对我絮絮叨叨。”   说着话已到了马车前,叶昔昭扶着太夫人上车,之后才看向虞绍衡。   虞绍衡还站在垂花门的石阶上,对她轻轻挑眉,眼神很是不满,似在无声的指责:你眼里就只有娘了吧?   叶昔昭的回应却是屈膝行礼,“侯爷路上不要辛苦赶路才好,妾身恭送侯爷。”   虞绍衡看得直挑眉,听得想给她一记凿栗,缓步经过她身边时,微一顿足,用只有她才听到的声音说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叶昔昭笑着对他挑一挑眉,亦是微声道:“那是三两日之后的事了。”言下之意,是你在此时说根本没用,我才不会放在心里。   “你等着。”虞绍衡轻声说完这句已笑开来,大步流星走向马车。   太夫人撩开帘子,笑着摆手,“快回去吧,多说三日就回来了。”   叶昔昭笑着点头,轻轻摆手。看着一行人离开之后,这才返回正房。   忻姐儿因着半晌也看不到父亲与祖母,整整半天都显得很失落,好在叶昔昭、乳娘终究是她每日都要见到的人,到下午也就不再闹脾气了。   这一次,叶昔昭因为忻姐儿长达半天的失落困惑很是心疼,到下午得了闲,也只是陪着忻姐儿玩儿,不再急着哄她唤自己娘亲。   而这一日午后,三夫人的堂弟又来了,这一次,三夫人遣了丁香陪着她堂弟去了后花园。   叶昔昭不能不重视三夫人这位堂弟了,问过之后,得知他姓名是关林,十九岁,已娶妻,不是纨绔子弟,却也算不得真正知书达理恪守教条之人。   到了第二天上午,叶昔昭看着依然显得有些失落的忻姐儿,有些发愁——她在想,如果是自己离开侯府三两日,忻姐儿怕是会无动于衷,而太夫人与虞绍衡离开侯府,却是不可替代。她心里对这孩子的喜爱疼爱不输于任何人,而在形式上,三两个月的忙碌,便成了可以被取代的人。   她必须得承认,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没能尽心竭力,她甚至比忻姐儿更信任依赖婆婆、夫君,一段时日内,完全撒手让两个人取代自己照顾忻姐儿。   所以她想,还有什么好失落不甘的?   暗自叹息之时,芷兰匆匆进门来,神色沉凝,低声禀道:“夫人,长安赶了过来,说有要事通禀。”   叶昔昭让乳母带忻姐儿去内室哄着,之后让芷兰唤长安入内。   长安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双手呈给叶昔昭之后,恭声道:“夫人,三夫人堂弟的一名小厮花了十两银子,收买了府中一名婆子,婆子要将这封书信送到二小姐手里——人进到桃花阁庭院之后,小的命人将之拿下,那名小厮亦已擒拿。”   叶昔昭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敛目相看。信上开头为赠芳菲,落款为关林,信正文是一首香艳之词。   叶昔昭笑意转冷,将信纸放回信封内,思忖片刻,先将乳母唤道面前吩咐:“将忻姐儿带去太夫人房里,没我吩咐,不得回来。”   乳母称是,带着忻姐儿离开。   叶昔昭又吩咐长安,“将那名小厮交给管家处置,擅闯侯府内宅的闲杂人等,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至于那名婆子,命人拎到正房来,前院的家丁也找两个过来。”   “是。”长安应声而去。   末了,叶昔昭又吩咐芷兰:“除去太夫人房里、桃花阁的人,将内宅下人全部唤到正房。让二夫人留在房里照看昊哥儿。将三夫人与丁香请到正房,说我有事找她们。”   芷兰称是而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传信的婆子被带到了正房的后罩房,内宅下人、三夫人与丁香随后赶到。   叶昔昭已坐在厅堂外的抄手游廊之中,座椅旁边的黑漆小几上摆着茶点,意态与往日并无不同。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时偷眼打量着叶昔昭。   叶昔昭吩咐芷兰:“将那婆子带来。”   少卿,那名婆子被带到众人面前。   三夫人心头一紧,那是在后花园桃花阁附近侍弄花草的婆子——她希望堂弟命人收买的不是这个人。   叶昔昭拿出一封书信,命人拿给那名婆子,语声清凉凛冽似山间冷泉:“让她看看,这是不是她受人之托要送给府中人的书信。若有一字虚言,便给她记上二十板子!”   这话虽然没直接对那婆子说,那婆子却听得一清二楚。是以,被询问时,怎么敢撒谎,一味点头称是——已被侯爷的贴身小厮当场捉了个现形,夫人又放了狠话,她除非疯了,才会强撑着撒谎。   三夫人想,自己之前的猜测似乎是被证实了,虽然那婆子已是抖得除了称是已说不出别的话,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如此。   她猜不出叶昔昭接下来会做什么,惊疑不定地望向叶昔昭。   却不想,叶昔昭一双明眸正带着森寒,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三夫人没来由的觉得脊背直冒寒气。   之后,叶昔昭又给了三夫人一个意外——   叶昔昭漾出了灿若秋华的笑容,又轻轻招手,“三弟妹,你过来。”之后又责怪身边下人,“怎么能让三夫人站在院中,怎的这么不知轻重!”   最后一句语气加重的话,没能吓到叶昔昭近前的丫鬟,却将三夫人吓得打了个寒战。僵滞片刻,三夫人才举步到了叶昔昭身侧,满心忐忑惶恐地落座。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叉腰笑,居然上午更新了!要二更咩?要二更的请冒泡~   ps:菇凉们帮忙收藏下专栏吧看我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拜托了~么么哒!勤奋更新回报哦~l3l4   ☆、101   叶昔昭命人给三夫人上茶,之后便敛了笑意,看住那个婆子,语声缓慢,透着冷冽,“被人收买,帮衬外人坏内宅人的名誉,赏二十板子,以儆效尤,”说到这里,语声一顿,视线将在场众人徐徐看过,这才继续道,“好好儿看着,看看坏了规矩的下场,哪一个心虚不敢看,不论她是主是仆,一并责罚!”   三夫人与丁香听了,俱是脸色发白。   叶昔昭语声落地,便有人搬来长凳,将那婆子架了上去,候在院中角落的两名家丁走上前去。   又有人拿出帕子,想要塞住婆子的嘴,看向叶昔昭,刚要请示,叶昔昭已摆一摆手,“不必。退下。”   三夫人不想看那样血淋淋的情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却不得不看——新竹、芷兰的视线已在她身上定格。   三夫人看着两名家丁一左一右行刑,下手毫不留情。   婆子只忍了片刻,便失声惨叫起来。   行刑未到一半,婆子的衣衫已有鲜血渗透出来,染红了衣衫。   三夫人死死咬住牙关,双手紧紧握成拳。唯有如此,才能继续观看这样的情形。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看着两名家丁依然毫不留情、毫不吝啬气力地打在婆子分明已皮开肉绽的伤处,终是没有忍住,簌簌地颤抖起来。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转头看向叶昔昭。   叶昔昭神色冷漠而淡然地看着那名婆子被惩戒,甚而还不时地啜一口茶。端茶的手,镇定如常,丝毫不见茶盏抖动。   叶昔昭要侧脸看过来的时候,三夫人慌忙将视线错转,看向那名婆子。   那名婆子已不能再惨叫,已经晕了过去。   行刑之人却不受影响。   板子似是打在了死尸身上……   还好,片刻后,结束了。   叶昔昭轻一摆手,吩咐道:“将这婆子带下去。”   丫鬟恭声称是。   叶昔昭瞥过那一群面色苍白的下人,冷冷一笑,“散了吧。”   她已不需再说什么,一幕血淋淋的现状,足以抵得过千句万句训诫。   又啜了口茶,将茶盏放回到矮几上的时候,看到自己镇定如常的手,她神色微滞。   是从何时起,已不再惧怕血腥。从何时起,性情有了这样的一面。可她已然如此。   **   三夫人极力克制住微微发抖的双腿,站起身来,要步下石阶。   叶昔昭却在这时侧目看向三夫人,“三弟妹,你留下。”语声已是如常的温和。   越是如此,三夫人越是胆怯,她此刻宁愿看到一个震怒的叶昔昭,而非这般平静温和。这几乎让她觉得诡异。   叶昔昭从容起身,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去室内喝杯茶吧,今日天气有些冷。”   三夫人除了称是,还能做什么?   转到厅堂宴息处,叶昔昭优雅落座,吩咐丫鬟上茶点,又指了指近前的座椅,让三夫人落座。   三夫人没来由的想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句话,而她已没有选择。叶昔昭说什么,她就得依言行事。她知道自己是被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坏了,却无法恢复平日里的清醒。她此刻只是不明白,叶昔昭——叶相爷的掌上明珠,何以对那样的一幕不为所动。在这样的思绪之下,她听到了叶昔昭在唤她,不是三弟妹,而是——   “关四娘。”   三夫人抬头看向叶昔昭。   叶昔昭在对她笑,却满含失望,语声亦是:“我为三爷再娶之事忙碌的日子里,第一次看到关四娘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了。后来,我把关四娘带到府中,太夫人也很满意。我与太夫人都觉得,关四娘是个面相讨喜的女孩子,而且带着几分纯真。”   她不像是在对三夫人说话,那般诉说的方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些,是三夫人以前无从知晓的。   叶昔昭幽幽叹了口气,“关四娘嫁进侯府,三日回门后,侯府的一番惊涛骇浪便开始了。我还想过,让这样一个女孩在这风浪之前嫁入侯府,真是委屈她了。我得知关家、侯府只是出于权谋结亲的时候,我还想过,关四娘真是太可怜了。”   三夫人瞬间动容,之后便是探究。她不明白,叶昔昭为何要提起这些。   “可是到后来,到我回京之后,”叶昔昭深凝住三夫人,“我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话是至理名言。我只是不明白,你如何变成了今时今日这般面目?你与成婚前相较,已是面目全非——可有人告诉过你?”   三夫人的手动了动,下意识驱使,让她想抚摸一下自己的容颜,让她想弄明白自己如今是否已变得面目全非。   叶昔昭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关林的那封书信,手势缓慢地将信纸展开来,送到三夫人近前,“看清楚落款。”   三夫人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之后,叶昔昭将信件收回,转而递给芷兰,“仔细收着。”随即又问三夫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堂弟写下这般不堪入目的东西,要托人送给芳菲——”她语声转为沉凝,一字一顿问道,“你可知你难逃干系?”   三夫人当然知道,若是事情败露,自己难逃干系。   可是,她怎么知道侯爷在离府之后,还会留下人手,愈发上心的协助叶昔昭;她又怎能料到,在太夫人、侯爷都不在府中的时候,反而是侯府戒备最森严的时候。   她甚至做梦都想不到这些事情会发生。   她太熟悉府中没有侯爷的日子了,她记得最深的就是侯爷、叶昔昭不在府中时颐指气使的自己。   从没人告诉过她,侯爷对叶昔昭的呵护、维护、保护竟到了这等地步。   也从没人告诉过她,叶昔昭还有这样看着鲜血淋漓亦无动于衷的残酷一面。   她不知道,她无从料到,所以她只能从头至尾陷入被动,再无还手之力。   叶昔昭冷声问道:“可知宋歆瑶做过何事?可知她下场?”   三夫人知道,叶昔昭却没给她回答的时间——   叶昔昭又问道:“可知你种种行径相加,宋歆瑶也不及你恶毒?可知你种种行径若是传得阖府皆知,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要不要我命人将关林带入侯府核对笔迹?要不要我将关林的小厮带到你面前命人拷问?”   三夫人眼中有了真切的恐惧,再也无从压抑。   叶昔昭目光幽深若千尺寒潭,语声愈发低缓沉冷:“若你那些行径被宣扬,没人愿意看到你的鲜血,侯府只希望再也不要看到你。”   三夫人仓促地站起身来,随即双腿一软,不自觉地跪了下去,可也是在这瞬间,她恢复了清醒,她意识到了自己再沉默下去的话,极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三夫人膝行到了叶昔昭面前,急声道:“大嫂,我知道我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也知道我是太冲动,竟不知会有怎样的恶果,可是,可是,可是这些是我不曾料到的,我原本、原本不过是……”她说到这里,语声一哽,落了泪。   叶昔昭眯了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夫人。   三夫人抽泣着,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我原本只是因为三爷待我冷淡,因为三爷看重丁香那个通房,因为丁香是听了芳菲身边丫鬟的话才有了狐媚之举……大嫂,我不甘心啊……”   “你不甘心?”叶昔昭轻笑出声,“你还有不甘心的时候?你怎么会为这种事不甘心?”   三夫人说不出话,唯有用低声抽泣作为回应。   叶昔昭笑道:“去年夏日,你命你娘家身在江南的管事去寻芳菲,要接她到京城的时候,你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为太夫人着想,为何一直不曾与太夫人说明;若是一心为了芳菲着想,芳菲又为何自初见便对你反感有加?三弟妹,这件事,你倒是给我个说法。”   “我……我……”   叶昔昭挑眉轻笑,“这些是宋歆瑶曾想要玩的把戏,我希望你不是与她一般愚蠢。”   三夫人慌忙摇头,“没有,我没有,大嫂……”   叶昔昭话锋一转:“还是说说眼前的事,你为何要让关林辱没芳菲名节?”   三夫人总算是有话可说了,稍一思忖之后道:“大嫂,同是女子,谁会愿意给夫君找别的女人?我若是有过给三爷收通房的心思,何苦等到现在?大嫂你是不知道,三爷伤人伤得有多重,丁香又是如何恃宠而骄……”这真正是她的心酸事,说起来便由衷落了泪,“我堂弟去后花园时偶然看到了芳菲,生出了糊涂心思,我……大嫂,我真的是失心疯了,只为着出口气……”   到此时还嘴硬,还在为自己找托词。叶昔昭冷冷一笑,“太夫人认下二小姐的事话音还未落,你就做出了这等事。若是你堂弟此举得逞,既毁掉了二小姐的清誉让你出了口恶气,又能让我背上治家无方的罪名。你的如意算盘若能如愿,尝恶果的可就是别人了。”   “大嫂,我没有,没有……我求你饶我这一次,我求求你……”三夫人探出手去,试图抓住叶昔昭的衣襟。   叶昔昭却已起身,翩然转至别处,吩咐芷兰:“去关府,把关夫人请来。”芷兰称是而去后,她才又看向三夫人,“你我是同辈人,我对你说话轻不得重不得。既然如此,还是请你娘家人过来,让我请教一番——对你这般行径,该如何应对。”   三夫人身形一软,跌坐在地上。   “起来吧,让关夫人看到你这般样子,岂不是会认定我委屈了你?”   两名伶俐的小丫鬟听了,立时上前扶起了三夫人,将她安置到座椅上。   叶昔昭转到临窗的大炕上,唤来夏荷,低声交待了几句,之后就拿过针线活来做,神色变得平静柔和,仿佛方才什么也未发生过。   三夫人心里已如油烹,却偏偏什么都做不得。   蒋氏过来之后,叶昔昭亲自相迎,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到了三夫人面前。   三夫人一看到蒋氏,便现出羞愧之色,落了泪,失声道:“娘……”   蒋氏一看女儿这样,就变了脸色。   叶昔昭却是宜嗔宜喜地看住三夫人,“三弟妹,你这样子,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我委屈了你。”   蒋氏镇定下来,随着叶昔昭的话道:“可不就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叶昔昭便又笑着请蒋氏落座,神色很是谦逊,“不瞒您说,我是遇到了棘手之事,婆婆又不在家,只好将您请了过来,指点我一番。”   蒋氏哪里不明白,叶昔昭这话说得便是再柔和,也肯定与她女儿息息相关,强忍着对三夫人的一腔怒气,勉强抿出个笑容,“看看,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与我直说便是。”   叶昔昭一直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了芳菲的事情,从去年夏日的事说起,又说到了今日事,之后唤来芷兰、夏荷,让两名丫鬟将两封信件取出。   一封是关林的书信,一封是有着礼部侍郎印章的书信。   蒋氏看了,已是惊怒交加,手都有些发抖。她看向三夫人,目光充斥着失望、怒火,还有着一份被女儿连累得蒙羞的耻辱。她此时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女儿狠狠掌掴,却偏偏,女儿已经嫁为虞家媳,她不能在侯府教训女儿。   蒋氏只能敛起所有情绪,站起身来,对叶昔昭深施一礼,语声中尽是愧意:“让夫人看笑话了,都怪我管教无方。关家人更是出了那等败类……我回去之后,便去与我弟妹讨个说法,若是那畜生不被严惩,我绝不罢休。”   到如今,事实证明,蒋氏这人,她与太夫人总算是没有看错。“夫人言重了。”叶昔昭上前携了蒋氏的手,回身落座,“方才我与三弟妹也说了——我们是同辈人,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才将您请了过来。”   蒋氏再一次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哪里还敢与母亲对视,垂下头去,之后身形从座椅上滑至地上,跪了下去。   蒋氏狠一狠心,对叶昔昭道:“这话就太客气了,真正让我无地自容。长嫂如母,你怎样惩戒这不成器的东西都是应该,这些我无权干涉。我只能与夫人保证,日后只要是关家族中男丁,再不会踏入侯府,免得再生出这等是非,惹得夫人平添烦扰。”   “夫人言重了。”叶昔昭目光微闪,又笑道,“出了这等事,想来也是因着三弟妹房里的下人不尽心,有什么事也不知劝阻,依您看——”   蒋氏沉吟片刻,道:“夫人只管遣了得力的丫鬟、管事前去这不成器的房里,日日严加看管。”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昔昭连连摆手,笑容真诚,“三弟妹房里,怎能让我的丫鬟、管事出入?”   蒋氏想了想,明白过来,道:“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我便选两个明理的下人过来,时时留心她的举动,若她再没个体统……我、我便亲自求了姑爷,让姑爷将她休弃,我关家只当没这个人,将她送到庙里清修!”   叶昔昭看着蒋氏,先是钦佩她的果决,之后便是疑惑——这般明理识大局的女人,怎么会生了关四娘这样的女儿?之后,她视线落在关林那封书信上,拿到手里,将开头写有赠芳菲三字的那块纸张扯下丢到一旁,又将印有礼部侍郎印章的书信一并拿起,笑道:“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想来您也不能心安,我也觉得是个累赘。您将这两封书信收着吧。我请您来,只是要请教您该如何处理才妥当,绝无将事情闹大的意思。这些事我只是要与您说个明白,却不会宣扬出去,只是盼着三弟妹日后与三爷安稳度日而已。”   蒋氏看向叶昔昭的眼神,变得分外郑重,甚而透着几分尊敬了。她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柔柔弱弱的一个人,遇到这种事,竟能这般理智的处理。自己的女儿,及得上叶昔昭十中之一,也不会闹到让她颜面荡然无存的地步。继而,她冷眼看向三夫人,道:“你做出了这等蠢事,就别再心存侥幸以为谁不知你是何打算了。你长嫂既然请了我过来,我便僭越代为做主——将那《女戒》抄写三百遍,再给太夫人绣几部佛经,我隔一段日子就会前来侯府,问问你的情形,派来的人也会时时督促你。若是连这些也做不到,那你就自行落发,求你长嫂将你打发到庙里去清修!”   这些事坐下来,三夫人怕是一年半载都没时间做别的事情了。叶昔昭莞尔一笑,对蒋氏笑道:“说起来您与三弟妹也许久不见了吧?不如此刻便去三弟妹房里说说话。”   “多谢你美意,不必了。”蒋氏笑道,“等这个不成器的有了个体统,我再待她一如以往也不迟。”语声一顿,又道,“等侯爷回府之后,我再与老爷一同上门,给太夫人、侯爷赔罪。”末了,站起身来,“不耽搁你了,我这就回府去,遣了府中两个管事过来,今日起就督促她一言一行。”   叶昔昭看看天色,挽留蒋氏留下来用饭。   蒋氏自是婉拒,她哪里还吃得下饭,早已被女儿气饱了。与叶昔昭寒暄几句之后,道辞离开。   蒋氏走的时候,看都没看三夫人一眼。   叶昔昭送了蒋氏回来,看向三夫人,悠然道:“你回房吧。”之后拿了绣活,径自转去东次间。   这日午后,蒋氏便遣了两名她多年倚重的管事妈妈过来,闲来拜见叶昔昭,之后就去了三夫人房里。之后便又来回跑了几趟,说要将三夫人房里几名多嘴多舌的丫鬟换掉,求叶昔昭指派几个人过去。   叶昔昭也就命芷兰选了几名丫鬟过去,暂且服侍三夫人一段日子。   叶昔昭暗自透了一口气,觉得蒋氏已真正做到面面俱到了。不论三夫人被约束管制,都不会有人对她生出非议。   直到第二日黄昏,三夫人再没踏出院门一步。太夫人回府之后,三夫人才去晨昏定省,面色很是灰败,看也不看叶昔昭。与她同去的虞绍桓,却是一如往日,平静内敛。   太夫人因着刚回来还有些疲惫,用罢饭便让各房的人回去歇息,笑道:“明日再与你们细说。”   叶昔昭等人也便称是告辞。   虞绍衡回到房里之后,自是哄了忻姐儿半晌,这才转去沐浴更衣。   这两日发生的事,叶昔昭知道会有人跟他细细通禀,便没提,虞绍衡则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似是而非的“做得不错”,也没问她。   当晚,两个人刚歇下,就隐隐听到了忻姐儿的哭声,像是很委屈很难受。他们同时坐起身来。   之后,虞绍衡下地,飞快地穿上鞋子、中衣,之后锦袍上身,一面走一面对叶昔昭道:“你别急,我去看看。”   叶昔昭怎么会不急,慌忙唤来丫鬟帮自己穿戴整齐,不等长发绾起便疾步去了厢房。   虞绍衡已将忻姐儿抱在怀里,看到叶昔昭进门,低声道:“有些发热。”   叶昔昭连忙吩咐芷兰:“快去命外院小厮去请乔宸过来。”   忻姐儿自出生之后,乔宸就一直帮着调理,对忻姐儿的体质再了解不过。   叶昔昭惶惑地站在一边,不明白孩子怎么突然就生病了。转而询问乳母,乳母吓得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声说自己并未吃过喝过不合规矩的饭菜茶点。   叶昔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都难免有个头疼脑热,何况小小的忻姐儿,也便摆一摆手,让乳母退至一旁。   乔宸过来帮忻姐儿诊断后,笑道:“小事,你们别慌,开点药,服用三日就好了。小孩子,都难免的。”   夫妻两个这才长舒一口气。   乔宸开方子,细细交代了丫鬟。随即,外院的小厮即刻前去抓药,拿回来之后,丫鬟慌忙煎药。   小孩子服用的药,药性温和,剂量也很少,只有一碗底而已。   可即便是这一点点汤药,还是让叶昔昭头疼不已——忻姐儿被哄劝之下,喝了一口颜色深浓的汤药,之后因为苦涩,哇一声哭了起来。   叶昔昭蹙眉,已经加了不少糖了,小东西还是觉得苦,这可怎么好?   虞绍衡则是抱着忻姐儿走开去,柔声安抚着。   “你给我回来!”叶昔昭瞪着他颀长的身形,“这药总要喝下去才行,你把她抱走算是怎么回事?”   虞绍衡尴尬一笑,又回到了椅子前落座。   可是不论他们再怎么哄,忻姐儿都再也不肯服药了,叶昔昭手里的调羹送到她唇畔的时候,她就哭着别开脸。   虞绍衡与叶昔昭同时蹙了眉,前者是看不得女儿的眼泪,后者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叶昔昭想了片刻,狠一狠心,对虞绍衡道:“你给我捏开她的嘴。”   “你要做什么?”虞绍衡不无忐忑质疑地询问。   叶昔昭又瞪了他一眼,“废什么话,灌药。”   忻姐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叶昔昭。   叶昔昭被女儿看得心里很不好过,语声转为无奈轻柔,“你不舒服,总要服药,对不对?不肯喝的话,更受罪。”   忻姐儿听不懂,虞绍衡却是明白,横一横心,微微颔首,“来。”之后便抬手捏开了忻姐儿牙关,之后却是不忍相看,转脸看向别处。   忻姐儿立时哇哇地哭了起来,用力扬起小脸儿,无助无辜且万般委屈地看住他,语声模糊地唤着“爹爹”。   虞绍衡的手,就这么松开来,转去帮女儿拭泪,柔声哄着:“忻姐儿不哭,乖。”   叶昔昭气结。   她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且是驰骋沙场骁勇善战扬名天下的大男人,怎么在这种时候,竟比她一个弱女子还要脆弱还要优柔寡断。   叶昔昭看住虞绍衡,唇角弯成微笑的弧度,目光却甚是烦躁,言辞也甚是不善,却偏偏用柔和的语声说了出来:“你给我滚,滚出去。”又转头唤芷兰,“你来帮我。”   ☆、102   芷兰迟疑着没动,心想侯爷真可怜——还当着她和乳母的面呢,就被夫人发话往外撵了。******请到看最新章节******   虞绍衡看着女儿哭成了泪人儿,妻子就要变成炸毛的猫,真是心乱如麻。他也知道该冷静些理智些,可就是看不得女儿的眼泪。沉默片刻,无声叹息,自然还是要配合叶昔昭。   总不能好人都让自己做,坏人却都让她做。   “再来。”他提醒道,“少盛一点儿药,呛住更受罪。”   叶昔昭忍耐地瞥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当她连这都不知道,   虞绍衡揽住忻姐儿的身形,使得她没办法挣扎,再次捏开她牙关。   汤药终于得以顺利送到忻姐儿嘴里。   忻姐儿自然是又大哭起来,只是这次已经没办法挣扎,连仰头看父亲都很难。她只得被动地喝下一小勺一小勺的药。   到后来,她只是小声的呜咽着,宛若一只孤单无助的小动物,可怜得紧。   叶昔昭看得险些落泪。可是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因为看不得女儿哭泣就不治病了。   虞绍衡则是浓眉蹙起,眼底写满不忍。心说看着只有一点药,喂起来怎么这么耗功夫?   汤药灌下去,芷兰忙奉上盛着甜汤的小碗。叶昔昭喂了忻姐儿两口,忻姐儿这才有所缓和,不需强迫,便主动张开小嘴儿。   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夫妻两个俱是松了一口气,虞绍衡钳制着忻姐儿的手臂松开。   叶昔昭将碗交给芷兰,取出帕子,去给忻姐儿擦拭嘴边残留的药汁、甜汤。却不想,忻姐儿又哭了,更是挥着小手打她,之后便唤着爹爹挣扎着直起身,小胳膊抱住虞绍衡的颈部,小声的抽噎着。   叶昔昭也真想哭了——女儿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坏人了,好像刚刚喂药的人只有她,好像虞绍衡什么都没做一样。   她抚了抚额,怅然转身,吩咐芷兰:“没事了,去歇息吧。”又吩咐乳母,“今晚忻姐儿睡在正屋寝室,你睡在西次间,有事就唤你。”   芷兰、乳母看着叶昔昭的神色,都很不好过,却又无从宽慰,低声称是。   虞绍衡知道叶昔昭心里很难过,可眼下也无暇安慰,先将怀里还在伤心委屈的女儿安抚好才是当务之急。   接下来,他抱着忻姐儿,在寝室来回踱步。   叶昔昭则找了本书,坐在圆几一旁的椅子上,借着灯光。   忻姐儿慢慢地平静下来,开始指着室内的八角宫灯、墙壁上悬着的海棠春睡图等物咿咿呀呀,虞绍衡一一告诉她每样东西的名称。   虞绍衡每每走到叶昔昭近前,忻姐儿就会又搂住他,把小脸儿埋在他肩头。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换了自己是叶昔昭,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她看起来虽然无动于衷,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又过了一阵子,忻姐儿在他臂弯睡着了。他走向床榻的时候,叶昔昭也放下书,过去帮他将忻姐儿安置在床的中间。   叶昔昭坐在床畔,握了握忻姐儿的小手,又轻柔地抚过那张小脸儿,心就这样柔软下来。想到小东西哭得惨兮兮的样子,险些落泪。   虞绍衡坐到她身侧,将她搂到怀里,“难过了?”   “有一点儿。”叶昔昭这么说着,眼底就湿润起来,“只是第一次服药,就哭那么惨。熬过这三两日,她就更不理我了。”   “都是我不好。”虞绍衡把她安置到膝上,“再喂药的时候,我抱着她去娘房里。”   叶昔昭险些就被引得笑了,“娘看着不是更难受?没事,我都习惯了。这次忻姐儿生病,恐怕就是总看不到你和娘,有了心火。”   “那你下次抱着忻姐儿,我喂她药。”   “我觉得没什么差别,忻姐儿一定会认为是我的主意。”   虞绍衡开始说车轱辘话:“那还是把忻姐儿抱到娘房里,我或是娘唱黑脸就是。”   叶昔昭笑了起来,环住他身形,脸贴着他胸膛,“有一个哄着我笑的人就好了。”   虞绍衡托起她的脸吻了吻,语声低柔:“只出门三两日,竟是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们两个。”   叶昔昭却打趣道:“恐怕是放不下忻姐儿,捎带着想想我吧?”   “才不是,你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虞绍衡双唇摩挲着她鬓角,“没有你,哪有我们的女儿。”   有些事,回忆起来真是太难过。   他的妻子,在怀孕最初两个月,还在每日洗洗涮涮,辛劳不已。他的女儿现在还无从知晓,他们父女,让她付出了多少艰辛,经历了多少磨难。所以如今看到她每每因为女儿失落难过的时候,真是自骨子里不好受。可也无从控制那份似是与生俱来的父女情分,女儿真是命途中又一块瑰宝,那是她给予他的最珍贵礼物,他没办法不疼爱不溺爱。   看出他有些伤感,叶昔昭侧转脸,吻了吻他双唇,“先歇下,与我说说那间庵堂的情形好不好?”   “好。”   虞绍衡迅速调整了心绪,宽衣后,与她一左一右挨着忻姐儿歇下,一面闲话家常,一面不时摸一摸忻姐儿的额头,看小东西发热的情形有没有缓解。   同一时间,虞绍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夫人。   他始终似笑非笑,他任由三夫人跪着,一直保持沉默,到此时已足足一个时辰,他才说话了:   “再与我说一遍,你做错了什么?”   三夫人觉得两条腿已经失去知觉了,这么久垂着头,颈部也已酸疼难忍。她无从想象,叶昔昭当初为了追随侯爷前去薄暮岛,在宫中自午后跪到夜间,是如何捱过来的。可眼下她必须要先跟他认错,否则,等爹娘上门与太夫人、侯爷认错的时候,他知情后若是大发雷霆该如何?她只能先将姿态放到最低最卑微,先与他认错。   她抬起头来,看着虞绍桓,不安地道:“我、我堂弟由丁香陪着逛后花园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芳菲,觉得芳菲很合他眼缘,就做了糊涂事,惹得大嫂不悦……”   虞绍桓不紧不慢地问道:“关林做了什么糊涂事?”   “……他抄写了一首不成体统的诗词,托人送到芳菲手里。”   “嗯。大嫂怎么处置此事的?”   “大搜将传信的下人杖责二十,让我与一众下人眼睁睁看着那血淋淋的情形,之后又训诫了我一番,更是将娘请到了侯府。”   虞绍桓轻声冷笑,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凉薄,“大嫂若是有训诫你的心思,又何必将岳母请到侯府?——你还是与我实话实说为好,我想知道实情,前去询问大嫂便是,你言辞闪烁又所为何来?”   三夫人心虚地垂了眼睑,“我只是、只是想大事化小。是我不对。大嫂只是与我说了个中厉害,不曾训诫,将娘亲请到侯府,亦是以礼相待。”   “还有呢?你去年夏日将手伸到了江南之事,为何不与我细说缘由?”   三夫人愕然,抬头相望。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了这些事,是叶昔昭已命人知会了他么?   “不用猜了,也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并未知会过我。”虞绍桓目光凉薄之余,多了一份彻骨的寒凉。他缓声说出了那件事的原委,如实告知三夫人他做过什么。   “你……”三夫人或许有过心虚,有过不安,可是瞬间之后,心头便被惊怒侵占全部领域,“你!”她抬手指向虞绍桓,想要站起身形——这样的夫君,暗地里算计他的夫君,即便她做的事或许有错,又怎么值得她跪?她怎么能对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算计她的夫君下跪?!所谓夫妻,就该是他对她这样么?!   虞绍桓的手却在此时落在她肩头,施力将她身形按住,语调寒凉:“你想把芳菲接到京城却不与母亲谋面,是么?你想将芳菲调·教成心性狐媚之人,日后送入侯府媚惑大哥,是么?因为大嫂身子需要调理,因为母亲与芳菲的渊源,你认定母亲会欣然接受,是么?你是因为看着大嫂身子太虚弱觉得大哥子嗣艰难才生出妄念,是么?你想得可真是长远,你是真把侯府的人都当成傻子了,是么?我今日就告诉你,侯府最傻的人是我,也是我这个傻子,暗中将你这荒唐行径阻止的。”   三夫人惶惑不已的看向虞绍桓。   怎么会?!他是她的夫君,怎么会连句话都没有就介入她着手的事?   这样看来,他虞绍桓到底是她的枕边人,还是一个睡在她身边的奸细?!   她觉得四肢百骸都凉飕飕的,似有冷风回荡。   她真是没办法接受。   虞绍桓用力扣住她下颚,冷声告诉她:“你想给大哥纳妾,我就让你先于别人尝尝那种滋味。你想算计大嫂,我就让你知道被身边人算计的滋味。我看到你就懒得看第二眼的缘由,这些算是其中之一。你想与我过下去,明日去与大嫂磕头认错;你不想与我过下去,于我也是可有可无之事。你自己思量。你想与我斗智斗勇,我也乐得陪你。”   语毕,他将她身形推至一旁,霍然起身,举步离开,无一丝留恋。   原来认为的自己曾获得的一切,原来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的夫君都不要的东西,她便是得到,又有何用?如果连他的夫君都在暗中处处拆她的台……   她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到了最失望最绝望之时,却只是漾出充斥着伤心的笑声。   章妈妈见此情形,与刘妈妈一起扶了三夫人起身落座。之后,章妈妈劝道:“其实这些事也是情理之中,姑爷那么精明,自然比女子看到的更多想到的更多。”   三夫人似是醉了一般呓语道:“可不就是么?侯府的人,可不就是个个精明,只是可笑,我原来还只当自己是最精明的那一个……哈哈……”她失声笑了起来,近乎歇斯底里。   章妈妈与刘妈妈真担心三夫人已经被虞绍桓气疯气傻了,一时失语。   **   翌日一早,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芳菲齐聚在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让四个人坐了,这才说起前去庵堂的事:“那里果然一如郭太夫人所说,只有那一名女尼,却偏偏将各处打理得妥妥当当。”之后便是一声慨叹,“你们是没去过,荒山野岭,只有那一座庵堂,那女尼竟已停留十余年了。若非心头坦然无碍,如何做得到?”   三妯娌与芳菲俱是点头称是。   之后,太夫人命鸳鸯取来三个平安符,先是笑眯眯地交给二夫人与叶昔昭,“给两个娃娃求来的。”   叶昔昭与二夫人笑着道谢。   太夫人又唤芳菲上前,将余下的平安符给了芳菲。   芳菲全然没料到,愣了片刻才行礼道谢。   叶昔昭回房途中,看到抱着忻姐儿的虞绍衡迎面而来,失笑问道:“要去何处?”   虞绍衡只是笑道:“你别管我们,快回房去。”   回到房里,叶昔昭自然听说了,这厮是抱着忻姐儿去了太夫人房里,与太夫人一起给忻姐儿喂了药。不需想也知道,喂药这回事,日后与她无关了。   之后,叶昔昭刚要准备去暖阁听管事回事,三夫人来了。她笑了笑,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命人将三夫人请进门来。   三夫人行礼后,垂头站在叶昔昭面前,道:“大嫂,我是来赔罪认错的。”   “哦?”叶昔昭若有所思地深凝她一眼,语声清冷,“若是空话虚话,不说也罢。”   三夫人苦笑,“昨日种种,历历在目,我怎敢再说空话虚话?”   叶昔昭指了指椅子,“坐。”   三夫人缓步走过去落座,看了看叶昔昭,笑了,“大嫂对一个人失望之后,甚是言简意赅。”   叶昔昭不置可否,瞥见芷兰上茶时递了个眼神过来,道:“给管事们送去些茶点,我晚一些过去。”   芷兰称是退下。   叶昔昭又遣了服侍的小丫鬟,对三夫人道:“也没旁人了,说来听听。”   三夫人想了想,“我的错处,细说起来是一桩又一桩,可若是简单些说,也只有几个字——自以为是,不知足。”   叶昔昭唇角微微上翘,敛目细看了三夫人几眼。   三夫人穿着橙色素缎小袄,青色综裙,略施淡妆,一头墨发梳了个样式简单的发髻。虽是施了脂粉,眼下还是隐隐现出暗影,眼底更是有着血丝,看得出是一夜未眠。   意态倦怠,而无悔意——无悔意的人,却是明白自己做错过什么。   这依然不是她初见的关四娘,也非回京后她熟悉的关四娘。   当真是岁月无情,三几年便将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改变。   三夫人端了茶盏,盖碗拂着杯中茶水,发出轻轻的碰瓷声。碰瓷声停下来,她凝视着眼前茶水蒸腾出的淡淡水雾,又道:“当初娘亲告知我这桩亲事的时候,我初时愕然,随即便是生出憧憬。我憧憬着,有着侯爷、叶相的掌上明珠的权贵之家,不论谁嫁入侯府,都该好好给观音菩萨磕几个头。嫁进门之前,我想过多少次,成为你的弟媳之后,我定会顺着你的心意度日,孝顺太夫人,一生只需忙碌一件事——相夫教子。”她漾出个恍惚的笑,“你觉得那时的关四娘讨喜,我如今想想,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想要长谈、与她倾诉的趋势。叶昔昭索性斜斜倚着大迎枕,洗耳恭听。一个原本讨喜的女孩,如何一步步的转变,何尝不是她好奇的。   三夫人看了叶昔昭一眼,便又垂眸看着杯中清茶,语声愈发缓慢,“嫁进门来,前三日,我还如婚前一样。三日后,天翻地覆了。侯爷被打发去了薄暮岛——那个人们口中的活死人墓,而你呢,也远赴他乡,追随侯爷而去。我初时怕的厉害,后悔得厉害——我那时觉得,不是因为侯爷与你的盛名,我爹娘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而我,不是因为这一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嫁入侯府。可是忽然间,你们两个都走了,在尘世多少人眼中,你们或是去做神仙眷侣了,或是已成了半个死人——也许一生都要被囚禁于岛上。”   叶昔昭得承认,这些都是实话。   三夫人因着那段回忆,语声略显轻快几分:“你与侯爷离开之后,太夫人慢慢因为心火缠绵病榻,我开始主持中馈。在我看来,是我与三爷开始将你与侯爷取而代之的开始。我一面忙着大小事宜,有机会便克扣些银两,拿去做些无本的生意。我去求我爹,求他一定要保住三爷的官职,求他一定要护得三爷不会落入二爷那般举步维艰随时有可能丢掉官职的境地。我爹满口答应了,后来也让我觉得他做到了,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我是在那时开始,满心盼着侯爷与你一如前例,再无返乡之日。”   这也是实话。叶昔昭一手托腮,静待下文。   “可是到最后,你们还是回来了。”三夫人的笑转为苦涩,语声亦是,“从你回来,我就担心主持中馈的权利被你夺回去——也许你心性寡淡,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俗人。我看着你虚弱瘦弱得不像样子,我看你的女儿,的确是幸灾乐祸许久,的确是想过太多。我想你算是半个废人,极可能是不可再为侯爷生儿育女了,我急切地开始另作打算。因着早就从太夫人房里下人口中得知杨氏与芳菲,恰好我父亲在江南的产业又不少——我想真是苍天助我,便与娘家那边的人书信来往,得知芳菲样貌清丽耐看,便花了些银两,让他们答应帮我将芳菲接到京城。”   叶昔昭目光微凝。   “我想将芳菲接到京城,寻人按照你的才情、性情、言谈举止调·教个一年半载,再接到侯府。我想到那时,芳菲的年纪到了,侯爷与你该是正为子嗣烦扰不已的时候,亦是芳菲能得侯爷青睐的时候。谁知道,江南那边的人在后来告诉我,芳菲染了疟疾,我居然就相信了,还为此叹惋不已。”三夫人漾出个自嘲的笑,啜了口茶。   这算是叶昔昭最感兴趣的一件事了,听完却是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三夫人的一些话,都敲打在了她心头,戳中了她的痛处。   有些事,不是你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三夫人将茶盏放回到身侧矮几上,笑容中的自嘲更重,“我没想到侯爷能那么快就战捷班师回朝,我以为有足够的时间物色人选,我命管事将你周到的服侍着——可侯爷在去年深秋就回来了。侯爷回来了,我行事便不能再如以往无所顾忌,后来更是交出了掌家之权。也就是这前前后后,我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侯爷、三爷、你眼里的一个笑话。”语声顿住多时,她才继续道,“我在意三爷,也不在意。我在意他的前程,却不在意他这个人。我是太久的时间都认为,他只是能让我活得如意吐气扬眉的一个人而已,却没想到,就是这个人,对我算是机关算尽——我有时恶毒,却远不及他。”   听到这里,叶昔昭不免疑惑——三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三夫人很快就给叶昔昭释疑:“我是不该奢望太多,我被三爷算计也是活该,谁叫我笨,谁叫我蠢?谁叫我爹无形中也算计了我?可是大嫂,我知道我错在哪里,可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只是会谨记四字——深谋远虑。”   叶昔昭无声笑了起来,回了一句:“也对。”   三夫人随之一笑,“我只是寻常一女子,我永世不能得到大嫂与侯爷那般情深意重的际遇,不能得亦不可惜。我所思所想,皆是前程、安危、得失。扪心自问,我劳碌至今,虽是没能将三爷看成意中人,可诸事都是为了他与我的前程。关林之事,我的确是想一石二鸟——既能让芳菲离开侯府为人·妾,又能将红柳扯进去——至于让大嫂被人指责治家不严的事,我已不敢奢望——太夫人或是侯爷,都不会迁怒大嫂,我便是再傻,也看得出这一点。”   叶昔昭报以一笑,“所以,你说了半晌,只是要告诉我,你以往自以为是、不知足其实也不是错,你错在没有深谋远虑,没有预料到很多意外发生。”   三夫人默认。   叶昔昭悠然道:“那么,三弟妹,我倒要请教你一件事了——若是关林得逞,你知不知道真正的恶果是什么?——是侯府因此被抹黑,往日门风再好也只是昨日黄花。的确是,有些见识浅薄的只会说我治家不严,可是落在有心人眼中,那可就是千丝万缕了,多少事都会用来捕风捉影。言官弹劾朝臣,只会寻找他们在政务上的错误么?侯爷如今因着皇贵妃娘娘,更是不同于往日,你怂恿人做出这等事,到底要出一口恶气,还是要让侯府满门不得善终?”   平淡悠然的语气,却让三夫人身形一紧,神色一滞。   “我也明白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叶昔昭笑望着三夫人,“你只是想告诉我,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三爷与你一生的前程,你知错却不悔。可是你别忘了,虞家三兄弟向来是兄友弟恭,牵一发而动全身,侯爷日子不好过,侯府中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我不会因此而体谅你、原谅你。”   三夫人看着叶昔昭,目光迅速变幻,神色陷入惊疑不定。   叶昔昭笑意更浓,坦然道:“三弟妹,我也实话告诉你,谁想设法破坏我与侯爷的情分,谁就是我叶昔昭的仇人。不为此,我昨日也懒得与你计较,更不会将你娘请来说清诸事。”   “我只是不懂,”三夫人依然道出心声,“你将我娘请来到底是出于什么打算?你就不怕我娘敷衍你?你就不怕我娘遣来的人递话给我?”   “我还真不怕。”叶昔昭坦言道,“你娘识大体,你便还是侯府三夫人,反之那就只好撕破脸。这是多简单的事?你怎么会有此问?”   三夫人起身深施一礼,语声萧索:“我已说了,不过是寻常人,知错便不会再执迷不悟。往日过错,方才便是我不曾道出,大嫂也能猜出,不能猜出也能一一查实。大嫂若想追究,只管随心惩戒。在此之前,我回房抄写《女戒》,为太夫人绣经书。”   叶昔昭语带笑意,“去吧。”   三夫人称是退出。   这日,礼部侍郎与蒋氏到了侯府,前者在虞绍衡的书房赔罪,后者在太夫人房里亦是好一番认错致歉。   虞绍衡与太夫人当然都没有计较三夫人做过的事,宽和以对。   母子二人面上平静,心里却还是有些讶然。虽说已知晓蒋氏之前就来过,却不知叶昔昭与她细说过什么,对于蒋氏与夫君一同登门之事,是不曾料到的。   蒋氏与礼部侍郎不偏袒女儿固然让他们很满意,可叶昔昭能让事态发展到这地步,亦是他们从未料到的。最让人意外的是,在这之前,叶昔昭一字半句也未提及,仿佛这是再正常、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三夫人听说之后,手里的笔停了下来,看着门口发呆。   田妈妈担心地问道:“三夫人想什么呢?”   三夫人笑得讽刺,“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三爷不至于看我一眼就懒得看第二眼。”   田妈妈忙开解道:“三爷那也是气话,不能当真。”   这时候,章妈妈走进门来,行礼后道:“才听说的——那关林今日一早被家法伺候,没个一两个月,怕是下不得床了。”语毕,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心说没你怂恿,怎么会出这种事?   三夫人却道:“活该。”她让他以书信传情,他倒好,抄了首不堪入目的艳诗,真正是打死也不冤。随即她问,“爹娘走了?”   “是。”   三夫人怅然起身,“我去太夫人房里,磕头认罪。”又笑了笑,“什么叫众叛亲离,我算是领教了。”   太夫人并没认真与三夫人计较,只是叮嘱道:“日后还是将心思放在绍桓身上为好。”   三夫人恭声称是。回到房里之后,她抄写《女戒》,便让丁香在一旁磨墨;她绣经文,便让丁香在一旁帮忙分线,端茶倒水;她下厨学做菜肴,便让丁香准备食材;到夜色深了,便让丁香站在门外值夜。   她也算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虞绍桓身上了——软刀子磨着他收的通房,一心要把丁香累死的样子。   虞绍桓对此的回应是没有回应,仿佛忽然忘了丁香是何人,夜间歇在书房。   第二日,叶昔昭就听说了,失笑连连。夫妻两个能这么过日子,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当日晚间,叶昔昭去太夫人房里问安,未进门便听到了忻姐儿的哭声。   这是又在被灌药了……   叶昔昭抚额,迟疑片刻才到了门口观望,就见虞绍衡正在给忻姐儿喂药,钳制着忻姐儿小身子的人,自然是太夫人。   可怜的小东西,再忍忍吧。   叶昔昭转身去了外间等待,唤了乳母来问:“怎么这时候喂药?”   乳母回道:“吃饱一阵子了,等再饿的时候,怕是天色就晚了,也不好空腹喂药,太夫人与侯爷今日便略略提前了一些。”   叶昔昭释然,等到忻姐儿不哭了,这才进去。   忻姐儿坐在太夫人怀里,看起来很委屈很郁闷,不理虞绍衡,也不回应太夫人的温声安抚,看到叶昔昭亦无反应。   这下倒是好,一家人都把她得罪了。叶昔昭啼笑皆非。   等忻姐儿痊愈,不需再服药了,却还是有些没缓过来,比平日睡得多。叶昔昭与虞绍衡看她可怜兮兮的,仍是每夜将她留在房里,亲自照看着,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带着她出去串门。   孟氏听说了,专程过来看忻姐儿,与叶昔昭闲聊时,说起一些听叶昔寒、叶昔朗谈及的外面的是非,“皇上已同意将丞相分设左相右相,左相人选还在斟酌。再有,南疆战事已到尾声,秦安槐战捷班师回朝之日不远了——你说皇上要挑选的人,会不会是与秦安槐走得近的人?”   当然是了。叶昔昭在心里说道。秦安槐用兵不如虞绍衡,可终究也是战功赫赫,且女儿淑妃又在宫中。皇上左右权衡之下,当然更愿意看到秦、虞双方在朝堂之上平分秋色,相互制约,明争暗斗。这样的局面,受益最多的是皇上。只有这样,皇上才不需担心哪一个人功高震主,才不需担心哪一个人权倾天下、威胁到他手中皇权。她这么想着,却只是对孟氏道:“这些事我们只管等着结果就是了,没个头绪,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也对。”孟氏笑了笑,又问,“侯爷好些没有?可有重返朝堂之意?他的官职,皇上虽然没说明,却是一直给他留着呢。”   “还是再休养一段日子吧。”叶昔昭打趣道,“娘如今是怎么了?对这种事这么上心。”   孟氏无奈地笑了笑,“哪件事都关乎着姻亲家族,这些话与别人又说不得,见了你自然就要提几句。”   “放心吧,有他们呢,我们不用想那么多。”   母女两个闲话多时,孟氏去了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给忻姐儿准备着周岁生辰礼的那两日,皇上先是下旨将钟离炏、钟离珊等人从宫中转押入天牢,等待定罪论处之日。   叶昔昭能想到的,只有钟离珊。她对那女子,到如今已没了反感,只觉得是个被亲人连累的苦命人。同是钟离氏族中人,若是不曾参与靖王谋反之事,应该能留下一条命吧?可是活着怕也是要被终生囚禁,皇上不可能再给靖王后人一丝为祸作乱的机会。   同一日,皇上的第二道旨意是命秦安槐班师回朝。   听到这消息没多久,叶昔寒过来了,神色间隐有薄怒,落座后便道:“杜良那个蠢货!”   叶昔昭想了想,才记起杜良是将冯慧萱收为妾室的人,是叶昔寒以往的狐朋狗友之一。她还以为冯慧萱与她再无关系,以为再不会听到关于这个人的消息了,此刻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叶昔寒满脸恼火,“他将正室以善妒为由休掉了!这也罢了,没几日就将冯慧萱抬了正室。”   叶昔昭脑筋迅速转动着,“是不是安国公府又要得势了?”说着话,便意识到,在风雨飘摇或是战事四起的岁月里,相府也好,侯府也好,都将安国公府忽略了。   叶昔寒点一点头,“我与昔朗能在战事中弃官职从军报国,安国公府的几个男丁自然也能——而他们投靠的是秦安槐。可惜的是,皇上对战事从来只说结果,不说其他,也就使得我们后知后觉了。到今日,皇上在朝堂说,安国公休养日子已久,为何还不上朝。”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叶昔寒多说了——冯家兄弟几个在军中多少有所建树,秦安槐当然乐得帮安国公府一把,班师回朝之际,怕是没少为冯家兄弟在奏折中说好话。   于是,安国公便因此又被皇上记起来了,被启用的日子已不远。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杜良那种视钱财如命的人,看到了攀附权贵衣食无忧的前景,又早已对母老虎的发妻厌恶至极,便有了如今这般情形。   叶昔寒又道:“杜良与冯慧萱正在进京途中。”   叶昔昭平静了这么久的心境,因着冯慧萱又要出现在自己附近,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对冯慧萱的情绪不是恨,是厌恶,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那种厌恶。如今这个人眼看就要死灰复燃,她的打算,自然是将那点火星及时熄灭。   连喝了几口茶的时间里,叶昔昭有了计较,道:“你别将此事放在心上,更别介入,早晚会有人处置安国公府。”   叶昔寒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是见叶昔昭神色笃定,也就点头应下,道辞离开。   之后,叶昔昭去找虞绍衡,直言告知此事。   虞绍衡正在领着忻姐儿在书房游转,听完后笑问道:“心里不舒服了?”   叶昔昭很诚实的点头,“当然不舒服了。”   “这有什么好急的,你等着看戏就是。”虞绍衡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在不痛快,明日你去趟萧府,找乔安说说此事,让她转告萧旬。那厮忙得忘了安国公这个人,也该给他提个醒了。”   叶昔昭笑起来。   虞绍衡细究她的神色,抬手拍在她额头,“你已经有了这打算,偏偏要我说出。”   叶昔昭笑意更浓。   是因此,第二日下午,叶昔昭腾出时间,命人备了车马,准备去萧府。   二夫人却在这时候过来了,眉宇间有笑意,还有一份狐疑,开门见山地道:“二爷午间回来了,与我说了一件事——有人上奏弹劾安国公宠妾灭妻。”   “是么?是谁?”叶昔昭真正想说的是,是谁这么好心?无形中帮了她的忙。   二夫人却笑着卖起了关子,“你猜猜看。我猜你是绝对不会想到的。”l3l4   第103章   叶昔昭在脑子里把虞家三兄弟、相府父子三个常来常往之人大略过了一遍,笑道,“听说过、没听说过的人那么多,让我从何猜起,快些告诉我。”   二夫人到了叶昔昭近前,道,“是唐大人,唐鸿笑。”   “……”叶昔昭神色一滞。   二夫人点一点头,“千真万确。二爷说起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叶昔昭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夫人又说起听到的别的一些事,“唐大人如今是修书的总纂修,并不参政,这一次却是不知怎的,将奏折送到了言官手中,今日左都御史便将奏折呈给了皇上。奏折上列举了安国公几条似是而非的罪名,最后才说了宠妾灭妻加害原配的事。”   于是,皇上就又记起了之前让安国公坐了很久冷板凳的原因,叶昔昭这样想的时候,问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二夫人笑道:“皇上说,他会命人先慢慢查着,安国公要留在府中候审。”   这口风,必然会引得言官趁势弹劾安国公。   叶昔昭只是想不通,唐鸿笑是如何得知安国公府中秘事的?   二夫人知道叶昔昭赶着出门,将话带到就笑着道辞:“冯慧萱也好,唐大人也好,都是与大嫂、相府有过节的,我便赶着来说一声。知道你赶着出门,先回去了。”   叶昔昭也没挽留,“等我回来再去找你说话。”   “好。”   叶昔昭送二夫人出了院门,返回时听到了忻姐儿的哭声。   她不由蹙眉,“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不是才睡下么?”因着担心忻姐儿又不舒坦,快步赶去厢房。到了门里,也听出忻姐儿像是在假哭了, 则正柔声哄劝着。   忻姐儿坐在大炕上,一面啊啊啊地假哭,一面没好气地扯着小被子。   “怎么这么淘气?”叶昔昭笑着走过去,“总是别人午睡醒了你才睡,今日是要怎么样?索性不睡了?”   忻姐儿止住了假哭声,漾出了笑容,将胖乎乎的一双小手交到叶昔昭手里,借力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炕沿。   叶昔昭笑着把扑到怀里的忻姐儿抱住,随即拿过一条小小的薄被罩住她,这才吻了吻她脸颊,“告诉娘亲,你想做什么?”   忻姐儿指向门口。   叶昔昭猜测着:“你是要去祖母房里睡,还是要去娘亲房里睡?”连续几日了,忻姐儿晚间都是睡在寝室,午后则是常睡在太夫人房里。好处是母女两个更亲昵了,坏处是忻姐儿很快就养成了这习惯,一会儿也不愿意跟着 一起睡。   忻姐儿哪里能够回答,只是继续指着外面,闹着要出去。   叶昔昭看着忻姐儿,那双清亮的大眼已无睡意,可是她赶着出门,太夫人房里有客,只得吩咐小丫鬟:“去前院看看侯爷得不得空。”倒是有心带着忻姐儿一同去萧府,又怕折腾一趟之后再生病。   小丫鬟应声而去。   叶昔昭转身拿来两个笑眯眯的不倒翁,放到大炕一侧的矮几上,陪着忻姐儿玩儿。   这两个不倒翁是忻姐儿这两天才得的,正是觉得有趣的时候,不时用手拨动着不倒翁,发出悦耳的笑声。   小孩子纯真的笑容笑声是最具感染力的,不止叶昔昭,一旁的 与小丫鬟都不自觉地翘了唇角。   小丫鬟回来之后禀道:“侯爷正在听人回话,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知道了。”叶昔昭看看时辰,唤了 到近前,轻声道,“你陪着忻姐儿。”   会意,点一点头。   叶昔昭轻手轻脚地下地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忻姐儿发出不满的声音,顿足回眸。   忻姐儿扶着矮几站起来,沿着大炕边缘,试图走近叶昔昭, 慌忙在一旁扶住。   叶昔昭逗忻姐儿:“不想我走?叫娘亲,叫娘亲我就不走了。”   忻姐儿又急又气。   “叫娘亲。叫了我就带你去找爹爹。”为了听到女儿对自己的一声呼唤,叶昔昭用了利诱的法子。   忻姐儿气呼呼地看着叶昔昭,手不耐烦地要推开 。   叶昔昭一本正经地继续利诱:“你叫不叫娘亲?不叫我就走了,不带你去找爹爹。”   和小丫鬟都知道这件事快成叶昔昭一块心病了,纷纷笑着帮腔。   叶昔昭缓步后退,笑意也略略收敛,做出了说到做到的样子。   忻姐儿真的心急起来,小嘴儿张合之间,逸出一声呼唤:“娘亲!”   在叶昔昭听来,这真是天籁之音。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在听到这声呼唤的时候,会很平静,可事实却非如此。   她在顷刻间陷入狂喜,那样的喜悦让她瞬间身形僵滞,之后竟是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小丫鬟在一旁笑道:“夫人,大小姐叫您了!恭喜夫人!”   则已笑着将忻姐儿送到了叶昔昭面前,“夫人别只顾着高兴啊。”   叶昔昭这才缓过神来,笑着抱住忻姐儿,狠狠地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儿,“再叫一声!”   忻姐儿一面指着门口一面唤道:“娘亲……爹爹……”   这分明是看在她爹爹的情面上才唤了一声娘亲的。叶昔昭失笑,觉得还是兑现诺言比较好,“好,娘亲这就带你去找爹爹。”   笑着拿过大氅来,帮叶昔昭给忻姐儿披上。   忻姐儿这才高兴起来。   叶昔昭走到外间的时候,恰逢虞绍衡进门来。   忻姐儿在叶昔昭怀里雀跃不已。   虞绍衡看到母女两个皆是笑颜如花,唇畔的笑意便漫开来,接过忻姐儿时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忻姐儿唤我娘亲了。”叶昔昭回道,“可真不容易。”   “是么?”虞绍衡由衷地为她高兴,“这下心里踏实了?”   “是啊。”叶昔昭如实道,“我总是担心,到了她周岁那天,还是只唤你和娘,却不叫我,多尴尬啊。”   虞绍衡却是轻 忻姐儿的头发,半真半假地道:“不是跟爹爹说好了?要过几天才唤娘亲。”   “不许胡说!”叶昔昭笑着抬手掩住他的嘴,“好多话她听得懂记得住了。”   虞绍衡忍俊不禁,“看把你吓的。”   忻姐儿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见两个人都在笑着,她的笑容随之愈发璀璨。   叶昔昭虽然很想留下来趁热打铁,却也不能不去办正事,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哄着忻姐儿睡会儿,我真得去找乔安了。”   “去吧。”虞绍衡一面往正屋走去,一面道,“安国公被弹劾的事,可有人与你说过了?”   “听说了。那我也得去萧府。”叶昔昭低头打量衣衫,又抬手摸了摸发髻,没觉出 ,转身步下石阶,唤上芷兰随行,又语声轻快地对父女两个道,“我走了,尽早回来。”   虞绍衡看着她步履轻盈的背影,笑意舒缓。   **   乔安一看到叶昔昭,便问道:“忻姐儿呢?怎么也不带来?”   叶昔昭认真反问:“忻姐儿不来我就不能进门了么?”   乔安笑起来,“总不让我看到忻姐儿,我保不齐就会这么做。”   叶昔昭这才笑道:“姐姐没与你说么?忻姐儿前几日不大舒服,刚好些,没敢带出来。”   “看我,把这事忘了。”乔安携了叶昔昭的手落座,从吉祥手里接过茶盏,放到叶昔昭手边,又吩咐道:“去把大爷请来。”   吉祥称是而且。   叶昔昭倒是没料到萧旬会在家,随即问道:“知道我为何前来?”   “是啊,他原以为你一大早就会过来呢。”   叶昔昭细细打量着乔安,见她意态柔和,气色颇佳,自是明白,是日子顺心所致,由衷一笑。   萧旬进门后,也是先找忻姐儿,听得解释后,将手里两个锦盒递给叶昔昭,“忻姐儿要周岁了,我到时也没工夫去,你把这个带回去,抓周的时候用。”   一句话给乔安提了醒,也唤了人取来一个锦盒,“先拿来,省得我忘记。”   叶昔昭笑着道谢。   萧旬坐到太师椅上,直言道:“是为了冯慧萱的事来的?”   “是。”叶昔昭道,“专程上门来请你帮忙的。”   “小事,不需你说我也会出手。一早就让吩咐了手下,务必将两个人截下,用什么法子都行。”   叶昔昭报以感激的笑,随即念及唐鸿笑弹劾安国公的事,便说了自己所听闻的,末了道:“真是不明白,唐鸿笑怎么会知道安国公府里的事呢?”   “这何尝不是让我云里雾里的事。”萧旬蹙了蹙眉,“离京的那段日子,疏忽了这种事。我尽快。”   “好,那我就安心等着了。”   乔安也在思忖唐鸿笑的目的,“你们说他为何如此呢?想要与叶相重修旧好么?”   叶昔昭觉得不大可能。   萧旬亦是道:“看起来不像是这意思。那厮手下三千多名从各地寻来的文人,手边无数历代书籍——别说如今是在尽心竭力地修书,便是做场面功夫,事情也是林林总总,够他忙了。”   叶昔昭没搭话。   恰好此时有管事来回事,萧旬与叶昔昭也不见外,立即命人进来说话,问道:“何事?”   管事偷偷瞄了萧旬一眼,又忐忑地看了看乔安,“是、是夫人开的香料、首饰铺子的事……”   萧旬立时冷了脸,“前几日不就告诉你了,尽快盘出去!还有什么事好说的?”   管事吓得身形轻抖,声音亦是:“可是,大爷,夫人不答应……”   叶昔昭忍着笑意看向乔安。   乔安若无其事地喝茶。   萧旬无奈,“你留着那些东西做什么?一年的进项加起来也就一两千两……”   “一两千两很少么?”乔安横了他一眼,“五十两一桌的酒席可以开多少桌?再说了,那也是个消遣,你凭什么给我盘掉?”   叶昔昭垂了眼睑,端茶啜了一小口,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萧旬看着乔安。   乔安瞪着萧旬。   萧旬败下阵来,将火气发在了管事身上,“什么事?!说!”   管事一哆嗦,不自主退后一步才道:“是、是来与夫人拿首饰的新花样,可先前又说要将铺子盘掉……就、就先来……”   “闭嘴!”萧旬听得不耐烦,“记住了,铺子被人排挤去找管家,亏了本来找我拿银两,别的事不需与我说了!”   “是是是!”   乔安漾出个满意的笑,吩咐吉祥:“去把新花样拿给管事。”   吉祥称是,带着那名管事走了。   萧旬看向强忍着笑意的叶昔昭,笑容愈发无奈,意态愈发懒散地向后倚着椅背,抬手不轻不重地拍拍自己脸颊,“我这张脸哪……”——真是丢尽了。如今可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萧旬为了让娇妻回心转意,是又主外又主内。   叶昔昭与乔安俱是一笑置之。   之后,萧旬与乔安俱是询问忻姐儿的大事小情,更是问起虞绍衡是不是要为了陪忻姐儿对什么都没心思了。   关乎孩子的话题,没有哪位母亲不喜欢,叶昔昭笑着一一说了,提及虞绍衡,打趣道:“侯府自从年节开始就已人来客往,只是你们不怎么登门,一直在忙着与别的官员、女眷来往罢了。”   萧旬笑了笑,“没法子,我们如今要做出个待人不分亲疏的样子。”   “明白。”   与夫妻两个闲话多时,叶昔昭心里越来越记挂忻姐儿,便因此坐不住了,起身道辞。   回去的路上,只觉得马车走得太慢。   这许久以来,已习惯将忻姐儿交给太夫人与虞绍衡,便是一早一晚见一见,也不觉得怎样。可今日的感受却是不同。   回到正房,叶昔昭进院后问过丫鬟,得知忻姐儿醒后,就一直在寝室玩儿,忙快步入室。   到了西次间,便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响,转过寝室门口的屏风,见忻姐儿面前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套做得很是小巧精致的玩具,半尺宽高的小木架,横杆上依大小悬着一个个小铃铛。忻姐儿手里握着根小锤,敲敲打打,眉飞色舞的样子。   这一定又是虞绍衡让人依着编钟的原形打造的。   而此刻的虞绍衡,倚着大迎枕,卧在忻姐儿身侧,手里一本书。   竟也不嫌吵,叶昔昭叹服。   服侍在一旁的 、新竹、夏荷看到叶昔昭,笑着屈膝行礼。   虞绍衡看向叶昔昭,放下书卷,一手拍拍忻姐儿的背,一手指向叶昔昭,“娘亲回来了。”   忻姐儿循着他手势看向叶昔昭,立刻拍着矮几笑开来。   叶昔昭走过去,坐在矮几一侧,凑过去亲了亲忻姐儿的脸颊,“早知道你玩儿得这么高兴,就不急着回来了。”随即将忻姐儿安置到膝上,把她的玩具拿到近前。   忻姐儿安然接受,又看看虞绍衡,继续敲敲打打。   虞绍衡摆手命夏荷等人退下,这才问道:“萧旬怎么说?”   叶昔昭便将萧旬的话复述给他听。   “冯慧萱杜良的事交给他,别的事还是我查。”   这话意味的是,他笃定手下比暗卫的能力更强么?   虞绍衡接下来的话,变相验证了叶昔昭这一猜测:“宫里又将有喜事。”   叶昔昭看住他,“是淑妃?”   虞绍衡微一颔首,“已有喜脉,秘而不宣。”   叶昔昭神色一整,之后目光一黯。不论是怎样,虞绍筠还是要与别人分享帝王宠。   虞绍衡只是告诉她自己得到的消息,不欲多谈。   叶昔昭亦是迅速岔开话题,“明明你都能做到的事,为何还任我去萧府?”   虞绍衡微笑,“我有时也愿意不劳而获。”转而把忻姐儿抱过去,“你去更衣。”   “好。”   晚饭前,夫妻两个就去了太夫人房里,逗着忻姐儿又当着老人家的面唤了叶昔昭几声娘亲。   太夫人看着叶昔昭自心底而生的喜悦,亦是开怀不已,“看看,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随即又道,“既是这么眼巴巴地盼着,平日里多宠着忻姐儿一些不就好了?”   叶昔昭笑着摇头,“那怎么行?您与侯爷还有亲朋好友都是这么宠着,我再听之任之,忻姐儿长大了不就是个刁钻任性的?”   太夫人不得不承认,这话有道理。   晚间,叶昔昭沐浴后,想起了萧旬与乔安给忻姐儿的抓周礼物,打开来看。是一本古籍,一套小孩子用的文房四宝,一套纯银的小小的餐具炊具。古籍是乔安送的,余下两样自然是萧旬送的。   叶昔昭把玩着餐具厨具,觉得这些东西做得小巧精致些,竟很是赏心悦目。不需想也知道,忻姐儿一定会把这些当做用来敲敲打打的玩具。   念及此,将东西一样样放回锦盒,收到柜子里。抓周用的东西,还是等当天再让忻姐儿看到最好。大人凑个趣,小孩子图个新奇。   虞绍衡把忻姐儿哄得睡着之后,命 抱去了厢房。   叶昔昭见他独自走进门,不由怅然地拍了拍床上的小枕头小被子,“我都给忻姐儿铺好床了。”   “她得跟 睡,这一点别惯着她。”   叶昔昭笑起来,“难为你好意思说别惯着她。”   虞绍衡宽衣上了床,把忻姐儿的被褥放到一旁去,手滑至她最怕痒的位置,“你再说一句?”   叶昔昭立即识相地讨饶,“不说了,我错了成不成?”   “总说错,总不见你改。”虞绍衡轻而易举地把她安置在腰际,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今晚就交给你处置了,看着办。”   “……”叶昔昭忍着笑,扯了扯绫衣,“那你等等。”语毕坐到床畔,抬手去 带。   虞绍衡的手探向她腰际。   叶昔昭却忽然下地,趿上鞋子就跑,语声满带笑意,“我的处置是你自己睡。”   “反了你了。”虞绍衡又气又笑,下地三步两步追上她,捞起来把她带回床上时,已经咬住她耳根 起来,语声有着浓浓的笑意,“还跑不跑了?”   叶昔昭笑着,用身形缠绕住他,“谁让你指望着我出力的?”   她侧转脸,吻住他颈部肌肤,汲取着他身体的温度。   “小懒虫。”他拍拍她翘tun,语声转低,透着宠溺。   **   第二日,唐鸿笑弹劾安国公的事已在权贵门第的下人之中传开来,关于他的一些事情,自下人嘴里传入叶昔昭耳中。   他回京之后,欣然接受了修书之事,却拒不接受别的官职,无意参政。   他着手修书事宜之后,面对靖王意在收买他的大笔银两无动于衷,诸事支出全部与幕僚详尽记录,交由户部、靖王、皇上过目。招募的人手亦是只看才华不看来路。   这就使得靖王将他唤回只是让皇上、叶舒玄面子上有点难堪,却不能再将其收为心腹。   若这些都是真的,大抵就是皇上将其利用的原因了。叶昔昭也希望这些是唐鸿笑日后的处世方式,只将满腹才华物尽其用,不再介入权谋争斗。   小丫鬟走进来,将明日前来侯府的宾客花名册送上,“侯爷说,夫人估算得不对,明日必是宾客盈门,而侯爷无意谢绝,不请自来的也不会拒之门外,所以,侯爷的意思是让夫人吩咐厨房的管事,多备酒席。”   叶昔昭蹙了眉,“你没告诉他么,只是周岁生辰,铺张什么呢?”   “侯爷说要分什么事。”   叶昔昭听了,气得直嘀咕:“说了多少次了——忻姐儿才一岁,给她折腾半晌她将来也记不住!”   岂料,小丫鬟又道:“奴婢也仗着胆子对侯爷说了,侯爷说大小姐明日高高兴兴的就好。”   叶昔昭抚额。   忻姐儿的周岁生辰,在她看来,完全就应该秉承侯府以往的做派,不需铺张,可是太夫人与虞绍衡都不赞同,说越热闹越好,还说很多人早就私下打听了,明日一定会来——他们准备来者不拒。她当然不好与太夫人唱反调,只得与他商量,还故意让这小丫鬟去传话,想着他总不会当着下人的面直接否定自己。结果呢?小丫鬟已经来回跑了三趟,他还是不为所动。   叶昔昭把花名册丢在案上,“内宅的支出是有额度的,多花出去的银两我去哪里填上?!”   小丫鬟想笑又不敢,微声清了清嗓子才道:“侯爷说稍后就命长安把银票送来。”   叶昔昭拧了眉,“这次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谁家孩子周岁不是只请亲朋好友过来?忻姐儿如此,日后二爷三爷再添了孩子,周岁都要这么办么?不这么办的话,二夫人三夫人去跟太夫人闹怎么办?”   小丫鬟神色凝重起来,因着年纪小,考虑不到这么多,眼下叶昔昭一说她才恍悟。   叶昔昭思忖片刻,站起身来,“算了,还是我去找侯爷说。”又转身去了个小银锞子赏了小丫鬟,“你也来回跑了半晌了,快回去歇歇。”   小丫鬟忙屈膝道谢。   叶昔昭特地带上了忻姐儿前去虞绍衡的书房。   路上,忻姐儿坚持要下地走路。   忻姐儿前几日都是懒洋洋的,动辄要人抱,叶昔昭乐见其成,也便跟在一旁护着她走在路上。   忻姐儿觉得累了,就让叶昔昭抱一段路,等到叶昔昭累了,她又下地走。如此反复。   、夏荷跟在母女两个后面,不时上前去,笑着要替叶昔昭抱着忻姐儿,忻姐儿却不肯。两个人也就只能苦笑着旁观。   到了书房院里,叶昔昭慢吞吞走在忻姐儿身侧,对着摇摇晃晃的忻姐儿直叹气:“你说你图个什么?我抱着你累,跟你这么走更累,有这功夫,我情愿自己走五里路。”   忻姐儿理都不理她,只看着书房厅堂的门帘子笑,脚步稍快了一些。   叶昔昭又是叹息一声,索性不说话了。到了台阶前,不顾忻姐儿要自己上台阶,径自把小人儿抱到帘子外,这才放下。   忻姐儿扭头看着台阶。   对于忻姐儿而言,爬台阶上来是件趣事,可叶昔昭却实在是耗不起了,弯腰把着忻姐儿,吩咐守在门口的一个面生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   小厮连声称是,却是犹豫了一下才打了帘子。   进门时,叶昔昭听到了有人疾步进了院中,低声唤道:“夫人……”   听声音是长安,不知他有什么事。先把忻姐儿丢给虞绍衡再说吧,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带着忻姐儿进到厅堂。   这才发觉,厅堂的气氛有些凝重。   抬眼看去,虞绍衡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他对面的太师椅上,也坐着一名男子。   男子一袭布衣。   男子的背影似曾相识。   叶昔昭来不及细究,将忻姐儿抱了起来,道:“不知侯爷有客,便闯了进来……”   言语却被忻姐儿连唤两声爹爹打断。   也是在此时,男子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叶昔昭。   叶昔昭身形一僵。   竟是唐鸿笑。   多久没见过他了?叶昔昭不记得了。她没给自己发愣的时间,垂了眼睑。   唐鸿笑亦在同时拱手深施一礼,“见过永平侯夫人。”   虞绍衡则在这时到了叶昔昭近前,笑着接过忻姐儿。   叶昔昭从容还礼,“见过唐大人。”   她没想过再见他,事先也就无从料到,再见时会是这情形。   唐鸿笑又对虞绍衡道:“侯爷若无他事,下官告辞。”   虞绍衡颔首,“也好,日后有事再登门请教。”语声算得温和。   “不敢。告辞。”   叶昔昭避到一旁让路,之后就见虞绍衡居然抱着忻姐儿送到门外。   虞绍衡回来之前,她敛目思忖着——   安国公府嫡女冯慧萱是在相府闹出了事,被杜良带去山东做妾。   唐鸿笑曾上奏弹劾她的父亲,如今弹劾的却是冯慧萱之父。   两件事都与相府有关。   相府是她的娘家,这两件事也就与虞绍衡息息相关,那么他的确是该及时询问此事。别说抱病休养是假,便是真事,也该将相关之人请到侯府询问。他有足够的理由,也有这能力。若在这时候还稳坐家中,只命手下暗中调查,落到外人眼中,反倒蹊跷。   理清了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虞绍衡已转回来。   叶昔昭嗔道:“怎么事先也不与我说?害得我冒冒失失就跑进门来。”   “事先也只是有这打算,不能笃定唐大人会今日过来。”虞绍衡的语声很是平静,唐大人三个字淡如云雾,似在说着不相干的一个人。   “他说了原因了么?”   虞绍衡指了指案上几本书上的一叠信件,“看过便知。”   “我拿回去看行么?”   “自然。”   叶昔昭要拿信件时,才记起来的初衷,转身坐到了他原来落座的位置,气呼呼看着他,“我是来问你为什么明日一定要将忻姐儿的生辰弄得人尽皆知。”   虞绍衡没正形,“明天日子有何不妥?为何怕人知晓?”说着将忻姐儿放到醉翁椅上,俯身轻摇。忻姐儿很配合地乖乖坐着。   叶昔昭只好解释了自己的计较:“府中日后再添子嗣,到时候我怎么办?这先例开不得。”   “他们自然要循旧例。”虞绍衡转头看向她,目光一黯,“你与孩子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不需与他人相较。或许恶俗,可我与娘还是要如此。”   “……”叶昔昭这才明白太夫人与他的用心。   母子两个坚持要给忻姐儿的这份体面,其实是给她的。她只顾着考虑这件事对内宅的影响,没往这方面想过。   叶昔昭双眼酸涩难忍,垂了眼眸,抬手覆上眉心,再抬眼时,给予他一个笑容,“我听你的。”   虞绍衡的笑容这才清朗起来,“回房的时候,将书信下的几本书也带上。”   “是什么书?”叶昔昭随手取出一本来翻阅,竟是一本三字经,而笔迹,是唐鸿笑的。   虞绍衡垂眸看着忻姐儿,“唐大人送的,我做主收下了。”   “……”叶昔昭实在是弄不懂了,“你这是……对唐鸿笑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不也变了么?做的事于你我有利,我怎么能不以礼相待。”虞绍衡依然冷静理智,“走一步看一步。”   叶昔昭释然,拿起书籍、信件,“你带着忻姐儿吧?我只带一名小丫鬟回去即可,要吩咐管事们好好筹备起来。”   “嗯。”   叶昔昭经过他身边时,身形顿住,摸了摸他俊颜,调皮地笑,“应下的银票别忘了给我送去,我的私房钱是留着给忻姐儿将来做嫁妆的,不给你填补内宅亏空。”   虞绍衡笑了,“想得倒是长远。放心。”   叶昔昭回房之后,将书籍信件收起来,唤了一众管事到花厅,命她们认真筹备起来。忙完这些才取出信件来看。   那几封书信,是安国公府大爷冯慧荣写给唐鸿笑的,按日期排除次序,再细细回想,第一封信是写在唐鸿笑弹劾相府之前。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冯慧荣对唐鸿笑有着一份倾慕,相信唐鸿笑便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弹劾安国公,便是不能快些为其母伸冤,亦能保守这个秘密。   第一封信是细说了他怀疑生母是被继室害死的理由,第二封信则是谈起了有人相助之下开棺验尸棺椁内却空空如也,第三封信是问唐鸿笑,若不能在眼下就弹劾的话,有无可以信任的铁面无私的府尹推荐给他。   找自己觉得可以信任的言官帮自己申冤,是情理之中之事。况且那时的冯慧荣又正是对安国公最是不忿的时候,怕是每日绞尽脑汁寻找门路。   而在后来的信件中,冯慧荣则是去信给唐鸿笑,询问近况,并未落井下石地将那时落魄的唐鸿笑遗忘。   这兴许也是唐鸿笑在这么久之后,在他不闻不问政务的时候,上奏弹劾安国公的原因之一。   时机可以看做是最佳,也可以看做是最冒险,因为皇上在前一日还有心再让安国公入朝堂。如今看来,这件事由唐鸿笑来做最合适——皇上便是有心包庇安国公,却碍于修书不能没有唐鸿笑的缘由,最多是将唐鸿笑唤到眼前训斥一番。   而至于唐鸿笑弹劾安国公的别的原因……叶昔昭拒绝深想,让虞绍衡去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她需要记挂在心的,是冯慧萱一事的结果,满心巴望着萧旬能够给一个让她就此心安再不被困扰的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冯慧萱最终的结果下一章就出来了,简单交代一下,因为不确定菇凉们都还记得她~   快放年假了,工作忙得厉害,更新时间有些混乱,抱歉。   下一更估计是四五点了,菇凉们不要等,明早看吧~好梦哦~   第104章   命芷兰将几封书信送还给虞绍衡之后,叶昔昭又看了看那几本书,皆是忻姐儿日后认字读书能用到的,皆是一字一字抄录而成,内容略作了校改。   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时间。   叶昔昭找了个样式别致的锦盒,将书放进去,让新竹收到嫁妆的库里去。   正是这时候,夏荷进来通禀,“三夫人过来了。”   叶昔昭转到西次间相见。   三夫人挽着半垂的坠马髻,一袭橘黄褙子,看起来神清气爽,进门也未落座,笑道,“大嫂,丁香病了,烦请大嫂命人去太医院找个人给她看一看。”   叶昔昭眼中有了笑意,“知道了。”   三夫人道辞:“多谢大嫂。我还要回房做针线,不打扰了。”   叶昔昭点一点头。   三夫人走后,夏荷忍着笑到了近前,禀道:“真不知三爷与三夫人是怎么想的?有今日,又何必还将丁香收为通房呢?”   叶昔昭笑着叹息,“也许这两个人,就是为了今日才将丁香收房的。”   虞绍桓连三夫人都能算计,算计个丫鬟是多轻易的事?而三夫人就更不需说了,心里折磨丁香的法子不定有多少,眼前这一种恐怕是最无伤大雅的了。   那边的三夫人带着章妈妈、刘妈妈去了丁香房里,悠然落座后,笑道:“我已亲自去了大夫人房里,说了你生病的事,请大夫人给你找个人来医治。放心吧。”   丁香忍着气,强撑着起身道谢。心里却在腹诽:哪有什么病?自己分明就是累的。好吃好喝地睡两日就好了,偏生要请人来开方子医治……   三夫人却道:“快躺下,生病就要有个生病的样子。我看你站在我跟前,就想让你帮我做事。”   丁香思忖片刻,索性再次屈膝行礼,泣道:“三夫人,奴婢知错了。”   “可别这么说,你哪有错,被三爷听到了像什么样子?”三夫人依旧和颜悦色的,“这几日记得按时服药——药方子和抓回来的药,两位妈妈会一一验看,也省得你疑心我给你下毒药。”   “三夫人……”一听毒药二字,丁香吓得心里发慌,“其实,奴婢方才只是一时体力不支晕倒了,也没什么大事……”   “哦?”三夫人立刻沉了脸,“这么说来?你是在骗我?!”   丁香脸色更加苍白,“奴婢没有!”   “那你就照我的话做,别啰嗦。”三夫人语声又变得很是温和,“服完给你抓回来的药,赶紧去跟我做伴儿。你不在眼前,我还真是闷得厉害。”   章妈妈与刘妈妈听得险些就笑出声。也对,三夫人现在分明是把折磨丁香当成了消遣,消遣不在眼前了,可不就会闷得慌。   三夫人站起身来,到了丁香面前,抬手托起了丁香的脸。   丁香垂了眼睑,不敢与之对视。   三夫人漾出柔和的笑,“丁香,你知道侯府是个什么门第么?”   “不、不知道,奴婢愚钝。”   “这永平侯府啊,不提以前,只说侯爷这一辈人,我现在可是看出来了,就是一个容不下妾室通房这种货色存在的府邸,连那种念头都动不得。”三夫人语声压低,似在说着什么藏在心头已久的秘密一样,“你想想,觊觎过侯爷的女人,例如平安郡主,她现在是什么处境?以前二夫人那位样貌出奇的庶姐柳玉平,最初可是想做二爷的妾,最后连人都找不到了,二夫人还为此失落了几天呢?你没忘吧?”   “三夫人。”丁香越听越是脊背发凉,惶恐地看着三夫人,“您与奴婢说这些是——”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却似没听到一样,继续认真地道:“那些都是门外事,我就不细说了,只说我。我还是只动过给别人纳妾的心思,就立刻遭了报应——每日抄抄写写做针线也罢了,你还成了三爷的通房。”说完这些,她漾出了笑容,语声也如平时一样,“可是三爷的通房就是那么好做的?三爷不过是厌恶你心怀鬼胎、痴心妄想,却又懒得亲手发落你,便绕了个大弯子,把你交给了我。”   丁香睁大了眼睛,一个不字险些脱口而出。   三夫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三爷,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可他是我夫君啊,我必须要夫为妻纲,顺着他的心思对付你。你安心养病,病好了就去我房里服侍着,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身子骨能撑多久。”语毕,转身扬长而去。   丁香又愣了片刻,才跌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三夫人恨不得不让她吃不让她睡,便是用好药调理又有什么用?好了就又开始等同于当牛做马的日子,不需几天就又会累得病倒……这一番一番轮下来,人不垮掉才怪。   章妈妈见丁香哭个不停,索性冷声道:“你难过又能怪谁呢?三爷要是真看上了你,从心里想收了你,三夫人还会这么对你么?狐媚的性子,活该!”   **   翌日一早,叶昔昭给忻姐儿穿上了大红色的小袄小棉裙。母女两个与虞绍衡先去了太夫人房里问安。太夫人命人取来一个长命锁,给忻姐儿亲手戴上。   回到房里,二夫人与三夫人分别送来了给忻姐儿的礼物。   卫先生与金师傅因着知晓这日子,特地给芳菲、井之然放了一日假,今日前来侯府的几名闺秀亦是如此。   芳菲与井之然分别送了一对儿小金镯子、一个小金锁。叶昔昭道了谢,让她们今日只管与别家闺秀尽情玩耍一日。   之后,果然一如虞绍衡所说,诸多官员家眷望风而动,分别带上礼物,陆陆续续到了侯府。   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一起待客。   二夫人一袭丁香色弹墨通袖褙子,三夫人一袭银红色梅花织锦褙子。叶昔昭今日则是身着鲜青蓝飘粉红描金牡丹花的褙子,头上的烧蓝点翠凤形钗很是夺目。   与芳菲坐在一处的井之然,看着叶昔昭华美的衣物、服饰一下子从人群中跳跃出来,视线又是追逐着叶昔昭的身影游转许久,喃喃叹着“真好看”。   芳菲已经对她这爱好见怪不怪,笑道:“那你将大嫂的衣物首饰一样样记下来,日后照着来穿。”   井之然也不管芳菲是不是揶揄,认真地点头,“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怕我穿出来没那么好看。”   芳菲打量着娇柔的井之然,笑道:“一样好看的。”   井之然轻推了芳菲一下,“又打趣我。”   