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书名:重生如意 作者:一树樱桃 一句话简介:这就是个曾经秃毛的小野鸡踹飞莺莺燕燕飞上梧桐当凤凰的励志故事(≧v≦)o 本文架空时代,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架空文经不起考据和推敲,尽量写得合理,求各位手下留情。 本文1vs1,同心同德感情纯粹。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重生 宅斗 主角:沈蕙如 ┃ 配角:李晟,姜珩,各家姑娘小姐及甲乙丙丁 ┃ 其它:重生荣华,乌鸦变凤凰 ================== ☆、绝死·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修改了一下…………   进来就戳一下收藏呗~~~~~~   “把那个贱人带过来!”又软又糯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透过浠浠沥沥的雨声传到杜若的耳中。   她头皮一痛,已被人拽着发髻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雨点打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水点,敲在她脸上,打得人生疼。可杜若已感觉不到疼了。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后背被人猛地踩住,将她死死钉在地上。污黑的泥水将她一身鹅黄色的纱裙染成了泥色,鼻翼里充斥着雨水的腥气,混杂着铁锈的味道。   “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一个商贾的贱民,也敢痴心妄想当世子夫人!”高高坐在堂中的宫装丽人吊起眉梢,隔着层层的雨帘,杜若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知道,那女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了她的胸膛。   “一个外室,见不得人的外室!居然敢怀上世子的孩子!”娇艳的声音里掺杂了恶毒,还有刻骨的不屑和鄙夷,“别以为你生了庶长子就可以让世子抬你进府当妾,不过一个玩物,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她微弯下身,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杜若,“怪不得,长了一张狐媚子脸,没了这张脸,我看你用什么来勾引爷们。”   两个婆子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杜若拼命地挣扎:“姜珩,姜珩!你在哪里!”   “掌嘴!这贱婢嘴里怎么能直呼世子的名讳!”   不待那女人将话说完,已有壮妇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杜若几个耳光。   嘴里破了,一股子血腥气弥漫了她的口腔,脸颊红肿着,唇边溢出了血丝。泪水混和着雨水落在腮旁,火辣辣地疼着。大雨倾盆,明明是白天,却连一丝阳光也不见,昏暗阴沉的院落里,只有一身狼狈的自己披散着头发红肿着脸颊,以卑微之姿被人按在泥水里。半空中劈下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幕狠狠撕扯开,青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间并不宽大的小院。   “去,将她会勾人的那对眼珠子给我挖出来!”堂上的女人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淹没在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声里。   “是!”她带来的下人极有精神地应承着,冲进雨幕中,雨点打在刀子上跌得粉碎,散落了一地寒光。小皮靴子踩在积水中,发出“啪啪”的声响。   杜若早已没了挣扎的气力,只一声声地呢喃:“姜珩,珩郎,你在哪里?在哪里?”   那寒意抵在眼窝处,劈开氤氲的湿气,带来一阵刺痛。   “等一下。”   昏昏沉沉中,杜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带给她无尽的希望和勇气。   “珩郎!”她猛地睁开眼,在堂前,油纸伞下,那一袭墨蓝长衫一如当年初见那般俊逸洒脱,仿佛浊世间任何事物都不能将其沾污一般。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及至三见,便托付了终生。   “珩郎……”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突然现身的主人,按压着杜若的壮妇手上松了许多,让她挣脱开来,一路跌爬着扑了过去,“珩郎救我!”   姜珩向后退了半步,将杜若的手避开。   “何必发这么大脾气,不过就是无聊时解闷的一件东西。”他用着杜若极为熟悉的温和声音,对着堂上的女人说……而非杜若。   伸向他的手顿在了空中,指尖微颤着垂了下来,杜若猛地抬起头,睁圆了双目。   “哼,当初你是怎么应的我父王?明明说好了,娶我为妻之后绝不会纳侍妾。那她又是怎么回事?她这个大了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姜季廷,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绝不会饶你!”   “我已经说了,不过是个玩物,你堂堂东昌郡王的县主,难道还要跟个玩物一般见识?”姜珩提步踏上台阶,离开了杜若的视线,只留给她一串带着湿气的脚印,“你放心,你才是我姜珩的发妻,是安平侯府唯一的世子夫人。你看,我连接她进府都没兴趣,怎么可能会将心思放在这个贱人身上。”姜珩的笑声温润,语带柔情,带着令人迷醉的风采和隐隐不容拒绝的态度。这正是他最能吸引女子之处。   贱人?杜若怔怔地看着堂前相依相偎着正浓情蜜意的年轻夫妻。当初他是那样信誓旦旦情深款款,才哄得她将自己交出去,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后,不得已留书离家,上京来寻他,却正见着安平侯府娶亲,十里红妆铺满了街市。   姜珩收到消息来见她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眼里的无耐,痛苦,难舍和煎熬现在还历历在目。他说这婚事为父母所逼,东昌郡王依势压人,不得已才娶的妻此刻就在他怀里,指天发誓等着她平安生下孩子便要接她入府为平妻的男人,现在跟那个女人说,她不过是个玩物,是个贱人!   “不过以前出游里遇见,逢场作戏罢了,谁知那孩子是何人的种。你若看着碍眼,随便打发了便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传到外面还要带累你的名声。”姜珩握着妻子的小手,微微一扬下巴,对着外面的下人说:“还愣着作什么,打啊!”   板子打在杜若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鲜血混着身下的泥水,污黑的颜色里泛出几许令人心惊的艳红。   “孩子……我的孩子……”板子打在身上的疼远没有腹部传来的痛楚强烈,那仿佛要将身体撕裂一般的痛楚将她的骨髓,神魂都烧成了灰烬,指甲深深插|进泥土里,直到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杜若抬着头,死死地盯着姜珩和他新娶的妻子。   “这贱人,居然敢这样瞪着我,让人好生不快,偏你刚刚拦着,不让我将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不让她看你而已,这有何难?”姜珩看着妻子,笑得和煦,雨势渐弱,一缕阳光劈开云层,直直射在杜若的面前。   那个她托付了一生的男人,那个她为之孕育了子嗣的男人,就这么笑着走到她的面前,拔下头上的银簪,用温柔似水却又毒如砒霜的声音说:“叫你别看了,你偏要这么不识好歹。”   无法忍受的剧痛中,世界刹那间变成一片血红,继尔沉入永夜。   “啊!”惨叫声惊起屋外林间的鸟儿,扑啦啦飞离了枝头。身体如撕裂了一般,腹中阵阵的剧痛,热乎乎的液体从下|体流出来,有个什么东西挣脱了她的身体,随着那剧烈的疼痛一起涌了出来。   “是个成了形的男胎!”从她身下将流下的胎儿取出来婆子拿了从杜若身上撕下来的破布将死胎包起来,捧与姜珩夫妻看。   “拿走,这么个腌臜东西居然也敢拿来给我瞧,一团烂肉,没得恶心死人!”   “可是……世子,这该如何处置?”   “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便是,快些拿走,别再让夫人看着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还没来得及看你一眼!濒死的杜若这一刻突然涌出了气力,挣扎着向着姜珩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爬去。   “给我,给我!”她的嗓子嘶哑,原本如黄莺般的美妙声音如今变得有如老鸹,刺耳凄厉。   “滚开!”姜珩抬脚将她踢开。   “打,给我继续打!打死这个不知羞耻的贱种!”世子夫人尖叫。   “姜珩,那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啊!”   血花飞溅,杜若已感受不到丝毫的痛,她的心里,只有恨,无边的恨:“我父兄不会放过你的!”   “你父兄?他们早就在进京的路上死于流匪之手,好像都是死无全尸呢。”女人嚣张而恶毒地恣意笑着,“你们杜家死绝了,知道为什么吗?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不知羞耻妄想嫁入侯府的贱人!”   “姜珩!”杜若挥舞双手,血流满面,姣好的容颜如今已成恶鬼,她嘶声叫着:“姜珩,你这忘情负义之辈,为了攀附高门而背弃盟约,你灭我杜氏满门,害我腹中幼儿,我杜若便是作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啊!”世子夫人怒道,“狠狠地打!直接打死了,扔到乱葬岗子去!”   乱葬岗,乱葬岗……北方最大的商户,传说家财可以填满大齐的国库的杜家就这么没了!杜家的大小姐,曾经名动天下的杜若如今只落个乱棍打死,被扔到乱葬岗,连领破席也得不到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我杜若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天你何其不公!我不服,不甘心,不甘心!   姜季廷,我咒你与那毒妇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云层散开,金色的阳光洒满了这填满泥水与血水的小院,杜若静静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    ☆、入府   “小姐,小姐,你看那里,好大的船!”竹香偷偷掀起马车的一角,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看着车外陌生的街道、如织的行人。远远望去,码头高大的官船旌旗招展,在北方内陆长大的她们可从来没机会见到。   沈蕙如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一路走来,小丫头的惊呼欢叫她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也是,竹香才十一岁,自小在乡间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也会觉得这里新奇热闹。   “竹香,你小点儿声,别吵了小姐歇息。”兰溪比竹香大四岁,要成熟稳重得多。她看着沈蕙如的脸色,小声地说:“小姐,你很累吗?”   沈蕙如睁开眼,对她笑了笑:“有点儿,不如让全叔停停,你们下去逛逛吧。”   竹香一听这话,眼睛发亮,歪扭着屁股就想下车,兰溪狠狠地瞪她一眼说:“你老实点儿,这里人这么多,一会走丢了我瞧你上哪儿哭去。”   竹香扁着嘴终于老实了。   沈蕙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刚进京,以后有的是时间。等安定下来,再让府里的妈妈带你们出来玩吧。”   兰溪看着眼前娇小瘦弱的六小姐,暗暗叹了口气。   马车慢悠悠地穿行于街道间,竹春也没了向外张望的兴趣。二仆一主守着车中少得可怜的行李,半是期待半是惶惑地走向那座不明深浅的大宅。沈蕙如抿着发白的双唇,两只手平放于膝上。回来了,我杜若,回来了!   沈家大老爷沈浩然是天启年间的进士,如今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二老爷沈博然好武,自小家里请了教习先生,后来中了武举,做了京中百骑司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官阶虽跟长兄差了不少,但百骑司是天子近卫,也就是所谓天子的心腹重臣,所以在京中也颇有地位。三老爷沈微然,于天启十三年,年仅十八岁时得了头甲头名状元,大齐开国近百年,这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年轻才俊进了三甲,天子大喜,将宗室中康郡王的嫡女指婚于他,过了两年,便外放到了江南。在官场上磨砺了数载,年近三十已是从二品的金陵巡抚。一时风光无俩。   沈蕙如是沈家大老爷养在外面的女儿,三岁才会走,五岁才会喊爹娘,这样蠢笨的孩子本就不易得到父母的喜爱,更何况母亲还是见不得人的外室。等到她那娇艳的母亲又生了个儿子得以跟着老爷入府做了妾,她也就被扔在奶娘家里自生自灭了。好在奶娘疼她,不嫌弃她痴傻,细心地将她养大。她十岁的时候,一次爬上假山玩,不小心摔下来跌破了头,再睁开眼时,蠢笨的沈蕙如已经变成了杜若。   想想在床上躺着的那三年,除了头上的伤痛,每日夜里她都会在梦里因噩梦而哭叫,那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这两个也是孩子的丫头。那些苦熬着的日子里,只有竹春和兰溪陪着她,连一向疼自己的奶娘都很少能见到。   只是真想不到,差点摔死的小姐,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这人竟然像开了窍一样,变得聪慧了许多,人也长漂亮了。这消息转回京里之后不久,沈家终于派了车马,要接六小姐回家了。   兰溪双手合什在心中默默祷告,只盼着这回小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了家去,就算得不到老爷夫人喜欢,总也是个正经小姐,再不用在乡下地方熬日子了。   “兰溪,你在想什么?”   兰溪猛地一怔,抬眼正与小姐那双通透的如水晶般的眸子对在一处,她的唇边浮起微笑,柔柔地对沈蕙如说:“奴婢见小姐这一年出落得越发漂亮,正想着,等进了家门,老爷夫人心里一定会欢喜得很呢。”   沈蕙如眸光闪了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欢喜?如果欢喜又怎会把亲生女儿丢在乡间不闻不问十年?如果欢喜为什么常常短了她的薪火钱,连送来的衣裙都是旧的,还不如乡间大户里的丫头穿得好?如果不是听说自己蠢病好了,人也长大了,他们会舍得派人接自己过来?无非是想借着女儿笼络或是巴结一下得用之人,别说自己是庶女,就算是嫡女,该利用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庶女越多越好,这样给嫡女挑捡的余地可要大多了。   不论如何,命是上天给的,路是自己走的,这一世,她一定会非常珍惜,好好去过的。   *********   今天主室里挤满了人,谁都想来看一眼这个被沈家扔在外面养了十三年的六小姐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听说她十岁前都是呆呆傻傻连句话都说不全的,倒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给摔好了。但一个傻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就算现在不傻了,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又是乡下小地方养出来的,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好心,要把她给接回来。   挤来看六小姐的人多,十个里有九个是来看笑话的,但当六小姐进了门,这些来看笑话的,可都笑不出来了。   “蕙如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安康,万事吉祥。”清清泠泠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半旧不新的蛋青色的小袄,下穿粉白色绣小黄|菊的长裙,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低眉垂目,那一派天然的态度,看起来竟然比个娇养的大家闺秀更像大家闺秀。   “走近些我瞧。”沈家大夫人萧氏对她招招手,态度很是和霭。   “是。”沈蕙如应了一声,向前几步又福了一礼,这才抬起眼来看着大夫人。萧氏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左右的妇人。她修眉弯目,体态丰腴,手里握着串小叶檀的佛珠,眉目慈祥,倒是有几分观音像。来时就听说沈老爷很敬爱这位正妻,成婚以来,跟她先后育了两子两女,房里也只有两位姨娘,连通房也没纳一个。   沈蕙如这一抬头,不说四周拿眼睛盯着她的人,就连萧氏也错怔了一下。这小丫头皮肤白皙,宽额尖颐,薄红的双唇,两弯柳叶细眉,特别是这对眼睛,就像白玉盘里滚着的两丸黑水银,黑亮黑亮的,似一眼就能见底,又似深不可测的一汪乌泉,美丽灵动,哪有半分蠢笨的样子?   分明是个小美人胚子,跟她娘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大夫人的愣神转瞬即逝,当即拉了蕙如的手,笑着对四下说:“瞧瞧,瞧瞧,这么个美人儿,可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站在她身侧的女孩子们虽然心中不快,但也都或多或少笑了两声。   “六妹妹一来,母亲就不疼我们了。”   “就是,以后母亲的心尖尖儿就再没咱们的份儿了。”   “瞧你们,自己妹妹的醋也吃得的?”大夫人笑骂着,摸了摸蕙如的小手,“怎么这么冷,该多加件衣服。”   “车里并不冷,只是想着要早些过来给母亲请安,所以未及去换衣,还请母亲见谅。”细白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来。大夫人笑了笑,果然还是小地方出来的,模样虽不错,见识毕竟差了许多。这么想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白玉蝴蝶簪插到沈蕙如的头上:“你年纪虽小,也不用这么素净,这根簪子给你戴着吧。”   沈蕙如连忙福身谢赐,随后由大夫人一个个向她介绍围在房里的姑娘们。   “这是你三姐姐。”大夫人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女孩子,“名叫芳如,平素里太安静了,以后你要常去逗她玩儿。”   “三姐姐好。”蕙如连忙施礼问好。沈芳如是大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模样很像萧氏。   “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蕙如知道,这位五小姐的生母是孙姨娘,比自己大了半岁,得是很萧氏喜欢。沈菀如一张鹅蛋脸,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颜色,又很会打扮,看起来比沈芳如还要艳丽贵气。孙姨娘是萧氏的陪房丫头,又是她作主给沈老爷收的房,所以对孙姨娘的孩子,萧氏总是要比对别人好一些。   “那两个是二房叔叔家的女儿,一个叫莲如,是你四姐,一个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连忙去见了礼。   “她们平素是不来的,只是今儿听说你要来,所以巴巴儿过来看热闹。”大夫人笑着指着那两个姐妹花,对着蕙如说,“不过是借着名头想来我这儿骗吃骗喝罢了。”   一句话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伯母好偏心,咱们姐儿俩跟大伯母一向亲,明明是想您了过来给您请安,怎么就变成骗吃骗喝的了?”   “即便是骗吃骗喝了,大伯母这儿难道还能少了我们姐儿俩的吃喝不成?再说了,吃喝能有几钱银子,伯母必要给点真好处才行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大夫人笑着把她们招到近前来,“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给了六丫头见面礼,所以眼红了不是。”说着从身上扯了两个香包,叫人装了四枚如意锞子扔给她们,“给你们就是了!”   二房的两姐妹笑嘻嘻地谢了赏,拉着沈蕙如到一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府里的大姐是二房叔叔家的长女,早几年便嫁了人,随了夫家外放在新川,离着京里千余里地,平素也没办法相见。二姐是萧氏所生的嫡长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国公三房的嫡次子。虽然是三房的,又是次子,但毕竟夫家是国公府,沈家这门亲算是高嫁了,所以萧氏也很满意。剩下的,就看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芳如能嫁个什么样的夫婿了。   萧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蕙如脸上腼腆中带着几分无措的笑,这丫头,天生长得好,有风仪,刚进门时,那行态举止连自己都差点给骗过去,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镶玉,也改不了里面是团烂稻草的事实。一个外室生的丫头,还能翻过天去?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一边转着佛珠,一边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个个去认了亲,除了见过几个姐妹和两位姨娘,剩下的兄弟便在晚上家宴上一一见了。好在沈老爷妻妾不多,一个姑娘已经出嫁,大房里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姨娘生的弟弟。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的是林阁老的长房嫡孙女,因岳家的助力,当年就补了德兴县的县令,带着妻儿外放了,所以蕙如没见着。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读书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远,但吟诗作画,自命风流上,老大则是拍马也撵不上,年纪小小,在京中已小有名气。这么个风流公子,虽然是沈府的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这么有出息,所以沈老爷在他的亲事上也颇为头疼,目前正与柳侍郎家的小女儿议亲中。小弟沈青岚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岁,听说以前很得沈老爷喜欢,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蕙如只记得,这位弟弟一直躲在人后,少言寡语,一顿饭吃下来,蕙如愣是没记住他长的是什么样。   孙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样随了她,原也很得老爷的意,怎奈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个姑娘就再没了消息。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的亲娘,虽有美貌,却是个不体面的外室妇,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纳她入府,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正经的名份,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可能写入族谱为沈家接受。所以常姨娘的地位在这府里只怕比个通房的丫头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从她可以狠心将亲生女儿弃之不管,从她入沈府八年还能保持丰肌美颜,从她年已三十还能牢牢握住老爷恩宠而不让夫人算计太狠,沈蕙如就知道,这女人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恭顺胆小,只有皮囊而无内在的蠢物。   若说蠢物,阖府上下,也唯有她这个十岁以前还说不全个囫囵话的六小姐,才是实至名归的蠢物吧!   天色将暮之时,常姨娘进了沈蕙如住的绿漪院。还未开口,一双美目就盈满了泪光。   “六小姐,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劳姨娘挂心,蕙如只是躺久了,身子稍弱了点,其他都好。”   蕙如让竹香沏了杯热茶,亲手放在常姨娘的面前。   “我知道你这些年肯定都在怨我……”常姨娘怯怯地看着面前娇小瘦弱的女儿,身子还没长开,但那眉眼妍丽有七八分似她,再过个一二年,必能出落成个美貌姑娘,“娘也是实在没办法……”   “姨娘!”沈蕙如重重说了这两个字,将常姨娘下面的话堵了回去,“既入了府,还是按规矩称呼吧。”她微微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弃之不顾的娘,“免得被人听了,不说我年幼不识好歹,反会说姨娘不守本份,要诱着小姐乱了主仆规矩。”   常姨娘正抹着眼泪的手一僵,手上帕子遮着倒看不出她现下的神情。   “天晚了,姨娘也要早些歇着,明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一定还能见到姨娘的。”沈蕙如软语温言,从兰溪手里接过一只香包,“姨娘也知道,我从小脑子不好,虽然长大了也开窍了些,但还是什么也比不得别家的小姐。繁复的花样我做不来,只能送姨娘一只自己做的香包。针线粗糙,请姨娘别嫌弃。”   常姨娘接了过来,香荷色的香包是最简单的样子,针脚有些凌乱,但一针一针缝得用力,香包一角绣着一枝迎春花,枯细长枝上,三朵嫩黄小花绣工虽粗,但有一股鲜活的生气扑面而来。常姨娘之前确是做做样子,但看着这小小香包,想像了一下年纪幼小的女儿在灯光下一针一线笨拙地缝着这小小香包之时,心中一酸,眼泪却是真真地流了出来。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苦……”常姨娘将香包收到怀里,站起身就走,“姑娘路上劳累,早点歇了,以后这些费眼睛的活儿还是少做些。”   出了绿漪院的小楼,夜风微凉,吹在她湿冷的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战,人也清醒了许多。   “姨娘快披上这披风,天渐凉了,可别受了风。”她的贴身丫头绮罗忙拿了怀里的绛色披风给她披上,瞧着常姨娘面色晦黯,忍不住小声说:“六姑娘也真是的,明明就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地见了姨娘还非要这么生分,端出主子架势来,生怕咱们不拿她当主子似的。”   “我不过就是生了她,这些年对她不管不问的,她心里有怨,怪不得她。”常姨娘由绮罗扶着,缓缓向自己小院中走。   “怎么就能说是不闻不问了?姑娘病了那么多年,要不是姨娘在老爷面前求着,夫人早就断了供养银子,命都保不住了,谈什么病好了入府当小姐。”   “闭嘴!”常姨娘瞪了绮罗一眼,绮罗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多话。   “天底下就没有狠心的爹娘。我生她一场,不能亲自养着也就算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冻死饿死。那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天可怜见的,那蠢病竟然有好的一天,能让我们母女在府中相见。”   “她年纪还小,就算怨着我又能怨得了多久?我毕竟是她亲娘,以后她就会知晓,在沈府里,我才是唯一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才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嫡母,哼,那女人有什么盘算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绝不会任她随意拿捏。”常姨娘摸着怀里已经捂热了的香包长出了一口气,被风吹干的眼睛又有些发涩,“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亲娘的……绮罗,一会去问问看,老爷今夜歇在哪个房里?”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求包养,求顺手戳个收藏~~~喵~~~~ ☆、初探   “这是洛红,这是洛锦,她们是亲姐妹,原是夫人房里伺候的二等丫头,还算勤快伶俐,夫人拨给你使,以后她们就跟着六小姐了。”大夫人身边的陈妈妈指着两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头笑眯眯地对沈蕙如说。沈蕙如细声细语地推辞:“这怎么好,她们既是母亲惯用的姐姐,合该继续留在母亲身边才是。我这里有竹香兰溪两个也就够了。”   陈妈妈笑着说:“那怎么能行?您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身边可不能少了人伺候。这是夫人心疼姑娘刚从外面回来,身边若有几个贴心合意的丫头,也能快些适应府里的生活不是?”   “那就多谢母亲了,劳妈妈跑这一趟,以后还要请您多费心。”沈蕙如使了个眼色,兰溪从里屋捧了一副鞋面塞给陈妈妈。   “我们打乡下来,那儿也没什么东西能带来,这是我绣的鞋面儿,妈妈别嫌粗糙。”   “这可怎么成,怎么好拿姑娘的东西。”陈妈妈连忙向外推。   “也不值什么钱,多少是点儿心意,”沈蕙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既不谄媚也不疏离,让人见了就心头舒坦,“妈妈你就收着吧,不然兰溪以为您看不上她的手艺。”   陈妈妈这才笑着收了。   知道大夫人肯定要往她身边塞两个人当眼线,没想到这么快就送到她眼前了。洛红和洛锦年岁都不大,姐姐洛红十五,妹妹洛锦十三,容貌清秀,此时都垂着头规规矩矩地站着,没得主子吩咐连头也不抬一下。   这点跟她身边的竹香比,简直好了不知多少倍!沈蕙如含笑看了看身边正一脸好奇打量着别人的丫头,就算是大夫人的人又怎么样,只要用的得当,一样可以成为自己人。   “天也晚了,两位姐姐跟着兰溪先去安顿,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没有训话也没有敲打,直接开口就让她们去安顿,这位六姑娘好像跟别的主子有些不一样呢。洛锦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沈蕙如,没想到正与六小姐看着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慌得连忙垂下头,耳边也浮起一抹红晕。跟着兰溪走出去的时候,她脑子里就迷迷糊糊地在想着那一眼中六小姐脸上带着的笑,温和,淡然,悠闲……没有一点别的小姐的任性和娇狂。这位小姐,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大夫人靠在引枕上由小丫头拿着美人捶捶腿,陈妈妈坐在榻前矮几上一边分线一边跟大夫人说着话儿。   “你瞧那丫头怎么样?”大夫人眯着眼,接过身边阮妈妈递来的银耳羹搅了搅。   “六姑娘虽然年纪小,又是乡下出来的,但奴婢觉得她挺通人情世故,并不像……”陈妈妈把线放回笸箩里,向夫人那儿蹭近了一些,低声说,“她倒不像是得过蠢病的样子。我瞧着,人虽小,心里通透着呢。您说这人要是蠢了十年,就花了三年工夫就能变得跟别人家的小姐一样,甚至还聪明些,奴婢怎么也不能信。”   “哦?”大夫人把银碗递回给阮妈妈,用细白的指尖轻叩着床沿,“你是说……”   “要么现在的姑娘就不是咱家的六小姐,要么就是常姨娘没说实话,六小姐就算得了蠢病也没她说的那般厉害。”陈妈妈笃定地说。   “那丫头跟那贱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自然是她女儿没错。不过既然人没什么大老病,为什么她非说是蠢的,不带她进府里来?”大夫人蹙着眉尖,“那贱人打的什么主意?”   一旁的阮妈妈撇了撇嘴:“怕多了个丫头牵累,便没那么多时间费心在老爷身上呗!”   “就算那丫头进府,也不可能让她养,她是不想听到自己女儿喊别人母亲,叫自己姨娘吧。”大夫人冷笑了一声,“年纪大了,怕在乡下攀不上好亲事,才巴巴儿又说好了,把人接进来。这是想找个得力的女婿好借力啊。”   “夫人必不能让她得逞的。”陈妈妈笑着接过小丫头的美人锤,给大夫人轻轻捶起了腿。   “还是你捶得舒坦。”大夫人满足地轻吁了口气。   “那是,奴婢伺候您都三十多年了,这点小事再做不好,奴婢还有什么脸在夫人面前晃荡。”   大夫人笑了起来,轻轻在陈妈妈那张依旧丰满不见细纹的脸上弹了一下:“几十年了也不见你这张嘴没个油滑。”   “可不是。”阮妈妈也笑着凑趣儿,“没嫁陈管事之前还好,嫁了之后啊,这张嘴是越来越滑溜越来越甜了。”   “你个死妮子,正是欠嘴。”陈妈妈掩着嘴,丰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抬脚就轻踹了一脚。   阮妈妈和陈妈妈都是萧氏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儿,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又没有别的心思,所以她们在萧氏跟前儿自是一等一的亲信,便是孙姨娘,跟这两位妈妈比起来,也要差上不少。   “你们都留意些,若是这小丫头安份,咱们自也不会亏待她,若是个不本份的……”大夫人低眉笑了笑,“若是不本份的,自然也就不用多动心思了。”   沈蕙如当然不用大夫人动心思。除了每日去主屋给嫡母请安,她就缩在小小的绿漪院里学着针绣。有人上门就笑脸迎着,没人上门也不见出院子走动。进了沈府一个月,府中还有不少下人没见过这位六小姐,就连常姨娘也没见她特意过去见见的。   “日子还长着,虽说现在挺安静,但这少言寡语的,也不好琢磨性子,还是瞧瞧再说。”大夫人虽是这样说,但日子长了,这位开始令人颇为惊艳的六姑娘一直这么低调安静地过活,她时时悬着的心也慢慢安了下来。   那种乡下小地方,再聪明的姑娘也不会有多少见识,还不是白长了个漂亮的皮囊?就算常嫣那贱人再怎么筹谋,那丫头也是团糊不上墙的泥,软软的只能由自己捏在掌心里。一想到这儿,大夫人就觉得心情舒畅,见了沈蕙如时,那张观音脸就更加慈霭起来。   入了十月,这天倏地冷了下来,大夫人起得早,所以姑娘们早上来请安的时辰也早,旁人倒还罢了,只是沈蕙如自从摔了那跤,醒过来就一直有足底寒的毛病,天气一冷,手脚更是冷如寒冰一般。府里的银霜炭要进了十一月才会分下来,虽说是六小姐,但小姐也有分嫡分庶,分远分近,真分到绿漪院的,银霜炭是别指望有多少斤,大半是普通的炭,烟气大,易伤肺。所以兰溪多缝了两个棉护膝护肚给沈蕙如戴上,脚上也套了棉袜。这样好是好点儿,但人就显得臃肿了不少,配着一张尖尖瘦瘦的小脸,看起来倒有几分好笑。   大夫人看见当没看见,别的姑娘也只会在背后笑话,沈蕙如却是每天笑盈盈的半点显不出困顿狼狈的样子。常姨娘遣了绮罗夜里悄悄儿送了点炭过去,蕙如婉拒了,又挑了副抹额让她带回去。绮罗回去颇抱怨了几句,说六姑娘不识好人心什么的,常姨娘只看着手中的棉抹额怔了半晌,才恹恹地收了。   “你懂什么,她这么小心谨慎,对我才是真好。”到底还是叹了几叹,常姨娘自此不再让绮罗去绿漪院送东送西了。   过了两日,大夫人突然派了妈妈来给蕙如量身段儿,说是要做几件冬衣,把兰溪竹香乐得不行。洛红出门打听了一圈,回来悄悄对蕙如说:“姑娘,听说是过几日二姑娘要回家,二姑爷也要一起过来,所以夫人让人给几位姑娘都做了新衣呢。”   蕙如眉峰挑了挑,她来了沈府一月有余,知道这位二姑娘沈茵如才是大夫人的心头肉,当年为了她了亲事,大夫人可没少花心血,对二女婿满意得紧。这下最心爱的女儿女婿突然回来小住,这位大夫人可有的是事儿要忙了。   到了那日,蕙如一早换了新衣裳,挽了个单螺髻,只戴了大夫人赏的玉蝴蝶簪子就去了,到了主屋一看,众家姐妹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喜笑颜开的,就连大夫人也一改平日素朴的打扮,换了一身墨绿团花银盘牡丹的夹袄,头上戴了一套从未见过的琥珀头面,匀了脸,淡淡擦了胭脂,那笑从眼底一直漫延到发梢,整个人都精神气十足的。   蕙如本想打扮得低调些,没想到她这一低调,在众花丛中反而高调了起来,素衣素颜,更显得一张水嫩嫩的脸清丽脱俗,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大夫人因要见了心爱的女儿心情极佳,所以这时候也不顾得去挑庶女的毛病,只是拉着三姑娘芳如的手,一边回忆着茵如在她身边时的情形,一边急不可奈地不时让人出去打探二女儿现在到了哪里。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门帘儿一挑,一个穿着大红锦金线绣遍地垂枝海棠花儿的身影从外头扑了进来。   “母亲!”随着那一声儿喊,大夫人已经站起身,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一口一个“我的儿”,母女二人还没说话,倒抱着哭了起来。   一边陈妈妈急忙拿了手帕去给沈茵如抹泪,一边招呼丫鬟们去打水来给夫人小姐净面。好一通忙乱之后,蕙如才得空见到了二姐沈茵如。   沈茵如今年十七岁,苗条高挑,高鼻朱唇,一双丹凤眼不似萧氏,倒十足十地像了沈老爷。五小姐沈菀如已算得上是貌美的,但到她二姐跟前,就明显差了一大截子。有女如此,难怪沈老爷沈夫人把她当心肝儿肉一样疼着。   替二小姐重匀了面,陈妈妈又拿篦子将她的发鬓抿了抿,将她头上松掉的那一枝鹊登梅枝八宝攒心钗扶正,又重新戴紧金蝴蝶压鬓,母女二人这才坐好。   “来,这是你六妹妹蕙如。”大夫人招手让蕙如过来,指着她对茵如说,“前些年一直得病了在外面住着,现下好了,所以娘派人接了她进来。”   沈茵如眼眶还有些微红,但眼中已变得清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传闻中痴傻的庶妹,脸上掠过一丝寒意,也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从腕子上脱了只羊脂白玉的细镯子:“没什么好的,这个给你。”   沈蕙如连忙接过来,从身后的洛红手中拿过一根缨络来:“这是母亲要给二姐姐的玉牌,妹妹给打的五蝠络子,妹妹手笨打得粗糙,请二姐姐别见怪。”   沈茵如把缨络接过来,见是用朱红配墨青的络子打成的五蝠结,中间攒着一只翠绿通透的玉牌,这络子打得中规中矩,也不出挑但也不难看,只是这块玉牌温润剔透,一点杂色也没有,是极贵重的,当下便笑了起来:“怎好让母亲破费,有劳六妹妹了。”   “这本就是你外祖母留给你的东西,有什么破不破费的。”大夫人瞥了眼沈蕙如,这么贵重的玉牌交了给她打络子,一是让她认清了自己在这府中的位子,嫡庶之别是怎么也迈不过去的,她的一切一切都捏在自己这个嫡母手中,心中但凡有什么心意,也必得让她这个嫡母得意了才行。二来,她这也是告诉她,若能得了嫡母欢心,那她也有机会能得到脸面和贵重。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好忐忑,走过路过的客官们,求留个收藏~~~~~↖(^ω^)↗   么么么么哒~~~ ☆、算计   才出了正院的院门,蕙如就被菀如给拦了。   “那只玉牌值多少银子,你可知道?”艳妆的沈菀如微扬着下巴站在蕙如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视,“母亲居然交给你打络子,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块玉。”   蕙如抬起脸,静静地看着她:“五姐姐想说什么?”   “哼,到底是乡下地方出来的,除了五蝠络子你还会什么?”菀如用绢帕扇了扇,朱唇一撇,“这种翠底的玉牌,合该用喜上梅梢配合欢纹的鸭青流苏络子才是,你那什么五蝠,既难看又俗气。也是母亲心下仁慈,不忍心让你难堪,若是我房里的丫鬟打了这种粗笨络子,我早让人打发去做粗使丫头了也省得给我丢人。”   蕙如身后的兰溪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突觉袖口一紧,垂下头去,正看见六小姐的手抓着自己的袖子,面上却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六妹妹你说是不是?”   “是。”蕙如点头,“妹妹笨手笨脚的,也没好好学过,自然比不上姐姐,也不如姐姐房中的姐姐们。”她突然扬唇一笑,“以后母亲若再有这样的功课派下来,妹妹一定向母亲推举姐姐来做,再不敢献丑于人前了。”   沈菀如听她这么说,半是得意半是失望地笑了一声,捏着帕子走了。   兰溪低声说:“夫人都没说什么,凭什么姑娘要被五小姐这么数落。她也不过是个庶女……”   “同是庶女,也不一样的。”沈蕙如转了身,缓缓向自己的小院走,“她有母亲的欢心,我没有。”   不过,再得嫡母欢心,菀如也改不了自己是个庶女的事实,因得宠而得意张扬的庶女,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反而像她这种不声不响,不出头不落后的,多半能抓得几缕先机。   “小姐的络子已经打得很好了……”兰溪叹了一口气,“您才学了多久啊,别说竹香那丫头,就算奴婢当年学打络子,也没这么快就能打出五蝠络子的。”   五蝠络子算什么?当年她的一手打络子绝技可是名满江南,连现在京里流行的几种样式还是她当年随手打出来好玩的玩意儿。可能打再好的络子又有什么用?她现在是沈蕙如,而不是当年那玲珑心肝玲珑手的杜若,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在沈府站稳了脚跟,再找机会脱离沈府。   没有户纸,她是无法自立门户的。而从沈府出去,除了嫁人,就只有入庵堂或是道观一途了。蕙如暗自犯愁,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绝不会让自己走到入空门那一步的。   隔绝了红尘也不一定能脱离尘世之苦,那她还要活这一辈子做什么?   主屋内,前来探望的姐妹媳妇都散了之后,一直带着笑的沈茵如终于松脱了紧绷着的脸,哭倒在大夫人怀里:“我这是做什么孽啊,他竟然还带了那骚蹄子来家,没听说姑爷来丈人家还要带着侍妾的,他这么做生生是要打女儿的脸面,这还让女儿怎么过?”   “闭嘴!”大夫人手里捻着佛珠,面色发青,“再大的事也不能闹出来。男人家有个三妻四妾又怎么,就算你父亲这么端方的人,家里也还有两房姨娘呢。他又不是待你不好,又不是要宠妾灭妻,你只管好好做你的二少奶奶,别天天为了女人的事跟姑爷闹唤,没得让你婆家以为我沈家是那种不知礼义的人家。”   “呸,什么礼义!”沈茵如恨恨咬牙,“他敢这么说!也不瞧瞧那宅子里都是些什么货色,扒灰的扒灰,偷汉子的偷汉子……”   “你疯了不成!”女儿揭阴私的话还没说完,大夫人已经死死捂了她的嘴,“这些都是什么腌臜话也是可以浑说的?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你在那里还有什么活路!听娘的话,若实在看那贱人不下,早晚寻个错发落了便是。你给我记住,别的一切都是小事,千万要拢住姑爷的心,早早儿生下儿子,万事都没这一件事要紧!”   一听母亲提到子嗣的事,沈茵如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嫁去国公府已有一年,到现在肚子还没个动静,虽然丈夫没说什么,但婆婆明说暗话的讲了也不少,又因她总是为了房里侍妾通房跟儿子吵,婆婆对她这个媳妇便有些不满。这话她虽不敢跟母亲说,但大夫人是什么人?对女儿的脾性一清二楚,便是她不说也能猜到个一二。   “这次回来可会在京中多住些时日?”大夫人拿帕子给女儿抹了泪,殷殷地问。女婿与国公世子之位是没机会的,好在人够聪慧机敏,少年时做过太子亲卫,靠着这层关系谋了个缺,现下离京虽不远,但也毕竟没有在京里方便。茵如嫁出去一年多,统共回娘家也没三次,把大夫人想得抓心挠肝的。   “说他做得好,这次考绩得了上上,公公又帮他走动了走动,约摸过了年能调回京里。”茵如抹了抹泪,强笑道,“说不得明年咱们就能回京来,以后走动也就方便了。”   “到底是嫁了人的,也不能说回来就回来。”大夫人叹着气,眼泪也涌了出来,“我本说要留你在家一年,你爹却非要将你早早儿嫁出去……”   “娘你莫哭,也没几个月了。等我们回京来,女儿一定回家陪您住上三个月。”茵如挽着大夫人的胳膊,撒着娇。   大夫人“噗”地笑了起来,伸指在她额上戳了一记:“什么三个月,嫁了人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便是只住三天也不行!”   蕙如正在房里打新络子,就见洛红青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的回来了。洛红比洛锦大,人也没有洛锦活泼,但人长得清秀水灵,外柔内刚,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虽然她们姐妹是从大夫人房里出来的,但蕙如细细看过,觉得这两个丫头还算忠正,心里也存了一份要拉拢的心思,见一向沉稳的洛红露出这般神情来,心里一动,忙招了她过来。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放下络子,蕙如柔声问。   “没……没什么。”洛红垂下头,细细的声音回,眼眶却又忍不住红了。   “到底是什么难事,只管说出来。我在这府里头虽没说话的份,但好歹也能帮你拿点主意。”说着,蕙如拉起洛红的手,“瞧瞧,跟个帕子较什么劲,手指头都勒红了。”   洛红眼泪涌了出来,但还是摇头不语。蕙如知她不信自己,也没多说什么,松手让她去了。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洛锦的哭声,再来就是拖拖拽拽和那姐妹俩的争执声。   蕙如微微一笑,示意让兰溪把房里的丫头婆子都支了出去,再领了那姐妹俩个进来。   洛锦刚一进门就哭着跪了下去:“六小姐救命!”   洛红忙去拉她:“浑说什么,别给姑娘惹事。”   “有什么好惹的,我们没老子娘,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若是任你去了,这辈子也别想见了。”说着,洛锦抱住了洛红一阵大哭。   “洛红要去哪里?”蕙如捧了茶呡了一口,悠然问。   “奴婢妹子浑说的,奴婢没有要去哪里。”洛红跪在地上,捂着脸抽泣。   “二小姐跟大夫人要了姐姐,说是要让姐姐去给二姑爷当妾。”洛锦也不理会洛红,直着脖子就叫了出来,“求姑娘去跟夫人说说,我姐姐不愿意当妾,咱们姐妹就跟着六小姐,伺候您一辈子。”   “哦?”蕙如放下茶,眉尖一挑道:“去给国公府家的公子当妾,这是多少丫鬟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为何不愿意去?”   洛红只嘤嘤地哭着并不说话,性急的洛锦给蕙如磕了个头说:“我们姐妹原是大夫人房里的,二小姐是什么性子咱们姐妹再清楚不过的。二姑爷是二小姐自己挑的,当日出嫁时要不是夫人坚持,连陪房丫头都不肯带,就算是带也都带颜色差的丫头。听说二姑爷房里的妾室通房已经被二小姐整治死了几个,正为这事日日闹着。若是姐姐去了,真得了二姑爷的眼,那她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洛红软在地上,双目发直,看起来真的是怕了。   “那不一样,洛红是二姐姐要去的,是她的人,便是姐夫喜欢,二姐姐也只有高兴才是,怎么会……”蕙如眨了眨眼睛,手托着腮微微蹙起眉尖。   “二小姐只是想用奴婢姐姐去对付姑爷房里新得宠的一个妾,使用过了也就没用处了……”洛锦咬了咬牙又说,“奴婢方才悄悄儿去打探消息……”   必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蕙如目光微凝,就这么看着她。   洛锦猛地抬起头,双目红肿,咬着牙说:“正摸到大夫人窗下,听见陈妈妈说,二小姐一年多没有孕,让奴婢姐姐去拢了二姑爷的心,若生了孩子,便要将奴婢姐姐弄死了,把孩子养到二小姐名下去……”   这话一出,洛红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兰溪吓白了一张脸,急急扑上去捂住洛锦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事可不行乱说。”   “哪里是乱说。”洛锦扒开兰溪的手,哭着说,“我们姐妹从小没了爹娘,被卖进府里一直相依为命着,虽说不是最好的,但伺候夫人哪日不是尽心尽力的?咱们一条贱命虽不算什么,但被这样……实是不甘,不甘心啊。”   不甘心!沈蕙如心里一颤,自己上辈子死去之前,心中念念的不也是这三个字吗?   “六小姐!”洛锦向前爬了几步,在青石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额上都青紫了一片,“六小姐,我们跟着您没几日,但能看出来姑娘您是个心慈聪慧的,您想想法子,救了姐姐就是救了奴婢姐妹两条子性命。若是姐姐能逃过这劫,我洛锦的命就是六小姐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有二话。姑娘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洛红也爬上前磕头哭着说:“姑娘救救奴婢。不是奴婢怕死,实在是舍不下这个妹子。咱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若再没了奴婢,洛锦这辈子就真的没了亲人,太孤苦可怜了。”   “先起来说话。”蕙如对兰溪点了点头,让她去将二婢拉起来,可那两人已经哭得软了,哪里拉得起来。蕙如沉吟了片刻,对她们说:“你们可信我?”   “信得,信得!”   “信得便好,你们莫哭,事情还没到最后的地步,既然你们跟了我,我自然会想办法周全。”   打发了二婢,兰溪忍不住抱怨起来:“姑娘怎么就这么好说话,也不看看是什么事情就揽上身。那二小姐是什么身份,夫人又是什么身份,她们想要送个奴婢去人家家里做妾,咱们又能说上什么话?帮不上忙怕还要让夫人二小姐记恨上。”   “你放心。”   “姑娘你……你让奴婢如何能放得下心啊。”兰溪忧心忡忡,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姑娘你可千万别直接去夫人跟前儿求。”   “知道,这事,求是求不来的。”蕙如一笑,“解铃还需系铃人。她们不是想要洛红去栓姐夫的心吗?只要姐夫瞧不上她就是。”   “但……”洛红长得娇美,身段婀娜,又是自己夫人送的,还有谁会傻到不要?   蕙如对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洛红不想去,这宅子里可有得是人想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客,新人很勤奋的,虽然现在还有点瘦,也请顺手戳个收藏吧~~~~=3=~~~~   一个时辰之后,兰溪在小厨房里等着给六小姐熬的养荣乌鸡汤,闲着无聊就跟碎嘴的李婆子拉起了闲话。她端着汤锅前脚刚走,后脚进来的五小姐房里的大丫鬟翠鸳就得了二小姐要帮姑爷挑妾的大消息。再后来,几位小姐房里的丫鬟们便都知道了这个大消息。   三小姐的微澜院里,当家的大丫鬟翡翠一边剪着花枝一边笑着将这消息对沈芳如说了。彼时三小姐正拿着一支湖笔沾了淡墨去染踏水观音扬起的衣角,闻言只是笑了笑说了声:“若是你想去,我不拦着,可要我去找母亲说说?”   翡翠把手里剪子扔了,跪在她面前苦着脸说:“姑娘可饶了奴婢吧,万不敢有那种胆子,动那般心思。”   沈芳如把笔在笔洗里涮了涮,取了手巾擦了擦手说:“你起来说话,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这儿有多大事呢。”   “可不就是大事。”翡翠向前爬了几步,抱着芳如的腿说,“好姑娘,奴婢是打算要跟着您一辈子的,您可千万别推奴婢出去。”   沈芳如这就笑了起来,拿葱段儿似的雪白指尖戳着翡翠的额头啐了一口:“原来是等着这儿呢,二姐夫你瞧不上,打算是去当……”话没出口便觉得不妥当,忙把剩下的几个字咽了回去,脸上早羞得通红。   翡翠自然明白自家姑娘那未出口的话儿是什么,腆着脸拿粉面桃腮儿蹭着姑娘的纱裙:“奴婢可没那心思,只伺候小姐就行了。以后姑爷嘛,自然有小姐挑那好的去,奴婢这么蠢笨的,只希望姑娘帮我挑个好点儿的小子配了,以后还能来姑娘跟前当个管事的妈妈。”   “没得臊的!”笑意这才漾到眼底,三小姐叫翡翠起来去端茶,又去细看了看自己刚刚画好的观音像,这才问:“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小厨房那边。”翡翠小声说,“入画从李妈妈那儿得的消息,奴婢让她回去又细问了问,似乎是六小姐那里的丫鬟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母亲和二姐姐的事儿,怎么就会让六妹妹那儿知道?”沈芳如沉吟片刻,将眼眯了起来,“想来是母亲要把六妹妹房里的人送出去。”   “六小姐房里的?”翡翠小嘴一撇,“这也忒不小心了,这么件好事儿还不好好藏着,让别人知道了抢了去,还不得哭死。”   “好事儿?”芳如斜眤一眼,“好事儿你还哭着不肯去?这消息怕是她们故意漏出来的,就为了不想去呢。”   “还有人不想去?”翡翠掩了口惊道,“跟着那样一个主子,将来也必没什么多好的出路。能进国公府当妾,就算是良家子也是天大的福份,更别说是当奴婢的。不过绿漪院那里能有什么好的?除了夫人赏过去的洛红和洛锦,房里的丫头也就是兰溪和竹香,那竹香还是个小孩子呢。”   “母亲必不会用六妹妹带来的人,想来是洛红了。”沈芳如想了想说,“她倒是个出挑的,也不是那奸滑的人,母亲好眼光。”   “只可惜二姐姐是个不能容人的。”芳如轻轻叹了口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是你没那念想,就莫管别人的事。”   翡翠应了,眼珠儿转转又凑上前小声说:“刚刚奴婢瞧着像是五小姐房里的碧珠,探头探脑地去了小厨房那边……”   “五妹妹是个事事要争先的,”芳如不知想到什么,像极了萧氏的眉眼弯了起来,摸着纸上观音大士的杨柳枝,她说,“由着她们去闹,你给我管好了下面的人,不管别的房里怎么说,我这院子里的不能出一点事!”   “奴婢明白。”翡翠刚说完,门帘子一响,沈芳如的乳母甘嬷嬷走了进来。   “姑娘来瞧瞧,这是夫人刚赏下来的密云月罗纱,轻柔又透气,拿来做几件小衣是最好不过的。”甘嬷嬷脸上带着笑,捧着一只匣子走进来。匣子里放着一块月白色的罗纱和两根攒珠云纹钗。   芳如拈了钗子在手中转转,随手插在发鬓上问:“嬷嬷,好看吗?”   甘嬷嬷笑得眼都不见了,直点头道:“姑娘戴什么都是好看的。这两根钗子还是夫人嫁来的时候老太太给的,夫人一直舍不得戴,今儿拿出来说姑娘一直太素净了,也没些合用的簪环首饰,特地让奴婢送到姑娘屋子里的。”   翡翠让甘嬷嬷坐了,又去端了杯新茶给她吃。甘嬷嬷也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因做了三小姐的奶妈子,就一直在沈芳如的房里伺候。前些时候大儿子娶妻,才特地告了假回家下。这才回来没两日,因二小姐茵如回门,夫人就调了她去主屋那边帮忙,与芳如见得面少了,心里正惦记着,可算借着来送东西的机会进了微澜院。   “嬷嬷有事?”芳如让翡翠去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画,一手捻着她送来的料子,一手托着腮。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甘嬷嬷今年也不过刚满了四十,在大宅子里养得好,一身细皮白肉,五官虽普遍,但看着也是个富态人。从沈芳如落地,她就一直照看着,又是自己亲手奶大的,眼中的姑娘比家里的小子闺女还要亲上八分,一颗心自然全都向着这位姑娘。   “二小姐那儿,似乎不大如意。”甘嬷嬷眼睛里闪着精光,压低了声音对沈芳如说,“夫人打算要挑个丫头跟过去,帮二小姐固宠。”   “哦。”芳如垂着眼帘,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么。   “姑娘哎,你怎么不动动心思呢。”甘嬷嬷急了,瞥了眼翡翠,“翡翠啊,姑娘窗头怎么还放木樨呢,这花都败了,多不吉利,快些个去花房换几盆新的来啊。”   翡翠笑着应声说:“是姑娘喜欢木樨这油绿的色儿,奴婢也说了几回了。这不,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去找柳婶子挑几盆好的呢。”   见翡翠挑了帘子出去,甘嬷嬷赶紧挪了櫈子往芳如跟前凑了凑,低声说:“姑娘过了年就要十四了,可要好好儿为自己打算了。”   “嬷嬷说的哪里话,上头还有母亲在呢,自是会为我打算。”芳如面上微红了红,将手中茶盏推开,“可是嬷嬷老糊涂了,拿这种话来对我浑说。”   “我的好姑娘,在嬷嬷跟前儿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您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夫人自然是要给您寻好的,但京里这些贵门公子少爷,又要门第又要才学又要品貌,咱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又怎么能像外头的爷们公子清楚明白?二姑爷正是那圈子里的翘楚,有他帮着掌眼,总好过听媒人两片嘴忽悠。若是咱们院子里能有个贴心的丫头跟过去,但凡能笼了姑爷的心,一则在二小姐和夫人跟前长脸,二则也能求姑爷上上心,帮你挑个好女婿。”   听了这话,芳如冷了脸子,将手中帕子向桌上一摔:“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要让母亲和二姐姐听去,我成什么人了?”   甘嬷嬷忙说:“老奴眼皮子浅,也就是这么个想法,左右无人便与姑娘说说。姑娘别气,若是奴婢说的差了,自己掌个嘴,您就权当什么也没听过。”   芳如叹了口气,缓下了脸:“我知道嬷嬷这是为我打算,只是关心则乱,你这么个精明沉练的怎么也糊涂起来?不是我舍不得房里的丫头,您只仔细瞧瞧,她们中除了翡翠,有谁有品貌手段能去笼络人的?便是姐夫一时贪了新鲜,过几日也就丢了。虽说是二姐姐要人,但你当她真是那么甘心情愿要丫头去分宠的?别没拢住人的心,倒把姐妹情份给拢没了。我没二姐姐那么大的心,既想高嫁,又巴望着夫君只守着她一个。高门贵宅之中只要谨守着本份,占着那正室的位子,安安稳稳过一生也就是了,非要争那一夕的长短,失了夫君的心,又丢了婆婆的怜爱。”   甘嬷嬷抹着眼角说:“难得姑娘看得如此通透。若是二小姐能有你一半的明白,夫人也不至这么头疼了。”   “二姐姐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芳如推她,“好了嬷嬷,你先回去吧,别让母亲找不见人心急。”   “嬷嬷跟姑娘说的话,姑娘可得搁在心上。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大意不得。”   甘嬷嬷揣了一肚子话,到底还是被沈芳如哄了回去。   一辈子的事?   大意不得!   对女儿家或是一辈子的事,但对父亲母亲来说,只有女婿门第高矮,是否为可以借力的清风,这才是他们关心的事。   沈芳如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翻滚的情绪。   为何自己偏偏是个女儿家呢?    ☆、爬床自有人抢     过了两日,到底国公府那边要来将沈茵如接回去。京里置的宅子已经打扫清理干净,下人也配齐了,再没有让自家媳妇一直赖在娘家的道理。二姑爷上门来接二小姐时,母女二人免不了又是拉着手哭了一番。   沈蕙如站在人群里,很平常的妆扮,很平常的表情,与三小姐沈芳如不时喁喁低语,姐妹两个相处融融。只是她身后少了个洛红,而沈芳如身后少了个翡翠。与这二位神态自若的姑娘不同,五小姐沈菀如紧贴着二小姐站着,红了副眼眶,不时拿着手中的帕子拭泪,看起来比别人都要伤怀。   “二姐姐这一去,不时何时再回来。”沈菀如拉着茵如的手,哽咽着,用着极为和软的声音说,“好在以后是住在京城里,见一面总比之前要容易些。过些日子,小妹在家里办诗会,还请姐姐能赏脸过来。”   茵如正伤心着,听见菀如这么说,只是拿眼睛瞥了她一眼,扭过脸继续和大夫人说话,虽是没直接驳了面子,可也丝毫没给她面子。一向心高气傲的沈菀如就像没看见一样,不时拿着帕子抹泪,只是那带着泪光的精心修饰过的眼角眉梢总有股子得意劲儿透出来。   沈蕙如在一旁看了,不觉微微一笑。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正见到沈芳如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看来这位三姐姐,跟自己想的是一样的啊。   临行前,大夫人终于发了话,将五小姐沈菀如房里的大丫鬟碧珠送给了二小姐。虽没直说是做什么去的,但明白人心里都清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碧珠婷婷袅袅地出来与五小姐和大夫人告别,挽着手里的包袱,羞答答喜孜孜地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完全没注意到沈茵如眼底的厌憎和不屑。她是想着要挑个人把丈夫的心给拉回来,但这种设了圈套一个劲儿往她房里钻的荡货,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怎么可能容得了。脸上不觉间罩了一层阴云的沈茵如瞥了眼站在大夫人身后容色绝艳的异母妹妹,几乎要差不下胸中翻腾的那股怒火。贱人,贱人!   等我将你调|教出来的不知廉耻的丫头用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车驰出二门,众人也纷纷散了。沈菀如由个二等丫鬟扶着经过沈蕙如的面前时,下巴一扬,从鼻腔里撇出个不屑的冷哼。   “真是对不住啊六妹妹,二姐夫偏偏看上了我家的碧珠。碧珠也不想夺了洛红的机会,只是……唉。”那口气里满满的张扬炫耀让沈蕙如差点笑出声来。但她终究只是笑了笑,对着沈菀如施了一礼,带着兰溪施施然地走了。   沈菀如的炫耀没了看客,胸中总觉得憋了股气。看着沈蕙如纤细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呸,有什么傲气的?不过是个傻子。”这么低低地骂了一句,顿时觉得胸中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白长了副好面孔,不过是个姨娘生的野种,也想讨好母亲和二姐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沈菀如前脚刚走,沈芳如后脚从竹林后面转了出来。   什么身份?同样是姨娘养的,人家可比你清楚明白得多了。沈芳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对着身边的小丫鬟说:“妹妹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去她那儿好好坐过。走,咱们去绿漪院。”   绿漪院里,洛红正在给沈蕙如磕头。洛锦捧上热茶,又绞了热巾子来给她擦手。   “起来吧,你是我的人,自然我要为你打算。”沈蕙如示意竹香把洛红扶起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两把钥匙。洛红洛锦看了钥匙都是一怔。   “姑娘您这是?”   “绿漪院里东西不多,我打乡下过来的时候,也带什么来。”沈蕙如说着笑了一下,脸上丝毫未见尴尬或是窘迫之色,“自然,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带。我的情况,你们姐妹应是清楚的,母亲也该没少说吧。”   洛红洛锦对视了一眼,忙忙又跪了下去。   “都起来,我这人不爱看人跪来跪去的。”沈蕙如敛了笑,“外人该跪的时候必须要跪,这是规矩。但我的人,我认可的人,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跪,这也是规矩,我的规矩。”   沈蕙如年纪幼小,身量也没长开,看起来娇小柔弱,但她这么端端整整地坐着,脸上突有一股子凛然之气出来,那气势,就算是大夫人端起架子来的时候也未必能有。洛红洛锦呼吸窒,情不自禁地按着她的话就站了起来。   “这就对了。只要好好听我的话,我当你们是一家人,以后,咱们有好的就吃好的,遇差的也只能用差的。所谓荣华,所谓艰难,都要咱们一起面对。我能应你们的就是自此以后,天大的事我为你们顶着,而你们,则要将你们这一颗心交给我,完完全全地,可以做到吗?”   这一句话,轻轻淡淡地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却是觉得千钧一样的重。这次不止洛红洛锦姐妹两个,就连一直跟着沈蕙如的兰溪和竹香也绕到她身前,一起跪了下去。   “是。”   “瞧瞧。”沈蕙如笑了,这一笑,如春风拂槛,吹开一树梨花,清淡洁雅却又温暖和煦,身上那些凛然的气势化为春风将她们四个柔软地包裹起来,“我刚刚还说了不让你们跪的,怎就一转眼的工夫全都跪下了?可见我说的话你们没一个正经听的。”   “是谁敢不听妹妹的话?”声音远远地传进来,门帘子一响,穿着青花细云纹小袄和一条刻丝浅白暗藤枝长裙的三小姐手里打着把团扇,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三姐姐!”沈蕙如忙从椅子上站起迎了上去,笑着问,“哪阵风把姐姐给带来了?怪不得这么香呢。”   “你这是怨着我这么久都不来看你吧。”沈芳如拿扇掩着口笑。   “是姐姐总见不着我这个笨妹妹去微澜院,所以挑了个时辰来问罪了吧。”沈蕙如对着沈芳如眨了眨眼睛,二人四目相对,都笑出声来。   聪明人就是好,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只是一眼也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可惜了,碧珠那丫头也算是个出挑的。”沈芳如的指尖在茶盏边沿上细细地划着圈,不过脸上可看不出有什么惋惜的表情,“也亏五妹妹心宽,好好的一个丫头竟然舍得这么给放出去了。”   蕙如看着芳如细白的指尖从杯口抹过,那里升起清烟袅袅模糊了一室的宁静。这样的情形她以前也曾经看过,只是这个以前已离去久远,远得也如这水气一般模糊缥缈。她低下头,掀起盏盖,轻轻撇了撇碧绿茶汤上的浮沫。以前的事,还是不要记得太清楚为好。   她只想好好地,自在地,把上天所赐的这一辈子顺畅地过完。   只是心底一直扎着一根刺,深深埋在肉里,每次她快忘记时,便时不时扎她一下,痛入骨髓。   想以后能过好日子,还是必先将这根刺连根拔除才行啊。   站在绿漪院的门口,看着沈芳如远去的背影,竹香在一旁一脸艳羡:“三小姐走路的样子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谁走路能……”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只能皱着眉头咬着手指,含混不清地说:“好看极了!”   蕙如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肯好好学,以后也能走成那个模样。”   “咦?真的?”竹香眼睛睁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成不成的,奴婢就是个丫鬟,怎么可能像小姐那样走路?”   “那就少在这里多嘴多舌的。”兰溪毫不客气,伸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快点扶姑娘回房里,外头有风,别大意闪着了。”   阳光穿透门口高大槐树的叶缝,破碎的光线映在沈蕙如的脸上,将她的神情隐没在光影交错之间。兰溪看着自家的姑娘,总觉得有哪里产生的细微的变化,就好像……姑娘已经变了,变成了别人,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她的心里一凛,赶紧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撇开竹香,扶住了沈蕙如的胳膊。   “姑娘,回吧。”   她声音里带着的微弱的颤抖和犹疑让沈蕙如抬起眼,目光在兰溪那张清秀的脸上扫过,沈蕙如在阳光下绽开了笑容。那笑容温暖,亲和,纯粹。兰溪又是一个恍神,觉得身子似乎都被浸在了温水里,轻轻飏飏,那么安心又舒畅。   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六小姐,虽然以前傻乎乎的,但投向自己的目光就是如此温暖而依赖,就像,是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亲人,比血脉的维系还要亲密。兰溪鼻子一酸,压在胸口好久的话差点冲口而出。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傻子也好,贵女也好,只要你还是用这么温暖的目光看着我,奴婢就永远当你是主子,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主子。   沈蕙如的声音随着风轻轻地飘进她的耳中:“兰溪,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开始绣牡丹了?我觉着最近手越来越顺,再复杂一点儿的图样子也应该没问题了。”   “是呢,姑娘您绣得越来越好了。奴婢觉着,您莫不是天上织女下凡的?明明才学了三个月,那针法绣艺看着比竹香强了不知多少倍。”   “怎么能拿奴婢跟小姐来比?”竹香噘起小嘴,“奴婢笨手笨脚的,再绣十年也绣不好,别看小姐前十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那是神仙还未归位呢。兰溪姐姐绣得好,但瞧着吧,再过几个月,你怕就赶不上小姐的功夫了。”   看着两个贴身丫鬟在阳光下你一言我一语笑闹着,沈蕙如轻吁了一口气。这一世,不止自己要过得好,身边的人,也一个个都要过得好才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晚上来更一章,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啊~~汗~~~   _(:з」∠)_ 新人求包养求收藏各种求啊~~~~ ☆、一箭双雕惹祸端     十月秋深,金黄的落叶总也扫不尽,院子里换摆了秋菊,粉紫金黄,开得甚是漂亮。沈菀如想着要开诗会赏菊,但她虽得大夫人的宠,终究是没被记在大夫人身下养的,所以对外还是个庶女的身份。京中的贵人圈子里,嫡庶看得分外重,以她的身份想开诗会,邀来的也只会是各府的庶女,想要拉贵女们来,还是要靠着沈府嫡女沈芳如的名义。沈芳如虽也应了,向各府中发了邀请贴子,但沈菀如毕竟心里不大痛快,这几日有事无事便去找同为庶女的沈蕙如麻烦。   “都是小姐,为什么姑娘您总让着那位?”竹香噘着嘴瞥了眼正指挥着丫头婆子摆放菊花的沈菀如,脸上愤愤不平,“您越让着她,她就越嚣张,天天摆着嫡小姐的架子,眼见着就爬在姑娘您头上了。”   “不让着能怎样,不照样在我头上?”蕙如手里拿着绣棚,坐在紫藤花架下,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且避她、忍她、让她、由她、任她,过些日子,咱们再看她。”   自从碧珠去了国公府,菀如就更加目中无人了,当然,这目中无人也就是对着下人和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庶妹,在大夫人和三小姐面前,她样样都是做足了规矩,撒娇献媚,整日哄着大夫人。再怎么说,府里的这些小姐们,将来嫁得好坏都得靠着家中主母。   只是,若大夫人萧氏是那么容易哄的,那她也就白在这深宅大院里安如泰山地过了这么多年了。   沈蕙如眯着眼,看着阳光下显得越发艳丽的菀如冷笑了一声。越是张扬出挑,将来凋零得越快。只可惜,菀如并不明白这点,也或许是,大夫人这么纵着,故意不让她明白这点。   孙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心腹没错,也是她做主让老爷收进房里的没错。那又怎么样?这世上,有哪个女人是心甘情愿地能把丈夫让出来,跟别的女人共享的?从这点上看,孙姨娘和常姨娘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大夫人埋在心底的一根刺。   带着沈老爷血脉,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是比刺更让大夫人痛恨的存在吧。若是将来沈府用不上,她和菀如休想有什么好归宿。   在大宅院里要站得住坐得稳,光靠自己的本事和丈夫的宠爱还不够,当家的主母身后必须还要有足够强硬的靠山。蕙如手中的针停了下来。嫡出的哥哥们是怎么看待她们这些庶妹的?是当做血亲还是当做工具?不,靠他们不够。她眨了眨眼睛,同母的弟弟长得什么样子?上次见到时,他躲在父亲的身后,一脸的怯怯,胆小又不合群,模样也看不清。这是大夫人乐见的,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常姨娘在想什么?她想到生母那张明媚鲜艳的脸,想到那双潋滟眸底藏着的精明,摇着头笑了起来。有那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母亲在,小弟绝不可能会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者,他只是让嫡母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而已。   将绣针在发鬓上擦了擦,沈蕙如打算下午去常姨娘那里坐坐。既然是同胞的兄弟,她能帮得上的,还是得好好帮一帮。   五小姐的诗会办得不甚热闹也不太冷清。豪门贵女们来的也不多,还都是看在沈芳如的面子上。三小姐虽然性情安静,言语不多,但见人带着三分笑,不多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又都是字字句句说到人心坎儿里去的,所以她的人缘比沈茵如在的时候还好上不少。   沈家的五小姐人长得娇美,嘴巴又甜,也不是个会令人生厌的对象,但她毕竟是个庶女,又听说将自己的婢女送给了姐夫当妾,女孩子们心中就有些膈应起来。送婢女当妾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家里兄弟看对了眼,开口向她们要一两个婢女,她们大多也会很大方地送出来。但巴巴儿将自己得力的丫头送给了姐夫,这就有点让人琢磨了。京里的贵人圈也就这么点大,既然有人将事说了出来,一人知便人人知,想来她家嫡姐对此事也不满得很。否则谁会将这种内宅的小事拿出来让人知晓?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既然是个庶女,就该好好守着自己的本份,生出了那样的心思,保不准将来就会把目光投向自己未来的夫婿。于是各家来的还是大多为庶女,嫡女来了一些,也都是些排行较小,或是家中不甚得宠的。   沈蕙如一早就借着要给大夫人打供奉佛堂用的络子避开了诗会,而发贴的沈芳如,也只是在一开始露了个脸,就推说身体不适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沈菀如虽是得偿所愿地担起了待客的主事,但对于来客的质量还是颇觉失望。   六小姐是庶女,本就上不得台面,她不来也就罢了,但身为嫡女的三小姐也不参加,这是不是不太给她颜面?沈菀如心里暗恨,但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来。热热闹闹地开了席,一群女孩子吟诗做画,喝茶吃蟹玩得也算尽兴。将众女一个个送走,沈菀如酸软着双腿马不停蹄地去了微澜院。   “都是妹妹不好,让姐姐劳心费神的,母亲定要怨了我的。”沈菀如坐在沈芳如的床前,拿了帕子不停地抹泪,一脸的后悔,“早知道就不办这什么劳什子的诗会。本想着姐妹们可以聚在一起乐一乐……”   沈芳如白着一张小脸,靠在引枕上拍了拍沈菀如的手背,柔声说:“不干妹妹的事,前几日受了点寒,让你这么挂心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对了,临孜伯府的二小姐送了一匣子金蓉酥饼,我记得是姐姐最爱吃的,一会就给你送来。”   临孜伯的二小姐是嫡出的长女,身份尊贵,听说正在跟荣亲王的儿子议亲,沈菀如拿她来说事,这算是炫耀还是什么?芳如笑着摇头说:“我胃里正寒着,受不得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既是送你的,你就吃吧。若是有心,我知道前些儿母亲给了你一点莲子,我这儿正好用没了,不如拿那个包上一包送来给我熬粥吃。”   心里正舍不得那一匣子酥饼的五小姐顿时笑了,连连应下。   将人送走后,翡翠递了茶进来,嘴一撇说:“她还真敢说呢,二小姐上回来信就说要送金蓉酥来给你吃,这回子你不在,想是托五小姐送来给你的,到她嘴里却变成是送她的了!”   “一匣子吃食罢了,”沈芳如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心意在谁身上不是看那酥饼被谁吃了。她既然看重这个,那就让她便是,又不是以后吃不到的。”   翡翠凑上前,压低了声音说:“奴婢听那边的蓉娘传来了消息。”   沈芳如继续翻着书,只是扬着声儿“嗯?”   蓉娘是二小姐沈茵如的贴身嬷嬷,也是翡翠的小姨,平素也互通着消息。   “碧珠当了通房丫头,前几日还颇得宠,便有些趾高气昂起来。近日跟二姑爷的一个妾起了争执,打起来了呢。”   如果只是打起来了,蓉娘不会特地传消息给翡翠。沈芳如合上书,坐直了身体:“出了什么事?”   翡翠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那小妾原来已经有孕了,日子浅,还没请大夫瞧。被碧珠推了一跤,好像是孩子没了。家里闹得正凶,把人关起来了。”   这去了才几天啊,二姐就忍不住了。沈芳如皱着眉不住地叹气。就算嫌碧珠刺眼,也好歹先拢住了丈夫的心再做打算,没得借刀杀人,虽说这样一次解决了两个,她也不想想碧珠是从哪里出去的。这样一来,国公府必要怪到沈家头上来,没得事非要送个惹事的丫头来害人子嗣。   “小姐?”见沈芳如要起身,翡翠连忙过来扶。   “去母亲房里。”沈芳如掩着口咳了两声,“这事先别传出去,我得跟母亲好好商议商议。”   主屋里,大夫人砸了茶碗正在骂:“这个沉不住气的死丫头,我怎么就生了个这么蠢的废物!”   陈妈妈扶住她,用手上下抚着她的胸口,嘴里不住地劝:“消消火儿,您可消消火儿,这头疼病好容易才好些,若再犯了可怎么好?”   “她们这一个两个的,就是都想着我早些死了才好!”大夫人拧着眉骂,眼圈儿却红了,“我这辈子为她操了多少心?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一点当母亲的苦心?我不想着女婿能对她一心一意?我不想着她在国公府能站稳脚跟?可她自己有什么本事?争强好胜,偏又不是那个有福气的命儿。肚子争不了气,得不了婆婆欢心,偏一天到晚想着女婿能只守着她一个……”   “二小姐也没想到那贱婢是有身孕的,何况那碧珠又不是跟她完全贴心的,牵累了二小姐也是有的。”陈妈妈见大夫人按着额角,知道她头疼病又犯了,连忙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拿了鼻烟壶来给她嗅。   大夫人拉着陈妈妈的手就哭起来:“不是我要偏心,我生的这几个孩子里,就数她最不省事,说好听了是心思单纯,说难听了就是个木头脑袋,听不得人劝。本想着给她找个殷实厚道会疼人的夫婿,她却心高气傲要嫁入高门。高门之中有哪个男人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她没有容人的量就是在自绝生路啊……我的儿,这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去!”   谋害子嗣,那可是重罪。高门之中妻妾意外失子的多了去的,但像沈茵如这么傻地落人手柄的不多,若是婆婆护着,夫君宠着也就罢了,偏偏婆婆一直瞧着这个媳妇不太顺眼,丈夫就嫌妻子善妒心狭,只怕会借着此事休妻。一旦沈茵如被休,那么不但沈茵如没了活路,沈家也会被牵累,能教出这么个好妒狠毒的女儿,沈家的家风可想而知。这样一来,连沈茵如的两个兄长,将来的仕途也会受影响。大夫人一想到这里,心里真是又恨又气,又怨又悔,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母亲,女儿来给您请安了。”门口脆生生一响,大夫人抬头,逆着光,只见一个苗条婀娜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谁?”   “女儿芳如,母亲您怎么了?”沈芳如急走了几步,来到大夫人身前,见一向母亲一向安宁红润的面颊变成憔悴苍白,心里已是一惊,“怎么气色这么差?”   见了小女儿,大夫人眼睛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芳如,你二姐姐……二姐姐……可真是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定心神细说利害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啊~~~~~周末事多更的少,明天正常双更,求支持,求加油,求动力~~~   【星星眼看着大家~】   “母亲莫急,慢慢儿说。”沈芳如接了陈妈妈手中的茶,缓缓喂给大夫人。   大夫人还没开口,那眼泪就像开了口子的河堤,怎么也堵不上。陈妈妈低低的声音将沈芳如已经知道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大夫人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只一个劲地用手捶着床沿:“孽障,真是孽障!”   沈芳如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来,默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是二姐姐不对,她也太沉不住气了。”   陈妈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叹息了一声。大夫人拉着沈芳如的手,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若你二姐有你一半的通透心肠,我也用不着这么劳神费力地在她身上花心思了。早知道她嫁过去要惹出这么多事非来,当初不如让你嫁过去……”   陈妈妈看沈芳如脸上的神情微变,连忙插话道:“夫人您说什么呐,三小姐还小着呢。”   大夫人一怔,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竟将心里藏着的话给嚷了出来,又羞又悔,只拉着女儿的手默默流泪。沈芳如深吸了一口气,对陈妈妈说:“劳烦妈妈去外面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来,我要和母亲说会子话。”   陈妈妈知道这位三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也指望着她能开解开解大夫人,当下退出内室,将房门掩了,站在门旁守着。   房中,沈芳如从大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着帕子在手背上擦了擦,平静地说:“母亲,这事你也太心急了。”   “什么?”萧氏没想到女儿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自己竟然好似在责怪,不觉愕然抬起头,迎面正对上女儿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看不出喜怒的脸。   “母亲当初就不该随了二姐的意思,从家里挑个丫鬟送出去。”沈芳如正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就算是她自己要过去的人,她也绝对容不下,更何况那个叫碧珠的丫头是自己爬到姐夫床上去的。这样的丫头,别说二姐容不下,就算换成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容下。”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一向谨言慎行,温雅和软的女儿何时也会有这么凛然的表情?她的眼中何时有了这种让人从心里发寒的眼神?大夫人捂着胸口颓然倒在引枕上,自己这几年,似乎是忽略了她,连她何时长大都没在意到。   “你说得对,这事是我错了。”过了一会,大夫人安定了心神,看着女儿点了点头,“碧珠那丫头借着去外书房送宵夜的工夫勾搭上你姐夫,这样不守本份的丫头当时就该发卖出去。我没拿定主意,以为你姐夫既然爱了这丫头的颜色,说不定就能靠她将人拢络住。”   “心都是歪的,就算拢了来,也不在二姐身上。”沈芳如摇了摇头道,“靠人不如靠己,其实二姐的容貌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若不是她太过任性,姐夫也定是会疼爱她的。母亲还是要在二姐身上下下功夫才成。”   “我何尝不知,只是你那二姐……我平素样样细细地教着,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脾气一上来,那脑子就别在腰间了。”大夫人黯然泪下,“这次害了姑爷的骨肉,只怕不能善了。恒国公权势滔天,你父亲在礼部,若是有女儿因妇德被休弃归家,你父亲还有什么颜面为官?你那两个哥哥如今也刚刚入仕,家中有此孽女,他们的前程也必会受了影响……只怕你父亲回来知道此事,必不肯与我罢休……”   “父亲现在还不知道,国公府的人也还没闹到家里来,母亲暂时不必为了此事忧心。”沈芳如说。   “你不知,你二姐在外人面前再光鲜,那也是在外人面前硬挺着。她的婆婆,恒国公府三夫人并不十分中意她,平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难为着她,你二姐每常回来都要在我面前哭上许久。”   “那又如何?”沈芳如双眉一挑,“一个妾而已,就算肚子里有孩子,那也是孩子没了之后人们才知道的,不能算是姐姐谋害子嗣。真要闹起来,我们也可以指问,为何房中还未有嫡子,妾室怎就能有孕了?”   大夫人浑身一激灵,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去?大齐朝是没有律法规定妾室不能在正室之前有子,但为了避免家宅混乱争斗,几乎所有的豪门高户将这一条当做了不成文的规矩。恒国公府放任姬妾在嫡妻之前怀孕,不止是对规矩的挑战,也是在打沈家的脸面。   “没错,竟让一个贱婢在主母之前怀了孩子,合该是咱们去问罪才是!”大夫人拍着床沿,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血色来,挣扎着就要起来。   “母亲!”沈芳如将她按回床上,“妾室是归主母管的,母亲这是要去问谁的罪?妾室没管住,就算是论罪也是二姐的罪!”   大夫人脸上的血色唰地退去,双目无神地盯着床上的蝶戏芙蓉金线流苏没了声音。   “想来,这妾室是悄悄儿地倒了避子汤才得了孕,既瞒着人,那便不是谋害。因自己个儿的私心害了姐夫的骨血,这是那妾室的罪,该怎么处置,国公府自然明白。”沈芳如柔声对母亲说,“母亲放心,这事害不到姐姐。”   “若没有三夫人和姑爷的话,那贱婢怎有胆子倒了避子汤?”大夫人咬着牙道,“便是一时瞒了,肚子大的时候就能瞒得了?”   “姐夫和三夫人或许是急着要子嗣,但既是没支会过咱们,又瞒了姐姐……”沈芳如淡淡一笑,“你当她们敢撕破脸面,为了一个没了孩子的侍妾休妻?这话要是说开去,丢人丢面的是他们恒国公府,宠妾灭妻,除非是二姐夫从此不想上进,否则他的声名,恒国公府的声名,就会像这茶碗一样!”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细白瓷薄胎茶盏,随手扔在地上。“哗啦”一声,那雪白的瓷盏顷刻间变成了一地碎屑。   “只要恒国公府敢为此事休妻或是怪罪下来,咱们就让他们的名声变成这堆碎片。”沈芳如修眉一挑,冷笑道,“谁该怕谁!”   正说着,陈妈妈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夫人,三小姐,恒国公府上来人了。”   大夫人一挺身就要站起来,沈芳如却摆手示意她躺回去,然后扬声说:“妈妈问问,恒国公府来的是何人?”   “好像是三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姓辛的。”   “一个嬷嬷吗?”沈芳如冷笑一声道,“就对她说,母亲如今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外人。还有,当日姐夫将碧珠带走得急,咱们府里来不及熬绝子汤给她喝,请辛妈妈回去记着点,若是府里没有绝子汤,定要督促着让她每日把避子汤喝了。这万一在二姐姐之前有了身孕,将来有嫡庶之争,可就是我们沈家做的不周到了。二姐姐年纪轻,不晓得其中的厉害,想来三夫人管着三房的内眷,其中的利害必是明白的。那碧珠不过是个送去的妾,若好就留着,若是不好也不用给我们沈家留脸面,贱妾嘛不过是个给爷们的玩意儿,不值得上心的,直接让人牙子拉出去就好。”   陈妈妈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大夫人吐出一口怨气,脸上终于又回复了神采:“我的儿,正是这么个说法。若他们不给个道理出来,我便将你姐姐接回来。”   “接回来自然好,只是得拿捏着分寸,人家给个台阶咱们就得赶紧儿地下来,免得姐姐回去了难做。”沈芳如也笑了起来,“可不能让恒国公府知道咱们对他们府里的事都很清楚,这可是忌讳。”   “省得的,”大夫人拉起女儿的手,那笑意直达眼底,“万事还是得自己的女儿贴心,若没你在,娘今日只怕又要做错。”   “只是母亲将二姐姐接回来后,还是要仔细地教着,免得下回出什么收拾不来的乱子。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巧,那妾赶在正妻前头有孕。若下回二姐姐再冲动犯错,他们必会将今日之事连在一起讨要回来的。”沈芳如皱着眉头说,“还有,姐夫的心还是要拢回来,只有姐夫心里有姐姐,姐姐将来的日子才有依靠。”   “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大夫人愁肠百结,“若是茵如有你的一半剔透,我何至于愁闷至此。”   “也不难,投其所好罢了。”芳如安慰道,“姐姐既不能容人,咱们也就别往女人那儿想。男人除了女色总有别的爱好,或是古玩,或是字画,或是宝马,总之咱们打听到了,再想法子弄来送去就好。也叫二姐姐多上上心,多哄哄也就是了。”   恒国公府三房里的辛妈妈到底是没见到大夫人的面,本是想来兴师问罪,借此敲打敲打沈家,没想到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又被陈妈妈话里话外指摘着没话可说,只能悻悻然回府交差不提。第二日,沈家果然派了车马来,要将沈茵如接走侍疾。三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但母亲身子不好,要接女儿回家看看这并无不妥,又想着辛妈妈传回来的,那位大夫人半是威胁半是指责的话,她也只能咬着牙放了沈茵如回家。等丈夫回来,自然又免不了告了一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将沈茵如休弃回家,给儿子重新娶房乖顺媳妇。    ☆、窝心人偏遇闹心事     “你这婆娘可是疯了不成?”三老爷袍袖一甩,怒道,“媳妇嫁过来只有一年,你用什么理由休人家回去?别以为内宅的事我不清楚,凌之房里那个半夏又是怎么回事?肚子里怎么就会冒出个孩子来?你若真将媳妇休回家,沈家立时就能告你个宠妾灭妻的罪来,凌之的前程还要不要?我恒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真是个无知妇人!”说罢,黑着脸甩袖走了,只留下三夫人脸色煞白地跌坐在椅上,半晌才哭出声来。   她当年嫁入国公府,也是两年未曾有孕,当时婆婆为此事没少找过她麻烦,多亏夫妻恩爱,一直到了第三年她才一举得男,总算在家里站稳了脚跟。将心比心,现在她居然拿媳妇无子来说话,丈夫自然是觉得她无理取闹不能容人,更加上她暗地命小厨房停了儿子房中姬妾的避子汤使得小妾有孕,此事更令丈夫对她不满。   莫不是自己当了婆婆,便忘了做媳妇时受过的苦,将那些事一样样都应在媳妇身上了吗?三夫人边哭边想。也不能啊,她对自己的大媳妇就是百般疼爱,比疼亲闺女还亲,可这二媳妇,她真的是看哪儿哪不顺眼,瞧哪儿哪膈应。她的凌之,明明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儿家,为什么偏偏是沈茵如这个女人呢?   不提三夫人在家里如何闷气,沈茵如回到家里,果然又是哭闹了好一阵子,母女二人关在房中从晌午说到掌灯时分,沈茵如这才肿着桃儿似的眼睛从大夫人房里出来。在房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沈菀如腿都站得哆嗦了,好不容易见到正主儿,赶紧上前,挤出了笑脸待要寒暄几句,沈茵如却是拿正眼也没瞧她一下,甩着帕子从她面前经过,只留下一阵香风。   沈菀如何曾得过这样的冷遇,当时眼圈就红了,还想着要进屋去跟大夫人说几句,却被大夫人房里的阮妈妈给拦了下来。   “夫人也乏了,五小姐还是先回,没得让夫人又要熬费精神,这好不容易才歇下的。”   “我只想给母亲问个安,旁的话并不会多说让母亲费神,还请妈妈通融,让我进去瞅一眼吧。”对着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五小姐带着几分讨好的颜色,红着眼圈儿,像是若不能允她便要落泪一般。   阮妈妈闻言只是笑笑,孝顺又不是请个安就能说是真孝顺的。这时候堵着门口,无非是想为碧珠的事辩白一番,将责任全推到那倒霉丫头身上,好挽回一点自己在嫡母心中的印象。大夫人在二小姐的事上只是关心则乱,想她把持着中馈二十年,内宅里女人们的心思再弯弯绕着,还能瞒得过她去?   菀如还想再努力争取一番,就见陈妈妈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脸色发青,神色不豫:“是谁在外头吵吵着,害夫人睡不安生,这么不安生的,还不快快打出去!……哟,原来是五小姐!”陈妈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轻轻在脸上抽了一下,“抽你个贱嘴丫子。真是对不住,以为外头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吵,没成想是五小姐,老奴若是刚刚冲撞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陈妈妈这种老精油子,方才的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就算隔着层帘子,以她这么耳聪目明的也不可能听岔了当成别人。菀如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儿里,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只能灰溜溜地败退了。   “呸!养不熟的白眼儿狼!”陈妈妈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不过仗着夫人打小宠了她几分,就把自己当嫡出的小姐来了。真枉费夫人平素对她那般疼爱。”   “可不是!”阮妈妈拿帕子掸了掸衣角,不屑道,“小小年纪就算计到自己嫡姐姐身上,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碧珠那贱皮子也不知是学了谁去。我瞧着平素孙姨娘还算是个本分持重的,没想到肚子里爬出来的居然是这么狠毒的丫头。”   “你小点儿声,别惊了夫人,省得她又委屈伤心。”陈妈妈翻眼瞪了阮妈妈一眼,“唉,素兰也是个不省心的……”   素兰就是孙姨娘被老爷收房之前当丫鬟时的名字,当年她们几个一同陪嫁过来,这个名字倒有十几年未曾叫过了。孙姨娘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当年很得老爷的心。但又能怎么样?常姨娘进门之后,老爷去她房里的次数就少了。她只有菀如这么一个女儿,若嫁得好便罢了,好歹能靠着些,若这女儿嫁得糟糕,她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姨娘,只怕未来的结局也会很凄凉。   陈妈妈和阮妈妈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暗自感叹,幸亏自己当年把持得住,没被那些荣华富贵迷花了眼。所以她们现在还能得到大夫人的倚重,在沈府里做个说话有份量的管事妈妈。若当初跟素兰一样,只怕再没这好日子过了。   谁说姨娘是半个主子?自己的孩子连声“娘”都不能叫,还要天天往大房里去立规矩,老爷也不是能随便就沾的……若论遂心,还不如个有权势的妈子!   过了没两日,恒国公府的三夫人带着儿子亲自来接媳妇回家。大夫人摆了酒席请三夫人吃,席间两家和睦融洽,半点也没提那个怀孕妾室和碧珠的事。女婿被沈大老爷带在前厅吃茶,据说也是其乐融融,翁婿相得。到了傍晚,沈茵如收拾打扮得光采夺目,在自家夫婿惊艳的目光中登上恒国公家的马车,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走了。   跟着恒国公府的马车一起走的,还有沈大老爷养了近十年的一盆金枝玉叶,说那是他的命根儿也不为过。把心尖儿上的珍贵盆栽白送了女婿,沈老大爷抓心挠肝的疼,这火无处发泄,便全堆到了孙姨娘身上,怪她养不好女儿,居然让女儿的丫头爬了姑爷的床,引出这么麻烦的事来,差点坏了两家的亲家情谊。   孙姨娘到大夫人面前哭了半日,本来心情转好的大夫人被她哭得烦了,派人送了她去城外的慈云庵里,帮过世的沈老太爷祈福三个月。菀如在府中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人蔫了不说,再也没以前那趾高气昂的款儿了。   “前儿碧玉在小厨房里受了张妈妈的一顿排头,”竹香性子淳厚,憨直讨喜,后院里的妈妈们对她挺喜欢,又当她没心没肺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避着她说,一来二去,竹香快变成耳报神了。这日午后,她去小厨房端给蕙如熬的鸡粥,还没把粥从食盒里取出来,就贼眉鼠眼地凑上来与自家姑娘分享刚听来的八卦。   “五姑娘说是最近火气大,嘴里起了火疮,要张妈妈用上好的珍珠粉给她炖冰糖莲子燕窝去火。张妈妈说莲子燕窝各位姑娘都是有定例的,小厨房有备,但这珍珠粉却没有,五小姐既然点明了要吃这个,那就先把珍珠粉给拿过来。碧玉一听就不干了,说是五小姐每月月例银子这么多,怎么一点珍珠粉就吃不起了?两边掐了架,碧玉都被妈妈们骂哭了。”竹香一边学着厨房妈妈们叉着腰指桑骂槐的骂声,一边嘿嘿直乐。   菀如一向心高气傲,连带着下面的丫头们也都拿眼白看人。明明也是个庶女,非要端着嫡女的架子,仗着大夫人宠着,平素在后宅里没少欺侮过人。府里老人们各个都是人精,从前看五小姐得势,自然巴结着,现下看大夫人待五小姐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怠慢起来。   捧高踩低,说白了,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蕙如把分好的线放回笸箩里,对竹香正色道:“五姐姐到底是府里的正经小姐,你怎么可以跟她们一样不止看笑话,还来学给我听?孙姨娘被送走,她本就心里不痛快,再被下人婆子这么简怠难保不闹点什么事出来。咱们只管守好咱们自己的门户,你机灵着点儿,以后遇上这种事记得要躲远远儿的。”   竹香撇了撇嘴,虽然觉得小姐有些小题大做,但平素都是听蕙如的,既然她这么说了,竹香自然也会照着做。   果然,菀如趁着沈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地到了主屋去找大夫人告状。大夫人虽然腻烦了她,但当着老爷的面,自是要摆出慈爱嫡母的样子,免得老爷觉得她在后宅里苛待了庶女。小厨房的妈妈丫头们被大夫人发落了一通,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没伤着什么筋骨。虽然菀如此回合是胜了,但说实话,蕙如觉得她败了。   大夫人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内宅中的人挑战她的权威!特别还是当着丈夫的面儿。哪家的庶女随便就有上好的珍珠粉吃的?一两珍珠粉得多少银子?她主持着中馈,哪一处哪一天不要银子?就连她自己,也没开口闭口要用珍珠粉炖汤。可为了在丈夫面前的贤惠名声,她只能咬着牙从自己的私房里拨出几颗珍珠来研了粉给菀如,这怎么能让她不肉痛心恨的?   那些下人们,看起来被大夫人罚了,但聪明点的都看了出来,大夫人这罚的跟没罚差不多。也就是说,五小姐这状告得不成功,大夫人压根不想理她。那么以后自己不是那尽心地伺候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沈老爷,虽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他虽然是个三品的京官,但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他自诩清正廉洁,靠着朝廷俸禄养这一大家子本就吃力了,庶出的女儿还这么不知节俭。若是将来传出去,沈府的清正名声不是要受累?所以等大夫人一处置完下人,大老爷立刻把菀如禁了足,要她一个月内抄一百遍《金刚经》,一百遍《女则》再加一百遍《孝经》。   大老爷的这番处置让大夫人觉得相当窝心,只是这心眼儿暖了没几日,从金陵传来的消息就将她从天堂打下了地府。捏着金陵送来的家书,大夫人脸色惨白,浑身发颤,明明伤心得要哭,脸上却还偏偏要挤出点笑模样来,跟大老爷说:“母亲不是跟三弟在金陵过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子想着来京里住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人欢喜一人愁     “三弟年后要来京中述职,这两年他在金陵的官声极佳,政绩斐然,想来考绩必是个上上。我听二弟说,皇上的意思是想着三弟也外放了这么些年,该有的磨砺也都够了。康郡王年纪大了,膝下子女少,昌平郡主是康郡王最心爱的女儿,将三弟调回京里,正好也全了郡主的孝道。”大老爷喝了一口茶,满面红光,捋着胡须笑容满面,“这次回京,三弟应该会升一升。”   升一升?沈微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再升一级该是正二品了。别说大齐立国百年,就数上前朝那两百多年,有几个人能在而立之年窜到那么高位子上的?虽说三叔借了不少岳家的光,但康郡王只是宗室,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宗室里的那点人脉和别人的尊重,要论政绩,那可是他实打实一点点做出来的。   大夫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三叔高升对沈府当然大好,只是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避开的婆婆又要回来跟她住在一起。一想到那个厉害老太太,大夫人就觉得浑身发毛,寒气从脚底板一气儿通到了后脑勺。   “从前母亲舍不得三弟,怕他年轻轻的,郡主又接二连三的怀孕没办法管理内宅,这才跟他们一同去了金陵任上。如今三弟回来,一半儿时间要住到康郡王府上,一半儿时间回沈家来住,母亲自然是要跟着咱们大房过的。”一想到经年未见的老母亲要回来,大老爷既开心又伤怀,眼中闪着泪光,一脸的慕孺。   “母亲年岁大了,也经不得折腾,咱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我想了,这几日你赶紧找人将慈安堂整理出来,粉刷干净,将库里收拾一下,母亲最爱的那套酸梨木折枝缠花桌椅和炕屏什么的,统统拿出来洗晒了重新油漆一遍。”大老爷兴奋地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里乱转,“对了,此事也要跟二弟好好商量,母亲回来了,家里必要热闹热闹才好。”   看着丈夫一脸喜悦期待地出了房门,大夫人嘴里跟含了黄连一般苦。她苦熬了这些年,好容易暗地撺掇着心疼小儿子的婆婆跟去了任上,上头没了婆婆管制,她萧氏在沈宅里可谓呼风唤雨,一人独大。只是这好日子她还没过够瘾,这老不死的婆婆就要回来了。   一想到婆婆回来,她又得开始立规矩,大夫人就觉得人生灰暗,真是太没劲了!   这些跟蕙如都无关。她跟着姐妹们去上女学,小心翼翼地装着跟女先生识字,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她特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没少受两府的姐妹们奚落。倒是女先生对她的进步叹为观止,以前呆傻的女孩子,早过了启蒙的最佳年纪,居然学字会这么快,而且记得那么牢。字虽丑点,但错的越来越少,学的越来越快,年过半百的女先生以为自己得了个天才的学生,激动之余没少向东主汇报。忙着迎接老母亲回家的沈大老爷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接了个女儿回来……可这女儿长什么样的?他居然有点想不太起来了。   某一日,沈大老爷突然来了学堂,考较起女孩们的功课来。看了蕙如写的歪歪爬爬的一手烂字,沈大老爷摸着胡须老怀甚慰。这个原本痴傻的女儿居然这么快就识了这么多字,简直比他当年给儿子们启蒙时还要厉害。细细打量着蕙如那张七八分似了常姨娘的细致的脸,大老爷感慨着,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做那不识字的蠢物就够了。像蕙如这样的,正正好!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沈大老爷当夜宿在了常姨娘房里,二人一同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意,有了蕙如之后的甜蜜,以及知道蕙如痴傻时的伤心。   “那孩子眉眼像你,我就知道,她日后定是好的。”云雨之后,沈大老爷摸着宠妾那一身细腻柔滑的美肌感慨着。   “多亏了老爷一直顾念着她,就算她傻着也没抛弃……”常姨娘哽咽着,看向大老爷的一张俏脸上是满满的柔情、感激与崇拜,“那孩子开了窍之后便十足十的像老爷您,聪慧又识大体,将来定能为沈家出份子力。只求老爷念在她在外孤苦无依了这些年,宠着她些,莫要给她随便定了人家……妾当年仰慕老爷的清正才学,只想着跟着老爷一生一世,便是为妾也心甘。只六小姐虽是庶出的,看在妾身尽心服侍老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莫要将她送与旁人为妾,总要当个正头娘子……”   “胡说些什么!”老爷揽了常姨娘的香肩,“我沈浩然的孩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放心,将来老爷我必为蕙如挑个好的,出息的,也好给岚哥儿添些助力。”   得了老爷的准话,常姨娘身子全软了,腻在他胸口,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你侬我侬又交缠在了一处,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让值夜的丫头去小厨房里要了热水来。   第二天一早,腰酸得起不来的常姨娘自然推说身体不适没去给大夫人请安。   一向重规矩的大夫人居然没有发火,只因她现在实在无暇去搭兑这小妾,满脑子念头都是那老太太要回来了,老太太要回来了,她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蕙如一脸平静,对几个贴身的丫鬟说,“祖母年纪大了,经的事多,特意去讨好她老人家未必看得上。”对着一屋子跟着主屋一起焦虑起来的丫头,蕙如很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焦虑呢?打小在乡下养着,连老太太面也没见过,怎么可能像其他姐妹一样跟老太太有感情?除了一张脸生的好看,写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一手好针线,识不得多少字,琴棋书画都提不上筷子,你让老太太凭什么喜欢她?   “三少爷来了。”竹香在门外头喊了一声。   “快请进来。”蕙如连忙下了暖炕穿了鞋。门帘一挑,俊秀的少年身上挟裹着一阵寒气走了进来。   沈青岚今年九岁,眉目清俊,有三分像常姨娘,七分像沈浩然。常姨娘是靠着有了这个儿子才得以进了沈府的门,因为怜惜她在外受了几年没名份的苦,又加上不能将痴女儿也带进府里,沈老爷半是心疼半是补偿地让庶子跟在常姨娘身边养。   大夫人原本不乐意,庶子跟着姨娘,将来一定会跟她这个嫡母离心。但当时家里小叔子赶上要外放,大夫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把难伺候的婆婆一起打包送走上,实在也分不出精力再带一个孩子。想着那是一个外室,出身又不甚光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教养。庸碌的庶子就算跟她一条心,也没有用。所以她乐得做了这个好人。   青岚渐渐长大,在大夫人面前永远都是腼腆怯懦的样子,大夫人心里更加满意。大老爷对这个长相颇似自己的儿子曾经寄予很大希望,但看他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失望得很,也渐渐不太爱抱这孩子了。   但蕙如不这么想。自她那日到了常姨娘房里,姨娘把青岚带到她面前,她就觉得这个弟弟不简单。   见礼时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面带微笑,口齿清晰,言谈得当,小小年纪已是风姿翩翩。特别是那对眼睛,光华璀璨,明朗澄净,与她前世的小弟简直一模一样。   蕙如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将手心戳得生疼。她神色自如,就像一般的姐姐一样温言和语地与弟弟打招呼,询问日常起居,没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了门。   兰溪扶着她,走出好远才低声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竟这么难看。”   “不是,就是心口有点儿闷。”蕙如捂着胸口,那里被锥子钻得疼,“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   兰溪有些不解。上回常姨娘来绿漪院姑娘还表现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怎么这忽儿见了三少爷就这么高兴了?   蕙如眼酸咽疼,与小弟极为相似的一双眸子就在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来。那是她最心爱的弟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从他摇摇晃晃地学走路,到他口齿不清地喊出第一声“姐姐”,调皮捣蛋被父亲训斥后躲到她身后,声音清朗地在母亲面前背书……她死的时候,弟弟不过才七岁。   上天果然厚待她,送了个这样的人给她当弟弟。   深吸了一口气,蕙如挺直了背脊对兰溪说:“走,咱们回去吧。昨儿还要上学,先生要考较功课,我还有几张字没写呢。”   常姨娘看着蕙如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院角,这才转过身问儿子:“你觉得她如何?”   沈青岚理着袖角,轻轻一笑:“是个好姐姐。”   “她脸上居然一点惊异之色也没有,态度自然得体。”常姨娘拎着帕子在唇边沾了沾,“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   “你就不怕她去跟母亲说?”青岚抬起头,“咱们在父亲母亲前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她不会去说的。”常姨娘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日后,她还指着你有大出息呢。”   “姨娘这会又说姐姐聪明了?”青岚脸上微嘲,“这么多年将人家抛在外头,连见也不见一面,我若是姐姐,日后发达了也必不领姨娘的情。”   “为人父母的何曾想要子女回报什么。”常姨娘看着儿子,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只要你们活着,过得好好儿的,姨娘便什么都能忍,都会做。”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了的客官,留点墨宝再走呗……   哪怕是个路过签到的呢……   请看我真诚的双眼!_(:з」∠)_ ☆、老祖宗   年底时,沈家老太太以大夫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回来了,沈府顿时人仰马翻。大夫人没想到人回来的能这么快,该粉的墙还没粉,该打的床还没好,该理的园子还没移盆,大老爷对此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大夫人焦头烂额之下急起了满嘴的燎泡。   “若是老大媳妇还在就好了,也能帮衬着些。偏你要让她跟着青崴到任上去。”大夫人揉着额头看着泥水匠的账本,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   “媳妇与青崴新婚,你却要让他们夫妻分离,青崴到任上没人伺候热汤热饭的你也能忍心?哪有这么当娘的!”沈家大老爷端着自己的泥金紫砂壶,喝着酽酽的茶一脸不屑。   “父母皆在,当媳妇的自然应该留下服侍公婆。我特特挑了房里的如黛和如鸾送去,难道只是看着当摆设的?青崴自有她们照顾。”大夫人不服气地说。   一提起这事,沈大老爷就一肚子气,将手中的紫砂小壶往桌上一放,指着大夫人就说开了:“你不提此事还好,那青黛和青鸾是怎么回事?哪有媳妇进门还不到一年就紧巴巴往儿子房里塞人的?那两个丫头,娇娇娆娆的一脸狐媚相,看着就不是个本份的。你莫不是嫌家里太平,非要弄出点事端来才行?”   “这不是看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大夫人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她也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对,大儿媳妇是沈大老爷千求万求所得,林阁老经历三朝,位高而权重,虽已致仕,但在朝中子弟门下众多,儿子得了这么个岳家,实在是沈家烧了高香得来的。更难得的是林家家规颇严,教出的儿媳秀外慧中,优雅稳重,行事极有规矩,儿子对她又敬又爱。可就是因儿子成婚之后与媳妇这么如胶似漆着,大夫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似媳妇将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抢走了一般,有意无意地总要挑点事出来。   “我呸,这才几个月,你就急成这样了?”沈大老爷吹胡子瞪眼,“这种事儿,还是青崴跪到我跟前我才知道的,若真由着你胡来,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亲家?要知道,当初林家允亲,就是看在咱们家家风正,内宅安宁的好名声上才许的,希望给女儿找个疼媳妇肯上进的女婿。好在儿媳妇是个懂事的,没回娘家哭诉,不然青崴的前程就要被你这败家娘们毁了。你知不知道,那德兴县上头是嘉定府,从府台大人到青州的巡抚,全是林老大人的门下。你若给儿媳妇气受,别的不说,只消上头多一句话,青崴就得在任上多留三年不得升迁。”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是妾身的错,妾身眼皮子浅,这事上疏忽了。好在老爷提醒得早,我们家青崴又是一个稳重重情义的。这事儿过了之后,你没见他小俩口儿更亲密了些吗?”   “只要崴儿争气,夫妻和睦,将来林家给他的助力必不会小。嫡子早几年晚几年有都不急,只是千万别给我弄个庶长子出来,免得两家颜面难看。”   大夫人心头一紧,一时想到茵如在恒国公府的处境,心里又痛起来。   这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雪,雪住风停,头上碧空艳阳,园中披银挂霜。一早上,沈园的仆人全都忙碌起来。沈家的男人们早早去了码头接老祖宗,女人们聚集在内宅里,或喜或忧地等着。   被禁了足的菀如终于也被放了出来,自是细细打扮了不说,连一向喜欢素净的芳如也难得地换了丹枫色遍地缠枝金桂的小袄,下穿菡萏游锦鲤的刻丝长裙,罩着天青色的茜云纱,一脸喜色地坐在了大夫人的身边。   大夫人许是这些日子操劳累了,面色有些憔悴,细细地匀了层薄粉,倒也显得眉目清丽,戴了嵌翠镶琥珀的金头面,高贵雅致,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一边含着笑,一边跟二房来的太太小姐们说着闲话。   二太太许氏年约三十五六,剑眉英目,笑声爽朗,心直口快,一向得老太太喜欢。自从老太太随了小儿子去了金陵,二儿子分府出去住,原本斗得厉害的妯娌俩感情反倒好了许多。二太太给二老爷生了两女一子,大女儿入了宫,身边最大的女儿是陪房的姨娘生的老四莲如,因一直在她身边养着,与嫡女七小姐菡如好得跟亲姐妹一般,另有一个庶女芹如自小身子不好,极少出来见人。儿子青崖今年才十一岁,还在族学跟着先生学着,另有两个庶子,一个六岁,一个还不满周岁,也都没带来。   房里有暖炕,又烧着地龙,大家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突然听跟着大老爷的亲随长贵喜兹兹地喊了一声:“老太太进府了!”   一众女眷忙不叠地起身,互相搀挽着出了房门,一直来到二门前候着。   蕙如被挤在女人们的后面,踮起脚尖,隐隐约约看到门外的青帏大车上下来几个妇人,想来就是素未谋面的沈家老太太和昌平郡主以及三叔父的几个女儿了。   前头又是哭又是笑好一通喧闹,蕙如站在人群后面,慢慢跟着人溜子进了屋。还没站稳,就听见上头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来:“那后头站着的是谁家的闺女,好似以前未见过的,倒是水葱儿一般的水灵秀气,快上来与我细细瞧瞧。”   蕙如怔了怔,直到身边人推她,她才省过神来,原来老太太指的是她。   忙低着头从人群里走出来,耳边嗡嗡的人声渐渐消失,蕙如低垂着眉眼,两手相叠放于右侧,微微福了福身:“孙女蕙如,请老祖宗万安。”   环顾着一屋子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女孩子,沈老太太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   比下去了!身着浅碧色暗绣玉兰花的对襟小袄,系着豆绿色湘云长裙,挽了最简单的单螺髻,鸦羽一般浓厚的黑发上,只簪了只玉蝶簪,再以碎珍珠串的流苏链子绕了两道。白玉一样的小脸上未涂脂粉,嫩生生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得破。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但那周身的气度和风姿这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特色,让人耳目一清的孩子了。   沈老太太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和声说:“好孩子,把头抬起来。”   蕙如抬起了头,正对上沈老太太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四周没有人说话,连裙摆擦动的声音也听不见,过了很久,沈老太太才抬起了手,对她招了招:“来,到我跟前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大夫人此时投向蕙如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惕,同时,也有更多嫉妒的,忿忿的,困惑的目光胶着在了这个平素不声不响的女子身上。这么一个周身打扮寒酸没有半分贵气的,默默无闻藏于众人身后的庶女,凭什么一来就会得到老太太的注意?这让她们摸着黑就起来精心梳洗,用最贵重的衣裳首饰妆扮起来的小姐太太们情何以堪?!   “真像!真是像!”老夫人全然没理会此时在屋中交错着的饱含着各种情感的视线交锋,她握着女孩儿细腻滑润的手,一脸的伤感,“真像,真是像。”   “老祖宗觉得这孩子是像哪位?”二夫人凑在她身边,随着老夫人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这个她从未注意过的女孩子,心中诧异,这么漂亮的孩子,自己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老二媳妇,我是觉得这孩子真是像极了我那个没福份的四丫头啊。”老太太眼眶发红,捏着蕙如的小手不想松开,“你是老大家的六丫头吧,好孩子,你这对眼睛,真真儿是像极了你的姑姑。”   老太太口中的姑姑,蕙如也曾经听人说起过,那是沈老太太最心爱的小女儿,十七岁上许了福宁长公主的二儿子为妻,但人还没嫁过去就生了一场大病没了。老太太为此也大病了一场,差点追着女儿走了。因为怕勾起老太太的伤心事,府中极少有人提起这位四小姐。蕙如本以为自己的长相随了常姨娘,却没想到原来自己长得会像那位红颜薄命的四姑姑……   只是这时候自己不好接话,蕙如只能低下了头,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的衣角。   如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姿,可那眉眼中隐隐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刚强,看着柔弱无害,惹人怜爱,但其实内心有如浇了铁汁一样的硬壳,谁也敲不破。老太太的鼻子发酸,就是这点,跟她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儿,一模一样!   曾听说是个痴傻的,可现在看看,哪里有半分傻,这满屋子的姑娘里,只怕没有几个能如这个孩子一样机敏聪慧。老太太甚至想,若大儿子没有骗自己,这个孙子之前确是个痴儿,那说不定之前的只是个空壳子,这会子里头不知道装了谁的魂灵儿……   “身子骨儿看着有点弱,平日可吃什么药没?我这儿还有不少阿胶参茸,回头拿些与你吃。”沈老太太拍着蕙如的手问。   “谢老祖宗关心,孙女身体还好,只是偶尔会手足凉些。母亲常送些燕窝来,日常也吃着参枣茶,已经好多了。”所以那些阿胶参茸什么的,老祖宗您还是自己留下吧!蕙如抬起头,看着老太太的眼睛,无声地请求。   她还想在沈府里低调地自在几年,这么早就被人恨上可不是好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昌平郡主     还好是个懂事的。大夫人满意地勾起嘴角,喝了口手边的茶。二夫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嫂子,又看了看满脸慈祥的老太太。菀如的衣带在她手指头上已经绕了十几二十个圈儿,勒的她指腹发红可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垂头站在老太太跟前儿的蕙如。   老太太才说了一声:“好孩子……”外面帘子一跳,人未进来声儿先到。   “来迟了来迟了,两位嫂子千万担待些。”声如空谷黄鹂,娇媚中带着华丽,听着随意却又有股子贵气。所有人回头,正看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华丽美人儿迈步走进来。   肤色如玉,晶莹白皙。一双丹凤眼,细长的柳叶眉斜飞入鬓,直鼻樱唇,身材高挑纤细,一点儿看不出是个已经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妇人。她身穿鸭青色绣团花五福纹的斜襟长袍,领口袖口镶了一圈银狐毛,系了一条湖蓝色飞鸟流云刻丝的长裙,薄施粉黛,宫髻上斜插的五尾攒珠大赤金衔珊瑚珠凤钗随着她的动作颤着双翅,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起,端的是流光溢彩,雍容华贵,把一干女眷的眼全都快闪瞎了。   “哎哟,老祖宗这是拉着哪位姑娘的小手舍不得放开了?”那美人儿目光如洒了金粉的流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蕙如身上,“快松开快松开,老祖宗这么疼这孩子,小心让媳妇吃了飞醋!”   听她这么说着,沈老太太已经笑着直喘,果然松开了蕙如的手,一把将来人拉到身边:“你这小没正经的,还是人家长辈,说出去也不怕被别人家笑话。”   “笑又怎么的,别说这屋里全是自家人,就算到了外头,说起来也是讲老太太您有福份,身边有我这么体贴孝顺的开心果儿,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越说越得意了!”老太太笑着指了指蕙如,“你来见见,这是你大伯家的六丫头,名叫蕙如,这一屋子丫头,你就没见过她了。”   这位想来就是……三婶婶?那位极得康郡王夫妇宠爱,今上破格封了郡主位的昌平郡主了?蕙如连忙福身行礼:“蕙如见过三婶婶。”   一般人初次见她,都是行大礼,称“郡主”。这位侄女儿倒是特别,行的是家礼,叫的也是婶娘,倒格外让人觉得亲切。昌平郡主心头暖了暖,拉起了蕙如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样貌,笑着对老太太说:“怪不得老祖宗喜欢,这么个水晶般精致通透的丫头,便是我也觉得欢喜,恨不能直接跟大嫂子要来当了闺女呢。”说着从腕上脱下两只铰丝镶翠玉的凤镯,直接套在蕙如的手腕上,“啧啧,这水葱儿似的手腕子,雪白粉嫩的,比我戴着好看。婶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留着玩儿吧。”   这两只凤镯沉甸甸的,怎么说也有四五两重,这礼实在是够重的,蕙如刚想推辞,却见老太太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她收下,于是只得再次行礼谢赐。   之后便是各房的姑娘们与长辈见礼,郡主大方,备了一大堆厚锦荷包送出去,老太太这些又多给了蕙如一块羊脂玉的玉牌。二房的七小姐菡如睁着一双大眼睛,噘着小嘴跟老太太抱怨:“老祖宗也忒偏心了,一样是孙女,为什么六姐姐就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咱们姐妹就没有?”   老太太在她鼻子上伸指一刮:“小七儿说话好没良心,你脖子上挂的这块芙蓉玉是谁给的?平素老太婆和你婶婶给的好东西还少了不成?你六姐姐这才头一回拿点东西回去,你们就看不过眼了?好罢,既这样,你们几个就把以前从我这儿拿的好东西全放出来,二一添作五的平分了,这样总算不偏不倚,公平合理了吧?”   老太太此话一出,绝杀全场,所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姐们全都闭上了嘴。   到了下午,蕙如总算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第一才子能臣沈微然。这位郡马爷白面微须,长相清俊端正,目光清澈,与昌平郡主站在一起果然有一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感。他与郡主共有四个孩子,长女苹如今年十岁,英如、茜如八岁,是对双胞姐妹,长得玉雪可爱,像极了郡主,他们的小儿子沈青茂今年五岁,白白胖胖像个粉团子,眉眼随了他爹,且性子也像了九成。明明才五岁的小孩子,却总是挂着一脸淡定,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大人,说出话来也是一套一套,说是刻板却又总让人忍俊不禁。   大夫人将西园收拾出来给沈家三房住,沈微然带着儿女仆妇先去了那里安顿,三夫人昌平郡主却留在了老太太身边。   热闹了一整天,大家也都乏了,一个个告辞离开后,老太太看见一个女孩子静静地站在屋角一直没走。   “六丫头怎么还不回去?”   蕙如羞涩地笑了笑,从兰溪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到老太太身边的案几上。   “头一回见祖母,总想着要给祖母送点什么。蕙如身无长物,女红也不行,无论是褂子还是鞋都做不好。想来想去,祖母从江南来,北边天冷,祖母或许会需要这个。”说着,她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顶银鼠皮毛的暖帽来。   暖帽以银灰色的皮子为底,边上用玄色缎绒镶了一指宽的边,以银线绣了简单的福寿回纹,摸在手里轻便软暖。蕙如亲手将暖帽给老太太戴上,绒边十分贴合头型,老太太一戴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气将头顶围了起来。   “还好!”蕙如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模样颇有几分娇憨,“先前还怕大小不合适呢,想不到正好。”   “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老太太摸着头上的暖帽,由衷地说。北方天冷,她乍从江南过来,的确无法适应这股子透入骨头的寒气。老年人是最怕头上生寒的,难为这个庶出的孙女儿送给她如此贴心的礼物。   “还有婶婶。”蕙如从包裹里摸出几条新打的络子,“这几条络子是我想的花式儿,跟丫鬟们琢磨着打出来的,婶婶别嫌弃礼轻,给妹妹们玩儿吧。”   “哟,还有我的?”昌平郡主一脸讶异,接过络子来。见是一条鸦青色的螭纹飞云缀绿松石络子,一条鹅黄色彩云追月梅花纹络子,一条九九连环套福字的络子,还有一条大红色的双凤朝阳络子。这几条络子样式新鲜,难得的是心思极巧,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极漂亮,寓意也喜庆富贵。昌平郡主拿在手里,看了这条看那条,赞不绝口,想是喜欢得很。方才各房都给老太太和郡主送了礼的,只有蕙如没送。本以为她是庶女,又一直痴傻着,手上既没银钱又没琴棋书画的技艺,想是无礼可送,没想到她是要等了人散光了,才悄悄地送。   “刚刚怎么不拿出来?”老太太问她,“白让你那些姐妹们笑话。”   “只是孝敬长辈的一点点心意,用不着跟姐妹们炫耀攀比。”蕙如甜甜一笑,“只要祖母和婶婶不嫌寒酸,能喜欢就好。”   那时候拿出来只会变成各房的较劲和比试,反倒失了她当初准备礼物的心意。送礼并不在乎贵重,而在于那份心意。她想让老太太和三夫人体会到自己的心意而非其他。   大夫人是指不上的,能不害她就算不错。二夫人离得虽然近,但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以那房一贯自扫门前雪的作风,就算她日后有事,也全然指望不上。在沈府的后宅中,她能借到的力量,不可能是身为妾室的生母常氏和还未成年的弟弟青岚。那么,就只能是一家之长的老祖宗和出身尊贵的昌平郡主。   不用另眼相看,只要在关键的时候能搭一把手,沈蕙如就感天谢地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郡主收了络子,看着她的笑容和煦而温暖。自小父宠母爱,嫁过来与夫婿又是情深意浓,家里婆母喜爱,妯娌也不敢拿大,郡主过得可谓是一帆风顺。她虽然从小到大受尽了保护和关爱,但这并不表示她没听过见过甚至直接感受过豪门后宅的阴私险恶。昌平郡主瞧着是副大咧咧的性子,其实她对任何人都要敏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她都能从中看出所含的善意或是恶意。只是她从不表现出来而已。   她不喜欢那个成天念佛慈眉善目的大嫂,也不喜欢看似豪爽泼辣心直口快的二嫂,正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女人心中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所以从心里就瞧不起这两个口是心非的嫂子。   这个孩子不一样。她听过关于这孩子的故事,如今亲眼见了,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个从乡间回来的没见过的世面的孩子,态度却表现得不卑不亢,那份从容淡定举止,圆润却不世故的言辞以及与人对视的坦然真切,都让她打从心底里喜欢,打从心底里心疼。   被父母扔在乡间不闻不问了十年,没有关爱,没有教养,却没有歪曲出什么别扭的性子,没有长成鼠尾草,却开出一朵幽香兰花,大伯真是不知道哪来的好运!   她看见,这个身材纤小五官精致的孩子对自己绽开了笑容,那笑意,直达眼底,如春风拂过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温暖而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挪窝儿     快过年时,蕙如生了一场病。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她关了绿漪院的院门,和几个丫鬟一起堆雪人玩儿,玩得兴起受了寒。她这身子原本就弱了些,因老太太和三房突然回来,府里备的银霜炭有些不足,分到她这小院里的更少。兰溪本是想多拢几个炭盆,但冬季还长,好炭得省着点儿用,可普通的铜光炭烟气太大,刚端进来那味儿就飘了满屋,蕙如直嚷嚷着端出去,结果到了下半夜,她身上就起了热。   这一病病了三四天,总等不到六丫头来请安的老太太到底是没坐住,让郡主媳妇扶着就来了绿漪院里看孙女儿。绿漪院地方偏僻,又是个阴湿的地方,老太太进了屋,见到一屋子半新不旧的陈设,本就不高兴的脸又拉下来三分,让跟在她身后的大儿媳妇惴惴不安。   “这屋子里头怎么这么冷,你们这些懒丫头,也不说给你们主子多生几个炭盆!”老太太敲着手里的拐杖,一屋子丫鬟低着头不敢接腔,只有竹香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接了句:“那炭盆太呛人了,姑娘不让拢。”   “怎么会呛人?”老太太盯着屋里唯一的一只鎏铜吞兽暖炉眯起了双眼,“不是银霜炭吗?”   “哪有那许多银霜……”竹香正要解释却被蕙如拦下。   “老祖宗怎么过来了,孙女没事,就是受了点风寒,过两日就可以去给老祖宗,母亲请安的。天这么冷,您还是在屋里好些。”蕙如歪在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要给老太太磕头,昌平郡主连忙将人摁了回去。   “在屋里待久了也闷,老祖宗出来透透气,顺带着来看看你,怎么,六丫头还不想咱们来?”   “瞧婶婶说的,您能来,我这小院蓬荜生辉呢。”蕙如咳了两声,忙叫兰溪给众人上茶。   “正经家里的姑娘,到冬天连个银霜炭也用不起,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是主母有意苛待呢。”老太太抿了一口热热的水观音,斜眼看了看大夫人。   “怎么会,”大夫人强笑着,“哪里就能短了她们的炭。想是这几日忙着给西园子备置过冬的物品,炭火房的管事娘子疏忽了也是有的。”   “哎呀,那是咱们的不是,给大嫂子添了许多累赘。”昌平郡主说着站起身,给大夫人福了福,“倒不知道是咱们占了姑娘们的炭火份子,真是该打。回头我让妈妈们把炭火银子送来,不然我让人直接去购了银霜炭送来府上吧,也省得倒腾手麻烦。”   “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大夫人连忙起身,一张润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是我没思虑周详,府里哪能就没了这几两炭银子?回头我定要将那炭火房的好好说一顿。”   说了几句话,见蕙如的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老太太带着人就走了。当天下午,管事妈妈送了五十斤上好银霜炭来,又一再告罪。又过了没两日,蕙如身体刚好利落,就听大夫人遣人来传话:老太太要让蕙如搬去慈安堂跟她一起住。   这消息,就像万里晴空突然降了道天雷,劈得全府上下都呆掉了。   六小姐是谁?是大老爷和外室在外头生的!就算这外室现在进府成了姨娘,但她那不光彩的过去还是深深印在宅子里每个人心上的。外室子,又生下来就是个傻子,除了眉目长得还算不错,这六小姐到底是哪里就入了老太太的青眼?居然要她搬去同住!   若要搬去同住,就算排不到大房二房这些成年子女,论理论亲也该是三房里头年纪尚幼的小少爷吧。六姑娘都十三岁了,都快到能议亲的年纪了,老太太怎么又想着要接去养了呢?   关于这点,沈大老爷人很清醒,他对常姨娘说:“蕙如这孩子秀外慧中,行止大方得体,颇像我那少年夭折的小妹。母亲大约是见着她就想起了当年的小妹,移情寄情到了蕙如身上。这是件好事。日后说亲,六丫头就可以说是老太太身边养的,说起来更体面。你总能放心了,但凡这孩子机灵点,哄了老太太高兴,将来她必能找个好夫婿安生过日子的。”   常姨娘喜极而泣。   所谓一家欢喜一家忧。孙姨娘那里,菀如扑在榻上,哭湿了一只鸳鸯交颈荷叶枕套。   “姑娘没福气,偏偏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孙姨娘守在一旁,帕子也哭湿了,“如今你父亲来我这儿的日子也少,我又是个不顶事的,说不上话。竟是半点帮不上忙。”   “不关姨娘的事,都是那贱蹄子!”菀如想到蕙如那张又软又嫩的小脸就憋了一肚子气,险险儿咬碎一口银牙,“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外室生的傻子,怎么就能得了那么多人的眼?我哪里比不上她?论容貌,论才学,论女红……她不过就是生了张狐媚子脸惯会扮娇弱向人摇尾乞怜的,可怜老祖宗和母亲都瞎了眼,看不到那狐媚子皮下藏了颗多黑的心!”   “这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传到别人耳里去。”孙姨娘吓得去捂菀如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话给我乖乖搁回肚子里去!”   “我不服,就是不服!”菀如拽开孙姨娘的手,扯着嗓子喊,“就让她们听了去,一个个都被烂泥糊了眼,偏帮那小贱蹄子。”   陈妈妈扶着大夫人躺下,往药碗里加了一颗蜜饯:“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这两日也太操劳了。”   面色苍白的大夫人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边的就爱折腾我。我知道,她这是拿六丫头当由头,想让我憋气难受呢。”说着冷笑了一声道,“笑话,一个姨娘生的野种,能让她进了宅子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现在老太太要抬举她,抬举就抬举,以为这样就能打了我的脸?作梦。”   “是啊是啊,”陈妈妈脸上带着笑,“西园那边也说了,六小姐一过去,老太太那边的份例什么的都由那头出。以后老太太也就不好插手咱们这边儿,小姐你也能省点心了。”   “这么些年了,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求能安安稳稳的。”大夫人喝了药,拿帕子沾了沾嘴,倒在枕上,“我也想透了,她想折腾就折腾去。”   “老太太想抬举也要看想抬举的是谁。”陈妈妈把被子向里掖了掖,笑道,“六小姐皮相再好,那出身搁在那儿,从乡野里出来,又有个痴傻的名头,现下又这么大了,在老太太跟前儿能有几年?不过就是出嫁的时候多陪几件嫁妆。要说正经主子,咱这房里论谁也比不过三小姐去。”   “谁说不是呢,就是一想到常氏那张狐狸脸,总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大夫人抚着胸口神情郁郁,“不过,若老太太非要在身边养一个女孩子,养六丫头总比养五丫头强。”   “可不是嘛,听说五小姐那儿闹腾得厉害,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陈妈妈掩着嘴笑了起来。   “人小心倒大。”大夫人冷笑一声,“比她亲娘还要知道上进的东西。就叫她闹去,左右是怨上了六丫头,没咱们什么事儿。也好,让她盯着那头,省得一天到晚乱琢磨心思,没得害过茵如再来妨芳如。”   主仆正说着话儿,外头阮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笑着说:“荣亲王王府来人了,说是老王妃要在上元节在王府里头办个灯会,听说老太太和郡主打从金陵回来,特地过府来下贴子,要请老太太,夫人和小姐们一同过去热闹呢!”   大夫人“腾”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阮妈妈的手腕子,目中射出热切的光芒:“真的?老王妃请了咱们?”   “是呢!”阮妈妈一张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来,“不光请了宗室和勋贵家里的夫人小姐们,荣亲王还请了各家的公子少爷同乐,听说是想亲自给家里的几位小姐相看夫婿。夫人,这可是个上上的机会,让三小姐好好准备准备,说不定能找个宗室里的女婿。”   阮妈妈这话字字说到大夫人的心里。茵如虽嫁进了国公府,但毕竟是三房又非嫡长子,且婆婆不喜,丈夫不宠。以茵如的性子,将来的日子里,除了名声好听些,只怕也难有什么出息。沈家便是想借亲家的力也困难。但芳如不同了,虽相貌没有茵如出众,但在豪门高户里,相貌并不是首要的,能执掌门户,得到夫君敬重,公婆喜爱,反倒是那些相貌平平,但进退有礼,行事有度的。上能笼得住公婆丈夫的心,下能收拾得了不安生的姬妾侍婢,理得了家事,做得了主张,掌得住中馈……   大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小女儿样样出众,将来定要嫁得比姐姐好,还要能拿捏得住,也好让她在恒国公府的三夫人面前扬眉吐气。   “快去,把我那只酸梨花镶翠羽和螺钿的匣子拿出来,”大夫人神采奕奕敲着床沿,“帮我好好挑几样首饰。记得一会去叫天衣阁的绣娘来,给芳如做几件新衣……也给那几个丫头做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初入荣王府     蕙如和老太太,昌平郡主坐了一辆马车,车里铺了厚厚的毡垫,木板下的铁隔档里铺了一层热炭,车外虽然春寒料峭,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老太太穿了件赭红色百福连寿纹的锦袍,戴了一套琥珀嵌绿松石包银的头面,头上围着蕙如做的暖帽,手里捻着小叶檀的佛珠。马车一路行来,摇摇晃晃得让人昏昏欲睡,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忙着看蕙如妆扮,身子也有些乏了,靠在柔软的垫枕上打着盹。昌平郡主的孩子们前几日送去了康郡王府见外祖父外祖母,她也乐得几日清闲,便拉着蕙如一一说起京中各家的关系渊源。也不论蕙如能记得多少,她只自顾自地讲,讲着讲着,眼眶渐渐湿了。   “到底是离京日子太久,很多事只怕都变了吧。”涂着丹蔻的指甲衬着她的手背益发显得纤细白嫩,她叹息了一声之后,很快又重新拾起精神。“婶婶跟你说,荣亲王的老王妃跟咱家老祖宗可是手帕交,未出阁那会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你四姑姑的亲事还是老王妃做的大媒……只可惜,你姑姑没福气。”   沈家的四姑奶奶是昌平郡主嫁过来后第二年没了的,昌平郡主个性爽直,与温婉平和的小姑非常合得来,她自己没有姐妹,便将小姑当成了亲妹妹。可是小姑年纪轻轻就突然病逝,当年她可是除了老太太哭得最伤心的人。   “老王妃若见了你,一定欢喜。”这么些年过去了,昌平郡主想起那位红颜薄命的小姑还是忍不住唏嘘,“你大方着点儿,老王妃虽然看着严厉,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用不着战战兢兢的,反倒让人家觉得小家子气。若得了那位老太太的眼缘,她家里的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闭着眼的老太太突然一巴掌轻轻拍在郡主的背上:“又胡沁了。别听你婶婶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都当我们老了不中用,尽装掰着拿些好话来哄。其实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我们比你们可清楚多了。所以六丫头,别跟你那些虚头巴脑的姐妹们学,待人要真,才能让人以真心待你。”   蕙如郑重点头:“蕙如明白,老祖宗您放心。”   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虽然不说,可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就像她前世里那位活了八十高龄的曾祖母,看着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可那心里,比谁都清楚。   蕙如将身向前探了探,伏在老太太的膝盖上:“祖母是打从心里疼我,孙女也一定打从心底孝顺您。”虽然多少是占了过世的四姑奶奶的光,但蕙如明白,老太太和郡主是真心对她好。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奇妙,明明之前还是陌生人,相处的时日也短,但彼此间心底都生出的那一份情谊,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杜若重生为沈蕙如,以慰沈老太太思女之情,而沈老太太则圆了杜若的慕孺之意。这几天处下来,蕙如是真的把老太太当亲祖母一样看待了。若说之前还存着借势讨好之心,现在,则全是身随意动,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喂喂,你们这祖孙俩当着我的面儿这么腻腻歪歪的,也不怕我吃醋。”昌平郡主笑着去拉。   “谁不知道你,就是一醋瓮,哪天不呷几口醋来喝。”老太太笑着把郡主也揽入怀中,“悄悄对你们娘儿俩说吧,早先皇上指婚的时候,老婆子心里还不大乐意。虽说赐婚这事荣耀,但一想着我那娇生惯养的小儿子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被老婆骑在头上直不起身,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母亲!”昌平郡主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媳妇哪敢啊,您那位宝贝儿子每天回来不给我脸色瞧咱就阿弥陀佛了!”   “是啊,谁知道你是这么个小性儿。”老太太伸手在媳妇脸上掐了一把,“你可不就是上天给沈家送的宝贝儿。老三都悄悄儿在我跟前抱怨多少回了,自你来了之后,我就再不疼他,全都疼你了。”   瞧着婆媳俩嘻嘻哈哈,笑笑闹闹的样子,蕙如真心为她们高兴。这两人都出自豪门,难得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看起来全不像婆媳,倒像是嫡嫡亲亲的母女。可怜大夫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可能都不如弟媳妇在婆婆怀里撒个娇,打个滚得来的欢心多。   大齐自开国以来,历经过两次谋乱,牵连王公勋贵无数。当年开国皇帝封了自己的子侄兄弟共十二个亲王,夺的夺,削的削,杀的杀,降的降,如今只剩了荣王、宣王这两位亲王,和康郡王,东昌郡王,献郡王三位郡王。现在天下承平,皇帝感慨先帝在世杀了太多的兄弟子侄,对现在的几位便分外的优容。其实太平年代的王公也好当,只要不过份干涉朝政,只要不参与谋乱,这世袭罔替的爵位就可以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比那些过三代便要降爵的公侯伯子男要幸福得多了。   荣亲王府占地极大,因荣亲王自小是跟皇帝一起长大的,堂兄弟感情深厚,皇帝登基后,便把与荣亲王府靠在一处的原裕亲王府也赐给了荣亲王。两座王府后院一打通,在逼仄的京城里,荣亲王府便成了除皇宫之外,最大的府邸。   新年里,难得荣王老王妃有这么好的兴致,几乎满京城的勋贵都早早来了。沈家的马车离着王府角门很远就被迫停了下来,蕙如掀开帘子一角看去,就见挂着各府标记的马车几乎将整条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这样,怕是要等大半个时辰才能进呢。”蕙如放了帘子,活动活动手脚。   “我出去看看吧。”郡主挑了车帘,唤过一个婢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过了没多久,一个管事颠颠儿跑来。   “老太太和郡主到了啊,”那管事三十多岁,态度十分恭谦,“咱们家老王妃一早就在念叨,可算将您给盼来了。”   沈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半天:“原来是小贵儿啊,你们老夫人身体怎么样?还咳着吗?”   “托您的福,今年还没咳,身体棒着呢。”那管事笑呵呵地伸手来搀,“老太太您请,咱换辆车,老王妃吩咐了,要咱们送您直接进府呢。”   昌平郡主回头看了眼蕙如,眉毛挑了挑,一脸得意。   蕙如想了想,低声对老太太说:“祖母先去,蕙如到母亲的车上,跟姐妹们一起进去。”   现在要是就跟老太太和郡主先进王府,不止大夫人,怕连二夫人和所有的姐妹都会想把她给撕了。老祖宗再怎么疼她,她毕竟还是个庶女,没有记在大夫人名下,嫡庶有别,就算没有别,太出挑的总是会被人惦记。   老太太点了点头。六丫头这点好,不论什么事,总是分得清楚轻重先后。难为她这么年幼,又没见过世面,可行事稳重妥当的很。   半个时辰后,沈家的车马总算进了王府。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姑娘们精神大振,进了待客的偏厅,又有穿着天青色比甲的几个大丫鬟出来奉茶,略作休整之后,孔武有力的仆妇们扛着小轿将女眷抬进了后园。进了二门,又有几位穿着粉紫色比甲束着豆绿束腰的内府丫鬟迎出来,带着她们绕过几处回廊,走进了老王妃的春晖堂。   荣亲王老王妃看着约六十余,头发已经花白,修眉凤目,眼尾虽有几道细纹,但风姿犹存,年轻时必是个倾城的美人儿。沈老太太坐在她的身侧,一张团儿脸,虽没有老王妃那般的美貌,但胜在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脸上又一直带着三分笑,看起来比老王妃还要年轻几岁。   不知为什么,这位老王妃一直板着张脸,神情冷漠,明明堂上已经坐了不少女眷,她们却都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低垂着眉眼,堂上安静无声。   大夫人带着沈家的女眷们行礼问安之后,正想找个地方站一站,突然听见老王妃开口问:“你们家的六姑娘呢?是叫沈蕙如的吧,上前来给我看看。”   她这一句话,不止大夫人吃了一惊,满堂的女眷都惊到了。她们自进了春晖堂,不管说什么,老王妃都只应一声:“嗯”,或是“哦”,再不就是“好”,可谓惜字如金。老王妃性情清冷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大家也不觉得怎么着,但她怎么就对一个三品京官的女儿上心了?居然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儿出来!   大夫人回头看着站在人后的沈蕙如,就见她双手稳稳地放在右侧,脚步轻移,腰上坠着冰玉双鱼压裙和两只莲花型香包,还有一串缀着银铃的缨络,这几步走起来,居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仪礼态度只怕芳如也不一定能做得像她这般好。   “沈蕙如给娘娘请安,祝娘娘福寿永年。”一室安宁之下,蕙如的声音显得极为清亮明晰。   老王妃就看见一个身穿了水绿色遍绣银菡萏褙子,下着一条墨绿走银丝八幅云湘裙的少女款款走到自己的跟前,福下身,垂着头,只看见一头乌鸦鸦的黑发和一弯雪白如玉的颈项。   她不觉直起身,向前探了探:“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众矢之的     蕙如抬起了头,双眉如黛,目蕴烟波,小巧直挺的鼻子,雪白晶莹的小脸,好一个灵秀钟于一身的美人儿。老王妃自认见过的美人儿多了去的,却极少见到像蕙如这般有灵性的女孩儿。难得的是,那一双眼睛,轻灵透澈,似单纯无一物,又似深不见底。她不像别的女孩子羞羞答答的闪避着视线,而是这么直接的,毫无掩饰的将目光迎上来,坦荡直率而不轻浮。   若说相似,这孩子的相貌只得四成,但这对眼睛,这样的态度,却是像了个十成十。老王妃了然了,怪不得沈老太太对这个庶出的孙女儿如此上心,在她面前夸成了那样。   老王妃一直如冰山似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柔软了下来,像是春季里结冻的冰河,碎成无数冰棱后,只留下了柔暖的春水。   “果然像。”她轻轻地念了一声,侧头对沈老太太笑了起来,“好你个老货,临老了临老了,居然得了这么个福气儿。”   无数道视线有如实质一般射在蕙如的身上,如刀似剑一般,要将她剐成了碎屑,但她依旧淡定安然,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带着微笑,蹲着身,仰头看着上首两位年老的妇人。   “那可不,快点羡慕我吧。”沈老太太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春晖堂里,“说好了的,快拿见面礼来。”   老王妃笑了笑,招手唤蕙如上前,从头上拔了一根嵌碧玺五福如意长簪,细心地给她簪上。   “我没备什么好东西,不嫌弃的话,留着玩儿吧。”   那支簪通体翠绿油亮,一丝杂色也没有。上嵌六颗碧玺,中间一颗大如鸽卵,色映七彩,一见便知是极为稀罕珍贵之物。四周的女眷禁不住起了骚动。这根簪子大家都知道,当年老王妃嫁入荣亲王府的时候,先太皇太后赐了这支天宝如意簪,价值连城,十里红妆时,这支簪子放在了头抬。前年簪子上的一颗小碧玺石跌落了一角,荣亲王遍寻京中玉石铺子找不到能修补的匠人,后来特为此事,进宫去求了皇帝,从大内的宝库里找了一颗大小差不多的碧玺石给补上。   为了这颗石头,荣亲王付出了三斛南海珍珠和一幅陈孝先的《四海奔马图》的代价。得了便宜的皇帝为此称赞他孝心可嘉,此事传遍朝野。   这么贵重的天宝簪,居然就这么送给了一个刚见面的,三品京官的女儿当见面礼。   这礼也太大了些!   女眷们交头接耳了半天,当得知这个被老王妃青眼相加的少女居然还是个庶女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蕙如自然不知道这根簪子背后的故事,她只知道,这根簪子极贵重,若是将来她离开了沈府,自己靠着这根簪子,吃吃喝喝三辈子都够了。   见小姑娘眼中闪现出惊讶之意,之后却是大大方方没有推辞地接受了,女眷们不觉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居然就敢收下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害怕。老王妃却是高兴起来。她没有推辞,可见是将自己当成了至亲的长者,对自己的家人,自然用不着客气。   “好孩子!”笑意从心底直达眼底,老王妃拉着蕙如的手,半天舍不得松开,“老姐姐让这丫头在我这儿住几天陪陪我吧。”   大夫人只觉得自己脚下发软,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里似的软绵绵提不起劲来。她知道婆婆跟荣亲王老王妃有旧,但两家鲜少往来,她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居然好成这样。让老王妃喜欢到要留在王府住几天,这是多大的荣耀和机会啊。若跟在老太太跟前,得她提携的人是芳如,那该有多好!   大夫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却见芳如垂着头,静静地站在身后,脸上不惊不怒无忧无喜。反而是站在她身侧的菀如,那一双眼睛几乎要烧起来似的,直盯在蕙如的身上。   “这可不行。”沈老太太一口回绝,“留给你了,谁来陪我解闷儿?再说了,六丫头虽然小,但也十三了,你这儿成天介多少哥儿要来请安说话的,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哥儿相中了可怎么行?”   “那正好,就不还给你了,直接留在王府里得了。”老王妃笑出了声。   众人咽了口唾沫。   原来是老王妃要给自己的孙儿们挑媳妇!众人投向蕙如的视线中多了一丝了解,紧接着,就是一股怨气。   谁不知道荣亲王有四个好儿子!都是嫡出的,还都是少年俊秀,文武全才!这样的子弟,就算是沈家的嫡女来配都显得高攀,何况是个从未听过的庶女!   大夫人的双手缩在袖子里,紧握着拳头才能控制住不发抖。老太太这是故意的!故意将常姨娘的女儿接到身边养,故意在老王妃面前抬高这个庶女的身价,故意要给那丫头说一门贵不可言的亲事打她的脸。   她还有芳如没说亲,若是蕙如这丫头嫁入了王府,芳如怎么办?芳如若是亲事说低了,岂不是一辈子要被这个庶女踩在脚下?   “你倒打的好主意,”老太太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你那四个宝贝孙子,一个成了亲,一个定了亲,还有一个正在说亲,最小的那个又是个宝贝疙瘩,还在王妃怀里捂着。我的蕙如可不能与人做小。”   “将来当侧妃也不行?”老王妃挑了眉毛,却是在看蕙如。   侧妃,那这是想说给荣亲王世子?大夫人一口气憋不上来,险险要昏过去。   蕙如见老王妃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投过来,略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刀锋倏然不见,老王妃轻声叹了口气:“是我没福份。”   “哎呀,你们当着小姑娘的面说什么呢,我听了都臊得慌。”站在老太太身后的昌平郡主笑着说,“走这半天路,大家伙儿都够累的,伯母也不说给点果子吃吃。”   老王妃点点头,对女眷们说:“行了,你们都去玩吧,今日随意些,赏雪的赏花的喝茶的吟诗的都只管到园子里去,用不着在这里干陪着我这个老太婆。”   昌平郡主嘿嘿一乐,拉着老王妃说:“她们自去玩她们的,倒是伯母很久没见了,上回侄女在您这输了两吊子钱,心里念了好几年了,不行,这次定要赢回来。”   老王妃老太太她们留在春晖堂打叶子牌,蕙如跟着沈家的众人退出来,随着引路的侍婢走向映雪轩。   映雪轩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年轻的女孩子,夫人们去了暖阁饮茶,女孩子们都留在映雪轩里说闹。有相识的,或是不熟的,三三两两见礼之后,慢慢也就都熟络起来。只有蕙如,像是被众人忽略的影子一般,没人来说话,也没人寒暄。   有了春晖堂那一出,她现在差不多就是个众矢之的。有那些年幼的女孩子一直好奇地盯着她看,但往往还没上来说话就被自家的姐姐们给拉到了一边。蕙如倚在轩窗上,看着窗边金灿灿的梅花,淡雅中透着炽烈的香气一阵阵沁入心脾,仿佛将人的心灵从里到外涤清了一遍。   会被这样孤立起来,蕙如觉得理所当然。老太太那么做不是害她,是想将来能帮她说门好亲事。蕙如很感老太太的情。   至于别的贵女怎么看她,其实真不重要。将来会怎么样,谁又能说得准?   当年父兄一心一意期望她嫁入豪门,结果换来家破人亡。这些高门看起来各个光鲜,可内心早就腐败成泥了。如果可能,她可不想再向那泥潭里踏入半步。   上天给了她这个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该好好珍惜,好好地活着,活得比别人都要好才行。   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颇难。且不说要如何离开沈府,光离开后,要怎么样赚来够富足生活的银子就够她烦恼的了。一个女儿家,便再有能耐,又有谁会相信你,与你有生意往来呢?蕙如无声地叹气。   “你你这是做什么?”   耳边听得一声喊,将蕙如思绪拉回来。回头一看,却是菀如跌坐在地上,旁边滚着一只陶壶,石榴红的蜀锦云缎裙上湿了一大片。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靠这么近来?”应声的是坐在桌前的一位少女,看起来年约十四五岁,颈上带了金项圈,缀着福寿延年的玉牌子。五官清秀,只是声音尖利,听着有些刻薄之音。   “咱们好好说着话,你一个三品官家女儿凑个什么趣儿。”另一位穿着鹅黄色锦衣,面容瘦削的少女冷笑了一声,“若是你那位好姐姐来,咱们或还能说个一两句话。你一个庶女,连正经姑娘都称不上,左右不过比奴婢好一些,也敢来搭话?”说着这话之时,那少女的目光向蕙如这里瞥了眼。   菀如面红过耳,她从小得大夫人宠爱,一应吃穿住行跟芳如都差不多,跟着芳如出外应酬之时,也常跟贵女们说笑,今天本想多结交些贵女,没想到被人泼了一身茶不说,还如此毫无避忌地羞辱她。心里激愤不已,喉咙像被什么给堵着,一肚子的话偏偏说不出来。听着女孩子们的笑声,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努力! ☆、打脸必须用力     蕙如站起身,走到菀如身边,伸手将她扶起。菀如一站直身体,立刻甩手将蕙如的手甩开,捂着脸奔出了门。   映雪轩十分宽大,八面临风,王府里的仆从将八面轩台用桐木板隔上,推开窗便可赏雪,关了窗既能挡风。从这里望去,白雪金梅,奇石枯枝,于萧瑟处透出一股盎然生机。芳如和几位小姐正站在梅树前低低窃语着什么,脸上是灿然的笑容,仿佛这边的小小纷争完全隔绝在她们的世界之外。蕙如站在轩中,抬眼看了看敞开的几扇轩窗,轻叹了一声,转身面向那几个寻事的姑娘。   “你们这又是何必?”   那穿着鹅黄色锦衣的瘦削少女冷冷地看着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姐姐跟个外室生的贱婢说什么话,没得污了自己的身份。”带着金项圈的女孩子笑声尖利刺耳,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蕙如,脸上因兴奋而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听说以前还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姐姐小心啊,别被染上了傻病。”   一屋子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蕙如掸掸袖子,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仿佛她们在说的是不相干的旁人。   “不知道这位姐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她弯着眉眼,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甜腻,听起来还有几分懵懂纯稚。那笑声尖利的少女下巴一扬,本不欲搭理她,却又忍不住想要炫耀身份。   “这位姐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凤章阁陈阁老家的嫡孙女如是姐姐,她的诗文别说咱们这里的无人能出其右,便是京中的才子们也没几个能胜过。至于本小姐,吾父是御史台左都御史左清升,我在家里行三。”   “原来是陈家小姐和左三小姐,失敬。”蕙如福了福身,脸上并没有她所期望的惊讶,恐惧或是景仰之色,反而挑起一边嘴角,露出淡淡的不屑来。左三小姐心头大怒,拍案而起。   “怎么,不服气吗?你父亲只是三品,见了阁老还要执弟子礼。我父是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你如此怠慢轻忽,小心我父参你父一个教养不力之罪。”   蕙如暗暗摇头,到底只是个孩子,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没有章法,也不知她那个御史老爹是如何教她的。   “左三小姐这么说,陈家姐姐定是个惊才绝艳的。”蕙如微眯着眼歪着头看向陈如是,“虽说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也不尽然全对。比如说先太皇太后,当年便以诗赋名扬天下,与成宗皇帝志趣相投,成宗皇帝终其一生将后宫挪空了只守着她一人,也算是千古佳话。”   懿安仁德太后是陈如是自小仰慕的对象,蕙如这些话字字句句深入她心底,那张冷硬的面容也有了些许的柔软。只是还没等她接话,蕙如下一句话就将她打入谷底。   “不过听说先太皇太后的容貌天下无双,风姿如仙,陈家姐姐只怕……”说着,她蹙着眉尖,细细地端详着陈如是,颇为难地摇了摇头,“怕是难步其后尘。”   “你!”   “我知道我知道,以色论人何其肤浅,但当年先帝也是先动于懿安太后的仙容,否则她当年也无法入宫伴圣。”这么说着,蕙如脸上渐渐漾开一抹笑意,“因为依照你说的,一个庶女,连正经姑娘都称不上,左右不过比奴婢强上一些……哦?”   懿安仁德太后出身世家,但她生母只是个得宠的妾侍,虽然后来入宫得宠,娘家将其改记在了嫡母名下,但这也无法改变其是庶女出身这一事实,只是,无人去提罢了。   蕙如这一句话,不止让敬慕懿安太后的陈如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更要命的是,她将刚刚用在菀如身上的话,把懿安太后也给裹了进来。那是皇帝的嫡亲曾祖母,居然敢说只比奴婢强上一些,这要往外一传,那直接就是藐视皇家,轻侮宗室之罪。   “你是什么东西,敢与懿安太后相提并论?”左三小姐见势不妙,立刻挺身而出。   “哦,我倒是忘了。”蕙如冷笑一声,“左御史清正端方,是朝中有名的直臣。不知他若听到你刚刚所说的话是何反应。”   左三小姐闻言一怔:“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蕙如理了理衣袖,慢悠悠地说,“我父亲房里只两位姨娘,没听说有什么外室。倒是前些日子太仆寺少卿冯家听说出了个案子,好似是当家主母将房里怀着身孕的贵妾溺杀了,被家里人告上了衙门。唔,我记得那位当家主母似乎姓王,不知道与左御史家的王夫人是个什么关系啊。”   左三小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晕过去。那位杀了贵妾和腹中胎儿的王夫人是母亲的堂妹,为人嚣张骄纵了些,行事又没个头脑,这才会做下蠢事,青天白日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人。她杀的是贵妾,又害了丈夫的子嗣,便是衙门中没说法,冯家也是断断容不得她的。这些日子,父亲总是骂王家家风不正,才会养出这么个狠毒妇人,连带着母亲也被骂了几回。所以她对一切妾室及妾生子都有着强烈的不满。只是这种事,处于深闺的沈蕙如又从何得知?   左三小姐环视四周,惊恐地发觉那些平素交好的贵女们看着她的目光发生了改变。好奇的,不屑的,耻笑的,看热闹的……却没一人想着要出头为她说句话。   或许开始她们还站在左三小姐与陈家小姐这一边,但随着蕙如的声音,她们慢慢回想起自己的家族。她们的父亲母亲,祖辈外祖辈或是敬重的亲长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庶出的。若是紧揪着嫡庶的差别不放,她们心中也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门口传来清脆如黄莺出谷的笑声,随着那笑声,一个英气勃勃的美丽少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她穿着一身杏黄色萱草纹紧身小袄,一条同色宽幅齐膝裙,脚蹬着一双软底麂皮小靴。领口袖口和裙边上镶了一圈银狐长毛,衬着这少女眉目清秀,肤白似雪。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头上梳着双环髻,只以简单的红珊瑚珠和珍珠为饰,虽然年纪小,装束简单,身上却有一股逼人的贵气,仅仅是站在那里用眼睛环视一圈,就似有无形的压力压来,轩中的女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少女的视线在蕙如的身上停了下来,被她这么盯着看,蕙如也感觉到了一点点压力。她微笑着行了一礼说:“小女沈蕙如。”   “我知道你。”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前,背着一双手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点点头说,“祖母一直夸你来着,我很好奇,想来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然后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弯了起来,“在门口听了一会你们说的话。”   然后呢?蕙如眨了眨眼睛。就见那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挺好,跟祖母说的差不多呢,是不是啊,十七哥?”她回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站在轩外几步之遥处,负手而立的少年。   彼时阳光正艳,雪地反射出刺目的强光,逆光而站的他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只能看见一袭天水碧的丝缎棉直缀,绣着淡淡的水墨青竹,那一瞬,众人只觉得这少年仿若雪中立着的那一丛竹,挺拔,淡然,风姿超卓。   正在赏梅的小姐们似乎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赶了回来。有相识的,立刻笑着给那少女见礼:“嘉陵县主,您怎么也来了?”   正笑着的姑娘们,眼角的余光见到了立于门外的十七哥,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向后退着,却又忍不住拿眼偷偷去瞧。   芳如扯了扯蕙如的袖子,低声抱怨:“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这里还会有外男?”   蕙如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呢,她们突然就出现了。”   嘉陵县主是荣亲王的小女儿,自幼极得父兄宠爱,虽是侧妃所生,却与嫡出的哥哥们感情甚笃,荣亲王甚至拿她当男孩子来养。蕙如知道这位县主为什么瞧她顺眼了。侧妃虽然是入皇上玉牒的宗室妇,但妃前面多了一个侧字,便不能算是嫡出。再说白点,若她父亲不是亲王,那她就是陈如是之前口中所说的,只比奴婢强上一些的庶女。   就算再得父兄宠爱,娇生惯养的县主还是会对嫡庶有着格外敏感的反应。陈如是和左三小姐这两个倒霉蛋,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   显然在场的众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投向面色苍白的那两位倒霉蛋的目光中不免又加了三分悲悯。   “走吧,这里没意思透了,劲是些没意思的人,沈家姐姐跟我来,我带你去玩好玩的。”嘉陵县主拉着蕙如就要走。   这……蕙如为难地看了看芳如,虽然她不太想待在这里,但此时与县主同去,只会更招人嫉恨。芳如看着县主拉着蕙如的手,面上神色颇有几分复杂。   “县主,我们姐妹还要在此等候家祖母……”她上前一步,对嘉陵县主施了一礼。   “刚刚哭着跑出去的那个姐姐也是你妹妹吧。”县主傲然看着她,“明明见了自己的妹子被人欺侮却不出头,这样的姐姐要来何用?”   芳如闻言愕然地看着她。   “本县主知道,你也跟她们一个样,看不起自己庶出的姐妹。”嘉陵县主冷笑了一声,“你们自己玩去,别来扫咱们的兴致就成。”   门外的十七哥轻轻叹了一声:“小妹,你太淘气了。”   那声音温和醇厚,似珠玉滚于银盘,如清风拂过春水,林燕穿过柳枝,这声音委实太好听了。连蕙如也忍不住向那位十七哥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嘉陵县主对这位十七哥似乎颇为敬重,听他这么一说,居然就松开了手,带着一丝惋惜地说:“本来我和十七哥就是随便走走,没打算进来吓你们,是我沉不住气,非要闯进来。算了,这次人多不方便,下回我派人到你们家接你过来,就咱们俩玩。你可一定要来呀!”县主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挥挥手跑回了十七哥旁边。   二人在雪中渐渐远去,只听到喁喁有声,似乎在说什么,笑得十分开心。男子如雪中青竹,少女如竹旁黄莺,身姿优美,笑声清越,于雪中林间,便如一幅画,慢慢地渲染。   直到不见了那二人的身影,笼罩在映雪轩里的压力才似乎完全消失。女孩子们再度说笑起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绕开了蕙如。若说先前对她只是嫉恨加上羡慕,那现在,则是多了几分畏惧和疏离。   传说中,那位嘉陵县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又极护短,沈家六小姐既然被县主看中了,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求留言求打分,新人需要鼓励,客官请留墨宝。【请看我无比真挚的眼神~】 ☆、最毒美男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稍稍有点慢热,樱桃是很用心在写的,请大家能给一点点耐心,后面会越来越好看的!   谢谢大家对新人的支撑!   谢谢太妖生,小胖胖投喂的地雷,   好感动,谢谢你们!!   “这是怎么回事?”芳如将蕙如拉到一边小声问,“菀如呢?怎不见她踪影?”   蕙如绞着衣带,带着几分委屈地将方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通:“五姐姐哭着跑出去了,我因不忿跟她们争执起来,谁想到这时候县主突然来了……”   “你也是,与她们争些什么。”芳如双眉微蹙,看了看另一边的陈如是和左清清,“陈家小姐有名的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那位左三小姐更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仗着她父亲颇得圣宠,动不动就拿参劾压人。如今你得罪了她们,以后必不会给你好过。”   “不会的。”蕙如抱着芳如的手臂,笑眯眯地说,“她们断不敢将今日之事回去跟家里人说。”一个扯上懿安太后,一个自宅不宁,若是说出去,倒霉的只可能是她们自己。   “不与家里人说就没事了?”芳如用手指戳了她额前一下,“傻子,她们但凡人前人后说些什么,不说名声,只怕也交不了几个朋友了。”   “要朋友做什么,我不是还有姐姐吗。”蕙如鼓起腮,带着几分娇憨之气。   “你啊……”芳如看着她,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蕙如看了看四周,低声对芳如说,“外头千好万好也不如在家里自在。你知道我的,跟这些小姐们哪有半点话说,闷也闷死了。”   “你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家里不见人吧。”芳如笑了起来,“真是个傻子。”   “是啊,姐姐也说我是傻子啊,”蕙如甜甜笑着,“傻子有傻福呢。”   看着蕙如头上光华莹润的天宝如意簪,芳如眼神飘忽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渐渐敛了笑容。   “走吧,快去寻五姐姐,这会子不定在哪里抹着泪呢。”蕙如挽着芳如的手,在众人目光中翩然离去。   走出许久,见前面有一处假山,隐隐似有啜泣声传来。   “这儿呢。”蕙如轻轻一扯芳如袖子,二人踏着残雪走了过去。假山约有二人高,石前有株老梅,菀如披着猩红毛毡披风哭得正伤心,身边的丫鬟翠鸳手足无措地低声劝慰着。   “哭什么哭。”菀如走上前,将一脸无措的翠鸳拉开,抽了帕子递过去,“以前你都是风风火火受不得半点气的,今儿怎么了,不过被人挤兑两句就哭成这样?好歹你也是沈家的小姐,让旁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菀如见是她,心中更是气恼,抽抽噎噎道:“左右不过是个庶出的,比不上姐姐你这个正经的嫡小姐。她们小瞧我,我也只能躲起来哭上一哭,莫不是三姐姐觉得你这个庶妹妹连哭的资格也没有?”   芳如气得拿手在她后背一拍:“胡说什么呢?什么庶的嫡的,你是父亲的女儿,跟我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那些人肤浅你也就跟着肤浅起来了?这里天冷风大,瞧瞧,脸也哭花了,鼻子都冻红了,这么丑,我可不敢再跟人说你是我妹妹。”   “找个地方先洗把脸,暖和暖和,晚一些前厅的戏班子就要开锣了,总不好不到。”蕙如拉着菀如的手,冻得打了个激灵,“我的乖乖,手怎么跟冰块似的,可别真冻着了。”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扶你们姑娘走?”芳如瞪了眼翠鸳,翠鸳这才省过神来,连忙去扶菀如。   这里靠着前院有些近了,几人走了没几步,隐隐听到院墙外有嗡嗡人声。四下静寂见不到什么人影。荣亲王府她们也是头次来,东西南北都辨不清楚,哪里知道要去哪儿换衣服净面?芳如想了会,决定还是原路返回。虽然路远点,但总归安全些,万一撞见外院的男人可就糟糕了。   还没走上几步,蕙如突然一拉菀如的袖子,将人拖到了旁边一丛小假山石后面。芳如跟着也躲过来,低低问:“怎么了?”   “嘘,噤声!”蕙如忙将中指竖于唇前。她和芳如各带了一名丫鬟在身边,于是六个小姑娘就挤成一团,缩在假山石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离此不远处,是一弯池塘,塘上架起一座木桥,只涂了清漆,古意盎然十分漂亮。蕙如和芳如刚刚也是踏桥而过的,此刻,本是空寂的园子里,正有一抹嫣红人影,寂寂然立于桥头。   蕙如小心地探了半个头出来,终于看清了那少女的样子。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婀娜,玲珑有致,跟她们这几个没长开的小姑娘没办法比。黛眉朱唇,纤腰不盈一握,是个长得不错的美人儿。她穿着一袭银红披风,明明很冷的天,穿的却极单薄,更显得我见犹怜。   菀如和芳如还在好奇观望,蕙如却已是一撇嘴。后面的故事用不着猜了,想也知道这美人儿大冷天站在桥头是想干嘛。   “她是……想不开要自尽?”果然就听见菀如细小的声音在问芳如。   “看样子是个大家小姐,身边怎会没人服侍?”芳如的关注点与菀如全然不同。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蕙如眨了眨眼睛,眉梢一挑,她已见到从她们过来之处正有一人踏雪而来。   银色的锦缎长袍缀以玄狐毛,鹿皮靴在雪上踩出“吱吱”的声响。来人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挽于头顶,鬓边却留了两绺垂于胸前。紫金玉叶冠下,是一张俊秀的脸,带着几分郁色,却又似在浅浅地笑着,那一身书卷气儒雅飘逸,这一眼看来,缩于假山石后的六个姑娘全都震呆了。   菀如和芳如是为这年轻男子的风采而慑,而蕙如,则是如身遭雷击,三魂六魄被天雷从里轰到外,再由外炸到了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寒意从足底攀升,直透入每一处骨缝,蕙如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男子,脑中却是浑沌一片,什么也想不出来。   芳如听到耳边传来的细微的“咯咯”声,转头一看,就见蕙如一脸见了鬼的模样,面色青白,牙齿打着颤,身子簌簌抖个不停。   “嘘!”那男子已越走越近,此时万万不能出去,若要让人见到她们躲在假山石后偷窥,那可真是没法儿活了。   男子伫足于桥前,静静地看着那红衣少女。过了一会,那少女幽幽叹了一声,方转过头来。入眼却是见到桥头站着一个男人,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捂着嘴身体晃了两晃,足下不稳,一跤落下了小桥。   假山石后的几女纷纷捂住了嘴,强忍着没发出惊叫。   本以为这男子会去将少女救上来,却没想到他依旧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像是颇觉有趣似地蹲在池塘边,看着那少女在水中挣扎呼救。   没一会,就有两个丫头从另一边冲了出来,一边叫着“小姐”,一边偷眼去看那男子。   “哦,有人来了。”那男子站起来拍拍手,看起来还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样子,“我那小厮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诓我来此。”说着,他眯起眼看了看水中还在扑腾着的少女,发出一声冷笑,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一个丫鬟拦住他,哆嗦着说,“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你们家的小姐,自然是你们去救。”   那丫鬟已经快哭出来了:“我们都不会水啊……求公子,快点,不然小姐会被淹死的。”   那男子一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这池水不过齐胸,死不了人的,叫你们家小姐自己个儿爬上来就是。”   那丫头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又一下子变得血红,这池水是不深,只是天寒地冰,小姐在水里泡久了一定会得病的。没奈何,她转身奔到池边去拽自家的小姐上岸。   男子刚抬脚,另一个丫鬟却冲上前,将他一把扯住:“我家小姐落了水,这边上只有公子一人在,这却是何故?总要给我家一个说法。”   “你家是谁?”   丫鬟迟疑了片刻,见同伴已将人拉出来,池水冰冷,北风再一吹,那小姐的脸已经被冻得青紫,话都说不出来了。眼前着不能再拖,那丫鬟银牙一咬,高声嚷嚷着:“这是我们通政司副使乔大人家的四小姐,如今小姐落水,身边就只有公子一人,说不得要请公子去见了我家夫人,将此事说个明白。”   “原来是乔万年家的小姐。”那男子双眉一挑,哈哈笑起来,“她自己掉水里的,我又没去碰过,至于身子,我更是没瞧见。你们说这里只我一人,原来你们这两个躲在一旁的丫头都不是人啊。”   那丫头被他的目光一瞥,禁不住浑身哆嗦,但一想到夫人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死揪着人不松手:“不管,只能请公子去见我家夫人和大人,将此事说明白。”   那男子突然抬起脚,一脚将那丫头飞踹入水中。   “啊!”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菀如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那男子目光向她们藏身之处瞥了瞥,却是直接走到乔四小姐面前。   “听说乔家小姐们惯会落水的,原来四小姐也好此道,不若让区区在下再送你落一回?”那笑容灿若云霞,言若春风,可那如春风一般的话语此刻就如一把冰刀,直戳入乔四小姐的心房。   “不……不……不是……”   “那真可惜!”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看美人入水也是件美事。不过你们乔府的婢女也太差了,居然眼见着主子落水,自己只在岸边看热闹。”说着,他伸手将扶着四小姐的丫鬟拉到身边,仔细看了看眉眼,“倒也能看,不是个蠢俗的。”说着,手上一推,那女婢也尖叫一声落入水中。    ☆、侯夫人     那男子离去后不久,挣扎着爬到岸上的两个丫鬟这才扶着快断气的小姐,主仆三人哭着离开了。   蹲了半日,沈家姐妹们差点爬不起来。好不容易从藏身的假山石后出来,六个人不约而同一齐拍着胸口,忍得太难受了。   “就你沉不住气!”芳如瞪了菀如一眼,“刚刚那一声,肯定被人发觉了。”   菀如有些讪讪的,却不由自主地拿眼看向那男子消失的方向:“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人,真的是好风姿。”   好风姿吗?当年她何尝不是因为这么个好皮囊而一见倾心,再见轮回的?蕙如绷着一张脸,听着身边的丫头们感叹,却连一个字也不想说。   “够了,咱们见外男本就不该了,若是再让旁人听到你们这么议论人家,传到家里去,仔细父亲动家法。”芳如板着一张脸教训着身边的丫鬟,也是在说给菀如听。只是现在的菀如,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外院去,哪里还听得进旁人半个字。   她们叽叽喳喳一路走开,谁也没留意到那男人从一边的拐角转出来,看着她们几个背影摸着下巴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们看见他腰上的玉扇坠了吗?”菀如目光莹亮与芳如说着话儿,“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我觉得像是个龙纹或是螭纹佩,那位公子莫不是皇亲?”   “给我闭嘴。”芳如被她扯得不耐烦了,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儿,“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立刻去跟母亲说,罚你几个月都出不了门。”   菀如嘴里嘟囔了几声,又转身来扯蕙如:“六妹妹你说呢?我瞧着那人的气度,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官家子弟。”   能把自己的世子兄长踩下去,能杀了自己的末婚妻,得了东昌郡王家这么好的岳丈,安平侯世子姜珩姜季廷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官家子弟?   蕙如紧抿着双唇,五官僵硬,连菀如都瞧出不对来了。   “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差?”   “蹲久了,血流不畅。”蕙如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话来。   等找到王府的小丫鬟带路去一处暖阁里服侍菀如净面重新匀了脸,时已近晌。内宅的徵星阁那边早摆好了宴席。三姐妹敛气屏息地穿过人群,找了处不太显眼的地方坐下。刚喝了一杯茶,就听临桌寒暄的声音。   “这不是乔副使太太吗?怎的就您一人来了?早听说您家四小姐天仙儿一般的样貌,以为这回能见着呢,哎呀呀,您不会把人给藏起来了吧。”说话的这位声音宏亮,笑声嘎嘎,嗓音极富特色,这一笑,不止那张桌上的人全停了闲聊,连邻几桌的女眷都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个满身珠玉的胖大妇人,腮上肉丰,正随着她的笑声颤动着,似乎能瞧见那张肉脸上扑簌簌掉落的脂粉。她身边坐着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衣着也颇为华丽,虽然眼角已有微纹,但杏眼桃腮,依旧能看出年少时那份清丽秀美来。特别是跟那胖妇人坐在一起,更衬得身姿纤纤,眼波横流,有一份风流韵味在其内。只是,虽脸上薄施脂粉,依旧遮不住苍白的脸色,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惶惑与懊恼。   “玲珑身上不太自在,所以我让丫头们送她先回去了。”乔夫人低低地解释了一声,然后眼观鼻,鼻观嘴,一言不发,再不理那妇人。   菀如拿着茶杯掩住嘴,悄声对蕙如说:“原来就是那人的母亲,长得倒挺像。只不知当年她是不是也用了这招嫁给了通政司副使大人。”   蕙如眉头微皱,乔四小姐以落水之计想赖上安平侯府,虽然为人不齿,但用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议论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闭嘴。”好在芳如及时阻止了菀如这过于张狂的态度,虽然她心里想的与菀如所说的相差无几,但这种言论若是被旁人听去,对沈家小姐们的闺誉难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不过自己女儿出了这样的差错,乔家太太还能如此淡定地出现在宴席上,就算是蕙如,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这份淡定沉稳,和堪比城墙的脸皮厚度。   女眷们相互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就在一片吵嚷中,一位贵妇突然出现在沈家姐妹此时坐着的桌子旁。   她的年纪与乔夫人相仿,面容虽不如乔夫人那般艳丽,却有着对方完全无法比拟的雍容气度。她身穿绛紫色团花牡丹的宽袄,青花八福葫芦纹的及地长裙,腰围着绿玉结缀的丝绦,所佩的香包和压裙一眼望去都是价值不斐的贵重物件。堆云髻上斜簪着一只翠羽孔雀衔灵芝的金钗,钗头以珍珠和红色珊瑚珠交替结出的三股流苏从灵芝伞盖处垂下,每走一步,那流苏便在鬓边微颤着发出叮咚的悦耳声音。   沈家的姐妹见了她,不觉心头俱是一震。这位夫人长得好生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三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恍然。   她走到这桌女眷旁,相识的夫人们相互点头致意,年少的姑娘们自然要站起来对这位贵妇见礼。乔夫人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镇定下来,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地起身行礼:“原来是安平侯夫人来了,刚刚还想跟您去见礼呢,只是不知道您在哪里歇息着没敢去打扰。”   安平侯夫人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情,只是眼光一闪,让人无法看清其中含义地点了点头,轻启朱唇:“劳乔夫人惦记。”   “哪里的话。”乔夫人掩着唇轻笑着,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瞧您说的,听说您前阵子身体不适,我家四姑娘还特地去浮云庵的慧智师父那里求了平安符来,下回我让她给您送去吧。”   “哪能劳动您家四姑娘费心。”安平侯夫人瞥了乔夫人一眼,“听说她身子不太好,刚刚突然回去了,不知道是哪里不适啊?可要我找几个放心的女医来去您府上给她看看?”   “哎呀也没什么大碍,想是昨夜不小心冻着了,哪敢劳动夫人去请女医。”乔夫人的面色有些难看,但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看得沈家姐妹暗暗撇嘴,明明彼此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还能在此刻心平气和地扯着闲话,这些夫人们可真是持重。   安平侯夫人并未再理会乔夫人,而是眼光一转,那目光便投向了另一桌坐着默默喝茶的沈家三姐妹。那审视的目光未加遮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们,被这样的侯夫人盯着,菀如觉得芒刺在背一般心怀忐忑,而芳如则是暗暗皱眉,对这样的高傲态度和居高临下的视线觉得反感。至于蕙如,则是胸中五味翻腾。上一世,她费尽心思也没能见到姜珩的父母,而现在,姜珩的母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目光中带着优越感,但那种j□j裸的掠夺式的目光还是让她心中警铃大震。据她所知,这位安平侯夫人乃是续弦,比安平侯年纪小了近二十岁,深得侯爷的敬爱,在安平侯府内说一不二。如果没有她的居中筹谋,姜珩想要娶到郡王家的女儿,一脚踢开前头侯夫人所生的兄长,成为安平侯世子,掌控整个安平侯府,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姜珩当年特意接近大哥,与自己定下盟誓,将杜家人斩草除根,如今想想,与这位侯夫人也多半脱不了干系。   虽低着头,但那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始终在身上流连的感觉着实让人心烦意乱,蕙如想了想,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诚惶诚恐的菀如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立起双眉拿眼去瞪她。而在此时,安平侯夫人发话了。   “好标致的小姐们,不知你们是哪家的千金?”   三人一齐起身,向安平侯夫人施礼,答曰不敢。芳如敛着眉,表情沉稳,态度不卑不亢:“家父礼部侍郎沈公讳浩然。”   安平侯夫人眉峰舒展笑了起来,对坐在身侧的夫人们说:“怪不得举止气度如此娴静优雅,原来是沈侍郎家的千金,果然是书香世家,名门千金。”她这么说着,那目光便落在了蕙如的头上。   “这位沈家小姐,头上簪的可是天宝簪?”   虽然极不想与安平侯家有任何牵扯,但自己是沈家人,行止代表的是沈家,绝对不能在应对上有差错。所以蕙如又低了低头,福了一福说:“小女头上所戴发簪乃是老王妃所赐,长者赐物不敢轻怠,是以不便取下请夫人细观,还望海涵。”   菀如在一旁早急得如百爪挠心一般,蕙如这妞子果然是乡下人出身,没见过世面不说,还不通人情世故。安平侯夫人的身份何等尊贵?她既对你头上的发簪有意,若换了是她,早就将簪子取下,双手呈于夫人面前了。人家那么深厚的世家,还能贪了你一根破簪子不成?   或有不少小姐与菀如的想法相似,但在坐的各家夫人们却都不觉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不将长者所赐之物轻易取下供人把玩,这是对长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家的尊重。反倒是那种急吼吼要讨好旁人的举动,在她们看来就难免落于轻佻随意了。   安平侯夫人脸上的神态更是温和了三分,看向蕙如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听说沈大人有一个在外头养病的小姐,不久前刚接了回京里,是不是你啊?”   蕙如神色不动,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之意:“回夫人的话,小女蕙如,在家行六。”   “果然是你,听说是个聪慧识礼的,不然沈家太夫人也不会把你养在身边。”安平侯夫人眯起了双眼,这一笑,让她与之前的端庄清婉之貌倒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登时凭添了三四分颜色,目光潋滟中带出五六分自然的媚态来。   怪不得安平侯对这位侯夫人如此爱宠,恨得捧于掌心,含在嘴里,藏在怀中了。   她这一笑,菀如心中又羡又嫉,芳如则是双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而蕙如,就如同一杯冰水直从头顶浇下,连骨髓都冷得发疼了。   听说安平侯世子的夫人身体娇弱,去年生了一子后血崩而亡。世子不能无妻,幼子也不能无母,东昌郡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一走,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未满周岁的小外孙的将来。   如果世子续弦,失祜的嫡长子未来在侯府的日子必是风雨飘摇,步步艰难。以安平侯府的地位,就算是填房,也不可能是个无名的布衣百姓,就连官职低微官家女儿,也不可能。若是续弦家势显赫,再生上几个儿子,那这个外孙的将来便会失去控制。最好的,当然是东昌郡王家族里再挑一个女儿嫁过去。   蕙如以为会是这样,但看今天侯夫人的言行,分明是存了另外的念头。   这念头,让她如堕冰窟,毛骨悚然。   沈大老爷是文官,正三品,在京中也算小有名声。沈家只有二老爷在禁军,手上并无多少兵权,却有一位深得皇上喜爱的郡马。安平侯府已得了手掌重兵的东昌郡王这座靠山,如今正缺一个有清正官声的文官姻亲,这门亲事,东昌郡王想来并不会反对,而安平侯府无疑又攀上了康郡王一脉,以及朝中清流文官的支持。   安平侯府,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之客     安平侯夫人散席后坐车回了府里。还没卸完簪环首饰,丫鬟便来报:“世子爷来了。”   “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换了常服的侯夫人看着微醉的儿子,慈爱地用手帕子去替他抹额角的汗水,“瞧瞧你,又喝多了。”   “不妨事。”姜珩握住母亲的手腕,扶着她来到桌前坐下。丫鬟端上醒酒汤来,他当着母亲的面喝了。   “母亲在席上可曾见到了我说起的那几人?”姜珩挥手让房中的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与生母酷肖的一张脸上,薄红染出的醉意已荡然无存,“可知道她们是哪家的女儿?”   “是礼部侍郎沈大人家的。”侯夫人将桌上自己的热茶推到了儿子面前,“我细看了,这三位小姐模样都还算不错。那位嫡小姐容貌虽不及两位妹妹可人,但举止十分得体大方,看得出来家里是下了功夫好好教养的。”   “沈浩然吗?”姜珩手托着腮,眼帘向下,手指在坚硬的黄梨木上轻敲着,“我想的几个人选中,沈大人的确是极合适的。沈家向以诗礼传家,并非朝中勋贵,又是文官,手中只有笔墨没有兵卒,想来岳父大人不会太过反对。”   侯夫人看着儿子轻轻叹了一声:“郡王已经暗示想将他堂弟家的庶女送来当续弦,你这样做,只怕会让他生恼。”   姜珩笑了起来:“他的堂弟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武官,送庶女入府不过是想更好的拿捏。如果真随了他的意,咱这府中后院就会被他伸进来一只手,永远没有消停的一天。放心吧母亲,他只是不想咱们另攀高枝儿与郡王府疏远,又怕将来文清被人害了不能承继爵位。沈家家风清正,府里也没有什么阴私的传言,沈大人教出来的女儿必定不会有那个胆子敢动郡王外孙子。岳父如今手上军权太盛,看着虽好,但更易招到猜忌。文武本就相看两厌,若我有了个清流的岳父,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可行?”侯夫人看向儿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媳妇娘家太强的后果就是,府中的权力不易平衡。她掌控着侯府多年,只因娶了位县主回来,这两年她缩手缩脚,早憋了一肚子气。那位体弱多病却又娇生惯养的媳妇别说孝顺她这位正经婆婆,平素里,连日常的请安也没来过一次半次。为了儿子,她这两年忍得着实辛苦。若是郡王再塞进来一位,她是要照着前一位的来伺候还是拿出婆婆的架式来立规矩呢?这可是她这些日子最头疼的事了。   高娶苦的是婆婆,但低娶苦的就是媳妇了。如果能娶个文官的女儿来,那这个家自然就会回归到原来的样子,事事都由她来当家做主。   “母亲真觉的那位嫡小姐好吗?”姜珩并没直接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遍。   “这……”侯夫人迟疑了片刻,方慢慢地说,“另一个妹妹,论模样仪态,比她还强些。荣亲王老王妃很喜欢她,听说一见面就送了她那支天宝簪,我本想试探一下,让她将天宝簪拿与我瞧瞧,她却直接回绝了。”   “哦?”姜珩坐直了身子,“她回绝了?”   “是。”侯夫人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免生出几许唏嘘,“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十分从容,也知礼懂礼,跟那些只一味奉承的女子相比沉稳多了。只可惜,再好也是个庶女,听说还是外室生的。娶沈家的女儿本就是沈家高攀,若再娶的是那么个庶女,我儿太委屈了。”   姜珩低头寻思了片刻,渐渐心里拿了主意,当下也没再跟母亲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   安平侯夫人在王府待的时间不长,甚至没等到戏班子开锣就借口府中有事先走了。她这一走,各怀心事的沈家姐妹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王妃爱听戏,这次将京中最有名气的三大戏班花锦班,凤鸣班和玉琨班都请了来。戏台子建在水榭中央,围着水沿子又建了三层高的木制朱漆看楼,如张开双翼的燕子将水榭中央的高台半围起来。男客们坐在一楼,隔着矮矮的围栏,三五聚在一处吃茶聊天,女眷们则坐在二楼处,这样与男客既分隔开来又不会影响视野,反而更清楚些。   老王妃左手拉了嘉陵县主,右手拉了沈蕙如坐在正位上,与一旁的沈老夫人聊闲,散坐在一旁的女眷们几乎把视线都粘在了蕙如身上。若是那视线有实质,只怕蕙如现下已经成了个筛子。   嘉陵县主年纪还小,又是个眼高于顶的,对身边这些人的视线几乎没有反应,只一味拉着祖母的手撒娇闹痴,逗的老人家笑个不停。一向沉静厉害的老王妃能笑成这样足以证明这位小孙女儿在她心中的地位,同时也说明,老王妃今日的心情果然甚佳。   蕙如安静地坐在一旁,净了手开始剥金红色的柑子,未染豆蔻的手指又细又白,灵巧地将柑子肉剥成一瓣一瓣的,又细细去了白色味苦的筋络,先递给老王妃,再递给自己的祖母。   “怎么只有祖母们的份儿,姐姐也不说给我剥一个来吃。”嘉陵县主翘着唇,娇嗔地抱着老王妃的手扭来扭去,“祖母您看,姐姐心里边没我这个妹妹呢。”   县主身份何其尊贵,居然直接叫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庶女为姐,各个角落响起刻意压低的声音如一团虫子发出的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蕙如脸上连一丝惶恐的神色也没有,只是伸出手,又拿过一个柑子,神态自若地剥起来。   “你个小猴儿,哪有好吃的先与你吃的道理,你六姐姐那是孝顺,怎不见你给咱们剥只送来?”   “人家新染的指甲啊,可不能弄脏了。”嘉陵县主伸出手,炫耀一般地给老王妃看她指尖上新鲜肉粉的颜色,“十七哥才送来的,又水灵又鲜嫩,比以前那些艳红俗气的漂亮多了吧!呐,姐姐,你看,好不好看?”   蕙如歪着头看了一会,笑着点了点头:“嗯,好看。”   “就是!”嘉陵县主得意地笑,大方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等会子这出戏散了,我带你去我那儿,我那儿好东西可多了,都匀些给你。”   蕙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老夫人,见她正笑呵呵地与老王妃说着话,想了想,眼睛一弯:“好啊。”   嘉陵县主眸光闪了闪,凑近了,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好姐姐,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是一样的。做人就该像咱们这样直来直去,坦率真挚,那些假模假意,虚头八脑的玩意儿真真让人看了就烦。”   蕙如的眼角微微向下弯出柔和的弧度,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虽然长在王府这种满是淤泥的温室里,却如荷花一般有着纤尘不染的心性。不去算计人,却也绝不允许被人算计,这与前世的杜若,何其相似。   “你拿真心待我,我自然会以真心报之。”将手里剥好的柑子塞到小姑娘的嘴里,沈蕙如看着对方晶亮清澈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誓言,“你唤我姐姐,我便真心实意拿你当妹妹来待,爱你,护你,不离,不欺。”   “娘娘,东昌郡王妃到了。”一位妈妈疾步上了楼,来到老王妃身边低声说。   “她来做什么?”老王妃眉头微皱,眼中掠过一丝不快,“咱们又没请她来。”   “是王爷说,办这么大的场子不请同宗来说不过去,男宾那儿王爷给东昌郡王下了贴子,只是没想到王妃也会跟来。”那妈妈压低了声音,脸上显是有些为难,“这,王妃就快到了,这位子……”说着,她看了看坐在老王妃身边的蕙如。   蕙如拿了手巾擦了擦手站了起来:“母亲那儿也许久没见我,老祖母陪着您说话吧,蕙如也得去母亲那边,省得一会母亲吃醋说我心里只顾着哄老祖宗们开心,将她给忘了。”   老王妃笑了笑,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一会这边空了你再来。”   蕙如行了礼,退到下面。向大夫人那里走的时候,正与上了楼的东昌郡王妃迎面遇上。那位王妃一张容长脸儿,面色苍白,身体纤细,看起来像是有不足之症的。蕙如连忙低头让开,蹲身行礼请人过去。东昌郡王妃完全没注意到她,只是心事重重地往老王妃那边去。   等到了大夫人那边,芳如笑着招呼她到身边坐,菀如黑着一张脸当没看到她,大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紧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二房的姐妹们都垂头坐在二夫人身边,只偶尔拿眼悄悄瞥着她。   蕙如也不理会,只自己拿壶倒了一杯茶,悠然倚在朱红栏杆上,好奇地看向对面的高台。   大夫人终是忍不住了,沉声道:“你总算知道点体面廉耻,一味在老王妃面前讨好卖乖,可知旁人怎么瞧咱们?你父亲一向最重清誉,不耻攀附谄媚之徒,若是知道你今日所为,看他怎么恼你。”   蕙如转过头,一脸讶异:“母亲说的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明白?”   大夫人想拍桌子,但看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她们,只能强忍着低声说:“你不老实跟着姐妹们一处坐着,非要凑到贵人身边做什么。指望着人家抬举你?没得坏了沈家的名声,当让笑话。”   蕙如怔怔地看着她,眼圈一红,泪珠儿就滚了下来。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老祖宗疼孙女儿,就拉着多说了会子话。老王妃慈霭,叫女儿在跟前儿说些乡间的趣闻乐事,怎么就成女儿讨好卖乖了?莫不是母亲想让女儿当面拒了老祖宗,不与她们说话?父亲常说,百善之中孝为首要,顺着母亲是孝,顺着祖母也是孝,只是女儿蠢笨,若顺着祖母便要忤逆母亲,那女儿是孝还是不孝?”说着蕙如歪着头,做出一脸痛楚纠结的模样来,“我果然是个笨的,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要孝母亲还是孝祖母。不若回家时,便直接去问了父亲,请他老人家教一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各藏心事     蕙如一番话,将大夫人气了个倒仰。绕来绕去,她只差直接指着鼻子骂自己不孝了。女儿固然要孝顺父母,媳妇何尝不要孝顺公婆?若让沈浩然听到这些话,只怕没有休书拍过来,也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这个庶女天大的胆子,竟然敢来威胁她!   萧氏忍了再忍,好不容易在脸上扯出一丝略显狰狞的笑模样来:“六丫头果然是个笨的,什么孝顺母亲孝顺祖母的,既然是你祖母的意思那你就去好好地应承着。咱们家里,自然是祖母最要紧。你父亲事务繁忙,你别成天想着要拿这些琐碎小事去烦他。”   蕙如站起身,恭恭敬敬福了一礼:“蕙如谨遵母亲教诲。”   一旁见着母女交锋的菀如一脸见了鬼的神情,芳如则是目中含笑看着蕙如,待她坐定,才拉了拉她的衣袖,递了块金乳酥给她:“方才看着你在那边,不是帮着剥柑子,就是忙着端茶递点心,自己也没空吃上一口。这个味道相当不错,比东城门那家天香阁的金乳酥好吃多了,你尝尝。”   “谢谢三姐。”蕙如甜甜地笑着,接过小巧金黄的酥饼,轻轻咬了一口。   这儿离正中老王妃坐的地方略有些远,她们在说些什么自然也听不见,只是偶尔有些笑声飘过来,显得主宾融洽,一派和乐。蕙如正坐在栏杆边上,四周不时扫来的探问的好奇的敌意的视线她也懒怠理会,索性将身儿扭向栏杆外坐着,单手倚着朱漆雕栏好奇地向外看。   以前家里也曾请过戏班子来耍,但杜家可没王府这么大手笔,能在府里搭这么大一座戏台和观戏楼。她平素就不爱听这些咿咿呀呀的调子,对台上挥着水袖浓妆油彩的戏子们也没什么兴趣,她怎么也不能理解,那些藏在浓厚油妆下的戏子怎么就能让后宅里那些平素端庄持重的女眷们那么心醉神驰意生向往呢?所以除非年节大事不能托辞躲开的,她宁愿在房里拿着算盘看看庄子和店铺里的账簿。   过了一刻,楼上又是一阵喧闹,一直没露面的荣亲王王妃终于到了。白净的面皮,五官端正,只是略有些纤瘦。听说这位王妃生小儿子的时候血崩,好容易救回来后身子就差了,因一直在调养着身子,所以一般场合都不会出来。她手里牵了个约六七岁的男童,穿着绯色的麒麟戏童缎面儿的一套袄裤,袖口领围镶了一圈儿滚金线银狐毛边儿,清亮亮一对大眼,齿白唇朱,极为可爱,想来就是王妃拿命换来的小少爷了。   “窈娘,你身子骨儿不好,怎么还跟着过来凑这热闹啊。”老王妃见了这儿媳,虽还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但目中的关爱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快来这里坐,让人再拢几个暖炉子过来。”   王妃行了礼,又拉着儿子与东昌郡王妃见了礼,这才在老王妃身边坐了下来。   “今儿天气好,母亲这边热闹,媳妇也想来沾沾喜气呢。”王妃笑着,让儿子给祖母磕头,“念哥儿被王爷拘着念了会子书,心早野了,央着我过来跟祖母讨糖吃。”   老王妃笑了起来,果然从食盒子里头抓了把子米糖给他。   “小弟,过来姐姐这边坐。”嘉陵县主一向喜欢这个小弟弟,二人年纪差的也不太大,很快的,两人就头碰头一起笑闹起来。   一位管事的嬷嬷捧了戏牌子上楼来请老王妃点戏,应着景儿,老王妃先点了《玉堂春》,王妃点了《麒麟送子》,将戏牌子又交给东昌郡王妃,她推辞了一会,终于点了出《满床笏》。   轮到沈老夫人时,她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这里哪有老太婆点曲子的份儿,可不折煞了。”   王妃柔声说:“老夫人是长辈,与母亲又是多年的情份,能请您来点出戏那是咱们家的福份,哪有什么折不折的。”   老王妃抓了把瓜子儿就扔过去:“就你这老货爱矫情,叫你点你就点,别给脸不要脸的拿乔。”老夫人笑着告罪,到底是又点了出喜庆热闹的。   东昌郡王妃一旁看着,目光闪了闪,不由自主向四周扫了扫,笑着问:“听说沈大人家的姑娘们都来了,不知坐在哪里?早听说沈大人家里几位千金都是花朵儿一样的容貌,既都来了,何不请过来让咱们见一见?”   “哎哟,沈家的丫头来了好几个,你倒是想见哪个啊?”昌平郡主捧着只手炉,似笑非笑地挑起了修长的黛眉。   “好妹子,知道你家姑子们都是好的,怎这么小气,不想给嫂子见见?”东昌郡王妃拿帕子掩了唇笑。   “我是怕嫂子来得匆忙,没备好这么多份见面礼。”昌平郡主笑眯眯地说。虽然久离京城,但京里这点子事她还是知道不少的。安平侯夫人午宴上对她这几个侄女儿那么上心,她只略想了想,就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了。   世子夫人这位子听起来虽不错,但家里有个厉害的侯夫人,世子膝下又已经有了嫡长子,过去做继室将来还要给个牌位行妾礼,就算那两个嫂子能看上,她昌平郡主还看不上呢。   “您放心,我都备好了呢。”郡王妃挥手叫了个媳妇来,那媳妇手里捧着个红漆黄杨木的盘子,上头拿了块红丝巾盖着,看起来似乎真装了不少东西来。   这两家真是好算计,侯夫人走了没多久,郡王府就上赶着来看人了吗?昌平郡主暗暗咬牙,只能让人去叫沈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见礼。   听说郡王妃要见她们,大夫人和二夫人又惊又喜,急急带了女儿们浩浩荡荡走过去,沿途果然又拉了无数嫉恨的视线。   沈家七娘八娘一个十二,一个十岁,都还是孩子,被二夫人一手拉了一个站在后面,年岁较大些的三小姐芳如、四小姐莲如、五小姐菀如和六小姐蕙如一溜排儿站在老王妃面前,除了蕙如打扮得素淡了些,其他三位都是锦衣华服,薄施脂粉,头上珠玉流苏,娇娇翠翠,果然都是美貌娇娘。郡王妃看了连连点头,对沈老夫人说:“老夫人真真好福气,这些个孙女儿都如此出挑,将来都是有好姻缘的。”   一句话,站着的姑娘们一个个羞红了脸,大夫人和二夫人则是一脸喜气。今日有郡王妃一句话,将来寻婆家时少不得能借点气力。   郡王妃果然准备好了礼物,给四位姑娘一人一只锦盒子,里头是一支喜上梅梢的赤金带琉璃珠流苏的步摇,给两位小姑娘的则是一人一套石竹斋的青釉染墨线的玉瓷竹笔洗。她的眼睛在蕙如头上的天宝簪上流连了片刻,正要叫蕙如过来,突然嘉陵县主闯了进来,直接拉了蕙如的手说:“行了行了,这边礼数忒多了。一会儿那些个戏又都是吵吵闹闹的没什么好顽,不如你现在跟了我去,我前儿得了一对绿皮鹦哥儿,正在教着说话,可有趣儿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跟在她后头的念哥儿双眼放光,也吵吵起来。   昌平郡主抿着嘴儿笑了笑,老王妃看了她一眼,对蕙如和声说:“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你若想留下听戏,我就打发了这猴儿去,若是喜欢看鹦哥儿,那就跟她走了吧。”   蕙如哪能不明白这意思,装做为难地看了一眼大夫人。   大夫人恨不得这个招人眼的庶女快快消失才好,立刻点头说:“既然是县主相邀,你就好好儿过去陪着,可别淘气闯祸。”   蕙如应了一声,被县主拉着飞奔而出。   郡王妃本想仔细再瞧瞧蕙如的,没想到话没说出口,人已经被拉走了,心中有些不悦。   “听说这位六小姐进京不过几个月,什么时候跟嘉陵这么好了?”郡王妃问荣王妃,荣王妃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性子野,她的事儿我哪管得了多少。”   “可能是蕙如这孩子入了嘉陵的眼,”昌平郡主摸着手炉笑着说,“也就今儿第一回见,这俩丫头好得就跟什么似的。县主非要喊六丫头叫姐姐,还说以后要当亲姐姐来处呢。不是我说,嘉陵县主情子直率爽利,喜欢一个人那就是真心儿喜欢,咱们六丫头以后有了县主这么大的一座靠山,那可是有福气喽。”   一席话说的老王妃和荣王妃都笑了起来。郡王妃眼中笑意渐失。   原来以为只是个长得不错的庶女,没想到这么有心机本事,只一忽忽工夫居然就能傍上嘉陵县主。谁不知道那丫头被父兄宠坏了,向来无法无天的,一个庶女能入了她了眼,这可不是多简单的事儿。   就算真的只是两人对了眼儿,有嘉陵县主这么个靠山,也就是傍上了荣亲王这尊大佛,日后便想拿捏又怎么能拿捏得住?若不是她安插在安平侯夫人身边的眼线告诉她侯夫人在席间的反常举动让她得知姜家对沈家的丫头上了心,她也用不着催着东昌郡王来赴这个宴。幸亏她来了,否则若如了姜家的心意,只怕不是得了只羔羊,而是引了头饿狼来。   郡王妃指甲尖掐在手心里,针刺一样的疼。眼前这些女孩儿一个个春华正浓,红颜朱貌是多么的可人,可她的女儿年纪轻轻便独眠黄塚,丢下父母幼儿化为了白骨。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若不是身边连一个嫡子也没有,她也不必在姜珩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可如今女儿走了才一年,姜家连找个能让她放心的继室也要耍心眼子,她断断不能让他们遂心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洞中惊魂     蕙如乐得眼不见为净,跟着嘉陵县主还有念哥儿一路去了县主的小院儿。那鹦哥儿长得特别喜气,嘴巴又甜,一嘴一个“县主吉祥”、“死丫头你出来”、“好主子给口儿吃的”,听的三人笑着挤成了一团儿。   念哥儿喜欢得要命,嘉陵倒也不小气,当下就决定分给弟弟一只。可是念哥儿摇了摇头,说父王一定会说玩物丧志,坚决地推辞掉了。金食玉粒的小王爷居然能有如此的自制力,倒让蕙如肃然起敬。富贵家中多败儿,传了几世的勋贵之家多出纨绔,没想到荣亲王家家教如此。看着他,蕙如不觉又想起在家中的弟弟青岚,若是能与念哥儿为友,倒是他的福气了。   此念一起,她对念哥儿更多了分亲近之心。   荣亲王治家严谨,念哥儿又是得来不易的老来子,家中仆役对着念哥儿往往就多了份拘谨小心,而年长的哥哥们总拿着一副成人作派,当他是孩子一般鲜少一起玩乐。家里唯一亲近的姐姐又是个火爆脾性,难得这位新姐姐对他又有耐心又亲切,言谈行动中又丝毫不见拘谨刻意。念哥儿跟蕙如玩了一个时辰下来,对她已生了些许依赖之情,竟然也跟着嘉陵一起喊起了“姐姐”。   直到王妃派人来接了念哥儿回去,嘉陵把房里的丫头们全都赶了出去,才拉了蕙如躲到里间,一脸严肃地对她说:“我跟你说啊,那个郡王妃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你切莫在她面前晃悠,免得让她给惦记上。”   蕙如怔了半晌才说:“啊?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东昌郡王妃啊!”嘉陵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讲啊,这女人可恶毒了。她本是个继室,前面那位郡王妃是个很好的人,本来留下了两个嫡子的。自她嫁去,郡王府里的那几位姨娘侍妾就都倒了霉,没两三年病的病撵的撵都给她弄没了。后来她怀了身孕,三天两头说有人要害她,结果那两个继子,一个被打发去了外边府学念书,一个给送去了外面庄子里。”   “那又如何?”   “没如何,后来她平安生了对龙凤胎,一儿一女。”嘉陵撇了撇嘴。   “那是好事啊。”   “对她来说是好事,对那两位继子可是大大的坏事。”嘉陵凑近了些,低声说,“她生的儿子要想当世子,就得将前头两个哥哥弄死啊,不然这嫡长子落不到她自己儿子身上去。”   蕙如心中一凛:“可是没听说东昌郡王有嫡子……”   “可不是。”嘉陵恨恨地说,“所以说那女人阴毒。不过三年的时间,那两个继子一个与人争斗被打断了腿,抬回来就没了气,另一个与家人出去游玩,失足落了山,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她的儿子理所当然就成了嫡长子。”   “你是说那两位都是……”蕙如心里发寒,这样的事……   “大家心知肚明,就是给她弄死的。只有东昌郡王那头笨猪还把老婆当宝贝。可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她这些年弄死了多少姬妾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啊,还有那两个名正言顺的小郡王,结果报应都到她儿子身上了。她儿子当宝似地养着,结果没长到七岁就夭折了。”   “这……”   “出天花!姐弟两个一起出的,姐姐活下来了,弟弟死了,东昌郡王也就绝了后。本来一屋子侍妾,能生养的全没了,只留了三两个石头人,郡王妃生双胎伤了身子,也不能生了。等她起了急,想再弄几个能生的女人生出庶子养到自己名下,没想到郡王又不能生了。”嘉陵县主嘻嘻笑了起来,“你看这不是活该吗?”   县主今年不过十一岁,说起这些后宅阴私居然毫不含糊,若这也是荣亲王府家教之一,蕙如还真有点汗颜了。   “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啊。”   “老祖宗呗,不然谁敢说,谁又能看得透啊!”县主踢着两条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老王妃?那个看起来严正端庄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没想到居然是个背后爱说人八卦闲事的主儿。蕙如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惊好。   “我们家老祖宗和我母亲都看不起她,特厌烦她。她还没事总往咱们家凑和,真是让人讨厌。”县主哼了一声,又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后来她女儿嫁去了安平侯府,那个女婿的亲娘也是个继室来着,他上头也有嫡兄,后来两家合力撑着她女婿当上了世子。现在女儿死了,世子肯定还是要续弦的。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继室当年是怎么对付前头的嫡子的,你说她怎么能睡得着?她女儿可是生了个儿子呢。”   蕙如低着头蹙眉不语。   “她一定想找个好拿捏的女人塞到安平侯府里去,但那安平侯府的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不管将来谁嫁了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说着,嘉陵县主侧头仔细地看了看蕙如的脸色,“侯府世子夫人,听起来虽然风光,那也得有命享着才行,姐姐你说是不是?”   蕙如抬起头来,对着县主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那个念头。不过这番话,是谁教你说与我听的?悄悄儿告诉我,我保证不说与别人听。”   嘉陵县主吐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还能有谁,自然是你那个好三婶子呗。安平侯府不是个好地方,姐姐你这么好的人儿,可不能上那儿去受罪。不若我帮你说一处,他长得又好,本事也强,绝非外头那些俗人粗汉可比。”   蕙如脸上一红,忙伸手捂住了嘉陵县主的嘴:“好县主,这种事可不能说笑,若是被人听着,你我都没脸过了。”   “切,什么有脸没脸的。”嘉陵县主拉开蕙如的手,小声说,“别看我年纪小,我看的可清楚。祖母时常与我说,女儿家最怕就是嫁错夫家,凭你千好万好,若是嫁了头猪汉,便都跟泥巴一样了。这样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我将来必定要自己挑个趁心如意的!”   蕙如跳下炕,趿了鞋就走。   “哎哎,你别臊啊,我还没跟你说我要说的那人是谁呢。”   “管你要说谁,我只不听!”蕙如捂着耳朵,飞一般跑了出去。   她的将来在沈老夫人,沈老爷和大夫人手上,要嫁谁,能嫁谁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蕙如放开手,冰冷的空气吸入胸肺,再慢慢地吐出,似乎将她一腔的燥热都慢慢抚平下来。   很多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所以她不能听。嘉陵县主年纪虽小,但家世身份放在那里,接触到的年轻子弟多是勋贵公爵家的,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若说好,必不会太差。但,好又能如何?她一个三品京官家里的庶女,若嫁入宗室或是勋贵之家,很难做正室。若是与人为妾,别说她不能接受,就算是沈大老爷也不可能同意。   清流文官最注重的就是家声。他可以有庶女,但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妾。   自己将来的归宿,多半会是个六七品年轻小官的妻子吧。   跑出来得急,披风也没来得及披上。沿着小径走着,吹来的风带着透骨寒意。蕙如左右望了望,屋檐花圃中还残着白雪,碧日晴空,也有别样的美景。耳边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前头的戏班现在唱得正欢。   主人们都在前头听戏,园子里的仆人们不是挤到前头溜着墙根听几曲,便是找了处地方喝热茶,这满园子里,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天实在是冷,蕙如正想着要找个丫头带自己回嘉陵的住处,忽听前头人声喁喁,不远处竟出现好几个青年男子的身影来。   蕙如向后退了一步,待要转身离开已是来不及。这四下里又没见到侍女小厮可以来解围的,她当下拎起裙角,闪身冲入不远处一座高大的假山石腹中。只要等那几个人走过去,她便可以从容离去了。   假山将外面的寒风隔开,蕙如终于不再发颤,她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找回了一点温度,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那几个青年像是在找人,却又不是如何尽心,只是嘻笑着却并不急着离开。   “你们说他能躲去哪里?”一个年轻男子突然说,听这声音似就在假山左近,蕙如惊出一身冷汗来,“这小子也真是的,不过玩笑几句就自己个儿跑了。”   “还不是叔恒,非逼着他喝酒,”另一个男子笑着说,“谁不知道宣王世子最不喜喝酒,上回陛下赐宴,他连御酒也敢辞呢。”   “不过是许久未见了,哥儿几个兴致高了些,成器不能喝,就意思一下也好,谁知他连意思一下也不肯。”一个听起来还是少年的男声愤愤响起,“不过是亲王世子,能高过咱们什么了?宣王只知修道炼丹,世事不问,现在朝堂之上还有几人知道宣王的名字?不过就是个清贵门庭,怕是宣王府都被丹士们给掏空了。”   众男子哄笑起来。   蕙如眉头微皱,纵是宣王真的是沉迷修道,他们也不该如此在背后胡乱说人。听声音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又向后退了退,却浑身一凛。黑暗的假山空穴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兰草混杂着些许龙涎香的味道,其中又似杂了点淡淡的酒气。   这里还有别人!   蕙如大惊之下险些叫出声来,向前不是,向后也不是,混乱中她向旁边让了让,却一下触到个温暖的物体。   外面有好几个年轻男子,她若是这么贸贸然冲出去,反而更加糟糕。此时此刻,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还没想到要如何冷静,一只温软干燥的手已经将她的嘴捂上,然后腰上一紧,整个人竟是被人从后面搂住。   宽厚炽热的触感,无一不告诉她这是个男人。蕙如脑中嗡嗡作响,身体明明僵硬无比,脑子却倏然冷静下来。   这人是早先就进了山洞的,肯定不是为了等在这里轻薄一个女子,此时捂住自己的口唇,无非是不想让她作声,钳制她的身体,无非是不想让她出去惊动旁人。如此一想,这人倒像是为了躲避外头那些男人。且此人身上有薰香气息,应该是世家子弟身上才会有的香料气味,而非一般的仆役下人。   正在想着要如何脱身,却听一个细微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莫怕,等他们走了,自会松开你。在下不想冒犯,只要你不出声,你我都当没发生过此事。”   蕙如点了点头。那人果然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洞中幽暗,蕙如也仅能勉强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那声音温厚诚挚,不像有恶意。蕙如屏着呼吸,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静静地站着。若是让人发觉这里孤男寡女共处于此,那她的名声就完全毁了。是以只要此人不存恶意,就算他不开口,自己也决计不会发出声响让人发觉此间有人的。   又等了会子,外面人声渐远,蕙如这才松了口气。   趁着无人快些离开,这对双方都好。蕙如对着那身影微微福了一福,一声未吭,拎着裙子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   阳光照亮了狭小的入口,那人就见到一个纤细的背影,墨绿色的长裙如流水一般轻盈,乌鸦鸦一头黑发闪动着细微的光泽,发髻上的天宝簪所嵌的碧玺石将阳光反射过来,五彩的辉光如流星般划过漆黑的石壁,转瞬消失不见。   那人站在阴影深处,久久地凝望着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他迈开步,缓缓踱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那么一个故事     走出不远,蕙如听到身后似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嘉陵县主身边的一个小婢,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大氅。   “姑娘,姑娘。”那小婢跑得气喘吁吁,到了近前,扶着膝又喘了半天,才将怀里的大氅给蕙如披上说,“县主怕您冷,让我把衣裳送来,谁知到处找也没见着姑娘的影子,可把奴婢急坏了。”   蕙如跺跺脚,笑着说:“可累着你了。我出来的时候也没看东西南北,走了会子才发现找不到回去路了。本想寻个姐姐带路,可也不知为什么,找了许久也没见着个人。得亏你找过来,不然我可要被冻坏了。”   “姑娘快随奴婢回去吧,咱们家县主这么久不见您回去,可不得急坏了?若再惊扰了老王妃,王妃,奴婢们可就该打了。”   蕙如让那小婢子扶着往回去,走了两步,终于又忍不住回头向假山处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就见一角碧色青衫,水墨的青竹随风飘摆,仿佛那叶片都活过来似的。那青衫的一角一闪而过,消失无踪,蕙如心里一颤,隐约想到个人,不知为何,一颗心就如小鼓被擂得咚咚作响,神思也有些恍惚起来。   那位,便是宣王世子吧。   回了嘉陵的住处,二人互相赔了礼,却觉得感情又更深了些。天色将晚时分,前头派人来请二人入席,蕙如让人将兰溪从前头叫过来服侍自己净面匀妆,这才与嘉陵一道就席。   也不知她们离开之后那里是怎样一个情形。蕙如入座之时,沈家大夫人二夫人与东昌郡王妃已是笑语晏然,神态亲密,好得跟姐妹一般。那郡王妃一忽儿夸夸这个,一忽儿又夸夸那个,把那几个姐妹夸得面如芙蓉,又是羞涩又是欣喜,见到蕙如回来,居然没一个人有心思理会她。   就连大夫人二夫人,见着她也带着掩不住的笑意,那笑意可是直达眼底的,并无作假。   蕙如眉头微动,看来郡王妃对自己是没意的,既成不了那几个姐妹的对头,大夫人二夫人自然对这个没威胁的庶女也就少了几分敌意。   如此甚好!蕙如眉头舒展开。只要郡王妃不中意她,那姜家再有想法也是白搭的。   蕙如低下头,专心致志用起晚餐,桌上那些话题,她连听都懒得听一下。   餐毕已是华灯初上。偌大的亲王府中挂起了红色彩灯,灯下悬了各种纸谜儿供客人们猜玩。王府院子宽大,只在正中拉了几道竹篱隔开,一半儿归男宾,一半留女客,那院子被灯光映得雪亮,男女虽是隔开,但彼此也能见着个影儿。那些夫人小姐们拿着绢帕观灯猜谜儿,不过大多时候都将视线落在了那边,而男宾中那些少年青壮,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高谈阔论,吟诗摇首,恨不得对面的贵女们将视线全都给了自己。   嘉陵县主坐在老王妃身边磕着瓜子儿,蕙如则偎着老夫人打络子。昌平郡主笑着问她们:“下面那么热闹,你们两个也去耍吧。”   “我才不去,吵死了。”嘉陵哼了一声,将那瓜子皮儿吐得到处都是。   老王妃在她脑后拍了一记:“哪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都是被你老子给宠坏了的。”   “县主还小呢,老祖宗您随她去,等以后嫁了人,她还向哪里撒娇去。”昌平郡主笑着将自己面前的茶水饮尽,又去问蕙如,“你呢?也不去?”   蕙如笑了笑,对郡主说:“婶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儿也没读过书,到现在不过是知道几个字,不会将名字写错罢了。赋也做不得,诗也吟不得的,去那儿只有让人看笑话的份儿,还不如在这儿暖和和地陪着老祖宗们,有吃又有喝的,比她们舒服多了。”   嘉陵拍手笑着说:“对,正是姐姐说的这样呢。再者,姑姑您看他们,说是猜谜儿玩呢,有多少是真心在猜的,那眼睛都不知道瞄到哪儿去了!知道的是说老祖宗这是请人来热闹玩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祖宗当了月老婆婆,在这里帮人牵红线呢!”   “尽胡说!”老王妃又是一巴掌拍过去,“好大的胆子,连祖母的玩笑也敢乱开了。”   虽是这样说,却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这孩子倒也没说错,你们瞧瞧,这可不是成鹊桥会了?”   昌平郡主笑着去戳嘉陵的脸:“成就好姻缘那可是大功德,您啊,一件大功德还嫌不够,这是打算一气儿成就一堆功德了。”   “我倒本没那意思。”老王妃打了个哈欠,“不过是闲得无趣,将大家伙邀来热闹一下,她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只别在王府里闹出事儿来。”说着回头跟站在身后的嬷嬷说,“吩咐下去,各处都盯紧一些,再过个把时辰也就散了,可别这种时候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那嬷嬷应了声是,连忙下去督促各方。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说:“这人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瞧这天刚黑黑,身子竟有些乏了。”   “可不是?不服老不行啊。”老王妃感慨着说,“当年咱们还小那会儿,就算玩个通宵也不觉怎么的,如今可差远了。走走,跟我一处歇会,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就没什么体已话要跟我说说的?”   沈老夫人扶着昌平郡主站起来说:“话可多了,就怕你嫌烦。”   “烦了就一闭眼睡过去,不如你今儿晚上就歇这儿吧,我那里暖和,存一宿再家去。”   “我不是孩子们,再怎么晚也要回去的,不然儿子们心里可要怨了。”   “老祖宗这话可冤,大伯二伯可敬着您呢,哪敢有怨。您小儿子那就更不敢了,他若有怨气,回头媳妇就悄悄儿来说,让老祖宗您打他手板子。”昌平郡主一席话说的两位老太太都笑弯了腰。   “瞧瞧,这嘴利的媳妇怎么就给你哄到手了呢。”老王妃抹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我那几个儿媳妇,就没一个像她这么活泼爽利的。”   “您这话说的也不亏心!”昌平郡主撇嘴,“嫂子们家世容貌性情本事,哪个不比我强十倍?您不过就是想让婆婆夸夸您的媳妇们,也用不着拿我这么个不成样子的来作筏啊。”   “得得,小蹄子又说嘴。”老王妃掐了她一把,“什么都是你得理,回头让你那几个嫂子带着礼去谢你,总不让你白夸了她们不是?我与你婆婆去歪一歪,你帮我看着点儿,这里要出乱子,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荣王妃身体不好,早早便去歇了的,荣亲王两个兄弟都在京外为官,家眷也都不在京里,老王妃这一去,还真没个主人坐镇。康郡王与荣亲王是三服之内的堂兄弟,昌平郡主与荣亲王家论起来还真是亲戚,所以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了。   灯会不过是图个热闹有趣,就算彼此郎情妾意互相看对了眼,当着众目睽睽也不可能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儿,便是有,也多是在回府之后,各寻法子相约。昌平郡主坐了会子,便拉着蕙如陪她去更衣。   走在游廊上,昌平郡主让蕙如挽着她,压低了声音问:“嘉陵那孩子都跟你说了什么?”   蕙如瞥了她一眼,掩着唇说:“婶子想让她跟侄女说什么?”   昌平郡主拿眼斜她:“婶子都是为你好。”   “知道婶子是最疼我的。”蕙如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怕母亲不这么想。”   “放心,只要你不愿,说什么我和老祖宗都要护着你的。”昌平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是说我自己。”蕙如沉默片刻,“不论是沈家的哪个女儿,都不是桩好事。”   “但凡大嫂二嫂有些脑子,就不该去动那不该动的心思。”昌平郡主恨恨地说,“平素见她们暗里斗着,个个都忒精明,怎么这会子就都猪油蒙了脑子,上赶着往人家跟前凑和,看她们那谄媚样子,我都觉着脸红。”   这话昌平郡主可以说,但蕙如却不能说。她想了想,谨慎开口道:“安平侯府应该不会选四姐姐,多半是在三姐姐和五姐姐里头选,只盼母亲不要糊涂。”   昌平郡主停了脚步,挥手让一旁陪着的丫鬟们散到后头去,她看着蕙如片刻才说:“六丫头看出了什么?”   “只是我瞎想的,若是错了,婶子不能笑话我。”   “你但说无妨的,这话只你我二人听见,不让旁人知道。”   蕙如眉头轻蹙,昌平郡主是个大事上不糊涂,小事上不介意之人,与聪明人说话点到即可,她相信以昌平郡主的阅历和敏感,必然能明白这里面的关键,只是……她毕竟当了十年的傻子,若将心中疑虑说出来,难免郡主不会起疑。   “有什么不能说的?”昌平郡主见她迟疑,心中不免有些急切,“六丫头,你不信婶子?”   她如今是沈家一员,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相信昌平郡主也是一样。她们都在沈家这一条船上,出了事,谁也跑不掉。蕙如抬起头来。   “婶子,蕙如在乡下的时候,有一年,庄里的大户请了个说书先生来家讲故事,我也跟去听了。那时候我跌破了头,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快闷出病来,兰溪那丫头悄悄儿把我背过去听书解闷儿。我就听见那说书先生说了一个故事。”   昌平郡主静静地听着。   “说是泾水老龙王生了两位龙子,大太子很听话,但是胆子小,二太子非常聪明能文能武,老龙王特别喜欢他。龙宫的大将军想让二太子继承王位,但龟丞相坚持大太子是嫡长,应该由他继位,两边明里暗里争斗不休。大将军的弟弟娶了丞相的外孙女当老婆,帮哥哥不好,帮老婆的外祖父也不好,他只好置身事外谁也不帮。”   昌平郡主倒吸了一口气:“后来呢?”   “后来老龙王死了,还是由大太子继了位,他把大将军驱逐出泾水,将龟丞相也给罢官了。”   “为何?丞相不是他那边的吗?”   “丞相能将外孙女许给大将军的弟弟,谁知他是不是存了侥幸之心?若是二太子登位,是不是就会看在他与将军联姻的情份上既往不咎?或是根本就看好了二太子,想要倒戈过去?既生异心,必有异志。大太子是留不得他的。”   昌平郡主默然,蕙如接着说:“不过我以为,若二太子登位,龟丞相也不会有好下场。既然是大太子一派的,管你将谁嫁过来,都是对头。”   “龟丞相既然已经站了位,就不该让人以为他有摇摆之意。不论对错,只要站了位,就得坚持下去,否则将来必成大祸,婶子您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喜不自胜     皇上有子三人,长子已立储,皇二子,三子皆为妃嫔所出,二皇子勇毅,酷肖陛下年轻之时,皇上格外喜爱,三皇子是个书呆,埋首书海不理世事。所以朝堂上,便有太子一派,二皇子一派和中立一派三足鼎立。随着皇子们年岁渐长,三派之争近年来越发激烈。太子性情温和恭孝,又是皇后所出,朝中文臣多以太子为尊,而武将们,特别是宗室中有兵权的勋贵中,则有不少想拥立二皇子。   东昌郡王便是二皇子党的中坚,因为东昌郡王妃,可是二皇子生母淑妃的亲表妹。   沈家,虽没有明确站位,但昌平郡主知道,不论是自己的夫婿还是在朝为官的大伯二伯,心里都以太子为理所当然的储君。   如果沈家将女儿嫁与安平侯府为世子夫人,那沈家无异于被打上了二皇子党的印迹,因为谁都知道,安平侯府与东昌郡王府的关系。   便想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昌平郡主出了一身冷汗。   她出自宗室,打小儿听了无数宫中争斗的秘闻,但凡被搅入局中的家族,无论宗室还是勋贵还是一般官员,十中有九不得善终。如果可能,她宁死也不愿夫家卷入这泥淖里。   大嫂二嫂是妇人之辈,从不关心外间之事,若真是糊涂了,撺掇着伯伯们允下亲事,那就真要将沈家拖入泥潭拔身不出了。   蕙如见昌平郡主脸上阴晴不定,面色发青,便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当下扶住了她的胳膊,缓步向前走。   “婶子也不必急,父亲心里清楚的很。何况人家并未上门求亲,也不一定就看上了咱们沈家的女儿。”   昌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也不得不防备着,她今晚回去,必要将事情与夫君分说清楚,好让他提醒兄长们,切莫一时犯了糊涂。   她深深看了眼蕙如,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老夫人当初一见蕙如就喜欢上她,那是因为蕙如的气质神韵与她那早早过世的女儿颇为相似,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后来相处久了,渐渐在她身上发现了更多让人喜欢的东西。   她真心对自己和老夫人好,良善却不懦弱,聪慧而善于藏拙,她知道进退,行事低调,从不将自己卷入是非之中,这点犹为难得。明明再过一年就要及笄,就要谈婚论嫁,她却一直显得不急不躁,安静从容。她表现出自己的不争,却是最好的争取,因为老夫人会心疼,自己会心疼,且在不知不觉中拿定了主意要帮她争。   从这点上看,她比只知道争强好胜的菀如强了不知多少。   越是与她相处,就越是能看出她与小姑的不同之处,若小姑是株柔弱娇花,那她便是风雨也吹不折的野草,虽不高贵娇美,却有坚韧的意志,扎根厚土,绝不认输。如果当年小姑有她这样的意志和决心,便不会那么早郁郁而终。   如果小姑当年肯直言,肯抗争,肯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婆婆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怨后悔了半生。   而老王妃会这么喜欢蕙如,甚至一见面就将自己最喜爱的天宝簪相赠,也无非是因她容貌气质像极了早逝的小姑,心中带了几分愧疚,想在蕙如身上做些补偿吧。   菀如一向与蕙如不睦,时不时要拿言语相刺。大夫人当年不许蕙如生母进门,逼着她将亲生女儿丢在乡间十年,若说蕙如不恨,她才不会相信。偏偏她能从沈家的未来出发,将这些私怨抛开,不撺掇着将姐姐们送到那吃人的侯府里,反而提醒她,让她劝说父母为了沈家安危,切莫被一时富贵迷失了理智。便是这份胸怀和长远的眼光,就足以得到她昌平郡主的另眼相看。   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眼光长远,对朝堂之中的情势明晰至此,不枉婆婆和自己如此待她。   到底沈老夫人还是留宿在了荣亲王府。本该昌平郡主跟着老夫人留下,但老王妃说她家中儿女尚幼将她打发了回去,只让留了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伺候。大夫人二夫人一脸喜气地带着女儿们回了家,昌平郡主则由蕙如送回了西苑。   大夫人将芳如留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看得芳如一阵阵眼晕。   “母亲,您先坐着喝杯茶。”   “傻丫头,还有什么心思喝茶。”大夫人一把拽住芳如的手,目光灼灼,“今日郡王妃那些话,你难道都听不出来吗?”   芳如皱了皱眉:“她说了什么话,什么听不听得出来,母亲您说的女儿都不懂。”   “怪不得你不懂,这里头的事多了。”大夫人高深一笑,细细将安平侯府与东昌郡王府的关联说了一回,“中午时那安平侯夫人不是跟你们说了好一会子话吗?再加上郡王妃的态度,我想,应该是安平侯府想跟咱们家联姻了。”   芳如腾然站起身,又缓缓坐下。   “母亲慎言,那安平侯世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   “沈家也是书香世家,你祖父曾入阁,祖母有诰封,父亲是三官命官,叔叔是又郡马,如何配不得?”大夫人神采飞扬,“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我听人说过那位安平侯世子,年少风流,仪表堂堂,又是文武双全的,连皇上都夸过他,与你正是郎才女貌的良配!”   芳如不觉想起那在池边低眉浅笑的青年,风姿翩然,俊秀无双,不觉面上一红,恍然不语。   “府里四位适龄的姑娘,只有你一个是正经的嫡出女儿,侯府求亲必然求的是你。”大夫人坐不住了,又站起来绕圈儿,“你可以嫁入宗室,将来便是侯爷夫人,便是我沈家也光耀不少。那世子又是个出挑的,比你二姐夫强了不知多少倍,你父亲若是得知,一定欢喜!”   说着,她又恨恨地说:“不过是国公府三房的次子,那三夫人就敢那么对你姐姐,你若成了世子夫人,看那三夫人以后还如何嚣张,好似我沈家女儿嫁给她那儿子是多么的高攀。”   母亲的话在芳如耳边嗡嗡作响,大半没听进耳朵里。芳如出神了半天,那男子的音容笑貌益发清晰,她想起那人冷笑着看着那乔家小姐在寒池中挣扎,想起那人一脚将丫头踢入水中之时淡漠的眼神,她浑身一颤,颓然靠在椅背上。   “母亲,我不嫁他。”   正说得兴起的大夫人尖叫了一声:“你说什么?”   芳如抬起头:“母亲,那人实非良配,不能嫁!”   大夫人当她只是在害羞,于是笑着说:“那是你未见过他,若见过,必知是好的。”   芳如定定地看着踌躇满志的母亲,那张盈满希望欢喜异常的脸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见过那位世子,就在不久之前,她亲眼看见那人是如何对待敢于设计他的官家小姐。按理说,世子那样对乔小姐也属乔家自作贱,只是,她一想到那人脸上那副神情,明明是阴郁的,冷漠的,嘴角却还带着笑……只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周身发冷,毛骨悚然。   这话自然不能跟母亲如此说。   “母亲,女儿不想当继室。”芳如于是挑了个最合适的理由。   “继室又如何,那也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大夫人对这理由嗤之以鼻。   “人家世子夫人过世不久,现在就说这些对人家也未免太不敬了。”芳如蹙着眉尖,对母亲的态度不以为然。   “傻丫头,世子已经守足了一年孝期,难不成还要人家年纪轻轻地为个女人守一辈子?安平侯世子定是要续弦的,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大夫人坐到女儿身边劝慰,“便是世子夫人娘家,那位东昌郡王妃不也早就做好打算了吗?不然你以为她这么巴巴儿凑过来,指明了要见你们是何意?”   “母亲!”芳如涨红了脸,将身子扭开,“母亲难道不知,逢年祭祀之时,继室在前位夫人牌位前是要行妾礼的?难道母亲想让女儿与人为妾?”   “不过是个木牌子,每年也不过就行那么一次礼,并不碍着什么事儿。芳如,母亲这可都是为你好,难得安平侯府是显贵,家底丰厚,世子爷又是出类拔萃的人品,这样好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芳如冷笑一声:“母亲这么说,就好似安平侯府已经来提亲了似的。你怎知侯夫人看中的不是五妹妹或是六妹妹,亦许是二伯家的四妹妹呢。”   “她们,便是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大夫人厌弃地甩了甩帕子,“总之此事你莫官,一切由父母作主。亲事若成,算一算最少也要一年多之后才能嫁出去,趁着这时间,我得好好寻个教养嬷嬷来教你礼仪规矩,省的日后去了婆家让人笑话进退言辞。”   芳如在大夫人院门外站了许久方才回去。母亲如此看好的亲事,父亲却未必就会喜欢。嫁入侯府固然好,但其间牵扯太多,母亲只是被突然出现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过了一夜大家都冷静下来,说不定她便能想清楚了。   芳如深深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扶着翡翠回去了。   她这里愁肠百结,另一处,却是怒火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各有打算     菀如在房里来回走,一刻也停不下来。她此时心扑腾腾乱跳,一张小脸艳如桃花一般。在房里等了许久,孙姨娘才匆匆地赶来。之前孙姨娘被大夫人送去外头慈云庵里,原说要待三个月,不过到年底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大夫人为免老夫人误会她苛待房中的姨娘,到底还是将人提前接了回来,只是少不得一番狠狠敲打。那孙姨娘心惊胆战了数日,便乖乖每日在上房里立着规矩,比平素更加殷勤。   “姨娘怎么这么晚?”菀如眼中一亮,上来拉着孙姨娘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想说些什么,那|话儿偏在嘴里绕了几回也吐不出来,只将一张脸羞得通红。   孙姨娘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等菀如说出来,就站起身将房里的丫头们都撵了出去,将菀如拉到床边,小声地说:“可是你们去了王府遇上了什么人?”   菀如目中如含了一汪春水,含羞带怯地说:“见着了安平侯夫人和东昌郡王妃。”   “我刚从夫人房里出来,”孙姨娘左右看看,将声儿又压了压,“夫人同三小姐在房里说话儿,不许人靠近,我在旁边的碧纱橱伺候茶水,趁人不防备贴上前偷偷听了两句。约摸是大夫人想让三小姐嫁去安平侯府去,可是这事儿?”   菀如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面上血色尽失,只掐着孙姨娘的手腕子咬牙问:“姨娘听得真切?母亲真的是这么说的?”   孙姨娘看着她的脸,点了点头:“真切,好似三小姐不是十分乐意,夫人为此还生了气,说是一切由老爷作主,断不会让这门好亲事错过。”   菀如浑身乱颤,眼眶也红了:“假惺惺作什么态,我偏不信世子爷那样的风流俊秀人物,她没动心?不过是装着清高模样,逼着母亲去跟父亲提起,好做实了这门亲呢。”   孙姨娘闻言大惊,忙问:“你们见过那位世子爷?这是何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旁人知道?”   菀如哪里肯细说,只说无意间远远瞧见,当时躲在假山后面,并无人瞧见。孙姨娘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孤男寡女私下见了面,又被旁人瞧了去,这对女儿家的名声可是极大的损害。只是如此,菀如也是行为孟浪了。众家小姐都好生生在后园里,怎么偏她们姐妹会去了前头遇到了外男?只是见菀如一脸的羞恼,孙姨娘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姑娘疯了不成?”孙姨娘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侯爷世子,怎可能会娶你为继妻?姑娘可莫有那种念想,咱们争是万万争不过三小姐的。”   菀如冷笑一声:“为何不争?三姐姐不过跟我隔了层肚皮,论样貌才学,她哪样比得过我?世子爷那样的品貌,让三姐姐去配那才是可惜。我、我、我……”菀如眼圈儿一红,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我好恨……”   孙姨娘也落了泪:“不怨姑娘,谁让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身份低贱,拖累了姑娘,是我的不是。”   菀如看着她,心里不甘,对着生母却又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只能长叹一声:“总归是我命不好。”   孙姨娘和菀如相对默默无言,过了许久,孙姨娘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声:“那位世子爷当真有那么好?”   菀如想起姜珩那张俊秀中略带郁气的脸,就连他对着乔家小姐冷笑的样子也觉得是那么风流,忍不住红了脸,目光迷离起来。   “可是我觉得三小姐并不很情愿……”孙姨娘想了又想,“若真是良配,她为何会不愿?”   “姨娘可是被她蒙了。”菀如撅了小嘴,又怨又恨,“她怎会不愿?世子爷家世清贵,人又长的那般……她可是亲眼得见的,她那般惺惺作态,无非是想装出个淑慧端庄的样子,我啐,让人不齿。”   “若真这样……”孙姨娘咬了咬牙,“我便拉了这张面皮去求求老爷夫人,让夫人将你记在她名下,说不定,说不定将来能有些希望……便是不能嫁入侯府,也能许个好些的人家。”   菀如目光一亮,可转眼又黯淡下去:“若是她肯,早先儿就去改族谱了。姨娘,母亲只会为三姐姐着想,到了这时,她更不可能行此事了。”   孙姨娘绞着手指,将下唇咬了再咬:“夫人或是不愿,但若老爷开了口,也就由不得她。”   菀如惊讶地看着她,孙姨娘一向隐忍低调,对大夫人又是千依百顺的,此刻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让人难以至信。   “我去与常姨娘说说,我在老爷面前虽说不上话,但她还是能的。”孙姨娘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老夫人喜欢六小姐,早晚也是会将她记到夫人名下的,既如此,也不能少了姑娘。六小姐前头毕竟还有您这个姐姐,若想归下夫人名下,那就一起归。”   “可是老夫人会帮咱们说话吗?”菀如似乎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绷紧了。   “此事交与姨娘,你只管在夫人和老夫人面前好好儿的,千万别叫她们看出你对侯府这门亲事的心思。”孙姨娘站起身,拉着菀如的手不断叮咛,“切记,这些日子拿低了身段儿,只管哄着她们开心。老爷和老夫人那边,自有我去谋划。姨娘便是拼了这身性命,也定要让你将来能有门好亲。”   蕙如让兰溪闭紧了门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姜珩那张脸,低眉浅笑着用那张沾满蜜糖的唇说着绝情冷酷的话。胸口一阵阵刺痛,那日被短刃刺入胸膛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魂魄儿里,被带着一同烙在了这副身体里。   虽然现在的这张脸这副身体与杜若截然不同,但蕙如就是会害怕,总觉得姜珩若是见了她,便能看穿她的隐藏,将她藏在这身体里的秘密给揪出来。   睁大了眼睛盯着漆黑的床帐顶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流转,那些年月,那些酸甜的心情,那些山盟海誓,如今变成一根根利刺,扎得她体无完肤。父亲慈详的脸,兄长爽朗的笑,还有小弟狡黠的鬼脸,一一在她面前闪现。眼眶酸胀不堪,本以为早已看淡那些往事,谁知道事隔数年,非但没有忘却,反而更加摧心摧肝。她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杜家要家毁人灭,而那个男人却可以坐拥娇妻稚儿,安享荣华富贵,引的那些无知的少女一个个倾心相许?   那就是一头狼,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不甘的愤恨的情绪将她的心挤得满满的,多的装不下,从眼角溢了出来。蕙如只能咬紧了牙关,死死揪着被子,将那些带着诅咒的呜咽给咽回去。她原只想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过好这辈子,可是甫见仇人,她才知道,自己心里的仇恨只是被压抑住,并未消失。如果上天给她机会,她想狠狠地报复回来,让安平侯府的所有人,为杜家上百口的人命付出代价。   “姜珩,姜珩,我杜若绝不会放过你!”蕙如双目通红,默默念出誓愿。   那夜,沈老爷喝多了酒,宿在常姨娘处,因隔日是休沐日,所以他一早起来并不需去衙门,便过来与大夫人用早饭。   大夫人见他兴致颇高,便挥退了下人,将前日安平侯夫人和东昌郡王妃的举动一一说与丈夫听。   “老爷,妾身觉得应是看上了我们家的芳如,若真如此,可是喜事一桩。”大夫人满面春风。   “荒唐!”沈老爷将筷子拍在桌上,“世子夫人过世才多少日子,你们就讨论续弦之事!如此凉薄寡情,说出去我沈家颜面还要不要!”   大夫人没想到沈老爷听到此事居然是这种态度,当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气什么,又不是咱们沈家去求亲。世子夫人过身都一年了,寻常人家早就娶了继室,怎么叫凉薄,谈什么寡情?何况此事还有东昌郡王妃在内,人家都没顾忌自己的女儿来帮外孙选继母,你又多这份心干嘛。”   沈老爷冷笑一声:“所以说你们女人更是没见识。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若换了你我的女儿没了,你还会有那副心情忙着为女婿再选媳妇?东昌郡王无子,唯有这个女儿视若掌珠,如今人没了,只留下个未满周岁的小儿,若不是怕安平侯府将来续弦对外孙不利,你以为东昌郡王妃会这么急着奔走相看?不论是谁嫁了过去,有东昌郡王府的人盯着,绝对不会好过。那小儿但凡出了点什么事,不论对错,过失全在继母身上,这点你可想过?别只瞅着那世子夫人的好名头,也为女儿想一想。自古后母难为,芳如不过才十四岁,你让她如何自处?”   大夫人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当老爷在气什么,原来是为此烦心。这些内宅之事你们男人家不懂。虽说继母难为,但事事总在人为,只要有足够手腕,东昌郡王府再怎么势大也插不到别人府里的内宅来。老爷请宽心,您不看看,不止那位东昌郡王妃,连安平侯府的侯夫人也是继室,前头也都有过嫡子,可她们不照样坐稳了身子,打牢了根基吗?”   “你是说让芳如也去搅那些浑水,当个心狠的妇人?”沈老爷斜睨着妻子,一脸不屑,“我沈家门风清正,断不许做出伤天害理有悖人伦之事。”   “老爷您也说得太过了。”大夫人拿着帕子抹了抹嘴,“您也说了,只要立身正,行止端,旁人也就拿不出咱们的错处。老爷,咱们家芳如行事稳重谨慎,必能得公婆喜欢,丈夫敬重。您在朝中为官,有个侯府为亲总是一大臂力。何况芳如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将来世子袭了爵,她就是正正经经的侯夫人!”   沈老爷心中一动,但又摇摇头:“当初茵如的亲事你是如何说的?将女婿夸得天花乱坠,结果嫁过去也是三天两头吵闹不休。害我与亲家公见面时都觉得老脸羞惭。”   大夫人咬牙:“茵如就那直率性子,为人过于单纯才会被婆婆拿捏不喜。若是芳如嫁了世子,那边少不得也要看在世子女婿的份上给些脸面,再不能那样了。”   沈老爷烦躁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才说:“罢了,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谈这些有的没的也无益处。你只将嘴闭紧了,万不可有任何风声在家里传出来,否则我唯你是问。时候不早,我去看看母亲回来没有。”   大夫人忙起身相送,悄悄地问:“那老爷看此事……”   “你先别管,我只探探侯爷的口风再说。别是什么捕风捉影之事,传出去让人笑话。”   大夫人心头一松,知道丈夫这是动了心,喜滋滋地送他出了房门,又急急让人去叫芳如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樱桃的生日,看在樱桃过生日还在辛苦码字的份上,给点留言啊,祝福啊,撒花啊什么的吧~~   没有收藏此文的童鞋请顺手再戳一下“收藏文章”吧~~~~   当然,如果肯收藏一下专栏就更令人开心了~~= ̄ω ̄=   蕙如和菀如来请安的时候,被阮妈妈拦在了门外。   “夫人现下有些事,今儿就不劳两位姑娘请安了。”阮妈妈一张团脸儿,长得十分精神,她笑眯眯地拿了两包茶叶,一人分了一包,“夫人说了,知道姑娘们都孝顺,不过昨儿在王府折腾一天,实在有些乏了。请姑娘们也回院子里好好歇着,回头有空了再找几位说话。这茶叶是老爷的上峰送的,口味儿还不错,夫人分了些出来说是送姑娘们尝个新鲜。”   蕙如没说什么,接了茶叶包儿谢过。可菀如却是一脸忧色,拉着阮妈妈问这问那,意思是母亲身上如果不爽利,当女儿的必要近前服侍才是道理,又问了可请了郎中,是否要煎药。   阮妈妈被她问的有些烦,不过脸上却看不出来,只一味笑着推拒。