芳菲想起一事,又道:“你是三月中旬及笄?”她为此有些烦恼,“那你日后岂不就不能每日前来侯府与我作伴了?”   井之然先是烦恼地蹙眉,随即就宽慰道:“那也没事啊,我还是可以来侯府找你说话,你也可以与嫂嫂一起去我家中做客。”之后又看了叶昔昭一眼,“嫂嫂不是那种爱说漂亮话的人,但是看得出,对你很好。”   芳菲笑着点头,“嗯,大嫂的确对我很好。”   **   三夫人似乎自昨日开始,心情就好转过来,今日一直挂着悦目的笑容,将一些她认识、来往过的人一一引见给叶昔昭与二夫人,也着实是个惯于应付这种场面的人,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笑声不断。遇到一些根本只听说却未来往的,便也只是与叶昔昭、二夫人一样,挂着得体的微笑,言辞含蓄有分寸。   这样的三夫人,是叶昔昭和二夫人都喜闻乐见的。是以,蒋氏过来的时候,妯娌两个都是客客气气的。   而三夫人则明显地有些忐忑,对蒋氏甚是恭敬,却少了些母女间的亲昵。蒋氏也无意这么早就给女儿好脸色,淡淡询问两句,径自去找太夫人说话了。   二夫人抽了空,对叶昔昭低声笑道:“说起来,三爷也有些福气,他这岳母可是一心要让三弟妹安生的过日子。”   叶昔昭点头称赞道:“这才真是明理识大体的。一般人都做不到这地步,最起码我娘就不行,遇到事不过是反复规劝。”   “我又何尝不是?”二夫人亦是有些遗憾的叹息一声,“遇到大事,我是个没主心骨的,我娘却比我还慌得厉害。”   叶昔昭不由笑起来。   宾客齐聚,到了抓周的时候,人们围到偌大的长案前观看。   大案上陈列着笔墨纸砚、书籍、账册、首饰、胭脂、玩物等东西,因着是女孩的缘故,又另加了绣线、花样子、萧旬送的那一套小巧的炊具。   叶昔昭将忻姐儿放到长案正中,让她端坐,之后放开手。   忻姐儿先是带着疑惑看了看围在四周的人们,之后才将注意力放在案上的东西,很快便由衷地笑了起来,左看看又看看,爬向自己一看就喜欢的东西。   之前叶昔昭就觉得忻姐儿会选她从没见过的那套小小的纯银炊具,果然,忻姐儿最先选的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小铲子。   围在一旁的人们纷纷笑道:“长大后是个会持家的。”   太夫人与叶昔昭相视一笑,心里都明白,这只是因为忻姐儿还没见过这种东西。   之后,忻姐儿又爬到陈列着的那本书籍近前,抓到了手里。   人们便又笑着祝福道:“好啊,日后一定是个才女。”   叶昔昭心知肚明,忻姐儿拿书的最终目的一定是将书页一条一条扯开,那对于她来说,可是个很有趣的游戏,在虞绍衡书房里玩过多少次。念及此不由弯唇笑了,将忻姐儿抱起来,请宾客们重新就座。   正是这时候,宫里来人了——蔚公公带来了太后、皇贵妃给忻姐儿的赏赐。   太夫人与叶昔昭谢恩,命人打赏。之后,唤下人开席。   内宅熙熙攘攘,外院亦是如此,午间晚间俱是设下宴席待客。   而在午后,叶昔昭与忻姐儿因着疲惫回房小憩,叶昔朗过来了。   叶昔昭忙命人快请,吩咐 去寝室照看着未醒的忻姐儿,转去东次间相见,恰逢叶昔朗进门,笑着唤道:“二哥。”   叶昔朗漾出温和的笑容,“过来看看你。”   “快坐。”叶昔昭又笑着吩咐丫鬟上茶。   叶昔朗身姿挺拔,落座后亦是端坐如松。明明与叶昔寒有着几分相仿的容颜,因为举止做派大相径庭,便显得他更沉稳内敛。   叶昔昭打量着他的样子。刚回京时,他肤色因着饱经边关风沙,有些黝黑,又因着征战时曾负伤,透着病容。这段日子有所缓和,一双眸子便因此而显得愈发漆黑明亮,湛湛生辉。见他气色很好,她由衷笑道:“先前还担心你一时调养不过来,眼下才心安许多。”   叶昔朗笑,“早就没事了,放心。”又细看了叶昔昭两眼,“倒是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   刚说这么两句话,长安过来了,说是叶昔寒正四处找叶昔朗,要他去虞绍衡房里说说话。   “什么找你说话,分明是又要与你们喝酒。”叶昔昭无奈笑道,“二哥先去,改日我回家时再说话。”   叶昔朗也是无奈一笑,起身后取出一个荷包,“这是给忻姐儿的一块玉佩,一点心意。”   叶昔昭欣然接下,“那我就替忻姐儿谢谢二哥了。”之后送叶昔朗出门。   正是这时候,芳菲与井之然轻声嬉闹着从东院到了正房的抄手游廊中,看到了从未谋面的俊朗男子,不由一惊,俱是先是不安地看了叶昔昭一眼,这才屈膝行礼,无声告罪。   叶昔昭看着两只原本欢快如小鹿的小姑娘顷刻间变成了胆怯的小兔儿,不由失笑,将二人唤到近前,给叶昔朗引见。   两个女孩这才镇定下来,恢复了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叶昔朗与叶昔昭一样,在他眼里,芳菲与井之然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辞离开。   叶昔昭安抚地拍了拍芳菲与井之然的肩头,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又问井之然,“方才将什么藏起来了?”   井之然这才将一件小衣服拿了出来,“嫂嫂,这是芳菲给忻姐儿做的春裳,我看着很好了,她偏说我骗她,我就说让嫂嫂来看看,她还是说不好,要重做。我就抢到了手里,跑到了嫂嫂这边,却不想嫂嫂有客……”   “没事。”叶昔昭将那件春裳接过,细看了看,对芳菲笑道,“真的很好啊,衣料也选得好。”   芳菲的神色这才由忐忑转为欣喜,“真的?我先前是真怕做的不好,尺寸也只是听谷妈妈说的。”   “足够好了。”叶昔昭给予一个真诚的笑,“之然没有骗你。”   井之然立刻漾出明媚的笑脸,“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衣服我就收下了。”叶昔昭笑道,“你们去玩儿吧。”   芳菲与井之然知道她还要去暖阁继续招待宾客,便笑着称是,手挽着手离开了。   之后,叶昔昭让 哄着忻姐儿留在房里,自己去了暖阁。戏班子搭台唱戏时,太夫人对叶昔昭笑道:“去与亲家或是乔安说说话,别坐在我身边干受罪了。”   叶昔昭抿唇微笑,握了握太夫人的手,“谢谢娘。”随即去了孟氏身边。   孟氏笑道:“正想着找你说说话呢。”随即语声转低,“昔晴的婚事,你大嫂已经定下来了,是你大哥一个幕僚的兄弟,都是庶出,倒也般配。只等着正月过去,便张罗此事。”   “那就好。”叶昔昭念及叶昔寒,“那二哥的婚事呢?不也早就开始挑选人了么?”   孟氏沉默片刻,才叹息一声,语声更低,“昔朗的婚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定下来的。”   叶昔昭意外,“怎么说?”   “……”   “我们去外面说,我等着您。”   母女两个借故离开,漫步着说话。   孟氏这才道:“昔朗的婚事,我是真觉得棘手。的确是,他也是年轻有为,可终究是庶出,你大嫂的门第也不高……我与你大嫂是觉着,给他找个寻常官宦家的闺秀即可,省得来日她们妯娌之间生事。可你爹却有心给他找个门第与相府相当的闺秀,说这些年他对次子的仕途不曾尽心,分明是有意在婚事上弥补。”   叶昔昭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看了孟氏一眼,她想说,父亲的想法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   叶昔朗如今的官职完全是自己谋取的,叶舒玄是真没出力。虽说嫡庶有别,可是膝下两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也不该相差这么悬殊……   叶昔昭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当初叶昔朗之所以没能获得父亲一丝照拂,其实也与母亲有关吧?妻妾之间,尤其同样膝下有子的妻妾之间,暗中的较量怎么会少,只是不能谁提及罢了。   思忖片刻,叶昔昭婉言道:“娘,我二哥的婚事,你与父亲做主才是。这种事,我大嫂有她自己的考虑,您听她或是为她考虑太多,这婚事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们担心太多的话,在一屋檐下过个三二年,分家各过就是了。我二哥也不是没分寸的人。”   “分家?”孟氏意外,之后苦笑,“你倒是为昔朗考虑得长远。一起住个三二年的话,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您想得太多了。”叶昔昭又劝道,“我与庶妹的确是没情分可言,可与大哥二哥却是自小就亲和。二哥小时候待我与大哥相差无几。二哥这人的品行,我是觉得很好,如今仕途又平顺,他怎么可能还会在意在家中那一点得失呢?”   “当然了,他现在可是与你大哥不相伯仲,庶子到他这地步,可是罕见。”   叶昔昭无奈了,“可他不论到什么地步,不都是自己拼着安危性命换来的么?出入沙场的人,品行又自小就没瑕疵,心胸见识都是常人比不得的,他才不屑于做出那些让您担心的事情。”   “算了,你也别说这些了。”孟氏有些烦躁起来,“这件事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还好好思量一番?这是想把叶昔朗的婚事拖到什么年月?叶昔昭叹息一声。她对于妾室是听了就心烦,可是对于庶出之人却没什么偏见,只要不惹到她,都能平静理智的对待。毕竟,庶出嫡出又不是谁能为自己选择的。再想到叶昔朗,真为他心酸失落。   孟氏与许氏的打算,不外乎是随便给叶昔朗找个同是庶出的妻子。庶出的男子可以大有作为,而庶出的女子因着不被主母重视,不会被自幼悉心教导,见识短浅只会做点针线活的不在少数。男子娶妻之所以要比女子出嫁更在意嫡庶之别,亦是因此。   若是叶昔朗遂了嫡母、长嫂的心愿,娶个进了门除了唯唯诺诺畏手畏脚什么都做不得的妻子……   叶昔昭真是想想就头疼。   宾客散尽的时候,叶昔昭回房之后,又细细斟酌了一番,想着自己还是抽时间回趟娘家,问问父亲的意思,看看自己能不能介入此事,帮叶昔朗一把。   晚间,她与虞绍衡说了此事,自嘲道:“反正我娘家的笑话你也没少看,这件事就与你说说,问问你的看法。”   虞绍衡蹙了蹙眉,“嫡庶有别,可也要看品行。岳母大可不必顾虑多多。说心里话,昔朗比昔寒的可取之处更多。”   “这个我也知道。”叶昔昭笑了笑,“那我就抽时间回趟娘家,问问爹是什么意思,有没有看中的人家。”   “想做牵线搭桥的月老了?”   “我是不想耽误二哥一辈子,看看三爷就知道了。二哥娶个木讷的还好些,万一娶个不安分的,那才真是会闹得家宅不宁。”   “是这个道理。你只管去,岳母责难的话,你往我身上推就是。”   叶昔昭轻声笑起来,“我还是尽量规劝一番。”   过了两日,乔安过来了,是帮萧旬传话给叶昔昭。落座后,等叶昔昭遣了下人就道:“也是巧了,杜良在途中收到了他父亲病入膏肓的信,眼下正忙不迭返回山东呢。冯慧萱如今是杜良的继室,不可能不随之返回。萧旬的手下还没做过什么,只是暗中跟着两个人去往山东,等缓些日子,做戏把冯氏弄得下落不明就是。”   暗卫所谓的下落不明,自然是让一个人永远消失。   叶昔昭点一点头,“这样也好,也省得让杜良借着冯慧萱的事情再生事端。”   “杜良那种人……”乔安不屑一笑,“如今连他父亲那点庇护都没了,也将原配的娘家得罪苦了,这次回去算是落入了虎口,日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件事有了定论,叶昔昭心绪平静下来,当日便带着忻姐儿回了相府。   作者有话要说:(000)要传新章比码字的时间还长……目前下载了五个浏览器,防着再出这种情下一章今晚更新~   第105章   到了相府,在马车一路轻微的颠簸之下,忻姐儿睡着了。转到孟氏房里,将忻姐儿安置到暖阁,才坐下来说话。   叶昔昭也没绕弯子,直接道出来意,“娘,这次我过来,还是想与您说说二哥的婚事。”   孟氏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继而委婉地道,“我记得你说过,娘家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叶昔昭笑道,“我没要做什么,只是来与您说说二哥的事。”   孟氏苦笑,“你能说什么。不外乎是你二哥品行如何好,人如何有才干,寻常女子配不上他。你也是一府主母,即便是身边没有妾室环绕,也该明白我的计较。”   “我明白您计较什么,可我也明白二哥的不易。”叶昔昭坦诚地道,“娘,您别只顾着为自己为大哥担心,也想想二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如果二哥是您亲生的,您看着不心酸么?”   孟氏无动于衷,“不可能的事,我又何需去设想。”之后语气便有一点点责怪的意思了,“你一定要说这些我听来不快的事么?”   叶昔昭漾出微笑,语声愈发柔和:“娘,我始终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   孟氏耐着性子道:“什么事?”   “忘了是几岁了,只记得是冬季一个下午,我和大哥去了二哥房里玩儿。我和大哥在大炕上嬉闹,跑来跑去,又嫌 丫鬟总是提醒要小心太烦,便将人全撵了出去。二哥一直在地上鼓捣着一个坏掉的小物件儿,不时笑着看我和大哥一眼。后来,我被大哥追的紧,跑得时候一个踉跄,就往地上栽去。是二哥冲过去把我接住了,可他那时虽然说已经开始习武,毕竟力气还小,护住了我,自己的头却到了一个杌凳的棱角上。”   孟氏眼神有着想记起却全无记忆的茫然。   叶昔昭继续说道:“丫鬟、 听到了动静,赶了过去,一看我被吓得脸色发白,立刻带着我去了您房里。大哥和二哥跟在后面。您申斥过丫鬟 之后,就将二哥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我与大哥怎么解释您也不听,自然也就不知道二哥因为我,撞得头顶肿起好一块。”   孟氏听出了这番话的意思,垂了眼睑喝茶,借此掩饰眼底的情绪流露。   叶昔昭的笑容转为怅然,“小时候,这样的事情特别多,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这件事。那时我心里特别替二哥委屈,可二哥什么都没说过,第二天见到我,问我有没有被吓到,只字不提自己的头还疼不疼。现在想想,他是从那时候就知道了,他是庶子,注定不会得到您的宠爱。”   孟氏问道:“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叶昔昭答非所问:“我小时候总是奇怪,您为什么对待那些庶妹那么温和,对二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二哥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大一些的时候,那些庶妹、姨娘又会投其所好,总是在您面前说二哥的不是。是因为这些事,我与那些人始终无法亲近,大哥亦如此,那时我和大哥宽慰二哥:不去理别人,我们三个手足情深就好了。而我大哥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疏远我二哥,原因就不说了,您应该比我清楚。幸好我不曾疏远二哥,幸好大哥如今又与二哥手足情深了。”   语声顿了顿,她又道,“这不是说您对错的事,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要告诉您,在相府,除了二姨娘,就是我最了解二哥的品行,他不像您或大嫂想的那样。”   孟氏见叶昔昭是在推心置腹的说话,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当初为何那样对待昔朗与你几个庶妹,你应该想得到,不外乎是打压庶子、纵着庶女,不给他们成气候超过你与昔寒的机会。你虽说嫁了侯爷,却不会知晓我的难处。你也该想得到,当初昔朗只身离府谋取前程,也是因我设法使得你爹在那时看轻了昔朗,失望之下,让他自生自灭。这些我不觉得是错,我一生的指望是你与昔寒,并且多少主母都是这般做派。我如今只是担心。”   “难怪您会这么担心。”叶昔昭这才明白过来,“二哥对自己受过的委屈清清楚楚,您是怕他记恨着您?”说着就笑了,“怎么会呢?记恨的话,在随军征战时算计我大哥不就好了?何必等到回府之后再跟您计较?他待我大哥都没歹心,又怎么会跟妇孺计较陈年旧事。”   “……”孟氏一时语凝,这一点她还真没想过。   “男子看的是大局,您怎么倒固步自封了?”叶昔昭道,“还是给我二哥寻一门好亲事,给他风风光光的娶妻,这样一来,有什么过节您也算弥补回去了。”   孟氏有一点被说动了,随即却又是叹息,“给他找个什么样的才好呢?找个比你大嫂门第高更出色的人进门来,不服你大嫂可怎么办?万一妯娌两个生了罅隙闹得鸡飞狗跳可怎么办?”   “这件事怎么能这么看呢?”叶昔昭啼笑皆非起来,“谁嫁给我二哥也是一样,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日子就好,谁会自寻烦恼地与大嫂争?再说了,大嫂是嫡长媳,且已主持中馈,多个出身好的底细,她就不能一如既往地打理内宅了?那只能说她终究是能力有限,担不起一府主母这头衔。”   孟氏有了一丝笑意,“让你一说,怎么什么事情都变得简单了?”   这算是被自己说动了吧?叶昔昭心中一喜,又道:“你们也真是会自寻烦恼,看看侯府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二弟妹进到门里,从来不与人争什么,难道她就不曾学过主持中馈?说到底,主持中馈有什么好的?嫡长媳是没办法而已,能清闲度日、夫君又有官职的话,谁愿意受那份辛劳?”   “这倒也是,分怎么想。”   叶昔昭便又提及了虞绍桓的事,“侯府三爷前前后后的事您也不是不知道——出身算是不错的嫡女,都不见得会安分度日,何况寻常门第里的闺秀了?我倒是同意我爹的想法,不如找个门第好的大家闺秀,谁让她闹她都不屑于出丑,便是她想闹,娘家人也不会纵着她给家门抹黑。”   孟氏认真沉思片刻,漾出了一如往日的笑容,“你这孩子,倒是今非昔比了,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些道理。”   “所以说,您就听爹的意思,这样你们也不会生罅隙,二哥还会对您心怀感激,何乐不为呢?”   “你倒是干脆。”孟氏笑嗔道,“容我将你这番话想透彻些,你大嫂那边我也得好好跟她说说。”   “什么好好说说?”叶昔昭微微挑眉,“这件事就该您与爹做主——我二哥的婚事又不同于庶妹的婚事,我大嫂就不该插手,与您说什么就更是不该。”   孟氏一听这话带着情绪,忙劝道:“你大嫂这也是什么都不瞒我。话说回来,侯府三爷再娶的事,当初不也是你一手操持的?”   “那怎么一样。”叶昔昭解释道,“那时我可是事无巨细都请示过太夫人的,侯爷也说结亲之事可行,不论是我还是太夫人操持都是一样。再说那时候,正是皇贵妃初进宫的时候,太夫人没心情理会家中的事。”   孟氏笑道:“好好好,明白了。我这不是怕你为此与你大嫂日后不睦么?”   “就事论事罢了,这件事她的确是做得不妥当,不好好规劝您也就罢了,怎么还跟着添乱?”叶昔昭诉诸看法之后才道,“我不会为这件事跟她说什么,只看她怎么想了。”   “好,我知道了。”孟氏道,“等我过两日问问你爹,也听听他的打算。”   叶昔昭透了一口气,说了半晌总算是没白忙,这样一来,也不用再与父亲细说此事了。   之后,叶昔昭去了趟许氏房里。   许氏看到叶昔昭,有些意外,笑道:“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叶昔昭只是道:“没事。忻姐儿周岁那天也没工夫与你们说话,今日就又回来了。”   许氏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递给叶昔昭,“我也只是有点奇怪——今日不是侯爷的生辰么?”   叶昔昭解释道:“侯爷生辰也只是一早吃一碗长寿面,晚间陪着太夫人好好吃顿饭。”   许氏笑道:“我原本还以为,到晚间会有不少朝臣前去恭贺的,毕竟,忻姐儿周岁那天是满堂宾客。如今人们可都知道,永平侯有个与你容颜酷似的女儿,又很是聪明乖巧。”   叶昔昭只是笑了笑,倒是顺着孩子的话题,问起涛哥儿,闲话片刻,打算告辞前才道:“我二哥的婚事还没选出合适的人?”   “还没有呢。”许氏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就不如什么也不做。”叶昔昭似笑非笑,“二哥是有官职的人,娶妻不是小事,随意找个人家可不行,依我看,大嫂不如去问问父亲,让他做主。”   许氏神色稍稍有点僵滞。   叶昔昭又笑道:“侯府有几个名门闺秀,是去与卫先生学习琴棋书画的,我看着竟是个个都不错,倒是愿意给二哥牵个红线。”   “昔昭。”许氏迟疑地道,“与侯府来往频繁些的人,我也听说过一些,都是达官显宦,那样的门第走出的人,若是嫁到家中,我这个做嫂子的,是该敬着还是……”   叶昔昭故作讶然,“你尽你的本分就是,怎么人还没到家中,自己就先矮了半截?妯娌之间和门第有何关系?”之后起身道辞,“我赶着回去呢,日后再找大嫂来说话。”   许氏想说什么也就无从说起了。   回程中,芷兰说起了相府的二姨娘,“奴婢与以前的旧识打听过了,二姨娘自从二爷回来之后,还如以往,每日在房里做做针线,侍弄花草,二爷的婚事一直没个结果,她也不心急,也没找相爷、夫人提过此事。”   “二姨娘根本不用心急。”叶昔昭笑意中有着一份欣赏。这样看来,父亲对于叶昔朗的婚事是真的上了心,且不打算退让,否则,母亲与许氏怕是早就随意找个人家定下亲事了。她能想得到,能教导出叶昔朗那般人物的二姨娘又如何看不出。   回到府中,便又听说了安国公府那边的事情。   有几名言官上奏弹劾安国公,从安国公以往在政务上的纰漏到他治家无方教导子女无方,林林总总总结了一大堆罪名。   据说,皇上看得饶有兴致,今日更是命萧旬上殿,命他迅速查证安国公宠妻灭妻究竟是真是假,十日为限。   十日内查清一桩案子,也只有暗卫统领才做得到。也是因此,原本负责查案的官员无话可说。   萧旬对此事并不心急,他比较窝火的是另外一件事——   下午,萧旬去了虞绍衡的书房,径自问道:“你将唐鸿笑请入侯府的事情我听说了,见你没给我传信,昔昭也没对乔安提及此事,我还以为唐鸿笑没跟你说清原由,傻子似的让手下继续查——虞绍衡,你这种弟兄再多一个,我不出三年就被气死了。”   虞绍衡笑了笑,指一指座椅,等萧旬落座后才道:“我以为你已经查清楚了。”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的人就是动作再快,怎么快得过你们三言两语?”萧旬的手拍拍书案,“把证据给我。”   虞绍衡指了指案上书信,“拿走就是。”   萧旬将信件收起,还是有些生气,“今日若不是唐鸿笑去我府中找乔宸有事,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随口问了问他能否直言告知实情,他只说让我来找你。若是等我手下的消息,我还要等个一两日。”   “唐鸿笑找乔宸有什么事?”虞绍衡更关心这一点。   萧旬恢复了懒洋洋的意态,“你手下不也是无孔不入么?去查。”   虞绍衡似笑非笑,“十坛陈年佳酿。”   萧旬挣扎了一下,“说话算数?”   “嗯。”   萧旬笑起来,“他找乔宸,是说医书的事情。你猜他的目的是什么?再加十坛酒怎样?”   虞绍衡才没耐心猜来猜去,“十坛酒没了,不送。”   “你是越来越没品了!”   “那你说不说?”虞绍衡抿唇微笑,“他是去与乔宸借医书,还是给乔宸送医书去了?”说着话就有了答案,“后者。”   萧旬颔首,道:“没错。乔家从乔宸幼年学医开始,便收集了不少少见的医书。乔宸在哪里居住,医书就在何处。唐鸿笑修书中有医书一项,派了多少人在民间收罗书籍,如今手中怕是也积攒了诸多罕见的医书。去找乔宸,不外乎是借与送书这两件事。”随即若有所思,“乔宸问他为何如此,他只说是想让她悬壶济世,多救一些人。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虞绍衡没接话。   萧旬也没把话说透,只是叹息一句:“一个人之于另一个人,可以是他欲成魔的理由,也可以是他欲成佛的理由。着实的玄妙。”沉默片刻后,又道,“我若是你,会感谢他。”   虞绍衡不置可否,只是唤来长安:“取十坛美酒,今日给萧大人送去。”   萧旬也笑了,“要赶早送去。我回府等着。”   等长安走后,虞绍衡又吩咐长安:“明日命人去问问乔宸,唐鸿笑与她说过什么、问过她什么。”   长安不明所以,“她会告诉属下么?与其如此,还不如问问萧大人。”   “会。乔宸不会与萧旬细说这些。”   **   晚间的饭菜,是叶昔昭亲自准备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时,虞绍衡与叶昔昭一起敬了太夫人一杯酒。   所谓生辰,在虞绍衡看来,其实是母亲为自己挣扎于苦痛中的日子。是以,他的生辰如果允许的话,从来是陪着太夫人在一起吃顿饭,不曾与友人幕僚借这因由庆贺过。   太夫人的眼睛有些湿润,笑容中却尽是欣慰。   饭后,三对夫妻陪着太夫人闲话家常,到太夫人端茶时告辞回房。   叶昔昭安置下忻姐儿,回到寝室,对虞绍衡道:“与我去莲花畔吧?”   虞绍衡懒得动的样子,“怎么说?”   “你傻呀,当然是将给你的礼物放在那儿了。”   虞绍衡轻轻挑眉,笑着展臂环住她,“我的礼物不是在这儿么?”   第106章   叶昔昭笑着问他:“你到底去不去?”   “去。()”虞绍衡携了她的手,只是奇怪,“怎么把东西放在了莲花畔?”   “刚做好。”叶昔昭有些歉意,“要不然我让丫鬟去拿回来?”   “不用。”虞绍衡笑,“这么说是你亲手准备的?”   叶昔昭点一点头,“嗯,别说我敷衍你就好。”   夫妻两个一路说着话,漫步到了莲花畔,缓步上楼。   芷兰候在楼梯口,等两人到了楼上厅堂,便笑着告退。   随着叶昔昭走进东次间,虞绍衡脚步顿住。   墙壁上悬着三幅画,画中人都是他与忻姐儿。第一张是在正房厅堂,他抱着忻姐儿,父女两个笑着对视;第二张是在正房寝室,忻姐儿玩耍,他倚着迎枕看书;第三张则是忻姐儿酣睡着,他撑肘看着女儿。   在这之前,他自己无从知晓,面对女儿时的神情是这般温柔惬意。   自然,这要感谢她的妻子。   虞绍衡的笑容缓缓蔓延开来,“难为你了。何时画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你哪里还有心思管我每日做什么?”叶昔昭打趣道,又问,“觉得怎样?”   “再好不过。”虞绍衡俯首吻了吻她眉心,“多少年之后,我还能看到今时喜乐。”   叶昔昭笑道:“我也是实在想不出能送你什么,平日里偶尔试着画出你哄着忻姐儿的情形,这才动了这心思,以此作为生辰礼。”   奇珍异宝,名剑宝马,锦衣美酒,这些他喜欢与否的东西都是一样,应有尽有,甚至是可以随手赏给别人的。   “这礼物送到了我心上。”虞绍衡拥着她走到一幅画近前,“若今后每年如此,再好不过。”   “那多没新意。”叶昔昭笑道,“画照样给你,明年再想想别的。”   这边两个人温情款款,三夫人与虞绍桓之间的气氛却大相径庭。   这晚,三夫人坐在桌案前抄写《女戒》,丁香在一旁磨墨。中途三夫人命人去请了虞绍桓过来。   在书房的虞绍桓将手边的事情忙完,才缓步入室,坐在太师椅上,喝了几口茶才问道:“找我何事?”   三夫人手中笔未停,头也不抬地道:“你我成婚日子也不短了,我却一直没有生儿育女,依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语声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没办法——忻姐儿抓周那天,好几个人委婉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章妈妈与刘妈妈汗颜。这是夫妻间的私房话吧?三夫人怎么就当着下人说了出来?   虞绍桓险些就笑了,多看了三夫人两眼,“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三夫人依然平静,“不想总听到那种话而已,不是急,是听着烦。你得给我个说法。”   “再有人与你说这种话,你只管让她来与我说。”   “……”三夫人唇边抿出一抹笑,沉默片刻,瞥一眼章妈妈与刘妈妈,“你们下去吧。”   两个人称是退出。   三夫人又看了丁香一眼,“你别偷懒。”之后才又与虞绍桓说话,“三爷,你我还是把有些话挑明了吧?”   虞绍桓道:“你说。”   “我只是想问个明白——你是早就有了意中人而不可得,才不在意娶的是谁,才只为侯府计较长短,还是说,只是我不合你眼缘,你也不打算与我安稳度日。”   虞绍桓眼中有了笑意,有着一点嘲讽,“不想安稳度日的是我?你如果对二哥二嫂做过糊涂事,我都不会计较,但是你把手伸到了大哥房里,要动的是侯府根本。”   三夫人看了他一眼,“我是不对,这一点关家承认,我也承认,可你为何不一早与我言明?为何不及时阻止?”   “我又不是暗卫,你做什么事我也不是及时得知。”虞绍桓看向丁香。   丁香留意到他的视线,垂下头去,手有些发抖。   “去年你设法弄到岳父的印章,信件在途中的时候,我才得知。否则,我也不需六百里加急送去信件给芳菲了。”虞绍桓提及这些,有些兴致缺缺,“你擅做主张,我初时是想质问,可事情有了结果之后,便是懒得提及了。再说,后来你也不可能做成什么事,我提不提有何意义。”   三夫人听完,脸色微变,之后也看了丁香一眼,笑得讽刺,“你怎么那么笨?怎么不及时告知三爷?你及时告知了,三爷说不定在那时就收了你了。”   虞绍桓唇边漾出个微笑,敛目喝茶。   丁香不敢搭话,屈膝跪倒在地。   三夫人又问:“丁香这人也收了,三爷能否给我个说法——看在三爷眼里,这丫头到底是容貌出挑,还是有别的可取之处?”   “你还是问她吧。”   三夫人看住丁香,“听到没有?三爷让我问你。”   丁香垂着头,不说话。她是明白,自己一言不发还好些,只要说话日后机会更遭殃。   两个人都不肯开诚布公,三夫人只好问丁香:“你是不是觉得,三房里真正当家的是三爷,你哄得三爷高兴,他就能给你体面?你又是不是觉得,凭着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的情分,加上三爷的青睐,做了通房就意味着能成为小妾?你又是不是觉得,我不论怎样也要顾及着面子,平日里不会找你的麻烦?”   一句一句都说到了丁香心里。丁香知道,三夫人在得知被三爷算计之后的气恼,而且,如今感同身受。   三夫人最初的气愤之后,还是遂了三爷的心愿,她就成了三爷的通房。她那时特别高兴,以为自己的一番打算就要成为事实。她日后只需要一如既往地在三夫人与三爷之间两面讨好,便能在侯府有个容身之地。   她不想一生都为人奴仆,不想如到了年纪的别的丫鬟一样,被许配给小厮家丁,生下的孩子日后还是做奴仆。   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与府中三位夫人一样获得锦衣玉食,能想到的改变处境的法子,也唯有为人通房,怀孕之后被抬为妾室,日后凭着孩子,一生就有了着落。当初她做为陪房跟着三夫人到了侯府的时候,关府便有不少下人因着她在丫鬟中容貌出挑,而猜测过她日后会不会入了侯府三爷的眼,从而打破侯府三兄弟身边只有正妻的局面。从那时起,她就有了这份心思。   而三爷与三夫人成婚之后,一直算不得亲密。三爷与三夫人说话温和,却总透着一份疏离。相反,询问她一些事情的时候,反倒和颜悦色……   是她太天真了,当初将三夫人诸事告诉三爷的时候,自己与三爷慢慢说话随意起来的时候,竟认定了三爷是对她起了别的心思。上次元宵节,三爷与她闹得没个分寸的时候,她虽然觉得有些反常,却觉得这是自己心愿得偿的一个机会……   谁能料到,如今自己成了这对夫妻利用、当做出气筒的一个工具。   所有奢望,都成了镜花水月。以往想象的情形再美好,也只能在心里存个虚幻的影子。   三夫人见丁香沉默半晌也不肯说话,笑了笑,“我实话告诉你,三爷选个人进门做良妾,我都会和和气气的,只有你这种卖主求荣的货色不行。我容不得你这种人。”之后抬手做了个手势,“起来,继续磨墨。”   虞绍桓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三夫人却看住他,道:“三爷若是看着我实在是厌烦,你可以将我休了——谁叫我娘家比不上侯爷位高权重,将我休了我也无话可说,再说你也不是没做过这等事。三爷若是还有心与我过下去,便想想子嗣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旁人不会说三爷,却会戳我的脊梁骨。实在不得已,我可以帮你选个妾室,为你开枝散叶,只有一节——丁香不行,我宁死不会让她得逞,在我眼前晃一辈子。”   “你如今好端端的,我休了你是所为何来?”虞绍桓看着三夫人,语声平静,“纳妾之事不可行。”   这番答对,让三夫人很是意外。   “你忙完岳母交待你的事,不再生事端,我们一如既往过日子。”虞绍桓放下茶盏,瞥一眼丁香,“下人不懂事,你发落出去就是,何必整日看着她动肝火。”   三夫人笑了笑,“我可不敢。万一这丫头与你同房后,捣鬼没服药,有了你的骨肉,被放出门去,岂不是会让侯府脸上无光?”语声一顿,又道,“我连药都给她准备好了。”   虞绍桓看着与往日言行都不同的三夫人,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唇畔漾出了一抹笑。他这位妻子,也不知如今是破罐破摔,还是本就是这样的 ,眼下是什么事都与他开诚布公。   他站起身来,“不可能。我回书房去了。”   不可能?三夫人目光微闪,唤来章妈妈,转去寝室说话:“三爷与丁香同房的那几日,你去问问是谁服侍的。”   章妈妈会意,之后讶然,“之前您一直没问过?”   三夫人懊恼地蹙眉,“我那时都快被那小蹄子气疯了,哪还顾得上问那些。”   “奴婢记下了。”章妈妈转身出去。   三夫人看着室内的明灯,再想想虞绍桓临走时的话,眉宇舒展了几分。心里总算是好过一点了。   **   第二日,三夫人神清气爽地去找叶昔昭,落座后笑道:“我找大嫂,还是那件事,丁香不大妥当。”   叶昔昭已经猜出来了,笑道:“总是这么病歪歪的,也不是个法子,万一殃及了三弟妹、三爷就不好了。”意在试探三夫人到底想如何处置丁香。   三夫人笑道:“是啊,我也正为此事头疼呢。若是过些日子还如此,我想着将她送到我陪嫁的宅子去休养一段日子。大嫂觉得可好?”   叶昔昭自然不会反对,也不希望三房里闹出人命来,笑道:“这是你房里的事,随心处置就好。”   三夫人笑着道辞。   三房的事,太夫人也没少听闲话。这日午后,婆媳两个一面看着忻姐儿玩耍,一面谈起此事。   太夫人道:“那对小夫妻还在置气?”   叶昔昭也只能含糊其辞:“大抵是,我也不太清楚。”   太夫人叹息一声,“总这么下去怎么行?一回到家就没个好心情的日子可不好过。过些日子再看,两个人再拧着,我就挨个儿敲打一番。”   叶昔昭笑着点头,“娘说的是,和和气气的才好。”   进了二月,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午后阳光和煦的日子,虞绍衡与叶昔昭便带着忻姐儿去后花园,看看这时节里开着的鲜花。   叶昔昭心里还是记挂着叶昔朗的事,一直等着相府那边的消息,却一直没等到。   这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内宅的事情,弯弯绕绕太多,一日一个变化。叶昔昭明白这些,知道再去相府的话,便只能去找父亲问问了。   可是叶舒玄平日里很是繁忙,这一段日子尤甚。因为战事,不论朝堂、地方都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协助皇上处理。叶昔昭想见到他,就要提前说好时间。   去传话的人回来后,说是相爷让她明日午后前去即可,他会拨出些时间。   由此,第二日,叶昔昭知会了太夫人。太夫人笑道:“你只管去。这次就把忻姐儿留在家里吧?她下午睡觉也没个准时候,省得路上闹脾气。”   叶昔昭欣然应下。   她在途中的时候,叶舒玄与孟氏正在剑拔弩张地争吵。   叶舒玄冷眼看着孟氏:“先前还当你幡然醒悟,由着我安排昔朗的婚事。眼下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同意?”   孟氏沉着脸,亦是语气不善:“你还好意思问?你张口闭口说的那些个大家闺秀,我要将人娶进来得花多少银两?要摆多大的排场?偏偏这些事也是要大儿媳张罗的,她看着能不生气么?昔寒也是一样,他不论怎样也记得自己娶妻是什么情形吧?和昔朗一比,他面子上过得去么?”   “妇人之见!”叶舒玄斥道,“他那时是个什么情形你不知道么?他娶妻本就仓促,是你看着他日日酗酒,你一手张罗的。那时你怎么跟我说的?把这大儿媳夸成了一朵花儿,如今呢?我若是知道娶进来的大儿媳如今竟干涉昔朗的婚事,谁会同意?!你是这个样子,儿媳也是这个样子!”   “她主持中馈,难道这些事还能瞒得住她?”孟氏声音高了一些,语气也更冲,“说来说去,你现在不就是怎么看昔朗怎么好,一门心思要给他大操大办婚事么?”   “你还真就说对了!”叶舒玄道,“我就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他比起昔寒,不知强了多少倍!你的儿子小小年纪出去打拼的话,怕是会一生潦倒,他也不过是这两年才有了出息!”   孟氏险些被气得落下泪来。   叶舒玄也知道,说这种话不亚于给了她一闷棍,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前些年你做过什么事,让我几乎对昔朗百般厌弃,如今也就不提了。昔朗有出息,到如今没被耽搁了前途就好。可你也要替我想想,我只有两个儿子。一度骄纵长子,对次子不闻不问,如今醒悟了,怎么还能够对次子的婚事也是百般敷衍?再者说,他如今有官职在身,娶妻也关乎着整个相府——你说的那些人我不同意,只是因为门第门风不佳么?你知道有哪些是根本不能结亲的?我有我的考虑,你为何一定要坚持己见?”   孟氏说不出话,是因为叶舒玄这番话的开头让她无言以对。   叶舒玄语气略略加重:“昔朗的婚事,你一直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总有你的计较,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昔朗不是小孩子了,他心里什么不明白?身居四品的官员会看不清你心里都在想什么?他的生身母亲,这些年你不曾多照顾一分;他自己,也没沾过相府的光;他日后的妻子,你和长媳是不是也打算要踩在脚下?他欠过你什么?他能忍你一时,还能忍你一世么?你别忘了,终究是你做得不对在先。真正明理大度的主母,为嫡子筹谋是正理,却也不该这般委屈庶子。传出去的话,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   孟氏冷笑,“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了?如今会指责我,早些年你怎么不管我?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昔寒一度不成器,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我当然我错,我知错之后一直在尽心竭力地管教他。我如今要你一碗水端平也还是在改错!”叶舒玄看住孟氏,亦是冷笑一声,“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永平侯府太夫人?她膝下也有两个庶子,自从老侯爷去世之后,一直悉心照料,如今都已成才。侯府太夫人若与你一样,那两个庶子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孟氏被气极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我分明就是一无是处!”   叶舒玄眉梢轻挑,“你有忌惮昔朗的功夫,不如教导昔寒继续发愤图强。”说完这句却是一摆手,否决了自己的话,“还是算了,你若是会教导他,他也不至于荒废了那么多年。眼下你还是过些清净日子为好,不论怎样,明面上还能落得个贤名。”   孟氏气得有些发抖,“这些年了,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忍了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我的确是有不足之处,可你呢?早些年你做什么去了?你不是把全部心血都花费在了那些门生身上?教导出了个状元郎,那探花郎也是你得意门生,怎的就不见你把昔寒也调·教成才?”   “我在前面教,你在后院骄纵,又有何用?!”   夫妻二人说着说着,便忘了初衷,翻起了旧账。   叶昔昭就是在这时候到了门外,进到门里,一看脸色铁青的父母,即刻掉头走人的心都有了。这样的情绪之下,说什么事都不会有个结果。   叶舒玄命人换了盏热茶,让叶昔昭落座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和声道:“你来得正好。昔寒的婚事,你帮我费心吧。觉得哪家门第不错,就去问问绍衡,与相府结亲是否妥当。他说能成就行。”   孟氏险些被气晕过去,“昔昭是昔朗的妹妹!你好意思让她从中牵线?那我和大儿媳算什么?传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你还知道她是昔朗的妹妹?!”叶舒玄的火气又被这句话点燃了,“昔朗的兄长也好妹妹也好,都已成婚,且已有了儿女,他却还孑然一身,我倒要问问你,这是谁的过错!他在边关的时候,你就不能给他张罗婚事么?他难道从不曾返京探亲?昔昭已经是侯门媳,怎么就不能给昔朗牵线了?我倒是想指望你,却怕你把昔朗拖到而立之年也不能成婚!”   叶昔昭听得心烦不已,苦笑着道:“你们别吵了。这是怎么回事?心平气和地说话不行么?”   孟氏与叶舒玄都不说话了,各自转脸看着别处,良久沉默。   两个人都在场,又都在气头上,叶昔昭跟谁说话,保不齐就得罪另一个人。可是现在离开也不行,怕离开之后两个人继续争吵,把对方气个好歹。   正觉得难熬的时候,丫鬟进门通禀:“侯爷来了。”   孟氏与叶舒玄同时看向叶昔昭。   叶昔昭也有点惊讶,不知道他为何而来。   孟氏与叶舒玄再怎么样,也不好意思让虞绍衡看笑话,各自敛去一脸怒火,勉强挂上笑脸。是以,虞绍衡进门的时候,气氛已经有所缓和。   叶昔昭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送到虞绍衡手里,问道:“侯爷怎么过来了?”   虞绍衡笑了笑,“来与岳父说说话。”   叶昔昭侧转身形,背对着孟氏与叶舒玄,使了个眼色,又用口型对他道:“吵架了。”   虞绍衡轻挑眉梢,也无声道:“婚事?”   叶昔昭微一颔首。   虞绍衡只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107章   女儿女婿在场,让叶舒玄的头脑冷静下来,思前想后,觉得叶昔朗婚事生出的波折也没必要隐瞒虞绍衡,说到底,要与哪家结亲,也要问问虞绍衡的看法,若是一不小心找了与侯府暗中结怨的,少不得还要寻找借口退掉亲事,等于是自找麻烦。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与孟氏争执的起因,清了清嗓子,对孟氏道:“以前相府的家事,我就没少与绍衡商量。眼下你我就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把话说清楚,你说说你到底要怎样,我也说说我的心思。你我是当局者迷,让他们听听,该怎么做才好。”   孟氏听了这话,强忍着怒意,便起身去往内室,“我有些头疼,去歇息片刻。”为着避免太尴尬,她也只能如此。   虞绍衡出言打圆场,“我与您有话说,能否移步书房?”   叶舒玄蹙了蹙眉,“也好,走吧。”出门之际又对叶昔昭说道,“你劝劝你娘。”   “我尽力。”叶昔昭已经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了。   转到里间,叶昔昭落座后问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与爹吵起来了?”   孟氏缓了好一会儿,才将争执的起因委婉地说了,又道:“上次你来过之后,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便去问他看中了哪家人,他张口闭口就是那些名门贵胄的嫡女。那样的门第嫁掌上明珠,想也不用想,便知与你当初出嫁的排场一样。可问题是我们这边呢?你大哥的前例可是摆着呢——你大嫂是我闺中好友的女儿,家世一般,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当初给你大哥准备聘礼的时候也是按照你大嫂的家境准备的。庶子成婚的排场比嫡子还大,让别人看了算是怎么回事?我的意思是,名门贵胄可以,从哪家选个庶女不就行了?这样以来,庶子庶女成婚也般配,那边的聘礼也就降了一等,成婚也不需超出你大哥成婚的排场。”   “……”叶昔昭只是看着孟氏,不说话。   “我刚一说这些,你爹就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就想那么多。关键是我不想那么多行么?你大嫂一听就会往这方面想……她是比谁差了多少不成?”   叶昔昭还是没说话。   孟氏深凝了叶昔昭一眼,“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觉得错的又是我?”   叶昔昭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娘,我回府去了。这些事以后不必与我说了。”   孟氏气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有话直说就是!”   “你们看着办吧。原来我是想尽量给二哥找个贤妻,如今看你们这些计较,我反倒觉得,品行不错的进了相府完全就是自讨苦吃。”叶昔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什么也架不住你们整日计较这些让人发笑的小事。实在不情愿,就别给二哥张罗婚事了,与其都不痛快,还不如让他孑然一身,他也能过几天清静日子。”说着转身,“我还有不少事,先走了。”   孟氏听了更生气了,起身拦下叶昔昭,“让人发笑的小事?你倒是与我说说,怎么就让人发笑了?”   叶昔昭眼中带着不解,道:“我当初出嫁是怎样的排场谁不知道?昔锦出嫁有多寒酸又有谁不知道?相府中人都知道个中缘由,可别人必定会私底下说些不好听的话——那时候您怎么没考虑别人会怎么看?说白了您还是计较嫡庶,觉得庶子庶女落到什么样寒酸的地步都应该,而嫡子嫡女多风光都不够。娘,您也不是介意嫁妆的事,介意的其实是爹要给二哥找个名门嫡女。”   孟氏咬一咬牙,索性承认了这心思,“你说的没错,我觉得适可而止即可。”   “那您直接把这话与爹说清楚不就行了?何必用嫁妆、排场做借口?即便是排场比我大哥成婚时还大,别人看了,也只能满口称赞您的大度贤淑。”叶昔昭原本觉得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清楚,眼下却不得不说了,“娘,家和万事兴,这是我干涉这件事的原因。您现在能明里暗里让二哥吃些亏,等您与爹年岁大了呢?如果到那时位高权重的是我二哥呢?您是不是想要等他到那时候看到大哥有难处都不闻不问?因为什么?因为我大哥是您这个为难了他半辈子的嫡母所生。您就不能尽力让他们两兄弟和和气气的?”   连番的问话,让孟氏一时茫然,无从回答。   叶昔昭又道:“现在还没成婚,您就帮着我大嫂计较这些,如果日后我二哥娶妻之后,您也还是这样明里暗里的计较,那他们兄弟妯娌之间可就热闹了,您可千万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到最后,我大哥还是要跟我二哥齐心协力,相府的荣华才能绵延下去。您已不能再仗着大哥是嫡子就认为他日后一定会比二哥过得如意,别忘了,他们两个现在可是齐头并进,而我大哥不学无术的时候,我二哥已经在边关历练了。”   孟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缓缓转身落座。   “我也明白,您是怕二哥所娶之人门第高的话,会鼎力扶持二哥。但是您别忘了,别人怎么扶持,如今也不如相府、侯府的扶持。侯爷如今对大哥二哥是一样的欣赏,而皇上用人也从来是不看谁的出身、年纪,破格提拔的官员比比皆是。娘,我二哥的仕途,不是区区一桩婚事就能阻挡的。我言尽于此。”叶昔昭说完这些话,缓步出门,回了侯府。   叶昔昭径自去了太夫人房里,进到院门,看到虞绍桓正在哄着忻姐儿玩儿。   他抱着忻姐儿,站在一棵花树下,仰头看着早开的香花。   丫鬟们齐齐向叶昔昭行礼时,一大一小齐齐转头,都挂着满脸的笑。   忻姐儿看到叶昔昭就笑开来,不等人提醒就唤道:“娘亲!”   满腹的烦恼,因为这一生甜美的呼唤,霎时消散。叶昔昭笑着走向叔侄两个,问道:“忻姐儿乖不乖?会叫三叔了没有?”   忻姐儿挣扎着要下地,仿佛觉得她自己走过去也比母亲走过来更快一样。   虞绍桓便笑着跟在一旁,唤了叶昔昭一声大嫂。   忻姐儿越是心急越是脚步不稳,走了几步就险些摔倒。幸好虞绍桓是与虞绍衡一样的眼疾手快,总能及时将她稳稳的扶住。   叶昔昭笑着到了忻姐儿面前,蹲□去。   忻姐儿咯咯的笑着扑到母亲怀里,又连声唤着:“娘亲,娘亲……”   叶昔昭抬手揉了揉忻姐儿的头发,将她抱起来。   虞绍桓一面看着忻姐儿,一面对叶昔昭说道:“我今日午后无事,便过来与太夫人一起哄着忻姐儿。太夫人有客,见忻姐儿与我玩儿得高兴,就自己去了花厅。”   叶昔昭笑着点一点头,又问忻姐儿:“教了你好几天叫二叔、三叔,你学会没有?”   虞绍桓便笑起来,笑容的纹路漾开来,有了几分当初那个大孩子的纯粹,“会唤叔叔了。”   “是吗?”叶昔昭听了特别高兴,对忻姐儿道,“唤叔叔,唤给娘亲听。”   忻姐儿淘气的笑着,不肯开口。   “忻姐儿最乖了,唤叔叔。”叶昔昭一再哄着。   忻姐儿看着虞绍桓,眨了眨大眼睛,唤了一声“叔叔”,因为字音,小嘴儿嘟起来,煞是讨喜。   叶昔昭与虞绍桓同时笑了起来。叶昔昭更是揉了揉忻姐儿的小脸儿,“现在由着你偷懒,日后再慢慢学会区分开二叔三叔。”   虞绍桓却已经很知足,“这么聪明,已经很不容易了。”之后便道辞,“忻姐儿交给大嫂了,我就回房了。”   叶昔昭点一点头,“好。”继而问鸳鸯是谁来找太夫人,鸳鸯说是主动上门来拜望的,若是熟人太夫人就让人来房里说话了,又让叶昔昭只管回房。   叶昔昭这才出了太夫人的院落。瞥见走在前面的虞绍桓,见他已毫无方才的愉悦,透着几许寥落。   想想叶昔朗,再想想虞绍桓,这两个可能或已经被家族连累得不能有桩好姻缘的人。   “三爷!”叶昔昭略微扬声,唤虞绍桓。   虞绍桓停下脚步,回眸问道:“大嫂还有事?”   “有几句话与你说。”叶昔昭将忻姐儿交给乳母哄着,之后到了虞绍桓面前,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虞绍桓笑道:“大嫂有何吩咐,尽管说。”   叶昔昭笑了笑,边往前走边道:“我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当初没能给你找一门更好的婚事。”   虞绍桓却道:“当初那样的情形,关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家。”   叶昔昭叹息一声,“是这么回事,可……我终究还是满心不安。”   虞绍桓笑道,“大嫂这么说,反倒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房里的人总是给你平添烦扰,是我无能。”   叶昔昭抿唇微笑,迟疑地问道:“如今过得如意么?我与太夫人都很记挂你。”   “好多了,不必担心。”   叶昔昭沉吟片刻,隐晦地道:“有什么事,实在不如意的话,就与我们说,太夫人、侯爷还有我,都是自心底盼着你过得舒心。”   因着她神色的郑重,虞绍桓迟疑片刻才应道:“我会的。”   两人又闲聊几句,这才各自回房。   **   虞绍衡并不知道叶昔昭已经甩手走人了,还留在相府书房,听叶舒玄言辞委婉地说着叶昔朗的婚事。   提起叶昔朗,叶舒玄神色间带着些许尴尬,“是到了昔寒让我心寒的那一段日子,我才自心底开始记挂只身在外的昔朗,真的想过,嫡子实在不成器,日后便全力扶持昔朗,让他成为顶门立户之人。后来听从你的建议,下了狠心惩戒,昔寒这才有了个人样儿。眼下这情形再好不过,可我作为父亲,始终对昔朗心怀愧疚。我如今是想,大事小事上,待昔朗好一些,如此慢慢尽释前嫌,让他原谅我,与昔寒齐心协力,只是……”只是内宅的人不愿意成全,甚至觉得他这是异想天开。   虞绍衡理解叶舒玄这种心情,就如他理解自己的父亲一样。对于一个膝下环绕着嫡子庶子的男人来说,除了会费尽心思的为嫡子一生前程筹谋之余,对庶子也有着一份切实的关切。   只是,老侯爷的方式是立意对嫡子千锤百炼,所以才会让他小小年纪便投身军中,对于两个庶子反倒是只望着他们通过科举谋得官职。老侯爷去世之后,他与太夫人也是秉承了老侯爷这份寄望,有了如今情形。   而相府不同,相府的事他一直很清楚,在与叶昔昭初成婚时,对叶舒玄心怀轻蔑,亦是因着叶昔朗的事。纵容着嫡子在京城游手好闲,庶子却是要只身在外谋取前程,这叫什么事?幸亏叶昔朗品行端正,若是心胸狭窄一些,相府极有可能闹出兄弟不睦窝里斗的丑事。   虞绍衡思忖片刻,问道:“昔寒与昔朗如今怎样?”   叶舒玄不自觉地现出笑容,透着欣慰,“你也该知道,他们兄弟两个自从跟随你出征回京,便是一派手足情深。如今时常秉烛长谈。”   虞绍衡笑了笑,“那么,有些话,岳父还是与他们兄弟两个把话说明白。昔朗是聪明人,便是不说也能看出你的好意。而昔寒如今正是上进的时候,兴许不曾留意到这些是非。”语声一顿,又半是打趣地道,“相爷能辅佐皇上治国,自然也能治家。不论何事,釜底抽薪才是上策。”   叶舒玄细细思量片刻,笑了笑,“我明白了。”之后赞一句,“老侯爷果然教子有方,是我不能及。”   虞绍衡又想了想其余的问题,微微笑道:“至于其他,我要先问过昔昭,不好自作主张。毕竟,这是相府家事。”   将自己女儿看得这么重,叶舒玄听了自然是满心愉悦,笑道:“放心,我明白。”   “那么,岳父能否将私藏的好酒取出,与我喝上几杯?”虞绍衡笑道,“还有些政务要与您商量。”   “好!”叶舒玄笑容爽朗,“去暖阁说话。”   **   晚间,虞绍衡自然没有回府用饭,新换的贴身小厮佳年通禀了太夫人与叶昔昭。虞绍谦与虞绍桓也出门去应酬了,这日便只有婆媳四个和两个孩子一同用饭。   忻姐儿最近喜欢在用饭时凑趣,且喜欢吃些糊糊菜粥之类的东西。叶昔昭与太夫人先后命人去询问过乔宸,乔宸说五谷杂粮最是养身,尽可由着忻姐儿的性子,给她吃些绵软的食物,婆媳两个这才放心。   晚饭时,忻姐儿是不肯让叶昔昭抱着的,大抵是因为阖府也只有她的娘亲对她缺乏耐心,总是爱腻在太夫人怀里。   此刻,忻姐儿乖乖坐在太夫人怀里,享用着太夫人送到她嘴里的一小勺一小勺的菜粥。   叶昔昭打趣道:“娘,您说忻姐儿是不是特别体贴我?怎么也不肯让我受累。”   太夫人开怀而笑,“就属你心宽,这么想再好不过,若是怨我整日霸着忻姐儿来哄可就不好了。”   三夫人随之笑道:“可不就是。看看昊哥儿,何时都要二嫂照看着。”又看向二夫人,“二嫂,是不是很羡慕大嫂落得清闲?”   二夫人忍俊不禁,“自然,这整日被孩子黏着也不是轻松的事。我看大嫂终日都是那么清闲,私底下嫉妒了多少回。”   妯娌两个的话,引得太夫人与叶昔昭都笑了起来。   太夫人笑眯眯地道:“昔昭算是严母。”又唤了二夫人的名字,“玉笙是慈母。”末了又看向三夫人,“四娘日后是慈母还是严母,我倒是还看不出。”   三夫人笑道:“我到了那时候的话,自然要学着大嫂做严母,落得清闲才好。”   几个人又是一番笑。   用罢饭,两个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地玩耍,三夫人与两个乳母一起照看着,不时教忻姐儿唤她婶婶。这两个字于忻姐儿而言有些绕口,便只是眨着大眼睛,不吱声。   太夫人道:“过几日就学会了。只是,你可要每日都教她。”   三夫人笑道:“母亲放心,我是怎么都要教会忻姐儿的。”   叶昔昭在太夫人身边坐着,看着三夫人,略略心安。   服侍太夫人歇下的时候,太夫人道:“看着倒是有心洗心革面了,只望着她是实心实意要与绍桓过日子。”   “我也一样。若是再出岔子……可就真是太对不起三弟了。”叶昔昭一面给太夫人铺床一面道,“我是满心盼着他们两个和和美美的。”   太夫人却道:“我们也不能把错处全归咎于自己,自然,也不能全怪她。那时我有心无力,而你远在漠北,四娘没个人提点着,便走到了一些岔路上。若是没有那段起落,她不见得就比你二弟妹差,我看着也是个识相的人。毕竟,她娘家是明理的,那样的人教导出的人也只是顺着处境而谋求罢了。”   叶昔昭想了想,“倒真是这个理。”   “不论怎样,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日后再出岔子,我宁可让绍桓一生孑然一身,也不让他整日里被这种事烦着。”   叶昔昭转身扶着太夫人上了床躺下,“有您这句话,我也心安了。”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快回房歇息。”   “嗯!”   叶昔昭回到正房,看着忻姐儿睡着之后才沐浴歇下。半梦半醒间,闻到酒气,意识到是虞绍衡回来了,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去沐浴!”之后便翻个身背对着他。   身形却被虞绍衡板过去面对着他。   “不命人知会我一声就跑回来了,有你这样的人么?”虞绍衡有心逗她,双唇落在她颈部。   叶昔昭身形挣了挣,“我是头疼得很,懒得管了。”又托住他的脸颊,“爹怎么与你说的?”   “你都懒得管了,还问这些做什么?”虞绍衡点了点她的唇,动手除去衣物。   “你先去沐浴。”叶昔昭坐起来,试图阻止。   虞绍衡索性将她按倒在床上,动手扒掉她的衣服。   “无赖!”叶昔昭失笑,“欺负我力气不及你是不是?”   “还真是。”虞绍衡直言不讳,“幸亏你力气不及我,否则还了得?我岂不是床上床下门里门外都要受你的气?”   叶昔昭笑了起来,睡意便因此完全消散。   衣衫褪尽,虞绍衡吻住她,攻城略地,模糊询问:“还烦不烦这酒气?”   “……”叶昔昭才不上他的当。若是回答了,他更会得寸进尺。   虞绍衡反转身形,将她安置在身上。   男人精瘦的身形,在她眼前一览无余,目光中的热切让她的心起了层层旖旎。   她俯首吻着他双唇,分享着他口中的酒香,下落至颈间,含吮着他颈部一点凸起,再游转至锁骨,带着几分戏谑轻轻啃噬。   他喉间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修长的手指流转在她曼妙婀娜的身形,一手揉捏着她一侧盈软,掌心指尖反复揉捻着顶端粉嫩;另一手则扣着她腰肢,力道时轻时重,随即滑过她翘un,又抚过她肌肤细腻富弹性的大腿。   跪坐在他kua间动情的身形抬起又缓缓落下,一点一点将他昂长纳入,缓缓起落,直至将之全部接受。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情动至全然亢奋的过程;于她而言,却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末了,额间已有薄汗。   她便将手臂绕过他颈间,让他坐起身形,让自己完全被他环于臂弯,被他掌控,合着他的频率起落、轻摆着腰肢给予他最**的感触。   一声声轻吟越来越急促的时候,虞绍衡将怀中的温香软玉复又安置在身下,无从克制,全心索取,一次一次全然没入再撤退,坏心的让她一次次承受猛烈的冲击与刹那间的巨大空虚。   密匝的收阖绞出的蜜汁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在情u盛放时平添了烈酒,使之燃放至巅峰。   之于一个男人,在每一次切身体会这般感触的时候,都难免会生出宁可与她纵情死缠致死的念头。他虞绍衡也不例外。   **   两个人都是餍足的猫儿一般,相拥的身形显得慵懒倦怠。   叶昔昭强打着精神,询问叶舒玄与他说过些什么。   虞绍衡便与她细细说了。   叶昔昭也说了孟氏、许氏的计较,末了颓然道:“我就是怕她们为着以前的事因为心虚忙中出错,才去试图更正她们的心思——大嫂在相府的日子已久,娘如何对待二哥的事情必然也有所耳闻,生出看轻二哥的心思也是不可避免——却没想到,说与不说都是一个样,如今看来都是一样——有些事我会敷衍娘,娘也会敷衍我,根本没把我的话听到心里去。”   虞绍衡笑问:“所以就气得甩手走人了?”   “那还能怎样?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她们的事。”叶昔昭也是真的觉得,母亲与许氏如今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只想着嫡庶之分,却忘了顾及家族长远、相府大局,若是如此,品行端庄、心地善良的人嫁入相府,真就是去受罪了。末了又是一声叹息,“费力不落好的事情,我又何苦去多事,左右也没人说我一个好字。”   “昔朗的婚事不同于我们侯府。岳父心里有数,也是极力想让内宅也认可——否则,他便是做主给昔朗定下婚事,谁心里不认可,还是不能违背,如今相爷也是想谋得个内外一心的局面。”虞绍衡宽慰道,“你也别心烦,相爷总会想出个两全之策,你思量的,也是他为之筹谋的。”至于其他,虞绍衡没有提及,还未有结果的事,实在不需提前告知她,不想事情生变让她空欢喜一场。   叶昔昭抿了抿唇,“借你吉言吧。”   **   翌日上午,许氏来到侯府。   叶昔昭吩咐丫鬟快请进来,猜不出许氏到底是为何而来。如今母亲与许氏一条心已是事实,甚至于,母亲会将自己的考虑实言告知许氏。   许氏是前来与她商量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作者有话要说:新开了新浪微博,搜索九月轻歌就能找到我,欢迎有微博的菇凉前去勾搭互粉哦~   第108章   叶昔昭命人将许氏请到室内,落座后径自笑问:“大嫂是为何而来?”   许氏道:“你也该猜得出,我是为二弟的婚事……”   叶昔昭柔声打断了她,“若是为这事,大嫂不必与我说,只管与母亲商量便是。这件事本就是我自讨没趣,眼下已无意再干涉。”顿了一顿,又道,“先前是我不知深浅,大嫂若是听说了什么,还望见谅。”   许氏眼神有着讶然,还有着些许惊喜,之后又是低声问道:“这话,娘知道么?”   叶昔昭语声浅淡,“昨日提了一句。大嫂回去后将我这些话复述一遍就是。”   许氏因为这样的答对,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神色却分明是欣喜的。   叶昔昭端茶送客,“我还有事,大嫂也忙,就不留你了。”   比之以往,这态度自然是疏离之至,可许氏因着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也便没有计较,起身道辞。   叶昔昭望着许氏的背影,无奈一笑。娘家那些事,有些事她是拼尽全力也会去做,例如警醒父亲、叶昔寒在当初防范唐鸿笑,而有些事,例如叶昔朗的婚事,她介入之后只会两面不讨好。她已尽力,也就够了。如果母亲还是不能将她的话听进去,那只能顺其自然。   说到底,怎么样的人,嫁入相府之后,如果母亲、许氏还如今时,也没个安生日子可过。如果母亲、许氏根本就无心让内宅平宁,那是谁都没办法更改的事——想通了这些,觉得自己真是没必要再做什么了,因为做什么也是白费功夫。   之后,叶昔昭安心留在家里做个尽责的主母,有了空闲全用来哄着忻姐儿。对虞绍衡也打了招呼,让他不必再理会相府的家事。   她都无心再介入,虞绍衡又本就觉得这种事繁琐无趣,自是满口答应。   到了二月初九,萧旬给了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安国公府一案查清,当年事真相大白。   抽丝剥茧的追查之下,找到了安国公府知晓当年事的几名奴仆。几名奴仆怎么会没听说萧旬及其手下的残酷,自然是不等用刑便实话实说,指证安国公夫人当初毒杀正室,后又凭子嗣被扶为继室。   第二个疑点,是棺椁内空空如也。萧旬从安国公夫人身边的亲信查起,不消三日便得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次他有意帮助冯慧荣的时候,只是碍于未得皇上允许,又不能惊动安国公府的人,也只得止足不前,如今却是不同。   事情其实很简单,安国公夫人在正室下葬几年之后,心中惊惧不安之下,花重金收买了一些人,做出盗墓的假象,唯一的附加条件,是将骸骨也移走。   皇上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平静。他皇叔要造反夺他天下的事情都发生了,在他眼里,什么事都算不得奇事。   太后听了却是当即震怒,要皇上严惩这等无耻小人,安国公夫人所生的儿女也断不可轻饶。在太后眼中,有些事是不可避免,有些事却是天理难容。老人家认为,安国公夫人这般货色调·教出的儿女,必不能有什么好品行,来日里一个个的怕是都会成为败类。与其日后生乱,倒不如眼下就重罚撵出京城,省得脏了天子脚下这一片净土。   而至于安国公,那就不需说了,治家不严,若是说毫不知情,那就是糊涂到了一定地步;若说是知晓这些事,那就是包庇纵容,板上钉钉的宠妾灭妻。   即便是时隔多年,终究是闹出了人命,安国公夫人又在府中作威作福多少年,是以,从来懒得理会官员家事的皇上,首次亲口予以发落——安国公及安国公夫人秋后问斩,膝下子嗣,除去长子冯慧荣,全部发配至漠北,一生服刑。   便有官员提醒皇上,安国公膝下几子如今身在秦安槐麾下,正在返京途中。   皇上还是将此事交给萧旬,让他即刻传令手下,自途中抓获安国公膝下子嗣,押送至漠北服刑。冯慧荣自然还是例外,只是安国公已被夺爵,爵位不能再让他世袭,回京后如别的将领一般论功行赏。   安国公府,自此消失于京城。   末了,皇上对于众多弹劾安国公的言官予以褒奖赏赐,却是只字未提引发这件事的唐鸿笑,只是在那日午后去看了看修书的进度,全程挂着赞许的笑容。   此事有了着落之后,秦安槐抵达京城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虞绍衡似是对此毫不在意,如常留在家中,一日有大半日留在书房,其余时间全部用来陪伴太夫人及妻女。   二月中旬,他与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了侯府在京城郊野的一所别院踏青,往返用去三日时间,恣意游转于别院附近的青山绿水之间,唯有温情欢欣,不染尘世烦扰。   这日黄昏,夕阳、晚霞柔和的光影渲染着西方天际,笼罩着一望无垠的辽阔原野。   虞绍衡与叶昔昭从桃园赏花尽兴之后,返回别院。   虞绍衡一手抱着忻姐儿,走在半人来高吐露新绿的草丛之中。黑色箭袖锦袍被早春的风拂动着衣摆,骨节清晰、修长的手指滑过晚风中轻轻摇曳的草丛,勾画出无形的涟漪。   忻姐儿将一张小脸儿伏在他肩头,看着缓步跟在后面的叶昔昭。叶昔昭赶到近前的时候,忻姐儿就会咯咯地笑着拍打他的肩头,催促他走快一些。叶昔昭落得远了,忻姐儿还是会调皮的笑,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   霞光渐渐黯淡时,虞绍衡不再纵容女儿这心态,停下脚步,等待片刻,染过风与草木气息的手向后探出,握住妻子的手,放缓脚步。   回到别院,用饭之前,佳年到了虞绍衡近前,低声通禀:“侯爷,方才有人来传话,宫里出了一桩事——淑妃娘娘小产了。”   虞绍衡问道:“不知原由?”   “未曾查出。”佳年道,“只是知道一点,在此之前,淑妃娘娘为避免意外,请求太后娘娘派遣人手去宫中照看,太后娘娘也应允了,而到今日,还是出了这种意外。”   “知道了。”   叶昔昭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对于皇家来说,尤其是对于子嗣单薄的当今皇上来说,妃嫔有喜而出意外的话,一定会让太后、皇上震怒,详查是谁下的毒手,那样的情形之下,谁也难保一丝嫌疑也无。而淑妃这种情形却属例外,因为她是在太后的眼前出了事——换言之,只要没疯掉,就没有谁会在这样的前提下,去算计淑妃肚子里的胎儿。   眼下,怕是谁也想不到,淑妃有喜之事还未公布于众,便成了过眼云烟。   佳年退下之后,虞绍衡说道:“长安已经离开侯府,去了外面。你过些日子就可命人给他与芷兰说合亲事。”   “嗯,我笑得。”叶昔昭笑着回道,“先将亲事定下来,等到秋日再成亲,如此也能找到个能代替芷兰一段时日的丫鬟。”   “你心里有数就好。”   夫妻二人一直闲话家常,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身在宫中的虞绍筠却是满腹狐疑,用罢晚膳,左思右想之下,觉得淑妃小产之事太过诡异。如今宫中的嫔妃除了她得到密报知晓这件事,别人根本还被蒙在鼓里。之前太后派遣人手到了淑妃宫里,很多人觉得匪夷所思,还一度以为太后如今百般看重淑妃,不少人还曾对于她这皇贵妃失了太后的照拂而幸灾乐祸。   突然之间,淑妃怎么就小产了?   思忖半晌,忍不住勾了唇角笑了。这件事倒是好,从头到尾都是秘而不宣,太后皇上便是震怒之下彻查,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是在这时候,钟离烨过来了。   虞绍筠连忙上前行礼。   钟离烨笑着携了她的手,落座后便吩咐宫女:“去将皇子给朕抱来。”   虞绍筠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更加奇怪——这人刚刚失去了一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而很高兴的样子,委实怪异。   钟离烨逗了小皇子一阵子,这才命人抱走,喝了几口茶,对虞绍筠道:“近日宫 了一档子事。”   “哦?是什么事?”虞绍筠笑问。   钟离烨语声淡淡:“淑妃有喜了。”   虞绍筠笑容微滞,随即起身行礼恭贺:“恭喜皇上!”语声真诚,笑容中却透着一点微不可见的失落。   作为帝王妃,听闻这样的消息之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钟离烨却道:“坐吧。别急着恭喜,此事还有下文。”   虞绍筠腹诽:我当然知道还有下文,更知道你最爱说半截话。   钟离烨又道:“今日,淑妃小产了。”   虞绍筠惊讶地望着钟离烨,“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太后娘娘不是遣了人去了淑妃宫里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后娘娘眼前做出这等事?”   钟离烨笑而不语。   虞绍筠心里暗自恼火,心说你也不怕把自己闷出个好歹来!都有心与我说了,还拖拖拉拉地做什么?   钟离烨起身转去床上,斜倚在床头,拍拍身侧,“过来,与你细说。”   虞绍筠坐到他身边,脑筋迅速地运转着,却还是云里雾里,无从猜测。   钟离烨提醒道:“记得,此事真相,只有你知我知。”   虞绍筠点一点头,带着疑惑,眼巴巴地看着他。   钟离烨就刮了刮她秀美的鼻梁,“像个好奇的孩子。”   “皇上!”虞绍筠娇嗔道,“皇上这分明是想把臣妾急出个好歹来。”   钟离烨朗声笑了起来,之后目光中多了几分狡黠。   落在虞绍筠眼里,此时的帝王,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钟离烨悠然道:“此事只是我与淑妃开的一个玩笑。”   虞绍筠睁大一双美目,愈发不解——玩笑?什么样的皇帝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也不怕太后被他气得晕过去。   钟离烨这才徐徐讲述此事的来龙去脉:“在你怀胎期间,淑妃屡次想要加害我的皇儿,你一向聪慧,不会毫无察觉。我再三命人警告之下,她才有所收敛。可是她这行径,一直让我不快,只是那时秦安槐在南疆征战,我不好出手惩戒。”   这意味的是什么?他是在为她与孩子曾受到威胁的事情,替她们母子报仇么?   钟离烨携了她绵软的小手,“秦安槐战捷前后,淑妃想尽法子怀胎。我也就让她常用的太医告诉她已有喜脉——她这喜事,是我让她秘而不宣,可她却急急忙忙地给秦安槐传信过去。”说到这里,他漾出讽刺的笑容,摇了摇头,“如今已有些时日,她喜脉有假一事也该拆穿了。我斥责她犯了欺君之罪,让她以小产为由了断此事。”   他倒是会做人——将人耍得团团转,别人还要感激他宽和大度既往不咎。虞绍筠心里感叹着,这人是坏到了什么地步,嘴里却是问道:“那太后娘娘那边呢?若是太后娘娘得知,岂不是会生皇上的气?”很是担心他的样子。   钟离烨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是欣慰,柔声道:“没事。我今日去了淑妃宫里,将太后宫中的人都遣开了,戏也做足了。”   虞绍筠这才完全释然,之后还是有些不解——他做这样一场戏,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给她与孩子出口气?她才不相信。   便是在此时,钟离烨将她拥入怀中,“日后,我总算是有了个再也不去淑妃宫中的借口,只安心陪着你就是。”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又道,“为我开枝散叶的事,日后就要辛苦你一个人了。”   这话让虞绍筠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许多,脸上漾出了愉悦的笑容。   **   二月末,秦安槐回到京城,率领麾下将领接受封赏。因着虞绍衡屡建战功却拒绝封赏,秦安槐自然也不敢接受皇上给他加官进爵,爵位仍是镇国将军。   在这之后,朝廷的这一番风波正式宣告结束,皇上要忙的只有安民以及为战事消耗掉的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永平侯府在这时段,先是有后宫总管每日前来替皇上探望虞绍衡的病情,之后皇上连传三道圣旨,催促虞绍衡回归朝堂,共商军国大事。   这样的前提之下,虞绍衡重返朝堂,依然任职兵部尚书。   他的岁月,又回归到了以往的忙碌情形。   对此,最不习惯的自然是叶昔昭与忻姐儿。叶昔昭已经太久没有天不亮就起身送他去上大早朝了,便是他体贴不惊动她,她也总是会因为枕畔空落落而在他走后醒来。忻姐儿最依赖的就是他,如今整日见不到他人影,很是郁闷了几天才慢慢接受了这一现状。   起初一段日子,每一夜,虞绍衡都是很晚才回来,轻手轻脚宽衣歇下时,叶昔昭还是会察觉醒来,总是与他闲话片刻才相拥睡去。   每一天,他都会告诉她朝堂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大早朝第一日,皇上便对众官员宣布了靖王早已被他抓获之事,之后拿出亲手拟出的靖王的十八条大罪命太监宣读。靖王的下场是斩立决。   钟离炏及兄弟一度助纣为虐,与其父同罪。   钟离珊及靖王妃虽然并未参与靖王叛乱,却犯了知情不报之罪,终生j□j于天牢。   处置完靖王,接下来自然就是承远王。   承远王及其亲眷已在战事中被虞绍衡、暗卫剿杀,只剩下了被囚禁宫中的皇后。钟离烨正式废后,将皇后打入冷宫。   第三件大事,便是丞相职分为左相、右相,右相为尊,左相为辅。皇上钦定叶舒玄为右相,罗元华为左相。   值得一提的是,罗元华原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曾任吏部尚书,最重要的一点是,罗元华是秦安槐的亲家,罗元华的嫡长女前几年嫁给了秦安槐的嫡长子。   从此之后,秦安槐与罗元华、虞绍衡与叶舒玄,在朝堂形成平分秋色的局面,后者算是略胜一筹。   最后一件算得大事的事情,是乔安之父乔宇年被调任进京,为兵部侍郎。而萧旬因为在漠北率领暗卫暗杀承远王的功劳,拥有暗卫统领职位之余,获封毅勇侯,品级与永平侯虞绍衡相同——超一等侯爵。   这些事情,叶昔昭与虞绍衡都是一样,前几件事都已料到,唯有乔宇年之事觉得是可喜可贺。自然也是明白,皇上是因为萧旬、乔安近日与诸多官员及其家眷来往频繁且不相伯仲,与侯府反倒显得是有所疏远,并不常走动。   皇上有此举,不外乎是希望萧旬、乔宇年成为挟制虞绍衡、秦安槐两方势力的一个中立者。若是皇上知晓乔宇年与虞绍衡是惺惺相惜甚而算得忘年交,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乔宇年成为虞绍衡的副手的。   叶昔昭的结论是:男人有个过命之交情同手足的友人太重要了。   局面稳定之后,诸多官员及其家眷很快做出了选择,或是去逢迎秦安槐、罗元华,或是来逢迎虞绍衡、叶舒玄。萧旬那边倒是好说,反正夫妻两个与谁都来往,多少人也便因此在前两方来往之余前去萧府攀交情。   太夫人与叶昔昭很是忙碌了一段日子,应承每日前来侯府拜望的官员家眷。便是因此,别说叶昔昭已无心再管叶昔朗的婚事,便是有心,也已没了闲暇时间。   叶昔昭的每一日,除了听管事妈妈回话给出答对、应酬官员家眷,仅剩的一点时间,都用来去陪着忻姐儿与芳菲了。   芳菲在卫先生的教导、熏陶之下,如今一举一动都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让叶昔昭觉得最难得的是,芳菲是自心底喜欢忻姐儿,平日里做的针线活都是为着忻姐儿,或是绣着图案的小小肚兜,或是亲手缝制的小衣服,或是一双小小的鞋袜,每送一样东西,都能看出绣艺有所精进。   虞绍衡忙碌于朝政的日子,芳菲经常 时间来,陪着叶昔昭或是太夫人哄着忻姐儿,让忻姐儿学会了唤二叔、三叔之后,又能口齿清晰地唤她一声姑姑。   而三夫人亦是如此,每日腾出一两个时辰,放下手边活计,主动与叶昔昭讨一些事情做,或是去与芳菲一起哄着忻姐儿玩儿,这样之下,忻姐儿又学会了唤她和二夫人婶婶。   怎么样的女子,在面对着宠爱哄逗自己的孩子的人的时候,总能生出一份好感。而叶昔昭便是与三夫人有过过节,到了如今,也已能慢慢释怀。   尤其是叶昔昭这种人。她是觉得,谁又能不犯错?自己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前世诸多过错才会随时随地克制言行避免出错。而三夫人——叶昔昭自心底其实是很有些佩服的,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在看清处境之后便努力改正,试图将一切挽回,重新开始。   她要在生死之间做到的事,三夫人却能在眼下就能做到。不论是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已弥足珍贵。   是因此,叶昔昭在听到三夫人有意将丁香打发出府、寻个人家一劳永逸的想法时,帮三夫人找了个不出奇的人,悄悄地把丁香许配出去。   也是在这件事之后,三夫人与三爷面和心不合的局面有所改善,夫妻二人在给太夫人问安、用饭的时候,偶尔交汇的目光有了一丝夫妻间该有的默契。   叶昔昭也明白,纵使到了这一步,该防范的还是要防范,毕竟,如今就全然信任三夫人还是为时过早,谁能断定三夫人在遇到一些事的时候不会故态萌芽?   说到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过前科的人,总要小心几分。   这一日晚间,叶昔昭服侍太夫人歇下的时候,太夫人坐在床畔,笑道:“我再与你说说话可好?”   “好啊。”叶昔昭笑盈盈回道,“我也不乏呢,娘有话只管说。”   太夫人倚着床头半坐起来,又示意叶昔昭坐在床边,之后才道:“我这几日听说了相府二爷的事,你可曾听说?”   叶昔昭汗颜。因着她已无心去管这件事,也懒得听人与她说,而丫鬟婆子又是了解她这 ,不要说没有时间去右相府,便是能回去探听到一些是非,也不敢与她言明。是因此,她不安地道:“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哥的事,倒是没听说。”   太夫人笑呵呵地道:“那我就与你说说吧——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相府便已连续退掉了两门亲事,都是以八字不合为由。据我所知,一门亲事是你娘张罗的,一门亲事则是右相张罗的。”   叶昔昭觉得脸烧得厉害——连续两次!不要说太夫人,便是寻常官员家眷,也是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右相夫妇为着庶子的亲事意见不合,才生出了这样的事情。在婆家听闻娘家这种事,又是自婆婆口中得知,她真是有些坐立不安无地自容了。   太夫人笑意更浓,“你也别想太多,我只是因为我们两家是姻亲,就让下人留心着相府的一些事。”   叶昔昭勉强笑着回道:“我晓得。”   “我是想啊,”太夫人道,“亲家若是为难的话,不如将此事交给我,我不论怎样,也能给你二哥找个合适的人家。你怎么看?”   叶昔昭讶然望向太夫人,着实没有料到,太夫人说这些的目的只是要帮右相府解决这个难题。   太夫人仍是笑眯眯的,“你有两次回娘家,怕是都是为了这件事吧?随即对你二哥的婚事不闻不问,也是有些难言之隐吧?若是如此,便让我试试怎样?反正我如今也是无所事事,倒不如给你二哥找一段好姻缘,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   叶昔昭笑道:“娘有这心思再好不过,我先谢谢娘了。”心里却是直打鼓,毕竟,她是一点也不知道娘家为此事闹到了什么地步,更是担心太夫人费心费力却如她一般两面不讨好。只是这等事又是不能与太夫人说个明白的,也只有爽快答应下来。   “有你这句话就好了,我心里也踏实许多。”太夫人笑道,“回房歇息去吧。”   叶昔昭称是告辞,回房歇下之后,辗转反侧许久,最终用一个比较消极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只当是破罐破摔好了,反正太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她娘家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说到底,有什么事能比长子游手好闲不知轻重更可笑?太夫人在那种时候都能装作不知情也没追究过,如今这些事又算得什么?   因着睡得太晚,也便睡得很沉,虞绍衡回来的时候,她也只是睡意朦胧地与他说了两句话,便又沉沉入梦。   她与太夫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婆媳两个一同前去到相府的时候,听闻了叶昔朗的生身母亲二姨娘病重的消息。   叶昔朗为着这件事,告了几日的假,在家中照看二姨娘。他给这生母的欢欣时太少,他让这生母饱尝惊惧、担忧的时日却太多,最重要的是,他的嫡母从不曾给过他一丝照顾、 ,如今他已不能再顾及自己的身份,只想全心全意地照看生母一段时日。   叶昔昭前去二姨娘房里探望的时候,恰逢太医出门,问过之后,得知二姨娘是患了暴病,怕是时日无多。   她的心,就这样沉了下去。   若是二姨娘不久后辞世,那么叶昔朗是要守孝的,并且,以他的情况,恐怕是要守孝三年——不论谁同意与否,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一直悉心教导他的是二姨娘,因为别人没有从头至尾地给予他亲情。   包括她叶昔昭也是一样,在叶昔朗只身打拼的时候,亦是她嫁入侯府的时候,两兄妹也只通过一两次信件而已。   叶昔昭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敛去满脸悲戚,这才缓缓睁开眼,举步走入二姨娘的居室。   厅堂内,在这春日,竟还未将冬日的陈设换掉。   别处就更不需说了。   叶昔昭又闭了闭眼。不明白,如今当家做主的许氏,何以这样对待二姨娘。   缓步走进寝室,见到叶昔朗刚服侍着二姨娘喝了水,将手中瓷杯放到床畔杌凳上。   “大小姐……”二姨娘先看到了叶昔昭,挣扎着要起身。   叶昔昭连忙上前,“二姨娘,安心歇息,切勿多礼。”   叶昔朗看着叶昔昭,勉强抿出笑容,“你来了。”   “我来看看二姨娘。”叶昔昭一面说着,一面握住了二姨娘抬起的手。   凭心而论,若是论容颜,二姨娘是右相府这些妾室之中最出挑的,是以,她所生的叶昔朗的容颜,如今也是极为悦目的男子。可是在眼前,二姨娘面容憔悴苍白,比以往消瘦了太多……   原来早就病入膏肓了,直到如今才卧病在床。   这样撑着,又是何苦来?   叶昔昭看向叶昔朗,险些落泪,出于不安,出于同情。   “大小姐。”二姨娘用尽力气,握住了叶昔昭的手,“你帮帮我,帮帮昔朗,你给昔朗寻一门好亲事,行不行?我求你,让我在入土之前,看到昔朗成家好么?大小姐,我求你了。”她说完这些话,便要起身,意在施礼请求。   叶昔昭连忙阻止,“姨娘,我尽力,我会尽力。”   二姨娘略略心安,看向叶昔朗的目光满带慈爱,还有太多歉疚,“都是我不好,你怎么就投胎成了我所生的人?是我连累了你……”   “姨娘!”叶昔朗几欲落泪,跨步到了床前,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床榻板上,“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好。”二姨娘抿出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可你要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你娶妻成家,如此,我才心安。”   叶昔朗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成亲……何尝是他能做主的事。   二姨娘又看向叶昔昭,“大小姐,你看到了没有?我知道,昔朗在这些兄弟姐妹之间,你与他最是亲厚,你帮帮他,给他找个好人家的闺秀,好么?我知道我说这种话不妥,可是大小姐,看在我是将死之人的情面上,能否宽容以待?我、我不论怎样,对昔朗总是百般记挂的。”   叶昔昭哪里敢把话说满,只是道:“我若是做不到,姨娘也别怪我,好么?”   二姨娘这才有所缓和,长舒出一口气,之后便是勉强笑道:“我明白,什么都明白。大小姐日后能顾念着二爷就好了,别的都不打紧……我这种地方,大小姐不该涉足,快回去吧——只望着大小姐不要怪我无礼,毕竟,这都是规矩,大小姐停留久了,反倒会惹人嚼舌根。”   叶昔昭如何不明白二姨娘这话是为自己好,可是听了之后,心里反倒更难过。   她听下人说过,大姨娘与二姨娘都是父亲碍于官场、前程才纳的妾室,都是用轿子抬进相府的。   她的母亲的确是委屈,可是大姨娘与二姨娘又何尝不委屈。没办法,这就是这个世道。总有变相地卖儿卖女也要谋取前程的家族,也便有了那么多几乎是被强迫之下才纳妾的男人。   文官尤甚。   文官没有武官的绝然,这是定势。   她知道她应该与母亲一样责怪父亲,她这些年也一直与诸位妾室冷漠相对,只是,她可以这般对待那些父亲的妾室以及那些庶妹,却不能这般对待叶昔朗。她与叶昔朗,也与叶昔寒一样,有着浓浓的手足之情。叶昔寒通常是费尽心思地去得到罕见之物哄得她惊叹欢欣,而叶昔朗的关切则是渗透于点点滴滴之中,他只盼着他的妹妹何时何地都好好的高高兴兴的。   每个人对在意的人的表达方式不尽相同,可是在她看来,在如今的她看透诸多风景之后,是明白两位兄长对自己的关心记挂是相同的,不相伯仲。   这样复杂纠葛的情绪之中,叶昔昭起身与二姨娘道辞,又对叶昔朗微一颔首,款步出门。   事情倒是应下了,可是如何能在短短时日内就给叶昔朗寻得一门好亲事?而且就家中情形而言,怎么样才能寻得一个于叶昔寒而言也是好的亲事?   她想,之前不想理会的事情,如今还是该放在心里了,若想让母亲改变心意,先去与许氏把话说明白才是正道。   便是如此,她去了许氏如今居住的正房。   未进院门,便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   一女子道:“不论怎样,看二爷这意思,等二姨娘死后,怕是要守孝三年。大姐自然就不需再为二爷的婚事心烦了。三年之后,谁知道大爷是何等情形,谁又能预料到二爷能落魄至何等地步?”   许氏轻声笑过之后才道:“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二爷可是大小姐与侯爷都看重的人,便是三年之后,谁又能知晓两个人是不是还如如今这般看重?二爷的婚事怕是还是会让我与婆婆心烦不已啊。”   叶昔昭听到这话时,已到了门口,心里想的只有一点: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为何一再发生,为何如今连她一度信任的长嫂都是这般模样!她想她果真还是太天真缺乏历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关四娘如此,许氏亦如此。她们曾经或如今计较的,只有这一时得失。   只是,第一次失望都能坦然接受,第二次失望也就不会意外。   叶昔昭先一步以手势阻止下人行礼,面色甚是沉冷,将一干下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随即放轻脚步,款步进到院中。   这才看清,许氏正与一女子侍弄着院中的花草。   伴在许氏身侧的人,是许氏闺中的二妹。   许氏二妹此时正笑道:“守孝三年之后,二爷都多大年纪了?到那年纪还未娶,旁人不会多加猜测才怪,正经的好人家的女儿,谁会嫁给她?”   许氏笑道:“说的倒也是……”   叶昔昭出声冷冷打断:“说了什么话,让大嫂这般赞同?”   许氏猛然回首,满脸惊愕,   叶昔昭现出冷漠的笑,旋即,转身离开。   许氏连忙追了上去,急急地对叶昔昭道:“你别误会,我只是顺势搭腔而已……”   “我没误会。”叶昔昭停下脚步,目光凛然,“我也什么都没做,你慌什么?你心虚什么?”   “我……”   叶昔昭不待她回答便已转身,“告辞!”   如果帮助婆婆打压一个妾室,也许情有可原,可若是连一个病重之人都不肯善待,一心盼望的还是右相府庶子走至落魄境地,甚而连他生身之母的衣食起居都不肯照顾周全……   这样的家族,叶昔昭兴许能理解,却不能谅解一些人的所作所为。   迎面碰上了太夫人。   叶昔昭屈膝行礼,又道:“娘,我们回府去吧?”   太夫人走到她近前,携了她的手,“正好,我也要走呢。”   婆媳两个一同返回孟氏房里,同声道辞。   孟氏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去了二姨娘房里,回来后便与婆婆一起道辞……她眼中满是失望,也便没有挽留。   叶昔昭由此也看明白了,自己说的话,母亲到此时,是一句都没放在心底。而且,母亲一定是极力主张、反对父亲的意见,否则也不会有叶昔朗两次退婚之事了。   唉——   叶昔昭心里叹息着,口中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幸亏没对二姨娘把话说满,否则,自己此刻便是进退维艰了。   能怎样?气也好,恼也好,也只能自己消受,至于旁的,她已不知该怎样应对。   束手无策的情形下,也只有狠一狠心,将之放在一旁。   过了两日,虞绍衡得知了这件事。这日一早,叶昔昭帮他更衣时,他问道:“是不是还在为昔朗婚事烦扰?”   叶昔昭没说话,默认。   虞绍衡托起她的脸,认真地凝视着她,“昔朗品行,我看重亦认可,岳父亦如此。到了如今这般情形,不论是要帮二姨娘得偿夙愿撒手离去,还是为了昔朗孝期、前程着想,我们其实都有两全之策。”   叶昔昭满带疑惑地看住他,“我怎么不论怎样思量都想不到两全之策?”   虞绍衡笑道:“你也是当局者迷,自然不会想得太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昔朗的事也就是这三几章要交待的,菇凉们淡定哦淡定!下一章就搞定了哈!   第109章   叶昔昭笑着催促道:“你快与我说说。”   虞绍衡温声道:“娘曾动过说媒的心思,打的是亲上加亲的主意,从侯府世交或是姻亲之中选个人。这样一来,相府也不需再与哪家权贵联姻,不需顾虑被人忌惮。”   “世交或是姻亲……”叶昔昭目光微闪,笑意更浓,“除了武安侯、定远侯这些人,娘是不是也考虑到了二弟妹那两个妹妹?”   虞绍衡笑着颔首,“只是你都无心理会,娘自然也就不好与你提及了。”   叶昔昭有些不好意思,“当下要管的话,弄不好就与娘家伤了和气。我在娘家总是没个样子,收敛不住脾气。”   虞绍衡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得了闲与娘说说这件事。”   叶昔昭点一点头,“嗯,知道了。”之后命人传膳,陪他吃完饭,又送他出门去上早朝,这才返回寝室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日的叶昔寒,请了一日的假。   一早,他用罢饭,目光直直看住许氏,半晌也不移开视线。   许氏被他冷漠的神色、直勾勾的视线弄得心里发毛,勉强挂上笑脸,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叶昔寒语声冷淡:“我必须要好好看看你,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许氏叹息一声,“你有话不妨直说,是不是还是要与我说二爷的婚事?”   叶昔寒语声缓慢几分,“我不是要与你说,我是吩咐你:日后不准再在娘面前说三道四。”   许氏认真地点一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   叶昔寒闻言笑了起来。她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他与她们说了什么,她们都会满口答应下来,可之后还是坚持己见。就是因为总是这样的情形,叶昔朗的婚事才一直横生波折没个结果。就是因为她们总是这般阳奉阴违,父亲才会被气得暴躁不已。   沉吟片刻,叶昔寒道:“你收拾一番,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吧。何时昔朗成婚,你何时再回来。”   “你说什么?”许氏蹙眉看着他,“为了别人的事,你居然要把我赶回娘家去?”   “什么别人?”叶昔寒神色终于有了起伏,他浓眉倏然蹙起,“那是我的兄弟!是以往一起与我出生入死、日后与我同心协力支撑起相府的兄弟!你这鼠目寸光的,整日为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与昔朗过不去是为哪般?!”   “我鼠目寸光?”许氏伤心不已,泫然欲泣,“我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怕你日后被别人抢了风头、抢走相爷的照顾?我怎么知道你日后还会不会犯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被逐出家门?若到了那种地步,相爷能倚重的是谁?只有二爷!我与娘苦心为你打算,到了你眼里,竟是鼠目寸光?”   叶昔寒则是失望不已,“原来我不论怎样上进,你还是不能全然信我。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天性难改不成器之人。”之后目光转冷,语声骤然转高,“便是如此,你不是更应该劝说着娘给昔朗找一门好亲事?是我得失更重,还是相府基业更重?!你哪里有个名门长媳的胸襟做派!”   许氏被他的高声责问先是吓得一抖,随即就落了泪,“我是没见识,我嫁了谁就只为谁活着。娘不也一样?哪怕你一无是处,只要你膝下子嗣成器即可,你便还是能承袭相府基业。若是二爷婚事太好,于你有什么益处?二爷有才干,再娶个胜我一筹的女子,日后子嗣岂不是也要胜过我们的涛哥儿?他们夫妇若是处处都比我们强,日后叶家就是叶昔朗的叶家,没有你我什么事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不论我怎样奋发图强,你还是看准我迟早被爹嫌弃。”叶昔寒失望至极。再没有比枕边人不信任自己更让人无奈沮丧的事了。语声顿了顿,他才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道,“不论怎样,我知道我自己是谁,知道日后该如何谋取前程,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你怎么就不明白,独木不成林,单凭我一人,撑不起相府基业。你怎么就不想想,一生长得很,来日若是我到地方为官,而爹娘又年事已高,家中是不是需要昔朗帮忙照看?凭你这般见识的一介女流,撑得起一个叶家么?你如今等着看昔朗的笑话,来日别怪他也看我们的笑话!他若是连二姨娘都失去的话,你与娘再处处给他下绊子,这个家对于他来说算个什么?我与他再怎么兄弟情深,又怎么抵得过你是非不断地离间?”   这番话,叶昔昭与孟氏说过,孟氏又与许氏提过。婆媳两个是一个心思——那又怕什么,便是到了那时候,涛哥儿已经长大了,难道涛哥儿就不能支撑门户么?   看出许氏的不以为意,叶昔寒是真的生气了,唯有将最为严重的问题实言相告:“你知不知道,你这情形我再纵容下去的话,便等于是帮着你逼着昔朗与我反目成仇!我还实话告诉你,他想让我丢掉官职、被皇上厌弃,容易得很。相反,不论谁想要算计他却是难上加难,他人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我以前那些糊涂事!痛改前非是何意?我许多事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如今同在一屋檐下的昔朗么?”他的妻子竟不明白,如果把兄弟情义忽略不提的话,那么,该心虚该提心吊胆的人是他。他的兄弟想让他一无是处的话,太容易了。   末几句,让许氏神色一凛,顾不上气恼了,失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他要想暗算你,竟是轻而易举?”   “那你以为怎样?昔朗若是有心毁我,我早就被皇上赶回家了!你还指望着我承袭相府基业?可笑。”叶昔寒嘘出一口气,“别说我们兄弟两个如今同心协力,便是情分浅薄,你也该处处讨好他才是正经。”看住许氏,又是叹息一声,“你这糊涂的女人,别人都盼着夫君与兄弟和睦,而你却是反其道而行,巴不得我与昔朗成为仇人。以往只看你对我的情分,觉得你甚是体贴,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而到了如今,我才知道你竟是经不得事,这般不识大体,竟是埋在我身边的祸根!”   许氏脸色越来越苍白,被听到的关乎叶昔朗前程的话吓到了。   “要不就痛改前非,好生规劝娘莫要在坚持己见,悉心照料二姨娘。要么你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叶昔寒是下了狠心要调·教妻子,也就放了狠话,“你日后若依然如此,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将你休了!我容不得整日里盼着兄弟不睦、家宅不宁的女人在我身边!”之后,拂袖而去。   而在同时,叶舒玄也已无从容忍孟氏近期行径,诸多不满叠加,到今日化成了怒火。   女儿规劝过两次,那两次孟氏都是一样,嘴里答应得好好儿的,等女儿一走便与他认错,可是不出两日便又变成原样,明里暗里跟他较劲,甚至闹出了退掉亲事的丑事。如今倒好了,女儿、外孙女不回娘家的门了,更不曾再派人来相府打听什么。长此以往,好不容易与虞绍衡生出的翁婿情分,不消多久怕是又会回到原来的情形。   二姨娘病倒之后,这内宅的婆媳两个也不知派人好生照料——已是没有多少时日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大度一些付诸些人情?若非如此,昔朗又怎么会告假在家,亲自照料二姨娘?   这般情形发展下去的话,他恐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安国公。连家事都处理不清,还有什么资格出入朝堂?   怒火 之时,他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理智,迅速作出了定夺。   叶昔寒在房里不过是威胁许氏要休妻,而叶舒玄却是动了真格——他今日称病在家,在书房写好一封善妒为由的休书,回到房里,拍在孟氏面前。   孟氏一看之下,僵滞半晌之后,身形开始簌簌发抖。   叶舒玄不以为意,并未落座,分外平静地道:“好话歹话都与你说尽了,你还是执迷不悟,惯于阳奉阴违。多年夫妻情分,若非逼不得已,我也做不出这等事。你好生思量一番,若有悔意,便去二姨娘房里一趟,告诉她你会尽快为昔朗定下婚事操办喜事;若无悔意,便去别院住下,我既已生了休妻的心思,便已容不得你继续留在相府坏我门风!”转身向外时又道,“你敢为此事胡闹,闹到昔昭那里让人看笑话,我就陪着你,将这笑话闹得天下皆知。”随即语声隐隐带着自嘲的笑意,“生平也不是没闹过笑话,不差多这一次。”   孟氏还未从震惊、怒火中缓过神来,许氏便哭哭啼啼地前来找她了。   “娘……”许氏哽咽着道,“这可如何是好?大爷竟起了休妻的心思……”   父子两个竟在同一日起了这样的心思,难道说,她们真的做错了?   许氏跪倒在了孟氏面前,“娘……我们、我们还是依照着大爷的心思行事吧?大爷今日把话与我说透了,我们还是对二爷好一些,日后就算是供着他也认了……娘,若是闹到二爷对大爷存了歹意的地步,大爷可就前途尽毁了……”   **   叶昔昭听管事回完话,又回房核对了一些账目,正琢磨着去太夫人房里说说叶昔朗的婚事的时候,孟氏与许氏过来了。   她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苦笑,真担心两个人是反过来劝她改变心意的。   之后,自然还是要命人快些请两个人到了东次间。   孟氏神色沮丧,隐隐透着懊悔、担忧,许氏则是刻意施了脂粉,神色与孟氏大同小异。   叶昔昭命人上茶,遣了下人之后才问道:“你们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昔昭,”孟氏坐到大炕上去,携了叶昔昭的手,正色问道,“依你看,昔朗是不是真的品行很好?他日后会不会翻出昔寒的旧账,向皇上弹劾昔寒?”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叶昔昭看看母亲,又看看正盯着她看的许氏,猜着大概是叶昔寒与她们两个说了个中利害。   叶昔昭信任叶昔朗的品行,源于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说到底,前世相府落难时,叶昔朗算是被她、父亲、大哥连累了,平白被牵连其中,却一直未曾站出来为自己洗清干系,只默默陪着父兄受了那一段牢狱之灾。到了那等地步,都不曾背叛家门的人,已足以值得她全心信任。   虽然心里有答案,叶昔昭却不知道孟氏问及这些是何目的,便只是反问一句:“娘为何问起这些?”   孟氏与许氏俱是一声叹息,险些落泪。   许氏站起身来,满面羞惭地将叶昔寒先前说过的话委婉道出,之后才道:“昔昭,我明白是我糊涂,真的明白了,以前竟没想到过这些,也不知那一段是怎么了……”随即便急急证明自己是真的知错且在改正了,“来侯府之前,我已命人去好生照看二姨娘了。下午我就去毅勇侯府,将乔宸请到家中,为二姨娘诊治——她医术是你都认可的,想来也能让二姨娘的病情有所缓解。”   “是真的。”孟氏将话接了过去,“原来都是我糊涂,你在我眼前,我就觉得你说什么都在理,等你一走,一想想这些那些的事,便又会钻进死胡同去。”   “二哥不是那种人。”叶昔昭这才回答了先前问题,之后又笑道,“自然,这也要看娘、大嫂如何对待他。毕竟,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二哥如今正为二姨娘的事伤心着。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件事算得大事?将人的心寒了的,往往是平日里的小事累积而成。”   “我明白,明白。”   孟氏与许氏异口同声。   随即,孟氏又问道:“眼下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先前已经退掉了两门亲事,多少人怕是都听说了,若是再张罗婚事,还有人从中做媒么?”   “有啊。”叶昔昭笑道,“我求着太夫人为二哥说合婚事可好?上次太夫人与我一同去相府,就是为这个,可我还没等老人家把话说出,就求着她与我回来了。怪我。”这是场面话,其实太夫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怎么还会有做媒的心,可她也只能说是自己的错。   孟氏与许氏又何尝不知,闻言尴尬又羞愧不已。孟氏连忙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去与太夫人说说此事,求亲家帮我一把。”   叶昔昭想了想,“那再好不过。”之后也不耽搁,立刻带婆媳两个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忻姐儿鼓捣着七巧板,听人通禀,忙下了大炕,抱着忻姐儿迎到了门外。   孟氏看到忻姐儿,心情便好了许多,又笑嗔着叶昔昭:“哪有你这么做娘的人?不是整日里让太夫人哄着忻姐儿吧?”   太夫人忙笑道:“可别这么说,昔昭不让我哄着忻姐儿我才会生她的气。我那孙儿离不开她娘,也只有我们忻姐儿肯整日陪着我。”之后将婆媳两个引到室内各自落座。   忻姐儿则看着叶昔昭,将手里拆下来的几块彩色小木板递向叶昔昭,要她帮忙的意思。   叶昔昭走过去,接到手里,嘴里却道:“你才多大?哪儿玩得了这个?”   太夫人便嗔道:“照葫芦画瓢还不行?我们忻姐儿看着昊哥儿玩儿过几回,很是喜欢这东西呢。”   孟氏便是无奈,对太夫人道:“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对忻姐儿说话总是这样。”   “她呀,”太夫人笑着看了叶昔昭一眼,“是看着我们都太宠孩子,一心一意要唱黑脸约束着忻姐儿。”   一句话引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起来,又放到地上,牵着忻姐儿的手走去里间,对太夫人道:“娘与您亲家说说话,找您有事呢。”   太夫人听了便止不住的笑,“这孩子就是会哄我高兴——什么叫我与我亲家,不都是你的娘?你也不怕亲家听着不高兴。”   孟氏随着笑起来,“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分明是亲家宠着她的缘故。”女儿与太夫人之间如今很是随意,甚至于,女儿在婆婆面前偶尔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自然可以看出是婆媳亲如母女,她没道理不高兴。   许氏在一旁听着、看着,看向叶昔昭的目光,有点羡慕。她就从不会在婆婆面前这般随意,何时说话也是一本正经,亲近归亲近,却非这般亲昵无碍。   叶昔昭在里间哄着忻姐儿,一直留意着外面三个人的谈话。   太夫人满口答应下来,之后道:“我与昔昭细细商量一番,尽快命人去相府回话,如此可好?”   孟氏、许氏自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又闲话多时才告辞回府。   这日晚间,太夫人留了叶昔昭说话:“我看得出,你对你二哥的情分,一如绍衡对待绍谦、绍桓一样,这样是最好不过。也是因此,你二哥的婚事,我还是要与你好好商量一番——你心里可有看中的人选?”   叶昔昭如实道出心绪:“娘对此事上心,也是不想相府闹出风波殃及侯府清誉,我明白。因着是娘家的事,先前那边又是让我心烦不已,眼下若是斟酌,也不会做到清醒。娘,这件事您做主就是,我做个来回传话的即可。”   太夫人赞许地笑了,“我是尽力为着相府、侯府两家反复斟酌了此事,我说说看,你听听。行与不行,到最后还是要看相府愿不愿意。你告诉亲家的时候,不可闹脾气,我们好好商量着来。”   叶昔昭就笑了起来,“娘算是将我在娘家的样子看透了。您只管说,我日后不会再耍性子了。”   太夫人先是呵呵地笑,之后慢慢敛了笑意,语声变得很是缓慢:“依你看,芳菲怎样?”   “芳、菲?”叶昔昭意外之下,缓声念出这个名字。   “是。”太夫人缓声解释道,“我这一整天,想了又想,觉得芳菲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原本相中的是井家那孩子,模样出挑,人没心机,又是刚及笄。可是相府之前出过两次退亲的事了,我们再上门提亲的话,井家少不得细细打听相府近日的事,不可能做到心无芥蒂,便是只看中你二哥一表人才又有才干,终归是少不得私下生出计较。再有,不是有那句话么,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井家不会同意尽快让两个孩子成婚,来来回回的商议婚事,不知要拖到何时之然才能嫁入相府。这样一来,相府二姨娘离世多久之后,你二哥也不见得能娶妻成家。除去之然,也还有董家、郭家,可情形必然也是大同小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昔昭听了这一席话,心里自然是明白,太夫人所说的皆是金玉良言,看向太夫人的眼神,便多了一份自心底的感激。   太夫人笑着携了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自然,也是为着绍衡与你在做打算——我有心管这件事,也是怕相府闹出兄弟不睦、你二哥日后为难你大哥。那样的话,你与绍衡劳心劳力,我看着又如何能心安?你该明白,我从你们远赴漠北那档子事之后,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吃苦受累,有些事还是能免则免。所以我就想,眼下还是尽快让相府二姨娘得偿夙愿,她含笑九泉,你二哥也才会一如既往。”   叶昔昭反手握住太夫人的手,“娘说的是。”   太夫人便又道:“芳菲的出身不算高,而你这小半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嫁入相府之后,便是为着你,也必然会踏踏实实过日子。再者,你二哥的品行,也是多少人都交口称赞的,芳菲便是年纪小不懂事,他也会细心开导,不会由着芳菲闹出事来。再加上我与绍衡这层关系,亲家与你大嫂,想来也会满口赞成这桩婚事——你照顾这么久的人,她们是一百个放心。最后一点,说起来总是我们侯府走出去的人,只是亲上加亲,两家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让人忌惮相府又与哪家权贵联姻。”   叶昔昭听后,连连点头。   “四月初,就是芳菲十五岁的生辰,我与你给她好好弄个及笄礼,之后她也算是大人了,成亲恰是时候——嫁得早的人也比比皆是,年岁不成问题。”   叶昔昭承诺道:“嗯,我明日就回趟娘家,将这件事告知。”随即又是不安地看向太夫人,“娘,您为我娘家的事……会不会觉得委屈了芳菲?”终究是故人之女,芳菲与太夫人也是母女相称,情分不浅。   “怎么会。”太夫人笑道,“你这性子我也算是了解得不少,便是只看你,芳菲在相府也不会受委屈。若是她日后嫁到别人家里,我反倒是摸不清实情,少不得会担心她过不上安生日子。”   这件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日,叶昔昭便回了趟相府,将此事告知孟氏,询问她是什么看法。   孟氏走出那份偏执的心思之后,已经变回素日冷静理智的心态,思忖片刻,连声说好,又是含带着一份对于太夫人的感激,对叶昔昭承诺道:“你与你婆婆只管放心,芳菲进门后,我一定不会委屈了她。”   “那么,”叶昔昭带着点戏谑道,“侯爷嫁妹妹,太夫人嫁女儿,嫁妆是不会敷衍了事的……”   “你啊!”孟氏尴尬地笑着,戳了戳叶昔昭的额头,“怎么到这时候还一味奚落我?我如今巴不得像你大嫂说的那般,将昔朗供起来的心都有了,哪还会计较什么嫁妆多少的事?侯府只管放手准备,我一定会好好操办这婚事。就像你说的,我大操大办庶子的婚事,也只会赚个贤名,又怕什么呢?”   叶昔昭满意地笑了,之后又去了一趟二姨娘的房里。在外间看到了叶昔朗,询问二姨娘的病情。   叶昔朗低声道:“昨日乔宸来过了,换了个药方。她说她会尽全力,二姨娘大抵还有半年的光景。”   这就比之前的太医的话让人心安一些,只听那些太医的话,谁都少不得怀疑二姨娘随时会撒手离世。   叶昔昭环顾室内,将一事一物要么簇新,要么名贵,必然是许氏命人更换的,心里便又宽慰几分,末了还是担心叶昔朗,“二哥,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只是盼着你能好过一点。”   “我还好。”叶昔朗予以一抹温和的笑容,“过了这几日,我还是全心投身公务,不会再逗留家中。你与父亲、大哥的好意,我都明白,更知道你们已是尽全力在帮我。”   叶昔昭对这样的感激自然是受之有愧,便只是道:“都是爹与大哥的功劳,我只是个添乱的。”随即便用下巴点一点寝室方向,“我去看看二姨娘。”   “去吧。这会儿有些精神,正让识字的丫鬟念书给她听呢。”   叶昔昭这才到了寝室。   二姨娘看到叶昔昭,眼中闪过切实的喜悦与期盼,强撑着坐起身来,倚着床头与叶昔昭说话。   叶昔昭本就是来告诉二姨娘关于叶昔朗的婚事的,开门见山地说了。   二姨娘由衷地笑了,“大小姐费心了,我真是不知该怎样感谢。”   “你好好的,不要多思多虑就好。”叶昔昭握住二姨娘苍白瘦削的手,“这件事我不便与二哥提及,不出一两日,夫人便会与他说了。在这之前,你先与他说说——他若是不同意,甚至于……心里有了意中人的话,姨娘也不要瞒我,我再求我婆婆帮二哥再牵线搭桥就是,好么?”   二姨娘感激地落了泪,“好,我记下了,多谢大小姐。”   “快别这样。”叶昔昭取出帕子给二姨娘拭泪,“身子要紧,要高高兴兴的。这件事也多亏了夫人与我婆婆细细商议过,否则我便是有心也办不成。我终归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到了这时候,她还是愿意话里话外给母亲讨些人情。毕竟,二姨娘对叶昔朗的影响在如今至关重要。   而二姨娘甚是聪明,闻言就道:“我明白,大小姐只管放心,二爷日后会感激夫人与侯府太夫人的,我自然更是如此。”   叶昔昭语调转为轻快,“那我就等着姨娘的回话了,你让我二哥身边的小厮传话给我即可——自然,若是你与我二哥无异议,便不需让小厮来回跑了。”   二姨娘笑了起来,面庞焕发出了光彩,“我晓得。”   之后,事情并无悬念,相府这边无人有异议,叶舒玄与叶昔寒听说了各自的妻子这两日的所作所为之后,总算是又漾出了舒心的笑容。父子两个更是分别拿出了大额的银票交给孟氏、许氏,让她们不必为日后操办婚事所耗银两犯愁。   而这桩事,两边的人达成默契,要等到芳菲及笄礼之后,才会请人做媒告知外人。   对于及笄礼,叶昔昭自己亲身经历过,更曾在井之然及笄礼时与太夫人带着芳菲前去观礼,要怎么操办已是心中有数。   太夫人对叶昔昭打理这些事的能力深信不疑,只管放开手让她去准备。   叶昔昭亲笔写了诸多请柬,邀请很多贵妇前来观礼。那一日自然要让太夫人出面主持及笄礼,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地担任赞者。   芳菲看得出叶昔昭分外忙碌,且不时出门走动,却是不知她这嫂嫂到底在忙什么事,对于已经定下的婚事也是无从得知,平日里还如以往,帮忙照看忻姐儿,偶尔随着叶昔昭去井家做客,借机与井之然相见说说悄悄话。   而叶昔昭呢,看着越来越活泼开朗的芳菲,心绪复杂之至。这幸亏是芳菲,不是虞绍筠。若是换了虞绍筠,若是时值她与虞绍筠姑嫂情深时,怕是就算太夫人有意亲上加亲,她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母亲与许氏在这段日子的态度有着太多反复,眼下分明是受到叶昔寒的郑重警告才积极筹备婚事,若是哪一日叶昔朗仕途起了波折,她们婆媳两个怕是会做第一个落井下石的……   世间情分便是如此,你知道至亲之人的缺点,你会因为至亲的行事做派而生出隐忧,却无法自心底反感抵触,能做到的,不外乎是对别人多生出一份同情、担忧。   总是不能避免地会担心芳菲日后会受委屈,总是因此而开始愈发怜惜,明明可以用太夫人做主此事作为借口安慰自己,还是无法心安理得。   原因,不外乎是如今的侯府已是她心中的归属地,是她真正的家,在意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亲人。   到最后,能让她心安释怀的,还是夫君虞绍衡。她明白,他会事事处处尽量避免相府出事,会在祸事来临之前便出言警醒从而避免,在芳菲嫁入相府之后,他不论出于哪样考虑,都会一如既往。   芳菲及笄礼前一日,乔宸来到了侯府,让药膳师傅更换了一些药材。   太夫人获悉之后,特别高兴,以为是叶昔昭的身子有所好转,乔宸才有此举。   而叶昔昭与乔宸闲话片刻,送乔宸离开之后,却是有些黯然。前前后后相加,已经调理了一年多,而乔宸到此时还是不能给她个痊愈之日的期限——乔宸对于有把握的事便会实言告之期限,没把握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她还没能等到乔宸乐观的说法,还是不知自己能否再为虞绍衡生儿育女。   是不是真的要到那一日,按他的说法另辟蹊径,过继,甚至是抱养别人的孩子养在膝下。   也不是不认可,只是想起来便会觉得失落,不想面对那样的事实,不想认可那样一份缺憾。   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等待、守候的男子,怎么就不能拥有一份真正的美满?   想不通。   命运若是无情,只管让她在病故后投胎转世,再不给他平添烦扰。   命运让她重获新生,分明是眷顾有加,为何不肯给她多一点恩赐。   算了。她让自己尽快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还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他与生涯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芳菲及笄礼之前,太夫人出了去了一趟宫里,每日都安心留在家中哄着忻姐儿。   随着节气到了春意深浓的时候,忻姐儿已经会板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与叶昔昭对峙了。叶昔昭每每嗔怪她不要与昊哥儿争抢玩物的时候,她就会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对叶昔昭说:“就不!”时常引得叶昔昭气急败坏,旁人却是大笑不已。   虞绍衡在一段日子不断被召进宫中与皇上议事、加速处理堆积在手边的政务之后,终于渐渐趋于清闲,每日开始与虞绍谦、虞绍桓同时回府,径自去往太夫人房里问安、用饭,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可爱,喜欢得不行。   而忻姐儿对于叶昔昭来说,是个小没良心的,对于他来说,却是真正的父女情深,便是连续几日不见,也不会与他疏远——这是一件让叶昔昭又气又笑的事情,她能笃定,如果自己有几日没见到女儿话,一定会被忘到九霄云外去。   对于这种事,神仙也没辙,她就更不需说了。   到了芳菲及笄礼那一日,宾客满堂,身在宫中的虞绍筠更是遣了人来送上贺礼:一枚和田玉云纹簪。两个人算是姐妹,虽然从未谋面,虞绍筠还是在这样的日子给了芳菲一份体面。   叶昔昭自然明白,这是太夫人的功劳,这是老人家对芳菲的善心,也是给了相府一份颜面。   在这之后,太夫人将亲事告知了芳菲。具体情形叶昔昭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日之后,芳菲每日除了如常与卫先生学习诗书礼仪,闲暇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里的时候就多了一些。   叶昔昭初时担心,问过谷妈妈之后,得知芳菲只是出于羞涩,这才放下心来。   让太夫人与叶昔昭没有想到的是,芳菲与叶昔朗的婚事落到外人眼中,会变成另外一番情形——如今相府与侯府不声不响地定下了这门亲事,很多人就猜测,这是虞绍衡继自己强娶叶昔昭之后,又为义妹谋得的一门亲事,在这些人眼里,相府曾两次退亲的事,竟变成了是虞绍衡继续霸道行事,勉强相府所致。   有些事你做过一次之后,尤其是闹得满城风雨之后,在之后多年,有个什么风波,都会让人联想到当年事,且确信不疑。   这样一来,相府倒是变成了可以体谅的,只是委屈了虞绍衡。   叶昔昭曾又是不安又是好笑地与虞绍衡提及,虞绍衡却道:“早就知道了,我也默认了。不差这一次。”   叶昔昭除了自心底的感谢,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之后,相府拖了媒人上门提亲,婚事从速,几番来回之后,婚事定在了四月末。   相府那边的聘礼送来后,叶昔昭与太夫人都很满意。聘礼准备得只比当初虞绍衡送入相府的稍逊一筹,比之寻常人家,自然是又高出许多。   接下来,婆媳两个便忙于联手为芳菲紧锣密鼓地筹备嫁妆。   在侯府即将有喜事的时段,虞绍筠也有意见天大的喜事发生——皇上与太后商议多日之后,要将她立为后宫之主,有意让她母仪天下。   其实她也看得出,之前钟离烨一步步地将她地位抬高,不过是在为今时册封她为皇后铺路。所以有时候会想,便是有一日不再得他宠爱看重,于她这种从不曾奢望太多的女子而言,有这一段时光,也已知足。   对于钟离烨而言,立后之事会引发众多官员的反对,是在预料之中。   一定会有人将虞绍筠身在闺阁却恣意痛打名门子弟的旧事重提,一定会有人说她因着这些前例不配母仪天下。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在他下旨之后,有半数言官再度给他重演当初多人同时弹劾虞绍衡、叶舒玄、萧旬的盛况,他并无恼火。   今非昔比,他已不是当初被靖王明目张胆背叛要挟的情形,更不是当初只有一半胜算的帝王,他骨子里的 ,已不需再克制。   所以在这种时候,看到素日逢迎秦安槐、罗元华的众官员齐齐下跪哭诉的时候,他眼中闪过的唯有刺骨的寒芒。   这一日黄昏,他遥遥观望着跪在远处齐声痛哭呼喊的官员,冷漠一笑,吩咐身边侍卫:“传毅勇侯萧旬进宫,让他把群闲人撵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xqjessica的霸王票:   第110章   皇上已经回了后宫。   得到皇上旨意的萧旬,已带了百名暗卫而来。此刻,有人搬来一张座椅,萧旬悠然落座。他淡笑着看向官员的眼神,像是狼在看着待宰的羔羊。   不少人都曾是他府中座上宾,不少人都以为他至多是做做样子,不会下手惩戒自己。   只是这些人不知道,萧旬对于这世间太多人,只有假意,没有真心,更无怜悯。   “全捆了,杖刑,先打几下看看。”萧旬的语调有些许的不耐烦,是因为在心里暗自埋怨皇上对他大材小用——命大内侍卫惩戒不就行了?偏要把他拎过来吓唬人。   便有暗卫恭声问道:“侯爷,几下是多少?”   萧旬摸出酒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看着办。哪个后悔了,就送回府去,哪个执迷不悟,只管继续打。死了人找我说话。”   暗卫称是。   杖刑可轻可重,因行刑、受刑之人不同,带来的后果也就不同。有的人在杖刑几十后休养一两个月即可痊愈,有的人在杖刑几十后却是当场毙命,这要么是因为受刑之人身子骨强健或单薄,要么是行刑之人看着主人的脸色下手有轻有重。   暗卫是不会看谁脸色的,他们只会绝对服从萧旬的命令。   所以之后的情形,可想而知。   几十个人齐声惨呼、皮开肉绽的情形,胆子小的见了都会被吓晕过去,何况置身其中的人。很快,大多数人见势不好便出声求饶,逐一灰溜溜地被人抬回了萧府。   只有十来个人没能当即离开,有几个晕了过去,有两个则是秦安槐、罗元华的心腹,本就是抱着送死的心带头前来闹事的。官场之中,每件事当中,都会有人称为牺牲品,不同之处在于,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被迫的。眼下这两个,是自愿的。   萧旬命人将晕过去的弄醒,看着两个死死咬牙强撑着受刑的人,现出了残酷的笑意。   他抬手阻止手下行刑,吩咐道:“不急,先去给他们上药,过一个时辰再继续用刑。”   受刑之人变了脸色,额头上的汗愈发密集。   之后,萧旬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思绪离开了眼前,想到了乔安。   这几天她用饭时总是挑三拣四,闻到一些味道时也总是有些难受的样子——这情形,是不是有了?   思及此,他的笑意便蔓延到了唇畔。   **   宫中的事,侯府获悉,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依然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因着芳菲眼看就要出嫁,井之然作为她的闺中好友,不时前来侯府作伴说话。起初总是缠着井夫人带她过来,几次之后,井夫人因着与叶昔昭愈发熟稔,打过招呼之后,便让井之然自己带着随从过来。   这日上午,井之然又过来了,先去见了叶昔昭,行礼之后便笑问:“嫂嫂,我照着你的样子穿戴的,好看么?”   叶昔昭笑着打量。上衫是白底浅绣玉兰,下裙是桃花般娇柔的粉色,头上戴着纯银嵌珍珠的簪钗,耳际追着小小的珍珠耳坠。样貌娇柔,衣饰更娇柔。“好看,特别好看。”她由衷赞道。   井之然毫无城府地笑了起来,“多谢嫂嫂!”   “快去找芳菲说话吧。”叶昔昭知道她的来意,乐得成全。   井之然却笑道:“嫂嫂别急着撵我走啊。”说话间,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描金匣子,“这是我给忻姐儿做的一套小衣服,大嫂不要嫌弃,是我一点心意。”之后又是赧然解释道,“我特别喜欢忻姐儿,但是毛毛躁躁的,平日里也不敢哄着逗着。”   叶昔昭爽快手下,诚声道谢。   井之然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   叶昔昭打开匣子,看到一件藕荷色小上衣,鹅黄色小裙子,上衣衣缘绣着荷花,裙摆则绣着云纹。看得出,井之然的女红的确是很出色。她笑着命芷兰妥当地收起来,过段日子便给忻姐儿穿戴起来。随即,唤来芷兰、新竹、夏荷,询问芳菲嫁妆的事。   对于芳菲出嫁,叶昔昭看得出,太夫人和她一样,终究是有些不好过。   也的确是,芳菲生母才去世一年多,若是没有被太夫人认为义女,便还在三年孝期之内。眼下虽说是因为境遇坎坷换了姓氏成了虞家人,孝期这一点可以略过不提,太夫人想起这一点,总还是会不好过。原本,老人家是打算将芳菲多留在侯府照看几年的。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只能是想想叶昔朗容颜英俊又年轻有为。   虞绍衡与叶昔昭自然明白太夫人这情绪,私底下便在芳菲的嫁妆上多用了些心思。叶昔昭初一着手时,虞绍衡便给了她几万两银子,让她只管放手筹备。   叶昔昭私心里,生怕日后娘家委屈了芳菲,筹备嫁妆、花银子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嫁妆是有抬数的,不好在数目上超出去,却能将一事一物置办得精益求精。不论是衣饰、头面、衣料、器皿,都是精挑细选,陪嫁的田产、宅子也是分别挑得最易打理、地段最好的。   在这之余,太夫人也拿出了一笔梯己银两,让叶昔昭交给芳菲。   而芳菲虽然年纪小,却是知道深浅,不会不明白侯府对她的寄望——好生度日,与叶昔朗齐心协力,维持相府的和睦,不要让相府闹出事情殃及侯府是最重要,这可是多少真金白银都买不来的。   起先,叶昔昭其实担心过,自己与太夫人、虞绍衡为芳菲婚事做的这些,二房、三房会不会有异议。但是两房一直安安静静,从不曾介入这件事,甚而是有意约束着房里的下人,不可打听这些细节。之前总是帮着叶昔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三夫人,在这段日子更是静静留在房里,抄《女戒》,绣经文。   太夫人与叶昔昭为此很是欣慰,甚至于,太夫人在这件事情上,对三夫人的欣赏更多一些,笑道:“改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昔昭认同地微笑。   芳菲的婚事,叶昔昭是必需要紧锣密鼓地筹备,而对于芷兰与长安的婚事,她却是一直慢悠悠地进行着。   先是找了个由头,见过几次长安的爹娘,见两人都是憨厚朴实,这才找了人来回说合,将两人婚期定在冬日。   至于新竹、夏荷,分别比芷兰小了一岁、十个月,冬日再开始为她们谋取好亲事即可。夏荷前世嫁给的是叶昔寒身边的贴身小厮,因着终归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公公婆婆夫婿都待她很好,今世若是没有更好的,便还如前世即可。   芳菲成婚前几日,太夫人不时去芳菲房里坐坐,说很久的话才离开。   这日晚间,叶昔昭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后,也转去芳菲房里。   “大嫂。”芳菲笑着起身行礼。   叶昔昭过去携了她的手,“该嘱咐你的,太夫人想来都嘱咐过了,我与你来闲话几句。”   十几岁的小女孩,一听人说起出嫁的事,便会略略羞赧,芳菲也不例外。她微微垂了头,语声却不 :“母亲与大嫂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清楚,却是不知该如何回报。大嫂能否指点我几句,日后也有个主张。”   叶昔昭与芳菲在大炕的小几两旁坐下,语声愈发 :“我盼着的,不外乎是娘家、婆家都是一团和气。我是觉得,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意愿过得更好。权贵之家若是人心不齐,谁也难得安稳。”   芳菲敛目沉思,轻轻点一点头,随即,清洌洌的眸子看向叶昔昭,认真地道:“若是听到、看到、遇到了人心不齐、各有计较的事情,我又没个主张的话,回来请教母亲与大嫂可以么?”   “自然是好。”说到这种事,叶昔昭的心情总是很别扭——亲上加亲固然是再好不过,可是这也意味着,相府——她娘家的事,会慢慢地为芳菲、太夫人所熟知——真是想想就汗颜。   芳菲看到叶昔昭的神色微有变化,又诚挚地道:“我儿时遭遇的是最为人不齿的家境,进京前又在几家人之间流离,见惯了落井下石、生性凉薄之人,更是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从到了侯府,再到如今,都是我不曾奢望的,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因为身世飘零,一生再无安稳可言。不论何时,我都记得我每日做着下人的事、看尽人脸色的时日,到何时都不会因为到手的福分而忘乎所以。”   叶昔昭看向芳菲的目光透着欣赏。   芳菲抿一抿唇,轻声道:“我会安分守己度日,不会忘记我是从侯府走出去的人,竭尽全力,不给大哥大嫂平添烦扰。”   是这样聪慧的女孩,将别人刻意回避的她的过往平静提及,对眼下情形唯有感恩。不是谁都能始终对自己的境遇保持这般清醒自知的。   但愿她一直如此。如此,才真正是相府的福气。   末了,叶昔昭叮嘱道:“舒心的不舒心的事,日后尽管与我说。别委屈自己,也别委屈别人。侯府是你的娘家,我是你的嫂子,始终都要记得这一点。”   芳菲听到末一句,眼中有着感动、感激。   回房沐浴转到之后,见到穿着纯白衣裤的虞绍衡躺在床上,枕着双臂,一条长腿随意支起,神色平宁。   叶昔昭走过去,摸摸他的下巴,“今日倒是清闲。”   虞绍衡目光有了暖意,“这倒是。”   “起来吧。”叶昔昭拉他坐起来,动手铺床。   虞绍衡转而到了一旁的贵妃榻,闲闲卧倒,“这些事唤下人来做便是。”   “你之前做什么了?连句吩咐的话都懒得说。”   虞绍衡一笑,“只顾着等你回来了。”   叶昔昭也笑了起来,“说话是越来越好听,人却是越来越懒。”铺好床之后,又回身唤他,“你这位大爷,来歇下吧。”   虞绍衡笑着起身去歇下,之后闲话近日府内府外的事。虞绍筠母仪天下已是定势,他却不曾提起,只是说着这两日去了相府两趟,那边也已在精心筹备着婚事。   他兴许想都懒得想孟氏、许氏的想法,叶昔昭却是不用问也一清二楚。   因为虞绍筠母凭子贵母仪天下是定势,因为侯府荣华已到了巅峰,孟氏、许氏才能做出一番万般配合的样子,事事处处不会显得吝啬,可是在心里,终究是不甘懊恼之至。只是如今的母亲、长嫂,在对待关乎叶昔朗的一切事情上,已是把她当成外人一般敷衍,能做到与她说着违心话脸不红心不跳。   再亲的人,也会因为一些事情生出矛盾,不可避免。她能做到的,不过是尽量让自己理智一些,平静接受这些事。细细计较又有什么用,又不是能与任何人说起的是非,平白让自己窝火又是何苦来。   她只希望母亲、长嫂能有一日真正认可自己的想法,为着两家门第去经营一些事,而不是为了三两个人的得失埋下隐患。   可又怕母亲、长嫂真正认可自己想法的那一日来临——有些事,是要吃一堑长一智,明白一个道理的同时,意味着的往往是很吃些苦头。   好在芳菲在目前看来是能让人放心的。从逆境中谋得一份平安才到了侯府的女孩,经由卫先生悉心教导这么久,又一直受太夫人的熏陶,日后就是随着处境略有变化,大抵也不会迷失本性。   到了吉日,有专人为芳菲开脸、梳妆。   一袭大红嫁衣的芳菲,肤色白皙莹润, 被胭脂染红,还是显出骨子里那一份清冷而透着韧性的美,明眸中有一些羞涩,却无惶惑不安,很是镇定。   叶昔昭看着她,竟想起了自己出嫁当日。她在那一日浑然似个木偶,任人摆布着自己的妆容衣饰。母亲、乳娘在一旁看着,哭成了泪人。如今想想,不免遗憾。   叶昔朗前来迎亲的时候,叶昔昭与二夫人、三夫人出于凑趣的心理,偷空远远相看,看到的新郎一袭大红喜服,气宇轩昂,神色沉着温和。   悄然离开时,三夫人低声道:“与芳菲倒很是般配。两个应该都是温和的性格,这门亲事再好不过。”   叶昔昭笑着颔首,“我也这么觉得。”   二夫人则是打趣道:“三弟妹这话,是不是在抱怨侯府中人不够温和?”   三夫人嫣然一笑,“怎么会。二嫂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又极是温柔,便是只看你,我也不敢说别的。”   二夫人笑嗔道:“你明知我不是说的女眷。”   三夫人便又一本正经地道:“外院的人岂是我能品头论足的?二嫂这是迫着我出错被大嫂惩戒么?”   “好端端的话,你偏要绕来绕去,绕得我落了不是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叶昔昭听着,只是笑。二夫人的 她再了解不过,若非已与三夫人熟稔起来,是断然不会一来一往相互打趣的。   细想想两个人的话,真觉得侯府的人也只有二夫人算得温和,别人其实都有着在明或在暗的棱角。   这边花轿被迎走之后,因着亲上加亲,侯府中人自然又都去了相府观礼、赴宴。   萧旬乔安也到了相府贺喜,分别去了内宅外院。见到叶昔昭,乔安自然是要与她坐在一处说说话的。   叶昔昭便觉得她气色有些差,看着美味佳肴竟是连连蹙眉强忍着不适,心念转动,不由一喜,轻声道:“你是不是——”   乔安也不隐瞒,笑着点一点头,又叮嘱道:“先别与人说,除了姐姐,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   “连萧——”话一出口,叶昔昭已经想起了萧旬的侯爵,便改了称谓,“连侯爷都没告诉么?”   “没有。”乔安蹙了蹙眉,“这段日子为了他,烦得厉害,懒得跟他说这件事。”   “又怎么了?”叶昔昭笑问。她是觉得这两个人小打小闹太正常,相敬如宾反倒反常。   乔安压低声音,神色多了点郑重:“我如今烦的,也是你来日会烦的,不妨早些告诉你。这男人位极人臣之后,那些惯于逢迎巴结人的,削尖了脑袋也要和他们攀上交情,将养在膝下样貌出众的女儿送给别人做妾就是一条路。我与他成婚已久,始终没个喜讯,旁人便会‘好心’地要给他添个侍妾,帮我‘服侍’他。着实地可恨!虽然他是没动那份心思,我却是要被那些人的女眷烦死了。”   叶昔昭听完,只是一笑,“这还用你说么?我早就想到了。”多说到明年,忻姐儿两岁的时候,她还没调养好的话,自然少不得遭遇乔安近来的烦恼。虞绍衡在外宅,冷脸将有着那种心思的人撵走是再简单不过,可她不行,总不能不再应酬人。   而且……叶昔昭瞥了一眼孟氏。鉴于前世经历,她心知肚明,别人还没心急的时候,母亲就心急起来了,这才是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好在心里有数,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放下这件事,叶昔昭将话题拉回到原点:“恭喜你。”   乔安道谢之后又道:“你也不要心急,迟早会如愿以偿。”   叶昔昭笑应道:“放心,我没事。”   芳菲三朝回门之后,与叶昔朗的日子平平静静,在孟氏、许氏之间不曾出过差错,每隔一个月半个月便回侯府一趟,不过闲话家常,只是看得出,气色越来越好,足见日子很舒心。   宫中的虞绍筠则是在这桩婚事之后行了册封礼,入住正宫。秦安槐、罗元华一方势力暂时偃旗息鼓,不再与皇上为了立后之事做无谓的抗衡。   由此,钟离烨、虞绍衡明面上的风波烦恼没了,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烦恼——妾。他们算是幸运了,因为前段日子谁都知道他们太繁忙,没人去老虎头上拔毛提及这些事情,可在局面尘埃落定后,不论你是怎样的 ,都会有人不断设法将一些女人送到他们身边。或是谄媚进献,或是托人说合,更甚者,有人不惜以要挟的方式也要达成目的。   虞绍衡费去不少心机,才断了围绕在他身边那些谄媚之徒的心思,眼下还能清净一时,叶昔昭的日子也就一如既往。   钟离烨与虞绍筠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有些皇上充盈后宫,是因为贪图美色。钟离烨不是这种 ,可还是要充盈后宫,因为太后与官员劝他要为了皇家子嗣繁盛而接受新人进宫,不可在后宫专宠何人。这话里话外,不外乎是隐晦地指责他今日只要回后宫就直奔虞绍筠宫中就寝。   对于这种事,钟离烨没办法回绝,一如往日,由着太后安排。   虞绍筠作为正宫皇后,更是没办法表露丝毫抵触,甚至于要出言规劝钟离烨让新人侍寝。   宫里这些是非,自乔安之口又落入叶昔昭耳中,两个人俱是百感交集,到最后也不过是相视苦笑。   五月,乔安有喜的事公之于众;六月,二夫人又把出了喜脉;八月传出喜讯的,则是皇后虞绍筠。   三个人都是与叶昔昭亲近的女子,她是由衷地为她们愉悦,可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原来这种事也是能让人羡妒的。   而随着二夫人有喜之后,蒋氏见三夫人还没个动静,着实的心急起来,闲来往侯府走动、去三夫人房里的时候就略显频繁了一些。   三夫人却似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安之若素,先前已送给太夫人两部亲手绣的经文,如今还是专攻此事。   蒋氏被女儿这种态度弄得云里雾里,也是着实发慌了。迫不得已之下,去求叶昔昭,说了女儿如何没心没肺之后,请求道:“我听说毅勇侯夫人长姐医术高明,曾为夫人调理身子——夫人能否帮忙引见,让她给四娘看看?”   叶昔昭听了,觉得三夫人也的确是有些奇怪,没来由地想笑。因着蒋氏连着两日前来府中恳求,也只好去了三夫人的房里,说起了此事,末了道:“按理说我是不该干涉这种事,可是关夫人看起来已是心急如焚,反复与我提及此事,你是怎么想的?”   三夫人思忖片刻,垂了眼睑,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我没事,改日等我与我娘说明就是。”   “……”叶昔昭也开始云里雾里了。   第111章   叶昔昭听了,心里隐隐不安,不知三夫人何以有这样的感觉。可三夫人与虞绍桓之间的事,也不是外人能够了解的,更不便说什么。   三夫人若是不被问起,也不愿与人说这些,很快笑着将话题扯开。   叶昔昭又闲话几句,听得丫鬟通禀井夫人过来了,便回了房里。见到井夫人,命人上茶之后笑问:“之然呢?可有许久没见到她了。”   井夫人笑道:“去了相府,找芳菲说话去了。”   叶昔昭笑起来,“两个人真是情分很深。”   “可不就是么?”井夫人道,“初时也是要我带着她去了相府几次,之后得了空便自己过去。”之后就显得有些无奈,“你说她以后要是嫁了人也是这么贪玩可怎么办?哪个做婆婆的能受得了?及笄的人了,还总是喜欢四处跑。”   叶昔昭忍俊不禁,“不会,嫁了人自然而然就沉稳了。”又顺势问道,“听你说了几次要给之然寻一门好亲事,如今可有结果了?”   “没有。”井夫人啜了口茶,蹙了蹙眉,“我看中的,她父亲看不中;她父亲觉得妥当的,我又看不上。今日就是烦得厉害,来与你说说话。”   叶昔昭宽慰道:“缘分未到而已,晚些定下亲事,只当是多留之然一段时日了。”   “那倒是。”井夫人点头附和道,“便是只为她毛毛躁躁的 ,也要多留她两年,否则嫁了人也是让人提心吊胆。”   叶昔昭打趣道:“之然是侯门嫡女,眼巴巴要求娶的人不知有多少,嫁人之后谁又敢委屈了她?我看哪,大抵是你挑花了眼。”   井夫人笑了起来,又说了一阵子话,转而要去太夫人房里。叶昔昭送井夫人出了院门,恰逢孟氏过来。   落座后说了一阵子话,孟氏低声询问叶昔昭:“近来还在服用药膳调理?”   叶昔昭点一点头。   孟氏又问:“调理得怎样了?”   叶昔昭笑道:“还好啊。娘怎么会这么问?看我气色不好?”   孟氏将房里的丫鬟遣走,这才道:“你啊,分明是与我装傻。我问的是你怎的还没个动静?是不是生忻姐儿的时候落下了什么病根?”   叶昔昭敷衍道:“没有。我只是身体底子不好,便想好生调理几年。”   孟氏神色微缓,之后还是叹息:“你总没有喜讯,旁人可少不得想要设法将容貌出挑的女子送到侯爷身边。”   “这些我想到了。”   孟氏又语重心长地道:“子嗣终究是大事,还是抓紧想想法子,快些有喜才是正理。否则,侯爷膝下无子,又无妾室,旁人少不得说你甚至说我们相府不明事理。我也不瞒你,近来已有不少人到你大嫂跟前求情,有意将女儿送到侯府。”   叶昔昭看向孟氏,没搭话。   孟氏苦笑,“你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肯与我说,着实愁煞人。与我说说,我也能帮你想想法子。我识得一个道婆……”   叶昔昭晓得孟氏接下来要说什么,笑了起来,“娘不是想让道婆来侯府吧?不行的,太夫人是一心礼佛之人,府中旁人对这些又不上心。我也是不信这些,做那些场面事根本无用。”   孟氏想了想,又道:“那你便想想别的法子,让皇后娘娘帮衬着些——皇后娘娘总不会不在意侯爷子嗣艰难之事,太医拿不出好法子,在民间找找秘方亦可。”   叶昔昭满口答应下来,“娘放心,我会的。”   孟氏心内稍安,这才将这话题结束。   三夫人与蒋氏却是正在谈论这话题——叶昔昭回房之后,蒋氏就过来了。   蒋氏询问道:“毅勇侯夫人长姐可曾来过了?”   “没有。”三夫人看向蒋氏,“我大嫂已与我说过这件事了,我推掉了。”   “……”蒋氏压下恼火,嘘出一口气才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忙前忙后地给你想法子,拉下脸来去求你大嫂,你怎么还给推掉了?”   三夫人敛目思忖片刻,“这件事过段日子再说吧。有些事,我要好好想想。”随即保证道,“过段日子我给您个准话。”   蒋氏看着三夫人,满脸的疑惑,因着末一句话才忍着没再说什么,起身道:“这是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总能斟酌出个轻重。过些日子命人去给我传话,到时我再来。我总是来你这儿也不好。”   “我记下了。”三夫人送蒋氏出门,回到房里,坐在书案前,叹息一声。   有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好,细细琢磨这个人的时候,甚而找不出什么缺点,可他依然能让女人绝望。   这么久了,她一心改错,与叶昔昭、二夫人和睦相处,对太夫人尊敬有加。虞绍桓将这些看在眼里,也很满意,终于不再夜夜歇在书房了。   只是……   有时候,她看到虞绍桓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成婚这么久,夫君对自己甚而没有一点情绪,没有厌烦,没有喜欢。她在他心里,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日后前程,她只随着他就好,曾经生出的贪心、野心泯灭,她能用来打发时日的不过是相夫教子。可眼下这情形,让她失去了信心,不能再对此生出憧憬。   始终淡泊如水的相处,不见一丝亲昵,一言一行都是出于尽一点点本分。   她已尽力了,试着将他放在心里,却始终做不到。不能像叶昔昭、二夫人一样,得了空就给夫君孩子做衣物,不能心甘情愿地去记挂虞绍桓的衣食起居。同样的,她不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好一些。   到了最近,她觉得累了。这桩婚事,一点愉悦满足憧憬都不能给她。   常常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条幽长黑暗的道路,看不到一丝亮光。久而久之,终究是开始生出入骨的疲惫。甚至觉得,这种沉寂如死水的日子,还不如常伴青灯古佛。   **   第二天,芳菲回了侯府,去给太夫人问安之后,来到叶昔昭房里,闲话时谈及许氏:“最近大嫂很是繁忙,终日迎来送往,出入相府的女眷不断。明日大嫂邀请了诸多女眷到相府赏菊吃蟹,让我过来说一声,望着大嫂拨冗去坐坐。”   叶昔昭笑着颔首,又道:“不知情的,怕是听不明白你这话。”   芳菲也笑,“可不是么,两边主母都是大嫂。”   叶昔昭想到井之然,“听说昨日之然去找你说话了?”   “是啊。”芳菲笑道,“不时就去找我说说话,给我看她又做了什么针线活,或是问我做的衣服配什么裙子首饰好看——是觉得我一度日日看着大嫂,比她清楚你怎么搭配衣饰。因着我已嫁人,她也不好意思再来为这种事前来府中请教。”   “那是个真正爱美的,人也与你一样好看,穿什么都好。”井之然这年纪,正是喜欢穿衣打扮的年纪,叶昔昭也是从那时走过来的,自然理解,便又道,“她若是喜欢样子精致新巧的首饰,你便告诉她,毅勇侯夫人店铺中首饰就不错,闲时不妨前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芳菲点头笑道:“大嫂说好的,之然不需前去就一定认可。”   叶昔昭便又将乔安首饰铺子所在的地段告知芳菲。   芳菲道辞前,犹豫片刻又道:“大嫂明日去相府,见到面生的女眷,寻个托辞敬而远之就好。”   叶昔昭略一沉吟,“我记下了。”   芳菲回到府中,刚到房里,许氏房里的大丫鬟冬梅就过来了,询问叶昔昭答没答应明日前来府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笑着告退。   红柳一面服侍芳菲更衣一面道:“长房的用意,夫人怎地没与侯府言明?”   芳菲笑道,“放心,长房无意牵线搭桥,不过是做做场面功夫。大嫂又怎么会看不出。我在中间多说什么反倒不妥,提一句便已足够。”   “无意牵线搭桥?”红柳微微吃惊,“那……”压低声音,迟疑地道,“奴婢可是听说,长房这段日子可没少收那些人的银子——尤其是那几个商贾之家,出手可是大方得很,只求着膝下女儿能进侯府。”   “那又有什么用?”芳菲讽刺一笑,“侯爷与大嫂情深,哪里会动那种心思。再者,长房也不过是敷衍人,真想谋取好处的话,她也不会便宜了别人。眼下不过是因着拿了银子不得不敷衍,我只是怕她日后还会生出别的心思,惹得侯爷与大嫂动怒。”   “可是,长房收了好处却不办事,日后惹得那些人翻脸可怎么好?”红柳在侯府相府间历练已久,又是个聪慧的,已看得清一些事是福是祸。   “这种事上不得台面,那些人怎么敢翻脸。再说了,便是那些人会翻脸,这也是旁人要自掘坟墓,我能有什么法子?”芳菲笑意冷漠,“我已与二爷说过此事了,也曾命人将这些事告知侯爷。侯爷心里有数,我们不需担心。”之后又称赞红柳,“果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如今已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奴婢还不是全赖您提点?”红柳笑道,想到别的事情,笑容便渐渐挂不住了,“长房最近对我们二房总是明面上和气,私底下使绊子,衣食起居分明是刻意吩咐过管事,处处敷衍,时日久了可如何是好?”   “她是盼着我与二爷先提出分家,夫人亦是。只有二爷搬出去单过,她们才能心安。”芳菲仍是平静以对,“二爷给我的贴补不少,侯府给我的嫁妆也足以不需要相府照顾,我只当已经在单过了就是。你也吩咐下去,不可生出怨怼,有我与二爷呢,不会亏待了谁,平日里也别与人争长论短。”   红柳正色称是。   与此同时,许氏也正在与冬梅说话。   冬梅知道明日要请的都是些什么人,犹豫着问道:“姑奶奶便是见到了这些人,也无用处吧?”   许氏却是一笑,“那是自然,我这不是在敷衍那些人么?真想把那些女孩子送进侯府,当然是要设法让侯爷见见人,让昔昭相见,为的是让她有个准备。来日我帮她为侯爷寻两个通房送过去的话,她也不会恼得当即撵人。”   “啊?”冬梅闻言惊讶不已,“这……这妥当么?”   “怎么不妥当?”许氏目光一冷,“许她干涉相府的事,就不许我干涉侯爷子嗣的事么?相府是她的娘家,我是她的娘家人,帮她找人为侯爷开枝散叶,她该感激我才是。”   冬梅这才明白,“奴婢愚钝,原来还以为,二爷的婚事的前前后后,您并未放在心里。”   “不放在心里?”许氏笑容更冷,“二爷成婚花出去的银子是谁的?是大爷的,是我与涛哥儿的。若非她与太夫人联手将芳菲送到相府,相府又何需大操大办婚事。”   “可是……”冬梅小心翼翼地道,“二爷终究是握着大爷的把柄,不对二爷好些……大爷岂不是会前程堪忧……”   许氏瞪了冬梅一眼,“对二爷好些是应该,我是应在在婚事上给他些体面,可是侯府太夫人又是怎么回事?还嫌他们侯府不够威风么?将芳菲送到相府,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真有心的话,将与侯府常来常往的门第中的闺秀说合给二爷不行么?那样的话,相府的姻亲又多了一家,地位也就更稳固了。”   “……”冬梅没敢接话,这才看出,许氏明面上欢欢喜喜的,可私心里分明是与叶昔昭生了嫌隙。   相府夫人先后退亲两次在前,傻子都能想到这是因着相爷与夫人意见不合,谁家肯将掌上明珠送到侯府?谁又能在明知女儿可能被日后婆婆嫌弃的情形下还有意结亲?说到底,与侯府来往的门第也都是望族,何需巴结相府,又怎么肯委屈女儿分毫?   侯府太夫人分明是忍痛割爱,可许氏却丝毫也不感激……她一个下人都能看明白想得通的事情,许氏怎么就想不明白?   讷讷半晌,冬梅还是仗着胆子提醒道:“侯爷向来洁身自好,又一直夫妻恩爱,这等事……姑奶奶便是笑脸相迎,侯爷知晓后,怕是先恼了。”   许氏笑得戏谑,“那倒是奇了——他能让他的娘、妻子为着相府长远考虑,怎么就容不得我为侯门子嗣繁盛尽一份力?大同小异的事,他的亲人做得,我就做不得?”   冬梅称是,笑着打住话题,为许氏换了盏热茶,心里却是忐忑不已。名门贵妇之间,总是会在谈笑间勾心斗角,她见惯了。可如果这两个贵妇是姑嫂关系,却还如此,闹得厉害了,怕是会有一人自讨苦吃。想想虞绍衡当初的霸道行径,真有些担心许氏会惹祸上身。   许氏却又吩咐道:“你得了空回许府一趟,问问我要爹娘准备的人调·教得怎样了。”   冬梅恭声称是,心里却更慌了。所谓准备的人,是许氏让许家寻找的几名女子,据说是花大价钱从外地买来的,容色出众,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   转过天来,叶昔昭应邀到了相府。井夫人与井之然也收到了请柬,过来凑趣,叶昔昭一直与这对母女、芳菲、孟氏坐在一处说话,与外人不过寒暄几句,客套却透着疏离。   与此同时,二夫人坐在厅堂,看着柳夫人,满脸无奈,眼神很是恼火。   柳夫人正在苦口婆心地道:“你如今身怀有孕,足不出户,也难怪你不知外面的事。自从皇后娘娘行了册封礼之后,多少官员家眷都想着与侯爷攀上一丝半点的关系。既然如此,那自然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平日里与你大嫂很是亲近,不妨打听打听她有没有给侯爷纳妾收通房的心思——倒也不是说她子嗣艰难,只是侯府家大业大,子嗣越多越好,服侍侯爷的人自然也不妨多几个。若是可能,我们柳家的近亲,甚至于府里样貌出众之人,你推荐给你大嫂怎样?如此一来,我们柳家在侯府的地位就更稳固了——只是指望着你与姑爷……姑爷上面有侯爷,又是庶出,如今的官职已经做到顶了,想再升官,怕是难上加难,若是有个放心的人到了侯爷房里才是最好不过……”   “娘!”二夫人蹙眉打断了母亲喋喋不休的话语,第一次,显得很是强势,“您这心思还是尽早打消,日后若是为着这件事来找我的话,大可不必。我有身孕,大嫂一直命人仔细服侍着,她待我不薄,我也不会平白给她添堵。”   柳夫人不由一愣,随即才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真是没出息得很!自从进到侯府,便总以安分守己为由,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总这样怎么行呢?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娘家,你便是不为自己,也该多谋取些好处,日后你兄弟姐妹才能过得更好……”   二夫人再次将话打断:“我想让自己与娘家过得更好,一如既往才是正道!”她语气重了些,“当初遇到我庶姐那档子事,您没个主张,我更是六神无主,是谁帮我与您平了那件事?是我大嫂、皇后娘娘与侯爷!大嫂与侯爷若是对纳妾的事不反感,何需帮我?好端端的,我怎么能旁敲侧击地去介入大嫂房里的事?尤其这种事,是书香门第该干涉的?您现在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哪个多嘴多舌地与您胡说了什么?”   “可是……”柳夫人有些气短心虚,用叶昔昭的身子说事,“可是你大嫂生了忻姐儿之后,到如今也快两年了,还没个动静,刚回京时又是消瘦虚弱成了那个样子……能不能再生我看都是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她根本没动过这种心思?你又怎知侯爷心里不急子嗣的事?他是重臣,比谁都明白膝下子嗣单薄带来的隐患——如今在我看来,不过是念着你大嫂当初的好处,不好说出这心思罢了。”   二夫人越听越气,秀眉紧蹙了起来,“那也是侯爷的事,我是二爷房里的人,只需守着二爷安生度日即可。我是侯爷的弟妹,他成婚不久我就嫁入了侯府,还不知道他的品行?真要掺和这种事的话,才是会害了二爷与我,甚至于,连娘家都会因为我而被侯爷厌恶。”她端起茶盏,又不耐烦地放下,“我平日里由二爷指点着,凡事都知道个轻重。这些事您与爹说过没有?若是还不曾说过,便回去让爹告诉您是对是错吧。”之后,她提及了宋歆瑶,“第一位三夫人,落得个什么下场,您没听说么?她当初是安的什么心,您也忘了么?我若是落到那种地步,您就高兴了么?”   “……”柳夫人说不出话了。   **   冬日之前,太夫人与叶昔昭达成了默契,闲时只与定远侯井家、武安侯董家、定国公郭家和荣国公府这几家侯府世交如常走动,不相干的一概不见,平添烦扰的事也就得以避过去了。   井之然因为活泼讨喜,很让几位夫人喜欢,她的婚事也就成了几个人时常谈论的话题。说起来,定远侯与井夫人对井之然的宠溺,其实不输于当初叶舒玄对叶昔昭的宠爱,便是因此,婚事反而更难有个定论——远了不行,近在进城的门第低了也不行,门当户对的人品或样貌不好的还不行,来来回回这么久,硬是找不出个方方面面都满意的。   几个人都理解定远侯夫妇的这种 心切的心思,更有人因此想到了虞绍衡对忻姐儿的宠溺,笑着打趣叶昔昭:“你如今也别只顾着笑,等你们忻姐儿长大之后,婚事怕是比之然的更让人头疼——侯爷那么疼忻姐儿,对忻姐儿的婚事怕是连一丝都不肯将就,只比定远侯更让人头疼。”   这推论引得太夫人与叶昔昭笑意更浓,自然是都承认的。   叶昔昭去定远侯府的时候,总会带上忻姐儿。   井之然是家中长女,很少接触这样小小的孩子,之前总是担心自己没个轻重惹得忻姐儿哭闹,如今小人儿大了一些,她也就慢慢开始尝试与忻姐儿亲近。   这时候的忻姐儿性格愈发活泼爱笑,说话吐字清晰,与井之然很是投缘,依着叶昔昭的吩咐,唤井之然姑姑。井之然听了总是心花怒放,求着井夫人给自己在房里添置很多她觉得忻姐儿喜欢的玩具,到了冬日,甚至去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一只三个多月大的猫儿养在院子里。   井夫人跟这宝贝女儿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况且女儿与叶昔昭生出真切的友情也是两家人都乐得见到的,也就由着她去。   忻姐儿不喜欢那只会说话的鸟,总是带着一点好奇看一会儿就去找别的乐子,对于井之然那只小小的又特别乖顺的猫儿却特别喜欢,乖乖地任井之然抱着她,一看就看许久。偶尔在家也总是与叶昔昭念叨着:“看猫猫,看猫猫。”   叶昔昭知道女儿猫儿喜欢得紧,却不知道寻了猫儿养在院中合不合适,问过太夫人,又问过虞绍衡,两个人都告诉她忻姐儿真喜欢的话就找了性子温顺的来养。   她就又问井之然,是从何处寻来的 这样温顺的猫。   井之然听了之后先是笑,“忻姐儿喜欢的话,嫂嫂就将这猫儿带回府中,反正我也是为了哄忻姐儿高兴才托人找来的。”随即便是担心,小嘴儿嘟了起来,“那以后嫂嫂是不是就不带忻姐儿过来了?嫂嫂平日忙碌,我总是怕去了会耽误你处理家事……”   “怎么会呢?”叶昔昭笑道,“我有时间出来串门,自然也有时间在家等着你过去说话,你只管前去。”   井之然这才笑了起来,思忖半晌,为了避免在家中遇到虞家三兄弟的可能性,便笑道:“那我得了空的日子,上午去找嫂嫂与忻姐儿。”一早,三兄弟或是上大早朝,或是忙于处理公务,怎么也不会在家。她再没心没肺,也知道自己是及笄的人,一言一行都要避免落人话柄。   叶昔昭也明白,自心底笑道:“再好不过,午饭时也可与我一同用饭,你也尝尝我做的饭菜。”   “嗯!”井之然笑着,用力点一点头,之后才道,“我问问下人,平日里是怎么照顾猫儿的,明日上午就将它给忻姐儿送过去,也告诉一下嫂嫂房里的丫鬟——忻姐儿喜欢的,还是照顾得周到一些更好。”   “多谢。”   井之然只是道:“不用跟我客气,我从毅勇侯夫人铺子里添置了很多搭配什么衣物都合适的首饰,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日,井之然把猫儿放进小笼子里,给忻姐儿送到了侯府正房。   夏荷迎上来,笑道:“夫人去了花厅,听管事回事。估摸着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井之然笑道:“没事,忻姐儿在也一样的。”   而此刻的忻姐儿正蹲在院子里,对着几个小碗,用手里的小木棍敲敲打打,看到井之然拎着猫笼走进院中,小脸儿就笑成了一朵花,丢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用甜美的童音呼唤道:“姑姑,姑姑!猫猫!”   井之然听得啼笑皆非,将猫笼放下,抢步到了忻姐儿面前,把小人儿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倒是分开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猫猫是我的别名呢!”   听到她这话的丫鬟纷纷笑了起来。   忻姐儿见大家都在笑,也随之笑得更灿烂,之后小手指向猫笼,“看猫猫,要看猫猫。”   “好。”井之然笑意 ,抱着忻姐儿走到猫笼前,蹲□去,丝毫也不顾及裙摆沾上地上的微尘,“姑姑将猫猫送给你了,你高不高兴?怎么谢我?亲亲我好不好?”说着话,已将脸颊贴向忻姐儿。   忻姐儿的小手勾住井之然的脖子,随即略带敷衍地在她脸上蹭了蹭,便又扭头看向猫儿。   井之然对此已经心满意足了。越是小孩子,似乎对人越是挑剔,忻姐儿尤甚。若非特别高兴,是连这样有些敷衍的举动都不肯有的。她将猫笼拉到近前,去将笼子打开,煞有其事地警告猫儿:“不许乱跑,要乖乖的啊!”   猫儿带着一些犹豫、胆怯走出笼子的时候,出了一桩意外——   昊哥儿养的哈巴狗忽然跑进院中,吓得猫儿立刻警觉起来,之后,飞快地跑向抄手游廊。   哈巴狗即刻追了上去。   猫儿与狗游转了几个来回,冲向院门,夺路而逃。   “猫猫!”忻姐儿心急不已,小手指着跑掉的猫儿,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时候,二夫人带着昊哥儿进到了正房。   井之然仓促地与二夫人见礼,随即就安抚忻姐儿,“别急,别急,姑姑帮你追回来。等着啊。”之后就带着随行的丫鬟去寻找猫儿了。   昊哥儿则开始哭着喊着找自己的爱犬。   二夫人听夏荷简单地说完经过,知道自己房里的哈巴狗无意中闯了祸,忙唤人去追回来,又走上前去,想方设法地转移忻姐儿与昊哥儿的注意力。   **   井之然带着两名丫鬟,高声唤着猫儿的名字“雪绒”,游转在侯府内宅,许久没找到。她心里特别沮丧——说的好好的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想到忻姐儿特别失望着急的小脸儿,就更加懊恼。   昊哥儿的哈巴狗找起来则容易些,毕竟是养了几个月了,丫鬟唤着名字,哈巴狗放弃了追逐雪绒,吐着舌头,神采奕奕地跑回到丫鬟面前。   井之然迎面遇到抱着哈巴狗的丫鬟,再看到就要到后花园了,便问道:“去了后花园?居然跑出去了这么远?”   “是啊。”丫鬟不安地回道,“它倒是找到了,那只猫却是没见到,二夫人已经吩咐了不少人帮忙寻找了。”   换在自己家,井之然早就发火了,可这是在永平侯府,也只得勉强勾出一抹笑,说声知道了,径自去了后花园。   三个人扬声唤着雪绒,不时停下脚步聆听,想听到猫儿细弱的叫声,却是多时一无所获,便吩咐两名丫鬟去别处寻找,这样起码能快一些找到。最终,她在后花园的垂钓池看到了猫儿,大喜之下,慌忙疾步过去。   垂钓池岸边有两把座椅,一把椅子旁边放着渔具,似是谁之前在这里垂钓。   猫儿就蜷缩在另一把座椅上,因为到了陌生的地方,对井之然这主人都开始心生戒备,见她趋近自己,便满带戒备地站起身来,又想跑的样子。   “你就不能给我点儿脸面么?”井之然低声抱怨着,“我颠颠儿地把你送来,是因为忻姐儿喜欢你,你却被一只狗吓破了胆……唉,乖一点儿,跟我回去。”虽然满心气恼,她还是放缓了脚步,慢慢趋近猫儿,柔声唤道,“雪绒,来,过来。”   猫儿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戒备终于有所缓解。   “这就对了,来,跟我回去。”井之然漾出了笑容,走到座椅近前,探出去的双手碰到猫儿的时候,脚步微移,却冷不防地脚下一滑,人就向下跌倒,滚落到了池水之中。   秋末冬初的池水,冷意刺骨。   井之然徒劳地挣扎着,喊着“救命”,每一秒于她而言都如噩梦一般漫长。她渐渐失力,呼声渐渐微弱,身形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   叶昔昭回到房里,听说了怎么回事之后,忙吩咐夏荷:“多找些人去寻找,看到井大小姐之后,让她回房里来用茶,不必心急,怎么都能找到的。”   夏荷称是而去。   **   井之然意识模糊的时候在想的是:自己就这么淹死在永平侯府了么?为了一只猫送上性命么?这也太冤了。   恍惚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形被人捞起,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带到了岸上。那人将她平放在地上之后,双手按在她胸腔,用力 。   喝到腹中的水在强力 之下,经由口中吐出。   她不可控制地咳嗽的时候,睁开眼来,男子英俊的容颜入目。   他眼中有着真切的焦虑、担心,与她四目相视时,笑意缓缓蔓延开来。   “三、三爷……”井之然微声唤道,之后,看到了三夫人的身影由远及近。   三夫人神色分外平静,对待这件事也分外冷静,站到她近前,敛目看看井之然与虞绍桓,转身吩咐身侧丫鬟:“回房去取一套我的日常穿的衣服过来。”之后又对虞绍桓道,“烦劳三爷将井大小姐送到最近的小院儿去吧,被人看到的话,井大小姐便只能为你妾室或是自尽而亡了。”   井之然这才想到了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后果,本就寒冷至极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为人妾室?自尽而亡?那不就成了她爹娘一生的奇耻大辱了么?   **   在正房等候多时的叶昔昭,得到了三夫人房里丫鬟的传话:“井大小姐去了三夫人房里。三夫人要请教井大小姐女红的窍门,那只猫也已找到了,稍后就会送来正房。”   叶昔昭还未搭话,芷兰进门来通禀,许氏过来了。   叶昔昭不由看了一眼自鸣钟,近正午了,许氏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前来?   一直帮忙哄着忻姐儿的二夫人闻言告辞,“有些乏了,回房歇一歇好用饭了。”   叶昔昭送走二夫人,又打发了三夫人房里的丫鬟,许氏已到了院中。   看到跟在许氏身后的两名丫鬟,叶昔昭目光微凝。一个俏丽妩媚,一个清雅婉约,都是端端的美人儿。   叶昔昭想到了叶昔寒身旁妾室环绕、嫣红怀孕之后,自己将叶昔寒一通数落劝他顾念发妻的情形,再想想听到的一些传闻,看看眼前的情形,她看住许氏,笑得意味深长。   这时候,又有人通禀:虞绍衡回来了,正赶往正房。   叶昔昭颔首示意知道了,随即笑盈盈将许氏让到东次间,寒暄片刻后,打趣道:“大嫂这是踩着时辰过来的么?在我房里用饭的话,我命人去知会侯爷一声,让他不必回正房用饭了。”说完话,瞥了一直跟在许氏左右的两名丫鬟一眼,将两人眼中闪过的失望捕捉到眼底。   “用饭就不必了。”许氏笑道,“我也是先去的别处,回程中临时起意才来了侯府,与你说几句话就走了,不必麻烦。”   叶昔昭眼神直接,言语亦是:“既然如此,大嫂长话短说,虚话客套话大可不必。”   许氏点一点头,啜了口茶才笑道:“近来娘总是记挂着你的身子,很是担心侯府不能枝繁叶茂,说若是那样,相府与侯府结亲也只能是此生无忧,下一辈人却不能得到侯府的照拂扶持。我听娘说的次数多了,少不得想要帮你一把。娘如今不管庶务,一些事只能由我代劳。”她淡淡转头分别看过在身后的两名丫鬟,笑得愈发愉悦,“我是想着,与其被人钻了空子,倒不如娘家及早为你打算。不论用不用得到,你先将人留下,好歹给她们个通房的名目,如此,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昔昭抿唇微笑,问道:“这两个人倒是出挑得很,大嫂从何处寻来的?”   许氏笑了笑,“这你就不需管了,只管放心,两个都是乖巧得很,日后会尽心服侍你,为你分忧。”   叶昔昭笑意更浓,“百里挑一的人,大嫂怎么能割爱给我,还是将人留在相府,帮你分忧为好。”   许氏不由想到了以前叶昔寒做一个小妾又一个通房的日子,脸色一滞才又将笑脸挂上,“你大哥与我膝下已有涛哥儿,不需为子嗣之事烦扰,再说我意思你还没明白么?为着长远,为着大局,你还是收下为好,省得日后让太夫人与侯爷说我们相府的人不知深浅……”   语声未落,虞绍衡轻咳一声,走进门来。   许氏与叶昔昭起身行礼。   虞绍衡神色冷淡,顾自落座,看向许氏的目光很是锋利,片刻后,却是温声问道:“这两个丫头,是给我的?”   许氏迟疑片刻,点头道:“是。我方才正与昔昭说呢……”   “我听到了。”虞绍衡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人既然送来了,我就收下。”随即却是吩咐夏荷,“将这两个人交给管家,命他送到相府大爷面前。”   “是!”夏荷脆生生应着,又唤了小丫鬟和两名婆子过来,将许氏带来的两个人拖了出去。   许氏脸色大变,失声道:“侯爷……”   虞绍衡神色愈发冷峻,“你这日子太清闲却不知足,我也该给你找些事做了。”随即看向叶昔昭,语声才有所缓和,“送客。命丫鬟摆饭。”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困得不行,写了两千字就又睡过去了,所以就拖到现在才更新了。   留言送红包的活动大家知道了吗?欢迎踊跃参与~   最后,除夕了,新年快乐!   第112章   “侯爷!”许氏在这时没有气恼慌乱,反倒神色一整,道,“我是一番好心,侯爷再清楚不过。眼下侯爷这般行事,是单单不认同我给你送人过来呢,还是根本不认同相府干涉你子嗣之事?”   这话问得别有深意。   叶昔昭将话接了过去,委婉警告道:“说话要有个分寸,你是在替整个相府问这话?”   许氏却是无意领情,反问道:“有何不同?”   虞绍衡则在此时冷漠问道:“你的话于我而言,又有何不同?”   许氏转头看向虞绍衡。   虞绍衡意态已经放松许多,甚而显得有些慵懒,眼中锋芒却更重了,“我的事,谁也别想介入;别人的事,我想介入,谁也不能阻止。”说着话,他站起身形,对叶昔昭道,“我去更衣。”   “我去服侍侯爷。”叶昔昭随着他走向寝室的时候,吩咐芷兰送客。   **   三夫人安排了几名小丫鬟,服侍着井之然换下湿透的衣物,又命人去煮一大碗姜汤给井之然服下。   井之然裹着锦被瑟瑟发抖的时候,虞绍桓已经回到书房,换下了**的衣物。   三夫人款步进到门来,遣了下人,坐到太师椅上,指一指一旁的座椅,“三爷,我有话与你说。”   