菀如不肯走,蕙如也不好直接离开,她见阮妈妈身后的帘子动了动,那帘子缝儿里隐约透出一抹豆沙绿色的裙角。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里倒是无人穿这样的颜色。恍惚记得,芳如身边的翡翠便是爱穿这个色的衣裳。   蕙如眉尖微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了菀如说:“五姐姐别难为阮妈妈了。想是母亲乏得很,想清静一会儿,你若这么直缠着要进去,反而让母亲心里烦躁休息不好。等歇过今日,明儿个咱们早早儿过来请安不是更好?”   菀如斜睨她一眼,将她的手指甩开:“母亲见我怎会烦躁?你自小在乡下长大的,没一日留在母亲身边,自然没什么情份,我可与你不同。”   阮妈妈这么拦着,若里头愿意让人进去,早就该出来个人传话了。蕙如不禁扶额,菀如看起来也是个伶俐人,怎么此刻一点眼力界儿也没了?便是要讨好,那巴掌也要拍在马臀上才有用,拍错在了马蹄儿上,不将人蹶飞了才怪。   眼见着阮妈妈的脸色已然有些发青,蕙如打了个哈欠松开手说:“可不是太累了,您瞧我,不过昨儿玩久了些,今早也险险起不来呢。若母亲这儿没事,我就先回去补个眠。母亲什么时候要想找人说话儿了,妈妈可千万要来叫我。”   阮妈妈连连点头:“六小姐您可放心,奴婢省得的。”   菀如见蕙如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才又向里张望了两眼,捏着帕子离开。   房里,大夫人冷笑:“你可都听见了?你那个五妹妹可是个机灵人儿?你这儿不情不愿,人家可心急火燎地搁心里呢。往日也没见她如此殷勤孝顺,不过昨儿个在王府里转了一圈,就急吼吼要上我这儿探听消息了!”   芳如垂头不语。   “那个六丫头倒是个聪明的,知晓自己身份不配,人家也看不上她。可五丫头呢,你瞧她对你二姐做的事就知道,那是个心大的!你若是不争气,让那个贱皮子占了先,我可绝不能饶你!”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拿指头去戳女儿的额头。   芳如躲开了,将大夫人的手抓住:“母亲,女儿实在是害怕。”   “怕什么?怕做不来继室?”大夫人抽回手指,笑着看她,“那郡王妃是继室,那侯夫人也是继室,她们不照样过得安稳?只要心思细,有手段,牢牢拢住婆婆和夫君,你便没什么好怕。好孩子,咱们女人,在家靠的是父母,出嫁便要倚仗夫家。若是嫁个好的,从此便得享荣华富贵。可若嫁的赖,那就是一辈子苦痛。若论家世,你二姐姐嫁的也算不错,只是她那性子实在是……如今你就是娘的命根儿,你嫁的好,娘这颗心才能安稳。你父亲兄长也都能借上力。”   芳如默然。   “好孩子,俗话说的好,过了这座山,没了那座庙。世子这般好的身家品貌,又得皇上赏识,未来前途无量的。若不是续弦,便是多少宗室贵女都能能配得,怎么可能轮得上咱们家?你可仔细想清楚了,只要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你就是明正言顺的侯夫人,少不得有个一品诰封,那是多少荣耀尊贵啊!”   世子对乔家小姐心狠,也是因为乔家设了圈套要对他。其实细想起来,这样的男人却也没什么错失。若真的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凡落了套就要往家里抬人,只怕侯府现在早就挤满了莺莺燕燕了吧。   一想到这里,芳如对姜珩虽还有惧意,却也觉得有些安心。   母亲说的对,以安平侯府的地位,自己若能过去当世子夫人,的确是高攀。这世间多少盲婚哑嫁,只有揭了盖头的那天才知道自己终生所托之人的相貌。与别人相比,她则幸运得多。   那位安平侯世子……可真是少见的美男子!   芳如垂着头,终于说了一声:“一切听凭父母作主。”   大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只盼着侯府快些上门来提亲吧。   时将近午,沈老夫人总算从王府回来了。一家子围坐一起,早早用了午膳,老太太让蕙如扶她回慈安堂去。大夫人刚要请大老爷来说话,却听下人来回,大老爷被三老爷请去叙话,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大夫人闲着无事,便叫人喊了针线房的管事妈妈来,商议着要再帮芳如做几身华贵时新的裙袄。   老夫人回了慈安堂,上了炕久久没说话。蕙如奉了薏仁茶来,见老太太神情恹恹,眼圈微肿着,知道她心绪不佳,冲兰溪使了个眼色,兰溪带着房里的丫鬟们退了出去。   “祖母有什么伤心的事儿,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会痛快些。”蕙如拿了热手巾给老夫人抹嘴,却见她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吓得连忙将手巾儿扔回盆里,拿了只引枕给老夫人垫上,“是蕙如说错了什么吗?祖母怎么……”   “不怨你。”老夫人叹了一声,拉着蕙如的手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却又伤心起来,“还不是王妃,原本好端端儿一处说着话,她却又把四丫头的事提起来,没得让人难过。”   蕙如知道,老夫人口中的四丫头正是她那位年少夭折的小姑姑,她现在活得如此滋润,也是托了这位没缘份的姑姑的情。   “你那姑姑啊,打小儿聪敏慧黠,模样又生得好,不知多少人都喜欢她。”老夫人见了蕙如,便想起那个最心疼的女儿,埋在心底多年的话也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一向最疼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帮她挑门好亲事。那时候老荣王还在,他那位王妃也是极喜欢你姑姑的,便作了冰人,定了福宁长公主的儿子……”话说到这里,老夫人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蕙如又是帮她拍背又是顺气儿,灌下一盏茶后,老太太才幽幽吐出一口长气:“齐大非偶,齐大非偶……是我不该生了那样的心。若不是定了那门亲事,你姑姑也不至于生那场病,那么朵花儿一样的年纪,生生病的没了……”   老夫人不再说什么,蕙如也没再问。虽说老夫人说的不尽不详,但蕙如从那“齐大非偶”四个字里总也咂么出一点味儿来。不是姑姑不乐意这门亲,便是那位长公主的公子看不上沈家。当年必是生了些事端,说不定还有让人难堪气恼之事,否则姑姑也不会病得一命呜呼。   这是老夫人心中永远的疼,为了这门亲事,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所以她才会伤心痛悔之下,跟着三儿子远离京城,在金陵一住便是好些年。老王妃必也是心中悔疚,是以在看到与姑姑神情气质颇为相似的蕙如之时,竟然将天宝簪当做了见面礼。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蕙如相信,老夫人不会平白将姑姑的事说与自己听,定是有什么别的用意。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老太太问了一声:“丫头可想过,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家?”   蕙如敛着眼,帮老夫人捏着手臂,轻轻地说:“蕙如还小呢。”   “小什么小,再一年就要及笄,转眼就是要嫁人的年纪了。”老夫人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面前,“好孩子,这里只你我祖孙二人,有什么话,敞开了与祖母说,可千万别将心思闷在心里头。祖母年纪大了,再没那力气去猜人心思。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马虎轻视不得。”   蕙如想了想,抬起头,一双清亮的乌眸平静地看着老夫人:“蕙如不想嫁人。”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有哪个姑娘长大了不嫁人的?”老夫人笑了起来,以为蕙如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一生仰俯由人,如笼中之鸟,依赖主人喂食。欢喜时逗弄几许,颜色不再时便不屑一顾。女子讲的是从一而终,而男子则可三妻四妾花间风流。若女子可以自足自立,那嫁人何用?”   老太太万万没料到这个不满十四岁的丫头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荒诞不经的话来。她很想认为这是小孙女的玩笑话,但看那认真的表情,老太太实在无法笑出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亲事不如给银子     “知道!”蕙如点头,“祖母要孙女说心里话,孙女便将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说出来。蕙如并不想说些好听的欺瞒祖母。我,我……我真是这么想的。”   老夫人怔忪半晌,才说:“可是你父亲让你寒了心?他对你不闻不问,将你抛在乡下十数年,所以你对世间男儿便都不屑了?”   蕙如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这倒不是。前十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悲喜,何谈怨恨?祖母知道,我是跌了一跤才跌醒了来,才开始学着识字,学着礼仪道理。父亲有了母亲,有了孙姨娘,却还要立个外室,虽然……但他对家中妻妾儿女都还是极好的。只是,蕙如可能还有点傻,脑子也转不过来,总是不明白,为何这世上非要女子从一而终,而男人却不能只守着一个妻子好好过日子。乡下那些人,但凡手里有些银钱,便总想着要讨个更年轻漂亮的女子来当妾,完全不顾妻子操劳家务,奉养公婆,抚育子女的辛苦。稍不顺意,非打即骂,甚至还要弄回个女人作践妻子。这样的人,为何世人不责不罚,反而将过错全推在女子身上?蕙如不服。”   老夫人摇头道:“世间男子并非全然如此,情深义重的好男儿也是有的。”   “那又如何?”蕙如笑了一声,“如凤毛麟角一般,便有幸遇见了,此时情深义重,过些年月,那情意可会更改?祖母,这世间,最易变的不是旁的,正是人心。便是孙女自己也不敢说自己将来会不会变,又如何期待旁人?”   老夫人双眉紧皱,不悦道:“多大点的孩子,哪这么些胡话,也不知是谁教的!”   蕙如展眉笑着偎在老夫人身上:“您就当我刚刚是胡说八道吧,听过也就算了。若能不嫁最好,孙女就守着祖母过一辈子,若是祖母挑到好的让孙女嫁,孙女自然也会高高兴兴嫁过去,好好儿过日子的。”   “你刚刚还说不想嫁人!”老夫人松了口气,脸上添了些笑意。   “只是这么想啊,不过若祖母定要舍得孙女嫁,孙女为了祖母也就随随便便嫁了。日子能笑着过,总比见天儿哭着强。”   “什么随随便便,哪有人会随随便便嫁了的!”老夫人掐了掐蕙如的小脸,心里却叹了口气。   这孩子说不想嫁人,应该是心里话。她知道这想法是异想天开,却还能照实说,便是因她敬重自己不想说假话。   隔日,老夫人与昌平郡主扯闲话时,悄悄儿将这事与媳妇说了。昌平郡主笑着宽慰老太太:“这孩子还小,哪就知道男女之间的事。等她年纪长大些,遇见个出挑心仪的男子,看她还能理直气壮说这些话不。不过她有些话说的却也没错,女儿家也不能全倚靠了男人,手里总要有可以傍身的产业银子。蕙如打小儿在乡间长大,从未接触过这些,将来若嫁了人,中馈都做不好,更哪来的精神去管理自己的陪嫁庄园和铺子?大嫂子现下心思全在三丫头身上,怕是没得空,不知母亲可有这精神教教她不?”   老夫人一听便来了精神,笑着说:“你这话真真儿是我心里头想说的。昨儿晚上我细细想过了,在南市我手头有三间铺子,回头挑间最小的,让她学着管起来,等她渐渐上了手,我再拨京郊汤泉的那座庄子让她学着管。我如今年纪大,精力有些不济,到时候你也要帮衬着点,多教教她!”   昌平郡主掩唇直笑:“哎哟我的老祖宗,哪有您这么偏心眼儿的,别说大房那边会掀了屋顶,就连我听了,都要羡慕得心头滴血呢!”   京里南市一直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那里可谓寸土寸金。老夫人在那里的三间铺子是她当年的嫁妆,都是地段十分好的,生意一向兴隆。就算是最小的铺面,现如今也能折价三四千两银子,比大老爷一年的俸禄可多多了。大嫂二嫂那些年争斗那么厉害,可不就为了抢这几间铺子?老太太倒好,上嘴皮一搭下嘴皮,这铺子就要落到一个庶孙女的头上了。不知大嫂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表情。昌平郡主觉得十分期待。   “对了,上回在王府,东昌郡王妃的意思您老可看出来没?”昌平郡主想到蕙如的那些话,不觉将身子向前凑了凑。   老夫人双眉一蹙:“提那人做什么?不过是好奇,想看看娘娘送了天宝簪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昌平郡主冷笑了一声:“那也不用巴巴儿赶过来啊,而且早上才送了簪子,下午就过来瞧人?这消息未免也太精通了些。”   “知道你是个消息灵通的,怎么着,她到是打了什么主意?”老夫人也坐直了身子,凝重地看着小儿媳妇。   “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昌平郡主摸着手上的镯子,“晌午的时候,安平侯侯夫人特意去看了我那三个侄女儿,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咱们一直在金陵住着,这京里的事很多您不知道,不过媳妇可是一早就打听好了的。”昌平郡主哼了一声,“安平侯世子夫人是东昌郡王的嫡女,生产时伤了身子,没了快一年,听说最近安平侯夫人想要帮儿子挑个继室。”   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世子有个嫡子,是郡王的女儿生的,若是续弦,那边怕将来的继室夫人苛待外孙,于是提出来人选要一同参详。我瞅着,那两位是瞧上咱们沈府的姑娘了,想在里头挑一个娶过去。”   “荒唐!”老夫人一拍桌子,“我们沈家的女儿如何能进那种宅子!都是些居心不正手段狠毒的妇人,我绝不会许!”   东昌郡王的前头两个嫡子都死于非命,身为继母的郡王妃虽表现的无懈可击,半点把柄也没留下,但以老夫人的精明,如何不会知道其中的关窍?至于那安平侯府,世子之位没给前头的嫡长子而给了继室所生的儿子,这事本来就有疑问。安平侯又极宠这位继夫人,不止京里,连她远在金陵都时有耳闻。安平侯府要娶儿媳妇,还要前头的岳家来参详人选,说出会任谁也会觉得匪夷所思,老夫人年纪虽大,可半点也不糊涂。   “只怕两位嫂子会糊涂呢。”昌平郡主将蕙如说的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给老夫人听,“这已不是家风好坏的问题。现下京中局势并不十分明朗,后宫前朝都暗潮汹涌,沈家若在此事上行差了,怕是会惹来祸端。”   老夫人沉默许久,缓缓点头:“你这话说的不错。历朝以来,储位之争最是惨烈,我沈家得以安稳过这百年,正是因为祖宗有训,绝不可沾上皇家立储之事。难得你看的透彻,想的明白。”   昌平郡主摇了摇头:“这不是媳妇想明的,是蕙如说的。”   “六丫头?”老夫人惊得手一抖,“你说的是六丫头?”   “就是她!”昌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小小年纪,便能着眼大局,为我沈家打算,母亲您没白疼她。大伯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玲珑的女儿。”   老夫人按着额角,深深皱眉:“可她年纪幼小,又是在乡下长大的,平素府里也无人会提及朝堂之事,那么她又是如何能知道朝中局势的?”   昌平郡主嘴角一勾:“母亲您管她是从何处得知,只要知道她是我沈家的女儿,您的亲孙女,凡事都只能想着如何为沈家,这便是了!”   老夫人细想了一会,方点头道:“你说的是。她待咱们是真心,也的确是在为沈家打算,这便足矣。你回去与微然好好说说,让他注意些,别让他大哥二哥犯了糊涂!”   “母亲您安心吧,夫君已经与大伯二伯说过此事。何况安平侯府也并未来说亲,便是说了,这府中有老祖宗您做主,凭谁也不能越过您去就这么轻易定了府里姑娘们的亲事!”   当日,老夫人将蕙如叫到房里,将要交个铺子给她学着管的事说了。蕙如没想到老太太听了她的话非但没生气,反而要让她学着管铺子,当下又惊又喜。杜家当年是江北首富,商铺遍及半个大齐,她从小耳濡目染,父兄甚至也给了她好几间铺子管着。老夫人给她的这间小铺面是专售脂粉香料的,她更是擅长。若将来做的好,就算自立了门户,当也吃穿不愁了。   见蕙如并未做作推辞而是一脸喜气的应下了要接管铺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趁着祖母今儿高兴,便一并提了出来,若是祖母能做主,做答应了你。”   不知老夫人到底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又是送铺子又是送承诺的,蕙如眼睛眨了眨,笑着说:“祖母这么一说,孙女还真有一事想求祖母。”   “哦?”老夫人笑着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好伤人,真是又累又困………………补眠去了_(:з」∠)_ ☆、晴天那个霹雳   “青岚已开了蒙,我有时去常姨娘那里,见他功课似乎不多,人也怠懒得很,想是先生要教的子弟太多,也不能一一看顾过来。如今三叔父一家子也来了,弟弟们日渐长大,总要开蒙求学的。若去外头的书馆,一来先生未必能尽心,二来各家子弟混在一处,别人家的长处学起来不易,但短处却是一学就会的。长此以往,我怕弟弟们学业不成反而学一身坏毛病来家。祖母不若与父亲说说,能不能请几个西席先生来家?若有那好的,便是我们姐妹也可以悄悄偷师去。”   “这可真巧了!”老夫人抚掌而笑,“你们父女两个竟是想到一处去了。前些日子你父亲刚来跟我提过,想着家里要不要将原先你大哥二哥的先生请回来,是我说再看看。那先生是有学问的,只是年纪太大了些,怕是管束不住你们这些皮猴儿。那天在王府里,我也是无心跟老王妃提了提,谁想她说了,王爷新近找了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家来族学教授。荣王府里的子弟少,她也看中了咱们沈家的家声,想着叫咱家的哥儿们一起去呢。”   “有这事?”蕙如双眼一亮,荣亲王能请来的先生必是学问上的大家,若是能让青岚去荣王府上学,不但学业上能有长进,也能跟荣王家里的子弟们结识熟络,对他将来却是大有益处的。   “正是呢,我今儿就想叫你父亲来商量此事。王府的族学下月中便要开学,咱们得帮府里的哥儿做些准备才成。”   蕙如喜不自盛,谢过老夫人就回自己房里,打算帮青岚缝个小书包出来。   待她走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妙音捧了新茶过来说:“六姑娘与三少爷感情可真好,一点看不出来之前不是一处长大的,不愧是亲姐弟。”   老夫人笑着接了茶盏抿了一口说:“你知道些什么。青岚是她一个娘胎里的同胞弟弟,能这么帮兄弟前程着想,这才是咱们家姑娘该有态度。家国天下,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成国。咱们沈家不是靠一两个人便能撑起的,子弟越有出息,家族才能越繁盛。青崴是个出息的,青崧也有才学,青岚本也是个聪明的,只可惜老大媳妇目光短浅,一味打压着,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说到这儿,她才又想起,“春闱又近了,也不知青崧在书院准备得如何,只盼着今年能中,他父亲也就能安心帮他寻门好亲事了。”   妙音笑着说:“您放心吧,二少爷那般的才学,奴婢们虽回来不久,可也听了不少赞誉的。今年二少爷高中,大老爷房里可是一门父子三进士,在京里都是头一份儿的。”   沈青崧只比沈青崴小了一岁,但与沉稳凝练的沈大少爷不同,沈二少爷颇有些恃才傲物,疏狂不峻,才名在京里是有的,只可惜下了场的文章总是不能得到考官的青眼。与大哥同年中的举人,同年去应大考,明明他年少才名选胜于兄,但最后却是大哥中了进士,他名落孙山。大老爷认为二儿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吟风咏月的不务正业,一怒之下,将他打发去了京郊的白鸟书院过起了苦行僧的日子,且发狠说,若今年再不中,就要将他远远地发落去僻远的凉州寻个教正的小差事,用西北的风沙来磨砺他。   二少爷被吓破了胆,怕父亲真的将他送到那不毛之地与黄沙为伍,终于收了玩心,拼命用功起来。   “二少爷没过初五就被大老爷送回书院了,那里清净是清净,不过也太清苦,哪里比得上家里有暖炕暖炉,读起书来也更舒坦。”妙音叹了一口气,将用过的茶具给收了起来。   大夫人那边一直殷殷等着丈夫探听回来消息,谁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被三老爷叫去后,兄弟三人关着房门说了半日话,出的门来却都一个个黑着脸孔。二老爷沈博然回了房里就催着二夫人给家里适龄的姑娘说亲。二夫人便提起当日在王府中的事,说道:“莲如那孩子虽说是庶出的,但一直在我身边养着,跟嫡出的姑娘并无不同。倘若人家真有那个心思,那咱们莲丫头可不是天大的造化,何必现在就要急急地将她许给旁人?”   沈博然冷笑一声道:“你真当人家与你说了几句话,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我不过一个五品官,还是武职,便是嫡女人家都会嫌配的低了,何况莲丫头还是个姨娘生的。且不说出身,就看莲丫头的长相也比大哥房里的几个丫头差了不少,你倒说说看,安平侯府凭什么能瞧的上她?”   二夫人听这话心中有些不快,虽然分了府,但她向与那个大嫂攀比惯了的,莲如虽不是她亲生,但亲生的女儿还小,怎么也轮不到她,若真的将那门好亲事让给了大房,她如何肯甘心。   “怎么就低了,咱们家还出了刺史夫人呢。”二夫人当下就拿出大女儿来说,一时胆气壮了不少。   “那又如何?她嫁出去这么些年,虽然女婿争气成了一方大吏,但到底不是勋贵圈子里的,身上也没个爵禄,又常年在风沙苦寒之地捱着。”沈博然想到自己那大女儿,不免心疼难过,“若不是你当时不肯让莹儿嫁得门户低些,非要去攀高枝儿,何至于咱们连见女儿一面都这么难?”   二夫人没了声音。过了半晌方说:“这一时半会的,让我去哪儿找合适的人家打听?”   沈博然站起身来,袖子一甩道:“我有几位同年家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儿郎,明日我便去各家探听,你莫看不起武官,不肯与人走动。清贵的世家咱们高攀不起,女儿嫁过去也是受罪,不若找那知根知底,家里人口简单,孩子耿直正派的。告诉你,有那样的亲家才是享福。”   说完便走了。   至于沈浩然,回到房里也是愁眉紧锁,长吁短叹。大夫人几次想要上次问话,只是口还没张便被大老爷给打发出去,言语神态上颇为不耐,这一下子便让大夫人起了疑惑。问了随身的小厮,得知大老爷昨儿晚上从西园出来便自己回了书房去睡,并未到哪房姨娘那里,想来不是为了女人的事。   大夫人这心还没定上一定,大老爷却走出来到她面前,只丢了一句:“我的女儿断不能嫁去安平侯府,当日那些事你便当没发生过,也不许再与侯府和东昌郡王妃来往。若让我知道你私下乱许了什么,我便将你送回萧家去。”   大夫人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茫,人都傻了。原来老爷想了一宿,烦到现在,竟然是为了芳如的亲事。   “老爷,这是为何?”   大老爷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道:“别总盯着人家的爵位富贵,指望着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前些日子胡侍郎向我提起家中还有两位公子没有订亲,你有空往胡家走动看看。胡侍郎为官清正,教出的孩子应该不错。”   胡侍郎?!那位侍郎比大老爷官位还低了半级,为人刻板守旧,家里连个像样点的产业也没有,全家就指望着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家无隔宿米粮。这样的穷人家,让芳如嫁过去岂非受罪?   “老爷,怎么好端端地想到胡侍郎家?”大夫人又惊又恐,若大老爷一心要将芳如嫁去胡家,那不跟要了她半条命似的?安平侯府哪里不好?这明明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姻缘!可这些话哽在大夫人的嗓子里,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直憋的她一口血堵在胸口,眼前阵阵发晕。   “清正严谨之家有何不可?”大老爷看着她,叹了一声说,“女人家管好内宅便可,儿女婚姻大事,还是不要轻率决定。这里头的事,你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一厢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谔谔提醒,桃子原来是夏天吃的_(:з」∠)_,笨蛋樱桃以为是秋天……改掉了。   正因是大事,所以更要慎之又慎啊!随便扯个胡侍郎家里出来便说要走动议亲,大老爷这么做不是更加轻率?大夫人只气得心口疼。外头的事自有大老爷们去处理,可她们在内宅之中的女人又如何不是助力?有时候枕头风吹吹比什么都有用处。借着联姻,让父亲兄弟的仕途更为顺达,这不也正是女儿家的用处?   “安平侯世子是连皇上都夸过的,人品样貌无一不是上上,安平侯平素也没听过有什么差错,若是能与他家成为姻亲,于老爷有何不妥之处?”大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再为女儿争上一争,“芳如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过些年,便能当正经的侯夫人,正是给沈家添脸面,挣荣光的,原本老爷不也动了心的?为何这时候却又说这些绝情份的话?”   大老爷皱着双眉,平素觉得萧氏很聪慧明理,怎么这时候却偏偏钻了牛角尖,一味心思只想着与安平侯府结亲了?   “你不懂,安平侯已靠上了东昌郡王,他们全都是二皇子那一派的,现在皇储是皇长子,你觉得日后太子继了位,全力支撑着二皇子的东昌郡王一派会有什么好下场?”因着面前的是情义深厚的结发妻子,大老爷压住了心中的不满,耐心解释与她听。   大夫人闻言怔了怔,想想又说:“东昌郡王的女儿已经没了,安平侯与他家便算不上多亲近。除非二皇子争储位,否则便是太子登基也不会无缘无故去牵扯大臣勋贵。若是争了,以二皇子那般的人才和皇上的喜爱,未必不能赢,到那时候,咱们家说不得更可借了势……”   “糊涂!”大老爷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真是妇人之见!太子是嫡子又是长子,这位子坐得稳稳的,只要不犯大错,无人可以夺了他的位子。皇储之争从来便没有安稳不见血的,此时我沈家更该明哲保身,不能搅进这是非圈里去。咱们沈家只能忠于皇上,而非哪个皇子。不论将来是谁继承了大统,只要我沈家立身正,便可以保得阖家平安,仕途顺遂。此事不用再商量,我沈家不论是哪个女儿,断不能嫁到安平侯府去!”   大老爷甩袖便走了,只留了大夫人一人在屋里。   陈妈妈悄悄儿进了屋,见大夫人脸色苍白,神情萎顿,忙上前将她扶到榻上,又端了热茶过来。   “夫人您跟老爷争什么呢,气成了这样。”   大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只想着将女儿嫁的好,他们却非要想这想那。明明都没影子的事,却仿佛嫁过去就要让沈家大祸临头一般。也不知老三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从西园回来就这么怪腔怪调的。我只心疼芳如,难得是个聪明通透的,却不能像茵如一样,找个高门贵第嫁过去。你让我如何能甘心。”   陈妈妈迟疑了片刻说:“方才我听了消息,好像二夫人也开始张罗着要去相看女婿。说不得二老爷与大老爷想到一处去了。”   “胡扯!”大夫人一拍床沿怒道,“都是三叔挑唆的,连二叔也跟着糊涂起来。若真不满意安平侯家,便细细去寻合适的,哪能这样急忙忙就找起来?寻不到好的,将来受罪的还不是咱们自己家的姑娘!”   “可不是嘛!”陈妈妈点头,“夫人您主意拿的正,三小姐哪样都是出挑顶好的,千万要帮她找个好人家才是。”   大夫人闻言颓然将身向后靠:“我是这样想,可老爷偏偏不肯,我又能怎么办。”   陈妈妈犹豫着说:“不若,您去跟老夫人说说?老夫人总是要向着亲孙女的,若她发话,便是老爷也不好驳了的。”   大夫人垂头想了想说:“倒也不急,这事只是咱们自己猜度的,那安平侯府至今也没有个说法,若只是咱们自做多情猜错了,将来可不有的是人笑话咱们的?只再等等瞧,若侯府那边真的透露出来有联姻的意思,我再去求老夫人,想来这么好的姻缘老夫人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三个月。王府那日之事,便如风卷云烟一般不留痕迹。安平侯府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那位侯夫人也安之若素,不见与哪家有特别近的走动。大夫人等着心急火燎,却又不能自己过府去问,更不敢让大老爷去探问消息。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本那颗火烫的心也就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这些日子里,一向行事低调的孙姨娘与常姨娘走动得勤了些,每日里两人都结了伴来慈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常姨娘想借机多看女儿一眼倒也正常,只是孙姨娘也这么勤快倒是让人颇觉讶异。   蕙如这些日子忙着看铺子里历年的账簿,也没空多想,直到有一天老夫人叫了她过去,她才恍然大悟,敢情孙姨娘来讨好老夫人是为了菀如。   “我与你父亲说了,眼见着你和五丫头年纪都大了,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虽说你们在我心里头跟三丫头也差不多,但外头人总要看着嫡庶的名头。若想给你们说门好亲,还是要将你们都记在你们母亲名下才好。”老夫人看着蕙如说,“你父亲也应下了此事,我想着,下个月带你们回老家一趟,开了宗祠将你们的名字记到家谱里去。”   “那母亲可愿意?”蕙如暗地松了一口气,能记到嫡母名下当然是个好事,便不是为了将来说亲,顶着嫡小姐的名头办事情也要方便许多。不过改记到嫡母名下并非易事,一来嫡母要同意,二来宗族要同意,这样才能开宗祠将名字记到族谱上去。大夫人这人她是知道的,表面上慈霭亲切,实际上对庶子女没什么好心。她们三人年岁相近,为着芳如着想,大夫人也应该不会轻易答应了这事。   “自有你父亲去说。”老夫人笑了笑,“有你父亲出面,她便有再多理由也不能拒绝。老家那边我已去了信,这几日便该有信回来,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咱们老家在晋阳府,离京城倒也不是太远,路上不过三四天的工夫,那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咱们家祖屋后头靠着方山,山上全是桃树,门前有一条映花溪,那桃花落在水里随着水流飘过来,可是一大美景。我带着你去住几日,保你住了都不想回来。”   蕙如笑着偎到老夫人怀里:“祖母光是这么一说,孙女都等不及想现在就去看了。不过又想着若到了夏天里去,一准儿还有大桃儿可以吃。”   “就知道吃!”老夫人笑着戳戳她的额头,“平素吃的也不少了,怎不见你身上多长些肉。”   “虽没长肉,这个子却长了不少呢。”蕙如站直了身体,拿手在头顶上比划,“可见祖母这儿伙食好,可养人了。”   阳春三月,正是春光明媚之时。室外绿叶茵茵,繁花盛放,阳光透过窗棂将一室照得雪亮,穿着天水碧色的半臂,下着杏花色折技桃花裙的少女眉目如画,星光一样灿然的眸微微弯着,红润的双唇向上微翘,比窗外的花儿更艳,比窗内的阳光更耀人双目。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欢快的自信笑容,仿佛一朵含苞的牡丹,在这阳光下,在这春光里,傲然舒张开柔嫩鲜艳的花瓣儿。   看着她的样子,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似的嘴里都是甘甜的滋味,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揉着乌黑的发髻叫了通肉儿。   祖孙两个睡了午觉起来,就听丫鬟在门外说:“三少爷来了,要给老祖宗请安呢。”   “快让他进来。”   门帘儿一挑,沈青岚穿着一身青色棉布书生衫神采奕奕地进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他眼光一扫,正见到站在老夫人身后的蕙如,于是笑了笑又说,“姐姐好。”   蕙如抿着唇儿笑了笑。青岚这半年长高了不少,身段眉眼都长开了些,原本相貌还有些女相,如今添了许多英气,腿长腰直,眉目俊朗,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了。自打去了荣王府上学,原本那些畏畏缩缩的懦弱相一扫而空,像换了个人似的洒脱从容,落落大方,让人险些掉落了眼珠儿。   见儿子犹如脱胎换骨的样子,沈浩然自然喜不自禁,觉得王府请的先生果真大才,教导有方,为此专门到荣王府狠狠谢了荣王爷一回,两家走动的也就更勤了。回到府里,又给老母亲去磕了头,自惭自愧这么些年没能好好教导幼小,让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大好的光阴。   大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蕙如不用猜也知道,其实府里这么些人,除了常姨娘,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前些年难为他那么小的孩子要将真实性情隐藏起来,过得缩手束脚。蕙如喜欢终于能将自己真实面目展现出来的弟弟,平日里将老夫人送的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料也悄悄儿送过去不少。常姨娘见蕙如待自己的亲弟弟如此亲近喜爱,一颗心也放下许多。   “今儿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老夫人让人拿了茶点来给青岚吃,又问起他功课的事情来。   “今儿是先生娘子过生辰,先生只布置了些课业,做完了便可回家。我想着也有几日没来看祖母了,于是做完了就赶了回来。”青岚的相貌颇似大老爷年少之时,老夫人也格外喜欢他些。问了他一些话,也就放他回去。   临出门前,青岚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蕙如对他使了眼色,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才挑帘子出去。    ☆、踏青     “你们姐弟又在打什么暗号,别以为祖母老眼昏花了什么也看不见。”老夫人笑着拿手在蕙如身后一拍,“还不从实招来!”   “没有,我就昨儿做了几双袜子,想让青岚过来试试看大小。”蕙如掩了嘴笑着说,“我那点女红您也是知道的,怕说出来被您笑话。”   蕙如做衣裳鞋袜倒是普通,不过那手络子打的实在精巧漂亮,想出来的花样儿都新鲜得很,外头寻常也看不见。老夫人怕她做针线伤了眼睛,也不喜欢她多做。女儿家能做会做也就行了,以老夫人的想法,蕙如嫁出去也是做夫人做少奶奶的,衣裳针线自有下人去做,只用做几件小衣,闲时打打络子已经算不错的。   “做几双袜子也就罢了,只多注意着些,针线活太费眼睛,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到年纪大了,想看什么看不清的时候,那可有得你罪受。”老夫人挥挥手,“快去吧,你们姐弟也好几天没见了,可不是攒着话儿要说的,早些说完了,让岚哥儿也早些回去歇息。”   “哎。”蕙如笑着福了福身,挑了帘子出去了。   沈青岚正立在房檐下,嘉陵县主前些天送了一对跟她屋里一模一样的绿皮鹦鹉来,说是她那位十七哥送了一对给念哥儿,但念哥儿怕耽搁学业,又不好直接退还人家,所以借花献佛给送来了沈府。蕙如知道这多半是县主的借口,就想着送自己鹦哥儿玩呢,于是就将这对鹦哥儿挂在廊下养着,平时有空就教教它们说话,只是不知是不是不得法子,教了好几天,一句话也没教会。   蕙如出来的时候,见青岚在逗那对鹦哥说话,于是笑着说:“别教了,就是一对儿傻鸟,什么都学不会。”   青岚笑着看了她一眼:“姐姐怎知道是傻的,说不定是它们不想说,不肯说,并非不会说呢。”   蕙如弯了眼睛,对他招招手:“来我房里说会话吧。”   青岚点头跟蕙如到了她的屋子里。   洛红给青岚端了茶,洛锦拿了热帕子伺候他净了手,竹香端了盘云腿酥来说:“三少爷尝尝这个,是姑娘亲手做的,可香了呢。”   洛锦在一边笑着说:“合着是你偷着吃了吧,不然怎么知道这酥饼是香的?”   竹香性子憨直,不会藏着事,她的确是偷偷吃过一块的,所以那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姑娘亲手做的饼子当然是香的,难道你要我说是臭的?”   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竹香又羞又气,跺了脚就跑了出去。   青岚看着她的背影,转脸对蕙如说:“还是姐姐这儿好,每个人都是这么开开心心的,在这儿就觉得舒服适意,不用遮也不掩。”   “在姐姐这里自然只管放开,无需遮掩。”蕙如拿了双漆箸挟了块饼给他,“在王府那边可有人欺侮你?先生教导的可还尽心?”   青岚谢了,将饼拿在手里:“先生一视同仁,有教无类,我是该好好谢谢祖母和父亲。同学们也都还好,并无特别亲近也并不十分疏远。”   “这就好。”蕙如放了心,从匣子里拿了做好的几双袜子出来让青岚试穿。   “今儿嘉陵县主也来上学了。”正在穿袜子的青岚突然说。   “嗯?”族学都是为族中子弟求学所开,家中女孩子一般都会请别的女先生来教。男女七岁不同席,县主都快十二岁了,怎好去与男学生们一同上课?蕙如听了自然会觉得十分震惊。   “是王爷亲自去跟先生说的。”青岚顿了顿,“说既然都是族中子弟,也用不着太过顾忌男女大防。”   “那青岚你怎么看?”蕙如小心翼翼地问,“可会看不起她?”   “这怎么会!”青岚斜了眼姐姐,“人人皆有上进之心,女子为何就不能求学了?县主爽朗大方,许多男儿都比不上。有些见识也颇有新意,我觉得甚好。”   蕙如笑了笑,青岚能这么想便是好的,只怕这事传出去,那些勋贵家的夫人们更不愿意让嘉陵当儿媳妇了。   “王爷说了,男儿更该胸襟宽广,便是被女儿家一时胜过,也该自省自身不足之处,更加勤勉努力才是,那些怕让女人超过自己,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伙才不是真正的好儿郎。”青岚正色道,“王爷此言甚是!”   想不到荣亲王是如此开明豁达的人,若非如此,也养不出嘉陵那样的女儿吧。   “念哥儿与你相处可好?”想着嘉陵,蕙如便不由得想到了念哥儿,那孩子眉眼清正,聪明好学,可以为益友。   “嗯,他很好。”青岚笑了起来。   沈大夫人到底是同意了将两个庶女记到名下的事,只是为此心中郁郁,加上安平侯府又一直没有消息,如此雪上加霜让她病了好几天。春和日丽之时,正是各处春花齐发,草长莺飞,老夫人一时兴起,便跟几个儿媳商量想出去踏青。   大夫人心情郁闷,不想出门,二夫人和昌平郡主倒是很有兴致。大夫人不肯去,芳如便说要在家里侍奉母亲不能去,菀如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拉了蕙如粘着老太太要一起出去玩。   到了那日,大家早早儿起来梳洗,蕙如和菀如便搀了老夫人上车去与二夫人会合。正巧前一日昌平郡主带着儿女们去了康郡王府,原本要一起去的,没想到小儿子夜里受了风寒又是吐又是拉的,郡主没办法,只得遣人来告了罪,在家里看着儿子。   因老太太在车上,这马车一路行的是缓慢平稳。踏青的地方选了京城南面的积云山枫云寺。枫云寺并不大,与京中三大寺庵比起来要小了不少,但胜在积云山四季风景宜人,在这城外,这样山青水秀之处并不多见,所以这小小的积云山是不少大户人家踏青赏春之处。积云山并不高,山路上聚集了不少附近的百姓拿了些土产茶水沿路来卖,便是城中的小贩商户,也有不少赶了车马扛了货担子来赶集市。小小一座山,竟然热闹得跟街市一般。   沈家前天便派了人先到寺中打点,加上山路早先就修过,宽阔平整,所以沈家的马车一路上了山门,待停好车,众人从车上下来,早有那寺中的知客僧上前见礼,一路引进了山门。   寺中住持年纪不大,不过四十许,一脸精明。见老夫人进来,赶了几步过去以手相扶,一路上打着禅语机锋,颇挑了些吉庆话儿来说,将老太太说得心花怒放。进了大雄宝殿,拜过菩萨罗汉,老太太将香油钱又加了一百两,只将那几个寺中僧人喜得满面红光。   老人家毕竟体弱,拜了一圈菩萨便有些累了,住持唤了小和尚将沈家人引到后边厢房去歇息,只告罪说:“原想将寺门关了只待老夫人您的,只是今儿是十五,香客居士们都要来给菩萨上香,不好熄了众家居士们一心向佛的善心,反倒折了功德。”   老夫人连连点头:“说的正是,大师您做得对。否则老身真的是罪过了。”   “老菩萨且去歇歇,若有需要,只管差遣弟子。寺中桃杏已开,风景还算不错,夫人小姐们可去看看,院墙内并无男客在,所以小姐们尽管放心。只一样,寺后院的角门出去,是一片竹林,竹林后有片碑林,刻了历代大家的名作。今天不巧,那里聚了些贵家公子少爷在游玩,还请各位女客留步,万勿过了竹林。若是冲撞了各位娇客,老衲真是罪过大了。”   众人一一应了,便同那小和尚去了后院厢房里歇息。   老夫人身体疲乏,沾了枕头就打起了盹儿,二夫人在一旁伺候也不想动弹,剩下的小姐们年纪轻轻都是好新鲜的,便叽叽喳喳一起去院子里看花。山寺清幽,那些花儿也没经花匠雕琢,倒别有一番自然天成的美韵。只是左看是花,右看也是花,看来看去终归是有些无聊,菀如见了院墙上开着的月亮小门,心思便有些活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附件:已出场人物关系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翡翠荆棘的建议,我做了个很简单的人物表,让大家看文能轻松一些。   暂时先做了沈府这一大家子的,后面还会有新人物陆续出场。到时候我再增加。   当然,蕙如出嫁之后,换了地图的那家子,也是会有这么一张表出来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就先不剧透了。   另:之前考虑欠妥,沈家二房长女的身份改了改,远嫁而非宫妃。没出场的人物对阅读不会产生影响,大家请别介意哈。   谢谢大家对新人的大力支持,希望樱桃的文让大家能看得开心!【鞠躬~】   已出场人物关系图:   沈家:   沈老夫人:梁氏,汾阳侯嫡女   沈家大房:   沈大老爷:沈浩然,正三品礼部侍郎   沈大夫人:萧氏   妾室:孙姨娘,常姨娘   长子:沈青崴(嫡出),妻:林氏   二子:沈青崧(嫡出),   三子:沈青岚,生母:常姨娘   沈二小姐:沈茵如(嫡出),夫:盛晗(恒国公三房嫡次子)   沈三小姐:沈芳如(嫡出)   沈五小姐:沈菀如,生母:孙姨娘   沈六小姐:沈蕙如,生母:常姨娘   沈家二房:   沈二老爷:沈博然,正五品宁远将军   沈二夫人:许氏   妾室:颜姨娘,封姨娘及若干通房。   长子:沈青崖(嫡出)   次子:沈青岩,生母:封姨娘   沈大小姐:沈芸如(嫡出),远嫁。   沈四小姐:沈莲如,生母:颜姨娘   沈七小姐:沈菡如(嫡出)   沈十一小姐:沈芹如,生母:封姨娘   另有两个庶子,都还很小,暂不介绍   沈家三房:   沈三老爷:沈微然,从二品金陵巡抚,后升至正二品户部左侍郎   沈三夫人:昌平郡主,康郡王嫡女   长子:沈青茂   沈八小姐:沈苹如   沈九小姐:沈英如   沈十小姐:沈茜如   (三房无庶子女)    ☆、会惹事的妖精   “五姐姐,你要去哪里?”蕙如一把拉住正悄悄往门边去的菀如。   “没想去哪里。”菀如将她甩开,拿了帕子扇了扇,“这里的花木还没咱家园子里的好看,看这么久你们还不觉得腻歪吗?”   听了她的话,二房里的两位姑娘一齐点头说:“正是呢,早知道不如带几只毽子来玩,或是摸几圈牌也好打发时间呢。”   “那边竹林清幽,不如咱们去林子里玩会?说不定还能踩几根笋子回去。”菀如见她们来了精神,便要去拽人。   蕙如连忙拦住了说:“刚刚主持大师可说了,竹林子里去不得。”   菀如哼了一声:“偏你就这么胆小,大师方才是说,竹林子过去才有碑林,公子少爷们在那里聚着,又不会过来。且这竹林子又密又宽,若有人来,咱们只管再躲回来,左右这林子离着院子这么近,还怕出了事不成?”   真出了事谁来担?亦或说,就算无事菀如也想生出点事来吧。蕙如冷冷地看着她:“五姐姐,需知咱们都是沈家的姑娘,在外言行举止代表的都是沈家的脸面。父亲平素是怎么教咱们的也无需妹妹多说,只问一样,若真出了事,在这里的众位姐妹可有谁能担的起?”   莲如和菡如脸上现出一抹怯意。虽说她们年纪也还小,但沈家一向家教严厉,大老爷严谨端正,二老爷极重规矩且是个性子急躁的,虽然外面的景j□j人,但若像蕙如所说,撞见了外男且被人宣扬出去坏了沈家的名声,二老爷真能拿棍子打断了她们的腿。   “那、那就算了……”菡如拉拉庶姐的衣服,小声儿说:“母亲还在房里,若是过会寻咱们寻不见,那可不好。”   莲如也点头去劝菀如:“五妹妹且算了吧,外头也不过就是个竹林子,想来也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不如回屋里去姐妹一处说说话不是更好?”   菀如人单势孤的被几个姐妹拉着,便是再想出去看看也脱不开身,偏蕙如说的理直气壮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只得答应回去,只在经过蕙如面前时狠狠瞪了一眼。   竹香在一旁看见了,撇了嘴小声说:“五小姐也真是的,姑娘这是为她好,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做这副模样出来,看着像是恨不得要咬姑娘两口似的。”   蕙如在众人身后慢慢地走,凑在竹香耳边说:“五姐姐这样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的还好,就怕当面一样换了脸又是一样的。你还小,遇事多想想,看人并不能单看表面的。府里那些妈妈们爱跟你说话,可你也不能什么话都拿到外边说,谁知道哪个是不是当面笑着夸你,背后拿刀子来戳你的。”   竹香郑重点头道:“这个我晓的,兰溪姐姐常常提点我。姑娘您放心,便是为了您,我也一定小心说话不惹祸事。”   “竹香果然长大了。”蕙如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身边有兰溪这么个稳重妥当的人,她省了不少的心神。   菀如回头,正看见蕙如主仆俩嘻笑的模样,心里更是堵得难受。在府里提心吊胆既害怕又期待,等了许久,也未见安平侯府有人上门来。原本热乎乎的心也经不得这左等右等的,加上孙姨娘不时来劝,那心思也就慢慢凉了下来。安平侯府怕是并没看中沈家的小姐,或是嫌门楣低了些。虽然每每想起世子那翩然俊秀的风姿心头还会一阵阵发热,不舍又不甘,但一想到连芳如这位嫡小姐人家也未看得上,菀如倒释然了一些。   只是既然动了念头,便如白纸上泼了点墨,再怎么洗也是洗不掉的。大夫人虽松了口要将她与蕙如记到名下,但芳如亲事未定,大夫人怎么可能有那心思为她们的亲事费神?不论如何,大夫人断是不许庶女的亲事压过嫡女的。若想将来嫁个高门贵户,就不能将一切尽付嫡母手中。   菀如只在心里存了这样的心思,却是一点也不敢透露出来,便连亲娘孙姨娘,面上也没表露出来半点。   放弃侍疾这样讨好嫡母的机会而缠着老夫人出来踏青,她也是抱着说不定能有什么机缘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这机缘这么巧,偏偏就在她们来枫云寺之时,便有贵门子弟在碑林聚会。   哪怕远远地看看也好,虽不能许了安平侯世子那样的,也要寻个差不太多的。菀如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很快便能记入族谱成嫡出女儿,父亲又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只要对方不是皇亲国戚,地位过高的,这亲事讲起来也不会太过费劲。   想的好好的,只恨这个乡下出来没见识的六妹妹出来搅局。   菀如心中暗恨,若是带着她们见了那些王孙公子,说不定也会有些没眼力的少爷相中蕙如,这么好的机会,那傻子居然放过不说,且要拦着路。等将来母亲帮她配了个下等商户或清贫小官,有的她后悔痛哭的。   蕙如抬头看了眼菀如的背影,黛眉轻蹙,突然停了脚步。   竹香现在也不似刚进京那会愣头愣脑的,居然也知道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问:“您怎么了?”   蕙如看了看菀如,又回头瞧了瞧那小小的月门,方凑近了竹香耳边说:“一会你帮我盯着五姐姐,若她悄悄儿溜出去,先别声张,定要支会了我。”   竹香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作保:“您放心吧,一会儿奴婢啥也不干,只躲在一旁,眼也不瞬的瞅着五小姐就是。”   老夫人还睡着,几位小姐探头看了看便被二夫人赶了出去。恰随行的一个妈妈闲来无事,带了不少丝线来,于是莲如和菡如便要拉了蕙如跟她学打梅花络子,菀如在一旁看了一会,又挑剔了半天,不是说色彩艳俗,便是说花样粗糙,说了几回,便连好脾气的莲如也有些不大乐意了。菡如年纪小,又是二房的嫡女,对这个庶出的大房五姐也没什么忌讳,当下便拉了脸:“五姐姐看不顺眼便自去玩罢,咱们人笨手粗,便只会打打这种络子,可不敢污了五姐姐的眼。”   菀如忙陪了笑说:“七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像你这么聪明手巧的,姐姐还没真见过几个。只不过这么好的天气,咱们只拘在这里打络子着实有点无聊,所以才口无遮拦的浑说嘴罢了。我实在打不来这络子,费时费力的,不如我去睡一会子,等下祖母醒了,咱们再四处走走吧。”   “快去快去!”菡如挥手让她走。待人挑帘子出去了,才拉着蕙如说:“五姐姐怎么这样?六姐姐你这络子打得不知多好,我房里的几个大丫鬟虽然也会打络子,就是打不出这么漂亮的来。五姐姐这是自己个儿打不出来,吃着味儿呢,六姐你莫要理她。”   蕙如浅笑了笑:“五姐姐是个坐不大住的,也难为她陪着咱们在这儿枯坐了。这络子打会子算好,坐得久了,脖子会疼,还是要起来走动走动。”   莲如歪头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便唤了自己的丫鬟来吩咐说:“你去看看五小姐这会子在做什么?别一个人出去又要乱转悠。”   那丫鬟应了声出去,没多久转回来报:“五小姐进了隔间的厢房,翠鸳姐姐在外头守着,说是已经睡下了。”   屋里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过了没多久,突然听门外竹香的声音响起:“姑娘,您的帕子适才落在老夫人房里,奴婢给您送过来了。”   蕙如抬起头,目光微闪,然后对着那姐妹俩笑着说:“我出去瞧瞧,刚好有点子事要交待那丫头去做,一会就回来。”说着便将手中的络子交给兰溪,对她使了个眼色推门便出去。   竹香这丫头在日头底下站了许久,一张小脸晒得微红,在门外急的又是搓手又是跺脚,见蕙如出来,忙将人拉到一边,压低了声儿说:“姑娘猜的不错,五小姐刚刚悄悄儿从房里出来,换了翠鸳进去,溜着墙根儿往后面去了。”   蕙如点了点头,提了裙子就跑。待跑到月门前,正见了门外杏黄色的裙角一闪,菀如已经钻入了竹林。   菀如要出乖露丑,蕙如不想拦她,但事关沈府的名声,她不能见着菀如犯傻而不去拉一把。若真的菀如让沈家丢了脸面,身在礼部的父亲必要被人耻笑,连带着沈家的几个姑娘都要被人看轻。何况这次出游是祖母带出来的,真出了事,祖母偌大一把年纪,还要背上个纵容孙女,不知约束的说法,更难听些的只怕也会有。祖母待她不薄,便不是为了沈家,单为了祖母,她也不能放任菀如做出任何有损沈家颜面之事。   左右看看,手边也没什么合适的,蕙如俯下身,拾了一截尖细的断枝在手,果断地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入V三章。身为新人,我心里其实很忐忑不安,不知道会有几人走,几人留。   不论如何,樱桃谢谢这几天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还有好几位读者朋友送上的霸王票,真的非常感动。   希望后面的路,你们可以继续陪在我的身旁~~    ☆、这么巧,又是你! 竹林苍翠欲滴,风吹竹叶发出清爽的哗哗声,似乎整个竹林都在欢唱。菀如做贼一般拎着裙子,小心绕过面前的根根翠竹,越是接近竹外边缘,心跳得越是厉害。她此番溜出来是下了极大决心的,她思来想去,决意要将未来握于自己手中。此时良机,过了便很难再有,于是她让翠鸳进房躺在榻上,盼着能多拖一阵。只是,这决心是下了,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外面都是些什么人?可有年青才俊配得上自己的?若是对方已然订了亲怎么办?若是自己这么突然出现让人看轻了怎么办?种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盘绕,期待中夹杂惶惑,兴奋中又带了疑惧,这脚步便一步步慢了下来。 已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人声,笑声爽朗不知是谁家子弟。不知那位安平侯世子可也在其间?红晕浮上双颊,眼前浮现出姜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菀如目光迷离,神思恍惚,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外面人声传来之处走去。 眼前阳光穿透竹林,再几步便可出去,忽听耳边一声风响,菀如就觉得手腕上一紧,人被拉了个趔趄,险些栽倒。正要惊叫起来,却听到一声压抑的带着怒气的声音:“敢叫出声来试试?我便划花了你这张脸!” 那声尖叫便卡在喉口,菀如又惊又怒正待看清来者为何时,却听见“兹啦”一声响,她身上穿的杏黄色笼湘云纱的长裙已被一根长枝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条长裙是年前大夫人帮她新做的,料子轻软华丽,是菀如的心爱之物,如今被人用利器生生扯破,显然是不能再穿的了,刚要开口骂,却有一只手迎面挥来,只怔了一怔,脸上已被抹了一把泥灰,头上的发髻也被人扯乱了。 “沈蕙如!”菀如嘶着声低低地叫着,那一段竹枝正抵在她被泥灰弄脏了的脸上,她心中再暴怒,也不敢大声叫出来。竹枝尖利的一端稳稳抵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刺痛,只要蕙如手一用力,她这张脸就要被划破了,一思及此,菀如更是恐惧万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蕙如眉目森冷,压低了声音,从来温和似水的双眸中闪动着阴狠的目光,菀如从来未见过这样的蕙如,一时之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方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就这么急着要去坏我们沈家的名声?”蕙如拖着菀如的手,将她向回拉着走了好几步,离着外头又远了些,才恶狠狠地说道,“你一人犯傻不要紧,可不要拖累了咱们一大家子。外头来了些什么人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背景,家中是何等境况你可知道?这些人中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你可知道?这里可有混入的窃匪贼人你可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外头闯,你可是嫌命太长?” 菀如甩开她的手,恨恨地看着她:“难道你甘心将来嫁作商人妇或是个清贫小吏的太太?只要现在出去,出去就有大好的未来。” 蕙如冷冷地看着她:“那你便出去!若你愿意让人见到你现下这副模样。” 菀如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泪便流了出来,将面上的黑灰冲开,留下两道嫩白的泪痕。 “走吧。”蕙如拉了她的手,引着她向回走,“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但有些事并非你想做便可去做。你这么冒冒失失冲了出去,怎知前方不是个悬崖?若你信不过母亲,难道还信不过父亲?父亲一向清正端直又疼爱子女,必不会眼看着母亲帮你随便配了人家。” 菀如神情木然地跟着她,冷笑一声:“你有祖母作主,自然不用操心,我没你那好命,明明是个从乡下爬出来的傻子,却有祖母护着,父亲疼着,又得了荣王府的县主这么个手帕交。你放心,我沈菀如不会出去,再给你和沈家招是非。”说罢掩着面,急匆匆向回便跑。 蕙如站在原地,看着菀如的背影黯然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树枝扔了,又掸了掸裙上的尘土,慢慢儿走了回去。 走了还没两步,突然觉得后背一紧,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猛地回头,正见后面不到十步远之处立着一人。那人穿了月白色一身长衫,外罩着翠色直缀,腰间束着条墨绿的束绦,看似要转身离去。蕙如这一回头,他顿了顿,面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笑容来。 竹林茂密,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泻入,将那一片片竹叶边儿镶上了一条金边,越是光明之处,黑暗越浓,明暗交错的光斑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倒像是画了浓重的墨妆,看起来有些黯暗不明。 他穿的衣裳是绿色的,束的绦子是绿色的,安静颀长地立在林中,若是他刻意躲在竹丛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蕙如并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来之前,这人应该就已经在此了。 所以,该看的,他全看到了,不该听的,他也全听见了。 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一次两次都能撞见他。 心里暗暗懊恼之时,蕙如转过身,对着那人盈盈施了一礼:“十七哥。” 他微微一笑,回了半礼道:“沈家妹子。” 声音温和醇厚,果如头次相见时一般,还是那么悦耳好听。上次并未完全看清他的模样,这次却看得清楚明白。乌黑的长发有些随意地挽了髻,白皙的面上浓黑的眉眼分外明晰,真如纸上泼墨,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与姜珩的俊美风流不同,他的长相更加清正,特别是那对眼睛,黑白分明,被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就会觉得有股子热气从脚底直升上来,将心里,脸上烤得发燥。 清风吹过竹梢,带着枝叶微微摇晃,发出清脆的哗哗声响。沈蕙如紧抿着双唇垂下了视线,对着他又是福了福,不再说话,转身便要走。 原本他并不想让人发觉自己在此,更不想再与蕙如有所牵扯,但见她转身要离去时,却又忍不住开了口:“请留步。” 蕙如慢慢转过身,初时脸上泛起的红晕已经褪了下去,脸上再看不出一点慌乱的痕迹,这么快便能将情绪收拾干净来面对他……倒是不俗。 “在下只是在此躲躲清静,还请姑娘勿说与旁人。”说着,他竖起食指在唇上点了一点,脸上露出一抹似带顽皮的笑来。 “是。”蕙如低低应了一声,正待离开,却见他向前走近了几步,手掌松开,将掌心所握之物递到了她面前,“嘉陵上回说要我帮她带点胭脂,近日却正好无暇,若姑娘有空过去荣王府,盼将此物转送于她。” 那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将她裹挟于内,那一瞬,蕙如几乎以为又到了那个黑暗狭小的假山石洞里,明明天开地阔,身子却如入囚笼,偏是想动又动不得。心口被跳得过疾的心脏撞得生疼,喉底干涩吐不出话来。那人却偏偏就这么看着他,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疏朗磊落,半点不见拘促。 若是此时有人闯过来,便是她生了七八张嘴也分说不清了。明明理智告诉她莫要接过来,可是被他这么看着,蕙如就觉得这手仿佛变成了别人的,居然就这么伸过去,将那绘满牡丹纹的细白扁瓷盒子拿了过来。 然后,就见他灿然一笑,整个竹林都似活了过来,竹叶沙沙,鸟鸣啾啾,阳光透过叶片洒在他舒展开的眉间,将他的面目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那人压低了的,清悦动人的声音:“吾名李晟,字成器。” 他看着她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拎着裙子一句话不说拔腿就跑,李晟不觉笑出了声。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 “成器!成器!”隐隐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李晟双眉一抬,脸上闪过一抹郁色,但随即又笑了起来。他拨开拦在身前的竹枝,单手负于身后,迈着轻松的步子踱了出来。 “成器,你怎的又躲了起来!”向他奔跑而来的青年锦衣华服,但长长的袍角被他掖在腰带上,露出长袍里藏青色的绫绸裤子和一双乌面云纹的马靴,看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天气已渐暖,在日头低下又晒了半晌,青年的额角已汗涔涔的。他双眉粗重,五官硬朗,笑起来的时候更显爽直。见是他过来,李晟扬起双眉,那笑意便直达了眼底。 “怀风。” “你可真不够哥儿们,便是要走怎也不唤我一起走?”陆怀风上前一拳轻轻砸在李晟的肩头,“被那般酸人拖了这半日,牙都倒了。” “若带上你,我还能走得脱?”李晟一扬眉,“那些人大半是冲着你来的,你若不见,他们还在此作甚。” 怀风是字,他的名字叫陆琅,是西北道行军大总管陆威的长子。前年西北狄戎犯境,他随父出征,大败狄戎主力,追寇八百里,生擒了狄戎的二皇子和领军副帅。迫使狄戎部递了降书,又用五千牛羊来交换战俘,一战成名的陆琅顿时成了英雄。奉旨回京之后,他从原本的六品翊麾校尉拔擢至三品云麾将军,并领京外皇家禁军营虎翼、凤宸两营的统领一职。如今正是皇上身边当红的人物,又是手握禁军的实权者,陆琅成为各家权贵积极交好的对象。 陆琅生性豪放爽直,从不以军功自傲,人是刚直了些,但并不刻板生硬,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皇上更是将他拿子侄一样相待。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陆琅自小便与李晟相交,二人的情份甚至比嫡亲的兄弟还要亲近些。 眼中似有灼灼光采,唇角含着未尽笑意的李晟,便是与他亲近的陆琅,也极少能见到这样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吾名李晟,字成器! 看,出来了吧,出来了吧!终于出来了!!!! 艾玛我等他正式出场等得花都谢了_(:з」∠)_ ☆、遮掩     “走吧。”杜琅拉拉襟口,好奇地向李晟身后看,“你还在看什么?”   “没什么。”李晟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对他说,“不若你先出去吧,咱们别走在一处。”   杜琅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笑意宛然,禁不住又问:“我说你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不成?从不见你如此开怀过。”   “有吗?”李晟摸了摸自己的脸,哑然失笑,“不过刚刚看了出好戏,觉得有趣罢了。”   “什么好戏?说来与我听听。”杜琅凑了上来。   “两只鸟儿打架,没什么的,你快去吧。”李晟推了推他。   “哪里有鸟儿了,鸟毛也没见着一根。”杜琅探头看了又看,嘴里嘟囔着跑开了。   走出竹林的时候,李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姑娘的眼睛,真是漂亮。   蕙如一直跑进了月门,这怦怦乱跳的心才算定了一些。她抚着胸口深深吸了两口气,将胭脂盒子小心放入怀里收好,这才慢慢走了回去。   菀如灰头土脸地回去,守在门口的竹香吓了一跳,好在跟着蕙如久了,也知道此时不可高声叫嚷开,连忙将人带到一侧的耳房里,打了一盆水来帮她净面。蕙如进来的时候,竹香刚将菀如的发髻解散,拿了梳子要帮她挽髻。见她进来赶紧施礼道:“姑娘,五小姐的裙子破了,奴婢这儿没带针线,一时没法子补可怎么办?”   蕙如见了菀如散了头发对自己横眉怒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从竹香手里接过梳子说:“你会梳什么?你那手劲忒大,保不准一会将五姐姐的头发也拔下来了。快些去五姐房里将翠鸳叫来,她那儿应该有现成的针线,一并悄悄儿过来莫惊动了旁人。”   竹香脆生生应了,转身便跑出房去。   蕙如拿梳子在菀如头顶梳了几下,又拿梳子角在她头顶几处穴位上按了按。菀如浑身一麻,过后又酸又软却又畅快,那温暖的小手在她发心按着,温柔又舒服,半点也没觉着痛。菀如不觉好奇起来:“你会梳头发?”   “是啊。”蕙如熟练地将菀如的发挽起,拿了发针牢牢别住,“小时候我住乡下,兰溪和竹香也都是小孩子,竹香手重,谁也不敢让她梳头,所以这两个丫头的发都是我梳的。不过只会些简单的,五姐姐你看这样可好?”   蕙如拿起菀如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发鬓。   她梳的是弯月髻,菀如的头发乌黑浓密,弯弯的发髻正好将她的额头全露出来,衬得下颌尖尖,添了几分柔美。蕙如帮她将钗环都戴上,又脱了她的外裙拿到外头将上面的尘土抖尽,翠鸳捧着针线匣子忐忑不安地跟着竹香走了进来。   “姑娘,您没事吧。”翠鸳拍着胸口上下看了又看,“可吓死奴婢了,下回说什么也要将奴婢带上。竹香说您在外头跌了一跤,幸好没伤到哪儿,不然回去奴婢如何向夫人、姨娘交待。”   菀如看了她一眼,垂了眼没说话。   “翠鸳你来看看这条裙子可好补?”蕙如将抖干净的裙子交给翠鸳,然后拉了竹香在一旁坐着。翠鸳的针线在沈府是出了名的好,她坐在阳光地里,手脚麻利地寻了颜色相似的丝线,引线飞针快速地缝补起来。   “湘云纱是没办法补了,只能先用线缀上,粗粗看不出来也就是了。可惜了这好料子,咱们院子里头也没有这样的……”翠鸳叹息着。   “我那儿也没有湘云纱,不过碧纱罗好像还有一些,那料子轻软薄透,衬上杏黄色的裙子刚上。等回去了我就让人给你们送去。”蕙如笑着说。   “哪敢要妹妹的东西。”菀如冷笑一声,将下巴扬了起来,“知道祖母疼你,把好东西都留给你了,但我那儿也不是外头叫花子,随便什么人给东西都会要的。没湘云纱大不了以后就不穿这裙子了,我那儿裙子还能少了不成?”   竹香鼓着嘴儿愤愤地瞪着,蕙如却只是浅浅一笑,支着下巴专心看翠鸳补裙子。   阳光静静洒在她的侧脸上,微垂的长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密长,忽闪忽闪的让人心也随着动起来。菀如看着她如此安静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渐渐地渐渐地消散开,坐在榻上,蕙如看着翠鸳的手,菀如看着蕙如的脸,都安静了下来。   裙子补好了,翠鸳手巧,不过再巧的手也不能将扯了那么大条口子的裙子补得天衣无缝。远远儿看着还行,但近一些,便能看出缝补的痕迹。待蕙如领着菀如回到二房姐妹俩的厢房里时,菡如看着菀如惊叫了一声。   “五姐姐你怎么了?”   菀如下意识地去看裙子,却见莲如笑着指着她的头发:“你怎么睡了一觉头发越变样了?”   菀如这才省过神,人家这是看见了蕙如帮她重新梳的发髻:“头发乱了,索性重梳了梳。”   “真好看!”菡如对莲如说,“四姐姐,赶明儿咱们也梳这样的。”   菀如脸上微僵,看了看蕙如。   “刚是我不好,五姐姐是被我闹腾醒的,结果迷迷糊糊的出门被门槛绊着,这不,头发散了,连裙子也划破了,回去我肯定要被母亲骂。”蕙如掩着口,笑着对姐妹俩说。   “呀,五姐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被门槛绊摔了啊。”菡如年纪小,也不顾忌着,就指着菀如哈哈大笑起来。   菀如涨红了脸垂头不语,莲如轻轻拉了拉妹子,然后对菀如说:“没碰着哪儿就好,六妹妹想来也不是有意的,你别恼着她。我房里好像有这样的料子,要不回头我找出来让人给你送去再做条裙子吧。”   菀如心中冷笑,这二房的姐妹惯会抢人东西,从不见舍得将自己的东西向外拿的,跟蕙如不过出来玩这么一趟,倒变得大方起来,连好料子也舍得送出来了?   “不过一条裙子,没什么要紧。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到母亲跟前告状的。”说着,菀如斜了眼看着蕙如。“瞧瞧,她们都向着你呢。”   “那是,我这么好,谁不向着我啊。”蕙如笑嘻嘻地走过去揽了她的胳膊,“五姐姐你不跟母亲告我的状,可见心里头也是向着我的呢。”   这一句话,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睡了一觉起来,顿觉精神百倍,拉着二夫人去后山上赏景。主持亲自陪着挑那山路宽阔平整,风景宜人之地走了几处。菀如推说身上不舒服,躲在厢房里不出来,蕙如知道她已经想通了,也不再盯着她,自己扶了老夫人出去逛。   翠鸳便在房中劝说:“姑娘,奴婢觉着这次是有些莽撞了。这外头有些什么人咱们也不知道,若万一遇到了什么不像样的冲撞了,到时候连悔都悔不得。六小姐也是为着姑娘好,您可别再气了。”   菀如怔怔坐在榻上,过了许久方说:“怎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对?”   翠鸳忙摇头:“奴婢不敢,只是,若真出了岔子,奴婢也就算了,可姑娘您怎么办?那可是女人家一辈子的事儿啊。老爷夫人都是疼着姑娘的,就算不能跟二小姐比,老爷也不会将您随随便便嫁个差的人家……”   “老爷是不会,但夫人会。”菀如打断了她的话,泪珠儿随着滚了下来,“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因着碧珠的事儿,我知道,母亲可是恨着了我……我,我也没料到碧珠会惹出这样的祸事儿来。原只想着,帮她找了好归宿,将来也能帮衬着我一些,没料到她居然是这样儿的……母亲因这事恨我,二姐姐也恨我,府里的人都笑话我,我若不自己再用心,将来哪会有好日子过?”   翠鸳在心里叹了一声。   早先她就劝过碧珠莫要去图那一时的富贵,可碧珠铁了心,她说就是去当妾也强过当一辈子奴婢。   翠鸳原是大夫人房里的,后来拨到五小姐的房里当了一等丫鬟,将来也必是要陪嫁过去的。她很早便清楚,自己的未来不在大夫人身上,而在五小姐身上。五小姐嫁的好,她才有好的未来,不论是将来被姑爷收了房还是在五小姐的夫家里挑个管事嫁了,都要看五小姐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碧珠本也应走她的路,只是被富贵迷花了眼,又被自己姑娘的承诺弄昏了头。   二小姐若要找人去笼姑爷的心,也必是要她自己挑出的人,这样才能一条心。五小姐若是能直接去与二小姐说说,而不是私下里收买了府里的人,让碧珠得着机会爬上了姑爷的床,碧珠到了恒国公府也未必会是这样的下场。   五小姐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而将错都怪在了碧珠的身上,这让翠鸳有点寒心。翠鸳有时候在想,早知道五小姐是这样的脾性,当初自己是不是应该求大夫人与翡翠调个差事,去服侍三小姐去?   但这也只能是想一想。   翠鸳捧了一盏茶放在菀如手里,柔声道:“这事过也过了,姑娘又何苦为此伤神。就算夫人再怎么想,上头不还有老太太吗。再过不久,您就要记在夫人名下,夫人为着面子,也不能随便将您嫁了不是?”   菀如闻言精神一振。是的,再过不久,她便是沈家大房里名正言顺的嫡姑娘,日后但凡诗会花会灯会,跟别家的小姐贵女们在一起时,便再也不用伏小作低地受人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果然是他 回了沈府,蕙如和菀如自是将竹林之事藏住了不说。菡如还小自然毫无查觉,莲如倒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她是个谨慎人,于大房的事一概当作不知,于是也就将此事远远抛去了脑后。 昌平郡主在康郡王府里住了五六日才回来,儿子这病起得疾,这几日她守在床头也未好好歇息,显得憔悴了许多。不过青茂到是生过了一场病,人却变精神了。围着老夫人又是说又是笑,直嚷嚷着要让祖母带他出去玩。 沈家族长来了信,老夫人本就打算这几日收拾清爽了要带两个庶孙女回沈家祖屋去,此时见了小孙儿便又有些舍不下,与昌平郡主商议了,便要带着他一同回去。 到底青茂才五岁,郡主着实放心不下,于是又与丈夫商量要跟着同去。 这一来一去的,便将回族里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恰此时荣王老王妃下了贴子来,要请老夫人过府叙叙。老夫人只带了蕙如一个,坐了马车去了。 这已非头回来王府,老王妃又早早命人在府门外候着,很快的,老夫人便带了蕙如到了春晖堂里。 “好孩子,快来这儿。”老王妃将蕙如招到身边,拉着手细细地看了又看,方笑着对老夫人说,“好些日子没见着她,怪想的。春天最是养人,你瞅瞅,不过两个月,蕙如这丫头看着又长大了些。” “托你的福,这丫头养得不错,近些日子倒窜起个子来了。”老夫人笑眯眯地倚着靠枕,“劳你费心,给了她那么多好药材,我让女医瞧了瞧,她这虚症似是好了不少。毕竟是年轻人,虽是底子没打好,但好好儿养一养也能养过来,不似你我,这么把子年纪了,再怎么养也养不出如花似玉的年华喽!” 正在此时,荣王妃也过来了,自然拉着蕙如又是好好夸了一气儿。如今念哥儿与蕙如的胞弟沈青岚是同窗,年纪虽差了几岁,但脾性很是相得。念哥儿在母亲面前也没少提青岚,对他的聪慧机敏,人品性情很是喜欢,听的多了,王妃便对这个沈府的庶子也增了不少好感。将来念哥儿大了,身边总要有可以帮衬的人手。像沈青岚这样出身并不是十分高贵,聪明肯上进的官家子弟,正是上佳的人选。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幼子,王妃对沈家也多了一层笼络之心。 正说着话儿,嘉陵县主从外头闯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已急急地去拉蕙如的手:“好姐姐,这都多久没见着你了,怎么也不说给我带封信来!” 嘉陵比着先前又长高了一些,眉眼儿长开了,清丽间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来。蕙如笑着对她行了一礼说:“正要谢谢你送来的鹦哥儿呢,我只要一见着它们便念着县主的好,就是我不太会养,养到现在那两只鸟儿还不太会说话。” “养鸟儿可是有窍门的,只供着吃喝那哪儿能成啊。”嘉陵便将蕙如往外头拉,“走走,到我屋里去说话,我好好教教你该怎么调|教它们。” 蕙如转头望了望老夫人,老夫人只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老王妃知道这两个姑娘是有悄悄话要说,借着鹦哥儿要避着她们,也笑着说:“你倒越发像个小猴儿了,罢了,带你姐姐去玩吧,只一样,别任性欺负人家,回头若是蕙如来哭,我可不依的。” 嘉陵做了个鬼脸儿说:“祖母您便是这样说,姐姐也不会信的。有我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去。”说着咯咯笑着,拉了蕙如便去了自己的院子。 等丫鬟们上了热手巾和茶,嘉陵将人全都赶出屋外,这才拉着蕙如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蕙如被她盯得身上发紧,忙用手去擦。 “没,只是两个月没见着你,稀罕你呗。”嘉陵笑嘻嘻地坐下,两条腿挂在床沿上晃荡,“姐姐你越发好看了,将来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小子能将你娶回家去。” 蕙如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东西,于是将那物摸出来放在炕桌儿上,轻轻推到了嘉陵的面前。 “这是什么?”嘉陵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眉毛挑了起来,她打开盒盖,将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然后拖着长音,斜着眼睛,一脸暧昧,“哦……” “哦什么!”蕙如坐到另一边去,“有回无意间见到你那十七哥,他说近来事多便托我将这胭脂送来给你。” “这么巧?”嘉陵嘿嘿一笑,将身子趴在炕桌上歪着头看她,“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会遇着他的?” “不过就是巧合罢了。”蕙如十分镇静,将陪着老夫人踏青,在竹林中偶遇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通。 “嗯……”嘉陵看着她,突然神秘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跟他要胭脂?” 蕙如摇头。 “啧啧,你还装呢!”嘉陵撇了撇嘴,“上回你来的时候我不是说了要送胭脂给你的吗?这胭脂是海外商船带来的,十分难得,也就十七哥能帮我弄到。后来我对他说了这事,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就交到你手上了。”说到这里,嘉陵嘿嘿笑了两声,“这可不是缘份?” 蕙如装着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低着头在怀兜里找东西,正听到嘉陵说:“我上回跟你提的人,你还记不记得?就是……” “啊,找着了。”蕙如叫了一声,将嘉陵想说的话压了下去,“瞧,我帮你打的新络子!” 这是一条粉色桃花纹络子,桃花遍枝纹打得栩栩如生,里面用桃枝交缠裹了五颗翠玉珠,一大四小,溜溜的圆,配着赭枝绿叶粉色桃花,更显得葱绿可爱。嘉陵毕竟是个小姑娘,天生便爱这些,见如此漂亮的一个络子,两只眼睛都冒了光。接了络子来,只顾又笑又叫,便把刚刚的话题暂时放到了一边。 “好漂亮啊!”嘉陵见络子两端用黄豆大的玉珠做了如意扣,便让蕙如帮着戴在脖子上,喜孜孜地摸了又摸,“这是怎么打出来的?这式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我自己琢磨着打的,上回来王府的时候王妃给了我两块玉坠子,我挑了一块请玉匠磨成了珠子串在里头。” “这怎么好,那是给你的!”嘉陵虽这么说,可是一点也没有想交还的意思。 “正好你一个我一个啊。”蕙如笑着说,“那么大玉坠子,若是回去镶了耳坠,可不是要把耳朵给拉豁了?这么改成络子,当项链戴着也好,当腰坠挂着也好,咱们刚好配了一对儿呢。” “我跟你配一对儿?”嘉陵眨了眨眼睛,“那我姐夫可怎么办?” 姐夫?蕙如怔了怔,方反应过来嘉陵意有所指的是什么,羞的拿帕子去扇她:“你才多大,成天想着这些,也不嫌臊!” “有什么好臊的,哪个女人将来不嫁人的?就算是我,将来也要挑夫婿,若是为了面皮子薄不好好挑,将来一辈子受苦的不就是咱们女人?”嘉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黯了黯。 “为什么女人都必须要嫁人呢?”小小的姑娘有些忧伤地看着窗外,“为什么女人就不能自己过,非要靠着男人?” 蕙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若是你能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若是你能将家族抛开,若女人能自己赚了钱养活自己,便是不嫁了,又能如何。” 嘉陵眼睛一亮,但转眼又黯淡下去,她笑了笑说:“这些事于我还早着呢,倒是姐姐你,明年便要及笄,你爹娘开始帮你打算了吧。” 蕙如垂下头,微微蹙了眉尖:“这我如何知道?” “我是说真的,十七哥家里简单,他亲娘早就过世了,啊,我还没跟你说十七哥是谁吧。” “你是说宣王世子?” 嘉陵陡然睁大了眼睛,惊叫了一声:“你怎么会知道?” 那日在那阴黑的山洞中,被人捂住了口唇不得出声的事蕙如自然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只是当时的猜测没想到居然便是真相,这一刻,她所受的冲击却也不比嘉陵县主小了多少。 原来那位十七哥真的是宣王世子,那可是天潢贵胄,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中的贵人。蕙如一时恍惚起来。偏偏是跟这样的人有了牵扯,此时,她的心里实在是百感交集。 “上次见面时,十七哥跟你说了他的事?”嘉陵想像不出会有谁告诉蕙如李晟的身份,思来想去,便只有李晟将胭脂交给蕙如的这么个机会了,“你可是担心宣王府瞧不上你们沈家?” 这倒是最合适的借口,蕙如连忙点头:“宣王那是什么身份啊,我父亲不过是三品,且我也非嫡出,无论家世出身,我们都高攀不上。” “这你倒无需担心。”嘉陵跳下床,绕到蕙如的身边贴着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宣王家里跟别的宗室都不太一样。” 似乎是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蕙如眨了眨眼睛,竖起了耳尖。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发~~~~任务完成,撒花~~~ ☆、宣王家的那点事 要说起来,现存的所有宗室里,再没一个有比宣王跟皇上的关系还近的。前朝因谋逆牵连,皇亲被贬为庶民者,被降爵抄家者,甚至掉了脑袋祸延子孙者众,只有荣王与宣王这两支顽强地在次次腥风血雨中抱对了大腿站对了队。只是宣王这一支人丁零落,到了先前那个宣王,竟不知为了什么一个子嗣也没能留下来。为了不至于宣王无后,先皇便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到了宣王的名下,承嗣继爵。 可巧了,这位过继了的皇子正是现任皇上的胞弟。一个娘生的亲兄弟,自然情谊也非比寻常。只是这位宣王沉迷修道,于朝堂之事不闻不问,皇上几次三番想让他入朝参政都被他拒绝了,甚至连皇上召见也躲着不去。宣王迷恋炼丹修仙的事朝野皆知,对于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弟弟,虽说外人会觉得无能庸碌,但皇上未必就会不喜欢。 毕竟不是每个兄弟对他身下这张龙椅都是这么不屑一顾的。 不过宣王本不是这样,他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卓然华采,风流倜傥,成为京中众多待字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当年迎娶宣王妃时,不知多少千金闺秀哭碎了心。可惜宣王妃红颜薄命,生了世子李晟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捱了六年便没了。宣王与王妃夫妻情深,自此便看破了红尘,迷上了修道,家中事务一应大小全都撂开手,什么也不管了。 “那宣王之后没有再娶继室夫人吗?”蕙如听得专心,皇族显贵中能有如宣王这般重情义的男人极少,也就早前的成宗皇帝算是个异类。 “王妃去世的时候宣王还年轻着,听说宗室里的长辈去劝了好几回,但宣王称人死心葬,王妃这个位子只有一人能坐,于是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不过王府里原来也是有侧妃的,听说其中一位还是先王妃的表妹,王妃去世之后,宣王便将王府里头的事都交给那位侧妃管着了。” “不是说宣王夫妻情深?怎么还会有侧妃?”蕙如心中有些迷惑,也有些失望。 “宣王好歹也是亲王,哪有亲王只有一位正妻的?按祖制,他可以有一位正妃三位侧妃,这都是要上玉牒的,而且人选也是先皇在世时给定下来的。当时迎娶正妃时,几位侧妃可是一起给抬入王府的。” 想来那几位侧妃娘娘在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嫁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人,好不容易她们上头那位没了,男人又迷上了修道……大好年华都被困在了深墙内院之中,无人来赏,想想也算凄凉。 不过,当日宣王的亲事是先皇所定,今时宣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要皇上点头,哪是能全由自己做了主的?嘉陵年纪小,估摸着是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只因心中喜欢了她与他,便想当然地要将自己喜欢的二人凑做一对。 这些话也不用向她挑明了,免得嘉陵还以为自己有多想嫁入王府去。 蕙如这一个下午便都用来听嘉陵诉说了宣王府中的种种传言和八卦,听得倒也有滋有味。 皇上不怎么能见着自己这个同母所出的胞弟,宣王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势力和影响,不过他生了个好儿子,容貌像极了那位去世的王妃。不过也因如此,这位宣王爷便也不怎么愿意见自己的儿子,以免睹人思情,见了与亡妻相似的儿子而心痛不已。蕙如听到这里不免猜测,宣王只怕是将爱妻早逝的缘由推在了李晟身上,虽不能恨,却也无法爱了。 当年宣王妃去世,宣王几乎崩溃,因担心他迁怒于世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宣王妃的母家便将李晟接了回去,直至李晟长到十三岁,方被宣王遣人接回王府。 因此世子与王妃母亲感情更笃这是勿庸置疑的,他的亲姨母,王妃的亲姐,皇上的正宫皇后对他如待亲子便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就连皇上,待这位侄儿也极为亲厚。 “皇上可喜欢十七哥了,只要他去求,皇上一定会同意,说不定还能下旨赐婚呢。”说着说着,嘉陵托着腮兴奋了起来,好似眼前便能见着了那赐婚的圣旨一般。她养在深闺,来来去去认识的也就是那些人,与蕙如相处时日虽短,却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如果蕙如能嫁给李晟哥哥,那她们之间的关系便更亲近了一步。十七哥那样的人才,也只有蕙如这样的姐姐方能配得上。 蕙如听着听着,笑着起来。李晟越是得皇上青眼,宣王家世越是煊赫,他们便越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她仔细地想了想与李晟三次相遇的情景,面对着那样出色的男人,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只是,李晟给她的感觉一次比一次神秘,留下的印象却也一次比一次深刻。 那个男人并非第一次所见时是那样温煦如暖阳,挺拔如青竹的俊逸王孙,在他的眼中,在他的身形里,蕙如似乎瞥到了一抹极淡的戾气。他的父亲耽溺修道,可是他呢?身上有皇室直系的血脉,自小母亲早逝,又被父亲忽视,在他的心里可有埋着一丝怨恨不甘? 就像前世里的那个姜珩姜季廷,可以毫不犹豫地刺瞎情人的眼睛,命人将她活活打死,在这些男人的眼中,女子始终不过是附属之物,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蕙如不敢冒险,就算前头有最美好诱人之物相招,她也禁不起再遭一次背叛。 更何况,那是遥遥不可及之人,立于云端之上,可望,而不可亲。 “我跟你说,多少名门千金都想着嫁入王府呢,我十七哥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想让自家的姑娘嫁给他。若你上点心,我家十七哥便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见蕙如只是笑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嘉陵也急了。她说得口干舌燥,对方为何没有反应啊? 看来说靠说的还不成,嘉陵眼珠儿乱转,在心里打起了主意,莫如找个机会,将两人弄到一处去吧。只是说了一下午的闲话,嘉陵县主到底还是没能记起来将胭脂交到蕙如手里,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蕙如早早就回去了。 陆琅练了一套刀法,将外袍拿在手中,大步回到了书房。贴身的小僮儿长琴帮他推开房门,接了袍子挂在一边,殷勤地递上热手巾给他擦汗。另一个侍童墨砚拿了干净的中衣要帮他换上。 “少爷,刚刚夫人送了家书来,我给您搁几子上了,要不要现在拆开来看?” 陆琅年少习武,一身筋肉结实有力,脱了衣裳露出健壮的上半身,他张开手臂让长琴帮他擦背,随口说:“丢那儿吧,有空我自己来看。” “是!”墨砚见长琴收了手巾,便将衣裳给他套上,“夫人这个月都来第三封信了,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哼,能有什么要紧事?”陆琅扯了扯嘴角,一脸不耐烦,“不过那点子家长里短,烦都烦死了。” 长琴在一旁笑道:“夫人那是着急了,您也不瞧瞧,哪家的公子少爷年过二十了还不肯娶妻的?您今年都快二十四了,旁人家的公子像您这么大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滚!”陆琅抬腿轻轻一腿踢在长琴身上。长琴借势向外一跃,笑嘻嘻地说:“少爷让小的滚,小的这就滚。” 墨砚撇了撇嘴:“也不知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嫌少爷不够忙的,专挑他不乐意听的事说。” “也不是啊,少爷您总说要建功立业方能成家,现在功也建了,官儿也升了,也不用再驻在那个风沙苦寒之地,也该想想给咱们娶回来个少奶奶的事儿了。”长琴向前凑了凑说,“夫人想抱孙子都想疯了,您却总推三阻四的不肯成亲,连说亲也不乐意。她不找您撒气还能找谁?照小的说,您就快点把大事儿给办了,有了少奶奶,夫人也就没空闲总管您的事儿了不是?” 陆琅套了外袍,居然想了想:“嗯,其实你说的也有点理。” 长琴墨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暗暗松了一口气。 “爷,您在吗?”有人轻叩门扉,声音娇软,“妾身端了参茶。” 陆琅浓眉微皱了皱,对长琴墨砚使了个眼色。 “文秋姑娘您来了啊,少爷正在房里换衣裳呢。”长琴开了房门,笑盈盈地将来人让了进来。 天气渐渐热起来,身上的衣裳也换了轻薄的,文秋端着一盅参茶,眉目含情走到陆琅身前施了一礼,“爷。” 陆琅对她点点头说:“放那里吧,我一会吃。” 文秋将墨砚赶到一旁,亲手去为陆琅围腰带。高耸的胸脯束在桃粉色的裹胸里,露出一痕白嫩,她将头发全数挽起,更显得脖项纤长,肤白娇嫰。双手绕到陆琅身后将腰带打结时,她几乎将身体全贴到了陆琅身上。清幽的香气混和着脂粉味儿不时向陆琅鼻翼里钻。 文秋已经跟了她四年,是他带兵路过云州时云州守将所赠的歌妓。这些年上峰同事所送的美人儿不少,除了文秋,他全部或是婉拒或是转赠了他人。他见着文秋时,文秋不过才十六岁,与旁的女子不同,她被送来的时候是一脸怯怯害怕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兔儿。陆琅刚说了要送她回家或是帮她配个好人家,这小姑娘就哭得如同死了亲娘,死拉着他的袖子求他不要将她卖与别人。 当时心软,文秋又的确有无人能及的美貌,所以一留,便留到了现在。 十六岁的少女如今已过了双十年华,正是散发着成熟的香气,最是醉人的时候。陆琅对她说过,以文秋的出身,是不可能嫁入陆家做正头娘子的。文秋当时很坚定地说,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当一辈子侍妾也甘之如饴。 只是…… “爷,陌儿昨夜里跟妾身说想要只小马驹儿,妾身让他直接来跟您说。”文秋有些依恋着男人的体温,半偎着他,含着浅浅的,幸福的笑,“一会他来了,您可千万别松口。陌儿还小,养不得马儿。” 陆阡陌是文秋为他生的长子。这个孩子是文秋瞒着他偷偷地倒了避子汤得来的。怀了身子之后,她苦苦哀求陆琅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妾出身卑微,从未想过能嫁与爷为妻。只想要个爷的孩子,将来奶奶嫁了进来,妾又年老色衰不能侍奉爷时,身边能有个希望。” 陌儿像他,眉眼脾性,跟他如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一般。陆琅极为喜爱。可是自从有了儿子,他对文秋,便不再像以往那般了。 陆琅不是傻子,文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越清楚,他就越不能离她过近。这女人,温婉可人,千娇百顺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要坚韧的心。 ☆、胆子挺大 轻轻推开文秋,陆琅走到桌前将母亲的家书拆开细细读起来。 “爷在看什么呢?”文秋将茶盅盖子揭开,淡淡的香气很快飘满了整间屋子。 “母亲说……”陆琅停顿了一下,不觉蹙起浓黑的双眉,“她说已经跟父亲商量好了,过阵子便会回京。” 回京?文秋眼睛一亮。 陆夫人对文秋的存在并不是很在意。对她而言,文秋只不过是儿子纳的一房小妾,暖房暖床照顾起居。虽然她无视规矩生了个庶子出来,但毕竟那是陆琅允许的。陆琅已经这么大了还一直没有娶妻,能有个孙子对她也算是种安慰。至于庶长子一事,只要说亲前与女方家将事说清了,以后将庶子记到正妻名下,或是干脆移到外庄上去养也就是了。 文秋一直随侍在陆琅的身边,陆夫人她不过见过数次面。如果能天天亲近着,加上有可爱的陌儿居中调和,陆夫人对自己的印象定会改观。一想到这儿,文秋的心窝儿也热了起来。 她的一生都在陆琅的身上,陆琅的娘亲便是她的娘亲。她想一辈子依靠这个男人,爱恋这个男人。 “母亲说,要亲自回来,帮我说门亲事。”陆琅的声音响起,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文秋怔了怔,脸色有些发白,但她还是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有夫人在,定能帮爷挑门好亲事。将来爷得了端庄贤淑的奶奶来,咱这院子里也就能有正经的主母管事了。” 陆琅将信抹平放在桌子上,对她点头说:“行了,这里无事,你先出去吧。” 文秋应声退了出去,在关上房门之时,她的指尖微微颤了颤,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以她的身份,做陆琅的正室夫人那是痴心妄想。但她跟随陆琅这么多年,对他的喜憎脾性都了如指掌,便是将来他娶了妻,心也还是会在她这里。 正妻的位子算得了什么?她从来就未稀罕过。 她想要的,由始至终,也不过是那男人的一颗心,一颗真心而已。 李晟负手站在院门外,望着院中一株老槐怔怔出神。来往的下人仆役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身旁尽量不发出声响。院子里那间正房的门已经紧闭了三天,除了送饭食,清扫屋子,就不见那门打开过。 房门里住着的,是他的父亲,宣王李云启。 这几天,正是他母亲的忌日。 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父亲还是忘不了母亲,还是放不下过往,还是,看不见他这个儿子。李晟眉目间掠过一丝哀伤,他缓缓地转身。 “成器。” 就在他转身时,他听见一声呼唤。 从花园小径的一头,走来一位云鬓华服的丽人。她黛眉轻蹙,面色微微有些沉郁,身后跟着四个绿衣小婢。 “成器,既已来了,为何不进去?”那丽人紧走了几步,来到李晟的面前,神色温柔沉静,“你父王这几日心情不佳,若你能进去开解几句,说不定能好些。” “让父王静静心也好。”李晟微微一笑,“我若此时进去,说不定会打断了父亲悟道。这几日,有劳侧妃多照看。” 听到李晟喊的这声“侧妃”,那丽人脸上神情微变,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不管过了多久,在李晟的心里,她始终是侧妃郑氏,是他父亲的妾,而不是他的表姨,他母亲的表妹。 “侧妃,侧妃?”身边的侍婢低声唤回她的神智时,李晟那张酷肖生母的脸已经在她的面前消失,颀长的身影绕过了满目葱荣的庭园。 “我们走吧。”郑侧妃收回目光,看着紧闭的房门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这么些年了,他还是走不出来,走不出来啊!” 李晟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服便要出门。刚到了门口却见内府的总管李诚迎了过来。 “怎么?”李晟微微皱了皱眉。 “世子爷,宫里来了人,皇上想见您。”李诚垂手而立,等着少主人吩咐。 “前日才去过,又来叫我做什么?”李晟正要找个借口推托,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也没再换正式的衣服,李晟就这么跟着宫里的来人走了。 领着李晟进宫的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乐印,一路进了东安门,过了清华门,乐公公将李晟直接带去了皇上平素歇息的东暖阁。 “来了?”正伏案批阅奏折的皇帝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又低下头去,“乐印,给他赐座。” 乐印诺了一声,搬了张暖椅放在书案前,又让人端了杯茶来,然后带着宫里的侍从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晟坐在椅子里,随手拿起书桌旁放着的一本书来看。 “《西行风物志》,这是怀风献上来的,所述西方各国的风土志异颇为有趣,你可以看看。天地广大,便是我大齐国土泱泱,也不过是这天下的小小一隅。”皇帝终于放下了笔,看着李晟的眼中盛满了慈爱。 “成器,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奇丽山河景物,若是朕还年轻,真想亲自去走走看看。” 李晟微微一笑:“陛下正当盛年,可是想开疆拓土,将这书上所载之地全都收归我朝?” 皇帝摇了摇头:“那些地方的人大异我族,言语也不相通,强要了来不止劳累军帑,还要花大力气派人教化整治,没那个必要。” 二人各看各的,谁也没再说话。天色渐暗,乐印进来问晚膳要摆在哪里,皇帝看了看李晟说:“你也许久未见过皇后了,要不要去她哪儿坐坐?” 李晟垂目摸着西行风物志的书面,摇了摇头:“我去了也没什么话说,还是算了吧。” 只要坐在皇后面前,那位姨母便三句不离他的生母,每每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落泪,日子久了,任谁都会有些厌烦。李晟回到京里来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皇帝初见他时,他便已是翩翩一少年。这些年下来,他行事极为低调,身边也没什么至交好友,生活简单得连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 因着他身上的血脉,因着宣王的特殊身份,这孩子的身上便套上了一层枷锁,不得如别家少年那样恣意飞扬,潇洒快意。每思及此,他心中便会生出愧疚之意来。 “你父王身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李晟将手一摊,“我也好几日未见着他,过了这个月,估计也就能好些了。” 皇帝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再没说话。 “昨日听人说,陛下要让三皇子就藩了?”也不知为什么,李晟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皇帝所生子女并不多,皇子只有三人,长子为正宫皇后所出,二皇子的生母是荣华殿的淑妃,三皇子年纪最小,生母原是近身侍奉皇帝的女官,后来因生了皇子而被封为昭容。皇长子李恺已立了太子,二皇子李惟和三皇子李怡是分了府在宫外住的。李惟的封地在青州,李怡的封地在范阳,只是现在都未就藩离京。 “怡儿已年满十六,按制是该走了。”皇帝点了点头。 “二皇子已经十八。”李晟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看着皇帝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为何他不用就藩?” 皇帝双目中精光一闪,看向李晟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二人对视了良久,皇帝渐渐松下紧绷着的双肩。 “成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陛下以为呢?”李晟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的笑容很浅,却足以让皇帝捕捉到。 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却在看到那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时瞬间消散。旁人说这种话,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成器不会。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远远地离开,恨不得剔骨还肉与他们断绝关联,在自己面前总是这么随性,连一丁点奉承讨好也不屑做,这虽让他常感恼怒、锉败、失望,却也得到了他最大的信任。 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而不像朝中的大臣,后宫的嫔妃,甚至是自己的子女们那样,每日战战兢兢看着他的脸色,揣度着他的心思,猜测着他的喜怒,字斟句酌地推敲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们猜的累,他也听的累。 “老二身子不好,淑妃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青州。京里有太医院,药材补品也足,让他在京里再过一两年也好。” 李晟冷笑了一声:“二皇子神勇,去年春秋二季的围狩他能张三石弓,连陛下也夸他有您当年雄风。这样的身子若还叫不好,那微臣这副身子板儿估计也就快散了。” 皇帝脸一冷,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李晟起身行了一礼:“是不是胡说,陛下自有圣断。时候不早了,容臣离宫。” 皇帝沉默了片刻问:“你以前从不管这些,为何今日要说这些话?莫不是老三跟你说了什么?” 李晟原本一直板着一张脸,听皇帝这一说,突然笑了笑。阴冷的宫室里,如明媚春光暖融融充盈进来,将冷硬的心也要化开一般。皇帝看着他,眼眶微热,仿佛岁月洪流逆转,倏尔回到了那个雪融飞花的时节。 “三皇子送了我一套《东洲胜舆详志》,带了图解注脚的那种。”那是非常难得的孤本,李晟谈起书来的时候,显得精神奕奕,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乌黑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脸上洋溢着发自真心的满足的笑,“我大齐幅员辽阔,北自孤山,东南皆至海,西接西域十四国,其间山川州府,风物人情,事事周详。可恨臣俗务缠身,不得亲去游历一番。” 这话倒与皇帝刚刚所言不谋而合了。 “所以你便来帮他求情?”皇帝看着这样的李晟,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开怀的笑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李晟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何况是这么重的礼。不过方才所言也是臣的心里话。陛下对二皇子如此偏宠,恐非幸事。三皇子母亲位份低,他又是个书痴,哪怕要让他去就藩,也该先在京里将他的亲事办了再走。还有那么多古籍经典未读,这么早便要走,三皇子会哭的。” 皇帝想像了一下三儿子抱着一大堆书痛哭流涕的样子居然捻须大笑起来:“老三嗜书如命,他可真是会哭的。好罢,既然有你帮他求情,那便先帮他物色个老婆,在京里成了亲再走吧。” “那二皇子呢?”李晟又问。 “你怎么盯上老二了?”皇帝皱了皱眉。 “臣只是觉得陛下对二皇子太好了些,有时候臣会忍不住想,难道是皇上想换立太子了?” ☆、圣心难猜   皇帝的胡子抖了又抖,终于铁青着脸发出怒吼:“李晟,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李晟掀起袍角跪下,却一言不发。   “朕已有太子,何来换立太子一说?此话从何而起,由谁传出,你给朕从实招来!”   李晟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说:“世人皆知陛下喜爱二皇子,二皇子的骑射也是陛下您亲自教的。陛下您不止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众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肖陛下。若是陛下要寻这换立之言的由来……”李晟抬起头来,面色沉静地看着皇帝,“正是从皇上您口中所出!”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指着李晟半晌说不出说来。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多少人看着您的脸色,多少人揣测着您的想法。只要您稍露端倪,便不用去说,也有无数人抢着去做。朝臣之中,为着太子和二皇子谁最适合储君之位已争得头破血流。陛下您高居上位,耳聪目明,臣就不相信,您就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一点势头也看不出。”李晟吐字极清晰,不急不徐,不紧不慢,却是掷地有声,“到底是因陛下生了犹豫动摇,还是故意让朝臣们站位,故意要让朝堂上搅起一团浑水,便是臣,也看不出来。”   皇帝放下了手。   “现在,不止朝堂之上,便连百姓中也开始在传些流言。长此以往,朝野动荡起来,必非我大齐之福。臣为大齐子民,恳请陛下决断。”   “你要朕决断什么?”   “决断究竟何人为储君。”李晟双手撑地,一头磕了下去,久久不肯起来。   “朕已有太子!”   “但陛下心中却偏向二皇子!”   “……惟儿最肖我,无论性格脾气,只可惜他非嫡长。”皇帝终于叹了一口气,“朕只是偶尔会想一想。”   “便是这么想一想,也会让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李晟直起身,看着皇帝。   “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后会怎么想?太子可会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拥立他的朝臣世家们又会如何?这些陛下您没想过吗?”   皇帝默然不语,只摸着拇指上硕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愿见到将来兄弟阋墙,血染宫闱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犹豫,不是个好的君王料子。”皇帝叹了一口气,“若他能争气一些,朕也无需有此烦恼。李惟聪明果断,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够开阔,若是将来由他为帝,也未必是我大齐之福。”   短短两句话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么。   两位皇子都有缺点,在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储君人选,他却在人前人后,做出对二皇子格外宠爱,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储的念头,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他要学着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让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以血来磨砺他们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资格登上这个宝座,成为下一个帝王。   那输掉的呢?他真的想看着儿子们互相厮杀,残忍争斗,最后以胜者为王吗?   李晟的后背渗出冷汗,看着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层惊惧。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声:“成器,既然生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寻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你看我大齐这百余年来,为了朕身下这个位子,咱们李家死了多少人?圣祖开国封了十二位亲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荣王两家。非是我们心狠,实在是这个位子身系天下万民的福祇。为了大齐江山万年稳固,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稳的日子过,必要的牺牲和献祭便少不了。   立长还是立贤争论了千百年,朕以为,不论是长还是贤,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国业家业繁茂昌荣,有此能力者,方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龙头道:“或许你不知道,自圣祖皇帝起,所有后世的帝王,都是这么一步步杀出来的。”   李晟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着眼前面容清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伯父。   “朕,当年也是如此。”皇帝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稳稳地,清晰地说,嘴角挂了一丝苦笑。   皇帝的目光里似是蕴含了什么,李晟垂下视线,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很多事,虽然可以说身不由已,但若心里没有欲望没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诱惑,再多的困难,路也一直可以握于掌中。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李晟一直很沉默。金乌已西沉,天地交际之处染着一层金黄,云霞绚丽无匹,流光溢彩,但那也仅仅是因为阳光的关系,美丽璀璨的东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华彩随着日头完全落下转瞬便会消失。   徒留满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谁诉说。   马蹄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踩出“嗒嗒”声响,李晟的身体随着马身微微地摇晃着。夕阳如血映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发梢,眉眼都镀上了一层暖色。他在马背上很安静,只是慢慢地,唇角显出一丝笑意,这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他仰天的大笑。   随后,他双脚一叩马腹,手中马鞭扬起,那马长嘶一声,飞奔在无人的街道上。   *******   临行之前,蕙如管着的那间南市脂粉铺子的掌柜带着这个月的帐簿来见老夫人和六小姐。掌柜姓陈,是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的管事,南市的几间铺子均是他在管着。陈掌柜如今也快六十岁了,头发胡须花白,红光满面,看着这气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壮年汉子。他刚进了屋,就笑着给老夫人道喜。   “天气渐渐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销的时节,没想到这月盘点下来,咱家的货竟比往年多卖了两倍,两倍啊!”陈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咱们七和香虽然小,但这销量已经超过同行不少了!”   老夫人闻言也很是欢喜,忙让他将账簿子拿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陈掌柜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可是六小姐的功劳!”陈掌柜对着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们不知好歹,让小姐费了不少神,还请小姐莫要见怪。”   七和香是老夫人在南市开的一间小小脂粉铺,收益本是平平,不过靠着南市的繁华能赚些小钱罢了。老夫人将这个铺子交给蕙如,本也就是让她学着管起来,至于是赔是赚并不是很在意。不过现在交给她不上三个月,居然能有这么好的成绩,真是个意外之喜了。   当初蕙如用了一个月看历年账簿,又花了一个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后来挑出三个方子做了点改动,让陈掌柜使师傅们做了极小又精致的香粉匣子来装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里官眷商户手中试用。这一准备花了不少银子,陈掌柜和铺子里的师傅伙计颇为抵触,毕竟这位掌事的小姐刚上任就派下这么琐碎又费钱的差事来,实在看不出对铺子有什么好处。一年不过能赚七八百两银子的小铺,一个月里就要花出二百两,这如何能让人服气。   可是奇了,这些小小的赠品带来了不少客人,明明是天热不景气的时节,大户人家里流水般订了许多新货。新货价比旧货高了不少,居然还这么受欢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会有赏下来,不止陈掌柜,连站柜台的小伙计都喜得合不拢嘴。   “那新的蜜合香卖得最好,客人都说这香膏气味清淡,用了之后润泽细滑,一点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会干痒起小疹。咱家的制香师傅都说,六小姐于制香一道上是这个呢!”陈掌柜笑呵呵地竖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来:“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小时候在乡间,看那些邻家的姐姐们没有香脂用,就择了乡野里的几味料研细了使。我瞧着她们用得挺好,便想说不定也得用,于是自作主张添减了一些。没成想居然就成了。这也是运气好,上天保佑要让咱家的铺子多赚些钱呢。”   老夫人笑着拍拍账簿:“偏就你运道好,怎么这老天爷也不多降些运道给我呢?可见这铺子合该让你来做。”   蕙如依在她身上,弯着眉眼说:“祖母最是福厚的,怎么就说运道少了?若是运道不好,怎么就让您有了我这么一个又聪明又贴心的孙女来?”   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对陈掌柜说:“赏着,都赏着。你从账上划出五十两来,分给铺子里的伙计。另拿一百两,给你和铺子里的几个大师傅。”   “哎!”陈掌柜精神气十足地应了,又说了点柜上的事,这才躬身退下。   老夫人回脸看了又看,摸着蕙如的手问:“你是怎么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试用的?”   蕙如眼珠儿转了转,抿着嘴笑道:“就是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人家试过知道了好处自然就会来买,酒香也怕巷子深呢。祖母您放心,孙女可是财神老爷身边的聚财仙女下凡,有财神爷护佑着,什么样的铺子交到孙女手上,都能叫它财源滚滚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sakura,谢谢奇奇!!   sakur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8 19:23:11   奇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9 00:16:16 ☆、回乡 马车上虽然垫了厚厚的垫子,但还是有些颠簸,蕙如拿着账簿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珠子发胀,心里直泛恶心。马车上不好做针线,兰溪就拿了络子来打,见蕙如脸色不佳,忙倒了杯热茶递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这账本子有什么好看的,想看也不急在这一时。姑娘且养养神,别把眼睛熬坏了。” 蕙如就着兰溪的手喝了口茶水,这才将心里泛起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这是祖母的陪嫁铺子,过了这么多年了,总有些沉疴旧疾存在那儿。我既然从祖母那儿接了手来,自然是要谨慎小心些。”蕙如说着笑了起来,目光中隐隐添了几分神采,“我定要让这间铺子成为京里最大的脂粉铺,这方能显出你家姑娘的本事来。” 兰溪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不显在面儿上,只是笑着点头说:“是呢是呢,姑娘你是最能干的,不过再能干也求着您仔细自己的身体。这些日子您天天琢磨着这账本子,夜里也不知熬了几回,再这样下去,别说奴婢们看不过眼,只怕老祖宗也不肯放心将铺子交给您管了。” 蕙如按着额头缓缓地揉着,神色有些疲惫:“这做账的是个老手,方方面面都做得极周全,连一点儿小错也没有。” “这不就得了?老祖宗手下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偏姑娘要看得这般仔细,多费了这么多心血精神!”兰溪将她手中的账簿拿开,放回书匣子里,又接过手帮蕙如揉太阳穴。 “就是因为做得这么滴水不漏才会让人起疑啊!”蕙如笑着拍了拍装满了账簿的书匣。“再仔细的人也会犯错,这么些年的账簿居然能让他做的查不出一丁点差错来,这本身就不合情理。不过我仔细算了算,虽说这里面有人动了手脚,但贪的银子却并不过份。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我是懂的。对着每日流进流出的白花花的银子,本就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这人谨慎小心,却又并不是十分贪心,倒也是个得用的人才。” 兰溪听得有些糊涂:“哪有被人贪了银子还要夸人是人才的?” “人心是贪的,今天贪了主家一两银子没事,明天便想着要十两,再看拿了十两也安全,便又会想着百两。”蕙如拨开兰溪的手,拿起一本账簿翻开来让她看,“你瞧这里,账是做平了,原料的本钱只添了这一点,若是主家查究起来,可以推说成本每年的变化。去年雨水少,很多地方都遭了旱,他将薰陆的进价提了半成,却不知道这样的年景其实最是适宜取薰陆炮制**的。这薰陆的进价便是不降,也该维持着不动。” 兰溪听着蕙如用平静的语调一样样指出账簿中不对之处,心中不免生出疑惑来。六小姐一直长在乡下,跟她和竹香是一块儿长大的,那时候别说用什么脂粉香料,便连见也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现在却是如数家珍一般,仿佛这些香料的药性,成长的环境要求,价位用途全在她心里一般。 正说得起劲,蕙如蓦地发现兰溪怔怔的神情和眼中的困惑,不觉苦笑了一声。太久没有接触这些,是自己兴起,一时忘了现在的身份。 “兰溪,我既然接了祖母的铺子,就要好好用功,将这铺子里的一切都学起来,只有做到样样心中有数,这铺子才能管好,做好,铺子里的人才能用得,信得。不止是做铺子,做人行事皆是如此。用心去做,方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蕙如咳了一声,正色对兰溪说。 兰溪回过神来,心中惭愧。小姐这么天天起早贪黑地做着功课,怪不得对这些香料这么熟悉。想着这些,看向蕙如的眼神中便添了钦佩。 “是,奴婢一会也跟竹香好好说说。咱们虽没姑娘这么聪慧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好歹也是跟着姑娘一起过来的,正是凡事要好好去学,不可给丢了姑娘的脸面。” 蕙如笑了笑对她点头道:“我倒不怕你们会丢了我的脸面。只是想着,咱们从乡下过来,多少人都瞧不起咱们。多看着多学着,这些东西学在身上便是咱们自己的谁也拿不去。不管将来会如何,知道的东西越多,咱们心里越能稳当,做事越能稳妥不出差子。”说着,她执起兰溪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和竹香跟她们都是不同的。咱们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情谊,虽然面子上你们是仆我是主,但我私下里,一直当你们是我嫡亲的姐妹,便是三小姐五小姐她们都及不上。” 兰溪眼圈儿一红,险险落下泪来。 “咱们一起吃过苦,知道那贫困受人欺的滋味,现在有机会富贵,我自然要护着你们,帮着你们。不止现下要过得舒心,往后的日子更要舒心。我要过得幸福快乐,也希望你们可以安乐富足。等将来我有了本事,有了依靠,便给你和竹香找个老实良善有上进心的好人儿嫁了。不管将来咱们是不是住在一处儿,总归是不能断了情份。有我一口吃的,必不能少了你们的。” 一席话,说的兰溪哽咽不成声。 “姑娘这样待我们,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您的恩情。” “傻姐姐,这话说的多见外。”蕙如笑着拿帕子帮她拭泪,“总之你们要记着,一定要信我,帮我,陪在我身边!” 兰溪用力点了点头。 沈家在晋阳府算是个大家族,绵延几十代人扎根于晋阳,后散落于四方。沈大老爷是嫡房长子,论起来,这沈家的族长应该由他出任,只是因为沈浩然年轻入仕,在京中为官,这族长之职便由几房公推,由二房的叔叔来担了。沈家长房里有三个儿子,都有了出息,而留在晋阳的其他直系旁支的几房虽子息繁茂,但有才干做官的却没有几个,余下的子弟,有些便从了商,有些便专心在家里做学问,更有些家境富足的子弟,便安心享受着祖辈的福荫,游手好闲,做了个只知玩乐的公子。 好在沈家是书香门第,对子弟的约束管教十分严格,便是族中子弟中那些不成器的,也不敢违背祖宗家法,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所以族中很是安定。 沈老夫人是族长的长嫂,又是出身勋贵的贵女,在沈家的地位很高。她的车马离着祖宅还有三里多地时,已有族人在道旁守候着了。 沈家祖宅在府城外,与蕙如想像中的深宅大院不同,只是几座三进的质朴院子,门挨着门,紧凑着盖在一起。正中是座老宅,庭院疏阔,种着高大的桐树,那是沈家宗祠,供奉着历代先祖的牌位。 “嫂嫂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吧。”沈家现任的当家二老太爷迎了出来,对着沈老夫人行了一礼,“您看着还是这么硬朗。” “不行了,咱们都老喽。”沈老夫人由昌平郡主扶着走进了正屋。菀如和蕙如两个,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旁边由奶嬷嬷抱着在车上睡着了的茂哥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进去了。 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因两个孙女都是第一次回来,老夫人少不得将在坐诸人一一介绍了一回。 “这是你们叔祖母,最是喜欢年轻人的,一会别忘了跟她讨要见面礼钱。”老夫人指着坐在上首的老妇人说。二老太太年纪与老夫人相仿,一张团脸天生带着三分笑,看着慈眉善目是个好说话的。在她身侧站着的是她两个儿子和媳妇,二房有两个嫡子和三个庶子,一个嫡子在外乡做官,一个嫡子守在他们夫妇身前打理晋阳府及周边产业的生意,几个庶子帮衬着手里也各有需要打点的生意,平素并不能时常在晋阳老家。 二老太太笑着将菀如和蕙如夸了一番,各自送了见面礼。 三老太爷年过五旬,面容清癯,身形挺拔,颇有仙风道骨。他原也是个聪慧的,年少时颇有才子名声,但后来不知怎的迷上了歧黄之术,自此将八股文章全抛开,每日里采药制药,免费给乡民们诊治,在晋阳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大约是在这上头过分费了心神,于家中的一切便不怎么管,老妻早早过世,身边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他却毫不在意,也不肯续弦,只在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跟着他学医学药,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都是经年未见的老人,这乍一相见自是不免一番唏嘘感慨。老人家说起旧事来便没完没了,菀如在一旁只听了一会,就觉得腰酸骨疼浑身难受,但看着蕙如带着微笑端坐在一旁,身子连动也不动一下,她也只能咬牙忍着。还是三老太爷心细,笑着对老夫人说:“咱们老人家谈些旧时的事,孩子们一路远行也累了,让她们自己去玩儿吧。” 二老太太笑呵呵地道:“这可不是?别说她们,就连我这儿几只小猴儿也早坐不住了呢。” 她说罢,扬手叫了两个姑娘来,指着她们对菀如和蕙如说:“这是你们五叔叔家的女儿,叫兰如,跟你们是一般的岁数儿,这是你们六姑姑家的孩子,姓莫,名字叫婉儿,却是比你们小了一岁。你们年纪相似的,便一起出去耍,只别走太远了。” 菀如和蕙如应了一声,和那两个姑娘拉着手儿,亲亲热热地离开。这边老夫人也要将昌平郡主赶走:“你怎么还不去看着茂哥儿,跟咱们几个老人家坐在一处有什么乐子。” 昌平郡主笑着说:“茂哥儿一向睡得踏实,有奶娘守着呢,媳妇听着老祖宗们谈沈家的旧事听得正兴起,这会子要赶我走了,回头抓心挠肝地睡不着觉那可怎么办才好?” 兰如跟蕙如是同年同月的生辰,比蕙如只大了几天,但她身形丰满,腮上带着婴儿肥,娇憨可人的样子看起来倒比蕙如还小一些。莫婉儿长相很清秀,未说话就先脸红,十分害羞。好在四个人年纪相差无几,少女们总有相似的话题,只坐在一起说了会子话,几人就熟络起来。 兰如性子豪爽,像个男孩子,与嘉陵县主的脾气倒有几分相像。菀如自恃是从京里来的,又是长房里出来的,于是未免说话行动间端了点架子,便让兰如看不惯。婉儿性情温润,家里教养的极好,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过,与菀如两人谈起书画谈个没完,真是相见恨晚。 蕙如对这些也不是很在行,便拉了兰如到院子外头看桃花。 晋阳在京城的北边,桃花开的比京里要晚半个月,此时正是花期繁盛的时节。桃林有专人看护着,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粉色云霞一般一眼望不到头,蕙如喜欢得很,拉着兰如在桃林里穿行,啧啧慨叹。 “这里真美!” “那是自然。”兰如很是自豪,对蕙如说,“等到了秋天,桃子全熟了,这儿方圆百里都飘着桃子香,能把你口水都馋出来。” 蕙如笑着说:“是啊,我最爱吃桃儿了。” “要是到时候你不能来,我让我爹挑最红最大的桃给你装几筐回去。”兰如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我们沈园出来的桃子,个儿大味儿甜,旁人家的桃儿不过卖二十文一筐,咱们家的能卖到二十五文呢。” 两人正说笑间,突然看见桃林之中似有人在。蕙如吓了一跳,正要躲开,兰如却跳上前,双手叉腰大声叫道:“是哪个躲在那里?给姑奶奶滚出来!” ☆、又是表哥又是堂姐的 “兰妹子,是我。”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书卷,神色间颇有些尴尬地从树后绕出来。 这少年眉目俊秀,年约十五六岁,学着一袭青色长衫,头戴着书生巾。兰如见是他,皱了皱眉头:“莫黎哥哥,怎么是你啊?” “我看今日天气晴好,便想着来桃林里看会书,没想到吓到妹妹……们了。”莫黎的视线飘向蕙如的脸上,一怔之下,脸色微红,却没将视线挪开,“这位妹妹面生得很,不知道是哪位?” “她是大爷爷家的六孙女,叫蕙如。”兰如说着,然后指着莫黎说,“他是姑姑家的长子,婉儿的哥哥,你叫他黎哥哥就成了。” 蕙如恍然,忙施行道:“原来是表哥。” 莫黎抿着唇,害羞的样子与婉儿倒确是像了六七成。 “你们怎么跑来这里玩了?”莫黎见她们身后没有跟着人,不免有些担心,“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你倒还罢了,蕙如妹妹是头次来,万一在林子里迷了路怎么办?而且这里偶尔会有外人误闯,你们都是姑娘家,这样可不好。” 兰如撇了撇嘴说:“就你事儿多,才多大年纪,成天像个老头子一样说教,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没意思透了。” 莫黎涨红了脸,拿着书卷不知该如何应对。蕙如将兰如一拉说:“表哥也是为咱们好,莫不是自己关心的人,他又何必出言提醒向你讨没趣儿?你不感念表哥的好心还这样说他,回头姑姑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么心疼呢。” 兰如一吐舌头,对着莫黎说:“好啦好啦,是我嘴快,你也知道我一向说话没遮拦的,黎哥哥你不会怪我的吧。” 莫黎红着脸摇头:“怎么会。” 三人在林子里转了会,看蕙如有些疲惫的样子,莫黎便催着兰如带她回去。 用了晚饭,各人回房安歇,兰如身边没什么跟她同龄的女孩子,且蕙如身上有种同龄女子身上没有的沉稳,待人说话让人觉得特别舒服安心,兰如便缠着要去跟蕙如挤一间房睡。众人被她缠得无奈也只得应了。 不过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也没说上几句话,蕙如是旅途劳累,而兰如则是因为知道有玩伴会来,前儿夜里兴奋得一宿没睡好,这脑袋一沾枕头便沉到黑甜乡里,想说的体已话早被抛给了周公。 第二日清晨,养足精神的众人神清气爽地围坐在一起用了早餐。蕙如便教兰如打络子,教了会子,婉儿也凑了上来。