虞绍桓落座时,多看了她两眼,发现她神色安宁,目光则透着坚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不由先一步解释道:“虞家与井家是世交,之然几岁的时候,我与大哥二哥都抱过她的。四娘,之然如果在侯府出了意外,井家就是再大度,虞家就是再无辜,也少不得就此成为陌路。”   三夫人不由笑了,“这些事我自然晓得,也晓得你在什么事情面前,最先想到的都是整个虞家的得失。如果井之然不是定远侯府的井之然,你才不会那么担心她的生死。”   虞绍桓不想承认这一点,是不想让三夫人愈发坚信他看得最重的只有家门,可事实又是没办法否决的。尤其之于这件事,他不承认的话,三夫人难免想到别处去,由此也就笑了笑,不予置评。   三夫人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虞绍桓,“其实,我是看到了一桩好姻缘。”   “你说什么?”虞绍桓难掩震惊。   三夫人的笑容恬静,这就使得氛围无从僵滞起来,她也是有意要营造这样适合谈心的氛围,语声愈发温缓:“爷,你本性善良,这是阖府皆知的事。只是,两度娶妻之后,让你对女人没了耐心,更无温情。自然,这也是宋歆瑶以及以往的我自作自受——我们嫁给你,为的是侯府的荣华,而非你这个人,甚至于一度忘了夫为妻纲。我明白,再没有比这种事更让一个男人觉得屈辱——你拼尽全力让前程更好,可身边的女人却不曾将之放在眼里,换了我,也会如你一般,只图浑浑噩噩度日。”   随着她的言语,虞绍桓的情绪不自主地有了起伏,忘了追究她先前的话。   三夫人研读着他的目光,知道自己对他心绪的揣测都对了,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这许久了,我在尽力改错,你也在尽力原谅,可如今情形还是不能尽如人意。说到底,那是你的心结,还不能打开。我左思右想,也不觉得有能力让你过得舒心,甚而从未给你做过一鞋一袜。日后也不过是维持现状——你我一日一日变得熟稔,却还是不能有个夫妻的样子。与其你苦、我苦,倒不如分道扬镳。”   虞绍桓双眸变得幽深,缓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和离?”   三夫人缓缓点头,“和离之后,你也能有一桩好姻缘……”   “住口。”虞绍桓打断了她的话,语声却不急躁,甚而很是温和,“我以为,如今你我情形,已在一点点改善。只是以往说过的伤人的话、做过的伤人的事,还需时日真正释怀——你我皆如此。我没动过和离的心思,你也不要犯傻。各自男婚女嫁,这世道下,吃亏受苦的终究还是女子。”   “我明白。”三夫人赞同的一笑,“可我也不是会被人欺负的性子,你该了解。”   “你是关四娘的时候自然不能被人欺负,当你走出后门之后怎么能顺风顺水?”虞绍桓无奈的摇头,是出于对她这种称得上荒唐的想法的无奈,“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离开虞家之后,除了屈就,好门第的人怎么会娶你?若是留在娘家,一个和离之后的女子怎么会有好日子过?谁会笑着由着你终生依附娘家安稳无忧?”   三夫人却是笑道:“我去常伴青灯古佛。”   虞绍桓眼神一黯,怅然道:“你想让我耽误你一辈子,让我余生想起便愧疚么?”   “我自作自受罢了,你又何需为我设想这么多。”三夫人唇角翘得更高,显得更愉悦,眼中却分明闪烁出泪光。她先前对这段姻缘的质疑、绝望太多,以为自己完全能够冷静理智,可是在听到他为自己余生考虑计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酸。   终归是生活在一起这么久的人,感觉情分再浅薄,还是要比想象中更重。   她觉得还是将话题说回自己本意更好,让他看到和自己分别之后会得到的益处,兴许就会让他平静接受。由此,她呼进一口气,柔声道:“今日你救了井大小姐,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为你促成这桩婚事,而且你也知道,这是轻而易举之事。与我和离不久之后,她就能嫁入侯府。她的出身本就很好,不会因为侯府权势才出嫁,对你也只有感激,如此一来,你就不可能重蹈覆辙,终能获得一份好姻缘。”   她越说,语声越伤感。   虞绍桓越听,目光越冷。   室内陷入了静谧,落针可闻。   虞绍桓忍耐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打破沉默:“说完了?”   三夫人点头。   虞绍桓漾出一抹讽刺的笑,“看你多厉害。和离这种事,也要等到这种机会才说起。给我诱惑,想让我顺势答应是么?你对我该有多失望,才能做得出这种事。你对我又该有多轻视,觉得凭你一己之力便能做主你我最终结果。”   听到末一句,三夫人神色一滞。算来算去,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这无形中是又一次让他觉得,他在她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之人。   “四娘,你过来。”虞绍桓唤她。   三夫人走到他面前,研读着他复杂的神色。因为太复杂,他脸上似是涵盖了七情六欲,却又似什么都没有。   虞绍桓握住她的手,语声显得很是疲惫:“不论你怎么看我,我怎么看你,这桩婚事是各有对错,你我都不曾将彼此放在心里去照顾扶持。我浑浑噩噩,你又何尝不是。但是,你休想动和离的心思。”   这时轮到三夫人不解了。她不相信,一个男人怎么会不盼望得到一段锦绣良缘。   虞绍桓说完态度,又说起别的事:“我的心结,的确是你自作主张,将我看做你得到荣华的工具。我如今不是不想与你亲近,是不敢。我承认,还不能全然信任你。我想慢慢来,或是完全避免你重蹈覆辙,或是等到有一日全然信任你。让你心生疲惫,是我不对,但是这绝对不能成为和离的理由,关于之然的打算,你趁早打消。井之然落水我会如此,这侯府中任何一个下人、女子落水,我都会不顾男女之嫌相救,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你因此想偏,我也由着你,却不会让你借此做文章。”   “……”三夫人一时还不能将这些全部消化,说不出话。   “还是继续将就着过吧,再委屈,也不能就此便放弃。”虞绍桓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又是没辙地笑,“日后我无事的时候,不再留在府中便是,也省得你再看到别的好姻缘。”   想到今日事的由来,他真是啼笑皆非——   今日没什么事,他就早早回府了。听闻三夫人正与丫鬟说着想在小厨房里做条鱼,鱼却不太新鲜了,丫鬟便说起了虞绍衡曾亲自垂钓让叶昔昭烹制鲜鱼送给太夫人品尝的事——那对夫妻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都在府中传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佳话了。   三夫人听了便是一笑,道:“三爷又不是侯爷,我又不是大嫂。”   丫鬟见他神色温和,便仗着胆子建议道:“三爷左右无事,何不帮三夫人去钓一条鲜鱼回来?眼下虽说天气凉了,可鱼儿想来会更美味。”   他看了三夫人一眼,那边也在看着他,也就点头应下,吩咐丫鬟去将渔具备好,放到鱼塘去。   三夫人先是一笑,随即却是怀疑,“这种节气了,怎么能钓得上鱼来?”   “怎么不能?便是不能,我还不能命人去买一条活蹦乱跳的回来?”他打趣道,“不想我作假,你大可陪我前去喝一阵子凉风。”   三夫人当时有点意外,随即却是笑着点头,“那我真就要随着去凑趣了。”   之后,夫妻两个便缓步去往鱼池。一面走,一面看到不少丫鬟在东张西望,问过之后才知缘由,俱是失笑。没想到的是,到了鱼池近前,就看到了井之然落水呼救的一幕。   当时两个人都是急得不行——三夫人是明白,在后花园的下人都是女子,哪有会水的?现找搭救的东西又找不到,可若是井之然为了一只猫送上性命,那侯府可就要经历一番风波了。虞绍桓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唯一有点犹豫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可又耽误不得,狠一狠心,便跃入水中前去救下了井之然。   井之然醒来的时候,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欣喜不已。想来三夫人亦如此。   原本是夫妻两个一同免去了一场祸事,是夫妻之间可以更亲近一步的小小转折,却不想,她会在这时候提出想和离的心思……   罢了……   虞绍桓敛起思绪,唤人传饭,又冷声吩咐了知情的下人不可将他救下井之然的事情外传。   三夫人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次是弄巧成拙了,在之前觉得最好的时机,却原来是最差。摆饭的时候,吩咐丫鬟:“将井大小姐的衣物首饰全部送到大夫人房里去。”又看向虞绍桓,“这件事对别人自是不可提及,对大嫂还是细细说来吧?大嫂也能心里有数,知道怎么安抚井大小姐。”   虞绍桓思忖片刻,颔首,“也好。”   三夫人落座后,又站起身来,“我还是先去看看井大小姐,之前我的话,她若是放在心里,恐怕会生出惶恐。”   虞绍桓眼中有了点笑意,“再好不过。”   **   用罢饭,叶昔昭命 将忻姐儿带去厢房,转而亲自给虞绍衡铺床,帮他脱掉外袍时道:“难得午间回来用饭,却遇到了这种事……别放在心里,好好睡一觉。我还要去三弟妹那里,看看之然是怎么回事,觉得有些蹊跷,她们两个平时不过是点头寒暄几句。”   “去吧。”虞绍衡这么说着,却将她揽在怀里, 覆上她耳际,柔声叮嘱,“日后再有这等事,你只管当即将人撵走,让我善后。”   需要她直接面对她心头一处从未愈合的伤痕,想想便是不忍。   “早就预料到的事,不算什么。”叶昔昭笑着凝视他。   她微扬着俏脸,眉宇舒展,神色从容,双眸似被月光清泉浸润清洗过,目光纯净冷冽。与他一路走至如今的女子,所经风霜仿佛是滋养花朵的甘霖,只能让她绽放更夺目的美,在这喧嚣尘世,独留一份令人惊艳的风仪。   与此同时,叶昔昭也在细看着她的夫君。一番征战、一番父女夫妻情深、一番地位显赫至权倾天下,没有让他志得意满,曾有的意气风发、霸道狠绝反倒随之沉淀下来,变成了如今这气度尊贵优雅、城府自在心中的清贵男子,愈发的迷人眼眸。   叶昔昭笑着勾低他颈子,轻 了吻他,“歇下吧,到了时辰我就回来唤你起身。”   “好。”他模糊地应着,贪恋地又纠缠她唇齿片刻,这才放开她。   叶昔昭出门时,恰逢三夫人赶来相见。   三夫人先请叶昔昭随她赶去井之然此刻身在住处,路上亲口将井之然之事的前前后后说了,道:“我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方才已反复安抚,井大小姐略略心安,眼下还请大嫂前去给她宽心。”   叶昔昭颔首,之后思及前前后后,不由问道:“你又为何要说那句话呢?”   “……”三夫人又是沮丧又是汗颜,垂头不语。   这让叶昔昭愈发肯定三夫人的意愿了,无声叹息,结束了这话题。   到了那栋小院儿外,三夫人止步,“我就不进去了,还望大嫂帮我向井大小姐赔个不是。”   “我明白,放心。”   **   井之然神色怏然地躺在床上,看到叶昔昭,双眼一亮,随即便是满含不安地问道:“嫂嫂可知来龙去脉了?我……我不会就此被人拿捏住把柄吧?”语声未落,眼中已升腾起雾气。   怎么会呢?叶昔昭在心底苦笑。除非三夫人借机将此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那又是不可能的,虞绍桓不会允许,虞绍衡更不会允许。虞家、井家在祖辈就是至交,素来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而来往,相互扶持,却不会结亲。这种事不亚于一桩丑闻,侯府怎么会允许;而要将这种事压下去,于侯府而言不过轻而易举,只是井之然一个小姑娘,自然还想不到这些。   叶昔昭坐下来,柔声道:“你这是在质疑太夫人,还是在质疑侯爷,亦或是在质疑三爷?”   “我……我自然都不会质疑,也知三爷只是为了我安危才救我……可是三夫人……”井之然抿了抿嘴,她与三夫人不投缘,与二夫人亦是,所以肯在侯府唤一声嫂嫂的也只有叶昔昭。   “三夫人是意在惊醒你,日后再不可没个轻重便率性而为。”叶昔昭握住井之然的手,给予她一个安抚的温暖的笑容,“你来时的穿戴,我已命人去仔细洗了快些烘干。你家里我也已命人去传话了,说我要留你到黄昏前,下午一起做做针线活。你回家的时候,便与来时一般无二。眼下你好生歇息,等着乔宸给你开副药服下,也免得回家之后生病。”   井之然听了这些,才真正放下心来,却明白整件事终究是自己太毛躁了,惭愧地低下了头,“我娘以前总是要我学着嫂嫂、芳菲那般,遇到何事都沉稳些,此时才知是至理名言。都怪我,给大嫂添麻烦了。”   叶昔昭顺势劝道:“所以才说你还是年纪小,这次的教训记在心头,日后可不要再吃这种亏了。”   “嗯,我一定会的。”井之然保证之后又道,“烦劳嫂嫂帮我向三爷道声谢,我真的是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却不能报答,甚至于,不能与家人提及——若是提及,我娘会被气晕过去的。”   叶昔昭笑着轻拍她的脸,笑道:“你日后谨言慎行就好。毕竟,你或是你家人出了什么事,虞家的人也要跟着劳心劳力,懂得这道理么?”   井之然坦诚地看住叶昔昭,“我懂了,今日之前总是傻傻的,现在却是真的懂了。”   “我相信。”叶昔昭给予一个信任的笑容。有了这般不在意料之中却算得惨痛的教训,不论是怎样的一位闺秀,日后都会收敛许多。之后便是歉然笑道,“要你为忻姐儿经历了这样大一番风波,我心里实在是不安得很。”   “嫂嫂可别这么想,”井之然不好意思地道,“换个稳重的人,哪里会出这等事……哎,不提了,再提我真就无地自容了。日后我真的会引以为戒的。”   叶昔昭也就转移了话题,又吩咐丫鬟快些行事,为着让井之然毫无异样地回府做足了功夫。   **   井之然回府之后,叶昔寒那边命人来传话了。   叶昔寒问过侯府管家之后,明白了两名女子是出自许氏及其娘家之手。思量之下,他将两名女子留下了,没给名分,只是放在书房做近身服侍他的丫鬟。   此举既没驳虞绍衡的面子,也没再如以往一般随随便便地纳妾,还能随时警醒许氏,处置得很是恰当。   至于叶昔寒与许氏有无争吵,不是虞绍衡与叶昔昭会关心的,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度日。   叶昔昭原本以为,虞绍衡所说过的给许氏找些事做,不外乎是让许氏日日防着那两名女子媚惑叶昔寒,后来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对于如今作为一个权臣、一个玩转权谋的男人来说,凭借小小手段惩戒一个人,已是他不屑为之的事。为了她叶昔昭去惩戒一个人的时候,在如今来说,手段也会出于身在朝堂的惯性——狠辣绝决。   他对于许氏的惩戒,是让她娘家陷入水深火热。   在之前,许氏敢于接触想攀附永平侯府荣华的官员商贾女眷,敢于收下那些人的贿赂,自然是受了娘家人的影响。许家当初不过是孟氏为着与许夫人的交情而定下了婚事,许家门风到底如何,自然是没有细细考量过的。   而自从虞绍筠母仪天下之后,秦安槐与左相罗元华及各自幕僚,都在处处寻找与虞绍衡有关的人的错处,偏偏一些人不知收敛,反倒趁机谋取暴利——这些人,便是没被秦、罗一党盯上,虞绍衡这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也不会轻饶。   自然,虞绍衡也不可能帮助敌对之人打压自己的人脉,他会遵循权臣争斗偶尔会出现的一个规律——打击对方之余,自己也将一些人牺牲掉。只是,他将这种牺牲掉一些人的情形,演变成了一个铲除自己势力隐患的过程。   所以,在附和皇上惩戒贪官的旨意的同时,他与叶舒玄再三权衡之下,将地方目标锁定于罗元华二弟、秦安槐姻亲及几名幕僚身上。   在自己势力这方面,虞绍衡对叶昔昭直言不讳:他最先想牺牲掉的是三夫人的娘家,于公对皇上有个很过得去的交待,于私,能让三夫人从此之后再无贪念,与虞绍桓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他其实也是疑心很重的人,并不能因为三夫人不足一年的转念就能全然信任,也就无从将之视为一家人,更无从宽仁。   但是令虞绍衡与叶舒玄都没想到的是,许家竟一再挑战他们的极限,一再收授贿赂。而许氏要将两名女子送到虞绍衡房里的事,更是踩到了他永平侯的极限。既是如此,何需手下留情,只需让相府撇清关系即可。   叶昔昭完全没想到,虞绍衡在第一次不遗余力地利用了关家之后,在如今也曾动过这心思。再想到最终被他、父亲作为牺牲掉的弃子的许家,最是担心一点:“总归是姻亲,能确保不会影响到相府与侯府么?”   虞绍衡解释道:“如果秦安槐、罗元华的近亲、幕僚没有把柄在我手中的话,我与岳父自然不会这么做。势均力敌之下,到时都是一个情形,谁也别想置身事外。如此的话,皇上也只能是惩戒一下被弹劾之人,警告我们几个。说到底,几个人有罪,却罪不至死,不会牵连到姻亲。”语声在这之后变得更加温和,“权臣毫无瑕疵、姻亲党羽毫无错处的话,反倒会让皇上愈发忌惮。”   叶昔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没再说什么。   冬日里,她请过几次太医院院使前来侯府,近春节的时候,开始每日服药。   虞绍衡与太夫人以为是她身子不妥当,俱是关切询问,她连忙笑着安抚母子两个,说是太医院院使手里有个养身的好方子,又与平日服用的药膳无冲突,便让她服用一段时日。   虞绍衡与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许家出事,被查抄家产,许氏父亲更是被下狱审问。自然,与他一同经历这些的,还有罗元华二弟、秦安槐姻亲幕僚。   而三夫人的娘家,虞绍衡笃定无人弹劾惩戒的这一家,竟还是在这期间出事了——   三夫人的双亲明显是心虚所致,成了惊弓之鸟,日日担惊受怕的光阴久了,双双病倒在床。   三夫人慌了,维持了这么久的平静淡泊、安之若素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哦!   第113章   相府。   许氏房里的丫鬟冬梅跪在东次间的地上,低声回禀着孟氏询问之事。   孟氏越听脸色越差,从震怒、失望最终变成了无言的沮丧。   沉默许久之后,孟氏吩咐尧妈妈:“吩咐内宅下人,知会管家,许家一案尘埃落定之前,不得允许正房中人离开内宅,更不可帮大少夫人传递信件等物到府外。哪一个违命,直接交给管家发落。”   尧妈妈恭声称是,转身 门帘要出门的时候,满脸泪痕的许氏闯进门来。   尧妈妈连忙给房里两名大丫鬟使了个眼色,这才出门而去。   许氏进到门里,到了大炕前便跪了下去。   一名丫鬟手疾眼快,在她双膝着地时,将软垫塞在了她腿下,随即又与另一名丫鬟及时拦下她要磕头的举动,劝道:“少夫人先将话说明白才是,进门来便下跪磕头,也不怕夫人受惊。”   许氏这才泣道:“娘,您救救许家,救救我啊。我是相府长媳,却成了罪臣之女,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去外院求见……”   孟氏却打断了她的话,沉声喝斥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许氏闻言一惊,抬头望向孟氏。孟氏从不曾像太夫人对待叶昔昭那般亲昵,可也从来没这样喝斥过她。凝眸细看之下,竟发现孟氏在这一两日间,苍老了几岁之多。   孟氏吩咐道:“先去洗把脸,有个体统了再来与我说话。”   许氏随着丫鬟去净脸时,才留意到了垂首站在角落的冬梅。她房里的大丫鬟,是为何来到这里的?该不会是……她对冬梅投去森冷的视线,脸色却是越发惊疑不定。   许氏净脸之后,回到东次间,站到孟氏面前。   孟氏示意许氏到近前站定,冷冷道:“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将一些帐算个清楚明白。别与我说许家的事,我一个内宅妇人,管不了那么多。眼下你只管好生听着!”   许氏飞快抬眼,看到此刻的孟氏似是有着雷霆之怒,只是强压在心头。这样的婆婆,让她觉得陌生,让她十分恐惧。她连话也不敢答,只是连连轻轻点头。   孟氏缓声道:“你爹收受贿赂,你居然也没闲着,嗯?相府内宅居然出了贪图小利之人,着实叫我大开眼界。”   许氏飞快地看了冬梅一眼,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此一来,许家是别想再获得相府的帮助了。孟氏不论怎样,也是与叶舒玄过了半辈子的人,为人有可取之处,也有糊涂之处,但夫妇二人有着一点相同之处—— 清高,甚是厌恶贪图钱财之人。   冬梅一直垂首而立,不敢去看许氏。她只是个下人,许氏娘家又落到了这等地步,孟氏更是不由分说就用她娘、老子、兄妹的安危要挟她,要她据实禀明许氏在近段日子浑水摸鱼的种种行径——这分明是已经得知许氏行径,要她进一步证明而已。别说本就晓得许氏种种行径不妥,便是认可,在这样的前提下,也只能背弃旧主保家人不被殃及。   孟氏重重叹息一声,“自你进门之后,念着你对昔寒有着几分真心,相府便一直对你不薄。相爷、昔昭,还有我,都是满心盼着你们夫妻两个和和美美。你无约束昔寒的本事,我们就帮你约束他。那时你连一个小妾都斗不过,妾室居然在你之前有了喜脉,我们也没说什么,帮着你把那些个人打发出府。我们是想着,凭你这份对昔寒的忍让迁就,凭你能够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就够了。我不奢望你什么,甚至不少事都在为你计较。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末一句,孟氏语调很是缓慢,语气很是阴沉,使得室内气氛变得分外压抑。   孟氏一面继续说着,一面逸出苦笑,“你从蜀地回来,因着嫡长孙,我便将府中事全部交给了你,也是觉着你不是不惜福的人——昔寒的也就是你与涛哥儿的,你不会不知轻重。是我糊涂,太糊涂——”她又重重叹息一声,“当初为着昔朗的婚事,我第一个就该找昔寒商量,不该由着你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不该因着你的计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反复,到最后落得个疏远自己女儿、被相爷嫌弃的地步——那时我就该明白,你不是能担得起大事的人,可我没能想明白,反倒将你看成了最贴心的人。”   “收授贿赂,让你娘家给你物色了两个女支女般的货色,还不声不响地送去了侯府?”孟氏说着这些的时候,还是带着些不可置信,真不愿意相信,这么愚蠢的人,居然是她一度看重的相府长媳,之后便是一声冷笑,“我和昔昭当初帮你打发走妾室,如今你却给侯爷送去妾室——若不是侯爷洁身自好,你岂不就是如愿以偿了?你岂不就要让我的女儿走我的老路、落到如今这般难堪的境地?!”话到末尾,语速已是又急又快,随之而来的,是她抬手重重地拍在了炕桌上,震得茶盏一阵晃动,碰瓷声分明。   孟氏先前的话,许氏都是无从辩驳,而之于这件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辩解几句。她再度屈膝跪倒,抬头看向孟氏,仗着胆子道:“娘,这件事,儿媳有着自己的打算。”   孟氏唇角噙着冷笑,“你倒是说来让我听听!”   许氏垂了眼睑,看着地上的四方青砖,轻声道:“娘,我本意只是要让昔昭理解您的苦楚。二爷的婚事,昔昭与太夫人大力促成,我知道您虽然表面欢欢喜喜的,心里却和我一样,很是难过。不论怎样,二爷只是庶出,不论官职多高,不论他对大爷的威胁有多大,身为正室,终究是意难平。那桩婚事无从避免,可是,我们可以把昔昭拉过来,让她帮着我们防范二爷日后刁难大爷。若她一直袖手旁观,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供着、敬着二爷?可是想让她淡漠那份手足情分,唯有先让她切实尝到身边有妾室、庶子庶女环绕的诸多不得已,才有可能为我们从长计议。娘,能打压二爷的人不是没有——侯爷就完全可以。我知道,这么做是有些过分,可是,为了大爷,为了涛哥儿,我想我们也只有委屈昔昭一时了……”   打断许氏言语的,是茶盏砰然落地又粉身碎骨的声响。   许氏被吓得周身猛地一颤,身形便僵滞在了原处,一动也不敢动。   孟氏掷了茶盏,仍不解气,胸口急剧地起伏着,片刻后才斥道:“到如今还怀着这般心思,不以为耻,反倒振振有词!蠢货!下作!有这般心思的东西,分明就是猪狗不如!”   房里的丫鬟看着许氏,不自主地生出了一份轻蔑。   这番话若是在先前说出,孟氏不会同意,却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可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许氏居然还想让孟氏如以往一般看待嫡庶之别,未免太过愚蠢。   她们不明白,许氏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想通一件事——如今这局面,恰恰就是叶昔昭以前担心的局面发生了。现在孟氏并不确定叶昔寒能否不被岳父牵连,倘若叶昔寒被牵连进去,日后的相府,需要谁来顶门立户?   孟氏被气得下了地,冷声遣了房内的丫鬟,在许氏面前来回地踱步,语声都带着恨意了:“你以为我的女儿不厌恶妾室、庶出子女是么——那她当初怎么不曾反对我给嫣红那贱妾赐堕胎药?!她怎么没有闲心看你饱尝膝下有庶子而你无所出的苦楚?!她为的是什么,你这蠢货到了如今竟还不明白!她是怕你走了我的老路!”   说起自身,孟氏语声中便平添了一丝苦涩,“我若是真的有谋略,就该将那些个庶出的子女扼杀于娘胎之中。可我没有,我不能阻止相爷纳妾,我还想落个贤名,我最怕人说我太过歹毒。是以,我只敢在他们出生之后打压,或是一个个的调·教得不成气候。那些庶女,一个个的都遂了我的心愿,可昔朗却不是我能打压的,如今还有那心思便是自不量力!别人随时都能将我与相爷扰得夜不能寐甚而永无宁日,若你是昔昭,你会不会规劝我要善待昔朗?!”   她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氏,“你这蠢货,是不是一直认为昔昭多管闲事,是不是一直认为昔昭对昔朗、二姨娘太好,简直就是失心疯了?她的用意你到现在居然都还不明白!到今日了,在我这局中人都全然顿悟的时候,你竟还是那个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   话说到这里,孟氏忽然没了再继续责骂的**。   孟氏转而走向里间,疲惫地摆一摆手,“你回去吧,与你疾言厉色又是所为何来?对牛弹琴而已,正如当初昔昭百般委婉规劝我的时候一样。就要尝到苦头了,你便是再愚昧,也总会明白的。”   说到底,责骂许氏,也不过是变相地责骂当初执迷不悟的自己,全无益处,改错、挽回才是正经。   **   三夫人脚步匆匆地走进暖阁,不顾一众管事在场,便出声请求道:“大嫂,我要即刻回娘家一趟,我……”说到这里,语声一哽,“我爹娘双双病倒在床,我要回去看看。”   叶昔昭抬起头来,见她眼圈发红,眼中尽是惶惑不安,忙道:“我即刻吩咐人给你准备车马。”   “多谢大嫂!”三夫人屈膝行礼,之后便告辞,“那我就回房准备了。”   叶昔昭见三夫人全无平时的清醒理智,便又叮嘱道:“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一一记下,回来告诉太夫人与我。”   三夫人初时想拒绝这番好意,之后意识到娘家现在等同于没了当家做主之人,不定乱成了什么样子,诸事怕是都不好办,便再次道谢,“我记下了,恐怕日后真少不得要烦劳大嫂。”   晚间请安时,三夫人还未赶回来,叶昔昭将关家夫妇病倒的事与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思忖后道:“那么明日你就辛苦一趟,代我去关家探望。”   叶昔昭点头应下。   虞绍桓回来后听说了,便即刻起身道:“我去岳父家看看。”   太夫人点头道:“快去吧,四娘家中姐妹多,兄弟却只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你去了,也帮四娘打理些事情。”   虞绍桓称是出门。   叶昔昭歇下之前,三夫人与虞绍桓才返回来。三夫人不顾夜色深浓,去求见叶昔昭,   落座后,三夫人道:“不瞒大嫂,我爹娘是惊惧心火所致,开方子其实更需谨慎。而我问过下人,得知爹娘服了两日的药了,却全不见气色,反倒愈发严重,是以,我想求大嫂,能不能请乔宸到我娘家去一趟。虽说乔宸名声在外,给人诊治从来是尽心竭力,可是因着大嫂与她相熟,便觉得有你从中帮忙更稳妥。”   叶昔昭爽快应道:“你既然信得过乔宸的医术,我自然会帮你去请她到关府去走一趟。”说到这里,见三夫人有心起身道谢,连忙打手势拦下,“看你这是怎么了?动辄道谢,真不是我认识的三弟妹了。”   三夫人想给予一个感激的笑,却险些落泪,“我双亲病得厉害,这于我还是头一遭遇到的事,不怕大嫂笑话,我早已没了主张,整日都在胡思乱想,又总是觉得这件事不是真的,只是我一场噩梦……”她转头看向寝室方向,怕虞绍衡在里面,不宜与叶昔昭多说话。   “侯爷还没回来,安心坐着。”叶昔昭探手将三夫人手边的茶盏端起来,放到她手中,“先喝点水,回房后吃些东西,明日你还有不少的事呢。”   三夫人点一点头,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神色终于舒缓了一点点。放下茶盏时,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到今日才知,关家不过是能帮侯府一时,在那之后,就全赖侯府照拂了,甚至前途都由侯爷左右。想想我以前做的那些糊涂事……侯府却无人记恨,便是只是因着三爷的缘故,我也是感激不已。”   叶昔昭也报以一笑,“只守着前尘记忆,不是自寻烦恼么?”之后又道,“你娘家的事,有什么担心的、不安的,去问问三爷,看他知不知情。”   三夫人轻声道:“我会的。”在眼下,她最怕见的就是虞绍衡,怕他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对娘家生出嫌恶,因而就坐不住了,又闲话几句便起身道辞。   叶昔昭也就没再挽留。   三夫人回到房里,虞绍桓已命小厨房做好了饭菜,正坐在餐桌前,一面看书一面等她,听闻她脚步声趋近,将书放到一旁,温声道:“陪我吃些东西。”   “好。”其实是他好心要陪她而已,只是刻意这么说,她怎么会听不出。   虞绍桓慢条斯理地吃饭,中途对她道:“明日你告诉岳父岳母,此次关家不会被殃及,让他们只管放宽心。话若是由我说,他们怕是会以为我是出言宽慰。”   他能这么说,自然是从虞绍衡口中获悉。三夫人心头巨石落地,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起先又是心疼又是气双亲庸人自扰,之后转念一想,也知道如今换做自己的话,怕是也会寝食难安。   前些年,关家是在官场上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不论党派纷争有多严重,也不影响关家地位。比关家门第低的,不看轻不蔑视;地位相当的,礼尚往来和和气气;地位高的,因着人脉众多,总能用各种方式打通一条结交权贵的通道。这通道之一,自然是以金帛动人心。而当初如皇亲国戚那等权贵能放在眼中的钱财,自然是数目不菲。   关家便是再善于经营外院的营生,手中又能有多少资产?很多钱财,自然也是如送出手的一般,是不义之财。   用手段、地位经营出来的人脉,相对于而言是稳固的;而用钱财经营出来的那些人脉,就很是脆弱了。   近日皇上摆出了大刀阔斧惩戒贪官的阵仗,即便是永平侯府姻亲,终究还是会坐立难安。而许家出事,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爹娘几乎在恐惧中崩溃……   因为虞绍桓的出声提醒,她才敛起这些思绪。   虞绍衡提醒她的自然是关于那些不义之财:“等岳父痊愈之后,大哥自会告诉他该如何处置。眼下别人虽说有心弹劾岳父,却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凭据,不需担心。”   那些凭据,不在虞绍衡手里,就在萧旬手里。三夫人就算今日再六神无主,也清楚这一点,闻言沉默片刻,道:“这些我都记下了,明日就会告诉他们。”   虞绍桓看了她片刻,不解问道:“这些还不能让你心安么?”她分明是愈发愁闷了。   “不是,不是。”三夫人连连摇头,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刚在是在想,你会不会更加蔑视我与关家?”   虞绍桓稍有意外地扬了扬眉,随即才轻缓一笑,“今晚我去岳父家中,看到的是岳父岳母有一群真切担心他们的子女环绕在病床前。”   “……”三夫人在片刻间还反应不过来。   虞绍桓只得又解释道:“将孝字看得这么重的人家,便是有错处,也不该被看轻。”语声一顿,又看了她一眼,“有孝心的女子,亦如此。”   三夫人回看着他,半晌才极为吃力地抿出了一抹笑容。   **   虞绍桓与三夫人频繁出入关府的同时,太夫人与叶昔昭尽力帮衬着三夫人解决一些大事小情。   除此之外,叶昔昭正着手的还有芷兰与长安的婚事。原本定下的婚期延后到了春节前夕,罪魁祸首是虞绍衡与长安——前者是出于私心要照顾长安几分,分派下去的事情自然都是很重要或是很棘手的;后者是出于忠诚不论怎样也要对得起虞绍衡这番苦心,坚持要先将手头要事全部做好才成家。   由此,在中间啼笑皆非的便只有叶昔昭与长安父母了。   自然,叶昔昭也没忘记与芷兰细说缘由,生怕这丫头被气得来了脾气不肯出嫁。幸好如今的芷兰性子已温和许多,也是真正理解长安的心情——如果叶昔昭在这时离不开她,她也会宁可延期成婚也不会辜负主仆多年的情分。   而相府那边,关于许氏的事情,孟氏只是让尧妈妈来传过几次话,让叶昔昭只管放心,又说天气冷,不必跑来跑去,安心留在婆家持家才是正道。   叶昔昭起先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母亲这样的态度是出于什么心思,后来,听尧妈妈据实告之了两件事之后,才会过意来——   罗元华二弟与许氏的父亲是皇上最先发落的:放出大牢,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一并贬为庶民,终生不录用,查抄的家产自然全部留下,充盈国库。许氏的父亲在牢里吃了点苦头,回到家中又要面对家徒四壁的惨状,卧病在床。许氏的母亲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强撑着持家度日罢了。   这样的前提之下,许氏少不得频繁回娘家探望,用自己手里的银子贴补娘家,置办家什。孟氏对此是乐见其成,收回了许氏主持中馈的权利,亲自打理诸事,且让芳菲时时帮衬一二——这是许家出事后,孟氏摆在明面上的第一个举措。   而孟氏第二个举措,是让许氏尽管回娘家住段时日,涛哥儿则留在她房里,由她悉心教导——这才是她对许氏真正的惩罚。   尧妈妈解释道:“夫人是想,品行不端、不识大体之人,没有教导嫡孙的资格,这才痛定思痛有了此举。夫人之所以不让您回去,是要避免有人误会您介入相府内宅的事。”   叶昔昭听了,细细想想母亲在这段日子心绪必定急剧起伏,过得不知有多煎熬,心里便只剩了担心与酸楚,清了清嗓子,才能让语声如常:“那就麻烦妈妈,帮我带些补品回去。告诉夫人,她最记挂我的那件事,想来过段时日就见分晓了,让她千万不要为我心焦。”   尧妈妈在孟氏身边服侍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孟氏最记挂叶昔昭的是什么事,此刻听了这话,便是眼前一亮。   第114章   叶昔昭见尧妈妈这么兴奋的样子,稍稍意外,再想想自己方才的话,觉得让人过于乐观,便又解释道:“所谓过段时日,可长可短。要说这件事,是不让夫人还以为我身子不妥当,你不要让她误会了才好。”   尧妈妈连连称是,笑着告辞。   芷兰是腊月二十一出嫁,眼看就要到日子了,太夫人听说之后,赏了她五十两银子。叶昔昭私底下给了芷兰二百两梯己银子,明面上又赏了四十六两。二夫人与三夫人听说之后,分别命丫鬟送来了四十两银子,府中的管事妈妈自然也纷纷前来添箱。   所嫁之人是跟随虞绍衡多年的长安,从太夫人到三位夫人又都刻意给了一份体面,这样一来,芷兰便成了丫鬟们欣羡的对象。   芷兰平日里除了应付管事、丫鬟们的恭喜、打趣,还是忙于指点风岚。风岚是她选j□j的人,日后将代替她留在正房当差。而她出嫁之后,如何也要留在家中一段日子,才能再回到府中当差。   因着芷兰身世孤苦,已无亲人,叶昔昭便做主让她认了管事郑妈妈为干娘,吉日从郑妈妈房里出嫁。   大丫鬟的嫁妆该置办成怎样,叶昔昭不是很了解,倘若由着性子给芷兰置办,反倒会坏了前例,况且东西弄得太名贵,反倒会让芷兰在出嫁后为难,是以,这件事也就交给郑妈妈全权打理。毕竟,她想看到芷兰一世如意,而不是出一时风头,日后前程最是紧要。   芷兰出嫁前夕,来到正房辞别。   因着眼前出嫁是喜事,日后见面也容易得很,主仆两个便只是欢欢喜喜地说了一会儿话。   可是芷兰出嫁之后,叶昔昭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第二日就开始担心芷兰会不会受委屈。   虞绍衡去上大早朝之前,她一面帮他更衣一面道:“你可要将长安管好,不要让他欺负芷兰。”   虞绍衡失笑,“这也是我能管的?”   “怎么不能管?”叶昔昭认真地道,“皇上还会管你们是不是品行不端呢,不善待发妻不就是品行不端么?上行下效,你也该好好约束手下。”   虞绍衡笑意更浓,“你偏要这么胡搅理么?”   “谁胡搅理了?”叶昔昭说着也笑了起来,“我也只是跟你这么说说罢了,当下还不习惯芷兰不在眼前。她真受委屈的话,我就帮她主持公道了。”   “放心。”虞绍衡的手覆上她白皙的脸,指腹摩挲着莹润的肌肤,“你将身边丫鬟看得重,舍不得委屈她们,哪个不知道?谁又敢委屈你看重的人?”   叶昔昭听他这么说,心里踏实了很多。之后捏了捏他鼻梁,抱怨道:“这些日子又总是三更半夜的回来,我知道你回来的时候,你又该出门了。什么时候能清闲些?”   “年末了,的确是有些忙碌。”虞绍衡看一眼外面尚是黑漆漆的天色,又看看坚持起来帮他更衣的妻子,心生歉意,“不如这样,若是太晚了,我就歇在书房,也省得你睡到半途还要起身。”   “……”叶昔昭蹙了眉,瞪着他,“你的意思是,我一整日见你这一次的机会也没了?”   虞绍衡凝视着她,唇边缓缓逸出风情的笑,“这话怎么这么好听?”   “……”叶昔昭又瞪了他一眼,低头帮他整理衣襟。   虞绍衡将她纳入怀中,俯首低声问道:“想我了?”清朗的语声融入了无尽温柔。   叶昔昭气呼呼地道:“想你做什么?你都要跟我分房睡了。”   虞绍衡低笑起来,“今年官员的年假有半个多月。”   “真的啊?”叶昔昭惊喜之下,漾出了笑容。这才明白他这些时日的忙碌所为何来。   虞绍衡吻了吻她的脸,“真的。到时好好陪你。”   “嗯。”   虞绍衡将她安置回床上,掖了掖被角,“你再睡会儿。”   叶昔昭笑着说声好。   早间,叶昔昭陪着忻姐儿坐在大炕上的小炕几旁用饭。   对于早餐,忻姐儿喜欢吃热腾腾的鱼片粥和豆腐皮包子,一面吃还一面记挂着她的猫儿,吃几口东西就往门口、地上张望一下,又看向叶昔昭,说:“我要雪绒,我要雪绒,一起吃饭。”   叶昔昭无奈,“你要么跟我一起吃,要么就跟雪绒一起吃,自己选。”   “……”忻姐儿很不满地瞪了母亲片刻。   “瞪我也没用。吃东西。”叶昔昭将一勺鱼片粥送到忻姐儿唇边。   忻姐儿乖乖地张嘴喝粥,之后则是含糊不清地道:“我要爹爹!”   意思是她爹爹在,一定会同意她与猫儿一起吃饭吧?叶昔昭没辙地道:“要爹爹,要雪绒,每日念经似的跟我说多少遍,什么时候你也跟我这么好?”   “嗯……爹爹给我雪绒,嗯……可以一起吃饭。”   鉴于小东西要开始说车轱辘话,叶昔昭索性当做没听到。心里是真奇怪,不知道女儿这是随了谁。她小时候,父母从来不让她碰小猫小狗,再喜欢也不行,时间久了那份喜欢也就淡了。虞绍衡就不需说了,太夫人说他小时候就喜欢刀剑之类危险的东西,根本没闲心去养小动物,大一些了,因为学习骑射才开始喜欢马。忻姐儿则很是喜欢性子温顺的小猫小狗,每次看到昊哥儿养的哈巴狗都会嚷着她也要。   吃完饭,叶昔昭给忻姐儿加了件大氅,带着她去太夫人房里请安。   忻姐儿如今能四处跑了,却是个爱偷懒的,去太夫人房里的时候,经常都要叶昔昭抱着去再抱着回来,旁人要帮叶昔昭分忧她都不肯。时日久了,叶昔昭倒是被练出来了,抱着忻姐儿走上长长一段路也是若无其事。   请安时,只有叶昔昭。二夫人因已是大腹便便,三夫人又是忙着婆家娘家两头跑,太夫人早已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   叶昔昭对太夫人道:“今日打算再去趟关府,看看关夫人好些没有。”   太夫人颔首笑道:“只管去,就别带着忻姐儿了。”之后又问忻姐儿,“愿不愿意跟着祖母一起和雪绒玩儿?”   “愿意愿意!”忻姐儿连声答着,到了炕边,又看叶昔昭,“我要找祖母,要祖母抱抱。”   叶昔昭便将忻姐儿送到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又叮嘱道:“你见到四娘,跟她说一声,年节前让她在府中留半日,回娘家半日,帮着关夫人打理庶务。”语声一顿,叹息一声,“也是个有孝心的,我们就多体谅些。”   叶昔昭笑着点头,“娘说的是。”   “只是又要辛苦你了。”太夫人有些无奈,“怎么一到这繁忙的时候,就没个能帮你的?”   叶昔昭笑道:“没事。今年又不似去年,我还觉得很清闲呢。”这是实话,如今管事们都是踏踏实实当差,什么事只需她交待下去即可。又与太夫人闲谈几句,这才告辞。   出院门时遇到了二夫人,叶昔昭连忙迎上前去,问道:“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太夫人不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么?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二夫人感激地笑了,“我总闷在房里也不好,请安走个来回只当散心了。”   “那你可仔细着脚下。”   “放心。”二夫人抬手扶着腰,转而道,“这几日,我其实还真有一桩心烦的事。”   叶昔昭正色问道:“什么事?”   二夫人蹙了蹙秀眉,“我产期按说是来年三月,可是,如果不足月出生可怎么好?如果恰好又是个女儿,还是二月份出生,这可怎么办哪?都说二月出生的女孩子不吉利,要放到外面去养……”   叶昔昭没忍住,笑了起来,携了二夫人的手,陪着她走向院中,“胡思乱想。你这是第二胎了,太医不是也一再说胎相很好么?再说你担心的那些,也是个别人家才会计较的。”   “那也不行,我先去与太夫人说说,得个准话心里才踏实。”二夫人也知道自己是太紧张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也是太想要个女儿,做梦都想有个像忻姐儿那么可爱的女孩儿。”   “明白,你去吧。”叶昔昭将二夫人送到厅堂门前,这才离开。   叶昔昭见过管事之后,才去了关府。进门时,三夫人正在服侍蒋氏服药,见到叶昔昭,忙上前行礼。   蒋氏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也要下地见礼。   叶昔昭连忙上前拦下,“好生歇着。”落座后,说了太夫人对三夫人的安排,末了又道,“你日后不妨上午留在侯府,安排房里过年节的事,下午早早过来,晚间回去。”这么说,是知道虞绍桓每日晚间都会过来,三夫人返回时也不会出岔子。   蒋氏与三夫人连连道谢,眼底有着真切的感激。   叶昔昭又问起关侍郎。   三夫人道:“好多了,已经能如常用饭四下走动了,过两日便能去上早朝。”   这样一来,三夫人心里的负担就少了一半。叶昔昭放下心来,又坐了片刻,便回了侯府。   风岚就等在垂花门内,等叶昔昭一下马车就迎了上去,禀道:“相府的尧妈妈来过了,请夫人回府后回趟娘家。”   先前还不让她回去,免得惹出闲话,今日却是来请她回去……叶昔昭不由得忐忑起来,“可曾说是为何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o(╯□╰)o春节做到不断更果然好难啊,这章少了点儿,明天多更点儿吧~   第115章   风岚摇了摇头,“尧妈妈没说。另外,太夫人已知晓此事,让夫人回来之后即刻去相府一探究竟。”   叶昔昭便又转去相府,径自去往孟氏房里。   孟氏正在手把手地教芳菲持家之道,炕桌上摆放着算盘、账册、笔墨等物。叶昔昭进门时,芳菲正坐在孟氏身侧,凝神聆听教诲。   见到叶昔昭,芳菲连忙下地见礼,笑盈盈唤道:“大嫂。”   叶昔昭笑着回礼,又给孟氏行礼,之后就坐到孟氏身侧,欣喜地道:“娘这是——”   “在教芳菲怎么看这些账册。”孟氏笑眯眯的,“与你一样,算盘打得好,也精于心算,偏偏不精通管账的窍门。但是没事,是个聪慧的,一点即通。”   “母亲谬赞了。”芳菲笑着转身出门,“我去沏茶来。”   叶昔昭这才道:“这也怪我与太夫人,只让卫先生教芳菲算术,却没将她带在身边打理家务。”说到底,是因为婚事仓促,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哪一家的家务事都不一样,儿媳就该是做婆婆的手把手地教。当初长房——”孟氏说到这里,语声顿了顿,“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叶昔昭这才细细打量,见母亲虽然笑吟吟的,细究之下却是显得很憔悴,眼角的鱼尾纹愈发清晰了。她鼻子有点酸酸的,唤了一声“娘……”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孟氏抬手拍拍叶昔昭肩头,“我有芳菲帮衬着,又有涛哥儿每日逗得我笑个不停,挺好的。”之后细凝了女儿两眼,“嗯,气色很好,尧妈妈说你身子已无虞,看起来是真的了。”   “是啊。”叶昔昭笑着点头,“早晚我也能与您一样,儿女双全,您别急。”   “只要身子好好儿的,我就没什么好心急的了。”孟氏笑得愈发舒心,又嗔道,“怎的没将忻姐儿带来?”   叶昔昭解释道:“本来是去关家探病,太夫人就没让我带上忻姐儿。回府后还没进垂花门,就听说了您唤我回来,我连房都没回,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这也怪我,没告诉尧妈妈原由。”孟氏这才提及唤叶昔昭回来的目的,“二姨娘怕是时日无多了,过几日就要下猛药缓解疼痛。昨日乔宸与昔朗说了,昔朗也应下了。我是想着,你与芳菲去看看二姨娘。二姨娘心里什么都明白,眼下想见的也只有你与芳菲,你们去见见她,她走得也踏实些。至于芳菲,先前倒也不时去二姨娘房里坐坐,顾忌颇多,总是点个卯就回房——也是我与长房的错……这次你与芳菲一起去见见二姨娘,她是明理的人,放下心来,走的时候也只会规劝昔朗一如既往恪守本分。”   叶昔昭会意,点头应下。   孟氏则是尴尬一笑,“其实你早就看到了这一日,比我明白这些,我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实在多余。”   “娘,”叶昔昭笑着依偎着孟氏,“您别忘了,我是您教导出来的。”   孟氏却无意居功,笑道:“你是嫁对了人。”   说着话,芳菲过来了,将茶盏送到叶昔昭手里。   叶昔昭笑着道谢,啜了口茶,一面与芳菲闲话家常,一面打量着她。   芳菲一袭天水碧小袄棉裙,容色淡雅,清冽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沉静。相府的是非风波,没能让她心浮气躁,反而让她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沉淀了心性,着实难能可贵。   之后,孟氏吩咐芳菲:“你与昔昭去看看二姨娘,日后得了空,也要多去她房里坐坐。”   芳菲顷刻讶然之后,恭声称是。   **   二姨娘又消瘦憔悴了许多,手背上的青筋乃至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怎么也没想到,叶昔昭会与芳菲一起来看望她。   二姨娘强撑着坐起身来,喃喃地道:“大小姐……”   叶昔昭抿出个微笑,坐到床畔,握住了二姨娘的手,“夫人让我与芳菲过来,陪你说说话。”   芳菲强挂上了笑容,屈膝行礼,“二姨娘。”语声有些闷闷的,眼中尽是不忍。   二姨娘又转头看向芳菲,笑容中满是欣慰,连声道:“少夫人快坐,快坐。”缓了片刻,满含感激地对叶昔昭说道,“幸亏有良医诊治,我才多活了这么久,看到了二爷娶妻……即便明白夫人与大小姐是为着二爷为着相府,这份恩情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没齿不忘。”   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儿,全不需费 ,她就能明白你的意图。叶昔昭笑应道:“姨娘言重了。”   芳菲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微微笑着将话题岔开,与二姨娘说起后花园梅园的花已全开了,明日她就会折几支开得好的带过来,又说与孟氏学会了一道羹汤的做法,过两日就做了让二姨娘尝尝。   似是不经意间,就已在话里话外表明孟氏待她很好。   叶昔昭看向芳菲的目光,有着一份欣赏。   二姨娘笑着聆听的时候,眼中有着真切的喜悦。   说了一阵子话,叶昔昭和芳菲见二姨娘有些乏了,便笑着道辞,回了孟氏房里。   叶昔昭这半日,大半功夫全耗在府邸间的路程上了,是以,未到正午就已有些饿了,落座后便笑道:“娘,快命人传饭,我真是饥肠辘辘了。”   孟氏便笑着吩咐下去,随即才打趣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急着赶回侯府呢。”   叶昔昭不解,也笑着打趣道:“这话怎么说?您都没打算留我用饭?”   “我这不是怕你放心不下忻姐儿么?”孟氏笑意更浓,“谁知道你根本就不担心她。”   叶昔昭哪里听不出母亲这是在打趣自己,“有什么法子,您的宝贝外孙女谁都离不开,唯独离得开我,我百般记挂反倒是自作多情。”   孟氏开怀地笑起来,“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昔昭与芳菲也随之笑起来。   芳菲帮丫鬟摆饭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告辞回房,给母女两个腾出说话的功夫。   孟氏与叶昔昭落座之后,尧妈妈进门来禀道:“夫人,大少夫人求见。”   “知道了。”孟氏的脸色立刻转为沉冷,“她若是再来,不必通禀我了。”   尧妈妈低声称是退出。   席间,孟氏神色才稍有缓和,说了许氏私受贿赂的事,又对叶昔昭道:“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竟是那般不知深浅,竟连有辱门风的事情都做得出!幸亏发现得还不算晚,否则,怕是迟早酿成大祸!”   叶昔昭先是讶然,许氏因着侯府之事私受贿赂的事是她不曾想到的,消化掉之后,无声叹息,问道:“娘是如何打算的?”   “怎么打算?”孟氏苦笑,“这话也就与你说说——也是因着今日我对长房百般冷落,下人们才敢禀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你大嫂苛待芳菲与昔朗的时日已不短了。”   叶昔昭不由挑眉。   孟氏对她这反应很是意外,“怎么?芳菲不曾与你提及?”   叶昔昭颔首道:“自然不曾提及。”   孟氏沉吟片刻,握了女儿的手,笑意恍惚,“你与太夫人……真正为相府选了个好媳妇。”   叶昔昭笑道:“我也只是听从太夫人吩咐,我看人的眼光可不行。”   “有你婆婆熏陶,日后你自然可以慧眼识珠。”孟氏宽慰之后,才回答叶昔昭先前的问题,“日后我看情形吧。长房不是心心念念盼着分家么?到时候我真就分家——将他们两房全部分出去!想凭借嫡系便能为所欲为?做梦!”   “……”叶昔昭说不出话,满眼惊讶。   孟氏笑道:“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再怎么为他们打算都无用,况且我之前的错已铺就,日后昔寒前途还要靠他自己,我如今能做的,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母亲如今做派、风范,宛若换了一个人,让叶昔昭自心底的钦佩,之后便是打趣地道:“若是哪个也不想分家呢?”   孟氏微笑道:“那自然是最好,我也已想过了。日后长房若是有个体统,我尽释前嫌,让她与芳菲一同帮我主持中馈。我也看出来了,芳菲那孩子,一切都是看着昔朗的做派为人,着实难得。既是如此,我也不要苛待他们小夫妻——一直宽容相待,昔朗与芳菲又是识大体不屑闹出丑事的,总不会还生出异心的。自然,我也不会放下嫡母、婆婆该有的做派——这个你只管放心。若是如此,总不会还会生出事端吧?”   叶昔昭久久凝视着孟氏,说不出话。   孟氏便因此生出狐疑,“这样还不行?那到底该怎样?你与我说说,你婆婆是怎样对待庶子的?”   “娘……”叶昔昭语声有些哽咽,探手握住了孟氏的手,“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您能做到这等地步。”   孟氏先是因着肯定欣喜地一笑,随即便是包含心酸落寞,反手拍拍叶昔昭的手,“你不是我,也该明白,若不是到了这等地步,我也不会做到这等地步。说到底,若是皇上彻查此事,若是你大哥因着发妻被牵连进去,相府能指望的还有谁?最要紧的是,这一段日子,昔朗与芳菲一如既往。甚至于,昔朗曾去问过你爹,又去找过侯爷——他到底是不同于我这般的女流之辈,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心心念念的,是相府满门的前程。而芳菲自是不用说了,平日里只是当吃亏是福,等我要她相助了,又是尽心竭力,却从不僭越。我是到这时候,才明白了你与你婆婆的心思。”   “娘……”叶昔昭自心底透着感激,“不说这些了,您好好儿的,心里敞亮些,万事看开些就好了。”   “自然是早已看开了。”孟氏会心笑道,“你大哥是由着我发落他枕边妻,甚至于帮我约束他房里的人,你与侯爷也是过得舒心惬意,我还有什么好愁闷的?我称得上心烦的事,也不过是调·教长媳,权当个乐子便是了。”   叶昔昭听了不由失笑,“您将事情看得这么轻描淡写,自然是再好不过。”   “看开了看淡了一些事,就是如此。”孟氏笑得云淡风轻,随即便笑着撵人,“你这惯于偷懒的,也不要让你婆婆太辛苦,吃罢饭便回侯府去,别让忻姐儿扰得你婆婆连个午觉都睡不成。”   叶昔昭连连笑着称是。   便是如此,用罢饭,叶昔昭就回了侯府。到了太夫人院中,听鸳鸯说忻姐儿已与太夫人一同睡下了,这才心安,回了正房。下午因着记挂着二夫人一早的话,特地去了二夫人房里一趟,询问太夫人是怎么与她说的。   二夫人欢喜地道:“太夫人说我分明就是因着怀胎无理取闹,说侯府根本就不曾听说过那等荒唐的事,更不会放在心底,只让我安心待产。”   “看看,你这不是自寻烦恼了么?”叶昔昭笑容 ,“既是如此,日后可要好生安胎,再不可胡思乱想了。”   二夫人感激笑道:“嗯!大嫂放心吧。”随即便又关切地问道,“听说大嫂这段时日在服药,是哪里不妥当么?是不是太过辛劳所致?”   “不是,都是养身之物。”叶昔昭的笑容变得清朗,“不要为我担心,眼下照顾好你与胎儿才是正道,缺什么短什么只管与我说。”   “我会的。”二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我生昊哥儿前后,大嫂与大哥远在千里之外,不怕大嫂笑我心胸狭窄,那时的确是吃了点苦头。如今这第二胎,自初时就被大嫂百般照顾着……我真的是很是感激。”   叶昔昭自然明白二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柔声笑道:“人与人想的要的都不一样,待人处事也就不同。”   “我自然明白,只是有时终究是意难平,便是如今一团和气,偶尔还是会出于恶意的打趣。”二夫人笑得从容坦荡,“与大嫂说明白这些,我心里也就更踏实了。”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芳菲出嫁时二夫人打趣三夫人的几句话,到此时才知由来。在当时还只当是两个人相处久了说话太过随意,此时才知二夫人那些话也不是无心之举。可想而知,二房三房在一段时日内其实是面和心不合,那种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可是那样的计较,终究是聊胜于无,可见二夫人真不是与人争长短的心性,当下也就释然一笑。   **   腊月二十八早间,乔安的贴身丫鬟吉祥前来传讯:乔安昨夜开始阵痛,即将产子。   叶昔昭从闻讯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生怕乔安在产子时出了闪失——毕竟,之于她的切身经历,产子的过程意味的只有凶险、鲜血、生死攸关。她自心底害怕乔安如自己一样,也是自心底希望乔安母子平安。自来不礼佛的她,都想去菩萨面前拜上一拜了。   巳时,吉祥又奉萧旬乔安之命前来告知喜讯:乔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叶昔昭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午间用饭时,虞绍衡回来了,看到叶昔昭神色有些疲惫,不免询问:“怎么了?”   叶昔昭便说了萧府的喜事,末了道:“难免有些提心吊胆的。”   “是么?”虞绍衡亦是自心底为萧旬高兴,“以往那厮最是记挂忻姐儿,如今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恣意宠溺。”之后还是记挂叶昔昭的疲态,“你没什么不妥吧?”   “没有。”叶昔昭摆手笑道,“产子时三两个时辰是寻常,可是因着我与乔安的情分,便多了一份担忧。”   新竹在一旁听着,暗自挑眉,心说三两个时辰是多久啊?已经是常人不可承受的了……夫人却说是寻常……随即想想夫人生产时被折腾的时间可不止三两个时辰,也就释然。   虞绍衡却是根本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唯一能了解到的也不过是叶昔昭生下忻姐儿时经历了太久的磨折与随之而来的磨难,闻言笑意尽失,无言握住了叶昔昭的手。   叶昔昭只是报以没心没肺的一笑,给他往碗里捡了几筷子菜,“快吃东西,怎么比忻姐儿还不让人省心?”   虞绍衡这才意识到餐桌上少了他的心头宝,“忻姐儿睡了?”   “她能在这时候睡觉?”叶昔昭挑眉笑道,“才怪。在娘房里呢,她喜欢娘喂她吃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绍衡不由笑开来,“有什么法子,娘愿意迁就她,一勺东西喂她三五次都行,你却没那份耐心。”   “……”叶昔昭对这一点是没办法否认的。   虞绍衡探手刮了刮她鼻子,“也难怪,你还是孩子心性,哄不了忻姐儿也在情理之中。”   叶昔昭又是挑眉,之后便是颓然,“随你怎么想吧,反正你跟娘的确是比我更会哄忻姐儿。”心里却道:分明是女儿被他与太夫人惯坏了,自己自然就是怎么做都比不过,又总忍不住要训斥或无视忻姐儿一些任性的要求……明知约束无用还要如此,说到底,是她不识趣。只是,她却偏偏是明知不识趣,还是想自小就让忻姐儿知道对错,不会成为另一个曾经任性、一根筋的自己。   对于她而言,生命传承的意义,是尽量避免重复自己走过的错路、犯过的错误。   **   这一年,皇上给了自己以及朝臣一个长假,假期自除夕至正月十六。知道的是明白皇上在连年劳碌之下想多陪陪太后、妻儿,不知道却会揣度皇上这是荒废政务的不良开端。幸好钟离烨这皇上心宽得很,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就算是猜到、听到,也不以为意,在年节期间送到他手里的隐晦骂他懈怠的奏折,一律当做没看到。   大年初一,叶昔昭与虞绍衡循例前去宫中拜年。   叶昔昭与太夫人自从虞绍筠传出喜讯之后,便没再进宫相见。因着虞绍筠已非往日,一些可有可无的顾忌反倒看得更重。   如今的虞绍筠已是大腹便便,可是容颜却不似怀着皇子时的圆润,依然如平日瘦削,下巴尖尖。   太夫人与叶昔昭见了,心头俱是不安,不知虞绍筠眼下是害喜太厉害,还是辛劳、忧思所致。   与一众命妇相见之后,虞绍筠也没顾及什么,径自离座,命人先后让太夫人与叶昔昭到偏殿说话。有些分寸,她一直懂得把握,可是之于娘家,她亦明白,自己该随心的时候便随心,顾及太多反倒反常。   虞绍筠与太夫人说话,自然还是秉承先例,报喜不报忧,对于自己如今身怀有孕却消瘦,只以肚子里的孩子调皮不让她安生为托辞,话里话外,只让太夫人心安。   太夫人对着自己最为担心的女儿,便是猜测太多,便是不能全然相信,最起码也会半信半疑,不至于为之满心牵挂生出万般担忧。   而虞绍筠在与叶昔昭说话的时候,相告之的自然又是另外一副情形,她很平静地道:“在宫里,与朱门内宅其实大同小异,后宫不过是妻妾之分。我自妾室熬到了正室,这样的正室又是夹在太后、皇上、嫔妃之间左右为难。太后想让皇上子嗣昌盛,嫔妃想着为皇上生儿育女,皇上对我便是有着几分真心,又能撑到何时?况且如今虞、秦两方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明里暗里相争,斗得越狠,皇上越是心安。想来嫂嫂也听说了,皇上如今待淑妃不论真心假意都很是看重——戏弄淑妃假孕的事,是再也不会发生了——今时淑妃又有喜脉,皇上让我全力照顾。”   叶昔昭听了,笑容有些牵强,“深宫之内,苦的只有女子。”   “可不就是么?”虞绍筠的笑容透着心寒,“有些人,说到底,还是将天下看得最重,为了这天下,他可以赔上任何人。”之后,语声便有了些许讽刺,“你若将他当成枕边人,就错了。是以,不论怎样,也别将他看成姻亲,该防的始终都要防着。”   叶昔昭自然明白这话中深意,会意点头。   虞绍筠轻轻叹息,素手落在了 的腹部,笑容、语声中的讽刺更浓了:“我自己都是身怀六甲之人,还要确保旁人的胎儿无虞……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却偏偏,他想在年节落得轻松,还要以陪伴我与皇子为由……”沉吟片刻,低声说了一句,“着实的狼心狗肺!”   敢于这样质疑、责骂帝王的皇后,恐怕只有一个虞绍筠了,全然不感念那帝王一度的盛宠的皇后,也只有一个虞绍筠了吧?   虞绍筠不待叶昔昭搭话,便又笑道:“与嫂嫂发几句牢骚而已,切不必挂怀。我该做什么,还是要做,正如你一样,或为家族,或为枕边人,有些事便是万般不情愿,还是要做。”   “你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有数。”叶昔昭予以一个笑容,“你也放心,你的处境,侯爷一清二楚,侯府亦是一清二楚,谁都会为着你与皇子谋划诸事的。”   “我明白。”虞绍筠的笑容欣慰而又怅然,“不是明白我有着这样的家人,如今早无气力支撑下去了。”   这话让叶昔昭心酸难忍,克制不住地湿了眼角。   这份感伤,在离宫回到侯府之后,一直不能淡去。但是之于这件事,她明白,虞绍衡能做到的不过是在方方面面护得虞绍筠周全,却不能保证虞绍筠获得一份平宁喜乐。而太夫人与她一样,所能做的,不过是每日里挂念着身在宫中的家人,为她的处境喜乐予以一声喟叹。是以,她也只能独自消受所思所想,不让任何人发觉。   太过重亲情手足的家族便是如此,亲人获殊荣时,难以为之欣喜,满心记挂的是殊荣背后需要亲人付出的心酸……   这人世,终究还是太伤人。   这世道之下的九五之尊,到底还是会让人心寒。不让女子心寒过于好、重情重义的帝王,又不是做明君的料——说到底,哪个女子遇到这般男子,绝非幸运。   便是因此,年节的忙乱之中,九重宫阙中的帝王时常萦绕在叶昔昭心中。久而久之,便因着皇后的缘故,对那帝王生出几分怨怼,却因此而多了几分清醒理智,少了几分没来由的敬畏。   初四那日,自丑时开始,天降大雪,至晨间方歇。   虞绍衡、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问安之后,陪着太夫人说笑。便是在这时,城郊别院的管家前来报喜:别院后院的梅华林整个冬日不曾开花,在大雪之后,晨间竟然全部盛放,情形是前所未有的让人惊奇、惊艳。   太夫人与叶昔昭听了,俱是一喜,分别命丫鬟打赏。   虞绍衡则在这时候有了个提议:“娘,不如我们午后便赶去城郊的别院赏梅,过三两日再回来。”   叶昔昭听他这么说,先是不以为意,随即就想到,在他眼中值得一赏的景致,想来是有些不俗之处的,也便有了几分期许。   太夫人看着夫妻两个,沉吟片刻,笑眯眯地道:“我就不去了,有赏梅的功夫,宁可哄着忻姐儿。这样吧,你们去别院住上三五日,留在家中也不过是迎来送往,反倒不如去偷得几日清闲。你与昔昭都忙了一整年,也该好生歇息几日了。再者,昔昭也还未去过那栋别院,此时你陪她去看看两千株梅一并盛放的美景。”   叶昔昭不由低叹,“两千株梅?!”   太夫人笑着颔首,“千真万确,否则绍衡也不会起意前去,我更是不会想让你去看看。”   “那也不行……”叶昔昭瞥过正专心致志玩儿着九连环的忻姐儿,“我们去了,忻姐儿……”   太夫人笑出声来,“忻姐儿最是不喜你管着她,这话还需我说么?绍衡就不需提了,这段日子总是七八天才见忻姐儿一次——忻姐儿每日离不开的,可只有我。”   “……”叶昔昭无从否认,唯有沉默。   虞绍衡笑道:“娘还是与我们一同前去为好。”他自然还是愿意一家人在这种日子里聚在一起。   “我现在说什么,你们权当耳旁风了是么?”太夫人故意板了脸,“要你们去,就只管去。回来之前,别忘了去别院附近的寺里上柱香,给我与忻姐儿、昊哥儿求个平安符回来就是。”   夫妻两个又与太夫人商量了一会儿,最终结果还是没办法违背太夫人的一番好意,便笑着应下,保证快去快回。   之后,虞绍衡将管家唤到面前,让叶昔昭将之后几日的事情全部交代下去,管家自然是一一记下,保证必不会误事。   叶昔昭因此放下心来,想到忻姐儿,便是苦笑——女儿不依赖她,却不代表她能笃定自己能受得了几日不见女儿。回想一下这件事,真不知去别院的事怎么就变成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却也明白,太夫人是一番好意,想让她在忙碌许久之后去散散心,由此,也就自心底接受下来。   下人打点好一切,虞绍衡与叶昔昭启程之前,佳年前来通禀一件从宫里传出来的一桩事——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太后授意之下,皇上要为唐鸿笑赐婚,选定的女子,是定远侯的嫡长女——井之然。   虞绍衡与叶昔昭同时看向彼此,片刻后,虞绍衡问道:“依你看,唐鸿笑是领旨谢恩,还是抵死不从?”   “……”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系统会延时在后台显示部分评论,再加上发红包的功能不定时抽风,再再加上我现在用的上网卡龟速至极,所以发红包的事情只能慢慢进行,还没拿到红包的菇凉表急,等个一两天就有了哈~   第116章   虞绍衡眉梢轻扬。   叶昔昭抬手拍在他额头,“我怎么会知道!”   虞绍衡因此笑开来。   叶昔昭没辙地白了他一眼。这厮能毫无顾忌地与她谈论起唐鸿笑,可见是自心底放下了前尘事,她只担心一件事:“不论怎样,对于之然都不算好事。”   虞绍衡却是不以为意,“不必担心,唐鸿笑不会让她失了颜面。”   这话的意思是……“你是说,他一定会抗旨谢绝皇上、太后赐婚?”   “除去这一点,此事还有周折,静观其变就是。”   这般言辞,让她觉得井之然的归宿应该不是唐鸿笑,大抵另有良缘。再想想唐鸿笑,听闻他修书之事进行得十分顺利,而若半途换掉总纂修全无一丝益处。由此,她很快将这桩事放下,安心前去别院。   刚下过大雪的路,看起来赏心悦目,却不利于行路。在京城内还无妨,路面的积雪早已被清除,等到了京郊,行路速度便缓慢许多。   好在夫妻两个只是前去散心,并不心急。   路上,虞绍衡担心叶昔昭会冷,将她抱到怀里,又用黑色大氅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叶昔昭漾出惬意的笑,安然享受他的照顾,闲聊时,问起今年朝臣的假期怎么会这么长。   虞绍衡也不瞒她:“皇上太久不曾离宫,想趁着普天同庆的日子,以寻找灵狐送与太后为名出去转转。估计三两日就要启程。”   大冬天的,以看似冠冕堂皇实则荒唐可笑的理由跑出去,这种事也只有皇上好意思做。叶昔昭目光微闪,问道:“你是不是已与娘说过这件事了?”   虞绍衡颔首。   叶昔昭笑起来,“怨不得娘要撵着我们离府——这样一来,皇上传召的时候,你我已在别院。”   “没错。”   而皇上离宫这件事,也是有着令人深思之处的。   原本,皇上给人的理由是陪伴太后、皇后、皇子。不过几日而已,便改了主意——在皇后、淑妃都有喜的关头,执意离宫。   夫妻两个从来不谈论宫中是非,意识到的这些细枝末节,亦从来是心照不宣。   **   钟离烨进到正宫的时候,虞绍筠正在床上小憩。听闻宫女禀报,她连忙坐起身来,要下地见礼。   “躺着吧。”钟离烨拦下了她,随即揉了揉眉心,“我陪你歇息片刻。”转而唤了宫女来宽衣。   虞绍筠看着他的目光透着不解,“皇上前来是为何事?”   钟离烨对上她视线,“来看看你。”   虞绍筠笑了笑,没说话。   钟离烨知道她不相信,他前来也的确不是为了只看看她。侧身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到怀里,手掌抚过她尖尖的下巴,“越发的瘦削了,是不是太过疲惫所致?”   虞绍筠侧转身形,背对着他,语声慵懒:“的确是有些疲惫,这两日更是觉着诸事有心无力。”   “如此的话……”钟离烨的手轻柔的落在她 的腹部,“淑妃就交给母后照料吧?”   虞绍筠赞同,“那再好不过。”   “会不会心里不是滋味?”她两次有喜,都不曾如淑妃一般,要人百般照拂。   虞绍筠装糊涂:“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是指何事?”   钟离烨无声地笑了笑,岔开话题:“过两日,我要离宫一段时日。”   “是么?”虞绍筠对这消息无动于衷,“皇上在外可要保重龙体。”   钟离烨的笑意一点一点隐没,却还是柔声嗯了一声。   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没了一度的亲密无间,言语没了随心而生的亲昵。是他不得不让别的嫔妃侍寝的时候,还是他开始恩宠淑妃的时候?是他开始重用秦安槐的时候,还是他对秦、虞两家的忌惮不相伯仲的时候?   不论是为何,她如今是有着最显赫家世的母仪天下之人,不再只是他的女人。   他并不是对此失望,他理解,只是有些失落。先一步让她疲惫心寒的是他,他明白,却无从更改、慰藉,挽回……就更是奢望了。   他是九五之尊,女人、深情,只是生涯中一部分,得之是幸,不得是命。曾尽过全力善待她,且打算一直善待她,已是极限。   沉默之后,钟离烨出声道:“母后要我给唐鸿笑、井之然赐婚,这件事你觉得妥当么?”   虞绍筠稍一沉吟,不带情绪地回道:“关乎前朝官员之事,哪里是臣妾能够置评的事?”   钟离烨微微笑了,就知道她会给出这样怎么都不出错的回应,便又道:“唐鸿笑休妻之后一直未娶,不是没人与我说过他的闲话。”   能是什么闲话?虞绍筠自然一清二楚,却是笑着转身,面对着他,“是什么闲话?皇上不妨与臣妾说说。”   钟离烨直言相告:“有人说,他一直不能忘怀当年有过婚约的那名女子。”   虞绍筠不以为然地一笑,“是因此,皇上才要给唐大人赐婚?”   “这倒不是。”钟离烨语声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井家与虞家是世交,算是一家人。若是唐鸿笑与井家结亲,虞家在朝堂的根基就更稳固了。”   虞绍筠心头冷笑连连。虞家在朝堂的根基稳固,在他心里甚至是过于稳固了——不是如今的他愿意见到的情形,甚至于,是他为之不安的情形。若非因此,他也不会来与她说这件事,探她的口风。她心中不屑,面上却是显得不安,“臣妾虽然愚昧,却也明白皇上诸多不易之处。此事,皇上还是慎重考虑些时日吧?”   “我真正的苦恼之处,也不是赐婚这桩事。”钟离烨笑得有些苦涩,说着话坐起身来,“我留在这里,反倒让你不能安心歇息。我回养心殿去。”之后给她掖了掖被角,“不必管我。”   虞绍筠漾出个感激的笑,缓缓阖了眼帘。听闻他穿戴齐整、缓步离去之后,笑容中多了一份轻嘲。等着看笑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同情井之然——又一个不知不觉就落入人算计之中的女孩,与当初的她一样。   **   赐婚圣旨送至唐鸿笑府中的同时,康王进到宫中,求见太后。   康王是钟离烨胞弟、曾经的十皇子。他见到太后,便开始万般委屈地诉苦,说他去年腊月屡次听闻井之然的美貌,便决意求娶,怎奈那时已到了年节,因为看着太后、皇上繁忙,才没有进宫请皇上赐婚。谁知道,却在今日听说了井之然要被赐婚给唐鸿笑的事,情急之下,便进宫求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听了,讶然不已。这事情的起因,真就是她一番好心。   她知道唐鸿笑回京至今也不曾将亲人接至府中,只命人将俸禄送到家乡,缓解亲人窘迫的境地。亲人不在身边,唐鸿笑又是除了修书什么事都不理会,自然没人帮忙张罗婚事。她固然觉得他先前品行不端,可到了今时今日,便觉得再大的错也可以原谅了,这才与钟离烨商量赐婚之事。   她当然清楚井家与虞家的交情,却更清楚虞绍衡与唐鸿笑永无可能成为同党——她活了半生,看人看得是 ,而钟离烨还年轻,又身在皇位,便会生出看似有道理实则没必要的顾忌。她懒得解释这些,只是坚持。   钟离烨权衡之后,还是服从母命,亲自赐婚。   怎么也没想到,康王早已看中了井之然。   太后抚额叹息:“这等事你怎么不早与哀家说?去年秋日,哀家商量着你娶妻,说了几个人你都不肯答应,怎么到冬日就有了意中人?”   康王比太后更无奈,“母后,这等事岂是能预料的?”   “是这么回事,可眼下又能怎样?赐婚旨意已经下令,难不成哀家与你皇兄还要为了你食言?”   “……”康王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像是一只委屈至极的兔子,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太后又气又笑,“少给哀家摆出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日后给你找个你井家孩子更貌美的,这总成了吧?”   “不成。”康王小声嘀咕,“我就要井之然,我非她不娶……”   太后头疼不已,叹息道:“哀家真是把你惯坏了!”   “我非井之然不娶,我就要她……”   “住口!”太后斥道,“像个什么样子!”   “……”康王吸了吸鼻子,真要哭给太后看的样子。   太后看着容颜俊朗、身形颀长却是一举一动都孩子气十足的康王,又气又笑,“听说井家那孩子就很是孩子气,若再与你凑成双,日后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眼下这情形就再好不过,给你找个懂事的才是正理。”   “母后想让孩儿终生不娶,孩儿也无怨言。”   “……”   母子两个僵持许久,有太监前来通禀:唐鸿笑拒不接旨,原因是早已皈依道家,由此,娶妻便是误人终生。   康王听了,立刻变得眉飞色舞,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他平日怎么总是道袍布衣加身……”   “你住嘴吧!”太后怒声斥责,神色却分明有着淡淡的喜悦。   **   虞绍衡与叶昔昭抵达别院的时候,暮光降临。   两人下了马车,走进院落途中,佳年跟在一旁,低声通禀了赐婚风波。风波过后,皇上因着太后讲情,不曾惩戒唐鸿笑抗旨。   佳年又说了康王的事,末了道:“宫里的人说太后有意成全康王。”   叶昔昭听了,不知该作何反应。按理说是该为井之然高兴,毕竟,传言中的康王很是贪玩,孩子气十足,不惹事不闯祸就算帮到皇上了,又有太后百般照拂,谁嫁了他,日子都很好过。可是她总觉得,皇上的手足,不该是康王这个样子——真如此的话,就是个注定不成器的,若这只是表象的话,意味着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虞绍衡携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那些事,留待回府再思量。眼下只管做个享乐赏花之人。”   叶昔昭点头一笑,“说的是。”   第117章   这所别院甚至不曾被命名,管事们为了在账面上做区分,将之称为梅院。与虞绍衡在京城、外地任何一处田产一样,叶昔昭只在账面上知道它的存在。   别院占地颇广,经过外院,是二进的内院,再往后便是连绵不尽的梅花园。   虞绍衡先让叶昔昭去室内略作歇息,自己则留在前院,听佳年继续通禀诸事。   室内暖如春日,一色黑漆家具,以大红坐垫、迎枕为装饰,高几上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门帘,步入寝室。紫檀木拔步床上,半垂的罗帐、簇新的鸳枕、被褥皆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叶昔昭微微挑眉,笑了。   风岚听芷兰说过叶昔昭的穿衣习惯,服侍着更衣时,取出了大红色的小袄和综裙,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小白狐皮斗篷,“夫人稍后若是出去赏花,配这件白色斗篷可好?”   叶昔昭笑着点头。   更衣之后,喝了盏茶,虞绍衡进门来。   等他更衣之后,叶昔昭想先看看梅花齐放的盛景,问道:“先去赏花,回来再用饭行不行?”   虞绍衡颔首一笑。   风岚忙取来斗篷,给叶昔昭披上。   叶昔昭想想外面的寒冷,便吩咐道:“你们留在房里就是,别去挨冻了。”随即,与虞绍衡一同出门,从抄手游廊到了通往梅园的月洞门。   步下石阶时,虞绍衡握住她的手。   叶昔昭却站在台阶上不动,看着远处,目露惊艳——   辽阔的园地,覆着厚厚的积雪。几条交错其间的小路两旁,挂着一盏盏羊角宫灯,和煦的灯光柔和地倾洒在路面。   这样的背景之下,一株株梅花树傲然而立,灯光与雪色交相映照下,枝桠上的朵朵艳红煞是悦目。   她柔柔地笑开来,“果然是美得很。”之后才与虞绍衡一同步下石阶,走入美景之间。   一面走,她一面询问这栋别院的来历。   虞绍衡告诉她:“我年少时,秋日出门打猎,途径此处,见人正在建造这宅院,想着到了冬日一定有些趣致。回府与娘说了,娘就让管家买了下来。”语声顿了顿,解释道,“我自幼至今,一见就喜欢的东西屈指可数,否则娘也不会那么爽快。”   “这还用你说?”叶昔昭笑道,“哪个不知道你这性子?”随即,又称赞别院原来的主人,“倒是个雅人。”   虞绍衡却是不以为然,道:“不觉得。这地方也只有冬日住得。”   叶昔昭想一想,“也是。”   因为两个人是突然决定前来,别院的人毫不知情,小路上的积雪都还未清扫。叶昔昭走在雪地上,没有安全感,不自主地就依偎向他,却又在同时担心园中有家丁,忙又和他拉开距离。   虞绍衡失笑,展开手臂,将她裹进怀里,“放心,园中没有下人。”   “是么?”叶昔昭这才放松下来,手臂环在了他腰际。   虞绍衡颔首,“不过是一园梅花,夜间也不需防守。”   “这样其实最好。”叶昔昭觉得很是惬意,仰头看了看深蓝色的夜空。   空中挂着一弯月牙儿,星斗一闪一闪,似是在调皮地眨着眼睛。   再看看近在咫尺的白雪红梅,她满足地叹息一声,“你该早些带我过来的。”   虞绍衡将她搂紧一些,“的确是。”   顾忌着她身子单薄,夜里寒气又特别重,游走些时候,虞绍衡便哄着她回到前面。   两人说笑着返回室内,命人即刻摆饭。   叶昔昭提议道:“你喝点酒吧?我陪你。”   虞绍衡先是讶然挑眉,随即便是欣然点头,命人去温了一壶梨花白。   叶昔昭遣了丫鬟,亲自执壶斟酒。   虞绍衡打量着柔和的灯光下的她。一袭红色小袄棉裙,头上戴着的金簪镶嵌着红色宝石,皓腕上则是她经常佩戴的红珊瑚手钏。   这样鲜艳的衣饰,再加上远处隐隐传来的烟花爆竹声,让他的心里被暖意填充得满满的。   虞绍衡和她碰了碰杯,笑问:“今日怎么肯破例了?”   “高兴啊。”叶昔昭抿了一口酒,又笑,“忻姐儿长大之后,酒量不要像我这么差才好——虽说是女子,沾酒就醉也不好,一些场合也少不得喝点酒助兴。”   虞绍衡说起忻姐儿,眸子就变得愈发明亮,眼波却愈发 ,“日后希望忻姐儿习文还是习武?”   叶昔昭又抿了一小口酒,思忖片刻后才道:“让她顺其自然就好。是习武的料,过两年就让她与昊哥儿一同习文练武,不是那块料,就多读些书。”   如果不是嫁给她,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让自己的女儿习武的。但是虞家不同于别的门第,又有虞绍筠做前例,她自然也就要随着门风而为孩子打算。说到底,女孩子习武也无坏处,强身健体之余,平日里有个大事小情也能自保。   虞绍衡的要求再简单不过,“能像你一样就好。”   像她,像哪个时段的她才好?便是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有着诸多不足之处,是以只是一笑。   虽说来此地只为散心,可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提及身边的人与事。席间,虞绍衡提起了萧旬,“有一段日子了,他全部精力都倾注在了乔安以及家事上,但愿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这话引得叶昔昭神色一滞,之后才道:“这本无可厚非,可他的地位却偏偏是丝毫差错都不能出。你提醒过他么?如今他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更不能出岔子。”   虞绍衡笑意浅淡,“他自己也是一清二楚,可还是兼顾不过来。也无妨,我多帮衬一些就是。如果他一辈子都像以前一样,倒是不会出差错,人却会废掉。”   的确如此。如果一个男人一生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危险的兵器,犯错的可能性极小,但是苦的就是他的亲人了。与一个不知人情冷暖的人生活一生,是怎么样的女子都接受不了的。   说白了,萧旬那暗卫统领实在是不易做,便是一生殚精竭虑,也无从避免一些弊端出现。他开罪的人太多,埋下的隐患无数,如今能在家中安稳的过日子已属不易。虞绍衡作为他的好友,自然要在暗中全力帮衬。   不知不觉就喝了两杯酒。叶昔昭抬手摸摸脸,竟也没觉得烧,又环顾室内,一切陈设看在眼中也是清清楚楚。   比起往日,酒量似乎好了一点点。   但她没有纵容自己,将酒杯推到一边。要喝酒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初到陌生的地方认床,担心夜里自己翻来覆去扰得他也睡不安生,这才想喝点酒避免这种情况。   用罢饭,两人沐浴歇下。   **   钟离烨对与康王决心要娶井之然的事情很是不快,而且这不快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此时,他神色冷峻地走进虞绍筠宫中。   虞绍筠已经歇下了。   钟离烨摆手遣了宫女,坐在床边,开门见山地道:“明日我就要离宫。”   虞绍筠微微笑着颔首。他不想让唐鸿笑与井家结亲,更不想让康王与井家结亲,不是为此,他之前也不会为了赐婚之事犯难。可是太后自来对康王有着几分宠溺——换了哪个为人母的能不如此?膝下长子贵为帝王,次子一生都要活在长子的光芒下,当然要在别的方面让次子活得如意一些。但是这件事触及到了钟离烨的利益、计较,他嘴里没说,心里却一定是觉得太后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要启程离宫。   沉吟片刻,钟离烨又道:“母后因着淑妃上次的事,说她没把握将淑妃照顾得当。”   虞绍筠不由苦笑,“那可如何是好?”心说你自己的母亲都没把握的事情,与我旧话重提岂不是自讨没趣?   钟离烨道:“如此一来,只好还是辛苦你一些,帮母后照顾淑妃一二。”   虞绍筠没再掩饰自己对这件事的反感。她蹙了蹙眉,直言道:“皇上,臣妾实在是不懂,淑妃有喜之后,为何要臣妾来照顾?难不成皇上疑心臣妾会加害淑妃腹中胎儿?”   “你怎么会这么想?”钟离烨笑道,“淑妃娇气又矫情,眼下秦安槐在朝堂举足轻重,多少要给她些体面罢了。”   虞绍筠斟酌片刻道:“平日里倒也罢了,可皇上明日就要离宫,臣妾身子又不大妥当,实在难以担此重任。皇上疼爱淑妃,不妨给她加派些侍卫。”   钟离烨想了想,手势带着些许歉意,落在她腹部,“是我不好,总是认为你不论怎样都能独当一面。如此,就依你。”   “多谢皇上。”虞绍筠道谢之后,抬手抚了抚额角,显得有些疲惫。   钟离烨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虞绍筠闭目思忖片刻,睁开眼来,眼中现出杀气。   太医院院使清楚明白地告诉过她,淑妃这一胎根本就保不住。早在有喜初时,便已被别的嫔妃暗中使手段动了胎气。怎奈淑妃抓不住人把柄,只得忍下那口气,到后来,便想将这盆脏水泼到她身上。若非因此,淑妃怎么会傻到让她“照顾”。   那个矫情的货色,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腹中胎儿做文章,一次一次给她添堵。她一忍再忍,到了此时,不想再为这等事心烦了。   太医院院使也告诉过她,皇上知道这件事,可恨的是还一再纵容淑妃。   什么意思?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有容人之量?可问题是淑妃迟早会小产,真在她的照顾下小产之后,便是他明白怎么回事,太后与嫔妃又怎么会明白?说到底,他还不就是想借这件事激化秦安槐与她大哥的矛盾。   她大哥早就告诉过她,她就算是忍气吞声一辈子,也不能让皇上对虞家的忌惮消散。既是如此,她就不如随心所欲地活着。   以前,与其说她忍着淑妃,不如说是忍着钟离烨。到现在,她耐心告尽。   对一个男人,从处处克制感情,到浓情 ,再到失望,走过这过程就够了。   她不想走到痛恨他的地步,更不想走到自心底厌恶他的地步。而事情如果一味随着他的步调发展下去的话,恨他、厌恶他的那一日恐怕很快就要来临。那才是真正的煎熬,不可承受。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自己是个寻常女子,如今恐怕会因为曾经得到过的盛宠而知足,或者成为深宫怨妇。可惜她不是,她在宫中的日子,终究还是清醒的时候太多了。   念及此,不由怅然失笑。   **   一早,虞绍衡心安理得地赖床睡懒觉。   叶昔昭却是如常早早醒来,哄着他放开自己,起身后吩咐小丫鬟打水,洗去一身暧昧气息,却洗不去一身暧昧的痕迹。   穿戴整齐,独自用罢早饭后,念着后园梅花,带了风岚去观赏晨光中的美景。   夜景下的梅花有着几分近乎失真的朦胧,早间清冽的空气、冷凛的寒风之中的梅花才能全然彰显一身傲骨。   叶昔昭亲手折下了开得极悦目的数支梅花,自己留了几支,其余的都给了风岚和小丫鬟。   风岚笑着提醒:“早间还是冷得厉害,夫人还是早些回房,午后或是黄昏再来也不迟。”   叶昔昭笑着点头,步调轻快地回了房里,亲手将梅花放到案上的大花瓶中,这才回到寝室。   虞绍衡觉出她带着一身寒气趋近,眉心轻蹙,“跑去哪里了?”   “没去哪儿,这不是回来了么?”叶昔昭笑着到了床前,起了戏谑之心,俯身不由分说地去吻他。   虞绍衡眉宇舒展开来,唇畔漾出笑意,带着初醒的懵懂回应,很快变被动为主动,将她微凉的 暖化。   叶昔昭由着他将自己身形揽到床上,双脚蹬掉鞋子的同时,一只冷冰冰的手也 了锦被,毫无预兆地按在了他腹部。   虞绍衡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顽皮。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另外一手又落在了他肋部。   “小东西!”他的笑意很快重现,说话时已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叶昔昭的笑容在晨光之中分外璀璨,“还困么?醒了没有?”   “你说呢?”虞绍衡反问。   叶昔昭不答话,一双冰冷的手游转在他胸膛、脊背。   虞绍衡笑得邪气,“觉得冷?”   叶昔昭忍着笑,“不冷,怕你热。”   虞绍衡的手 她领口,碰到了衣服下微凉的如 肤,“也不知道多穿些再出去……”他很快停止了抱怨,只忙着将她一身束缚除去。   叶昔昭知道自己是引火烧身了,讷讷地道:“……你不能先用饭么?”   “不能。”虞绍衡吮住她一侧丰盈顶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此刻他眼前的美味,胜过任何佳肴。   叶昔昭耐不住他恣意挑·逗,修长的 蜷缩起来,缠上他腰杆。   抵着 的坚硬,便顺势入侵, 起来。   他将动作放得很慢,很慢,用缓慢进退的间隙,细细体会着那一方紧致的肌理、湿润、温暖。   他将俊颜埋在她颈部,唇齿时轻时重地 着她颈部肩头的肌肤,打下一枚枚烙印。   他 的身躯紧紧贴着她,让她的身形迅速汲取到他的温暖,为他灼热,为他 。   叶昔昭抽着气,双臂紧紧地抱着他。她感觉到自己被他带出阵阵暖流,感觉到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虞绍衡觉得妻子像是一颗甜蜜 的水果,浸润着他,却也紧紧地缠绕吸附着他;给予他甜蜜,也时刻不停地无声地让他给予更多。而他就是那个任意采撷之人,想要更多,想将她的甜蜜全部汲取。   缓慢的探寻、细致的品味之后,他将她 分开到极致,让她全然为自己敞开,看住**之处,果决进入,畅快地大起大落。   她忍不住连声地shen吟起来。   男子清晨的情慾,宛若潮起时的浪涛般汹涌澎湃,将她淹没。   ……   情潮褪去,他仍然不肯退出,深埋在里面。   叶昔昭侧头吻了吻他唇角,柔声商量他:“起来吧?”   “不。”   他应声之后,便将她一颗耳垂 口中,惹得她气息不宁,身形轻轻扭动,是因此,她觉得更难受,啼笑皆非地抱怨起来。   他却为之心情大好,堵住她红艳艳的 ,用力 着她的舌尖,一手落到了两人衔接处。   叶昔昭急起来,手去阻止, 轻扭着试图躲闪,一只脚也没个着落地滑过他腿部。   一来二去,便将他体内刚刚平息掉的火焰又尽数点燃。   结果可想而知——   日上三竿时,叶昔昭昏昏欲睡。   虞绍衡轻拍着怀里的人的背部。   这时候,佳年有要事通禀,站在寝室门帘外,语声凝重:“侯爷,今日一大早,皇上离宫之前,淑妃小产,险些丢掉性命。皇上震怒,取消了行程。”   叶昔昭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一点一点消散。   虞绍衡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哪一个人是凶手?”   佳年答的更奇怪,“只能是淑妃。”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写甜蜜戏了,居然差点儿不会写了,一直写了删写了删……   (⊙o⊙)   第118章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恼火至极的钟离烨,温声道:“淑妃腹中的胎儿,没了也就没了,你又何必大动肝火。你可别忘了,皇后也是有孕在身,扰得她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钟离烨浓眉蹙得更紧,“昨夜我留宿在淑妃宫中,她一整夜都是好端端的。我离开她宫里到她小产,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而且,我还在她宫里加派了诸多人手。”他语声中尽是狐疑,“是什么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事?”   “便是淑妃不妥当,在你面前强撑着也是有的。”太后自从淑妃上次小产之后,对那人便很是不喜,此刻便又提起了前尘事,“上次不也是莫名其妙就小产了?你觉得莫名其妙之事,说不定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指望着淑妃为皇家开枝散叶……哼,哀家是早没了那份心。”   钟离烨不由暗自苦笑。上次是自己做的一出戏,如今却成了太后让他大事化小的借口,却偏偏,他还无从反驳。   太后又道:“哀家也不妨跟你说几句心里话。昨日你要我帮你照顾淑妃,我之所以婉拒,也是早就问过太医了,太医说淑妃身子单薄得很,想要孩子平安出世,定要好生将养着——这话是什么意思?胎相安稳的话,哪来的这种说辞。皇后已是两次有孕在身,怎么就没有这么多是非?”之后叹息一声,还是委婉规劝,“你在意子嗣之事,再好不过,可淑妃就是个不成器的,你又何必将她看得这么重?便是她背后有秦家、罗家,那又怎样?我看哪,那就是个福薄的。”   钟离烨只好对太后说了实话:“我也不是在意这个女人,在意的是这事情出得太过蹊跷,仅此而已。”   “算了,蹊跷与否又能怎样?”太后对这件事兴致缺缺,连一丝好奇也无,“你大张旗鼓的追究全无益处,到头来若是查出是淑妃自作孽又该怎样?更让你脸上无光。”语声微顿,思忖后又道,“真想查的话,就将淑妃常用的太医唤来问问,看看淑妃这件事是飞来横祸还是情理之中。”见钟离烨还在犹豫,索性冷了脸,拍板决定,“也罢,你去查你不解之事,我查查我不解之处。我也见识见识,一个嫔妃怎么总是在子嗣的事情上闹出风波。大过年的出了这等事,着实的晦气!若是她自作自受,皇上可别怪哀家严惩不贷!”   末一句冷凛的言语,终于让钟离烨放弃初衷,起身恭声道:“母后还是不要为这等事扰了清净,我不再追究便是。”   太后这才神色一缓,又道:“你不是要出去散散心么?该去还是去吧,为这等事朝令夕改,传出去也不怕朝臣们笑话!”   钟离烨颓然。太后这是有多厌烦淑妃?仿佛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该有一样。沉吟片刻,仍旧恭声称是,“我去看看淑妃,宽慰几句就走了。”   太后在钟离烨离开之后,忍不住对身边宫女摇头叹息:“想让虞家、秦家的势力不相伯仲,利用后宫女子做些文章,也算无可厚非,可那淑妃哪里是个成器的,哀家是一看到她就胸闷头疼!”   宫女宽慰道:“皇上终究还是年轻,需要太后娘娘时时提点着。”   太后苦笑,“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哀家能够左右的了。”   想起康王,笑容中的苦涩更重。她知道钟离烨急着出宫,是在变相地赌气,他不想让康王与井家结亲。   在如今就这般忌惮自己的亲兄弟……他是不是希望康王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若是康王日后显露出才能,他是不是就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   敛起这让她暗自心惊的思绪,斟酌许久,吩咐道:“淑妃的事,明里暗里的还是要查一查。”   宫女难免惊讶。前一刻,太后还在软硬兼施地阻止皇上追究此事的。   “若是淑妃的责任,日后再不需纵着她,皇上想拉拢秦家,也要找个懂事的才是。”太后的语声变得很是缓慢,“若是皇后下的手……她倒是聪明,知道哀家不论怎样也要护着她这正宫,心地却终究是有些狠了,日后少不得要方方面面约束着她几分。皇后与皇上终究是夫妻,若是明争暗斗,她岂不就是走了前一个皇后的路?那点夫妻情分,哪里经得起他们折腾?万事还是图个欢喜为好。”   宫女这才明白,恭声称是。   末了,太后问起随钟离烨出行的都有哪些官员。   宫女禀道:“皇上原意要毅勇侯、永平侯与镇国将军随行,只是毅勇侯夫人才生产几日,永平侯又与永平侯夫人去了京郊上香祈福,镇国将军……淑妃娘娘刚出了这等事,皇上便没让官员随行。”   太后颔首,“如此再好不过。”   **   钟离烨进到淑妃宫中的时候,虞绍筠刚刚落座。   “你怎么来了?”钟离烨问道。   虞绍筠笑意冷淡,“臣妾听说了淑妃之事,难道不该前来探望?”   钟离烨一笑,“母后说这地方晦气,你是双身子的人,不宜涉足。”   “原来如此。”虞绍筠嫣然一笑,“臣妾谨记。”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淑妃抽泣出声,哽咽唤道:“皇上……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钟离烨看向淑妃,目光已有不耐,“朕实在是不明白——你早知自己身子孱弱,为何不多加几分小心?”   淑妃哭得更委屈了。“皇上,臣妾防不胜防,哪里能料到心如蛇蝎之人竟敢在皇上眼前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面色愈发苍白,鬓角、额头沁出薄汗。   虞绍筠漠然投去一瞥,唇畔笑意未减。   “好了!”面对自己无能为力之事,钟离烨唯有更不耐烦,“哭又有何用?能将你的孩子哭回来么?”   淑妃闷声抽泣着,身形颤抖得很是厉害,似乎随时都要晕厥的样子。   虞绍筠语声温和:“淑妃还是节哀,先将养好身子才是正道。”又转头看向钟离烨,语声沉凝肃冷,“此事终究是太过蹊跷,还请皇上下令严查,万不可姑息!”   钟离烨凝视着那张神色凝重的小脸儿,微微一笑,语声柔和许多:“此事母后自有主张,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虞绍筠素手落在腹部,勉强挂上一抹笑,“此事也怪臣妾,照顾不周,以至淑妃出了这等祸事,还请皇上降罪。”   “这是哪里话?”钟离烨到了她几年,携了她的手,“此事连朕都是后知后觉,又怎么能怪你。回宫去吧,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虞绍筠也就顺势道辞。   淑妃亲眼看着这一幕帝后情深的样子,便是明知二人对彼此有着几分刻意的亲昵,心中还是特别不是滋味,待虞绍筠一走,哭得更加悲切了。   钟离烨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凝视。遇事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着实令他不喜。   淑妃被看得毛骨悚然,哭声戛然而止。   钟离烨宽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片刻后起身,无言离开。   **   叶昔昭当着虞绍衡的面,将想知道的宫中事一一隐晦地问过佳年。   佳年很是敏捷,亦是一一隐晦地答了。   佳年告退之后,叶昔昭看着虞绍衡,“我们该怎么帮绍筠?她心里怕是难过的厉害。”在她心里,虞绍筠与任何一个虞家人一样,傲气得很,不屑于自降身价去教训谁。如今宫里的这桩事,恐怕是方方面面的因素促成。   “要看她。”虞绍衡语声中有着难言的失落,“她一直都不要我相助。”   他眼中的那个不懂事的妹妹,早已不再需要他为她遮风挡雨了。他不想这样,虞绍筠怕是更不想这样。叶昔昭鼻子发酸,语声闷闷的:“回府后,我要进宫去见她。”   “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不论怎样,也要让她过得如意一些。虞家荣辱,不该让一个弱女子一力承当。”   叶昔昭听了,心里敞亮许多,便要撑肘起身,“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话一出口,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行,来去匆匆的可不行,我们也总要去寺里走一趟。”   虞绍衡揉了揉她的头发,“归心似箭?”   “哪有。”叶昔昭又窝回到他怀里,揉了揉他微蹙的眉心,“巴不得在这儿的日子能过得慢一些。”   虞绍衡漾出了温柔的笑,“让你由着性子烦我几日怎样?”   叶昔昭先是满含期许的笑,随即便是有所怀疑,“怎么说?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么?”   119   虞绍衡略一沉吟,“除了缝衣绣花。”   叶昔昭忍着笑,“才不信。让你做饭给我吃,可以么?”   虞绍衡微一挑眉,“有何不可?”   叶昔昭讶然相看,“虞绍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这位大爷居然会下厨了?”   虞绍衡被她引得笑了起来,“今日晚间怎样?让你见识一番。”   叶昔昭对此颇有兴致,“好啊,我拭目以待。”之后,舒展下倦怠的身形,环着他身形,沉沉入梦。   半梦半醒时,感觉到他轻刮着她的鼻尖,勉强抬了眼睑,“怎么?”   虞绍衡手臂穿过她颈间,施力让她坐起来,“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之后便转去了外间。   叶昔昭揉了揉眼睛,随即就拥紧了锦被,侧目寻找自己的衣服,尽量迅速的穿戴。   刚穿上红绫裤,虞绍衡端着放有饭菜的黑漆小几回来,放在床边。   叶昔昭神色一滞,之后才漾出甜美的笑容,“这么好啊。”   “你以为呢?”虞绍衡取过她落在床尾的红色肚兜儿,“我帮你穿?”   “谁要你帮……”叶昔昭脸色微红,去抢过那小巧的衣物。   虞绍衡气定神闲地落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原本是不需避讳的事情,却因了他这样的意态,让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觉得别扭得很。   她不满地瞪着他。   他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   她忍不住探手推他,“你给我出去!”   虞绍衡却顺势握住她手腕,又将她往怀里带,“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叶昔昭一味往后退,“大白天的……”   “又不是没看过,你顾及什么呢?”虞绍衡语声满带笑意,说话间已将她搂到了怀里。   叶昔昭脸色更红,展臂紧紧环住他身形。   虞绍衡一手在她背部游转方寸便扯过锦被裹住她。   叶昔昭抬了眼睑,略带嗔怪的看着他,“又不是没看过,你胡闹什么呢?”   “看不够,行不行?”虞绍衡低头索吻,手则游转到了她胸前, 一侧的饱满柔韧。   叶昔昭吮住他舌尖,用力,再用力,随即很快偏过头去,又咬住了他耳垂,“我这分明是羊入虎口了,还说什么让我由着性子烦你……”   虞绍衡低声笑起来,“谁让你不忍心难为我?”   “胡说八道。”叶昔昭齿间略微加了点力道,“你怎么不说我不如你混账?”   “你怎么不管着我呢?”虞绍衡显得很是为难的样子,“我归你管,你不知道么?”   “胡搅理。”叶昔昭嗔怪着,却已由衷笑开来。   对着她毫无城府的如花笑颜,虞绍衡心头似被和煦的春风拂过,暖意自心而外蔓延开来。他揶揄道:“现在你能不能放开这胡搅理的了?”转而从她手里拿过肚兜儿,又去寻到寝衣,一一帮她穿上。   叶昔昭不时抬眼看看他,见他神色特别 ,目光中有着宠溺,唇角的弧度便因此显得愈发愉悦。   片刻后,叶昔昭坐在黑漆小几前享用饭菜,一如一只慵懒又优雅的猫儿。   虞绍衡已经吃过了,歪在一旁,含笑打量着她。等她用罢饭,亲手将小几端到外间,折回来问她:“出去走走还是继续睡懒觉?”   叶昔昭纤长的睫毛忽闪着,认真的思索着,好像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她总是这样,事情越大越是果决,事情越小越是犯难。虞绍衡忍着笑,斜倚在床头等待。   “还是出去走走,也看看附近的景致。”叶昔昭说着话,却倒在了他身侧,“但是要过一会儿,此刻还懒得去梳洗打扮。”   虞绍衡笑着颔首。   叶昔昭对儿时、少年时的他兴致颇浓,说话时,问道:“你自小就不爱笑么?”   虞绍衡不解,“我在你面前从来是板着脸么?”   “自然不是。”叶昔昭笑道,“但是我初见你的时候,还有看你对着外人的时候,都是言简意赅,甚至于,让人畏惧。”   虞绍衡有些意外,眉梢轻扬,“畏惧?我怎么从没觉得你怕过我?”   “废话,心里怕也就算了,再让你看出来……”   虞绍衡唇角翘了起来,“你该在成婚之初就告诉我。”   叶昔昭不自主地被他带离了初衷,扯扯嘴角,“想得美。”   “说起来,”虞绍衡侧转了身形,看住她的星眸中尽是笑意,“你记得我们成婚那夜的事情么?”   “……”   虞绍衡才不让她回避过去,追问:“记不记得?”   “我记得什么啊……”叶昔昭斜睇他一眼,“那天我从早到晚水米未沾,酒量又奇差……”心情更是糟糕至极,“三杯合卺酒下肚,我还能记得什么?”之后眼神中多了一份忐忑,“你为什么问这个?我是不是闹了笑话?”   “没有,放心。”虞绍衡吻了吻她,“我们的昔昭,到何时也不会失态。”说着话,脑海浮现出成婚那夜,他小小的美得惊心动魄的新娘。   他不欲多谈,叶昔昭也不愿回忆那时段的彼此,忙将话题拉了回去,“你倒是告诉我啊,小时候你是什么样的?”   虞绍衡尽力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我还真说不清楚,但是对外人脾气很差,没耐性。当然,对二弟、三弟、绍筠也是时冷时热。”   对自己的评价,这算是很客观很中肯了。叶昔昭也知道,他说不出更多,也就岔开了话题。   等到叶昔昭起身梳洗打理好妆容的时候,已近黄昏。   携手走向外院,准备出门游转的时候,佳年急匆匆迎面而来,到了近前禀道:“侯爷、夫人,大舅爷与二舅爷过来了。”   “是么?”两人异口同声,之后便同时迎了出去。   垂花门外,叶昔寒、叶昔朗俱是负手而立,身侧各有一匹骏马。   “大哥、二哥。”叶昔昭笑着快步走过去。   兄弟二人同时笑着颔首,又与虞绍衡见礼。   返回时,虞绍衡与叶昔朗走在前面,叶昔昭与叶昔寒缓步走在后面。   叶昔寒侧目打量着叶昔昭,见妹妹容色愈发光艳照人,眉宇间凝着由心而生的一份喜悦,满意地笑了,“看起来是过得很舒心。”   “的确是过得不错。”叶昔昭打量叶昔寒的时候,却有着一点担忧,“你呢?看看你,似是又瘦了些。”   叶昔寒抬手揉了揉线条愈发清晰锐利的面容,仍是笑,“我这是忙的,不是烦的,你放心。”   “……”叶昔昭有心询问他一些事,却又不想在年节时惹他不快。   叶昔寒却是明白她的记挂,道:“房里的人与事,有娘费心约束、打理着,我只要静观其变即可。”语声一顿,再开口便多了一点点感伤,“果真是岁月如刀,磨人心。当初她能陪我远赴蜀地,我还以为她是真正与我同甘共苦之人,却没想,她吃得了苦,却享不了福。慢慢的就好了吧?”   叶昔昭建议道:“你平时也不要不闻不问,所思所想多与她说说。终究是一起走过了这些年的夫妻。”   “这是自然。她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得,如今她一时糊涂,我也不会就此嫌弃。”叶昔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我知道我自己是谁,并不比她强多少,熬过这一段,就能同心协力了。”   “我信你。”叶昔昭凝视着他的目光中多了欣赏与钦佩。   叶昔寒这才说起前来此处的目的:“说起来是去年秋日的事了,我与昔朗去涿郡会故友,走山路回京的路上,看到四名身受重伤的女孩,便搭救下来,送到了别院,请乔宸帮忙疗伤。四个人伤愈后没有去处,为了报恩,自请留在别院做小丫鬟。我们有些戒心,一面留下了她们,一面请萧旬调查此事,后来,萧旬告诉我们,这几个女孩竟大有来头。”   叶昔昭神色愈发专注,静待下文。   叶昔寒无意卖关子,继续道:“她们原是江湖客,所在的一个小帮派以为人打探消息谋财,消息灵通的程度,不输于暗卫。”   叶昔昭目露惊奇,“是么?”   “千真万确。”叶昔寒肯定地一颔首,“是在前年,这个小帮派抵达京城,在天子脚下谋财。却不想,去年秋,江湖仇家来寻仇,两个头领遭了毒手,余下的那些人,或是四散奔逃,或是负了重伤下落不明。萧旬先后命亲信查了几次,这些人的来历并无不妥之处。”   叶昔昭眼前一亮,“那么是不是说,这些人是能够为你们所用的?”   “不是为我们所用,”叶昔寒笑容舒朗,“我与昔寒观望之余,试探过她们几次,几个人对我们倒是只有感激之心,再加上萧旬确信她们打探消息、追踪的能力甚是出众,我们便想将她们送到你身边,大事小事帮衬你一些。”   “给我的啊……”叶昔昭先是欣喜不已,随即却道,“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人,可是你们留在身边不是更好么?”   叶昔寒摇了摇头,“我们两个大男人,她们总在面前走动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她们在你手里,不就等于在相府手里么?”   兄弟两个都无意让女子在眼前走动,叶昔寒浪子回头之后,已开始时时处处约束自己,而叶昔朗自然是不想让芳菲起疑,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末一句,落到叶昔昭耳里,就更是动听了。   随即,叶昔寒又故意给她泼冷水:“今日我们也是难得清闲,听说你们来了这里,就过来说说此事。我们与侯爷说起,当然要说是想将这四个人送给他。他若是满口答应留为己用……我们还是添几个丫鬟就算了。”   叶昔昭当然听得出叶昔寒是故意的,也就笑道:“你们看着安排就好。”   几个人到了室内,落座后,兄弟二人与虞绍衡说起那四个女孩——或者说四个江湖客的事,比叶昔寒方才说的更细致一些,末了,叶昔寒道:“我们两个是想,这样难得的人手,还是在侯府走动为好。”   虞绍衡沉吟片刻,“这几个人,你们无异议的话,就让她们服侍昔昭。”   叶昔寒与叶昔朗当然没有异议。   随即,虞绍衡又道:“侯府管家每年开春儿都要挑选一些丫鬟,到时候让她们通过管家之手入府,在前院留用一段时日,无可疑之处的话,再带入正房。”   虞绍衡如今对叶昔昭的看重、呵护,于他本身而言已经没了底限,是以,他对任何接近叶昔昭的人的戒备、疑心也是同样的没有底限——如今京城宠妻之人最负盛名的是萧旬,其次才是虞绍衡,可是叶昔寒与叶昔朗明白这两位侯爷宠妻的缘故,知道后者才是几年如一日的包容、保护着他们的妹妹。由此,他们早就料到虞绍衡会如此行事,当即笑着点头,同声道:“理当如此。”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叶昔昭看看天色,笑道:“该准备晚膳了,侯爷、大哥、二哥,你们可有想吃的菜肴?我去给你们做。”说完,视线在虞绍衡俊颜上略做停顿。   虞绍衡却道:“我们兄弟三个,以往曾亲手打野味烧烤后下酒。”语声微顿,看向兄弟两个,“今日你们可有兴趣?恰好,我几名小厮午后去了附近的山林,打了几只野兔回来。”   “是么?”叶昔寒兴致勃勃地道,“早知道的话就早些过来了,亲手打来的东西更好吃一些。不过,我们一同动手烤来吃,倒也是美事一桩。”   叶昔朗则是笑道:“这回事我比不了你们,只能打打下手。”   叶昔昭听到这里,笑意已从心里直达眼底。他们自然是在征途中学会的这门手艺,怪不得虞绍衡说要做东西给她吃。   “那就好。”虞绍衡若无其事地看向叶昔昭,“你就不需忙碌了,让厨房备些下酒的小菜即可。”说完之后,眉梢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叶昔昭笑意更浓,颔首称是,即刻亲自去了厨房,将食材一一看过去,依着三个男人的喜好挑选了几样,又细细吩咐厨子要怎么做,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好一会儿,转回庭院时,天色已是全黑。   眼前情形先是让她讶然失笑,随即就站在月洞门里,静静观望片刻——   宽广的院中生了篝火,三个大男人此刻围在烤架前,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   虞绍衡意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锦袍下摆掖在腰际,一条长腿弯起,黑色避雪靴蹬在椅子边缘。他身侧的高几上摆着调料,一手握着酒杯,另一手不时将调料刷在正烘烤的野兔上。   叶昔寒、叶昔朗与虞绍衡的样子大同小异。   虽说是君子远庖厨,但是这样的情形却是不同。他们只是将这回事当成了一个消遣。   叶昔昭笑着走过去,先执了酒壶,给三个人分别将酒杯斟满。之后,她到了虞绍衡身侧,拿过他手里刷调料的小刷子,将辣油刷在一只正在烘烤的野兔上。   叶昔朗一看,喝酒的同时对着叶昔昭连连摆手。   叶昔昭不解,“你不是很喜欢吃辛辣之物么?”说起来,她自小喜欢吃辣也是被他带的。   叶昔朗放下酒杯,笑道:“大哥吃不了辣,你忘了?”   “他啊。”叶昔昭不以为意,指一指叶昔寒面前正在烤的野兔,“他吃那个就好了,这个我们来吃。”   叶昔寒为之不满,一本正经地道:“叶昔昭!这兔子刚上架,你那边的却是就要烤好了!”   叶昔昭挑眉,“才不管你,凭什么要我们三个将就你一个?”   “因为我是你大哥!”   “你是我大哥,才更应该让着我们啊。”   兄妹两个为着这件小事,一本正经地争论起来。虞绍衡与叶昔朗在一旁看着,相视一笑。   佳年在这时走过来,拎着一个木桶。   叶昔昭瞥见,笑问:“是什么?”   佳年笑答:“下午弄来的活鱼,刚收拾好。”   “真的啊?”叶昔昭对佳年招了招手,“快拿过来给我烤。”   虞绍衡忍不住笑着揶揄道:“你会么?”   叶昔昭有恃无恐,“不会,但是你们会教我啊。”说着话又让佳年随自己走到叶昔朗身边去,笑道,“你小时候烤鱼给我吃,我还记着呢,很好吃。”   叶昔朗起身,将自己坐的椅子让给叶昔昭,转而拉过一张没有软垫的杌凳落座,“现在教你。”   “好啊。”叶昔昭也不跟他客气,欣然落座,跟他学着怎么将鱼穿上削好的竹签,之后放到火上去烤。她善于在厨房烹饪,对于这种事,在之前却从来都是坐享其成,今日也是因着虞绍衡破例至此,才兴致盎然的学习。   叶昔朗时时提醒着她注意火候,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翻面,什么时候刷上调料。虽说是守着篝火,还是担心她冷,不习惯这种场合,或是吩咐丫鬟去给她拿件厚实暖和的斗篷,或又吩咐丫鬟去取来小酒盅,让她喝点儿酒暖身。   在叶昔朗手把手地指导下,叶昔昭吃到了第一条亲手做出的烤鱼, 笑,眯了眸子品尝,之后连连点头,“嗯!好吃!”   虞绍衡看着此刻甚是满足愉悦的叶昔昭,情绪不自主地被她感染,随即揶揄叶昔寒:“昔朗比你会照顾昔昭。”   叶昔寒先和他碰杯,一饮而尽之后才笑道:“的确是,昔朗比我更有个兄长的样子。我以往见到昔昭,总会跟她诉苦,问她的看法,但是昔朗不同,他什么时候都是关心照顾昔昭的那个人。”   虞绍衡给彼此的杯中斟满酒,再次碰杯一饮而尽之后,才缓声道:“如今你也不差。”   几个人由着性子烤了几只野兔,又将鲜鱼一并烤了,给别院的下人分发下去,之后才转回室内,就着精致的小菜饮酒闲谈。   夜色深浓时,兄弟二人告辞,虞绍衡与叶昔昭送到府门外,看着两人骑着骏马的身影极速离去。   叶昔昭看着空留苍茫雪色的旷野,仍是无意回去,喃喃道:“如今看着他们,就像是……”   虞绍衡问道:“像是什么?”   “像是以往看到你与二爷、三爷站在一起一样。”   “终究是兄弟,需得一生相互扶持。”   叶昔昭会心一笑,将手交到他掌中,缓步而回。   第二日,夫妻两个去了附近的寺里,求了几个平安符,到初七便回了侯府——始终还是放不下忻姐儿,在外三两日已是极限。   两个人进到太夫人房里的时候,忻姐儿正守着一堆玩具玩儿得正高兴,看到父母,愣了片刻,大眼睛才亮了起来,站起身来,颠颠儿地跑向炕边,嘴里奶声奶气地唤着:“爹爹!娘亲!”   虞绍衡连忙走到炕边,展臂让女儿投入到自己怀里。   叶昔昭没奈何地笑着,转到太夫人身边,摇着老人家的手臂问道:“娘,想我没有?”   太夫人笑道:“想,自然是想得很。快坐下。”又连忙吩咐鸳鸯,“别给夫人上茶,将燕窝莲子羹做一碗来。”   “谢谢娘。”叶昔昭笑着落座,取出平安符交给太夫人。   太夫人命人妥当的收起来,之后笑眯眯问道:“别院的梅花开得怎样?”   “煞是喜人。来年娘与我一起去吧。”   “好,来年得空的话,你陪我去。”   忻姐儿和虞绍衡腻了好一会儿,又跑去玩儿了一会儿玩具,这才去找叶昔昭,一手拎着个小小的荷包,扬起来让叶昔昭看,“娘亲。”   叶昔昭掂了掂,问:“里面是什么啊?”   “嗯……”忻姐儿的大眼睛转了转,“红包,给娘亲红包。”说着话,将荷包打开,现出里面的一枚小金锞子。   “这是给我的?”叶昔昭为之动容,低声问道,“要把你的红包给娘亲?”   “嗯!”忻姐儿认真地回答,将荷包放到叶昔昭手里。   叶昔昭觉得心都要化了,低头吻了吻忻姐儿的额头。   太夫人笑着解释道:“这是井家那孩子派人给忻姐儿送来的大红包,有十几个小金锞子呢,我让夏荷收到正房去了。只留了一个,让忻姐儿拿着玩儿。”   叶昔昭将忻姐儿搂到怀里,吻了吻女儿的小脸儿,又对虞绍衡挑眉一笑,“看到没有?”   虞绍衡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轻轻一笑,“本该如此。”   太夫人却是忍不住笑开,拍了拍叶昔昭肩头,“母女连心,越大越和你亲,你只管放心。”   叶昔昭撒娇道:“娘,您就不能忍着不拆穿我么?”   太夫人与虞绍衡同时笑起来。   之后,太夫人说起了这几日府里的事情:“除了皇上曾命人过来了一趟,没别的事。府里的大事小情,绍桓和四娘得空就帮衬着。又过了一年,都更懂事了。”   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罢晚饭,叶昔昭服侍着太夫人歇下的时候,说了想去宫里看看虞绍筠的事情。   “也好,你去吧。”太夫人道,“她有什么事也不敢与我说,怕我多思多虑。你陪她去说说话,能宽慰就宽慰几句。”   叶昔昭称是。   而到了第二日上午,蔚公公一早就过来了,为的自然是虞绍筠要见叶昔昭,又说忻姐儿若是宜出门的话,也可入宫。   叶昔昭更衣后走到院中,见忻姐儿正拿着一把小铲子在挖花圃里的土,不由无奈,“你就不能玩儿些文雅的东西?”   忻姐儿站起来,用沾着尘土的小手擦了擦脸,白皙的小脸儿上就多了一道污痕。   叶昔昭抚额,“快去洗脸,换身衣服,我带你进宫去见姑姑,好不好?”   忻姐儿迟疑片刻,嘟了小嘴儿,“不好。”   “那——”叶昔昭无奈地看着女儿,“你和 玩儿,过一会儿去找祖母,或者去外院找爹爹。我自己去看姑姑。”   忻姐儿毫不迟疑地道:“不。”   “那我带你去洗把脸,换身好看的衣服,好不好?”   “不好。”   叶昔昭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没功夫跟你说车轱辘话。说,你到底要怎样?跟不跟我去?”   忻姐儿蹙了眉,“不去!”   “那我走了。”叶昔昭是从来不奢望女儿依赖自己胜于太夫人的,又叮嘱一旁的 ,“别总让她玩儿这些。”   称是。   叶昔昭换上风岚、新竹,走向院外。   “娘亲!”忻姐儿在她身后唤道。   叶昔昭嘀咕着:“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着话,加快步子。   忻姐儿的语声却分明伤心起来,连声唤着娘亲。   叶昔昭不由顿足回眸,就见女儿正快步追向自己,小脸儿上竟已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她愣怔在原地。   “娘亲……”忻姐儿扁了小嘴儿,步子更快了。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小身子栽倒在地上,嘴里却还在呜咽着,“娘亲,我要娘亲……”   叶昔昭立时湿了眼眶,心疼得无法言喻,慌忙快步跑到忻姐儿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毫无章法地安慰着:“不哭,忻姐儿不哭,娘亲不走,你别哭啊……”   忻姐儿并没因此而止住哭泣,分外委屈地抽噎着,“娘亲,不走。不让娘亲走。”   叶昔昭立刻变得毫无原则毫无立场了:“好好好,娘亲不走,便是去哪儿也带上你。”   忻姐儿吸了吸鼻子,小手揉了揉眼睛。   叶昔昭抱着忻姐儿回到室内,哄着她洗了脸,又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缂丝衣服。   夏荷在一旁笑道:“大小姐这是怕了夫人不在府中吧?——小孩子的心思,大人反倒看不明白,大小姐也没法子说清楚。”   “是么?”叶昔昭便又想到了昨日女儿给自己的小金锞子,再想想方才情形,不由暗骂自己后知后觉了。之后,她挂着温柔的笑脸,询问忻姐儿:“娘亲带你去个很美很有趣的地方,要不要去?”   忻姐儿还挂着晶莹的小小泪珠的睫毛忽闪着,仍是有些犹豫。   叶昔昭握住忻姐儿胖乎乎的小手,“你陪娘亲去吧,很快就回来,回来后整日陪着你,好不好?”   忻姐儿犹豫之色渐缓。   “就听我的吧。”叶昔昭笑着拿过忻姐儿的大氅,抱着她出门。   忻姐儿见到虞绍筠的时候,已是喜笑颜开。叶昔昭让她唤姑姑的时候,也很痛快地应声唤了。   虞绍筠欣喜不已,命宫女将皇子平时的玩具拿给忻姐儿,又对叶昔昭笑道:“原以为你不会带她来的,便只是让人提了一句。”   叶昔昭解释道:“以往也不是不想,是她不愿意跟着我,如今倒是不一样了。”   虞绍筠笑着颔首,“倒是提过几句。”之后又道,“让两个孩子一起去暖阁玩儿,我们说说话。”   叶昔昭点一点头,留下两个人说话时,不可避免地提起了淑妃小产之事。   虞绍筠笑得冷凛,“她千方百计寻机会要加害我,我便让她自食其果。”   “只是如此?”叶昔昭捕捉到了虞绍筠眼底的迷惘、失望,觉得这与皇上息息相关。   虞绍筠也不隐瞒,“自然不是。这事情也有别的解决的法子,我也是要赌一口气。”   “你高兴一些最重要。”叶昔昭瞥过虞绍筠的腹部,“为着孩子,千万别因为忧思过度损了身体的根本。”   虞绍筠感激一笑,“大哥怎么说?”   叶昔昭语声温和又缓慢,“他说,你一直不肯要他相助;他说,他只希望你过得如意一些,虞家荣辱,不会让你一力承当。”   虞绍筠依然在笑,眼中却闪烁出泪光,别转脸看向别处,半晌才又看向叶昔昭,“以前是我任性,不肯让你们帮我,也不肯与你们细说悲喜。”   叶昔昭理解地一笑,之后问道:“以后不会了吧?”   “不会了。再得意再失意的事,都会实言相告。”虞绍筠温缓一笑,“日后你要常来宫里看看我。”   “一定。”   姑嫂间有了这次相聚、这次谈话之后,虞绍筠心里敞亮了很多,每日除了打理宫中诸事,心情、胃口都好了不少。   正月十三夜间,钟离烨返回,去见过太后,便来了正宫。   虞绍筠倚坐在美人榻上看书,左侧高几上摆着果馔、一杯美酒,右侧是燃得正旺的炭炉。见礼之后,有宫女给钟离烨搬来了座椅,又送来了一壶美酒、一个金樽。   虞绍筠重新坐回到美人榻上,翻动书页时,偶尔瞥他一眼。他神色已没了离宫前的那份急躁恼火,他双眼又变回了让人无从窥探情绪的幽深平静。   钟离烨连喝了三杯酒之后,才对她道:“母后已与我说了淑妃之事,说淑妃是自作孽,是她宫里的宫女给她服用了堕胎药。”   虞绍筠也回以平静的目光、语声:“臣妾已知晓。”   “可是——”钟离烨笑得意味深长,“我却是半信半疑。”   虞绍筠却是漾出了发自心底的笑,“皇上彻查便是。”   “那倒不必。”钟离烨苦笑,“不要说我已浪费了几日,便是当即彻查,也是无从知晓真相。教训淑妃之人,是她自己的话,我觉得她没那么聪明,更没那份劣性;是别人的话,那个人心思缜密,行事果决,任谁也抓不到把柄。”   “哦?”虞绍筠轻轻挑眉,“竟还有这等人?”   “自然。这倒让我觉得,后宫有些意思了。”   “皇上这么一说,臣妾亦有同感。”   钟离烨起身到了她身侧,俯身,手缓缓落到她腹部,慢慢游转,“你希望这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   “臣妾顺其自然。”   “我希望是皇子。”钟离烨的手又落在了她脸颊,托起她尖尖的小下巴,“眼前的皇子,是你为了给你家族锦上添花,那时你对我并无真心。而这孩子却是不同,你是在与我情投意合时有了喜脉。”他笑意深沉,“子嗣若是经由谋取算计得来,总是让人心里不痛快,你说是么?”   虞绍筠毫不回避他视线,平静应道:“皇上若是猜忌臣妾,便是欲加之罪,臣妾无话可说。”她素来就明白,他的直觉很多时候都到了吓人的地步;她也明白,方才言语不过是他依着直觉与一点点线索得来——他在试探她,她若现出一丝慌张,便会让他的猜测得到证实。   钟离烨凝视她良久,终是无奈一笑,“以往对我低眉顺目的虞绍筠去了哪里?”   虞绍筠失笑,“臣妾怎么敢一成不变。”   钟离烨站起身形,看了看她手边的酒,“这酒不是用来喝的——你每年今日都会摆上一杯酒——是在祭谁?”   “拜月。”虞绍筠答得流利,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他观察入微。   “好雅兴。”钟离烨踱步向外,“淑妃毫无可取之处,朕听说她家中姐妹不少。”   “皇上有意,帅选几个便是。”之后,虞绍筠起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钟离烨却是止步回首,“你对这种事,倒是大方得很。”   虞绍筠没压抑情绪,带着轻嘲,笑了起来。   第120章   钟离烨问道:“笑什么?”   虞绍筠笑容中的嘲讽更重,“在笑妒妇易为,贤妻难做。”她真正在笑的是,到此时终于发现,这男人不是任何女子能够忍受的,即便是以家族荣辱为前提,也不能忍受。   “你做得很好,面面俱到。”丢下这一句话,钟离烨离开,背影透着冷漠。   面面俱到——妒妇与贤妻都面面俱到么?   虞绍筠扯了扯嘴角,轻笑出声,“你倒是看得起自己。”   她端起了那杯酒,手势翻转,琥珀色的酒液撒入炭火之中。   火苗蹭一下蹿了上来,呼呼作响。   那瞬间耀目而温暖的光火,映照着她幽深漆黑的眸子、冷若冰霜的容颜。   **   元宵节之前,叶昔昭思忖着新竹、夏荷的婚事。如今长安在侯府外过得风生水起,新竹、夏荷的夫婿也就不能太过平庸。   自去年冬日开始,她就开始给两个人留心了。前世新竹嫁的那名小厮永鑫,如今已是府里的二等管事。对于夏荷的婚事,则是少不得与太夫人商量,太夫人相信她能给夏荷找个好人家,也便撒手不管。她最终选定的是外院同为二等管事的杨阔。   对于这种事,叶昔昭的打算也只能是此一时彼一时。虽说舍不得两名丫鬟,可如果将两个人分别指给侯府之外的人,有了什么事她也不能及时出手相助,远不如近在眼前的更安稳。只因为不舍,便耽误了于她们而言最好的婚事,便是得不偿失了。   初时给夏荷定下人选之后,叶昔昭先去请示太夫人。   杨阔是家生子,再没有谁比太夫人更清楚他的底细以及父辈人品。听叶昔昭说了,老人家就从心里笑了,“好,这桩婚事再好不过。”   “娘也认可就好了。”叶昔昭长舒一口气,之后又央求道,“日后我少不得让夏荷到府中说说话,带她来给娘请安——还有新竹,也是一样,到时候您可不许训我。”   太夫人哈哈地笑,“这鬼机灵!你这份念旧的 ,其实再好不过,我怎么会说你什么。”   叶昔昭就此完全放下心来,到了元宵节这一日,吩咐风岚去给两个人张罗,借着元宵节观灯的由头,让新竹、夏荷分别去会会永鑫、杨阔。两个丫鬟若是认可这两个人,再好不过,不认可的话,她就再帮她们悉心挑选。毕竟,姻缘这回事,不是谁都看着好就能证明真的有缘分。   太夫人听说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媒人倒是做得仁至义尽。”   叶昔昭笑道:“长安、芷兰就是相识之后我才帮他们张罗的,夏荷、新竹也该先看看自己要嫁的人合不合眼缘。”   “也是这个理。”   新竹、夏荷分别与永鑫、杨阔见面之后,叶昔昭让风岚去探了几次口风,两个人都无异议,这才做主将亲事定了下来。   在这件事之后,风岚与正房其余的二等丫鬟、小丫鬟当差愈发尽心竭力,是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只要自己心无他念,夫人就不会亏待自己的。   年节期间,三夫人双亲的病情就已起色不少,她也就不需要再婆家娘家两头跑了,到年节过去,她双亲已无恙,自此安心留在侯府。   这一日,三夫人特地拿了亲手给忻姐儿做的一套春裳,去了正房,落座后道:“我这次娘家出事,多亏了太夫人与大嫂不弃,更让我时时兼顾娘家诸事,关府这才得以有惊无险。我心里一直感激,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致谢。方才给太夫人送去了求来的一串开过光的念珠,这套给忻姐儿做的春裳,还望大嫂不要嫌弃。”   叶昔昭笑盈盈将衣物收下,诚声致谢,又道:“一家人,本该如此。你好好儿的,也是三爷的福气。”   三夫人称是。这么久了,虞绍桓都是每日必到关府,对她父母嘘寒问暖,便是只出于为人·夫君的责任,他也已做到了极限——更何况,没有谁比她更明白她值不值得他如此相待。   除去这些事,叶昔昭如今最享受的是女儿对自己的依赖,每日尽可能地腾出时间,用来陪伴忻姐儿。   虞绍衡过了元宵节之后,便开始如常上大早朝,却已不甚忙碌,午间、晚间总是能及时回府用饭。   这日黄昏,回正房时,听风岚说叶昔昭正在东次间哄着忻姐儿,他不由随之微笑,缓步过去。   叶昔昭歪在大炕上,在教忻姐儿怎样将七巧板拼凑成原样。   小小的忻姐儿穿着一袭鹅黄色绣云纹的小袄棉裙,双肘与双膝着地,一双小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叶昔昭摆弄七巧板的一双手,似是一只神色专注、憨态可掬的小鸭子。   叶昔昭将拼好的七巧板放在忻姐儿面前,“学会没有?”   “没有。”忻姐儿很诚实地答完,沮丧地鼓了小腮帮。   “没事,慢慢就学会了。”如今的叶昔昭对女儿的耐心无限,“等你长大些就会了,以后不准为这等事闹脾气。”   “嗯!”忻姐儿乖巧地点一点头。   叶昔昭语声愈发温柔:“娘亲讲故事给你听,好么?”   忻姐儿甜甜应声:“好!”   虞绍衡眉目愈发舒展,缓步退至外间,不打扰她们。   在往年,过了正月十六,便是过了最繁忙的时候,在今年却是不同。   二夫人已是大腹便便,医婆、稳婆、 都要提前找下。   虞绍筠也在此时想到了这件事,是入宫前就知道叶昔昭与二夫人关系亲近,对这件事必然不会马虎,再加上与虞绍谦的兄妹情分,便亲自选了两名医婆、两名稳婆让人送到了侯府。   叶昔昭特地去了趟宫里,以谢恩为名与虞绍筠说了半晌的话。   至于 ,便不是叶昔昭与虞绍筠能够帮忙挑选的了,只是从j□j局选了几个样貌秀丽的,让二夫人自己斟酌着挑选。   二夫人对此满腹感激,太夫人对此也是满腹欣慰。   到了正月末,先是忻姐儿两周岁的生辰,之后是萧旬之子瑜哥儿的满月,二十九便是虞绍衡的生辰。   忻姐儿的生辰,这一次虞绍衡与太夫人依着叶昔昭的心思,只请了亲朋好友来府中。   萧旬与乔安那边,叶昔昭不便经常过去走动,却是经常命人将一些精巧有趣的玩具送到萧府。知道乔安产后身子有些虚弱,又命人将府中存着的珍贵难寻的药材、补品送去,这样就不需萧旬再命人去搜寻了。   到了瑜哥儿满月这一日,叶昔昭去了萧府,因着满堂形形j□j的宾客,更有不少人借着这机会让人引荐,试图和侯府攀交情。她面上温和应对,心里却是啼笑皆非,是由此想到了乔安闲时要经常应付这些人,真不知是怎么耐着性子做到的。   乔安抽空将叶昔昭请到房里说话。终究是自幼习武之人,将养了这一个月之后,脸色白里透红,已经恢复如常。   叶昔昭安心地笑着,转而将瑜哥儿抱起来,细细地打量。因着府里处处洋溢着喜悦喧闹的氛围,瑜哥儿便是贪睡也被扰得睡不成,乌黑透亮的眸子转来转去,煞是讨喜。她柔声道:“真好看,眉宇和他爹爹一样,鼻子和嘴随了你。”   乔安则是道:“整日里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儿不舒坦就嚎啕大哭——怎么和忻姐儿一点儿都不一样?”   “孩子怎么会一个样呢?”叶昔昭失笑,“哭也耗力气,瑜哥儿这是急着长大呢。”   乔安随之笑起来,“你倒是会宽慰我。”   “本就如此。”叶昔昭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忻姐儿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哪儿动辄就哭的力气?”之后又问道,“侯爷喜欢得不得了吧?”   乔安眼波变得柔和许多,“是啊。他喜欢小孩子,对忻姐儿不就一直喜欢得不得了。”说着话笑意更浓,“平日里说过几次,说瑜哥儿早两年出生就好了,这样他也能盼着我们两家的孩子有一桩好姻缘——他是太闲了,总是想些没头没脑的事。”之后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忻姐儿长大了,出落得怕是比你还要好看,哪个人不希望有个那样的儿媳妇?”   叶昔昭打趣道:“你们倒是想得远,刚满月的孩子,就开始给他谋划终身大事了。”   “你自然是不怕,不过你与侯爷过些年可就有的烦了,提亲的人少不得要踏破侯府门槛。”   两女子说了一阵子话,才又回转花厅。用罢饭,乔安见那些无孔不入的巴结人的女眷仍然围绕在叶昔昭近前,索性偷空告诉叶昔昭:“得了空我们再好好说话,今日你先回去,别和她们浪费 了。”   叶昔昭也就顺势道辞,行至垂花门外,遇到了萧旬。   萧旬笑问道:“你命管家买宝马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处。”叶昔昭看着显得格外神清气爽的萧旬,笑着反问,“居然还有闲心理会府外的事?”   “那是自然。”萧旬道,“你要的宝马,我也看中了。”   “那怎么行?”叶昔昭挑眉,“你一个大男人,不知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么?”   萧旬忍着笑,逗她,“你一个小女子,买下宝马也不是暴殄天物么?”   叶昔昭气道:“你管得太宽了。”   萧旬这才笑道:“逗你呢,已经命人从中说合,帮你府中的管家将宝马买下了。”   叶昔昭释然一笑,“这还差不多。”   她命管家寻找、买下的宝马,是送给虞绍衡的。他喜欢宝马名剑美酒,是无人不知的事,侯府马厩里面养着一群当世名马,命专人精心照料驯养着。近一年来,他将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家人、政务上面,没再为自己的喜好付诸哪怕一点精力。她听管家说起了京城一名雅士养着一匹追风宝马,连忙拿出梯己银两让管家去看看原主能否割爱。因着虞绍衡的名头,事情自然就好办许多,眼下又加上萧旬帮衬,便如愿以偿。   由此,第二日,管家请虞绍衡去马厩相看,说了由来。   虞绍衡觉得,自己这日子过的,真是再好没有了。回房见到叶昔昭,却是故意板了脸,“谁教你这么乱花钱的?”   叶昔昭岂会看不出他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笑道:“你不喜欢的话,我就转送给别人好了,二爷、三爷,或是大哥、二哥都可。”   “想也别想。”虞绍衡笑开来,当着忻姐儿的面也没忍住,将叶昔昭拥到怀里,狠狠地吻了吻她脸颊。   忻姐儿却颠颠儿地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衣摆。   “怎么了?”虞绍衡弯腰问道。   忻姐儿抬手,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脸儿,“爹爹,要亲亲。”   虞绍衡逸出清朗的笑声,将女儿抱起来,吻了吻她的小脸儿。   叶昔昭在一旁看着,也是笑不可支。   太夫人听说叶昔昭赠宝马的事情后,欣慰不已,对鸳鸯慨叹道:“我这长子是真的开始享福了。”   鸳鸯笑道:“侯爷的福气,也就是您的福气啊。”   “这还用你说?”太夫人笑道,“那孩子与我也是一如母女,再贴心不过。对妯娌也是处处照顾,一家人都是和和美美的。”   鸳鸯笑着点头,“是呢。等日后夫人再添个男丁,侯府就真是圆圆满满了。”   说起子嗣的事,太夫人不由目光一黯,“就这一点不顺心……生忻姐儿时太苦了……”之后又吩咐鸳鸯,“这话与我说说就算了,别跟昔昭说这种话。她心里本就为这件事苦的厉害,我们还是安心等等,多给观音菩萨上几柱香就是了。”   鸳鸯正色点头,“太夫人放心,奴婢晓得。”   转过天来,叶昔昭听管事回话的时候,二夫人房里的丫鬟苍白着脸跑到了花厅,颤声道:“夫人,二夫人动了胎气,怕是就要生了。”   叶昔昭神色一凛,慌忙起身赶往二夫人房里,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丫鬟不敢隐瞒,回道:“是大少爷一早与二夫人撒娇,一定要二夫人抱着。母子两个在大炕上嬉闹的时候,大少爷踢了二夫人腹部一脚……”   “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劝阻呢?”叶昔昭语声转冷,随即压下火气,又问道:“产房收拾好了没有?”   “已经收拾出来了,前两日二夫人亲自命人布置好的。”   “医婆、稳婆可过去服侍了?”   “已经过去了。”   叶昔昭加快脚步,径自赶到了产房。   二夫人脸色煞白,额间鬓角有着薄汗,看到叶昔昭,无助地道:“大嫂……”   “没事的。”叶昔昭问道,“此刻感觉怎样?”   二夫人勉强回道:“疼……疼得厉害。”   叶昔昭温声道:“安心生产,你房里的事我帮你照管着,昊哥儿先送去太夫人房里。另外,我这就命人去将乔宸请来,有她在,什么事都不会有。听到没有?”   几句话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二夫人眼中不安渐缓,点一点头,“多谢大嫂。”   “留着力气生产。”叶昔昭握了握二夫人的手,予以安抚的笑,“我去外面等着好消息。”   转到正屋厅堂,叶昔昭命新竹去请乔宸过来,之后道:“将大少爷的 即刻遣出府去。”   丫鬟低声称是。   “至于你们,”叶昔昭看了看垂首而立的日常服侍二夫人的几名丫鬟,“等二夫人产后,由她发落你们吧。”   什么事都是一样,有利就有弊端。二夫人平时待人太过宽和,对昊哥儿也是百般宠溺,便使得房里的下人生出了懈怠,到了这当口也不知随时提醒二夫人注意身子。是以,在别人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硬是发生了。   昊哥儿已经三周岁了,也该处处约束着了,二夫人却是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末了,叶昔昭又吩咐风岚:“去知会太夫人,我留在二夫人房里,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   风岚称是而去。   乔宸过来之后,听闻二夫人那边没有大碍,医婆足以应付,便去了厅堂,与叶昔昭一同等着。闲闲说话时,她问道:“太医院院使给你的方子,用过了?”   叶昔昭点头,“用过了。也是听他说那时你为我研制出的良方,你又与他商量过我适不适合用这方子,这才敢用。”   乔宸一笑,“太医与我不同。太医们在宫里,遇到什么病情,只求快速见效。而我是治其根本,觉得是药三分毒,这才拿捏不准。”   “我明白,你才是真正的良医。”叶昔昭感激地握了握乔宸的手,“太久了,你为我可谓费尽心血。”   “没有你,乔安怕是也没这么快得到如今的好光景。”乔宸笑着反问,“这笔人情帐又该怎么算?”   “这是两回事。”   “所以,你给我的真金白银我不也收下了?”乔宸对于这件事,无意居功,犹豫片刻才又道,“其实,这也多亏了唐大人给我的诸多医书,我由此视野更开阔,调理你身子时也多了几分把握。”   叶昔昭迟疑片刻才低声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乔宸说的事,太医也与她提过几句,心里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乔宸也低声回了一句:“不需说什么,我看得出,他只想看你过得顺心如意。”   有这件事在前,再想想唐鸿笑之前抗旨拒婚——这个人如今想要的是什么,她已无从知晓,难不成真如他所言,余生皈依道家?   随即,乔宸岔开了话题,说起萧府一些事情,“每日里都是人来人往,我偶尔听着看着都头疼得厉害。真不知乔安是怎么练出来的,每日被那些人捧着赞着,与那些人打太极,她倒也是信手拈来了。”   叶昔昭笑着点头,再认同不过,“她总是让人刮目相看,拧起来谁也没法子,而今却端端的是八面玲珑。”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不时询问二夫人的情形。   虽说是第二胎,可是因着动了胎气早产,二夫人还是吃了些苦头,到正午之时,才算尘埃落定。   隐隐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叶昔昭连忙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有丫鬟笑着答道:“禀夫人,是位千金。”   “太好了。”叶昔昭忍不住笑得眯了眸子,“二夫人是儿女双全了,昊哥儿、忻姐儿也多了个妹妹。”   等下人们将产房收拾停当之后,乔宸去给二夫人把脉,开了个养身的方子,之后才告辞。   叶昔昭原本是想留乔宸用罢饭再离开,乔宸笑道:“你又不是多清闲,今日要忙的事情也不少,还是下次再聚。”   叶昔昭想想也是,亲自将乔宸送到垂花门,又吩咐人快去给虞绍谦道喜,这才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这半日都在哄着昊哥儿、忻姐儿,此时已听到了喜讯,道:“你二弟妹偶尔也是个没心肝的,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注意些。”随即颇有些忍俊不禁,“孩子今日出生也好——先前不是还与我说,担心孩子二月份出生么?”   叶昔昭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转而吩咐丫鬟传饭。   三夫人今日早间被唤回了娘家,原因是蒋氏有一支百年人参,让三夫人带回来孝敬太夫人。此时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的经过,有点无奈,现出了心直口快的一面:“二嫂也真是的,太骄纵昊哥儿了。幸亏母亲与大嫂一早帮她打点好了一切,不然出了闪失要算在谁头上?”   “你这张嘴啊!”太夫人笑嗔后又道,“不过这话也在理。”瞥一眼昊哥儿,又有些自责,“平日里他与忻姐儿在一起玩儿,你二嫂总担心他惹得忻姐儿哭,就总是把他留在房里,我日后也该不时把他带在身边。”   “有母亲教导着,再好不过。”三夫人笑着将人参奉上,又道,“儿媳没用饭就回来了,在您房里蹭顿饭再回去行不行?”   太夫人呵呵地笑起来,“有何不可?”之后又道,“你大嫂有了忻姐儿,你二嫂儿女双全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喜讯哪?”   “母亲……”三夫人少见的红了脸,转身往外,“我去帮大嫂摆饭。”   太夫人笑意更浓。自去年看到今日,三房这对小夫妻,总算是肯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委实不易。   婆媳哄着两个孩子用罢饭,叶昔昭与三夫人告辞,各自回房。   忻姐儿跟在叶昔昭身边,走了一段路,就要叶昔昭抱着。   “你这小懒虫!”叶昔昭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娘亲今日也累得很,怎么办?”   风岚连忙给 使了个眼色。   上前去,抱起了忻姐儿,笑道:“今日小厨房里做了芙蓉糕,大小姐想不想快些吃到?”   “想!”   加快脚步,“那我们就快些回去。”   风岚笑着作势追了两步,“大小姐可要快些,否则奴婢就追上了。”   步子就又快了一些,忻姐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随即,风岚才回到叶昔昭身侧,低声道:“夫人的小日子,该是每月二十前后,这次却晚了这些天。”   叶昔昭微笑,“的确是。”   风岚又道:“上午竟没想起这回事……”请乔宸把把脉就好了。   “不急。”叶昔昭语声平和,“过些日子再说。”   风岚称是,“只是,夫人平日可要留心了,不宜太过劳累。”   叶昔昭笑着拍了拍风岚的手臂,“你这丫头,这话竟是认定了我好事将近。”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补昨天的更新。晚上二更,可能会比较晚~   第121章   当晚,歇下后,虞绍衡问叶昔昭:“乔宸来过?”   叶昔昭点头,知道他想说什么,柔声道:“过些日子请太医来府里一趟吧。二爷房里刚添了孩子,我在这种时候让人把脉,左右都不妥当。”   “也算是有道理。”这件事,虞绍衡将就她,随即,手落在了她 ,游转至平坦的小腹,“除了早间睡得沉了些,有没有别的不妥当?”   叶昔昭想了想,“没觉得怎样。”   “把心放宽些。”他轻柔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睡吧。”   “嗯。”   对于这件事,夫妻二人都表现的平静得有些反常,不想给对方增添哪怕一点负担,虽然,心里是万分盼望着那一份惊喜来临的。   只有儿女双全,她才不会再觉得有缺憾;只有儿女双全,他才不会再担心她因着那份缺憾胡思乱想。   第二日一早,叶昔昭用罢饭,先去看了看二夫人和孩子。   原本虞绍谦与二夫人是想让太夫人给取个名字,老人家却说这取名字还是父母亲力亲为比较好,毕竟是隔了一代人,她觉得好听的,他们却未必认同,又说忻姐儿的名字是虞绍衡取的,夫妻两个也就不再坚持,给孩子取名明晗。   二夫人看着晗姐儿,与叶昔昭当初看着忻姐儿的反应一样——觉得晗姐儿肤色不够白,模样不够漂亮。   叶昔昭失笑不已,“你也是过来人了,怎么还这么紧张兮兮的?”   二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是女儿的缘故吧,担心的就多了些。”   “晗姐儿的模样就是随了你与二爷哪一个,也是美人胚子,别乱担心了。过些日子就是白白胖胖的了。”宽慰着二夫人,叶昔昭敛目看着正酣睡的晗姐儿,又笑,“我们晗姐儿快些长大才是,日后和忻姐儿做伴。”   二夫人笑着点头,不安地道:“说的是呢。昊哥儿被我宠坏了,日后我与二爷会注意的,晗姐儿一定不会重蹈覆辙。”是委婉地为昨日的事情道歉,“起先有喜,自己就是百般谨慎,月数足了反倒懈怠许多。昨日多亏了大嫂,不然我房里可就乱成一团了。”   “这是哪里话,你只管好生将养着,别想这些没所谓的事。”叶昔昭又坐了片刻,看出二夫人有些倦怠,便笑着道辞回房。   午后,叶昔昭领着忻姐儿去了后花园,走至桃花阁,不由驻足。   井之然及笄、芳菲出嫁之后,来向卫先生求教的闺秀仍是络绎不绝,卫先生是能敷衍的就敷衍,资质不错的就多指点一二。于她而言,如今教书不过是打发光阴之事,随心所欲即可,她真正需要上心的,是日后悉心教导昊哥儿、忻姐儿这些虞家的孩子。   叶昔昭想着,曾被卫先生教导的身边的人,眼下也只有芳菲是真的过得安乐,在宫里的虞绍筠不能,日后要嫁入皇族的井之然前程还未可知。   她领着忻姐儿回到房里,风岚迎上来,道:“夫人,井家大小姐派了丫鬟来递话,说是请夫人那日得空,就去与她说说话。”   叶昔昭道:“说晗姐儿的洗三礼过了,我就去带忻姐儿过去。”   风岚称是而去。   孩子的洗三礼,是为着消灾图个吉利,近亲好友携礼过来,为孩子送上一份祝福。   晗姐儿的洗三礼,一众女眷或是往铜盆里放了小小的金银锞子,或是放了金银的首饰。宴席上,除去丰盛的饭菜,必不可少的是洗三面。因着二夫人身子还需将养,众人用罢饭便道辞离开了。   翌日,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了定远侯府,与井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去了井之然房里。   自从不慎落水的事情之后,井之然便很少出门了,永平侯府更是能不去就不去。这一次,她要见叶昔昭,是为了打听最近听到的传闻:   “皇上给我与唐大人赐婚之后,我听说有人想要与井家结亲。嫂嫂可曾听说过这件事?”   叶昔昭沉吟片刻,没有隐瞒,“倒是听说了,却不知真假。”这件事已有不少官员家眷听到传闻,可终究还是需要皇上给康王赐婚,皇上若是怎样也不肯,传言便只是空穴来风。   井之然轻轻蹙了蹙眉,“倘若事情成真,我只盼着自己不要给家门惹出祸事。”之后便抿唇微笑,转去哄着忻姐儿。   这终究是井家的事,定远侯夫妇必然已有打算,叶昔昭当然不会再说什么。   同一时间,钟离烨命人将虞绍筠请到了养心殿,与她商议康王与井之然的婚事。   虞绍筠对钟离烨已是再了解不过,他若是情愿或赞成的事,从来不会与谁商量,当即就会做决定,而通常与她商议的事,都是希望她能遂了他心愿,和他站到一处去。由此,夫妻两个也能齐心协力去说服太后改变心意。   在以往,她的确会顺着他心意去行事,在如今,别说本就对这件事无所谓,便是和他想法一致,也懒得理他。   她挂着微笑,聆听他说起太后催着他给康王与井之然赐婚的事,之后淡然问道:“皇上觉得此事不妥?”   钟离烨道:“我是来问问你的看法。”   虞绍筠做出沉思状,片刻后给出个等同于没有的看法:“臣妾觉得,太后做主的事,总不会出错。”   钟离烨似笑非笑,“母后听了这话,定然欣慰有加。”   “太后不曾问过臣妾此事。”   钟离烨追问:“若是问起呢?”   虞绍筠对答如流:“臣妾说辞不会因人而异。”   “你倒是孝顺。”   虞绍筠嫣然一笑,“夫为妻纲。”   钟离烨目光微凝,由衷笑了起来,“如此,日后关乎前朝官员诸事,我就不来询问你的看法了。”   谁要你来询问?谁又愿意从你口中得知这些事?虞绍筠欠一欠身,“臣妾多谢皇上。”   “……”   虞绍筠仍旧笑盈盈看着他。   钟离烨渐渐敛去的笑意又一点点回到唇畔,他让她到了自己面前,和声询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在跟我赌气,还是要与我各过各的?”   “臣妾该做的事,一样也不会落下,至于别的事,臣妾说与不说都是错,既如此,不如不说。”这是事实,她和他站在一处,不会得到他丝毫感激,反而会惹得太后不悦,如此,便不如不闻不问。虞绍筠说完这些,依然恭敬有加,“皇上朝政繁忙,臣妾告退。”   **   过了几日,皇上给康王与井之然赐婚,命两人择期成婚。康王与井家领旨谢恩。   叶昔昭听到消息之后,请太夫人照看忻姐儿半日,又去了定远侯府一趟,前去道贺。井夫人心情愉悦,井之然则还是忐忑不已。   午间,井之然执意留了叶昔昭在她房里用饭。席间遣了下人,与叶昔昭嘀咕道:“都说康王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终究是皇族中人。这说起来,我要真嫁入王府,太后娘娘就是我的婆婆,皇后娘娘就是我的嫂嫂……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要真嫁入王府?”叶昔昭将这几个字咬得很重,眼中笑意深浓,“你该不会以为这件事还会有变数吧?”   “我……”井之然嘟了嘟嘴,道,“我是还觉得云里雾里的。”   叶昔昭温声提醒道:“你也知道嫁的是什么人了,就该一心想着日后该怎样为人处事,到时候方寸大乱,苦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明白。”井之然虽是这么说,可此时的理智终究是不能战胜忐忑,又嘀咕道,“皇上倒是看得起我,前后不过一个月的事,便已两次给我赐婚,却是哪一桩都让我有惊无喜。前一个干干脆脆抵死不娶,这一个倒是一百个愿意,门第也太高了些……”   事情被井之然这样说来,便让叶昔昭忍俊不禁了。她知道,井之然只是跟自己发发婚事不由己的牢骚,也就含笑聆听。抱怨完了,这女孩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真是自心底生出怨怼的话,就不会是这番情形了。   用罢饭,叶昔昭回到家中,先去了太夫人房里,听说祖孙两个在午睡,便没进内室,回了正房。   在路上便觉出了倦怠,连打了两个呵欠,转而吩咐风岚:“去请太医过来一趟。”有喜的话,从这时候就该谨慎些了,没有喜脉的话,还要继续细心调理。   自从怀了忻姐儿到如今,两年多了。这两年多的岁月,半数日子在服药,半数日子在服药膳。时日今日,也不知这种日子到没到尽头。   想到这些,她不由无声叹息。   虞绍衡在寝室的美人榻上看书,看到她进门,温柔一笑。   叶昔昭走过去,摸了摸他脸颊,转到床前。她最近每日都会午睡,丫鬟已经铺好了床。她和衣躺下,唤他:“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虞绍衡放下书,转而到了她身边,倚着床头,“去了定远侯府?”   “嗯。”叶昔昭顺势问道,“依你看,康王的孩子气和游手好闲,是真的还是装的?他执意与井家结亲,为的是佳人还是权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太晚了,差点儿不好意思更新了,抱歉抱歉~   第122章   “不论怎样,他不会与我们为敌,而且于我们有利。”虞绍衡给出让她心安的答案之后才问道,“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我关心的是绍筠会不会因之平添烦扰。现在放心了。”叶昔昭透了口气,又道,“我方才命人去请太医了。”   “早些有个定论也好。”虞绍衡为此逸出微笑。   “陪我一会儿,等太医走了你再出门。”   虞绍衡俯首吻了吻她 ,又握了她的手,“不论怎样,我们相守才是最重要。”   “嗯。”叶昔昭轻轻点头,依偎到他怀里,“我不是忐忑不安,只是需要你陪着我。毕竟,这是我们两个的事。”   “没错。”   **   忻姐儿午睡醒来之后,闹着要去找虞绍衡与叶昔昭。太夫人见天气不错,便亲自领着忻姐儿去往正房,权当由孙女陪着自己散散心。   进到正房院中,恰好看到太医进了厅堂,太夫人以为是叶昔昭身子不妥当,忙将风岚唤到近前,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风岚低声道:“太夫人放心,夫人只是要太医来把把脉……夫人近来总是有些倦怠。”   太夫人听了,双眼一亮,继而就示意不必惊动房内夫妻二人,转而带着忻姐儿去了厢房,让 先哄忻姐儿一会儿。转到厅堂门外时,便听到了太医的高声道贺:   “恭喜侯爷!夫人是喜脉!”   虞绍衡语声平静:“多谢。”   这一次,太夫人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闻言唇畔勾出笑的纹路,眼角却已微湿,之后便急着去看叶昔昭。   鸳鸯连忙紧走两步,在前面打了帘子,通禀道:“侯爷,太夫人过来了。”   虞绍衡与太医就在厅堂说话。   太医上前见礼,太夫人只是敷衍地点一点头,径自去往寝室。   方才太医的话,叶昔昭听得清清楚楚,亦听到了鸳鸯的通禀声,此刻正要下地。   “别动,别动,好生躺着。”太夫人上前拦下了叶昔昭,连声叮嘱时,才意识到自己语声已有些哽咽。   “娘……”叶昔昭看到老人家眼角已有泪光,一时间百感交集,红了眼眶。   “好孩子。”太夫人拿过大迎枕,给叶昔昭垫在背后,落座后,抚了抚叶昔昭眉宇,“这是天大的好事,不哭,高高兴兴的。”   “嗯!”叶昔昭用力点头,心头酸楚却更重了,转而拿了帕子,给太夫人拭泪。   太夫人漾出了慈爱的笑容,转头吩咐鸳鸯,“快命人去相府,给亲家报喜。”   “是!”鸳鸯笑着转身出门。   太夫人握住叶昔昭的手,“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定能心想事成。”   “娘与侯爷处处照拂,我才能有今日。”叶昔昭再明白不过,若不是太夫人与虞绍衡一点负担也不给她,让她心境开朗,她想有今日恐怕是难上加难。   “你值得。”太夫人情绪平复下来,笑眯眯问道,“只是觉得乏?没有什么想吃的?”   叶昔昭抿唇微笑,“可能是时日还短,只是容易乏。”说着话,想到怀着忻姐儿初时的光景,“有忻姐儿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是孩子懂事,不折腾你。”太夫人思忖片刻,又道,“日后我每日带着忻姐儿,让你三弟妹帮你分担些内宅的事情,头三个月最要紧,你可不能再每日劳累了。”说到这里,不由戳了戳叶昔昭眉心,“今日还跑去看井家道贺了?早就该让太医来把脉。日后去哪里都要先知会我,我说行你才能出门。”   “好好好。”叶昔昭摇了摇太夫人的手,“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这就对了。”太夫人满意的笑着,站起身来,“我先回房,跟你三弟妹说说这件事。你别动,安心躺着。”   叶昔昭笑着说声好。   虞绍衡送走了太医,又与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寝室,坐在床畔。   叶昔昭挂着舒心的笑,投入到他怀里,轻唤他名字。   这样的一刻,虞绍衡在前几日想象过,觉得她也好,他也好,都会陷入狂喜之中。   事实却非如此。   她到此时,唯有平静淡然;他到此时,唯有满腹辛酸。   这几年,着实苦了她。   静静相拥片刻,叶昔昭和他拉开距离,“不早了,你去兵部吧。我也有些乏了,想睡一觉。”   “我多陪你一会儿。”   “不用,晚间早些回来就是。”   虞绍衡安置她躺下,松松环住她,“等你入睡我再走。”   “也好。”叶昔昭除去头上簪钗,和衣躺下。   过了一会儿,忻姐儿由 带着,唤着爹爹、娘亲走进门来,转过屏风,到了床榻板上。   叶昔昭勉强打起精神,笑着撑肘,握住了女儿的小手,“想娘亲了?”   “嗯!”忻姐儿绽出甜美无辜的笑容,“想娘亲,想爹爹。”   “你倒是不偏不向。”叶昔昭柔声问道,“你是想让爹爹陪你玩儿,还是想跟我一同睡一觉呢?”   忻姐儿想了想,“让爹爹陪。”   叶昔昭笑着躺回去,对虞绍衡道:“听到没有?去吧。”   虞绍衡也笑起来,见她的确是倦得厉害,便抱了忻姐儿,“你睡。”   “嗯。”   叶昔昭醒来之后,夏荷告诉她,虞绍衡哄了忻姐儿一阵子才去了兵部。此时 与风岚送忻姐儿去了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点一点头,之后让夏荷命人去知会乔宸一声。乔宸理应及时获知这件事,她知道了,乔安也就知道了。   更衣梳妆之后,三夫人过来了。   叶昔昭到了东次间和她说话。   三夫人语声诚挚:“给大嫂道喜了。”   叶昔昭道谢之后,道:“日后就要烦你帮衬着我了。”   三夫人则是慧黠笑道:“不止我,还有二嫂——方才我与太夫人说了,等二嫂坐完月子,就让她与我一起帮衬着大嫂。二嫂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也该下凡了。”   叶昔昭忍俊不禁,“看你这样子,太夫人答应了?”   三夫人点一点头,笑容愈发璀璨,“太夫人双手赞成。”   叶昔昭愈发欣赏三夫人了——有二夫人一起打理府中事宜,就能避免她被疑心重蹈覆辙,且是一派妯娌齐心协力的局面,再圆满不过。   要说随遇而安的能力,一般人都比不得三夫人。   三夫人又道:“方才我已经去了二嫂房里,说了此事。二嫂连声说那怎么行呢?反反复复说她不是那块料,又说现在两个孩子就够她忙了。”   叶昔昭轻易就能想到二夫人的反应。   随即,三夫人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我就跟她说了:你怎么就不行呢?大嫂要照顾忻姐儿,要孝敬太夫人,你有孕之后又是大事小情地照顾你,主持中馈就不需说了——这总比照顾两个孩子更忙吧?”说到这里,促狭地笑了,“她被我这么一通说,找不到推脱的借口了,反过来警告我小心些,可别让她抓到错处。我说咱们彼此彼此。”   叶昔昭眯了眸子轻笑,“你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人一通说,也不怕她被气出个好歹,伤了和气。”   “不会。”三夫人笑容变得温和起来,“我会气她,可我也会哄她高兴。我出门的时候,她已是眉开眼笑的了。”啜了口茶,又道,“太夫人等着你呢,我陪你过去吧?”   “好啊。”   太夫人见到三夫人,便笑着指向她,“我是该说你伶牙俐齿,还是该说你没心没肺呢?方才你二嫂房里的丫鬟过来,打听你要她坐完月子就帮衬你大嫂的事,我就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你将你二嫂质问得险些发火——那么个没脾气的,都被你气到了。”   三夫人笑应道:“我自然是没心没肺的,若是带了心计前去,如何也不会这么开罪二嫂的。”   “难为你还知道。”太夫人拍拍身侧,唤两个儿媳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侧,又看一眼暖阁,“忻姐儿跟昊哥儿在一起玩儿呢。”又对叶昔昭说道,“不论怎样,玉笙与四娘日后就能替你一段时日了,你只管安心养胎。”   “是啊。”叶昔昭笑容明媚,“我也能心安理得地偷懒了。”   对于二夫人与三夫人这种无伤大雅地斗斗嘴,太夫人与叶昔昭态度一致。说起来,三夫人不论将话怎么说,让二夫人不再做甩手闲人也不是坏事。二夫人迟早也要独力打理自己的一份日子,年轻时积累些经验,到时也不至于毫无章法。   第二日,孟氏过来了。   孟氏与太夫人一样,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远比叶昔昭这当事者还要高兴,也有着诸多感慨,拉着叶昔昭的手絮絮叮嘱半晌。   叶昔昭一一笑着应下。   之后,孟氏说起了二姨娘的病情,“怕是没有几日了。”   叶昔昭为之沉默片刻,“我二哥……”   孟氏道:“我与你爹已经尽全力了,不时去二姨娘房里坐坐,与她说说话。尽人事,听天命。她与你二哥都是明理人,况且还有芳菲时时宽慰着他们两个,没事。”   “这样就好。”叶昔昭又问起许氏,“我大嫂最近怎样?”   孟氏苦笑道:“正月里病了一场,你大哥请了乔宸去诊治,尽心照顾着。痊愈之后,我也与她细说了说轻重,也让她每日照看涛哥儿些时候,这几日已打起精神来,与芳菲一起打理内宅。”语声顿了顿,又道,“等二姨娘的事情过了,你大嫂真正想通了这些事,我再让她主持中馈吧。眼下不行,我对她还不放心——私受贿赂,你爹是一提起来就厌烦不已。”   叶昔昭知道,如今母亲对府里的事心里都有数,心疼地道:“娘还是要忙碌个一二年才能落得清闲。”   “能忙得你大哥家里家外井井有条,再忙也高兴。”孟氏笑着紧握了叶昔昭的手,“如今对你我是一百个放心。”   “如今我当真是没什么烦心事了,娘只管将心放宽。”叶昔昭说完这句,在心里加了一句,除了虞绍筠。   **   虞绍筠得知叶昔昭的喜讯之后,忙遣了蔚公公去侯府道喜。   天气一日日暖和了起来,午后百无聊赖,她去了御花园漫步,迎面遇到了淑妃。   淑妃屈膝行礼。   虞绍筠居高临下打量着淑妃。将养了一个月,整个人也没恢复过来,施了厚重的脂粉,也无法掩饰那份憔悴失色。后宫女子,有一部分,是因着那个男人的恩宠、冷落而得意、失意的。沉了片刻,她才漠声让淑妃平身。   淑妃起身时,视线落在虞绍筠腹部,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虞绍筠没再理会她,缓步走向别处。   御花园里的花,经由花匠潜心打理,总是比宫外的花开得早一些、 一些。一处的花凋零了,另一处的花又开了。赏花人总有得看,花却难有常开不败的。   这情形多像这后宫里的女子。   转过一道弯,看到了钟离烨的身影。他面前有一个面生的侍卫,正在低声回禀什么事。   虞绍筠站定身形。   钟离烨一摆手,命侍卫退下,缓步到了她面前,“难得你也有这份心情,我陪你走走。”   虞绍筠笑着道谢。   钟离烨一面走一面道:“有人向我举荐了几名女子,已送至京城。”   “是么?”虞绍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钟离烨商量她,“都是出挑之人,我却没甚兴致,不如打发给重臣吧?”   虞绍筠目光微凝,“皇上的意思是——”   “永平侯子嗣艰难,你一直记挂此事——”   虞绍筠目光转冷,“皇上这话到底是何意?”   “你或是母后传道口谕,将看着合眼缘的人赐给永平侯。”   虞绍筠微微挑眉,现出一丝凌厉,“皇上若是为了永平侯子嗣艰难之事,赏赐大可不必。永平侯夫人已有喜脉。”之后眉目舒展开来,“臣妾倒是觉得,后宫嫔妃终究是少了些,若有佳人,皇上不如留为己用。”   话很不中听,可是,她持续太久的平静如水的情绪有了起伏,却没来由地让他有了一丝愉悦,“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着实不易。”   虞绍筠语带轻嘲:“臣妾意在提醒皇上,天子为朝臣赐婚再常见不过,为朝臣赐侍妾却实属罕见。这等事皇上做不得,臣妾更做不得。”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那都是昏君行径——这话她没说出,眼角眉梢却已流露出来。   钟离烨闲闲问道:“我执意如此呢?”   “臣妾万不敢从命。”   “若是将永平侯换成别人呢?”   “有何差别?”   钟离烨笑起来,携了她的手,“与你说笑几句而已,不需当真。永平侯夫人有喜之事,我已有耳闻。难得一对有情人,我怎么会让他们平添烦扰。”   虞绍筠半信半疑,认定他这话是个引子,必是有了什么打算,敷衍一笑,静待下文。   果然,钟离烨话锋一转,“永平侯夫人是贤妻,使得永平侯心无旁骛为国尽忠。毅勇侯夫人却是大相径庭,使得毅勇侯无心尽忠,愈发懈怠。既如此,我也只能找个明白事理的女子去服侍他,时时提醒他恪尽职守才是正道。”   虞绍筠惊讶不已,“皇上……”思忖片刻,猜测道,“你请太后为毅勇侯赐了侍妾进府?”   “没有。如你所言,这等事你做不得,母后也做不得,谁若听闻,就晓得是朕的主意。与其连累你们被言官诟病,倒不如由我来做这个恶人。那女子已随密旨进了毅勇侯府。”   虞绍筠沉默下来。原来他已有定夺。也许萧旬只是个开端,下一个就是她的大哥,她其实无从阻止。   想想记忆中懒洋洋的萧旬,想想自己入宫后萧旬与大哥同时暗中扶持自己,再想想听闻到的萧旬与乔安几年走来亦属不易,不由无声轻叹。   钟离烨与她道别,返回养心殿的时候,她望着他的背影,笑意苦涩。待他本无二心的人们,正在一个一个被他怀疑被他伤害。他是不是要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才会明白自己不该听信谗言,才会明白所做一切都不应该。   **   萧府平白无故多了个女子,且是随着皇上密旨入府的,乔安震惊之后,啼笑皆非。这不是赐婚,是让人连抗旨的理由都找不出的荒唐事,总不能说府中安置不下一名女子吧?   叶昔昭在这同时得到了消息。   不论是谁赏赐的女子,都可不闻不问。   那么,皇上本意是不是让那女子刺探萧旬诸事。   而若这么推测的话,意味的是不是皇上不再相信萧旬了?又是因何而起?   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萧旬出事,就是杀身大祸。   念及此,不由入骨生寒。   作者有话要说:再更大概又是半夜,不用等哈,明天看   第123章   下午,佳年到了正房,为的是叶昔寒、叶昔朗送到侯府的四个丫鬟,“正月里,四个人随一众丫鬟到了侯府,侯爷命人详查之后,无可疑之处。只是有两个年龄稍长,已过二十,送到了府外当差,余下的两个就在院外。”   经由萧旬、虞绍衡先后命人详查都无可疑之处的人,那就的确是可以留为己用了。   叶昔昭吩咐佳年将人唤到厅堂。   片刻后,两个妙龄少女进门来,容貌娟秀,眼神举止透着敏捷,行礼时规规矩矩,透着恭敬。   叶昔昭打量之后,和声询问她们的年龄、名字。   两个人恭声答了,一个叫沉星,十七岁,一个叫落月,十六岁。   “愿意留在我房里当差么?”叶昔昭问道,“平日里你们少不得要做些内宅琐碎之事,可要想清楚了。”   沉星恭声答道:“奴婢两个幸得两位叶大人出手搭救,才能留得性命,本就发誓一世为奴仆报恩,而两位叶大人曾吩咐过,奴婢两个若真心报答,便尽心竭力服侍夫人。”   落月在一旁补充道:“奴婢两个这些日子已学了朱门内的规矩,还望夫人不嫌弃奴婢两个资质蠢笨。”   叶昔昭微一颔首,思忖片刻,唤来新竹、夏荷,又对沉星、落月道:“日后你们各自跟着新竹、夏荷当差,拿二等丫鬟的月例。日后有事,我再唤你们来说话。”   沉星、落月齐声称是道谢,语声中有着感激与喜悦。   之后,叶昔昭让新竹、夏荷去给两个人安置住处与衣饰。   新竹、夏荷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秋日,新来的这两个若是伶俐的,日后大可长期留用,反之就只能另寻人手。   晚间,歇下之后,叶昔昭与虞绍衡说起了皇上的荒唐行径,她暗自生出的猜测,也与他和盘托出,末了问道:“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虞绍衡沉吟片刻,道:“那名女子身怀绝技。”   这回答,自然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叶昔昭又问:“萧旬、乔安可知此事?”   “我已告知萧旬。”   叶昔昭难掩忐忑,抓住了他手臂,“只是晓得防备还不够,如何应付皇上才是最要紧的。皇上是为何对萧旬起疑的?”   “你别提心吊胆的,有我们呢,没事。”虞绍衡安抚地吻了吻她 ,又道,“萧旬这个人,即使对我这过命的弟兄,偶尔也让我陷入云里雾里,对皇上,他也是如此。遭叛乱,再到如今安稳,皇上不会由此高枕无忧,只能是愈发疑心重臣。况且,萧旬如今来往的人太多,又因着家事对公务有所懈怠,落到皇上眼中,便是知情不报。”   