因蕙如会打的络子样子很新鲜,手法也跟以前学的不太一样,不一会儿,她身边便围了一堆姑娘丫鬟,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外头进来一个嬷嬷,凑到兰如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兰如脸色一变,也不及与蕙如说一声,站起来就走。 “她这是怎么了?”菀如问与她坐在一处正看着画样子的婉儿,“这么急急火火的就出去了?” 婉儿向门外看了一眼,想了一下,悄悄儿对她说:“刚刚那个嬷嬷看着好像是玫如姐姐房里的,估摸着是玫如姐姐回来了。” 玫如是兰如的同胞姐姐,比她们大了五岁,嫁出去已经三年了。蕙如在一旁听到,便收了络子和丝线说:“既然是叔叔家的姐姐回来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去见见?” 菀如也收了东西,刚要起身,却被婉儿一把拉住。 “又怎么了?” 婉儿嗫嚅着,颇觉为难地说:“玫如姐姐过得不大好,每次回来兰如姐姐都会发火。咱们现在去,只怕不大合适。” 过得不大好,也就是说在夫家的日子不好过,这是回娘家哭诉来了。菀如便讪讪地坐回去,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对她们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说还是少沾为妙。 蕙如又坐了会,见兰如一直没来,到底有些不大放心,与婉儿说了一声,带着兰溪便向前头去了。 到了侧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隐隐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其中间杂兰如愤怒的叫骂。蕙如停了脚步,见房门口站着两个神色颇为尴尬的婆子,知道是在这儿守门的,便也不上前难为她们,而是对兰溪使了个眼色,二人绕了一圈,回到了祖母的房间。 昌平郡主正在跟老夫人说着闲话儿,沈青茂趴在炕桌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练着字,见蕙如进来,小家伙跳下炕,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六姐。 蕙如摸摸他的头,凑过去看他写的字儿。青茂人虽小,这一笔字写得却是极为齐整漂亮,颇得乃父之风。蕙如连连夸赞,小青茂被她夸得羞红了脸,心里却很是得意起来。 “得了,你别再给他喂蜜水了,”昌平郡主笑着将儿子拖到怀里,拿帕子将他脸上沾的墨汁儿擦干净,“就你们宠着他,让他得意猖狂起来,回头他父亲还得怪我不好好管教。” “三叔那是想让弟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只是像三叔父这样的人才,向前数二百年都没出一个,哪能这么容易赶超的。”蕙如从桌上摸了个果子递给青茂,笑着说,“婶子也不说说三叔,茂哥儿年纪还小着呢,可不能累坏了他。” 昌平郡主听她说的这话心中欢喜,让奶娘将青茂带出去玩,招手让蕙如来自己身边坐了:“你不是在那儿跟姐妹们打络子玩吗?怎么这会子又跑来这里了?” “蕙如想祖母了嘛。”蕙如嘴巴甜,说出来的话又让人觉得是真心实意的,老夫人顿时笑了起来,“你这小馋丫头,鼻子最是灵的,知道你二奶奶刚给我送了新鲜的桃花饼子,就过来蹭吃喝了!” “那是!”蕙如笑着便伸手去拿那大金钱一般大小的酥饼。 饼皮酥脆咸香,里面包裹着桃花蜜糖混猪油的馅子,一口咬开,花香扑鼻,果然非常有特色。 “嗯,果然好吃。”蕙如吃罢一个又要去拿,昌平郡主将她手打开。 “总共就这么几块,你让你祖母先吃,回头我让人再拿些来给你。” 蕙如眉尖微微蹙了蹙,见老夫人正要去拿酥饼,伸手虚挡了挡问:“祖母您吃了几块了?” “三四块了吧。”昌平郡主说。 “那便不能再吃了。”蕙如站起身,将盘子挪到一旁去,“桃花可消食顺气,痰饮,积滞,小便不利,经闭。少吃些于身体有益,但祖母年纪大了,这里头又添了重油,吃多了怕要伤身。” “哟,真的是。”昌平郡主一拍巴掌,“桃花可令人好颜色,我有一年也摘了桃花做酱来吃,结果吃多了,一晚上起了好多趟。这可是我的疏忽,没想着要跟母亲说。” 老夫人笑了笑说:“这饼子里的桃花并不多,倒不至于这么厉害,吃上十块八块并不妨事。只是六丫头说的对,这里头加了不少猪油,吃多了胃里拿不住会泛恶心。不过是贪了新鲜便管不住我这张嘴。罢了,你们既然都说不要再吃,那便不吃,你们俩分了吧。” 蕙如看窗外几枝桃花随风轻摇,颜色正美,突然想到一事,便问道:“祖母,我在乡间也见人耕种,那些养了果子树的人家,在花开之时都要将花摘掉一部分,不然果子便结不大。兰如说咱们家的桃子在晋阳是出了名的个儿大味儿甜,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要找人去花的?” 老夫人点头说:“正是。往年这时候,家里便要雇些短工来将这枝头的花掐去半数。掐花也是有讲究的,哪个地方要留,留几朵,怎么掐都是学问。若去得不好,那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便不够肥甜。” “那掐下来的花呢?” “花吗?”老夫人想了想,摇摇头说,“可能埋进土里做了来年的肥料吧,这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六丫头你好端端地问花做什么?” 蕙如心中略有了些打算,因此上笑着回道:“刚听婶子说桃花可令人好颜色,恰这些日子管着香粉铺子也时常看些配方进料,其中有一味好似用到桃花。这桃花每年不知要扔掉多少,白白浪费了岂不可惜?孙女想着,不如将这些花儿都收着,晒干了,或做香薰,或研成细末配香脂,或是拿来做成香露,这都是好的。一来省了进货的钱,二来也可以琢磨几样新品放在铺子里卖……” 昌平郡主哈哈大笑,指着蕙如对老夫人说:“您瞧瞧,您瞧瞧,不过管了这几个月的铺子,满脑子里都是想着要怎么赚钱了。可不正是她先前儿说的,是财神爷身边的小仙女下凡来赚咱们凡人的钱来了?” 蕙如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购进桃花并不用多少钱,这上面省的费用郡主和老夫人当然看不上,不过蕙如倒是想着将桃花用起来,若能做几味新货,说不得能将七和香的铺子再做大些。现在的铺子地段虽好,但门面儿嫌小,还是有些逼仄的。 “我们六丫头这是想着在帮沈家赚钱呢,有什么不好的。”老夫人摸了摸蕙如的头,转脸说昌平郡主,“她不像你,家里堆着金山银山,吃用不愁的。小小的年纪,爹也不疼,娘也不爱,老太婆也管不了她几年,若能在这时候多攒些银子傍身,将来嫁去了夫家也能有底气。” “祖母……”蕙如红着脸小声辩解,“爹爹很疼女儿,母亲也待女儿不差,祖母那样说,真让蕙如无颜以对。” 是真疼还是假爱,老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女孩儿长大了再怎么不情愿也要离开家里,她再疼爱这个孙女儿,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几年。看着蕙如这么用心地管起铺子,尽心尽力地想把铺子做好做大,欣慰之余,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她在的时候还能帮衬着这个孙女,但孙女出嫁之后,过得好与坏便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想起先前儿听二老太太说起自己孙女的事儿,老夫人黯然神伤。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见老夫人脸色不大好,蕙如忙问。 “只是想起了玫如……唉……” 玫如,不就是刚刚过来的兰如的姐姐? 蕙如便说:“听说玫如姐姐来了,兰如丢下我们就跑了,本来还想去见见她,但房门前站着两个婆子,我瞅着像是不想让咱们去打扰……可是,玫如姐姐有事?” 昌平郡主冷笑一声:“只会回来抱着一起哭,二婶婶但凡有点志气,便不应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孙女儿受苦。嫁了那白眼儿狼,如今只差骑在咱们沈家头顶上,二叔二婶居然还能这么忍。” “不能忍又能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玫如这丫头命不好,偏嫁了那么个人家。”老夫人唉声叹气,一忽忽想到自己早逝的苦命女儿,一忽忽又担心起蕙如的将来。 ☆、家家都有极品亲戚 老夫人没有细说的意思,蕙如便不好去问。当日晚上,兰如没来她房里睡,想是去陪着自家的姐姐了,蕙如终究与她们不是一房的,总不好去打听别房出嫁的女儿究竟为了何事回来娘家。总觉得心里闷气,蕙如便让兰溪将窗户支起来一些,让她抱着铺盖进来陪着自己困了一宿。 第二日陪着老夫人和郡主刚用过早饭,就听门外婆子来禀,说是玫如小姐的夫家来接姑奶奶回去,在二老夫人那儿听说京里老夫人和郡主来了,便想来问个安。 老夫人和郡主听了,脸色都不大好看,但人家已到了门前,又是亲家,总不好推脱不见。恰这时二老夫人遣人来请,于是蕙如便扶了老夫人,郡主让人叫了菀如,一起去了主屋。 二老夫人此时坐在堂上,双目微垂,脸上正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样子。下首坐着五夫人,另一边坐着位衣饰华贵的夫人。这夫人生得很富态,只是一双眼睛不时扫扫这儿看看那儿,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不知她正与五夫人说什么,约是说到什么高兴的事儿,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连露出来的牙也忘了拿帕子遮一遮。 五夫人形容有几分憔悴的样子,看那态度明明有些敷洐却又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蕙如不觉微微蹙起眉头来。对面坐着的想来便是沈玫如的夫家婆婆,怎么说五夫人也是世家大族的儿媳妇,用得着这样放低身段去讨好人家吗? 门上婆子在外面报了信儿,二老夫人站起身,将老夫人让到上首坐。老夫人推辞了一番,拉着她一起坐下。 “这位是亲家太太,我们玫如嫁去的范家范主簿的夫人。”二老夫人指着那位夫人向众人介绍。 范夫人忙起来给老夫人和郡主行礼,因知道老夫人是侯府出来的,身上有诰命,加上身旁那位美妇又是宗室出来的天家贵女,这范家夫人毕竟见识短,一撩裙子竟是要跪下磕头,五夫人连忙拦住了她,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来。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行如此的大礼。” “郡主娘娘就像天仙儿一样,这周身的贵气,让小妇人眼都花了。”大约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范夫人嘿嘿笑了两声忙说话儿来掩饰。 范老爷是举人出身,在府衙里谋了个主簿的差事,一心想着要能飞黄腾达。本以为攀上沈家这门大亲事,不止范老爷仕途能通达,便连儿子也能借着岳家的势力谋个好差事,却没想到沈家家规极严,且二房又是行商的,在京里做大官的是大房却不是他们。 范夫人早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想当然地去求了沈家二房的女儿为媳妇。商家的女儿除了娘家有钱财,其他的并不能帮上大忙。她几次三番找了媳妇,让她与亲家说说,写个信儿让在京里当大官的叔伯帮忙活动,让范老爷这官儿可以再向上升升,可那死丫头偏以祖宗家训为由推三阻四,就是见不得范家父子上进。 媳妇是指望不上了,眼见着老夫人和郡王就在自己面前,这棵大树无论如何也要搂紧抱住。可惜自己没再生个儿子,不然,若是能娶了这家的姑娘该是多大的造化啊! 心里这样想着,那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瞥到站在老夫人身后,那花朵儿也似的两个姑娘身上了。 一个身段高挑,容色艳丽,身上穿着遍绣海棠的粉紫色半臂,系着条洒金缀流云纹的长裙,梳着弯月髻,簪了白玉戏蝶花簪和八只掐金丝珍珠压鬓,富丽娇媚,一身的贵气。一个身量娇小,眉目清丽脱俗,身上着件银粉色的暗绣小褙子,下头穿了条鹅黄色的素缎长裙,外套了淡青的云烟罗,只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乌发上缠着珊瑚和珍珠缀着的银色流苏链子,说不出的雅致漂亮。这两个姑娘,无论容貌气度都是晋阳府里寻常门第见不到的。 无论哪一个,都比家里那个总是板着脸不知道进退的媳妇儿好百倍! “这两位姑娘是……”范夫人眼中冒着光,那眼神几乎是要将菀如蕙如吞下去似的。 五夫人便指着她们说:“这是我家京里头大伯家的孩子,菀如和蕙如两个。” 菀如和蕙如都向着范夫人福了一福。 “真正儿像天仙一样!”范夫人感叹了半天,又问,“可曾许了人家没有?” 当着女孩儿面前这么直白来问,五夫人自是不好回答,只讪讪一笑没作声儿。 “我家里……兄长家有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范夫人险险儿要将自己儿子抬出来,总算知道好歹硬将话改了过来。 却没想到昌平郡主一下子冷了脸,将手上茶盅重重向几上一搁,瓷碟相撞之声清脆,将范夫人下面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我家的姑娘自有她们的父母操心,不敢劳动范家太太。”这话生冷硬实,显然是郡主生气了。 范夫人便不敢再说,但一双眼睛还是不时瞄着两位姑娘。蕙如只敛着眉眼,心中暗笑这范夫人没有眼界,平白来触着铁板,菀如却是恼了。范家是什么身份也听人说过,不过一个乡绅,家里有几亩田地,靠着祖上留的一点产业过活,在菀如心里头,就跟那乡下的暴发户儿差不多。这样的人家居然还想给她说亲,怎不让她又羞又恼。竟是泥里的癞蛤蟆,也想叼块天鹅肉了不成? 当下抿了嘴,抬眼狠狠瞪了范夫人一眼。 范夫人被她凶恶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刚刚还像天仙似的贵气女子,居然对她如此不尊重……她家老爷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虽不比京官那般贵重,在晋阳府也是颇有名望的风流名士! 如此,范夫人心里也不免有些怒气。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丫头,如此不懂礼数,便是将来娶进家门也是个不省心的! 便看着低眉顺眼的蕙如百般的喜欢起来。 此时二老夫人发了话:“玫如身上不爽利,难得她伯父家的两个妹妹来,我家老嫂子和她婶娘也在,便让她在娘家多住几日。亲家觉得可好?” 范夫人本就是来接儿媳妇的,听二老夫人这话的意思竟是不想让她来接,不免有些恼火,刚站起身想反对,却见郡主端起茶碗,悠悠地说:“我也好几年没见玫如了,正巧问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在夫家可还舒心适意……”说着,丹凤眼一眯,目光便抛向了范夫人。 昌平郡主容貌本就极艳丽,那一身的贵气又浑自天成,范夫人哪见过这般富贵逼人又一身凛然厉气的贵女,当即便软了下来,只点头称是。 还想着能在沈家蹭了饭再走,席间与老夫人和郡主交结一番,二老夫人却直接端了茶,让身边的妈妈送客。 当下里憋了气,刚由五夫人送出房门,那怨声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玫如这孩子也真是的,我们范家也待她不薄,怎么着就隔三差五要回娘家来。嫁来我们范家都三年了,连颗蛋也没下一个,要是搁在旁人家,早就一纸休书送回家里了。我范家可就统儿这么一根独苗苗……” 范夫人略显尖锐的声音清晰可辨,夹杂着五夫人似带着恳求的低声相劝。二老夫人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起伏,显是气极了。 过了一会儿,五夫人回了屋,见婆婆阴沉着一张脸,吓得连忙低了头,也不敢作声。 “你挑的好人家!”二老夫人手指着她抖了半天,才从嘴里憋出这几个字来,五夫人头垂得更低,一脸惭色。 蕙如见势头似是不对,拉了拉菀如的袖子,二人悄悄儿退了出去。 五叔会将长女许给这样的人家,就连菀如也觉得不可思议。躲在廊下,菀如拉了蕙如一起听内里的动静。果不其然,就听见二老夫人的怒骂,五夫人嘤嘤低泣的声音。老夫人和昌平郡主都没开口,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看起来,分明就是不给五夫人脸面了。 二房里的家事,本应关上房门自己处置,却硬拉了大房里的来,这是什么意思? 菀如和蕙如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果然,便听到里面二老夫人的声音:“今日我也舍了这张老脸,让嫂子和郡主看这笑话。玫如这孩子自小在我跟前儿长大,这么些孙子孙女里头,我最疼的便是她。当初老五和他媳妇要将她许给范家,我是极不赞同的。不过一个乡绅,在府衙里做了主簿,家底子又不丰厚,儿子身上也没个功名,如何就能让玫如过去吃苦?可老五眼皮子浅啊,非要说人家家里也是个书香门第,出了个举人老爷,只要咱们厚厚地陪嫁过去,玫如必吃不了苦……我呸!你瞧你那个不成样子的女婿,身上可有半点儿书卷气?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架笼遛鸟儿,成亲没一年,家里抬了多少妾进去?” “哗啦”一声,想是里头二老夫人气极了,将茶碗也砸了,那五夫人声儿也没听着一些,只是不住地哭着。 “玫丫头陪嫁过去的丫鬟都被你的好女婿沾了个遍,但凡她劝着几句,不是打就是骂。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她谁疼她?”二老夫人将拐杖在青石地上敲得咚咚响,“上回子那家小子动拳头将玫如五个月的身子打得小产,我当时便说,这亲家做不成的,快些将人接回来,与他范家和离。你倒好,三推四阻只劝着玫如再回那虎狼窝里头去。若不是她父亲兄弟去府衙闹了一通,知府大人将范主簿叫来狠狠训斥一顿,那家人还不知要怎么作践我沈家的闺女。这次为了个依门卖笑的寡妇,又将玫如逼回娘家来。现下她婆婆上门来接,你不说端着拿着逼着他们家给个说法,反倒低三下四去讨好人家,我沈家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净了。” 这边二老夫人连说带骂,五夫人只是哭着,过了半晌才回:“当日确是被范家蒙蔽,可玫如现在已是范家媳妇,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婿现下这个样子,只是因着身上没个正经事情做。我也曾求过老爷,让他想想办法帮女婿谋个出身,可是您也知道老爷那个脾气……” “就那个败家子能做什么正经事?要我说,老五这事就做得对!”二老夫人拍着椅把怒气冲冲地说,“我知道,当初那范家送了你兄弟一件让他得意的古董,你便将玫丫头给卖了,如今便拉不下这张脸!” 这话却是诛心,五夫人当下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磕头:“母亲您怎能这么说,这亲事是我兄弟给说的,但媳妇绝不是拿玫如去换……” “你还敢说不是?”二老夫人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枕头风吹了一阵又一阵,老五能把玫如许去范家?你只怕自己兄弟丢脸,却不管女儿死活,天底下怎么就有你这种没心没肝的娘?” “母亲,玫如若与范家和离,你让她以后怎么办?”五夫人连声哀告,“范家在晋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玫如嫁过去三年没生出儿子到底是咱们家气短,以后传出去玫如想再嫁就难了……” “又不是玫如不能生,而是他范家儿子生生把孩子打掉了!”二老夫人拿拐杖敲着地面,恨铁不成钢,“你个不中用的东西,那样的小畜生怎么配当我们沈家的女婿!” “范家也只是想要儿子出息,只要京里的大伯三叔肯说一句话……”五夫人这话还没说完,就听二老夫人怒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昌平郡主一旁冷眼看了这么半天,不觉暗暗冷笑,二房这几个儿子女儿里,最最精明的当数五老爷,只可惜他娶了个最最老实本份,老实得如傻子一般的夫人。范家人说什么,这位五嫂子便信什么,说她是将女儿卖到了范家,还真真没有冤枉了她。 “蠢货,就那不成器的范统,能当什么正经差事!”二老夫人这话一出来,墙里墙外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范家好歹有个举人老爷,居然能给自己千求万求得来的独子起出“饭桶”这样的名字,真可称得上一朵奇葩。 “可可……可范夫人说了,若能给范家女婿求个好差事,她便会好好约束着,必不让他再抬女人进房……”五夫人怯怯地说。 “哦?”昌平郡主直到此时才发了声儿出来,“嫂子你倒是说说,那范家想给那饭桶儿子求个什么差?” 五夫人也听出了郡主这话里带着的嘲讽意味,不觉涨红了脸,但想着范夫人答应的,若能让范统出息了便会好好待玫如的承诺,还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将她的要求说了出来:“范家女婿不太会念书,到现在连个秀才还不是,所以范家想让他从伍。听说京里五城兵马司出来的人都会有好出息,所以,所以想让咱们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他到京里谋个军职,最好能进五城兵马司里头……” “怕是还想直接从校尉做起呢吧。”郡主笑出了声,头上金玉的流苏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范家是有这么一说,但五夫人也没傻到要全都说出来让人笑话。她只是红着脸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五城兵马司是京中驻军,专司京城内治安疏浚等要务,虽不比禁军要求严厉,但对出身人品都有限制,要么出身士族官家,要么是武艺德行出众的,”郡主眯了眼睛,突然笑出了声,“无才无德又无家世,饭桶想进去,怕是难呐。” ☆、事有蹊跷     五夫人低了头不说话,面上臊得通红。   蕙如拉拉菀如,对她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儿走到院子外头。菀如揪着身边花树的叶子,愤愤不平起来:“五婶子怎么这样,居然随意将女儿嫁去这种人家。只是可怜了玫如姐姐,活活受了这些年的罪。”   菀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也是感同身受,想到若是大夫人将她嫁到这样的人家去,这日子该是如何的难熬。   “我们去看看她吧。”蕙如叹了口气。   听说这位玫如小姐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年少时不喜读书女红,就爱拨弄算珠看账簿,五老爷便常教她些行商的事,后来还直接让她管了几间铺子,想来应该是个行事果决利落的女子……却管束不了浪荡成性的丈夫。   难怪二老夫人忍受不了,直接请了老夫人和郡主来,这是想商量着要和范家和离啊。   只是看五婶子那模样,怕是死也不答应的。   见到沈玫如的时候,蕙如和菀如吓了一跳。   沈玫如年纪不过双十,头上却已生白发,双颊深陷,面色憔悴,眼眶红肿,身体瘦弱得风吹便折一般,跟面色红润一脸娇憨的兰如站在一起,这反差更大。特别是那一对眼睛,黯淡无神,如一潭死水,一点儿活气也没有。这样的堂姐姐,连蕙如见了都不免心疼起来,她的生母却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女儿受苦,心里头一心一念便只有沈家的名声。   菀如捂着嘴唇,险险儿叫出声来。玫如是嫡女,也落得这般惨境,不过三年的光阴,便将一个鲜花般娇艳活泼的女孩子糟蹋成这样。菀如泪流不止,话也说不全了。   “玫姐姐身子不好,还是快点去躺着吧。”蕙如抢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玫如瘦如干柴的胳膊。   “没什么事。昨儿就该见见妹妹们,只是我这副模样,半人半鬼的,怕吓着你们。”沈玫如苦笑着,让她们先坐下。“菀妹妹别哭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别哭花了。”   菀如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只是……心里头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玫如靠着引枕,目光空洞地看着上头,“不过熬着日子,什么时候日子熬没了,也就解脱了。”   菀如大哭起来,蕙如忙拿了帕子帮她擦:“五姐姐别哭了,没得让玫姐姐心里跟着不好受。”   “是……”菀如忙忙站起身,对着玫如福了福,“是妹妹失态,我去净个面再来。”说着,便叫了一个小丫头,逃也似地出去了。   “你们应该是都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她才会哭成那样子的吧。”玫如面色沉静,菀如那一通哭对她似乎没什么影响。这些年,该哭也哭过,该骂也骂过,该闹也闹过,她早已心如死灰,半点涟漪也起不出了。   “嗯。”蕙如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方说,“祖母们正在商量着,若是和离了,你便不用回去受那份气。”   “哼。”玫如冷笑了一声,“我的嫁妆还没磨净,范家那里肯罢手?便是我那位亲娘,宁可见我生生熬死了,也不会肯让我和离回家来。若闹得范家送来一纸休书,怕是她立刻就要我抹脖子成全节义了。”   “姐姐,母亲不是那样的。”兰如坐在一旁红着眼圈儿劝她,“她总觉得让你忍着,将来能忍出头来。”   “忍?我已经忍了三年,还要如何忍?”玫如咬着牙,眼中燃着火,“他将我身边的丫头全沾了,我忍,他一个又一个抬了妾进来,我忍,他将我五个月的孩子生生打落,我还要忍。如今竟逼着我兑卖嫁妆田铺供他花天酒地去供养一个寡妇……等我的嫁妆用尽了,他是不是就该要了我的命去?”   “只恨我不能身为男子,否则就算拼了一条命,也要与那畜牲同归于尽!”玫如握着拳,因用力过猛而剧烈地咳起来。   “姐姐你别气了,身子要紧。”兰如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与玫如是一母同胞,打小感情就极为深厚。如今姐姐被范家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气在,她心里自是又恨又疼。   “我这次,拼了性命,也要与他和离!”玫如喘了半天,咬着牙说。她自从被打得小产,身子就受了很大的损伤,一天天这么虚耗下去,请了无数的大夫也不见好。三老太爷虽是名医,但于妇科并不精通,也只能看着她元气一点点耗损,用下去的无数补品药物就像泥牛入海,半点起不了作用。玫如心里清楚,自己也挺不了多少时日,若就这么死了,身后又没有子女,她带去的丰厚嫁妆便要落到范家人手里。便是死,也不想让那家人得到半点好处。所以她才会回来,才会苦苦哀求母亲不果后,又去求祖母出面成全。   五老爷行商在外头,接了她的信,算算日子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   大房的祖母和一向疼她的郡主也在,这真是天赐良机。她沈玫如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办成,否则她死不瞑目。   又是一阵剧咳,帕子上洇出了一点嫣红,淡淡的血腥气味飘散在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甜香。   “姐姐!”兰如骇得跳起来,慌的叫人去请大夫。   玫如摇摇头:“请什么请,横竖也就这样了,你放心,不跟他和离之前我便硬扛着,死不了。”   蕙如将玫如手中的帕子接来,细细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又将它凑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中露出一丝异色来。   “你拿着那腌臜东西做什么,快叫丫头丢了吧。”玫如因咳出了点血,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显颓败,“妹妹快出去吧,别过了我的病气。”   蕙如将帕子折好,仔细收起来,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告辞离开。   这边兰如派人去禀告了二老夫人和五夫人,说是玫如咳了血,老太太急忙忙赶过来,看着面无人色躺在床上的孙女儿禁不住又哭了一番。正巧三老太爷也在祖屋这边没走,二老夫人立即叫人去将他请来。   等三老太爷诊了脉出来,二老夫人站起身迎上前去问:“三弟,玫如怎么样?”   三老太爷摇头叹息:“如风中残烛,留末弩之力……玫如这孩子,身子虚得透了,只怕是……”   五夫人哀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二老夫人靠着身后嬷嬷撑着方能勉强站着,怔怔出神之际,眼泪成串儿滴落下来。从玫如出生,长大,出嫁,那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去,揪得心口发疼,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真的没有法子吗?”   “二嫂,玫如这病我也看了几回,实在是虚耗过度,偏又百药不得见效,已是人力无法回天。”三老太爷膝下无儿,拿这些晚辈都当自己的孩子看,玫如现下这般,他心里也难过得很,偏又无能为力。   “只是慢慢捱着日子,怕也只能再捱上两三个月了。”   二老夫人抹了把眼泪,下定了决心:“既然玫如只剩了这些日子,那与范家再无什么话可说,明日咱们就请出族中长老们,叫来官府上的人见证,玫如与那范统和离!”   五夫人这才悠悠醒过来,便听到了婆婆这句话,大惊失色,扑上前说:“不可以啊母亲,玫如若无故要求和离,范家必不会答应,她的名声……”   “什么狗屁名声!玫如没几天活头了,你就不能让她走得安心一些?”二老夫人怒气冲冲,一拐杖将儿媳妇推开,“这个家里,现在就是我来做主,你若还有一点孝心,就去将你女儿的嫁妆单子理清了拿过来,我要他范家一个大子儿也别想拿走!”   蕙如捏着玫如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看,还不时拿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兰溪见了那上头的血就觉得心里瘮得慌,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说:“姑娘,这块脏帕子快别看了,拿来让奴婢洗一洗,洗干净了再看。家里那么多帕子,您非看着它做什么?快吓人的。”   蕙如捏着帕子一角,托着腮幽幽地说:“你不懂,别的帕子都没这帕子值钱呢。”   值钱?兰溪大着胆子细看了看,不过一方简单的素绫帕子,上面绣了几朵桃花,除了那点点的鲜红的血渍,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你知道吗?人血流出来,过不了半个时辰那颜色就要变黑,我从玫如姐姐那儿回来快一个时辰了吧,这血色可还鲜艳得很呢。”蕙如看了看兰溪发白的脸,噗哧一声笑出来,“好了,不吓你了。你去给我拿个匣子来,好好儿给我收着,这帕子我有用,有大用!”   掌灯的时候,蕙如去了郡主的房间。沈青茂跟着下人在外头院子里玩了一天,皮累了,正依着郡主打盹儿。见蕙如进来,郡主招手让奶娘过来将青茂抱回房里去。   “这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晚饭的时候,因着玫如的事情,房中气氛很有些沉闷。郡主当时便见到蕙如似有什么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她却又并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愁云惨雾的帮着玫如难过,那态度,藏着一点说不清的奇怪。   蕙如见了礼,方在郡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蕙如有点事不太明白,所以想来跟婶子商量商量,婶子不会嫌弃我来打扰吧。”   “天还早,我就知道你有事儿,快些说吧。”昌平郡主让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到这房里只剩她二人在时,郡主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不是我,是玫姐姐。”   蕙如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词句说:“我听说玫如姐姐是自那次小产后身子便开始不好的,婶子可知道这件事?”   郡主脸上带了一丝戾气:“都是那范家小儿,玫如不过说了他几句,让他别总往家里塞人,那小子吃多了酒便对她拳打脚踢。可恨那日她公公婆婆就在旁边,不拉不劝不说还一个劲数落她妒忌心重,没有大家小姐风范。我呸!一个好好儿的男胎就这么给打没了……”   蕙如心里一疼,眼泪也不知怎的扑簌簌落了下来。   “玫如落了胎,又气又伤心,加上伤了身子,便一日日虚弱了起来。名医也不知请了多少,偏就……”郡主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湿气,见蕙如哭得那么伤心,不觉将她搂了过来,“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玫如那是命不好,有你祖母和婶娘在,将来咱们说什么也会帮你找户好人家……”   蕙如轻轻推开郡主,低声说:“婶娘您不觉得奇怪?”   奇怪?   “我向下人打听过,玫如姐姐身体一直康健,打小就很少生病。虽说落胎伤了身子,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虚脱至死的地步。但凡人救了回来,只要好好补养,总是能补回来的,怎么会身子越补越弱,越补越虚?”   郡主心中一惊,诧异地看着她:“你说这话是何用意?难不成……”   蕙如点了点头:“玫如姐姐性子刚强,自小又是娇养大的,当日孩儿没了,便是换作一般妇人也要心中怀恨的,我想着,姐姐肯定是说了,要离开范家之类的话。”   郡主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范家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玫如又是经多位名医诊过,除了身子虚,并无别的。”   “只让身子虚的法子有很多,并不是每种都能被大夫辨识出来的。”蕙如想了想说,“二房的祖母一怒之下只想快些与范家和离,但范家必是不肯,说不定会翻腾出多大的风波来。便是硬拖着,拖到玫姐姐去了,那嫁妆也就要不回来了。”   “你有什么主意?”郡主看着她,知道她这么说定是心中有了计量。蕙如年纪虽小,但很多时候比大人想得还多,郡主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觉也添了几许期待。   “我想着,若真是范家捣鬼,想只害了姐姐一人又不沾染上其他人,便只有在日常饮食中做手脚。此事需得细细去问姐姐和她身边侍候的丫鬟。只是先不能惊动旁人,只能悄悄儿去问。”   昌平郡主眯起了眼睛:“你这鬼丫头,这是想顶我出头了?”   蕙如展颜一笑:“我思来想去,既要瞒着上头祖母和二房的长辈们,又要将事理清楚,且有能力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还真的没有比婶子更合适的人选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儿更了,因为过一会就要启程去上海~~~~\(≧▽≦)/~   我不在的日子里,会有存稿箱君替我接受你们的爱~~   么么哒~~~~~~~=3= ☆、人心不足蛇吞象 屋里里飘满了苦涩的药味,蕙如握着笔,坐在灯下一笔笔记得极为仔细认真。玫如侧身躺在床上,一双眼看着她。这个从未谋面的堂妹有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娇小纤弱,偏又能让人觉得安心,放心。 灯光昏黄,轻轻罩在她凝神细思的脸上,似是为她蒙上一层轻纱,模糊了眉眼,朦胧之间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玫如看得正出神,突然见蕙如将记了满满当当的一张纸捧起来,轻轻抖了抖,一双修长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问道:“姐姐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玫如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没了,都在这里。” “姐姐身边最常伺候的丫鬟是谁?可以问她几句话吗?”蕙如看着她问。 “锦心,你跟着六小姐去吧。”玫如点了点头。她身边红着眼圈的贴身丫鬟对着蕙如福了福,跟着她出去了。 昌平郡主坐在床边,伸手拍了拍玫如的手。 “您说这是不是真的?”玫如看着床帐顶端,幽幽叹了一口气,“真会是范家要害我吗?” 郡主揉了揉眉心道:“只是六丫头这么怀疑,我也不知道……不过,若是真的,那范家若真有这泼天的胆子,婶娘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我希望是真的。”玫如笑了一声,“那样的话,便是母亲再不乐意,说不得也得答应了让我离开范家。” “我倒是希望你能快些好起来。人在一切都在,人若没了,什么便都是虚的。他们越是这样害你,你就偏要过得越好,这样才不枉父母生你养你,你祖父祖母疼你一场。” 玫如眼中沁出泪来:“我扛着撑到现在,便是不想让他们遂心。您要帮着我,无论我母亲和那范家怎么闹腾,决计不能让我的嫁妆便宜了那家人。否则我死也不能瞑目。” 过了约半个时辰,蕙如领着锦心回来。 “怎样了?”郡主忙问,玫如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蕙如摇了摇头,见她们一脸的失望忙着又说:“却也不是一无所得的,我心里好歹也有了个计量。只不过我不懂医也不通药,有些地方还要找靠得住的大夫来问过……”她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郡主,“婶子,您看,能不能直接找三爷爷来帮忙?” 三老太爷精通歧黄之术,是晋阳府鼎鼎有名的大夫。郡主站起身:“人命关天,我亲自带你去找三叔父。” “还要请婶娘派几个人手,”蕙如眸光闪了闪,又望向玫如,“范家那里,姐姐可还有得用的人?咱们须得先做些安排。” 玫如双眉一展:“我虽没什么用,这三年里在范家也是收拢了一些人的。有用得着的,妹妹你尽管开口。便我这丫头锦心,她也能使得动里头的一些人。” 蕙如点了点头笑着说:“如此甚好,姐姐您把锦心留给我用吧,我要带着她一起去找三爷爷。” 第二日一大早,二老夫人便派了人来请老夫人,郡主过去。因着事关家里姑娘和离的事,所以老夫人吩咐下人们看好小姐和少爷,不许他们到前厅去。吩咐完了,这才发现没有蕙如的踪影。 “六丫头呢?怎么这会子都没见着人?” “跟二房的兰如在一起呢。”郡主扶着老夫人向外头走,“母亲您不用担心,她知道分寸的。” 老夫人便也没太在意。 还没到厅堂前头呢,就听见妇人尖利的叫骂声。 “凭什么和离?进了我范家门便是我范家人,生是范家的,死也是范家的。如今你们把我儿媳妇圈禁在家里不许她回家,转脸要跟我们谈和离,我呸!别人怕你们姓沈的,我们可不怕!我家老爷有功名在身上,你们不过是一群商贩走卒,娶你们家女儿当媳妇是瞧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想要离?没门儿,要一纸休书,我们现在就可以写给你!” 郡主面色一沉,扶着老夫人迈进门槛。 晋阳府知府带着录事面色尴尬地坐在一旁,正位上坐着沈家的族长沈二老太爷,沈家有头有脸的长辈全都到了,坐在一边。见老夫人进来,二老太爷连忙起身行礼。老夫人身带诰命,身旁又有位郡主,连知府大人也都赶着上前郑重行礼,将她们让到上座去。 老夫人摇了摇手说:“今日是沈家的家事,不论品级。二弟你是族长,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你定夺,这主位还是要你来坐。”说着便扶着郡主的手,找了一侧的位子坐下。 正口沫横飞的范夫人一见郡主驾到,心里头便有些发虚。看范老爷也是一副脸色发白的紧张模样,不觉咽了咽唾沫,强声说:“别以为你们家有郡主在便可以仗势欺人,她们是别房的,管不到人家房里的事!今天若不给个说法,咱们便一路告到京里去,京里大官多了,总不会全都是官官相护不辨是非的。” 郡主噗哧一声笑出来:“哟,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变成仗势欺人了?你别拿我的身份来说事儿,我是沈家媳妇,又是玫如长辈,她的事儿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管,难道还要别人来管?” 范夫人噎了噎,偷眼看了看丈夫的脸色,重又鼓了勇气:“郡主你是金枝玉叶,自然是什么都能管的。可是您也要凭良心说话,不能被沈家人蒙骗了一味偏帮婆家人。玫如自到了我家,成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嫁过来三年了,连颗蛋也没见着,我们都没说什么。要知道我儿子是范家独苗,子嗣可是头等的大事儿!若换了别人家,早就要休妻了。是我们想着沈家人不错,在晋阳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才忍着到了现在。你们却一开口便要和离!自古只有娶妻休妻,哪有当妻子的提出来和离,这不是要打我们范家的脸吗?” 连夜赶回来的五老爷沈谦然沉着脸,面色郁黑地看着范夫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家玫如曾有身孕,怀了五个月的男胎被你儿子生生打了下来,这又怎么说?” 范夫人咽了声儿,拿眼去看范老爷。范老爷却又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中年男子。 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夫妻间偶有冲突也属正常。玫如这丫头嫁去范家两年没有孕,突然有孕了,或是自己不当心也是有的。也不一定便是范家公子打掉的。那孩子也是一条性命,妹夫心中气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能因一时气愤便将因果推在旁人身上。” 沈谦然腾地站起身,指着那男子骂道:“程益,你到底收了范家什么好处,要这么为他们家出头?当初你来说亲的时候是如何说的?将范家夸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要将我家玫如许过去。因你是我妻舅我便信了你,不过三年,你口中的好人家将我女儿欺负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只剩了一口气在,你却还说这般浑话!” 程益冷笑了一声,正了正头上的发冠:“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既然做了范家媳妇,便是要死也应死在范家,你们将她拘在沈家,又是何道理?别说范家没错,便是范家真的有错,她也只能认了这命,从一而终。妹夫不是读书人,不知道礼义伦常道理也就算了,想来沈家长辈们一定是不会任他们胡闹的。” “你这浑人!”沈谦然握着拳头就要上前去揍人,却被一旁的五夫人死死抱住。 “你这个蠢妇,到现在还护着娘家人,你是眼睁睁要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吗?”沈谦然骂道,“好好,我是个不懂廉耻义礼的粗汉,配不得你们书香门第的程家,今日若是玫如不能和离,我便一纸休书将你休回程家,免得女儿含恨死了,我心里难过将你打出个好歹来!” 五夫人哭得快断了气,这手到底是松开了。 “知府大人便在此,你若想打便来打!”程益面带不屑,他也是个举人,身上有功名,见了官员可以免跪拜的。这大舅子白身一个,想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打他,那便是可以下狱的罪。何况这里坐满了沈家的长辈,他算准了沈谦然只是嘴上说说,绝不敢真动拳头。 果然,稳稳坐着的二老太爷沉声发话:“老五坐下!” 沈谦然乖乖坐回去,程益面上便有几分得意之色。 知府大人看看沈家的长辈们,又瞧了瞧范主簿一家子,面上便有几分为难之色。和离需要签录和离的正式文书,必须在官衙报备签核,原本这事用不着他出面,但一来沈家为晋阳大户,平素他也没少得沈家的好处。二来沈家来人说了,此事昌平郡主也是要来当见证的。他便以为沈范两家已经说通,这文书当堂签过就算了结。没想到这番一看,分明是沈家这一头要离,那范家却是坚决不肯离了的。 范老爷虽在他门下当个主簿,但毕竟不比沈家人多势大,何况人家还有京里的老诰命和郡主撑腰。要知道,沈家大房的三老爷如今已提了户部左侍郎,大老爷是礼部侍郎,都是实实在在的官儿,随便哪个他都要卖七八分颜面。那个范统他也知道些,平素里贪花好色不务正业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主。当日打落了沈家姑娘的胎,沈家人闹上门来,还是他居中调停的,为此他也没少在私下里训过范主簿。 只是明明那事已经了结,现在沈家却又提出和离的要求,莫不是那范家小子积习难改,又将人家惹怒了不成?想到这里,知府大人心中也存了几分怨气。门下这主簿帮衙门里做的事不多,给他揽的事倒不少。若非当初看着他是沈家姻亲的面子,他又何必对着这么个废材浪费颜色。 当下他便咳了一声,问着范主簿:“钧诚,如今女家决意要离,这强扭的瓜儿不甜,便是勉强在一起日子也难过,你说呢?” 范主簿还没答腔,那边程益已经冷笑出声:“大人这是要偏帮着沈家欺负人了不成?男方家里并无过错,如何说离就离?” 知府大人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程益这人中举多年,平日里颇有些狂傲,但与范主簿交情极好。今日他被沈家请来,也没想到程益会和范家人同来,本想着程家是女方的舅家也不算外人,没想到这女方舅家竟然一味地帮着男方说话。 好好儿将这文书签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也不用夹在两头里为难,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 待要再劝和两句,那边一直坐着的范家公子范统突然长身站起,一甩袖子说:“沈家不要欺人太甚,我范家娶此妒妇已非情愿,怎能再被你们羞辱。若沈玫如要离开我范家,行,我一纸休书将她休回沈家,其他的,你们想也别想。” 范统身材高大,光看长相,也是端正英俊的,否则当初沈谦然也不会听了舅兄的话让女儿嫁过去。只是这么副端整容貌下不过是颗不学无术,贪财好色,粗野无礼的蠢物瓤子,在座的诸位,看着他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鄙夷。 “范公子先别急着走。”沈二老太爷挥手让下人在门口拦下挥袖子要走的范统,捋着胡须缓缓道,“事情还未说完,你急什么?” 范统扫了眼在座的诸位亲长,冷笑了一声:“怎么,沈家这是想用强的?” “有知府大人在此,谁会用强?”二老太爷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沈家门风清正,不会做那种无视礼法有违道义之事。” 那话中的暗讽,也就只有在坐的几位能细细体会了。 “我只想问一声,范家要如何肯和离?” 听二老太爷这意思,便是还有商谈还价的余地?范家人彼此看了一眼,那范统便端着架子摇晃着坐了回去。 “咱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范老爷咳了几声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这突兀和离,外人不明情由的,会以为是我范家亏待了儿媳妇。若沈家真的一定要离,须得给我们范家一个说法,要还我范家清白才成。” 昌平郡主垂眸捧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那你们说,要什么说法?”二老太爷面色沉静,不急不怒的,果然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昌平郡主与婆婆对视了一眼,心中明白。二老太爷这手,明着是让范家提要求,却是将他们逼到了头里。若是提的要求不过份,玫如与范统便能顺利和离,范家也拿不出话来说。若是要求过份了,知府和各位长辈在这里,更能看出范家贪婪的品性,将来便是范家真的要闹,人人心中都有计量,沈家便有借力的机会。 “既然她嫁与我范家为妇,要走的话便净身出户。”范老爷一言既出,沈家这边的长辈们全都有些吃惊了。范家这是明目张胆提出来要扣着玫如的全部嫁妆了。 只是没等他们震惊完,范夫人又接了一句话儿,不止沈家的长辈们惊呆了,便连知府大人也给惊呆了! 这范家,莫不是昏了头?这种要求也敢提出来? ☆、太忒么狠毒了 “我们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这么一说就将咱家的媳妇儿说没了,这可不成,沈家得还给咱们一个媳妇儿!”范夫人嗓门有些尖利,她拎着帕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对面沈家的长辈们,“这新媳妇儿嘛,也得从沈家出来,这样旁人才没有话说!”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悄无声息,连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响动。 过了很久,二老太爷才问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 见众人都不说话,也没人跟她吵闹,范夫人心中正窃喜着,觉得这要求提得说不定能成,见二老太爷发问,立刻又重说了一遍,又说道:“不过你家的姑娘们就算了,总归有个玫如在前头,嫁过来心里怕也有疙瘩。” 二老太爷眼睛一眯,又问:“看来范家太太是心中有了主意才会说这话的了?只是不知道范家看上了我们沈家哪一房的姑娘?” 范夫人乐得眼缝儿都没了,急忙忙地说:“我瞅着这回跟着郡主来的京里的两位姑娘就不错,有一位身量娇小眉眼周正的,似乎是大房的六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啦”一声,昌平郡主已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薄胎粉彩牡丹纹的精致茶盅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将范夫人吓了好大一跳。 “范家好大的心思,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昌平郡主一对凤眼斜睨着范夫人,面上满满的不屑与鄙夷之色,“想得挺美,也不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井底下的癞蟆蛄子也想要配咱们家的仙女儿?” 范夫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样的紫红,若换了旁人,她一早便要骂起来,可偏偏嘲笑她的是郡主,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的贵人。 “肖想我们家的蕙丫头?”郡主红唇微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着站起来似要发作的范统,“就这样的,连给我家当个提鞋的下人也不配。” 这话却是厉害,沈家的众人固然心里都觉得痛快,范家人却坐不住了。范主簿哼了一声道:“郡主请自重,这里是沈家与范家的家务事,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是妇人,强要出头怕是不合适吧。” 昌平郡主笑了起来,手指纤纤摸着腕上的白玉雕凤镯子:“原来范夫人是男子,恕我眼拙,看了这半天竟然都没看出来。” 程益跳将出来,指着郡主说:“万事都讲个公义道理,范夫人不过是好意,想着不要断了范沈两家的姻亲之好,郡主却要说这种话来,咱们虽无权势,却也是有风骨知礼仪的人,不能任人这般羞辱作践!” 昌平郡主嘴角一抬,笑出了声:“哟,您是哪位?您是姓沈还是姓范?啊这么帮着范家说话,难不成是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说着,连忙将口掩住了像是说错了话一般作出懊悔的姿态,却只拿着一双凤眼含笑带刺地盯着程益看。 大家都知道程益是五夫人的亲哥哥,是玫如的亲舅舅,如今这个当长辈的非但不帮着自己亲外甥女儿说话,却一味地帮着范家出头,这里头若无猫腻任谁都是不会信的。 程益一张老脸红了又红,憋了半天才说:“我不过是瞧不过眼沈家仗势欺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昌平郡主没理他,只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脸如土灰的五夫人。这就是你的好兄长,瞧他这般举动,心里哪还有半点兄妹,甥舅的情份在。 “范家乃是虎狼之家,玫丫头绝对不能再回去范家!”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门向两边推开,阳光铺天盖地涌入厅堂,来人周身沐浴在光辉之中,让人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知府大人揉了揉眼,勉强迎着光看清了来人,不觉惊呼了一声:“老神仙!” 进来的,正是三老太爷。知府之前还在奇怪,这样的事为何沈家三房的长辈没来,却没想到沈家素有名望的三老太爷会在此刻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三老太爷面色阴沉,左手中紧握着一物,甚至连知府大人也没理,直接到了范统面前,抬起右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老人家平日保养得当,且年岁也不算太大,这一巴掌下去,是使足了全力的,当下就将毫无防备的范统打得连带着身下的坐椅翻倒在地,半边脸肿起老大一块,嘴里也破了。 “呸,你这禽兽不如的浑账东西,居然使这么阴毒的手段谋人性命,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平素如神仙一般清癯儒雅的老人家此刻吹着胡须,卷起衣袖,当真抬脚便要去踹还躺在地上辨不清南北的范统,知府大人吓了一大跳,忙让身边的几个录事将人抱住了。 “老神仙,您这是为何?” 满屋子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只有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眼角往外一瞥,仓促间似看到一角水绿色的衣裙从门边一闪而过。不是蕙如还是哪个! 看来是三老太爷找到什么证物了,果真是范家要害玫如,否则三老太爷怎么会有这么大火气! 三老太爷抬手将左手拿着的一物向着范主簿的脸砸了过去,口中骂道:“枉你还是个举人,读过圣贤书,却一点点廉耻仁心也没有,有辱斯文,毒如蛇蝎,也就你们这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么个祸害来!” 那物是个布包,砸在范主簿脸上散开来,立刻零落了一地。 范主簿和范夫人拿眼一瞅,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何物?”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人将东西捡了几个拿在手中看。 “紫芸豆的豆荚。”三老太爷冷冷地看着范家人,他们此刻的脸色已经说明,这事情不止是范统做的,更有可能是范家全家合谋。为着玫如不值,更觉得范家下作无耻,三老太爷转身对知府说,“这是从范家小厨房的隔间里搜出来的东西,是他们谋害我们沈家女儿的罪证!” 紫芸豆难种得很,量少价高却十分美味,是玫如素常爱吃的东西。因着这价高量少,所以旁人吃不上,也只有玫如隔三差五吃上几回。紫芸豆无毒,但它的豆荚却是带毒的。将生豆荚晒干研末,加地竭、乌头、芒硝和几味其他的草药一同焙干研细,便是一味杀人不见血的毒药。这毒药进程缓慢,靠着一点点累积,最是耗人精魄,夺人气血,大量服用的,三日便会毒发,但若每次只用一点点,慢则一年,快则半载,人便会虚耗而亡。这种慢慢磨死人的毒最是狠辣,又不落把柄,可见范家想要玫如的性命不是一日二日的工夫,是早有了筹谋。 知府大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真如三老太爷所说,这便不是一桩夫妻和离的普通事件,而是谋害性命的凶案! “老神仙,这可真的是在范家搜出来的?”知府大人手中捏着那几棵豆荚,就如攥了烧红的热炭,想丢却又不知要往何处去丢,“人命关天啊!” “正是,人命关天啊!”范夫人尖嚎了一声,扑上前,抓住三老太爷的衣角,“你们沈家别想血口喷人!这什么豆荚子谁知道是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要栽赃陷害咱们家。你们家的女儿不孝敬长辈,生性好妒又无所出,咱们没休了她而是同意和离已是给了沈家颜面,你们却如此恩将仇报……” 三老太爷冷眼瞧着她,这范家人果然无耻到极点,这么害沈家的女儿居然还有脸说恩将仇报。真不知她口中的恩是从何而来。 “别拿你的脏手碰老夫!”三老太爷眉毛一扬,直接一记窝心脚将人踹飞出去。 那范夫人哀号着抱着胸口在地上翻滚,范主簿涨红了一张脸,上来就要跟三老太爷拼命,却被知府大人带来的录事们死死拦住。 三老太爷掸掸被范夫人碰过的衣角,对知府拱了拱手道:“此事说来惭愧,玫如这孩子病了这么久,我也为她看过数次诊,却一直没看出来她那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直至昨日,她咳了血,才让老夫查觉此间的蹊跷。拿上来!”他对身后一挥手,一直跟随着他的药僮儿捧上来一只小巧的黄杨木匣。 三老太爷将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方沾了血的帕子说:“这是她昨日午后咳的血,大人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知府大人接过帕子仔细看了又看,突然叫起来:“这颜色怎地如此鲜艳?” “正是!”三老太爷将帕子接在手中,缓缓绕了一圈让众人看见,说道,“血乃精气所化,若离了人体,短则一刻,最长不过小半个时辰,必会发乌变色。可这帕子上的血色过了十个时辰也丝毫未变,正是因为此血中带了毒质。” “你你你休得胡说!”范主簿老脸发白,指着三老太爷说,“谁知道这血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现在人在你们手上,自然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三老太爷冷笑一声道:“若是信不过老夫人品,那不妨请晋阳府仁和堂的白老先生和广济余堂的景先生一同来会诊,看看玫丫头是否中了此毒?”这两位是晋阳城中最著名的医者,为人也一向公直有道义,若是不知道玫如中了毒,这两位也不一定能诊出,但现在已经有了方向,便很容易判断出来她这病因究竟在哪里了。 紫芸豆的豆荚范家可以犟嘴不认,但玫如身体里所带的毒却是怎么也无法抵赖的事实。范家父子神色中闪现出慌张和恐惧来。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婆子,对着三老太爷福了福说:“白老先生和景大夫已经接来了,现下正在玫小姐院子外头,玫小姐差奴婢来问,老太爷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三老太爷捻须大笑三声,冷冷瞥了一眼范家父子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会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知府大人蹙了眉,吩咐人将范家三人先看着,随后向老夫人和郡主告个罪,便随着三老太爷一同离去。 ☆、真相大白 这边沈家的长辈们看着范家人的眼神已经变了。若先前还只是不屑与厌烦,那此刻便是不耻与愤怒。就算夫妻再怎么不睦,也不至于恨到要人性命的地步。沈玫如不过性子强了些,但也没因她拦着范家便少抬了几个妾。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休妻,更怕因此坏了与沈家的关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弄死,便可将媳妇的嫁妆名正言顺归到自己名下去吗? 沈谦然双目赤红,握着拳头根本坐也坐不住,若不是知府大人留下的录事挡在前头,他便要冲过去将那范统活活打死。 眼见着大舅子程益正慢慢挪着步子想要溜出门去,沈谦然蓦地开口,对守在门外的下人叫道:“你们守在这里,没我吩咐,不是沈家的人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外间的下人应了一声,已经快摸到门口的程益就见眼前粗大的门栓在唰地一晃在眼前落下,险险砸到脸,吓得他赶紧缩回了正要迈出去的脚。 “大舅爷你这是要往哪里去?”沈谦然现下也不发作范家,只向前两步拦在了程益的身前,冷冷地盯着他。 “我……我想起家中还有事,左右这是你们沈家与范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姓也懒得管了。”程益一甩袖子。这事态变化着实太快,他本是受了范主簿的请托要来阻止沈家提出和离,却没想到一波三折的,竟然闹出范家毒害儿媳的事来。当初这保山是他做的,玫如的婚事也是他居中调和,再三劝说才让沈谦然点的头。如今差点害死外甥女儿,瞧沈谦然这副模样,事后必是要找他算账的。程益不觉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今日真不该受了范家的钱财跑来搅这趟浑水。 “有事?”沈谦然提着嗓子叫了一声,伸手慢悠悠卷起了袖子,“有事还这么巴巴儿跑来与范家说项,大舅子你莫非真的是范家老太爷在外私生的儿子?不然怎么尽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外甥女?” 这话方才郡主说过一回,却不似沈谦然说出来时那么洪亮尖厉不留半分情面,这简直就是直接一巴掌直糊到程益脸上去了。 程益气得浑身发颤,指着沈谦然半晌,骂道:“你这个泼皮,口出无状,有辱斯文!” “老子不是读书人,不像你这般假斯文假道学,为了贪些银钱便墨了良心害人。”沈谦然冷笑一声,对他晃了晃拳头,“这一拳,是为玫如揍的!”说罢,一拳挥上,将程益打倒在地。 沈谦然常年经商,又是壮年,这一拳头打得程益鼻血直流,只躺在地上嚎叫:“沈家杀人了!沈家要打杀举人老爷啊!” 五夫人叫了一声扑上前,拉住丈夫还要挥下去的手臂,哭着哀求道:“哥哥也是受范家人蒙蔽,他也不想玫如受苦的,求老爷看在妾身的份上,别再跟他计较了吧。” 沈谦然将人甩开,指着她骂道:“哪有你这样的妇人,什么事都要听着娘家的,将女儿害成了这样居然还有脸帮他求情!既然你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娘家,连亲生女儿的死活也不顾,那便回你们程家去,我沈家门小户低,供不起你们这样清贵的读书知理,拿骨肉换银钱的程家!” 五夫人听他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当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双眼一翻便厥了过去。 二老太爷和二老夫人稳稳坐在自己座位上,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没瞧见,微闭着双目一言不发。 这个儿媳妇性子和软又没主见,常常旁人说了什么便是什么。嫁进沈家这二十年,人是孝顺,但也没少惹事。 程家出了程益这么个举人,便将自己看得清高起来,由着他将家里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买些古董字画赏玩。偏程家家底单薄,赏玩古董又最是要钱,程氏便私下里不知贴补了这位兄长多少体已。沈谦然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太过份直接来沈家要银子便也不怎么过问。只是没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大舅子也不知收了范家多少好处,居然谋算起他的女儿,憋了几年的怒气这时便都发作起来。 程益见沈谦然这架势是真的要发怒,甚至有可能要休妻,当下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半点所谓的文人风骨,连滚带爬便躲到了录事身后,拽着人家的衣角道:“大人,大人啊,沈家要私设公堂动用私刑,你们快些护了我,我可是身上有功名的举人!” 那些录事心里冷笑不已,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当下便有两人将沈谦然拉到一旁,好言相劝,温言抚慰。 沈老夫人默默地看着这场热闹,不自觉将视线转向三儿媳妇,便见昌平郡主靠在椅背上,涂着丹寇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嘲讽中带着两分欣慰。 三老太爷昨日去诊治咳了血的玫如她是知道的,但这方沾了血的帕子却没人知晓。三老太爷若是得了帕子觉着这血色有异,应当第一时间便会来告知她与二老夫人,却一直将这东西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还有,他是如何能进了范府,从小厨房里将毒物搜出来的?又怎么知道毒物就是藏在厨房里头的? 老夫人垂下眼眸,食指与中指夹着茶盏盖,轻轻抹了抹浮起的茶沫,唇边泛起一丝不查觉的微笑。那笑容,与郡主却也有几分相似。 因为不能在前堂露面,蕙如见三老太爷进屋去之后就转身离开,这后面的一应事件她都没见着。直到过午,在前头打探消息的竹香才回来,细细将之后的事说与她听。 也不知道这耳报神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就仿佛她在跟前亲眼得见一样,蕙如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位晋阳名医给玫如诊过,都确认是中了紫芸豆豆荚之毒,且毒入五脏,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知府大人立刻差人去衙门唤了衙役来,将范家老少锁拿住,又派了精干的差役上范府一搜,果然,除了三老太爷之前拿出来的晒干了的豆荚,另在小厨房隐蔽的暗柜里起出一大包豆荚和小半罐子兑好的药粉。 厨房的管事妈妈被拿到堂上,还没动刑,早吓得全吐露出来。这生豆荚晒干磨粉是少爷交待的,那药粉是主子上房里头兑好了,由范夫人贴身的大丫鬟送来的,吩咐每次给少奶奶送的芸豆里都要捏一小撮洒在里头。那大丫鬟当即也被拿了来,供称药是夫人合的,亲手交下来的,里头是什么她并不知晓,只知道按夫人的吩咐交待给厨房。这药已经给奶奶用了三四个月了。 范夫人当然抵死不认,只说这丫头和那厨房的婆子定是受了沈家的好处,要诬陷范家,毁了范家的名声。 紫芸豆豆荚并不是寻常可见之物。一般人家买紫芸豆是不会带着豆荚买的,且因为知道豆荚带了毒,商家也绝不敢连着豆荚一起卖。这晋阳府里,能买得着紫芸豆的商家不过四五间,能买到豆荚的,却只有寥寥几间药铺。 其中一间是府城东头的回春堂,回春堂掌柜上了堂,当即便指认出了范家的一个管事。 “大人,这豆荚虽有毒,却也是一味药材,只不过平素里极少用到,用量也很小。小的铺子里确实是有这味药材,总共二斤的干豆荚便是被这位买去了一斤半。”那掌柜记性很好,又让伙计回店里去取出货的账簿,“因这药用量极少,所以初时他来买,老汉不肯多卖,后来他便每隔半个月便要来买去一两二两的,所以老汉记得特别清楚。” 果然,那账簿拿来之后,上面清清楚楚记着,这豆荚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天便要卖出去二两多。 知府惊堂木一拍:“你还有何话说?” 那管事的是范夫人陪嫁过来的亲信,所做的事自然都是得了范夫人的授意。从另几家店铺里,他又购买过合那味毒药所需的其他药材,再加上大丫鬟的供词,这毒药出自范夫人的手笔已是铁板钉钉再无推卸的可能。 这案子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晋阳府。 范家为了贪图儿媳的嫁妆,居然丧心病狂要将儿媳毒死,这是何等的恶毒啊! 沈家在晋阳根深叶茂,家里不止有京中大官,还有郡马爷,老诰命,更有悬壶济世的老神医,范家贪图人家的家世求娶了沈家的女儿,非但不好好珍惜,还要如此糟践,简直是禽兽不如! 任外面传得如何沸沸扬扬,宅院里依旧是清清静静。本来订了日子要开宗祠行礼将蕙如和菀如的名字记上族谱的,因这案子一闹腾,日子便又向后拖了几日。左右各位小姐也没什么要紧事儿,每日里也不过是聚在一起聊聊闲话,做些针线或是吟诗作画的打发时间。 兰如要陪着姐姐,便也不怎么过来。玫如是不会回范家的了,虽然身子还虚着,但好在既已知晓所中的是何毒,大夫们便能对症下药,一点点将那毒素给赶出去。 不过数日,外面便有新消息传来,堂上范家夫妻翻了脸,都将下毒一事推到对方头上,称自己无辜。那范统别看人高马大,到了公堂之上只听衙役们敲着水火棍喝了声堂威,便吓得屁滚尿流,瘫在堂前将什么都供了出来。 本来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除了碍眼的娘子,将她死攥着不放的嫁妆拿到手,却没想到功亏一篑,在最后的关头被人查了出来。 方子是范老爷寻来的,毒药是范夫人使人买来亲手合的,范统不过是每日里负责做尽荒唐事,让妻子气怒交加,令她死得更快点。 范家出了这样的子孙,自然觉得羞耻,但眼见这一支的一家子全被关在大狱里,亲族的长辈也不好不出面。范家也遣人来沈家门前数次,想要替范家父子求情,沈二老太爷直接使人将范家来的人拦在门外不许进来。 “谁开口帮那家畜牲不如的东西求一个字的情,便给我打断了腿!”这是沈家外事大总管亲自在门上回的话。 范家人求也求不得,闹也不敢闹,最后只好闭门关窗,也学了沈家,将范主簿家里头来哭的人全数打出去,求一个耳不听为净。 因药对了症,玫如的身子好了许多,恢复得比大家预期还要快。 尘埃落定,别的事自然也就有了心情去办。 二老太爷挑了个黄道吉日,沈家总算将正事给办了,菀如和蕙如顺利登上了族谱,记在了大夫人萧氏的名下。 菀如喜不自胜,神采飞扬,觉得从此时起,自己终于名正言顺,不必再如以前那般,因着身份而低三下四地挟着尾巴做人。蕙如却没什么变化,每日还是陪在老夫人和郡主身边,并不时去玫如那里看看她。 被二老太爷一家盛情挽留着,又在晋阳住了几日,老夫人终于定下了回京的日子。大房里收了不少礼,尤其是二房五老爷送的礼最是厚重。郡主那日出言羞辱范家,帮沈家出头,沈谦然极为感激。除了庄子上时新的山果野味皮毛送了几车,又去搜罗了不少孤本古籍送来,说是知道京里的三弟喜爱这些,托郡主带回去。 郡主也不推辞,一应全收了下来。又在各家送来的礼物里,细细挑了一套嵌芙蓉玉满枝桃花的银头面,私下里给了蕙如。 “玫如这孩子能活下来,全都亏了你。”见蕙如要推辞,郡主按下了她的手道,“也别说那些谦虚的话。若非你发现蹊跷,又找人去掀了范家,咱们如何能找到指认范家的罪证出来?” 蕙如羞红了脸:“主要还是靠三爷爷医术高明,能分辨出是紫芸豆豆荚的毒。不然咱们便派人去了范家,只怕也翻找不出东西来。” “总之还是因为你心细,又真心关切着她,所以才会想到这些。”郡主捧起蕙如的脸仔细地瞧了瞧,“这是玫如命不该绝,说起来,你还真是我沈家的福星。” 正说着话,门外丫鬟报了一声:“夫人,外头玫如小姐和兰如小姐过来了。” ☆、第45章 潜在的合伙人   老夫人喝着茶,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二老夫人说:“你说说你,事情不都了结了吗,怎么还是这么愁苦的一张脸。看你的笑模样都习惯了,现在见天儿摆这张苦脸,还是真让人心里膈应得慌。”   二老夫人长叹一声:“谁不想着家宅安宁,子孙昌盛有出息的,可偏就我们这房出了这事……”   老夫人摇摇头道:“这又不能怨咱家孩子,如今既已安生了,你膝下这些子孙都是好的,你只管享着福便是。”   “只希望经此一事,我那个没脑子的儿媳妇能消停些,别再跟娘家拉扯。”   因着玫如的事,五夫人到底是大病了一场。一向倚仗的兄长被丈夫揍了一顿,范家又在堂上供认,因送了程益一幅前朝弘光大师的《雪归图》和三百两银子,程益便作筏鼓动着妹妹将玫如嫁去了范家。兄长这般任钱为亲,不顾骨肉死活的行为让五夫人彻底寒了心。一边心疼着险险儿丢了性命的女儿,一边又因丈夫说出要休妻下堂的话,又惊又怕,一气儿在床上躺了三天爬不起来。   她这么病着,丈夫也不肯来看她,玫如也不肯来,只有兰如每天过来问安的时候,她才能得空拉着人哭上一哭。   程家长辈派人来赔罪,要接五夫人回程家住些日子,五夫人以为是沈谦然要休她,在家里又哭又闹,抵死不肯离开,最后还是二老夫人发了话,说是下个月月初便将她送去庵里先净心养三个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五夫人听说不会被休,别说只在庵里过三个月,便是要过三年也是肯的,当下喜极而泣再也不闹了。   这时便想起来自己一步踏入鬼门关,又被众人合力拖回来的女儿。深觉羞愧的五夫人也没脸去见玫如,便在自个儿屋里做起了衣服,常常一做便是大半夜,直到兰如看不下去,扶着姐姐过来劝说。   五夫人和玫如抱头哭了一场:“都是母亲害了你,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补偿,只盼着亲手给你做几件新衣,等你身子养好了,便有新衣可以换着穿。”   玫如哭着说:“父母生了我,这是天大的恩情,女儿不敢再有丝毫怨恨。只求母亲以后凡事多思量着些,别再听旁人说风是雨。弟弟们眼瞅着也渐渐大了,挑媳妇的时候可要多注意着些,日后她们也能多帮衬着母亲,不至于让母亲太过辛苦。”   五夫人抹着眼泪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只会给家里添堵。日后凡事我听着你们父亲的,只管放心。”   范家的案子最后封了卷宗递上了刑部,若不出意外,过几个月便能尘埃落定。沈谦然带着家下们去了范府,照着蕙如的嫁妆单子,将能拿的全都拿了回来。府衙里,知府大人也按着大齐律例,直接判了沈玫如与范统和离,并将和离文书送到了沈家。   沈玫如从此便是自由身,或嫁或守皆由自己决定。   再过几日,大房的老夫人便要回京里去,二老夫人纠结了多日的事,也必须要有个说法了。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想着玫如那孩子的多苦多难,二老夫人还是含泪握住老夫人的手道:“如今却有一桩事想麻烦嫂子,求嫂子一定要应承我。”   “你说吧。”   “如今晋阳内外全是在说玫如的事,这事虽是范家造的孽,但难免会有闲话说到玫如身上。这孩子如今精神也不好,我想着,或许换个地儿她能好些。我们在京里也有宅子,想托嫂子将玫如带去,平日里看顾着些,也不枉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   昌平郡主在一旁说:“婶子这话可见外。玫丫头年纪轻轻的,自己住在外宅里可怎么行?我在西院可还空着不少屋子,让玫如来与我同住,蕙如跟咱们家老祖宗一起住着,离那儿也近,平日里有人说话解闷可不是更好?”   “这怎么好再麻烦你们……”没想到这边应承得如此爽快,二老夫人简直喜出望外。   “不麻烦,”老夫人笑呵呵地说,“我那儿平常也热闹,让玫如来住阵子可以散散心。刚好昨儿三弟来跟我说,想去京城会会老友,我让他也住在咱们家,有他三爷爷帮着看顾调养,玫如的身子也能更快些好起来。”   玫如身上的毒要一点点地消除,她之所以看起来那么苍白憔悴,并非完全因为这段婚姻的折磨,更多的是来自身体的伤害。昨天三老太爷来与老夫人说起时,也连声叹息,玫如就算身体完全调养好了,今后也再不能生育。对女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   没了丈夫,没有子孙,她所能依仗的,只剩下了娘家的亲人。   当时老夫人便已经决定,要将玫如接到京里去住。   离开这里,离开这让她伤心绝望之地,或许能让她鼓起勇气开始另一段新的生活。   这决定,昌平郡主也已与蕙如说过,那套嵌芙蓉玉满枝桃花的银头面,其实也是玫如私底下托郡主送给她的。   碧空如洗,屋外阳光如金洒在到访的姐妹俩身上,更添了几分精神。玫如的面色好了许多,人依旧削瘦,可再不是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双目有神,唇角带着笑,体态轻盈。细看着眉眼,玫如若再丰腴红润些,定是个温润清丽的美人儿。   只可惜范家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宜室宜家的好女人。   玫如走进来,松开兰如的手,敛手屈膝,认真地给昌平郡主和蕙如行了个大礼。   “这是做什么,怎么使得的!”蕙如忙闪身避开,并叫兰如去拦着她。   兰如摇了摇头说:“这是姐姐应做的,郡主婶婶和蕙妹妹当得这一拜。”   玫如一磕首说:“多谢郡主和蕙妹妹救命之恩。”   玫如二磕首道:“多谢郡主和蕙妹妹仗义援手,让我有脱离范家的一天。”   玫如三磕首说:“多谢郡主高义,让我能远离这伤心之地,重新开始生活。”   玫如抬起头,面上全是泪痕,嘴角却挂着笑说:“这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我沈玫如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两位的恩德。”   兰如也拜下去:“这一礼是我替我母亲给二位行的,她心中有愧,不好意思来见你们,便托了我来致谢。”   蕙如连忙过去,将兰如和玫如姐妹俩扶起:“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如此外道。”   昌平郡主也上前握了玫如的手,拿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温柔地笑了笑,“如今雨过天青,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今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等回了京里,也不会有人再议论这些腌臜事儿,有自家人撑着,什么好日子不能过得?   四人进屋里落了座,说起回京的日子,均是心中充满了期待。玫如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来放在桌上推到了昌平郡主眼前道:“我是个俗人,当婶子和妹妹都是家里亲人,也不多说感谢的话。若无妹妹细心发现那些蹊跷,若无婶子周详安排了人手,又请出三爷爷帮忙,我是万万不能活下来的。我知道婶子您不差银子,这钱也不是用来感恩的谢礼,而是侄女儿有事相求,想请婶子再帮个忙。”   蕙如扫了眼桌上的银票,吓了一大跳。那可是十足的三千两!玫如哪来这么多现银?   她带去范家的现银早被折腾尽了,手上只有陪嫁过去的田庄和店铺……难道说……   见蕙如一脸的震惊和困惑,玫如点了点头道:“我离开这里,原本陪嫁的田地铺子留着也没意思,于是我求祖父帮忙,将田地铺子折换成银子,还回了族产里头。”   将孙女儿的嫁妆收回族里,因着悔疚,二老太爷给的价钱也格外优厚些。   “我想在京里找间铺子做,不必太大,地段要好些,我也知道京里头的铺子比晋阳府的要值钱的多,我手头上的现银除了日常开销,所剩的也有限,所以要找到合适的铺子还要靠着婶子帮忙打听说和。”   蕙如心中一动,玫如既这样说,便是以后不想靠着沈家过日子的意思。不止不想要二房的例银,也不想要大房的周济,是要靠着自己的本事过生活了。   “姐姐可管过铺子?知道这生意要如何做?”   “你莫小瞧我,我出嫁前也帮着父亲管过几间铺子的。”玫如展颜笑了起来。二房里行商的多,五老爷正是个行商的好手,在晋阳府里有不少产业,否则当年范家也不会因贪图嫁妆而拼命求娶玫如。“只是后来被那家寒了心,铺子做得再好,生的银钱再多,也都会被他们抢去骗走,所以索性丢下不管了。”   蕙如眼中一亮,她一个未嫁的女儿,实在是无法出面做生意买卖的,如果有玫如一起,两人一管内一管外,便要便利许多,且自家人相处,少了跟外人合作的戒惫,提防和种种不测。   “姐姐可想好要做什么?”   “倒还没思虑周全,现下也不着急,慢慢儿想着吧。”玫如笑着,眸光清润,削瘦苍白的脸上隐隐绽放出光彩,仿佛涅槃重生的凤凰,散发出自信而令人炫目的华光。   作者有话要说:小存君这两天你辛苦了,我会努力把你养胖一点。   今天就…………凑和一下吧……   逃~~ ☆、第46章 归途偶遇   老夫人临行那天,沈家上下老少出来送行的几近百余口,一直依依相送到城外十里。这边送行的人才散,就见前方不远处的长亭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蕙如先前见过的莫家表哥莫黎。   莫黎先去拜别了老夫人和郡主,又来到沈玫如身前,摸出一只荷包来递给她:“玫姐姐此去京城,一路上多多保重。小弟明年便要上京赶考,到时候再去见姐姐。”   玫如点头:“平素里读书也要注意着些身子,你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说着接开荷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千两的银票。   “弟身无长物,知道此番姐姐在京里要安置下来,”莫黎笑了笑,将玫如递过来的手轻轻推回去,“姐姐想在京里头置个产业,我只会读书,对这个也不懂,若姐姐不嫌弃,拿着这点银子当部分本钱,以后若赚了,每年分给小弟一些红利,小弟将来也好存留着点私房。”   玫如笑了笑,知道表弟这是借着名头送钱给她,当下也不跟他客气矫情,谢了一声将钱收了起来。   那边莫婉儿拉着沈菀如,二人依依惜别,洒了不少眼泪。   而莫黎在蕙如面前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一点没有在玫如跟前的从容洒脱。   “蕙妹妹在京里住着,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有,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前儿得了这个,觉得几分有趣,便想着要送来给妹妹玩儿,妹妹别嫌弃。”莫黎赤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将话说完了,才将一只雕着如意花样,精致的朱漆小盒递给蕙如。   这盒子四角镶着玳瑁和砗磲子,掐金走银,精美的雕饰上嵌着松绿石和真珠,盒顶一只洁白的羊脂玉莲花,莲心以黄玉镶饰,只这一只小盒子,便价值不知凡几。蕙如知道莫家是大商户,有这么奢华的盒子却也不出意外,只是当她打开盒子,却又愣住了。   价值千金的盒子里,端端正正放着两只用青竹篾儿编的蚱蜢,须翅宛然,栩栩如生。蚱蜢的中间放着一只核桃雕的小舟,喻义一帆风顺。   草蚱蜢和核桃舟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晋阳城里一个大子儿可以买好些。难得的是这份情谊。   莫黎深深看着她,突然作了个揖,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下蕙如不知所措地站在日头底下,捧着个千金的盒子,看着盒子里只值几文钱的玩意儿发怔。   不远处,昌平郡主拿手肘儿轻轻捣了捣老夫人,指着蕙如的方向窃窃而笑。老夫人看着蕙如,又看了看满面羞红躲在远处偷偷看着蕙如的莫黎,恍然大悟,眯着眼睛想了想,也不觉笑了起来。   莫家虽然是商贾,但家风正派,莫黎自小便以才名闻于晋阳,将来说不定也能考中,不怕没有个好前程。   且又是蕙如的堂姑姑的儿子,正经的表兄,亲上加亲的好事。家里有姑母照应着,也必能顺风顺水。   细想想,这可真是桩上佳的亲事!   老夫人喜兹兹地打算着,却不知自己另外一个孙女儿和莫家婉儿正在说着蕙如的闲话。   “她真的以前是个傻子?”莫婉儿远远瞅着蕙如,看着阳光下那越发显得精致的面容,心头浮起一股厌憎,“那我前儿问你的时候,你还不肯说?”   菀如拿着绢帕子微遮着唇,低声道:“那总归是我妹妹,虽说她生母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靠着一身子狐媚功夫硬是缠上了父亲进了府……唉,好妹妹,我只跟你一人说这话,你只放在心里即可,可千万莫与旁人说起。再怎么不好,她身上也有我父亲的血脉。她那人,最是两面三刀,当人面前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背着人便如乡间泼妇,不止我,连我母亲也受过她的气。只有我们家老祖宗被她那表面上的沉静婉约给骗了,偏疼着她。如今家里什么事都要听着老祖宗的,她现下便比着嫡小姐的作派还要张狂,否则我母亲怎么肯让她记在自己的名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莫婉儿忿忿地看着蕙如,“姐姐你以前肯定也没少受她的欺负!”   菀如幽幽一叹,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泪:“也没法子,谁让她惯会作戏,不像姐姐我是个蠢笨的,不会讨老祖宗欢心。只是将来不知哪家倒霉,若娶了她作媳妇,可是要家宅不宁的。”说着,仿佛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一般,急急掩了唇,“我刚刚是胡说的,妹妹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翠鸳小心翼翼地将菀如扶上了车,伸头向外看了看方才小声说:“怎么奴婢瞧着那莫家少爷似乎是对六姑娘有些心思?”   菀如啐了一口道:“呸,就她那外室生的贱胚样子,莫家是大商贾,家里想娶什么样的好媳妇娶不到手,莫家表哥又有才学眼光,若知道她的出身,连拿正眼瞧她也不肯的。”   虽是这般说着,但那心里倒底是如同打翻了醋瓮,酸涩发疼。她沈菀如哪里不如那个死丫头了,偏偏莫黎那个眼瞎的小子会瞧上了她?   不过个商户子,就算那莫黎长相不差,家里又有银钱,便是求到沈家门上来,她也未必能看上。   只是,就算她自己瞧不上莫家,她也不愿看着蕙如稳稳当当地嫁过去当正头少奶奶。   只会在祖母和郡主跟前讨好卖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外室生的贱丫头!   菀如冷笑了一声,重重拉下了车帘。   车队扬尘而去,莫黎怔怔地站在路旁,看着车队远去的背影出神。莫婉儿拉了拉他的袖子:“哥,走吧。”   “嗯。”   见莫黎只应着却不动身,莫婉儿有些恼了,伸手去遮他的眼睛:“别看了,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沈蕙如是吗?我告诉你,你别想着那人了,我回头便去与母亲说,凭你娶哪个都成,就是不能娶那个女人!”   莫黎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你说什么啊?”   莫婉儿哼了一声,背转身去:“我说,那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别想踏进我莫家的门当我的嫂子。就她那样儿的,不配!”   不说那兄妹二人之后如何争执,只说老夫人一行人,安安稳稳出了晋阳,在路上缓缓行了两三天,该做的事都已做完,众人也没有归心似箭的那般心情,陌上花开,正合适缓缓归矣。   离开晋阳之后,玫如的精神益发好起来,虽是在外行走不如家里方便,但原本瘦削的小脸儿这几日却是一日比一日饱满红润起来。菀如之前虽也同情她的遭遇处境,但一路走过来,眼看着玫如像吸足晨露的花朵儿一般日渐丰腴靓丽,却又禁不住想着她是被夫家嫌弃过的,又是嫁过人的妇人。不知怎的,便周身不自在起来,觉得与她多话也会沾染上霉运,于是躲得远远儿的,也不肯与她亲近。   玫如也不介怀,成天与蕙如混在一处,二人同坐了一驾马车,商量起回京后的新买卖。玫如是管过铺子的,蕙如与她往往说了没两句,彼此便都明白了意思,倒是同车的两个贴身丫鬟听得一头雾水。玫如知道蕙如手上管了一间脂粉铺,心中羡慕,却不知她小小年纪却见多识广,对生意一道极有见地,很多想法都出人意料却又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在感情上受挫的玫如本就要将生意当做自己今后生活的目标和意义,与蕙如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和,两人在一起处了几日,便处成了知己。   二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京里住户多,这嫁娶喜事的生意最是靠谱。虽说京中豪门勋贵家娶妻嫁女的绣活喜帐都是自家的针线房备的,但嫁妆多,针线房还要顾着日常生活所需,那一般的铺箱底的货大多还是要去喜铺子里买。而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哪有那许多功夫手脚去绣全套嫁妆,很多也是托了信得过的喜铺子来做大头和零散细活。蕙如记得七和香旁边隔着一间的铺子似乎正在寻租客,便商议着要租下来,绣娘可以先请两个,找些散活做做。一家做喜铺,一家做脂粉,倒也合拍。   如此缓缓而行,不几日,已到了京城外的泗水。   离着京城已不远,按这速度,再过一日便能返家,离家快一个月的沈家众人于是都打叠起了精神,这车马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快了一些。   只是这日刚启程不久,天上突然降下豪雨。都说春雨贵如油,但现在已是近夏,这么大的雨水便有成涝的可能。   路两边的坡地被雨水冲刷着,浑浊的泥水全都漫上了官道,外头掌着车架的下人连眼都没法睁开,这路是走不成的了。   郡主和老夫人商议了一下,让家人们将车马全赶到旁边,给牲口搭上蓑衣,等雨下小一些再走。没走几步,突然听人说,好似前面不远处的坡顶有间庙宇。能找处遮蔽风雨的地方就太好了,当下众人便将车子全向着那小庙赶了过去。   没想到那庙里已先到了另一队车马。管事上前探听过,赶紧回来报:“老夫人,里头是卢国公的家眷,也是途中遇了这场大雨,到庙里暂时避雨的。”   老夫人听了心中一惊,忙问道:“可知是卢国公家里的什么亲戚?”   那管事说:“是卢国公夫人带着她的几个娘家外孙女儿。老奴瞧着,那里头应该还有别的贵人,但人家未明说……”   老夫人忙让那管事去后面的马车里去请郡主,然后让跟车的嬷嬷拿来雨具,披了件斗篷便要下车。   “这么大风雨,斗篷和伞也遮不住雨啊!”身边的妈妈急忙来劝,“若是要进去见礼,等雨小些也不迟。”   老夫人摇了摇手,那边昌平郡主已急急地赶过来。   “她们如何来京里了?”郡主亲自扶了老夫人下车,又叫人拿来件蓑衣给老夫人披上,这才踏着一地的泥水走进小庙的殿堂里。   不大的佛堂里挤了不少人,看着都是女眷。老夫人抬起头,看见正中一张锦杌子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老妇人。这妇人梳着简单的圆髻,头上只簪了根乌木的云纹如意簪,穿着一件赭色的素缎斜襟宽袄,眉眼端丽庄惠,面色沉静,态度娴雅,周身的气度。   老夫人和郡主紧走了几步,上身福身施礼:“不知里面的原来是卢国公夫人,实是打扰了。”   卢国公夫人站起来,回了半礼,让下人端了小杌子来请二人坐下:“我道是谁,原来是沈国老的夫人和昌平郡主。昌平小时候也常来卢国公府玩耍,可还记得我老太婆?”   昌平郡主连忙起身:“小时候忒淘气,还打坏了老公爷生前心爱的端砚,被我父亲好好教训了一顿,再不敢忘的。”   一句话,勾起了国公夫人的回忆,脸上泛出了一丝笑意:“是啊,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说着拿手掌在身前比了比,“又机灵又漂亮,像个玉娃娃一样,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你就长大嫁了人,现在也当了母亲吧。”   昌平郡主脸上微红,点头说:“现在我家里有四个小淘气了。”   国公夫人笑了起来,对沈老夫人说:“郡主倒好生养,是个有福的。”   老夫人也笑着说:“可不是吗。这是我们沈家的福气。”   国公夫人见着她,不免心生感慨,说道:“当年你还没出嫁时,我曾随着夫君去汾阳侯府做客,那时也不过是双十年华,没想到如今你我都已生华发,是当祖母年纪的人了。”   “是啊。”老夫人忆起往事,不觉湿了眼角。   卢国公夫人当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嫁与卢国公也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卢国公三十岁承爵,之后不到半年,狄戎犯境,他带兵荡寇以身殉国,留下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女。因为感念卢国公的功绩,先皇特意下旨,卢国公爵位世袭罔替,不用像别的勋贵有三代降爵的烦恼。   后来卢国公的一双女儿长大,一位嫁与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为妻,一位嫁与了宣王,成为最受京中女儿羡慕的一家。   嫁与太子的长女,如今贵为皇后,而嫁与宣王的次女却已香消玉殒,只留下了一位世子。   次女早逝,对卢国公夫人打击颇大,她便接了外孙子出来,回去了老家茂平。   “国公夫人怎么想着要进京?”老夫人问。   “好些年没回来,趁着还走得动,回来看看。”国公夫人微微一笑,“人老了,便想跟着子孙们在一起。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样,这章长度还行吧~~~   这章写归途,我也正在归途,扛了沉重的包包赶火车挤地铁脚都瘸了,真是灾难的一天,太伤身伤心了。   求安慰~~~~~~_(:з」∠)_   留言多的话,考虑拼一下双更~~   要是少~~~就~~~~滚去睡觉~~~~\(≧▽≦)/~ ☆、第47章 不消停   蕙如缩在车厢里,听着车外雨打在车篷上沉重的回响。庙里地方不大,国公府的人已经坐得差不多满了,她们再挤进去就会显得逼仄。反正车子里也淋不到雨,而且也不知道那庙里会不会有外男,所以除了老夫人和郡主,其他人都还在车上等着,只是赶车的下人们都蹲去了屋檐底下避雨了。   雨点敲击在车顶上的声音杂乱而单调,听着有些烦人却又会叫人昏昏欲睡。蕙如在细密的雨声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那雨点正哗啦啦打在身上,落在地面上,飞溅起无数的泥点,满身上下都疼痛难忍,耳边似乎还有板子击打在皮肉上的沉闷的声音。闪电撕破夜空,将眼前的一切映得雪亮,惨白而泛青的屋前,隔着细密的雨帘,年轻的男女正依偎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她努力想听清,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那板子一下一下,将她的血肉从骨头上敲开,撕裂。   这是梦,这是梦!蕙如拼命告诉自己要快些醒过来,快些睁开眼睛,这些可怕的景像便会消失。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无论她怎么哭喊,那眼皮就是沉重得如铅块一般,挪不动分毫。   “姑娘!姑娘!”雨声急促,隐隐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兰溪,兰溪,我在这里,快些来救我!”蕙如在梦境里拼命地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急躁地去抓自己的像堵着什么的喉咙,但那声音就是噎在喉底,怎么也发不出来。   “啊!”终于发出一声大叫,蕙如倏然睁开了眼睛。   兰溪已经吓得哭出来。虽然以前姑娘也会发噩梦,但从来也不曾像今天这样,张牙舞爪的把喉咙都抓破了。   蕙如身上已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头发散乱着,目光呆滞,就像十岁以前的那个傻傻的连话也说不全的痴儿。   “姑娘,您醒了吧?您醒醒!您别吓我!”兰溪手足无措,拼命摇晃着她的肩膀。如果姑娘又变傻了,说不定她们会再被赶回那个闭塞的乡下,再无出头之日了。巨大的恐惧向兰溪压来,让她泪如雨下。   “我……这是怎么了?”蕙如抬起手,她看见自己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指甲里沾着鲜红的血迹。   “您醒了!醒了就好!”兰溪喜极而泣,连忙翻出小药匣子来,手脚利落地帮她处理伤口。   “咝,好痛!”药水涂上破溃的伤口引发刺痛,蕙如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您忍着些。”兰溪小心翼翼地帮她上了药,将伤口包好,“您被梦魇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在梦里说了什么没有?”蕙如收回涣散的眼神,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包裹着的白布,“我可有说什么?”   兰溪摇了摇头:“没,就是一直在叫,一直在哭……可是奴婢听不清楚您在叫什么。姑娘您都许久未做噩梦了,怎么这会子会被梦魇得这般厉害?”   蕙如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兰溪抓住了她的手,脖子上的伤口不过三四道,也不算太深,不然说不定会留下疤痕。   “可能是这雨太大了。你知道,每回下雨我都会做噩梦……”   梦境太过真实,每回醒来,就像自己又死过一次一般。真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蕙如深深叹了口气。   车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这车里的可是沈大人家的小姐?”   兰溪将车帘挑了一条小缝向外看去,见是个穿着蓑衣,眉目清秀的少年,看那装束像是个富贵人家的贴身近侍,于是点了点头回道:“正是,请问小哥是哪里的?”   门外那少年回答说:“小的是宣王府中的下人,刚刚世子经过贵府马车时,隐约听见哭声,心里放心不下,所以遣小的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之处。”   宣王府?世子?兰溪愣了愣,回头望向蕙如。蕙如也是一脸的惊愕,宣王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蕙如对着兰溪摇摇头。兰溪有些困惑地转头对外头说:“有劳贵人费心,我家小姐只是有些魇着了,现在已经醒过来,并无甚事。”   那少年应了声:“如此便好,我去回我家主人。”说完行了一礼便离开。   又过了一会,外间的雨渐渐小了,卢国公府的女眷们纷纷上了车马,马车缓缓离去。   蕙如挑起半边车窗帘子向外看,正看见几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衣角沾着浓重的湿气,鬓边也因雨水浸得乌黑透亮。仿佛感受到了外人的视线,当先的一人倏尔转过脸来,虽隔着蒙蒙雨帘,那过于端整的面容还是让人轻易便认了出来。   宣王世子李晟!   居然是他!   蕙如倏地放下帘子,骨头缝里咝咝向外冒着寒气儿,心里跳得厉害。   沈府的马车跟在卢国公府的马车之后,在雨中过了泗水桥。离京城越来越近,那雨也越来越小。进入城门的那一刻,那雨总算停了下来。   因着这场雨,行程被耽搁了不少,沈家几位老爷等得心急火燎,好不容易见着老夫人的马车驶过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们也是的,这不下着雨嘛,不过被拦了半日,怎么都如此紧张。”老夫人见了出来迎接的儿子们,虽是心里高兴,却也心疼他们冒雨在门前守了这么些时辰,连忙叫人去煮姜汤来。   “都淋了雨,多喝些姜汤去去湿气,不要受了风寒。咱们这些刚回来的,也一人都分碗喝一喝。”老夫人吩咐下去,厨房里老姜赤糖葱须都是现成的,赶紧浓浓地熬了一大锅,给众人分了。   用了姜汤,疲累不堪的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不说。老夫人却将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都留了下来。   “我写回来的信不知你们看了没有。”老夫人接了嬷嬷递来的热手巾脸擦了擦。   “看是看了。有什么事还是请母亲先去歇了再说吧。您这头发还是湿的,别被寒气侵了。”沈大老爷恭恭敬敬地说。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我让你将西园收拾出来给你三叔父和玫如侄女儿住你可都安排妥当了?”   听着母亲这一问话,大老爷立刻拿眼去看大夫人。   萧氏笑着说:“母亲吩咐的事情,自然都安排妥贴了。”说着这话之时,大夫人拿眼去瞥了大老爷,那目光中带着几分讨好之色。   老夫人双目微垂,只点了点头道:“那便好。你们三叔来京访友,不过住上三五个月便要回去的。玫如却是要在家里常住,一应衣食住行,都比照着芳如的例份来。她的事,想来你们都是知道的,既是你们二叔家的孙女儿,必要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好好对待,千万不得轻慢了。”   萧氏忙应了。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大儿子,没说什么,只要昌平郡主扶着,回去慈安堂里歇下。   到了晚间,缓过精神的众人在一起用晚饭,席间,蕙如见大夫人神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芳如也没见着人,借着更衣的功夫便悄悄儿去问留在沈府里的洛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洛红趁着四周没什么人在意,小声地回道:“前些日子,大夫人带着三小姐去了趟安平侯府赴宴,回来便这样了,好似与老爷吵起来……不让说的。”   蕙如心里“咯噔”一声,老夫人才出了府,大夫人这便开始有了动作,到底是没沉住气了啊。   一家人在一起吃着饭闲聊了几句,听说再过两日便是春闱入场,老夫人急急将二少爷撵去书房,各人散去各人屋里。蕙如刚进屋里,洛锦便匆匆进了来。   “可打听清楚了?”蕙如坐在梳妆台前,正由兰溪伺候着卸去簪环首饰,见她进来,挥手让屋里其他的小丫鬟们出去,只留下了兰溪和洛锦两个。   “方才屋里人多,姐姐不便详说,这事儿咱们一早便去打听过了的。”洛锦拿了热手巾,一边给蕙如擦手,一边低声说,“那日安平侯府办春日宴,贴子下到咱们家里的时候,老爷正在衙门里,夫人瞒住了老爷没说,第二天带着三小姐去赴宴了。听说宴席上那位侯夫人与人笑谈起来,说是相中了柳侍郎家的小姐,正与柳家议亲。”   “柳侍郎家?”蕙如怔了怔,“可是去年与二哥议亲的那家?”   “可不就是那家!”柳侍郎与沈浩然是同年,二人相交甚笃。柳公膝下有三个女儿,两个年长些的已经嫁了人,剩下个顶小的夫妻俩爱如掌珠一般。原本是与沈青崧议着亲的,但后来听说青崧年纪轻轻房中已经有了三四个通房丫鬟,便觉着沈青崧年少风流,不乐意让女儿嫁过去,为此沈大老爷没少骂大夫人宠儿害儿。没想到,二哥没谈成的媳妇,居然被安平侯府相中了……   “母亲定然十分气恼!”   “这咱们不晓得。”洛锦弯着眼睛说,“只是后来夫人便神色不豫地带着三小姐回了府,上马车时,那马儿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惊,险些伤了人。正好安平侯世子路过,拉住了惊马,只是车子里的三小姐撞着了头,人晕了过去,还好那车帘儿拉得紧,不然将三小姐甩出去,便不受重伤,也要被世子碰到身子,那可就糟糕了。”   还有这回事!蕙如不禁睁大了眼睛。安平侯府这是在搞什么?既然打算与柳侍郎家议亲,又弄这一出……弄了这出,却又没将芳如设计到姜珩的怀里去,迫她嫁入姜家……当然,若能如此,只怕大夫人也不至于这般郁郁寡欢了……   “三小姐只是晕了一会,很快就醒了,只是被这一吓,回来就生了病。老爷知道之后与夫人大吵了一架,还说要休妻回家……”洛锦将本来就低的声音又压得低了低,“直闹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太累了,早早趴了窝,今天又晚晚才起来。   更得晚了点~抱歉抱歉!   昨儿说的双更,就今天补吧~~   吃过午饭的时候,咱再更一章   么么哒各位亲~ ☆、第48章 上门求亲   相同的话也递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这个不张眼的败家东西!”说完,依旧让人卸了簪环,宽去外衣。只是临上榻之时,经过桌旁,那手一挥,将桌上一只捧桃寿星青瓷茶壶扫了出去,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沈大老爷在外书房得了信儿,只叹了口气,脸色阴沉着将来报信儿的小厮打发出去。   这人还没走,门外就听到大夫人跟前儿的小丫鬟柳枝儿的声音:“老爷在里面吗?”   柳枝儿是家生子,门外拦着的小厮正好是她的哥哥,便说:“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太太让我来问,老爷夜宵可曾用过?那边小厨房现磨的小赤豆,加了羊乳和麦糖煮的小粉圆,太太让我拿来给老爷。”   “我给你递进去,你快些回去吧。”   “不行啊……”柳枝迟疑了片刻,跟哥哥说,“太太要我看着老爷吃,还说,等老爷吃过了再问问看他今天要不要去上房里歇着……”   只隔着扇门板,沈大老爷听得真真切切。自那日出事,自己将她大骂了一通之后,大夫人便三不五时这样讨好卖乖地想哄他回心转意。毕竟夫妻二十年,若不是她做了如此蠢事,大老爷也不至于晾她到现在。还好上天垂佑,没让芳如出事,否则沈大老爷定然不能放过这样胆大的萧氏。   “让她进来!”大老爷开了口。   拦着妹子的小厮松了一口气,让开挡在门前的身子,对妹子使了个眼色,让她知趣一些。   大老爷将小丫鬟端来的赤豆粉圆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将碗扔回去,冲她摆了摆手道:“回去对太太说,我今日依旧歇在书房,不会去哪个姨娘那里,也不会去她那儿,让她早点歇着,明日好早些去给老夫人请安。”   这还是这些天大老爷头一回做出回应。虽然他没答应去夫人房里,但总算开口吃了夫人给安排的夜宵,回去必少不了夫人的赏钱。小丫鬟高兴地收拾了碗盏,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结果第二日一早,安平侯府递来了贴子,说是听闻老夫人和郡主回京,侯夫人要上门走动探望。   又不是亲戚,也不是熟交的好友,还有什么好走动探望的?老夫人盯着贴子看了半天,才对着站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的大儿媳妇说:“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   大夫人到底心虚,但又有几分窃喜,莫不是侯夫人想到了芳如的好?   “怎么哑巴了?”   听见老夫人不悦的声音,大夫人回了神,笑了笑说:“不过是京里夫人们的日常往来。这些日子不少家开了春日宴,行来送往或都结了些缘份,所以走动勤了些也是有的。上日安平侯府请宴,媳妇带了三丫头去,当时侯夫人便说要来拜访母亲,听说您和郡主回晋阳老家,还觉得遗憾,说是等您回来了要来跟您说说话的……估摸着是知道您来了,所以便过来走动一下。”   老夫人眉毛一挑,将手上的贴子往桌上一扔,冷笑了一声:“她消息知道得倒快,莫不是你巴巴儿送了信去?”   大夫人连忙摇手否认:“媳妇哪会做这么孟浪的事?”   “便再孟浪的事做都做了,这会子还不承认。”老夫人斜眼看了看一脸通红的大夫人,“瞧你平日还算精明,没想到年纪越大越糊涂,还不如我这个老婆子。”   大夫人便知道在安平侯府里的事,老夫人是知道的了。心里暗恨着碎嘴将这事捅到老夫人跟前的人,却又不得不跪下来求婆婆原谅。   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起来吧,侯夫人马上便要进来,我也不好当着外人落了你的面子,且先听听那家子想做什么。”   侯夫人穿了一身银底绣着金线缠枝不落地海棠花的斜襟轻衫,外罩了件软烟罗罩衣,黛眉轻描,施着薄薄的脂粉,面色红润明亮,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就算装扮得很简单,也透出一股雅致风情,难道安平侯对这位继室夫人是那般的宠爱。   侯夫人与老夫人见了礼,让随从的下人捧上了两只红漆樟木礼匣,态度很是亲热,就像两家是相交多年的通家之好。   “听说您和郡主回来了,我一早便回了侯爷过来看看您。前儿侯爷那里得了几支六十年的老参,最是滋补,侯爷让我给您带了两支来,不用拿去做炖菜,只要细细切了两片泡在茶里便是极好的。”   “有劳侯爷和夫人惦记。”老夫人笑了笑,让人将参收下,“我从晋阳回来,那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一些山地野产,回头让萧氏理些出来,夫人带回去给侯爷尝尝鲜。”这礼跟老参比起来,可就轻了许多。   侯夫人却是半点也不在意的,只是说:“上回大夫人带着贵府的三小姐来赴宴,都是我招待不周,令三小姐受了些惊吓,这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不知道三小姐好些没有?需不需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老夫人便拿眼去望着萧氏。   大夫人面上微僵,却还是笑着点头说:“劳您记挂,芳如只是被吓着,回来略躺躺便好了,不妨事的。”   “既这样,怎么不见三小姐?”侯夫人拿眼四下看看,“那日人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你们家三小姐相貌美又知礼,好些夫人都跟我夸来着。”   大夫人面上现出一丝喜色,忙要让人去叫芳如出来。   老夫人却一抬手拦住了:“芳如昨儿还躺着,都没来见我,可见身子还没好透,让她歇着吧,想来侯夫人是不会怪罪的。”   昨日祖母归家不来相见,今日侯夫人过府便要出来见客,这分明就是不把家中祖母放在眼中。大夫人便是再想让芳如来拜见侯夫人,被老夫人这么一堵,那话也说不出口来。   心中暗恨着,却也只能勉强笑着向侯夫人告罪。   老夫人这般作态,侯夫人哪里还听不出话里的意思来。她拿了帕子轻轻沾了沾唇,索性直接开口道:“原本这话也不知要从何说起,不过我想老夫人您是爽快人,说话也不必绕着圈子。”说着,拿眼瞄了瞄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发紧的大夫人。   “您也知道,我的长子现今是侯府世子,并非是我夸口,季廷的人品相貌在京中也是数在前头的。原是娶了东昌郡主的爱女,只可惜缘浅福薄,我那儿媳妇前年过世了。”说着,侯夫人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一心要为他挑一位品性温良娴淑,端方宽厚的继室,本来已经说了柳侍郎家的千金……”说到这里,侯夫人双眉微蹙,露出一丝为难来,“谁成想,上回子三小姐在我家里出了事……”   昌平郡主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夫人,眉梢微微挑了起来。   “也是缘份,偏是季廷出面拉住了惊马。”侯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季廷素来敬重沈大人的品行才干,得知车中的小姐是沈大人家的千金,便上了心。所以今日,我便厚了这张面皮想来探问一下,不知府上的几位小姐可都许了人家没有?”   大夫人闻言,又惊又喜,正要接话,却听耳边一声脆响,却是婆婆将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夫人这话说得奇怪,”老夫人脸上浮起怒气,“方才还说你们已经说了柳家的小姐,怎么这会子又要来探问我沈家的姑娘?莫不是侯府想娶两位少奶奶去?”   侯夫人连连摇手道:“并不是这样。柳家也不过是说说,并未下定。”   “那也不妥当啊。”郡主笑咪咪地接了话来,“谁不知道我家大伯与柳侍郎是同年至交。侯府明明相了人家柳家的小女儿,却又来想着咱们沈家的三丫头,这话要是传出去,不成了咱们沈家去抢柳家女婿?别说是我家大伯,便是二伯和我家夫君,也没脸站在朝堂上了。”   侯夫人心中暗恼,说出柳家小姐的事,本是想卖沈家一个好,让他们知晓姜家并非找不着媳妇而上竿子求着。谁知道老夫人和郡主偏抓了这个,一开口便是拒绝,连商量的口气也不给半个。   原本见大夫人那么殷勤小意地对她,又见那日春宴上放出与柳家议亲后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侯夫人觉得沈家对这门亲事十分上心,是以今日才踌躇满志地过来,怎知刚一开口便碰了钉子。   “那柳家也不过是去打听了有没有许亲,既未说明白过,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侯夫人心里恼怒,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半点儿看不出不妥来,“小儿如今在御前当差,皇上也夸赞过许多回,这德行品貌还是出挑的,虽说前头有个嫡长子,但我们侯府也必不能亏了她。侯爷年纪也大了,世子不过几年便能袭爵,自然也能讨了恩典,得封诰命。”   大夫人听着,眼睛都闪出亮光来,只拿了一双眼带着恳求之色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默默喝茶,任侯夫人怎么说都不开口。   大夫人便上前半步,说:“这自然是好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忽听老夫人说了一声:“我还没死呢,这儿哪来你说话的份?”   这话却是厉害,大夫人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虽说她是实实在在的芳如的亲娘,但儿女的婚事还是要家中长辈和掌家的男人最后确定。如果老夫人不回京,她此时与侯夫人怎么回话都成,但老夫人现在端坐在那里,又摆出一副要插手孙女儿亲事的样子,大夫人便不好再接话了。   侯夫人面上一僵,下面的话便不好再开口。   昌平郡主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舒展开眉目。   “夫人请回吧,世子年轻有为,宅中又有夫人看顾照应,什么样的千金小姐娶不得的?”郡主笑靥如花,对着侯夫人亲亲热热地说,“咱们沈家实在是高攀不上,没得委屈了世子和夫人。”   侯夫人面色微沉了沉:“郡主太过谦了,沈大人门风清正,朝堂上谁人不知?”   “正是呢,所以有一点只怕夫人您不知道,咱们沈家有一条规矩,那便是,沈家女儿,一不为妾,二不为继室。”   这话一出口,就像是有人拿了巴掌打在了侯夫人的脸上,白净的皮肤立刻晕了一层臊红。   京中谁人不知,她这位侯夫人是继室夫人?且她这位继室夫人的亲娘,也是妾的出身。郡主这番话,可算是狠狠抽了两巴掌下来。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颤。这些年她执掌着侯府,深得侯爷的宠爱和信任,偌大的家业全在她掌控之下,世子之位也成功地谋算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身上。一切尽如人意。除了过世的县主媳妇不敬,她这辈子唯一的弱点便也就在这出身上了。   可谁也没有这样当面戳过她的痛处。   她是堂堂侯夫人,亲自来沈家探问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这家人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这么落人脸面。   若换了旁人,她自然不用按捺,但拿刀子戳她心窝的这人是昌平郡主,是太后和皇上都相当喜爱娇宠的宗室女,是康郡主心尖尖上的嫡长女,她便再有怨气,也不能发作出来。   想着临来时儿子的嘱托,侯夫人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攥着,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股子怨气强压下去。   “季廷是真心仰慕,沈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自是比旁人家的要好。三小姐是嫡女,若沈大人觉得可以找着更好的夫家,咱们也不好强求。”这话却是咬着牙齿从缝儿里挤出来的。她自己中意的是沈芳如,但姜衍想要的却是别人。沈家若一开始便应了将沈芳如嫁来,只怕儿子还要埋怨她。现在虽然她被刺得心口流血,却也并非坏事。还是敲定了儿子的亲事最为要紧。   “我今日上门,其实也非为了沈三小姐。”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沈大夫人骇得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   “听说沈家六小姐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娴雅聪慧,又仪态端方。不瞒着您,我上回见过,心里是极欢喜的。虽说六小姐的生母只是位姨娘,但既是养在老夫人跟前儿,那绝错不了。只求老夫人看着咱们心诚,让人给合一合六小姐和季廷的八字吧。”   这话儿一出,老夫人惊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敢情安平侯府相中的根本不是芳如,而是在打蕙如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锵锵锵,第二更来了!   我是勤劳小蜜蜂!! ☆、第49章 老太太发威   昌平郡主面色却还算平静,她站起身对侯夫人福了福说:“谢谢夫人想着我家六丫头,不过好叫夫人得知,现如今她已记在我大嫂子的名下,是我们沈家正经的长房嫡女儿,且咱们已经帮她相看了人家,却是不好再另许的了。”   老夫人手里摸着佛珠,点了点头说:“不错,只好辜负侯夫人好意。”   想求嫡女求不得,居然连个庶女也不肯给,沈家真是好大气派!   侯夫人腾地站起身来,脸上半点笑模样也没有了。   “原来沈家是看不上咱们姜家,也罢,今儿来是我自己找没脸,全当我没提过这事吧。”侯夫人一甩袖子,冷笑道,“倒要看看沈大人都挑的什么样好女婿。”说完转身便走,完全不管礼数。   郡主忙唤人进来:“代老夫人送客。”   二门外,老夫人贴身的婢女妙音正指挥着下人将挑出来的一些野味山珍装上侯夫人的车,却见侯夫人怒气冲冲大步走来,压裙的玉佩叮咚乱响她也不顾,上了车便叫人将沈府的那些回礼都扔了下去,然后离开。   妙音急忙进屋回禀,侯夫人这样做便是要撕破脸的意思。沈家与安平侯府只怕连面上的情谊也保不住了。   老夫人阴沉着脸只坐在位上数着佛珠,昌平郡主却是笑着说:“理她作甚,不过是说亲被撅回去便这么大气性,可见就是个心胸狭窄容不得事的人。咱们沈家的女儿若是嫁过去,摊上这么个气量小的婆婆,还不知要被怎么折腾呢。”   大夫人跪坐在地上,面色青白,一直不作声儿。郡主笑着吩咐妙音收拾桌面,像是才发觉一般走上前要将大夫人扶起来:“大嫂子快些起来,仔细着地上的凉气入体,一会子犯腿疼。”   大夫人气她坏人好事,将郡主的手甩开,向前爬了两步哭着对老夫人说:“母亲何苦要与侯府闹僵?侯夫人也是好意,以世子的品貌,便有多少家想与侯府结亲的?若是芳如能嫁过去,现在便是世子夫人,过几年便是正经的侯爷夫人,这是咱们家多大的荣光!”   “闭嘴!”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叫妙音过来吩咐道:“去到外面,让外书房的小厮将大老爷从衙门里叫回来,便说我有事要请他回来商议。”   妙音应声出去,大夫人还待再说两句,早被郡主叫人给架了起来。   “嫂子您方才没听到吗?侯夫人求的根本不是芳丫头,而是蕙丫头。”郡主压低了声音说。   “那个贱婢如何跟我的芳如比?”大夫人一听这话当即跳了起来,尖声叫道,“若是答应芳如嫁过去,姜家怎么着也不能瞧上那个贱婢!”   “掌嘴!”老夫人沉声喝道。   一屋子人全都安静下来。   掌嘴?这是要掌谁的嘴?大夫人?大夫人可是沈府当家主母,谁敢掌她的嘴?   “掌嘴!”老夫人一拍桌子,“全都死了不成?”   不止奴婢们,连郡主也跪了下来。   “好啊,打量着我老了,不中用了,这家里便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了吗?”老夫人怒气冲冲看了一圈儿,见丫鬟婆子们全都低着头,鹌鹑一样缩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如今我支使不动人了,这屋子里全是你教出来的好下人,心只向着你一个。”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你弟媳妇自然是不能打你的脸面,那么你就自己来,掌嘴!”   大夫人惊恐地抬起头。   “你不是一向孝顺吗?那便孝顺给我看!”   ****   大老爷回府的时候,正看见妻子跪在母亲的身前,发鬓微乱,面上红肿,指印清晰可辨。   成亲二十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妻子如此狼狈的样子,也很难得见到母亲如此怒火中烧。   “母亲!”虽然不知妻子是因何惹怒了母亲,但身为儿子,他所做的也只能是立刻跪下告罪,“母亲请息怒!儿子有错便改,求母亲保重自己的身体。”   大夫人怯生生抬眼看着丈夫,虽说面孔红肿了些,但一双眼睛带着委屈和泪水,那种娇弱委屈的姿态让他不觉记起当初成亲时的甜蜜和柔情来。萧氏嫁进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带着一身的娇憨,却又性情温婉,对公婆孝顺,对他体贴顺服,他当年捧着她,呵护着她,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感情慢慢变了的?是在她将自己的婢女抬了姨娘塞到他房里时?还是抹着眼泪对他说,那个刚开了脸的通房丫头小产了,流血过多救不回来的时候?还是笑着对他说,将那外头的常氏也接进来吧……   大老爷神情有些恍惚,明明是共枕了二十年的妻子,他却觉得越来越陌生起来。   就听上头坐着的母亲冷冰冰地说:“她做了什么,让她自己来说!你也给评一评,我这个做婆婆的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   大夫人连连磕头,流着泪不说话。   “你倒是怎么惹母亲生气了?”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对萧氏说话的声音却是平和中带着几分关切,“有什么事说出来,好好向母亲认个错便是。”   没想到大老爷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大夫人颇觉惊讶地抬起头来。   “不过是,不过是今日安平侯府的侯夫人到访。”她嗫嚅着,看着丈夫的脸色随着她的声音沉下来,“我,有母亲在,妾身并不敢说什么。”   “不敢说?若不是我拦着你,你是不是当即便要将芳如的亲事应了,好等着有个世子女婿认真孝敬你啊?”   老夫人这话一出,大老爷脸色立即变了,什么温婉柔顺,他看着大夫人,只觉得一阵阵脑仁子发疼:“我这几日是怎么说你的?你私自带着芳如去安平侯府差点出事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要应了亲事!你这个蠢妇!”   大老爷气得浑身发抖。那时萧氏带着女儿回来,他得知了消息,便已狠狠地骂过,教训过,甚至不惜以休妻来威胁,好让萧氏彻底断了这念头。本来见这些日子萧氏伏小做低,一门心思地讨好他,以为她已经想通了,便认个错儿,大家还可以好好地过日子。   却没想到萧氏如此心高,得了那些教训还念着要将芳如嫁去侯府。   在她心里,自己这个夫君只怕远远比不上有个煊赫的侯府世子女婿。   老夫人冷笑着说:“我说了咱们沈家的女儿,一不得为人妾室,二不得为人继室。安平侯府想要媳妇,便上旁人家去寻,我家是没有的。”   大夫人垂着头,神情萎顿。   “你这媳妇,原以为姜家看中的是芳如,却不料人家提的是蕙如,这便一口一个贱婢地骂将起来,学那街头泼辣妇人,哪有半点沈家宗妇的体面。蕙如是我沈家的女儿,身上有着你一半的血脉,她若是贱婢,你又是什么?我又是什么?老大说说,我让你媳妇自己掌嘴可有掌错?”   这一声声直说得沈大老爷像被架在火上烤着,只气得手脚发凉,心口刺痛。   平素觉得她待人宽厚,对庶子女也是好的,却不成想原来背后竟是这样。今日若不是被姜家气昏了头当着母亲面骂了出来,这婆娘还不知要欺人多久!   心里是这样想着的,背后对他的庶子庶女又能是怎样?   大老爷霍然起身,甩袖昂头对着母亲说:“母亲莫说了,我今日便休了她回家!”   大夫人一把抱住大老爷的腿哭道:“原是我被气迷了心窍,断断不是那个意思。老爷不看夫妻情份,也要念着孩子们的份儿上。这些年我生儿育女,掌持着中馈,虽不敢称有功,却也是兢兢业业,从来不敢怠慢。老爷您摸着良心说,菀如蕙如,还有青岚那孩子,我平素可有半分克扣过?虽不是我腹中生出来的骨肉,我也都是当自己亲儿一般地对待着。不过说错了一句话,打也打了,骂了骂了,怎么就要说出休妻这样绝情的话来?这不是要生生逼着我去死吗?”   大老爷也是一时气话。他与萧氏结缡二十年,感情深厚,萧氏又没犯过七出之条,他拿什么理由休妻?便是为了妻子骂了庶女一声“贱婢”吗?他若真的休妻,别说萧家人放不过他,便连自己的几个孩子也抬不起头来。   “好了,你胡说什么呢!”老夫人皱眉训道,“你媳妇做的虽然有差,但也不至于到了要休妻的地步。你让青崴青崧日后拿什么脸面见人?你让芳如菀如蕙如她们以后怎么寻个好人家?年纪都一把了,做事还这么莽撞,怎么跟你二弟一个德行!”   大老爷忙又跪下。   “今日叫你来,便是明明白白告诉你。”老夫人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那句话,并非是为推搪安平侯府,你记着,我沈家的女儿,一不为妾,二不为继室。除此之外,便不拘是官家还是普通百姓,只要家风清正,孩子有出息,便都能议得亲事!”   老夫人这话自是字字说到大老爷心里的,只是他此时并不知道,老夫人已经有意要将蕙如许去莫家。老夫人虽是中意莫黎,但莫家毕竟是商户,要让大老爷同意将蕙如许出去只怕困难。只希望明年黎哥儿进京能考中,到时候帮他在京里寻个好些的位子,便不怕此事不成。   左右蕙如年纪还小,老夫人也舍不得这么早将她嫁出去。   婆婆要训大伯夫妻,昌平郡主这个当弟媳妇的自然不好在场让大伯脸面下不来,所以在大夫人自己抽自己嘴巴子的时候,她便悄悄儿溜走,只留了个小丫头在上房里听着动静,自己去找蕙如说话。谁知进了屋,才知道蕙如去了微澜院,郡主想了想,便回了自己院子里,命人收拾收拾,打算带着孩子们回康郡王府住上两天。   芳如脸上蒙着方帕子躺在榻上,不肯见蕙如。   蕙如只不依,笑着去抢说:“都好些天没见了,姐姐怎么也不想我?妹子可是想了你一路,快些将这帕子揭了,让我瞧瞧!”   芳如转了身,只拿个后背对着她:“有什么好见的。我就不信你回来听不到我的消息。我还哪有脸面见人?”   蕙如索性脱了鞋,挤上榻将芳如搂住了笑着说:“三姐姐你有什么没脸面的?那事我倒是听说了,但你既没被人看见,更没被人碰着,这不是万幸?要我说,我合该来蹭蹭姐姐的好运气才是呢。”   芳如转了身,呼地拉下蒙脸的帕子道:“你虽这样说着,私底下还不知怎么笑话我呢。”   “这可冤枉啊!”蕙如举手,“若是我有半点看你笑话的心,就叫我天打五雷劈!”   芳如看着她,眼圈儿渐渐红了起来。   “起来吧,别总躲着,我知道你身子没什么事。”蕙如拉了她起来,“你这样,不止父亲母亲忧心,祖母也挂念。左右又没什么,何必要让大家伙跟着难过?”   芳如低了头,过了半晌才抹了抹泪说:“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我的。并非是我看上侯门,只是,只是……”   “只是拗不过母亲。”蕙如拿了帕子帮她擦拭泪痕,“只要你没那心,别说没见着没碰到,便真的碰到了,咱们也没什么。”   蕙如看着她,目光柔和清亮,像是能看到最里头一般。芳如怔怔地坐着,蕙如也不催着她,只在一旁静静地陪着。过了良久,芳如才幽幽叹了口气:“我如今也不知这到底是祸是福了。”   蕙如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颤了颤:“难道说,姐姐是愿意的?”   芳如扭了头看着她:“若换了是你,你愿不愿?”   是啊,愿不愿?若她不是杜若,只是沈蕙如,说不定真的会动心。侯门世子,身份清贵,又是那样风流俊秀的人物,哪个闺中少女会不动心?   可她现在只要想起姜珩那张脸,就觉得浑身发冷,动心?怕是只会动杀心。 ☆、第50章 还好还好   “五小姐来了!”翡翠在门前挑起帘子,菀如一身华光耀目跟只孔雀一般走了进来。   “哎哟我的五姐姐,您今儿怎么收拾得这般漂亮,妹妹这双眼都被你闪花了。”见菀如进来,蕙如忙下榻穿了鞋子。   “三姐姐和六妹妹倒好清闲,这么青天白日就在床上滚起来了。”菀如气色红润,穿着一身象牙色遍绣金线牡丹的裙袄,罩了件石榴红银丝飞云纹的褙子,梳了飞天髻,簪了朵大大的金丝细编芙蓉花簪子,上头用青金石和红宝石镶的花蕊,阳光照上去,熠熠生辉,光华夺目。   “瞧五姐姐说的,三姐姐身子不爽利,我左右没什么事,这便过来陪着说说话儿。”蕙如走了两步,亲手给菀如斟了盏茶递过去,“昨儿还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今天却是艳阳高照,正合适出去走走。”这样说着,便要去拉芳如,“好姐姐,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吧,这屋子里闷得久了,刚好让丫鬟们开门开窗换换气儿。”   “我不去。”芳如扭了身子又要躺下,却被蕙如拽住。   “咱们从晋阳回来时带了不少有趣的好玩意儿,姐姐到我院子里去,我一一拿出来给你赏鉴。”   菀如站在一旁不觉冷笑了两声。   “正是,回来的时候,莫家的表哥独独送了六妹妹一个可漂亮的匣子,你也别藏着,一起拿出来让咱们也瞅瞅到底是什么宝贝物件?”   蕙如抬起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被她这么看着,菀如莫名觉着有些心虚,对上的目光也飘忽着移向别处。   到底不过是个娇养的小姐,就这么着便受不了了?蕙如笑了笑,转身挽着芳如说:“今儿让我帮姐姐梳头吧,我梳的发髻连莲姐姐和菡妹妹都夸好看呢,不信你问问五姐姐。”   “对不对?”蕙如弯着眉眼,甜甜地对菀如笑了起来。   就觉得一阵头皮发紧,菀如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竹林里,被那支折了一半露出锋利尖端的竹枝抵在面颊上的刺痛感清晰浮了出来,让她不由自主抬手捂住了面颊。   “怎么?五姐姐你这是牙疼?”蕙如眨了眨眼睛,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惊诧和关心,“还是这几天在路上吃食不周整,嘴里起了火疮?那可难受人。我记得我那儿还有新得的七味散,一会咱们同去,我让人拿点给你回去抹抹。”   菀如面色发僵,**地说:“不劳妹妹费心,我没事的。”   芳如见她们这样,眉毛微挑了挑,也不说话,却是坐到梳妆台前,拿起了象牙的小梳向蕙如递了过去。   