叶昔昭静静聆听,赞同的点一点头,之后便又想起了他曾提及萧旬有所懈怠的话,更想起了他说过会全力帮衬,斟酌之后道:“你全力帮衬萧旬,还是出了这等事——你们是没料到,还是无从避免,亦或是由着皇上猜忌?”   虞绍衡微笑,“皇上想将一个人送到臣子府中,何其容易,途径太多。与其防范,不如坦然接受。日后怎样,静观其变就是。”   “萧旬与乔安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这件事,两个人相拥睡去。   夜半,叶昔昭醒来,觉得口渴,去外间倒了杯水,喝完转回寝室的时候,便听到了虞绍衡焦虑的低声呼唤:“昔昭!”   她连忙快步走到床前,握住了他正寻找着她的手,“我在,我在这儿。怎么了?”   陷在梦中的虞绍衡在此时恍然醒来,身形坐起,短暂的茫然之后,将她揽到怀里,语声低哑:“方才在梦中,你弃我而去。”之后轻呼出一口气,“万幸,只是梦。”   叶昔昭身形一滞,随即,唤着他肩颈的手臂加了些力道,将脸颊埋在他肩头,“不会,不会。”   这般情形,于她已不算意外。有两次了,他在睡梦中焦虑地唤她的名字,命令她不准有事不准离开,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   而这些事,都发生在她有了喜脉之后。   她在先前,一直走不出一些阴影。他在她有喜之后,她上次难产的事成了他的阴影,白日里不敢流露分毫,却成了夜间的噩梦。   她忍下了眼中的酸涩,缓缓吸进一口气,柔声道:“睡吧。”   “嗯。”   她回到他身侧躺下。   他一臂穿过她颈部,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   翌日,尧妈妈前来传讯,二姨娘一早病故,之后又道:“二姨娘昨日傍晚与夫人说:大小姐在她生时百般照拂,对她的恩情最重。姨娘还说,大小姐尽可放心,她与二爷生死都是叶家人,永世不会做出背叛叶家的事。”说到这里,因着万般感慨,眼角微湿,“奴婢来之前,二爷交待奴婢转告:请大小姐安心在家静养,他没事,不会有事。”   叶昔昭沉默片刻,颔首道:“知道了。”   尧妈妈又道:“相爷、夫人也说了,尽可能厚葬二姨娘。”   “那就好。”叶昔昭叮嘱道,“告诉夫人,不要为此事忧心忡忡,外院的事有相爷与大爷呢。”   “奴婢谨记。”   尧妈妈离开之后,叶昔昭情绪陷入茫然,来不及生出真切的感触,便又听到了朝堂中事——皇上罢黜了五军都督府掌管军令调遣军队的权利,日后,军令、调兵皆由皇上亲自掌管。   叶昔昭没记错的话,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是乔宇年与虞绍衡一同向皇上举荐的。   昨日才出了萧旬被赐妾的事情,今天又出了这桩事……   看起来都是针对萧旬,可是,皇上在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真的还只是有些忌惮虞绍衡而已么?   午间,虞绍衡回来了。   饭桌上,夫妻两个轮流喂忻姐儿吃饭。饭后,又哄着忻姐儿去睡午觉。之后,叶昔昭携了虞绍衡的手,“陪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不乏?”   “晚一点再睡。”   “好。”   又是一年春,后花园的桃花依然开得娇柔悦目。   途经莲花畔的时候,叶昔昭笑道:“今年……”   虞绍衡柔声将话接了过去:“今年不来此处住了。忻姐儿正是淘气懵懂的时候,不宜离水太近。”   叶昔昭眼波流转着无尽柔情,“看你这样子,日后我说话只需开个头就好。”   虞绍衡勾出个浅淡的笑,之后问道:“相府、朝堂的事都知晓了?”   “嗯。”叶昔昭侧目凝住他。   虞绍衡对上她视线,“相府的事,不需我说什么。朝堂的事,其实不想让你知道,怎奈如今什么都瞒不住你。”   叶昔昭轻柔笑道:“谁叫你教我懂得了那么多。”   “我怎知你会悉数学了去。”   叶昔昭吩咐随行的丫鬟止步,与他走出一段路,才问起最关键的事:“你告诉我,皇上是不是连你一并怀疑了?”方才他已算隐晦地回答了她,可她还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虞绍衡微一颔首。   “可是他怀疑你与萧旬什么呢?你们若是……”说到这里,她将语声压得很低,“你们若是有做佞臣的心思,还需等到如今?”   “此一时彼一时。”虞绍衡唇畔依然有笑容,眸光却因着言语变得冷凛,“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之后现出一点为难,“日后如何筹谋……”   “我们要看绍筠。”叶昔昭替他将话说出,“绍筠是为了侯府才进宫的,我们理应为着她的心迹而筹谋。”   虞绍衡眼中有着因为她的理解、支持而生出的感动,亦有着一份歉意,“我总想让你无忧无虑,却总是不能做到。”   叶昔昭由衷慨叹:“人世没了烦扰,也就不叫人世了。”   “的确是。”   行至竹林,叶昔昭缓步走向林边圆几一旁的座椅。   负责打理竹林的小丫鬟见了,快步过来,行礼之后,询问要不要上茶点,见两个人同时摆一摆手,这才悄然退至远处。   虞绍衡悠然观望了片刻竹林迤逦之景,问她:“是不是有话与我说?”   叶昔昭笑着反问:“这都看出来了?那你看不看得出,我想与你说什么?”   “看得出就不问了。”虞绍衡的手在圆几上摊开来。   叶昔昭就将手交到他掌中,这才道:“我两次有喜,你都是喜忧参半。”   “……”虞绍衡一时竟有些无措,垂了垂眼睑才道,“怎么会。”   叶昔昭用手指挠着他掌心,神色随之变得有点调皮,“其实,我偶尔也会心烦——肚子里的这个,如果生下来还是个女儿,该怎么办。甚至于,这孩子是我强求来的,我身体再次变得虚弱不堪,又该怎样,是不是还要重复这遭遇。”   虞绍衡随着她的言语,目光一黯。他最怕就是她这些设想变成事实,怕她依然不甘,依然不能承受这种缺憾。   他凝视着她。   第一次,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脆弱与无助。   “昔昭,”他清朗的语声融入了太重的担忧、感伤,“在薄暮岛上,我也许让你懂得、学会了很多事,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没能让你明白……”   叶昔昭对他绽放出一抹笑容,“我已明白,为了关心呵护自己的人,活得平安如意,最为重要。”   她明白这些……虞绍衡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叶昔昭语声变得甚是平和缓慢,“对于我来说,不能再孕育孩子,与不能孕育男丁不同,这是两回事。”她将心绪坦诚地讲给他听,“前者就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你知道么?我不甘心。忻姐儿便是个男孩儿,我也不甘心。我不想让孩子一个人孤零零长大,将来没个一母同胞的人扶持自己——你该比我更明白手足亲情有多重要。”   听到这里,虞绍衡隐隐猜出了她心迹,星眸有了光彩,眼底有了一点点期许。   叶昔昭被他这变化感染,唇角微微上扬,“这么久了,你待我如何,我若是还有一丝不信,就真不值得你这般相待了。但是我总不能因为你的态度就放弃争取那一线希望,我总要试一试。我也知道,身体底子不好,不会一而再地为着子嗣的事涉险,害得你担忧,甚至于噩梦连连。”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明白他的恐惧何在,这也是她开诚布公与他谈及此事的原由。   叶昔昭语声变得很轻很 :“我懂得适可而止。第二个孩子出世之后,不论是儿是女,都是你我最后一个孩子。至于其他,就需要你谋划了。我已尽力,天不遂人愿,任谁也没法子。但是不曾尽力的话,我无法原谅自己。”   凝聚着释然、感动的笑容,在他唇畔蔓延开来。他很想抱抱她,眼下却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出声询问时,语声略显沙哑:“实话?”   “实话。”叶昔昭是打趣他,也是在自嘲,“你班师抵达京城那日,是被我吓坏了吧?那时我消沉又消极,身子也不舒坦,时日久了,难免就钻了牛角尖。从你回来之后,心结已慢慢打开了,到了如今,凡事求个尽心、无悔,也就心安。”   虞绍衡真正放松下来,“这就对了。”   “其实,能与你安安稳稳在一起,不让你担心就够了。”叶昔昭语声极轻。   **   过了几日,虞绍衡告诉叶昔昭,虞府与萧府大可一如先前一般密切来往。   与这同时发生的是,萧旬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暗卫统领,除去虞绍衡、叶舒玄、岳父乔宇年,谢绝任何人登门。   随后发生的,是虞绍衡、乔宇年开始频繁来往,与各地封疆大吏、手握重兵的将领书信来往。   最后算作一件反常的事,是康王与秦安槐、罗元华偶有来往。   于是,这几个朝堂重臣,在皇上眼里,是哪一个都不能信任了。   叶昔昭知道,虞绍衡与萧旬做出这些决定,必然已询问过虞绍筠。虞绍筠的态度已不需说,朝堂连番的风波已说明一切。   叶昔昭唯一烦恼的只有一件事——因为头三个月至关重要,太夫人除了让她在院中走动走动,哪里也不愿让她去。   这是老人家一番好意,叶昔昭自然是满心感激,却偏偏赶上了这种时候,挂念乔安,更挂念在宫里的虞绍筠。   进宫短期之内是不可能了,也只有命人去请了乔安来说话。   乔安听人传话之后,当日就过来了,一进门便歉意笑道:“早就该过来,却是一直忙于安置新进府的那个,到今日才算踏实了。”   叶昔昭理解地点头一笑,“我也晓得,否则也不会等到此时才命人去请你了。”   乔安坐到叶昔昭身侧,轻拍了拍她腹部,笑道:“平日里听稳婆、医婆絮叨,知道了不少事。你这一胎啊,一定是个儿子,想想你娘或是太夫人就知道了。这生儿生女,有不少就是随了上一辈人,只是次序不同。”   “没个正形。”叶昔昭被引得直笑,“别说这些没用的,说说你今日过得怎样吧,没因为那个侍妾不悦吧?”   “没有。初时是惊掉了下巴,想不通皇上怎么做出了这等荒唐事,之后便是与萧旬商议着怎么把那女人弄出府去,倒是也有些意思。”   乔安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幸亏我姐姐信佛,我呢,每月初一十五也会去寺里转转,识得一些法师、师太,如今就派上了用场。今日请了位师太去家里看风水,又给瑜哥儿看了看八字,师太说那个女人与瑜哥儿八字相克,若是她留在府中,谁克谁可就说不准了。”   叶昔昭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乔安也是满脸的笑,“皇上赏赐的人,命金贵;我们瑜哥儿的安危也是不能不顾及的——便是这样,今日已将那女人送去了别院,给她锦衣玉食、踏实勤勉的下人,这样一来,也不能有人说我们亏待了她。”   叶昔昭为她松了一口气,“人打发出去就好了,不然你可就没个安生日子过了。”   乔安点头,之后笑意渐缓,“这件事到了眼前,已是小事。大事是这些男人算是与皇上杠上了,虽说也将秦安槐、罗元华拉下了水,我这心里始终还是不踏实。”   叶昔昭叹息一声,“谁又不是呢?”   想也不用想,皇上如今必是恨毒了虞绍衡与萧旬。   若非虞绍衡告诉她,虞绍筠在宫里安然无恙,甚至比以往过得更舒心了些,她怕是每一日都要提心吊胆。   124   人间三月,梨花如雪,柳色如烟,春风带着无尽温柔,恣意徜徉。   二月将尽。   叶昔昭与三夫人去了二夫人房里,一面享用茶点,一面商议晗姐儿的满月酒。   二夫人道:“只将洗三礼那些亲朋请来,摆三五桌酒席就好了。”   三夫人却是不认同,笑道:“依我看,满月酒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昊哥儿满月时,也是按照府中的前例办的。”说着话,想起了忻姐儿,看了看叶昔昭,又道,“要说有特例,就是咱们忻姐儿了,那时大嫂还在外面,没能回来。”   二夫人点一点头,“我知道这些,可如今这当口,诸事还是从简吧。”   “什么当口?”三夫人心说我刚才不就隐晦地说了这层意思,这人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抿了抿唇,又道,“侯爷与二爷、三爷,一切如常,太夫人闲时也是如常出门走动,内宅什么事也该如常才是。”   二夫人却终究是因着听到的那些事有所不安,求助地看向叶昔昭,“这件事,还是问问太夫人与侯爷吧?”   叶昔昭则是笑着去抱了晗姐儿,柔声道:“我们晗姐儿虽然还小,可也不该委屈了她。”之后才答二夫人的话,“太夫人已不管内宅的事了,凡事让我们三个商量。侯爷清闲时,偶尔会管一管内宅的事,眼下却有些繁忙。”   委婉地告诉二夫人,此事依三夫人之见就好。如今的确不需谨小慎微。这也就是二房的事,若是换了长房的事,依着虞绍衡的性子,说不定就会大张旗鼓地操办——他的 ,她如今已很是了解。说到底,明知被皇上视为佞臣都无所谓,他还会顾忌什么?   二夫人却又道:“那……大嫂,能不能容我与二爷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叶昔昭失笑。   三夫人抚额,“我说二嫂,你也太贤惠了,这顺理成章的事,你怎么还要夫为妻纲呢?大嫂若是你这性子,那侯爷可就有的忙了,在外忙碌整日,回来后还要事事帮你做主。”   二夫人隐晦地道:“可是诸事都不问夫君,也是不行的。”   三夫人听得出二夫人话中深意,无奈地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那些事也随人怎么说怎么想,我也不会不承认。瞒着夫君去做什么事,自然是不对,可满月酒这种事与我之前的过错是一回事么?”   二夫人没想到三夫人会这般坦然面对以前的过错,一时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思忖片刻,明白过来,“我听你们的。”   “那就好。”叶昔昭笑道,“我与三弟妹已吩咐了针线上的人,给你与晗姐儿做了衣服,明日就送过来了。到时候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二夫人笑着道谢。   三夫人则道:“晗姐儿满月酒之后,二嫂就开始与我帮着大嫂一些吧。”   “我记着呢。”二夫人嗔道,“你一定要过来一次提一次么?”   三夫人戏谑地笑。   叶昔昭与三夫人又逗留片刻,起身道辞,去往花厅。   路上,叶昔昭笑道:“你日后也别凡事与二弟妹较真儿,她就是温顺的性子,将话 揉碎了说。”   三夫人先是点头,之后又道:“我就是觉得她有时候太没个主心骨,就想逗逗她。话说回来,内宅的事以往与太夫人商议,如今与大嫂商量就是,总惊动几位爷实在是没必要——凡事都要他们管,还要我们做什么?”   叶昔昭认同地颔首一笑。   二夫人与她与三夫人都不同,她是尽量不让虞绍衡理会内宅的事情,一是不想夫妻两个被人非议,二是为了避免夫妻两个意见不一致,弄得其中一个朝令夕改。   三夫人其实也是要强的性子,别说内宅的事了,就是外面的事,在以往都是瞒着虞绍桓,如今改了不少,但是对于房里、内宅的事,态度自然还是一如往常。   **   午间,虞绍衡回来的时候,叶昔昭正坐在寝室的书案前,聚精会神地作画。一旁的小几上,放着酸笋、山楂马蹄糕、辣味香糕。   他看着几碟子东西就笑了起来,俯身过去,夺下她手中画笔,又托了她的脸索吻。   “嗯……”叶昔昭没发现他走进来,此刻便有些惊讶又有些嗔怪,手就握成拳,捶了他胸膛两下。之后,随着他一味攻城略地,身形慢慢 。   良久,虞绍衡才放开了她,“又是酸的,又是辣的,”手拂过她腹部,语声变得甚是温柔,“这孩子也太调皮了些。”   叶昔昭随之笑起来,“是啊,这几日一时想吃这个,一时想吃那个,忻姐儿那会儿就不曾如此。”   随即,虞绍衡又责怪道:“没事看看书赏赏花就好,别做耗神的事。”   “作画时心境特别平和,”叶昔昭站起身来,“你别管我,我心里有数。”   虞绍衡拿她没办法,只好松口,“别一坐就是大半晌。”   “时间久了,夏荷她们会提醒我。”叶昔昭摸了摸他的脸颊,“去洗把脸,我命人传饭。”   “好。”   用饭时,忻姐儿由 带着走进来,笑着跑到虞绍衡面前,“爹爹!爹爹回来了!”   “想爹爹没有?”虞绍衡捏了捏忻姐儿的小鼻子,把她抱到膝上。   “想!可想爹爹了!”忻姐儿主动勾住虞绍衡的颈子,挺身亲了亲他面颊,这才乖乖坐好,又看向叶昔昭,“嗯,也想娘亲。”   叶昔昭挂着笑,“上午去哪儿玩儿了?”太夫人上午带着忻姐儿去了井家,她是晓得的,只是愿意和忻姐儿多说说话。   忻姐儿忽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答道:“去找井姑姑,去看小金鱼。”   女儿清清楚楚地答来,引得叶昔昭愈发愉悦,“那你知道有几条金鱼么?”   忻姐儿想了想,“井姑姑说,嗯,三条。”随即又要求道,“明天还去,娘亲带我去。”   “不行。”虞绍衡笑道,“娘亲要过些日子才能出门,还想去的话,去与祖母说。”   忻姐儿有些失望,之后问道:“娘亲怎么了?”是不明白娘亲为何不能出门。   虞绍衡就告诉她:“娘亲有些不舒服。”   “哦。”忻姐儿看着叶昔昭的眼神有些担忧,“要喝药吗?”   “不用。”叶昔昭有些感动,“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   忻姐儿这才有所释然。   虞绍衡端过忻姐儿的小碗,先让她喝了几口汤,之后才开始一口菜一口粥地喂她。   用罢饭,安置忻姐儿午睡后,他回到寝室,卧在床上,说道:“康王与井之然三月末成婚。”   “这么快?”叶昔昭惊讶于康王的急切。   虞绍衡点一点头,为着让她更心安,又加一句:“这么看来,他是有着真心。”   叶昔昭一想,的确如此。赐婚旨意已下,断不会有更改的可能,可康王还是这么急切,自然是患得患失所致。由此笑道:“这样再好不过。”   被二人提及的康王,此时身在虞绍筠宫里,正向虞绍筠说着下聘的事,将一应贵重之物报完后,笑问:“皇嫂觉得准备得还齐备么?”   虞绍筠不由抚额,“你有太后与我帮衬着,东西便是再多再贵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你也要为井家考虑一番——你弄出的阵仗,简直不输迎娶公主,这会让井家为难的,总不能嫁嫡女就将家底耗空。”   康王便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满含无助地询问:“那该如何是好呢?”   虞绍筠愈发无奈,“你来与我商议做什么?去与井家商议才是正理。这种事我能说什么?”   “可皇嫂是六宫之主啊,”康王哀怨地道,“这种事之于皇嫂,不是小事么?”   虞绍筠瞪了他一眼,“我管的是六宫,你又不是宫里人。”   康王沮丧地扯了扯嘴角,想了想,“稍后还是去找母后商议,让她老人家帮我做主。”   虞绍筠漾出了笑容,“这等小事也要四处询问——将来康王妃可有福了。”   “应当的。”康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好了,去烦太后娘娘吧。”虞绍筠笑着端茶送客,随即,转去御花园。   最近,她刻意养成了每日午后去御花园赏花的习惯,因为总能遇到钟离烨。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他留有一丝容忍,在他将兵权收回手中之后,便让她不会再顾念心头仅存的一丝夫妻情分。   她在宫中的日子久了,对他处理朝政的事情了解得多了,也就慢慢明白,只要关乎军政兵权,他不能没有虞绍衡相助。   天生的治世良将,若在沙场,要了解麾下每个将领的优劣之处,且要兼具御人用兵之道。若在朝堂,是了解广阔疆域中每一处的地形,了解每一个手握兵权的人的擅长之处,两两相加,才能将将领调遣至最合适的地方镇守,从而确保无虞。   虞绍筠可以确信,若是谁有意无意问起哪一个地方,虞绍衡都能即刻答出地形,且了解那里战时、战后的民情;若是谁有意无意问起哪一个将领,虞绍衡亦能即刻说出那人擅长的是进攻还是守城,说出那人最近几年来是有所懈怠还是有所长进。   原本,钟离烨是明君,看到了虞绍衡是无人能及的军事奇才,力排众议重用并予以信任。原本,虞绍衡也从未辜负过钟离烨的信任,一次一次在烽火狼烟中平定战乱,使得天下几番动荡之后,终得太平。   可是如今,钟离烨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不能再信任虞绍衡,百般忌惮虞家势力。所以,他开始尝试自己掌握兵权。   这其实让虞绍筠啼笑皆非。   所谓兵权、军令,对于将士而言,不过是人心所向的一个东西,并不是放到明面上的物件儿。   他怎么就不想想,当初虞绍衡用最短的时间平漠北、定西域,建下无人可及的战功,原因是什么?是多少将士忠于虞绍衡的缘故,是多少将士相信统帅从而士气滔天,换了谁也不能做到这一点。   而在战乱发生前,是虞绍衡给出了一套最完善的部署将领的计划,才有了战乱时将领齐心协力的盛况。   自然,虞绍筠也不会忽略掉钟离烨的作用。他废寝忘食地研读虞绍衡给出的方案,反复推敲,之后又亲自去信给诸位要在战时重用的将领,晓之以动之以情,让虞绍衡的方案一步一步化为事实。没有这样一个无条件信任的帝王,虞绍衡再出色也无用武之地。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帝王不见得就比任何人都有才干,他只是因为最高的出身而坐到了龙椅上,是明君是昏君,全看个人资质。   论狠辣,钟离烨比不了萧旬;着手军政,钟离烨比不了虞绍衡。这些,在以往她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只要钟离烨一如以往地信任这两个人,只要钟离烨一如以往地勤政爱民,他依然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而如今,他犯了史料上多少帝王都会犯的错误,忌惮重臣,试图打压忠良。   多少帝王都在盛世安稳之后,开始一个一个铲除名将忠臣,有些名将忠臣甚至于落得身首异处草席裹身的悲惨下场,死后多少年之后,才能沉冤得雪——可那还有什么意义?史料记得,百姓记得,当事者却已化作尘土。   虞绍衡熟知这些,虞绍筠亦是。因为她是虞家人,当初卫先生教导她的时候,并不避讳谈及这些。   如今,兄妹两个,一个在后宫,一个在朝堂,一点点看到钟离烨的转变,如何能不心生警惕。有些事,早就设想过了。所以到了如今,不过是下个决心而已。   虞绍衡、萧旬还有她,都不能用至亲的性命去赌,也就不能放任钟离烨着手打压甚至铲除他们的意愿。   其实,虞绍筠想,钟离烨是被多少人都宠坏了,所以他不明白一个道理——   为臣者,忠良难为,佞臣易做。   尤其虞绍衡与萧旬这种人,他们是实实在在活在这世间,真正要的,不是百世流芳,不是万贯家财,是他们在意的人因着他们一生安稳惬意。他们不怕死,但是在意之人受自己牵连丧命却是他们最深重的噩梦。   为了避免噩梦成真,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付出、不能做到的。   她虞绍筠亦如此。   她活了这些年,唯一不曾让她失望的唯有亲情。至于 ,花前月下,她从来不奢望。真切得到过,之后要面对的是真切的失望。既如此,于她而言也简单,一切回到原点即可。   钟离烨如今落到皇权被架空,再无可信任之人,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虞绍筠远远看到钟离烨的身影,戏谑地想:开罪我和娘家人,可不是好玩儿的事,现在他也明白了吧?   与皇后对峙,甚至废后的事情,先前有帝王做到过,却也有帝王因此变成傀儡。他钟离烨日后如何,全看他了。   虞绍筠缓步走过去,温声道:“皇上似是清减了不少。”   钟离烨勾出一抹笑,“皇后近来倒是愈发贤惠了,每日都要前来嘘寒问暖。”   “不论怎样,臣妾也不能忘了本分。”虞绍筠建议道,“皇上若是心里苦闷,不如去与太后说说话。”   钟离烨坦诚地道:“倒是想去,只是康王近日来得勤,我与他情分不深,相见反倒不如不见。”随即深凝了她一眼,“你看起来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否则,还真是无暇照顾你。”   到何时,他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现出狼狈的一面,心里千头万绪,也不肯流露出来。这样再好不过,最起码,不会让她自心底一点一点看轻他。   “皇上放心,臣妾虽然无能,护得自己周全的能力还是有的。”虞绍筠嫣然笑开来,“皇上也不要只顾着旁人,找个体贴的人缓解心绪才是——皇上曾提及淑妃姐妹不少,不如命专人去看看,选一两个入宫。”   他这段日子,涉足之处不过金殿、养心殿、御花园。太后对前朝风波心知肚明,却没主动找过他,只是吩咐她给他找个贴心的人好生服侍着。   也是,到了如今这地步,连康王都跟着凑热闹,太后又能怎样?只能让儿子尽快走出低落的情绪,别的日后再做打算。   以往虞绍筠对这种事真是万般不愿,如今却已全然当个乐子。便是日后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会再愿意看到他到她宫里就寝。情意已不在,再同床共枕,不亚于受刑,能免则免吧。   钟离烨只是静静看着她,不予回答。   虞绍筠只好补充道:“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钟离烨漾出满含伤感的笑容,手势轻柔地拂过她眉心的朱砂痣,“我到如今也将你当做枕边妻,而你,如今将我当做了什么人?”   虞绍筠讶然失笑。   她最先想到的,是他无计可施之下,又要利用她。是想哄得她回到满心记挂他的光景,之后去劝说大哥、萧旬回头么?   怎么可能呢?有些事,永无回头路。尤其,面对的是他这样一个男人。回头便只有死路一条,甚而死得更快。   125   敛起心绪,虞绍筠反问道:“于皇上而言,所谓枕边妻,是何意?”   钟离烨笑着收回手,“我给不出让你满意的答复。”   不论怎样,坦诚的言语总要好过闪烁其词,虞绍筠也就报以一笑,“臣妾也只是随口一问。”之后还是问起先前的话,“选新人入宫之事——”   “你做主就是。”钟离烨深凝了她一眼,“你还没答我的话。”   虞绍筠淡淡道:“臣妾待皇上,是敬畏之余,恪守本分。”她没有掩饰语声中的漠然,“臣妾曾经险些忘了自己是谁,幸得皇上警醒,才不至酿成大祸。臣妾多谢皇上。”   钟离烨轻轻笑开来,“这话不中听,可我还是愿意看到你的真性情。”语声一顿,轻拍了拍她肩头,“放心,我便是落到再狼狈的境地,也不会向一名女子摇尾乞怜。”   虞绍筠不置可否,只是好奇一件事:“皇上可曾后悔让臣妾入宫?”   钟离烨略一沉吟,缓声道:“不悔。”   虞绍筠目光微凝。不论是出于与生俱来的骄傲还是倔强,他都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让她意外的,是他此刻眼中的伤感更重,已是不能伪装的真切情绪。   钟离烨负手向前,“我做过的事,皆无悔憾。”意识到她仍然停留在原地,他顿住脚步,回眸相看,目光苍凉,“不论怎样,夫妻情分已被你我亲手斩断,想来难免悲伤。”   虞绍筠一脸无辜,“是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说完话,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钟离烨先是为之失笑,随即才叹息道:“你不是我,也就不知帝王二字为何意,不知我这些年来经历了多少背叛,不知我根本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虞绍筠听说过他登基前后的一些事,用血雨腥风来说并不为过,她只是为末一句话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失望与惊讶并存。   钟离烨见她不明白,反倒有些意外,“在我幼年,父皇赐死大哥、二哥,虽说是两位兄长与我也无手足情意,又非一母同胞,可这种事细细想来,到底是让人唇齿生寒。父子之间都能不留余地的背叛、绝杀,这皇族中又能容得多少情意?”   听得这种话,虞绍筠的手微动,强行按下了去护住腹部的冲动。   钟离烨并没发现她这反应,顾自说下去:“换了你是我,还能相信谁?重臣每一次的功绩,都是我与生涯对弈,侥幸赢了而已。”说到这里,他现出自嘲的笑,“太久之前,就已没了让我深信不疑之人。若说不曾疑心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也不过一段时日。我是想,一个女人付出的情意是没办法收回去的,何况又已有了孩子。但你却非如此。你的情意,付得起,也收得回。”   那份自嘲,是针对他自己,他在嘲笑他看错了人。虞绍筠不无同情地笑道:“皇上因何与臣妾说这些?”   “你进宫之前,我曾对萧旬说过,你是虞家人,骨子里有着狠辣——后来我竟把这一点忘记了。”钟离烨轻轻摇头,语声愈发低缓,“多讽刺,你一直记得你是谁,我却忘了。你只是虞绍筠,我却一度将你看做携手一生的发妻。自然,如今这些事与你无关,是我没料到你大哥与萧旬如此警觉、果断。”   “……”他说的句句属实,她却没必要接话。她从来不屑于对任何人落井下石,对他尤甚。   钟离烨抬头仰望天空,再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已经毫无情绪。   “一场夫妻,就这样成了过去。”他似笑非笑,“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回去吧。”   与其说他是在与她倾诉,不如说他是在与前缘道别离。   虞绍筠返回宫里的时候,奇怪自己怎么还是毫无感触。也许,她是与他一样凉薄,甚至于,比他还要冷血。若是这般看来,与他倒真是般配。   自然,虞绍筠也明白,从此之后,他对她再不会有眷顾。   他不顾及她感受,意图伤害她家族,在他看来是理所应当。   她认同萧旬与大哥架空他手中皇权,在他看来便是罪孽深重的背叛。   她能理解他,他却不会去尝试理解她。   **   晗姐儿的满月酒办得热热闹闹,二夫人没道理不高兴,可另一面,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安。   虞绍衡与萧旬如今说好听些是权倾天下,说不好听些可就是佞臣当道。她每每细细斟酌,都会心惊胆战,少不得生出担忧。   与虞绍谦说过几次之后,这对她从来温柔体贴的人来了脾气,冷声道:“依你之见该怎样?将脖子伸出去等刽子手行刑么?嫌弃夫家的话,不妨撇清关系回娘家去!”   一番话说得她登时红了眼眶,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却偏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在后来,却也因此看开了——没得选,侯府中人的命运都捏在虞绍衡手里,与其担心何时死,不如安享如今安乐。   之后,她与三夫人一起协助叶昔昭打理内宅,昊哥儿留在太夫人房里的时候越来越多。慢慢的发现,太夫人除了当初对爱女虞绍筠无计可施,对怎么样的孩子都是循循善诱,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昊哥儿那些恶劣的小脾气坏习惯就有所收敛了。   与二夫人一样,叶昔昭的日子也是越来越惬意。   二夫人行事谨慎,三夫人行事果断,私底下常常争论不休,好在从没误过事,叶昔昭也就不予置评。因为负担减轻,她平日里也只需要过问一些较为重要的事,看看账目,其余时间大可做做针线赏花作画,陪陪太夫人与忻姐儿。   闲时,已成婚的芷兰不时回来,陪叶昔昭说说话,至三月中旬,回府当差。   三月末,康王与井之然成婚,十里红妆,一对璧人,成为京城佳话。   到这时候,叶昔昭胎位已稳,可以出门走动。太夫人放下心来,带着叶昔昭一起去喝喜酒。   四月里,淑妃两个妹妹进宫,分别被封嫔位。叶昔昭让沉星、落月去查一查那两个人的底细。有此举也是未雨绸缪,多了解一些事,日后能帮到虞绍筠也未可知。另外一个目的,也是要看看沉星、落月的能力到底如何。   四月中旬,虞绍筠产下一位公主。   侯府的人听说之后,都是自心底高兴。   虞绍筠则是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因着钟离烨往昔说过的话,她当然是满心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   原本以为,钟离烨听说之后会漠然视之,却没想到,他闻讯便过来了。   生完公主就昏睡过去的虞绍筠,在醒来之后,就看到钟离烨正抱着女儿,唇畔挂着特别温柔特别愉悦的笑容。   儿子落地时都没见他这么高兴——那时他的愉悦是来自于她没因难产出闪失。   “醒了?”钟离烨语声特别温和,“孩子长得像你,连这朱砂痣都与你一般无二。”   虞绍筠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倚着床头,笑道:“皇上不失望么?”   钟离烨将孩子交给乳母,摆手命服侍的宫女退下才道:“我也以为会失望,见到女儿之后,就只有愉悦了。”   虞绍筠微微挑眉。   钟离烨又道:“明日我就下旨,立皇子为太子。”   虞绍筠全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做出这样的决定,满含质疑地道:“皇上没开玩笑?”   钟离烨从容反问:“这是可以开玩笑的事?”   虞绍筠还是不能相信。正常来讲,他每日所思所想,该是除掉虞家,废掉她。   钟离烨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要明白,朝堂事与你无关。”   虞绍筠的手微微挣扎一下,笑容凉薄,“皇上是不是在告诉臣妾——便是有一日虞家被灭门,也与臣妾无关。”   钟离烨默认后又道:“自然,若是有人篡权,我抑郁而终,谁继承皇位就是你与永平侯要商讨的事了。”   “……”虞绍筠抿唇微笑,不予答对。   她只是不明白,这男人心绪复杂、矛盾到了什么地步?他喜欢女儿,是从心底里透着的喜欢;他痛恨她,也是自心底生出的痛恨。若非如此,便不会在她刚生产之后说出这样的话。   想挑拨她与大哥的兄妹情分?想让她从此时就陷入极度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真是可惜,他的打算永世不会成真。   见他亦是半晌不再说话,意在等着她的回应,她笑的残酷,“臣妾若是皇上,便会日日祈祷长命百岁,若是英年早逝,太后与康王自然会审时度势,哪里轮得到臣妾做何打算。”不过是相互伤害,不过是挑拨是非,对于一对无情人来说,这是多轻易的事。   第126章   钟离烨对她这话很是不以为然,“康王除了故弄玄虚,还会做什么?母后想辅佐那般货色,终将落败。更何况,康王本就没有夺皇位的野心。”他是真的对她这设想不认同且不在意,“到最后,还是你生下的太子要继位,我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下旨让你殉节,从而避免你干政,让这天下改姓虞。”   虞绍筠笑容愉悦,“你将康王看得透彻,且不担心萧旬会生出野心——前者你了解,后者你信任,至今未改——你只是不再信任虞家人,是因为我的缘故么?你敢说你从未信任过我大哥?”   对于他从未相信过任何人的说辞,她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她不能相信萧旬、大哥辅佐的竟是一个对臣子冷漠无情到骨子里的帝王。   钟离烨不肯回答这问题,只是目光一沉,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虞绍筠意态变得分外从容惬意,“我想死,谁也不能阻止。我想活,谁也别想害我性命。而这天下要姓什么,从来就不是需要我考虑的事,要看皇上你啊。”   末一句,是满满的讽刺、嘲笑。   “你若对我稍有情意,若是得知萧旬与虞绍衡瞒着我做过什么事,都会从中周旋。”钟离烨无奈轻叹一声,“只可惜,我是在你情意泯灭之前伤了你,如今你不肯体谅,也在情理之中。”   “兴许是吧。”虞绍筠笑道,“这一切,都要怪淑妃,怪秦家。”   “谁都不怪,要怪就怪这命。”   ——这一句,钟离烨不是答复她,是用来说服自己的。明知如此,虞绍筠仍是认同。   第二日,钟离烨没有食言,册封皇子为太子。   第二道旨意,册封虞绍衡为太子少傅。   第三道旨意,册封萧旬为太子少保。   三道旨意之后,满朝哗然,便是虞绍衡与萧旬,亦是有些意外。   随之发生的,是虞绍衡与萧旬便是到了这关头,也是对钟离烨有着一份该有的尊重、敬佩。   谁都必须承认,钟离烨作为帝王,不论他落到什么境地,都是进退有度。激进时果敢,退让时也能做到优雅。   **   萧旬在那份意外之后,最多的情绪仍是暴躁。   自从皇上把一名女子送到他府中,他就陷入了毫无头绪的猜测之中——皇上到底是为何对他起了疑心?怎么他一点先兆都不曾察觉?   绝对是他这边出了奸细,才使得皇上开始针对他与虞绍衡。   从乔安确诊有喜脉,再到如今,他对诸事的确是不如以前敏锐,有些事甚至是后知后觉。如果没有虞绍衡鼎力扶持,他怕是早已身死。   可这奸细到底是谁呢?   此刻,萧旬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之中,左手握着酒壶,右手拿着一份花名册,将名字一个个看过去,毫无头绪。   “周柒!”他沉声唤道。   周柒应声快步而来,“侯爷有何吩咐?”   “……”萧旬看着这得力的手下,在想的是这是不是就是出卖他的奸细——水落石出之前,他已不能信任任何人,由此改了初衷,随口抓了个因由,“二爷、三爷、四爷今日有没有偷懒?”   “还好。”周柒回道,“三位爷都在外院,跟着先生读书。”   “知道了。”萧旬摆手示意周柒退下,之后蹙了蹙眉。   三个兄弟,让他提及、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气。   乔安从来不是娇气的性子,其实根本不用他费心照顾,可萧莫等三个人却不让他省心,他在府中,三个人就是老老实实;他不在府中,三个人就想方设法跟乔安讨要钱财,意图出门玩乐。   他不想让三个人跟自己走同样的道路,不想让他们经历自己这种生涯,想让他们考取功名——即便是不能考取功名,肚子里也总要有点真才实学,日后给他们谋个前程,才不至于难以胜任。   可是那兄弟三个却不能体谅他的苦心,平日里总是抱怨他对亲兄弟也是冷血至极,总是不肯踏踏实实读书,连个秀才都考不到。   萧旬目前最头疼的是皇上那边,其次就是这三兄弟。偶尔真想把他们一个个分出去单过——也只能想想,哪一个都不是踏实的 ,闯下大祸的话,还是要他善后。   敛起这些思绪,萧旬又开始斟酌奸细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与虞绍衡瞒着皇上的事情有几桩了,叶昔昭没按皇上谋划入宫而被虞绍衡强娶,是第一桩。   若是那名奸细了解这些,并告知了皇上……   那么,在皇上看来,他与虞绍衡早已犯了欺君大罪,死不足惜。   可是计较这些事做什么呢?萧旬扯扯嘴角,很无奈。在他看来,皇上利用女人去笼络重臣本就没必要,臣子对皇权忠诚与否,全看皇上品行才智,联姻并不能稳固皇权。前后两位皇后了,发生过的事情已能说明一切。   只是,从来自信高傲的帝王钟离烨,不会允许臣子对他有一丝隐瞒一丝欺骗,尤其是被他倚重的暗卫统领与永平侯。那等将他蒙在鼓里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便会盛怒,将之视为耻辱。   男人平息怒火磨灭耻辱印迹的方式,只能是将带给他这些的人铲除。   其实是说不上谁对谁错的事情。   当初的皇上,对于皇后人选,心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太后推荐的前皇后,一个是自己选定的叶昔昭——这什么事都是一样,自己选的到了身边才是最佳。可是在后来,是他萧旬将皇上心意告知虞绍衡,虞绍衡又是行事果决地把叶昔昭强娶进了侯府……   萧旬戏谑地想,在皇上看来,虞绍衡已不亚于抢了他的女人。再加上前皇后又是心如蛇蝎,前皇后的娘家又曾叛乱……皇上盛怒之下,想铲除萧、虞两家,其实是情理之中。就算他与虞绍衡是平定叛乱的最大功臣,皇上也能想当然的认为那本就是他们惹出的祸事,本就该由他们去出生入死。   可是有什么法子?他在当时总不能去跟皇上解释,说虞绍衡早已对叶昔昭生情——他若是天真到那种地步,怕是早已死过百千次。   虞绍衡就更不能那么天真了——那件事说轻了是为情不顾一切,说重了可就是觊觎皇上看中的女人。   归根结底,虞绍衡与他是生死之交这件事,就不能让皇上知晓,只要皇上知晓了来龙去脉,他们就会被视为心腹大患。因为他们联手的话,对于皇权的威胁,远远重于当初的靖王。他们可以没那份心,皇上却不能不万般忌惮。   帝王一生,可以深信一名文臣,却没听说过至死不疑武官的。   在两年左右的岁月之中,是皇上命他与虞绍衡多多来往,相互照应着铲除靖王平定叛乱。当皇上知晓他们两个本就是至交且生死相随至今未改,心情可想而知。   走至今时今日,皇上也好,他与虞绍衡也好,都要认命。   若说皇上对两名重臣毫无情分的话,萧旬不相信。正如他与虞绍衡一样,便是再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不能做到对皇上毫无情分。   可是到了如今,皇上不会承认相信过他与虞绍衡。   他与虞绍衡也不会承认曾将皇上当成近乎友人的人。   已是帝王与重臣对峙的局面,再谈及情分的话,太讽刺。对如今对手曾经生出些许情分,于男人而言,是愚蠢,是耻辱,是心底承认却永不会对谁言明的事。   与人辩解自己是被逼无奈才如何如何的男人,太矫情,是他们三个最不屑的。   皇上只会让人认为:萧旬与虞绍衡在他眼里,从来就是棋子,重用之后达到了目的,就该放弃、铲除,而今落败,是棋错一着。   他与虞绍衡只会让人认为:皇上予以重用,便搏命相报;皇上起了杀心,便联手保住荣华。   感慨、推断之后,萧旬决定让虞绍衡帮忙查证谁是他身边奸细。   他已是当局者迷,虽说他也迟早能查清,可这件事却是越快水落石出越好。   于是,这日下午,乔安去了虞府,带着一大堆卷宗、画像,径自送到正房去,与叶昔昭细说了原由。   叶昔昭听完,想着这样也好,萧旬那边内奸不除的话,很多事难免束手束脚。   晚间,去太夫人房里问安用罢饭,回到房里,叶昔昭将卷宗、画像亲手拿给虞绍衡,说了原因。   虞绍衡颔首,“如此再好不过。我与萧旬到底是因何事被皇上无从容忍,虽能猜出,可终究还是需要一个真切的答案。”   叶昔昭认同的点头,之后一张张翻阅那些画像,思忖片刻,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绍筠看看?公主洗三礼时她与我说过,见过一名眼生的侍卫,几次去与皇上通禀什么事。”   “是么?”虞绍衡微一沉吟,“这件事交给我。”   叶昔昭斜睇他一眼,“难不成我还会与你争?”   虞绍衡笑着刮了刮她鼻尖,“知道你记挂着绍筠,少不得担心你比我还心急。”   “我能做的不多,不过是进宫去与绍筠说说话。”不想他担心,叶昔昭又道,“进宫也没事,不说你与萧旬的眼线,便是绍筠的心腹也是随处可见。况且,如今绍筠又总是让我与乔安一同进宫,有乔安在,什么岔子都出不了。”   虞绍衡心安一笑,之后又道:“新添的两名丫鬟,能力到底怎样?”   “让人刮目相看。”叶昔昭笑应道,“打探到的消息无误,日后说不定就能帮到绍筠。再者,她们也有些功夫,待我很是周到。我去萧府、宫里的时候也总是带上她们,也能防止些意外。”   “那就好。”虞绍衡知道,如今自己的妹妹、妻子,还有乔安,都已是不可小觑之人,有些事甚至能想到他与萧旬前面去,从而也就不过问细枝末节,任她们筹谋一些事。   第二日,沉星奉叶昔昭吩咐,将卷宗、画像整理好,送去前院书房。   期间沉星问道:“夫人,奴婢能否看看这些画像?”说着话笑了,“奴婢也是想看看记性如何——前几幅画像上的人,奴婢随夫人前去毅勇侯府的时候,见过两个。”   叶昔昭不免惊讶而笑,“你这丫头,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沉星因着夸奖并没得意,反而有些赧然,之后笑道:“也只是对人的相貌如此,别的可就不行了。”   叶昔昭颔首一笑,“那你就看看吧。”   过了些时候,沉星又到了叶昔昭面前问道:“夫人,这些萧府中人会在宫中走动么?”   叶昔昭因了她这话神色一整。如今皇上已将萧旬视为佞臣,别说寻常暗卫了,便是萧旬这暗卫统领,平时都鲜少出入宫中。至于她与太夫人、乔安,想要出入宫中却是容易,皇上便是为了避免落人笑柄,也不可能阻止萧府、虞府女眷与虞绍筠来往。   而沉星、落月,是开春儿才进入侯府、近期才随她出入宫中的。   思及此,叶昔昭隐约觉得,萧旬身边的奸细,像是要浮 面了,由此忙吩咐道:“去将那画像拿来,与我细说原由。”   沉星恭声称是。   第127章   因为虞绍衡去上大早朝了,叶昔昭不能及时与他商议,由此,命佳年将萧旬请到了侯府。   萧旬闻讯到了侯府。   叶昔昭将画像拿给萧旬,又指了指沉星,道:“画像上的人,沉星近日在萧府、宫中都曾见过。”   萧旬看向沉星。   沉星恭声禀道:“这人在宫里,是侍卫打扮。”   萧旬这才敛目看向画像。   “周柒。”他低声念出这名字,之后便站起身来,对叶昔昭一拱手,“多谢,我即刻回府料理此事。”   叶昔昭见他神色阴霾,站起身来,提醒道:“你别急着发脾气,详查才是。”   是担心他一怒之下将人砍了吧?萧旬一笑,“放心。”   萧旬策马回府途中,细细回想,逐步分析。   他身边有几名相随六七年之久的得力之人,周柒是其中之一。   周柒最善追踪,这也就意味着,他最善于遮人耳目行事。   前后大约有一年了,身边无大事,他平日只命周柒留在府中,帮他约束三个兄弟。他从未让周柒进宫,周柒亦不曾向他禀明去过宫里。   他的手下一直明白,若是背叛他,就是死路一条,死得惨与不惨全看他心情。   周柒的背叛是因何而起?   暗卫这些年来一直是一人独大,副统领一直悬而未决——是为此么?可这种事,便是皇上、太后都没可能干涉,先前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手下的能力,现在这情势就更不需说了。   周柒是不是看到了他被取而代之的可能,才做出了这等事?   萧旬策马回到府中,径自去了花厅,命人上酒之后,又将周柒唤到眼前,开门见山地道:“你去过宫里,去过多少次?”   周柒听了,便是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难免眼神一黯——预见到自己身死的时候,什么人也不能做到毫无反应。   萧旬悠然地自斟自饮,喝了几杯酒之后,语声沉冷缓慢:“去见何人,说了什么,目的为何,受谁唆使,爽快道出,我给你个全尸。”   没有谁比暗卫更了解那些酷刑,没有谁比暗卫更了解萧旬的残酷暴躁。的确,作为一个萧旬眼中的叛徒,能有个全尸已是得到莫大恩赐。   周柒沉默半晌,看向萧旬,低声回了一句:“属下是受二爷唆使。”   萧旬笑了笑,神色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说下去。”   死到临头了,周柒心绪反倒冷静下来,答复的言辞有着理智的分析:“最初是皇上找到了二爷,原本皇上只是出于不解,询问二爷为何没被侯爷收入暗卫。后来……侯爷该明白,皇上想获得一个人的敬畏、信任不是难事。况且,二爷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成为暗卫中人,平日里读书不过是做做样子。属下自从二爷当年夜入靖王府,认为二爷能力不输侯爷。皇上许诺提拔二爷,二爷也许诺来日提拔属下。事情梗概便是如此。”   这一番话,的确只是个梗概,但是因着萧旬对皇上、萧莫的了解,其余无需赘言。   萧旬也的确是能够猜得出。   在与皇上对峙之前,他与虞绍衡都不否认,皇上是明君,气魄风范都非钟离氏以往帝王可比。何况萧莫。   皇上一定是诱导萧莫,想进入暗卫甚至成为统领,能力固然重要,可是掌握的消息也不能少。在他得到可信的并且是先前不曾听闻的消息之前,他无法干涉暗卫任免之事。   于是,萧莫就开始一步步地透露所知秘事,不定是哪件事让皇上惊觉他与虞绍衡私底下过从甚密,自然会继续追问更多。   萧莫或许在那时才惊觉自己说的太多,已为兄长招致大祸,却已没了回头路。皇上只会给萧莫两个选择:所知事宜全部禀明,来日高官得做;三缄其口抽身退出,便会被交给兄长发落。   什么人什么事与皇上沾了边,哪里还有退路。   萧莫面临的选择很简单,是宁死也要顾及手足情分,还是一尝夙愿得到兄长的风光无限。   结果,萧莫当然选择了后者,并且说服了周柒相助。   萧旬在此时,心寒归心寒,却也不能不承认,萧莫是有能力也有些手段的——暗卫中人,被引诱被说服,都是寻常人难以办到的。   一个统领与手下、亲人,正如皇上与朝臣、后宫一样,合久必分,不定何时生出祸端。   怕有这一天,今日还是要面对。   二弟、亲信所知一切,告知皇上……也难怪皇上压不住火气,急于命人进萧府验证所听闻一切的真假,急于收回兵权——萧旬猜着,皇上也是被气坏了,不然不会这么急躁,完全可以像前些年对待靖王一样,稳扎稳打。   而这意味着的……细想来,难免有些感伤。   抬眼看住周柒,萧旬端起手中杯,“跟了我这些年的弟兄,这一杯我敬你。黄泉路上尽可骂我恨我。走好。来日我不会相送。”   酒液倾泻在地面。   他扬声唤人,吩咐道:“将他带去永平侯府,请永平侯代我将之严加审问。”随后又道,“将萧莫给我绑来!”   让虞绍衡帮自己审问周柒,是要了解周柒有无同谋,若让自己手下刑讯,万一有人趁机污蔑别人或是欺上瞒下,他这里可就全乱了。   手下听了,难免意外,僵滞之后才恭声称是。   周柒被带走之前,只有一个疑问:“侯爷是如何查出这些的?”   萧旬沉默,不予告知。有些事就是这样,弄清一些事,不过是因着一些人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不经意的发现。念着叶昔昭如今的情形,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叶昔昭在这件事里起的作用。   萧莫是与萧二夫人一同来的。   不等萧莫说话,萧二夫人已紧张兮兮地道:“大哥,我……我前几日把出了喜脉。”   “……”萧旬无言,审视着萧莫的目光越来越冷。   是手足,可到了这关头,萧莫不是认错,而是设法保命。   终于,荣华、性命成了萧莫看得最重的事,手足只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要他为着未出生的侄儿留下二弟的性命?萧旬笑着轻轻摇头,他本就没想过要杀掉萧莫。   萧旬瞥一眼萧二夫人,“滚!”   萧二夫人登时面色惨白,被带走时,已因着恐惧簌簌发抖。   “你——”萧旬略略沉吟,凝住萧莫,“你对我始终心怀怨怼,我早就明白。别离在即,不妨道出。”   萧莫细品这话,不由怒道:“别离?难不成你真要将我杀了不成?”   “不。”萧旬很诚挚地道,“我不会杀你。”   萧莫因此略略心安,这才道出多年以来的怨恨:“我身手、能力不输任何一名暗卫,你却始终不肯让我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分明就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成为你的威胁!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如此,三弟四弟亦是这般看你!”   “你,你们,能成为我的威胁?”萧旬为之失笑,“还没到我的位置,就想了那么多?”   每一个暗卫中人,需要付出的是随时毙命,便是他萧旬,走至如今也是历经千难万险。可是这些除了虞绍衡,没人明白,连他的手足都不愿意明白。   他想让手足不要像他活得那般辛苦,他的手足却只认为他不想被人分权、分享荣华。   可惜了。他将手足视为最可信之人,他的手足却将他当成了拦路的绊脚石。   萧旬没给萧莫回答的时间,已有了定夺,“明日一早,你赶赴交趾,日后生死与我无关。”随即唤人,“手筋、脚筋各取一根挑断。”   萧莫为之脸色大变,因着惊怒,恨声斥责:“萧旬!你还是个人么?这多少年了,你将双亲留下的珍宝拱手相赠于永平侯,你宁可落个人情也不让我们兄弟三个过得舒坦一些!你待永平侯胜过亲兄弟,京城哪个不知?!我们三兄弟陪着你历经动荡,你可曾对我们有半点眷顾!?而今你竟这般待我,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原本我还有一丝歉疚,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原本我还有一丝歉疚,如今看来,大可不必。”萧旬漠然重复了萧莫最后一句话,手中酒杯掷出,打在萧莫膝头。   萧莫负痛跌跪在地上。   萧莫语声冷漠如铁:“你尽可继续与我叫嚣。我亦不怕落人嗤笑,将你变成个活死人。”   兄弟对峙,加之萧旬的 ,局面再进行下去,萧莫就没了活路,甚至会比任何人死得都要惨——萧旬手下倒不是同情萧莫,只是担心萧旬会因此让人非议,慌忙相互使个眼色上前,堵了萧莫的嘴,将人强行带了下去。   乔安是到晚间才知道这些事,惊讶不已。之后少不得埋怨自己,这几年来终究是没能尽心约束萧旬下面三个兄弟。可是,那三个人和她两个弟弟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是因此,那份内疚便淡了许多。   萧旬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醉了。   看得出,他很难过。   乔安理解。换了谁遭遇到这种事能不伤心?他本意只是想让三个兄弟不必出生入死,不必像他一样落得满心孤寂一身伤痛,可萧莫却只看到了他的荣华他的权势,不肯去看他曾付出了什么。   这也就是萧旬的兄弟——乔安想,若是换个人,自己就先把那个混账东西杀掉了。   与此同时,虞绍衡到了书房,命人将周柒带到眼前。   却在这时,管家在门外通禀道:“侯爷,贵客至。”   “哪位贵客?”在侯府之中,能称得上贵客的,不过三两人。   “是、”管家语声转低,“是皇上。此刻正向书房而来。”   虞绍衡不由微微挑眉,之后道:“知道了。”   守在门口的佳年瞥过周柒,道:“侯爷,此人要不要先带下去?”   虞绍衡轻笑,“不必。”   有周柒在场,其实有益无害。如今这局面,打哑谜不如开诚布公。   128   钟离烨步调悠闲地走向虞绍衡的书房,像是走在他甚是熟悉的地方。   而虞府也的确是他很熟悉且曾一度前来的地方。   在他初登基的那两年,平日常听从太后吩咐,前来虞府请教老侯爷一些政务。   那时的虞绍衡,还是世子。是在少年时,他与虞绍衡相识,且在那时便青睐有加。   这些前尘事,不想也罢。   钟离烨敛起这些心绪,走进书房院,恰逢虞绍衡迎出门来。   钟离烨一摆手,阻止了虞绍衡行礼,“罢了。朕还未用饭,随意上几道下酒菜,你府中好酒也取两坛过来。”语毕,径自进门,坐到太师椅上。   虞绍衡吩咐小厮去传酒菜,进门后,就见钟离烨正凝眸看着周柒。   钟离烨似笑非笑,“萧旬将人交给了你发落?”   “正是。”   “他倒是信任你。”钟离烨提起萧旬,便是眉峰轻蹙,对萧旬有多恼火,可想而知。   虞绍衡没搭话。   “命人带下去吧。”钟离烨漠然道,“朕是来找你喝酒的。”   虞绍衡对佳年打个手势。   周柒被带下去之后,两名小厮奉上酒菜。   钟离烨转去桌案前落座时惑道:“也没个贴身服侍的丫鬟?”   “没有。”虞绍衡拿过酒壶斟酒。   钟离烨忍不住笑,先让虞绍衡落座,之后才道:“是在外征战时养成的习惯?”   虞绍衡颔首一笑。   钟离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面亲手给自己倒酒一面道:“朕今日烦得厉害,便独自离开皇宫,来了你这里。有时候,有些话与其跟那些只知溜须拍马之人说,不如与对手说。”竟是摆出了拉家常的样子。   虞绍衡反问道:“微臣在皇上心里,已是对手?”   “自然。你与萧旬,是朕平生最强劲的对手。”钟离烨坦然道,“朕甚至不知何时便被你们或是皇后暗杀。”   虞绍衡忍不住笑了,“皇上言重了,大可不必忧心忡忡。”   “朕也了解你们 ,否则也不会只身来你永平侯府。”钟离烨与虞绍衡碰了碰杯,“你我敬往日一杯。”   虞绍衡唇畔依然挂着惬意的笑,目光却是一黯。如今情形又何尝是他愿意见到,往昔种种又何尝是他能够遗忘。   “想起往日与你与萧旬畅饮畅谈终夜的情形,便是忍不住感叹人事无常。”钟离烨语声转低,“你们,太让朕心寒。”   虞绍衡不予置评。其实都是早晚的事情,即便是萧旬身边没有奸细,即便是萧旬与他恪守本分,也迟早会被视为心腹大患。他们太了解钟离烨的 。如今钟离烨只是找到了一个让他失去冷静从而暴怒的理由——也幸亏如此,否则,他与萧旬余生都会活得很疲惫,要日日防范,要时时防微杜渐。臣子如他与萧旬,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一位帝王的完全信任。   站在世间权利、荣华巅峰的人,如何会容忍一点点潜在的威胁。   “不说了,还是喝酒。”钟离烨打住话题。   **   叶昔昭先是听说了萧莫的事,之后便听说了皇上踏月只身前来的事。   让她感触颇多的自然是萧莫之事,忍不住为萧旬叹息。   再没有比手足背叛自己更伤人的事情了吧?   让人觉得冷酷无情的人,心里其实都有一根最 的弦,只是外人无从知晓罢了。   萧旬与她谈及家人的次数很少,但是她听得出,他一直明白他的不足之处,能听出言语背后那份歉疚。   到如今,那份歉疚还未平复,便又要下狠手惩戒手足……   那是什么滋味,也只有萧旬明白。   “夫人,”芷兰走到近前道,“皇上与侯爷在书房饮酒,看样子是要不醉不归,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叶昔昭点头,转去梳洗歇下。   皇上前来,在她看来也只是找个人喝酒而已。到这地步了,君臣两个还能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醒来,听说皇上与虞绍衡饮酒至天色微明时才罢休,是一起出门去上大早朝的。   终夜饮酒的两个人,若无其事的出现在朝堂,这般精力,想来也只有他们做得到。   上午,她安排好了家中的事情,下午去了相府。太夫人如今总是担心忻姐儿跟在她身边不大妥当,怕忻姐儿与她一个不注意就害得她动了胎气,也就没让忻姐儿随行。叶昔昭明白这些,自然是欣然应允。   如今她出门时,以往的人都换了,随行之人除了沉星落月风岚这些跟车的丫鬟,便是虞绍衡手□怀绝技之人。若非如此,她也不敢随意出门走动。   到了相府,进到正房,许氏正恭声向孟氏回禀着内宅的事。   孟氏见到叶昔昭,便漾出了和蔼的笑,指了指炕几另一侧,“昔昭来了,快过来坐。”   许氏回眸看到叶昔昭,神色便是一冷,目光隐含怨毒之色。   沉星见状,上前紧跟在叶昔昭身侧,现出戒备。   叶昔昭对许氏报以一笑。便是许氏与其娘家再迟钝,至此时也已知晓之前落难是虞绍衡谋划之下所致。她的夫君如此,别人难免迁怒于她,甚至会以为这是她的主意——也罢,随他们怎样,谁会在意这一点点记恨。   很明显,许氏并不像让孟氏发现自己对叶昔昭的痛恨,敛起怨怼的神色,柔声笑道:“昔昭快坐,我去命人上茶点。”   “多谢大嫂。”叶昔昭笑着应声。   孟氏看向许氏,语声变得淡漠:“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你回房吧。”   许氏恭声称是,继而退下。   孟氏又吩咐尧妈妈,“去请相爷过来。”之后又对叶昔昭说道,“你爹在家中。”   叶昔昭倒是没想到,“是么?”   “你还没听说?今日一大早,皇上只坐了片刻便退朝了。”孟氏笑道,“听你爹说,皇上与侯爷都是一身酒气……着实让人费解。皇上已有些醉意,侯爷还好,退朝之后去了兵部,一如往常。”   叶昔昭啼笑皆非。   叶舒玄进门之后便寻找忻姐儿,“我的外孙女呢?”   “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孟氏嗔道,“昔昭若是到何处都带上忻姐儿才让人不放心。”   叶舒玄尴尬一笑,“我这不也是记挂忻姐儿么?”   孟氏体谅地一笑,“你们父女两个说说话,我去芳菲房里看看。”   “好。”叶舒玄落座之后,问道,“昨日绍衡该不是与皇上喝酒了吧?——听宫人说,两个人是一同进宫的。”   叶昔昭自然不会隐瞒,“的确是。”   “倒是心宽的人。”叶舒玄语声似是叹息,却透着欣赏。   叶昔昭则是问道:“相府毫无犹豫地与虞府站到了一边,是不是还是担心大哥的事情败露?”   叶舒玄迟疑片刻,苦笑着点头,“正如你猜测,没有你大哥当年做的那件糊涂事,我到这关头,必然会万般犹豫、左右为难。”   叶昔昭亦是迟疑片刻,问道:“大哥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被侯爷拿捏住了把柄?”   这一次,叶舒玄没有回避,先是问道:“你可曾细究过当年你大哥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叶昔昭缓缓摇头,“没人肯告诉我,不论问谁都是言辞闪烁——可是这件事,在不少人心里都不是秘密了吧?”最起码,许氏就是知情者。   叶舒玄听出弦外之音,无奈叹息,“你大嫂得知那件事,还不是你娘嘴快,将这件事告诉了许家人。”之后略一沉吟,实言相告,“那时你大哥倾慕的女子是明玉公主。”   叶昔昭愕然相望。 明玉公主,与皇上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有着浓厚的手足情分。   叶舒玄肯定地一颔首,“不知两个人是如何相识的,甚至一度信件来往……那时闹得我整日提心吊胆……绍衡当初就是手里有几封昔寒与明玉公主来往的书信,信中言辞也甚是不妥,能让明玉公主名节尽毁。再加上昔寒那时又是什么事都敢做,竟挪用了涿郡官府五万两官银,又不能按期奉还……不知绍衡是如何知晓了这些事,别说是两件事相加,单只一件,也足够让昔寒人头落地了。”   叶昔昭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红颜早逝的明玉公主,竟然与大哥……听起来像是落花流水皆有情,父亲口中的言辞甚是不妥,可见已是书信传情了。   叶舒玄垂了眼睑喝茶,继续道:“后来你嫁到了侯府,绍衡将那几封书信给了我,涿郡那边的官银他也替昔寒归还了……可是我们总是疑心他手里必然还有证据,这也是很久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的缘由。”   叶昔昭听到这里,才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您是不是担心皇上已经知道这些事?”   叶舒玄点一点头,“绍衡与萧旬走得太近了——我如今自然不再疑心绍衡还留有证据,只是害怕萧旬也知晓此事,萧旬身边人若是知道,便是隐患无数——皇上忽然对萧旬、绍衡疑心,必然是知道了不少被萧旬隐瞒的事情,这件事皇上知晓与否,我总觉得是迟早的事。”   推测、隐忧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叶家并不能确定,虞绍衡当年是不是自萧旬那里拿捏住了叶家的死穴。   叶舒玄看向叶昔昭,漾出宽慰的笑,“这些事如今让你知晓也无妨,反正已经到这田地了。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外边有我们。”   叶昔昭笑着点头,“爹只管放心,我一直都是好端端的。”   叶舒玄又道:“你二哥那边,也一直安安稳稳,凡事都为相府考虑。”说着话,想起了二姨娘,目光黯然,片刻后才又道,“二姨娘病故之后,我是想着昔朗年纪也不小了,便只让他守孝一年。”   叶昔昭听得出这话中深意,认同地点头一笑,“二姨娘地下有知也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二哥的日子美满,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孝期若是三年,意味着的便是叶昔朗与芳菲要在三年之后才能考虑子嗣的事。   叶舒玄怅然一笑。他这一生,辜负的人太多了。平心而论,他自知不过是个薄情人。只是,这感触不能对女儿谈及罢了。之后他岔开话题,问及萧旬近况。   此刻的萧旬,盘膝坐在正房厅堂的大炕上,冷眼看着他的三弟、四弟。   乔安从里间走出,将两个雕花木匣放在萧旬手边。   萧旬抬手拍了拍木匣,漠声道:“你们以往总是记挂爹娘留下的那些物件儿,总是记恨我将那些价值连城之物送给了永平侯。你们不知道的是,我在各地的产业,全是虞家人帮我经营起来的,我手里多少店铺、田产亦是永平侯相赠——自然,这也怪我,懒得与你们说,使得永平侯也被你们非议这么久。”   兄弟两个闻言看向木匣,俱是眼前一亮。   萧旬微不可见地一蹙眉,“我手中财产,本该平分为四份,只是萧莫已被我扫地出门,萧家一草一木都与他不相干了,财产便平分为三份。店铺、田产量你们也不会打理,我将手中现银全部兑换了银票,另与人摘借了些银两,此刻交给你们两个。你们带上银两,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别在京城惹我嫌恶。若是对账目有所怀疑,去前院问管家、管事。”   兄弟两个全没料到,对视一眼,太过意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了。   “今日一别,便不再是我萧旬手足,自此山长水阔,永世不再来往。”萧旬下地,负手缓步走向门外,语声未停,“来日你们富甲天下,算是对得起爹娘;来日你们沿街乞讨,与萧家无关。若能体谅我这些年来有意让你们成材,尽可考取功名。若是借我名号惹是生非,休怪我让他去与萧莫做伴。”语声一顿,终是不能再掩饰心头苍凉,“便是手足也要讲个缘分,如今看来,我与你们无缘,尽心竭力仍不能被体谅,如此,便各奔前程。”   话至末尾,他已到了院中。   兄弟二人追出门时,已不见萧旬身影。   三日后,周柒招出同谋,萧旬收到虞绍衡列出的一份名单之后,连同周柒一一发落,这些人下场相同——死,腰斩之刑。   **   天气日渐炎热的时候,侯府为太夫人办了寿宴,前来侯府贺寿的皆为皇亲国戚、朝堂重臣、京城名流,不输宫宴。   钟离烨与虞绍筠亦是锦上添花,分别命宫人携带旨意、贺礼前来。   过了端午节,便是公主的满月酒。太夫人与叶昔昭同时前去宫中。   这事情之后,叶昔昭不再出门走动,安心留在家中。   而钟离烨则是在公主满月酒之后便有了惊人之举——他以龙体抱恙为由,迁入御花园芙蓉苑,自此再不上朝。另,册封虞绍衡、秦安槐、叶舒玄、罗元华为辅政大臣,有要事便去芙蓉苑通禀,无足轻重之事,四人尽可代他做主。   初时,满朝文武真以为皇上身染重疾,忧心不已,甚而有人怀疑之前皇上急着立太子也是因为身体不适所致。可是,慢慢的,就没人再为皇上担心了,只剩了咬牙切齿或是啼笑皆非——皇上在芙蓉苑过的日子,说好听些是逍遥自在,说难听些就是沉迷于酒色,出自秦家的静嫔、惠嫔常伴君侧,日日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有言官骂秦安槐教导出了狐媚之人,有言官则斥责是萧旬与虞绍衡专权跋扈才使得皇上心灰意冷无心政务,其余言官较为冷静,觉得前两种言论都是导致皇上如今情形的导火索——上奏折将秦安槐、萧旬、虞绍衡一并骂了去。   只是可惜,再怎样激烈难听的话语,钟离烨都不会看的——已对四位辅政大臣言明,只是不是有切实证据弹劾官员贪赃枉法的奏折,皆不需给他过目。   自登基之后便勤政爱民的帝王,一朝懈怠,竟做到了这地步。   谁都没想到,自此之后,钟离烨再不曾现身于金銮殿——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虞绍衡在切身目睹、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叶昔昭看得出他心境荒凉。因着如今夫妻两个对彼此再不设防,在她面前的他,是不会掩饰情绪的。她看得出,而他从不曾说为何,她也就没问过那日君臣二人畅饮时到底说过什么。   除了这件事,他们的时日愈发惬意。   因着不需再上大早朝,虞绍衡处理公务的时间便多了些,从而也就愈发清闲,每日陪伴家人的时间更多。   他陪着她感受着胎儿一日日成长,感知一次次胎动,这种情形下的他,总是满怀憧憬,满心愉悦。   叶昔昭也说,这孩子比忻姐儿要调皮。他便因此而浮想联翩——若是个女孩儿,少不得又是个让他爱不释手的;若是个男孩儿,他在孩子几岁的时候就少不得要亲自传授文韬武略。   一句话,对于两个人来说,怎么样都是好的。   **   进入盛夏,宫里角角落落都放了冰块,使得人一走出室内便似进了蒸笼。   虞绍筠在这样的日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凡事只在宫内给出裁夺。   这日早间,康王趁着天气还不热得让人发狂就来面见虞绍筠,落座后便喜笑颜开地道:“王妃已确诊,是喜脉。”   “那可是好事。”虞绍筠由衷地为他高兴,“你若是怕她出闪失,眼下就去选个稳婆照料她。”   “多谢皇后娘娘隆恩。”谢恩之后,康王看着眼前愈发明艳照人的女子,再想想听到的传闻,不由疑惑——皇上在芙蓉苑的时日已久,从未踏足正宫,皇后倒是沉得住气,甚至于,是一点也不在意。难道说,她从未将皇上放在心上,曾得到的盛宠也只视为过眼云烟?   虞绍筠则道:“去为你的王妃张罗吧,有什么短缺的就去内务府说一声,太医也要选个踏实可靠的,这些与我宫里的宫女去说即可。”   康王这才敛起心绪,再度道谢之后离开。   虞绍筠又想起了叶昔昭,算算日子,再想想叶昔昭有喜之后也不见 的小身板儿,难免有些担心,吩咐贴身服侍的宫女去选好医婆、稳婆送到侯府去。凡事谁都不想出意外,却不能不防着,到时因为一时疏忽让孩子甚至于叶昔昭出了闪失,可就不亚于要了大哥、母亲的半条命……那代价,怕是谁都付不起。   宫女刚奉命离开,久不相见的钟离烨竟然来了。   他步履有些虚浮,他面色分外苍白,一看就是宿醉未醒。   虞绍筠抚额叹息。别跟她耍酒疯才好。   钟离烨径自去了床上躺下,随即唤她:“虞绍筠,你给我过来。”   居然连名带姓地唤她……这是醉到了什么地步?   虞绍筠先吩咐宫女去做碗醒酒汤来,之后才转去床前落座。   钟离烨握住了她的手。   炎炎夏日,他指尖竟是带来微凉触感,再不是记忆中的温热——这人糟蹋自己身子骨的功力倒是无人能及。   “每一日,我身边都环绕着莺莺燕燕,你都无动于衷……”钟离烨闭了闭眼,又凝眸看向她,“你待我如此,我为何还要想起你这可恶之人?你告诉我。”   虞绍筠忍俊不禁,笑了笑,却没说话。通常情况下,这人真假难辨的话不答最好,答了就是自找罪受。何苦。   “放心,不论怎样,我也不会让你背上失德的罪名,这本就是我的事,拉你下水又何苦来……再说了,你们兄妹是什么人?哪里容得了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们兄妹固然算得厉害,可你也不差——虞绍筠腹诽着。这厮在宫里不论是假意还是真心放纵,却从没忘记过正事,近来服侍过他的女人,多数都是他可能利用到的官员的亲眷。只是,这些事都是暗卫先一步获悉,他能否成功,可想而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钟离烨坐起身来,甩了甩头,他看不清眼前人容颜,随即苦笑,“我的天下,已非我能做主。否则,如今也不会假戏真做一味沉沦放纵。萧旬几乎拿捏着所有官员的软肋,你大哥与叶舒玄则掌握着朝政……我这皇上,已是可有可无。”   这是实话。若非他在酒意驱使之下,断不会对她道出。   虞绍筠其实也明白他如今为何沉迷酒色。他已失去了支撑,陷入了此生深渊。人到了一定地步,总需要一些事情来缓解心中空茫虚无。男人的堕落,是因着前程不如意或是无望的,不在少数。而如今的钟离烨,怕是绝望时多。   如今情势,绝非任何一位帝王可以承受。   之后,钟离烨做出了一个让虞绍筠意外的举动——   他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虞绍筠片刻僵滞,才忍住了将他推开的冲动。   满身的酒气,甚至不知才要过哪个女人,着实让她抵触至极。   “一句话都不肯答,一句话都不愿说。”钟离烨语声低缓,稍显模糊,“绍筠,你怎么会是这般狠心的女人。”   是啊,虞绍筠怎么会是这般狠心的女人?她眯了眸子,轻轻地笑。   钟离烨忽然话锋一转:“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只身离宫去永平侯府?”   虞绍筠答道:“当然记得。”那次可是真把太后气得不轻。   “我与你大哥,终夜饮酒,却只是稍有醉意。”钟离烨语声平静了一些,“我与他畅饮,从来如此。他是绝佳的酒友,让人畅饮而不至忘形。可知我最后跟他说了什么?”   虞绍筠如实答道:“不知道,大哥不曾与我提及。”   “我猜他就不会与你提及。”钟离烨语声中隐有一丝得意,此时的他,一如一个心无城府的小孩子。说完这些,他放开了她,躺回去。   虞绍筠看着他,又是忍不住笑。以往从没想过,还会看到这样的他。   钟离烨没卖关子,如实道:“我跟他说,我们立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若他能使得天下愈发富足太平;三年之后,若我仍不能将他与萧旬势力铲除——这天下姓钟离还是姓虞,都无关紧要。”随即,他缓声解释道,“他征战时手法太过残酷狠辣,缘于他嗜杀好战。我便总是担心,他早已不是昔日心怀天下怜悯苍生的将帅。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帅,来日不是百世流芳的英雄,便是枭雄。”   虞绍筠闻言缓缓摇头,“你错了。我大哥不要百世流芳,也无意成为枭雄。”   “但愿如此。”钟离烨缓缓漾出笑容,“如此一来,这天下事尽可交给他,我也不在乎所有举措是出自谁手。说到底,你们兄妹情深,他总不会刁难你,让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为笑柄。”   虞绍筠有些同情地对他道:“这件事,本就是你自寻烦恼。”   “兴许是。”钟离烨呼出一口气,“可我做的,都是分内事。”随即,他看住虞绍筠,“你定是觉得我已烂醉,其实还没有。我真醉得深了,说话反倒一如平时,半醉不醉时,反倒似个醉鬼。”   但愿如此。虞绍筠想,有些话,若不是他的醉话,真是再好不过。当然,她也不得不往反面想——那些让她动容的话,兴许就是他的计谋。不论怎样,不要当真就是了。   “我何尝不知,帝王该一生知人善任,该是驾驭良才。可是虞绍衡萧旬那般的人才,非任何人可驾驭。”钟离烨又握住了她的手,“我想过与你白头偕老,可惜,因着你家族势力,这已成奢望。”   “……”   “经年流转,你们已化为我不可驾驭驯服的猛虎,我只能绝杀亦或屈服——不能绝杀,是我无能,愧对先祖;若是臣服,仍是钟离氏之耻辱。绍筠,我们……且看来日。”钟离烨起身下地,身形晃了晃,托起她的脸,“我情意甚少,却都给了你,便是曾欺骗曾食言,却从未打算放弃你,可你呢?”   “我?”虞绍筠想了想,“我兴许是比你情意还少的人,若是得不到值得一生相随甘苦与共的良人,便只想活着,活得好一些。我的情意,到如今已所剩无几。我自然明白你对我的照拂,一直感激,可也只有感激。我不是为男女之情活着的人。”   钟离烨笑得有些讽刺,“这话真该让你大哥大嫂听听。”   “不必,他们早就明白。他们也不只是为情意活着,若是那样,去隐居起来做同命鸳鸯即可。”   “……”钟离烨向外走去,“我去看看我们的孩子。”   虞绍筠扬声唤宫女陪他前去,之后细细回想他方才言语,情绪变幻之后,最终唯剩一声叹息。   可惜,他生在帝王家。   可惜,她最先只是他一枚棋子,后来才得到他情意。   可惜,她到如今能回报给他的,只有漠然、远离。   自开始便是错。这世间鲜少有人能将错误变成佳话。   终究是两个生性凉薄之人,走至如今,相见不曾唇枪舌剑,已是难得。   到如今,仍是觉得他有好的一面。   可恨同在帝王家,可恨都是将枕边人放在最后一位的人。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这本性、命途。   如他所言,且看来日。且看三年后,谁胜谁负。   夏逝秋来,后宫平宁如常。唯一让虞绍筠在心里思量过几次的,是不少宫女私底下议论,皇上宠幸之人何其多,可是这么久了,硬是没见哪个人诊出喜脉。   让虞绍筠推测的话,原因不外乎两个。或者是钟离烨认定她如今已心如蛇蝎,与其让嫔妃经历有喜、小产之痛,不如先一步赐药,让嫔妃平安度日。或者是钟离烨这一次决定守诺,只打算让她生的孩子继承皇位,未免生出日后波折,提前避免这种可能。   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两个可能性,却又总是觉得两者都不大可能。   另外,让虞绍筠不安的是,太后一直一如往昔,对她态度温和慈爱,对太子、公主疼爱有加,硬是没有任何举措——前面朝堂的事,太后了如指掌,如今这么久都毫无动静,谓之诡异。   她这位婆婆可不同于任何人,按兵不动时稳如泰山,若一朝有举措,恐怕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要知道,当初护着钟离烨坐稳皇位的可是太后。   怎么也想不通,太后与钟离烨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这些也只是独自一人时才会去想的事情,平日里她还是有着太多事情要忙。   井之然过了初期害喜的阶段之后,不时与康王来宫里,或是给太后问安,或是来陪她说话。   说的多了,虞绍筠也就知道了井之然的衣饰打扮为何似曾相识——全是按照叶昔昭的习惯在打扮,只是大同小异。   一次,井之然抱怨道:“上次去了永平侯府,嫂嫂得知我有了喜脉之后,忙不迭地劝我不可再四处乱跑,若是闷得慌,便唤娘家人去王府说话,或者来宫里陪着太后与皇后娘娘说说话。如此一来,臣妾就再不好登门探望了。”   虞绍筠听得直笑,“你去哪里,哪个都会这么劝你,你也不想想康王待你如何,也是少见的痴情人了,你要惜福才是。”心里补一句:若是你在谁家出点儿闪失,康王不与人拼命才怪,谁会愿意担上这种风险。   井之然闻言便红了脸,之后又道:“只盼着嫂嫂这一胎能得个小世子,如此一来,便是圆圆满满了——嫂嫂身体也不是太好,两个孩子也是刚刚好。”   “是啊。”虞绍筠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平日里没少为大嫂上香祈福。”   进了九月,虞绍筠亲自去了nai子局,选了几名模样出挑的 送到了侯府,让叶昔昭自己选择,若是暂时不能定下来,就等孩子出生后再说。   到了叶昔昭产期临近的时候,朝堂有了一件喜事:历时四年多,唐鸿笑与几千文人呕心沥血夜以继日之下,修书一事终于告成。   这次修书,涉及四书五经、星象占卜、诗词歌赋、医学、佛学等方方面面。   范本送至宫中,太后与皇后大喜过望。   皇上琢磨着如何嘉奖唐鸿笑。   太后则下懿旨,将唐鸿笑召进宫中说话,连续几日皆如此。   虞绍筠越想越觉得蹊跷——太后与唐鸿笑哪来的这么多话可说?更蹊跷的是,大哥明知此事,竟也不闻不问。这葫芦里都是卖的什么药?   唐鸿笑这人,细细想想他这几年来的作为,已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这厮如今 隐忍,当初弹劾安国公的时候果断,谢绝皇上赐婚时绝决,而修书需要的则是惊人的才华与耐力……   虞绍筠终于明白,太后在之前为何毫无举动了。太后之前是安心等待唐鸿笑修书告成,如今必是要将唐鸿笑拉拢到身边委以重任。   太后历年来,要么什么都不做,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谁都无从阻拦。若是唐鸿笑这样的人才为她所用,那……   虞绍筠暗自心焦,对虞绍衡毫无举措愈发不解。大哥这是料定唐鸿笑不会为太后所用么?可是如今的唐鸿笑又是谁能看得透的?自云端跌入深渊,再从深渊抵达云端的男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不能承受的?   有着那般才学、那般 的人,在如今而言,谁敢说他不会成为她家族的劲敌?   在这样的不安之下,虞绍筠命人请太夫人进宫询问此事。   太夫人进宫之后,虞绍筠直言不讳,说了关于唐鸿笑的种种事宜。   太夫人却是摆手笑道:“你尽管将心放回原处,什么事都不会有。”   虞绍筠就不明白了,“这话怎么说?”   太夫人笑意更浓,“我也不瞒你,就在我来宫中之前,唐大人才去了家里找你大哥,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虞绍筠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应该是永远敌对的两个人,如今居然能到一起商议要事了?“是大哥将他收服了,还是大哥被那厮的障眼法骗了?娘,这件事可不能等闲视之。有些事我们侯府可以忘记,可唐鸿笑却不见得能忘记。”   “你啊……”太夫人的笑转为心疼。是因为在皇上身边的日子久了,女儿也开始变得多疑了吧,连兄长的举措都不能深信。之后,她解释道,“唐鸿笑如今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了,他对自己来日去处早有定夺。”   “……”虞绍筠的困惑非但没有因此减轻,反倒更重了,“唐鸿笑的去处,他自己怎么可能有定夺呢?便是皇上如今不上朝,却不代表不能决定这件事。再说了,若是太后也出面,那这件事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太夫人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你就别理会这件事了,等些时日就知道了。再说了,我只是自心底信你大哥,并不是太清楚个中缘由。等过些时日就会有结果,你我尽管拭目以待。实在不放心的话,我让你大哥进宫来与你细说。”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母亲又不是糊涂的人,虞绍筠也便笑着点一点头,“那我就与您一起等着。”   太夫人并没逗留太久,记挂着叶昔昭,“昔昭虽说脉象一直稳健有力,可身体底子终究是差了些,我还是守着她更踏实些。”   虞绍筠道:“就该如此,我这也是关心则乱,太心急了才将您请进宫来的。”之后笑着送太夫人出门,“就是这几日了吧?”   “是啊。”太夫人笑着点头,“这次不论怎样,孩子是足月出生,又是第二胎,肯定不会像上次一样落下什么病根儿。坐月子好好将养着,以前的病痛也能将养好了。”   “是这个理。”虞绍筠不由想到了叶昔昭以往受过的苦,暗自唏嘘:大哥大嫂算是这世间有情人的典范了,可不也还是屡经波折?便是到如今,午夜梦回怕是也少不得为将来提心吊胆。人哪,其实真就是负累越少越好。所谓 ,在她看来,是离得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连写了好几天皇上皇后,下章开始甜蜜戏和小包子登场,都不耽误哈~   PS:这几天都是严重失眠,这章万更是昨晚失眠无所事事的产物。   再PS:万更明天可以继续,祝福我失眠结束吧,不然文没结我先崩溃了(⊙o⊙)   129   这日上午,新竹、夏荷结伴前来看望叶昔昭。   是在秋日,两个人先后出嫁。原本都是想将婚期延后,等到叶昔昭生子之后再出嫁,叶昔昭却是婉言拒绝了两人好意。永鑫、杨阔不同于长安,一直是欢欢喜喜地筹备着,平白将婚期延后,少不得让男方提心吊胆。新竹、夏荷听叶昔昭这么说,又见沉星、落月也是伶俐之人,如期出嫁。   两人进门时,叶昔昭刚去散步回来,芷兰正帮她将斗篷取下。   看到新竹、夏荷,叶昔昭愉悦地笑开来,唤两人到东次间说话。   芷兰亲手上了茶点,之后笑道:“你们两个服侍夫人吧,我去向二夫人、三夫人通禀些事情。”   “快去吧。”新竹、夏荷异口同声,随即,夏荷惑道,“侯爷呢?”以往每次上午前来,虞绍衡都在正房。   叶昔昭道:“出去了。”   夏荷欲言又止,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叶昔昭看得出她是替自己抱不平,笑道:“萧府的事你们总不会没听说吧?侯爷去见毅勇侯了。”   “是毅勇侯将三个兄弟全打发出府的事吧?”新竹接话道,“这种事也只有毅勇侯做得出。”说完话,叹息一声。   “事情做得出,心里却着实不好过,有两日了,都在酒楼喝酒……”   叶昔昭的话未说完,太夫人过来了,进门也是先问:“绍衡呢?”   叶昔昭便又解释了一遍。   太夫人听了,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说说,他们四兄弟,看起来也只有萧旬是至情至性之人,别的竟都是满心念着权势、钱财。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原因可能就是父母走得早,萧旬、乔安有心却无时间、精力时时教导三个兄弟。叶昔昭也只是在心里这么想,并没道出,笑了笑,将话题拉到新竹、夏荷身上。   