三人到了慈安堂时,老夫人还在前头教训着大老爷夫妇没回来。洛锦迎出来,接了众人进去,方凑到蕙如耳边轻声说:“刚刚郡主过来了,我说您去了三小姐那里。”   “哦?”蕙如双眉一挑,郡主怎么会在这时间里来找她说话?   “大老爷在前头呢。”洛锦对她使了个眼色。   父亲此时应该在衙门,怎么会在前头?   听到洛锦的话,走在前头的芳如突然回身,眼中露出一丝忧惧。   “可是家里来了什么人?”   洛锦摇了摇头说:“奴婢一直看着院子,却不知道谁来了。不过方才郡主来时,听着她语气中的意思,似是曾有客来。”   芳如想了想,唤过翡翠,让她到前头去探问消息。   蕙如却不相信洛锦不知道这事,不过拿眼略瞥了瞥,见洛锦唇角带笑,神色自如,知道跟自己多半没什么关系,于是脚步轻快地引着两个姐姐进了院子。   玫如现在安置在西园,有郡主婶娘看顾着自然不会有差。在晋阳的时候,蕙如为着她出了不少力,因此玫如格外挑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送了过来。有关节可以活动的小人偶,有彩绸做的风车,有挂在廊前用五色琉璃烧制的风铃,还有点上蜡烛会自己转动起来的精美套灯。   蕙如让人将这些东西全理出来,摆了满满一床。   芳如一直守在家里,哪见过这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拿一个赞一声,看一对叹一双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菀如见了心里不觉有些吃味。她也收了不少礼,不过多半是莫家的婉儿送的,大多是文房四宝,还有姑娘自己画的花鸟鱼虫。像蕙如这儿虽粗糙但有趣的小玩意儿却没有几样。心里不觉念了几回,乡下人才玩这些乡下玩意儿。   但毕竟是还没到十五岁的丫头,总抵不过心里的好奇,架子也没能端住,便坐在床边也拿着耍起来。   过了没多久,翡翠匆匆赶来,俯身在芳如耳边说了两句。芳如颜色大变,蓦然站起身来。   “我,我还有些事儿,你们自己耍着。”说着向外就走,神色慌乱,一点儿不似平时那般淡然持重。   “哟,难得见到三姐姐也有这样的时候。”菀如丢了手中的九连环,拍拍手站起来,“她都走了,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那我也走了吧。”   蕙如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将人送出去,然后吩咐下人们关好院门。   回了屋,兰溪和竹香正在将一床的玩意儿收回箱笼里,见她进来,便笑着说:“姑娘可还要玩?不然咱们留着几个先不收吧。”   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她还真没什么兴趣。蕙如摆摆手,看着她们将东西都收拾清了,这才转脸看着洛锦。   “行了,人都走光了,前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下可以说了吧。”   洛锦笑着倒了杯茶递给蕙如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安平侯府的侯夫人来拜访老夫人和郡主,也不知提了什么事,让老夫人给撅了回去,于是气冲冲地走了。妙音姐姐那时候正在让人放回礼呢,结果人家侯夫人直接叫人扔到地上,真是半点颜面也没留。”   安平侯府的侯夫人?   这个时候上门,倒是有些意思。   能让那位侯夫人气得不问礼数,当面给人难看,可想而知是气成了什么样子。   其实这事想一想也不难猜,多半是为了那日芳如在侯府受惊的事。若只是来探望,也不会气成那样。   约摸是,祖母和婶娘狠狠驳了她的面子吧!   想像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蕙如就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舒坦惬意起来。   “就这事?父亲怎么又从衙门上提前回来了?”蕙如笑着问。那笑意直达眼底,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格外添了几分活力。   洛锦这时“噗”地笑出声儿来,忍了半晌,才凑上前,低低的声音回道:“好像是大夫人惹恼了老夫人,老夫人命她自己掌嘴……还请了大老爷来。”   祖母终于忍耐不住,要收拾大夫人了。   “你这促狭鬼!”蕙如见洛锦眉梢眼角带着的笑,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额头啐道,“你可是我房里得用的大丫鬟,这么撑不住怎么行。回头给我把这笑模样藏起来,别让人看出你的心意来。”   洛锦脆生生地应了,对她眨了眨眼睛道:“这不就是在姑娘您跟前儿吗?方才三小姐和五小姐在,您可见着我露了半点马脚?”   这鬼丫头。   洛锦生性爽直,是个心眼直的。自从蕙如帮了洛红从大夫人的算计里逃出来,洛锦便一心一意地跟了她。大夫人为了帮自己的女儿固宠,但不顾洛红的性命,出了这样的事,她再想要这姐妹两个对她忠心,那是天大的笑话。   洛红做事心细如发,稳重妥贴,比妹妹要强,但心思太重,蕙如觉得自己一直摸不透她。   相较起来,洛锦更单纯,更直接,也更得她的信任和喜欢。   蕙如想了想说:“去把橱子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拿来,左右无事,我再缝两针。”   那是玫如送她的一匹布料,是挺稀罕的棉麻料子,轻柔透气,拿来做中衣是最好不过的。天渐渐热起来,她便想着要帮祖母做一身贴身小衣穿。特地找妙音要来的尺寸,又嘱咐她保守秘密。蕙如想着,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祖母收到这礼物时,定是会欢喜的。   她感谢上苍,让她重活的一世里,有了这么真心关爱为她着想的祖母,虽然生母身份低微,嫡母又诸多刁难,但她有祖母依靠,有郡主婶娘疼爱,还有个将来必有好前程的弟弟可以依仗。   不知道杜家现在还剩下什么人没有?   姜珩的手再长,想将杜家完全吞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等到老夫人回房里,午饭的点儿早就过了。见老夫人一脸疲色,蕙如忙吩咐小厨房将热着的鱼片粥端了来。   “没胃口。”老夫人摇头叹息着,却让蕙如好说歹说着到底劝着还是吃了小半碗。   昌平郡主此时进来,便提着说要回康郡王府住几日的事。   “去住住也好。”老夫人想了想说,“你父母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和孩子们,必是想着的。去了便多住几天,我这儿也不少人伺候。”   郡主笑着称是,对老夫人说:“母亲您也别太气着。大嫂子本也不是那么蠢笨的人,平常你没见她有多精明着呢,不然也不能在沈家安稳地过这么些年。这事儿是她的不对,但您老也想想,不过都是疼女儿疼得紧,便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只想着女儿能嫁个高门大户,却不愿意去寻思这高门大户里的风波手段。”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老大媳妇糊涂,还好老大不是糊涂的,没让他媳妇带着犯浑。”   “可不是,母亲您教养出来的能有差的吗?”郡主笑弯了眉眼,坐在她眼前,轻轻帮婆婆捶腿,“您放宽心,大伯二伯和您小儿子,这心里头都是明白着的呢。安平侯府得罪也就得罪了,不过一个侯府,还能大得过皇上?咱们沈家是只忠于皇上的,只要皇上能看明白这点,便没人能拿咱们的错处。媳妇这次回去,也多在宗室里散散风声,免得那家子人在外头胡乱攀扯,坏咱们家姑娘的名声。”   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还好,老天待我不薄,总算身边还有你这么个可意儿的媳妇。”   蕙如悄悄退出来,留下婆媳俩自己商议去。   刚刚听祖母说起安平侯夫人来府里说的那些话,她被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道安平侯府是怎么想的,明明前头还有芳如这个嫡女儿,怎么就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一个庶女,无非就是老夫人疼爱了些,背后半点娘家的底气也没有……不过或许姜家正是看中了这点。   真有什么,萧氏是不可能帮她出头的,这样没靠山的庶女娶过来,既是施恩,又是示威。   也,最容易拿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爱的读者su和yewwzjz1975,你们破费了:   s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16:24:57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20:02:11 ☆、第51章 选秀   第二天,蕙如起来去给大夫人请安,在门口被阮妈妈拦了下来。   “六小姐请回吧,夫人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免了各位小姐请安。”阮妈妈团团一张脸,笑得很是和煦,但那眉眼之中流露出的淡淡倦意还是透露了一点信息出来。与菀如不同,蕙如是从老夫人那里得知了全部过程的,自然知道大夫人这是被削了面子不想见人。   侯夫人在二门处闹了那么大动静,菀如当然也是知道的,只可惜这初初回来,孙姨娘舍不得女儿,没在上房伺候,所以自然也没得着最细致的消息。不过再怎么想,侯夫人发了这么大脾气,想来三小姐那是嫁不成侯府的。虽说沈家与安平侯府结不了亲也意味着自己彻底没了希望,但菀如只要一想到大夫人最心疼的嫡女儿也没了这机会,总不免要兴灾乐祸一番。   于是她便缠着阮妈妈定要进去给萧氏请安。   萧氏脸上的红肿已经褪尽,但心里的羞愤还没抹平,阮妈妈这时候要是放了菀如进屋,她在大夫人跟前的差事可就别想要了。   “五小姐回吧,太太正歇着,您要是还这么闹腾,惹恼了太太,老奴可担不起。”从来笑脸迎人的阮妈妈终于失了耐心,对着五小姐冷下了脸子。她以为自己是谁?上了族谱,记到了大夫人名下又怎么着?在这沈府里,她依旧还是个姨娘养的庶女,永远别想跨过三小姐踩到众人头上去。   菀如自从上了族谱,志得意满,那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没成想,这刚一回府,头一个便是嫡母身边得宠的妈妈给她没脸。当时脸涨得通红,想发作却又不敢,便僵在了那里。   蕙如笑着走过来,拉起阮妈妈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个荷包儿。   “妈妈们照顾母亲也辛苦了,咱们刚回来,本来也该早点过来,不过收拾箱笼也颇费了些工夫。这不,要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还想着顺便看看妈妈的,没成想,母亲这几日操劳累了。也罢了,晋阳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妈妈们带的,不过一点小心意,阮妈妈您先收着,还有陈妈妈并紫云、青墨姐姐们的,一会儿我让兰溪给送了来。”   瞧瞧,同样是姨娘生的姑娘,六姑娘就显得懂事得多。阮妈妈冷硬的面孔柔软下来,笑着推说:“这怎么敢当的?”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妈妈留着顽便是了。”蕙如笑盈盈地推开,又去拉菀如的袖子,“五姐姐,咱们回去吧,让母亲也好歇着。”   菀如咬着下唇,心里正气着。大夫人房里的这些妈妈和大丫鬟,她可是打小便相处着的,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手伸得比谁都长。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打点一些,但这次去晋阳,置办新衣首饰什么的,她自己贴补了不少,手里攒的银钱本就不多了。何况现在又是名正言顺的嫡小姐,犯不上跟以前一样要与这些奴婢低三下四地讨好。   老祖宗定是私下里给了六丫头不少体已银子,否则她哪来这么大方!   心里头像烧了一团火,若是眼光能有实质,蕙如早被她瞪出两个窟窿来。   两位小姐离开之后,阮妈妈打开了小荷包,里头是枚金锞子,做成桃子的模样,小巧可爱,瞅着也约摸有半两的样子,可以抵上她两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了。阮妈妈不觉笑逐颜开,这六姑娘果然会做人,送什么东西也不如这真金白银来得实惠。   细细将装着金桃子的荷包塞进怀里,阮妈妈挑了帘子进了屋。   大夫人头顶着热手巾,正在那儿呻|吟着。陈妈妈坐在榻上,两只手按着她的太阳穴。见阮妈妈进来,便问:“都打发出去了?”   阮妈妈笑着点点头,走到大夫人跟前:“五小姐还是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非要进来看问。到是六小姐知情识趣儿的,帮着把五小姐给拉走了。”   “别提那贱婢!”正闭着眼的大夫人用力拿了身边的小枕头就砸过去,将阮妈妈的笑脸一下子砸飞不见,“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贱婢。”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刚好一点的头疼再次席卷上来,让她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不提、不提,咱不提!”陈妈妈赶紧将人抱入怀里,不时对着阮妈妈使着眼色,“谁要提就将谁打出去。夫人您可不能再气了,这身子才刚好一些些。”   阮妈妈省了神,也连忙上前拿了嗅盐瓶子抹在大夫人鼻下:“都是奴婢这张臭嘴,咱不提那贱婢,不提!”   大夫人好歹缓过了神,连着喘了几口粗气骂道:“都说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种儿。她亲娘便是那妖媚害人的狐狸,她自然也就是只惯会勾人的小狐狸精儿。我不过好心带着她出去几回,怎么就勾上了姜家!”说着心里气不过,狠狠在床头砸了几拳,“姜家那群眼瞎的,我的芳如比那贱婢强了百倍千倍,却偏偏只想要那贱丫头,可见是被她的狐媚功夫迷瞎了眼。”   这么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老太太这样,老爷也这样。我与他二十年的夫妻情份,即便骂了那贱婢一声又如何?用得着这般下我脸面?居然连休妻的话也说出来……”   “我饶不了她!”大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她害我的芳如嫁不成侯府,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其实三小姐嫁不成安平侯府与六小姐又有何干?就算没有六小姐在,老夫人和老爷也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陈妈妈和阮妈妈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时候却也不能明说。夫人不过是将怨气洒在了六小姐身上,若是能这么着心里头顺着些,她们自然少不得要跟着推一把。   好不容易让大夫人平静下来,陈妈妈点了安神香,候着她睡着了,这才跟阮妈妈退了出来。   “你这老东西,得了人家什么好处?居然敢在夫人面前提她。”才出了门,陈妈妈就一把揪住了阮妈妈,“可别想瞒着,我还不知道你?”   阮妈妈笑着将她拉到没人处,将小荷包儿拿出来给她瞧:“咱们多年的好姐妹,我还能瞒你不成?我看这六小姐是个大方识趣的,她可说了,晚些会让兰溪把你的那份也带来。你只管藏好了,别让夫人知道。”   “你还敢收她的礼?”陈妈妈吊着眼角,“夫人心里有多恨,你又不是不知道。”   “六小姐也冤的慌,这事跟她有什么干系?”阮妈妈不以为意,“你也知道,上回老爷就跟夫人吵了一回子,摆明了要跟安平侯府划清了界限,偏咱们夫人油迷了心窍,一心一意要将三小姐嫁过去。您瞧好吧,六小姐有老夫人疼着,郡主娘娘又中意她,这日后少不了她的好日子过。夫人再恨她又有什么用?六小姐眼瞅着也快到及笄的年纪,老夫人给她相了好亲事,往夫家这么一嫁,夫人就算再恨也管不着了。现在有好处,咱们就捞着,左右又不用咱们在夫人跟前儿说什么好话。皆大欢喜不是?”   “你这贪嘴的老鸹。”陈妈妈笑了起来。阮妈妈虽然话糙,说的可都在理儿。   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有谁放着送到面前的好处不收的?好处收着,也不必帮她说话。这可多轻松。   大夫人还在寻思着要想个什么招儿整治蕙如,大老爷却从朝堂带回一个大消息来。   “选秀?”听到这消息时,大夫人很是吃了一惊。前年刚选的秀,还没过三年,怎么又来?   “其实就是皇上要给三皇子挑个媳妇。”因着前儿那么一闹,大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大老爷不过来看一看,随口说了这么个消息来,大夫人已一把掀了头上的手巾,直直坐了起来。   “明天就会有明旨下来,凡是京中正三品以上官家的适龄女儿都在甄选之列,这么一算,咱们家会有三个女儿待选。我刚刚去回了母亲,怕是要请几个熟悉宫规的嬷嬷来,好好教教她们规矩才行。”   就仿佛数九寒天里喝了一杯热酒,大夫人周身都暖洋洋的如浸热汤中。   “你说芳如能不能选上?”大夫人殷殷拽住丈夫的手,一颗心都要飞出腔子来,“若是芳如能选上,那咱们家不是会出个王妃?”   大老爷将手甩开,冷笑了一声:“你当真是见芳如样样都好。皇子妃哪里是那么好当,家世人品比芳如强的千金多了去的,京中一品,各家勋贵,家家都有适龄的姑娘,你也别报着太大的希望。要我说,就算芳如选上了,也当不上正妃,又何苦去跟人挤拼?只是皇上明旨这么一下,却是来不及现去寻合适的亲事,只得放一放,等这事了了,再慢慢地挑选好人家。”   大夫人一听这话眉头便皱起来:“任挑了哪家,怎么能有做皇家媳妇的体面?皇家又不比寻常人家,便是侧妃那也是要上玉牒的,是正经的主子。你可别拿沈家女儿不做妾这一条来压我。若是芳如能被挑上侧妃,我便拼了这条命也要成了这事。”   到底三皇子与姜家不同,且大老爷又觉得家里的女儿们被选上的机会实在渺茫,所以见她这么坚决,却也不再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去见老夫人。   听了这么个大消息,萧氏哪里还能坐得住?   叫了陈妈妈和阮妈妈进来,萧氏便让人服侍着起来梳洗。萧氏的娘家人都不在京里,要寻个合意的教规矩的嬷嬷,必是要从宫里出来的才行。打量着这事还是得去求了昌平郡主,萧氏便让人寻了几件厚礼,要往西园子里去。   老夫人得了信儿,颇为讶异。年初的时候,便听着消息,说是皇上要让三皇子就藩去,可这好几个月过去了也没半点动静,此时却又传出来要在京中选秀……皇上这是打什么主意?   三皇子母家无势,亲娘又不得恩宠,朝中也全无倚仗,这样的皇子自然形不成威胁。   只要安份老实,在封地也能自在荣养,悠闲一世。三皇子一心醉于学问,品性淳厚憨直,若是能嫁与三皇子,倒真是不错。   老夫人低头思量了许久,只是以蕙如的心性和菀如的脾性,这两个姑娘怕都不合适。   “让老三媳妇去好好请个嬷嬷来吧,若是芳如有那福气,也是咱们家的好事儿。”老夫人看着长子说,“菀如和蕙如学学规矩也好,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   “只是万一芳如中选,她就要跟着三皇子远离京城,想见一面那就难了。”大老爷有些踟躇,“且以三皇子的身份,芳如怕最多也只能当个侧妃,这不是太委屈孩子了吗?”   “芳如是个有主意的,你以为她会像她娘和她二姐姐那般看不透形势?”老夫人冷笑一声,“说实话,若中选的是芳如,我还有些把握,换了是菀如和蕙如任何一个,我都无法安心。”   沈大老爷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菀如这丫头,还真就是个损人不利已的典型。 ☆、第52章 什么叫喜事?   现在皇储之争斗得正激烈,只有三皇子埋头书海,离开纷争远远儿的,沈家若能与三皇子站在一起,那便是明示着不掺合到这争斗之中了。这几日安平侯总是冷嘲暗讽,处处针对着他,他也知道这是因为沈家拒了姜家求亲一事的后果。只是看着姜家那么趾高气昂的气焰,沈大老爷也十分咽不下这口气。   姜家不是想瞧瞧看咱们沈家的女儿能找什么样的好女婿吗?   那就让你们好好瞧一瞧!   若沈家女儿真能成了皇子妃,倒看他们姜家还拿什么脸来笑他,还使什么暗绊子明里暗里去跟别的大人们贬低沈家的女儿。   原本并不上心的沈大老爷,顿时燃起了熊熊的战火。   家里有个熟知宫中底细和人脉的弟媳妇,他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样能让芳如雀屏中选,去帮沈家搏这个脸面。   昌平郡主这边前脚刚进了老夫人的屋里,后脚萧氏就跟了过来。   “哟,今儿人怎么这么齐整!”郡主笑着给婆婆请了安,又跟大伯嫂子见过礼。她昨日才从康郡王府回来,关于选秀之事,却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   “这不是想求着郡主给请个好嬷嬷吗?”萧氏面如春风,像是完全忘却了之前的不快,将跟在身后的阮妈妈手里捧着的匣子取了来,“前些时候是嫂子糊涂,没明白郡主的好意。现下嫂子全想明白了,所以要求着您看在母亲和你大伯的面子上,可千万别记在心里。若是这回芳如能嫁到三皇子府里,我做牛做马也要报您的恩情。”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外面一通吵吵,一个丫鬟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在门外被妙言拦住道:“干什么呢你们,这么没规矩!”   那丫鬟气喘不匀,憋了老半天,才将那话说出来:“中……中了……中了!”   “什么中了?”听着声响从里面出来的妙音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好好儿说话。”   “是,是二少爷中了,报喜的官人已经进了街坊,正向着咱们宅子这边来呢!”   妙音妙言一听,立刻喜上眉梢,揪着这小丫鬟直问:“可是真的?真的是二少爷中了?”   想那日沈青崧从考场出来的时候,面色青白,两眼无光,走路都要人扶着,回来后在房里足足睡了两天才缓过神来。看他这副样子,本来沈家的众人都以为他这次又考不中,没想到居然中了,还是二甲。   妙音喜得拉了小丫鬟就进去:“见了老夫人,老爷夫人,一定要好好说话,说清楚些,才不会少了你的赏钱。”   那小丫鬟是在外院的粗使丫头,人是极灵俐的,听着消息便没命冲进来,原就是为着要当头个报喜的,好多得些赏钱,听妙音这么一说,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进屋就跪下来,声音特别洪亮清楚。   “恭喜老夫人,恭喜老爷夫人,啊,还有郡主娘娘,咱们家二少爷高中了,二甲第七名!”   二甲第七名!   老夫人腾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二甲第七?”   “是呢,二少爷去看的榜,差小子骑马回来报的信儿,听说报喜官已经快进了咱们街坊,奴婢一听着信儿就赶着进来报喜的。”   “好好!赏!”老夫人欢喜之极,忙对着妙音说,“重重地赏她!对了,快些备了喜钱,一会这院子里的下人们各个都赏起来。”   “哎!”家里很久没有这么让人大欢喜的事儿了。二少爷空有才名儿,于科考上总是差了那么一些,连带着说亲都很受了些挫折。谁家愿意将女儿托付给一个风流有余却总不能及第的才子?这下好了!   大夫人眼泪都下来了。   虽然女儿嫁的不好,但儿子们一个个都很争气,真是祖宗保佑。   林家,林家算得了什么?不过一个娇宠坏了的小女儿,真当了宝贝不成?有了安平侯府便看不上青崧,我呸!   大夫人踌躇满志要给青崧寻个好亲不提,这边报喜的在沈府门前放起了炮竹,噼哩啪啦惊动了半条街的人。   沈家大房的嫡长子前年中的是二甲第四,今年嫡次子中了二甲第七,不提当年沈家三老爷中的状元,大老爷可也是天启年间中的进士。这一门父子三进士,放在整个大齐也是极难得的,真是光耀门楣,让人艳羡不已。   约摸是沈家格外偏疼这个次子,听说赏钱发了整三箩筐,沈家出入的下人们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气。   李晟正在御书房里看呈阅的榜单,指着二甲第七名笑着对皇帝说:“这下沈大人家可要热闹了。”   皇帝抬头看着他,笑着说:“怎么,你认得他?”   “不过以前听过他的名字,这个沈青崧听说七岁成诗,八岁能文,在外面颇有风流才名。”李晟将名单推过去给皇帝看,“前年的沈青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便是他的胞兄。”   经李晟这么一提,皇帝便想起一个人来。   那日殿试时,那个少年一脸端肃,眉目十分端正,在一帮留了须白了发的进士堆里很是扎眼。   “你是说沈浩然的长子?”皇上想了想,那眉眼长得与沈侍郎是极相似的,便是不知他名姓,光是看长相,也知道那是沈家人,“那孩子当时还不满二十,应对却是沉稳凝练,颇有乃父之风,朕记得的。”   “我与他倒也有一面之缘,听说现在是外放在一县为官,官声也不错。”李晟将单子拿回来,在手中抖了抖。   “沈家倒是尽出人才,不说郡马当年十八岁中状元一事,现如今沈侍郎家里父子三人皆进士,也可成我大齐的一段佳话了。”   皇帝捻须点头,沈浩然行事端方谨慎,又从不参与党争,能于浊世中守住一方清流,实属难得。想到这儿,心思一转:“这沈家门风却真是好,微然尚了昌平,又算宗亲一族,家里不知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李晟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这次选秀,正三品的官家可在内?”   李晟眉眼疏朗,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反射出莹莹的辉光,他这一笑,仿佛整个屋里都明媚敞亮起来,让人看着是那么舒服。   “是从正三品以上的官家小姐里挑的,沈家自然在列。”   皇帝点点头:“那就好。”   李晟长身而起,对着皇帝优雅地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来。   刚出了书房,正见到昭阳殿的高公公守在门外,见了他来,立刻笑着上前见礼,低低的声儿说:“世子大安,娘娘知道您在陛下这儿,特地吩咐了咱家在此候着。”   李晟双眉微不可查的一蹙,随既舒展开,漫不经心地说:“有事?”   “娘娘说,有许久未见世子爷了,这会子卢国公太夫人在宫里住着,心里头也念着世子,所以看世子有空的话,能不能去昭阳殿,陪坐着说说话儿?”   高公公说的毕恭毕敬,但皇后娘娘专门派人来请,又怎容他推搪不见?何况外祖母也在,他若坚决不去,未免会让人说了闲话。   李晟掸掸袖子,笑着说:“公公带路吧。”   昭阳殿里,皇后穿了一身正红色金线绣百鸟朝凤的宫装,下首坐着卢国公太夫人,母女二人正在说着话,李晟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的儿!”自那日李晟出京于雨中接她回来,卢国公太夫人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外孙的影子,这会子见他面含微笑着打从外面走进来,这一颗心都仿佛要化开来似的,满满都是喜悦。   “见过皇后娘娘!”李晟给皇后见了礼,这才凑到外祖母面前,“外祖母看着气色倒好,宫里果然养人。外祖母您要是在这儿再住几天,外孙怕都认不出您了。”   卢国公太夫人哈哈大笑。李晟被她从宣王府接出来的时候才六岁,长得与女儿又极为相像,这些年,卢国公太夫人将这外孙视若掌珠,真的是当心尖尖儿疼的。如今当年如珠似玉一般漂亮的孩子长成了浊世翩翩的俊秀青年,怎不让她舒心开怀。   “你这小子,若不是外祖母回京,你打算多久才回去见我一次?”卢国公太夫人假装着沉下脸来,“枉我平素那么疼你,却只知道零星弄几封信来诓人,也不说回来让我见见。”   李晟陪了笑说:“山高路远的,总是得不着空闲。现在外祖母已经决定要回京来,若您老不嫌我烦人,不如搬来宣王府住,我每日陪着您哪也不去,可好?”   “我若去了你那儿,你便更有借口不来见你姨母了吧!”卢国公太夫人这话一出口,皇后和李晟面上都有些发僵。   “皇后是你的嫡亲姨母,除了你亲娘,便是与你最亲近的母家人,你也该如敬你母亲一样敬着她!”卢国公太夫人端坐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成器跟本宫亲着呢。”皇后笑着接过话来,拿了一双凤目对着李晟打了个眼色。   弄得好似自己真欠着她的一般。   自己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让皇后娘娘受了委屈?   李晟面带着微笑,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在这后宫里生活的女人们,除了笼住帝王的恩宠,便是在朝堂中竖立自己的势力。   他这个嫡亲的姨母,做得一向比旁人都好。   “娘娘是母亲的亲姐,自然什么都是向着外孙的。外祖母您不必忧心。”李晟的声音有种神奇的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声音醇厚,却又不失年轻人的清爽,让人周身毛孔都熨帖起来。   “这样最好。”卢国公太夫人眉目松软下来,疼爱地看着眼前这个龙章凤姿的外孙,瞧着那与过世的女儿相似的面容,眼角微微湿润。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宗室里的子弟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都能追着喊爹娘了。”想到这个宝贝外孙的婚姻大事,太夫人就觉得一阵头疼,“你也上上心,别尽在外玩耍,别的不说,子嗣上便是桩大事儿。你父亲不愿管着你,你还有姨母,还有外祖母。我听说皇后娘娘说了几个姑娘都被你推拒了?这是为何?”   李晟抬眼看了看端坐凤椅上的皇后,皇后正拿了一双与记忆中生母酷似的凤目盯着他。   让他遍体生寒。   “婚姻大事,当由父亲作主。娘娘提的那几个,不是我父王不满意,便是皇上不喜欢。”李晟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挂着轻松写意的神情,“我有什么办法。”   宣王不喜欢她可以当作是女婿挑剔,可为什么皇上也会不喜欢?莫不是长女挑的人选真有问题?太夫人皱起眉头,看向端庄淑惠的皇后。   皇后苦笑了一声,轻声叹了口气:“淑妃那时候也提了几个人选参详。陛下拿不定主意,这才耽搁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了,加更了,有没有惊喜?   有吧,对吧!   惊喜了就给朵花呗,留个言呗~~   让我也好惊喜一下呗~~   _(:з」∠)_ ☆、第53章 大惊喜也是大惊吓   这便是了!   淑妃那个狐媚子,必是没安好心。   虽然久离京城,太夫人对朝中的局势也是知晓三分的。淑妃生的二皇子深得圣心,甚至隐隐有威胁太子之位的事,她如何能不关心?这几日与长女与皇帝言谈之间,她也隐约察觉,外间让人忽视的宣王一脉对皇上的影响颇大。特别是世子,皇上几乎拿他当亲儿子看待。   伯父如此看重,这是外孙的福气和本事。   但若被有心人利用,搅合到皇储之争中来,那便是该死的罪过。   太夫人捏着乌木的椅把,脸色阴沉之极。   不用想也知道,淑妃是想将自己母族的女儿许给李晟,想要与宣王府结成姻亲之好。便是不能得到宣王的助力,也不让宣王一力地去帮衬太子。   只可恨皇上居然这么糊涂,被淑妃的美色蛊惑着,居然生了易储之念。   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说:“如今你父王也不理事,皇上朝中的事就够烦的,怎么好再让他为了你操心?若真觉得为难,皇后和淑妃帮你挑的咱都不选,还是让外祖母来帮你定夺。”   外祖母来定夺,与皇后掌控有什么区别?李晟眉梢微微一抬。   “我来的时候,将你们舅公家的几个孙女儿外孙女儿也一并带来,她们年岁渐长,正想着找宫中的嬷嬷好好教养。这里头有几个容言德工都是极出挑的,家世门楣与宣王府也算合适。又是表亲,是再好不过的。”   皇后脸上绽开笑容:“母亲思虑得极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又是打小在您眼前长大的,心性教养必是上佳。成器还不快些谢谢你外祖母!”   带了那么些年少的表妹来,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外祖母果然一点没变,还是喜欢将一切都握于掌中。   怕是这些表妹,自己的三个皇家堂兄弟府里都要被塞进一两个吧。   就像当年一样。   李晟的眼中浮起一丝悲哀。外祖母心疼小女儿,却还是要往宣王府塞人,塞了一个又一个,年幼的自己对生母的回忆便只有一张平淡漠然的脸,和日渐凋零的美貌中,一点点灰暗下去的希望和悲伤。   她以为那样是爱女儿,却不知道是一点一点,将女儿推向绝境。   只可惜,他不是当年的姜盈,不会任由旁人插手他的人生。   “外祖母疼孙儿,自然是要将最好的给我。”李晟笑了起来,“不过亲王世子是不能自主婚姻的,必须要由陛下指婚。外祖母若是有定好的人选,不如先去与皇上说说,他若不下婚旨,孙儿也没办法成亲。”   卢国公太夫人给他挑的媳妇,皇上若是肯答应才怪!   ******   蕙如翻看着最近缴上来的账簿子,手边放了把算筹,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姑娘可是看到了不妥?”在一旁做针线的兰溪看着她的这副模样,不觉也有些紧张,“可是有了大缺漏?”   蕙如摇了摇头,将账本合起来:“不是缺漏,而是……这几个月里,将原来差的银子渐渐补起来了。”   兰溪松了口气,补上去总比缺漏了要好。这是好事儿啊,可为什么姑娘却要皱起眉头?   “兰溪,你到前头找李妈妈说一声,让她派人出去寻陈掌柜……”歪头想了想,蕙如拿了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让她给陈掌柜看着,叫他寻这上面写的人进来,我有事儿要问。”   不过隔了半日,陈掌柜带着香铺的账房先生便在花厅候着了。   婆子们支起一扇彩绘四季海棠磨白青田石的屏风,蕙如在里面坐下,外头垂手站着陈掌柜和一个看起来年纪约摸二十三四的青年。   “六小姐,不知您唤我们来做什么。”陈掌柜声音洪亮,近一个月没见,气色还是那么好。   “这些日子的账簿我都看过了,有些地方不是很清楚,所以想请您和账房先生来,向二位请教。”   就听见屏风后,一个清丽中略带着稚嫩的声音响起来。账房先生并未见过当家的六小姐,只是听说这位姑娘还未及笄,小时候是在乡间长大的,刚学了理事。原本他也没太在意,不过这位主事的姑娘上任之后,从制香方子到赠香的主意都让他吃了一惊。特别是陈掌柜带了一纸章程回来,将进货入账出货销账的流程重又梳理一番,令他对这位小姐刮目相看。   想着这样精明的主人也说不定能看出些许不妥来,加上这几个月赏银得了不少,他便慢慢地将账平回去,以前拿的那些银子,只希望可以在主家发觉前,一点一点全都补清。   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叫了来,青年的手指头捏了捏,脸上不觉带了一丝不安的神情。   “我瞧了账簿子,做得极是细心妥贴,很是下了番功夫的。”六小姐的声音清亮,虽然稚音未脱,但明丽中自有一份气势,让他听着居然生了一丝熟悉感。“我瞧了香铺的名册子,账房先生是姓黄的对吗?”   青年连忙躬身施礼:“小人黄觉,见过六小姐。”   这声音怎生如此熟悉?   蕙如大惊失色,腾地从椅子上站起。   这声音,这声音……她向前走了半步,贴着屏风的缝儿向外看,看见一袭发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衣,额前黑发中露出几根银丝,宽洁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深幽的眼,眉峰似剑,鼻直薄唇。俊朗的青年面上带着与年纪不相衬的沧桑,但那容貌,蕙如死也不会忘。   杜珏,杜家二房的长子,杜若的堂兄。   眼眶发热,既是天大的惊喜,也是天大的惊吓。蕙如怔怔地站着,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潮水,止也止不住,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她不能开口,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便要哭出来,便会叫出来,便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抱住她的堂兄,死也不松手。   她是沈蕙如,杜若已死,杜若已死!   捂住嘴,硬硬地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却无法控制住不断颤抖的身体。   兰溪在她身后,只能见着自家姑娘衣裳裙角都在瑟瑟而颤,当着外人她也不敢随意叫出声,只悄声儿上前扶住了蕙如的胳膊,在耳边轻声问:“姑娘,姑娘?可是哪里不妥?”   蕙如摇了摇头,扶着她的手退回座位上,颤着声儿指着太阳穴说道:“突然……头疼得厉害……你,你先扶我进去,摆几个茶点给陈掌柜和黄先生吃,我略歇歇便好。”   头疼的毛病自六小姐从假山上摔下来后便时常会有,只是自打进了沈家,就再没犯过。   兰溪只心疼着蕙如,在她心里,天也没自家姑娘大。当下扶着蕙如进了里间,又打点着小丫鬟先对付着陈掌柜二人。   外头站着的陈掌柜和黄账房一头雾水,也不明白这还好好回着话呢,怎么六小姐突然进去了!   “陈叔,莫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小姐?”黄账房满脑门子官司,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言行举止好像并没什么过错。   陈掌柜一向挺喜欢这个言语不多,但做事利落稳当的青年,捋着胡子想了想,结合着自己家的几个女儿的故事,突然恍然大悟,六小姐先前儿还好端端的,这会子突然躲进里间去,约摸是小姑娘的月信来了,身上不痛快……   可是黄先生还未娶妻,于女人的事上怕是不清楚,他也不好明着说出来。   于是高深莫测地端了茶对他眨眨眼睛:“无妨无妨,只是来得时辰不巧罢了……”   主家召来相见,怎么还会时辰不巧?   黄先生正疑惑着,突然就听见里头一个绵软柔韵的声音吩咐着:“去让小厨房的张妈妈烧一碗浓浓热热的姜糖茶来,小姐急等着。”   便更是落实了陈掌柜的猜测。   主家未说可以走,他二人在外面也只能干坐着等。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蕙如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让兰溪重新帮她净了面,抹了香脂,这才款款出来。   “对不起,刚刚突然有些头疼,怠慢了二位。”   陈掌柜连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六小姐身子要紧。若是没什么急事,咱们明儿或是后儿来都是可以的。”   “没事儿了。”蕙如笑了一声,吩咐人给二人换了热茶,将手中的三本账簿交给兰溪,对她使了个眼色。   兰溪接了账簿,绕出屏风,直接走到了黄觉的面前。   他们没想过,六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会突然从屏风后头出来,带着一身淡淡的香气,俏生生立在自己的面前。黄觉怔了怔,一双眼睛落在兰溪的脸上。   看起来年岁不过十六七,正是花娇人美,嫩得出水的年纪。天水碧的纱裙,罩着一件宝蓝色绣暗银兰草纹的褙子,腰间一条水红的束腰,更衬得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头上梳着双丫髻,戴了两朵粉色的绢绒团花,花蕊里伸出两根细银丝缀着米粒大的珠子,随着行动颤巍巍的说不出的好看。这张脸虽不是天香国色,却也是清丽脱俗,眉目舒阔,眸光清正婉约。   贴身的丫鬟居然是这么绝色的姑娘,黄觉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还要劳烦兰溪姑娘了。”陈掌柜是见过兰溪的,却不像黄觉那般局促,早伸手将账簿儿接了过来。   兰溪也是头回见到黄觉,知道他便是姑娘在马车上时说过的,可得大用的人才,不觉多看了几眼。   是个周正的年轻人,沉稳持重,看着挺正派老实,却没想到会是动些小手脚,从主家坑些小银钱的家伙。兰溪的目光在他身上只溜了两圈便收了回来,对着陈掌柜盈盈福了福身,笑着说:“我们姑娘说,这账本子上有几处地方看得不是特别明白,所以想请黄先生给细细地解说一下。那不明白的地方,都有小签子夹了,一翻便知。”   陈掌柜看了看手中的账簿,果然,有几页上夹着黄色的碎帛条子,上头还有清秀的蝇头小楷做的标注。   没想到这些他看着都会犯晕乎的账簿子,姑娘全都细细地认真地看过了。   果然是个十分尽力的小姐。   陈掌柜转身将账簿交给了黄觉:“好好地回着话吧。”   黄觉接过账簿,只在夹着黄帛的地方扫了两眼,汗水涔涔便要从额头滑落。   恍惚间,他听着那俏丽丫鬟对陈掌柜说:“请陈爷爷到隔间用茶,这里有我们几个伺候也就够了。您在这儿,怕是黄先生回话回得越发小心,您没瞧见,这都紧张得满脑门子汗了!”   然后陈掌柜笑着离开,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外头璀璨耀目的阳光。 ☆、第54章 杜家的希望   从未经手过账目的人,能在这几个月里便查出他动过的手脚,他怎么也不能相信。   可那些黄帛,黄帛上的标注,明明确确地指出了问题所在,想得比他自己还要周全细密。   他的汗止不住流下来,拿在手中的账本重逾千斤。   就算他尽力填补了大半,但贪墨主家的污点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只这一条,便能要了他的命去。   黄觉灰白了一张脸,只觉得前途晦暗无光,连一点点奔头也看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传来六小姐平静的声音。   “我觉得你是个人才,只管着七和香这一家铺子实是大材小用。”   黄觉茫然地抬起头,刚刚的声音他听见了,可是怎么也不能体会出其中的意思。   “你每月多拿的,不过一二两银子,经年所累,加在一起不过十五两多些,并不过份。”六小姐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只是这两个月,看你使了不少气力,填补上了近十两。莫不是黄先生想补全了银子,然后离开?”   黄觉立刻撩衣跪了下来。   既然主家已经发觉,那么如何处置也是主家的事。原本就是他做错,便是将他拿到官府里问罪,他也不能有怨言……只是,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还有心愿未达成,他如何甘心。   怔怔地跪在那里,往事历历在目,撑在地面上的手背被溅落的温热水滴浸湿了。   他只觉得周身的疲惫,这些年苦苦支撑的力量,仿佛都随着泪水流了出来。   虽不甘心,却又有种临近解脱时的空虚柔软。   他静静地等待着判罚。像他这样不是签了身契的账房先生,若是在账目上有了污点,就算主家宽厚不追究,他日后也难寻到新的雇主。   然后他就见到一袭水绿色的裙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水波绫的料子滑软轻薄,就真的像一泓碧水,行动间能浮起层层涟漪。一方素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帕子递到了眼前,他听见六小姐轻柔婉约的声音:“好男儿有泪不轻弹,黄先生起来说话。”   未出阁的六小姐居然绕出屏风直接见他,也大胆大了些。   黄觉不敢抬头,也不敢去接那帕子。然后那袭水绿色的裙角无声地退出他的视线。   “我觉得你是个人才。”她说,“每个月只取一定的金额,必是有无奈之处。现在又在想法子填补。”   黄觉只觉得口中苦涩,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文,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贪欲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情有可原。”蕙如并没有回到屏风后面,而是在黄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觉得黄先生是个可信之人,如果先生不弃,还请继续留在沈家。”   黄觉愕然抬头,就见对面坐着的六小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浅碧色的半臂,水绿色的长裙,耳边垂着两颗小指肚大的明珠,乌黑的发髻上只簪着两支梅花细银簪子,衬着一张莹如白玉的小脸,显得清雅端方,虽不是极艳的面容,却令人移不开眼光。   难得的是她的目光清亮,明明是尚未出阁的小姐,却这么大大方方地坦然坐在自己面前,毫无羞怯心虚之态。   她看着自己的神情和目光,让他油然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明明面目完全不同,年纪也小了些,却让他,有一种被亲人看着的感觉。   长年压抑着的情感在他的心里翻腾着,明明已经干涸的眼中,又有新的酸热涌出来。   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的本姓,却在与六小姐对视之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蕙如看着黄觉面上不停变幻着的表情。这么近的细细看清了,她更加能确定,自己并没看错,七和香雇的这位账房先生,正是自己的堂兄杜珏。   杜珏一直跟在长兄杜衡身边学习打理杜家的生意。杜衡去哪里都要带着他。   算一算,离着那年已过去四载,当年仅十九岁的堂兄现在应该二十三岁了。他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要成熟许多。   这四年里,他定是经历了相当的苦难和磨砺,将一身的张扬傲性都磨光了。   既然当年他逃出生天,为何不回杜家?为何改换了名姓留在京城?   蕙如有一肚子话想对杜珏说,但她不能。   她是沈家的六小姐,而不是杜家长房的嫡女杜若。她拿什么身份拿什么立场来问?   “黄先生家里可还有人?”想了想,只能先问些家常。   黄觉已经站了起来,却不敢坐,只低下了头,手指在身前绞扭。   “有一位长嫂,和一个侄儿。”   就听“咣当”一声,他惊地抬头一看,就见六小姐面色惨白地站起身来,约摸是站起来太急,身后的椅子翻倒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轰响。   “怎么了?”听到声音的兰溪冲进屋,见蕙如和黄觉面对面站着,身后倒着张椅子,不觉大急,抢步上前挡在蕙如的身前,竖眉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黄觉忙着摇手。   蕙如将一心护主的兰溪拉开:“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黄先生的事。你扶我先到屏风后头,头有些晕。”   兰溪狠狠瞪了黄觉一眼,忙将蕙如搀进去。   “黄先生之前从账上多拿银子,是为了你的嫂子,还是为了你的侄儿?”   黄觉犹豫了片刻,方回答说:“不敢瞒着小姐,黄某原是江夏人,四年前随着长房伯父一家来京探亲,途中遇了劫匪,家中长幼只有我护着有孕的嫂子逃了出来,因为受了惊吓,嫂子胎像不稳,我们无法回乡,于是我找了几份零工,勉强在京里住下。直到后来遇上陈伯,他体恤我们叔嫂艰难,见我能记账,于是让我来七和香铺子里。我原本想攒几个钱,就算不能回乡,也好托人捎信回家……”   “后来呢?”   黄觉叹了一口气,将他在京中的事情说给蕙如听。   他所说的嫂子,自然是杜衡的妻子严氏,严氏那日受了惊,在丈夫的拼死掩护之下,与小叔子趁着夜色逃出来。但亲眼见着公婆丈夫和小叔子被贼人围住,耳边又是各种惨叫和刀剑入骨的声音,她受了极大的刺激,差点小产。杜珏为了救她,花尽了身上所有的银钱。   后来虽是生下了侄儿,但严氏的身体和精神都伤了,每日用药补着。杜珏除了在七和香记账,又在外找了几份零工,可是这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   严氏的精神也一直恍恍惚惚,几次险些走失,又差点将孩子伤着。杜珏只能又花钱雇了个婆子在一旁照看。这下便捉襟见肘起来。   药钱加上雇婆子的费用,每个月都要一二两银子,杜珏一时心急,只能在账上做手脚,先填补上家用的窟窿。   如此过了一年,严氏精神日渐好转,也不再整日哭哭啼啼大喊大叫的。大夫也说她无大碍了,杜珏便将原先的婆子辞了,叔嫂带着侄子安生地过日子。   “自从小姐接手香铺子,进益多了不少,主家又大方肯赏银子,我手头宽裕了些,便想着要将前些时候贪的银子给补上,等再过些日子,说不得能攒够银子,我们回江夏去……”杜珏一脸的惭色,垂下了头。   兰溪看着他的神情却渐渐变了。   家人遭难横死,他年纪轻轻却带着个精神失常的嫂子,抚养兄长的遗腹子,日子过得这么艰难。虽然贪了主家的银钱,却只取必需的那点,还一心一意地要还上。难怪姑娘说这是个可用的人才。   这位黄先生的确是情有可原,若换了旁人,只怕早跑得没影了。如果自己的家人当年也能像黄先生这样,哪怕现在穷得要吃糠咽菜,起早贪黑的辛劳着,也强过一生为奴不得自由。自己是命好,遇见了六姑娘这样待她如至亲的主子。绝大多数从小被卖的女孩子,怕都早被踩在地下,变成了泥土。   兰溪的眼角微湿,低头看着蕙如,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姑娘能帮帮他。   蕙如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哀色,父兄家人遭此祸事皆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那么傻,若她当初不去见姜珩,不因一时的犹豫和不舍留在京城,或许杜家也不会有此一劫。   杜珏护了嫂子逃出来,既没去报官,也没有去找杜家在京中的商铺求援,必是查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隐姓埋名过得这么辛苦。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上天垂怜,让她的长兄留下了子嗣,杜家的长房有了希望。   蕙如泪如泉涌,又是悔疚又是伤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今,她只有尽力补偿,好好保护着长兄的孩子,让他重新拿回杜家的一切。   心意已定,蕙如拿了帕子将脸上的泪擦净,对杜珏说:“黄先生,这些年过去,你老家那边的情形怕也不明朗,我想着,不如你在七和香再做些日子,却不急着回乡,我这边找人先去悄悄打听着,若是安稳,你再带着嫂子和孩子回去,这样可好?”   若非知道当年的惨祸是因安平侯府而起,杜珏也不会带着嫂子东躲西藏更改名姓。长兄只留下了这一根独苗,他不能冒任何风险。伯父一家遭了难,堂妹杜若又遍寻不着踪影,只怕也凶多吉少。江夏老家也不知有没有变化……   六小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我家祖母要将京西的一座庄子也交给我管。您知道我一个女儿家,于这些事务都是不通的,正想找几个妥当的人帮着管起来。我瞧你记账井井有条,又细致周全,那庄子的账目便也交给你管,每个月另加二两银子的薪水,不知黄先生可愿意帮忙?”   让他管理庄子上的账目?那必须是相当亲信的人才行。   他如今在七和香的月薪不过一两二钱,已是陈掌柜特别的厚待,没想到六小姐张口就给他又加了二两,黄觉哪里能坐得住,只站起身摇手道:“管理庄子上的账目,小人自当尽力,只是这薪水给的太多……真的太多……小人不求涨薪水,只要小姐肯帮忙回乡打探消息,便是黄某的大恩人!”   “你也不用推辞,这银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蕙如笑了起来,“有这个能力,才能拿这个银子。不瞒先生,以后可能还有铺子的账目要交给你管着,先生能管起来,银子才能加给你,若管不起来,我可还要收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者发了疯,居然连着两天来玩加更!【令人发指】   让我们一起揍她……不对,是鼓励她,快来点个赞!!   手残党作者你这真是作死的节奏啊!   存稿箱君:坟蛋啊主人,说好的把我喂得又肥又白的呢?小存快瘦没了啊啊啊啊啊!   ps:谢谢墨染姑娘的投喂啊 =3=   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2 18:04:14 ☆、第55章 大家都很忙   黄觉从沈家角门出来的时候,脚下都发着飘,人还迷糊着。   陈掌柜乐呵呵地捧着兰溪送他的一盒子点心,揽着黄觉的肩头笑着说:“就说你小子有出息,毕竟是读过几年书的,这账目记得好,能让主家满意,也是你小子的造化。好好做着,将来便是当个铺子的大掌柜也是指日可待的。”   黄觉双目微红,低声说:“多亏陈伯收留,黄觉此生不忘您的大恩情。”   “说这些做什么。”陈掌柜将手中的点心匣子塞给他,“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带回去给你小侄儿尝尝鲜吧。”   “这怎么行,怎么能拿陈伯的?”   正推辞着,突然从角门里冲出来个脸孔圆圆,眼睛圆圆的小丫头,看身上的打扮,却是内宅里二等的丫环,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扛着一个大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陈爷爷,您等等我!”   听着喊声,陈掌柜回头一看,乐了。   这是六小姐房里的竹香丫头,陈掌柜也见过两回,听说是小姐从乡下带出来的,人长得圆圆的特别可爱,嘴巴也甜,虽然看起来有些憨憨的不够精明,却格外讨老人家喜欢。   “哎哟你们跑得怎这么快!”竹香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幸亏我跑得快,换了别人,肯定撵不上你们。”   “竹香,你怎么出来了?”陈掌柜家里有个小孙女,只比竹香小两岁,看着圆滚滚的竹香丫头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大胖孙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姐和兰溪姐姐从房里理出来一些旧衣服和小玩意儿,说是要送给一位姓黄的先生……哎,就是你!”竹香张望两眼,一把抓住了黄觉,将大包袱塞到他怀里,“哎,我这可是当着陈爷爷的面给你的,你一会也要当着陈爷爷面打开来让他看看是些什么。”竹香叉着腰,丝毫不见客气。   “这东西是送给你家嫂子和小侄子的,跟你没啥关系,不能说是什么私相授受的,陈爷爷您做证啊,不许到外头胡说!”小丫头趾高气昂点了点黄觉的胸口,转身又“嗒嗒嗒”跑了回去。   黄觉又是惊讶又是觉得好笑,于是真当着陈掌柜的面将包袱打开。   里头放着三套半新的衣裙,蕙如身量娇小,便拿了兰溪的旧衣服。虽然半新不旧,但料子都是上好的杭绸和细葛,浆洗得也很干净。里头还放了一套嵌了珍珠的银簪子,两朵绢花,两副耳坠并一双绣鞋。这是给嫂子的。   另有一只小包袱,里头放的是蕙如从晋阳带回来的小东西,有两个笑容可掬的泥偶,一只上了色的木马,一副九连环,还有一串铃铛。蕙如那里没有小孩子的衣服,也只能拾了些小玩具给侄子玩。   大包袱底下是个食盒,装了满满的各色糕团点子。   东西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难得的是六小姐的这份心意。   黄觉捧着包袱的手微颤着,眼圈发红。   能得这样的主家看顾,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陈掌柜是知道他家境况的,见了这些东西,也只是暗暗叹了一声,拍着他肩膀说:“六小姐是个仁义心慈的主子,你要好好儿地替她做事。”   黄觉点了点头,这么些年来,已经渐渐死去的心再次热起来。他几乎忍不住要立刻飞奔回家,告诉嫂嫂这个消息。   如果能打听到江夏那边确实的情况,能将嫂嫂和长兄的孩子平安送回杜家,那也不枉他苦熬了这么久。长兄在天有灵,定也能得告慰。   *******   从皇宫出来,李晟慢悠悠地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侍卫白藏和贴身的小厮朱明、青玄三人。   因不是朝议的日子,他也不用穿戴正式的世子冠服,只是在常服外罩了件玄金色的外衣,腰间束了玉带。李晟的相貌本就出色,头上又戴着象征皇族的紫金蟠龙冠,更衬得面如冠玉,俊秀洒脱,他这一路缓缓而行,不知收获了几多思慕的眼神。   平常的女子是不可能嫁到宣王府的,而门第相当的勋贵家只要一想到宣王在炼丹时烧掉的金银,便会眼疼心疼。谁都知道,虽然皇上厚待宣王,但王府被宣王爷折腾得只剩了一副架子,表面上空有繁花如锦,内里却早掏得精空。宣王仙丹未成,这银子还是要继续烧的,皇上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不可能拿内库去补那大窟窿。银子要打哪儿来?真没了银子,儿媳的陪嫁还能不能保住?   就算宣王世子长得再好,宣王门第再清贵又有什么用?哪家的勋贵也都不愿让女儿去接手这么副烂摊子。   自从皇后与淑妃都在宣王世子那里碰壁之后,这两三年里,再没有一家将主意打到李晟的身上来。   不止不肯嫁女儿,就连勋贵子弟们,见了李晟时,也大多眼含不屑,语带讥诮。再清贵的家世,若连维持门面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令人称道的呢?   京城里外,怕也只有皇后和甚得帝宠的淑妃才明白李晟在皇帝心中真正的份量。   她们自然不会说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宣王这支的力量,若自己得不到,也不允许他人获得。   在马背上轻轻甩着马缰,正怡然自得的李晟突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一只酒壶从酒楼上抛下来,被他稳稳接在掌中。朱红色的栏杆处,他看见了陆琅的脸。   “听说你母亲要来京里了?”喝了一杯酒,李晟将身子向后靠着,随意抬起一脚,踩在一旁的椅把上,态度慵懒而随意,“又要催着你成亲了吧。”   陆琅笑了笑,帮他又添了酒:“是又如何?太夫人不也进京了?看你还能拖得了几时。”   “我又没想拖,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罢了。”李晟微垂着眼,浑不在意地举起杯,“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推三阻四地不肯说亲,京里都开始起了流言,说你其实是个爱相公的。”   陆琅将酒向喉咙里一倒:“随他们说去。左右我已经有了个儿子,对祖宗也算有了交待,我可不像你,到现在不单老婆没有,连儿女也没一个。”   “哼!”李晟冷笑了一声,“你家里那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我早跟你说过,收了她也就算了,但不该让她生下庶长子。你瞅着吧,以后你家里有得乱。”   陆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不过是个侍妾,还能翻了天?陌儿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扔了不管。若是谁都不能容他,我大不了不娶妻了。这么些年来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   “那可正合了那女人的心意。”李晟将空杯扔到桌上,“你啊,治军有一套,管家就乱七八糟!哪家的女儿若嫁了你这么个浑人,那可真就倒了霉了。”   陆琅苦笑了一声:“可不是!”   二人相对无语。   李晟叹了口气站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若总留在过去,便再也不能前行。弦雅若还活着,她不会希望看到你如今这样,家不成家。”   陆琅看着杯中美酒,低声说:“可她死了,人死灯灭,什么都没了。”   弦雅是陆琅武艺师父的女儿,陆琅八岁时便认定了她。只是她出身寒微,陆夫人看不上。不止拒绝了陆琅的请求,甚至派人将弦雅父亲打了一顿,将一家子赶出陆家。等过了一年,陆琅找到人时,弦雅为了给重病的母亲治病,已将自己卖入了青楼。   授他武艺的师父,当年被打烂了双腿,抬上街时就已经断了气息。   而陆琅找到弦雅时,正看见她浓妆艳抹,坐在一个胖大商人腿上,娇笑着劝酒。   李晟当时陪在陆琅身边,亲眼见到那个原本英姿飒飒,爽利漂亮的少女一脸鄙夷地看着陆琅,说:“官人若出得起钱,媚儿自然好好陪着官人耍,若是没钱,还请到别处去,莫挡了奴家的财路。”   陆琅铁青着脸前脚才出了醉香楼。   弦雅后脚便从楼上掉下来。   头部着地,当场气绝,连脸都摔得不成形状。   既狠且绝,当着陆琅的面,她真的半点余地也没留。   陆琅当时便崩溃了,差点举剑自刎。   如果当时没有李晟在,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陆琅。   只是人虽在,心却随着弦雅一起死了。   当初会收了文秋,不过是在她身上见着了弦雅的一抹影子,虽是极淡的一抹,却也让他一时不忍松开。   李晟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手摸在雅间的门把上时,他回身对陆琅说:“帮我去查几个人。沈浩然家里三位小姐的情况,还有我外祖母带来的几位表妹。”李晟微眯着眼,看着还沉浸在过去的陆琅,“若走不出来,便给你安排点事情做,省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陆琅抬起头:“好端端的,查人家姑娘做什么?莫不是想在里头挑个世子妃?”   李晟笑了笑:“我得帮我那好三弟挑个得配的皇子妃啊!”   昌平郡主帮着玫如谈定了的铺子,便在七和香旁边不远处。玫如有了新铺子,整日忙得不见人影,忙虽忙着,气色却是越来越好。三老太爷这神医的名声真不是白给的,玫如体内的毒素清了大半,人也轻松精神了许多。   蕙如这些日子也忙。老夫人新交给她京西的那处庄子虽不大,出产却是不少。上好的水田三百亩,沙地四百五十亩,还有林地二百三十亩,加上庄头佃户和历年的盘账,多亏原来的庄头王敬槐是个得用的老人,账目清楚,人又正派,加上黄觉从旁协助,让蕙如轻松了不少。   她手上也没多少私房钱,老夫人知道她要和玫如一起开铺子,便私下里给了她二百两,郡主也凑趣添了二百。蕙如就拿着这白来的四百两银子入了伙,又将黄觉介绍给了玫如。   因玫如是嫁过的妇人,也不用像蕙如这种未出阁的闺女一样顾忌太多,见蕙如推举的黄先生虽然年轻,但心思敏捷,账目算得又快又准,便时常拉着他去盘算开铺子时的进存花销。   她一直想去看看那个从未谋面的侄儿,那是兄长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她也想去看看严氏,那个温婉贤惠,以夫为天的嫂子。   可她不敢。想得心口发疼,却还是不敢去见。父亲母亲,兄长小弟,还有那些相熟的脸,都已消失在了这个世上,本应跟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自己却神奇地在另一个人身体里活着。她整夜整夜难以入睡,那些以为会慢慢淡忘的记忆反复不断在脑海里闪现着。   这几日,她流的眼泪,比她两辈子里流的都要多。她一定会去见大嫂和侄儿的,再等等,再等等。   浑浑噩噩地过了些时候,直到昌平郡主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终于进了沈府,蕙如这才知道,宫里要选秀,而自己和菀如,这对刚刚入了族谱的庶女,也在应选名单之列。   她连鞋也没有穿好,心急火燎地去见老夫人。   “机会难得,宫里的嬷嬷可不是那么好请的。”老夫人搂着心爱的孙女说,“你打小儿在乡下住着,这规矩礼仪短了教导。在家里当闺女时自然千好百好,等将来嫁出去,便会知道不懂这些有多吃亏。你的心思我知道,别以为皇家有那么容易进的,京里适龄的官家女儿有多少?说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都不为过。你和菀丫头的容貌都不差,只是你的心不在那里,菀丫头又没被她母亲教好,你们都不合适进那规矩大如天的地方。也别急,不想被选上自然有不被选上的法子。你只管好好儿学着规矩便是。一切都有祖母替你作主。”   听了祖母的话,蕙如这才放了心。   她可不想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和一堆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如今已经找到了亲人,她还需要在外头,一点一滴地将他们安顿妥当。   得到消息的菀如却是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   虽然嫁不成侯府世子很是遗憾,但若能被选上进宫,无论是成为皇帝的妃子,还是皇子的侧妃,都要比侯府世子高贵百倍。   以她的容貌,不信得不到恩宠。   还未及笄的沈五小姐,此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lohlia亲爱的低调投喂手榴弹,么么哒!   lohlia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03 08:10:08 ☆、第56章 孙姨娘的发力   宫里来的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季,是昌平郡主向太后求来的恩典。这两位嬷嬷在宫里待了四十年,宫里的规矩、门道无一不精,又常年在太后跟前伺候,非常有脸面。若不是昌平郡主去求,太后才舍不得将人借出来。   太后给的是昌平郡主的脸面,孙季二位嬷嬷自然也只需看着昌平郡主的脸面。   郡主让她们好好教哪个,她们自然是会尽力尽力地教。   比如说,宫中的规矩是要重点教给沈家三小姐的,而沈家六小姐如今帮着沈老夫人分担着事务,只要细细地传授些与大门大户之间交往礼仪和行事规矩,特别是京中贵女们的应有的教养和各种忌讳就行。至于沈家五小姐和二房送来的沈四小姐,让她们好好听着,不拘多少,能学一些是一些便是。   两位嬷嬷心里牢牢记着,只是不管是外人来看还是受教的四位小姐,都很难觉察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们只知道这宫里出来的嬷嬷无论气势还是规矩都大得了不得。天天板着一张脸,连点笑模样也没有,但凡哪里出了点差错,便能几句话讲得让你哭出声儿来。   芳如性情淡漠,被嬷嬷批评倒还能沉得住气,菀如却是打小自在惯的,何曾受过这种气?被骂哭了几回后,居然称病不去上课。   嬷嬷们也不管她,继续严格地训练几位姑娘。   这日是练坐姿,讲究身直而不僵,要做到婷婷玉立,如松如兰,简言之,姑娘们坐着时得双膝并紧,腰板要贴着椅背。   小姑娘们都是娇弱的身体,只按着要求坐了一刻钟,那肩背后腰便又酸又疼,哪里还能撑得住?渐渐的那腰胯就松软下来。   嬷嬷们自坐在一旁喝茶,手边放着戒尺子。这两日下来,不管是嫡小姐芳如,还是性情温婉的莲如,都已受过好几下戒尺。这淑女仪态是女孩儿们的日常功课,芳如和莲如从小便有身边的妈妈教着,学起来还不甚吃力,可是蕙如便不同了。她为杜家大小姐时,虽也有妈妈教过一些,但商户女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讲究?家里从祖母到父母到兄嫂疼她又疼得厉害,舍不得她吃苦受累,这仪态礼仪学得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求有个模样轮廓就成。   气质是天成的,可是仪礼姿态却不是天生便有的,学没学过一看便知。现在她跟芳如和莲如放在一起比较,自然差了好几个段数。   于是可怜的六小姐蕙如,手掌心都被戒尺子打肿了。   傍晚时分,常姨娘悄悄过来,看着蕙如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心疼得直掉眼泪。老夫人那里有现成的雪蛤玉蓉膏,常姨娘亲手给蕙如洗了手,又细细抹了膏药,帮她将白布缠好。   “姑娘还疼不疼?”   拿筷子都费劲,怎么会不疼?蕙如笑着摇头说:“姨娘放心,别看这肿得吓人,其实早就不疼了。”   “你还哄我,我以前又不是没被打过,知道这滋味……”常姨娘沉默了片刻,“你是沈家正经的小姐,何苦要受这种罪。”   “嬷嬷们也是为着我好,”蕙如由兰溪扶着靠在榻上,举起双手给她看,“我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自然比不得三姐姐,四姐姐她们,多吃点苦头才能学得会,学得好。宫里的嬷嬷们看着虽严厉,却也是通情理的,您看五姐姐,说病了不来,人家也没去强拉着来。”   “你可不能跟她学。”常姨娘说,“五姑娘被夫人都宠惯坏了,任性娇蛮,在家里或不觉得什么,等将来出阁了,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妯娌小姑,她这样的性子只会吃亏受罪。”   蕙如连连点头:“正是呢。所以姨娘您心宽着些,上头老祖宗和郡主都疼我着呢,若不是为着我将来好,哪能这样看着我吃苦?要我说,这就不是苦,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   常姨娘点头说:“难得你这么通透,我也就能放心了。”犹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次选秀,姑娘可能选上?”   蕙如脸一红,忸怩道:“这种事我如何能知道?”祖母既说了一切有她,那便肯定是选不上的。   “这两天我也睡不踏实,总想着选秀这回事。”常姨娘叹了一口气,“若能选上自然是荣耀,只是你打小儿在乡间长大,于规矩上着实差了些,皇家规矩大如天,后宅里更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比的。老爷不过有一位正妻,两位姨娘,已经算得上是后宅里极清静减省的,还难免有些龉龃磕碰。姑娘这样的,既便选上了,也不会是正妃……岂不是更艰难?”   蕙如本以为常姨娘此番来是为了鼓励她争取机会,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席话。意外之中多了一些感动。   常姨娘虽然将她扔在乡下十年,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她的,所以才会想这么多。   为人妾室之苦,怕是没人比她体会得更深了。   进了沈家,外头看起来再光鲜,内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外室出身,是她身上无法摆脱的污点,夫人以此拿捏她,立了无数规矩,让她吃了多少苦头,她也只能受着,不能有丝毫怨言。   “姨娘可曾后悔过?”蕙如突然问她。   “后悔吗?”常姨娘目光盈盈,知道女儿问的是与沈浩然为妾的事,想着那些过往,唇角浮起了一抹微笑,“年少之时,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等知道了,却已来不及了。姨娘亏欠着你的,只想着你将来能有好日子,若能使把子力气帮衬帮衬你兄弟,当然更好。若是没那个命,便只管着自己,找个知疼知热的女婿,全心全意地对你……便是将来女婿有了别的女人,你好歹还能占着正室的位置,将子女养大出息了,这一辈子便也没白过。”   不是她当年狠心要将女儿扔在乡间自生自灭,实在是她当时自身都难保。每一步如履薄冰,如临潜渊,常氏守着青岚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实在是没办法再管着一个痴傻的女儿。这孩子若是带进府里,不止会被下人们欺负,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没了性命。   好歹是身上落下来的骨肉,就算再失望,她也只想着孩子能安然地活下来。   哪怕长成个乡下的野丫头,再也进不了大宅门。   六姑娘现在能长成这样,能得到老祖宗和郡主的青眼,这已经是求也求不到的大运,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以蕙如目前的身份和老祖宗的喜爱,她将来所嫁的夫家,必是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青岚在荣王府的族学里已经有了进益,将来姐弟俩也可以互相扶持,不怕没有好前程。   不过若她被选中做了三皇子的侧妃或是更低一品的妾室,将来必是要随着三皇子去那遥远的范阳。那么远的地方,上头又有出身高门的皇子妃,侧妃等人压着,便是想伸手也伸不出来。   与其得了皇家媳妇这样空空的名声,还不如实实在在地找户好人家当个正室奶奶,将后院牢牢握在手中,过得舒心且日后也能帮得上忙。   五小姐想争便去争,她不信,五小姐还能争得过三小姐去?   没那翻天的本事,却还总想着要去够那九天的星辰,看着吧,爬得越高只会跌得越惨。   常姨娘披了件藕荷色的薄缎披风从慈安堂出来,经过垂花门时,隐约看见那紫藤花架下婷婷袅袅地站着一人。常姨娘问身边的丫鬟绮罗道:“你瞧瞧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仿佛那里站着的是孙姨娘?”   绮罗也张着眼看了看,笑着说:“姨娘没看错,可不正是孙姨娘吗?瞧她打扮得那般鲜艳,莫不是在候着老爷?”   常姨娘笑了起来:“打量她心死了呢?没想到为了五小姐也活泛起来。估摸着是打听到老爷快下衙了,特地在这儿等着呢。你瞧着她平素在夫人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样,与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人。”   绮罗心领神会,低声说:“不然奴婢去大夫人院里跟青墨姐姐吹个风儿?”   常姨娘想了想,摇头说:“罢了,也体谅体谅人家当娘的心。这是想着老爷在礼部,选秀的事情或能插得上手,便要为着五小姐说动呢。她也不想想,宫里选秀的结果,礼部的老爷们哪能随意伸手的?不过是排列出名册,照着规矩老例这么来罢了。得了,让她们折腾去。总归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在争,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说着挥了挥帕子,领着绮罗回去了自己的小院儿。   到了掌灯的时候,绮罗外出一打听,大老爷果然半道儿被孙姨娘截了去。回来跟常姨娘说了,常姨娘一撇嘴说:“去便去了,腿长在爷儿们身上,咱们还能管着不成?”   绮罗颇有些忿忿:“老爷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在大夫人房里,剩下总共不过十来天,除了他有公事在外书房里待着,每个月来姨娘这里的日子不过四五天,原本今儿都说好了轮到姨娘的,偏又被孙姨娘给截了去!”   “你这没出息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不能只盯着眼前!”常姨娘眼波流转着,笑着伸手点了点绮罗的额头,“去,将院子前头挂着的红灯笼摘下来。今儿老爷要宿在孙姨娘那里,咱们不能还挂着那个让人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热乎乎地出炉了。   发更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捂脸】,哎哟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怪不得你昨天过了12点还跑过来想跟我说话!虽然我是差不多快睡死过去了,但要是你说出来“今天是那个日子”啊这样的话,我硬撑着也要爬起来给你一个爱的抱抱啊!   以上是作者胡言乱语,你们都不要理她! ☆、大夫人的反击 孙姨娘皮肤白皙滑腻,这么精心打扮过,灯下看美人便又比平日美上两分。大老爷也许久没碰过她,今天见平时小心谨慎,缩头缩脑的女人如今流露出娇媚的风情,小意婉转地伺候着,不觉情动,将人拉到床上,解了贴身的小衣,露出雪白的玉脯。 孙姨娘眉梢眼角带着春意,脸色微红,拿着手抵在大老爷的胸前说:“老爷先让妾灭了烛火,这般……好羞人……” 沈大老爷哪里肯放,不到四十的男人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孙姨娘长得本就不差,这时候又是刻意地勾引,早将他一肚子邪火给勾了出来。这样的娇媚姿态,他只在常姨娘那里享受过,眼下见了孙姨娘含羞带怯的袒出一双玉|乳,水盈盈地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不觉心猿意马,索性将孙姨娘的亵裤一把扯开,将一双白嫩嫩的腿架在了肩上。 借着烛光,看着身下的女人香汗淋漓,娇喘吁吁,脸上又是苦闷又是满足的神情,灯光之下操|弄美人果然别有一番趣味,沈大老爷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年轻了十岁一般,越发兴动,身下疯了一般直捣得孙姨娘娇呼连连,汗水和泪水都将发鬓浸得透湿。 待着云收雨住,床上早是一片狼藉。孙姨娘挣扎着起身,唤了小丫鬟送进热水,伺候着大老爷在净房洗过,房里的丫鬟们赶着去换床褥,大老爷只披了件中衣,坐在一旁看着孙姨娘娇羞地背过身拿水擦洗。雪白的后背和**落在他眼底,想着方才的美妙滋味,大老爷兴致又起来,将孙姨娘按在澡桶上,自身后又是好一阵鞑阀。 还在换着床褥的丫鬟们还未及退出去,便听见净房里头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淫|声浪|语,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急忙忙地退出房外。 没过小半个时辰,这消息便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小厨房里要了两回热水,连净房里的恣意轻狂,也一字儿不落地传了过去。萧氏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骂道:“这淫|妇,居然敢这么勾搭着老爷,也不怕老爷伤着身子!” 到底因着上回子与安平侯府的事,大老爷不大理她,便是宿在上房,也都是各睡各的。萧氏听了从孙姨娘那里传来的消息,心中又恼又恨,却又有几分羡慕,睡梦中竟然因为梦着了老爷与她也那般轻狂纵意了一夜,早上起来便发觉濡湿了亵裤。 自从嫁进沈家,萧氏何曾受过这样的闷气儿?就算当年她要大老爷将常姨娘接进府里,也没气成这样。常姨娘是妾,她是当家主母,想罚自然能找出由头,那些年常姨娘也没少受过排头。 原以为常姨娘才是她心头的一根尖刺,却没想到,一向老实低调的孙姨娘居然也学了那淫|贱样子,想要勾老爷的心。 原是她的陪嫁丫头,现在也要离心离德了吗? 一大早儿,常姨娘便来上房伺候着,看她神完气足,面色光润,似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萧氏却有些好奇了。 常氏自进了门来,一直得老爷的宠爱,如今看着老爷宠上了孙姨娘,她居然会不吃醋? 常氏都不吃醋,她跟一个妾有什么醋好吃?大夫人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笑盈盈地请常姨娘坐下。 “你日常都和孙氏一起来的,怎么今儿自己一个人来了?孙姨娘呢?” 常氏嘴角轻抿,一侧的面颊现出一个小小的圆涡来,让她在妩媚中添了几分娇俏。 “妾今儿起得晚了些,怕耽误了给夫人请安的时辰,所以没等她。估摸着,这会子孙姐姐应该快到院门外了吧。” 话音还没落,就见大丫鬟青墨挑了帘子进来:“回夫人,刚刚孙姨娘身边的小丫头递信儿过来,说孙姨娘身上不大舒坦,一时没法子过来请安。” 常氏一脸恍然:“对了,昨儿夜里老爷在孙姐姐那儿,怕是姐姐伺候着没睡踏实。”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孙姨娘不比常氏你年轻,许是没缓过来,让她歇着吧。” “孙姐姐不过长了我两岁,哪能就说不年轻了?”常氏掩着嘴笑着说,“我昨儿在垂花门那边看着孙姐姐,映着紫藤花,那叫一个漂亮。孙姐姐就是平素不爱打扮,这一打扮起来,真是娇艳粉嫩,看起来比妾还要年少呢。” 听常氏这么说,孙氏便是故意将老爷给勾搭去的。这会子萧氏才想起来:“昨儿老爷不是应该在你那儿?怎么会去了孙氏那边?” 常氏低头微微一笑:“许是太久没在老爷跟前近身伺候了,老爷一时念起孙姐姐的好那也是有的。老爷想去哪个屋便去哪个屋了,咱们哪有脸去硬拽了来。只要老爷夫人身体康健,快意舒适,那便是婢妾的福气。六小姐如今养在夫人膝下得夫人疼爱,三少爷又肯上进。婢妾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常氏满足,那便是孙氏不满。 菀如从小在她跟前长大,论起脾性来,大夫人对她比孙姨娘怕还了解些。那就是个心比天高却没多大本事的主儿。菀如会成这样,与大夫人刻意娇宠也不无关系。如果不是突然有了选秀的事,大夫人对现下的菀如还挺满意。 听了常氏的话,萧氏脑子略转了转,便明白了孙姨娘的意图。 不过是打量着老爷在礼部,想为菀如谋划一二。孙姨娘都知道要为菀如打拼,怎么这个常氏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是因胜券在握还是真的没有那份心? 大夫人捧起茶盅,袅袅而起的白色水气氤氲着她的眉眼,将那一闪而过的怨毒掩藏于后。 因要一早起来去跟嬷嬷学规矩,老夫人,大夫人都免了孩子们的请安。 大夫人来到步莲亭的时候,四个姑娘正在听季嬷嬷讲课。 “名门淑贵,顶顶重要的便是四个字——含而不露!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进退有度。泰山崩于前而容色不改。举重若轻,方能显出雍容大度。这些都是你们打小便由妈妈教着的,教是教了,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咱们学规矩,不是学手要举到多高,脚要迈到多远,那些只是表象。一个月里,便是你们随便拎出个丫头来,我和孙嬷嬷也能将她教出淑女的行止。若只有这些,还要让我们两个老婆子来做什么?小姐们只要记着,皇家最重要的不止是礼仪,动作,规矩,最最要紧的便是这气度。因着这气质,便是小姐们行动笑容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也能立分高下来。” “就像丫头始终是丫头,她学的举动再像小姐,骨子里头发出来的气质也只是个丫头。” 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头顿觉敞亮,只觉得昌平郡主请来的嬷嬷果真是宫里出来的,见识就是这么高深。丫头跟小姐如何能比?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又怎么能跟她的嫡小姐相提并论? 一直微蹙的双眉此时舒展开,脸上不觉也露出欣然笑容。 季嬷嬷正说着话,突然见着外面站着的大夫人,忙出来迎着:“夫人怎么有空过来?” 两位嬷嬷都是太后近侍,是宫里六品女官,没有诰封没有品级的大夫人自然不敢受她们的礼,忙扶着嬷嬷的手笑着说:“这几日实在是辛苦嬷嬷们。我家的姑娘们从小就粗养着,脑子蠢笨学东西又慢,让嬷嬷们见笑了。” 本是想奉承两句的,没想到季嬷嬷一听这话却皱起了眉头:“夫人怎么能这么说话?这里头有三位小姐是要进宫参选的,各个都是如花的美貌,玲珑的心窍。不拘将来是谁被选入了宫中,那都是贵人中的贵人,咱们的主子。” 一句话噎得大夫人面红耳赤。嬷嬷是宫中的女官,自是要维护宫中的体面。虽说郡主让她们只管认真教着三小姐,但这几天看下来,两位嬷嬷觉得六小姐虽然底子差了些,但胜在举一反三,一点就透,还有着一股天然的气质,也是块上佳璞玉。郡主在太后跟前有多大的脸面她们心里清楚着,如果郡主肯使力,说不定这两位小姐中便要出一位皇子侧妃。听着大夫人这么贬低女儿们,季嬷嬷想都没想,便拿出了在宫中教训低等女官的气派来。 大夫人自己仰脸受了这一巴掌,心里气不过,却又不敢对着宫里的女官发作,眼光一扫,便见着了愁眉苦脸跟芳如蕙如站在一块儿的菀如来。 这死丫头那时候就敢算计着茵如的夫婿,现在又痴心妄想去跟芳如抢皇子妃的位置,自己疯魔了却拉着孙姨娘一起疯魔,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大夫人恨得牙痒,却笑着对菀如招了招手。 “五丫头你过来。” 见大夫人招唤,菀如如蒙大赦,连忙扯着裙子几步跑过来。人还没站稳,手背上已被季嬷嬷重重敲了一记。 “我方才是怎么教的?大家闺秀哪有像五姑娘这般行走的?这要是出去被人看见,只会说沈家女儿没有教养。” 菀如手背被打得生疼,又不敢叫出声来,只能咬着牙眼角泛出泪花。 “回去,再走一遍!” 季嬷嬷板着一张脸,丝毫不留情面。菀如哀求的目光投向大夫人,却见大夫人面如春花,笑得正璀灿:“嬷嬷教训的是,这孩子被我宠惯坏了,这么大了居然也没个正形,正该严着些管束。” 菀如没法子,只得微收着下巴,目不斜视着慢慢走回去,再拿捏着姿态,婀娜地走回来。 季嬷嬷点点头道:“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行走坐卧的仪态好学,难学的是那份遇事不慌,沉稳凝练的风度。五小姐在这上头还需要好好练习。” 大夫人拉了菀如的手,特意将她捱了戒尺子的手背翻过来,见着上面浮起一大条红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我这儿还有些事情想与五丫头交待,不敢影响嬷嬷们授课,我先领她过去,晚些再让她回来。”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这位大夫人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居然直接从课上带人走。左右她要带的既非三小姐,亦非六小姐。两位嬷嬷点了头。 菀如跟在大夫人身后,见她默默地向回走,也不敢多嘴去问到底是何事。只是想着却正好躲懒,心下未免也有些开怀。 到了正屋里,大夫人坐在上首,端起了茶盏看看她。菀如见大夫人面带微笑,不像是恼她的样子,不觉有些故态复萌,将身子凑过去,帮大夫人捶起了肩膀。 “母亲唤女儿来不知是为了何事?”菀如声音娇俏,像屋外的黄鹂,听起来颇为悦耳,“对了,前儿母亲赏的麻仁枣泥馅儿酥皮饼可真好吃,不知道是哪个妈妈做的,味浓香甜又不会太腻,不如让她教教女儿,以后女儿也好照样子做了来孝敬母亲。”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笑着将茶盏放回在桌上,指着前方说:“菀如你站到前头来。” 菀如脆生生应了站到大夫人所指的地方。 “跪下吧。” 菀如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大夫人既然叫她跪,她不敢不跪。 见她老老实实地跪下了,大夫人这才站起身,对着陈妈妈说:“这会子有些乏了,我进去小睡片刻,你让人看着五小姐,没我的吩咐不许她起来。” 陈妈妈应了声是,菀如赶紧向前膝行了两步哭着说:“母亲这是怎么了?女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是母亲您只管说出来,女儿必定是会好好改的。” 大夫人哪里肯理她,没等她哭着将话说完,那内间的布帘子早放了下来。 陈妈妈笑眯眯地在她身边一站:“五小姐跪好了,想来宫里的嬷嬷们都教导过,这跪着便要有跪着的样子。” 孙姨娘听着消息急匆匆赶来时,菀如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大夫人还在里间歇着没醒,一旁有陈妈妈守着,但凡她要是累了倦了身子有些歪倒,陈妈妈就将戒尺儿在椅子上敲一敲。 这些日子被嬷嬷们的戒尺子早打出了惧意,只听到那尺板子在乌檀木椅背上一敲的声音,菀如就激灵灵打个颤,忙将腰背挺直。 时间久了些,膝盖上传来如被针刺入骨般的疼痛,不止膝盖疼,腰,背,大腿,无一不酸痛难耐。菀如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得罪了大夫人,从小到大就算她再顽皮也没被人这么罚过,又急又气,又羞又恨,一双眼睛哭得像个桃儿一样,手帕子湿了又没个替换,弄得脸上的妆糊成一片,哪里还能瞧得出半点明丽鲜艳来? 看到这样的沈菀如,孙姨娘被唬了一跳,心疼得要命,忙去向陈妈妈求情:“五小姐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样罚她?天可怜见的,也不知膝盖跪肿了没有。妈妈且行行好,让她松快一下。” 陈妈妈看了一眼孙姨娘,这个时候倒收拾得素净起来,也不知昨儿那个打扮得妖媚迷人的姨娘去了何处。 本来不想理她,但好歹当年也曾一同服侍过夫人,并非完全没有交情的,陈妈妈将戒尺子收了,对孙姨娘说:“不是我不想让五小姐松快。夫人说了,在她没起来之前要好好看着小姐受罚。您也是打小儿就一直服侍着夫人的,她的脾性你还不知道?现在让五小姐受些苦楚,说不得一会夫人起来了,看着心里疼一疼,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你若现在让她舒服,过会子还不知道她要怎么生受。” 孙姨娘陪了笑脸,拉着陈妈妈的手,悄悄塞了一片碎银子:“好姐姐,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了,你好歹悄悄儿告诉我一声,五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就叫夫人生了这么大的气。” 能怎么的?还不是因你不守着本份非要去勾搭老爷?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陈妈妈只是相当隐晦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夫人自然是想着让五小姐好,还能害了她不成?如今五小姐越来越大了,眼瞅着下个月是三小姐及笄,再下个月就是五小姐及笄,这都要开始好好说起人家来的,偏就偷懒耍滑不肯好好学规矩,怪道夫人要生气。” 孙姨娘听明白了,什么学规矩的,那只是借口。 真正有用的信息在那句“就要开始好好说起人家来”的话上。 说起人家,便是不能许她进宫的意思。夫人这是怕五小姐阻了三小姐的前程! 孙姨娘心中气苦。三小姐是小姐,五小姐也是小姐,同样是老爷的亲骨肉,为何好的前程便要让着嫡出的小姐?如今五小姐也是记在夫人名下的,无论是三小姐入选还是五小姐入选,将来得力借风光的都只会是夫人而不是她这个姨娘! 夫人这是敲山震虎,警告她们母女不要再有奢望啊! 孙姨娘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哭花了脸的女儿心如刀绞一般。她多年隐忍着,处处小心奉承,没有夫人发话,便连老爷身边也不敢立片刻。她这一生已经没了希望,全部的心血都在这个女儿身上,她只希望女儿可以有个好前程,可以锦衣玉食,风风光光,夫人却连她这一点小小的希望也不肯给。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视如已出,什么娇宠溺爱,夫人对菀如看着是好,可那心里,跟对着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 她生的嫡小姐,那是天上的白云,梧桐上的金凤。 而姨娘生的庶小姐,就是地上的烂泥,草窠里的野鸡。 对夫人,孙姨娘从前是敬,是畏,是依赖,而现在,只留下了深深的不满和怨恨。 大夫人终于睡足了出来,见着外头跪着菀如和孙姨娘母女两个颇有些意外。菀如早就跪不住了,孙姨娘便在一旁支撑着她。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你怎么过来了?”大夫人打了个呵欠,坐下来接过陈妈妈递上来的热手巾在眼睛上按了按,“不是说身上不爽利,早上都没过来?” 孙姨娘瑟缩着给大夫人磕了个头:“是婢妾偷懒,多睡了会,起来之后心里觉得甚是不安,便想着过来给夫人请安谢罪,没想到五小姐也在这儿罚着跪。” “怎么,你这是要给她求情?” “婢妾不敢!”孙姨娘伏在地上,形容卑微,“婢妾想着,夫人一直都疼五小姐,这么罚她,也必是为了五小姐好。” 大夫人点点头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是是!婢妾不该一时忘形。婢妾能有今天,全仗着夫人提携看顾,婢妾的全部都在夫人手里,自然一切都要听夫人安排差遣。” 姿态放得倒低,也颇能唬人。大夫人笑了笑。 不过有一点孙姨娘倒是没说错。她的一切都在自己掌中,是生或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看了看肿着双眼,在一边摇摇欲坠的菀如,大夫人不觉心中生厌。就这样浅薄的丫头,如何能与她的芳如一较高下?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罢了,早上的事我也懒得怪你。你将老爷服侍得好好的便是你的功劳。”大夫人淡淡地说,对着陈妈妈点了点头道,“让五小姐起来吧。你说你吧,我一时睡过了头忘了这茬,你怎么也不说提醒着点儿?白让五丫头跪了这么久。一会你把那药酒找出来给她送去,睡前揉一揉,别淤着血脉,明儿不好再去跟着学规矩。” 陈妈妈笑着应了,亲自去扶菀如。 菀如跪了这么久,腿都跪麻了,哪里还起得来?一双腿就觉得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疼,忍不住哭出声儿来。 “让你起来了还这么哭。”大夫人不满地蹙起双眉,冷冷地看着她,“觉着自己委屈了?” 见大夫人发火,菀如吓得赶紧收了声,只怯怯地缩在孙姨娘身后。早知道偷一回懒要受这么大罪,她就应该听姨娘的话,哪怕苦点也要坚持学着。就算不能因此中选,也不至于今日受这么大的苦头。 到了晚间,大老爷直接去了萧氏屋里。 “听说你今儿罚了五丫头?”大老爷脸色不大好,“看你平日也挺宠着她,怎么今天就落了脸子?我方才去看过了,膝盖肿了老高,怕是这两天都不能去跟着学规矩了。” 大夫人捧了温温的莲子燕窝羹,笑着送到大老爷的跟前:“我这不也是被她气的?旁人都能好好地学,就她非要耍奸使滑的躲懒。这么个惫怠性子,将来怎么好找婆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很长吧!知道你们会表扬我,不用客气,大力地表扬吧! 大家忍着这拖沓的节奏也忍很久了吧,别说你们,我自己也忍了很久都快忍不下去了。 快了快了,下章世子就要与六小姐碰面了,我让他们多露露脸,加把柴,添点火。 我说世子你也真是的,你就不能再加把劲,早点把蕙丫头给娶回家?!真是太没用了!!!! ☆、第58章 令人心惊的会面   大夫人这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意,大老爷也摸不透。昨日他与孙氏的确有些轻狂,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也颇有几分愧意。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妻子这里温存温存,没想到刚进内宅,便有五小姐贴身的丫鬟哭哭啼啼地请他过去。   跟同僚相比,大老爷家里的妻妾少,子女也不多,哪一个他都非常疼爱。菀如性子是娇纵了些,但也是他看着金娇玉贵地养大的。女儿不比儿子,要棍棒底下出孝子,女儿就是该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何况菀如长得漂亮嘴又甜,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儿。但见到平常花朵一般的姑娘哭得两眼红肿,面色蜡黄,再看看紫胀的膝盖,自然是心疼得要命。孙姨娘穿了件雅青色的半臂,系了条素色的薄绸襕裙,头发只松松挽了个髻,轻扫蛾眉,薄施脂粉,坐在一边默默抹泪,不似昨夜烛光下的妩媚,却也没有平素的怯懦瑟缩,只是安静地流泪,却也有着与众不同的风情。   大老爷摒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问孙姨娘这是怎么回事。孙姨娘只是抹泪却不回话。实在逼得急了,才拿湿漉漉的眼睛含嗔带怨地瞥着他道:“妾怎么知道?姑娘有些疲累贪睡逃了课是实情,夫人要罚咱们没话好说。好好训诫几句也属应当,只不知为什么偏要罚这么重,让姑娘足足在那石头地上跪足了两个时辰……腿肿了歇歇能好,只怕地上的寒气入骨,将来会落下毛病。”说罢咬了咬唇,低声说了一句,“左右不过是气不过妾身……在姑娘身上撒气罢了。”   孙姨娘这么一说,大老爷岂有不明白之理?大夫人是气他昨日在姨娘房里放纵,便要拿他女儿出气呢!   大老爷气得发抖。再有什么怨气,菀如也是沈家正经的姑娘,岂是让她作践撒气的对象!正要去找妻子理论,却被孙氏拉住苦苦哀求道:“求老爷给五姑娘留点脸面吧。如今姑娘们在宫里嬷嬷手底下学着规矩,若是闹出点什么,嬷嬷们又不知详细的,日后往宫里传了消息,却是咱们家姑娘不懂事,岂不误了姑娘的前程?”   大老爷转身看着孙姨娘,面上的怒气却渐渐消散了。   “你想说什么?”   孙姨娘看着他的脸色,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五姑娘如今算是养在夫人名下的,也算得上是正牌姑娘了,她的容貌气度放在京中贵女圈子里也不比旁人差,老爷既在礼部,哪有让自家姑娘吃亏的理儿?如果能中选,到底也是沈家的一份体面荣光……”   大老爷冷笑了一声:“怪道你会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说完了一甩袖子,不说应也不说不应,转身便去寻了大夫人。   接了大夫人递来的燕窝羹,大老爷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芳如是咱们嫡出的女儿,我自然是更疼她一些。不过宫里的事不是咱们想能如何便能如何。一来看本事,二来看运道,若芳如能入选,我便撇了这张老脸,去求着弟妹到太后跟前求情,让芳如最少做个侧妃。”   大夫人闻言大喜,却见大老爷放下碗,正色对她说:“这是我应你的,自然会做到。只有一样,莫再去难为别的女儿。她们虽不是你亲生的,但身上流着的也是沈家的血脉,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对着她们好一些儿。将来她们出了嫁,去了夫家,自然会感念你的恩德。姐妹们之前不指望着互相有个帮扶,也别处成仇人一般。”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他站起身,急急追了两步:“老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我今天住在书房!”大老爷冷笑了一声,“省得你心里不自在,再将怨气撒到别人身上!”   从前一直觉得妻子温婉贤淑,气量大又能容人。可自从上回子她骂了蕙如“贱婢”,被老夫人罚着掌嘴,大老爷便不怎么肯信她。便是偶尔想到她将芳如带去安平侯府,险些出事那段,更是心生寒意,如今对着结缡二十年的妻子,竟会觉得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家里一妻二妾,如今他却只能去睡书房。沈浩然看着书房里清冷的床铺,摇头苦笑了一声。   这些女人,一个个心思怎么都这么多!   两位嬷嬷在沈府住了足足一个月方才回宫。几位姑娘这一个月的日子被折磨得可谓是欲死欲仙。嬷嬷们一走,就觉得骨酥筋软,都瘫在床上都起不来了。   蕙如歇了还没两日,玫如来找她,说是新店子万事俱备,就等着择个吉日开张了。店里从江南请了两位绣娘,手艺精湛,绣工出色,又进了不少新鲜面料丝线。另请了几个首饰工匠,帮人订制簪环首饰。店名儿也起好了,就叫“锦绣坊”。   蕙如听了十分高兴,正打算跟玫如过去瞧瞧,荣王府却送了贴子过来,嘉陵县主十三岁生辰,要请蕙如过府一聚。   因只是个小生辰,荣王府也没打算大操办,只是请了些相好的亲朋同辈。   不请长辈的意思,便是想痛快地玩一玩。老夫人和郡主找了礼物先行送去,萧氏也少不得开了库房,挑了一套镶青金石、琉璃子和翠羽的头面并着几匹江南织造的云烟罗当作沈家大房的贺礼托蕙如带去。   算起来她也有许久未见过嘉陵县主,心中也颇为想念。与玫如说好,后日再去看那锦绣坊,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蕙如这才收拾好了箱笼坐车去了荣王府。   马车停在西角门,门上早有健妇抬了软轿候着。蕙如这回只带了洛红洛锦两姐妹出来。兰溪和竹香伺候着她一同受着嬷嬷的教训,一个月下来,连圆乎乎的竹香都瘦尖了下巴。难得有空歇一歇,蕙如便留了两人在家里看守门户。   洛红洛锦都是头一回进荣王府,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脸上的神情便难免有些僵硬,不过毕竟是打小便在大夫人身边受着调|教,比起上回初入王府连走路都僵着的兰溪来,姐妹两个显得淡定多了。   县主的生辰,这荣王府看起来倒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县主的院子前头多摆了几盆火红的美人蕉,院门上又用红绸结了不少花结做装饰。蕙如下了轿子,嘉陵县主贴身的丫鬟金蕊忙迎了出来。   “六小姐您来了!县主等得都心焦了,这一会子催着咱们到门上看了好几回。”金蕊笑着将主仆接进来。天气已经热了,蕙如只罩了件带兜头的细纱薄缎暗鸟纹披风,金蕊手脚麻利地接了,将门帘子掀起来对里头叫了声:“沈六小姐到了,快去请县主出来。”   蕙如笑着对她点点头,金蕊见她进了屋,便将门帘子放下,拉着正想跟进去的洛红洛锦笑着说:“县主和六小姐是手帕交,这么久不见了想是有许多话儿要讲。里头有人伺候着,两位姐姐跟我在隔壁歇歇喝点茶水,里头有吩咐了咱们再进去吧。”   洛红洛锦那都是极有眼色的丫鬟,见她这么说,便知道是县主有体已话要私下与姑娘说,又知道县主与姑娘的交情是极好的,在县主的院子里当出不了事,便笑着应了,跟着金蕊去了隔间。   蕙如走进里间的时候,正看见嘉陵迎面走出来。   不过两个月不见,嘉陵的个子又长高了些,眉目也舒展开,以前看着还像是个孩子,现在却已经展露出豆蔻少女略带着些青涩的甜美来。   “好姐姐,这么久不来见我,可想死人家了!”见着蕙如,嘉陵县主开心地叫了一声,抱着蕙如的胳膊用力摇晃。   因为是生辰,她今天特别打扮了一下。上衣穿着绯色烟罗纱的半臂小袖,金丝银钱绣出的蝶戏牡丹显得格外艳丽华贵,下头系了一条石榴红洒金粉遍绣半开芙蓉长裙,以鱼戏荷叶缀底。腰上系了条八宝攒金线如意扣束腰,腰间挂着五色琉璃双鱼压裙,还有上回蕙如送她的包翠珠桃花缨络。双眉轻扫,唇上点了胭脂,额间以金粉朱砂细细画了花钿,看起来格外娇俏漂亮。   “今天的寿星可真美,”蕙如笑着抱了抱她,“我还当是九天的仙子偷偷溜下界,把我们县主给藏起来了呢。”   嘉陵嘿嘿笑了两声,将人拖到榻上坐下,又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沏上茶来。   “你别看这衣裳漂亮,可是满绣着金丝银线,俗气就不说了,穿着还闷人。在屋里坐着这么久,都快见汗了。”嘉陵见丫鬟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茶水不觉微蹙了蹙眉,“你们快点将那用冰湃过的杏仁核桃蜜酪盛一碗过来,那个酸酸甜甜又凉爽,一般人来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蕙如笑了,四下看看:“今儿是你生辰,怎么现在这儿只你我二人?你请的客人们都在哪里呢?”   嘉陵拿了把宫扇呼呼扇着风:“我都让人领着在母亲那里坐着,这儿只等着你一个。”   蕙如站了起来:“这却不敢。”   嘉陵一拉她:“有什么不敢的?我自己的院子,想招待谁还不是由着我自己的意思来?那些女眷平素你也不常见的,见了也没什么话好说。”   蕙如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嘉陵县主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做主全由喜好完全不动脑子的人。便是交情格外好些,在哪里不能说话?单单儿将自己领到这里来,她定是有什么打算。   “走,这屋子闷气,陪我到后头小花园走走吧。”嘉陵对她眨了眨眼睛,二话不说,上前拖了人便走。   “我的那两个丫头,不拘是哪个,唤一个来陪着吧。”被拖到了门口,蕙如还不忘回头对正笑着行礼的县主大丫鬟绿裳说。   绿裳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要去唤人的意思。   “姐姐连我都信不过吗?我又不会害你。”嘉陵县主见蕙如拽着门,一副死也不肯就范的样子,跺着脚气道,“我院子里到处都是丫鬟,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有的丫鬟都是县主的奴婢,县主若是有吩咐,她们又岂能不从?   蕙如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啦,你先松手,我慢慢与你说。”嘉陵放软了声音,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小嘴微撅显得很是委屈。   “那你跟我说说,后头小花园里有什么东西在?”见她这副模样,蕙如倒也有些不忍心。县主待她是真心实意的不假,但她与县主的身份毕竟差得远,有些事,县主做了没关系,若她做了,就是毁一辈子的事。   “……”嘉陵果然支吾起来。   蕙如叹了一口气。   “知道县主是想我好,但这里是王府后宅,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好私下去见外男?”   “怎么说是私下,这里到处都是人啊!”嘉陵不服气地说,“我也在,那就不能叫私下去见。”   蕙如摇了摇头:“好意心领,但总要念及家人,不敢逾矩。”她前世已经错过了一次,同样的错误她不想再犯。她虽已不是商贾之女,但官家更加重视体面名声。为了疼爱自己的老祖母,郡主,为了父亲还有杜家幸存的血脉,她实在不能有一步踏错。   宣王世子是那么的尊贵,她不过一个三品官员的庶女,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并非仅靠着一丝恋慕之情便可跨越。   他娶的可以是郡王的女儿,可以是国公的孙女,或是侯府,伯府的嫡女,绝不可能是她。   这点蕙如心里再明白不过。   李晟对她有兴趣,或许是因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子觉得有些新奇。他或许动了心思,想让她做他的妾室,并认为这是给她的极大荣光。   但蕙如无法接受。   自己的愚蠢让她在前世含恨而终,她绝不会再让自己再愚蠢一次。李晟或许不像姜珩那样狠毒绝情,但祖母说过——“齐大非偶”。   她与李晟,便是齐大非偶。   嘉陵县主沉下脸来,将四下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赶出院外。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庭院里,鲜嫩欲滴的花草摇曳生姿,院中高大的梧桐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凉。挂在廊下的鹦鹉突然叫了起来。   “县主吉祥,县主吉祥!”   可是听见的人脸上全没有笑容,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下来,只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着风中飘散着的浓郁的花香。   “我听说你在这次选秀的名单子里。”嘉陵县主脸上有一种与年纪不太相衬的成熟,她站在院中,周身是鲜艳的红色。衣裙上的金线反射着阳光,令她整个人笼在一团光晕中,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姐姐是在想着能嫁给皇子当皇子妃吧。”   她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京里的贵女们都想飞上枝头成凤凰,宣王家世虽然清贵,但其实没什么银钱。你们不是看不上我十七哥,而是嫌弃他没有丰厚的家底。”   蕙如眉头皱蹙。   “有银子就好吗?你看着那些勋贵子弟,除了喝酒赌马,他们还会什么?他们只会趴在女人的身上,靠着父辈攒下来的功绩和银子嘲笑着旁人,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十七哥人品好,心地干净,比他们强了百倍千倍!不是皇子又有什么关系?最起码他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不去弄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把后宅里折腾得乌烟瘴气!”或许是她情绪过于激动也或许是是因为极度的失望,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与旁人不同,却没想到你也跟她们是一样的,一样那么势利肤浅!”   蕙如不觉仰天长叹,县主给她扣的帽子实在是太冤枉了。   “嘉陵,你冤枉她了。”一声轻笑将蕙如惊得回神,李晟不知何时正倚在院门前,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俩。梧桐树宽大厚密的树叶将落下的阳光割成碎片,细细地洒在他的眉梢眼角,从那里透出来的一丝笑容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蕙如立刻蹲身行礼:“见过世子。”   嘉陵县主见李晟出来,拎着裙角跑了过去:“十七哥,她欺负我!”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李晟拍拍她的头顶,伸手摸出一方手绢,“快点擦擦,别让人看了笑话。”   嘉陵哼了一声,将帕子扯到手中。   李晟从树荫下走出来,黑色的阴影如潮水一般从他身上退去,当他整个人袒露于阳光之下时,仿佛整个院子都为之一亮。   这家伙的长相,实在是太出色了。蕙如轻咬着下唇,不想看他,却又偏偏忍不住想偷看两眼。   “我想嘉陵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李晟笑着对她开口,语气温和中露着一丝疏淡,“并不是想私下里要与姑娘有什么勾联,实在是此事不太想让外人知晓。”   蕙如微微抬起头,宣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宣王府目前的情形京中不少人知道,父王沉迷修道,投了无数的银钱进去。”李晟这么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说旁人家的事,这么尴尬的话题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宣王府家大业大,人口又多,光是整治庭院花草湖石的费用,每个月的花销就不下三百两,再加上房屋的修葺维护,下人的衣食开销,还有出外应酬的往来,光靠朝廷的那点薪俸根本入不敷出。”   这种事为什么要对她说?蕙如微觉惊讶地看着他。   “父王不理庶务,几位侧妃也只会花钱,如果我不想点办法弄银子,宣王府早就要喝西北风了。”李晟笑了。他的眼角微有些上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凌利,笑成一弯时,便会将那点犀利尽数隐藏起来,衬着他挺直俊朗的面容,让人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感。   “我前几日听说沈六小姐的堂姐在南市新开了一间铺子,专营婚嫁所用之物,且相邻的一间香粉铺是由六小姐管着的,所以我请嘉陵牵线,想与六小姐做笔买卖!”   皇室宗亲,堂堂宣王世子竟然开口说要跟她做买卖,蕙如觉得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手下有几条商船,常年往来于滨海各国,拿咱们产的丝绸葛布瓷器药材去换人家的香料首饰。”仿佛知道蕙如不信,李晟笑着拍了拍手,从门外立时进来两个小厮,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樱桃木镶黄铜角的箱子。   箱子盖揭开,里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从如小儿手臂般粗细的白犀牛角,到描绘着变形花鸟的手执玻璃妆镜,还有十几盒珐琅瓷精绘人像的胭脂。不拘哪个,都是市面上极难见到的珍稀物儿。   几条商船,若每条船带回来的都是这种东西,宣王府还会对外说自己一穷二白,无隔宿米粮?   蕙如都不知要用何种表情来应对宣王世子了。   “不说别的,只这根犀角便是奇珍。”蕙如上前一步,从箱子里拿出白犀角抱在怀里摸了摸。犀角是味珍贵药材,白色犀角更是罕见的灵物,据说可以辟邪驱鬼。难得的是这根犀角通体莹白透亮,没有半点杂色,且个头如此巨大。“我敢说,世子爷若卖了这根犀角,宣王府就算十年不领禄米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李晟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些舶来物品我虽不全认得,但都是价值不斐之物。物以稀为贵,京中贵介众多,更加不愁销路。世子为何不自己开个店铺来卖,却要与我家小小的铺子合作?”   李晟看着她,衣角被拂过庭院的风轻轻吹卷起,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这样的女子出自乡间,还痴傻了十年?换作是谁也无法相信吧。   瞧她抱着犀角时眼中的光亮,手指摸过的那些看似普通实则昂贵的器皿香料时眉目间散放的光采,李晟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的了解还是太少。   陆琅那小子探听来的消息实在肤浅苍白。   眼前的沈家六小姐,看起来既非乡间无知的蠢妇,也非养在深闺不谙世物的小姐,倒有几分像是……像是他手底下专司交易商务的那几个大管事,当然,比那几个老头子可要青春美丽许多。   但外表再美丽单纯,她还是跟那些管事们一样,心里打着算盘,面上淡然无波,说不出的精明世故。   “那是因为,我不想被别人知道啊。”李晟笑了起来,将灿然的阳光尽收入眼底,“我们宣王府,可是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加油,把你们之间那些障碍都扫清吧!   咱们家六姑娘可不止长得漂亮,赚钱更是一把好手!   你们要成了一家子,就拼了命地搂钱吧!!【羡慕得一脸血】   渣作者真心希望能把赚钱这个技能点点爆啊啊啊啊啊啊!!! ☆、第59章 世子下的套   他的笑容非常坦荡,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任由外人去说宣王府,甚至配合着让王府显着处处拮据的样子,身为世子,李晟看起来对这种情况相当满意,当然,也说不定其中有他推波助澜的结果。   宣王世子玩的这个游戏,蕙如并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很多事,看起来简单的,背后极为复杂,看起来复杂的,其实背后却很简单。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的游戏,都不是她能参与进去的。   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没有那种为了高收益而冒大风险的勇气和动力。她只想好好地过了这一世。看着侄子长大,教导他成人,将杜家失去的拿回来。   “这些县主都知道。”她去找原本站在李晟身后的嘉陵,却发现那个活泼率直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小院。这里安安静静的,只留下了李晟与她两个人相对而立。明知道李晟不可能会在嘉陵县主的院子里做出什么来,但蕙如还是一阵心悸慌张,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若是连县主都知道,那么荣王爷也必定知晓。”   李晟点了点头,笑着说:“王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向尊敬他,而且也需要他的帮助,自然不能瞒着。”   宗室里地位最高的就是两位王爷,李晟事事不瞒荣王,那便是两府联合起来要瞒着天下,也或许,是要瞒着最上面的那位。只是这么一转念头,蕙如就觉得寒意从脚底冲向头顶,出了一身冷汗。   “世子这买卖太大,咱们的小本生意怕是无能为力。”蕙如看着李晟的脸色,不敢疏忽对方脸上丝毫的神情变化。   对方却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一般,只是轻轻一扬眉,并不说话。   冷汗渗透了鬓角,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出口前,蕙如都斟酌了一遍又一遍。   “锦绣坊是我家堂姐立身之本,也是她将来生活的倚仗,小女子虽也添了本钱进去,但不过是凑在一起拿些主意,将来或是帮着管管账目,也就是个女人家相互扶持一把的意思。这将来的日常外务都要由她出面。世子或许不知女子从商的艰难,官府的掌事,同行,甚至自家的管事下人,他们都会因当家的是个女子而生出几分轻视,行事上也颇多刁难。来往进出货的商家牙行,乃至来店里采买的客人,都会因着这个缘故心生疑虑。若按着规矩,女子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本本份份地依着男人过日子,这般抛头露面外出行商便会被人看轻。堂姐是嫁过人的,虽说现下没了夫家,但她也未必愿意多与外男接触交往。所以我们才会开了喜铺,只在内宅后院里走动生意……世子您挑来的货品,都是些稀罕珍贵之物,零星小件咱们或许可以借着接活的时候帮着送到宅门内给小姐夫人们看看,但如犀角,沉香,豆蔻这些,便要出动府里的大管事来跟咱们议价,定价。若数目大些,说不定还会要直接与家主来谈。这样的生意,我们的确是接不下来。”   蕙如希望可以将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玫如虽是自由身,但她毕竟只是个女人,不适合总是抛头露面。她们之所以决定开喜铺,也是考虑了这个因由。来喜铺里采买,商定面料、样式、交期的,基本上全是内宅里的管事妈妈或是新妇的长辈,不太会有见到外男的机会。就算客人要求上门谈生意,下定,也都只在内宅里完成。   与其来找她们这样完全使不上力的店家,以李晟的身份本事,完全可以去寻背景与实力更加雄厚的大牙行,若只是不想抬出宣王府的名气,找个信得过的人借其名头自己开个店铺不是更好?   李晟来与她谈的这买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所以,你是打算拒绝我的提议?”李晟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这么笑着问了一声。   蕙如心头一紧。他越是这么不在意的模样,越是显出云淡风清的样子,她就越是无法心安,总觉得他的笑意里掺杂了什么,似是漫天的阳光突然卷起来的一股风沙。   “不敢。”蕙如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承蒙世子看得起,只是就事论事,小女子自认没这本事,接不了世子您这么重的托付。”   “这点东西也叫重吗?”李晟抬了脚,很随意地踢了踢眼前的箱子,箱子里头传来细瓷和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你可先试着做做,我也不要求你能帮我销了多少货。这些玩意儿你若能妥当地卖出去,卖多少银子我只收七成,剩下的三成给你当抽头。你看怎么样?”   三成的抽头!这可是极高的价码了!蕙如心里计算着那一箱子货物的价值,掌心已渗出汗水,又凉又滑腻。   对商人来说,如此的重利放在眼前却要推开,就好比田中硕鼠闻到了肉香却要绕开一样。   她摇了摇头。   若是一般的货物,给三成的抽头或许算不上什么,但蕙如知道,李晟的货都是稀罕的舶来品,不愁卖且价高。三成的抽头便是很大一笔银子。这银子就是烧红的烙铁,不止会烫着手,更有可能会烧得她皮焦骨裂。   见蕙如依旧拒绝,李晟轻轻叹了口气:“若实在不愿,我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   蕙如方松了口气,却见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只是现下我的家底儿都露给六小姐了,这可怎么办?”   他没再说别的,只是抱了胸,向后退了几步,倚靠着高大的梧桐树,用着微笑的表情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这却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从一开始,他就在下套儿。先说宣王府揭不开锅,短缺银子,然后抬出一箱子价值不斐的宝贝说是要借店铺售卖,再又强调这事是宣王府的机密,不想为外人所知……   那样诱人的条件,若换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家,怕早就要点头了。   可蕙如不是。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能力,知道这看似极有赚头的生意里潜藏着无数的风险。她现在不是一个能搏的起的人,就算有那颗心,对着一个完全不知底细,身份上又差了许多的对手,她也不会轻易接招。   于是他就这么笑着,任她开口拒绝,再收紧了手中的套索。   蕙如就觉得喉头干涩,呼吸也有些窘迫。一位亲王世子,身份何等的尊贵,犯不着这样为难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儿吧。若说他对自己有什么心思……他们明明没见过几面,若说容貌,比自己美的女子又不是没有,若论家世,她更是比不上旁的亲贵家里的女儿。   “世子您究竟想做什么?”既然道理想不通,她索性直接来问。   院子宽大,所有的人,不是缩在屋里,便是躲在院外,她与李晟的对话倒不用担心会传到外面。兜兜转转地对话她也觉得很累,蕙如突然想明白了,再经斟酌过的语句,这位世子怕也不会多在意。与其委婉含蓄,倒不是直来直往。   “我听说你进了这次选秀的名册。”李晟看着她,突然更改了话题,“若你想中选,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蕙如眉头微蹙道:“这是后宫之事,世子您的手伸得也未免过长。”   “你别不信……”李晟站直了身体,笑容从他的脸上淡去,“若你想当皇子妃,我确实可以帮上忙。”   不知为何,蕙如心中涌了一股怒气出来,这位世子爷,原来是想消遣她的吗?   “不劳世子爷费心,小女子蒲柳之姿,本就无意高攀。”既冷且硬地将话抛出,蕙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竟将真心话说了出去,忙用手捂了辰,有些忐忑地看着李晟。   谁知道李晟听了她这话,突然笑了起来,身体又向后一靠,倚在粗大的梧桐树干上,“如此甚好。”   甚好?!   哪里好了?蕙如窘得一张小脸通红,偏又不能发作,就听李晟接着说:“这样你也有不少时间,若给你半年,你可以信心在京中开几家日进斗金的商铺来吗?若是能,便让我入份子。份子钱便是……”他又去踢那只箱子,“就这箱子里头的东西好了。不过对外,主家的名字不能变,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与你们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手指头被碎玻璃割了条口子,好疼 〒▽〒   好不容易打了点字上来,先这么点吧。   晚点再来上第二更~~~   谢谢浮生若梦,上空两位童鞋的投喂~ =33=   *******   浮生若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23:39:33   上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09:18:11 ☆、第60章 世子的目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蕙如坐在亭中,满面忧愤。明明自己已经十二分地小心,最后却还是落入李晟的斛中。这个人,外表舒朗率真,温文俊雅,却没想到也是个狡诈奸滑之徒。闷闷地喝了一口清凉甘甜的醪醩,看着坐在对面捧了一张脸笑得心虚的嘉陵县主,蕙如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别恼我,之前的话都是我无心的,”嘉陵县主卷起袖子,拿着瓷勺舀了醪醩添在蕙如面前的空碗里,“我也知道,选秀是皇家的命令,跟你没有半分关系。我怕你被选上,怕你会跟着三皇子远远地离开京城,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是我的错。姐姐,我给你赔礼。”说着她站起身,对着蕙如就是一拜。   “这是做什么,我如何受得起!”蕙如连忙起身让开,将嘉陵扶起来,“这要是让人瞧见传了出去,不止我,怕是连我父亲也要被御史们上本参劾对宗室不敬之罪了。”   嘉陵抬起头来说:“我年纪小,又是被父母宠溺着长大的,或许有很多事情不能想得周全。可是我是真心希望姐姐能好。在京里,我是出了名的骄横孤拐,不论是宗室勋贵还是大臣们家里的女孩子,或是离着我远远的,或是因为我的身份而讨好接近,并没几人待我是真心结交,我倒也不稀罕她们。我们家里,除了几位兄长和念哥儿,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是真的,拿你当亲姐姐来待。”这么说着,县主的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不瞒着你,我的生母是父王的侧妃,并不得父王喜爱。父王的心里,只敬重着母亲一人,就像祖父在世的时候,全心全意地对待祖母一样。我的兄长们和十七哥,都是长情重情的好儿郎,不拘嫁了谁,日后都能有好日子过。”   “我是想着让你当我的嫂子,只是兄长们都已订了亲事,只有十七哥还孤身一人。他很可怜……”嘉陵县主可怜兮兮地望着蕙如,“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很可怜。”   蕙如面上有些僵硬,她气嘉陵这么自说话画,气她将自己置于风浪之中,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但嘉陵如此坦率地道歉,并用小鹿般湿濡的黑眼珠儿这么看着她,那点怒气便渐渐消失了。   她一个娇养的县主,从小被荣王当男孩子一般教导着,哪里会那些弯弯绕的心思?自己觉着好的,便要一力促成,伤了人或许还不自知。   这样的性子,将来嫁了人可是会吃亏的。   蕙如拉了嘉陵的手,让她和自己坐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世间的男女,并非你觉着相配便能在一起。别的不需说,只家世门第这一样,便是一重好大的障碍。”见嘉陵要开口,蕙如抬起手来,拦了她的话,“不要再说什么求恩旨赐婚这样的话。你觉得便是世子亲自去向皇上求旨,这旨意便能随便下的吗?皇上是君,但他也要遵循着礼法,心中自有度量。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三媒六证,哪里能让男女私订终生的?世子去求婚旨,只会让皇上觉得他德行有差,狂悖骄逸,而我则是人品轻浮,行止孟浪。你觉得一个轻浮孟浪,与男子未有婚约便私相授受的女子,皇上会允许她嫁入宗室,成为宣王府未来的主母吗?”   嘉陵怔怔地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或许皇上会同意将我接进宣王府里去,但只能为妾室,连侧妃位份也不可能会给我,你信是不信?”   嘉陵睁大了圆圆的眼睛。   “若真的成了那样,我会生不如死,沈家的脸面也会叫我丢尽,怕是祖母再也不肯见我了,你信是不信?”   嘉陵额上涔出汗来,嗫嚅着说:“哪会有那么严重,姐姐你是吓唬我的吧。”   蕙如摇了摇头:“你细想想,便知道我说的有理。”   嘉陵皱起眉头来,也摇了摇头说:“那十七哥让我将你叫来,不就是害你?我不信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原也不明白世子的意思,不过现在看来,”蕙如轻轻吁了口气道,“他只是想着借沈家的名义来赚钱。”   想不明白的时候心里会觉得害怕,不过一旦对方的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悬着的心也就能安定下来。   沈家一向谨慎,既非太子党,更非二皇子党,左右不靠又不招摇。玫如出自晋阳沈氏,家里是大商户,出面行商,背后自然能得到沈氏的支持和助力。且女子行商,多是走人家的内宅后院,借助妇人的圈子和人脉出货,既隐蔽又妥当。怕是李晟还觉得因她们是妇人,手头接触着这么大一笔钱财,就算眼热也未必有那个胆子耍花样。   只是这么着便要让李晟在她的铺子里伸上一脚,还要当主导的一方,蕙如心里颇觉为难。还不知要如何去与玫如说呢。   “宣王家里真的如外面所传的那么缺钱?”蕙如实在是好奇,宣王到底是在炼什么丹?怎么花费要那么高?   “是啊!”嘉陵县主点点头说,“王叔炼丹都要用最上乘的秘金、秘银,听说还要往里头丢玉器宝石,我父王常背后说他是败家王爷。宣王家的田地、店铺和庄园原本还挺多,现在只怕也不剩多少,都被他败光了。现在除了郑侧妃还留在王府里头,另两位侧妃听说因为宣王动了她们的陪嫁,都哭着带了孩子回娘家去住了。于是外头就有人说这是世子容不下那些侧妃,克扣她们的用度吃穿,逼着人家回娘家去住呢。”   蕙如听了啧啧有声,怪不得李晟二十岁了都成不了亲。有这样的名声在外,哪家小姐的父母肯让自己的掌上明珠过去吃苦受累啊。   “又不是真的短了那些银子,世子何必要这样。”   “谁说不短啊!”嘉陵县主翻了个白眼,“王叔那样造着,家里确实早空了。十七哥虽说是想办法找贴补,但也不过近一二年才找到的路子。那些侧妃各个身娇肉贵,奢华惯了的,全然不知道生活的艰苦。若遂着她们的意,十七哥再有本事也支撑不起来那么大一座王府的开销啊。”   蕙如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声:“你知道世子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银子吗?”   嘉陵县主惊讶地看着她:“不是刚刚够开销吗?”   还说旁人,县主自己怕是也不知道银子的多寡差别。李晟说刚刚够用,她便真能信。   陆琅陪着李晟沿着湖边漫步,朱明和青玄远远地跟着。岸边柳枝生得浓翠,长长的柔软的枝条垂在湖边,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分开遮在身前的柳枝,陆琅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沈家的小姐?不知道她是要入宫参选的吗?”   李晟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只是参选,又不是入选。”   “我实在看不出她有哪里好。”