太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问长问短,对两人的称谓也改成了永鑫家的、常阔家的。   新竹、夏荷习惯了,叶昔昭听了,初时觉得有趣,之后便忍不住暗自叹息:女人这都是什么命?嫁了人之后,自己的姓氏、名字便都成了过去。   新竹、夏荷坐了些时候,便起身告辞。   叶昔昭与太夫人顾及着两人也是成婚的人了,家里的事情也不会少,便都没有挽留,各自赏了两人一些衣料、首饰。   午间,太夫人留在正房用饭,笑道:“绍衡没办法陪着你,也没事,有我呢。”   叶昔昭对此喜闻乐见,让人吩咐厨房,把太夫人的饭菜直接送到这边。   婆媳两个哄着忻姐儿用罢饭,太夫人离开前叮嘱道:“有什么不妥当,就命人去叫我,这时候更不可大意,记住没有?”   叶昔昭笑着称是。   到了院中,太夫人又叮嘱送自己出门来的沉星:“仔细照顾着,若是有什么事,估摸着夫人听着不高兴,就别去回她,只知会我即可。”   沉星用力点点头,“奴婢谨记。”送走太夫人,折回室内,服侍着叶昔昭宽衣睡午觉。之后因为叶昔昭睡眠很轻,有人在房里总是睡不安稳,她便到了外间做针线活。   过了些时候,听到叶昔昭在唤她:“沉星,你快进来。”   沉星觉得语调有些不同于平日,慌忙丢下针线活跑了进去,“夫人,哪里不妥当么?”   叶昔昭轻轻蹙眉,“应该是要生了。”之后忙叮嘱道,“你别慌。去叫稳婆、医婆过来送我去产房,之后去通禀太夫人。”   沉星快步出门,先唤了芷兰、落月进去照看叶昔昭,这才跑去叫稳婆、医婆,最后才去通禀了太夫人。   太夫人忙命佳年去寻虞绍衡。   **   天香楼。   萧旬不想留在府中,是不想触景伤情。   他如果真如外人传的那般冷血绝情就好了,可他不是。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便是再厌烦三个兄弟,一朝将三个人齐齐撵出京城,何时想起来都是难受得厉害。   三个兄弟离开的日子越久,他就越是难过得厉害。   男人心里不好过,能怎么样?不可能让妻儿受自己情绪影响,也只好躲到外面排遣愁绪。   虞绍衡走上楼梯,询问在前面引路的伙计:“还在喝?”他上午来过一趟,坐了没多久就被叶舒玄唤到了相府,在相府用罢饭又过来的。   伙计恭声答道:“是。”之后仗着胆子道,“侯爷,您还是好好规劝一番吧,总这么喝酒伤身。”   虞绍衡没说话,是晓得伙计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旬所在的雅间门窗大开,是他觉得窒闷所致,听得到市井间的喧嚣,却不允许有人在门外聒噪。寻常人一听他在这儿,本就打怵,再听了他立的这规矩,谁还敢上来?吃顿饭而已,为此惹上麻烦未免太亏——酒楼的生意自然就别想人满为患了,老板、伙计早已怕了萧旬前来。   此时萧旬倚着座椅闭目养神,双脚搭在桌面上。听到虞绍衡进门,睁了睁眼,算是打招呼了。   虞绍衡进门后,先站到窗前,观望外面的人潮扰攘车水马龙。随即,走到萧旬近前,踢了椅子一下,“你去我府中喝酒行不行?酒窖里的酒随你选。”   “怎么说?”萧旬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你会那么好心?”   “我没那么好心。可是几坛酒换你一条命总是笔便宜买卖。”   萧旬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还是听不懂?”   虞绍衡又气又笑,耐着性子解释:“如今多少人都在想着取你我人头献给皇上,可是大功一件。”   “只杀了你我有什么用?你我暗中的人脉、势力可不会因为你我丧命而消失……”萧旬先是不以为然,说着说着便是神色一凛。皇上太后明白这道理,可不代表别人也明白。他迅速转到窗前,“你是说街上有埋伏?”   “总算还没喝成榆木脑子。”   萧旬转身,要唤跟随自己前来的手下。   “不必。”虞绍衡阻止了萧旬,“我已安排下去。”   萧旬这才神色一缓,之后恍悟,“你是为此才来的吧?”   “废话。”虞绍衡报以冷眼,“不然来做什么?陪你这酒鬼喝酒?”之后又道,“与我回府。”   萧旬却摇了摇头,只问:“今日的埋伏是针对我的?”   虞绍衡颔首。   “你先走。”萧旬戏谑一笑,“我再磨他们一会儿。”   “多少还是要注意。”虞绍衡记挂着家中的叶昔昭,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下楼。   到了酒楼门口,恰逢前来报信的佳年,索性弃了马车,取了萧旬的骏马,疾行过繁华的长街。   俊美无双的容颜,肃杀冷峻的气息,尊贵优雅的意态,引得一些眼力绝佳的人凝眸打量,视线追逐着那道疾行的玄色身影而去。   虞绍衡大步流星走进正房院中,点手唤站在耳房外的落月,问:“怎样?”   落月答道:“并无险情,侯爷尽管放心。”   这时候,太夫人走出正屋,吩咐他:“你进来,与我一起等。”   虞绍衡迟疑片刻,才缓步进到厅堂。落座后,端起茶盏,却也不喝,只以盖碗拂着茶叶。   良久,室内只闻轻轻的碰瓷声。   过了半晌,他才想起忻姐儿,出声询问。   太夫人告诉他,已命 将忻姐儿带到了她房里。   之后,虞绍衡又沉默下来。   太夫人眉宇间盈着一份担忧。   虞绍衡喜怒不形于色,却是不知为何,使得室内气氛变得分外压抑。   服侍在一旁的丫鬟连大气也不敢出。   耳房里一直安安静静的,虞绍衡听不到叶昔昭的负痛呼声,并没因此而心安,心里反倒越来越焦虑。   暮光降临时,他站起身来,缓慢踱步,吩咐丫鬟:“去问问,怎样了。”   丫鬟快步出去,旋踵归来,“禀太夫人、侯爷,夫人无事。”   “无事?”虞绍衡落在丫鬟身上的视线很冷。无事怎么会这么久?无事怎么孩子还未出生?   “稳婆医婆说没事就是没事。”太夫人在一旁劝了一句。心说她们又不傻,怎么敢将叶昔昭的安危视为儿戏。只是叶昔昭的身段儿本就不宜生产—— 长腿,看起来是再好看没有,却不是适宜生养的体型。   虞绍衡听了,耐着性子继续踱步,游转片刻后,随着天色越来越黑,他出声道:“娘,我要去看看昔昭。”   不是说能不能去看,而是说要去看。   太夫人陷入了挣扎,也由此想到了另一件曾听说的事——虞绍筠生皇子的时候,皇上硬闯产房……   那时的皇上,该是多在意绍筠。可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夫妻两个是怎么走到了鲜少见面的地步?   “昔昭就是这 ,多疼多累也不肯说……”虞绍衡说到这里,声音哽了哽。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径自转身出门。   太夫人看得出,他是想到了前尘事。有些事,不需亲眼见到,也是能够猜得出。   虞绍衡此时心里酸楚难过得厉害。他想到了听手下告诉过他的话——他的昔昭,即便在生命危在旦夕时,也是一声不吭。   与其说她 太柔韧,不如说她太倔强。她这些年来,怕是也只肯在他面前低头示弱。   他情愿去打一场最艰辛的仗,也不想再经历这种折磨。   阔步走向耳房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甚是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他为之脚步一顿。   “生了,生了!”   他又听到了稳婆的惊喜呼声。   之后,芷兰与一名稳婆快步而出,行礼报喜。   芷兰语声清脆, 喜悦地道:“禀侯爷,夫人让奴婢前来通禀,夫人无恙!”   稳婆则是喜道:“禀侯爷,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虞绍衡后退一步,整个人到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   **   太后趋近芙蓉苑时,便已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不由得蹙眉,脸上现出怒意。   快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正殿,就见钟离烨懒洋洋倚在软榻上,一名女子正将金樽送到他唇畔。他将酒液缓缓喝完。   钟离烨瞥见盛怒的太后,笑了笑,摆手命众人退下。之后,身形略略摇晃着下地行礼,“给母后请安。”   太后鼻端充斥着浓烈的酒气,强忍着不适,点一点头,落座。   钟离烨坐在软榻上,和声询问:“母后前来是为何事?”   “为何事?”太后强扯出一抹笑,“只是听到朝野上下出了两名酒中仙,皇上是其一,哀家便来看看。”   “我是其一,还有一个是谁?”这话,钟离烨其实是明知故问。   “还有一个人,便是毅勇侯萧旬。”太后的笑容多了几分讥诮,“只是毅勇侯有永平侯鼎力相助,他便是醉死街头,也不会耽误什么事。皇上却是不一样。”   钟离烨漫应一声:“的确如此。”这些,他比谁都明白,他是最不需谁来告知这些的人。   太后忍着气问道:“皇上莫非是想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消沉?”钟离烨寻到酒壶、金樽,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母后这么看也无可厚非。我只是累了,想歇息几年。”   “想歇息几年?”太后怒道,“再歇息下去,你这江山就易主他人之手了!”   “不会。”钟离烨淡淡摇头浅笑,“他们想夺我的天下,此时是最佳时机。可他们弃之不用,足以说明一切。”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后一样,“便是我的亲兄弟,都没野心夺这天下。他们大概都在等着我死于酒色之中,等着太子继位登基。”   “康王……”太后目光变得凝重,“难道说,你连你的亲兄弟都曾疑心?”   “怎能不疑心?”钟离烨垂了眼睑,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神,却仍是能让人看出他神色透着哀伤,“母后,康王与秦安槐、罗元华来往的时候,您不知道么?为何没阻止?”   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连一个可利用的人都没有——在那时候,没有人站在他身边。如果康王不曾在那时凑热闹,秦安槐、罗元华即便不是虞绍衡等人的对手,起码也能为他所用,为他争取到一两年的时间。   偏生康王在那时与秦安槐、罗元华来往,他又正在气头上,自心底,将秦、罗二人放弃了。那时的太后,也不曾为康王解释过一字半句。   说到底,他不是输给了重臣,是输给了亲人、手足,还有他自己。   “你……”太后意识到儿子对自己难言的一份失望,便又想为自己辩解,“哀家……”却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钟离烨无力地摆一摆手,“母后不需解释,我这些年来,心里什么都清楚。”   第一次,太后忐忑地看着钟离烨,“你明白什么?你清楚什么?”   “我明白,康王自幼就聪颖过人,而且 比我讨喜。如果父皇再多活几年,这皇位就不是我能继承的了。为人父母,没来由地偏爱一个孩子——我也是为人父的人了,知道那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如我对公主,我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给她,即便她如今懵懂,根本不知道我对她的牵挂,还是甘愿这么做。”他喝完杯中酒,又倒了一杯,笑着瞥过太后,“父皇病的不是时候,走的不是时候,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只能是我这个嫡系长子,是我这个狠辣有余、仁心不足之人。”   太后听得身子一震。狠辣有余、仁心不足——那是她与先皇曾评价过长子的话。先皇自己清楚,一生做过太多绝情斩杀忠良的事,下一位帝王,该有着一颗仁心,否则,于江山基业不利。   钟离烨揉了揉眉心,“母后这些年的扶持,我记得,一直感激。可我也不能忽视另外一件事——我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挣扎在那把龙椅上,我的亲兄弟从不曾帮过我分毫。原因我猜得出,是母后不让他卷入是非之中,母后只想让他活着,活得无忧无虑就好。而如今,康王年岁渐长,他已开始恐惧,担心我哪日开始忌惮他,蓄意除掉他。这才借着钟情井之然的借口,去攀附虞家、叶家势力。”   “不是、不是……”钟离烨的话没来由地让太后不安、心酸,“你该清楚,他是自心底爱慕康王妃……”   钟离烨摆一摆手,又轻轻摇头,“有些事,母后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在如今,康王与康王妃虽是伉俪情深,可有些人,在他心里,他始终记着——对此,我深信不疑。”   太后神色一滞,随即便是目光转冷,语声也随之变得冷硬:“原来皇上对哀家与康王的一举一动都是清清楚楚。”   钟离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只是以往。在我留在母后、康王身边的心腹被逐出宫后,就不是太清楚你们的动向了。”   皇上做到他这地步,还有什么可隐瞒别人的?还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   他继续道:“我震怒之下,将一女子送到萧旬府中,康王却在之后与秦、罗二人来往,混淆我视线。母后不会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可是您由着他恣意行事,不外乎是要让我认为他最起码不是虞绍衡的同谋——可您也让我不能再重用秦、罗二人了,您知道么?”   他缓缓站起身来,自嘲地笑了笑,“母后,我就是这么变成孤家寡人的。如今我只能无所事事,饮酒作乐。我是不能指望了,康王若有那份才干,母后去让他夺回实权。他真做得到的话,我必然让出那把龙椅。”   太后已不能再留在这里,她想站起身,却已无力,需要宫女扶着起身。   回宫路上,太后想起了几年前的事。若非今日钟离烨的一番话,她几乎已将那件事忘了。   那一夜,康王执拗地站在她面前,要她帮忙为指他婚。   可康王要娶的人,是钟离烨看中的人。   她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康王多时。   康王在她面前落泪了,低声问她:“我这一辈子大抵只有这一个心愿需要母后成全,您怎么就不能答应我?”   是为此么?应该是,因此事,她在后来始终坚持让钟离烨与先皇后大婚,始终显得心意坚定。   她想在皇帝大婚之后,成全康王。却没料到……   如果当初她遂了钟离烨的心愿,鼎力相助,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了?   后来,她把这件事忘了——是从本心不愿记得。为人母的,哪个愿意自己承认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对膝下孩子有失公允?   “母后,我就是这样成为孤家寡人的。”   钟离烨这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儿子成了孤家寡人,她有意无意也罢,功不可没。   她那勤政爱民、心思缜密、偶尔任性的儿子,一直以来,都是觉得太孤单吧?   她肯帮他的,也只有当初几年让他更安稳的坐稳皇位。她从来不曾像对待康王一样,将他当成一个儿子一样,去处处关心、呵护。   “我就是这样成为孤家寡人的。”   这透着无尽寥落却无怨恨的言语,她一再想起,久而久之,变成了诛心之语。   钟离烨在今日之前,待她都是孝顺恭敬有加。   若非到了今时这地步,若非到了迷惘彷徨至极的地步,今时这一席话,他是永世也不会说出的吧?   多少年不曾落泪的太后,忽然停下脚步,掉了泪。   回到宫里,太后便召见康王。   母子相对,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当初为何执意要娶叶昔昭?要的终究是那女子,还是叶相的权势?”   “……”猝不及防被问起前尘事,康王有片刻茫然,随即才反问,“母后因何问起这些?”   “只管回答我!”太后语声冷硬,“你到此时,难道还看不出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么?我要知道的是,你当初是有意与你大哥争夺叶家势力,还是因美色所致。”   康王汗颜,心说我能说都不是么?他那次是心甘情愿被萧旬利用了一次——既能摆钟离烨一道,又能得到萧旬的信任,是一举两得的事。   有了萧旬的庇护,钟离烨何时对他生出歹意,他就能及时得知,日子不需再终日过得紧张兮兮。若没萧旬与虞绍衡,如今又怎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否则……只是为了一名女子,七尺男儿怎么会落泪?想得到心仪之人,去争去用计谋才是正道,与母亲痛哭流涕,谁不知道那是于事无补,全无用处。   只是,这样的话又怎能对母后说出?太伤人了。   到最后,康王硬着头皮撒谎,道:“是想要叶家的权势,看出皇兄也有此意时,才忙不迭来求母后。”   太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康王。   康王担心太后认为自己觊觎皇权,忙又解释道:“那时少不更事,是意气用事,母后可不要误会。如今我已得到意中人,再不会生妄念野心,母后只管放心。”之后咬了咬舌尖,撒谎就要试着圆谎,真累。   太后不听他这解释还好,听了险些被气晕过去,“你!你哪里有一点皇家子嗣的骨气!如今你皇兄无心朝政,你又是这种没出息的心思……”说着话就站起身来,急得来来回回踱步,“只恨我当初被你混淆了视线,一如你皇兄之前被你混淆视线一样……你!你这个罪人!”   康王暗自叹息一声,想着自己还是别再说话为好。犹豫片刻,他哀怨地看了太后一眼,屈膝跪了下去,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   梦中,叶昔昭仍是觉得身心疲惫。   生子时的感觉,就像是一直正在坠入深渊的过程之中。似乎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试图将她推入漆黑的永夜。那份疼痛,揪心,似是要将她撕扯开来要将她整个人掏空一样。   而在深渊彼岸,便是她的夫君、她的女儿,她未出世的孩子。他们是黑暗无助中的一线光,是给予她勇气力气的温暖光线。   走完这历程,整个人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孩子已平安落地,是男孩儿。   终于,心愿得偿,再无后顾之忧。   她在梦中想到这一点,为之欣喜,恍然醒来。   睁开眼来,就看到了虞绍衡。   “绍衡。”叶昔昭轻声唤道,之后,视线便梭巡在身侧,寻找孩子。   “瑞哥儿抱去正屋了,娘看着呢。”   “哦。”叶昔昭抿唇微笑,“瑞哥儿没什么不妥当吧?选好 没有?对了,瑞哥儿长得像谁?”   “孩子好端端的,一丝不妥也无。”虞绍衡先回答她心中担忧,之后才说起她另外的疑问,“娘已经选好了 。长得像谁……你不是看过了么?”   “我那时太累,不是看的很清楚。”   虞绍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才道:“听娘说,长得像我。”   他必然已经看过孩子,却不能确定这一点。叶昔昭不知道他在这件事上是与她一样迟钝,还是一些父母都如此——对着与自己容颜相似的小人儿,短时间内还看不出。   芷兰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夫人,您醒了?吃点东西吧?奴婢已经端来了。”   叶昔昭笑应道:“好啊,你进来吧。”   虞绍衡知道她还有些虚弱无力,将她扶了起来,又拿过迎枕给她垫在背后。   芷兰进到门来,服侍着叶昔昭喝了一碗羹汤,又等小丫鬟服侍着叶昔昭漱口之后,才笑盈盈退出去。   虞绍衡坐到她身侧,帮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感觉好些没有?”   “嗯,好多了。”叶昔昭寻到他的手,汲取他掌心的温度,凝着他星眸,笑问,“听说孩子落地之前,有人耐不住性子要闯进来?”   虞绍衡有点尴尬,“的确是。”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又道,“觉得你应该想我陪在你身边。”   “有你在,我还怎么生孩子?”叶昔昭心念转动,发现自己对那种情形根本没有丝毫想象力,笑意便更浓了些,“之前胎位稳,稳婆又时时在近前照顾着,根本不会出问题的。”   “生孩子这种事……”虞绍衡低语着,没把话说完。他想说的是,如果上次他也曾陪在她身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生这第二胎的——亲身经历那种等待、那种恐惧,一刻都嫌长,何况整整大半天。那半日光景,几乎将他此生耐心、定力都耗尽了。   叶昔昭明白他心绪,不想继续这话题,问起忻姐儿。   虞绍衡就笑了起来,“围着娘团团转,祖孙俩一起看着瑞哥儿呢。”   “也不早了,快让娘回房歇息去。”   “好。”虞绍衡安置着她躺下,“二弟妹、三弟妹来过,是担心你,我让她们明日再来。”   “嗯,这样再好不过。”叶昔昭阖了眼睑,心里却在思忖着三夫人,这人倒是与虞绍桓一样,也不知道心急——成婚都多久了?她这子嗣艰难的都已有了两个孩子。那对夫妻也实在该添个孩子了。   此刻,三夫人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赶着亲手为瑞哥儿做一件小袄。衣料是她特地跟太夫人要来的,面子里子都特别 ,不会伤到那小人儿的肌肤。   一面飞针走线,脑海里一再闪现出瑞哥儿的小模样。孩子足月出生,胖乎乎的,眉眼清晰,是典型的虞家男子的样子。   大嫂日后不要太偏爱那孩子才好。这么想着,她唇角上扬,愉悦地笑了起来。   便在此时,虞绍桓进门来,遣了服侍在室内的丫鬟,在她身侧落座。   觉出他带着外面的寒气,三夫人蹙了蹙眉,“去烤烤火,冷。”虽说今年天气不是很冷,还不到生火炉的季节,但是因着叶昔昭房里已生了火,太夫人和二房、三房也跟着早早享了福。   虞绍桓不予理会,只是问道:“给瑞哥儿做的?”   “是啊,不然为哪个?”三夫人将他看小衣服的样式、颜色,“看着怎样?”   “不错。”虞绍桓认真地打量几眼,“针线是越来越好了。”   三夫人笑了笑,瞥过他身上的石青色锦袍,那是她为他做的,“也只是你不嫌弃罢了。我可比不了大嫂的针线。”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做手边活计。   “有这心意就好。”虞绍桓的视线便落到了她脸上。   这一年了,她在他眼前,意态逐日变得娴静从容。偶尔也见到她帮忙打理内宅事宜,那种时刻的她,眼中总是闪着慧黠的光芒,像是一只小狐狸。   没办法,她现在对大嫂是自心底的尊敬顺从,原因自然是不曾忘记她家中有事时大嫂给予的帮衬。而对于二嫂,她却是自进门就没变过态度,总是对二嫂凡事太过谨慎略有微词,如今分明是每日在小事上逗二嫂生出抱怨,全把这种事当乐子了。   他记得太夫人对他说起她的话:“四娘其实是个聪慧的,惯于审时度势。人是你大嫂与我帮你选的,可在侯府风雨飘摇时,我们都不能时时提点,虽说是各有不得已,我们也总觉得这是我们的过失。是以,有些事,你也别再记在心上了。如今四娘精明干练,又恪守本分,你们好生过日子才是。”   这话,母亲似乎是在大半年之前说的,也许是更久。   其实,一度夫妻生出嫌隙、心结,他要承认,自己也有责任。见她自作主张,心里便只有恼怒,没耐心去提醒、指责,后来索性做起了冷眼旁观者。   思及此,他拿过她手里的针线,丢在一旁,柔声问道:“府里已经四个孩子了,你就没想过我们何时也添个孩子?”   三夫人不由脸色微红,“这、这也不是我说了算数的,你又总是忙得四脚朝天……”   虞绍桓闻言便轻笑起来,不管不顾地将她抱起,走向寝室,“便是再忙,也要腾出这时间来。”   三夫人先是失声低呼,嗔怪地捶了他一拳,随即抬眼看向他。   他此时也正在看着她,眼底有愉悦的笑意,目光灼热。   她自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跳漏了半拍。   这厮如今是真的将她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了吧?   她如今也算是对他动心了吧?   两个从骨子里无意于儿女情长的人,生出情意来,多不容易。   片刻后,寝室内响起衣料窸窸窣窣的轻微摩擦声响,男子与女子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低喘声。   女子低声抱怨着:“你别咬我啊……你到底去哪儿了?身上这么凉……痒!你别……”   “关四娘,”男子语声中 浓浓的笑意,“这不行那不行,何时起你开始这么娇气了?”   女子底气不足地轻哼一声,沉默片刻之后,仍是忍不住又一句抱怨:“你轻点儿……”这话她没能说完,被人以 封住了嘴。   **   叶昔昭生子的事,钟离烨是宫里最后一个得知的。   他听了太监的通禀,垂眸看着金樽中琥珀色的酒液,漾出恍惚的笑意,“好事。去将那柄成色最好的玉如意送到永平侯府。告诉永平侯,明日就能为他的儿子请封世子。”   “……”太监迟疑着,没应声。皇上这也太心急了,孩子刚出生就给了这么重的赏赐,且是要抓紧册封虞府世子……他不记得有过这种先例。   钟离烨语气加重:“照办!”   “是!奴才遵旨!”太监应声之后,偷眼打量皇上,觉得此时的皇上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分外落寞,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孩子一般。他因此眼睛有点酸涩,建议道,“皇上,奴才传几个人来陪你可好?”   “来陪朕?”钟离烨笑着摇头,“越是人多,朕心里越空。不必了。朕想见的,不肯前来。想让她争风吃醋……是朕太看得起自己了。”   太监红了眼眶。原本,他对这帝王只有淡淡的主仆情分,可今日听了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皇上,竟是无法抑制的心酸。   “走吧。都走吧。”钟离烨晃了晃空掉的酒壶,“给朕送几坛烈酒过来即可。”   太监躬身退下之后,将皇上吩咐的事情一一照做了,到最后,他在深浓的夜色之中,去了正宫,面见皇后。   “皇后娘娘,您去看看皇上吧。皇上……皇上心境太消沉,情形真是不大好了……”   不大好了?虞绍筠微微蹙眉,直接将这话理解成为钟离烨真的病了,且病得厉害。犹豫许久,才带了一名太医,前去了芙蓉苑。   见到钟离烨之后,先是觉得太监危言耸听,打量他片刻之后,又是认同。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了?   消瘦、苍白,唇畔却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笑意。   虞绍筠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钟离烨抬了眼睑,那双漂亮的凤眸没了往日的平静深沉,竟是分外无辜脆弱的眼神。   是什么将他击垮了?   钟离烨唇畔笑容的纹路加深,眸中多了一层无形的氤氲,“你来了。”   这是句废话,虞绍筠没搭话。   钟离烨抬手揉了揉脸。   那双手的骨节愈发清晰,脉络分明。   “这些日子想得太多了,前前后后的事全部贯穿起来,发现错的不是你们。错的是我,是我这命错了。”钟离烨说完这些,视线游转在近前,半晌才又找到一个空杯,放到了虞绍筠面前,“与我喝几杯。我也不知此时是醉是醒,你必然已将我当成了个醉鬼,那么,有话等我酒醒后再说。”   虞绍筠也没推辞,拿过酒壶,给彼此倒上酒,“我自进宫后便鲜少沾酒,今日便陪你放纵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_<%黄桑居然是让我写着最糟心的,纯属意料之外的事。   第130章   夜风飒飒,寒意袭人。   萧旬策马到了虞府,见到虞绍衡,先是道喜,之后才谈及前来目的:“意图暗杀我的那些人,被你的人杀了不少,剩下的几个带回了我府中。刑讯之后,几个人已找出是受谁指使——你一定猜不出。”   “是谁?”虞绍衡有点无奈地问。萧旬这喜欢卖关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呢?   “秦安槐。”   “秦安槐?”   “没错。”萧旬一颔首,“秦安槐大抵是想先拿我这个醉鬼试试这些人的能力。来日要暗算你的话,人手怕是要比今日这些难缠。”   “你不用担心我。”虞绍衡叮嘱道:“倒是你,日后谨慎些。”   “记下了。”萧旬笑了笑,“明日我将供词送来,你帮我看看秦安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之后拍拍虞绍衡的肩膀,“我走了。”   虞绍衡吩咐人将萧旬的骏马带来,“小心。”   萧旬背对他摆一摆手,“放心。”   虞绍衡返回正房的一路,若有所思。进到布置成产房的耳房,神色才有所缓和,看到拔步床上的情形,便漾出了笑容。   瑞哥儿被安置在枕畔,叶昔昭正侧目打量着孩子,眉目间都是温柔笑意。   “怎么还不睡?”虞绍衡到了她近前,俯身看了看正在酣睡的瑜哥儿,“我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让人把他抱来了?”   “不行么?”叶昔昭笑道,“睡了这么久,不乏了。”   虞绍衡唤人加了一套被褥,之后命人退下,褪去锦袍,穿着中衣上了床,把叶昔昭看得一愣,“你不回寝室去睡么?”   “这是说什么呢?”虞绍衡刮了刮她鼻子,“你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可是……”   “别啰嗦。”虞绍衡顾自躺下,“再啰嗦,我就抱着儿子去别处睡。”   “……”叶昔昭败下阵来,之后问他,“是不是萧旬过来找你了?”   “嗯,来找我喝酒,听说喜讯后才走了。”虞绍衡倒不是想瞒她什么事,只是不想让她在这时候就开始思量外面的事情。   叶昔昭也没多想,探手轻轻摸了摸他下巴,“你侧过身来,对着我。”   “做什么?”   “我看看你们父子两个有多像。”   虞绍衡有点无奈,又忍不住地勾唇浅笑,依言侧转身,撑肘看着瑞哥儿。   叶昔昭先是凝视着瑞哥儿长长的睫毛,之后便用手指去碰了碰虞绍衡的睫毛,“连睫毛都是一样。”语声里透着舒心满足。   虞绍衡却把她的手塞回了锦被里,“乱动什么?手有点儿凉,好好歇息。”   “本来就这样。”叶昔昭嘀咕一句,却没再乱动。   “还是要好好调养。”虞绍衡语声不自觉地多了一点疼惜。她那小身板儿,可不像她说的那么好——医婆说,比之别人,她在产后虚弱许多。没办法,之于身体的事,她是一贯地跟他粉饰太平。   “别担心。”   未等叶昔昭搭腔,瑞哥儿哭了起来。   闻声立刻到了屏风外,“侯爷、夫人,小少爷应该是饿了。”   “等等。”虞绍衡说着起身下地,将瑞哥儿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转去交给 ,交待一句,“你带着瑜哥儿睡吧,明日一早再将孩子抱来。”   叶昔昭闻言撇了撇嘴。   虞绍衡看到了,看到的同时就无视了,躺下之后,将她轻轻揽到怀里,“你好歹先好好调养一段时日。白日里多哄瑞哥儿些时候就好,晚间还是不要熬夜。儿子是你的,谁还敢抢走不成?”   叶昔昭点一点头,放松身形,依偎在他怀里。   同一时间的虞绍筠,已有些醉意。她走到软榻前,抬手将钟离烨的衣领揪住,把人拎到塌下,转而慵懒地卧倒,指了指一旁的座椅,“你去那儿。”   钟离烨毫不在意地笑着,只抬手理一理衣领,便盘膝坐到座椅上,末了,修长手指点向她,“悍妇。”   虞绍筠眯了眸子笑起来,“当年四处打架的地痞,做贤妻不过是强装罢了,劣性改不了。”   “当初为何那般顽劣?”   虞绍筠想了片刻,“打架不就是那样么?第一次与人动手,心里害怕,怕自己颜面无存,怕给虞家人脸上抹黑。第一次打赢了,对自己的身手心里有数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就上瘾了。”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什么事还是动武解决最畅快。”   “这倒是。”钟离烨由衷认同这一点。他曾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不是用简单动手的方式能够解决的。   虞绍筠不无戏谑地道:“说起来,你也算是文武双全的帝王,我却没见过你的真功夫。”   “比不了你大哥。”钟离烨笑道,“我不论是勤政还是懈怠,每一日怎么过,你是再清楚不过,根本没时间习武。少年时打下的根底早就没了。”   虞绍筠想,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夜以继日地处理政务,便是如今这般贪杯嗜酒。这样的时日,最是损耗身体的根本。思绪有些发散,她又想到了他一有烦心事便离宫的前例,问道:“你是少见的喜欢微服出巡的人,外面对于你来说,比在宫里要过得惬意吧?”   钟离烨点头,“自然。外面的花花世界,常常让我不想回来。宫中三五年的愁苦,也许就抵得过寻常人一生的愁苦。我常常在想,来世不论怎样,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若是在三两年前,若不是亲耳听到,谁会想到,他竟是这般厌倦帝王生涯。“此生呢?若是你没有少年时登基,你打算如何度过一生?”   “投身沙场,或是徜徉山水之间。”钟离烨微微扬起脸,看着上方虚空,“我少年时看到的变数太多,并没料到自己真的可以坐到龙椅上。皇权,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你得到之前,失去之后,觉得也不过是让人劳心劳力呕心沥血的东西,可在真正拥有的时候,就是致命的诱惑。”他看向虞绍筠,“我抵抗不了。之前那些年,我甚至是最迷恋手握皇权俯瞰天下的感觉。”   虞绍筠能理解那种感觉。就如她,在进宫之前,何尝想过、奢望过自己会有母仪天下的时日。   “说起来是至高无上,让人仰望,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见过帝后真容的人能有多少?而这天下,又有多大?人便是一生游历,怕是也不能踏遍各处的山水。” 这样说着的时候,虞绍筠语调也有些消沉了,“这种事不能深想,不能多想。否则,会害的人想抛弃眼前这一切。”   “我能做到那一步,你也不可能。”   “……的确。”   这话题就此打住,两人的闲话家常也到此打住。   不断地倒酒,偶尔碰杯。   在虞绍筠后来的记忆中,偶尔觉得那一夜甚是漫长,偶尔又觉得甚是短暂。   这日,透着清冷的晨光倾洒入室的感觉,虞绍筠先是恍然,之后又是叹息,“竟过得这么快。”   她竟然也没喝醉。下地站起身来,觉出身形微晃,头脑却是分外清醒。   她不敢失去警惕,不敢真正喝醉,不敢像面前这男人一样——他已睡了、醉了, 搭在了矮几上,斜倚着椅背,眉宇舒展,神色不见世间悲喜。   虞绍筠到了他面前,俯身打量着他。   看着如今的他,总是想起他初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情形。   还是当年那名俊美男子,各自境遇却已是天差地别。   他再不是当初将她当成手里一颗棋子的男子了,她再不是当初那个被人掌控着命运而不自知的女孩了。   这尘世,其实谁又能算计得了谁。   命途起伏间,谁也不能成为赢家。   也许他明白了,因为无能为力才消沉。   也许他不明白,因为巨大落差而痛苦。   虞绍筠转身取过软榻上的一条锦被,给他搭在身上,转身离开。   她身形到了门口时,钟离烨睁开眼睛,看她消失在眼界,才又阖了眼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是他在一次一次看着她离开,总是她一次次留给他漠然或平静的背影。   随着他如今生活变得枯燥单调,开始越来越多的想起她,挂念两个孩子。   而她是他不能驾驭掌控的,或许她不是任何一名男子能够降服的。   她的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对这人世的一份冷酷无情。   他也不清楚,很久一段时日的痛恨,是不是因为无从控制生出的不甘恼怒。   他也不清楚,那份痛恨是不是因爱生恨,是不是已消散成空。   **   太监到了侯府,送来了皇上赏赐的玉如意,转述了皇上的口谕。   太夫人与虞绍衡一样,对请封世子之事也只是听听作罢。   之后,孟氏、芳菲、乔安等人陆续前来看望叶昔昭。   萧旬则送来了秦安槐手下的供词。   同一日,宫里出了两桩事——皇上病倒,静嫔有喜。   虞绍衡特地知会了太夫人与沉星落月等人,不必将这些事告知叶昔昭。几个人自然都明白,他是担心叶昔昭担心虞绍筠,欣然应允。   转过天来,四位辅政大臣前去宫中,一是禀明政务,二是探病。   钟离烨倚在软榻上,听了几句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吩咐道:“这些事让永平侯裁夺便是。”   虞绍衡与叶舒玄没说话。   秦安槐与罗元华则是斜睇虞绍衡一眼,眼神透着不忿。随即,秦安槐问道:“皇上因何忽然病倒?”   钟离烨语声不含任何情绪,“朕也在奇怪,怎么忽然就病倒了。”   随即,秦安槐与钟离烨不约而同看向虞绍衡。   虞绍衡平静回望两人,之后对钟离烨到:“太医可知皇上因何病倒?可曾开出良方?”   叶舒玄附和道:“皇上若是觉得病得蹊跷,大可彻查。”   钟离烨似是对一切都没了兴致,摆手道:“不必。朕什么都明白。无事便退下,永平侯留下。”   叶舒玄与秦安槐、罗元华齐声称是,躬身退下。   是这时候,太监前来通禀:“皇上,毅勇侯求见。”   钟离烨蹙了蹙眉,沉吟片刻,还是颔首道:“让他进来。”   萧旬进门之前,钟离烨对虞绍衡道:“几个地方发生雪灾,你多费心。”   虞绍衡淡淡道:“臣会与叶相齐心安民。”   钟离烨笑了笑,有所指地道:“叶相其人,固然有不足之处,却一直是清廉耿直、爱民如子,只是教子、治家无方。”随即笑意更深,“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否则,也不能在当初抱得美人归。”   虞绍衡看向钟离烨,报以一笑。如今多少事,钟离烨都已知晓。他没必要否认,也没必要出言承认。   “去看看皇后吧。”钟离烨道,“她近日总是被太后叫过去说话,心绪怕是不甚平宁,你去与她说说话。”   虞绍衡称是告退。   是这时候,萧旬进到室内。   萧旬已太久不曾见到钟离烨,眼下见到消瘦、苍白的钟离烨,不由神色一滞。   钟离烨指了指近前座椅,“坐。”   萧旬道谢,之后诉诸来意:“皇上病的蹊跷,为何不详查缘由?”   “不急。”钟离烨似笑非笑,“昨日皇后才来过芙蓉苑,终夜与朕饮酒,若是彻查,让别人怎么想?”   萧旬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猜不出,钟离烨这样的言语是怀疑虞绍筠还是别有深意。钟离烨说话总是似是而非,很少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钟离烨凝视着萧旬,“皇家造就了你,而你这些年来都在为你自己为永平侯奔波忙碌。”   “……”这话不全对,一句话将他无数次出生入死抹杀。可是萧旬向来有自知之明,明白钟离烨最痛恨的人就是他,也就没为自己辩驳。   钟离烨问道:“能不能告诉朕,你与永平侯是从何时开始联手,步步筹谋,算计朕。”   何时开始?是在虞绍衡与叶昔昭成婚之前就珠联璧合。那时他们就明白,所做的事情若是一旦被皇上知晓,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能预想到的事情,不管会不会发生,都要提前准备。   只是这些是不需要让钟离烨得知的。   所以,萧旬道:“皇上多虑了,都是没有的事。”   “胡说八道。”钟离烨冷笑之后,又是无奈,“可朕也只能由着你胡说八道。如今这天下,已是你与永平侯说了算。”   萧旬有些意外,“天下从来就是皇上的天下,没人要争。”   钟离烨报以满含嘲讽的笑。   换个人,萧旬不会再说什么,可钟离烨终究是不同。思忖片刻,他又道:“皇上,臣年少时成为暗卫至如今,多年来所思所想不过是安身立命。永平侯所思所想不过是承袭先辈爵位荣华,若是有二心,全不需等到如今。”   钟离烨凝眸看向萧旬,对这话似是有些半信半疑。   萧旬索性将话说明白,“叛乱时,臣与永平侯可联手平定叛乱,也可在平定叛乱之后联手谋逆——若是皇上认为臣与永平侯是因亲人留在京城才放弃,便错了。那时或是如今,臣与永平侯的一众亲眷都可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   “那么朕倒是奇怪了,朕早就落入了你们的算计之中,你们又何需屈就在朕之下?”钟离烨坐起来,举动显得有些吃力,“难不成你们还认为我还有逆转局势的能力?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底,别说我病发,便是身体无虞,也已有心无力——永平侯步步的谋算,已非任何人可能动摇他权势,朕亦不能。”   从来在他眼前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帝王,竟是极为自然地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劣势……是看淡了一切,还是心死所致。萧旬没来由地有些伤感,叹这人事无常。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拱手道:“臣与永平侯,自以往到如今,都在尽力辅佐皇上,而非屈就。若是皇上允许,萧家、虞家后代,亦会为皇上子孙尽心竭力。”   钟离烨凝视着萧旬,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萧旬平静对上钟离烨视线,又加一句,“臣与永平侯从无谋害皇上之心。再者,虞家人也断然不会做出暗中下毒手的龌龊事。”   “……但愿如此。”钟离烨明白萧旬用意为何,却没给予认可的说法,“你退下吧。若是对朕还留有一点君臣情分,日后尽量少来见我。”   被背叛的感觉,任是怎样的男人,都难以释怀。钟离烨尤甚。   “臣谨记。”萧旬不无落寞地应声告退。   钟离烨缓缓阖了眼帘,半晌叹息一声。   太监进门来禀道:“皇上,静嫔求见。”   钟离烨漫声问道:“不是有喜了么?怎的还四处走动?”   “想来是记挂着皇上。”   钟离烨似是觉得很好笑的样子,之后道:“告诉她,过些时日朕去看他,眼下朕不宜相见。另外,让她好生休养,胎儿不要出闪失才是。”   “是。”   **   瑞哥儿满月之前,虞绍衡平日里只让叶昔昭好生将养。过了瑞哥儿的满月,他对她的要求多了起来——若无必要,尽量不要出门走动; 尽心,她就尽量不要终日哄着瑞哥儿。总之一切都要以身体为重。   叶昔昭对他第一个要求无异议,对他第二个要求只当是耳旁风。不要说如今,便是忻姐儿那时候,她身子再怎么不妥当,也还是尽可能的亲自哄着孩子。   随着瑞哥儿的满月酒之后,她从沉星、落月口中听说了宫中诸事,更是听说了皇上缠绵病榻不见好转,如今所有事宜都已交给了四名辅政大臣,再重大的事,也不需面圣,他们定夺即可。   所谓帝王,已是有名无实。辅政大臣的矛盾却因此愈演愈烈。   叶昔昭听完前因后果,与所有人一样,觉得皇上病得蹊跷。在她看来,这不是皇上用的障眼法,就是另有隐情。   她想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因,因为所有人都在怀疑、非议虞绍衡与虞绍筠。   兄妹两个素来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性子,如今漠视流言不予驳斥,不过是因为还未查清皇上忽然病倒的原因。   叶昔昭让沉星落月想方设法去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因,可是两人因着相关太医对此事守口如瓶,调查的进度很是缓慢。   在沮丧之后,叶昔昭想到了乔宸。乔宸与太医院院使是有些交情的,可是……乔宸若是愿意理会,早就先一步相助告诉萧旬了。   那个一心治病救人的女子,素来是尽量不问世事,因为对一个人了解太多,反倒会让她陷入挣扎——如果知道一个人是奸恶之人,总是会生出踌躇犹豫,其余诸事亦是这道理   由此,叶昔昭放弃了乔宸这一途径。随即,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用置身事外的角度去看待此事。   秦氏女静嫔有喜,秦安槐与罗元华同时位列辅政大臣……皇上病重倒也罢了,若是因此撒手人寰,虞绍衡、萧旬甚至虞绍筠,就算地位不变,因着流言蜚语,怕是也要背上一世骂名……   想到这些,叶昔昭目光微凝,想着此事的突破口说不定就是秦家。是因此,将沉星落月唤到面前,细细交待一番。   沉星、落月并不是简单的善于打探消息的人,随着到了侯府,已经一步步将先前的旧识、故交寻到,能力不可小觑。   得到叶昔昭吩咐之后,落月迟疑地问道:“夫人,若是查来查去,与秦家无关,那么……夫人该尽早打算才是”   叶昔昭听得出这言下之意,不是秦家,也不可能是虞绍衡、萧旬,那么,落月所指就只能是虞绍筠了。   不论是从感情还是理智上,叶昔昭都不相信虞绍筠会对钟离烨痛下杀手,可如果众人的猜测万一成真,于她而言也简单,帮衬虞绍筠便是——   “若与秦、罗两家无关,与侯府、相府有关,你们要做的就是俱是告知,帮衬侯爷将蛛丝马迹销毁。覆巢之下无完卵,相信你们也明白。”之所以刻意将相府也提及,叶昔昭是了解两个丫鬟的心思——于她们而言,对她忠诚尽心竭力,不过是为了报答叶昔寒与叶昔朗的救命之恩,她与两人的主仆情分是其次。   沉星、落月称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补昨天更新。晚上还有一更,预计会比较晚,菇凉们明天再看哈   第131章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天气真正严寒起来。   叶舒玄挂念着外孙,这日特地前来侯府,想着与虞绍衡商议完政务,让叶昔昭将瑞哥儿抱到书房给他看看。   虞绍衡如何不知叶舒玄的心思,说完正事便起身道:“我去将昔昭唤来,让她陪您说说话。”   叶舒玄笑着颔首。   虞绍衡转去正房,知会叶昔昭之后,又道:“我陪忻姐儿一会儿。午间让岳父留下来用饭。”   叶昔昭笑着称是,带着瑞哥儿去了书房。   叶舒玄一面母子两个进门,便笑着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接过瑞哥儿,细细打量。   瑞哥儿刚睡醒没多久,眉宇间还盈着一点点慵懒的睡意。   “好看,这娃娃也好看得很。”叶舒玄语声很是轻柔,说着话看了叶昔昭一眼,“只望着长大后比他爹还出色。”   “是啊。”叶昔昭由衷地笑着附和。   “管教孩子的事,日后你可要多费心。”叶舒玄叮嘱道,“绍衡那脾气不行,他对忻姐儿宠得厉害,对我们瑞哥儿,以后怕是会很严厉——他 必是如此,日后别让他把瑞哥儿管得太呆板才好。”   叶昔昭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父亲这说法。兴许男人们都是如此,觉得女儿就是用来宠溺的,而儿子却是将来顶门立户之人,自本心就会严厉一些。心念转动,她又笑,“也没事。有太夫人提点着呢。”   “是这个理。”叶舒玄如今从本心,对太夫人和过世的老侯爷是很敬佩的,毕竟,虞家人个个明理有担当,全赖夫妇两个当初的教导有方。   父女两个落座之后,话题先是围绕着瑞哥儿,之后,叶昔昭问起唐鸿笑:“他自从修书告成,不时出入侯府,您也有所耳闻吧?”   “是,听绍衡说过几次。”叶舒玄道,“修书的人里,藏龙卧虎,有不少品行才华出众之人,他前来侯府,是给绍衡推荐一些可用的人才。”   “他如今——”   “如今还是在完善大典细节,寻找、修改纰漏,看着样子,是要将此事善始善终。”叶舒玄毫不隐瞒叶昔昭,“除了与绍衡来往,平日一切如常,不曾与谁来往。”   “我听说,他有一阵子经常被太后召进宫中。”   “太后的用意分明,想来你也猜得出。不过是想给他一些实权,一步一步成器。”叶舒玄说着,漾出了说不清含义的笑容,“他婉言谢绝了,似是真从心里厌倦了官场是非。来日……他何去何从,我还真看不出。”   叶昔昭研读着叶舒玄的眼神,“心里是高兴更多还是感慨更多?他终究是与您渊源极深。”   “感慨更多。”叶舒玄如实道,“一次一次,他总是让我意外。我从本心而言,是真希望他如今情形就是余生的情形。”   叶昔昭又何尝不是如此。   父女两个说了半晌的话,虞绍衡带着忻姐儿回来了。   一身大红衣服的忻姐儿被虞绍衡抱着,小脸儿上带着怨怼,嘟着小嘴儿看着虞绍衡。   叶舒玄与叶昔昭不明所以,笑着对视一眼。   “没看到外祖父么?”虞绍衡板过忻姐儿的小脸儿,让她看向叶舒玄。   忻姐儿不依他,执意瞪着他,“我要那把匕首。”   “那是你能拿的?”虞绍衡蹙了蹙眉,语声却还是很温柔。   “就要拿,我就要拿!”忻姐儿扭着小身子,小拳头捶在虞绍衡肩头,“你藏哪儿了?给我!”   “想也别想。”虞绍衡由着女儿捶打自己,笑着威胁道,“再胡闹我可就要罚你了。”说着话,抬起手来,落到忻姐儿怕痒的肋部。   忻姐儿有点怕又有点想笑,一双小手去推父亲的手,嘴里则唤道:“娘亲、外祖父……”   叶舒玄与叶昔昭同时笑了起来。   叶舒玄走过去,将忻姐儿接到怀里,“来找外祖父,我们不理他。”   “嗯!”忻姐儿撒娇地勾住叶舒玄颈部,“不理爹爹了。”总算是将初衷忘掉了。   虞绍衡轻轻笑开来。   叶昔昭则是站起身来,对虞绍衡道:“我去厨房看看,给爹做两道菜。”   虞绍衡一颔首,轻声叮嘱一句:“别累着。”   “嗯。”   晚间,叶昔昭铺床的时候,在枕下看到了忻姐儿提及的那把匕首。样式古朴,将匕首 ,寒气袭人。   她蹙眉不已——女孩子家,怎么会喜欢这种物件儿?等虞绍衡回来之后,不由问道:“怎么会让忻姐儿看到这种东西的?”   虞绍衡比她还无奈,“她无事就四处翻东西,越来越淘气了。”   “日后我说说她身边的 、丫鬟。”叶昔昭说完,拍拍被褥,“你先歇下,我去看看瑞哥儿。”   “别又陪着他睡着。”虞绍衡语声不无嗔怪。有几次了,他在寝室睡着,半夜醒了才发现她还没回来,转去瑞哥儿房里寻,她已在瑞哥儿身边睡着了。   “还不是怪你。”叶昔昭理直气壮的,“让瑞哥儿跟我们一起睡不就好了?你偏不允。”   “若是你日夜哄着,还要 做什么?”虞绍衡无奈地反问一句,之后又道,“你就不能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我怎么没好生将养了?”叶昔昭一脸无辜,“不是又开始服用药膳了?乔宸也说了,平日里多做些事有益无害。”   “你去,你去。”虞绍衡没辙地摆一摆手,三下两下褪去锦袍、蹬掉鞋子,躺下之后又补一句,“有我收拾你的时候。”   叶昔昭抿嘴笑着走出寝室,心里暖融融的。孩子是她强求来的,产后到底是有些虚弱。瑞哥儿满月到如今,他每夜回房,却仍是与她相安无事,自然是一心要等她真正将养好了再说其他。   这男人的感情浓烈,却也深远,经得起岁月流转,世事变迁。   他要的很多,需要她与他走过一生,要的也很简单,她在、安好,足矣。   也是因此,她愈发疼爱两个孩子——那是她与他骨血相溶的两枚瑰宝,是她与他生命的传承。   她先去了忻姐儿房里。忻姐儿刚脱了衣服躺下,看到叶昔昭就笑起来,“娘亲,给我讲故事。”   “就是来给你讲故事的。”叶昔昭取出一本写着诸多适合小孩子听的典故的书籍,歪在忻姐儿身侧,翻了翻,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心里滑过一丝怅然。   这是唐鸿笑给忻姐儿的那些书籍之一。   忻姐儿自从知道娘亲、爹爹、祖母平日里讲的故事出自这本书之后,平日里偶尔仍会把撕扯书页当做乐事,却从来不动这本书。   叶昔昭选了两个故事,娓娓道来。第二个故事没讲完,忻姐儿便睡着了。   她给忻姐儿掖了掖被角,悄然离开,又去看了看瑞哥儿。   瑜哥儿正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左看看,右看看。叶昔昭碰了碰瑜哥儿的下巴、唇畔,瑜哥儿便本能地弯了唇角。   小孩子的笑从来是最悦目,何况是与虞绍衡容颜酷似的瑞哥儿。叶昔昭最是享受的便是这时刻,心头总是会泛起 的涟漪。   这一晚,她顾念着寝室里的那个人,等瑞哥儿睡着就回房歇下。   身形 锦被,虞绍衡便侧转身来,一臂给她枕着,一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模糊唤她名字:“昔昭。”   “嗯。”   他俯首吻了吻她额头,呓语道:“睡吧。”   “好。”叶昔昭轻声应着,展臂环住了他,合上眼睑,满心平宁。   **   翌日,太后下懿旨,召叶昔昭进宫。   在这之前,叶昔昭、虞绍衡正陪着太夫人说话。太夫人对此事是满脸抵触——老人家想起了当初太后囚禁钟离炏、钟离珊之事。   叶昔昭则是平静如常,“娘别担心,如今不同于当初,也还没到那种时候。”   虞绍衡颔首,道:“我命人去知会绍筠,没事。”   太夫人迟疑地点头,随后叮嘱道:“你可要当心。”   叶昔昭笑着称是,换了衣服,去了宫里。   宫里的情形有些奇怪——各处的积雪都未清扫。   带路的太监笑着解释道:“皇上不喜雪景被破坏,不允人清扫,夫人当心。”   叶昔昭啼笑皆非。   虞绍筠已先一步到了太后宫里。   太后看着她,摇头苦笑,“有事与哀家说?”   “无事。”虞绍筠笑道,“臣妾只是来给您请安,陪您说说话。”   太后蹙眉,“与哀家说什么?哀家让你将皇上请到你宫里,或者养心殿亦可,你也不听。”   “这可不是臣妾不听您吩咐,臣妾是请不动皇上。”虞绍筠有些委屈地道,“皇上的 ,太后最是了解,如今哪里肯与臣妾朝夕相对。”   太后愈发不悦,“那你也该每日前去看看他才是。天寒地冻的,他又病着,却还如以往那般饮酒,这算是怎么回事!?”   虞绍筠愈发恭敬:“是,臣妾改日尽力规劝,今日还是陪您说说话。”   “……”太后忍了半晌,才没让斥责的话出口,叹息道,“哀家也知你用意。罢了。估摸着永平侯夫人也到宫里了,你替哀家见见她吧。”   虞绍筠欣然称是。   太后在虞绍筠走后,不由抚额,愁容更重。偌大的皇宫,她与皇上竟是什么也做不得了,想来真是忍不住想痛哭一场。   叶昔昭临近太后宫中的途中,被人拦下了,是钟离烨。   引路的太监瞥见明黄衣袂时,慌忙跪倒在地。   叶昔昭随之行礼,在这同时,闻到了酒味。心下不由纳罕,这才什么时候?皇上怎么就喝了这么多酒?   “起来吧。”钟离烨抬手示意免礼,凤眸微眯,打量着叶昔昭。   雪色映衬下,她显得有些单薄,绝色容颜却使得雪景都为之黯淡无光。   太监起身后,便忍不住问道:“皇上是要去太后宫中?该加件斗篷才是。”   “是要去太后宫中,也是听人说起太后要见永平侯夫人。”钟离烨视线不离叶昔昭,语声转低,“朕担心太后焦虑之下……做出不智之事。”   叶昔昭听完这话,心念转动,心境为之平和。   “你,”钟离烨指着太监,“退后。”   太监称是,退到远处候着。   叶昔昭瞥见钟离烨手里的酒壶,因此想到了一度酗酒的萧旬。   钟离烨喝了几口酒才道:“永平侯有无继续彻查朕患病之事?”   虞绍衡当然在继续查,只是这件事没那么轻易就查出,再者,也不宜与钟离烨道出此事。叶昔昭恭声回道:“臣妾不知这些事。”   钟离烨笑了笑,语声刻意压低一些,“替朕告诉他,继续查下去。”   叶昔昭称是。   随即,钟离烨说了一句让叶昔昭惊诧的话:“朕并非患病,是人下毒所致,只是察觉时已晚。”   叶昔昭身形微微僵滞。她不清楚,钟离烨对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也猜不出,钟离烨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对他下的毒手。而他又是让虞绍衡继续追查此事……若是这么推测,他并没怀疑虞绍衡兄妹。   谋害皇上,这是多大的罪行?可钟离烨这样子,却分明是淡漠视之。   钟离烨很快掠过这话题,转而若有所思地问道:“永平侯夫人,依你看,朕该不该告诉皇后一些事?例如当年该进宫的其实是你。皇后若是晓得这些,该作何感想?你也不是毫无城府之人,不需对朕言辞闪烁。”   叶昔昭心头一震。钟离烨说的这件事,她不曾设想过。换句话说,是她不愿设想不愿面对的。可是此刻,钟离烨却将这难题抛出,询问她的看法。   如今帝后疏离之至,是朝野皆知。虞绍筠若是得知了这件事,会不会对虞绍衡生出怨怼?会不会觉得一路挣扎、今时寂寥都是虞绍衡当年决然行事所致?   心念再一转,她又恢复了平静、镇定。   第132章 弃(1)   叶昔昭语声恭敬:“皇上对此事早有定夺,不需臣妾多言。”   “哦?”钟离烨轻轻笑了,“这话怎么说?”   叶昔昭回道:“皇上若有心告知皇后,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况且,皇后若与兄长不睦,全无益处。若是兄妹反目,虽说必是两败俱伤,可旁人想来也会被殃及。”   思量这件事,不能站在虞绍衡、虞绍筠或是她自己的角度去思量,要站在钟离烨的角度去设想——想通了这一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钟离烨笑意更浓,“的确如此。他们兄妹情深,太子才有继位之日。”他喝了一口酒,又道,“与你说这些,也是想探探你的口风。听了你这番答复,朕已心安。”   叶昔昭能理解,他是想借这话题试探她与虞绍衡有没有将前尘事告知虞绍筠,也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乐于见到兄妹反目的情形。她觉得无可厚非,只是替虞绍筠觉得疲惫——跟这样一个凡事喜欢绕八个圈子的人生活在一起,不论有情无情,都太累了。   听得脚步声趋近,钟离烨回头看到了虞绍筠,笑了笑,又对叶昔昭说道:“今日你回府之后,告诉永平侯,让他来宫里一趟,朕有要事与他说。”   叶昔昭恭声称是。   虞绍筠走到近前来,行礼之后,有些无奈地看着钟离烨,“皇上怎么连个人都不带?穿得也太单薄了。”   钟离烨则道:“是来见永平侯夫人的?”   “是。臣妾替太后与永平侯夫人说说话。”   “如此最好。”钟离烨转身,“朕回去了。”   虞绍筠与叶昔昭行礼相送。之后,虞绍筠携了叶昔昭的手,低声问道:“他是来将你拦下的?”   “是。”叶昔昭颔首,“着实没想到。”没想到,到了今时,钟离烨与太后不是一条心,没想到他无意从感情上伤害虞绍筠。   “外面太冷了,快与我回宫去。”虞绍筠略略加快脚步,言语间有着一份怨怼,“居然打起你的主意来……难不成谁还会让她如愿?”   叶昔昭失笑,“这是她觉得该做的事。”   “……的确是。”虞绍筠回眸看了看太后宫殿,“原本,不论真心假意,也是有些情分的。如今她却是恨毒了我与大哥。”   到了正宫,两女子转去暖阁落座。   叶昔昭问起静嫔有喜之事,“没像当初淑妃那样惹你不悦吧?”   “没有。”虞绍筠笑了笑,“况且,太后忌惮我,亲自命人照顾,让静嫔平日不得与我相见。”   忌惮正宫,意味着的恐怕是迁怒到太子、公主头上。叶昔昭不由担心,“太子、公主那边,你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虞绍筠笑道,“孩子可是我的命,谁也别想动他们。”   叶昔昭想了想,把钟离烨说的中毒的事告诉了虞绍筠,末了问道:“调养得怎样了?”   “是中毒了?”虞绍筠亦是没想到,随即戏谑笑道,“先前我还只当是他沉迷酒色所致。”   叶昔昭失笑。   虞绍筠这才回答叶昔昭的问题:“太医虽说都对皇上的病因守口如瓶,治疗有了进展却都会来通禀。太医院院使说是请了乔宸帮忙,开了个好方子,是以,皇上的身体已在慢慢恢复。”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中毒,必然是性子温和的慢性毒,皇上又从来警觉,没事。他的病主要还是在心里——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有惊无险,而到了眼下,终究是意难平。”   叶昔昭认同地点一点头。换位想想,任谁也无从承受连番巨变。   虞绍筠又问道:“皇上还与你说什么了?”   叶昔昭略一沉吟,敷衍道:“说起了当年我与侯爷成婚有关的事。”   “啊?”虞绍筠却显得很是不安,“他不会……不会已是知道……对了,主要是你知不知道,他当初曾起意让你进宫却被我大哥与萧旬搅了局?”   这话引得叶昔昭比虞绍筠还要惊讶,“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虞绍筠笑着将热茶送到叶昔昭手里,“皇上身边有我的眼线,他每日得知什么事,就等同于我得知了什么事。”   “……”叶昔昭因为太过惊讶,说不出话来。   虞绍筠说起这些,眼底有着温暖却怅然的笑意,“得知当年事,我才明白,大哥为何与我说过那些话——他说只要我有想嫁的人,他就会成全我,断了我进宫的路。可是,那是没法子的事,三个兄长都太出色,在我眼里,哪里有能与他们比肩之人?若说有,就是当初那个皇上了。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愿意进宫。”   “皇上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些,方才用这件事试探我。”   “哦?他怎么说的?”   叶昔昭便将钟离烨的话复述了一遍。   虞绍筠目光微凝。有些话说与不说的结果都是一样,可若是别有用心地说出,便会将人刺痛、带来伤害。而钟离烨,便是在最愤怒的时候,也从不曾诉诸这些。按他如今这般消沉的情形,真想泄愤亦或是挑拨他们兄妹情分的话,尽可将此事夸大,让她心里不好过。可他没有。   那男人的心,谁看得清?兴许连他自己都不能。   同样的,他对这人世间很多人的情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无从确认。   所以,没人能理解他如今的心境。   念及此,虞绍筠有一点点为他难过了。   轻呼出一口气,虞绍筠岔开了话题,问及侯府大事小情。   叶昔昭一一说了,让虞绍筠放心,看时候不早了,起身告辞。   虞绍筠想着去看看钟离烨,也就没挽留。   叶昔昭回到府中,更衣之后,记挂着钟离烨让虞绍衡进宫的事,前去书房。   进书房院门的时候,恰逢唐鸿笑离开。   相隔几步之遥,两人俱是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   唐鸿笑一袭道袍,目光平宁,打量叶昔昭片刻,漾出了和缓笑意。   她身着一袭石榴红衫裙,外罩纯白斗篷。发如墨,颜如玉,目光沉凝冷静。经年流转,风雨磨难不曾给她留下任何痕迹。   他上前拱手施礼。   叶昔昭还礼。   随即,唐鸿笑看住她,道:“我是来向侯爷辞行的。”   叶昔昭问道:“大人要去往何处?”   “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叶昔昭不由对上他视线,多少疑问,只化成了两个字:“为何?”   “放下方得自在。”唐鸿笑的眼神多了一点点暖意,“只盼你日后仍如今时。”   “多谢。”叶昔昭沉吟之后,又补充道,“多谢你回京之后所做一切。”随即又是迟疑,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为何?   唐鸿笑却隐晦地答了:“你在,安好,足矣。”   叶昔昭为之一怔。   唐鸿笑拱手作别,悠然离去。   烈烈寒风卷着他衣袂,冬日苍凉映衬着他孤单远走的身影,却自有一番道骨仙风,在尘世,却已似方外人。   几年动荡起伏,几年曲折心路,是如何走过,他已不想对谁倾诉。   他已放下儿女情长,不争此生俗世聚散别离,泯灭所有牵绊不甘谋算。   与她别过,就此山长水阔,再无相逢时。   这日之后,叶昔昭再没见过唐鸿笑。   叶昔昭敛起思绪,转入书房。   虞绍衡正在品茶,看到她到了面前落座,又取过一个细瓷茶杯,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   “你烹的茶?”叶昔昭问道。   “对。尝尝怎样。”   叶昔昭小口小口地品着茶。茶香清冽,入口绵醇,她却没告诉他。   虞绍衡也不问,甚而不问她为何前来,他似是对什么事有所触动,有所感怀。   半晌,叶昔昭逸出一声叹息。   虞绍衡被惊动,凝眸看向她,“进宫遇到什么事了么?”   叶昔昭摇了摇头,笑,“我只是在担心,等你我再过几年,怕是就无话可说了。而我若是变得话多了,你岂不是要嫌弃我唠叨烦人。”   虞绍衡不由笑开来,“你当你是话多之人么?”   “总比你好些。”叶昔昭扯了扯嘴角,直言问起唐鸿笑,“他是来与你辞行的?”   “是。辞官的折子早就递上去了,皇上已同意。”虞绍衡端起茶盏,“这茶,便是代酒送他。”   叶昔昭释然一笑。   虞绍衡身形向后,倚着椅背,对她伸出手。   叶昔昭将手交到他手中,继而又转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怎么?”   “他如今已非往日,品行高洁。便是我,亦无从否认。”   “对,他……人很好,我感激。”这样的话,说来让她有些伤感。一场缘分,只换来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若是唐鸿笑听了,该是何感受?可她除了这一句,也说不出更多。   虞绍衡问道:“可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叶昔昭想了想,“没有。你又不会伤害你认可的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叮嘱?”   “那就让他的路平顺一些。”   “随你。”叶昔昭觉得,在如今而言,虞绍衡要比她更了解唐鸿笑,多余的话不需说。   之后,她才提及进宫的事,复述了钟离烨一番话,末了才道:“皇上要你进宫,说有要事。”   虞绍衡神色很是复杂,之后点一点头,“午后我便去宫里。”   “见过皇上,也去与绍筠说说话。”叶昔昭是觉得,有些事,兄妹两个谈及更合适,她没必要在中间说什么。   “我会的。”   虞绍筠进到芙蓉苑。   钟离烨看到她,不无意外,“是来看我,还是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虞绍筠缓缓吸进一口气,闻到了室内的酒香、药香,“这地方不好,你还是去我宫里住下吧?”   “为何?”   虞绍筠浅笑道:“去与我同住有益无害。起码无人能暗算你,有人陪你饮酒——如今你也不让女人进芙蓉苑了。”   “无人能暗算我?”钟离烨笑问,“你怎知我不曾怀疑是你命人下毒?”   “原来你曾疑心我?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虞绍筠解嘲一笑,“你好生歇息,按时服药。对了,千万要留心——我哪日想不开,说不定就会下剧毒谋害你。”   钟离烨笑意更浓,在她徐徐转身时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逗你呢,竟听不出?”   虞绍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有闲心。”随即打量他气色,“看起来是好些了。”   “的确是。”钟离烨携着她的手落座,”你便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你呢,要交待些事情。”虞绍笼满带疑惑地看住他。交待些事一一先是要见她大哥,之后又要交待她……怎么她莫名觉得他是要交待身后事?   第133章 弃(2)   钟离烨笑问:“怎的不说话?你想到了什么?”   虞绍筠也就如实答了:“觉得你这话不吉利。”   “言重了。”钟离烨握着她的手向外走去,“我要见永平侯,是要他派一些人手给我。宫里的日子,我已厌倦至极,如此便不如去外面走走,看看锦绣河山。”   虞绍筠不由惊讶,“是真的?”   “我对你的确是常常食言,可微服出巡之事,却从来是说到做到。”很明显,这话题让钟离烨心情愉悦,此刻开起了玩笑,“不相信的话,你就细细回想一番。”   虞绍筠轻笑,“不需回想,这话的确属实。”   “此事不要声张,在我动身前,更不能让母后知晓。”   虞绍筠微一颔首,“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过。”   “那就好。”钟离烨悠然看向远处,“已太久了,我们不曾携手漫步宫廷,今日可有兴致?”   “怎样都无所谓。”   钟离烨为她这样的反应苦笑。作为皇后,她的确是该如此,何时都处变不惊;而作为他的女人,就未免冷漠凉薄了些。可这也是预料中事,是他伤人在先的,是他从来没给过她足够的支撑、依赖的余地以及绝对的信任。   也许他此生都无法给她这些。   **   当晚,叶昔昭听说了钟离烨微服出巡的事,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今细细想来,皇上在许多事情上,都是有意帮衬着虞绍筠。而皇上若是离开宫中,虞绍筠日后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整个后宫。便是眼线再多,要防范的人却太多,能应付得了么?   虞绍衡看出她的担心,温声安抚道:“别担心。日后审时度势即可,太后与秦家姐妹若因皇上离宫放开手脚,我们也不需再顾忌什么。”   “倒也是这个理。”叶昔昭想到钟离烨,便陷入了挣扎,“没的跑出去做什么?可是……出去游走一段时日,想来也是好事,否则,总这样下去,也少不得会钻了牛角尖。”这样说着,心境就开朗了些,问道,“可曾说归期?”   “起码年节之后才回来。”虞绍衡漾出笑意,“说是要去拜访几位高僧——这一点,倒是与唐鸿笑不谋而合,区别只是佛家、道家。”   “那你说——”叶昔昭猜测道,“皇上有无可能出去找相助他的人?”话一出口便自行否定了,“他是要你的手下随行,必然不会如此。”   虞绍衡开玩笑,“即便是真有这打算,由着他便是。他要反自己,谁能阻拦?”   叶昔昭忍不住笑出声来。   翌日,天还未亮,沉星到了屏风外,恭声禀道:“侯爷、夫人,奴婢打探到了些消息:惠嫔近日曾命心腹离宫前去抓过几味草药,原本都不是鲜见之物,可是搭配在一起便是毒物,人长时服用,有性命之忧。”   叶昔昭与虞绍衡不由看向对方——钟离烨中毒之事,已有眉目,可是仅凭这些,还不具备说服力。   岂料,沉星又道:“萧大人得知奴婢动向后,昨夜索性寻了惠嫔直言相问。”   叶昔昭心生笑意。这种事也只有萧旬做得出,便是不能通过察言观色得出结论,也能敲山震虎,让秦家紧张起来,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错。   虞绍衡则吩咐道:“继续说。”   沉星继续道:“没想到的是,惠嫔竟满口承认,并且说……说如果侯爷想知道来龙去脉,便要见她一面。这话让萧大人有些为难,吩咐奴婢来告知侯爷。”   其实这件事是迟早能够查清楚的——已追寻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即可,不出几日就能有个定论。但是——叶昔昭在想的是,皇上不知哪日就要微服出巡,那么在他离宫之前,还是尽量将此事查清为好。捷径摆在面前,且说不定会有意外所得,为何不要反倒继续浪费人力物力与时间呢?   由此,叶昔昭建议虞绍衡:“不如你见一见惠嫔——有为难之处么?”   “难处倒是没有。”虞绍衡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就尽快安排下去。验证她言语真假,总要比一步步去查更省时省力。”叶昔昭说完,起身披衣下地,转去洗漱。有他安排,她就不需再为这件事浪费精力了。   **   同一时间,正宫。   极轻微的脚步声趋近时,虞绍筠便从梦中醒来。   她知道是钟离烨。除了他,谁也不能不经人通禀便入寝殿。   她没说话,只是隔着罗帐看着他趋近。   他没有穿平日里的明黄衣饰,一身暗沉玄黑锦袍。   他意态随意,在罗帐外顿了顿脚步,这才撩开帘帐,坐到床边。   虞绍筠疑惑地看着他。   钟离烨语声柔和:“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闲出来的病。虞绍筠扯了扯嘴角,腹诽着。见他并无离开的意思,又想着他就要离宫了,便带着些不情愿地往里挪了挪,“在这儿眠一眠吧?”   钟离烨一颔首,宽衣后在她身侧歇下。   虞绍筠和他拉开一点距离,阖了眼睑。过了些时候,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面颊,指尖滑过她眉宇。   她微微蹙眉,抬了眼睑看他。   钟离烨侧身撑肘凝视着她,“过两日我就走了。”   虞绍筠稍稍意外,“这么快?”   钟离烨笑了笑,“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虞绍筠微微点头,“何时回来?”   钟离烨则是缓声反问:“若我不再回来,会想我么?”   “会经常想起你。”   “想与想起并不相同。”   虞绍筠轻轻地笑,“你还没离开,我怎知会不会想你?”   钟离烨语声有着几分诚挚,“我还没离开,就开始想你了。”   “……”虞绍筠沉默片刻,“你可以不走。”   “不走还是会恨你。”   “……”   钟离烨似是解释,更似自言自语:“恨你怎么这么冷血,恨你大哥怎么比我深谋远虑,恨我怎么走到了处于劣势的光景。”   语声中浓重的怅然、萧瑟,让虞绍筠心绪为之低落。   她侧转身,和他面对面,研读着他目光,轻声道:“偶尔我也会恨,恨你怎么能忘掉诺言,恨你怎么能疑心我与家族,恨你怎么让我落到了孤独寂寥的境地。”   “只是偶尔?”   “只是偶尔。”虞绍筠笑得洒脱,“偶尔会回忆与你如胶似漆的时日,大多数时间,还是要照顾孩子,打理后宫,面对身边凶险。”   “我都不能伤到你,别人更不能。”钟离烨这话似恭维,又似自嘲,他指尖滑到了她唇瓣,轻轻摩挲,随即,双唇落下去。   虞绍筠向后躲闪。仍如之前,不觉得自己还能接受与他肌肤相亲。   钟离烨扣住了她下颚,无意打消意愿。   虞绍筠抬手掩住了他的嘴。   钟离烨索性欺身压住她,拂开她的手,目光多了点怒意。   虞绍筠也恼了。   两人间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随即,虞绍筠语带嘲讽:“皇上若是想要人陪,臣妾去传人来服侍,淑妃还是惠嫔?”   “哪个都不行,我只要你。”   “你要的太多了。”虞绍筠猛力拿开他扣着自己下颚的手,神色暴躁起来,“你要皇位更稳拉拢权臣,就要多少女子不论情愿与否成为你的女人;你要天下,就要多少忠臣良将为你出生入死;你要高枕无忧,就要日日疑心忌惮重臣和你身边的女人;你要我,可你给过我什么?让我收敛性情低眉顺目,要我日日心惊胆战,要我夜夜担心家人、孩子会遭人毒手,除了一个风光的名头,你能给我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钟离烨身形微滞,随即竟是怒意消散,笑开来,“你在抱怨,这么久以来,都在怪我。”   虞绍筠没好气地瞪住他。   “我承认,我是再坏再无情不过的夫君,可是之前,不曾有人道出这些让我改变。”   “谁又没活腻,为何寻死说这些?”虞绍筠推了他一把,“若非到今时,我也不会说。下去!”   钟离烨却再度俯首索吻,“我说了,我要你。”   “你给我滚!”虞绍筠别开脸,低声斥道,“你不是早就说了?夫妻情分已经被你我亲手斩断了。”   “我食言是多正常的事。”钟离烨笑得像个市井间的地痞,随即再度扣住她下颚,双唇牢牢地按了上去。   物是人非,他岂会不知。正宫一切都未变,身下女子容颜、气息也如往昔,变的是局势,是人心。   他今时已不想再揣摩人心,只想缓解心中相思。   他今时已不得不承认,对她的情意,远比想象中更重。   虞绍筠如今对他却是满心抵触,真的已习惯和他有名无实,真的想就这样各自过活,再不拉近哪怕一点点距离。   他却不让她如愿。   他吮咬着她唇瓣,舌尖攻城略地。   她咬他,他就让她咬。   她抓他、打他,他就让她肆意为之。   他只是不让她离开自己臂弯,不让她阻止自己扯落她寝衣的手势,不让她阻止索取她美好的意愿。   因着她百般抵触挣扎,他渐渐地被激出了些许火气,执拗行事。   黯淡晨光中,因着气氛中的对峙,偌大宫殿变成了牢笼,帝后则成了挣扎期间的牢笼。   虞绍筠以为他已由满带危险气息的猛虎变成了毫无杀伤力的病猫,却不料,便是这病猫,在如今与她这般近距离的对抗之中,仍然能占据上风——   寝衣被扯裂,发出悦耳却悲凉的声响,落在床下;她用来遮身的锦被,被他丢到了床尾。   唇齿间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四肢的力道越来越微弱,头脑中的清醒一点点远离了她。   钟离烨呼吸有点急促,语声低哑:“当初赖着我,不肯让我上朝的绍筠去了何处?”   当初为了她延迟上朝时辰的钟离烨又去了何处?   想到这些,虞绍筠心头有着些许刺痛感,再对上他视线,看到他眼中是满满的殇痛。   他又俯首索吻。   虞绍筠飞快地抬手阻拦,却在同时以迎合之姿打开身形,“你……别亲我。”   “为何?”   为何?也许是觉得,亲吻是情投意合之人才会做的事;也许是觉得,亲吻时的温暖美好感受,他在那时舌尖的轻颤、呼吸偶尔的凝滞,是出自于一点真心的。至于别的……不过是男人的慾望使然。   总有些美好的回忆,是愿意保留不愿被破坏的。而他能让她保留下来不被破坏的东西,终究是太少、太少。   这些无从诉诸的理由,他却似明白,凝眸看着她,语声没来由地有些黯然:“我动过的女人不少,吻过的只有两个人,你是其一。”   虞绍筠的眼神满带质疑。   “第一个,是十几岁时一个贴身宫女,对这回事好奇。她是我第一个女人。”   虞绍筠情绪平静下来,对他的黯然甚是不解,“那她现在何处?我识得么?”   钟离烨语声似是叹息,“被母后处死了,说她不安分。”他的笑容特别苦涩,“以往很多时候,我其实并无选择谁到我身边的权利。到你那时候,才可自己做主。”   原来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一辈子能记住的,也只有你与她。你是我时时会想起的女人,不愿意想起都不行。而她则是因我而丧命,甚至已忘了她容貌和名字,也不能忘记那件事。”   虞绍筠沉默下来。   他问道:“你生涯中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虞绍筠阖了眼睑,不答,心头却是酸楚不已。有,怎么会没有。甚至是与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平白因她丢了性命。说起来,她与他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都是害人害己的东西。   钟离烨轻轻吮咬她唇瓣,语声因之有些模糊:“最喜欢这感觉,这时候总会想起当初那个不经人事的丽妃,那时我的皇后还是个小女孩,轻易就会脸红气喘吁吁。”   “……”是分别在即的原因么?他再不闪烁其词,他言语很是坦诚直白。   “迄今也是这么认为,若说女人,有你这尤物就足够。”他双唇滑到她耳际,语声变得无力,“我真想过,一生只守着你,可是不行,那是椒房之宠,是毁你名声让你被言官诟病的事。后来,母后整日絮叨,你也总是规劝,都要我让别人侍寝。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亦如此。在落入败局时,我是没少去别人宫里就寝,可我没动过她们。这些本是你一查便知的事,可你不屑为之,也就无从得知。便是前阵子,在你看来,我沉迷酒色放纵无度,可也只是喝喝酒、看看人。静嫔的事,你知道是为何么?”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住她。   虞绍筠抿了抿唇,又摇了摇头。   钟离烨继续道:“她那些日子,在眉间画了一颗朱砂痣,每日里给我弹奏你喜欢的几首曲子。那时我赌气的想,你既是不闻不问,我为何不能找个能代替你的人?结果自然是不能。”他握住了她的手,“我是薄情,我对你的感情真的是太少,可也全部放在你这儿了,再不能给旁人分毫。”又带着自嘲地轻轻挑眉,“可我又总是在想,也许是如今情形所致,让我将你看得太重了。分别一段时日,想来我就能将所有是非理清楚,包括对你。”   虞绍筠没来由地难过,眼中罩上了一层无形氤氲。   “而在此时,我是非要你不可。”钟离烨一面说一面将她身形摆放成想要的姿势,“我想你了。”   语声未落,猛然撞了进去。   虞绍筠不由轻哼出声。   134 弃(3)   永平侯府。   惠嫔进到书房,看到宽大书案后的俊美男子,脚步停下,屈膝行礼,“见过侯爷。”   虞绍衡正在观看惠嫔生平经历:庶出,八岁那年生母病故,十七岁入宫,素来谦卑,谨小慎微……等等。   将手中纸张放下,抬眼看向惠嫔。他看到的女子容颜俏丽,举止不卑不亢,眼神透着一份坚定,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虞绍衡抬手示意免礼。   佳年搬来椅子,请惠嫔落座,又奉上茶点。   惠嫔道谢之余,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素来听说永平侯洁身自好,却不知竟到了这地步——自院外到室内,不见一名丫鬟,连奉茶这种事也是小厮来做。   啜了一口茶,惠嫔望向虞绍衡,视线定格在他容颜片刻,垂了垂眼睑才道:“我生平诸事,侯爷想来已了若指掌;我因何执意要见侯爷,侯爷可已猜出?”   虞绍衡慢条斯理地道:“说来听听。”   惠嫔定定凝视着虞绍衡,“我生母是被嫡母毒杀,为了给生母报仇,我只能一年一年地熬着、等着,等一个给生母报仇的机会。我至十七未嫁,是因秦家觉得我素来谦卑懦弱,还算有些姿色,可以为他们所用。另外——”她垂了眼睑,看着脚尖,“我自入宫之日起,就在盼着离开那里,因为已有意中人。”   虞绍衡没说话,因为这不是他关心的。   惠嫔开始谈及入宫之后的事:“进宫后,皇上一度不闻不问,到我那里就寝,不过是不想落一个专宠的名声,说到底,是为皇后着想。到最近时日,萦绕在皇上身边的女子,其实是个个沦为了歌ji、舞ji……到皇上染病之后,情形总算好了一些,皇上再不要女人相伴。”   虞绍衡微微蹙眉,“说些我想听的。”   惠嫔笑了笑,又点一点头,“毅勇侯昨夜找到了我,问是不是我给皇上下的毒——这件事是我所为。至于原因,侯爷应该能猜出一半,我这么做,是要报复秦家,在这同时,对侯爷亦是有益无害。秦家从没将我与生母当人看,我对他们亦如此。”她语声微顿,再度看向虞绍衡,“因着这些年谦卑懦弱的做派,秦家人待我还算信任,我知道他们日后打算——若是要我直言相告,就要请侯爷答应我一个请求。”   虞绍衡听了,目光微闪,之后漾出一抹笑意,“你给皇上下毒,难道就从不曾想过一件事——皇上其实自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因着消沉而不予理会?”   惠嫔想了想,觉得他这推断不大可能——怎么可能呢?自古以来的帝王,有哪一个不惜命?皇上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抿唇微笑,问道:“我倒是没想过那么多。侯爷难道不想知道秦家的打算?”也是在隐晦的询问他想不想知道她的请求。   “……”虞绍衡沉默。其实话说到了这里,他已经猜出了事情梗概,并不关心她的请求是什么。   惠嫔见他不说话,咬了咬唇,道:“我的请求,是请侯爷帮我离开宫廷,来侯府安身立命,哪怕只是做一名丫鬟,我亦心甘情愿。”   虞绍衡勉为其难地给了她一句答复:“你心甘情愿,我却无意如此。我甚至并不想见你这一面。”   惠嫔不由身形晃了一晃,之后凄然一笑,“侯爷凯旋回京时,我有幸得见。我也不过是想偶尔能看到侯爷。”   听起来是无关紧要的话,可若将她自进门到此时的话串联起来,便是大有深意了——自虞绍衡战捷回京之后,他就成了她的意中人;自她进宫之后,所作所为是为生母报仇,可也是为了对他略尽绵薄之力;她日后心愿,哪怕是为奴仆,要的也只不过是多见他几面。仅此而已。   换了寻常男子,大抵会趁势利用她,会让她如愿。   只是可惜,她遇到的是虞绍衡。   虞绍衡对此无动于衷,吩咐佳年:“送客。”   惠嫔眼神变得凄迷,闻言却还是福了一福,最后问了一句:“侯爷要我前来,只是为了我承认对皇上下毒之事么?”   “也不算是。”虞绍衡如实告诉她,“只是看看有无省时省力的可能。”   惠嫔满带酸楚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她知道,他对她这些话只能是半信半疑,要验证的话,还需他来日所见所闻所查实的证据。根本原因在于,他并没将她当一回事,他不想借助女人来走捷径。   这样想来,让她觉得一腔深情没有白白付出,而感觉,只能是愈发凄凉。   