陆琅摇头,“乡间出来的野丫头,又是个傻子,就算现在病好了,怕也精明不到哪里去。你若是要娶了个傻丫头,满京城的人都要拿你来笑话。”   “你以为现在就没人笑话我?”李晟只是笑,“让他们笑去,于我又无甚差别。”   陆琅停下了脚步,粗重的眉拧在一起,正色道:“你是认真的?”   “你觉得呢?”   “你这人便是这点不好,有什么事都不肯痛痛快快说出来。什么事都要人猜,烦也烦死人!”陆琅冷哼了一声道,“你家里那个烂摊子,若不找个精明些的女人看着,迟早要生出祸事。”   “你该多想想自家的后宅,少替旁人忧心。”李晟拍拍他的肩膀,“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我看上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这不是怕你前头驱着虎狼,后院却拖起后脚吗。”陆琅摇摇头,“皇后和淑妃一直在打你的主意,沈浩然不过是个三品侍郎,那位六小姐又是庶出,皇上怎么肯答应你的要求?后宫里的那两位,随便往你宅子里塞两个人,便能挟制了她。”   李晟折了一根柳枝,在湖面上划出一道涟漪来。   “我不会如她们的愿。”   所以他格外中意了蕙如。   永远是那么镇定自如,不卑不亢。知道进退,懂得反击。在山洞中被他抱住时还能保持着冷静,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若是换了个人,在那幽暗环境里突然被个陌生男子抱住,就算不会立刻吓晕过去,怕也会吓得失去理智,连声尖叫着将周围的人全都叫来。那时他便觉得这个沈家的小姐有意思。   竹林里,他亲眼看见这个柔弱的小丫头,手里拿着根尖利的竹枝,就这么抵在自己姐姐的脸上,目露凶光,言语霸道,为了沈家的脸面,若是那位小姐不听话,他可以肯定,这小丫头会毫不手软地让她姐姐破相。   张牙舞爪,咄咄逼人,就像是只择人而噬的母大虫。   特别的可爱。   今日在他将面前的箱盖打开,提出合作的要求时,这丫头又是一脸精明的算计。虽是迫于无奈答应了他的要求,但又提出来诸多条件,该硬的时候丝毫不让,该退的时候又退得毫不含糊。   他能看得出来沈蕙如对他的疑惑、不满和怨气,这让他觉得心情大好。不再婉转含蓄,遮遮拦拦,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率真才是她真正的性情。   一时冲动走出的这步棋,看来收到了意外的效果。李晟对自己的决定十分满意。   剩下的,便是要怎么样顺理成章的将这个聪明漂亮又不太好对付的丫头早点给定下来。   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脸上挂着的笑容与平时完全不同,宣王世子李晟走在荣王府的内院小湖畔,于微微清风中晃动着纤长的柳枝,对未来充满了各种期翼和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半残废的作者咬着牙,忍着疼,终于把第二更敲出来了,有没有非常感动?   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求表扬!! ☆、第61章 表亲数不清   李晟的那箱子宝贝蕙如自然不会现在就拿走,别的倒还好说,可那只白犀牛角实在太扎眼也太贵重,蕙如不敢收下。具体是要怎么做,进货出货盘存会账,这里头要商量确定的事情还多着,这些细务也不是世子大人该管的事。蕙如埋头核计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心思早就飞出了荣亲王府。   “蕙姐姐,来放纸鸢!”   蕙如一抬头,看见一个身穿宝蓝湘绸褂衫的小小少年,手里拿着近一人高的巨大纸鸢向自己这边跑过来。   唇红齿白,目如灿星,正是荣王爷最心爱的幼子李睿,小名念哥儿的,今年刚满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蕙如也许久没见着他,一见念哥儿冲过来,忙对着他喊着:“慢着点儿,仔细脚底下滑。”   男孩子到了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见风长的时候,不过两个多月未见,念哥儿的个头又向上猛蹿了蹿,之前不过才到她胸口的孩子,现在已经快到她的下巴。   “瞧瞧你,跑了这一头汗,”见念哥儿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蕙如摸出手巾子帮他擦了擦,“仔细落了汗禁不得风,这么热的天,若伤风了可麻烦。”   念哥儿笑着将手里的大纸鸢塞给她。那是一只竹篾为骨,细绢绫为面的大燕子,黑色的墨染了头身燕尾,拿金漆点的睛,看起来十分神气。   “十七哥方才送的,比以前玩的都要好,能飞上九重天呢。”念哥儿已经放了一会子鸢,跑的一身大汗,难得见到蕙如过来,他自然不肯放手,非拉着蕙如跟他一起玩。   府里也没有与他年纪相近的玩伴,念哥儿最亲近的除了母亲,也就是姐姐嘉陵县主,如今又多了一个姐姐。沈青岚在荣王府的家学里上学,与李睿甚是相得,因着青岚的关系,念哥儿便觉得蕙如更亲近些,也因着蕙如,便拿青岚也当成了好兄弟一般。   “一会你姐姐的寿宴就要开席,你现在玩得这么疯可怎么得了?不如趁着时候还早,去洗把脸,换身干爽衣裳来,咱们一块儿去陪你祖母说说话。”   李睿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懂事的,见蕙如不愿玩纸鸢,倒也不再纠缠着,只说:“那再玩一下,我把这纸鸢放上去,让你看看它能飞多高!”说着便让随行的丫鬟举了那纸鸢,他撒开腿在园子里跑起来。   纸鸢飘飘摇摇投向晴空,越升越高,那么大的一只燕子,飞到天上,只剩下那么巴掌大一小块影子。   “飞得好高!”她仰着头,手遮在额前,看着那纸鸢高飞,她的心也随着飞了上去。越飞越高,越行越远……   鸢儿飞得再高再远,最后也还是要受着一根丝线的控制,并非完全自由。   挂在手臂上的披帛滑落了下来,被一阵风吹卷着飘向花园的另一端。   “哎呀!”洛红叫了一声,急忙拎了裙子去追。   “啊!”却是一声惊叫,只顾着仰头看着那条披帛的洛红迎面撞上了一个女子。   洛红冲得太急,全然没有防备的双方这一下撞得都有些狠。那女子被撞得向后跌了两步,被她身后的侍女扶住,而洛红收不住脚,直接摔在她的面前,将手掌也蹭破了。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怎么这么毛燥!”扶着人的丫鬟竖起眉,厉声喝问。   洛红忍着疼爬起来,连连道歉:“真是对不住,是奴婢莽撞,不知道这位姐姐有没有被撞到哪里?”   “你不是荣王府的丫鬟?”来人上下打量着洛红,见她的装束与王府里的丫鬟并不相同,想必是来赴宴的哪家小姐带过来的丫鬟,那脸色便沉了一沉。   “奴婢是沈侍郎家六小姐的随身丫头。”洛红悄悄抬眼望了望,见对面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湘云纱宫裙,罩着桃粉色的流云袖纱衣,尖尖的下颌,五官秀美,身态娇柔,知道定是哪家娇贵的小姐,立刻跪了下去,“冲撞了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给您赔罪。”   侍郎家里的丫鬟,居然也敢冲撞小姐!扶人的那丫鬟立刻松开手,上前狠狠便是一耳刮子,将洛红抽得身子一歪,差点栽到地上去,“哪来的没教养的下作贱皮子,我家小姐也是你能冲撞得了的吗?去,把你家主子叫来,让她跪下来给我家小姐磕三个响头认了罪,小姐仁慈便饶你的狗命!”   洛红愕然抬起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骄横的丫头?   “行了,不过个丫头,叫她主子来给我磕一个头也就算了,好歹要给沈侍郎家留点颜面。”那位小姐抬手摸了摸鬓发,行动优雅中带着一股别样的妩媚。   “我便在此,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贵女?”跟在后头的蕙如看得真切,听得清楚,心里头早烧起了一把火。洛红是她的人,她答应了要护她周全,如今却要被一个外人打脸。看着洛红肿起来的半边面颊,便可知那丫头下了多大的狠手。这巴掌,就跟直接打在她脸上一般,火辣辣地疼。   “我们家小姐是奉节道行军司马云大人家的七小姐,你便是沈侍郎家的女儿?你这丫头冲撞了我们家小姐,你快来赔个礼……”那丫头嘴里还在说着,突然就觉得面前闪过一道阴影,接着耳中“嗡”地一声,人已经被扇到地上,半边脸跟洛红一样肿起老高,嘴里被牙齿磕破流出血来。   那丫头被蕙如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她一向骄横惯了的,除了自己家的小姐,何尝受过这么大的教训,当时就懵了。   云七小姐被蕙如这一巴掌吓了一大跳,她可没想到,一个三品官家的女儿居然敢直接出手打人!   “你!”   “我什么我?”蕙如眉头一挑,目光中闪着几分戾气,上前对着那丫头踢了一脚说:“你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使唤丫头,居然也敢直接拿手指着本小姐的鼻子。”然后转头对着云七小姐笑了笑说,“瞧,我的丫头冲撞了您,你家丫头就给了她一巴掌,现在您的丫头又冲撞了我,我身边也没别的丫头了,只好亲手赏一巴掌。这么着,咱们也算是抹平了吧。”   洛红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丫头,心中颇觉快意。   云七小姐脸上微红,令人去将那丫头扶起来,冷冷地看着蕙如说:“沈六小姐好大的气性。”   蕙如点点头回道:“云七小姐好大的排场。”   “我却不知,现在一个三品京官的女儿也能如此跋扈。”   “我更不知道,如今一个从四品的行军司马家的女儿居然敢这么嚣张!”想拿官威压人?沈蕙如笑了起来。   “我父虽然是从四品,可是我的姑祖母可是卢国公太夫人!”云七小姐也笑了,拿着不屑的眼光看着她,“你可知她老人家是谁?”   皇后的亲娘,皇上的岳母!原来这位就是祖母说的,卢国公太夫人带来的那些众多孙女儿当中的一员。会养出这么狂傲的女孩子,看来卢国公家的家教也不外如是。   不过世子也是打小在卢国公太夫人跟前长大的……不知怎的,蕙如就想起李晟那张俊秀过人的脸来。   果然是一样的米养不一样的人。   见蕙如怔怔地不说话,云七小姐以为她是怕了,不觉冷笑了一声:“现在跪下来对我磕个头,说三回知罪了,我便饶了你不敬之罪。否则……”   “不敬?”蕙如这回可真笑了,“您有封号?还是诰命?是几品的女官?”   云七小姐哪来的封号或诰命?同样是官家小姐,她父亲的官职比起沈大老爷还差着三级,拿不敬来说事,实在是令人发笑。   “牙尖嘴利的丫头。”自从进了京城,便连宫里的娘娘们对她也是嘘寒问暖,爱护有加,云七小姐头一回踢了铁板,早气得浑身发抖,却知道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   “若觉得我说错了,不如咱们一起到老王妃那里说说,请她老人家断个是非出来?”蕙如笑意盈盈地看着云七小姐。   “就是,你们太欺负人了!”李睿沉着一张小脸,走上前来指着那个被蕙如打了脸的丫鬟说,“你是哪里来的,居然敢在我荣王府里出手打人,莫非是欺我荣王府没有主子?”   虽然没见过面,但李睿的穿着华贵,气势凛然,只是这么一句话,他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是,李家小表弟吗?”云七小姐心中暗惊,却缓下脸来,笑着对李睿福了一福,“姑祖母听说县主过生辰,特地遣我过来为她贺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表弟。”   “谁是你表弟?本少爷是你哪门子表弟?”李睿上下打量她,袖子一甩,“你是姓李还是姓张?是姓宁还是姓陶?”   云七小姐面色发僵,笑容全凝在了脸上:“我姑祖母是卢国公太夫人……宣王世子是我的表兄……”   李睿伸出手来,扒着指头算了一圈儿:“十七哥是我三服内的堂兄不错,但他是你表哥关我啥事?我们荣王府跟云家隔了十万八千里,若你这样的也能攀上表亲,那咱们家的表亲可数都数不过来了。”   蕙如忍着笑,退到了李睿的身后。   别看他小小年纪,损起人来还真不留半分情面。   云七小姐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说话间,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蕙姐姐咱们走,老祖宗还等着你陪她说话儿呢。”李睿哪里肯理她,笑嘻嘻地向蕙如招手便要带他离开。   “等等!”两个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其中的一位,手里正拎着蕙如飞走的那条胭脂红的披帛。   作者有话要说:手残了的作者熬夜熬出来的新章,求个表扬,求个留言不过份吧~~~~   眼巴巴地看着你们~~~~   谢谢Qing同学投的雷~   Q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7 00:26:34 ☆、第62章 表哥不好惹   云七小姐见到那两人过来,精神为之一振,立即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她芙蓉面上犹带泪痕,娇怯怯如梨花带雨,腮边却飞起两抹淡淡红云。云七小姐姿色本就不俗,加上这么一副女儿娇态,欲语还休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表哥!”这一声呼唤让蕙如生生被激出一身寒栗来,方才那个骄横霸道的千金仿佛只是一个错觉,眼前娇滴滴的云七小姐,就像一朵盛放白莲,婀娜轻盈,带着难以言说的娇羞和喜悦。   李晟在她身前三步远便停下脚步,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我当是谁在此,原来是云家表妹。”   云七小姐脸上顿生光采,她微微垂下头,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本待李晟问她为何哭泣时,便可将这可恶的沈六小姐告上一状,谁知世子表哥连瞅也没瞅她一眼,径自走向李睿,抬手在他头顶上摸摸,笑着问:“我送你的纸鸢儿可好玩儿?方才好像见你放上天了。”   李睿向后退了一步,逃开他的手掌。   “飞得很高,谢谢十七哥。”他很喜欢这位堂兄,但对于十七哥总将他当小孩子一样对待的方式却颇为不满,眼光一扫,正见到那位云七小姐以渴慕的眼睛看过来,李睿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指着云七小姐向李晟问道:“十七哥,这是哪里来的女人?非要赶着叫我表弟。我不记得我家有姓云的表姐,她搬出你的名头来,是不是你叫她这么叫我的?”   李晟收回手,笑着看他:“我不记得有这么教过,还是说,若我随意叫个人过来喊你表弟,你便会看在我的面子了应了她?”   李睿将头一甩,傲然道:“那当然不能,我们荣王府的亲戚虽不少,可哪个都是明路子上的正经亲戚,哪有随随便便来个阿猫阿狗便认了亲的道理?”   云七小姐的脸色陡变,被李睿这句阿猫阿狗打得几乎要辨不清东西南北。她打小在家里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送到卢国公府住了两年时光,天天跟在卢国公太夫人的身后,每日里学着京中贵女的气派,可不是为了今日在荣亲王府里丢脸的。   李晟可是宣王世子,而这个可恨的小孩子不过是荣王排在后面的幼子,将来不过就是个闲散宗室,跟宣王世子如何能比?想着姑祖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想着家里父母对她的期盼,云七小姐咬着下唇,对着李晟流下泪来。   “表哥,你还不快快教训了他?”   “教训?”李晟诧异地转过身看着她,“你让我教训谁?”   “他这般羞辱于我,还不该教训?”云七小姐愤愤地跺脚。   “他又没说错,”李晟脸上还是带着惊疑的神情,拿捏得恰到好处,“你不知道,每年来王府里认亲的骗子有多少,什么人都能说出个七拐八绕的关联来,若人人都给认下来,王府还成什么样子。念哥儿是王叔家里的幼子,常有人欺他年幼不知道轻重,想着法子从他这里认亲,难得念哥儿主意拿得定,从来未被人骗过,就是王叔,也不知夸过他多少回。”李晟对着李睿笑了笑,趁着背对着云家众人对他挤了挤眼。   李睿眨眨眼睛,甜甜笑了起来:“可不是,十七哥你没见过,那些人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都被我一顿棒子给撵出去了呢!”   云七小姐气得浑身发颤。   李晟转过身来,对着云七小姐叹了口气道:“表妹,这是你太莽撞,京里的规矩大,不比着你原来所在的奉节,怕是外祖母也忘了与你细说,这称谓还是需以谨慎为上。来,你便给荣王府的四少爷赔个不是,想来念哥儿念着我的面子,也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云七小姐目瞪口呆。   明明方才还是在叫沈家六小姐给她磕头赔罪的,怎么这一转眼儿的工夫,就变成了要她给李睿赔礼?   风度翩然,俊秀无双的表哥正看着她,面露关切之色,这本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没想到今日见到这样关切着自己的表哥,竟是要她屈身与一个小孩儿赔罪。   “是啊,看在十七哥的面子上,只要你乖乖地赔罪,我便不再生你的气。”李睿双颊晕红,目光灿然,脸上挂着完全不知遮掩的得意的笑。   云七小姐恨不能上前将这小家伙的脸给扯烂。   可是表哥正看着,他为了自己向那个家伙求情……   她不能再闹,会让表哥觉得她不知好歹,无理取闹。她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并不是为了在表哥面前落下这么个印象的。   云七小姐咬了咬下唇,对着李睿拜了下去:“方才的事,是云氏的错,请四少爷看在表哥的面子上,莫要生气。”   李睿大度地挥手,忍住了笑:“嗯,这次便算了,下回再要这样乱认亲,我便让人一顿棒子将你撵出去。”   云七小姐美丽的面孔扭曲着,强忍着屈辱和愤恨,谢过了李睿。   她站起身,看见了站在李睿身后正拿了帕子掩着嘴的蕙如。虽看不清她的脸,但只要见到那双弯弯的杏眼,便知道,这贱婢正在笑,正在看着她的笑话。   荣王家里的少爷她不能得罪,可一个京官的女儿怎么可以如此落自己脸面?可是她与李睿站得那么近,一见便是关系亲密的,云七小姐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女人,以为自己攀上荣王府,便可嚣张如斯了吗?   “表哥,刚刚那个丫头险些将我撞倒,好似扭伤了脚踝……”云七小姐微蹙着眉尖,将身子倚在丫头的身上,“不知能不能请表哥帮我找个大夫来看一看?”   李晟随着她的手指,看见了站在蕙如身侧,半边脸红肿着的洛红。   蕙如迎着他的目光一挑眉,拿起手中的帕子在洛红脸上按了按:“洛红,还疼不疼?”   洛红打小服侍着沈大夫人,所见所闻都是内宅的妇人,何时见过身份贵重的外男?荣王家的少爷今天为小姐出头,她已是觉得骇然,没想到这一会工夫,又见到了宣王世子。那可是翱游九天的龙子凤孙!洛红脑中早是空白一片,身上忽冷忽热的,这时候被小姐一问,根本也没想到什么,就觉得脸上刺痛胀麻,不觉下意识地回道:“疼呢。”   蕙如看着李晟,抿起了双唇。   李晟抬手摸了摸下巴,冲着身后的陆琅使了个眼色。   陆琅将手中的披帛举起来,对着李睿身后的女眷们叫道:“这是哪位小娘子的东西?刚刚挂在了柳枝子上,请来取回去。”   洛红“啊”地叫了一声,她正是为着这条披帛撞上了云七小姐,才受了这番皮肉之苦的,眼见小姐的披帛就在眼前,她心中一喜,忙走上前,对着陆琅施了一礼:“多谢公子,这披帛是奴婢家……奴婢的。”刚想说是家里小姐的,但洛红很快反应过来,小姐身上的衣物被一个外男拿到,若传出去可是会名声受累的,便拐了个弯,绕到了自己身上。   陆琅看看她,虽是肿了半边脸,但眉目清秀,言语十分有礼,倒是个不错的丫头。   “拿去吧。”他将手递了过去。   洛红接过时,二人手指在披帛底下碰了一碰,洛红吓了一大跳,一把扯了披帛便跑回了蕙如身后。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全身上下,只能感觉到那根手指上的温度。那个男人的手,就像烙铁一般,又硬又烫。   她偷偷地拿眼去看他,二十多岁的青年鼻直口方,一双剑眉浓黑粗重,斜斜地飞入发鬓,与宣王世子差不多的身高,看起来却更加健硕刚阳。洛红的心怦怦乱跳,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脸,她只能深深底下头去,手里紧紧攥着那条披帛,怕别人看见她失常的脸色。   陆琅并不知道那个秀丽小丫鬟的手足无措,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李睿身边的蕙如身上。容色秀丽,气质清雅,倒一点儿看不出来曾经是个傻子。   这女子胆子倒挺大,也很护着自己的丫鬟。陆琅紧抿着双唇,性情刚直中带着柔软,又与荣王府最难结交的县主和小少爷关系如此亲密,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他瞥了一眼至友,阳光正映上李晟的侧面,虽然他的表情没怎么变过,但比常人更要了解他的陆琅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光是从那深入眼底的笑意便可知道,站在他身边的这位世子,心里满满的都是眼前那个还没完全长成的小丫头片子。   “表哥!”云七小姐被世子表哥的无视刺痛了,拉过身边的丫鬟指着她的脸说,“那位沈家的小姐,无故打我的丫鬟,嘴都被她打破了,表哥快点请个大夫也一并给她看看。”   李晟将目光投向那个一边哭一边捂着脸的丫鬟,眉头微皱了皱道:“怎么回事?”   蕙如微微一笑说:“没什么,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规矩的丫头随便打了我的丫头,又没上没下指着我,要我给她家小姐下跪赔罪。想来世子家的表妹断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必是下头人在外作威作福惯了,到了京里一时收不回来这作性,要坏主子的名声。我家祖母和郡主婶婶与卢国公太夫人有旧,常跟我念起太夫人的好,为了家祖母和婶婶,我只好替云小姐收拾了收拾这个丫头。云小姐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你这个……”   云七小姐还未及骂出来,李晟已经沉下了脸:“好大胆的奴才,仗着平素表妹宠着你们便如此无法无天。不止要坏表妹的名声,更是想坏卢国公府在京中的名声。这样的刁奴怎么还能留在表妹身边。来人!”   话音刚落,从后面闪出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来。   “拖她到二门,打十板子,一会和表妹一起送回宫门外。”李晟看着那瑟瑟发抖面如土色的丫鬟,唇角微微一翘,“表妹回宫里好好学着规矩,最近这几个月,还是先别出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雾霾天可真是烦人,咽炎犯得厉害,这些天咳得脑仁疼。希望周一幼儿园可以开园,不然我真要被小魔头折磨挂了。   谢谢Qing和麝香鱼投的雷,谢谢Lohlia喂的手榴弹,你们破费啦!么么哒!!=3=   *****   Q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7 00:26:34   Lohlia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07 12:13:33   麝香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7 18:23:47 ☆、第63章 乌衣巷 在老王妃的春晖堂里,李睿将那时候的情形说与老王妃和嘉陵县主听,说到哥儿俩联合起来拿话挤兑云七小姐,逼着她给自己赔罪的时候,连老王妃也忍不住笑着说了他一句:“胡闹!” 只是说说,至于李睿对客人这么无礼之事,似乎没人在意。 如果今日上门的是卢国公府里任何一位正经的小姐,李睿这么做都会被荣王痛斥,说不定还得挨顿板子。但云家是什么东西?还真当这里是那偏远荒僻的奉节可以随她恣意妄为不成? 李晟坐在外间,与荣王说着话儿,李睿在内堂,陪着祖母,母亲,还有姐姐一起,细诉着当时的情形。嘉陵县主听得百抓挠心,连连痛惜着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在一旁了,若是她在,定然要让那云家的七小姐好看。 荣王妃笑着戳她的额头:“都已经十三了,还这么乍乍乎乎的,看还有哪家敢要你当媳妇儿。” 嘉陵在祖母和父兄面前都能胡搅蛮缠一番,但对这位母亲,她心里是七分尊敬,三分畏惧,有荣王妃在的场合里,她还是尽量显出乖巧来,于是果然乖乖坐了回去。 “没看出来,六丫头居然也有这么泼辣的时候。”老王妃哈哈大笑,对蕙如的表现还挺满意,“这才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就这么被个外头官家的女儿给压制欺负了去,丢的可是她爹和祖母的面子。该拿出骨气来的时候就不能手软,否则便处处落了下乘。” 荣王妃笑了笑,对老王妃说:“难得的是成器这么明白事理,并不偏帮自己的表妹。” 老王妃点点头:“成器这孩子是个好的。” 荣王妃又说:“蕙如这孩子与念哥儿亲厚,念哥儿帮着她也是应该,不过,成器之前是没见过她的吧,倒也肯帮着她说话。” 老王妃笑容微敛,看着儿媳:“你这么说,是何意?” 荣王妃温和地笑了笑:“就是这么随便说说,母亲莫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儿媳妇这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宣王世子李晟,对蕙如有些不同。 老王妃双眉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这一路蕙如都在笑。云七小姐听到李晟吩咐人将她送回宫时,那如被雷劈中的神情真是怎么看怎么解气。洛锦手里拿着只剥了壳的鸡蛋在姐姐脸上轻轻滚着,一边滚一边心疼地直骂。 “居然下这么狠的手,只打十板子怎么够!” 蕙如笑着说:“得了,娇娇弱弱的姑娘家被打十板子已经走不得路了,可比你姐姐脸上的伤要重很多。何况她回去还得再受次罚,不定要怎么惨,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洛锦听了她的话,颇有些好奇:“那丫头不是被打过了吗?怎么还要被罚?” 洛红接了妹妹手里的鸡蛋,轻轻按在自己脸上:“她害自己的主子丢了颜面且被世子禁足,这口气不能撒在咱们小姐身上,自然是要落在别人头上的。” 蕙如笑着点点洛锦的肩膀:“你呀,没半点你姐的聪明劲儿。” 洛锦一撇嘴:“人要那么聪明作啥,思前想后的,没得给自己找烦心事儿。反正奴婢身边有着聪明的小姐,又有着不笨的姐姐,奴婢只要当个笨人,听你们的话做事不就成了?多舒坦!” 蕙如和洛红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从荣王府出来的时辰还有些早,蕙如想了想,让洛红吩咐车夫将车赶到城东头三柳胡同去。 黄觉这些日子一直帮着玫如跑前跑后忙着铺子开张的事儿,他为人干练沉稳,心思细密,样样事情都做得极有章法,比个真正的掌柜还要得力,玫如对他满意得不得了,又从蕙如那里听说了黄觉一家的遭遇,更是感佩他的人品。知道他带着寡嫂幼侄日子过得很艰苦,原来住的那片地方破旧又鱼龙混杂,于是自己拿了钱出来,在三柳胡同这里租了个小院,前后两排大屋住人,左右各有两间耳室当了厨房和柴屋。院子虽不大,但也清净安全。 玫如原想着自己是嫁过人的妇人,又是做内宅生意的,虽没有父兄帮衬着,但这生意当也做得成,但做了之后才发觉,这在外头与人交道,妇人到底还是有诸多不便,因此上更是要多多倚仗黄觉。他打小儿跟在堂兄身后做事,于这些门道路数一清二楚,现在重新拾起来,真是如鱼得水一般。 蕙如只想远远地看看嫂子和小侄儿,平素拘在沈府内院里,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己出门。她这样的大家小姐,贸然去个账房先生家里拜访,不止对她的名声有损,更会给人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马车远远地停在胡同口,蕙如由洛锦搀着缓缓走在胡同里,隔着长长的幂离,她看见灰色的院墙和漆成黑色的紧闭的门板,听见从那扇门里隐约传出的孩子的笑声。 “宝儿,别跑,小心摔了。” 妇人的叫声传到她的耳朵里,眼眶酸热,眼泪落了下来。蕙如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眼前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晰,但她知道,今天阳光晴好,天色碧蓝,一如她此时的心绪。 “走吧。”她转过身。 “咱们刚进来啊。”洛锦微觉诧异。姑娘吩咐来三柳胡同时,她以为姑娘是要拜访什么友人,没想到她只是下车来向里走了几步,然后停在路旁的柳树下站了约摸一刻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已经够了,回家吧。”蕙如笑了起来。 上了车,驾车的老王头问车里的洛红:“洛红姑娘,从这儿回府有两条路,咱走哪条?” 洛红问:“是哪两条?有什么不同吗?” 老王头笑着说:“一条是咱们原路回去,路程远一些,路上热闹点。还有一条是从前头乌衣巷绕过去,是条近道,但那里偏僻些,不知道姑娘是不是介意。” 乌衣巷! 蕙如身子猛地立起来,将车帘掀起一角:“这里离乌衣巷很近吗?” 老王头没想到六小姐会亲自来问,忙挺直了身板低下头恭谨地回答道:“回姑娘,就在前头西北角不远的地方。” 握着车帘的手指太过用力,指节都发白了,蕙如深吸了两口气,平息了心中翻涌的波澜。 “就从那里绕一绕吧。” “是!” 乌衣巷……蕙如扶着自己的额头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姑娘怎么了?可是头疼病犯了?”洛红爬到她身边,伸手帮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还好。”蕙如将头靠在她的胸前,长出了一口气,“洛红,一会到了乌衣巷,你让车夫停一停,我想下去再走走。” 前世,她便是在这乌衣巷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乌西沉,白日里璀灿光耀的阳光渐渐染上了一层金红的光泽,温暖中带着几分悲凉。乌衣巷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路旁的院石缝隙中满是荒草,偶尔有几只惊鸟扑扇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啼鸣,扑楞楞地冲上天空。 深碧色的长裙轻轻拎起一角,软银红绣着兰草的绣鞋踏上了纷乱的碎石堆。 车夫老王头将车子横斜在路上,尽量挡住车后下来的一主二仆。他有些后悔刚刚多嘴说出还有条近路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多嘴,小姐也不会因为好奇而非要在这荒僻的巷子里下来。若是这里突然冒出什么人冲撞了小姐,他便难辞其咎。 不提车夫提心吊胆地守备着,蕙如带着洛红洛锦两人,已经越过一堆乱石走到了一处院落前。 “这里虽然偏僻些,却也是在京城内,怎会荒成了这样?”蕙如一边叹息一边推开虚掩的院门。 “奴婢倒听过一些传闻。”洛锦拉着蕙如的手臂,东张西望着压低了声音,“听说这里几年前走了水,烧死了不少人。后来又总是闹鬼,走水的那家给了周围住家一些赔偿,人家便都陆续搬走了。这里也没人收拾,便成了这样。” 寸土寸金的京城里,若不是因为有着闹鬼的传言,又怎会白白荒废一大片土地? 蕙如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姜珩怕是在自己死了之后才发现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她藏了起来,这才做了手脚将这里的人全赶开,好方便他掘地三尺吧。 走在曾经熟悉的小院里,地上的荒草已经快过膝,残破的房屋院墙上到处都是火灼过的焦黑痕迹。夕阳斜斜地照在荒凉的院子里,将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一阵风吹过,柔韧的野草发出哗哗的声响,穿过屋堂的风中带着类似呜咽的尖啸。 “姑娘,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阴森森怪吓人的,咱们还是早些回家吧。”洛锦咽了口唾沫。 “你不觉得,这里好像有人正在说话吗?”蕙如将幂离上的面纱掀起,搭在帽沿后方,对着洛锦微微一笑。 洛锦浑身一震,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吓得脸孔都发白了。 “洛锦最怕这些,姑娘您别消遣她了。”洛红叹了一口气,拉住了妹妹冰凉的手。 “那你们在这里等等我,我只看一圈就出来。”蕙如不等洛红洛锦应她,转身就向里走去。 “姑娘,别进去啊!”洛锦急得直跺脚,但她又怕那些虚物怕得要命,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你回车上去等吧,我去陪着姑娘。”洛红将她向门口推,等洛锦跑出去,洛红再回头时,已看不见六小姐的身影。 ☆、第64章 重要的东西   青砖零乱地堆在一角,被翻挖过的泥土上长满不知名的绿草,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人住过的痕迹。   蕙如缓缓走过去,这里曾是她的妆台,妆台上放着蝠气连枝的八瓣大菱花镜,这里原先摆着两架多宝置物架,这里原是立着一方鎏金八宝半绽妙莲铜香炉,还有这里——   蕙如停了下来,对面是已倒了一半的砖墙。   砖墙前原先有一架紫檀木八仙过海,三星捧月的七步围榻,围着浅紫色的三重流云纱帐,她自己用真珠、珊瑚和琉璃子串了双蝶结流苏做成的帐勾。这些东西全都没了,连站在这里的人也都变了。   当年她接到大哥的信,万般叮嘱她要小心姜家,告诉她,父兄正向京里赶来,要向姜家讨个交待。虽然当时是因一时糊涂**给了姜珩,又被他诸般糜羁困在京城,但她还还是从大哥严厉急切的遣词中嗅出了一抹异样。   姜珩在江夏游学时,最先便是结识的大哥杜衡。杜家虽富有,但终究是商户,家里又没出一个正经经科举入仕的官员,这一直是杜家的心病。恰此时,姜珩站在了杜衡面前。风姿翩然,谈吐优雅,又是侯门子弟,那样折节下交,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入人的心坎里,令杜衡简直欣喜若狂,很快便引为知己。   知道他在侯府过得不快意,总是受到上头两个嫡出兄长的欺负,杜衡便大方地拿出钱财让他可以过得更好,并指点着他行商的机窍,教会他种种获利的手段。杜衡以为,虽然姜珩与爵位无缘,但凭着他的家世,好好经营出一片富贵当是不在话下的。他将姜珩带回杜府,与他秉烛夜谈,常抵足而眠,甚至因此冷落了新婚不久的妻子。   他将姜珩带到杜若的面前,想让自己心爱的妹妹多一个疼爱她的兄长,却不料这个新来的兄长将自己妹妹带上了绝途。   杜若是喜欢姜珩的,非常喜欢。在她十六年的生命里,姜珩是除了大哥之外最优秀的男人,他温文尔雅,俊秀高贵,总是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她以为姜珩也一样这么喜欢着自己。   但是再怎么喜欢,她也一直谨守着最后的界限,在与姜珩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子里,数次婉转地拒绝了男人更进一步的要求。   在新婚之夜,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献给所爱的男人,这是她的梦想。只是可惜,在姜珩收了家书要离开江夏的前一个晚上,她因离愁别绪多喝了几杯,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姜珩的怀里。   第二天醒来时,□的疼痛和床上的落红将她的梦想砸得粉碎。姜珩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向她承诺,一回京里就让父母遣了媒人来,将她风风光光娶进侯府。   万般无奈之下,杜若就只有等,等待,直到发现月信不来,直到肚腹渐渐膨起,却一直等不到姜珩的消息。   她惊慌失措,一想到等肚子再也无法遮掩时要面对的家人的责难和失望就觉得无法呼吸。她要去找姜珩,去找这个孩子的父亲,让他兑现自己的承诺。   于是留下书信,杜若带着心腹的丫鬟,拿着杜家长女的信鉴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进入京城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热热闹闹的人群,看见了塞满街道的迎亲队伍,看见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十里红妆。安平侯府的三公子,便是在今日迎娶东昌郡王的嫡长女。   杜若木然地站在街尾,从正午看到落日。她转身离开,带着马车打算回江夏,却被杜家在京城里看管着商铺的大掌柜瞧见,苦苦哀求着拦了下来。   那个大掌柜,怕早就是安平侯府的人了吧。   沈蕙如自嘲地笑了起来。   为了银子,姜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不是因为姜珩被东昌郡王相中,怕是那家母子打的主意便是要将她弄进侯府里,再一步步将杜家的家财全收入囊中。只不过东昌郡王这棵大树来得太快,更是比杜家要强百倍的捷径,于是杜家,便成了姜珩成为世子之路上最大的障碍。   姜珩将她安置在乌衣巷,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他断断不会放开东昌郡王这么好的岳家,可又舍不得弃了杜家这么大一块肥肉。   京里杜家的商铺他可以悄悄地接手,但存在银铺里的大额支出账目没有杜家掌家人的印鉴,他根本拿不出来。杜家商号遍布江北,京城里的铺子离着江夏太远,多是为着关注朝廷中对于商务的动态,或是留意京中流行的风潮,真正赚钱的行当,姜珩根本碰不到。   不是朝廷把持的盐、铁、粮,而是在北方,人人无法离开的精煤。杜家的四座煤山,才是真正生钱的金矿。票号里的钱拿不出来,煤的生意插不进手,姜珩如何肯甘心?   大哥派人送来给杜若的,便是存兑京中银铺杜家名下银票的印鉴。有了它,妹妹便有数不尽的钱财可以傍身。杜衡是不想妹妹吃苦,先一步将印鉴交到了杜若的手上。   可姜珩不知道。   姜珩的妻子知道了她的存在,自然不能容她活在这个世上,而姜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以为可以在杜家长房人的尸体上搜出他所需要的宝库的钥匙。   结果什么也没有,他一定又气又悔。   沈蕙如放声大笑。算来算去,他都算不到杜衡会因为疼爱妹妹而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提前送来。   想来是从下人口中审出来,大少爷已将印鉴送进了京城,所以才会放火烧屋,让人装神弄鬼,在这里寻找吧。   那时的你,一定痛悔自己这么早就结束了杜若的性命,说不定因此也怨上了妻子。他能狠心杀了一个,便能狠心杀第二个。东昌郡王家的这位县主,到底是因为生孩子死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面死已经无从知晓真相,但蕙如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插手,姜珩不会人财两失,以他的性情,不私下弄些手段绝不可能。   这可真是让人痛快。   听到小姐的笑声,循声找来的洛红看见自己家的小姐跪在地上,笑得浑身发颤,脸上布满了泪痕,当时便吓得魂飞魄散。莫不是这里真的有鬼魂作祟,将小姐魇住了?   蕙如笑了一阵,终于站起身来,对洛红招了招手说:“洛红你来得正好,过来帮帮我。”   看她虽然脸上犹带着泪痕,但行动言语已恢复了正常,洛红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她方才跪着的地方,小声问:“姑,姑娘,要奴婢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跟我走便是。”蕙如掸掸裙子上沾到的泥土,神情轻松地拉着洛红就向院子后头跑去。   后院也四处长满了荒草,原来院中种的梧桐和几株桃梅早就被人连根刨了,只剩下院角一口孤零零的井。   “这里来。”蕙如拎了裙子跑得飞快,洛红在后面都有些跟不上。   她跑到井前,四下看了看。原来不远处是柴房,但那里已经被扒掉了,只在草丛里还能见到几块长满青苔的木片。她东挑西捡,好不容易找到一块适手的楔形的木柴,然后来到了井边。   井底已经干涸,里面堆满了枯枝败叶还有砖块。   看来他们搜得还挺彻底,居然将井水也抽干了派人到下面去挖过。   蕙如不屑地扬起嘴角,将木柴伸到井壁上,用力地刮去上面滑腻的苔衣。   洛红站在她前面,看着疯魔了一般的小姐,不知所措。   “还怔着做什么,也去找块木头来,帮我把这里清干净了。”蕙如举起木头向那边指了指。   洛红卷了袖子,与蕙如一起用力,将一块井壁清理了出来。那里有一处隐隐的缝隙,但看起来与旁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木头敲了好几回,那里纹丝不动。蕙如拔下头上的银簪子,一点一点去抠挖砖缝中的泥土。   收到兄长送来的东西不久,姜珩的新妻便找上门来。她只是想着不能让杜家的东西落在旁人手里,便找了这里将它藏起来。当时怕石头会掉下去,她还特地拿江米糊混了土填塞过。过了几年下来,那石头粘得死紧,一时半会还真难弄出来。   蕙如手上身上沾的全是污黑的泥,若此时宫里来教规矩的孙季二位嬷嬷在,肯定要惊叫出声。六小姐头上身上脸上手上,到处弄得污乱狼籍,哪还有半点名门淑女的模样!   石块终于被她弄松,在洛红的帮助下,蕙如总算将那块完成了守护重任的石头抽开,从里头摸出一只小小的,被油布层层裹起来的小包。   蕙如长出了一口气,对洛红说:“你出去叫洛锦找些干净的布巾,再四下里找找有没有清水,咱们两个把身上洗一洗再出去。”   洛红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点了点头说:“这儿左右都没什么人,我让洛锦去别家看看井里有没有水。只是,姑娘,您一个人在这儿能行?”   蕙如笑了起来:“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在。若真有事,我叫一嗓子外头也能听着。快些去,这天已经晚了,别让祖母在家里担心。”   洛红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手,快速地跑了出去。   蕙如小心地打开油布,一层层一层层,心跳得厉害,手也在颤,直到油布包被完全打开,露出里面小小的两枚铜鉴,一个圆章阴刻着“杜”,一枚方印阳雕着“宝通”二字。   东西还在,她终于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终于交待清楚了。撒花!   从第一章起,蕙如就被很多读者骂下贱,不要脸,死得活该。   我心里那委屈啊………………   哪个女孩子不爱惜羽毛?何况她又不是个笨蛋。虽然爱情会让人头晕脑涨,但她也不至于糊涂到上竿子去倒贴男人啊。   说是说不清的,只有慢慢将文写出来,跟着一路看过来的亲们才会知道我开头第一章为什么会那么写……   非常谢谢一直支持着我的你们,是你们的订阅和留言让我有勇气将这个故事一直进行下去而没有被打击得放弃【其实渣作者是个特别玻璃心的家伙,常常会因为一个负评而消沉一整天,真的。】   么么哒,爱你们!   南京已经成了仙境,我在仙境中敲打着键盘,隔着重重雾霾,向支撑着我走到现在的亲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感谢! ☆、第65章 差点毁容   好在车上还带着几件换身的衣裳,蕙如和洛红收拾干净之后坐着马车回了沈府。在乌衣巷折腾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府门上已经挑起了灯笼。洛红包了二两银子给车夫,让他嘴上把点门,别将六小姐到三柳胡同和乌衣巷的事说出去。二两银子已是车夫两个月的工钱,自然千恩万谢地收了,再三保证绝不会在外头乱说。   兰溪迎出来,将蕙如接进屋里,一个劲儿地问:“姑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老祖宗让妙言姐姐过来问了几回了。哎?怎么还换了衫子?奴婢记得姑娘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啊?”   “你怎么这么碎嘴,”蕙如笑着将手中的幂离交给兰溪收着,长长伸了个懒腰在床上坐下来,“今儿天气晴好,不过贪看了些路上的风景便回来晚了些。我先喝口水,这就去向祖母请安去。”   洛红跟着进屋里来伺候着,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蕙如看了看她,将兰溪先支了出去,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别瞒着我,我当你们是自己人,白天你也瞧见了,无论是谁,欺负了你我便会帮你讨要回来。你是我这院子里的大丫鬟,除了兰溪和竹香是我打乡下带出来的情份不比寻常,在整个院子里,我最倚重的还是你们姐妹。若有什么心事,不妨对我说说,我也好帮你拿拿主意。”   洛红神思恍惚着,一会想着陆琅那张英气勃发的脸,一会又想着跪在泥地里疯了一样挖着井壁的小姐,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如在梦里一般,一半放在冰里冻着,另一半放在火上烤。   心里对那个世子身边的青年生出的朦胧好感自然不敢对小姐说,所以洛红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蕙如:“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姑娘您明明从未去过那里,怎么会知道那井壁的石头底下会藏着东西?”   蕙如瞥了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她看不明白的东西,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洛红有一种连心脏都要被冻结起来的错觉。   “我也不知道。”她就见六小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就这么随便挖挖也能挖出东西来吧。”虽还带着一丝稚气,可那眉眼已经十分艳丽,带着几分纯真的娇媚,就算洛红是个女人,见了这样的笑容也会有怦然心动之感。六小姐将来的夫君,也一定要有能与之相配的容貌才好。   洛红不觉想起那个翩然而至,脸上带着三分笑,眼中却有五分寒的世子来。   那样的天潢贵胄,如九天之上的人物……她看着眼前的六小姐,莫名地将她与世子的形貌放在一起比较。   真的十分般配。   也只是这么一想,洛红可不敢将此时心中所想讲给蕙如听。   “你来看!”正胡思乱想着,洛红就见蕙如对她招招手,从怀里将那个小小的油布包拿了出来,“你看,是个好东西不?”   油布包里,装了两颗宝石,滚圆滚圆如猫儿眼一般。色泽乌褐,看着像琥珀,中间却又有一条明黄的竖线,拿在手里,流光溢彩,光润照人。   “这是什么啊?”洛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宝石,光看纯净柔润的色泽就觉得是个稀罕物儿,更别提那条明黄如玉的竖线,随着珠子滚动,竟然也像活着一般,不停地变幻着光芒。   “这叫猫儿眼,是极为难得的宝石,”蕙如捻起一颗放在洛红的手心中,“难得的是这两只大小一模一样,一只猫儿眼便价值千金了,两只相同的猫儿眼放在一处,怕能值五千金。”   洛红骇了一跳,险险握不住手中的珠子。   这哪里是一颗珠子,就是一座能压死人的金山啊。洛红忙将珠子放回去,拍着胸口说:“我的老天,怎么会这么值钱的!”   蕙如伸出食指在唇前按了按:“所以不能说出去,就你和我知道这事,万一被人知道,这珠子的主人来向我讨要,你说我怎么舍得还回去!”   见六小姐促狭地对她挤眼睛,压在心中的巨石总算能放下。洛红管着六小姐的首饰衣服,这样的宝石她从未见过,并不是小姐从沈府里带出来的。且大小与那纸包刚拿出来的时候差不多,洛红也就信了。   “姑娘放心,这事便烂在奴婢肚子里,连洛锦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洛红郑重地发誓。   这是她在与李晟讨论锦绣坊归属问题时,她在李晟的箱子里随手拿的。猫儿瞳是很少,但也不至于像蕙如说的那么贵重。这石头好看,但打磨太费工夫,颜色又是乌黑的,很少人会用它装点首饰。她是见这两颗珠子磨得光润可爱,心里又正恼着李晟设套子让她钻,一时赌了气,这才收在怀里,没想到这时候正派上用场。   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发髻,蕙如带着兰溪和竹香,捧了荣王府的回礼去见老夫人。老夫人见她终于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免不得又念叨她几句,直说得蕙如连连讨饶,承诺下回再也不在街上看景,定要早早回府里才作罢。   再过两个月,便是初选之日,萧氏一腔子心血全系在芳如身上,找了无数养颜补血的方子,又是煮又是炖又是将她按在水里泡着,不将女儿折腾出一个玉骨冰肌来便誓不罢休。难得大夫人会不搭理大老爷,他也乐得不往正屋去,这些天不是在外书房里歇着,便在常姨娘房中流连。   孙姨娘来找过几回,都被大老爷给挡了回去。   明明之前还宠爱得有声有色,狂浪甜蜜,这一转脸的工夫,大老爷对孙姨娘就没了半点兴趣。任她打扮得再娇俏,大老爷也不肯进她的房。   孙姨娘颇感无奈,又觉愤恨,觉得这必是常姨娘使了狐媚子功夫将大老爷硬留在了房里。   她自己想着要让大老爷使力让菀如能选上,便觉得常姨娘也是这个心思。   却并不知道大老爷在常姨娘房中时,常氏绝口不提选秀一事,与他谈的最多的,也不过是青岚又得了先生的夸赞,蕙如将来要找个品性端方肯用功上进的夫婿。   大老爷在常氏这里,得到的是全然的温柔对待和体贴照顾,不会被提出任何令他为难的要求。看着常氏,大老爷就觉得心绪松快,人也年轻了许多。   转眼过了一个月,芳如的及笄礼到了。大夫人一力操办,务求尽善尽美。也不知是不是因大夫人找来的方子起了效用,芳如在微澜院里蛰居了几十天后,那皮肤竟变得如去了壳儿的鸡蛋一般细嫩弹滑,莹白之中透着粉晕,看起来人也美了许多。   菀如看了极是眼馋,撺掇着孙姨娘也去弄这方儿来让自己试。孙姨娘出了不少体已银子,从芳如的贴身丫鬟那里得了秘方,母女俩如获至宝一般,按着方子弄起来。谁知这方儿用在芳如身上有效,用在菀如身上只三天,菀如就满头满脑起了红疹。那疹子高高凸起,又红又硬,每个疹子顶上还起了脓点,菀如原本漂亮的一张小脸,生生变成了又红又肿还全是麻子的猪头。   这下可了不得了,内宅里顿时闹翻了天。眼瞅着初选日就在近前,待选的小姐却生了这么难看的疱疹,别说初选无望,怕还会被人怀疑故意逃避选秀,对皇家心存怨怼。大老爷大怒,将菀如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锁了起来。孙姨娘披头散发哭告到老夫人面前,说是大夫人故意给了假方子,要害菀如落选。   这一查,又将孙姨娘买通丫鬟去偷芳如养颜方子的事扯了出来。大夫人大怒,孙姨娘能买通芳如的贴身丫鬟偷方子,怎知不会将来买通了人给芳如使毒下阴招?当时便开了匣子将孙姨娘的身契拿出来,喊着外院的婆子去领人牙子来,要将孙姨娘发卖了。   孙姨娘哭得晕过去,菀如更是哭着要拿汗巾子吊死自己。于是后院一时间人仰马翻,乌烟瘴气。老夫人拿了桌上的茶蛊向地下一摔,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老太太年纪虽大,但保养得好,嗓音特别洪亮,这一嗓子来的突然,当下没人再敢出声。   “去,到西园,请三老太爷过来!”   老夫人一声令下,大老爷亲自去西园将三老太爷请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奇奇投的雷。   奇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9 00:04:17 ☆、第66章 初选   63   三老太爷拿了方子细细看了半天,又拿来菀如用剩的药膏闻了闻说:“看方子并没什么问题,若是按着这方子制的膏也不会让五丫头的脸变成这样。怕不是方子的问题。”   大夫人一听,冷笑道:“孙氏你可听仔细了,并没人要害菀丫头。”   孙姨娘哭得双眼红肿,只看着女儿,并不理睬她。   三老太爷又给菀如诊了脉,觉着脉相洪而数,倒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便叫人将菀如近日的饮食全部细细列出来。这么一细查下来,倒真叫三老太爷找出了原因。   孙姨娘为了给菀如补身子,听说鸭肉对女子好,特特去找人买了肥大的鸭子,以参花和九制黄芪姜母一起炖了,这本来是滋补的药膳,却跟方子里的一味药材起了冲,火旺而发,菀如补得过了火,便都发在了脸上。   找到了病症的源头,治起来自然也就有了把握。只是这火毒发出来了却不能压回去,却要让火气发透散尽才能好。三老太爷拟了方子外敷内服,三五天里,菀如脸上的症状会更重,无法出来见人。这么细算一算,到选秀那天,脸上的痘疹能消掉,但印痕却一时半会好不透,只怕五小姐要顶着一张肤色不匀的脸去参加宫里的初选了。   大老爷原本就没指望菀如能选上,不过是担心女儿脸上起这样吓人的疹子会被人议论。如今听得三老太爷说能治,已放了一大半的心。   大夫人此时不依不饶起来,一定要治孙姨娘的罪,自己瞎折腾把五小姐脸上折腾出了疹子却又要来诬陷主母和嫡小姐,这样的刁奴她如何能忍得?   再怎么说孙姨娘也是替老爷生了孩子的,菀如又要进宫参加初选,虽说老夫人和大老爷都知道菀如选不上,但也无法看着她的生母被萧氏这样发卖出去。   “够了!孙氏也不过是想让菀丫头补补身子,心思急切了些,用的法子有些不妥当,也就至于要出卖了?”老夫人沉着脸看向萧氏,“孙氏是跟着你进咱们沈家大门的,这十几年来也没犯过什么过错,如今孩子没事已是万幸,你又何必这样不依不饶,传出去莫非你就觉得面上好看?当家主母连几个下人也约束不好,竟然就要说起卖家里妾室起来。”   萧氏垂了头不敢说话。   “孙氏先送到外头庄子上,让她静思已过,等过了一年半载,若是诚心悔过了,再接回来。”老夫人一甩袖子,定下了孙姨娘的去留。   虽说在外头庄子上不比在家里锦衣玉食过得自在,但好歹是给留了条活路,且又说将来可以接回来。孙姨娘虽说是心有不甘,但也感念老夫人的恩德,连连磕了几个头,便被婆子们押回自己的院子里收拾行装。   萧氏也被老夫人罚了在自己的屋子里禁足一个月,等沈家几个姑娘进宫初选过后才许出院门。   听到了消息的芳如来找老夫人替母亲求情。老夫人看了她半晌,方叹了口气说:“傻孩子,我知道你心疼你母亲,必定觉得祖母处置不公。明明是孙氏买通了你的丫鬟偷了方子,吃出了事后又来诬告你母亲害人,我虽罚了孙氏,却也将你母亲罚了,你觉得冤枉是不是?”   芳如垂了头说:“芳如不敢。”   “我只问你,那个丫头可一直是你房里的?”   芳如抬起头,双眉皱蹙:“是,母亲新近拨给孙女儿使的。”   “那方子是在你母亲手上的,以你母亲待你的心,配药熬药煎药的事她必不会假手他人,就算不是自己亲手去做也是她身边最心腹的婆子丫鬟。她如果愿意将方子给旁人使,早就拿出来示好。既然一直不拿出来,便是拿定主意不让蕙丫头和菀丫头得到的。”老夫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她爱女心切,不想让别人夺了你的风气,她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这次做得太过了。”   芳如略想了想,心中一震:“祖母,您是说……”   “你对你母亲还不了解?”老夫人眉头一扬,冷笑道,“你身边那丫头是二等使唤丫头,不过能帮你取药端药,她能上哪里拿得到这个方子?还不是有人给的?什么鸭肉补女儿家,只要细细打听这制鸭子的法子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以为你母亲便能逃得掉?”   “母亲何故要这么做……”芳如心里又惭愧又气恼,她与萧氏说过多少回,这种时候对庶女动手,非但坏的是她的名声,更有可能将整个沈家给牵扯进去。母亲一向精明,该忍时也能忍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沉不住气。她从来没将菀如看成过是对手,这个妹妹空有一张脸孔,行事莽撞,骄横浅薄。芳如是担心母亲会对妹妹下绊子,但她担心的对象从来是蕙如,而不是菀如啊。   “还不是因为……”老夫人咽了声儿,萧氏再怎么说也是芳如的生母,且芳如又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当真没办法明白。   “去吧,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儿,也算她做事有点分寸,只是让菀如难受几日,不然我真不能饶了她。”萧氏虽然做得过份,但她也要顾虑沈家的脸面。如果芳如真能选中嫁入皇子府,她不能让这种事儿拖累了芳如的前程。   芳如拜别了老夫人,自去寻母亲开解。   而自始至终,蕙如都没露过脸儿。   她如今忙得团团转,宅子里那些事自然没空去关心,也没人与她说。   锦绣坊开张了。开张头一天,便接了个大活儿。武毅伯家嫡长女定了年底出嫁,人家直接找上门来,定了十八套压箱锦帐和三十六套陪嫁丫头的吉服绣活。玫如喜出望外,带着黄觉将单子谈妥后,便来找蕙如报喜。   李晟托嘉陵县主给她捎了信,蕙如知道这单子其实是李晟找人给拉的线,倒也就没了那么多惊喜。不过生意开张总是件好事。蕙如挑了几张自己这些日子琢磨的首饰样子并两条新络子让玫如带了回去。   络子是正红色的同心结,中间缀了五个纯金打成的子孙钱,喻义永结同心,福泽子孙,用来送给将有亲事的人家是最好的。她与玫如商议过,这些日子凡来店里询问价钱式样的客人都要送这样的络子和一方绣了锦绣坊名字的鱼戏荷叶帕子。不在乎先花的这些本钱,重要的是将锦绣坊的名字传出去。   李晟陆续给店里送了三箱货,蕙如跟着玫如去铺子看过,这次还好,总算没有白犀角那么吓人的东西,不过都是些样式新奇,颇有异域风情的脂粉盒,手镜,汗巾子,香球这类女子适合的小东西。蕙如在里头挑了一些送到七和香里配着香粉香膏去卖,手镜,汗巾还有手织的羊毛毡子等物依旧放在锦绣坊里,没几天,铺子里有这些新鲜玩意儿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玫如亲自带着首饰样子和赶出来的几件绣品送去武毅伯府里,伯爷夫人亲自见了她,对那几件首饰赞不绝口。玫如见她性子爽直手脚又大方,便拿了一本画册子出来,笑着说:“妾身没见过像夫人这么爽利的,您是咱们锦绣坊开张的第一位贵客,照理说,该减了这单的工钱。只是我想着,夫人也未必瞧得上那点子银子,若是咱们这么提出来,不是给夫人没脸吗?于是我带了这个来。”玫如将册子递了过去。   武毅伯夫人翻开一看,却是极精致的画工,上头是各色小巧的镜子,香盒之类的。玫如从身上摸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来递给她说:“我们店里新近了一批新鲜东西,都是从外海来的,是别的国家里贵人们用的东西。样子太多也不好全都带来,所以就拿了个册子请夫人挑,如果里头有夫人喜欢的,我便做主送夫人一件。”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武毅伯夫人拿着手镜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是怎么做出来的,照得人影子这么清楚,连眉毛一根根都清楚着呢。”   “听说是人家特别的工艺,这一面小镜子得花三个月的人工,非常难得。寻常人根本见都没见过。像夫人您这样身份高贵的,拿一面手镜在夫人圈中这么走一圈子,那可多有脸面。”   武毅伯夫人拿着手镜子就放不下来了。这小镜子不过巴掌大,外面包了一层银,不知是用了什么工艺,银面有些发灰,却显得古意盎然,上面用细碎的红宝石和蓝宝石拼出一朵扶郎花,虽不是多贵重,但用心精巧,看着非常漂亮。   送东西是次要的,重要是伯夫人会带着她们送的东西在贵妇圈里四下炫耀,将锦绣坊的名声给宣扬出去,这才是玫如此番前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黄觉与李晟派出来的管事打了几回交道,李晟也渐渐注意到了他。沈蕙如年纪虽小,手底下用的人可都不简单。   过了没多久,初选的日子终于到了。   蕙如一大清早便被拉起来梳洗打扮,与两位姐姐一起坐了宫里的小轿出发。初选是第一步,由宫中年纪大的女官细细端详秀女的容貌身体,看有无缺陷。五官端整,四肢健全,体无异味和疤痕的秀女才能顺利进入下一场。   京中适龄的三品以上官家少女,和勋贵家的女儿们站在一起,没有八百也有六百,这队伍从早排到晚,一直折腾到半夜,沈家的三位小姐才被送回来。   芳如和蕙如过了。   菀如因着脸上留着痘印,肤色黄白不匀,头一轮便落选了。 ☆、第67章 太后宣召   “蕙丫头怎么会选上?”老夫人拍了拍椅把,神色焦虑,“不是说好了初选就要让她落选的吗?”   “母亲莫急莫急。”昌平郡主上下摩挲着老夫人的后背,“是,儿媳本来已经跟管着初选的女官说过,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过一会我就进宫里去见太后,顺便去打听一下。”   大老爷坐在一旁说:“是啊,这初选之后还有再选和终选,有太后娘娘看着,蕙如那时候落选也不是件坏事,毕竟能过初选便是容貌体态上佳的,将来说亲时也更加体面。”   老夫人看了看昌平郡主,她心里中意的是莫家的长子莫黎,但此事她还一直没有跟大老爷提过。如今蕙如过了初选,若是再过二选,名声传出去,上门来求亲的怕就不会少,到时候大老爷便怕是看不上出身商贾的莫家了。   昌平郡主自然知道婆婆的意思。只是初选的结果已经出来,此时也无法再做更改,只是这事因何会有变化这让她心中颇为不安。   郡主递了牌子,又等了一天才收到宫里的消息。一大早梳了妆,穿戴妥当便要出门,却听来宣旨的小黄门说:“郡主,太后娘娘有旨,要您带着府上三小姐和六小姐一起觐见。”   郡主怔了怔:“公公,我递了牌子只说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怎么娘娘会想起来要见我家三丫头和六丫头了?”   小黄公笑着说:“这咱家可不清楚,只是太后娘娘这么吩咐的,还请两位小姐一并入宫。”   郡主忙叫人去喊芳如和蕙如来。刚过了初选,居然能去见太后,沈府就像炸开了锅一般,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萧氏被圈在院子里,听了这个消息,喜得哭出来,让陈妈妈和阮妈妈一通翻腾,从压箱底的嫁妆里挑出一副鸽血红宝石嵌碧玺的头面来,让陈妈妈给芳如送去,又千叮万嘱着让芳如千万不能慌张。   老夫人听了信,便让人扶着去了蕙如的房里,见兰溪和洛红正忙得团团转的找衣裳首饰,蕙如指点着洛锦帮她挽髻。除了蕙如看起来还算镇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惶急的表情。   “你们都急什么!”老夫人敲敲桌子,“跟没头的蝇子似的,拿出点深沉劲儿来。”   丫鬟们都颤了颤,瑟瑟地放慢了行动,放轻了声音。   “衣裳不要太过艳丽,但也不能太素净。太后喜欢持重大方,这套衣裳不错。”老夫人看着摆了一床的衣服,拿手指了一套。   蕙如回头看了看,见是一套浅蓝绣暗银牡丹纹的裙子。这套新衣还是上回昌平郡主叫人为她做的,还没上过身。蕙如将老夫人挑的衣裳穿起来。   粉蓝色的半臂上绣着嫩黄的迎春花,淡雅中透着活泼,八幅长裙用的是层染的料子,自上而上,蓝色从似有若无到厚重的靛蓝,更衬得人身材纤长,稳厚中不失轻盈。   “蕙丫头皮肤白,这蓝色倒很衬人。”老夫人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是祖母会挑衣服。”蕙如转了转身,笑着对老夫人说,“祖母不如帮我也挑挑首饰吧。”   “有什么好挑的,只记着别戴得满头满脸珠光宝气的,我家的蕙如是天生丽质,别让那些俗物沾染了。”   蕙如笑了笑,挑出一根串着珍珠的银链,让兰溪给缠在发髻上。银丝在乌发间隐约闪耀,白色的珍珠点缀其间,珠链两头是两串银丝编缀米粒大红珊瑚珠的流苏,垂在鬓边,添了几分娇俏。   “这却不错。”老夫人拿起妆匣中荣王老王妃所赠的天宝如意簪给她簪上,又对她说,“见了太后娘娘不用过于慌张,她与荣王太妃感情很好,看着她的面子,太后也不会难为你。”   蕙如低低应了声:“是。”   一路上,郡主低低的声音跟蕙如和芳如讲了宫中觐见需要注意的礼仪,芳如和蕙如坐在一起,默默地听着。   “罢了,我也不多说,说多了没得让你们越发慌张。只记住了,宫里头不比别处,切莫乱走乱闯,只紧紧跟在婶娘身后。”   到了宫门外,小黄门交验了腰牌,便有内廷的宫人请三人下来,换了宫里的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又有宫女上前,请三人下了马车换了肩舆。后宫很大,宫殿华美宽大,处处是亭台楼阁,但也不过就是个大气,论起精美别致,只怕还不如荣王府。蕙如四下看着,十分好奇。芳如却是端坐在肩舆上,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也什么都不去看。   不多时,便到了万寿宫。   太后所住的地方多以暗色为饰,很少见到鲜亮的色彩,虽已入夏,但殿中还是铺着褐色的毡垫,幔帐也没有换轻薄的纱帐。殿角摆放着几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含笑,幽香怡人,定神宁心。   太后坐在殿上,旁边坐着两位宫装美妇人,想来是后宫宫妃。跟着郡主行了跪拜礼,就听得上首太后的声音说:“快些起来吧,昌平带着你的侄女们坐下来说话。”   昌平郡主谢了坐,带着芳如蕙如两个坐在了下首。   蕙如偷眼望去,见太后年纪在六十余,眼角已生细纹,面如满月,气色红润。   “这两个丫头,哪个是叫芳如,哪个是叫蕙如的?”   听到太后发问,芳如蕙如两个连忙起身,走上前跪下。   “穿红衣裳的这个是三丫头芳如,穿蓝衣裳的这个是六丫头蕙如。”昌平郡主指着她们说给太后听。   太后仔细看了看,见下首跪着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穿着绯色天云罗绣金色海棠的衫裙,梳着飞凤髻,戴着一套艳红宝石嵌碧玺石的金头面,额上描着花钿,唇上一点朱红,眉目秀致,华丽端庄。一个穿着套浅蓝绣暗银牡丹的半臂长裙,梳了个弯月髻,髻上缠绕米白珠链,簪着一只天宝簪子,蛾眉轻扫,肤色莹白,清雅中带着几分俏丽。浓妆淡抹,各有各的风情漂亮。   “沈家果然尽出好女子。”太后见了不觉点了点头,“蕙质兰芳,果然不俗。”   芳如蕙如两个,连忙磕头谢太后夸赞。   太后让她们两个起来,到近前说话。   “怪不得你会说沈家的姑娘好,今日见了,果然让眼前一亮,咱们这宫里只怕也难找出这么出挑的孩子来。”太后一手拉着芳如,一手拉着蕙如笑着说。   坐在她右手的美艳女子笑着说:“可不是,连皇上都夸呢,说沈大人毕竟是沈国老的儿子,一脉相承,这门风清正,才养得出来两个进士儿子,这女儿自然是更好。”   “你们有福气,这会子过来,正好见到皇后和淑妃,快点给她们见礼也好要些见面礼去。”太后笑着指了指左右。   太后左首坐着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右边便是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芳如和蕙如连忙又跪下磕头。   “可见母后有多宠着你们,连我娘家的女孩子们进宫,太后都没这么挤着咱们给见面礼呢。”淑妃看起来是个言语多的,人也爽朗,皇后还一个字没说,她已经噼啦啦说了一大串子。“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们,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就留给你们玩吧。”她说着,便从赛霜欺雪的两条皓腕上各退了一只羊脂白玉镯子,给芳如和蕙如一人套了一只。   芳如和蕙如谢了赏,就听皇后柔柔地开口说:“妹妹倒大方,这两只镯子是西泊州进贡来的,宫里也没几只,偏你就舍得赏出去。”说着,从鬓边拔下两朵赤金丝缠莲花样中缀大珍珠的压鬓来,一人给了一个。   等谢过了赏,忽听淑妃说:“听说荣王太妃特别喜欢你们中的一个姑娘,还把天宝簪赏给她了,是哪个啊?”   芳如忙低头后退了半步,蕙如福了福说:“回娘娘,是臣女蕙如。”   “快过来让我细瞅瞅。”淑妃拉了蕙如的手左看右看,啧啧出声:“怪道太妃喜欢,长得这么水灵灵的,我看了也觉得高兴呢。”   太后眯了眼睛,细细地看了蕙如一回,点点头说:“嗯,这容貌气度,也不怪她会欢喜的把天宝簪给了你。”   “就这样的品貌,也真配得上三皇子了。”淑妃这话一出,昌平郡主立时变了脸色。   她知道东昌郡王妃是淑妃的表姐,可她也知道,东昌郡王妃是不想让蕙如嫁去姜家的,姜家求娶蕙如被沈家拒绝,她应该高兴才是……莫不是,想用这个断了姜家的念头?   “臣妾倒觉得这个不错。”皇后笑着对芳如招招手,让她上前来,“母后您看看,这位沈小姐端庄淑雅,进退有度,年纪也稍长些,年貌正与怡儿相当。”   皇后这话一出,芳如立刻红了脸,深深垂下头去。   昌平郡主不由得气闷起来,皇后与淑妃一直不合,两人在宫中争斗了这么多年,眼下又拿着芳如蕙如斗起来,还真是闲得慌。   太后呵呵笑着,看了一眼脸色不豫的昌平郡主。   “她们都还是小孩儿呢,你们两个开口配得上,闭口年貌相当的,没得臊坏了人家。”   昌平私下里已经求过她,想着要让芳如嫁给三皇子,蕙如要留在家里慢慢寻合适的女婿,既然她都应了,断不会再出岔子。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淑妃和皇后,她们怎么斗自己不去管,但她定来的事,也绝对不允许这两位来搅合。   “娘娘,福宁大长公主求见。”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有宫女来报。   “快让她进来!”太后笑了起来。   福宁大长公主?怎么这么耳熟?蕙如扭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头疼欲裂,骨头里一阵阵地发寒。   这几天熬夜熬得狠了,身体有些吃不消。   撑着加更之后,今天回头一看,错字好多,太惭愧。   看来还是得量力而为才行。   今天不会有加更了,抱歉。   我得好好歇两天了_(:з」∠)_   谢谢yewwzjz1975投了雷,谢谢你!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9 12:42:14 ☆、第68章 大长公主   身后环佩叮当响,两名宫女在前引路,从殿外款款走入一个宫装妇人。看起来年纪与沈老夫人相仿,但除了眼尾已生细纹,那皮肤看起来依旧滑嫩,仪态高贵,容颜美丽,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的些微痕迹都变成了另一种成熟的风韵。   除了太后还坐着,皇后与淑妃全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姑姑怎么有空过来了?”皇后上前亲热地挽了大长公主的手臂,“母后这几日常念着您,前儿还说做梦也梦见了呢。”   大长公主看着太后,凤目微微弯起:“皇嫂,多日不见,凤体可还康泰?”   太后笑着对她伸出手来:“福宁快来,来哀家身旁坐下。”   昌平郡主带着芳如蕙如低着头,靠在一旁,大长公主经过之时,三人一齐行礼。   “这是……昌平丫头?”大长公主停在昌平郡主身前,神色微微有些讶异。   “是,昌平见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福寿安泰。”   大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了郡主的手,让她站起来,细细看了一会才说:“也好几年未见了,你长大了许多。”   “她如今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淘气的丫头。”太后眯起了双眼笑着说,“你以前就喜欢这孩子,这么些年不见她,想是有许多话要说。”   大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道:“是许久不见,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要说的话儿。只记得昌平每回进宫都要跟皇嫂要好东西,不会这次又是看上了皇嫂的什么宝贝?”   一句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蕙如突然想起来,她那位红颜薄命的四姑姑,当年许的正是福宁大长公主的嫡次子。差一点,沈家就与大长公主结为亲家。   福宁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蕙如的头上,见了那支天宝如意簪时,轻轻“咦”了一声:“这……不是淮璟姐姐的簪子吗?怎么到了这孩子头上?”   昌平郡主忙笑着说:“这孩子是我大伯家里的六丫头,荣王太妃上回子见了她很是喜欢,就将这簪子赐给她戴了。”   “这簪子她一向当眼珠子一样看,竟然会给了旁人,这丫头倒是好命,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蕙如缓缓抬起头,对着福宁大长公主微微一笑。   福宁大长公主当时便怔住了,扶着身旁宫女的手,双唇微张,怔愣了半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和痛惜来。   “怪道她要将这簪子给你……”大长公主伸出手,让蕙如站起来,“容貌或许不是最像的,难得的是这双眼睛,这副神韵,还有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写意样子。”说着,面上神情黯淡下来。   “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这个给你吧。”说着,大长公主从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黄金为托,上面嵌着拇指盖大小一块翠玉,翠浓透亮,一丝杂色也没有,那艳丽的碧色仿佛要滴下来一般。式样古朴低调却难掩奢华。   大长公主只赏了蕙如,对芳如却是连看也没看一眼,这样的差别对待让蕙如心中不安,在大长公主走向太后之时,她轻轻拉了拉芳如的袖子,以目光表示了歉意。芳如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四姑姑的事她小时候便听人说过,祖母偏爱蕙如也是因她长相气质与早逝的姑姑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想到,荣王太妃,大长公主,这些贵人们一个个都对酷肖四姑姑的蕙如表达出了极大的善意和喜爱,也不知当年那位四姑姑是怎样的人物,逝去了十几年,却还让这么多人心里念着,想着,疼爱着。   “哀家许久未见大长公主,有些话儿想跟她说,昌平你带着你这两个侄女儿先去园子里走走逛逛,晌午留下来陪哀家一起用膳吧。”太后挥了挥手,昌平郡主带着芳如和蕙如躬身退出来。   见她们已经退出殿门,太后才对着怅然若失的大长公主说:“你这些年一心向佛,总在庵堂里住着也不出来走动。怎么今儿有空来哀家这里了?”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这几天心情有些烦躁,总定不下心来,听说宫里要为怡儿挑个媳妇,老太婆的心思就又活了过来,想着出来走走,看看我的那个书呆子侄孙儿到底能得个怎么样的好媳妇。若也找个书虫儿,以后两口子一块儿淹在书海里,倒也惬意快活。”   “彻儿现今如何?还是不肯娶妻吗?”太后一提到大长公主的这块心病,大长公主便摇头叹息。   “万彻就是个死心眼儿,他在西北军中十来年,连信也很少捎回来,一点也不知体谅父母的忧心。”   大长公主是先皇的胞妹,皇上的亲姑姑。当年未嫁之时,与太后姑嫂关系最好,皇帝也极敬重她。她与驸马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万仞幼时得了病,一条腿无法伸直,如今得了个安乐侯在家里赋闲。次子万彻性情刚烈勇武,是最像万驸马的孩子,当年荣王太妃作媒,定了沈国老的嫡女为妻,却因为阴差阳错,生了种种误会,以致未婚妻郁郁而终。事后他懊悔不已,自请去西北戍边,一走便是十余年,也不肯回来,更别说成亲。大长公主每每一想到这个儿子就头疼不已。   大儿子在家享福,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二儿子却在西北吃着风沙,连颗蛋也见不到,真是让她愁白了头发。   太后没见过沈家的四姑娘,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如今大长公主自己提起来,她便来了精神:“那个叫蕙如的丫头当真那么像沈四姑娘?”   “倒也不是太像。”大长公主摇了摇头,“眉眼之间不过三四分相似,可是她的神情和气质,却跟那孩子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一般。你没见她的眼睛,清凌凌的能照到底儿,明明是个娇娇柔柔的女儿家,那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子倔犟,什么时候都看不到她退缩害怕,胆子比许多男子还大。”   “这样的姑娘你也喜欢。”   “喜欢,”大长公主叹了一声,“只可惜,我没那个好命,这孩子不能嫁进万家来。”   淑妃突然在一旁插话说:“既然那么像,不如将这个蕙如娶到万府,万将军看着她姑姑的情份,定会同意回来成亲为万家开枝散叶。”   “这怎么使得?原本与姑姑定的亲,现在又要娶侄女儿,可不是乱了辈份?不妥当吧。”皇后立刻反对。   “若你看着好,许给你的哪个孙儿也是一样的。”太后将身向前探了探,对大长公主说,“不若哀家去与皇上说说,让他下道恩旨,沈家必也高兴的。”   大长公主怔了半天,摇头道:“罢了,终归是我们对不起沈家,再向沈家要个媳妇,他家老太太非来跟我拼命不可。子女姻缘自有上天成全,强求不得。我家里那几个孙子只知道溜狗打架,没一个成器的,别白糟蹋了人家的好闺女。”   淑妃撇了撇嘴:“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的孙儿可是带着皇家血脉,以沈家的门楣,嫁入公主府也算高攀了。皇上赐婚,她们敢蔑视皇恩不成?若是敢拒婚,就治他们个大不敬之罪。”   大长公主脸一沉,皱眉看向淑妃:“本宫与太后说话,谁让你胡乱插嘴的?仗着皇上宠爱一二分,便这么没大没小的,你娘家的教养便是如此?”   淑妃本是想讨好大长公主,没想到拍马屁会拍到马蹄子上,吓得连忙起身告罪。   “好了,淑妃,你就少说点话。”太后倚在软椅上,手里端着茶盏,“你姑姑难得进宫一趟,你非要惹她生什么气?你与皇后先下去吧,让哀家与大长公主好好说会体已话。”   淑妃面色灰败地退了出去。   昌平郡主心里装着事儿,带着芳如蕙如在园子里转了一小会,便要去找她相托的宫人。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她们守在花亭里哪儿也别去,这才带着侍女怱怱离开。   坐了没一会,蕙如就看见从东边花墙那里,转出来两人。一样的身材高大,一个穿着玄金色蟠龙纹世子冠服,一个穿着明黄色蟠龙纹皇子冠服。二人说说笑笑着一路走来,目标正是蕙如所在的花亭。   蕙如忙喊了芳如退出亭外。   李晟停下脚步,看着盛装的蕙如和芳如,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们是谁?”穿着皇子冠服的少年年约十六七岁,身材如成人般魁梧,面容却还带着几分稚嫩。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虽然不如李晟那么俊雅,但也十分端正。   芳如只在荣王府隐约见过李晟一回,时间隔久了,且他现在穿着一身世子冠服,比那会子带了许多威严之气,芳如哪里还认得。只知道这两个青年人里,一个是皇子一个约是亲王家的少爷。   蕙如便开口道:“沈氏芳如,蕙如,见过殿下。”   “沈氏?”李怡看了看她们,带着几分疑惑看向李晟。李晟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露出恍然的神情来。   “原来是沈大人家的小姐,失礼。”   李怡虽然是皇子,但因喜好读书,身上自带着一股书卷气,人也十分温文有礼。他一双眼睛看着芳如,脸上微微浮起两片红云。 ☆、第69章 三皇子的心意   “都起来吧,你们不是这宫里头的,用不着那么多规矩。”三皇子李怡说。   这位三皇子生母并不受宠,不过他打小长得就白白胖胖的,人又墩实厚道,所以太后格外疼他一些。年纪略长,便扎在书堆子里乐此不疲,不像大哥爱谈经论道,也不像二哥爱引弓玩刀,就喜欢些野史杂记,孤本古籍,也算得上大齐朝皇子王孙中的一朵奇葩。   旁人对礼法看得重,他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像芳如蕙如这样宫外的少女,若换了旁人只怕点个头便要离开,以免瓜田李下于礼不合,但李怡的脑子里就没这些东西。听说这两位少女是沈浩然的女儿,他立刻起了兴致。   “沈大人的学问是很好的,你们两位哥哥也有文名在外。当年殿试的时候,孤躲在殿后悄悄听过,你们大哥真是博学多才,文思开阔,孤非常欣赏。只可惜外放了,没机会找他好好聊聊。听说你们二哥今年也中了进士,当真是可喜可贺。”   听三皇子这么说,芳如和蕙如连道不敢。就见李怡双目放光地看着她们说:“沈家家学渊源,想来你们在家里也读过许多书吧。都读过哪些?说来给孤听听。”   芳如红着脸不敢接口,蕙如无奈,只得先出声道:“小女子资质鲁钝,没读过什么书,只是会写写自己的名字,认得几个字罢了。”   李怡一听,脸上已经是大大的失望之色,本以为沈家小姐们必是才貌双全的,没想到今天见到了,只有貌并无才。   芳如咬了咬唇,接口道:“家中请了女先生来教过《女诫》和《女训》,平素也偷偷儿看些闲书,只是不敢叫父亲知道。”   一听“闲书”两字,李怡来了精神,问道:“都是哪些书?你悄悄儿说给孤听,孤一定不会告诉你父亲。”   芳如抬起头,微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对时,又都脸红了一下。   “是……就是什么都有些,我最喜欢看的是陈公效正所注的一套《神州风物志》和郦公元寿所写的《八水集经注》……”   “哎呀!”李怡一拍手,“可巧了,我也喜欢这两本!没想到女孩子也会喜欢看这种书。我那儿有新收得的一套《揽胜录》,跟风物志有些像,但更有趣些,你想不想看?”   芳如脸上微红,虽然有些窘,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三皇子的眼睛点了点头。   李怡笑了起来,一张脸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看得芳如有些发怔。   李晟在一旁笑着拉了拉李怡的袖子:“不是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吗?”   “可是……”李怡颇有些不舍地回头看向芳如,“你叫什么名字?是叫芳如还是叫蕙如的?”   芳如抿着嘴一笑:“小女子沈氏芳如。”   “嗯,孤记下了,回头便叫人送书去你府上。”这么说着,李怡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跟着李晟走了。   蕙如在一旁“噗哧”笑了一声。   芳如回头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蕙如挽了她的胳膊,小小声儿说,“我瞧那个三皇子人不错啊,好像很中意姐姐的样子。”   “胡吣什么呢!”芳如作势要去打她,“这种浑话也是可以乱说的?小心被别人听了去!”   “好了好了,”蕙如忙告饶,然后低低声儿对她说,“这话我只悄悄对你一个人说,你莫跟旁人讲啊。前儿我听祖母的意思,姐姐多半是能选上的,原本还有些些担心,不知道三皇子人怎么样。今儿一见,倒是个爽直淳厚的。姐姐这样的才情,倒是配得!”   芳如捶了她一记,嗔道:“越发没个正经样子了。选上选不上哪是咱们能左右的……”说着,目光微黯了黯,“论容貌,你胜我许多,说不定是你选上……”   “那可不成!”蕙如连连摇手说,“姐姐您别吓我,我就认得几个字儿,什么书也没看过,跟三皇子在一起,连话儿都说不上来。皇家选媳是选贤选德选才,容貌那是最末儿的。我就等着落选了好快些回家,铺子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做呢。”   “你啊!”芳如笑着戳她的额头,“我就不信你不想成凤,偏就爱数那些铜子儿。”   “数铜子儿好啊,那多实在。”蕙如笑着将头靠在芳如肩上,“我打小儿穷怕了的,就喜欢听银子声响。等以后我发了财,每日吃香喝辣,便当个天下第一女财主,日子可有多美!”   “什么女财主,你以后不用嫁人的吗?”芳如又拍了她一巴掌。   “嫁人我也要嫁天下第一富豪。”蕙如笑嘻嘻地直起身子,“听说三皇子就喜欢藏书看书,要是你们将来没钱换书了,我就给姐姐送花用。”   芳如又羞又恼,拿拳头就去砸。蕙如笑着跑开。   姐妹俩正追得开心,昌平郡主急忙忙赶了回来。   “这里是皇宫大内!你们两个也不怕被人看到笑话说咱们沈家短了家教!”郡主一左一右将两人分开,“闹得一头汗出来,这成了什么样子!”   李晟拿眼去看李怡微红的面庞,突然笑了起来:“你也真没出息,不过一个姑娘就能让你堂堂的皇子手足无措。”   李怡颇有些不服气:“我哪里手足无措了!”   “自己摸摸脸,烫也不烫?”李晟还是笑,“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沈家的女孩子跟旁人家的姑娘不太一样。”   李怡点了点头,脸上却更红了。   “皇上也是疼你,现在那两位正斗得凶猛,你若是有了个权势太大的岳家,便会招了人眼。沈家倒真是不错。沈大人清正端直,门风又正,在朝中不偏不倚。将来你去了封地,也可以离朝中的风浪远一些。”   李怡默默听着,突然拉住了李晟说:“哥,你说,真的就是她了吗?”   李晟微微一笑说:“怎么,莫不是你还想去争一争?”   “有什么好争的。”李怡抬脚踢飞路边一块碎石道,“不过是个大枷锁,一辈子锢在那里,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我只想着将来可以游历天下,阅遍群书,自在潇洒地过这一辈子。真不明白,大哥二哥怎么要争得那么头破血流。”   现在还没到头破血流的地步呢。李晟心里冷笑一声。   “别的话不多说,你只说满不满意吧。”   “……”李怡低着头,神色有些忸怩。   “若不满意,那我跟陛下说说,再换家小姐来相看。”李晟果断地说,“是你要娶媳妇,总要你相中了才行。”   “不是!”李怡忙拉住他,挠挠头小声说,“哥你要说好的,那应该就是好的……我,孤不要再相看旁人了,很尴尬别扭。”   李晟笑了起来。   “不过,你怎么知道咱们会在花亭那里遇到她们?”李怡想起来又问。   “巧合而已。”李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听说福宁大长公主来了,我想着太后应该要和大长公主说话,她们只能在外头等着。不过就是碰碰运气,碰上了便说明你们有缘,碰不上……那再找旁的机会。”   昌平郡主安定了心神,太后身边的女官告诉她,让蕙如初选就过是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对这个传闻中得到荣王太妃青眼的姑娘颇为好奇,也想看看她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太后娘娘说了,若是个好的,也可以帮着留意留意,或在宗室或在勋贵里挑个好夫婿。连皇上都连连夸赞的沈家出来的女孩子必不会差。若是初选就被发落了,岂不是没了面子?”   “那是太后隆恩,昌平感念她老人家的恩情。”   “郡主您这么想便是最好。虽说二选是由皇后和淑妃主持,但最后名册子是呈太后娘娘来定的,所以您家的姑娘必能得偿心愿,就别再担心了!”   昌平郡主重谢了女官,便带着两个侄女儿安心在园中看花说笑。   现在离午膳时辰还有些早,等服侍过太后用膳,她便可以将两个孩子带回家,告诉老夫人这个好消息了。   不一会儿,就见一行人分花拂柳走了过来。当先的一人身着鹅黄色宫装,纱裙委地,明艳照人,年纪不过十j□j岁的样子。昌平郡主进宫几回,并未见过这名丽人,看着容貌举止,倒不大像是皇上后宫的嫔妃……   这是……   一旁侍立的宫女立刻凑上前来提醒道:“郡主,这位是太子妃娘娘!”   是东宫太子李恺的正妃云氏!昌平郡主立刻带着芳如和蕙如下拜见礼。   太子妃手里捧着一束花儿,见到昌平郡主几人不觉怔了怔。   “臣妇昌平见过太子妃。”   昌平?身后的宫侍在她耳边低语数声,她才恍然,忙将手中的花束交给宫女,亲手来扶:“原来是昌平郡主,论起来,本宫还该叫您一声姑姑。”太子妃将昌平郡主拉起来,笑着看她说:“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有一位昌平郡主,是康郡王家的千金,父皇和太后都非常喜爱的。只可惜您一直在江南,未曾见过面。今天可真是有缘,竟让本宫遇见了。怎么,今日进宫是来见太后的吗?”   “正是奉了太后宣召,带了两个侄女儿来给她老人家瞧瞧。”   太子妃眸光微闪,看向了昌平郡主身后的芳如和蕙如。   作者有话要说:嗨嗨,凌晨的这一更有没有让人很惊喜?   我很无耻地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第70章 告黑状   “果然都是兰心蕙质的,本宫看着也喜欢。”太子妃抬手让她们起来,眼光从芳如身上转到蕙如身上。“这两位可都是参加今次选秀的?”   昌平郡主笑着说:“是,她们两个都过了初选。”   太子妃眉毛舒展开,笑着说:“那可真不错。看这样的容貌举止,想来二选也是能过的。咱们东宫现在也有些冷清,如今按制还差着一位良媛,三位承徽,太子虽不是很在意,但本宫一直心焦着。原想着下回子选秀的时候帮太子殿下挑几个好的,没想到这回要借了三弟的光。日后若是有缘,说不得两位妹妹能来咱们东宫。”   芳如和蕙如都是面上一变。郡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本宫先行一步,郡主和两位妹妹请便。”说着,太子妃接了宫婢手中的花枝,纱裙微摇,没等受郡主和芳如蕙如的礼便离开了。   走出一段,她身边的心腹婢女忍不住小声问:“娘娘可是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太子妃将花拿在鼻子下嗅了嗅。   “奴婢怎么瞧着里头穿蓝裙子的小姐这么像七小姐说的那人?而且昌平郡主夫家好像就是姓沈的。”   “不是像,那就是。”太子妃冷笑一声,“沈侍郎家的庶小姐,可是连姜侯世子都求不来的美人儿,又得荣王太妃的喜欢,也就老七那蠢材,才会在荣玉府对人家发难,被人家送回来禁了足,也是她咎由自取。”   “那娘娘您还?”   “安平侯世子夫人她不愿意做,便来做我东宫的小小承徽好了,若是能将殿下服侍好,本宫自然也给她几分脸面。”太子妃抬手从花枝上掐下一朵花来,“有本宫看着,倒瞧瞧她还怎么闹腾。荣王府那些人既然不拿云家当回事,本宫就让他们瞧瞧,这个六小姐最后还不得乖乖地跪在云家女儿面前为奴称婢。”说着,葱葱指尖拧了又拧,将那娇艳的花儿捻成一团烂泥,随意丢在了路旁。   昌平郡主面色阴沉走在前头,芳如蕙如两个跟在后面都是心事重重。   “婶子,刚刚太子妃的话,是什么意思?”蕙如跟郡主向来亲近,此时便凑上前,挽住了郡主的胳膊。   “她是想从你们当中选一个充盈东宫。”郡主眉尖紧蹙,“倒打的好主意。咱们沈家就是想离得他们远远的,他们还非要打咱们家的主意。太子妃云氏颇受太子敬爱,东宫这两年一直未添过人,怎么这会就想起来还差着良媛承徽了?我得去和太后娘娘说说,需得防着她开口向太后要人。”   云氏?蕙如眼角跳了跳,不期然想到一个人来。   “太子妃娘娘与卢国公府有什么关系不?”   昌平郡主看看她:“卢国公太夫人娘家姓云,兄长云凤鸣是滇州刺史,手中握着西南军权。云妃是云凤鸣的嫡孙女儿。”也就是说,太子妃是卢国公太夫人的侄孙女,皇后的表侄女,李晟的表妹?不过云七小姐的父亲只是奉节行军司马,看她的气度,倒不是很像刺史府出来的孙小姐啊。   “上回我在荣王府见到过一位云家七小姐,莫不是太子妃的妹妹?”若是那样倒挺糟糕,李晟将她送回宫中禁足,以那位小姐的性子,必是要找娘家人哭诉的,究根结底,还是要恨上她。   “云七小姐?”昌平郡主想了半天,“卢国公太夫人身边带的姑娘挺多,不过好像是有这么一位,但不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好像只是一个远房堂侄的女儿。”   不管是远是近,总归都是姓云,自己打了云七小姐的脸,也就是打了云家的脸,太子妃若是心怀好意那才有鬼。   “莫担心,咱们沈家是不能与那两边任何一方牵上瓜葛的。”约是看出了蕙如心中的不安,昌平郡主捏了捏她的手心,“太后的意思往往代表着皇上的意思,你明白吗?”   没有哪个帝王愿意看到朝堂上起党争之乱。如沈浩然三兄弟这样坚定地站在皇帝身边,而不搅入夺嫡之战的官员并不是没有,而是往往不能在风波中站稳脚跟,稍有不慎便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拖到一边去。   皇上虽然不说什么,但不表示他什么也看不到。或许,高高在上的他,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   如果让沈家的女儿进了东宫,那沈家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置身事外,想来上头那位也清楚的很。   虽然沈浩然只身居三品,但他身后站着的不止沈家的兄弟,更有沈国老当年的门下,在宗室里影响颇大的康郡王府,沈家长子又娶的是柳阁老的孙女。沈家牵着一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蕙如想通了这些,一颗心也放下了些。   殿门外,芳如和蕙如看见了教她们礼仪规矩的季嬷嬷,在宫里能遇到熟人,感觉便分外亲切。二人忙上前给嬷嬷见礼。   “太后和大长公主直夸两位小姐呢。”季嬷嬷脸上露出与在沈府时不同的慈霭的笑容,对郡主福了福说,“郡主带着两位小姐快些进去吧,已经在摆膳了。”   蕙如轻过季嬷嬷身边时,嬷嬷握了握她的手,掌心坚硬,被塞了个东西。蕙如愕然抬头,见季嬷嬷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借着抬手掩唇的功夫,蕙如快速瞄了一眼手中被塞的一张纸片,上头用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告状”。   这是何意?蕙如微微微眉,将这纸片儿捻成细团咬在了口中。   进得屋里,见太后,大长公主和皇后都在,太子妃正不知与太后说什么,逗得老太太笑得开心。   “来,难得今儿这么热闹,你和这两个孩子也不用拘礼,就一起坐过来吧。”   昌平郡主谢了一声,带着芳如蕙如二人坐在末位。   太子娘美目流转,看着蕙如笑了一声说:“皇祖母,您这儿藏着这么漂亮的妹妹也不跟臣妾说一声儿,太子殿下自去年参政,每日都忙到更深露重的。您也知道,臣妾没什么学问,东宫那些妹妹们也都只浅认得些字儿,殿□边少了这红袖添香之人,总是觉得清冷。今儿臣妾斗胆,就请皇祖母做主,将这两个仙子般的妹妹赏一个给东宫里吧。”   昌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太子妃将主意打在两个孩子身上,但以为那也是要等到选秀已过,尘埃落定之时,万没想到她转脸就向太后提出要求来,连个喘气的工夫也没给她。这么突然发难,自己又没去跟太后求告,万一太后应了……冷汗瞬间流出来,浸湿了她的后背。   太后也没想到太子妃会当着昌平郡主的面提出这个要求来,神色微一怔,眼中渐有怒意出来。   刚才太子妃在她面前隐约透出这意思时,她已经推到了皇上的身上,没想到这个孙媳妇这么不知好歹,当着郡主的面再次提出来。   这是要她拿出个明确的意思来吗?   太后抿着唇,看向了坐在一侧的皇后。   皇后温婉地笑着,对太子妃说:“你这孩子,知道你是喜欢沈家的妹妹,但东宫何其重要,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添人进去。总得让你皇祖母好好看过,确认人品妥当才好点头。”   皇后这么一说,那便是许了这事,如果太后不应,那便是沈家姐妹人品不妥当,没有入东宫的资格。   入东宫为妾的资格也没有,又如何能被选去为三皇子妻室?   沈家姐妹中,是必要有一人送去东宫才行了。皇后凤目微微眯起来,眼睛在芳如和蕙如脸上看来看去。   芳如是嫡女,但太后话里话外已露出口风属意于她,是不大可能的。蕙如虽是庶女,但深得沈老夫人宠爱,又得荣王太妃青眼,若是能让她嫁入东宫,不止沈氏一脉,便连荣王府,与太子的联系也会多出一层。   皇后唇角微微翘起,怎么算都是太子这方得利。   太后脸色微沉,若是直接开口拒绝,那便是连皇后的面子也一并要驳了。她知道皇上的意思,不想让沈家牵扯进两宫之争中,皇后这么做,无非是想拉拢沈家……   蕙如突然跪了下来,对着太后磕了个头:“臣女求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许臣女出宫回家。”   她这么一来,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大长公主坐在一旁,未等皇后开口,抢先问了一声:“蕙丫头这是怎么了?”   蕙如低着头说:“臣女惶恐,臣女有罪。”   大长公主眉头微蹙,抬眼看了看在坐的皇后与太子妃,和声对蕙如说:“好好说话,你说你有罪,到底是什么罪?”   “臣女有蔑视皇家之罪。”   这罪名却是大了,昌平郡主吓得连忙跪在她一旁:“这孩子什么也不懂,嘴里胡说,是昌平管带不力。”   “不关婶婶的事。”   “闭嘴!”昌平郡主带着怒气小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胡乱说话!”   太后摆摆手道:“昌平你起来,让这丫头说话。”   蕙如对着太后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时面上却没有什么惊惶失措的地方,声音清楚,不高不低:“前些日子臣女在荣亲王府为嘉陵县主贺寿时,在花园中偶遇了一位云家七小姐。”   一提云家,太子妃面上色变,连皇后也有些神动。太后看了她们一眼,对蕙如说:“你继续说。”   “是!臣女的婢女无意间冲撞到了云七小姐,七小姐身边的丫头便教训了她。这本也理所应当。只是那丫头见我过去,便指着臣女的鼻子,叫臣女给七小姐下跪,并磕三个响头认罪。”   这话一说出来,在座的众人都惊了。沈蕙如是沈侍郎家的小姐,跪天跪地跪长辈跪夫婿都可以,怎么要受个丫头的指派去跪另一家小姐?   “臣女便问云七小姐是何人,七小姐说,她父亲乃是奉节道行军司马,姑祖母乃是卢国公太夫人。七小姐说,若臣女跪下磕头认不敬之罪,她便可放过我。臣女于是又问,她可有品级可有封号可有诰命……”蕙如口齿清楚,声音清越,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太子妃和皇后连插嘴的空儿都寻不到。   “臣女想,七小姐在家有父母教导,又跟着卢国公太夫人一起进京,约是不知道京中境况,被身边的丫头撺掇鼓动才会在荣王府里骄横起来。于是臣女斗胆,教训了七小姐的贴身侍婢。今日见了太子妃娘娘,才知道云七小姐是娘娘的妹妹,蕙如冲撞皇亲,实在惶恐。”   说完,蕙如将头深深埋下去,额头触地再不肯起来。   郡主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已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她只想着太子妃是想将沈家拉到太子那边,没想到这中间还有故事,这哪里是拉拢,分明就是要将蕙如拖入东宫挟怨报复好细细折磨。   郡主立刻拉着芳如又跪了下去,昂首道:“昌平未尝闻京中贵女可以随意让官家女儿下跪磕头的,想来这位云家七小姐是仗着皇后和太子妃娘娘是她娘家人,便可恣意行事了。蕙如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道女儿膝下亦有黄金,为了沈家声名也不能任意受人折辱。若是云七小姐不甘心,我昌平身为她的婶母,自当代侄女儿受罚,亲自去与七小姐赔罪如何?”   太子妃汗也下来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沈家六小姐居然有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后面前将这事给揭出来。经她这么一说,太后必定以为自己存了什么腌臜念头要对沈蕙如不利。偷眼一瞧,果然见皇后面带怒气,正在狠狠地瞪着她。   吓得太子妃立刻跪了下来连声喊冤:“这事臣妾一点也不知道啊!七妹妹只不过是个远房的堂亲,这种事她怎么会与臣妾来说?”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蕙丫头,你所说的都属实吗?身旁可有人看见?”   蕙如磕了个头说:“当时有荣王爷家小公子在,他亲眼得见。因为义愤,连七小姐叫他表弟他也不肯应,七小姐为此啼哭不已。”   “什么表弟!她是荣王家里哪门子表亲!”太后一拍桌子,连皇后也赶紧跪了下来。   “云氏你回东宫好好约束管教你那些不着调的妹妹们,没事就少出宫,出了宫也不许借着宫里的名头胡来!跑去荣王家里认亲戚……哼。”太后冷笑了一声道,“别把一些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都当成亲戚,免得坏了太子的声誉。”   太子妃汗出如浆,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沈家的女儿你就不用再惦记了,哀家自会帮她们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太后一句话,完全断了皇后和太子妃的念想。   紧绷的神经这时才能放松下来。   皇后和太子妃刚刚站起身,就听大长公主坐在一旁轻声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胆子可真大,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来告御状了。”福宁大长公主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太子妃和皇后的脸,悠然地说:“本宫倒很是喜欢。我膝下一直没有个孙女儿,沈蕙如,你可愿意再认个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喵~~~~~今天一更略粗长啊~~~~~\(≧▽≦)/~ ☆、第71章 惠和县主   挥手让身边的侍女全都退下,福宁大长公主迈步走向自己宁静的小小院落。干净的院子里遍植兰草,以竹木搭成的花架上爬满了藤萝。正是紫藤花盛放的时节,从高高的架子上垂下无数蓝紫色硕硕的花串,在风中轻轻摇摆着,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阳光被花架上紫藤萝宽厚的叶片割成光的碎片,在地面上映出斑驳而静谧的图案。   这是她多年来修身养性之所,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人才可以踏入的净土。   福宁大长公主的眼睛微微弯起,眼角出现的细纹里,岁月缓而无声地流淌。   花架之下,站着一个穿着玄金色外衣的青年。他微微仰起头,斑驳的光点洒在他轻阖的双目上,乌黑的发丝随风轻飏。就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安静的让人心疼,却也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成器。”福宁大长公主对他伸出手。   李晟睁开眼睛,在看到大长公主的刹那,眼中闪过一道温暖的光芒。   “姑祖母。”他快步走上前,扶住福宁大长公主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切,可都还好?”   大长公主眉头微挑,走到花架下的栏杆边坐下,抬起头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青年:“你说呢?”   李晟抿着唇,想问却又不问,面上那种为难中带着渴求,甚至带着一丝羞涩的表情取悦了大长公主,她笑着拍了拍李晟的手背:“既然是你来求姑祖母的事,姑祖母又如何不会为你办到。”   李晟松了一口气,一双眼睛越发明亮,那种由心底散发出来的喜悦也感染了大长公主。   “多谢姑祖母成全。”李晟整整衣冠,恭恭敬敬地对大长公主行礼,“成器铭感五内。”   “那孩子胆子够大,人也机灵聪慧,却也不委屈你。”大长公主眯起了眼睛,“她突然跪下来告状时,连本宫也给吓着了。不过能看到皇后和云氏被太后申斥的狼狈样子,也不枉本宫进宫一趟。痛快!”   李晟笑了笑,坐在了大长公主的身旁。   “乍一看着,她有些儿像沈家四姑娘,却也不完全像,如果当年玥娘有她一半的勇气,也不至于让彻儿痛到今天。”大长公主不再说话,目光看着空中摇曳的紫藤花,眼角微微有了湿意。   当年宣王妃病逝,卢国公太夫人亲自上京将外孙接出来,因京中原来的卢国公府已经交还内府,她便带着李晟暂居于大长公主府内。那时万彻与沈玥刚刚定亲,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卢国公太夫人一眼便瞧上了他,想将自己的一个表侄女嫁入公主府。   大长公主瞧不上那个五品武官的女儿,万彻也瞧不上。但那位云家小姐手段高明,还是成功让沈玥生了误会。皇后亦来施压,要万彻对表妹负责,大长公主便提出,娶沈玥为正妻,云家小姐为贵妾。   三家吵闹不休之时,沈玥一病不起,没过半个月就没了。   沈家没有来闹,只是派人将万彻的庚贴还回,皇后亲来大长公主府,要万彻娶云氏为正妻。   万彻那时便拿了一把刀,当着皇后的面将一张酸枝梨木的桌子砍成碎片,当场被禁军拿下关入了宗人府。   那个时候,大长公主又是惊又是悲又是怒,就坐在这紫藤架下哭泣。是李晟悄悄地跑过来,爬在她膝头帮她擦去眼泪,又悄悄告诉她自己发现的秘密。   大长公主从云家小姐房后的地里,挖出深埋的药瓶,绑了房里的所有丫鬟,亲自进宫找太后讨要说法。   最后云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万彻自请去了西北从军。卢国公太夫人几乎是被大长公主拿了扫帚赶出的公主府,对皇后,对云氏,对卢国公太夫人,大长公主有满腹的怨气无法渲泄。但她的记忆里,始终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粉妆玉琢一样漂亮的孩子,拿着软软的温热的小手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认真地说:“姑祖母,她们做的不对。我不能让她们害了我娘又去害别人。万彻叔叔是个男子汉,不像我父王。您不要哭,不要让她们逞了心愿。成器帮您,成器可以帮您。”   一转眼,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为一个翩翩青年,但大长公主知道,那孩子的心,还跟当年一样,坚韧温暖不会改变。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家还是那样,没有半点长进。”大长公主笑了起来,颇觉痛快,“只是那么一来,皇后和太子妃必将沈家那孩子看成眼中钉,处处难为她。”   李晟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求姑祖母给她体面,让她能有更强的依靠。成器会守着她,护着她,不叫她被人算计了去。”   大长公主笑了起来:“我是真心想要个孙女儿,她的确令人心喜。”   *****   郡主回到沈府时,天已快黑了。老夫人看着她面色沉重急匆匆走进来的神情时,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难道有什么变化?”老夫人脸色一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郡主神色复杂,不知要如何跟婆婆说这个消息。   芳如和蕙如随后挑了帘子进来,同样的一脸惘然,还有一丝惊恐。   “这是……”老夫人见了两个孩子的神色,扑通跌坐了回去,“难道说,太后改了主意也要蕙丫头进宫不成?”   芳如听见了老夫人这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蕙如说自己选不上,是因家里早去求了要让她落选的。心里五味杂陈,想着蕙如跟她说起,自己多半会被选上,那也必定是祖母和郡主婶婶去求来的恩典。一时想到在花亭遇见的三皇子李怡,不觉心神恍惚起来。   “母亲莫急,您听我说。”昌平郡主递了一杯茶给婆婆,深吸了一口气说:“今日,福宁大长公主也入宫面见太后了。”   福宁大长公主!   沈老夫人握起了拳头,那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尖刺,时时戳着她的心窝让她呼吸不得。   “大长公主……”郡主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还在发着愣,神游于物外的两个侄女儿。   “她怎么了?”老夫人拍桌子,“当年是她家对不起沈家,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想着要怎么样对付咱们?”   “不是不是!”郡主忙拍着老夫人的后背,“您别急啊,大长公主一直对沈家多有扶助,怎么会难为咱们。”   “扶助?”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那是她心中有愧!说吧,大长公主怎么了?”   “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认了蕙如为干孙女。”   老夫人怔住了,这消息不啻于晴天打了响雷,让她一时半会无法理解。   “你说什么?”   “是,大长公主当着太后的面,收了蕙如当干孙女,而且当即就带着蕙如去找了皇上,求皇上的恩典……”郡主顿了一下,她自己到现在也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个大变化,大齐开国百年来,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听说,“让皇上给了蕙如封号,明日,便会有礼官来咱们家赐封……”   “封号?”老夫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封了惠和县主。咱们家,出了县主了。”昌平郡主脸上的肌肉微颤,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   “县主……”老夫人将目光移向了蕙如,见她一脸小脸发白,目光也有些呆滞,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   蕙如是庶女,生父不过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如今一跃成为御封的县主,大长公主的干孙女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上来。   “蕙丫头,你过来。”老夫人对着蕙如招了招手。   蕙如快步走上前,跪在了她的面前抱住祖母的一只手,总觉得浮沉不定的心好像找到了依靠,渐渐地冷静下来。   “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这一路,她都像在做梦一般,在泰和殿外的时候,她听到了天子的笑声,然后无数的宫女太监向她祝贺,她当时就懵了。怔怔的模样让出来的大长公主笑出了声儿。明日天家来授封,后日她要去大长公主府拜见公主祖母和白来的安乐侯大伯。这样突如其来的恩典让她只觉得惶恐,觉得前路茫茫,不知伸向何方。   这一切来得意外,却又像有一只手在黑暗处无声地推动,推着她踏上那一条未知的道路。   她有些害怕。   断断续续地,她将进宫的情形,无分钜细都说与祖母听,连在花亭与三皇子的相遇,在太后宫中告了太子妃表妹的黑状,一点一滴不敢有半点错漏。   老夫人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神色疲惫地说:“我明白了。”   当日的公案,公主府并没给出个让沈家满意的交待,但老夫人知道,她的那位准女婿自女儿死后便去了军中,并没有娶妻。那一点怨恨在十几年的岁月里渐渐变成了无奈和思念。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事涉及到了后宫,但直至今日,她听了孙女的话,才真正地明白过来。   大长公主对云家和皇后有着多深的怨恨。   蕙如得罪了皇后,得罪了太子妃,但却因此收获了大长公主的青睐。她这是要将蕙如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甚至去向皇上讨来封号,就为了蕙如帮她出的这口怨气。大长公主想要守护沈家的女儿,她不可以再有怨言,甚至,她得心怀感激。   “好孩子,祖母没白疼你。”老夫人将蕙如紧紧搂在了怀里。   上天夺走了她最心爱的女儿,还给了她这样一个福泽深厚的孙女儿。   “去,派人请大老爷和大夫人过来,再将二房的老爷和夫人也一并叫来。”老夫人挺直了脊背,“明天,是沈家的大日子,须得好好地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各位~~~   世子终于发力了!帮他点个赞!! ☆、第72章 想娶你为妻   福宁大长公主收了沈家六小姐为干孙女并为其求得县主封号一事,在京城里传得沸反盈天。卢国公太夫人这时才知道云七小姐在荣王府犯的差错。   皇后派了女官到东宫申斥了太子妃一顿,要其好好约束众多姐妹,并在外寻了一座宅子,限期让卢国公太夫人带着那些女孩子们搬出宫去。   太夫人知道这其实是太后的意思,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没脸再带着侄孙女们赖在宫中。本想着让孩子们住在宫里,将来出嫁也可算是宫里出来的,身份自然要高贵许多,没想到这打算生生坏在自家不长进的姑娘身上。   太子妃在太夫人面前哭泣,这是她嫁入东宫以来,头一回被太后如此责骂,也是头一回被皇后姑母这么严厉地斥责。   “有什么好哭的,”卢国公太夫人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这本就是你的不是。小七既然哭告到你面前,为何你不来与我说?却只想着要去寻沈家女儿的麻烦。你是太子妃,将来是一国之母,怎么可以眼皮子如此短浅,行事如此莽撞?何况这事本就是小七有错,你身为长姐,又是太子妃,更该好好教训她,让她去与沈家赔不是……你……”   太子妃并不知道当年云家与沈家的故事,被太夫人这么说心里只觉得冤屈。   “沈蕙如不过是小小三品侍郎的女儿,还是姨娘所出的,她这么瞧不起咱们云家,便是瞧不上卢国公府。七妹妹虽然做得不妥当,但好歹也是云家人,我若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太子妃噘起了小嘴,看着一向宠爱她的姑祖母,“让她进东宫,原也是想给沈家恩典,让沈家可以站在咱们这边,为太子和母后出力。”   “沈家人心高气傲,你以为是恩典,人家可不稀罕。”卢国公太夫人觉得头更疼了,“如今她已封了县主,太后和皇上也高看了她两分,你且安生些,再别去打沈家的主意。”她顿了顿又说,“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并不知道。当年我们曾有愧于沈家和大长公主,这些年,我每每想到就觉得不能安眠。你便看在姑祖母的面子上,也别再为难人家。过两日,我便带着孩子们出宫,省得皇后难为。”   “姑祖母!”太子妃抱着卢国公太夫人的手臂,撒娇似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您出去也好,那些妹妹们在我这里我也不能时时照应着。她们都是娇客,万一有点闪失只怕会带累殿下。”   卢国公太夫人笑了起来:“你心里便只有你的殿下。”   “他可是本宫一辈子的依靠,不装着他可怎么行。”太子妃甜甜笑了起来,“知道您老疼惜我,只是殿下说了,政事繁忙,宫里伺候的人够多了,不想再添人。您老人家的心意咱们领着,妹妹们都跟着您出去,总能找到好的归宿。”   卢国公太夫人脸色微变:“太子身边日后总还要添人,与其那时让别人家里的姑娘抬进东宫,怎及得上自己家里的姐妹可以同心同德?”   太子妃笑得更甜:“那总也是再过两年的事。现在要是留人下来,父皇那里便会以为殿下贪恋女色,不在政事上用心,这可不是冤枉?朝中的宗室勋贵里,未娶妻的年少才俊有的是,姑祖母不若多挑几家,让妹妹们嫁过去便能当正室娘子,将来掌家管业,不是更好?”   卢国公太夫人皱起眉头:“别忘了,你这个太子妃的位子是靠着族里的帮衬才得来的。不管将来族里有多少孩子进入内廷,她们只会帮着你,让你这个位子更加稳固。姜、云、郑、周,咱们几家的兴盛都系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连你姑母那里,不也有你几位姨母姑母为妃为嫔的吗?别以为我愿意往你那里塞人分宠,你只想着,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少能有多久,殿下的心在你身上又能有多久,真到了恩宠转淡的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与其和别家的女人争斗得你死我活,不如多找几个姐妹,就算不能再拿住男人的心,也能安稳住你的正妻之位。你再好好想想,姑祖母说的对是不对。”   太子妃出门之后,脸上终于不再撑着笑模样。蛾眉紧蹙,杏眼含怒,只将手里捏着的一方黄绫绢帕子扯得直响。   “呸,不过是些末落户里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凭什么要提拔她们。分宠?就她们那几瓣蒜也配?”太子妃甩了袖子,气冲冲带着人自去回寝宫,前脚刚走,便有小丫头悄悄进屋里向卢国公太夫人回禀。   太夫人挥手让她退出去,闷了半晌方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孩子太年轻了,不知晓轻重。男人能有几个长情的?靠着那点子恩情怎比得上整个家族的得力。”   ******   天刚蒙蒙亮,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沈宅外面,等着接惠和县主过府。昨日接旨受赐,沈府上下热闹了整整一天,现在街巷头尾都安安静静的,曦光微露中,只能听见马儿喷着响鼻的声音。   蕙如这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旨的时候,大老爷喜极而泣,大夫人则是一脸惶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难用言语尽述。蕙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的旨,只记得一整天里,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脑子快要裂开。   “天亮了。”她坐起身,兰溪捧了水进来。   镜中的脸并未因一夜未眠而变得憔悴,除了眼底有些发青,镜中的人依旧清秀娇艳。整套的县主服饰十分繁复,头上戴着五凤衔东珠的金丝缠纱冠,沉重的头冠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过一面之缘的大长公主,自今日起,便将成为她的另一位祖母。   大长公主府门口悬起了红色的绸带,府门大开,从里面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几乎所有宗室营里的长辈都来观礼了。太后派了季嬷嬷过来帮衬,教导蕙如应守的仪礼。一个头一个头地磕过去,蕙如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脖子都快要断掉一样疼痛。   脸上得体的微笑已经变得僵硬,四肢也不像是自己的。   外头开了酒席,安乐侯万仞对母亲认回来的这个漂亮的侄女儿相当满意,拄着拐杖,一桌桌将酒敬过去。   大长公主带着蕙如,见过安乐侯夫人和几位义兄义弟之后,便带着她走向属于自己的后园。   蕙如扶着大长公主,安静的花园里鲜少见到侍女和下人的踪影,前头传来的喧闹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这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宁静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推开月门,蕙如见到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李晟。   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头发只是用一只金环束着,青年站在那里,脸上带着闲适的神情,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不知看向哪里。   “他有话要对你说。”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一脸惊愕之色的蕙如,然后走上前,站在了一旁,“本宫就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话当面便说开,即便有人见了,也不能说你们是私会。”   李晟向大长公主施了一礼。   白玉一样俊秀的脸上头一回染上了一抹红晕。   蕙如之前见过的世子,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悠然的,淡漠的,甚至使坏的样子她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他害羞的样子。   这样的宣王世子,让她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我……”他只开口说了一个字,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瞬也不瞬。眸光清澈明亮,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感情。虽然李晟只说了一个字,蕙如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红晕爬上了她的面颊,将她的耳根也染得通红。   “戴着这东西一天,你累不累?”预期中的话没听到,听到的却是这句。   蕙如讶然抬起头,只看见李晟有些不太自在的微微移开目光。   “是挺沉的。”不知怎么的,那种涩滞的沉重感从空气中散开,蕙如看着他,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那,拿下来吧。姑祖母应该不会怪你失礼。”   站在一旁的大长公主忍不住掩着唇笑出声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李晟这么无措的样子,不过是一句话,绕来绕去却不敢挑明。   “时间不多,成器你若不说,不如让本宫来说。”大长公主笑着对蕙如说,“你这个县主,便是他让我去向皇上求来的。”   虽然心中隐隐有猜测,但一旦从大长公主口中听说,蕙如还是觉得心中剧震。   “本宫自然也喜欢你,帮他这个忙,本宫自认非但不亏,还赚到了。”大长公主语气中带着揶揄,她只觉得今日胸中的沉闷之气轻快了许多,也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你还不趁着机会快些让他招认?”   李晟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蕙如。   “沈蕙如,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不知你可愿意?”   整个世界里,只有这一句话,不停地回荡在他们的耳边。李晟看着蕙如微张着小嘴,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狂跳起来。他想笑,嘴角的肌肉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这个他认定的少女,眼中闪过的情绪里有惊愕、茫然、困惑、疑虑,却没有他想像中的喜悦和羞涩。   一颗心渐渐下沉,李晟看着面色变幻不停的沈蕙如,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明明不过一会的工夫,他却觉得如过了一生般那么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想放到明天来写,却控制不住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   世子李晟没有谈过恋爱,身为从小缺爱的问题青年,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对他来说,或许最直接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用的。   我在想,如果蕙如回答他的是“不愿意”,他该怎么办?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放弃,但他也不会去伤害自己心仪的对象。   他为她求来封号,也并不是单纯想着两人的身份对等,婚姻不会受到太多阻碍,而是真正想为她做点什么,为她将来有所依靠,有所凭仗吧。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世子了,加油!   **********   非常感谢陌上芳华同学投的手榴弹,谢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陌上芳华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13 18:57:36 ☆、第73章 蕙如的回答   蕙如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他。如李晟这样的男子,这世上怕也没几人能胜过他。他的身世,容貌无一不是闺中少女们梦中所求的良人。只是她没想到,李晟会当着自己的面,这么直白地相问——不知你可愿意?   这一瞬间她险些要落下泪来。   眼前的这人,是真心地尊重自己。他请来大长公主这个长辈在旁为证,慎重地询问自己的心意,并没有一丝想要为难或是逼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直接的,带着一丝忐忑地征询。这与她所知晓的勋贵子弟,纨绔少年们的行止皆为不同。   她看着李晟,看着因自己良久没有回答而脸上露出失落和伤感的青年,微微福□去。   “蒙世子错爱,蕙如不胜惶恐。”   李晟目中的光华黯淡下来,他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是我莽撞,希望六妹妹不要介怀。若你心中不愿,便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过。”   大长公主在一旁发了急:“你这孩子,成器到底有哪里不好?”   “姑祖母。”李晟对大长公主行了一礼,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蕙如低着头,并不去看大长公主和李晟的脸,只是清晰地说:“从来儿女的婚事皆是由父母作主,三媒六聘缺一不可。蕙如上有父母,祖母,亲事并不能由自己作主。如若世子有意,还请您禀明长辈,按着规矩来。”   李晟微微一怔,他转头看向蕙如,却只见到头上金丝纱冠上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微微颤动着的凤翅。   “成与不成,全在长辈。”   然后,那名少女抬起头来,目光盈盈,之前的那些惊愕困惑全然不见,只余了一双清可见底的明眸,眸光穿透了他的心海,让他泛起层层涟漪。   大长公主也是怔了一怔,随后宽慰地笑了起来。   “祖母与世子想来是有些话儿要说,蕙如先告退。”蕙如对着大长公主行了一礼,唇角微微含笑,“这头冠着实重了些,孙女脖子又酸又疼,这会儿就想找个地方将这重东西摘下来好好歇一歇呢。”   大长公主连连点头:“去吧,去吧。”   皇帝踏入皇后的寝宫时,皇后正在灯下做着针线。   “陛下!”见皇帝进来,皇后忙放下绣绷起身行礼。   “在做什么?”皇帝随手拿起皇后放在桌上的绣花棚子,上面绣着紫色的云纹,云纹里若隐若现绣着一条五爪金龙。   “天气热了,想着给陛下做件贴身的小衣。”皇后亲自帮皇帝宽了外袍,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这是新进的蒙顶石花,您最爱喝的。”   皇帝接过茶盏,随手放在桌上。   “这些活都有尚衣监的宫人做,你又何苦在灯下费眼睛。”   “是陛下贴身穿的衣服,臣妾又怎么能假手于人去做。”皇后甜甜地笑了起来,如水一样温柔的目光看向面容依旧清俊的帝王,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让他们都下去吧。”   宫里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躬身轻轻地退了出去。   寝宫里,罩着浅金色纱罩的宫灯散放出柔和温暖的光辉,将皇后的容颜清晰地映照出来。年华似水,二十多年如一梦,转瞬即逝。皇帝看着她,紧蹙的眉尖缓缓松开。   不得不说,她们姐妹两个长得实在是相似,那分相似,总是让他不经意间便会恍惚起来。   当年他一心求娶的是妹妹,没想到天意弄人,最后成为自己妻子的会是姐姐,而自己年少时青涩的爱恋对象最终成为了自己的弟媳。   他有过不甘,有过愤懑,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接受。   初登太子之位时,有太多不确定的动荡。身边强敌环伺,他举步维艰,那个时候,哪怕走偏一步,也有可能万劫不复。他不敢冒险,不能冒险,在江山和美人之中,他义无反顾,选择了帝王之路。只是那一点遗憾,一直藏在心中,随着岁月的流逝,浸入了每一寸骨血。   妻子的身上,少了姜盈的直率和宁折不弯的强硬。她比自己的妹妹更加婉约柔顺,这样的女人明明才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但他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将心交给她。他不知道夫妻间因何会走到这一步,只知道那条裂痕在姜盈去世时便已存在,之后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弥合。   于是才会生了愧疚,因愧疚而冷淡,因冷淡而生纵容。   “如果不是太后提起,朕都不知道卢国公太夫人带着你的侄女们在东宫住了这么久。”皇帝看着灯下显得年轻了许多的皇后,一想起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岳母,心中便生出一丝厌恶,“住在哪里不好,为什么非要她们住在宫里?还是住在东宫?”   皇帝的眉目凝起,身上便有凌厉的气势散出来,那是长年居于上位者不知不觉带出来的威压,皇帝此刻看着皇后的目光里,是毫无掩饰的失望。   “朕以为你掌管后宫多年,行事一向有分寸,却不料你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皇后跪了下来,紧抿着双唇并不答话。   “这里是后宫大内,不是卢国公府。”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以为朕不晓得你母亲打的什么主意。朕的太子年少气盛,你们便让些少艾在他面前晃荡,非要做出什么事来,逼着朕再给太子房里弄几个女人?”   皇后一凛,伏□连声说:“臣妾不敢,臣妾断断没有那个想法。”   “他是你生的,若是你有那个意思,想让他多几个女人,你自然会来跟朕说,准或不准,朕当时便有说法。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朕绝不可能怪你。可是你母亲又是怎么回事?连孙子的房里人她也想插手吗?就像当年她插手朕与宣王府里一样?”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盅跳起来又落回去,发出一声脆响。   “朕可以忍她一次,二次,绝不会有第三次。”皇帝的目光凌厉,定定地看着跪伏于地的皇后,“她是你的母亲,也是宣王的岳母,朕和宣王都敬着她,让着她,所以宫里才会有你那些表妹堂妹,宣王府里才会有侧妃和妾氏。别以为用了几个女人,就可以在后宫里一家独大。”   皇后的额上渗出了冷汗,她就听见皇帝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否则,你以为朕因何会偏宠起淑妃?”   他以为凭着皇后的聪慧,自己这些年已经表示得相当明显,可惜……皇帝摇了摇头。   “朕这几日不想再见卢国公太夫人和她带来的任何一位女眷。你让她尽快搬出去,对她说,朕的后宫已满,朕的皇儿们身边也够人使用,别再费心想着要塞人进去。我李家的子孙不缺女人,朕会为他们挑选,若是太夫人不介意自己的孙女们为婢为妾,且她能找到愿意纳妾的人家,那是她的事,朕也不会阻拦。”   “陛下!”皇后抬起头来。   嫁给他二十几年,她还是头一回从丈夫的口中听到如此刻薄的话语。她曾以为岁月可以慢慢地让他将过往那些事淡忘,却不料那就是根化不了的尖刺,一直刺在他的心头,扎入了心底。   “成器的亲事让她死了心吧。”皇帝站了起来,冷硬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柔软,“太后和朕已经议定了人选,不日便会下旨赐婚。你这个做姨母的,便帮着他,挑些像样的礼物备着吧。”   皇后向前跪爬了几步,一把揪住皇帝的袍角:“陛下,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可是这次选秀中的姑娘?”   皇帝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她。   皇后咬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成器是盈儿唯一的骨血,臣妾只想他后宅安宁,可以早日开枝散叶。”   李晟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心里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人。这些年来,他行事一向低调,从来不依仗帝王的爱宠而提出任何非份的要求。人人都当他只是一个没落皇族,是个无所事事的书生。但皇后知道,李晟只是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一旦他解开心中的桎梏,出了鞘的利刃就便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太子需要宣王这支的力量,只有得到了宣王完全的支持,他才能在与李惟的对抗中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她想让自己人成为对李晟影响最大的人。   李晟是她的亲外甥,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与之为敌。   “你放心,是他自己喜欢的人。”   皇后脸上现出一丝惊异:“喜欢的?为何从未听他说起?”   皇帝脸上浮起嘲讽的笑意:“因为你未必会喜欢。”   皇后跪正了身体,抬头看着他:“他没了母亲,臣妾就如他的亲母,难道还要等陛下赐婚之后,臣妾才能得知自己亲外甥要娶的是谁吗?”   皇帝低下头,看着她,突然一笑:“你放心,虽然他不会娶你们云家或是姜家的女子,但也不会去娶淑妃那一脉的女儿。”   说完振了振衣袖,皇帝迈着轻松的步子走了出去。   不会是她的亲属,也不是淑妃一派家的女儿。   能配得上宣王世子,且在朝中不靠向任何一方的勋贵,如今还剩下几家?   “娘娘,娘娘?”候着皇帝远去方敢回到殿内的宫女见皇后还跪坐在地上,连忙上前要将她扶起来。   “不用你们扶,本宫自会起来!”皇后咬着牙,扶着身边的椅子慢慢站起来,“一会去问问,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太差了,对不起大家,可能最近都无法做到双更。   但日更是肯定会保证的。   希望快点好起来_(:з」∠)_   么么哒各位! ☆、第74章 商议   蕙如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睁开眼睛时,却什么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在梦里,她的身体和心情都十分的轻松,身边是柔软轻暖的白色棉絮,如云朵般将她重重包围。   “县主,您的头冠。”兰溪见她睁开眼睛,忙向前爬了半步,将沉重的凤冠捧在手里。   蕙如怔怔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正躺在马车的软垫上。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眼睛。   “差不多酉时初刻,咱们也快到家了。”兰溪拿了梳子,帮她将头发挽起来,拿簪子别住。   快到家了吗?从兰溪嘴里听到这话,蕙如不觉有些怔忪。来了这么久,她已经将沈家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了。想到小院里亮起的烛光,想到老祖母满是慈爱的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就有一股暖流从心底淌出来,让她觉得每一处毛孔都张开,身心都觉得舒适安宜。   但那里毕竟不是可以永远待下去的地方,迟早有一天,她会从这个家出去,到另一个宅子里开始新的生活。曾对祖母说过,女子若能自足,何必嫁人?但那终究也不过是句痴话。从她回到沈府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便不能全然握于掌中。前方有许多条路,谁也不知道路的尽头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看上去的康庄大道,也有可能埋伏着无数的风险。   蕙如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沈家大老爷和大夫人陪着老夫人坐于正堂,等待蕙如归来。   萧氏心里是矛盾的。沈蕙如是常姨娘生的庶女,接回来不过才一年的光景,已经在贵女圈子里出尽了风头。她最担心的,是这个已经被记到自己名下的庶女抢走亲生女儿的风头和姻缘。只是她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这个曾经养在乡下,傻痴得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丫头,居然会一跃成为大长公主的干孙女,成为御封的惠和县主。沈家现在,除了昌平郡主,只有老夫人是有诰封的。她见了这个女儿要怎么做?难道还要去给她见礼?   可话说回来,蕙如就算是县主,也是她名下的女儿,她如今是县主的母亲,身份自然也要高贵许多。自昨日起,沈家便有无数亲友前来祝贺,看着那些夫人们眼中羡慕嫉妒的光采,萧氏也觉得自己身板硬了许多。   蕙如已是县主了,说不定过阵子,朝廷也会给她个诰封?   正在胡思乱想着,蕙如一身盛装走了进来。   “蕙如给祖母请安,给父亲母亲请安。”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骄贵,这个庶女儿一进门,便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给她见礼。萧氏连忙起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蕙丫头今日辛苦了,大长公主那里没有失礼吧。”   蕙如抬眸一笑:“劳母亲记挂,一切安好。大长公主温和慈霭,侯爷宽和爽直,待女儿十分亲切。”   “如此甚好。”萧氏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老夫人这时才发了话:“累了一天了,让蕙丫头换了常服也好松快松快,过一会便将晚膳摆在慈安堂,一家子一起吃个饭吧。”   萧氏松了口气,忙催着她进屋去梳洗换装。   晚上,一家子围坐在一起,二少爷沈青崧也入了席。原本姨娘是没有资格上桌子的,因为蕙如到底是常姨娘亲生的,老夫人便叫她也一同入席。常姨娘再三推辞,只在一旁摆了张小桌,到底没有坐到主位上去。   菀如面上的痘痕还没消尽,又听到一向瞧不起的六妹妹被封了县主,又惊又疑又气又妒之下口里生了火疮,只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有心病,也不去管她,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餐。   等到人都散尽,蕙如端了盏冰糖燕窝轻手轻脚到了老夫人的房里。老夫人正打着盹儿,妙音拿着美人锤帮她捶着腿,一边小声儿跟她说着闲话。见蕙如进来,忙站起来见礼。   “县主来了!”   蕙如将燕窝递到她手上,笑了笑说:“快别这么叫我,怪让人难为情的。妙音姐姐还是叫我六姑娘吧,听着才叫亲切。”   老夫人睁开眼,笑着对妙音说:“你们以前怎么叫她便还是怎么叫,别说她听你们叫县主叫得别扭,我听着也觉得生分。”   妙音笑着应了,服侍着老夫人用了燕窝,这才收拾清爽了退出去。   蕙如坐在妙音刚才坐着的矮几上,拿起了美人锤帮老夫人捶腿。   一室清静,老夫人闭着眼过了好半天,才出声问她:“是在大长公主府碰到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话说?”   蕙如放下美人锤,看着老夫人,过了半晌才轻声说:“是有事,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对祖母说。”   老夫人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大长公主……她带我去见了一人。”蕙如斟酌着将李晟的事说与老夫人听,“并非私下相会,大长公主一直站在我们中间。世子说,他想娶我为妻。”   老夫人越听越惊,脸上的困倦之意早已烟消云烟:“宣王世子如何会认得你?”   “头回子去荣王府时,曾有过一面之缘。”蕙如连忙解释,“那时候和许多家的姑娘们聚在一起,他和嘉陵县主正巧经过,远远地瞧见了一眼。”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怎么会相中蕙如?   知道老夫人心中的疑虑,蕙如跪了下来:“有一事一直瞒着您,是孙女的不对,不过因为世子再三叮嘱不可以让人知晓,所以孙女一直瞒到现在。”说着,便将李晟入伙锦绣坊的事也详细说与老夫人听,“世人皆道宣王府家无隔宿米粮,是只余空架子的没落户,是以世子不希望有人知晓这事。”   “所以你与他私底下见过?”老夫人沉下脸来。   “是。”蕙如心中羞惭,低下了头去,“虽然是嘉陵县主牵线,但毕竟于礼不合,这事也是我太过莽撞。不过好在世子是谦谦君子,从未近过孙女身前三步,且我们交谈是在县主的院子里,并非共处一室。事后嘉陵县主也再三跟孙女致歉,说了再不会犯这样的错。”   老夫人点点头。   “他是宗室……”老夫人蹙着双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是将来的宣王。”   “是。”   老夫人默然良久道:“我没想到,这些事你会一一都跟我说。”   蕙如抱住老夫人的膝盖,将头枕在上面:“在蕙如心里,祖母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祖母一切都是为了我,蕙如能有今天,是祖母所赐,本来就不应瞒着您。我也……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原本想等选秀之后便要找人去与莫家说亲,没想到蕙如会被封县主。别说莫黎此时身上还没有功名,便是考上了,只怕也不能配婚县主。   宣王世子是皇室宗亲,身份何其高贵,更难得的是,虽说皇后是他的亲姨母,但宣王府既非太子一派,亦非二皇子一党,在朝中是个散人,皇上也格外优待。若照蕙如所说的,宣王府并不似外界所传那么艰难,蕙如若能成为世子妃,那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姻缘了。   “只是按着朝廷的规制,世子有正妃一名,侧妃二名,姨娘不超六名。”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世子妃好虽是好,但娶妻之时,侧妃也是要一同抬进去的……侧妃是要上玉牒的,也都是从朝中重臣或勋贵家里挑人。沈家在朝中权势不盛,你小小年纪,一过去就要烦着这些后宅的糟心事,我实在是舍不得。”   蕙如默然。   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不觉有些头疼起来。   可是若现在去与李晟说不愿,他还能理会她吗?   “我让人叫昌平来,她是宗室里出来的,对那里的门道要清楚些。”   昌平郡主进门时,便见老夫人靠在引枕上正闭目养神,而蕙如坐在一旁则是满面愁容一脸懊丧之色。   “这是怎么了?”昌平郡主被唬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蕙丫头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婶娘。”蕙如去与昌平郡主见了礼,噘着小嘴说,“我只是在烦恼……”说着小脸一红,扭过身子不说话了。   老夫人睁开眼睛,让丫鬟出去将门带好,这才叹了一口气,对昌平郡主说:“我如今跟你说件事,你听了莫太惊讶。”   什么事能让我听了也会惊讶?昌平郡主看了看满面通红的蕙如,挑起了眉头。   老夫人刚提起宣王世子,昌平郡主腾地就站了起来,连连摇手说:“不行啊母亲,蕙如可不能嫁过去!”   蕙如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三婶娘。   “别说是京里,就算是咱们远在金陵的时候,宣王修道差点把宣王府整个给掏空的事情都传到我耳朵里了。”郡主跺着脚说,“皇上是厚待着这个亲兄弟不假,但谁也经不住这么造的不是?每年宣王要往那丹炉里投多少银子?那数儿说出来得吓死个人。宣王的封邑少说也有二千亩,现在还剩了多少?怕是早就造没了。您看着宣王世子身世清贵,可除了个家世他还剩了什么?总不能让蕙如嫁过去跟着吃糠咽菜吧。您不心疼,媳妇我可会心疼。”   老夫人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你这话说的好像蕙丫头是你亲闺女似的。”   “可不就像亲闺女了!”昌平郡主将胸一挺,揽了蕙如进怀里,扬着下巴说,“我家的小蕙如,断断不能到那里吃苦去。”   老夫人按着眉心,突然来了一句:“若到时候由皇上下旨赐了婚,可怎么办?你还能说不应?” ☆、喜事连连     昌平郡主傻眼了。   她这时才想起来,亲王世子的婚姻大事,便是王爷也是做不得主的。世子皆由皇上指婚,那是多少年来的规矩。若是宣王世子真的中意了蕙如,进宫去求一道恩旨将蕙如娶回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若蕙如未得县主之位,依旧是个姨娘生的庶女,这样的担心自然不可能会有,但现在她身份尊贵,又认了个大长公主当干亲,身份的差距已经不成为障碍……   “那、那便没有法子了。”昌平郡主肩膀塌了下来,坐在一旁,也如蕙如一般愁眉深锁,长吁短叹起来。   “他怎么就会相中了咱们家的蕙如了呢?”昌平郡主连声叹气,“莫不是因为蕙丫头得了圣宠,刚被封了县主的缘故?”   “怕是因为他相中了蕙如,才会去求大长公主帮她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吧。”老夫人一语中的,蕙如羞红了脸,拿帕子将脸遮了起来。   “啊?这又是何故?”昌平郡主这两日被大消息一个接一个地震着,如今听到什么也不会一惊一乍的了。   “可不就是因为宣王府没银子撑着,所以相中了咱们蕙丫头这赚钱的本事了?”老夫人半是调笑地说。宣王世子有财路的事,虽说蕙如对她说了,但她也知道这事是少一人知道为妙,到底昌平郡主是宗室营里嫁出来的,老夫人虽然疼她,却也有着顾忌,不想将这秘密说与她知道。   锦绣坊这些日子在南市做得风生水起,贵人圈子里都知道有家能卖稀罕物件的喜铺子,都以能买到一两件小东西可以在圈子里炫耀为荣。昌平郡主虽然不喜欢那些华丽的小玩意儿,可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锦绣坊的消息。自然知道蕙如也赚了不少钱。   “这不是要贪蕙丫头的银子,让她赚钱贴补夫家?”昌平郡主立时愤愤不平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宣王虽一心向道不理朝政,但毕竟是皇上的亲兄弟,人脉广,资源也足,到哪里都要卖着他几分面子。蕙如有了宣王府当靠山,这铺子自然也能越开越红火。”老夫人说。   昌平郡主叹了一口气,若李晟真的讨来了一纸恩旨,蕙如便是不想嫁也得嫁,否则便是沈家的抗旨之罪了。   “蕙丫头,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你不想嫁,我明天就递牌子进宫,去求了太后……”   蕙如摇了摇头说:“婶子您别为我操心了,何苦为了我去惊扰太后娘娘?何况……宣王世子门第清贵,说起来,也是咱们沈家高攀。”   “什么高攀,你如今也是县主,得配亲王世子也算相当。”昌平郡主哂道。   “不过你这么一说,莫非你也是愿意的?”看着蕙如羞红的面颊,郡主这时才省悟过来,“那你方才愁眉苦脸的作啥?我还当你不情愿嫁过去呢。”   “是我说的,按例世子娶妻时,会一同抬侧妃进府,她这不是在犯愁吗。”老夫人拍拍儿媳妇的胳膊,“小妮子这是在发愁要怎么当好主母,要如何应对侧妃妾室呢。”   蕙如一头扎在老夫人怀里,死也不肯抬头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郡主翻了个白眼,“你是正室,她们就算上了玉牒也是个妾,不过是出身比一般人家要强些罢了。宗室里有宗室的规矩,怎么着也不可能出现宠妾灭妻之事。你只管照着规矩来,她们有本事就去拴着世子的心,没本事就得安安份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我父王府里头也有两名侧妃,三个姨娘,这么多年,不也都老实安份得很,宅子里都是我母亲说了算。”   蕙如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没说出来之前,她还觉得很镇定,可是说出来之后,这心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扑腾扑腾像揣了只小鹿,直踹得自己心口疼。   “只可惜宣王府太穷了点儿。”昌平郡主叹息的声音简直能将房顶儿给掀开,“婶娘也就只能给你多陪送些嫁妆,让你过去能少吃点罪……你可记着,一定要将嫁妆牢牢握在手里,别傻乎乎地全交出来贴补人家。”   蕙如哪有这心情听她说这些。   “大嫂听到这消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昌平郡主咯咯笑了起来,“真想去瞧瞧她眼珠子瞪掉下来的样子。”   “你这个促狭鬼!”老夫人轮起身边的枕子砸她,“你可得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人家还没上门求亲,也没见到赐婚的旨意,若是让我从旁人嘴里听到一丝响动,我就唯你是问!”   结果没出三天,宫里就又传了旨出来。   皇上将沈府新近出炉的惠和县主指给了宣王世子李晟,吉日便选在十月初八。   蕙如是九月十九的生辰,那时候正好过了及笄礼。李晟当真是等不及要将她娶进门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既然指了婚,蕙如自然不用再去参选,只在家里筹备嫁妆。日子定得太急,沈家又毫无准备,这一下子就如炸了锅一样,人仰马翻。   都在说着沈家这位小姐命实在是好,一个庶出的女儿,居然能得大长公主的青眼,被封了县主,还能嫁入宣王府,成为世子妃。尽管宣王府穷困,但以一个三品京官的庶女,能成为世子妃,那简直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   不过沈家也并不富裕,只怕这位世子妃嫁过去,这日子便要捉襟见肘,紧巴巴地过了。但随后又传来消息,宫里议定了宣王世子两位侧妃的人选,一位是太仓郑氏,一位是安阳方氏。郑氏是太仓府丞之女,父亲官位虽不是太高,但家里是江南富商,嫁奁丰足,又是皇后的姨表侄女儿,想来今后在王府里必能过得风生水起。安阳方氏父亲是新任的潞州巡抚,官居从二品,比沈侍郎的官位要高,又是淑妃娘娘拐弯抹角的亲戚,想来在王府里也可以横着走。   有这么两位背景实力雄厚的侧妃在旁,这位县主,怕是嫁过去也不会那么轻松。   转眼两个月过去,选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沈家三小姐,沈氏芳如,雀屏中选,被太后钦点,年后嫁与三皇子李怡为皇子妃。   满京城都炸开了锅。   沈家这是怎么了?一连两个女儿都成为皇族宗室的媳妇,莫不是沈家要成为朝中新贵,这是沈浩然要被皇上重用的前兆?   沈大老爷如今正是春风得意,连睡着了都要带着三分笑。   他如今才知道,那个被他忽视了十年之久的女儿,才是他命里真正的福星。   自从将蕙如接到京里,沈家就如铁树开花,喜事连连。先是青崧中了进士,再是蕙如受封县主,指婚宣王世子。现在自己的嫡女也顺利选上,成为了准皇妃,长子青崴也因政绩卓著,近日要进京述职,前程就在眼前。这怎不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京中没有哪位大人能如他这般扬眉吐气,事事顺遂。   大夫人也乐得合不拢嘴。芳如嫁入皇家,比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姻缘还要强上百倍。姜家算什么?我呸!当初那么瞧不上咱们,现在就算安平侯夫人跪在她面前求她,也不可能再让她像以前那样用热脸子去贴冷屁股了。   恒国公家的三夫人带着茵如上门来,言辞恭敬,态度和软,哪还有半点当年的趾高气昂?看着茵如挺出来的肚子,听到三夫人说将家里的妾室通房都打发到了庄子上好让茵如安心养胎,大夫人就觉得这么多年的闷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人也精神了三分。   整个沈宅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一人与这气氛格格不入。   菀如病了两三个月了,一直不见好。她脸上的痘印早已消褪,但人消瘦了许多。孙姨娘被打发去了庄子上,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往常并不觉得如何,但当姨娘真正离开她,她这时才觉得身边空落落的,连个依靠也没有。   以前看不上姨娘,觉得自己便是因为她的身份才处处受人压制。但此时所能想到的,都是姨娘对她的好。她是她的生母,一心一意全都是为了她。这宅子里上上下下数百人,只有孙姨娘一个人是全心全意地为她的前程努力。   见不到了,才会格外的思念。   她看不上的六妹妹,如今贵为县主,指婚给了亲王世子。   她瞧不起的三姐姐,如今也定下来,将成为皇家媳妇,成为三皇子的正妃。   姐姐妹妹都有了那么高贵体面的亲事,而她,还缩在院子的角落里,等着零落成泥。   一家子都欢欢喜喜地备嫁,又有谁来关心过她?   菀如看着院里那一方小小的青天,觉得前途茫茫,一片绝望。   如果不是大夫人使了坏,让自己脸上生出这么多难看的痘疹,自己也不至于头一轮初选便落选。   若不落选,那当日昌平郡主带进宫里的姐妹中,必定会有她沈菀如。   那大长公主说不定看中的便是她而不是那个出身乡间,小里小气的沈蕙如,说不定皇上所封的县主会是她,赐婚的恩旨也是她的。   若不落选,那之后的二选三选,必定也是她高中。   既便她不能如芳如那样选上正妃,品貌样样不落于芳如之后的她,说不定也能被指为三皇子的侧妃,同样被登上玉牒。   如果不是大夫人,她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看着这小小的天地,她的生母也不会被撵到荒冷的庄子里辛苦熬日子。   菀如的眼角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上网的时间也少,很多朋友们的留言不能第一时间回复,真是万分抱歉。   文写到现在,终于要慢慢进入高潮了,等蕙如嫁进宣王府,咱们也该换地图了。   我会尽量将文写得更紧凑好看一些。   忍受着慢热一直跟我走到现在的亲们,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对你们的感谢! ☆、世子的心意     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宫里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几位与宣王世子带着点亲戚关系的妃嫔都派人送了礼来,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但到底意义不同。萧氏开了库房,将赐下来的锦缎摆设珍玩之类的东西收好,这些将来都是蕙如的陪嫁,要放在前三抬嫁妆上抬过去的。芳如虽是定下了要嫁三皇子,但婚期定在年后,比蕙如要晚了三个月,且三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昭容,位份低,人又不是很得宠,所以相较下来,反而不如蕙如现今的风光。   尽管萧氏心里不大舒坦,但一想到外头传言宣王府的困顿,又觉得自己的女儿嫁得要实惠多了。   成亲之后,三皇子便要带着王妃出京就藩。范阳离京城八百里,谈不上多富庶,却也绝不是荒僻之地。在范阳,里里外外都是皇子女婿说的算,就跟个土皇帝似的,那芳如不也就是个掌着实权的小地方的皇后了?   这么一想,心里那些不顺畅全都烟消云烟。看着蕙如,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若非蕙如得了大长公主青眼被封了县主,她的芳如即便选上了,也不一定能有把握当上正妃。虽然都是妃,但一个正字一个侧字,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茵如这几日回了娘家来住,如今她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正是过了害喜期身子又并不是特别沉重的时候。家里撵走了几个碍眼的姬妾,又如愿以偿的怀上了孩子,沈茵如志得意满,春风得意。   马上就要给蕙如行及笄礼,接着便是蕙如出嫁,再过三个月又是胞妹成亲。茵如便对婆婆说要来娘家帮帮母亲,就势便住回沈宅。   “我身子不过才好些,那老虔婆便要我每日去她房里立规矩,又不知从哪里找的厨娘,做的饭菜连一丝味儿也没,坏了我的胃口是小,饿坏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茵如坐在母亲的屋里,一边吃着酸甜的杏仁酪,一边跟母亲数落婆婆的不是。   “前些日子夫君受命到凤翔公干,她更是将女儿拴在身边,一刻也不让女儿喘气,可真是够了!”   萧氏一拍桌子:“她竟然这么苛待你,我必不与她干休。”   “所以女儿回来住些日子,等夫君回京了我再回去。”茵如放了碗,抱了萧氏的胳膊撒娇,“从前不觉得,现在嫁出去了才发现,还是自己的亲娘对自己好。现在我的妹妹一个为皇子妃,一个为世子妃,等她们嫁出去,瞧那家子人还敢对我使脸色。”   “正是!”萧氏摸着女儿丰润的手背,舒心地笑了起来:“等你这胎生个儿子,咱们便有了底气,你婆婆断不敢再给你气受的。”   虽是皇上赐婚,但该走的礼一点也不能省。纳采、问名、纳吉,虽不过是个形式,却也一样一样都照着规矩来。   李晟亲自上门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虽然宣王沉迷修道的败家名声在外,但宣王世子温文俊秀,气度优容让沈大老爷极为欣赏。从前只在朝议时见过几次这位宣王世子,那时候他总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站在人群外面,几乎没有说过话。   沈大老爷便以为,世子家世清贵,只领个闲散的职位,并不十分熟悉政事,只是行事低调,待人又有礼貌,不似别家的纨绔令人生厌罢了。没想到这次李晟上门拜见,三两句话便说到沈大老爷心窝里。这个女婿,不止人长得出众,更是学识渊博,很多事都是一针见血,犀利独到。翁婿两个在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沈大老爷已将这位准女婿引为平生知己。   “这样的品貌,竟能成为我沈家的女婿,实在是得天之幸。”言谈之间,颇有些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宣王世子的意思。   萧氏在一旁听了心中吃味,她是想像过皇家子弟的风采气度,但初见李晟时还是被吓了一跳。论起容貌,宣王世子可以算得是她见过的第一人。举走投足间又极为优雅贵气,天生的风仪,只是一个眼神,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将头低下去。   蕙如那丫头,怎生如此的好命!萧氏不觉又羡又妒。心里因此更加热切地想看一眼三皇子李怡。   只是皇子又岂是那么容易见的?萧氏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机会去见一见未来的女婿,就如百爪挠心一般,期待又忐忑,寝食不安了几日,人眼瞧着就消瘦下来。   蕙如的及笄礼是老夫人亲自操办的,眼下她的身份不同,又已订下了宣王府的亲事,老夫人便想着要大大操办一回。蕙如却是不肯。   “哪有妹妹的及笄礼要将姐姐的压过去的道理?”蕙如拿着祖母写的礼宾单子找过去,“咱们只请一些亲朋至交,行了礼做个席也就是了,用不着如此铺张。”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家里过生辰……”老夫人略有些伤感,“也是我头一回给你过生辰,总不能委屈了你。”   “祖母痛孙女,还有什么委屈的?”蕙如偎进她的怀里,“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犯不着风光着给别人看。”   “那日大长公主也是要来的,难道让她说我老太婆舍不得一点银子给孙女儿风光?”老夫人笑着拉她起来,“万事都由我和你婶娘母亲看着,又不用劳动你。”   “我也不是那意思。”蕙如有些发急,“如今沈家风光太过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能简省便简省些。若祖母真是疼我,不如将这办礼的银子省了下来,给我添妆得了。”   一席话说的老夫人哈哈大笑,用指戳着她额头直笑着说:“敢情是想着银子呐,你放心,祖母体已银子多的是,断断不会少了你的压箱银子的。”   李晟正在书房让宫里尚衣局的宫人量着身量。大概是知道宣王府里短银子,皇上大笔一挥,将他大婚的衣服饰物甚至香烛酒席钱也全由宫里包了,李晟也乐得省心。与老宫人方说了没两句,就听外头朱明来报:“世子爷,锦绣坊的沈老板递了贴子求见,人在西角门外头候着呢,见是不见?”   锦绣坊的沈老板,不是蕙如的堂姐吗?她怎么来了?   自己入股了锦绣坊的事,身边的亲信是知道的,所以朱明才会在这时候进来通报。锦绣坊的入货对账都有他手底下的管事先生过问,一般情况下他还真没特别关心。   “请她在闻涛阁小坐,我一会就过去。”   闻涛阁在王府东边,是世子所住的燕然居外院。李晟打发走宫里的来人,带着青玄走进闻涛阁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背着双手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   那妇人一头乌鸦鸦的发挽成妇人圆髻,只簪了两只长长的扁银簪子,银红色的半臂,靛蓝色的长裙,纤颈长腰,身段婀娜,听见身后有响动,她转过头来,正看见李晟。   “您就是世子爷吧。”五官秀美,眉目中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在看见李晟的面容时,面上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便收敛心神,对他行了一礼,“民妇沈玫如,见过世子。”   “沈家堂姐请起。”李晟抬手虚扶,指着一边的乌檀木深背椅子说,“请坐下说话。”   沈玫如虽是商家女出身,但这些日子在京城中的高门深户里行走,眼界胸怀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加上她本身性情爽利直率,身上没一点女儿家娇羞忸怩之态,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倒是让李晟心里生了些赞许之意。   眼见着沈玫如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目光沉凝,举止从容,看他行事像是沈玫如的下人,但气质态度又完全不似,不觉多看了他几眼。   “这位是……”   “回世子,小人名叫黄觉。”   黄觉……李晟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黄觉,庄老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行商理财的好手。”   黄觉脸上微微一红:“小人不敢,原是靠着东家和世子提拔,赏小人一口饭吃。”   沈玫如会带着黄觉一起来找他,李晟示意青玄带着房里的下人都离开,然后才问:“堂姐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难为之事?”   玫如没想到宣王世子待她如此客气,蕙如还未嫁过来,世子已经一口一个堂姐,叫得自然又亲切。看着李晟出众的人品相貌,玫如打心底为蕙如感到高兴。见他问起,便推了黄觉到前头说:“是有一事相求。原本是想着等蕙妹妹嫁过来了,再来求世子帮忙,但这人心里着急,总是心心念念着家里的事,没法子,我便忝了这张脸,带他来求援来了。”   “哦?”李晟放下茶盏,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年。   “是这样,他本是江夏人,四年前随着伯父兄长一家进京,半道上被一伙强人劫杀了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护着有孕的嫂子逃了出来。”玫如心热嘴快,怕黄觉害怕李晟的身份不敢说话,索性就帮他说出来,“因为嫂子有病,侄儿又小,他攒不出回乡的银钱,连使人回去打听消息也做不到。之前蕙妹妹瞧他是个人才,便将他弄来锦绣坊帮我的忙,还应了要派人回江夏去打听他家人的消息,但接着便是进宫选秀和赐婚的事儿,妹妹在家里出不来,也没办法找人去江夏问问。我在京里也没过几个月,人生地不熟的,瞧着他们叔嫂着实可怜,便想着找世子爷问问,能不能寻个妥当的人回江夏打听消息……”   江夏,四年前……李晟眉头动了动,又盯着黄觉看了两眼。   “这事倒也不难。”   黄觉脸上立时现出惊喜之色来。   “你家中还有何人?居于何处?你都一一写下来,江夏本就靠着海,那边时常会有商队来往,我使人过去打听一下便是了。”   见黄觉久未说话,沈玫如忍不住催他:“世子都说能帮忙了,你怎么还不说话?你家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啊?说出来人家才好帮你打听。”   黄觉过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请世子去江夏打听一下杜家,不知道杜家现下境况如何……”   杜家!李晟突然站起身来,黄觉吓得向后大退了一步。   “杜家?江夏杜家?”连玫如也吓了一大跳,“你是杜家的人?”   江夏杜家,在北方可是赫赫有名的富商大户,近年来虽说经历变故,有些凋败之态,但毕竟是百足之虫,虽死犹僵,在北方谁人不识。   “怪不得你会做一手好账……”玫如喃喃地说,“原来是杜家的人。”   黄觉不说话,只跪下来给李晟磕头。   李晟上前一步,将他搀起来,看他已经泪流满面,不觉唏嘘:“听闻四年前杜家长房于来京途上被强人所害,官府也曾派人四处揖拿,可惜一直无获,成为一桩悬案,我当时在京中,也听得一些风声。没想到还会有人活下来,倒是不易。只是这几年你为何不去找官府申诉,也好早日捉拿到强人为你家人复仇?”   黄觉哽咽不能成语,摇了摇头说:“小人只盼着嫂嫂和侄儿能安然回乡,其他的便管不了了。”   李晟眉头微扬,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仇家是谁,但不愿说出来,或是不能说。当下便点了点头说:“既然是你是锦绣坊的人,我自然是要帮的。晚些时候,我会亲自派人去江夏走一趟。”   黄觉又跪下来,给李晟磕了三个响头。   李晟让他起来,转脸看了看一脸愕然之态的沈玫如,道:“这人,是六小姐推举来的?”   玫如点头。   “也是她让你带过来寻我帮忙的?”   玫如又点了点头。   李晟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她对我倒是放心。”   婚期就在眼前,若是对他不够放心,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玫如在心里说,一时忍不住,便问了一声:“我听说宫里把侧妃的名单也定了下来,蕙妹妹嫁过来的时候,要跟那两个侧妃一同拜天地吗?”   李晟目光微凝,脸上的笑容淡去:“不用,我不会跟她们拜天地的。”   是“我不会”,而不是“不用”。   玫如笑了起来。   “这样我便放心了。”说完,她告辞要走,人刚走到门口,却突然被李晟叫住。   “世子有事要吩咐?”玫如回过身,看见李晟微红的面颊,觉得有些诧异。   “我……侧妃是宫里下旨定的,并非我的意愿。”李晟目光清亮看向沈玫如,“六小姐是不是很在意?”   玫如怔了片刻,方笑着回答说:“她是不是在意我如何知道?不论在意还是不在意,一个月后她都会嫁入宣王府里。不过我想,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女子会不在意夫君纳妾这种事了吧。我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嫁人了,所以说这话也不怕人议论。女人若不在意自己的丈夫纳妾,那便是心里头没那男人。”说完了对他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等出了宣王府,一直闷声不言的黄觉才问了一声:“东家不想再嫁了吗?”   玫如脸上一红,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嗔道:“你管得着吗?” ☆、胡闹     “他真的这么说?”坐在窗下绣着嫁衣的蕙如将针插在一旁,转过身来看着玫如。   玫如拿着扇子轻轻摇着,笑盈盈地看着她:“是啊,就是这么说的。”   蕙如脸上微红,眼中光华流动,一室幽香,窗外传来数声清脆的鸟鸣。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世子爷呢,”玫如见她害羞,将手中的团扇向榻上一丢,拎着裙子便坐到她身边去,挤眉弄眼:“没想到世上有这么俊的男人,妹妹你有福了。”   蕙如推了她一把,转身又去拿针。   “哎哎,急什么,绣不完还有丫鬟们帮着绣呢,快跟姐姐我说会子话儿。”玫如将针包夺了扔在一旁,擒了蕙如的手就要跟她说话。   “哪有那许多话要说的。”蕙如挣了半天却是没挣脱,只能无奈地看着玫如,“姐姐,铺子里现在就你一人打理,你不忙吗?还成日往我房里钻。”   “有黄觉瞧着呢,没事儿。”玫如一挥手,“现在又不是刚开张那会,我还要一家家去跑去送礼。如今咱们锦绣坊也算是小有名气,多少家夫人小姐都托人寻上门来。左右不过偷懒这几天,绝耽误不了咱的生意。”   蕙如无奈地笑了笑,坐直了身体,拿一双盈盈美目看着她:“好,那我就跟你说会话,你说吧,要说什么?”   被蕙如这么正经八百地一问,玫如倒没了话头。   从晋阳回来也过了近半年的时光,蕙如的模样比刚见那会长开了许多,脸上虽带着些稚气,眉目间却更见风韵。特别是那一对眼睛,清而有灵,润则藏锋,就像磁石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玫如看了她一会,长叹了一声:“蕙妹妹你真是越长越水灵了。”   蕙如等了半天却等到了这句话,不觉噗地笑出来:“姐姐你是希望我越长越丑吗?”   “我之前就在想,不知哪家有福气的能娶到妹妹这么漂亮又能干的,万没想到你会嫁到宗室里去。”玫如握着蕙如的小手看了半天,“小小的年纪,要在那种深宅子里过,我都为你愁得慌。”   “京里头漂亮的姑娘多得是,不说旁的,玫姐姐你就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至于能干……”蕙如笑着指着自己绣了不到一半的嫁衣说,“就我这针脚,若不是有兰溪洛红她们帮忙,只怕这嫁衣上身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偏就你觉着我好。”   “女子能干又不是体现在女红上。”玫如摆手说,“若只瞧着女红好不好,还要针线房的丫头婆子们做啥?我是说你这里。”说着,她指了指蕙如的脑袋,“也不知道你这里头装的都是些啥。”   蕙如吐了吐舌头。   “世子虽然好,瞧着待你的心也诚,只是那两个侧妃实在是个麻烦。”玫如想想又叹起气来,“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妾室,任你搓圆捏扁,人家后头一个站着皇后,一个站着淑妃,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若她们处处跟你犯着拧,你在后宅里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蕙如垂下双目,过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声:“还能怎么过?宫里指了人下来,总不能死扛着不受。他是世子,更是皇上的臣子。就算他不想要,也不能不要。”   “你真的能体谅?”玫如问。   蕙如沉默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他待我多少心,我便还他多少。这世上的事,虽不能万事求个公平,但也要自己能够心安。皇上指了婚,我自然要高高兴兴地嫁过去,为他掌家,为他管事。他若敬我,我自敬他,他若心里只有我一个,我便全心全意地对他,但他若心里有旁人,我的心里便装不下他。”   “这又何苦。”虽然心里赞同蕙如,但玫如还是忍不住要劝,“女人这辈子无非就是这样,能始终如一的男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个?便是夫妻再恩爱,有了身孕之时,当妻子的还要给夫君安排通房服侍。就算他不是世子,只是一般的官家子弟或是商贾,也做不到后宅之中只有一个女人……他能事事尊重你,让你正妻的位子安稳,你便睁只眼闭只眼了罢。”   蕙如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姐姐你不知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半点也揉不得。”   “可是……”   “我会过得很好,你莫为我担心。”蕙如柔声说,“最坏的,不过是将心藏起来,谁也不交出去,大家和和气气,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将宣王府当成锦绣坊,他做东家,我来当账房。铺子做得好,便一生做下去,各得其所,也是美事。”   玫如噎了半天,差点转不过这口气来,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世子他,对你好像是真心实意的。”   蕙如点了点头笑着说:“所以现在我对他也是实心实意啊。”   ****   郑侧妃带着两个清秀的少女站在李晟的书案前,李晟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本书,半眯着眼睛似看非看。   “这是明玉,明珠姐妹两个,是卢国公府的家生子,身家清白,模样也出挑。”郑侧妃带着一丝讨好的笑看着李晟,“成器,这是你外祖母特地挑了来的,今日便开了脸放进你房里吧。”   李晟抬眼看了看她,将手里的书向桌上一抛:“侧妃真不容易,照顾着父王不说还要看顾着卢国公府里的事。”   郑侧妃脸上依旧笑盈盈地,对那两个少女说:“还不给世子见礼?”   明玉明珠看着李晟的俊秀模样,早已欢喜不禁,听见侧妃发话,连忙跪下去磕头。   李晟就当没看见一样,自己从笔架上摘了只紫锋狼毫,沾饱了墨,在书上写起字来。   “一会我让人给她们收拾出两间屋,或者,直接让她们去外屋住着,伺候起来也方便。”   “侧妃慢走不送。”李晟眼也没抬,依旧低头写着字。   郑侧妃脸上笑容一僵,嘴角扯了扯,转身要走。忽听李晟对外面叫了一声:“青玄进来!”   在门外候着的青玄连忙走进来躬身行礼:“世子您吩咐。”   李晟放了笔,总算抬眼看了看依旧在地上跪着的两个女孩子:“把她们带出去,交给管针线房的罗大有家的,让她派些活儿给她们做,就在那儿扫间房出来让她们住。”   明玉明珠当即傻了眼,扭头去看郑侧妃。   郑侧妃回身,脸色也变了:“成器,这是你外祖母给你送来的通房丫头,你怎么能让她们去针线房做活?”   李晟笑了笑:“家里用度紧巴,侧妃又不是不知道。现下外祖母送两张嘴过来,吃什么喝什么当然要她们自己去挣,咱们宣王府可不养白吃白喝的主子。”   郑侧妃脸都发青了:“再紧巴还能短了两个丫头的吃穿?人是你外祖母送来的,也是老人家体念你要成亲,特特指了自己放心的孩子帮你通人事,你怎么可……”   “既然是外祖母用惯了的,出于孝心,我也不能夺人所爱。青玄,将她们送回去,就说我这儿服侍的人也够了,有生人来我会睡不着觉,多谢外祖母的心意,若真想送人,就送几个手脚利落,针线活出挑的来,也好帮家里人多做几身新衣裳穿。”   “你!”郑侧妃手一伸,“长者所赐怎敢辞?”   “不能辞吗?”李晟蹙起双眉,一脸的为难,“若侧妃觉着不妥,那也只好收下了。”   郑侧妃还没松出口气来,就听李晟说:“父王最近在抄西华上清尊师的《妙言无上清心聆道真经》,就让她们去父王那边,帮忙磨墨铺纸……你们会写字吗?”   正在发怔的明玉明珠突然听李晟问她们话,连忙点头说:“会的,会的。”   “那正好。”李晟一拍手,笑着说,“父王说要抄百本经书还愿的,让她们也去帮着抄书好了。”   郑侧妃心里着急,向前一步说:“成器你别再胡闹,哪家宗室在成亲之前没有通房丫鬟的?你外祖母这也是为了你好!”   李晟面色突然一冷:“父王成亲之前便没有!”   郑侧妃被他看得头皮阵阵发麻。这位世子平日里看着温文谦逊,但偶尔发起火来还真是让人浑身发冷。心里不觉想起三年前,自己给他安排通房丫鬟的事来。那次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不让人近身服侍。后来那丫鬟胆子太大,半夜摸到李晟的房里,脱了衣裳要去抱他,被李晟一记窝心脚踹得咳血。   之后李晟一状告到宣王那里,宣王也不过是让他自己处置。李晟到底是把她的心腹丫鬟给拖出府卖了,宣王也有一个多月没跟她说上半个字。   心里不禁暗骂卢国公太夫人给她惹事。   若是李晟又去找宣王说话,东扯西扯地将宣王心事扯出来,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罢了,你若实在不中意这两个丫头,我便将她们带回去,再帮你挑好的来。”郑侧妃软了口气。   “我房里的事,不劳侧妃挂心。”李晟嘴角一扯,脸上现出微带嘲讽的笑来,“对了,再过一个月,侧妃的侄女儿也会进府里,我便让她住在侧妃旁边吧,也好时时听你教诲,跟她说说如何做好侧妃的本份。”   郑侧妃的住处是在王府西边的落梅轩,离着燕然居十分远……将小郑氏送到她身边住,这不是明摆着不肯近身的意思?   郑侧妃这下可是真的急了:“那可是你表妹。”   李晟双眉一抬:“什么表妹?她只是个侧室。”   郑侧妃一口血险些就要喷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起晚了,更的晚了点。   嗯,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久违了,双更君!o(≧v≦)o ☆、怨气     得了信儿的卢国公太夫人第二日怒气冲冲来到宣王府,却被告知一大清早世子爷便被皇上召了去,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她便要见宣王,谁知道宣王身边的掌事太监来回,说是宣王正在闭关聆听道音功法,不能受人干挠,那意思竟是要将岳母拒之门外,就是不见。   卢国公太夫人自然不能在宣王府里头端出泰岳的架子来,女婿不肯相见,外孙又没回来,她在房中枯坐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下去,便将郑侧妃叫来好一顿训斥。   郑侧妃原是她庶妹的女儿,是她外甥女,性子柔和恭顺,所以当年她相中了,硬逼着妹妹把她心尖儿上的长女给抬进王府当了侧妃。郑家虽然官位不显,但对这个女儿爱如掌珠,也是希望她能嫁个好的。当侧妃虽然荣光,但毕竟是个侧室,俯仰由人,能比得上当家主母来得风光?   更何况当年宣王妃是宣王苦求得来,那痴情的名声儿传遍京城,姜氏又是那么个容貌才学都数第一的女子。女儿嫁过去是为妾的不说,怕连宣王一丁点儿怜惜也分不到。心疼孩子的郑家如何甘心愿意。   卢国公太夫人又是哄又是逼,甚至直接找了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下旨,硬生生将这个外甥女儿送进了宣王府。   自此之后,便连带着太夫人的妹妹也不肯再见这位厉害强势的嫡姐姐了,就算姐姐家里再风光,她也要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郑侧妃却安心在王府里住了下来,直到王妃病逝,宣王迷上修道,王府日渐凋落,她都稳稳当当地在里头住着,操持着府里内外的事宜,丝毫没生过要回娘家的念头。   她待卢国公太夫人也一向恭敬有礼。   就像现下,被太夫人数落了这么久,她依旧端坐着,眉目低垂,脸上没有露出分毫的不耐。   “姨母说的是,只是您也知道,成器那孩子的性情与姐姐像了七分,固执起来又与王爷似了三分。”等太夫人发泄完了,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将脸抬起来,“纵然我待他有十分真心,他心里只装着过世的王妃,我的话,他半点不会听进去的。”   听她提到过世的女儿,太夫人面色黯淡了下来。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成器一直对姐姐的过世耿耿于怀,觉着是因王爷分宠给了咱们这些侧妃姨娘们才会让姐姐郁郁而终的。”郑侧妃苦笑了一声,“这些年府里不管怎么乱糟,他都冷眼看着,从不肯伸手管一管,否则也不会任由几个姨娘自己回了娘家去,让宣王府落得被满京城里笑话。我瞧那通房之事,还是算了吧。当年我也帮他张罗过,没得被他打了脸子,又落得王爷埋怨。他心里扎着刺儿,对女色上向来没心思。”   卢国公太夫人脸色阴沉着,半晌才说:“他若是嫌弃那两个丫头姿色粗鄙,我便再另挑两个鲜艳的送过来。”   郑侧妃只觉着头疼:“姨母可能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成器对女色上不动心思,与姿色好坏并无关系。”   太夫人吃了一惊:“不爱女色?难不得他有什么隐疾……或是走歪了路?”   郑侧妃摇了摇头:“怕是骨子里头不喜欢什么妾室通房这样的。昨儿还跟我说,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幽幽地又叹了口气。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以后让玉芝住到我那里去。”郑侧妃是真的头疼了,“怕是玉芝进了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反了他了!”太夫人拍案而起,“玉芝是上了玉牒的侧妃,是皇后娘娘亲自帮他挑的,他敢太过冷落?”   郑侧妃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玉芝虽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但好歹也是郑家的嫡女,姨母您真的忍心让她进来受苦?二哥家里金山银海,想去哪家做当家主母不行?为什么非要送来当侧室?难不成我郑家的女儿各个都是当妾室的命吗?”   知道自己的妹妹一直心怀怨气,但看着郑侧妃在宣王府里一向安谨过日子,对自己也恭敬有礼,甚至比对她自己亲娘还亲着几分,卢国公太夫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柔顺听话的外甥女其实也对她一直有怨言。   “你这是什么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前程考虑?”卢国公太夫人觉得气愤,更多的是失望,“宣王品貌无双,你姐姐又会念着骨肉亲情对你格外照顾。你以为以你郑家的门第,还能到哪里寻这样好的亲事?”   郑侧妃站起身来,面色悲戚地看着她:“姨母觉着这样是对我好吗?就算我母亲百般不愿,也要强逼着我嫁过来。您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母亲或不是特别清楚,但甥女儿明白。我也按着您的意思去做了……这么多年,您以为我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说着,她笑了起来:“我已经这样了,今生无望,凑和着就这么过了吧。姐姐待我好,王爷对我也有礼,宣王府虽有些困顿,但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玉芝还小,我只是不忍心她将来如我一样过这种活死人的日子。我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二房的伯父伯母富贵有了,就一门心思想要攀上皇亲。如今玉芝要进王府,不止是有姨母和皇后娘娘的打算在里头,只怕也是他们自己个儿上竿子求来的。”   郑侧妃对着太夫人福了一礼说:“念在郑家一脉,我自然会尽力护着她在府里的周全,只是,将来她必有后悔的时候。姨母宽坐,我去王爷门外头守着去。”说完也不理会太夫人的脸色,转身施施然离开。   ****   李晟骑着马,马身落在皇帝御骑之后半身。   林中枫叶渐红,秋风扫过,头上便簌簌瑟瑟落下半枯的叶片来。皇帝甩着手上的马缰绳,由着爱驹信步向前。   “你怎么不说话了?一大早便撺掇着朕来围场散心,自己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皇帝于马上半侧过身,带着笑意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侄儿,“再过一个月便要成亲的人,脸上却连点笑模样也没有,可是对亲事不满意,在心里埋怨朕了?”   “成器不敢。”李晟眉头微锁,脸上牵起一丝笑,“自然是满意得紧,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那是为何……”皇帝招招手,让他再上前一些好说话。   “只是一想起将来后宅里的纷争,便觉得头疼欲裂。”   听他这么一说,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好头疼的?郑氏女有钱财,方氏女有才学,听太后说,惠和县主也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家里有三位美人儿,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李晟笑了一声:“您倒是松快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不会再来烦您,可侄儿要怎么办?一头是皇后,一头是淑妃,两下里哪头都不能得罪,哪头都不能偏重。日后处在一个府里,彼此看不对眼,日日对阵厮杀,您让我躲到哪里去?”   皇帝听了他的抱怨,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中的事已经够烦了,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李晟以皇帝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抱怨,被皇帝反头敲了一记额头。   “再烦难也是后宅里的事,你是堂堂男儿,还能被两个妇人难住不成?”   李晟被皇帝打了一巴掌,脸上反而露出笑容来:“陛下您说的是,任谁手长,还能伸到人家后宅里不成?”大有通彻觉悟之意。   皇帝一勒马缰,向后摆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侍卫齐齐向后退了五步。   “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皇帝半眯起眼睛来。   李晟只望着他笑,却不说话。   “快点说来听听,说错了朕不怪你就是。”   李晟眯起了眼睛:“陛下将后宫里的麻烦事推到微臣身上,微臣思来想去,觉得力有不逮。正犯难着,听了陛下的话,突然豁然开朗。两位侧妃是宫里指定的,臣不敢不受,但既然娶进了王府,那就是臣的家事,想来臣每日要不想睡那个女人,娘娘们总不能下道懿旨逼着臣去睡吧。”   皇帝看着他,像看怪物似的,半晌方说:“你是什么意思?”   李晟淡淡地一甩头:“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多养两个女人而已,宣王府也不是养不起。”   言下之意,只是养着,却是别想得他半点恩宠了。   皇帝颇有些目瞪口呆。   李晟如今已经二十一岁,在宗室里算是成亲极晚的。且从小到大,就没听到他有半点绮闻传出来,比起他父亲,李晟倒更像是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曾经还担心过,该不会是这孩子不喜欢女子,要学人家玩什么南风,心里还颇为焦虑忧心。但看了几年,也不见他有任何这样的苗头出来……   皇帝觉得有些头大了。他心里清楚宫里两党的明争暗斗。所以淑妃求了半天才让他点头同意点了方氏,不过为了平衡,又让皇后挑了郑氏出来。只想着两边都有人,就算枕头风将李晟吹歪了点,也不至于歪得太过离谱。   没想到这位侄子更干脆,这便是摆明了告诉他,虽然会娶两位侧妃回来,但是别想让他碰其中任何一个人……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另选两个指过去。   这么一想着,心底不觉起了歉疚。世子按例是有一正妃,两侧妃。如今侧妃成了摆设,世子便终日只能对着一个世子妃了。   “若那两个女子不过份,你也用不着这样委屈自己。”   李晟摇了摇头:“陛下您明白的。”   皇帝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不会白让你委屈,过阵子,朕帮你再挑几个好的。”   李晟又摇头:“陛下,您是嫌微臣家里还不够乱吗?”   皇帝见他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这话,不觉笑了起来。   “说起来,你也闲散了这么多年,再怎么玩也玩够了吧。大丈夫成家立业,你这家是要成了,业打算何时而立?”皇帝挑着眉毛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全凭陛下驱策。”   李晟收起了笑容,于马背上抱拳躬身:“君命所指,臣必躹躬尽瘁。”   皇帝长笑一声,双脚一挟马腹,身下马儿窜了出去:“走,随朕去打几只大的猎物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君大驾光临~ ☆、大家都来送送礼     第二日下午,宣王世子风尘仆仆地去了沈大人的府邸,送上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   又不是下定,世子提了活的大雁来做什么?   沈大人还在一头雾水着,就听世子清润醇美的声音已经正在吩咐书房外头伺候的丫鬟:“这两只雁拴好了,帮我送去六小姐那里。”   因是在沈大人书房里说的话,那丫鬟自然以为这也是沈大人的意思,殷勤地和同伴一起,一人提着一只乱扑腾的大雁向后宅里走过去。   沈浩然也是从年轻那会子过来的,想当年也曾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眼珠子只转了一转,便明白了女婿的心意。   借了大雁,来表示自己对婚姻的忠贞之心吗?   沈大老爷轻抚胡须,老怀甚慰。对于准女婿当着他的面就吩咐他家的家人去给女儿送礼一事便当做没看见了。   大雁提进后宅,引了无数的下人围观。送进慈安堂的时候,连老夫人也给惊动了。   见那灰色的脖子上用红绸绑成的花球,老夫人哈哈大笑着让人去唤蕙如来看。刚好玫如也在,姐妹两个手拉着手出来,就看见慈安堂院子里两只大鸟抻着脖子在那儿使劲地叫唤。   “这是什么?”蕙如是没见过大雁的,见了这两只鸟觉得甚是好奇。宅院里的夫人小姐们虽也有养鸟的,但大多是些鹦鹉鹩哥,或是云雀画眉之类小巧漂亮的鸟儿,却没见过这么大,又像鸭子又像鹅的东西。   “这是大雁。”玫如是见过的,便指着那鸟儿对蕙如说,“一般人家下定的时候,能送上一对活大雁便是极有面子的事。寻常人家打不到活鸟,便拿着家禽凑数儿……这是谁送来的?精神这么足,个头儿又大!”   就听一个粗使的丫鬟笑嘻嘻地回答:“是前头桃子姐姐拎来的,说是老爷客人送来,要给六小姐呢。”   “给我?”蕙如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忙将手指放下去。   会送大雁来的人,除了那位还能有谁?蕙如脸上烧起两朵红云,嘴角却泛起一抹笑意来。   他是想让自己能安心,能放心,所以用了这么个法子。   虽然跟他并没有见过多少次面,蕙如却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那个男人的内心。坚韧难破,却唯独对她露出一条细缝,将那里柔软的部分呈现给了她。   老夫人笑着问她:“那是世子跟着皇上围猎猎到的,就这两只活物,你瞧着要怎么处置?”   虽说这两只雁是指明了要送她的,但有祖母在,哪里轮得到她去处置?祖母这是要笑她呢。蕙如红着脸,转头对站在门边上,正好奇地看着那两只大鸟的竹香说:“你去叫外头管禽鸟宠物的刘家嫂子,让她收拾个干净的窝,将这两只鸟儿好好地养起来吧。”   “是得养起来,”老夫人笑着点头,“等你出阁的时候,一起带到宣王府去。”   听到消息赶过来的萧氏盯着那两只鸟儿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宣王世子已经第二回上门了,可自己的皇子女婿她还一根头发没见着。这是要她等到何时啊!看着外头进来的媳妇撵着那两只大雁跑,大夫人眼红心热,真想将这两只鸟儿给抢了来。   突然就听外头有人来报信儿,说是宫里来人送东西了。   老夫人立刻让围观的下人们都散了,媳妇子提了抓到的鸟儿也快速退了出去。刚打理干净,就见外头进来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小黄门,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禁卫军服侍的青年,一人拎着一只大樟木箱子,“吭哧吭哧”走进来。   “请问哪位是沈家三小姐?”小黄门年纪还小,声音清脆尖细却也悦耳。   大夫人连忙上前一步,拉着陪在身边的芳如出来:“这位小公公,不知您是打哪里来?”   小黄门脸上堆着笑给她行了个礼,见着这位夫人身边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姐,眉目如画,气质娴雅,寻思着这位应该就是三皇子妃了,连忙又给她行礼。   “小的是近身伺候三殿下的,今儿得了殿下的令,来给三小姐送些书。”说着挥手让禁军上前,将箱子放下,又亲自去揭开盖子,对芳如殷勤笑道,“都是殿下亲自在藏书阁里挑出来的,里头有许多孤本古籍。殿下说,若三小姐喜欢,他再给您继续拾掇。若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列了单子来让小的带回宫里去,殿下也能帮您寻寻。”   芳如早臊了个大红脸,宫里的太监哪知道什么宅子里女眷们的规矩,心里只听了主子的话。主子要送书,他便带人过来送书,主子要传话,他当然也是一字儿不差地将话传到。却哪里管这里还站着未来皇子妃的亲母,祖母,姐妹以及服侍的丫鬟婆子。   虽然是已经定下来亲事的,但这样明目张胆直接给未婚妻子送礼的,三皇子可算是京中贵介里的独一份儿。   但也可以知道,三皇子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了。   大夫人乐开了花。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个爱书如命的?他能送两大箱子珍贵的书籍来,可见在他心目中女儿的份量。   规矩是什么?只要女儿得了好,那它就是个屁!   大夫人可大方了,直接就让人拿了十两银子的封儿赏了小太监,又给那两个抬书的禁军一人三两银子买酒吃。   老夫人瞧着也欢喜。   蕙如和玫如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沈府出来,李晟刚走到朝阳大街,迎面便碰上来报信儿的近侍仲秋。   “怎么了?”李晟见了仲秋的脸色,招手唤他近前来说。   “爷,您暂时先别回去。”仲秋笑嘻嘻地低声说,“太夫人这不又来了,王爷不耐烦搭理她,躲在丹房里说要练功,昨儿她来训了郑侧妃一顿,今儿侧妃娘娘也不想理她,让人说她在丹房里帮王爷抄经呢。”   李晟听了眉头挑了挑:“倒是难得。不过,这次不会是她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吧。否则侧妃怎么会避而不见?”   “是啊。”仲秋嘿嘿笑了两声,“带了几个亲戚来,说是侧妃娘家的哥哥和嫂子,特特从太仓送女儿过来的。”   李晟眉头一皱:“他们来干嘛?”   “不知道啊,就在前堂里坐着不走,说是定要等着您回府呢?小的先来给您报个讯,瞧着他们那架势不太对啊,不如您在外头转转,等那一家子走了咱再回府吧。”   一旁朱明啐了他一口:“你这是什么话,弄得好像咱们世子爷怕了他们一样。”   说完一扭头,对着李晟笑着说:“爷,您不是说许久未见陆爷了吗?不如咱们去他府上喝酒呗。”   李晟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陆琅老娘前几日已经到了,让我去见他老娘,还不如回府去见那一家子呢。”   朱明嘴里叽咕:“陆夫人又不是吃人的大虫,陆爷怕他老娘也就算了,怎么世子爷您也会怕!”   “不是怕,是不想见。”李晟又给他一巴掌。   “走吧。”   “咱哪儿去啊?”   “回府里去。”李晟笑了起来,“外祖母到了,当外孙子的怎么好避而不见?”   一进房门,李晟就见到堆成了小山一样的红漆木箱子,有些箱子盖儿半开着,露出里头流光溢彩的锦缎和器物来。李晟嘴角微微一翘,迈进了门槛。   “外祖母,您今儿怎么有空来王府里了?”虽然一身风尘,但一身玄金色蟒纹世子袍服穿在李晟的身上,还是让他显得光华灼灼。   他这一进来,除了正坐上的卢国公太夫人坐着没动,坐于一旁的几个人俱都起身,给李晟见礼。   “见过宣王世子!”   李晟连瞧也没瞧他们一眼,直接越过众人坐在了太夫人的身旁,盈盈笑道:“也有好些天没瞧见您,您气色倒还不错。昨儿陪着皇上去围猎,打着了只黄羊,回头让人烤了来吃。皇上还把他打着的一头鹿给了我,秋膘正肥,拿了那上好的鹿脯子肉炖得烂烂的,我记得外祖母您最爱吃这个了。”   见着了心爱的外孙,卢国公太夫人心里存着的那点怒气早给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将人搂在怀里肝儿肉儿的叫上一遍。   “好好,知道你是最孝顺的,还记得外祖母爱吃的东西。”太夫人瞧着这个与二女儿长得极为相似的外孙儿,越看越是喜爱。拉着他又是问昨儿在哪里睡的,又是问有没有吃好喝好,下人伺候得尽不尽心。过了半晌,才想起来等着见礼的那一家子人来。   “对了,快来见见,这是你郑家的叔叔和婶婶。”太夫人拉着李晟的手,向他介绍下面站着的几个人,“你叔叔现在任太仓府丞,这次他带着你表妹玉芝和表弟玉龄进京,一来是为了送嫁,二来也是想给玉龄在京里找个好先生指导文章。”   李晟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   那对中年夫妇正热切地看着这个未来女婿,眼神中说出不来的满意。在他们身侧站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身材高桃,弯眉凤目,下颌尖尖,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另一边,是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跟他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不知在看着哪里。   李晟点了点头。   “怎么不叫人?”太夫人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小声催促。   “一个府丞而已,算我哪门子表亲。”李晟压低了声音在太夫人耳边说,语气中满是不屑。   “下官略备薄礼,略备薄礼。”郑府丞并不知道这位世子大人没打算认他这个表亲,因为知道宣王府里差银子,他可是特地送了重礼来,想着搏了世子一笑,将来女儿在王府里地位更稳,于是急急地去掀了箱盖。   银光灿灿,箱子里铺的满满,俱是白花花的银锭子。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尚品童鞋送的低调霸王票,您破费了。还有,谢谢你对我写文的肯定!功底深厚什么的愧不敢当,我就是个新人,还请大家多多爱护!~\(≧▽≦)/~   尚品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19 19:02:33   ******   嗯,估计今天晚上还能再写一章出来~~看在我三更半夜不睡觉在更新的份上,帮我加加油吧~   大婚快了~真的快了~~ ☆、咱家可穷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坐在上方面目俊雅的年轻世子,果真在他脸上看见一抹极淡的笑意,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郑府丞倒是会送礼,知道咱们王府里短少银钱。”世子笑着对太夫人说,太夫人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压抑的怒气。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郑府丞搓着手,脸上堆起笑。银子并不是大问题,只要女儿在王府里能站得稳,掌得了权,拴得住世子的心。等好修道的宣王爷死了,世子变成了宣王,那无底洞就能变成聚宝盆。   宣王府短的就是银子,他郑家能供银子,就算女儿不是正室,那底气也能比正室足。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二人相视一笑。   像世子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才真不委屈了女儿。   正在心里斟酌着语句,要如何婉转提出请世子善待女儿且不让世子觉得他是拿着银钱为胁因而生厌。   却见外面进来一个长相齐整,干净利落的少年小厮,对着世子行了一礼说:“世子爷,外头三清观的方道长送上回王爷要的符纸来了。还有,下月初王爷要在三清观打醮的银子还没赐下。如今王爷在闭关,所以小的来回世子,您瞧这银子……”   李晟抬眼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   “不是下月初才去吗?怎么这会子就来要银子了?”   主家这是在讨论银子的事,身为外客,郑家的人都默默地退到一边,就连太夫人也闭上了嘴巴。   这里虽然是她女婿家里,但涉及用银钱的事,她也不好张嘴。在道观打醮布施,至多不过一二百两银子的事,想来应该不会犯难。她端了茶来喝。   “因着上回子送来府里的上好朱砂和蟾酥银黄到现在还没支银子,想来方道长那边是有些急了。”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   “怕咱们欠着银子不给?”李晟笑了起来,目光一扫堂前的箱子,“瞧着,银子这儿多的是,他想要拿多少,只管报了数儿来。”   那小厮精神一振,应了一声。   “这个月要给三清观一千五百两银子,清虚道长那里设坛作法还要六百两,加上丹房里黄老神仙还要一千三百两银子的薪火钱,一共是三千四百两。”   这数儿一报出来,太夫人手抖了抖,茶盏险些落到地上去。而郑家人全都吓得傻了。   三千四百两!   一户五口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要不了二十两!宣王府光是支给道观一个月的银子,就能养活近二百户人家!这哪里是无底洞,简直是万丈深渊,落进去就尸骨无存!   “胡闹!”太夫人放开茶盏,闷声骂道,“怎么能用得了这许多银子!定是那些道士虚报账目来讹王府。”   “回太夫人,并不是讹的。”堂下站着的小厮应声道,“每个月用度都是有数儿的,这几年月月相差并不大,确是差不多要这些。”   太夫人脸色发黑,没等发火,李晟就挥了挥手道:“这儿没你的事,去叫人将这几箱银子搬出去,点点差多少,先打发了三清观再说。余下的等明儿侧妃从丹房里出来,你去与她说,让她想法子去。”   门外头早等着的朱明青玄和仲秋三人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俱是低头闷笑了一声,然后进去帮着搬箱子。   一箱银子有足足八百两,整整齐齐码着。四个少年一人扛了一箱子就这么出去了。   郑府丞觉得整个身子都似浸到了冰水里,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郑夫人更是青白了一张脸,俱是惊骇难信之色。她觉得郑家家底丰厚,虽然宣王府穷名声在外,有郑家支撑着,女儿一样可以过得滋润丰足。   却万万没想到宣王府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   一个月光修道的银钱就要花去三四千两,一府几百口子的吃穿用度,园子的修整维护,京里亲友的往来应酬……   郑夫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只差一忽忽就要晕过去了。   怪道宣王府堂堂亲王府邸会在外头被传成那样,真是一点点也没有夸张。这次上京,她备下了三千两银子的见面礼送来王府,本以为够体面的。没想到连个声响儿都没听见,三千两银子已经化为飞灰。   郑夫人揪着胸口的衣襟,觉得喘不上来气儿。郑家也是一大家子人,一年所有花销也不过才二千多两……她看了看女儿,却见女儿垂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玉芝从小跟着她打理家务,知道银子花用的额度。宣王府这哪里是花钱如流水,简直就是花钱如飞瀑。   郑家总不能倾家荡产去支援女婿家里啊。   就听上头宣王世子笑着说:“天气也不早了,如果外祖母不嫌弃,就在这里用饭吧。”   “也好,你也未见过你郑家的表妹和表弟,正好趁着这空多亲近一些。”太夫人声音有些干涩,脸上的笑意也有些牵强。   李晟的目光在郑玉芝身上停了停,之后移开。   “既不是兄弟姐妹的,也不好同席。我陪着外祖母用饭,郑府丞一家就在花厅用饭吧,我让厨子加两个菜也就是了。”   别说连声表叔不肯叫,竟然连同席也不肯!太夫人的脸更显阴沉。   郑府丞却觉得这是皇族世家的规矩,以为理当如此,忙起身连道不敢。   “外祖母宽坐片刻,我亲自去厨房吩咐着,底下人不知道要怎么炖那鹿脯,别白糟蹋了东西。”李晟笑盈盈地对太夫人说,袖子底下微一使力,已挣脱了太夫人死死掐着他的手。   长衫宽袖,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   “爷,怎么样?”刚一出门,朱明他们几个就围了上来。先前进屋里报账的小子也在,笑嘻嘻地上来讨赏。   “爷,小的刚刚做的像是不像?”   李晟笑了笑,在他脸上拍了拍,带着人扬长而去。   郑府丞坐在厅上,觉得这椅子上头就像装了钉子,戳得屁股疼。   “表姑妈,这宣王府花银子怎么这么厉害的?”想想那几箱银子,郑府丞不觉有些肉疼,“若按这么个花法,咱们就算给玉芝陪送两万两银子也不够他们花一年的啊!”   “你闭嘴。”太夫人沉着脸,闷了半天才说,“宣王实在不像个样子!”   这话也只能当着自己人的面前说说。再怎么胡来,宣王也是皇上的亲兄弟,宗室里最尊贵的亲王,她在他面前只能委婉劝谏,却不能当面指责。   郑夫人眼圈儿一红,颇有些怨言地看着丈夫。当初说得天花儿乱坠,指望着女儿嫁入王府里,一家子都能鸡犬升天,谁知道这宣王府外头那么华贵大气,里头却是一团稻草。女儿嫁进来之后,岂非要节衣缩食地去过那艰苦日子。   “你们也别担心,宣王是皇上的亲兄弟,还有太后看顾着,怎么也不能让他这么败落。”见郑家人如丧考妣的颓丧样子,太夫人叹了口气安慰道,“再说,皇后娘娘也说了,别瞧着成器现在只领个闲职,但在皇上心里,还是最疼爱他这个侄儿的,将来必有好前程。若不是宣王府如今艰难些,玉芝也不能进来就当侧妃。这可是要上宗室玉牒的,身份贵重,岂是一般人家的夫人可比。”   郑府丞连连点头道:“表姑妈您说得对。咱们得向前看,不过是点银子,总不能难倒了咱们。”   太夫人长出了一口气。   郑玉芝抬起头,轻声细语地问:“只是不知道将来王府里是由谁管着银子花销?听说现在是姑姑在管,但世子大婚之后,这管家的事儿还用得着姑姑做吗?”   郑夫人忙拉她袖子:“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个什么嘴。”   “无妨,再过一个月,玉芝就是这府里头半个主人,自然能问得的。”郑府丞一摆手,转脸看太夫人。   太夫人眉头微蹙了蹙道:“若是成器要接手,这府里当家的自然是世子妃,也就是惠和县主沈氏。若他不肯接手,沈氏便只管着燕然居的一应用度。”   郑玉芝眉头一扬,笑了起来:“正是呢,若世子不用管这府里的用度,咱们的银子就只用花在咱们的园子里就成……”说着她脸上微微一红,“王爷修道的银子总不好拿媳妇们的嫁妆去补。有皇上和太后当靠山,还怕没银子使吗。”   郑府丞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芝儿说的正是这个理呢!是咱们刚刚被吓傻了,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只是……咱们的银子要让世子妃去花用,这这这总不大好吧……表姑妈,先前这府里就是侧妃当家,等玉芝嫁过来,难道就不能让她这个侧妃来管账吗?”   太夫人只觉得嘴里发苦。   她本来是想今儿带着郑玉芝来让李晟瞧瞧,看着那么丰厚的嫁妆银子,再看着如花似玉般的少女,李晟必然会软了心肠,将来嫁进王府里,不说能得了独宠,也不至于被扔到一旁冷落。   但今儿看李晟的言行,尽管对自己这个外祖母还是那么孝顺恭敬,但对这个姓郑的,却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脸色。   玉芝这么好的容貌,他连看也不屑看一眼。   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了他的眼。   过了许久,也不见李晟的身影,倒是有几个穿着青衫的丫鬟抬了食盒进来摆开了桌子。   一碟素火腿,一碟盐渍青豆,一盆豆腐茭白炖五花肉片儿,白花花的一大盆豆腐块儿上只铺着三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再有就是一盘子鸡丝炒菠菱菜,一碟槽小黄鱼儿。然后各人面前一碗白米饭。   郑玉龄在桌上扫了一眼,嘴向下撇着对郑夫人说:“这就是王府的饭食?咱家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这好,这些玩意儿只能当猪食吧!”   正在放筷子的丫鬟抬眼瞅了瞅他,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摆筷子。   郑夫人吓得在儿子头上狠扇了一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家里教你的规矩全给忘了?”   郑玉龄嘟着嘴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粗糙的饭食哪里还有半点食欲。家里想着姐姐嫁进王府,让他也跟着住进来,好借着王府的名头找个有名声的大儒当老师。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的王府连口像样的饭食也供不上。一腔子热情早冻成了冰,郑玉龄现在是半点也不想在王府里待着了,他只想着要怎么着跟了父母回太仓去过逍遥日子。   鹿脯炖得雪白香甜,可是太夫人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蹙着眉尖看着自己桌子上的饭菜,问身边服侍的丫头:“世子人呢?”   那丫头长得普通,不过看着手脚利落,连说话也透着一股子麻利劲儿:“方才宫里头来人传话,说是皇上要世子赶紧过去有什么事商量。咱们世子爷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跟着宫里来的公公走了。临走前儿让奴婢回太夫人一声,怕是赶不及回来陪您吃饭了。让您安心吃着,回头找人护送您回去。厨房里头还剩了大半头鹿,过会子一同送回您府上去。”   宫里能有什么事要跟李晟商量?不过一个闲散的世子,朝议也都靠着边儿站的。   太夫人“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ewwzjz1975投的霸王票啊,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0 10:00:08 ☆、世子要升官了   李晟进宫的时候,皇帝正在崇德殿议事。奔波了两天,他也有些累了,对外头服侍的宫人说了一声,便找了个暖榻和衣歪了歪。这一觉睡得酣甜,再睁眼时已是华灯初上。   揉着眼睛起来,便看见皇帝的背影,正伏在案上不知看什么。   初初见到这位皇伯父时,李晟还在幼年。他儿时与母亲住在一起,极少进宫。进宫时也因年纪太小而记不清什么。直到母亲病重,大半夜里,皇伯父带了几乎所有御医院有名的大夫冲进了王府。在灯光下,他看见父亲双目带着红丝与他争吵,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尽管灯火通明,他还是感觉到仿佛天都坠下来一般,四周是沉滞得让人无法喘息的空气。   之后,他被乳娘抱回房里,不许他出来。   再之后,他在母亲的房里看见了皇伯父。   远远地坐着,定定地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靠前半步。   父王半跪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母亲笑着招手唤他过去,指着他对着皇帝说:“这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对他好一点儿,让他过得自在安然。”   皇帝红着眼睛点头。   然后,母亲看着父王,喃喃地说了一句。   那时年幼,并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现在想来,好似是一句话:如有来生,愿你我不识、不见。   那夜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而原本疼爱他的父王看着他的目光里总有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的悲恸。   李晟明白,那一刻起,他既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   父亲变得神经质起来,家里上上下下过得胆战心惊。长相酷肖其母的李晟首当其冲,在第三次被父亲掩着脸赶出房门之后,他叫来了王府长史。   “你能跟皇伯父说上话吗?你告诉他,我在家里过不下去了,让他帮我找个地方住吧。”   刚进京的外祖母和舅舅们第一时间赶到了王府,还没等到灵前哭上几声,就被宣王用棍棒赶了出去。   披头散发的父王疯了一样指着母亲的家人骂,躲在幔帐后的李晟从父王的骂声里得知了母亲病逝的真相。   府里一个不受宠的姨娘,心怀怨愤地毒害主母,让她缠绵病榻六年之久。   而那个姨娘,当年正是外祖母家送进去的。   外祖母有错,但错更大的是父王。如果心里只有母亲,为什么还要娶那么多侧妃姨娘?如果没有那些人,母亲一定会过得快乐舒心一些。也不会这么早离开自己。   父王自此迷上了修道,在烟雾缭绕的虚幻里寻求慰藉,而他,跟着外祖母远远离开了京城,离开了充满幼时回忆的地方。   那时候,皇伯父还年轻着,面容俊逸,身板挺直。   如今,他也有些老了。   李晟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闻声转过身来,对着他一笑:“你醒了,睡得可好?”   李晟从榻上起来,跪下行礼:“微臣失态了。”   “人都有疲惫的时候,累了就歇歇。”皇帝对他招了招手,“来陪朕坐着,喝两口茶醒醒神吧。”   李晟坐在了皇帝的对面,守在外面的太监送了茶进来,并摆了三样精致的茶点。   “你外祖母又去了宣王府?”   “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李晟笑了笑,为他斟了一杯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停往人家家里塞人,这么些年了,也不会觉得累。”   皇帝哼了一声:“不过是怕家族势微,总想着可以用女人拴住富贵荣华。”   “舅舅家里却是干净,除了几个通家之好的庶女娶来为良妾,家里连一个通房也不容得。”李晟托了腮,出神地看着桌上的烛火,“如果她的手不要伸得那样长,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她。”   皇帝抚着杯沿,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朕还以为你会怨她。”   “人心难测,当日她送人进府里时,也没想过反而会害了母亲的性命。那些年她常常于睡梦之中哭醒,人也一下子老了许多。这么多年的煎熬,她过得并不舒坦。何况,事情的源头还在我父王身上。若不是他自己心性不定,何至于冷落了我母亲,又招了旁人的怨恨?空担个痴情的名声,却又做不到钟情始终。”   李晟放了杯子,摇头笑了笑说:“这些事都过了那么久了,提起来又让人伤心。”   皇帝皱了皱双眉:“郑氏是怎么回事?不是一个月后便要行礼的吗?怎么现在就带进王府里去了,郑家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李晟嘴角一翘:“可能是怕我将来只顾着世子妃而冷了她罢,郑家还送来了不少银子,臣已让人送去内库了。”   “送去内库做什么,你自己留着用吧。”皇帝看了看他。   李晟笑了起来:“皇上您也怕微臣兜里没银子吗?”   皇帝也笑了:“你这个小鬼头。这两年海禁,只有你有船能出海,赚得能少的了?”   “是,多谢皇伯父给微臣赏口饭吃。”李晟站起身来,对着皇帝长长一揖,“不过微臣这么辛苦,所得不过三分利,陛下您看,如今我也要娶媳妇儿了,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是不是能再赏一点儿?”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守在外间的乐印也不觉面露微笑。只要有宣王世子在,皇上的心情就会好。之前还忧心忡忡的,只这么一会儿,便又听见笑声了。   “等大婚之后,你便进政事堂吧。”   看着皇帝略显疲态的脸,李晟心里“咯噔”一声:“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   “西北传来消息,狄戎已向罗刹国称臣。”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   “什么?”李晟闻言大惊。   罗刹国地域宽广,多是不毛冰原之地。罗刹人好勇斗狠,下马为牧民,上马为流寇,都是以一当十的猛汉。他们生性暴虐,邻里诸国没有一人不怕不恨他们的。虽然罗刹国对富足的中原之地早有觊觎之心,但奈何相距甚远,中间又隔着狄戎、靺鞨、党项、西凉诸国,所以这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   狄戎前年被齐军大败,上了臣表,今年却又转投罗刹,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西凉也降了罗刹。”皇帝放在桌上的拳头握紧,“我大齐年年给这些小国布帛粮食,灾荒之年收容他们的流民,助他们垦田开荒,没想到他们就是以此回报。”说着他用力在桌上一捶。   “既然他想战,那朕便与之战。我泱泱大国,还能惧他们这些蛮人不成?”   李晟缓缓坐了回去。   “如今正是秋收之际,需防敌人越境抢粮。不过今年天寒得早,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北方天寒地冻,他们召集兵士困难。若要开战,也是在明天开春。那时候正是粮食青黄不接之时……”李晟和皇帝对视了一眼,二人都不作声。   大齐安稳了百余年的时间,如今终于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粮草、兵器、军马,这些都要备起来了。”皇帝对他点了点头,“这段日子你住到宫里来,你得快些接上手去。旁的一应不管,成亲之后便正式进政事堂议政。”   李晟撩衣跪倒:“臣遵旨。”   卢国公太夫人带着郑家人正准备离开王府,却见府门外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着光明甲,头罩吞兽面盔,在王府门前下马。   “来者何人?”守着门的侍卫连忙上前阻拦。   “云麾将军陆琅奉旨求见宣王殿下。”   “原来是陆将军。”验看过陆琅手中铭牌,侍卫让他进门来,然后飞速去报与宣王得知。   太夫人见这阵仗一时停下了脚步。   看他们的服饰,应该都是皇城内的禁军,云麾将军是三品武官,陆姓的将军并不常见……太夫人皱着眉头,觉得这名字有些儿耳熟。   不一会,就见躲了她两日的宣王穿着一身道服,头戴三清冠,出现在了门口。   好些年不见了,宣王李云启依旧眉目如画,风采翩然,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倒是这一身道家打扮让他身上多了些许仙气。郑玉芝在父亲身后看见他,眼睛都直了。   “云麾将军,禁军虎翼营、凤宸营行军统领陆琅拜见宣王殿下。”陆琅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原来是陆将军,起来说话。”宣王遥遥抬了抬手。   陆琅起身,身上的甲片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宫里传话,着世子李晟即日起暂居景阳宫,参与政事堂议政。陆某奉命前来告知殿下,并来接取世子衣物和随身侍从。”   “议政?”宣王面露惊讶之色,“成器要进政事堂了吗?”   政事堂是大齐中枢部门,举凡兵事、吏治、农商,涉及国本之事都由政事堂五位阁老审阅参议,最终呈皇上决断。可以说,进了政事堂,便成了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朝堂上举足轻重之人。   宣王世子只有二十一岁,且一直游离于政事之外。皇帝突然令他参与政事堂议政,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太夫人已是目瞪口呆。她知道皇帝对李晟极为疼爱,但政事与家事不同,即便再疼爱,也不会因私废公。让他进政事堂,说明李晟的确有这个本事,有这个眼界。她激动得浑身发抖。李晟要被重用了,她最心爱的外孙儿,将成为这个国家里最上层的人物之一。   郑府丞双手发颤。清贵自在的宗室虽然好,但绝对比不上有个手握大权的姻亲。他的女婿要进政事堂了!他在府丞的位置上还会待太久吗?知府、巡抚、刺史……郑府丞几乎可以看见摆在他面前的阳光大道。   宣王却只是在开始的震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最大的荣光之后,往往藏着巨大的风险。朝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皇帝不会这么着急将李晟推出来。   “陆将军请稍待片刻,本王这就让人给成器收拾东西。你再……给本王带封信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晚了,抱歉。昨天晚上女儿吐得一塌糊涂,收拾到半夜才睡,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码新章,所以耽搁到现在。   今天我会加油码出来,晚上再来更一章长的~~~~   ******   谢谢藏妖的低调霸王票,矮油真是爱死你了~~= ̄ω ̄=   藏妖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20 22:28:45 ☆、惊风骤雨     十月初一那天,蕙如终于赶制完了嫁衣。尽管身边针线好的丫鬟有兰溪和洛红洛锦姐妹,还有大夫人派来的紫云,老夫人身边的妙音帮衬,但她还是想尽力自己来绣。这是她出嫁时要穿的衣裳,从此后,她便要离开父母长辈,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那个男人共度一生。   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   窗外秋深,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婆子拿了竹子扎的大扫帚,将地面上那些枯黄的落叶归拢在一处。沙沙的扫地声和着廊上的鸟鸣声混在一处,令人心静。   蕙如将窗推开,清晨冷冽的风吹进来,让人精神一振。   “姑娘您怎么开窗子了!”兰溪放下手里的铜盆,急忙忙上前将窗户关了,“早上还凉着,您身上穿得又单薄,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受了风寒!”   蕙如笑着对她点点头。   “不妨事的,房里觉得有些闷,透透气也好。”   “就算想透气,也要先披件衣裳。”兰溪拿了件外袍给她披上,嗔怪道,“您马上都要嫁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还怎么照顾姑爷。”   蕙如笑着靠在她身上:“兰溪,你比我大三岁,如今也十八了,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可有主意了?”   兰溪怔了一下,脑子里不由自主浮出一个青年的身影。身长玉立,眉目端正,只是常常锁着眉头,仿佛心里藏着什么沉重的事。   蕙如听不见兰溪的回应,坐起来看着她发怔的脸,不由笑出声来:“喂,你不会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吧。”   兰溪惊了一跳,脸羞得通红,忙摇头说:“没有的事儿,姑娘您别再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奴婢这辈子不嫁人,就守着姑娘。”   “别说傻话了。”蕙如推了推她,“就算嫁了,也可以在我身边的。若是你有喜欢的,不妨偷偷告诉我,如果合适,我就把他也带去王府。”   姑娘言下之意,便是以为兰溪是看中了沈府里的下人。兰溪目光一黯,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奴婢,那个人,她不敢想。   “真没有!”兰溪红着脸摇了摇头,但蕙如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失落。   心里不觉一跳。   二哥青崧进了翰林院任编修博士,是个清闲的职务,三不五时便会趁着闲空跟些才子们去吟诗喝酒。他在沈府里也曾摆过两次酒宴,还特地来她这儿借丫鬟过去帮忙。想起沈青崧不时落在兰溪身上的目光,蕙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兰溪,我跟你说。我当你是亲姐妹一般,只想着你好,如果有什么事,可千万要对我说。”蕙如着急了。沈青崧是才子,但是个风流才子,如果跟了他,兰溪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个姨娘,且永远别想得到男人的真心对待。兰溪要找个人来疼,而不是当男人的玩物。   “我想让你嫁个实在本份的,能全心全意地对你。我知道你,你并不是个只在乎锦衣玉食的人,对不对?”蕙如掐着兰溪的手,掐得她生疼。   “姑娘,奴婢明白的,奴婢并没有非份的想法。”看着蕙如紧张的样子,兰溪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好气又好笑,却又十分感动。姑娘这是真正为着她想。“奴婢真的没有……没有……左右奴婢是不嫁的,就守着姑娘您过一辈子了,姑娘可不能抛下奴婢。”   蕙如暗暗松了口气。   突然外面竹香火烧火燎闯了进来,大叫着:“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兰溪趁机出了屋,拉住了还在往里头跑的竹香,“你小点声儿,这像什么样子!”   “不是,我有急事要跟姑娘说啊!”大冷的天里,竹香满头满脑的汗。   “怎么了?”蕙如挑了帘子走出来,竹香看到她的一瞬,突然变成了哑巴。   看着她发灰的脸色和忐忑惶急的眼神,蕙如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说话啊!”兰溪也觉得不妙,忙去推她。   “刚……刚刚奴婢打从外书房过……看见宫里头来了人,找老爷说话……”竹香有些怯怯地抬眼看着蕙如,咽了口唾沫说,“姑娘您可别急,可千万别急!”   蕙如心念电转,宫里来人找沈大老爷,竹香如此惊惶失措,还让自己别急……   “是李晟……宣王世子出事了?”   “是。”竹香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打听得来的消息清晰地说与蕙如听,“听说是昨儿与阁老们议事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太医院的院正说,说世子是中了什么毒,但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所以找不到合适的法子,世子如今还昏迷不醒着……”   脑子“嗡”地一声炸开,蕙如身子晃了两晃,倒在兰溪身上,过了许久才镇定下来。   “怎么会中毒?”   “不知道……”竹香见她这样,已经受不了哭了出来,“宫里的人说,院正大人用银针帮世子驱毒,只能一点点将毒质赶出去,但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脉络和脑子,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怕,就怕会会会一直这么昏睡着醒不了了。”   竹香后头的话,蕙如已听不清楚,她头晕目眩,脑子被生生抽了个空。那个在山洞里大胆捂着她嘴的,在嘉陵县主院子里对她狡黠笑着的,在大长公主府的紫藤架下,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出“我心悦你”的男人,如今正生死未卜,沉沉睡在皇宫里,或许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蕙如捂住了嘴,用力睁大眼睛,却无法止住涌出来的眼泪。   “姑娘,姑娘,您出个声儿,别吓奴婢!”兰溪紧紧抱住她,哭着去掰她捂着嘴的手,“求求您了,别这样,奴婢们害怕,害怕!”   “蕙丫头!”老夫人迈进屋,甩开搀着她的丫鬟,几步上前,将蕙如揽在了怀里,“别急,别急,你婶子已经进宫去探问消息,宫里有国手们在,世子他必不会有事。”   蕙如只是身子不住地发抖,还是发出不来半点声音。   “遇事不能慌,”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世子福大,他还没跟你成亲,他一定能扛得过去。”   蕙如闭着双眼,李晟的脸,不管是淡漠的,狡黠的,诚挚的表情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她实在无法相信,之前还特特送了活雁来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倒下去了呢?   “打起精神来,你是宣王世子妃,世子倒了下去,你不能倒。”老夫人的话如重锤,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她的心坎里。   颤栗渐渐消退下去,蕙如慢慢地直起身子来。   李晟还没有给她一个交待,他不能死,自己也不能倒下去。   宫里来的公公从沈浩然的书房出来,便直接去了内宅。   “咱家给惠和县主请安。”来人四十岁左右,面色沉重,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总管乐印。   “想来世子的事,县主已经知晓。”乐印看着眼前有些清瘦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惠和县主眼睛红肿,面色苍白,但目光极为清亮,仿佛那小小的身躯里藏着许多的力气。“世子还在救治着,虽然生命无虞,但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您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皇上也说,不想误了您的终身。如果县主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皇上必会斟酌。”   蕙如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好意,蕙如已许李家为妇,不论世子如何,沈家断不出无信无义之女。”   “说的好!”沈大老爷抚着胡须重重点头,“请乐公公回去与皇上说,婚期无需再改,就让小女如期嫁过去,让这喜事冲冲,说不定能让世子快些好起来。”   乐印点了点头:“咱家必会将县主和沈大人的话带到。”正要离开,他却又转回身对着蕙如说,“世子爷没看错沈家,当初他亲自去向陛下求恩旨时便说,沈家门风清正,家教严谨,能得沈氏女为妻,是宣王府的福气。”   沈浩然并不知道这婚事是李晟求来的,闻言大为感动,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好孩子,以后要委屈你了。”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儿,沈浩然抬手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又无力地垂落下一双手,“世子是良配,只可惜天意弄人。”   “父亲放心。”蕙如红着眼,唇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女儿必与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宫里内外一片愁云惨雾,皇帝震怒,下旨彻查宣王世子中毒一事,这毒发得来势汹汹,如果不是太医院离政事堂不远,院正大人当时又正好在场,及时以银针封穴,李晟就算不死,也要落个残疾。   在大内之中,政事堂重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此大事,让人如何能忍得了?   只是这事涉及内帏,不能传扬开,所以京城中人只知道是宣王世子在大婚前突生疾病,卧床不起。   李晟并非皇子,也从不参与党争,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向他下手。   李晟若死了,谁会获利?谁会遭殃?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皇帝在景阳宫里来回踱步,怒火几欲掀了屋顶。   宣王坐在床边,一夜未眠,眼底发青,看着自己沉沉昏睡中的儿子出神。   这样安静地躺着,李晟与去世的姜盈更加相似。妻子就是这样,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便是醒来的时候,目光也一直不在他的身上。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皇帝在咆哮,宣王只是为儿子又掖了掖被子。   “你现在骂他们有什么用?”宣王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帝王,“如果不是你让他进政事堂,他也不会出事。”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他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偏就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来。   “你该好好想想,今天成器能在政事堂中毒倒下,明日那些阁老或许会突然暴毙,亦或许后日就会有人向你的饮食中下毒。”不是所有的毒素都是当时要人性命的,即便有试毒的太监,也有可能因毒发缓慢而让人中招。   “你这皇宫大内之中并不干净。”宣王淡淡地说,“与其在这里抱怨太医,不如快些想法子找人救命,还有,将你的后宫打扫干净!”   “至于成器……”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消瘦的面颊,目光里盛满了多年难见的深厚感情,“这孩子命硬福缘深厚,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看了这章肯定要骂我,求别骂别拍砖啊~~~   他快死了,蕙如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才会坚定信心,好好地跟他过日子。   【以上都是作者的借口】   他们会幸福滴,这点你们不用怀疑哈。我写的是小甜文,一点都不带虐的。   好吧,为了怕你们拍我砖,我再加加油,看晚点能不能再更一章。   三更啊!三更简直是梦想!   帮我加勒个油呗!   *********   谢谢两位读者给我扔的霸王票,非常感谢你们!   Lynn20080422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21 13:00:28   Petit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1 13:48:27 ☆、大婚!     十月初七,沈青崴终于带着家眷赶回了京城。面目酷似沈浩然的沈家大少爷不复当年面如冠玉的少年模样,而是微有些黑瘦,身材高大,风尘仆仆。他进得门来,带着妻子林氏,一一拜见过祖母和父亲母亲,未及与大夫人说上一两句话,便直接去见了待嫁的六妹妹沈蕙如。   “世子的事我听说了。”沈青崴目光沉凝肃然,他看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便要出嫁的庶妹,对她点了点头说,“你做得很对。沈家必以你为荣。”   蕙如向他行了一礼。   “家中诸事勿忧,凡事都有老祖宗做主。”沈青崴顿了顿声又说,“便是老祖宗不在,有父亲还有为兄在,任何时候,沈家都是你的依靠。”   这位兄长与二哥不同,一直板着一张脸,语气也很严厉,但是,却让人打从心底里升起暖意。   “你嫂子出生世家,你若有什么需要询问或是帮忙的,只管开口,她必会全力帮你。”   说完这些,沈青崴便转身出了房门。   出嫁前一日,沈府里十分忙碌。如今世子卧病不起,听说随时都会死掉,京中人的目光便都凝聚在了沈家。宣王世子突然病重,沈家却坚持按期行礼,这确也让人敬重。   要知道,宣王府就是个无底洞,空有一身清名,唯一让人喜欢的,便是世子年轻俊雅,近日又得了皇上的器重。可是世子朝不保夕,嫁过去便随时会当寡妇,还要负担起一家子的开销。听说皇上已经让人分别去问了郑家和方家,两位侧妃的娘家都婉转提出了推迟婚期的意思。   世子妃是下了明旨的,就算皇上开恩,沈家也必定不肯悔婚。   而侧妃并不在明旨上,也就是说,若皇上格外容情,郑氏和方氏便有不用去当寡妇的机会。   世子在,这个侧妃自然要抢。如今世子要没了,这侧妃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郑家拼着让卢国公太夫人一顿臭骂,也不想让爱女去守寡。   方家更是如此。   只是谁也不敢明着跟皇帝这么说,只能说世子如今需要调养身体,有世子妃近身服侍也就够了,两家女儿先在家中为世子祈福,待世子身体康健了,再进府伺候云云。   皇帝听了只是冷笑,命人将先前所赐的侧妃仪仗和定礼全都收了回来。   十月初八,是宣王世子大婚的正日子。   一大清早,街上被洒扫得干干净净。沈府门前挂红结彩,所有的下人都换上了新衣,只是人人脸上都表情沉重,看不出什么喜气来。   蕙如一大清早天不亮就起来梳妆。面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唇上点了鲜红的口脂,沈家请的全福夫人拿着梳子在她头上梳了一下。   “一梳梳到尾,平安顺遂;二梳梳上头,举案齐眉;三梳梳到根,百子千孙。”全福夫人梳一下,念一声。蕙如端正地坐着,目中已是水光盈盈。   挽髻,点鬓,穿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嫁衣。   皇帝所赐的七尾金凤冠就放在玉盘上,冠下压着世子妃的霞帔。点翠的金凤口衔小拇指大小的圆润东珠颤巍巍地晃动着,光华耀目。   “时辰到了,请新娘戴冠。”喜婆子捧起七凤冠,和兰溪一起,帮她戴上。   冠身沉重地压在她的头上,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李晟一直昏睡不醒,连婚礼也不能亲自出席。皇上特意指了三皇子李怡代为迎亲。   什么拦门,什么对句,什么射轿……连催妆的步骤也都省了。没有新郎,这些本是用来讨喜的行为也都派不上用场。   门前鞭炮齐放,锣鼓喧天,那声响越过高大的院墙传了进来,传进蕙如的耳朵里。窗外惊起数只飞鸟,扑腾腾消失在青天深处。   她拿起桌上大红色喜帕,轻轻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手里被塞了只又大又红的苹果,蕙如就听见昌平郡主略带哽咽的声音:“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蕙如笑了起来,将苹果握得紧紧的。   太后派了季嬷嬷来当行礼的引导,扶着季嬷嬷的手,蕙如顶着沉重的冠服走入正堂,跪了下去。   “此去之后,当执礼以恭,安睦世家。”上头传来父亲的叮咛。   “嫁为人妇,当孝敬公婆,善待姑嫂叔侄。”萧氏盛装坐在沈大老爷身边,看着这个出嫁的庶女,心中也不觉有诸多感慨。   宣王世子突然重病,这个女儿嫁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守寡。明明一直不待见她,此刻却也生不出一丝快意来,反而觉得有种淡淡的忧伤。   一个穿着青衫的宽厚背影出现在蕙如的喜帕下。   那是送妹出嫁的长兄沈青崴。   “蕙丫头福厚,以后好好儿地与世子过日子,别忘了要时时回来看望祖母。”听到祖母的声音,蕙如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出嫁时不能落泪,不能。她拼命忍着,不让眼泪弄花她的妆容,却还是忍不住让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长兄的背上。   沈青崴稳稳地背着她,一直将她送上门口的花轿。   炮竹声将一切叮咛、嘱咐、祝福的话都淹没在喧嚣之中。她手里紧紧握着苹果,坐在轿子上,走上了那条未明的道路。   宣王府也是张灯结彩,装点一新,很少出来的宣王难得脱掉了道袍,换上了一身亲王吉服,坐在正堂等候新妇的到来。不过数日,他的额间已现出几道浅浅的竖纹。双唇紧抿着的宣王,脸上并无欢欣的表情。新妇即将上门,儿子却还静静地躺在新房里,任人为他擦身,换衣,没有半点回应。   从来未觉得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静悄悄的喜堂里,只能听下细微的呼吸声。   如果姜盈还在……宣王轻轻闭上了双眼,身心俱疲。   耳边听到清脆的声响,那是什么瓷器被撞倒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接着,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杂乱的步伐声,从堂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人。   “王爷!王爷!”他喊叫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扭曲,带着狂喜,冲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而姿势狼狈地滚进了堂内。   宣王睁开双眼,看见世子身边贴身服侍的近侍朱明,满脸都是泪痕地跪在他的面前。   “世子,世子,世子他……”   “他怎么了?”宣王腾地站起身,面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醒了!醒了!”朱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笑,“世子醒了,他醒了!”   整个王府都沸腾起来。   正在此时,沈家的花轿到了门前。   “好!好!”宣王又惊又喜,想要去见儿子,却又忍住,回头吩咐道,“快,先去宫里跟皇上和太后报喜,就说李晟已经醒了!请院正大人,对,将院正,院判和掌院几位大人都请来,立刻,马上!”   蕙如的轿子停下时,她听见外头连炮竹声也压抑不住的欢呼。那声音远远地传来,像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高亢。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只能端坐在那里,等着人将轿帘掀开。   等了不知多久,她听见兰溪颤抖着的声音从轿外传过来。   “姑娘,世子,世子他他他他醒了!”   一颗心瞬间拎到了嗓子眼,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蕙如张着嘴,兰溪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可是为什么连在一起她就听不明白了?   “吉时到,新娘下轿!”外头喜官高声地唱着。   季嬷嬷将手伸入轿中,搀着蕙如下来。   “姑娘大喜啊!”虽然看不见,但蕙如知道,此刻季嬷嬷必定是眉开眼笑的,那声儿微颤着,带着惊喜还有一丝感动,“世子爷知道今儿是你们的大喜日子,瞧,就在这当儿醒了来,可见上天也是要成全你们。”   李晟!李晟!   她的身体发抖,脚下像踩了棉花。   她想见他一面,看他安好才能放心。   “姑娘千万别哭啊,这是喜事,要笑,笑出来。”季嬷嬷从袖子底下塞给她一只小粉盒,那是用来补妆的。新郎挑起盖头时,她总不能用一张哭花了的脸去吓着人家。   蕙如流着泪,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她细细地数着自己的步子,试图让翻腾不止的心平静下来。可是并不见效。   她听着礼官的声音,大红的绸结拿在手里,另一头,另一头当是他拿着。   那一刻,蕙如真想将盖头掀开,去看看跟自己拜天地的男人,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快要死了的,一直无法睁开眼睛的男人。   “一拜天地!”   她被季嬷嬷搀扶着,随着唱礼官的声音拜下去,起来。   再拜,再起来。   “夫妻对拜!”   手里的苹果还一直牢牢地攥着,仿佛那就是她今生的所系。只要拿着,就不会丢,不会碎,会红红火火,平平安安,跟随她,一直到老。   “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嫁了!!!!   笨蛋樱桃对古代的婚礼实在是没什么概念,查来查去还是觉得好复杂好混乱……我写的婚仪可能不是很对,挠头,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太妥的就……请忽略吧。   重点是世子醒了,他来拜天地了!好完美~~~~   对了,既然成亲了,那接下来就该洞房了吧……新人樱桃不知道这个度要怎么把握。上肉丝?肉沫?清炖?红烧?哎哟好纠结,总不能当拉灯党吧……   算了,去睡觉了,明天再来想这个问题……   谢谢玫瑰灰童鞋送的霸王票啊么么哒个~   玫瑰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1 17:55:53 ☆、合衾酒     被人拉着,深一脚浅一脚,蕙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条漫长的路,最后踏进新房的。   一路之上,耳中听到的都是各种欢悦的笑声,间杂着几声因喜悦而发出的啜泣。   李晟在京中的人缘不是不怎么样吗?却为何今天他清醒过来会让这么多人喜不自胜?   蕙如并不知道因李晟的意外而在宫里掀起的轩然大波和腥风血雨。李晟能醒过来,对很多人来说,都无异于脱离苦海的天音。   “你小子!”   脚步一顿,前面领着她的人停了下来,然后蕙如就听见拳头砸在肉上的沉闷声音。接着就是一声痛呼。   “陆怀风,我可是大病初愈,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李晟的声音透过那些嘈杂的声响清晰地传进蕙如的耳中。半是无奈半是欢喜,虽然声音低微,却好像就在她耳边说的一样,将那些杂乱的声音全都赶到了一边。   是他,真的是他。刚刚与她拜了天地,拜了父母,相对而拜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他。   原本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塞得满满的,喜悦中混杂着难言的伤怀,撑破了心房涌出来,瞬间便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哥,你总算醒过来了!”另一个年轻而爽朗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似曾相识,蕙如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人生头一桩大事,怎么可以让你抢了去。”李晟笑着抱了抱他,“多谢殿下今日帮着迎亲,不过拜堂这种事可不能假手他人。好在我及时醒了,不然日后非要去找你麻烦不可。”   原来是三皇子李怡。   “你们都让开,让开!成器这才刚刚醒了没多久,你们让他快些去歇着去,谁也不许胡闹,听着没有?”这是大长公主含笑的声音。   “对,洞房,洞房!”人们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   “请世子爷挑盖头,和和美美,称心如意!”喜婆递给李晟包着金箔的称杆。   “对对对,快点挑起盖头来,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闪着金光的称杆伸进盖头里,将蕙如的世界从一片喜气的红色中释放出来。映入眼中的,是巨大的龙凤喜烛和挤得满满当当的衣香鬓影,但她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正红色镶着玄金宽边的云海蟒纹喜袍,束着十三块青玉的镶金双龙玉带,头戴着紫金蟠龙喜冠。那个人正目光灼灼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多日未见,他的脸颊消瘦了一圈,脸色也极苍白,只是那双眼睛,像燃着火,幽深黑亮,仿佛能直刺入人的心底。   看着他,这世上仿若只剩了下他一个人。她想对他笑一笑,可是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连牵动一下嘴角也不能。   两个人相隔咫尺,就这么痴痴地对视着,四周的一切都无法侵入他们的世界。   大长公主挥了挥手,让一时间都噤了声的来闹洞房的男宾和女眷悄悄地退出去。她走在最后,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喜烛下,那一双璧人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烛火发出“哔剥”的声响,映红了两人年轻美丽的面庞。这是他们此生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大长公主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这一定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般配最美丽的新人。   出了院门,她看见卢国公太夫人一身赭红色的团绣寿喜福锦缎长褂,头上戴了一品诰命的宝钿花钗翠翟冠,正敲着寿星捧桃黄杨木拐杖喝问拦在院门前的两个小厮。   “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世子是本夫人的外孙,我要进去看看他是否安康有何不可?你们这两个狗奴才再拦着,我让人把你们打死了账!”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啊死啊的,呸,百无禁忌!”大长公主悠然出声,踏出院门。   “是你?”太夫人正在发着火,却不料从里头走出来的是福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对她一直有怨恨之心,她心里明白着。当年是想着能与大长公主结为亲家,没想到最后亲家不成,成了冤家。大长公主最最心爱的次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到现在还守在苦寒之地不肯回京,万彻一日不娶妻生子,大长公主便恨她一日。所以当她听说皇上要将大长公主新认的干孙女嫁给李晟时,心里还颇为惊诧。她以为这么些年过去,大长公主的怨恨之心已经淡去,但今日相见,大长公主依旧是当年那个泼辣利害,丝毫不让的女人。   “成器是强撑着拜堂的,现在应该已经躺下了。里头有世子妃照看着,便连本宫也不能进去打扰。”大长公主盛妆华服,凛凛然天家仪态,端端正正地挡在了院门前,“世子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这是本宫吩咐的。方才混进去闹洞房的那些年轻人还是本宫一个个给赶出去的呢。”说着,大长公主看了看垂手站在一边的那两个小子:“你们两个做得不错,赏!”   身后的宫女立刻拿了两个荷包发给守着院门的仲商与仲秋。原本这两个还在抱怨世子让朱明和青玄守着内门,让他们在院外守着,没想到守着院门也能得大长公主的赏,两个小子顿时兴高采烈地谢了赏,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偷偷看两位大齐朝顶尖的贵妇在世子院门外对峙。   新房内,喜婆拿了两只酙满酒的金樽递到了还在默默对视着的新人面前。   “世子爷,该喝合衾酒了。”   金樽底下用金丝银线编成的同心络子系着,中间垂着一只五蝠绕石榴的坠子,喻意五福临门,多子多孙。李晟微微一笑,将杯子接过来,拿眼睛看着蕙如。   蕙如也接过酒杯,二人将杯轻轻碰了碰,同时一饮而尽。   “祝世子与世子妃白头偕老,美满和合,早生贵子。”喜婆和留在房中服侍的丫鬟们一起跪下,大声贺喜。   蕙如脸上心里都像发了烧一样,拿了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   “服侍世子妃更衣吧。”喜婆笑眯眯地将石蜜莲子羹捧出来,“更衣之后,两位一同喝了这石蜜莲子羹,日子甜甜蜜蜜,同心同德。”   李晟笑了起来:“这话我爱听。”   说着便有丫鬟们上前来,两人帮着蕙如将头冠卸下来,两人去服侍李晟换衣。   沉重的头冠一除,蕙如顿觉轻松了不少。原本固定在发冠里的头发失了约束,如瀑布一样滑散开。乌油油的头发铺在大红色的喜服上,勾得人心里乱跳。   蕙如并不知道李晟的目光须臾未离她的身上,只急着要将那一脸的白粉洗去。这厚厚一层粉糊在脸上已经整整一天,让人难受得要命。也不知是谁定的规矩,新娘子出嫁非要如此装扮。不管是多美多丑的女子,脸上刷着这一层厚粉,连本来的模样也看不清楚,哪里还能称得上美丽?   李晟方才却盯着这样子的她看得情深款款。   蕙如脸孔羞得通红,在丫鬟的服侍下将脸洗净了,再抹上一层薄薄的香膏,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烛光下,洗尽铅华的新娘肌肤白洁细腻,吹弹得破的脸上微现红晕,美得不可方物。除去了厚重的喜服,换上了轻薄的常服,蕙如披散着头发坐回了床上。   李晟抿着唇也轻笑一声,与她并肩坐在一处。   喜婆捧上玉碗盛着的雪白羹汤,两只甜白瓷勺并头放着。   二人各拿了一只勺子,舀了一口汤。   “甜不甜啊?”喜婆笑着问。   “甜。”李晟大大方方地回答。   “甜。”蕙如的声音细如蚊嘤。   “生不生呢?”喜婆又笑着问了一声。   二人皆默然,脸上浮起了红云。   “生不生呢?”喜婆知道他们是害羞,于是又大声问了一回。   “生不生呢?”围成一圈的丫鬟们知道这是喜事,多问只会讨喜,于是也都笑着一起问。   蕙如头都要埋到怀里去了,露在衣领外的脖颈红了一片。   “生!生!”李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明儿早上来领赏钱!”   “是!”丫鬟们笑着将桌上的杯碗收拾干净,喜婆子对他们行了礼,退了出去。   桌上龙凤喜烛烛光正旺,火光跃动着跳出并蒂双花。李晟伸出手,将蕙如的小手握住,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   “蕙如。”   听他用这么甜腻却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蕙如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炽热,亮得让人害怕。蕙如抬手,拿手中的帕子一点一点抹去李晟用来遮掩唇色而涂的淡淡口脂。   红润的唇色被她抹去,露出藏在下头苍白而干裂的唇。   蕙如眼中酸涩,眼泪忍不住落了出来。   “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哭?”李晟却还是一副轻松的笑脸,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我可是终于将你娶到手了,正想大笑三声呢。”   蕙如眼中含着泪噗地一声笑出来。   “你这么强撑着,身子就不碍事吗?”   “再碍事也不能挡着我娶亲的大事。”李晟握着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前,“你看,我现在心跳得正厉害,它也在为我高兴着。”   掌心传来对方身体的热度,透过胸口的肌肤,那里扑咚扑咚跳得急促而有力。   “你真的没事了?”蕙如歪着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色,“别骗我。”   李晟苦笑了一声,将她轻轻抱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是没好。不过刚醒来,我让院正大人帮我扎了针,一时将精神提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蕙如推开他,一脸震惊之色。强行提神于身体有伤,更何况他身上中了毒,怕现在都还没有清干净。   “这是你我一生的大事,怎么可以缺了一人在场。”李晟笑了笑,“若是不能亲自与你拜堂,我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又将蕙如抱入怀里,轻声说:“嫁了我,会不会后悔?”   蕙如脸上火烧一样,想推开他,却又有些不舍。   “为什么要后悔?”   等了许久不闻李晟回答,只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蕙如猛地打了个激灵,挣脱他的怀抱,李晟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喜床上。   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蕙如颤着手,按在他的胸口。扑咚、扑咚,比刚刚慢了许多,却还算有力。   “来人!来人,去叫大夫来!”   从新房里,传出世子妃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嗯,世子其实很想上船,可惜身体状况不允许。   之后会补上的,世子请继续加勒个油哈!   另外:真诚求个作者收藏,到现在还是两位数实在是太冷清了。求顺手戳一下,到樱桃的专栏点一下[收藏此作者],万分感谢!鞠躬!!   谢谢陌上芳华和懒猫888两位童鞋送的霸王票!谢谢谢谢!   懒猫88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2 00:19:56   陌上芳华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22 00:29:08 ☆、两大贵妇的对阵     太医院的院正大人是个面目慈祥的老者,看年纪与三老太爷差不多,不过鹤发童颜,虽然头发雪白,但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看着十分有气度。   