叶昔昭自佳年口中得知此事过程后,想法与虞绍衡不谋而合,觉得皇上事先应该是知情的,并且觉得,皇上只是选了一个恰当的时机病倒,之后再利用这时机离宫。   **   虞绍筠不无倦怠地起身穿衣,唤来宫女:“给我备一碗药。”   宫女看看寝殿内凌乱暧昧的情形,对虞绍筠的话自是心领神会,恭声称是而去。   钟离烨对此反应平平,甚而自心底是赞同的。如果她因此次有喜,而他那时却远在千里之外,便完全是大可不必。   他坐起身来,抚着她浓密漆黑的长发。   虞绍筠抵触地甩了甩长发,想起方才的事便是万般恼恨自己,更恼恨他。心意便是再坚定,身体的记忆却不会消散,经不起他的蓄意撩拨蛮横攻占。这算什么?临别前的温存?她讽刺地笑了笑。   钟离烨却是举止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之后交待道:“稍后唤传旨太监前来。”   “做什么?”   “惠嫔,打入冷宫。静嫔,禁足。”   虞绍筠不由转身凝视他,“静嫔禁足,我还可以设想你是为了让她腹中胎儿平安出生,可是惠嫔是怎么回事?”分明是特别谨慎谦卑的一个女子。   “我先前中毒便是因惠嫔而起。”钟离烨审视着她,“你竟真的不知。如此说来,你是真的不在意我每一日如何度过。”   虞绍筠无奈至极。在这宫里,他衣食起居都有专人照管,何需旁人费心?念及此,目光一闪,几乎要佩服他了,“你可真是……对此竟也是不动声色。”   钟离烨笑道:“什么不动声色。起先也是毫无察觉,服侍我的已被惠嫔收买了。后来还是我自己觉得不妥,私底下让太医把了把脉,便事事处处留神起来。照惠嫔用毒那个法子,我早已毙命。”   “……这件事,是我疏忽了。”虞绍筠有些懊恼。她便是偶尔烦他烦得想他死,也不会希望他莫名其妙地死去。可是在平时,她早已对他诸事不闻不问。   “不论怎样,你找我意思吩咐下去。”   “我会的。”   由此,这一日,惠嫔被打入冷宫,静嫔则被禁足。   这两件事倒是没影响到虞绍筠——宣旨太监过来之后,钟离烨亲自吩咐,之后便去了养心殿——太后讨要个说法,只能去养心殿找那个始作俑者。至于那对母子是怎么说的说了什么,就无人知晓了,钟离烨寻了一帮侍卫守在养心殿外,谁也不得靠近。而这帮侍卫,没有一个是她或虞绍衡、萧旬、秦安槐的心腹。   事情至此,虞绍筠不是不伤感的——谁敢说钟离烨在这之前、之后没有保护自己、防止任何消息外传的能力?他有,可是他除了这一次,在之前从来没这样防备过。   他的心思,真不是任何人能猜得透的。   他的用意,你不到最后一步,同样是猜不出的。   翌日晚间,钟离烨离宫,微服出巡,留给太后的,只有一封书信,大意是朝政继续交由虞绍衡、叶舒玄、秦安槐、罗元华,而他,要去体察民情。   太后为之震怒,恨得牙根痒痒,并且,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样的恐慌,虞绍筠理解。太后也许并不相信钟离烨是自愿微服出巡——拖着未痊愈的身体离宫,这件事也只有疯子才做得出。太后只是从未了解到一个事实——她的儿子有些时候,在有些人眼中,就是个疯子。   在太后忙于找人鉴别钟离烨留下的书信笔迹是真是伪的时候,萧旬接到了钟离烨的密旨。   密旨是蔚公公带给他的,蔚公公将密旨交到他手里之后道:“皇上另有口谕:毅勇侯若是不喜妾室,尽可随心意另行安置。”   萧旬倒是没想到这件喜事,闻言一颔首,“臣领旨谢恩。”   蔚公公笑着道辞离去。   萧旬展开密旨看了看,皇上竟是要他详查秦安槐、罗元华失职之处,一年之内要有个交代。   “既是觉得这两人不妥,你倒是将这两人法办之后再出巡……”   将密旨收起,他负手游走到了内宅,到了正房院外,站了半晌,又转身离开。   已有许久,他心绪低落,不知见到乔安该说些什么。而乔安亦是不知该对他说什么的样子。   能说什么呢?   没了让他与她头疼的三个兄弟,反倒让两个人失去了商谈或是争论的话题。   三个兄弟,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被他撵出去了,萧莫甚至还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有些事,有些回忆,他其实承受不了,只是没有人知道。   缓步走回前院的时候,吉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禀道:“侯爷,不好了,不好了……”   萧旬拧眉,忍耐地看着吉祥。   吉祥急匆匆又道:“夫人要回娘家去了,侯爷您快去拦下吧。”   萧旬浓眉拧得更深,“所为何来?”   吉祥抿了抿嘴,因着本就是直爽的性子,便如实道:“侯爷,您已许久不曾回房歇息了,也有一个多月不曾看过少爷了……说起来,您这次冷落夫人、少爷可有太多时日了。”   萧旬一听,气得险些发火,耐着性子道:“这话从何而来?我失了三个手足,难不成我还应该日日敲锣打鼓庆祝不成?这种时候我还能有什么心思!?她当真把我当成百毒不侵的人了不成?”   吉祥听得心惊胆战,慌忙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也知侯爷不易,可是、可是……可是夫人想的怕是有所不同……夫人觉得孩子重于手足,也、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在这种时候跟我置气?”萧旬冷笑,随即扬声唤人,“把正房看住,夫人与瑜哥儿若是走出内宅半步,你们——杀无赦!”   吉祥听了,额头冒出冷汗,可是要她为乔安辩解,却又说不出什么。   乔安这一次,分明就是受够了萧旬的酗酒、夜不归宿、对孩子不闻不问——前两点分明就是夫妻两个和好之前的情形。而孩子……萧旬之前对忻姐儿的宠爱,在萧府谁不知道?如今瑜哥儿被冷落被漠视,作为母亲的乔安,又如何能淡漠视之?   吉祥想了又想,还是不知该怎么样用委婉的方式把所思所想道出。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更新不稳定,原因是失眠一直没得到缓解,加上北京雾霾已连续好几天,对我这个鼻炎患者真的是灾难,情绪一直处于平和、暴躁的交替阶段。   对于钟离烨,我是有些挣扎,但是设定早就有了,不会改。在这个人物上,不存在洗白与否,行文目的是叙述这个人物的想法、心迹,菇凉们怎么看都可以,我有我想好的结局。   结文时间已不远,开新文时间亦不远,跟文至今的朋友,谢谢你们,希望到那时你们还会继续陪伴。   (╯3╰)   135   正是在这时候,乔安步履悠然而来,语声却是冷硬如冰:“萧旬,去正房说话!”语毕转身返回。   萧旬扯扯嘴角,瞪了那道背影片刻,还是随之去了正房,落座之后,他耐着性子问道:“又耍什么小性子?为何要回娘家去?”   “谁与你耍小性子了?”乔安白了他一眼,语声却已转为温和,“爹娘这一段都不大妥当,你又忙得紧,我便想着带瑜哥儿回去住一段时日。”   “……”萧旬不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我知道,这阵子你心烦得厉害。”乔安笑了笑,透着无奈与愧疚,“可是我不懂怎样宽慰你,再者,时间越久,越是觉得二弟之事,我也难辞其咎。”   “与你有什么关系?”萧旬勾唇笑了笑,转而到了她身边落座,“我也不需你宽慰,你别整日胡思乱想。”   “但是,”乔安笑着握了他的手,“你如今的确是太繁忙,况且秦家人不也是一直盯着我们和虞府么?我在家中,总少不得带着瑜哥儿回娘家,让爹娘看看孩子。与其来回的跑,害得你担心,我还不如回娘家去,如此一来,我哪里也不会去——真的,我跟你保证,说到做到。”   萧旬思忖片刻,觉得她说的句句在理,可是……“你真的不是因为我冷落你才要回娘家的?”他问。   “自然不是。”乔安嗔怪地瞥他一眼,“我就是那等人么?是不是下人与你乱说什么了?你怎么能信呢?”   萧旬释然一笑,随即便忍不住埋怨:“直接与我说多好?害得我发了一通脾气,还以为你不肯体谅我。”   乔安笑得狡黠,“旁人听说后,会以为我与你闹翻了,也不是坏事。在他们看来,你在日后会愈发地六亲不认,他们更怕你,便会更不敢放开手脚,你压制他们也就更容易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让人觉得无理取闹的背后,有着她的良苦用心。萧旬不由笑开来,将她身形揽入怀中,附耳低语:“你回娘家是有益无害,可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你去找我就是了。”乔安掐了他一把,“在府中也是整日不谋面,回了娘家,兴许你想起我的时候就会多一些了。另外,府中的事我已与管家、管事交待清楚了,不会害得你又费心……”   萧旬托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住她。   “你干什么……”乔安啼笑皆非,“马车都备好了……”   “晚些时候你再走。”萧旬气息迷乱起来,起身抱起她,转往寝室,一面走还在一面抱怨,“你这女人就不能见,见了就让我……”   乔安羞恼地掩住了他的嘴,“你给我住口!”   **   叶昔昭去了宫里,看望虞绍筠。   殿堂内虽说暖如春日,却还是让人觉得冷冷清清。   一个服侍的宫女也无。   虞绍筠坐在案前饮酒,眸色让人无从揣度。看到叶昔昭走进来,起身过去携了她的手,“来,好歹陪我喝两杯。”   叶昔昭颔首落座,再细细打量,见虞绍筠面色苍白,神色有着无从掩饰的怅然,由此关切问道:“皇上这一走,让你心里不好过了吧?”   “嗯……”虞绍筠一面斟酒一面斟酌措辞,“多少还是有些不好过。我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皇上——丢下一堆烂摊子自己跑去游山玩水了,不论是为何,终究还是太意气用事了。自然,我也明白,换个别人,怕是早就抑郁成疾撒手人寰了。”   叶昔昭忍不住抚额叹息。如果只单纯站在钟离烨的位置上看待局势,他是有着天大的理由消沉、远游。男人的心思,本就不会轻易让谁猜出,更何况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她与虞绍筠碰了碰杯,“皇上的事情,谁也没法子,最主要是你,可千万要看开些。”   “没什么看不开的。”虞绍筠怅然地笑,“他一走,我起先是觉得终于轻松了,日后谁再给我出难题,我也不必忍着了。之后,才想到他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一点,真是怎么想怎么难受。也没事,你放心,这两日清闲,我才有时间伤春悲秋。”   再怎么样的夫妻,多少都会有些情分,何况……钟离烨在皇权被架空之后,对虞绍筠、虞府算是尽力照拂了。叶昔昭明白,虞绍筠心里不好过,不是她所说的那么简单,终是有一些情意夹杂在里面,只是这话是不能说明白她也不能问的。   别人的喜悦,你可以一再询问,诚心分享。而别人的落寞,却是能避则避,因为不论说什么,都只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是以,叶昔昭啜了口酒,又与虞绍筠碰了碰杯。她看得出,眼前女子并不需要她说太多,只是想有个信得过的人坐在她对面,陪伴。   回到侯府的时候,已是申时。   叶昔昭带着些许醉意转到寝室,想着带着酒气去看孩子也不好,又是懒得洗漱,便胡乱宽衣歇下了。   在梦里都在为虞绍筠失落,在梦里都在猜测虞绍筠的心意,当初的女孩,可曾后悔进宫?   **   康王垂头丧气地跪在太后面前,由着老人家数落自己。   太后声色俱厉地道:“你皇兄无缘无故离开了宫廷,谁知道到底是他发了疯还是被人胁迫之下才离开?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你还是我的亲骨肉么!?”   康王在心里长叹一声,道:“母后,皇兄的 ,便是虎落平阳,也不是谁能够勉强的,这件事您就不要费神了,我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一定是自己想出宫转转……”   “现在还有什么事是能笃定的?”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了康王的话,喝了口茶,语调转为平缓,“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处,我的目的在于,让你明白你是谁,明白你肩上的胆子是什么。”   康王分外抵触地抬头看向太后,“母后,我一直明白我是谁,我肩上哪里有什么胆子?我只要好端端地活着不就行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端端的?”   太后险些将手中茶盏砸到康王头上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一听小儿子说话,她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强敛了怒意,她将茶盏摔到桌案上,语声一沉:“眼下你皇兄不论是不是自作主张离宫,他都已没了当初锐气,对朝政、天下事早已没了兴致,如此,你就该与我齐心协力,帮他力挽狂澜,筹谋几年,总能有些成效……”   康王垂下头去,想死的心都有了。眼下哪里还有什么力挽狂澜的余地?再说了,即便是真有那一日,他皇兄重新坐到龙椅上,估计急着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念及此,险些就要打寒颤了。   太后眼见着康王身形都有些发僵,心中先是升起一股悲凉,随即这悲凉就化作了怒火,末了,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如今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就这么难么?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若帮我将皇权重新夺回钟离氏手中,你皇兄怎么可能还忌惮你?”   他只能是更忌惮——康王腹诽着,当初虞绍衡、萧旬是怎么为江山社稷卖命的?钟离烨后来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不过是心愿没得偿罢了,若是得偿,不定是怎样残酷的情形……   也许做母亲的都是这个样,总会在危急时刻,将手足情分看得特别重,觉得手足情分牢不可破。换做寻常人家,这不是错,再正常不过,可现在的关键之处在于,他与当今皇上是手足,皇权之下哪里容得下手足之情?母后不明白,他却是再明白不过。钟离烨对他万般不满,就如他对钟离烨万般不满一样。   太后见康王良久不搭话,心凉了,也冷硬了起来,“你执意不肯协助哀家的话,那么,日后也休怪哀家对你、对康王妃不讲情面了。你既然能不顾祖宗基业,有着外人篡权,那我也就顾不得母子婆媳情分了!”   “母后……”这几句话,戳中了康王的软肋。   太后冷笑,“你愿意坐看我与你皇兄生不如死,那么,你也别想好过!”   **   康王离开宫中的时候,像是霜打了一般,想抓个人暴打一通,又想找个人将自己暴打一通。   这么些年提心吊胆,到头来,一点皇家的好处没捞到,如今却要在被逼迫之下为皇家涉险……   “跟谁说理去?!”他气急败坏地咕哝着。   末了,招手唤来心腹,吩咐道:“让人去知会永平侯与毅勇侯,就说……就说我要开始帮着母后毒害他们了。”   心腹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若是想省些力气呢,抽空就去王府坐坐,我细细告知,商量个不至于让我不好做人的法子。他们若是觉得母后不足为惧呢,那就多加些小心。”   “……”心腹仍是在听天书的感觉,“王爷,您这不是在拆太后的台么?”   “费什么话!”康王浓眉深锁,又现出了随时想自尽的悲惨神色,“提早拆台,我与母后还有个活路,不然还了得?!我可还没活够呢!”   心腹强忍着笑,称是应下。   **   晚间,虞绍衡回到寝室,看到床上情形,愣了一愣。   叶昔昭左边是已酣睡的瑞哥儿,右边是正在听她讲故事的忻姐儿。   忻姐儿本来已有些倦意了,看到虞绍衡,一张小脸儿就生动起来,大眼睛也恢复了神采,“爹爹!”她轻声唤道,坐起来指了指瑞哥儿,“弟弟睡着了,你说话小声点。”   虞绍衡笑着一颔首,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儿。   叶昔昭就将手中书册递给他,“你给她讲故事,我去梳洗。”   “好。”虞绍衡欣然点头。   叶昔昭梳洗返回之后,床上已只剩了虞绍衡,她无奈地笑,“忻姐儿说今晚要跟我们一起睡的。”   “她睡着之后,我才把她抱回房里的。”虞绍衡展臂将她拽到在身侧, 笑点了点她 ,“听太医说,你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   叶昔昭笑着趋近他,咬着他唇角,“你才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一走,一直被搁浅的甜蜜戏立马有动力写了~   o(╯□╰)o我是被黄桑折磨成什么样儿了啊   136   虞绍衡透了一口气,“这一关,你总算是闯过来了。”   “每日心绪平静,有不妥当也不需怕。”叶昔昭勾画着他眉宇,语声轻柔,“倒是你,提心吊胆了太久,别落下什么不适才好。”   “你指什么?”虞绍衡的笑变得坏坏的。   叶昔昭微笑着红了脸,“没个正经。”   虞绍衡勾过她,唇落下来。气息自平宁转为焦灼, 自轻柔转为强势。   克制了太久的情慾随着衣衫一件件褪落,再也无处遁形。   彼此朝夕相见,却还是想念,想得厉害。   他的想念化作肆意游走在她身形上的手,带着风情,透着迫切。   她的想念化作声声低喘,无碍迎合,带着妩媚,透着妖娆。   他的索取变成一场甜蜜的暴雨,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彼此牢牢困在期间,无处可逃。   她的给予化成一场迤逦的春风,被克制的喘息落在他耳里,让心湖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他时而蛮横时而温缓的起落,控制着她的气息变化。   抑制不住地开始sehn吟时,叶昔昭一臂紧紧绕在他颈部,一臂下落,素手扶住了他腰杆,感受着他动作的幅度与力道。   四目相对,叶昔昭看到他黑眸中小小的却清晰的自己的倒影。身下却被酸麻不已的感觉抓牢,似是就要不能承受接纳他一样。呼吸便因此愈发急促起来。   虞绍衡看住面前水光潋滟的明眸,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心弦似被一只温柔调皮的猫爪搭上,痒得厉害,也急得厉害。她分明是紧紧地缠绕束缚着他,却让他觉得似是随时要被推挤出去一般。太过激烈,让他几乎为之透不过气来,背部沁出一层薄汗。   虞绍衡俯首吻住她的唇,舌尖相缠,伴着急促的呼吸声,刺激着她因快感而生的轻栗。   他轻唤着她名字,大力冲撞起来。   ……   翌日,朦胧晨光笼罩着亲密相拥的夫妻两个。   叶昔昭一头长发 地散在背后。他的手把玩着一缕发丝,以手指卷起,松开,又卷起。   叶昔昭合着眼帘,手指在他背部游走,数着他大大小小的伤疤。在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心疼不已,在今日尤其如此。   此时抱着她的男子,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落得一身伤痕满心疲惫,可到了太平之日,却是被人最为忌惮的。萧旬亦如此。   这真是世间最让人心寒悲凉的事情之一。   可钟离烨错了么?她细细想来,冷静相看,也不觉得钟离烨是不能被谅解的。说到底,是钟离烨会用人,却做不到从头至尾地予以信任,看不清哪些人是真该一世信任的。   谁没有一些心魔走不出,也许经年之后,钟离烨就会走出困顿重新看待虞绍衡与萧旬了吧?   睁开眼来,叶昔昭对上虞绍衡温柔的目光。   他在看着她,目光一如往昔,尽是温柔。   叶昔昭予以一个由心而生的笑容,随即展臂拿过他衣物,催促他起身,因为料定忻姐儿一早总会出尽法宝,或是到寝室寻他们两个,或是嚷着要爹娘去帮她穿戴。   果然不出所料,虞绍衡中衣中裤刚上身,便有丫鬟来通禀,忻姐儿要他去帮忙穿衣服,否则不肯起。   虞绍衡的笑容中只有一丝无奈,其余的便唯有宠溺骄纵。   叶昔昭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洗漱后去寻了父女两个,得知瑞哥儿还在睡觉,便去了太夫人房里请安。再回到房里用罢饭,虞绍衡便去了兵部。   上午,井之然过来了。   叶昔昭从虞绍衡口中得知,太后要康王协助筹谋打压虞家、萧家,是以,对井之然的来意,一时真猜不出。康王的态度,并不见得就能代表井之然的态度。万一太后要挟井之然……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井之然,已有着六七个月的身孕,腹部凸起,面容圆润了一些,目光澄明,透着愉悦。   落座后,井之然便急着要看看瑞哥儿。   叶昔昭吩咐沉星将瑞哥儿抱来。   井之然小心翼翼地接到臂弯,询问叶昔昭:“是这么抱么?”   “是。”   井之然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看到小孩子,总是担心自己弄疼他们。”   “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叶昔昭笑道,“我起初也是忐忑不已。”   井之然点一点头,又细细打量瑞哥儿,叹息道:“瑞哥儿和侯爷好像啊,日后长大了,不知要让多少女孩子倾心。”   叶昔昭笑而不语。那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是下一辈人的事情了。太明白世事难料这回事,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不让自己去想象这些。   井之然将瑞哥儿交还给丫鬟,又等叶昔昭将房里服侍的丫鬟遣了,这才道:“我是为何前来,嫂嫂想来也清楚吧?”   这种话,叶昔昭不会有丝毫敷衍,坦诚地道:“说心里话,我不敢笃定,甚而有些忐忑。”   井之然抿唇微笑,“这是再正常不过。换了我,怕是会满心戒备。”随即,敛去笑容,道,“前些日子,我去宫里请安的时候,太后娘娘话里话外提及皇朝前途堪虞,我晓得是什么意思。初时还惊慌不已,生怕王爷会帮助太后,让井家与我都随着他成为侯爷对手。今时已明白王爷所思所想,已经放下心来。那么嫂嫂,你也不需为此事多思多虑。”   话虽隐晦,却是与康王一样的立场、态度,叶昔昭心宽不少。但若说绝对相信,亦不能在当下做到。   井之然猜得出,不以为意,笑道:“过些日子,就是王爷的生辰了,届时太后会驾临王府,我也少不得邀请嫂嫂、毅勇侯夫人前去。到那日,嫂嫂要多加小心才是,能不去最好不过。”   叶昔昭思忖片刻,“到时候再看。我因为一些风波就闭门不出也说不过去。”   井之然垂了眼睑,细细思量,末了认同地点头,“嫂嫂说的是。如今侯府中人也的确不需惧怕谁。”   叶昔昭笑了笑,没接话。如果畏惧或是躲避就能避免潜在的危险,她倒是乐意为之,可惜的是,无从避免。   井之然走后,风岚前来通禀萧府的事,说乔安带着瑜哥儿回娘家去住了,末了又道:“听说毅勇侯夫人走之前,夫妻二人争执的厉害。”   叶昔昭想了想,觉得不可能,之后便确定这是萧旬与乔安做给外人看的。虽说是笃定,终究还是怕有意外,命风岚带上些礼品去乔府,名为探望,实则是探口风。   乔安哪里会猜不出叶昔昭用意,与风岚细细解释了一番。风岚这才放下心来,回来与叶昔昭据实说了。   **   下午,虞绍衡与萧旬去了康王府。   康王哭丧着脸脸,将太后的意思如实转告了两人:“你们的妻儿,是你们的软肋,天下皆知。是以,母后在迫不得已之下,应该就会尝试拿捏你们的软肋。”   虞绍衡与萧旬沉默。太后有这心思,再正常不过。他们如何会忘记用靖王儿女作为靖王软肋的往事。太后能对靖王如此,因何不能对他们如此?他们从来就不是自恃过高的 ,眼下闻言,也只有平静淡然。   康王说完这些,似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巨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对你们可算是全无隐瞒。我不会伤害你们各自的妻儿,所求的,是你们不会伤害我妻儿。”   萧旬与虞绍衡同时起身,拱手道辞。   “你们倒是给我个准话啊,到底怎么想的?”康王见两人一言不发,心里愈发担忧。   萧旬爱理不理地回了康王一句:“还以为你让我们来有什么要事,原来都是已听说过的事。”语气透着索然无趣。   虞绍衡则是仍旧默然,举步离开。   康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细细琢磨了片刻,露出安心的笑容。   他猜得出,太后在利用他不利的情形下,一定会利用秦、罗两家。只是,那就不是他需要挂怀的事情了。不说谁胜谁负,单从大局上来讲,只要与他无关就好。   不是皇族中人,谁都不会知道皇朝中有着多少风波险恶。   亲眼看着也许不如自己聪明却比自己有城府的皇兄落到如今这地步……他心中感触,真是无从道出。   其实谁又能对自己手足的起落安危漠视?但是很多事放到了皇族之中,便都成了遥不可及之事。   如果你知道皇兄一直忌惮自己,谁还敢付诸赤城之心辅佐?自身生死终究还是最重要的。   退一万步讲,如果哪一天钟离烨身亡,他被殃及,他死的时候定是一句怨言也无。他不能接受的是可能命丧在钟离烨手中的残酷事实。   可以因皇族身死,却不能平白被手足夺去性命。   这个中差别,他觉得自己是比太多人都要看的清楚,且确认无误。   到了今时今日,虽是满心记挂钟离烨身在何处,却也只能报以一声叹息。他笃定萧旬与虞绍衡的人品,所以能确定钟离烨安然无恙。所以有些时候会想,让他的皇兄也明白这一点。   被很多人记挂的钟离烨此时已至涿郡。   在涿郡,他与一个从未想到再相逢的人不期而遇。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那啥戏菇凉们会感觉太文艺咩?是的话以后弥补,不是我肯定是没意见的,嘎嘎   第137章   在一家客栈,钟离烨带着两名侍卫一进门,就看到了身着布衣的唐鸿笑。   他不由脚步一滞,随即便是轻轻一笑,径自走过去。   两名侍卫是虞绍衡得力的手下,一路上贴身跟随,确保钟离烨无恙。至于其他人手,都在暗中保护。此时见这情形,再想想唐鸿笑为虞家做过的事,便有心回避。   钟离烨则指了指唐鸿笑附近一张桌子,“你们在那儿用饭,我与故人说说话。”   两人称是。   唐鸿笑自然也已看到了钟离烨,起身拱手,略一思忖,笑道:“竟在途中遇到七爷,实属意料之外。”   钟离烨笑着颔首,“我亦如此。坐。”   跑堂的过来,钟离烨随意加了两道素菜,要了一壶酒,又问唐鸿笑,“喝几杯?”   唐鸿笑点一点头,“也好。”   喝尽一杯酒,钟离烨问道:“日后当真要云游天下?”   “当真。”唐鸿笑道,“我也算得读过万卷书,也算得在名利间活过,余生打算行万里路。”   “你自然是真正读过万卷书的人。”钟离烨对唐鸿笑曾经有过轻视,可随着大典修成,再到放下一切离京,唐鸿笑从某一方面来讲,是让他钦佩的。   唐鸿笑问道:“七爷身体已无恙?”   “是。”   唐鸿笑为彼此斟满酒杯,“此番出门——”   钟离烨想了想,“烦闷日子已久,出来开阔眼界,看看能否放下那些怨怼、不甘。”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看着唐鸿笑,“说起来,你也是我看不透的一个人——如何做到今时今日这地步的?”   唐鸿笑目光悠远淡泊,“我与七爷不是一种人,不是一个活法。”   钟离烨却道:“那也与我说说。”   唐鸿笑喝了一口酒,道:“我算是薄情寡义之人,在意之人甚少,在首次离京被发落至漠北之前,甚至不知该怎样对待在意之人。”   钟离烨想,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之前许久明明知道在意谁记挂谁,还是不知怎样让她活得更好。   唐鸿笑继续道:“后来,一番动荡,我知道那个人历尽波折。那时候我才明白,真正在意谁,有些时候不过是盼她安然无恙,甚至只是盼她活着,仅此而已。”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后来我回到京城,也并非全然没被名利引诱,可每到这时候,一想到她还在他乡受尽苦难,便对一切兴致索然。那时最终想做的,是能否有朝一日助她及其夫君脱险,重回京城。”   钟离烨单指出一句:“助她及其夫君?”他当然明白,唐鸿笑在意之人是叶昔昭,甚至于到了如今,天下人都明白。   唐鸿笑点头,“是。到最后,我只是想让她活得安稳如意。她若失了夫君,什么人什么事,怕是也不能让她一展欢颜。”   “真正的 中人。”钟离烨与唐鸿笑碰杯,“可敬的 中人。”   唐鸿笑微微一笑,“这也是因她夫君是可敬之人。”   “这话怎么说?”钟离烨对于虞绍衡,到如今也只能做到褒贬各半。   “七爷既然出门游走,就不需我说什么了。七爷尽可用心看看。”   “倒也是。”钟离烨想,日后尽管留心看看,虞绍衡在百姓心中是什么样,又是如何治理这天下。   在这严寒冬日,异乡的客栈,放下一切的君臣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腊月中旬,康王生辰这一日,叶昔昭与太夫人、虞绍衡前去王府贺寿。到了王府,三个人分别去了外院内宅。   沉星、落月一直跟在叶昔昭与太夫人左右。   进到内宅,乔安笑着走到太夫人与叶昔昭面前,低声笑道:“太夫人、昔昭,今日你们可要跟我形影不离。”   太夫人笑着拍拍乔安的手,“那是自然,我也就罢了,你可要帮我照顾着昔昭。”   乔安俏皮地笑着说声遵命。   井夫人与井之然相形而来,母女两个神色愉悦,只是眼中偶尔闪过不安。井夫人叮嘱叶昔昭:“你走个过场即可,等太后过来的时候,到了不得已之时,你大可推说身子不妥当。”   叶昔昭感激地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井夫人神色一缓,又叮嘱了太夫人几句,这才与井之然去了别处。母女两个是真担心太后会打叶昔昭与太夫人的主意——虞绍衡最是看重亲人,谁动他的亲人谁就会成为他的敌人,尤其眼下这局势,惹得永平侯暴怒,整个京城怕是都无宁日。到时候,井家若是被迁怒可怎么办?   随后,秦安槐与罗元华的夫人先后过来了。她们与叶昔昭、太夫人自然是面和心不合,敷衍地打个招呼,便去与别人说话了。   开席之前,太后驾临康王府。   众多女眷拜见后,太后挂着和蔼的笑,转去暖阁宴息处,唤了叶昔昭与乔安到面前说话。   叶昔昭与乔安毕恭毕敬地行礼。   太后让两人落座,和声道:“皇上悄无声息地离宫,哀家心焦不已。你们两个对此可知情?”   叶昔昭回道:“臣妾着实不知。”   乔安附和地点一点头。   太后落寞地叹息一声:“你们如今也都是为人|母的人了,哀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你们该是再清楚不过。如今你们不妨与哀家说说,若是如今换了你们,该如何行事?”   叶昔昭与乔安齐齐起身,默契地道:“臣妾愚昧,委实无良策。”   乔安嘴里说着场面话,心里却道:你也不想想你那儿子是怎么走到今时今日的,换了谁能有法子?再说了,你就没责任么?   太后与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得到的回应是从头到尾如出一辙,久而久之,她懒得打太极了,直言警告道:“你们都是命妇,理当为哀家分忧。若总是这般不上心,哀家该如何对待你们呢?尤其你,叶昔昭,”她语气变得冷冽,“哀家自认对你对永平侯不薄,如今你们这般为人行事,于心无愧么?”   别说问心无愧,就算是问心有愧,她也必须与虞绍衡站在同一位置上。叶昔昭在心里叹息一声,恭声道:“太后娘娘与皇上对侯爷、臣妾的眷顾,臣妾不敢忘,侯爷亦如此,几年来尽心竭力辅佐皇上安邦定国。”   太后听了直蹙眉。虞绍衡安邦定国是真,可尽心竭力辅佐皇上之说,就让她冷然发笑了。把皇上辅佐得下落不明的臣子,她还真没听说过。   由此,太后漠然起身,举步向外,“哀家好话歹话说尽了,什么心思你们也该明白,若是执迷不悟,哀家也没办法。”   叶昔昭与乔安四目相对,俱是无奈。   太后又坐了片刻,便回宫去了。   叶昔昭与乔安却感觉出了王府前后的不同——气氛莫名变得压抑起来。王府内外,太后近来想必已逐步安插了人手,只等时机到来。   叶昔昭担心太夫人被殃及,轻声道:“娘,我们回去吧。”   “好。”太夫人笑道,“我每日哄着那几个孩子,许久没出门,今日离开这些时候,竟是牵肠挂肚的。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   乔安也点头称好,与婆媳两个一同辞别。   到了垂花门外,乔安道:“虽说跟车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我还是跟你们一同走,正好也去侯府看看忻姐儿。”   叶昔昭与太夫人自然不会拂了乔安好意,笑着说好。   回往虞府的路上,叶昔昭心里总是不踏实,感觉就像是总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一样。后来,沉星的通禀验证了她的预感。   沉星说:“离开王府之后,就有人暗中跟随。”想想回府所经道路,又道,“奴婢猜想着,他们恐怕会在路段偏僻之处下手。”   随即,乔安从自己的马车转到叶昔昭车上,商量道:“我们还是想个权宜之计,毕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太夫人又上了年岁,尽量不要硬碰硬才是。”   叶昔昭颔首,苦笑,“看太后那个样子,分明是下了决心要拿我们做文章。”说到这里,念及瑜哥儿,忙问道,“瑜哥儿你可安排好了?我们府中,二爷三爷都在,孩子不会有事。”   “瑜哥儿也没事。”乔安笑容明快,“你忘了,我娘也是身怀绝技,今日她没来,在家照看瑜哥儿呢。另外,我爹、萧旬也都加派了人手,只管放心。”   “孩子无恙就好。”叶昔昭放下心来,“那么我们尽管想个法子,不被太后抓住话柄才是。”   太后寻到的人手,要么是宫中的心腹,要么就是秦安槐的手下,如果正面冲突的话,太后在事后颠倒黑白说她们无礼在先也不是不可能的。虽说也不足为惧,但是乔安与叶昔昭都觉得,尽量还是别给各自夫君惹出是非,最重要的是,太夫人也在,不让老人家提心吊胆才最好。   心念数转,叶昔昭笑道:“其实我们大可绕几个圈子,专往人多之处走。若是能在闹市找个歇脚之处就好了,我们暂避一时,再命人去府中传话,等侯爷来接我们回去。这样一来,估摸着谁也不敢与两位侯爷起冲突。”随即便是犯难,“可是,我娘家还有侯府的别院都不再闹市。”   乔安目光一转,欣然笑道:“你没有这种地方,我有啊。天香楼附近,就有我一处新买下的宅院。宅院附近有我一间铺子,从铺子后门出去,能直接到宅院。”   “那就去知会太夫人,她同意的话就这么办,好不好?”   “嗯!”   沉星前去传话,太夫人斟酌之后,欣然应允,又命沉星知会跟车的护卫,让他们在抵达歇脚之处之前安心赶路,等到了乔安的宅院再寻机回侯府传话。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三两马车专挑人多之处赶路,到了天香楼所在的长街。这条街是京城最热闹繁华之处,若非下定决心取人性命,谁也不敢当众行凶。太夫人、叶昔昭与乔安就是料定这一点,才如此行事的。   这种事若是换了虞绍衡或是萧旬,都不能如此。事情关乎女子,算计较多;关乎男子,若到了这地步,便只能是真刀真枪。   三个人在乔安的首饰铺子下了车,跟车的丫鬟婆子服侍着三人进门,给人一个去看首饰的假象。护卫们之前守在铺子门外,随即循序进门。   暗中跟随居心叵测的人、虞绍衡与萧旬的眼线,在这之后,许久都不见三个人出门,失去了她们的下落。   男人赴宴,少不得喝酒。虞绍衡与萧旬的好酒量又是众人皆知的,诸多官员便都跟着康王凑趣,连连敬酒。   虞绍衡与萧旬能对这些人冷脸相对,但是与叶舒玄、乔宇年、叶昔寒、叶昔朗在酒宴上碰头,就不得不多喝几杯了。   两个男人喝着酒,也没忘记太夫人、叶昔昭、乔安的安危,不时唤来贴身小厮询问。康王这日自上午就开始大摆酒宴,在以往康王从不曾如此,这自然是太后的主意,分明是想将他们绊在这里,借机去打他们亲眷的主意。   听得太夫人等三人带着跟踪之人绕圈子的时候,两个人俱是失笑,不知是谁的主意。   等到最后,听说各自眼线都跟丢了三个人的话时,两个人俱是神色一凛,同时起身离席。   叶舒玄等人也随之告辞,追上两人询问。   这种事没必要隐瞒,虞绍衡与萧旬便与几个人说了。   几个人知道,论追踪、寻找人下落,满天下也就虞绍衡与萧旬的人最擅长,是以,叶舒玄道:“那你们两个多费心,尽快将她们找到才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命人知会一声即可。我们就回府等候消息了。”   乔宇年、叶昔寒、叶昔朗俱是点头。   虞绍衡与萧旬称是,相形去了虞府,分别派出人手继续寻找。   虞绍衡有一点不解,“她们是在乔安的首饰铺子里失去踪迹,会不会是附近有你们萧府的别院——我这边,包括相府,在那里都无田产。”   萧旬面色纠结地看着虞绍衡,不说话。   虞绍衡冷眼相对,“说话!”   萧旬这才道:“我手里在那边无田产,可是乔安与乔家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我命人去乔府问问。”   虞绍衡很无奈,“你先前不是大事小情都替乔安打理么?”   萧旬不无懊恼地道:“我若知道有今时今日,自然会一直如此。可是今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哪里还有那心思。乔安这许久都是自己打理手边诸事。”   “……”虞绍衡对好友无奈之处在于,萧旬脑子里不知装了多少事,可对至亲诸事,就总是会大咧咧地忽略很多细节。这些明明是可以实现知情的。思忖片刻,他建议道:“你不妨将乔安的陪嫁丫鬟唤来,什么事一问便知。”   萧旬干咳一声,“她两个陪嫁丫鬟进腊月之后就先后嫁人了,嫁到何处我也没问。”   虞绍衡蹙眉,“乔宸呢?”   “乔宸……”萧旬又干咳一声,“乔宸好像是出门行医去了,反正有段日子没见过她了。”   虞绍衡无奈地笑了起来,“萧旬,你若是我手下,我今日一定赏你一百军棍。”   “你直说想杀了我不就行了?”萧旬尴尬笑道,“我知道我过失在何处,日后改掉成不成?”   “再等等看,若是许久无人回来报信,便带人去那间铺子附近挨家查找。”   萧旬点头,“按理说是没事,太夫人与昔昭、乔安都是心思缜密,出不了事。”说到这里又开始担忧,“只怕太后与秦安槐不择手段,如果跟踪她们的是上次想除掉我的那批人……可就有些麻烦了。”   若是那样,就是大麻烦了。虞绍衡没说出口,心里却也着实地担忧起来。   只能等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暮光沉沉时分。   期间,他们派出几批人手,在乔安铺子附近排查,却是无果。手下回来禀报,都说看到了一些可疑之人。   去宫里问过,虞绍筠给的回话是宫中并无异状。   她们到底去哪儿了?   随她们离府走动的都是他们手下最精良的人手,怎么还没人回来报信?情形很凶险么?   在这种时候,他们乐观不起来。入夜时,两个人更是暴躁起来。   萧旬召集了身在京城的半数暗卫,前去寻找。   虞绍衡则是将一直潜伏于暗中的所有人手全部带上,与萧旬人手合并,一起前去寻找。   太夫人、叶昔昭、乔安及随行的丫鬟婆子护卫此时身在宅院的几间暗室。若不是这宅院有这好处,乔安也不会买下。   随着天色已晚,三个人的心绪都焦急起来,都能想到虞绍衡与萧旬必然已经开始为她们的安危焦虑。   她们安然无恙,可恼的是太后的人手虽然将她们跟丢了,却猜得出她们所在的大概位置,一直不肯离开。   这时候,若是让人回去报信,不亚于暴露所在之处,报信的人|人单势孤,在半路送命已是必然。   她们也只能等。   虞绍衡与萧旬不会推测不出他们所在的大概位置,迟早都能找到。   沉星看得出叶昔昭心绪不宁,道:“奴婢再去外面看看。”   叶昔昭握住了她的手,“你别被人发现,尽量别离开这院子。我们耐心等等就好。”   “夫人放心。”沉星自心底漾出感激的笑意。   沉星拾阶而上,走出地下居室,到了院中,走向院门时,听得外面马蹄声嘈杂。   此时守在院门的一名婆子挂着欢喜的笑迎向她,“两位侯爷率众来了这条街,正逐家盘查呢,夫人脱险了!”之后又是忐忑地道,“方才已有人来排查过了,我们不知道虚实,便没敢当即通禀,那些人查了半晌无果,也就走了。这是因为先前一帮人交手了,有不少人都负伤被擒拿了。”   “那可太好了!”沉星这么应声说着话,却是加快脚步,到了外面观望,就见宅院左右都有黑衣人趋近。看到她曾在府中见过的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回身前去报信。   片刻后,叶昔昭与乔安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走出院落。   虞绍衡与萧旬的心情已经陷入了恐惧以及空前的懊恼。   怎么都找不到三个人,这条街已经查了个遍,一无所获。   萧旬也已查清楚乔安在这条街上添置的宅院,命专人去查过了,并没她们的踪迹。   这样的事实,太残酷。   虞绍衡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以往是不是低估了太后及其手下的能力,更低估了秦安槐手下的能力。这让他开始担心母亲、妻子已经落入太后手中,那些人之所以还徘徊在附近,不过是虚张声势,腾出更多将人质转移的时间。   虞绍衡骑着骏马,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地巡视,神色却是越来越沉冷。   他吩咐佳年:“今夜开始,命全部人手日夜巡城,但凡发现秦安槐与太后手下便擒拿回府,严刑逼供!对这两党人脉,再不需留一丝情面!”   “是!”   虞绍衡继续策马游走在这街上,慢慢的,连马蹄声都觉得太吵。   他跳下马,缓步行走。   便在此时,太夫人、叶昔昭、乔安的身影入目。   他不由常舒一口气,阔步走向她们,随即便是有些恼火,方才他的人查过了,她们为何不现身?   是以,到了叶昔昭面前的虞绍衡,脸色不佳,语气更差,“你是怎么回事?!”   “……”叶昔昭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在这时,萧旬也骑着马飞速赶来,落地时,看着乔安,眼神分明是想把乔安掐死一般,粗暴地道:“你死哪儿去了!”   “就死在这儿了。”乔安回眸看看自己的田产。   萧旬重重呼出一口气,等了乔安片刻,才行礼见过太夫人。   “回府。”虞绍衡命人将三个人弃掉的马车带来此处。   因为太夫人也是让他忧虑恐惧的人之一,他便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只能压下。   “你也滚回你娘家去!”萧旬没好气地飞身上马,“早晚被你吓死!”   叶昔昭与乔安相视一笑,决定忽略各自夫君奇差的态度。   回到府中,叶昔昭与太夫人最记挂的自然是两个孩子,顾不上用饭,便各自抱着忻姐儿、瑞哥儿不愿撒手。   虞绍衡头疼不已,索性亲自发话,命人摆饭。   二房、三房两对夫妻过来,先是关切询问叶昔昭与太夫人怎么这才回来,听罢经过才常舒一口气。转眼看到虞绍衡忍着火气的样子,又是忍俊不禁。   用罢饭,叶昔昭与虞绍衡带着两个孩子回往正房。   叶昔昭想如常去哄两个孩子入睡,虞绍衡却是径自携了她的手,转向寝室,举动很是强势。   她想了想,决定遂了他意愿,不想也不敢给他火上浇油,一面走向寝室一面道:“我们不也是不得已么?你就别气我们了。”   虞绍衡无声叹息,“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怎么可能不加派人手保护你与娘?到了偏僻的路段,就全是我与萧旬的手下,谁动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闹出人命来,不是怕你们被人非议么?”   “谁会在意那些。”   “……”叶昔昭决定不与他争辩,“下不为例。”之后摇着他手臂笑道,“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快担心死了。”虞绍衡转入寝室,遣了下人,将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住,“你和娘要是有什么事,不就要了我的命了?”   叶昔昭环住他颈部,“娘与我不也是想要个权宜之计么?还是不想弄得你落人话柄。再说了,这主意其实是我与乔安想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后来护卫没办法回来报信。”   “自作主张。”虞绍衡俯首捕捉到她 ,用力吻住,落在她腰际的手一路向上,又游转到她领口,探了进去……   夜色已深浓。   叶昔昭凝住眼前男子眼眸,不成调的喘息、嘤咛之余,身子早已化成一泓柔水。她没好气地指责:“虞绍衡,你要怎样啊!想把我累死不成?”   “把你累得无力起身才好,省得再出门,省得再自作主张害得我提心吊胆。”虞绍衡宁可亲身经历腥风血雨,也不想经历今日遭遇。   他一记用力,抵入最深处,又重重碾磨。   叶昔昭为之身形一紧,四肢更紧地缠住了他,讨饶道:“绍衡,我、嗯……”   “怎样?”虞绍衡变本加厉。   “不行……”叶昔昭大声喘息起来,指尖更紧地扣住他肩头,“绍衡……”   虞绍衡热切地 住她 ,含糊询问:“这就不行了?”   叶昔昭无语地望向上方承尘。她这小身板,何时经得住他折腾了?况且,今晚这厮是蓄意没完没了,让她身体力竭,让她头脑都变得混沌。   虞绍衡别开脸,在她耳边低语,“今日有没有事?”   “没事。”叶昔昭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是在问她是不是容易怀孕的日子。这世道之下,寻常男子都愿意膝下子女越多越好,除非是将发妻看得比子嗣更重。   虞绍衡不是寻常人,她生儿育女,于他而言,总是犹如大难临头。所以,他问:“真的?”   叶昔昭眼睛有些酸涩,更紧地抱住他,别转脸寻到他 ,语声有些低哑,“真的。不然就告诉你了……”她早就明白,这一生有他就足够了,别的因他才能有的,她只需量力而行。这些她没说出口,却是懂得,他明白。略略沉吟,她又道,“明日我命人备药以防万一就是了。”   “……也行。”虞绍衡看住她,“我是真担心你,怕你再吃苦。你不会多心吧?”   “怎么会。”连他都不信的话,这尘世,她还能信谁?她的笑容变得妩媚,纤长手指游转在他背部,吮住他 ,舌尖俏皮地 。   他的呼吸愈发焦灼,身形愈发 ,索取愈发迫切。   ……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了哈,到完结都会每日更新。这几天都在写结局章节,进展不太顺利,到昨晚才理清了。等文的美女们,抱歉抱歉   另外,新文已开,稍后在本文文案挂上链接,戳我专栏也能看到哦~新文是弱弱的小树苗,菇凉们帮忙收藏让新文成长起来吧,不胜感激,么么哒!   第138章   乔安回到乔府之后,与乔宇年、容氏、两个弟弟说了今日的事,用罢饭便哄着瑜哥儿,准备和儿子一起歇下。   正是这时候,有丫鬟匆匆忙忙地前来通禀:“二小姐,侯爷来接您回府了。”   乔安蹙眉,“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语声未落,萧旬已径自到了她房里。   乔安对丫鬟摆一摆手,“下去吧。”   萧旬落座,瞪着她,“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回去。”   乔安报以冷眼,“你火气没消的话,只管训斥我一通,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天色太晚了,我没闲心陪你折腾。”   “我怎么敢训斥你。”萧旬没好气地道,“先跟我回去再说。”   乔安索性不理他了,被她抱在怀里的瑜哥儿则开始咿咿呀呀。   萧旬的火气因着儿子而消散大半,转而到了她近前,将瑜哥儿抱在怀里,片刻后,漾出了笑容,“你看,儿子也想回家了。别与我拧着来了,回去吧。”   “少拿儿子做文章。”乔安语气不佳,目光却柔和下来。   “我没想训斥你,只是要你们两个回去,心里才踏实。”萧旬腾出一手,拍拍她的脸,“被吓怕了。”   “……”乔安半信半疑。   “我不论说话好听还是难听,何时骗过你?”萧旬揽住她,亲了亲她脸颊,“求你了,行不行?”   “可是……”乔安思忖片刻,“你忘了我回来住的初衷了?”   “什么初衷,你还不是想让岳父岳母多哄哄瑜哥儿?”萧旬笑意更浓,“再说了,眼下这局面,你只管回去。”   “什么局面?”   萧旬笑道:“你们这么折腾一趟,惹得绍衡发了狠,此刻五城兵马司正在巡城,他手下也正在缉拿形迹可疑之人。”   “他这是懒得暗中较量了?”   萧旬点头,“再说了,昔昭与你在这种时候,该不时进宫陪陪皇后。你们两个一道去,我与绍衡心里也踏实些。”   乔安迟疑一下,点一点头,“也对。昔昭到哪里,虞府的人就到哪里。她那两名丫鬟也不是俗人,我与她一同去何处也能省心不少。”   萧旬推了她一下,“那还等什么?快去更衣。”   “嗯——”乔安漾出了笑容,“好吧,我就听你发号施令一次。等下一同去与爹娘说说缘由。”   “那是自然。”萧旬微不可见地蹙眉,“否则你哪里能走得出乔府。”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乔家人至今对他还是存着观望的心思,态度……始终算不得好。   乔安唤人进来,一一吩咐下去,更衣后去了乔宇年、容氏房里。   换了平时,乔宇年、容氏少不得会责怪萧旬似个疯子一般离谱,今日这事,却是看得出,萧旬已被吓怕了。由此,两个人也就没说什么,只让两人不时带着瑜哥儿回来看看。   翌日一早,沉星服侍叶昔昭更衣时,低声道:“奴婢听说,皇后娘娘进来心绪消沉,酒杯不离手。”   叶昔昭神色一滞,叹息一声,“过一两日我就去看看她。”   上午,叶昔昭去了暖阁,听管事回话。   二夫人与三夫人也坐在一旁聆听,等管事下去之后,妯娌三个商议年节的事。   三夫人道:“大嫂日后少不得进宫去陪皇后娘娘,二嫂就尽量腾出些时间来,与我一起打理琐碎又耗神的事。”   “我晓得。”二夫人笑着点头,“我也看出来了,没我与你捣乱,你做什么事都不起劲。”   叶昔昭听着,忍不住笑,打量三夫人时,见她面色有些憔悴,便问道:“三弟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房里的补品不少,府里的药膳师傅又一直没走,你让她们帮你调理调理吧?要比服药好。”   三夫人笑着摇头,“不用,我没事。”   笃定的语气,虽然有些憔悴,眼底却有着喜悦。叶昔昭先是狐疑,随即就笑了起来,“三弟妹,你是不是——”   “没有,没有……”三夫人连连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   二夫人搭腔道:“大嫂还不知道吧?三弟妹这几日吃东西可是特别挑嘴。”   “哪有!”三夫人嗔怪地看向二夫人,“不过是稍稍有些挑剔,到了二嫂嘴里,就变成了我没个分寸一般。”   二夫人报以宽和的笑容,“随你怎么说。只盼着若是真有了喜讯,你别害喜太厉害才是——否则,大嫂可就少了你这个得力之人了。”   “我得去命人请太医来看看。”叶昔昭由衷笑道,“既是有这迹象,还是尽早确认才好,这样日后也注意一些,不让三弟妹太操劳。这可不是你能逞强的事。”   三夫人脸色转为绯红,思忖片刻,道:“大嫂这么说也对。”   叶昔昭即刻吩咐人去请了太医过来,之后与二夫人陪着三夫人回了房。   太医把脉之后,笑着道喜:“恭喜夫人,是喜脉!”   叶昔昭与二夫人听了,相视一笑。   二夫人更是道:“总算是有了喜讯,三弟妹进门的日子可也着实很久了。”   “就是呢。”叶昔昭吩咐下去,命房里的丫鬟尽心服侍着,将三夫人手边的事与二夫人分别接到手里。   前三个月至关重要,虽然三夫人身体底子好,可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接下来,妯娌三个去了太夫人房里,说了这件喜事。   太夫人高兴得笑不拢嘴,“好啊,太好了。绍桓知情后,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三房一直无所出,何尝不是她一桩心事,只是平日也似对待叶昔昭一般,不曾流露过什么,到了这时候才显露出情绪。   晚间,虞绍桓回到府中,听到这喜讯,看着三夫人,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这可太好了。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再稀奇的我也给你找来。”   三夫人却是笑嗔道:“哪有那么多事。”抬手捏了捏他脸颊,“看你这么高兴,比吃什么佳肴美味都要好。”   因为虞绍筠的关系,叶昔昭问起了钟离烨的去向,“皇上如今在何处?可曾告知绍筠?”   虞绍衡道:“此时在涿郡附近。与唐鸿笑不期而遇,打算一路上做个伴。”   “跟唐鸿笑作伴?”叶昔昭讶然,“唐鸿笑所去之处都是庙宇道观,皇上有那份心么?”   “悟道不在早晚。”虞绍衡对此的态度是无所谓,“有个能闲谈的人一起游走,也是好事。”   “这倒是。”叶昔昭暗自唏嘘不已,不论是唐鸿笑,还是钟离烨,都让她莫名伤感。   转过天来,叶昔昭与乔安一同前去宫里。   看到脸色苍白的虞绍筠,两个人明知为何,却无从安抚。   叶昔昭问道:“可曾给皇上去信?”   虞绍筠摇了摇头,“他走时留下了几道旨意,似是有意交待后事一般。我跟个形同死去的人说什么?”   “……”叶昔昭与乔安说什么都不妥,也就什么都没说。   之后,虞绍筠淡淡笑道:“我这里,你们不用担心。宫中情形与朝堂无异,太后便是存着回天的心,也无那份力气了。你们能不时来宫里坐坐就好。”   叶昔昭也就直言不讳地道:“其实我们也是听说你近来嗜酒,很是不放心。”   “没事,喝点酒能睡个安稳觉罢了。”虞绍筠笑道,“这件事别让娘知道,往后我就不会如此了。”   “你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娘。”叶昔昭笑着说完这些,又道,“太子与公主可还好?”   虞绍筠叹息一声,“眼下是还好,日后就不知道了——太后、淑妃等人,每日都在打两个孩子的主意。所以我才让你们放心,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能嗜酒,昏昏沉沉度日。”   叶昔昭与乔安听了,细想想虞绍筠这一路走来,都是为她不甘。   没了男人在身边——就算那男人是个摆设,有也总比没有要好。钟离烨这一走,最累心受苦的是虞绍筠。   乔安想让姑嫂两个说说话,便借故去看看御花园中的梅花,避了出去。   叶昔昭也就推心置腹地道:“如今要怎么样,你才会觉得好过一些?”   虞绍筠略略扬眉,笑,“说心里话,我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心一些。说来说去,你也该看得出,皇上那个人,就是个让人可以爱可以恨的东西,有他在面前,烦;他跑出去了,又失落。”轻声叹息,又道,“随他去吧。我的日子有他没他都不好过,就这样也不错。”   虞绍筠与任何女子一样,不论境遇怎样,都只能接受。夫君给了她最复杂的感情经历,也给了她最难以应对的一种局面,便是再累再烦,都已没了回头路。   有废后的帝王,却从没有过抛下一切离开宫廷的皇后。   虞绍筠身边的人,能帮她的真的不多,如太夫人、叶昔昭、乔安,不过是不时进宫,与她说说话;虞绍衡与萧旬,能做的是为她一双儿女筹谋前程,让她地位愈发稳固。   这一年大年初一,叶昔昭与乔安循例去宫中给太后、皇后请安。   看得出,太后在短短时日内,显得苍老了几岁,不论是看向她们,还是看着虞绍筠,眼中都有着浓浓的怨怼、忌惮。   太后与秦安槐手下并不能被虞绍衡手下全部铲除,但却因为走到何处都有风险,也便无人敢在涉险,想要进行何事,都得一拖再拖。   虞绍筠却已恢复常态,在太后面前总是笑颜如花,若是哪个人不知情,都会以为婆媳两个甚是亲密。   转过天来,叶昔昭与虞绍衡去了相府,叶昔寒把叶昔昭唤到了她的书房,语调平缓地道:“昔昭,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在京为官。蜀地我去过,且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想亲自将那里一步步改善得繁荣起来。”   “你真是这么想的?”叶昔昭喜忧参半。   “真是这么打算的。”叶昔寒笑道,“已与爹娘、你大嫂说过了。”   “我大嫂……”恐怕是不能同意吧?否则方才也不会一直颜色怨毒地看着她了。   “别计较她怎么想。”叶昔寒如今对许氏已经是无能为力了,“离京时我也不打算带她前去,让她在相府带着孩子过一段,昔朗、二弟妹是什么人,她也就看清楚了。”说着话,语调转为怅然,“我有我的打算、抱负,她能体谅再好不过,不能体谅,日后便这样过下去。”   叶昔昭也明白,今时的大哥已不是谁能左右心意的了,便只是问道:“爹与娘怎么说的?”   叶昔寒爽朗一笑,“都是双手赞成。爹私底下应该是跟侯爷商量过此事,侯爷无异议,他与娘也不会反对。”   “那么,娘那边,就没想给你安排个人随行么?”叶昔昭担心的也是这一点,若是叶昔寒身边有个常相陪伴的,他与许氏的夫妻情分,怕是再无挽回之日了。   叶昔寒却道:“没有,你只管把心放下。我这也算是用两全其美的一个法子让她想明白这些事。”   叶昔昭笑了笑,“你将诸事安排妥当就好。”   再回到孟氏房里,许氏还在。叶昔昭对上许氏不忿的目光,索性笑问道:“大嫂到底是怎么了?因何这般看我?”   许氏慌忙错开视线,讷讷道:“没有,没有……你、你多心了。”   孟氏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去看看涛哥儿吧。”   许氏称是而去。   叶昔昭这才问孟氏:“孩子还没交给大嫂带着?”   “没有。”孟氏似笑非笑,“等过几年再说吧,最起码,我觉着她识大体了才能将叶家子孙交给她。”   叶昔昭便又询问叶昔寒的事,“娘是怎么想的?听大哥说,您也没阻拦。”   “我倒是想呢。”孟氏笑开来,“这什么事不都有个轻重么?你大哥想在蜀地有所建树,我怎么能拖他后腿?再说了,昔朗与芳菲如今与我也很是亲近,我也不怕你大哥走了会太闷。”   叶昔昭听了这话,明眸笑成了弯月,“说起来,芳菲许久不曾回娘家了。”   孟氏笑着解释,“也怪我,府里大事小情都让她张罗,她也就没空回侯府。她平日里可没少与我提起你与忻姐儿、瑞哥儿,看那意思,是总想着回去看看你们。”说着就轻笑出声,“只是我如今离不开她,上了年岁不想再那么忙了,交给别人又不放心。”   正说着话的时候,芳菲过来了,进门就歉然笑道:“方才去了厨房,看看午间饭菜准备得怎样了,大嫂别怪我失礼才是。”   “这是哪儿的话。”叶昔昭起身携了芳菲的手,一同落座,笑盈盈打量着眼前人。   又过了一年,芳菲又长了一岁,容颜出落得愈发标致了,精致的眉宇盈着浅淡笑意,明眸流转着璀璨光华,气质却是愈发娴静柔和。   叶昔昭脑海中浮现出叶昔朗的不凡气度、英俊容颜,想着这对夫妻当真是般配得很。   说说笑笑到了午间,叶舒玄与虞绍衡等人从书房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欢欢喜喜用饭。   回到侯府,已是将近酉时。   夫妻两个也没回房更衣,径自去了太夫人那里。   佳年脚步匆匆走过来,神色有些紧张,“侯爷、夫人,方才听宫里人来报信,说是宫里出事了——静嫔小产,太后娘娘大发雷霆。”   叶昔昭惑道:“皇上离宫之前,静嫔不就禁足了?谁能动得了她?”   佳年有些沮丧,“正是因此,太后娘娘才会认定……认定是皇后娘娘下的手。”   虞绍衡问道:“没听说别的?”   “皇后娘娘根本不理会此事,恐怕也是因此,太后娘娘才会动怒。”佳年谨慎地道,“除此之外,听说蔚公公似与此事有关。”   蔚公公一一走动在虞绍笼、钟离烨之间的宫中老人。叶昔昭与虞绍衡眼神交汇,片刻后,皆是目光微闪,猜出了大概。   139   太后到了虞绍筠宫中,单刀直入:“哀家要见蔚公公,你为何不放人?”   虞绍筠陪着笑,和声道:“并非是臣妾不放人,而是此事另有隐情。再者,此事关乎皇家子嗣,大意不得。据蔚公公说,他手里有一道密诏,臣妾就想将永平侯与镇国将军请进宫来,由他们查看密诏真假,做出定夺。”   太后半信半疑,压着火气落座,尽量让语声变得和蔼可亲,“你这孩子,倒是早些与哀家说清楚啊,平白惹得宫人私底下胡说,疑心你要与哀家做对。”   虞绍筠笑容璀璨,语声真诚:“臣妾怎么敢呢?皇上不在宫中,臣妾更要尽心服侍您才是。”   就数她会说话。太后在心里奚落着,唇畔却不自觉地现出笑纹。心念转动,想到秦安槐也会进宫,事情不会出纰漏,也便静下心来等待。   太后没想到的是,康王与虞绍衡、秦安槐同时过来了。   三个人行礼落座之后,虞绍筠命人将蔚公公带来。   蔚公公不慌不忙地进门,跪在太后与虞绍筠面前,自袖中取出密诏,双手呈上后道:“不瞒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静嫔是被女才灌药小产。皇上离宫时留下这道密诏,是因龙体抱恙与静嫔姐妹惠嫔有关。先前奴才没有即刻遵旨照办,也是要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而今已经查清,奴才自然要即刻遵旨。”   太后惊愕地望着蔚公公,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皇上龙体抱恙与惠嫔有关是何意?”   蔚公公委婉地道:“皇上龙体抱恙,是惠嫔下毒所致。相关之人奴才已命人关押起来,太后娘娘可随时询问。”又恭声提醒,“太后娘娘看看密诏就明白了。”   太后展开密诏之际,却是看向秦安槐,目光寒凉之至,语气更是森冷:“看你教导的好儿女!”   秦安槐此时额上青筋直跳,面色发青地看向蔚公公,怒道:“若你有半句虚言,当心本官将你凌迟!”   蔚公公态度淡然,“奴才若有半句虚言,甘愿赴死。可奴才说的若都是真的,那么将军大人,您也该给太后娘娘个说法才是。”   太后看着熟悉的笔迹,每个字她都识得,却是不能将字句连起来,不知字面到底是何意。   她一直觉得,钟离烨对秦家人太薄情,秦家三名女子先 宫,他却不肯给半分眷顾,说翻脸就翻脸。却是不知道秦家女是如何待他的,堂堂天子,竟被身边嫔妃下毒,一度病得形容憔悴……若非他那时段那般消沉,怕是早已暴怒,将秦家诛灭九族。   而她先前竟还想与秦家人联手扳倒虞家、萧家。   她强敛了悲色,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密诏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而递给虞绍筠,颓然起身,“哀家……先回宫去了。镇国将军回府去,康王、永平侯去哀家宫中说话。”桃花祸水   三个人称是。   秦安槐走的时候,脚步特别沉重,神色又是惊怒,又是恐慌。如果太后自此将他与罗家视为弃子,如果太后当真计较起惠嫔的所作所为迁怒秦家,那么,他的好光景怕是就已到尽头。   谁能想到,他半生荣华,竟葬送在了一个不孝女手里。   随即,他想到了钟离烨,心头恐惧更重。   钟离烨在离宫之前,肯定已经知晓了惠嫔下毒之事,可他竟没言明——看太后方才那样子,事先根本就不知情。他留下密诏让蔚公公着手此事,蔚公公终究是个下人,着手调查这种事,必是进度缓慢。   目的为何?   钟离烨料定离宫之后,太后会借助秦家势力与虞绍衡、萧旬相抗衡,那么经过一段时间的对峙、较量,太后能感觉到的恐怕只有沮丧——连秦家、罗家都如此,何况太后。而惠嫔的事一旦放到明面上,太后心里就只剩了对自己儿子的心疼、对秦家人的怨恨。   也许,钟离烨这一生都看不透一些人,可他对太后却是再了解不过,而对秦罗两家,则可轻松做到步步算计步步杀招。   钟离烨离开皇宫的时候,真的是消沉之至后的率性而为么?到了如今这一步,分明是帮助太子地位不倒,帮助虞绍衡、萧旬除掉后顾之忧。   这叫个什么心思呢?秦安槐百思不得其解。   钟离烨是不是觉得,能代替他治理天下的人,只有那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重臣?   **   康王看得出太后很是难过,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母后别伤心,这些事想来也是皇兄有意安排的,为的是让您明辨忠奸。”   “我难过的是,他竟什么都不与我说,心里再气再苦,竟都不与我说。”太后说着,眼泪掉下来,“活了一辈子,我竟不知让你们兄弟两个同心协力,不能让他不忌惮你,也不能让你不畏惧他的疑心。”   “母后,”康王慌了起来,到了太后面前,抬手帮忙拭泪,“您放心,以往我们兄弟两个的确是面和心不合,可皇兄在这次离宫之后,对我有无野心也能心里有数了,日后回京,想来不会再忌惮我。而我……这些日子是愈发觉得皇兄的日子比谁都不好过,他回京之后,虽说不能为他分忧,却能做到不时嘘寒问暖,慢慢的总能生出些手足情分吧?”   太后细细琢磨了小儿子这一番话,无奈之下,苦笑起来,“你总是这个样子,一言一行都要与皇权撇清关系,不知你这般 的人,怎么会生在了帝王家。”摇了摇头,又问,“依你看,你皇兄何时能回京?”   康王认真地分析一番,“这一次,皇兄怕是要一两年后才肯回京了?”冷傲千金的浴火重生   太后难免失望,“怎么会这么说?”   “也是好事。”康王由衷笑道,“离开的日子越久,越能看清永平侯、毅勇侯的为人与能力,也可慢慢认清他曾猜忌两个人是错。其实这种事,还是局外人看得清楚——萧旬与虞绍衡最重的身边亲人、义气,不论是谁,只要不动他们在乎的人,他们都会对皇家恪尽职守。”   “猜忌是错。我也错了,平白忙乱一场,一无所获就不说了,到了今日,已是颜面无光。”太后自嘲地笑了笑,“以往还是心里有了魔障,看不清——皇上已非我全力帮衬的年纪了,到了如今,皇上都无计可施,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日后我只管哄着太子、公主度日,对皇后母子三个好一些,我的日子也能清净太平些。”   “母后说的是。”康王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的孩子过段日子也就落地了,到时候我让王妃不时抱着孩子进宫来陪您。”   太后总算有了一丝真切的愉悦,之后又商量道:“秦家那边——”   “皇嫂与永平侯、毅勇侯若是不想动秦家,您也不需为此事劳心。”康王见太后不解,解释道,“这些人,包括皇兄,都是愿意看到朝堂中有个两方对立的情形。皇兄乐于见到这情形,否则早就将秦家的事情告知与您并下旨严惩了。至于别人,也不想落个专权的名声。您要是看着秦家女子心烦,随心处置就是。”   “我当然要处置她们。”太后语声转冷,“那样心如蛇蝎的人在宫中,我如何能高枕无忧?皇上膝下可只有太子一个能继承大统,来日她们若是谋害太子,皇家不就后继无人了?”说着话又瞪了康王一眼,“有你这样的父亲,来日你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我连过继的心思都不敢有。”   康王赔着笑,连连附和,“这么想就对了,再好不过。”   “……”太后又觉得头疼了,对这种儿子,她是越来越无话可说。   康王则是心生感慨。到如今,钟离烨在他眼中,才是真正的睿智天子。不论有意无意,不论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钟离烨都选择了将主持朝纲的大任交给了虞绍衡与萧旬。原因也许是钟离烨太孤傲,宁可夺他天下的是对手,也不给旁人发展势力的机会。便是如此,气魄也非常人能及。   **   随着太后将秦氏姐妹打发出宫,散出去的全部心腹收了回去,宫里宫外的日子又恢复了平宁。   阳春三月,叶昔寒离开京城,远赴蜀地。   许氏对这件事的感觉是大难临头,想着自己日后与涛哥儿不被叶昔朗与芳菲欺压死才怪。话别时,她满带着怨怼对叶昔寒道:“若是我们母子落得被打发出府的地步,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叶昔寒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爹娘、二弟、二弟妹在我走后对你照顾有加,你到时候多长点儿良心。我任期三年,只望回京时你已变回我尊敬的那女子。”他有他不足外人道的诸多无奈——费尽心思劝说,耗尽耐心陪伴,她依然执迷不悟,只顾着记恨婆家与虞家人,不肯将目光放远些,有这样一个枕边人,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得出此下策。北斗横空   虞绍衡、叶昔朗、萧旬三个人送叶昔寒离开相府,到了京城外才原路折回。   这一年开春儿,井之然生下了一位小郡主,康王自此甩掉了游手好闲的名声,一心一意在家哄着宝贝女儿、伴着娇妻。   此后无大事,到了八月份,钟离烨与唐鸿笑结伴到了江南,命人带回了两封书信、两道旨意。   两封书信是写给太后与虞绍筠的,旨意则是关乎几名重臣。   第一道旨意,钟离烨收回了秦安槐手中部分实权,却在同时对萧旬委以重任,命萧旬率领暗卫保护宫中的太后、皇后、太子。   第二道旨意,钟离烨将路途上见闻告知虞绍衡与叶舒玄、罗元华,例如哪个地方该兴水利,哪个地方贪官污吏较多、民不聊生。此外,他也提了一些清廉公正的好官。这道旨意的意思,自然是让虞绍衡等三人分别作出举措。   罗元华虽然与秦安槐是姻亲,对于政务却从来是坚持自己的见解,在自己的位置上建树不少。这也是朝堂上下都愿意留用这位左相的缘故。   因为这两道旨意,虞绍衡又着实地繁忙起来。叶昔昭也不介意,对他唯一的要求是按时用饭。   转过天来,叶昔昭带着瑞哥儿去了宫中。   虞绍筠抱过瑞哥儿,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儿,笑着赞道,“父子两个真像,原来大哥小时候这么好看呢。”又问:“三嫂临盆的日子快到了吧?我送过去的医婆稳婆可还踏实?”   “都是很守本分的人。”叶昔昭笑道,“太子公主又去了太后宫里?”   “嗯。祖孙三个越来越亲近了。”虞绍筠意味深长地道,“到底是曾呼风唤雨的女子,想明白了那些事,知道孰轻孰重之后,又肯与我实心实意地做婆媳了。自然,康王功不可没。”   叶昔昭自心底为虞绍筠高兴,又说起另外一件事,也是替虞绍衡过来询问:“你不打算给皇上写封回信?”   “你倒是与我说说,我写什么?”虞绍筠啼笑皆非地取过两张画像,“看看,这就是他给我的信,除此之外,一句话也没有。难不成我也回两幅画像给他?哪里有那份闲心。”   画像中人,一个是钟离烨,一个是虞绍筠。   在叶昔昭看来,钟离烨的意思很明显:让虞绍筠与孩子不要忘了他,而他,也不曾忘记虞绍筠。   虞绍筠一定看得出这用意,只是心里还在怪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贴出正文结局,之后会写几章温馨番外,交待不细致的也会在番外弥补下。   140   金秋时节,三夫人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至此,侯府三对夫妻的日子都趋于圆满。   生完孩子之后的三夫人,性格温柔了许多,便是与二夫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   虞绍桓对儿子的喜爱之情,用爱不释手都不足以形容,每日忙完公务便急匆匆回家,悉心照料妻儿。   这日,叶昔昭亲手给三夫人做了羹汤,亲自了过去。进门时,恰逢虞绍桓正抱着孩子,眉宇间尽是宠溺、满足。   虞绍桓发觉叶昔昭进门,笑道:“辛苦大嫂了。这么久多亏大嫂照料着四娘。”   “理应如此啊。”叶昔昭笑着将羹汤盛入碗中,送到三夫人手里,“我先前也多亏三弟妹帮衬着。”   三夫人微笑着道谢,喝了两口羹汤又道:“吃惯了大嫂做的膳食,口味都刁钻了。”   “那好啊。”叶昔昭笑意更浓,“日后只要我做饭菜,就给你送一份过来。”   正说着话,二夫人陪着太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笑眯眯地把孩子接过去,“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儿。”   二夫人则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套衣物,送到了三夫人手里,“我做的,你将就着穿。”   “多谢二嫂!”三夫人脆生生道谢,将婆婆与两个妯娌看过去,眼中是满满的心安知足。曾经想过要放弃的一段生涯,因为夫君的不放弃,因为婆婆与大嫂不着痕迹地帮她缓和婆家、娘家的关系,她才有了今时今日,这些是她一日都不曾忘记的。   虞绍桓与三夫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在三房坐着说了半晌的话,叶昔昭送太夫人回房。   太夫人一面走一面道:“如今兄弟三个都已开枝散叶,我是没什么憾事了。”   叶昔昭由衷地道:“这多亏了您这样的婆婆,否则,圆满的怕是只有二爷。”   “我就是再有那份好心,你们不懂事,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子。人哪,活着最重要的还是人心。”太夫人神色一黯,“你们若都像绍筠、皇上,凡事都不肯让步,这日子也过不好。”   叶昔昭暗自叹息一声,虞绍筠与钟离烨,早已成了众人的心病,偏偏那两个人又是谁都劝不动的。任谁能有法子?   **   冬至之前,钟离烨又给太后、虞绍筠来过几封书信。   写给太后的书信总有满满几页,引得老人家潸然泪下;写给虞绍筠的总是一些画像,或是寥寥数语,引得虞绍筠啼笑皆非。   太后到如今已经认命了,开始与钟离烨书信来往,便是康王也开始给钟离烨去信,请虞绍衡的手下帮忙送到钟离烨手中。   而虞绍筠,对钟离烨始终是只言片语也无。   虞绍衡与叶昔昭分别进宫,把这件事跟虞绍筠提了几次。虞绍筠态度如一:她觉得如今的日子没什么不好,钟离烨回来与否都无所谓。   闲时,虞绍筠着手节俭宫中花销,内务府省下的银两留作赈灾、施粥,一时饱受赞誉。   渐渐地,出入朝堂的官员习惯了没有皇上坐镇,以左相右相永平侯马首是瞻。   冬日这一日,虞绍衡晚间没回房吃饭,在书房里处理政务。   叶昔昭在太夫人房里用罢饭,回正房的路上,听说送到书房的饭菜被虞绍衡搁在一旁,无奈蹙眉。   果真是人无完人,这厮对衣食起居总是这样漫不经心。   她将孩子交给乳娘带着,转去小厨房,亲手包了些水饺,又做了几道小菜,温了一壶酒,放入食盒,给他送到书房去。   虞绍衡正在灯下看一封刚收到的书信。   叶昔昭轻咳一声,将酒菜给他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转去掐了掐他耳朵,“先去用饭。”   “好。”虞绍衡歉意地笑了笑,起身去用饭。   叶昔昭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酒,打量他神色,好奇地道:“你心情好像不错,有什么好事么?”   虞绍衡道:“算是好事。皇上打算安顿下来了。”   “是么?”叶昔昭眼前一亮。   “别急着高兴。”虞绍衡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给出下文,“他是要与唐鸿笑一起在江南办个书院。”   “什么?”叶昔昭愕然,惊喜变为不解兼失望,“意思是还不打算回宫与妻儿团聚?”   “写信回来,要我拿出一笔款项协助。”虞绍衡笑了笑,“肯停止远游安定下来,已算不易。”   叶昔昭还是头疼一点,“可他总这样,留绍筠一个人在宫里,终究是不像话。我觉得他们两个并非一点情意也无。”   “慢慢来。”虞绍衡推心置腹地道,“将他们换了寻常人,情形也许更糟。”   叶昔昭给他斟满酒,又指了指菜肴、水饺,“别只顾着喝酒,吃点东西最要紧,特地给你做的。”   虞绍衡探手揉了揉她的脸,“如今比娘对我还絮叨。”   叶昔昭忍不住瞪他一眼,“娘是知道有我照管你才不理这些的。”说着打开他的手,“快吃!”   虞绍衡笑开来,“遵命。”   “那我回房去了。”叶昔昭站起身,摸了摸他脸颊,“你听话,多吃些,只当我还留在这儿看着你呢。”   虞绍衡笑出声来,顺势握住她的手,“今日没什么事了,你等等,我与你一起回房。”   “那也好。”叶昔昭又回身落座。   虞绍衡将酒杯递到她手里,“你喝酒,我吃饭。”   “好。”   虞绍衡风卷残云地用罢饭,与叶昔昭一同返回正房。   瑞哥儿还没睡,叶昔昭就让乳娘把他抱到房里,哄着他唤虞绍衡爹爹。   瑞哥儿却是一脸茫然,不肯出声。   “都怨你,忻姐儿小时候你总哄着,如今瑞哥儿好几天才见你一次。”叶昔昭对虞绍衡抱怨着,转而让瑞哥儿唤娘亲。   瑞哥儿看着叶昔昭,现出童真无辜的笑,用清澈婉转的童音脆生生唤道:“娘亲!”   “瑞哥儿真乖!”叶昔昭的笑容分外柔软,轻轻揉了揉瑞哥儿的脸,又亲了亲。   虞绍衡细看着母子两个,神色微凝。儿子可爱无辜,妻子那样的笑颜、那样的神色,太过温柔,充盈着太多暖意。   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吃女儿的醋了。这感觉真的是不大好,仿佛她要被人抢走一样,即便要抢走她的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叶昔昭察觉他神色微微愣怔,轻推了他一下,“怎么了?”   虞绍衡坦然回道:“吃醋了。”   叶昔昭愣了愣,之后笑开来,心说你吃醋的日子还长着呢。   转过天来,叶昔昭回相府看望父母。进门时,遇到往外走的许氏。   这一次,许氏见到叶昔昭竟是笑脸相迎,语声也很是客气有礼。   叶昔昭看着许氏走远,微微挑眉,入室后询问孟氏:“大嫂这是怎么了?”   孟氏笑着点一点头,“绍衡帮衬着许家经商的事情,你想来早就听说了,否则也不会将原来打理你嫁妆的人交给我。以往懒得与她还有许家说,如今许家光景转好,事事顺心,我就告诉她了。这样一来,也省得她还记恨你们夫妻两个。”   “难怪。”叶昔昭释然一笑,又猜测道,“自从我大哥离京,她在府中的日子也很舒心吧?”   “的确是。”孟氏满脸赞许,“这也多亏了芳菲,今年我已不管府中事了,芳菲其实完全可以独自主持中馈,平日却是凡事都带上你大嫂。妯娌两个慢慢就亲近了起来,我自认平日也是一碗水端平,没给过她脸色看。”说着已是满脸笑意,“说来说去,还是日久见人心,她便是再糊涂,也不会看不出个好歹。只要有一点良心也能明白,绍衡是看在你与相府的情面上,才帮许家走出这般困境。”   叶昔昭认同地点头,又建议道:“这些事早些告知大哥才是,省得他只身在外还不放心。”   “说的是,我这就给你大哥去信。”孟氏转头唤人取笔墨过来。   叶昔昭站起身来,“您先写信,我去看看芳菲。”   “去吧。”   穿过抄手游廊,走到月洞门,叶昔昭看到芳菲身影出了厅堂,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嘴里正责怪着紧跟在身后的丫鬟:“给大嫂的来信,怎么能送到我房里?你们也不晓得看清楚再拿过来。”   丫鬟羞愧地解释道:“是前院小厮一时疏忽了,奴婢也不识得几个字,还以为如以往一般,是大爷写给二爷的信呢。”   “日后可要注意些。”   芳菲语声未落,叶昔朗从室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件斗篷,唤住了芳菲,“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   “我这不是心急么?”芳菲底气不足地解释道。   “日后这性子要改。”叶昔朗语声温和,之后亲自将斗篷帮芳菲披上。   叶昔昭看着那对璧人,男子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女子透着小鸟依人的柔弱与羞涩。她笑着无声转身,返回一段路才道:“过些时候再过来吧。”   **   这一年的年节,钟离烨留在江南,亲自帮唐鸿笑选了一个景致赏心悦目的深宅大院做为学院。这件事办妥,他逗留一段时日之后,带着侍卫上路,继续远游。   路上,他的旨意抵达京城:废六宫制,嫔妃一概遣送出宫,唯留正宫皇后,违命者,杀无赦。   这决定不论对谁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嫔妃不需再挂着有名无实的头衔寂寞度日;虞绍筠与太后不需再防范谁有意加害太子。   而母子、夫妻别离的局面,仍然未改。   虞绍筠领旨谢恩之后,开始由着性子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每日作画练武,余下光景哄着孩子陪伴太后。   刚享受了没几日,钟离烨的书信至。这是真正算得信件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询问太后、孩子是否安康,询问她的怨恨可曾少了一些,末了也问起她,想不想让他回家。   虞绍筠将信看了一遍,便信手丢在一旁。   他的天下,他的亲人,其实他都已经放弃了,放弃了这么久。   久到了她已经淡忘一切前缘的地步。   他若回来,继续朝堂这情形还好,可如果回来后哪一日又开始不甘手中没有实权,她的孩子、她的家族就又少不得要因他屡生祸端。   想想就万般疲惫。   他这样的男人,她曾相信过,已是错。   既然在外的日子不错,那就不妨继续漂泊。如果他认为她不能独自打理一切,那未免太小看她了。   如果没有真情实意作为支撑,男人对于有些女人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恰好,她就是这种女人。   帮他打理留下来的烂摊子,替他尽孝,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而至于他的回来,她不会阻拦,也不会出言相邀。他回来若是重蹈覆辙,她只能狠绝相待。   她就算是铁石心肠,在时光无声流逝的过程中,也与太后生出了婆媳情分。她明白太后满心指望着她能说服钟离烨回来,可这是她不愿意做只能忽略的事情。   每个人都该承担生涯给自己的如意、失意,就如钟离烨能给很多人无上荣华,也能让很多人因他落入地狱、痛苦。   她心中总是有着诸多计较,不划算的事情就再不会去尝试。   她承认,她是无情人,不觉是错。   **   同一日,叶昔昭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一份厚礼。   是唐鸿笑请虞绍衡手下送来的,囊括了他行走各地收集的很多有趣的玩具。另有他亲手画的两本画册,一本是寻常花卉,上面是花朵形态,下面缀着名称;另一本是诸多寻常可见之物,包括猫猫狗狗骏马牛羊等等。   除了这些,并无只言片语。   叶昔昭逐一看过,神色平静地交给沉星,命她分给两个孩子,画册只拿给忻姐儿就好。   这份对她两个孩子的无言的关爱,她愿意接受,虞绍衡亦是,否则也不会让人送到她手中。   千帆过尽之后,她与唐鸿笑似亲似友,却再也不会有任何言语。   只是越来越盼望他安好,一如对待一个不大走动的亲朋一般。   叶昔昭觉得有些乏,回到寝室小憩。   这一次,她在梦中回到了前世与虞绍衡别离那一夜。   那夜纷纷扬扬的大雪,冷峻寂寥的男子,分外清晰地出现在她梦中。   与切身经历不同的是,虞绍衡走出视野的时候,彼时是满心歉疚,只有歉疚。而在今时梦中,心里疼到了无法言说的地步。   叶昔昭在这样的感触之中喘着气醒来,便如此,陷入了片刻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沉沉暮光之中,室内静悄悄的,华贵的陈设因着严寒,泛着冰冷的气息。   险些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前生。   听到虞绍衡与忻姐儿的语声隐隐传来,她这才心头一松,回到现实当中,不由漾出笑意。   前生短暂悲凉,如一颗不起眼的流星一般,且活得懵懂,不知对错,不知轻重。今生日日珍惜,终有了这圆满无憾之日。   回首来时路,走得并不易。幸得他一直陪伴,从不言弃,帮她摆脱掉心魔、心结,终是换得她能坦然面对这尘世,再无惶惑。   不论此时还是来日,都少不了不如意之事,但她已无恐惧,因为有他,有彼此的家族、亲友齐心协力面对一切。   有些人,只能错过。   有些人,永远值得珍惜。   叶昔昭起身穿戴整齐,挂着愉悦的笑,去寻那对父女。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绍筠黄桑的结局就是这样了,想看这两只圆满结局的话,番外有交待,明天就会写到,不喜勿入。   后天开始男女主的番外。   最后祝大家节日快乐周末快乐(~ o ~)~zZ ━━━━━━━━━━━━━━━━━━━━━━━━━━━━━━━━━ 本文内容由【雨de无情】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