蕙如站在床边上,静静地等着诊脉的结果。   诊了左手又诊右手,过了半晌,院正大人才松开手指,捻着胡须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世子只是多日沉睡,这乍一起来,有些体力不支。如今是累得睡着了。”   房里诸人都松了口气。   宣王对院正说:“多谢老大人精心调养,成器才能这么快醒过来。之后还要劳烦院正大人费心,再看看要如何增减方子。”   院正说:“世子体内余毒未尽,如若不能尽早查出毒源,只怕也难以驱得干净。不过他这么一醒,说明经脉还好,脑子也未受损伤,这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到底也是世子福厚。”说着他笑出声来,“他逼着老夫帮他下针,只为了能亲自去拜堂,世子对世子妃的一腔真情,连老夫也感动得很呐。”   蕙如在一旁听着,脸上微红,脸上却是露出略带羞涩的微笑。   院正看了这位年轻的世子妃一眼。世子突然晕倒,若换了一般的女子,早已要哭叫不止。她却能从容地派人去请大夫,并清晰地诉说世子之前的状况,举止镇定,安排周详,确有大家世族千金的涵养。且她看着世子的眼神里,满满俱是情意。如此看来,近日的传言倒不假,皇上果然看重这位宣王世子,还为他娶了这么一位佳妇。   宣王亲自陪着院正出外开方子,蕙如转身对着坐在一旁的大长公主和卢国公太夫人行礼道,“惊扰了祖母和外祖母,实在是蕙如的不是。”   大长公主长出了一口气,慈爱地看着她:“知道及时去请院正和王爷过来,没有惊惶失措乱了方寸,你做得不错。好在成器没有大碍,如此本宫也能略放心了。”   太夫人也点头说:“成器媳妇是好的,如今他这身体还虚,你要多多照应,平日多体贴着些。他既成了亲,身边有你看着,咱们也能多放心些。”   蕙如福了一福道:“外祖母说的是,妾身定当尽力服侍世子,以期世子能早日康复,好在祖母和外祖母膝下尽孝。”   这个外孙媳妇礼数周到,人也齐整。先前还因着云氏的事对她心怀介介的,如今看来……太夫人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如今沈氏已经嫁入宣王府,是成器的正室妻子,也是她的亲外孙媳妇,何况先前的确是云氏的不是。   太夫人看着蕙如的表情更显慈详。   “若是你这儿人手不足,我倒可以送些人过来帮忙。”   她也没有别的意思,本是想着给沈氏多派几个人手,让人服侍得更尽心一些。可没等到沈氏有什么表示,大长公主却冷笑起来。   “怎么,你们卢国公府里头还有嫁不出去的丫头,想来宣王府试试运气?”   这话说的如根尖刺,直扎到太夫人的心底,让她几欲吐血。   “大长公主,您这是何意?”   “何意?本宫的意思太夫人会不明白?”大长公主垂目看着自己手上蓄得尖尖的指甲,“蕙如这丫头认了本宫当祖母,本宫自当看顾着她。如今成器还躺着不能起身你就想往她房里塞人,这是想打宣王的脸面,还是想打本宫的?”   “我绝无此意!”太夫人气得站起身来,“连亲外祖母送几个服侍的丫头也不成吗?”   “既然都是‘外’祖母了,就别总想着打人家的主意,将手伸得太长。”大长公主也站起来,毫不相让,“你已经害了本宫孩子一回,本宫还能再让你去害了孙女不成?本宫今儿话就撂在这里,如今宣王世子已经成了亲,你若是再敢将手伸到他房里让我孙女儿不自在,本宫就有法子让你们全家都不自在!”   太夫人气得倒仰,原本不过是好心想着送几个人让世子妃使唤,结果到了大长公主嘴里,便完全变了味儿,成了她是想让人去爬成器的床。   “你你你……”太夫人颤着手指着大长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活了这般大的岁数,自从老国公战死,谁见了她不礼让有三。就连皇上也从没给当着面给她脸子看。何况还是当着新娶的外孙媳妇的面前!   看着两位贵妇站在面前争吵,蕙如惊得目瞪口呆。   卢国公太夫人和福宁大长公主之间的恩怨她完全不晓得,更没想到二人会在她的新房里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吵起来。   一位是世子的外祖母,一位是她世子妃的祖母。   一位是一品诰命,国夫人,一位是大长公主,天家贵女。   她哪边也帮不得,哪边也不能不帮。   真是头疼!   偏李晟昏睡着,半点也指望不上,于是蕙如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她先上前拉着大长公主的胳膊,撒娇似地说:“祖母您先坐下,这天干物燥的别起了火气,蕙如让人给您换杯茶喝。”   然后又走到太夫人身前,扶着她回了自己的位子:“外祖母是好意,妾身知道。您这是疼爱世子呢,不过这房里的人瞧着也够了。原本服侍的丫鬟们都在,妾身又带来四个陪嫁的丫头,再进人来,这院子怕就转磨不开。而且方才院正大人也说了,世子需得静养,人多声杂的,怕也不妥当。不如这样,外祖母您先挑着人备着。若这儿人手不足,妾身就厚着脸皮来跟外祖母要人,您看这样可好?”   看世子妃目光盈盈,半含着哀求地看着她,卢国公太夫人压下了怒气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是就连皇上也敬重的亲姑姑。当年自己虽是无心,但的确有愧于她,就算现在她说话难听些,还能真地去与大长公主较真不成?   世子妃给了她台阶,她若不赶紧下来,怕就下不来了。   大长公主看着蕙如,嘴角撇了撇:“若你这儿人手不够,只管来公主府要人。本宫必然帮你挑那本本份份,不会妖媚惹祸又能干的丫头来使唤。”   太夫人忍着不去接话。   蕙如松了口气。其实吧,这两军对阵,只要有一方气怯了,这场仗也就差不多要结束了。她能看得出来,太夫人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很是底气不足。倒不是因为大长公主的身份,而是的确有什么事让她就是低人一头,不得不收敛起来。   心里虽然好奇得要命,但她也不便去问。   只能等李晟醒过来,好好地问一问他。   以后要在王府里头过日子,总得知道亲戚们之间的关系,哪个能交,哪个不能交,谁要亲近,谁要疏离,又及谁和谁不能碰头,谁或谁不可相见之类的。   这里头学问可太多了。   蕙如转头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李晟。   面色苍白,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眉头却是舒展开的,嘴角也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着让人那么心疼。   你快些好起来吧,没有你在,让我如何撑起这片天来?   蕙如伸手过去,轻轻握住李晟藏在被下的手。   突然觉得掌心被捏了几下。   !!!!   蕙如差点跳起来,却因为手指头被拉了一下而醒过神。   大长公主觉得蕙如面色古怪,忙问了一声:“蕙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啊,没有。”蕙如看了眼依旧静静躺着的李晟,咽了口唾沫,脸上重新浮起笑容来,“今儿起得早,又没吃什么东西,方才胃里有些难受。”   大长公主这才想起来,新妇是天不亮就起来梳妆的,顶着那么沉重的一身行头,又累又饿地撑到现在,这可怎么行!   忙起身叫了房外伺候的丫鬟:“你们是怎么做的,这么晚了还不给世子妃上饭食?”   丫鬟们心里也觉得有些委屈。本来这时辰应该是世子和世子妃洞房的时候,谁能想着半夜三更去给世子妃送饭来啊。   倒是一位妈妈笑着回:“世子妃累了这么会子,油腻的饭食也难克化,好在小厨房里有在炉上温着的鸡丝鱼片粥,清爽又养胃,奴婢们这就去端了来。公主和老夫人不若也用些暖暖胃子,夜里寒凉,您二位也不能一直这么守着。”   大长公主点点头,那妈妈自去安排。   看着两位老祖宗终于让人搀出去了,蕙如这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就见李晟睁开双眼,笑着看她:“那位是范妈妈,从前跟着母亲的,最是能体察人心,人也持重忠心。日后这宅子里的事,你可以多倚仗着她。”   “你是何时醒的?为何醒了也不作个声儿?吓坏了妾身。”蕙如拍着心口,看着他睁开眼睛,便觉得心里安定,房中更添了几分暖意。“你突然晕过去,可要吓煞人了。”   李晟握着她的手,目光清润:“对不住。”   “什么?”   “瞧这样子,怕也是不能洞房了。”李晟笑着看着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留待日后。”   蕙如听他这话,羞得满面通红,拿指甲在他手背上轻掐了一记:“你你你好好躺着!谁要与你……”   “与我怎样?”李晟憔悴苍白的脸上满是调笑之色,轻轻的声儿催促着她,“倒是说说看,你要与我怎样?”   “我让人给你也弄点粥来吃!”欺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蕙如轻轻甩开他的手,逃也似地奔出门外。   暖暖的烛光映得新房里春|色盈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Petite送的霸王票!=33=   Petit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2 14:06:30 ☆、夫妻夜话     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蕙如和李晟吃了粥,各自躺下。   外头红烛是要燃到天明的,烛光透过厚厚的幔帐,只余些许微光映在无声的二人身上。   明明累了一天,却谁也舍不得睡去。   大红缎面的鸳鸯被下,李晟握着蕙如的手,一刻也没有放开。掌心干燥火热,让她心头阵阵发暖。   身边躺着的是她今生的良人,虽然这个洞房花烛夜虚度了,蕙如却觉得心里从未如此踏实过。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真切地放在心里疼爱的女人,是将来要为她遮风挡雨共度一生的伴侣。   蕙如将身凑过去,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这问题在她心里萦绕已久,一直找不到答案。如今他们已成夫妻,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想知道李晟的心意。   “我也不知道。”半明半暗之中,李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温和的低沉的音色,与黑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她感觉到舒心安宁,“好像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将视线移开。年少时,我想像过很多未来伴侣的模样,却一直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直至看见了你,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想要的女人就是你这样的。”   他这话,是说明白了,也是完全没有说明白。   或许李晟对于择偶的标准有过这样或那样的计量,但真正遇到的时候,那些计量只是成为让他说服别人的理由,而对他自己来说,喜欢上便是喜欢上,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和考量。   李晟于暗处转过身来,目光清亮亮的直视着蕙如:“我会好好待你。此生不离不弃,绝不相负。”   这是他头一次在自己面前说出如此清晰的誓言,蕙如虽不知道未来如何,但她此刻在男人的眼中看到的是真诚和决心。   能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妾心如君心。”她弯起了眼睛,满含着笑意。“若将来你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千万不要瞒着我。”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像被针猛扎了一下,疼得厉害,可是她知道,这话如果此刻不说出来,怕是将来再没勇气去说,“妾身的心眼很小,只能放得下一个人。”   黑夜之中,少女清柔的声音传来,身旁是她温暖柔软的身体,鼻翼间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您给妾身多少,妾身便回报多少。您的心可以分出去,妾身却没有法子跟您一样分心。”   李晟听到此处笑了起来:“沈蕙如,你这是在跟我谈生意吗?还要谈议多少回报……”   蕙如却没有笑:“妾身只是觉得,如今咱们已是夫妻,夫妻之间贵乎坦诚,有些话还是早早儿说明白为好。”   李晟一侧转,将上半身撑起来,看着她说:“那好,你说,如果将来我分了心给旁人,你要如何?”   蕙如有些发怯。李晟的声音一如方才温和低沉,但她却听到了里头的一丝不悦。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在新婚之夜听到妻子如此胆大的要求的……   只是,蕙如觉得李晟或许不同。   并没有什么理由,她就是这么觉得。   甚至他此刻生气的缘由也并不在于她提出要求不许他再有别的女人……   更像是……像是因为蕙如置疑他的真心。   “李晟,”她头一次叫他的全名,叫出来之前,心里还有些忐忑害羞,可是这两个字儿从嘴里蹦出去时,她却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那些压在她心头的犹疑和重担仿佛随着那两个字儿一起蹦离了身体。   “我并不会怎样,只是,若你喜欢上了旁人,就请将我安置到远远的清静的地方。只需给我足够的尊敬,而我也会好好帮你打理这后宅,让你诸事无忧。”   “哦?那然后呢?”李晟的目光明暗不清,黑暗中蕙如无法看清他此时的神情。   “各过各的。”想了半天,蕙如才找到了最为合适的,形容那种生活状态的词句。   本以为李晟会发火,谁知却没有。他只是躺下去,翻了个身,拿背脊对着她一声不吭。   见他这样,蕙如心里却有些发虚了。将身支起来,拿手轻轻去推他:“世子,爷?李晟?”   李晟突然一转身,将她压在身下,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新婚之夜,居然跟夫婿说什么各过各的!”   听到他的声音,蕙如反而放了心。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头装着我,现在咱们当然是要一起过的。刚刚那话,只是未雨绸缪着,等到哪天你心里有了旁人了,妾身也好及时抽身,免得醋劲上来,伤了彼此。”   余下的话再没机会说出来,黑暗之中,她的呼吸被突然夺了去。   温暖柔软,不可思议的触感,就这样撞了上来,压住了她的双唇。牙关被撞得很疼,蕙如却没办法理会,她的脑子瞬间变成了浆糊,黏稠地搅在一处。   炽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面颊上,让她的身体也随着被呼吸拂动的发丝一起颤抖起来。   李晟的动作十分生涩,却又相当温柔。几乎是在顺应着自己的本能,于黑夜里就这样贴了上去。   只是双唇这么贴着并没有别的动作,就像引燃了的火种,将两人的身体都烧得滚烫。   等李晟将唇移开,两个人就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那举动太过突然,没有心理准备的这两位一时间都忘记了呼吸……   李晟已经二十一岁了,在他这个年纪,很多男子都有了不止一个孩子,而他,却青涩得有如一个新手。   “唔……”李晟翻身仰面躺下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刚刚那一下对他的刺激太大,虚弱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心脏跳得太疾,让他的心口阵阵发疼。   听见李晟口中偶尔溢出的呻|吟,还没喘匀气息的蕙如忙坐起来:“你还好吗?”   李晟抬起手,做了个无事的示意。   蕙如咬着下唇,满怀担忧地看着他:“为什么会有人向你下毒呢?到底谁跟您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人性命不可?现在可查出了一点眉目?”   “我这才刚醒,哪里知道什么眉目。”呼吸渐渐归于平整,李晟轻笑了一声,“不过我想了又想,下毒的人可能并非针对的是我,而我只怕是受了池鱼之殃。”   蕙如没想到李晟会将这事详细与她说,知道这是他想让自己安心下来,于是便说:“只要你没事就好,皇上必定会拿住那个凶手的。”   “未必。”李晟摇了摇头,“政事堂虽是阁老们议事之所,但往来文书官吏众多,出入的宫人和小厮也多,并不容易查。如果皇上要彻查此事,那政事堂的动荡必将传遍朝野令民心不安。皇上不会大张旗鼓去查的。”   “可是,若查不到源头,不知道这毒是从哪儿来的,是什么样子的毒,院正大人便无法帮你将毒驱尽,可如何是好?”蕙如心里着急,将手指放在嘴里咬,皱着眉头,心乱如麻,却想不到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法子。   “外头的事交给男人们去做,你只要安心做你的世子妃就好。”李晟将她的手指拉出来,“你放心,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样说,但蕙如翻来覆去心里想的都是李晟所中的毒,一宿也没睡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打了个盹,觉着眼皮子阖上也没一刻的工夫,帐子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世子妃,您该起了。”   蕙如猛的一个激灵,人一下子坐了起来。   “李晟!李晟呢?”她伸手乱摸着,身边的被褥还是热乎的,人却不在。   “世子妃?”   将幔帐掀起用金勾挂到一旁的是兰溪,她见到只穿着雪白中衣披散着一头黑发的蕙如吓了一跳。因为一夜未睡,蕙如的眼底生生熬出两个黑眼圈来,衬着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更显得眼睛大而无神。   “您怎么了这是!”兰溪扶她下了床,伺候她净面,又将洛红洛锦叫进来帮忙梳妆。   “眼圈儿怎么都黑成这样了。”洛锦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将粉匣子拿出来,“这得用多少粉才能遮得住啊!”   “先别管我,世子人呢?怎么不在屋里?”蕙如急急地拉住了洛锦的手问。   “刚刚院正大人来了,紫微姐姐唤了世子起来,已经穿戴好了,正在外头让院正大人诊脉。”   蕙如大松了一口气。   就听洛锦笑着说:“世子妃与世子真是恩爱。刚刚世子还吩咐说让咱们不要去喊您起来,好让您多睡会子。您刚刚起来又这样满世界地寻世子爷……”   洛红伸手打了洛锦一巴掌:“你这嘴就没个把门的,快点闭上吧。”   兰溪在妆匣里挑了一支白玉蝴蝶簪子插在蕙如的发髻上:“今儿可是要给公婆敬茶的日子,世子妃您可不能睡过头了让王府的人笑话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没有船,不过总算打了Kiss,为世子点个赞先!   谢谢jen投喂的霸王票哈,么么哒个~   je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2 22:35:00   *******   另,有一位小美人儿写了篇现代言情,听说很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戳一下去看看哈~ ☆、幕后黑手是哪个?     这边刚刚梳洗完毕,李晟的贴身丫鬟紫微和秋桐两个便带了婆子将早膳摆上了。   镂雕八仙过海云边桌上整整齐齐放了八样小点,有点红梅酱的杏仁酪子,香脆金黄的鹅油酥卷儿,五色堆糖霜的炸小果儿,金乳酥,小葱香卷子,红油叉烧小包子,江米鸡丝嵌金枣儿,还有热腾腾的梅花糕。另外有四碟子酱菜,酸脆瓜条,酱小萝卜,脆皮瓜衣,八宝甜辣酱肉丁儿。紫微又端了一碗熬得香糯绵软的白粥,上头散着炒得酥脆的花生碎和碧绿的香芜末,一放到桌上,那热腾腾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看着这桌上满满登登的早点,蕙如有些发怔。   就算是在慈安堂跟老夫人住的时候,早上也没有这么多花样。   “都是我一个人的?”瞧着她们只摆了一副碗筷,蕙如指着这一桌子早点问。   “小厨房里不知道世子妃您的口味,只捡了几样家常的清淡些的口味做了来。”紫微笑着说,“若是您有什么忌口的,或是什么特别喜欢的,不妨跟奴婢说,奴婢好去跟厨娘婶子们交待,以后照着您的口味来。世子爷那里暂时还不能吃这些,咱们已经另外熬了清粥送过去了。”   “可是这么多,哪里能吃得完。”这么多东西,足够她吃两天的了!不是说宣王府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吗?李晟这里吃个早饭都这么奢侈,传出去当真不要紧?   “那您就多吃点儿,并不算什么。”紫微完全不能体谅世子妃的心情,笑着将甜白瓷的描金小勺子放进粥碗里,“世子妃您快趁热吃吧。”   看来这里是铺张惯了的。想来能进燕然居贴身伺候的也都是李晟的心腹,蕙如抬眼看了看这两个眼生的丫鬟。   模样只能说周正,并不怎么打眼,连她带来的竹香也比她们俩要漂亮几分。但是做起事来看着都稳重得很,一举一动都有章法,显然是经过调|教的得用丫鬟。   “你是叫紫微的?”蕙如并不急着动勺子,她想快些了解燕然居里的人和事。   “是,奴婢叫紫微,她是秋桐,是世子爷来京里之后买来的丫鬟。”紫微干脆利落地回答,“进府八年了。”   也就是说,这两个丫鬟都不是家生子,而是由李晟一手带出来的身边人。   蕙如点了点头,开始用膳。   在沈家的时候,都是被要求食不言,寝不语的。一旦动了筷子,她也不好再问话。这两个丫头手脚很利落也很有眼色,她不过是抬眼看了哪个碟子,秋桐手里的筷子便会夹起来放到她手边的空碟子里。显然是伺候惯了的。   晚上没怎么睡好,蕙如精神有些不济,也没什么食欲,只吃了两个小卷子就了几根瓜条就吃不下了。那粥熬得很到火候,倒让她吃了大半碗下去。   兰溪递了热帕子过来让她擦了擦,蕙如指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筷的几碟点心对她们说:“我也吃不下了,这些碟子你们拿去分了吃吧。”   站在一边的竹香早馋得流口水,听蕙如这么一说,立刻眉开眼笑地上来收拾。   “谢谢姑娘啊!”   兰溪拍了她一巴掌:“没记性的丫头,快些改了口。”   “哦对对,世子妃。”竹香笑嘻嘻地福了福身。   紫微和秋桐对视了一眼。听说这位世子妃原先是乡下长大的,又一朝飞上青天被大长公主收了当孙女,还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她们本来以为世子妃必是个厉害骄纵的,没想到人却十分和气。单看她身边的丫鬟敢跟主子玩笑,便知道世子妃平素待她们必是宽厚的。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燕然居对她们而言,就是家,是堡垒,是世子唯一可以放纵真性情的地方。   从知道世子要娶妻开始,整个燕然居就处于一种不太稳定的状态下。自在多年的小天地里,就要多出一位新主子来。有什么样的脾气禀性,会哪种手段风格,没人可以告诉她们。只是看世子私下里那开怀的样子,便知道这位世子妃在世子心中有什么样的地位。   蕙如笑着招手让她们上前来,一人赏了一只约三两重的赤金绞丝金莲花扁镯子。   紫微和秋桐连忙推辞。   “你们都是服侍世子的老人,我带来的这些丫鬟婆子都不清楚府里的日常规矩,特别是这燕然居里的规矩。以后还要劳烦你们多教着她们,多管着她们。如今既然已是一家人,这见面礼该给还是要给的,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紫微和秋桐福身谢了赏。   世子妃知道燕然居与王府别处是不同的,今日能说出这番话来,就知道是个心思玲珑的主儿。   正此事,李晟打从外面回来,朱明搀着他进了屋,将他交到紫微手里便躬身退了出去。李晟的面色还很苍白,走路也要靠人搀着,蕙如连忙起身迎上去,将他半个身子倚到自己身上来,扶着他到榻上歪着。   “何必要自己移动过去?你现今这样,便是请院正大人进屋里来诊看也是一样的。”蕙如有些心疼他,“可吃过了没有?”   李晟点点头,靠在引枕上动了动脖子:“吃过了。这里到底是内室,你还歇着,怎么好叫外人进来?何况这身子躺了太久,骨头跟锈了一样,再不动动,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动了。”   蕙如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急切地问:“院正大人怎么说?”   李晟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毒,到底是没办法根治的。皇上派了内监过来,我将当日种种一一回忆说出来,只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蕙如脸色黯淡下来:“这么说,还是没找到下毒的人。”   李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哪有那么容易。宫里如今已是风声鹤唳,为了这案子不知抓了多少人,审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却还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皇上也焦心得很。”   是得焦心,毕竟是在大内出的事,若有人将手伸入宫里,掀起轩然大波却又让人查不出蛛丝马迹,可见这背后的人有多大的本事能量。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何况这个他人还心怀不轨。   想来皇上这些天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了。   李晟想与蕙如多说说话儿,挥手让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夫妻两个面对面坐着。   “你昨儿跟我说,你是受了池鱼之殃,可是有缘故的?”蕙如单刀直入。   “有。”李晟看了眼蕙如,并不打算瞒着她,“当日在政事堂,下人送上的饮食我并没有用。只是对纪大人说有些口渴,他那时候正在算计各州府报上来的秋粮收成,便顺手将他手边新沏的茶推给了我。”   “纪大人?”   “户部尚书纪春笙。”李晟接着说,“当时我正跟他说着话,喝了他的茶,便将之后给我上的茶推还给了纪大人。半个时辰之后,我毒发倒下了。由始至终,我在政事堂所饮的就那么一杯茶而已。所以想一想,说不定那人想毒杀的,是纪大人,而这么不凑巧,毒茶被我给换了。”   “纪大人没事?”   “据说是没事。”李晟玩着蕙如的手指说,“我出了事之后,皇上派人将几位大人都保护了起来,护得滴水不漏,他想有事也难。”   “既然知道问题是在那杯茶上,怎么还会抓不到人?”   “因为没人想到是那杯茶出的问题,等纪大人想起来,已过了一日,毒茶杯子早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所有在政事堂伺候的小子都被拿了来,让纪大人一一看过,没有一个是当日送茶的那个人。”   “今日之前,他们都认为那个下毒的凶手针对的是我,他们一心想找与宣王府有仇怨的人,这要上哪儿找去?”李晟笑了起来,“这些蠢物,还一个个自称聪明绝世,却只会在一条道上闷头乱冲。户部管的是什么?钱、粮!是我大齐朝的命脉。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对纪大人下手?必是因纪大人身上系了要命的干系。”李晟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蕙如,“你说,会是什么干系?”   户部掌管天下税银和库粮,李晟又说当时纪春笙在核算各州府上报的钱粮收支,蕙如心念电转之下,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有人贪了税银?怕纪大人查出来?”   李晟点了点头:“往年是要在十一月底才要各地交岁入账簿上来,且要先经户部有关司衙先行核算一遍,再交尚书省最后核计。但今年突然提前了两个月,且直接由纪大人亲自带人核算,如果有人在里头动了手脚,根本来不及遮掩填补,这些日子便会被查出来。”   虽然有些地方秋粮还没收割入库,但地方上已经可以估算出大致的产量,朝廷突然提前核算钱粮,必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蕙如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说来说去,她还是帮不上什么忙。   李晟抬手将她的眉心抚平,笑着说:“之前是没有头绪,如今有了头绪,便都好办。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挑了与我相关的事情说给你听,出了这个房门你就都忘了吧。”   蕙如点点头,突然又问:“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瞒着我?”   李晟笑了起来,柔声说:“那些事勿需世子妃来操心,你只要管好咱们这个小家便行。”   蕙如吐了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   有些事,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解决的,她只想让李晟知道,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她都会与他站在一起,共同进退。   这也就足够了。   门外,听见范妈妈的声音传进来:“世子,郑侧妃那里的嬷嬷要进来。”   李晟闻言皱起眉头:“你先进来。”   范妈妈快步走了进来,给李晟和蕙如见了礼,然后压低了声音回道:“非要进来,说是要按规矩来收世子妃的元帕。”   新娘落红的元帕。   可李晟与蕙如还没有行周公之礼,房都没圆,哪来的有落红的元帕?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上丫头又吐了一床,只睡了二个半小时的樱桃已经快挂了!   看到这里,你们是不是以为今天只有双更了?   不,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晚上还会有一更!渣作者今天要挑战三更!!!快点帮她点个赞!!   另外:本书以宅斗为主,朝堂上的那些事虽然会有涉及,但不会着重~~先说一声哈。   再另外:一大早起来刷了下后台,看见aki童鞋豪爽大气地送了发浅水炸弹,顿时给跪下哭了……   太破费太破费太破费了……【一边哭一边笑的作者你们是不会想看到的!已经快成深井冰了】   aki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3-12-23 08:58:05 ☆、注定会失败的试探   看李晟面上露出不豫的神色,蕙如按下他要坐起来的身子,笑着说:“这种事儿哪要你去操心,不过是个嬷嬷,妾身去打发了就是。”   李晟对范妈妈使了个眼色,又对蕙如叮咛:“父王的侧妃虽然是在玉牒上的,但论起品级来,别说世子妃,就连你原先的县主封号也越不过去。你去了也不用心怯什么,更不用看着下人的脸色,只打发走了就是。”   听李晟的意思,便知道他对这位郑侧妃并不亲近,怕是还有些厌烦。宣王妃早逝,听说宣王也没再续弦,这府里管事的人多半是这位郑侧妃了,否则也不会派人来收元帕——这可是只有当家主母才有资格管的事儿。   蕙如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问:“只是今儿早上还该要去给父王敬茶,还要见府里的诸位侧妃,行事总要留着些分寸吧。”   李晟笑了笑:“你怕什么,如今你进了门,这府里头所有的女眷都没你位份高。没有王妃,世子妃就是这府里头正正经经的女主人。不过你刚进门来,的确也不需要现在就拿人立威。只要让她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打发掉也就是了。”   蕙如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了底,便唤了门外的紫微进来伺候着,她带了范妈妈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一位年近四旬的嬷嬷,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着石青色比甲,束着绿色束腰的丫鬟,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一只象牙色的黄杨木雕玉兰匣子,看着应该是用来装元帕的。   那嬷嬷穿了身暗红色绣万年青纹样的衫子,下头系了条暗青色素缎裙子,腰上扎着褐色的硬带束腰,上头绣着暗金色的福字纹,腰边坠着两只小荷包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都抿在脑后,圆髻盘在脑后下部,用根长簪子别住,鬓边拿了四朵老银打的四叶花压着鬓,看这穿着打扮应是个有体面的嬷嬷。   这是世子大喜之日的第二日清晨,来收帕子的嬷嬷按理都是要先大声喝喜,脸上堆起笑来连声说着吉祥话儿,这样才会有主家的喜钱好拿。可这位嬷嬷却是腰板挺得笔笔直,一张脸板得一汪死水一样,别说什么笑模样,在她脸上,什么模样都看不出来。   摆了这张脸子来,这不是来触世子妃霉头的吗?范妈妈心里很是不悦。   世子妃初来乍到的不假,但人家是正经的主子,又是世子心尖尖儿上的人,只想着临出门时世子的眼神,范妈妈就知道无论如何今日都是要护着世子妃的体面的。当下便要上前,却被蕙如轻轻扯住了。   蕙如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上前两步,笑容温和却又高高在上的并不显着多亲近。   见世子妃出来,那嬷嬷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奴婢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安康。”   “这位嬷嬷不知怎么称呼?”蕙如上下打量着她,那嬷嬷到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是郑侧妃娘娘房里的管事嬷嬷,夫家姓秦。”   “哦。”蕙如点了点头,却没再就势问下去,而是转头对范妈妈说:“早上还是有些清冷的,你将人带到前头抱厦里坐着,我去服侍世子爷梳洗,得空了便过去。”   世子早就起了,连早饭都用过了,哪还用得着世子妃去服侍梳洗?这是要先晾着这秦婆子的意思。范妈妈心领神会,让人去送秦嬷嬷离开。   那秦嬷嬷却急着嚷起来:“奴婢来并不要耽搁世子妃的时间,只是领了侧妃娘娘的令来世子房里将元帕收了好回报宗室……”   不等秦嬷嬷嚷完,蕙如已沉下脸来:“世子病体未愈还在里头躺着,嬷嬷这么吵吵嚷嚷的,惊扰了世子可怎么能行?范妈妈,我本以为这王府里都是懂规矩知进退的,怎么一个嬷嬷也敢这样与主子大小声?不过让她去前头候一候偏就这么多话出来,难不成府里主子的话都是不管用的?下人但凡说句要做什么,主子还得巴巴儿地去做了不成?”   这话却是厉害。   一来说这秦嬷嬷是惊扰世子,二来便是说这嬷嬷不分尊卑,三来,便是指着她,就差说奴大欺主了。   秦嬷嬷立刻跪下来磕头:“奴婢不敢,奴婢绝绝没有那个意思。”   蕙如也不理她,直接扭身进了房。   冯妈妈过去将人扶起来,嘴里埋怨:“我说秦姐姐你也真是的,就算再急,还能差了那一刻两刻钟点不成?非要去顶撞世子妃。世子身体有恙,世子妃昨儿刚嫁过来便彻夜不休地照看着,便连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心里头都感动,偏你就上赶着去惹人厌烦。”   秦嬷嬷眉头皱得紧紧地,早听人说世子妃是个乡下丫头,进京不过两年的时间,以为是个粗鄙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没想到这一见面,竟然全身上下都是宗室贵女的派头,哪有半点乡野丫头的气息?   也难怪连大长公主都会喜欢她。世子妃年纪看着不大,却眉目如画,顾盼有神,眉宇间流动着凛凛然的贵气,便说她像个皇家的公主只怕也会有人信。   先前看着侧妃心里烦忧,她还劝慰着,说这不过是个乡下丫头,高门宅院里的门道路数摸都摸不清,还能真将这家给管起来不成?   府里这些年每况日下,她也是一年年跟着看过来的。侧妃事事要操心,手里的银钱又转圜不开,若是那丫头能接手,她还巴不得让侧妃娘娘能落个清闲。   当然,这也只是她私下里这么想想。   侧妃管了这么多年下来,便是府里再艰难,总有银子和人使唤,真的全都放了手,以那位爷的脾性,怕是侧妃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所以她讨了这个差事来,帮侧妃探探深浅,也好有个应对。   想着侧妃的吩咐,她可不能这么见一次面就露了怯,于是对冯妈妈说:“主子是大,可也不能大过规矩,新婚第二日,新妇要将落红的元帕交给主母,不止宗室里,便连民间百姓也都是照着这个做的。不过是拿条帕子出来,又不费什么工夫,不敢劳世子妃亲自来问,不如范家妹子帮我取了来,我也好去给侧妃娘娘回话交差。”   侧妃娘娘算什么主母?   范妈妈心里不屑,脸上却满是笑意:“不怕姐姐您知道,昨儿世子回来就晕过去了,大长公主和卢国公老夫人可都是亲眼见着的,世子妃在床前伺候了一夜,哪来的时辰圆房?既没圆房,还收什么元帕?听我一声劝,你啊,就回去跟侧妃实说了,日后世子身子大安了,跟世子妃圆了房,这元帕自然就会封在元箱里送到宗室营存起来,何必巴巴儿来讨这个没趣?”   秦嬷嬷却是不为所动,梗着脖子说:“咱们只知道照着规矩来办,没圆房就没圆房,元帕收了,将来宗室里的长辈问起,便与他们解释清楚了就是,并不耽误什么。”   范妈妈心里暗骂这老虔婆不知好歹,知道她是郑侧妃的奶嬷嬷,对郑侧妃一向忠心耿耿的,只要侧妃不发话,她这头犟驴必是要完成主子的吩咐。于是冷笑了一声,让院子里的丫头领了秦嬷嬷去抱厦里头等。   回了屋,见蕙如正与李晟说着话,不知说了什么,那眉眼弯弯着,笑得如一泓清泉上映着的阳光,亮堂堂得叫人那么舒坦。   “她可回去了?”蕙如问。   “不肯回呢,去了抱厦里等。”范妈妈回道。   李晟本来还笑着,听着这话脸上冷了下来,淡淡说了声:“如今这府里头的下人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蕙如拿了盅清水递过去,笑着说:“一个下人能有多大心思?不过是为着主子办差罢了。让她在那儿等着便是,咱们还要去给父王敬茶,可不能误了时辰。”   李晟闻言点了点头,指着她说:“一会儿你挑件绿色的衣裳吧,我觉得你穿碧色的衣裳好看。”   蕙如怔了怔,这才想起来,与李晟相见的数次中,她多半都穿着绿色的衫裙,难为他有心。   心里甜蜜,她笑着摇了摇头,“哪有新妇不穿红的?给父王敬茶是要紧的大事,须得穿正装才行。”   时辰也不早了,蕙如喊了兰溪进来帮着穿戴起来。大婚时宫里赐的正红色真丝织金鸾凤云纹广袖翟衣配了朱红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绫缎综裙,腰间系了金如意四喜香熏球配着鱼跃龙门双边压裙,头上挽起如意云髻,戴上赤金点琉璃的全副五凤朝阳嵌红珊瑚珠流苏头面,鬓上用巴掌大的牡丹攒花金压鬓压紧。又薄薄施了层粉,点了口脂,衬得人如娇花,光华璀璨。   李晟刚让人给换了大红底暗金纹五幅飞云团花的直缀长衫,头上戴了紫金双龙玉叶冠,白如冠玉,眉黑目深,加上因在病中消瘦了许多,倒给他的俊逸中添了让人心疼的些许柔弱感,单是站在那里,就有种让人不禁赞叹出声的俊逸潇洒来。   李晟看着盛妆的蕙如不觉赞叹:“我的娘子果真仙人也。”   蕙如看他摇头晃脑的酸样,不觉“噗哧”一声笑出来。   上前对他一福身道:“还请夫君指点着,一会去敬茶时,您可别让您的仙妻失了礼数,白白丢了世子爷的脸。”   李晟哈哈大笑,门外已经抬了两顶软轿来,夫妻二人分别上轿,向着宣王府的正堂走去。   至于那位来收元帕的秦嬷嬷,哪里还有半个人想得起她来,更别提去搭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醉红自暖、cissy和888406三位可爱的亲投喂的霸王票!   醉红自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3 15:57:24   ciss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3 16:08:54   88840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3 18:49:00   *******    ☆、公公居然是个美男!   本来是应该辰时初刻就去敬茶的,李晟那儿本就耽搁了时辰,加上秦嬷嬷这么来搅和了一下,夫妻两个从燕然居出来时,已是辰正时分。   太阳斜挂着,清冷的光辉映着一地黄绿掺半的落叶和疏落挂着几片绿叶的枝梢,倒显得别有一番秋日的风情。蕙如将轿帘挑了条小缝儿看着沿途的景致。   燕然居在王府的西侧,穿过垂拱门,便是王府的内花园,不过花园里花草并不多,倒是种了各种树木。园中用小块的青条石铺成一条宽阔石径,石缝间的泥土里钻出许多杂草,因是入了秋的,那草枯了大半,看上去便是一片片黄中杂着一点点绿,却一点不会令人觉得萧瑟。   每隔一段路,便用了黑白两色的鹅卵石拼镶出各种图案来,大多是道家的阴阳鱼,八卦,龟鹤之类的,漂亮又别致。   道路两侧种的是银杏,不过长得并不十分高大,只是那扇形的叶片都已变得金黄,风一起便会卷起无数叶片,簌簌地落了一地,人踩在落叶上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却也十分的风雅。   蕙如心里暗赞。   这样的布置,也不需要派多少人手来打理,落叶,枯草,放着不管便能成为景致。也不知道是谁管的,倒真是会省钱!   过了花园,面前是一处池塘,半塘的荷花已经凋落,残荷铺在池水上,只零落地伸出几支莲蓬和半萎的荷叶。独脚鬼头戴逍遥巾,却也有别样的可爱。   池边建了九曲回廊,径直伸到池塘的中央,那儿建了个小亭子,不过现在已经入了秋,也没人会到那里吹风,阳光照在亭子顶端的琉璃瓦上,晶莹闪耀。若是在夏天,这满池荷花尽放,鱼戏莲叶,人在亭上观鱼嬉鱼,当别有一番风情。   蕙如想着,那时候让人在亭边用云烟罗做了帘子轻轻罩上一圈,再在亭角上坠了铜响铃儿,到时有那微风一吹,将如烟如雾的纱帐撩起,听着悦耳的风铃声,坐在亭中品着茶,肯定遍体生凉,惬意得很。   绕过池塘,走上一条长长的回廊,再穿过一座庭院,这才来到宣王的正院。   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处单独的宅子。高大的院墙围起一间前后五进的院落,左右前后共有三十来间房。进院就是座花园,但跟燕然居外头的大花园一样,也是没种几株花草,连花木果树都看不见,尽是些白杨,梧桐和槐树这种高大的乔木。正对着大门的前厅修得高大气派,房顶上铺满琉璃瓦,屋脊上蹲伏着六只避火兽,都是以青铜铸成的。屋角飞檐重楼,绘彩雕花,悬垂下来的赤铜避邪镇宅铃铛一个个有人头般大小。   轿子一直抬到门前才停下来,院子里等候着的婢女们上前来,将蕙如和李晟扶下了软轿。   这里是宣王的内宅,院子里服侍的只有侍女和太监,不像燕然居里,还有小厮仆役。看着太监们穿着青色的服饰,不论老少都颌下无须,声音尖细,蕙如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非男非女,只能在宅子的深处慢慢老去。这样的存在蕙如以前在荣亲王府里也曾见过,大多是皇上从宫里调出来,赐给王府的。不过宣王原本就是皇子,自小在宫里长大,奉旨承嗣宣王一脉后,便将原来宫里伺候他的宫人都带来了宣王府。所以这儿的太监比荣王府里的要多出许多来。   这里的侍女都很有规矩,将二人搀出来之后,便垂手退到一旁去,等着世子和世子妃带来的人上前服侍。   李晟让朱明和青玄两人撑着,就见门里头小跑着出来一个太监,看年纪也有四五十岁了,头发花白,但因生得富态,脸上也没太多皱纹。远远地便给李晟行礼:“世子爷大喜!”   李晟笑着一抬手:“高全盛,好些日子没见你,倒是又胖了些。”   那太监笑嘻嘻地起来,将朱明从李晟身边挤开,亲自来扶:“打知道世子爷您醒过来,老奴就乐得一个劲儿吃,高兴啊!这不,才吃了一天,肚子就溜圆儿了。”   哪有吃一天就能将人吃胖的事,不过是高公公要讨李晟欢心。   “您这一醒啊,王爷也吃得下饭了,昨儿高兴着,还喝了几杯。今儿天不亮就起来,等着喝世子妃和您的茶呢。”   李晟脸上全是笑,让朱明打赏。   高公公将荷包捏了捏,脸上笑容更盛。这院子里都多久没得这么丰厚的赏钱了?   “哎,门槛儿,您脚抬高着些。”   高全盛和青玄两个半抬半抱地将李晟弄进门里,蕙如也紧跟着他的步伐走了进去。   正厅里粉饰一新,幔帐都换了金色和红色,墙角的插瓶里也插上紫珠草和秋菊、满堂红,一团的喜气。正面厅墙上挂着一幅真丝金线绣《全贞道德真经》大挂幅,香案上供着三清圣祖,宣王端坐在那里,目光投向一对新人。   这是蕙如第一次见到宣王,这位公公,跟她想像中的差别很大。   早听说这位宣王是个痴情种子,因为宣王妃过世而伤心欲绝差点疯颠,从此沉迷修道,不问世事。所以在蕙如心里,这位宣王应该是早生华发,容颜憔悴,目光虚空……   可是,眼前的宣王,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俊眉秀目,目光清澈,风采翩翩……   甚至比李晟还有神采!   蕙如不禁转脸去看李晟,心里疑惑起来,世子难道不是宣王亲生的?看起来这年纪也相差得不大……   而且长相也不大像,虽然长得都很俊……   李晟咳了两声,将妻子从迷惑中唤醒。   居然看公公的脸能看得发呆,蕙如羞愧难当,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李晟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了,轻轻捏了一把,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父王当年可是京中一大祸害,多少女人见了他连魂都丢了,你只丢了一半,还好还好!”   蕙如气得拿手狠狠捏了他一下。这个人,居然拿自己和父亲开玩笑,真是胆大到了极点,也可恨到了极点!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刚进门时的忐忑不安倒消退了一大半。   “蕙如,这是父王。”李晟收回手,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对座上的宣王说:“父王,儿子带着媳妇来给您请安。”   宣王清亮的双眸在蕙如脸上身上扫了扫,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吾儿如今成了家,本王也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高全盛对着侍女招了招手,便有人端了一只朱漆描金牡丹满园的盘儿上来,里头放着两只玉骨薄胎莲花捧蕊纹样的盖碗。李晟刚要去端,就听宣王说:“你身体还不好,这杯茶不用亲手端上来了。”   李晟也不坚持,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蕙如的手上。   蕙如捧着茶,上前走了三步,这三步走的,身上的玉佩,头上的步摇,连晃都没晃两下,半点声响儿也没发出来。宣王点头,这是经过宫里嬷嬷教过的,行动仪态都不差。   “儿媳沈氏,请父王喝茶。”蕙如跪在宣王身前,将茶举过头顶。   宣王接过来,掀起杯盖浅啜了一口,将茶碗放在身旁,取了一只红色的锦囊来递给她:“日后当与成器同心同德,举案齐眉。”   蕙如谢了赏,起身退到一边。   “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她今日一定会很高兴。”宣王幽幽叹了一声。   李晟没有说话。   宣王身侧,一个年约三旬的美貌妇人走上前来。她梳着高高的宫髻,身穿紫绡纱罗的宫裙,上身着一件银桃粉色的羽纱遍地洒金海棠纱衫,头戴着一支紫金飞凤挂珠大钗,鬓边压了两朵白玉海棠。容颜清秀,目光柔和。   “这是本王的侧妃郑氏,也是成器生母的姨家表妹,王府中事务多由她打理。日后若有什么事,你可直接找郑侧妃。”宣王指着侧妃对蕙如说。   蕙如点了点头。   按理说,郑氏虽是侧室,但也是她的长辈,毕竟是公公的侧夫人,又是夫君的表姨妈。   但她身上有县主的封号,如今又是世子妃,按例是一品夫人。亲王侧妃是三品,品级比她要低,她要向郑氏行礼显然很不妥当。   如果不论品级,单论亲戚关系,她是外甥媳妇,向姨妈见礼又是理所应当。   可是李晟话里话外对这位表姨妈都很是不喜欢的样子,这位姨妈又一大早让人跑去燕然居给他们夫妻添堵。蕙如要是此时还毕恭毕敬去与侧妃见礼,那她才是脑子坏了。   蕙如眨了眨眼睛,对郑氏笑了笑:“原来是侧妃。”   便没了下文。   郑氏本等着世子妃与她见礼,等了半天,世子妃只是笑着对她说了五个字,便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也不看她,也不说话……   这……她转头去看宣王,宣王却是一副神游于物外的表情,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目光也不知投向何处。   再看看李晟,世子面色虽苍白,但脸上带着笑,显然是很高兴开怀的样子,正低头与高全盛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   厅里静悄悄一片的,先前还喜庆热闹,她这么一走过来,顿时变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一更奉上!   稍候会来第二更!【握拳!】   谢谢888406和雨打更漏二位送的霸王票~~~~~~~\(≧▽≦)/~好开心啊!!   88840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3 21:56:06   雨打更漏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24 02:26:09 ☆、第一回合,完胜!     郑氏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异样,只是在一阵颇有些难堪的沉默之后,“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瞧瞧,我这是看世子妃看呆了不成?居然连礼数也忘了。”说完了,大大方方地对蕙如福了福,“还未及恭喜世子、世子妃大婚之喜,如今世子身体眼见着要好起来,王爷和妾身也就心安多了。”   说着,她对身后的侍女招了招手,转头对李晟说:“世子知道的,我手头上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的好礼,不过是前两年自己绣了一幅新被面儿,又帮你做了两双新鞋,想着你成婚之后,有媳妇儿帮着做了,怕是也瞧不上表姨的针脚。这回头一统就塞给你,免得以后送不出去。”   这一番连消带打的,既放底了身段儿,又轻轻点出自己是世子亲姨母的身份,笑意盈然,倒也并不做作。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在宣王面前,这位侧妃怪不得能在王妃过世的十几年里,稳稳地掌着王府。   蕙如笑了起来:“侧妃您太客气了,我可笨得很,那针线工夫根本拿不出手来,您帮着世子做了这么些年的鞋子,定是能让他穿得适意舒坦,这以后还是得劳烦您,帮着世子做鞋子穿。”   郑侧妃哪里有空给李晟做鞋子?她管着这么大的家,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别说做鞋子,就算裁个鞋面儿怕也不得空。这两双鞋不过是针线房的媳妇做得差不多了拿来,她就手给缝了两针罢了。   世子妃如今这么轻轻一推手,就将世子这一年四季鞋子靴子的差事给了她。   她又不是针线房的奴婢,任什么人都能使动她的针线!   郑侧妃心里有点堵,可世子妃脸上笑容宛然,面带真切,就像是个并不懂家事的小姑娘,因着喜欢亲近而把自己的事推让给她做。   她嘴角微微一翘,让侍女将被面和鞋子端到了蕙如的面前,让她收下。   蕙如抬眼看了看来到面前的侍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容色鲜艳,眉目含情,梳着单月髻,耳垂着明月铛。哟,这位侧妃不只自己貌美如花,连身边的丫头也都是这么绝色的。   那侍女将手向前伸着,一幅被面儿加两双厚底的乌云靴,抱着还行,这么直伸着递出去可就有点儿沉了。   可是蕙如手都不抬,只盯着她看。   看得她面红耳赤,两只胳膊又酸又痛地直发抖,眼见着快拿不住了,蕙如这才开口说:“兰溪,收着吧。”   一直跟在世子妃身后的大丫鬟上前半步,将那伸在世子妃面前的盘子给接了下去。   本是想让世子妃亲自接的,没想到会是个丫鬟来接盘子。那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郑侧妃。   礼物是侧妃备下的,本该亲手送上才是。不过此时郑氏却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上,也不知道李晟跟这位世子妃说过什么,这么大的气派。   看样子,若是她亲自递过去,世子妃怕也是让下人去接,若真的那样,她才是在人前真正地丢了脸面。   她又不是常人家里头的妾室,不是那些下人奴婢,再怎么说,亲王侧妃也是三品命妇,又是世子的姨母,是长辈!世子妃会这样做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初次见面就这样给人没脸,必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是我身边日常伺候的丫鬟婵儿,极是懂事伶俐,世子妃初入王府,我就让她到燕然居去伺候着,或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郑侧妃指着那漂亮丫头说。   原来这么漂亮的丫鬟不是为宣王准备的,而是想着要送给李晟。   蕙如笑着转头对世子爷说:“侧妃娘娘是真疼我,一来就要赏人给我使唤呢。”   李晟眉头一挑,目光中含着几分笑意:“她这是怕我委屈了你。”   当着宣王的面儿,小夫妻俩倒没禁忌,居然这么眉来眼去的。   不过人家是新婚,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会这样腻歪也在情理……郑氏突然想起来,这问题出在哪儿了!   前日秦嬷嬷是向她提过,要亲自去燕然居收元帕,借以敲打敲打新来的世子妃,让她明白这府里到底是谁在掌事。不过那时候李晟还昏睡着,阖府都悲戚难过的时候,世子妃那样子嫁过来,必定也是心哀神伤着,而且因为都知道世子未醒,秦嬷嬷去收元帕也不会让人太难堪……   想着这事不太打紧,她也同意了。   但昨儿世子醒了!他亲自与世子妃拜的堂!只是听说夜里又晕了一回,还惊动了院正过府探看……   就这样的身子,便是醒过来也没法子圆房的。   秦嬷嬷这时候去收元帕,可不是去打世子的脸,给世子妃难堪?!   如此重要的事,她居然给疏忽了!   怪不得世子妃会这样看低她!可不正是自己给自己找的没脸?不止世子妃,连李晟也定是恨她入骨。新婚夜无法圆房,是男人都会引为奇耻大辱,她还特地派了贴身嬷嬷这么去刺他的心窝子。   郑侧妃心里悔得要命,但又不能立刻去让人叫秦嬷嬷回来。人家当着面什么都没说,总不能自己去赔这个礼吧。   只能装作不知道,日后再去弥补。   郑侧妃嘴里阵阵发苦,后背都汗湿了,一想到这件事,什么心情也都没了,只想着怎么样派人去找秦嬷嬷,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去燕然居点火。   婵儿一脸的娇羞,正偷眼看着世子。   从她十二岁起,便在侧妃身边服侍着,偶尔远远地得见世子一面,就觉得那人如九天的星辰,璀璨耀目不可方物。隐隐知道侧妃有栽培她,将来要将她放到世子身边去的意思,婵儿做事便更加用心体贴。   在她心里,世子就像云彩里的神仙,就算不能时时亲近,只要能在他身边伺候着,哪怕偶尔得个温和的笑脸,她也便能知足。   前几年她还小,听说过蕊珠姐姐的事儿,知道那位是行为不检被世子打了一顿发卖掉的。她只想着,自己必不能和蕊珠一样不知好歹。只要本本份份,勤勤谨谨地做事,总有一天世子能看见她的好……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那年纪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世子妃笑着对侧妃说:“昨天外祖母和公主祖母才都跟我说了,要送几个人进燕然居来。您也知道,咱们燕然居地方也不是很大,我又带了陪嫁丫头来,人手也是尽够用了的。国公太夫人和大长公主虽也是疼爱后辈的一番好心,不过我想着不用这么麻烦,所以就辞了。如今侧妃也要赏丫头过来,我这要是收了,让两位老人家知道,必会以为我跟她们疏远,没得落下不痛快。咱们当晚辈的,总要好好孝顺长辈,不能让长辈伤心了不是?婵儿这丫头我看着也好,模样周正,人看着也本份。只是实在因为要顾虑两位老人家,只得忍痛不收了。等日后我那儿人手实在周转不开,我就来向侧妃讨人过去,那时候侧妃可别舍不得了。”   婵儿傻了。   世子妃不肯收她!   还抬出了卢国公太夫人和福宁大长公主这两尊大佛出来。若是收了她,便成了对两位贵人的不孝!   婵儿向后退了半步,抬眼去看郑侧妃。   郑侧妃也是一脸的惊讶。   世子妃这话是做不得假的,既然这么说,必是太夫人和大长公主都要指人过去。   那燕然居独立于王府之外,一应吃用都不走王府的账目,里头更是铁桶一般,全是李晟自己得用的人,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原本李晟对王府的事不闻不问,两厢里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得过且过。   现在世子妃嫁进来,她要不要插手王府的事?这谁都不知道。   若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她倒也不去烦那精神,但若世子妃想接手王府的事务,那也是名正言顺的。自己身为侧妃,只能将手头的权力全都移交出去。   所以她想派个贴心的人过去,能听听消息让她心里有个数儿也好。   世子妃却一张口,将这条路堵得死死的,半点余地也没留出来。   这么看着,这位世子妃与世子倒真的是天生一对,世间绝配!   这事不能勉强,郑氏心念电转之间已做了决断,便招手将婵儿招回身边。   “既然燕然居人都满了,那你还是在我身边伺候吧,离了你,我也不自在。”   婵儿低低的声音应了声“是”,面带失望,眼含热泪,默默站在了侧妃的身后。   第一回合,世子妃完胜!   这明里暗里笑谈之间的往来,宣王看着,连眉毛也没动一根,等都没动静了,才又一指着角落说:“郑氏,你让冯氏带着孩子过来,躲在那里人又看不见,也不说上来见礼,成什么体统?”   蕙如顺着宣王的手指向前看,便见那墙角花瓶处,果然站着一个灰扑扑的人影,身边站着个小丫头。因为缩在墙角阴影之下,人又一动不动着像个盆景儿一样,若不是宣王指出来,她还真的没在意过那里有人。   被宣王点了名字骂出来,那人影儿才动了动,慢腾腾地挪了出来。   “妹妹快来,来见见世子妃。”郑侧妃并不觉得意外,对着那人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码到一半,接了个电话,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平安夜!   平安夜啊平安夜啊!!不是应该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美食、礼物的吗!!!!!   可是没!有!【掀桌】   晚上的活动被取消了,这让作者怒火中烧,仰天长啸!   如此美好的夜晚,难道只能在三更的苦逼状态下渡过了吗?   渣作者揉脸,去怒码三更了!平安夜也没人陪没活动的小伙伴们,你们等着我……   谢谢鲨鲨和888406,你们一定是知道我此刻的悲伤,所以用霸王票来安慰我破碎心灵的小天使!   鲨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12:55:40   88840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13:51:59 ☆、低调的冯姨娘     这女子身材瘦削,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素面压暗银纹小叶菊的褙子和长裙,只在腰上系了个半新的荷包,头上挽着最常见的单髻,簪着素银簪子,点缀了两朵不大的银编梅花。脸上只薄薄涂了一层粉,但也能看出暗黄的肤色。看眉眼也算得上清秀,但跟郑侧妃站在一块儿,就像一朵鲜花旁衬着一块土坷垃,灰扑扑的一点不惹眼。   她身边站着个小姑娘,穿戴的比她精贵多了,但也只是跟她相比。向阳花的粉紫对襟小衫,下头是洒金鱼戏荷底的小裙子,头上梳双抓髻,额前一抹黑亮亮的小刘海儿。头上没戴什么金银首饰,只两边各缀着四五朵嫩黄的纱堆花儿,看着倒是精神活泼。   看着不过十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面目跟她身旁的女子像了七八分,只是普通的清秀,但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生得倒是很漂亮。这小姑娘头发有点发黄,还乱支楞着,大概是抹了头油的缘故,头发亮锃锃的,可是发尾却翘得到处都是。   小姑娘紧紧拉着这女子的衣服,须臾不肯离身。她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蕙如看,只是目中流露出疏离和戒备的神情。就像是只明明对周围很好奇,却保持着警惕,随时打算逃开的小猫。   “这是府里的冯姨娘,”郑侧妃指着这女子对蕙如说,“这位是小小姐,王爷的幼女清河。”   “婢妾冯氏,见过世子,世子妃。”冯姨娘小小的声音,怯怯的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人。   蕙如震惊了!   宣王是那么个如明月般的人物啊!过世的王妃,眼前的侧妃哪个不是倾城之姿的美人儿,他居然会收了这么个要长相没长相,要风姿没风姿,要胆色没胆色的女人当姨娘,还生了个这么大的女儿?!   冯氏已经在扯着女儿,小声地催促:“小姐去给你世子哥哥,世子妃嫂子见礼啊。”   李清河仰着小脸,看着蕙如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是……嫂嫂子吗?”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却是个结巴……看她这身看起来簇新却并不名贵的衣裳料子就知道,这位小小姐在府里过得怕是不怎么样。   一时间想起自己在乡下时的样子,人人当她是个傻子,没人瞧得起她,就连乡下淌着泥水的邻家小子也能随意地欺负。   京里大官的女儿又怎么样了?身体有缺陷,家里人不疼爱,是个人就能欺负了去。   心里一软,伸手拉起了小姑娘的手。   “我姓沈,是你大嫂。你叫什么名字?”   蕙如衣饰华贵,头上的五凤钗金光流溢,大颗的红珊瑚珠串在她粉腮旁轻轻晃动着,更显得她肌肤细白胜雪。这位嫂子目光很温和,看着自己的神情也很温柔。李清河大了胆子,慢慢地将自己名字说出来。   “青色的青,荷花的荷吗?”   “不是。”她拉了蕙如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清水的清,河水的河。”   “原来你读过书。”蕙如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字儿写得真好。”说着,从头上将那巴掌大一只足有二两重的赤金牡丹压鬓拔了一朵,插在了李清河的头发上。   “嫂子没带什么好礼物,这朵花儿送给你戴。清河长得喜气,牡丹花儿很相衬呢。”   没有哪个小姑娘对金灿灿的漂亮首饰有抵抗力。从小没戴过如此华贵首饰的李清河兴奋得小脸通红,只觉得这位新嫂子是天上地下最和气的人。   冯氏倒是惊得忙着去拔女儿头上的金钗:“这太贵重了,怎么使得的?”   郑侧妃眉头一皱,对冯氏说:“你做什么呢?这是世子妃给小姐的见面礼,你也好随意去拔?小姐虽是让你自己养着,但也不能这么主仆不分尊卑不明,让人瞧见还以为王府没有规矩。”   冯氏手颤了颤,忙低手退到一边,不敢做声。   李清河瞪了郑侧妃一眼,抬手把金牡丹拿下来,还给蕙如:“算了,这东西太贵重,我戴不起。”   李晟将那牡丹压鬓拿在手里,亲自给妹妹戴上说:“这是你嫂子给的,她说能戴便能戴得。你那边的书都翻烂了吧,回头大哥再送你几本新的。”   李清河的双目顿时明亮起来,那一脸的喜色比看到蕙如给的金牡丹还强烈。   “若是嘉陵有你一半的上进心,王叔也就不会那么头疼了。”李晟笑了起来。   同样的是庶出的亲王女儿,嘉陵县主得了整个王府的疼爱,父兄待她如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没人敢给她半分气受。而这位清河小姐,却跟着生母穿得灰扑扑的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只靠着不怎么亲近的兄长偶尔给的几本书过日子。   想到嘉陵县主,再看看这位小姑子,蕙如不觉唏嘘。同样的身世,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相差得有如云泥。   清河极少能见到这位年纪相差很多的大哥,印象中,这位大哥从没像今天对她这么和善可亲过,心中欢喜着,看着兄长的目光充满了依赖。   郑侧妃笑着对蕙如又说:“原本这府里还有两位侧妃,不过她们身子不大好,早两年间一位去了家庙里修行,还有一位回了娘家静养,如今都不在府里。”   王府这么大的地方,哪儿不能静养?不过是嫌王府里日子清贫,又得不到美人夫君的一点怜爱,心灰意冷之下断了与夫家的往来罢了。   不过守着这么天人之姿的宣王殿下,日日相见不得相亲,蕙如倒颇有些理解那两位侧妃的心情。   “还有一位少爷如今在军中历练,隔太远了回不来。另一位小少爷送去了宣城书院读书,要等到过了夏才得回来。”郑侧妃又说。   蕙如:“……”   宣王妃只有李晟这么一个儿子,宣王除了李晟,到现在蕙如听到的见到的,已经是两个儿子一个闺女。   宣王痴情这名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   心里颇有些不屑,偷偷拿眼去看李晟,却见他坐在软椅上,已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好了,今儿茶也敬了,成器看着也有些乏了,你们夫妻回去燕然居,好好帮他调养着,有事派人来传,没要紧事就别出来添累。”宣王挥了挥手,对郑侧妃说,“抄经用的丹砂墨剩得不多了,你让人再给添几锭来。”   郑侧妃忙应了声是,待要上前去扶宣王起来,却他用手挥开:“这些日子正是丹成的紧要关头。那经书还差了二十多本,你去找个写字工整漂亮的,净身斋戒后帮本王细细地抄出来。这几天本王就去丹房里歇着,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不许进来打扰。”   走了两步,突然又一回身,定定地看着侧妃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特别是不许放人进府里来!本王谁也不想见!”   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哪里能不明白宣王的意思。   因着姜盈的情份,他不能对卢国公太夫人恶脸相迎,但他心里无时无刻不恨着那位岳母。   以前卢国公太夫人远远地住在别处,用不着相见,大家也能相安无事着。现在她已搬回京里,又记挂着李晟而时常要过来。宣王要避着这位夫人已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刚刚儿媳妇又提到说,太夫人想送人进燕然居服侍。   这不是揭了他心头的疮疤吗?   他要进丹房去,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郑侧妃心里叹息着,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来:“妾身知道了,请王爷安心。”   回到燕然居,紫微忙着打水来给夫妻二人净面,兰溪帮忙将沉重的头面卸了,又帮蕙如挑了身嫩黄染翠的薄缎子常服换了,蕙如这才得空坐到李晟的身边去,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那个冯姨娘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折腾了这么一回,李晟就觉得头重脚轻,身子酸软疲累。连外袍也不想穿,就着了件中衣倒在床上。   蕙如拿了薄被帮他盖上,嘴里说:“郑侧妃还是您姨母呢,妾身瞧着您对她都不如对冯姨娘和气。”   何止不和气,简直就是不喜欢,讨厌,憎恶了!   这话蕙如可不会拿出来说,藏在心里,大家心知肚明也就行了。   “你真想知道?”   “这府里总要跟她们打交道,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您要是没指点一二,妾身万一哪里出了错可怎么办?”蕙如说得理直气壮。“就拿今天来说,若是早上没那秦嬷嬷来闹一下,妾身又怎么知道跟侧妃见面时是要按着品级来还是按着亲戚辈份来叙?没得到时候又让你生一肚子气。”   “啊,对了,那个秦嬷嬷,现在还在抱厦里头候着呢。”蕙如此刻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忍着笑要去叫人看看抱厦里头可有人在。   李晟将她扯回来说:“看什么呢,郑氏那么精明的人,见着你先前在厅里的张狂劲儿,就该叫人喊了那婆子回去了。”   “我可什么也没说。”蕙如嘟囔了一句,果然又坐了回去。“哎,那冯姨娘呢?看着怪本份可怜的,怎么会让父王瞧上了?”   本以为李晟会敷衍过去,没想到他闭着眼睛居然向她解释起来。   “她是原先母亲的贴身丫鬟,是从卢国公府陪嫁过来的。早先跟家里的表哥订了亲,就等着年满二十了好出府嫁人。”   蕙如眉头一挑,哎哟,这里头还有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伙伴!!第三更来了~~~~~~~   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啊!!   这更发了,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陪胖丫头玩无脑游戏了!!   ***   谢谢cissy,上空,人间四月芳菲尽三位好朋友送的霸王票,可感动了,瞬间感受到了爱的温暖!   冬天有了你们,再也不会担心受凉了!=333=   ciss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16:10:46   上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16:33:06   人间四月芳菲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18:43:23 ☆、公爹是个渣   冯姨娘本是宣王妃的贴身丫鬟,打小儿便服侍着她,后来当了陪嫁丫鬟进的宣王府。   原来是说等她满了十八岁就要放出府回乡与她的表哥成亲。结果宣王妃生李晟的时候遇到难产,身子受了损伤,一天里有大半天都要在床上躺着,身边少不了贴心的人伺候。   冯姨娘在这时候自然不能将心情糟糕,孩子又小的宣王妃抛下。   尽管王妃许了她出去嫁人后依旧还回来王府当差,并答应要将她表哥也接到府里,夫妻二人都在她跟前使唤,冯姨娘还是决定等过两年,世子大一些更好带了再走。   于是说定了,到她二十岁时便出府嫁人。   就在她年满二十岁那年,李晟已经三岁的时候,出了事。   宣王那日与宣王妃闹了不快,二人争吵起来,宣王气得砸了屋里宣王妃的陪嫁大妆镜。人都说破镜难圆,这可是个恶兆头。宣王妃又气又伤心,当时就晕了过去。   宣王吓得连夜进宫亲自去将太医院的院正、院判两位老大人请来救治王妃。   他这一闹腾,宫里上下都知道了。于是宣王被皇帝叫进宫里,皇兄骂完太后训,太后训完又被皇后指着哭。   王妃是醒了,按着太医的吩咐躺在房里静养。宣王却是心里憋气郁闷又懊悔,想要去给妻子赔礼道歉,又有些怕看见妻子那张没有生气的脸。于是在书房里喝了个大醉。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就把当时在书房当值的冯姨娘给睡了。   破了身的冯姨娘也没哭也没闹,就回房里静静地解了根腰带要上吊,幸亏跟她住在同间房的姐妹回来得早,将人给从房梁上救了下来。   宣王事后很是后悔,但更怕王妃知道了更要生气再伤了身子,于是给了冯姨娘三百两银子当补偿,要她立刻出府去与表哥成亲。   只是冯姨娘已经破了身子,不想嫁过去让表哥难堪,竟然一个人悄悄地在王府外头租了间小屋住下。   “啊?她既走了,怎么会进府当了姨娘,难不成是东窗事发,让你娘亲知道了?”蕙如托着下巴认真地听李晟说。   李晟摇摇头说:“是有一回,范妈妈出府办事,在道上瞧见了冯姨娘,那时候她已身怀六甲,快要生产了。”   蕙如听了嘴张了半天合不上,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不对,清河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她若是那时候要生产,生下来的孩子现在也该十六七了吧!”   “清河是她第二个孩子,”李晟抬手摸了摸蕙如的头发,温言道,“当时范妈妈瞧着不对劲,先稳住了她,回来与我母亲说了,母亲将父王叫来,父王也认了这事,于是派人将冯姨娘接了回来。第二个月,便有了我的大弟弟李晖,如今在西北马将军手下当了折冲校尉,也有些出息。”   蕙如“哦”了一声,点头叹道:“这位冯姨娘在府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李晟点点头:“我母亲倒是可怜她身不由已,但既然已是这样,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信任爱护她,只能是让人多照顾着,让她吃穿不愁罢了。但那几个侧妃都说她是故意要爬父王的床的下贱人,一心想贪图富贵不惜背主,所以平时也没少难为她。父王因了她被母亲责怪,加上那一晚不过是酒醉上头胡乱了事,根本也没瞧得上她,也就将她扔在一边,从来不碰,连看一眼也不乐意。”   蕙如说:“她倒也不容易……等等!你说既然父王都不碰她,那清河又是从哪儿来的?”   “那时候我还没回来又如何知道得详细,不过听说是母亲祭日里,父王又喝醉了酒,不知怎么的,又睡了冯氏……”   蕙如已经觉得今后没办法去面对宣王了。   睡一次就能让冯氏怀上个孩子,再睡一次又怀上一个——这是何等的厉害!   李晟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着,觉得很是好笑,掐了掐她的脸颊说:“你在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蕙如摇头:“没想什么。”   李晟眉头一挑:“你心里想什么都放在这张脸上,还想瞒我不成?”   蕙如干笑了两声,她心里是在想着这位公爹为人实在不怎么样,但这话也只能放在肚子里烂着,总不能当着夫婿的面直接就说你爹爹如何如何吧。   “他总说心里头只有我母亲一人,却又管不住自己。他觉得那些女人不过是使使的器具,并不放了真心进去,我母亲就不会伤心了?”李晟冷笑了一声,“都说宣王痴情天下少有,我却觉得他只是个滥情之辈!”   蕙如睁圆了眼睛,她是心里对宣王有点微辞,但没想到李晟会这么不给自己父亲留脸面,当着媳妇儿的面背后说起亲爹的坏话来……   这话题还是打住为妙。   蕙如咳了一声,对李晟说:“嗯,这冯姨娘也是个可怜人,以后咱们能帮就帮着一点,对她好一些吧。”   “你觉得她可怜?”李晟笑了起来。   “不可怜吗?”蕙如嘴角一抿,“本来都要嫁人了,却因为主子酒醉莫名其妙地怀了孩子。在人家家里当妾,上头又不止一位主母,处处受人欺凌,这还不可怜?”   “可是有人说,冯氏一个奴婢,能为宣王生两个孩子,不知道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份呢!”李晟看着蕙如的脸说。   “呸,这算是哪门子福份?”蕙如气急了,“又不是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生的孩子,生下来爹也不会有多疼爱,你说她得有多憋屈多绝望啊!”   李晟看着眉目清灵的小妻子。   聪明,知道分寸,懂得算计,却偏偏有一颗良善的心,并不因为身份的差别而带着恶意看人。   他笑着将蕙如的头拉低了,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我可是你喜欢的男人?”   蕙如涨红了脸,却并没推开他,而是在他怀里默默点了点头。   “你将来为我生了孩子,我定然疼他爱他,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李晟的声音从胸膛里隔着衣服传到她耳中,那声音有些沉闷,与平常听到的清悦声音不大相同。   这是直接从胸膛里发出的声音,是他此时最真切的想法。   蕙如轻咬着下唇,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若是将来你我遇到了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还沉浸在甜蜜的气氛里,李晟就说了个这么煞风情的假设,蕙如气结。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我只是这么说说。”李晟扶着她半坐起来,与妻子正面相对,表情十分凝重,“我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我许你一生不离不弃,但有时候世事无常,任何事都有可能会发生,就算不是出自你我的本心,我们也必须要直视这种可能。”   听李晟这么一说,蕙如心里一凛。   李晟说的是。后宅里最多的是女人,是各种各样心怀算计的女人。有些事,并不是防着就能防一辈子的。   何况李晟还是亲王世子,按着律例,她这个世子妃下头还要有两位侧妃和若干姨娘。等他将来承爵当上了宣王,侧妃和姨娘数目还得向上加一加。   如果不是因为李晟中毒昏迷,她此刻就得直接面对背后站着皇后和淑妃,或是说,站着太子和二皇子两个势力的郑氏和方氏。   她真的能放得开,看着李晟去睡那两个女人而心中毫无怨言吗?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后背渗出来的冷汗将轻衫浸湿,又冷又粘地贴在身上,是那么的不舒坦。   李晟昏迷不知朝夕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陪他共赴生死,天荒地老而此情不渝。可是当他醒过来,很快就要面对男人的三妻四妾时,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方向。   若没有险死还生的这场变故,她大概并不知道自己对李晟会如此在意。那么她还有信心,将来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时自己还会笑着将他送出门,然后各自生活,两不相扰。   她对玫如姐姐说过:她眼睛容不得沙子,一粒也不容。   那个时候,容不得沙子,便将沙子冲出眼睛外面就可以了。   而现在,这沙子已经深深地嵌在眼睛里,抠也抠不出来。她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强烈推荐好朋友七和香的《重生明珠》,已完结,从头爽到尾的爽文,值得拥有,不可错过!   谢谢小伙伴们投喂的地雷!么么哒个~~~~   晚点再来一更!   sdrukaw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20:56:24   sdrukaw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4 20:56:52   神乐暴力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5 09:33:18 ☆、世子很牛逼     蕙如一直沉默着,李晟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咱们先不说这事,你相信我便成。”   现在不说,是因为还没有遇到,但以李晟的身份,这个问题早晚都会摆出来,或许需要面对的日子就在不久的将来。   靠在李晟的怀里,蕙如就觉得心里阵阵发凉,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李晟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宣王?如果他像他爹那样,她可不想当第二个悲催的宣王妃!   夫妻二人相依着,谁也不再说话。   “世子爷,该喝药了。”紫微端了药进来,见世子正搂着世子妃,面上一红,也不知道要不要退出去。   蕙如将李晟推开,伸手从紫微那儿将药碗接过来。   “我来吧。”   “哎。”紫微蹲身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蕙如拿手背贴着碗沿试了试温度,这才扶着李晟将药喝了下去,又拿了蜜渍的乌梅让他含了去去苦味。   李晟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皱着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散发着蜜糖香甜气息的梅子带着点清爽的甘酸,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会对她好,全心全意地好,不会让她像母亲那样,伤心失望地早早抛下他独自离去。   “我对皇上说了,”李晟突然开了口,“关于那两位侧妃的事。”   蕙如豁然转身。   “人是皇上赐的,身为臣子不能不受。但进了宣王府,以后就是王府内宅里的人,内宅里的事不涉朝堂。不过两个女人而已,咱们王府也不是养不起。”说到这里,李晟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之意。   “您直接对皇上这么说?”蕙如惊呆了,这位世子爷如此直白地对皇上表示,您塞给我女人可以,我养着,只养着……   “是啊。”李晟点点头,笑得像只狐狸。   “可她们是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亲戚,是娘家人。”世子爷冷落她们,也就是不给娘娘们长脸呐,要是娘娘们去跟皇上哭诉抱怨,这不是要给世子寻烦恼?   “所以我跟皇上说,人是收了,但臣每日要睡哪个女人,娘娘们总不能下了旨意逼着我去睡吧。”   蕙如的脸都僵了,世子爷何止直白,简直胆大包天!这种话,就算换了是太子爷,怕也不敢明着说。他还就说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皇上不会生你的气?”这是一点没将皇家威严放在心上,半点不给皇上面子的话了。   “生什么气?这是他说的,后宅里的事,不过就是女人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被这点小事拘住了不成?”李晟坐了这半日也有些乏,索性又钻回被窝里,“我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说我自己的想法。朝堂上像我这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跟他说点掏心窝子话的臣子能有几人?皇上非但不会怪我,反而要赏我呢。”   这样居然也行!   既然都跟皇上过了明路,那刚刚还说那样的话让她揪心干什么?   蕙如气鼓鼓地冲到床前,想要拖他起来讨要说法,却发现李晟已经睡着了。   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窝处有浅浅的青影。   昨天勉强起来,只为了亲自与她拜天地。一早又陪着她去给公爹敬茶。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的精力,明明如此疲惫了,方才还强撑着与她说了那么些子话。   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暖暖的,又有些抽疼。   今生何其有幸,得遇如此良人。   只要夫妻可以同心,就算有任何困难,她也不会再害怕畏缩,因为她知道,身后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安心地依靠,可以给她强大的勇气。   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信你。”她俯□,在那双有些干裂的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李晟睡的并不踏实,只是当她的气息靠近时,还轻轻蹙着的眉尖松落开,唇角也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   燕然居原本是由紫微和范妈妈一同管着的,一个管钱物,一个管用人。   蕙如成为燕然居的女主人之后,原本这些事都要交出来让她打理,但现在世子病重卧床,世子妃要在他身旁照看,一时半会也没有工夫去接手这些杂务。蕙如让范妈妈和紫微进来,当着她们的面儿,直接便说:“你们都是跟着世子的老人,一应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心里是有数儿的。世子不信任的人也不会委了重任,先前你们管着什么,现在还是由你们管着,一切照旧便是。只不过每日辰末,你们还需要过来半个时辰,捡那要紧的事跟我回,免得我对这燕然居内外的事务不能通晓。遇到有难决的事,你们也可以先跟我说说你们的主意,大家一块儿想法子解决。”   范妈妈和紫微都是松了一口气。   世子妃进入燕然居,一应的关系规矩都不用变更,也省了她们许多的麻烦。   范妈妈笑着说:“请世子妃放心,奴婢们一定勤谨着办事。”   蕙如点了点头,想想又说:“你们将这几年燕然居进出的账簿拿来我瞧瞧,明细账不用,就这些年的流水和总账拿来我看便是。”   紫微应了,转身去小库房里,理了近三年的账本子,用只木箱子装着,使人抬进房里。   蕙如随手拿了一本翻了翻,心中不觉暗暗吃惊。   她知道李晟私下里做着海商的买卖,也知道他手上应该颇有些私产。却没想到一个燕然居的进出开销居然会有这么多。   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低调的宣王世子所做的事。   拿起了账簿,她便停不下来。叫兰溪拿来算筹和纸笔,自己核对数字又写写划划,这一忙就是整个一个下午,连晚饭也没得空吃。李晟醒了两回,都没见着媳妇的身影,心里便有些不满。   这才新婚第二天,媳妇就扔下他去与账本子亲热,这叫人情何以堪?   “你怎么将那么多账簿拿出来给她?随便拿两本让她瞧一眼不就行了?”只能喝粥的世子爷心怀怨愤地一边用勺子搅着已经不是很热的粥碗,一边抱怨。   紫微觉得自己颇有些委屈。是世子爷您说的,要将世子妃当您一样敬重,什么事都要听她的安排。   世子妃要经年的账目来看,她敢只随便拿两本去敷衍?   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到了掌灯时分,范妈妈好说歹说将蕙如劝了出来。只是世子妃不知有什么心事,拿着筷子在饭桌上一个劲儿出神,一桌子菜都没动几口,便草草让人收拾了下去。   范妈妈心疼了,当然不是心疼那些饭菜,而是心疼这位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世子妃。   “您早上就没吃什么,中午又是随便吃些点心胡垫垫,这一天下来,哪还有点子精神?”范妈妈端了盅人参黄芪炖乌鸡汤来,劝着她喝,“您身子养得强健了,才有力气照顾世子爷。别等世子爷好起来,您又累趴下去。阿弥陀佛,世子妃您就快些饶了奴婢们吧。”   蕙如也知道她是好意,只是也不知怎的,这胃里堵得难受,只能勉强喝了两口。   李晟白天睡足了,晚上来了精神,见蕙如神情萎糜着,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不过就是被账本上的数字给吓到了!   蕙如揉了揉脸,坐到床边,歪着头看他。   “又在看什么?”李晟笑着去拧她的面颊,蕙如躲开了,捧着脸幽幽地叹息。   “我都不知道自己嫁了个这么有钱的夫君。”   李晟笑了起来:“现在知道也不晚,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高兴?你夫君我就算不拿世子的那点点俸禄也养得起媳妇儿子。”   哪来的儿子?蕙如斜了他一眼。   “我只是奇怪了,府里既然这么有钱,干嘛还要在外头做出一副清贫的样子?让满京城的勋贵提到宣王府就摇头,我说你图得是个什么啊?”   李晟眉头一扬:“当然是图个清闲!”   宣王府就穷成了这样,还挡不住想送女人进来的人,要是像别家那样富贵招人眼,王府的大门还不得给挤破了?   这当然只是李晟的说法,蕙如哪里能相信。   宣王修道花了无数的银子,不止是京里,怕是全天下人都晓得。按着王府应有的收益,这些银子供着宣王就算吃力的了,偏世子藏了那么多银子,一点不让老子花用,也不管府里开销,想想就觉得不简单。   “朝廷开海禁不过是近两年的事吧,但我瞧着,您这银子这么大手笔地流进流出少说也有三年的光景。”蕙如挑眉看着李晟,“世子爷,您总不会在海禁的时候就拨船出海跑生意了吧。这可以犯法的事儿。”   李晟嘿嘿一笑:“怎么可能?”   买来的船只不是装不了太多的货,便是不适于长时间的航海,他这几条船当然是找了船坞特别定制的。如果没有皇命,哪家船坞敢接这么大笔买卖,又要塞着口严守秘密不得传出去?   林阁老致仕前,就一直在努力想让朝廷开了海禁,但朝中保守派居多,拿了祖宗法度和大国立场一直反对着。是他说动了皇上,秘密地建起船队,开始试探着海上之路。让皇上见到了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海禁才能在这两年慢慢开放起来。   跑海的商船渐渐多起来,虽然让他换来的商品不再像以前那么万金难求,但沿海的船舶司可没少收了国税,他得的利益也分了大头进了皇上的腰包。   皆大欢喜的事儿!   不过这是他与皇上之间的小秘密,自然不能对外人说。   蕙如是他新婚的妻子,也是他生意上的帮手和伙伴,算不得外人。李晟捡那不要紧的跟她说了,当然,要将皇上分走了他七成利的事瞒住了不谈。   这里头既然有皇上的身影,蕙如也就松了口气。不管外间传言如何,李晟这钱来得干净是最为重要的。   商人虽重利,但银钱这东西还是要取之有道,否则伤天害理,最后报应总归是要落在自己头上。   这是父亲以前常常对她和大哥说的话。   想到了无端丧命的父兄,蕙如情绪低落下来,心里堵着,只想落泪。   李晟见她突然露出一脸哀恸的神情,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在担心?”   蕙如强打精神摇了摇头说:“只是刚刚突然想起来,黄先生托世子打听的消息,不知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佳,三更的愿望很美好,可惜作者手残不给力。   只有两更了求原谅……_(:з」∠)_   求别抛弃~~   大家圣诞节快乐啊!!!!! ☆、姜家图的是什么?     “我已让人去打听,现在还没有详细的消息……也或许是有了,不过我前些日子还在昏睡着,他们便没拿来与我看。”李晟说,“这事却也不急,左右他已经等了四年,也不应在意再多等几天。”李晟抬眼看了看蕙如,“你对这黄先生的事倒很是关心。”   “是啊。”蕙如并不回避,而是直视着李晟,大大方方地说,“黄先生虽然年轻,却是个对商家极重要的理账好手。有他在锦绣坊坐阵,我与玫姐姐都会放心。这些日子他在咱们锦绣坊做得也十分尽心尽力。他一个人在异乡照顾生病的嫂子和年幼的侄儿,生计艰难,若是能打听到家里的消息,助他们安然回乡,这也是一件积福积德之事。”   李晟轻笑了一声:“你还说有他在你们能放心,现在又要助他早日回乡,你可想过没有,他若一走,你的锦绣坊要怎么办?”   蕙如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这锦绣坊又不是妾身一个人的,世子爷您手下强将如林,还能找不到一两个能代替黄先生的能人?”   李晟哈哈大笑:“你倒是个大方人。”   “就算黄先生送了嫂子和侄儿回了江夏去,他也未必不会回来咱们锦绣坊。”蕙如说,“世子您可是他的大恩人,您觉得若要报恩,他该如何来报?”   李晟摸了摸下巴,点头说:“黄觉倒是个人才,若能留下来当然最好。不过他既然是杜家人,应该还是会回杜家去的吧。”   蕙如轻轻摇了摇头,对李晟说:“也用不着现在就去考虑这些事,总得先打听到杜家的消息再说。杜家自遭了变故,原来京里的那些铺子怕也都易手他人。江夏那边是杜家祖宅,二房三房现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黄觉在京中数载都不去自家的商铺里寻人帮助或是通报消息,世子您不会觉得奇怪?依妾身看,这害了杜家的人,八成与现在杜家在京里商铺的主人脱不得什么干系,所以黄先生才会躲躲藏藏到现在方求得世子出手帮忙。”   李晟叹了口气:“杜家家主杜唯显是个义商,天安元年时,南方遭了涝灾,灾民涌上扬州、亳州、翼州一带,闹得人心惶惶。那时他带着北方商户义捐了二十万石米粮亲自送过淮河,解了燃眉之急,便连皇上也曾经赞过,杜氏虽为商贾却存侠义之风。只可惜全家为人所害,连脉骨血也未存下……”说着,他眉头一动,突然抬眼看着蕙如,“黄觉那位侄儿……”   蕙如听他说这些话,心中伤怀,但并不敢流露出来让李晟生疑,于是只点了点头道:“当日我听玫姐姐说起时,也有些疑心。不过黄先生不肯说自己的真实名姓,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长房嫡孙也无人知晓。他应是这些年躲藏怕了,并不能十分信任咱们。这也在情理之中。”   “当年要出海时,本是想着找杜家人帮忙,他们祖上曾有人跑过海路……”李晟靠在引枕上闭目想了一会,突然睁开眼睛说,“杜家商铺遍及北方,经营近百年也算是根深叶茂。长房虽灭了,但根枝仍在。若能得杜家的势力相助,于锦绣坊倒不失为难得之机。”   蕙如点了点头:“正是。可以借着杜家的商路,互为补益,正合适。”   李晟笑着伸手去刮她鼻子:“又是这么一脸算计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名门淑女的清傲了?”   蕙如躲开,鼻子一皱说:“妾身就是个打乡下来的丫头,书也没读过几本,字也没认识几箩筐,哪来的清傲?若是世子嫌妾身粗俗市侩,现在后悔可也完了!商家讲的就是个货既售出,概不退换!”   李晟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皱着眉想了想,喃喃出声道:“莫非害杜家的人真的是京中的什么权贵?杜家虽只是个商户,但势力根深,又得过皇上嘉赏……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去灭了杜家?还将他在京中的产业接手过去?”   蕙如默默地看着李晟,眼中浮出一丝悲伤。   “不止接手了京里的产业,还能压制住江夏的杜氏本家,让他们查不到……不能查……或者,压根就不敢查?”李晟微微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我倒还不知道,京里哪家会动这样大的心思。吞了那样大一笔家财,所图为何?”   “不是为了图谋杜家的家财吗?”蕙如轻声问道。   “你以为能做出那样事的人,还会在意杜家在京中的这点点产业?”李晟摇头,“除非是整个杜家……杜家最大的产业是什么?”   蕙如双目一亮:“精煤?”   “对,是精煤!”李晟拿拳头在掌上砸了一记,腾地直起身来,双目灼灼有神地看着蕙如,“精煤有什么用?”   “北方用来取暖,烧火,又没有多少烟气……”   “不!”李晟看着她,眼中多了一分凝重,“那只是民间的用法。精煤可以用来冶铁。想得精铁,一般的木柴和劣制的粗煤达不到那样高的温度!他们想要的是杜家那四座可以出精煤的煤山!”说着,他掀了被子就要下地。   蕙如忙拦住他:“好好地说着话,你这是做什么?快些回去,免得受了寒。”   “我要进宫去。”李晟叫起来,“外头是谁在伺候?给爷拿进宫的袍服来。”   “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蕙如对进来的紫微打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然后对李晟说,“怎么这么着急了,这么晚进宫,必会惊扰陛下还有后宫,说不定会惹起多少议论来。若有个什么,不是反而让人疑猜?”   李晟闭了闭眼睛,躺了回去:“你说的是,我太莽撞了。”   “你到底是想到了什么?”蕙如将被子给他掖了掖,见李晟脸色很差,小声地问道。   “民间冶铁是用作炊具,农具,而精铁是朝廷严令禁止私冶的。因为精铁可以拿来锻制兵器铠甲。”李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蕙如,“你知道我为何会如此紧张了吧……”   锻制兵器铠甲!   蕙如浑身一震,姜家处心积虑地谋算,原来想要的是那四座煤山……   可是平安侯府并不掌兵权,他们要精煤冶铁,私制兵甲做什么?   “谋逆!”当这两个字涌到蕙如脑子里时,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姜家私制兵甲,若是被查出来,便是谋逆大罪,要祸延九族!   “那更不能打草惊蛇。”初初的震惊恐惧之后,蕙如让自己镇静下来,这一切只是李晟的推论,并没有真凭实据,“有此实力的,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咱们总能找得出来。”   李晟面色阴沉,皇上放任两派相争,大概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早早便开始谋划了吧。   “明日是三朝回门。”蕙如想了想说,“世子您身子不好,在家里好好歇着,妾身自己回去走这一趟。再隔一日,是咱们进宫谢恩的日子,那时候妾身陪着您进宫里去,有什么话,那时再对皇上说,也不至会落了人注目。”   李晟想想便应了。   “你将青玄叫进来,我有事要交待他去做。”   蕙如应了声,让门外候着的紫微去传了青玄进来。   这天晚上,李晟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蕙如知道他心里装着事睡不着,便起了身,让人拿了凝神香进来点上。   直过了子时,二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蕙如穿戴妥当,带着满满三车的回礼,坐着马车回到了沈府。   老夫人一大早便让人开了正门,披红挂彩等着嫁出去的孙女儿回门。   沈浩然也起了个绝早,带着大夫人在门上候着。   世子在成亲当日清醒过来,亲自与世子妃拜堂成亲一事,在京中早已传遍街头巷尾,茶肆酒楼里也到处有人说。多半是讲,当年宣王痴情于王妃,如今这位世子又对世子妃情深,病得都快死了也能醒转回来亲自去拜堂,实在是感天动地云云。   皇帝也因此大喜,觉得沈家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正是因这喜事让李晟能醒转过来,沈家功不可没。一边让人去宣王府赐了许多东西,一边又派人将沈浩然叫去,当着面狠狠夸赞了一番。   沈大老爷为官二十载,从来没得过如此殊荣,当真是飘飘然如坠云端,连走路都打着晃儿。   见了身穿光华灿灿的五凤翟衣,戴着世子妃的五凤衔珠冠,薄施脂粉的女儿从马车上下来时,沈浩然不觉揉了揉眼睛,差点认不出来了。   “蕙如见过父亲、母亲!”回到家里,蕙如还是很高兴的,上前蹲身行礼。还没等人礼拜下去,沈大老爷已经早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自家人,哪来这么多礼。”沈大老爷捋着长须,满面喜气,向她身后张望,“世子人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世子身子还弱,本来是想要亲自来给父亲母亲见礼的,是女儿自作主张,没让他来。”蕙如笑着扶着父亲向门里走,“等他身子大好了,再来给爹娘请安。”   “身子要紧,身子要紧!”沈大老爷连忙说,“世子能醒过来,这便是得天之幸,你祖母还说,要去寺里上香还愿,感谢佛祖显灵,让世子能好起来呢。”   蕙如笑着点了点头。   “对啊,”一旁大夫人也笑着说,“盼着世子快些好起来,再过些日子便是你姐姐芳如出阁,若是没有妹妹和妹夫来吃喜酒,不说是你姐姐,便是你姐夫,三皇子殿下心里也会难过的。”   蕙如转脸对大夫人笑了笑说:“母亲您说的是。殿下与世子有兄弟之谊,世子一直念着的。”   大夫人心满意足了。   不过瞧着蕙如的身形步态,怎么不太像妇人?大夫人招手让她到自己身旁,低低声儿问了句:“你们可曾圆房了没有?”   蕙如面上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小声说:“世子病体未愈呢。”   大夫人想了想,说:“那府里头没人难为你吧……听说现在宣王府是一位侧妃当家。”   蕙如笑起来:“母亲放心,王府里头的人都极好,并没人难为女儿。”   大夫人眉峰微微蹙起:“如今你是正经的世子妃,这刚一过去,定要立起威来,别让人小瞧了。回头将掌家的权接过来,如果有什么事不懂的,派人回来问,若实在不行,我这边派两个得力的管事妈妈过去帮你几个月也成。”   蕙如忙摇头说:“多谢母亲好意。不过现在世子病着,不能少了人照看。世子让女儿暂时先别管王府里的事,女儿也想着等世子身子好了,再慢慢儿地来,这事却也不用着急着。”   大夫人点头道:“这倒也是,那么个烂摊子,一府子人的吃喝穿用,你接了手过来也烦心得很,不如就让那个侧妃顶着吧。”   二人说话间,已进了正堂里。老夫人穿戴一新,身边由昌平郡主和二夫人许氏陪着,正伸头向外张望着。   “祖母!”蕙如抬眼正见到祖母,心中喜悦,就要迈步进屋里。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一声声凄厉尖叫从远处传来。   众人一回头,见一个婢女一脸的凄惶害怕,跌跌撞撞地一路叫着一路向这边奔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我的心肝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姑娘,作者被你们的地雷和鱼雷轰到了九霄云外,轰哭了~~~~~~   一束海棠压梨花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5 19:03:49   aki扔了一个深水鱼雷 投掷时间:2013-12-26 13:04:37   那婢女刚冲上前来,大夫人身边的陈妈妈就上前一步,“啪”地打了她一记耳光骂道:“呸呸,哪里来的贱皮子,六姑奶奶回门这么大喜的日子,你号什么号?”   那婢女不过才十三四岁,本来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惊惶失措的,又被陈妈妈这么打了一耳光,脑子立时就懵了,傻傻地站在那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挥手让陈妈妈退下,方蹙着眉尖问她:“你方才说什么我不好了?到底是哪里不好了?”   那婢女省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大夫人跟前哭着说:“夫人您快些叫大夫,二小姐和三小姐方才在园子里摔倒了,二小姐嚷着肚子疼,裙子底下见红了,三小姐让奴婢跑过来传信儿,夫人快点去救命啊!”   大夫人一听这话,“嘤”地一声倒了下去。   陈妈妈和阮妈妈忙架住了她,又是掐人中又是顺胸口。   老夫人在内间里听得真真切切的,急地一拍桌子:“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大夫!”说着便要起身,却觉得气急头晕,刚起来一点又跌坐了回去。   茵如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若因跌倒小产,孩子固然保不住,大人也会十分危险。   回过气来的大夫人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嫂先别哭,快叫人过去帮忙。”昌平郡主扶了老夫人起来,回头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说,“快,拿着我的贴子,让人去太医院请精通妇人科的何太医来,赶了我的马车,直接去接!”   蕙如上前几步,搀住了老夫人的另一边胳膊:“祖母您先别急,二姐姐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三姐姐在,她办事细心稳妥……”   “再稳妥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哪里知道这妇人怀胎时的危难艰险!”老夫人眼圈一红,吩咐着说,“家里出了事,只能慢怠了你,祖母得先去看看茵丫头。”   “那是当然的,蕙如也要过去看二姐姐,孙女来扶着您走。”   先前的喜庆气氛如今已荡然无存,大夫人只盼胁下生了双翅能瞬间飞到女儿身边去,怎耐骨软筋酥竟然使不出半分气力,还要人架着走。   早有那见机的婆子担了肩舆过来,将大夫人架上去了,四个粗使婆子脚下生风,便向出事的花园跑去。   一众人赶到花园,那出事的地方正是打从花园通向正堂的必经之路。想来是芳如扶着茵如赶着要来前堂见回门的妹妹时,不小心在路上摔了。   青石砌得石径路面平整,因为怕滑了行人,还特地在上面打磨了水波纹出来。   “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行事当分外小心,身边又有三姐姐跟着,怎么还会滑跤了?”蕙如问那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哭的婢女。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就是在这园子里侍弄花草的丫头,方才见两个小姐过来,还有说有笑的,不知怎的就突然倒了。”那婢女抽抽噎噎地说,指着不远的两株桃树,“就是在那儿,奴婢瞧见三小姐扑过去,垫在了二小姐的身子下面,但二小姐叫得很疼,跟着小姐的姐姐们都手忙脚乱地去扶,三小姐不让动,叫奴婢来前头报信儿。奴婢这才跑了去的。”   这孩子不够伶俐,慌里慌张的才被会陈妈妈掌掴,现在脸上还留着巴掌印子。   约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时吓着了也是有的。   蕙如点点头对她说:“你做得好,现在郡主已经派了马车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二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怕。”   那婢女的哭声渐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桃花树底下,青石板上留着一些污渍,看着那么一大片发黑的痕迹,大夫人眼泪哗哗流个不停,哭着说:“我的儿,流了这么多的血,可真是要了命了!”   “大嫂别慌,我瞧着不大像血迹啊。”二夫人许氏上前看了两眼,“怎么这里不见二姑娘和三姑娘?服侍着她们的丫头都去了哪儿了?”   “回二夫人,三小姐让人将二小姐抬到前头烟波阁了。”一个留守在原地的小丫鬟忙说,“三小姐说,先将人抬到暖阁里歇着,叫几个姐姐去找宅子里接生过孩子的媳妇过来帮忙。这儿只留了奴婢一个,好跟老夫人,夫人,二夫人并各位小姐们回话。”   于是众人又急着往烟波阁里赶。   刚进了院门,就听见里头的哭声,大夫人心里一痛,哭喊着“我的儿啊!”便一马当先,甩开众人冲到了里面。   哭的却不是茵如,也不是芳如,而是跟着芳如的大丫鬟翡翠。   “夫人!”翡翠正哭着,见大夫人脸带泪痕地冲进来,反而给吓得收了声,连忙站起来给大夫人行礼。   “可是茵如不好了?”大夫人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这么个念头。当初大老爷收了房的一个通房丫鬟便是小产了没救回来,一尸两命这么去了的。如今又落到女儿头上,大夫人五内俱焚,狠不得刚刚跌倒的是她而不是女儿。   “玫小姐在里头照看着,她说看着虽凶险,但伤得不重,请了好大夫精心调养着,当是无事。”翡翠看着大夫人一脸马上就要晕厥的样子,抹了眼泪赶紧说,“夫人宽心,刚刚二小姐就是被吓着了,惊动了胎气。是咱们姑娘给垫着的,摔伤是也是咱们姑娘。”说着,眼圈又红了几分。   “你说什么?”刚刚才放了一半心的大夫人听到此话,心又拎了起来,“芳如摔伤了?伤了哪里?可有如何?”   翡翠哽咽了两声说:“姑娘脚动弹不了,肿得老高,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手肘也破了皮,流了不少血出来。”   听了她的话,大夫人又哭了声“儿”,急忙忙挑了帘子进去里屋。   蕙如扶着老夫人进到屋里,见暖阁里倒也安静。靠着东面的墙边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卧榻,一边躺着茵如,一边躺着芳如。   玫如坐在茵如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正轻声安慰着,茵如抽抽噎噎的,一脸的忧惧,一只手搁在肚子上,不时上下摸一摸。   “茵如!”大夫人扑到茵如身边,一双眼睛就盯着她的肚子看,这可是茵如嫁过去一年多里才得的宝贝,是她女儿将来在恒国公府里站稳脚跟的倚仗,可不能有半点的差池。   “母亲。”沈茵如见到亲娘,才止住的眼泪就又喷薄而出,“娘啊!”   玫如忙拉了她:“二妹妹不能哭啊!一定要平静下来。伯娘,二妹妹现在还好,只是动了胎气,您要是再让她激动起来,可就不好了。”   大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吓得忙止了声,问她道:“她肚里的孩子怎么样?可有危险?”   玫如摇摇头说:“我不过是以前小产过,那时候的月份也跟二妹妹差不多。”说着,眼神黯了黯,“家里请的大夫跟我说了很多注意的事项,不过现在拿出来使使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到底还是要等大夫来细细看过才是。不过瞧着二妹妹身体康健,且三妹妹帮着挡了,并不曾真正跌到碰到哪里,还算万幸,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故。”   “对对,芳如可是大功臣!”大夫人此时又想起小女儿来,忙转身奔到芳如的榻前。   芳如的鞋袜脱了,露出一只白生生的小脚,只是脚踝肿得老高,青紫了一圈,显见伤得是不轻。身上的小衫让丫鬟拿剪子绞开了一截,剪下来的衫子上又是血又是泥的脏污不堪,丫鬟正拿着盐水冲洗她的伤口。   盐水浇上去哪是一般的疼痛?芳如脸色煞白,嘴里咬着一方帕子,鬓发已经全湿了。   那与她擦洗伤口的丫鬟都哭了出来,她却紧咬着牙关没吭声出来,只是眼里蓄满了泪,偏忍着不让落下来。   大夫人心疼得喘不上气儿来,将那丫鬟赶到一旁,亲自拿了药来。   “怎么就摔成了这样……”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芳如手肘上被碎石子划开了一条口子,也不知有多深,一旁放了好几块弄脏的白巾。大夫人正要将药粉撒下,却被蕙如抢了过去。   “母亲,姐姐这伤口必要洗干净才能包上,不然会出事的。”   大夫人气道:“没瞧见你姐姐疼成了什么样子?”   芳如松开口,对大夫人说:“母亲,妹妹说的是,不能为了图一时松快反害了自己。这点疼女儿受得住,不过一个口子,怎比得上母亲生我们时的痛楚。”   听她这句话,大夫人更是哭得喘不上气儿来,只得又让丫鬟去一点点将她伤口里的泥冲出来。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女儿最贴心的丫鬟翡翠不在里头帮忙,却躲到了外间哭。   若有可能,她也想躲到外头去,眼睛一闭,也就不用看两个女儿受苦。   郡主的马车快,没过半个时辰,沈大老爷便陪着何太医匆匆赶了过来。   女眷们躺在旁边的堂屋里等着消息。   过了许久,何太医才出来开方子,又叫了两位小姐身边近身的丫鬟细细叮嘱了一番,沈大老爷奉上厚厚的谢仪,亲自将人送出沈府。   茵如命大福大,滑倒时有妹妹挺身帮着做了肉垫,虽是受了惊吓,却是无碍。原本以为她身下落了红,却没想到那只是芳如跌破了手臂流出来的血,下人们慌乱之中嚷叫起来,就都以为是茵如要小产。   开了两幅定心保胎的方子,过个一两日就没事了。   反而是芳如伤得有些重。腿上虽没伤到骨头,但到底损伤了筋脉,怕是一个月下不来地。手臂上的伤口也深。太医将原先绑的布巾拆了,洗了药粉,重新拿了宫里用的伤药给敷上,又叮嘱着不能碰水,不能食辛辣上火之物,再开了几副清火去毒的温和方子,这才算罢。   知道两个女儿都没有大碍,大夫人悬在空中的心这才放下来一些。   茵如喝了药,沉沉睡了过去,芳如因着臂上脚上疼痛,半分睡意也无。老夫人让人抬两乘软轿来,要将她们分别送回住处去。轿子还没到,就听门上来报,说是二姑爷,恒国公府三房的嫡次子,盛晗来访了!   一直听说盛姑爷因着公务离京,怎么会挑这么个时候上门来了?   大夫人没等喘上两口气,又得打叠起精神来,要去迎姑爷。   “母亲您先将姐夫稳住了,等姐姐醒过来,我嘱咐她两句,外头的下人们您也一定要看着,别让他们将这事漏给姐夫知道。”芳如叫住大夫人小声叮嘱。“只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能将姐姐也跌倒的事说出去。”   那时候老夫人和二房太太并姑娘们都还在,听了芳如的话,老夫人当先反应过来,一个个严厉看过去:“都听清楚了吗?只说芳丫头摔了,谁也不许说茵如跌了的事!若是哪个漏了风声,我定不饶她!”   芳如是沈家的小姐,在家里摔了一跤并不怎样。但茵如是恒国公家的媳妇儿,身上又怀着恒国公家的血脉,若是让人知道她在娘家险些落了胎儿,日后在婆家少不得要受挂落。谁叫她自己不肯住在夫家,非要挤在娘家住呢?   芳如和茵如又是在一起的,难保不会被人传出什么难听的,让沈家和三皇子都要落了面子。   说起来,蕙如还没瞧见过这位姐夫,他东不挑西不捡地选了她三日回门的日子来接妻子回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老夫人看了看她,说:“蕙丫头,你扶我过去吧。”   没叫她世子妃,也不叫县主,而是一如从前,叫一声蕙丫头,蕙如心头一暖,上前扶住了老夫人的手。 ☆、一对风流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正式要送分了,每月送分上限300,长评送分,25字以上的短评七八成概率会送,谢谢各位的支持!   么么哒,爱你们!!!=3333=   PS:下午还有一更!   另外,要谢谢腊月二十三投喂的霸王票,谢谢哈!   腊月二十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6 21:13:23   盛二公子青衫玉带,风采翩翩,这么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派头,也难怪当初茵如铁了心要非他不嫁。   纤尘不染的二姐夫看起来可不大像是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赶回京里来接妻子的模样,倒像是刚刚与一帮才子佳人闲游杨柳岸,吟过风月,浅酌长歌之后,挥挥衣袖而走的逍遥公子。   她可到现在还记得上回子这位二姐夫来住了两晚后,便收了个小妾回去的事。虽说是丫鬟爬床,但在老丈人家也能安心跟个丫鬟通起款曲的姐夫,倒也真不浪费他这么个风流的模样。   碧珠也不知道被盛家如何打发了,还有那位不知名的悄悄怀了身孕的姨娘,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却见盛姑爷上前两步,对着老夫人便一个长揖,口中说道:“孙女婿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来了这么些日子,小子都没能来给您见礼,实在是该打。”说着笑嘻嘻地让人捧了长长的礼单上来。   长得漂亮,嘴巴又甜,还带着几分稚气似的撒娇,这位盛公子极会讨老人家的喜欢。怪不得恒国公夫人会拿他当眼珠子似的那么疼爱。   “你才调回京里来,身上事务繁忙,又不是特意要避而不见的,有什么打紧。”老夫人笑着招呼他坐下。   盛晗却将眼睛一转,拿眼看向了蕙如。   银青色的里褂,外穿着五彩凤羽翟衣,头上戴着五凤衔珠冠,衣饰华贵,却又长着一张略带着些稚气的年轻的面孔。清秀雅致,如兰如芝。盛晗眼睛一亮,又作了揖道:“这位夫人想必就是宣王世子妃,惠和县主了吧。”   蕙如还了一礼道:“都是自家人,姐夫随着二姐姐叫我妹妹就好。”   “如此我就大胆,叫一声妹妹了。”盛晗笑得开怀,让人又捧了只匣子来,“世子大婚,妹妹大喜的日子,姐夫公务在身,没能赶回来观礼,实在是惭愧得很。这里是我们恒国公府的一点心意,谨贺妹妹和世子百年好合,子孙昌茂。”   蕙如让人收了,笑着称谢。态度不冷不热,拿捏得恰到好处。   果然,就听盛晗接着说:“这次与我一同外出公干的还有一位好友,也未及赶得上世子大婚,心中甚为遗憾。听说我要来沈府接茵如回去,便也一起跟了来,想与世子和世子妃见个礼。人现在正在垂花门外等着,不知道世子妃肯不肯赏个脸见他一见?”   蕙如心中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恒国公府打发了那些侍妾,女儿又有了身孕,且说现在这位女婿待她也好,所以大夫人见着盛晗也是很欢喜的,见他这么说了,人家又极有礼貌地在外头候着,便道:“既是姑爷的同僚,必也是官家子弟,怎么好叫人在外头候着?不是让人以为咱们沈家慢怠了客人?快些请他进来吧。”   既然直说是要来拜见世子和世子妃的,蕙如也就不好再回避。   只是当那人在门口出现时,蕙如和大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居然是他?!   能让蕙如和大夫人都色变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那俊逸风流,洒脱自如,眉宇间略带郁气的贵公子,安平侯府的世子姜珩姜季廷!   那个前世里,亲手刺瞎了她双眼,害死了她一家老小的仇人。   那个在侯府里险些坏了菀如名声,却又来求娶庶女的混蛋!   两个女人脸上虽都带着笑,却都暗暗在心里咬牙。   盛晗定是故意的。说的那般低声下气,还候在垂花门求见世子和世子妃?说的好像来人只是个极普通的官家子弟似的,谁会想到竟然会是侯府世子!   若他一开始便说求见的是安平侯世子,她一定会借故躲开。   姜珩只听过母亲形容过沈家六小姐,却没有亲眼见过。   刚过及笄的年纪,容颜不错却非他所见过的最美,脸上甚至还带着三两分的稚气未脱。   只是看着她那一对幽黑幽黑的眸子,他却能打从心底感受出一丝寒意来。   仿佛带着刻骨的恨意。   不过这让人生寒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便平静无波。安静地,面容沉凝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半开的牡丹,尊贵中带着一抹娇艳。   姜珩的心里一动,好像有什么人在他心口处轻轻这么一拨,生出了浅浅的涟漪。   这个女人,险些便是自己的。   如果当初决定下得更早些,手段更决绝一些,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称为世子妃,而是——世子夫人了呢?   只是时间并不可以重来,而他对沈蕙如也并无那么特别的执着。   他想要的,不过是沈家的清流名声,是沈家背后那股对姜家而言十分重要的中立的势力,是皇帝对安平侯府的安心和放心。   至于是能娶到沈浩然的哪个女儿,他并不是很在意。   沈浩然有四个女儿,长女嫁给了盛晗,次女被选为了皇子妃,最小的女儿如今是宣王世子妃,唯一剩下来的那个,便只有另一个庶出的女儿,沈五小姐菀如了。   沈浩然不乐意将女儿嫁给他,无非是看着安平侯府背后有东昌郡王的影子。上门提亲是不会有效果的,至于别的法子……   姜珩笑了笑,这世上,有的是让人折服的法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姜家送上的礼单很是丰厚,不过蕙如并没去细看。像姜珩这样的男人,只会对能帮上自己的人献媚。宣王只管修道不理朝政,一直被京中子弟轻视的宣王世子如今突然被皇帝重用起来,按姜珩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机会,想必是要结交一番的。   姜家的礼没必要拒绝。到底外间传言,宣王府入不敷出,送什么都不如直接送银子来的实在。   “只可惜世子身体微恙,这次却是无缘得见了。”姜珩坐在盛晗的上首,摇头轻叹,“我一直仰慕世子才学,只是以前能相见的机会少,不能时时向世子讨教。”   李晟有什么才学?满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说宣王世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这才过了几日,李晟便成了满腹才学的人了?蕙如只觉得好笑。   李晟有没有才学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成亲前,李晟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让自负才学的沈大老爷将其引为平生知己,直说李晟娶了她这个胸无点墨的妻子是暴殄天物……   只是想到李晟那张时时带着摸不透的笑意的脸,蕙如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十分甘甜,充满了勇气。就算面前坐着的是她恨不得食尔肉的姜珩,她也能平心静气,沉着应对。   “不知什么时候方便,能让在下去宣王府拜见世子?”姜珩面上十分谦逊,那英俊的外貌,优雅的谈吐,得体的态度,已经勾得在堂中服侍的婢女们不时拿眼去偷偷瞧他了。   蕙如笑了一声:“世子身体不适,太医们都说需要静养。这些日子便不敢劳动安平侯世子大驾。”   竟是直接推了。   姜珩倒也并不意外。母亲上回子来沈家提亲便被撅了,回去之后气得三天没吃得下饭去,直骂沈老夫人和昌平郡主好歹不识,连个庶女也要当眼珠子一样护着,难不成一个庶女当世子继室还嫌辱没了不成!如此种种。老夫人是那样一个脾性,老奸巨滑地不肯让沈家卷到安平侯府这边……养在老夫人身边的沈蕙如又如何能是个易与的主儿。   姜珩只是摇头叹息了两声,又说了些仰慕安慰的话儿。   蕙如垂着眼,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淡淡地应着,任他说什么都不将话题接过。   不尴不尬坐了一会,老夫人便端了茶来喝。   明眼人便知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姜珩起身要告辞,却被盛晗拉住了说:“季廷兄,你我多日未见,怎不多坐会子?一起吃个饭喝杯酒也好。”   这里是侍郎府,又不是国公府,你一个姑爷怎么可以越俎代庖替主家留客吃饭?   此时就算是偏疼了女婿的大夫人,也觉得心中十分不快。   蕙如挑了眉看了看那位姐夫,见他拉着姜珩,目光中倒是十分恳切,并不见有做作虚应的样子。   也不知姜珩与盛晗是什么关系,居然如此亲近。这是不是代表着,恒国公府如今也站到了二皇子的那边?如此一来,父亲定是要觉得头疼了。   大夫人心中不快,却也不能驳了女婿的面子,便笑着说:“正是呢,前些日子庄子上送了两篓蟹来,只只肥大丰腴,姑爷和世子不如就在寒舍吃餐便饭再走吧。”   姜珩也不再推辞,笑盈盈地又坐了回去。   老夫人双眉微皱,对他们说:“哎,人老了,不行了,就坐这么会子就觉得身上倦得慌。蕙丫头扶着我,到后面去歪一歪吧。”   蕙如站起身来,对盛晗和姜珩笑了笑说:“世子与姐夫宽坐着。”说完便去扶了老夫人起来。   昌平郡主不放心将大夫人一人留下来对付这两个奸滑的小子,于是笑着说:“大嫂,我可是最爱吃蟹子的,一会不如让我也蹭着一起吃吧。”   大夫人正在发愁着,见郡主挺身而出,愿意留下来帮忙,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应了。   那边有郡主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老夫人暗暗拍了拍蕙如的手背,二人一路回了慈安堂。   “蕙丫头,你怎么看?” ☆、聪明人说聪明话     “父亲与恒国公府的几位老爷关系一向亲近,想来政见是相似的。”蕙如想了想说,“先前也并未听说姐夫与安平侯世子交好,许是近日的事吧。”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安平侯府行事一向低调。自从安平侯爷将两个嫡子赶出家门,立了这个继室所出的三儿子为世子,这些年倒是没少听见侯府的动静。”   蕙如眉尖微蹙道:“上回祖母和婶子拒绝了侯夫人,世子却又与姐夫结交,这么巴巴儿上门来,我总觉得心中不大安稳。”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若说他是想借重世子爷,然世子爷参政也没几日,又卧病在王府里,还不知道何时能好。若是有心,应该直接递贴子来王府探望,为什么偏偏要挑孙女回门的时候来?”蕙如一边说,一边慢慢将思绪理清楚,“何况京中人都知道世子身子有恙,这三日回门,他也未必就能见到世子。只见世子妃,于他又有什么帮助?”   蕙如抬起头来,面色发沉:“我觉得,安平侯世子意不在宣王世子身上,而是在打沈家的主意。”   老夫人点了点头:“原来你也是这么以为。”   “祖母,此人并不简单。”蕙如轻轻咬了咬下唇,“咱们得小心着些。”   老夫人并未与姜珩打过交道,安平侯世子看起来举止文雅,俊秀温和,并不像蕙如说的心机深沉的模样。只是她对安平侯夫人实在没有好感,又想着那对母子能梳拢得老侯爷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将前头的侯夫人所生的两个嫡子逼得离家,的确不是心机单纯的人能做到的。   “我会与你父亲说说,如今你刚嫁出去,再过三个月,芳丫头也要嫁入皇家,咱们沈家正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行事还需百般注意才是。”   “还要请祖母与母亲说说,宅子里千万要看住,不能让人有可趁之机。”   祖孙二人说了会体已话,时间也不早了,让人就直接摆了饭在慈安堂里吃。   大老爷送了太医回来,听闻女婿和安平侯世子上门,心中略觉不快。先来慈安堂里见过母亲,听了老夫人说了这二人的言行,心里也犯了计量。恒国公府一向低调,并不与太子或是二皇子任一派过于亲近。老恒国公更是个人精,装聋作哑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圆滑世故,跟只老狐狸一般。   盛晗又怎么会跟安平侯世子搅在了一处?   心里觉得烦闷,但也不能避而不见。老夫人耳提面命一番,让他要将茵如摔了一跤的事瞒住,大老爷知道轻重,连声应了之后,便去前堂陪那两位公子喝酒。   二少爷沈青崧也想跟过去,却被大哥沈青崴拉住了,只在慈安堂陪着祖母和妹妹说话,不许他到前头去。   三少爷沈青岚想跟姐姐说说体已话儿,却怎奈身边两位长兄看着,只能乖乖地陪着他们在外头堂里坐着吃饭,不过竖着耳朵一直听着里间的动静。   二夫人许氏,带着二房的几个姑娘陪着蕙如坐了,常姨娘亲自执箸伺候着。   因着女儿回门,常姨娘特地妆扮一新,穿了件绯色的纱绫小衫,系了喜气的金粉色罗裙,头上簪了喜鹊登梅的如意双鬓花,一脸喜气,人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只看着蕙如乐呵。   老夫人指着她说:“常氏你也坐下,怎么说蕙丫头也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早不服侍晚不服侍,偏到等着蕙丫头回门来了站在老婆子身边伺候,哪家有女儿坐着吃饭,生母在一旁布菜的道理?常氏你这是专门给她添堵来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蕙如也笑着站起身,要让常氏坐。   常姨娘连连摇手,笑着说:“婢妾怎么能跟各位主子坐在一处?六小姐能有今日,都是老夫人,夫人赏的恩典,婢妾能在旁里服侍一回,心里已经不知有多开怀了。”   老夫人也不再勉强。大夫人一会是要过来的,若是见着常姨娘同席心中怕也不能自在。   再怎么说,蕙如也是养在萧氏名下的女儿,见了生母,也不过叫声姨娘,若真的让姨娘与各位夫人小姐坐在一起用饭,确也不成规矩。   但也不能再让她布菜服侍。到底她肚皮争气,生出来的女儿不但受封了县主,还成了宗室里的媳妇,是个身份尊贵有封号的贵人。   老夫人让人移了一张小桌,就靠着边儿摆上,又挑了几样精致可口的菜分些过去。   虽不能同席,却也在一处儿,抬眼就见着,说话也方便。   常姨娘笑着谢了,坐在桌子后头,恰与女儿靠得近,可以近距离细细地看着女儿的形色。   光华耀目,笑语晏然,蕙如身上哪有半点妾生子的畏怯样子?常姨娘心中宽慰,妾生的女儿能得了县主的封号,又嫁入亲王府做世子妃,往前再数百年,她的蕙如也是头一份的。   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感慨。   这个女儿生下来,她没养两年,便怀上了青岚,后来跟着老爷进了府里,就将她一个人远远地抛在了乡下。   那些日子她的心思都在老爷和儿子身上,对这个孩子,她自觉亏欠了许多。   接回府里,又战战兢兢地保持着距离,连贴心话儿也没说过多少。   这么快就嫁了,她还没有机会能教她些女儿家出嫁时应该注意的事……   常姨娘眼中酸涩,忙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鸡枞磨放在口中掩饰。   她这一辈子,经历了锦衣玉食、家破人亡,流离颠沛,享过福,吃过苦,虽落得为人妾室的下场,不过好在她生了两个争气的孩子。   也算是老天爷怜惜。   到底因着蕙如如今的身份不同,那几个姐妹看着她的目光便与之前不大一样,说话也小心翼翼起来。蕙如扫了眼桌面子上,便问老夫人:“祖母,怎么不见五姐姐来?”   从她进门开始,菀如就一直没露过脸。   虽然在家时姐妹感情不算和睦,但一家子吃个团圆饭,少了哪个都不大圆满。   “她身上不自在,你莫管她。”老夫人沉下了脸。   提到这个孙女,老夫人就一肚子气。这孩子跟蕙如不一样,生下来便送在大夫人房里养着,吃穿用度一应照着芳如的来,请女先生开蒙授课也从未有过区别。也不知道萧氏到底是怎么教的,芳如就大度稳重,菀如就轻高狂傲。若不是因为大夫人同样养出来个差不多的嫡出二小姐茵如,老夫人几乎要以为这是萧氏故意将菀如这个庶女儿往歪了里去养。   以往没个比较,也就没太在意。   如今有个蕙丫头在跟前儿,这菀丫头小性子爱别扭的模样就格外让老夫人生了厌烦。   蕙如是世子妃,一品夫人,今日回门,二房三房的姑娘们都高高兴兴地出来迎着,偏她要推三推四不肯出来见面。   亲姐妹还不如堂姐妹亲密。   不过是眼红姐姐妹妹都嫁的好,心里有怨怼,不乐意见人罢了。   菀如的这点小心思,蕙如又怎会不明白?再怎么说,也在同个园子里头住了一年多。这位姐姐心高气傲,凡事不肯让人,处处瞧不上她这个乡野里出来的丫头。偏又眼瞧着她得了祖母的喜欢,封了县主又赐婚宣王世子,心里不窝憋着才怪!   只是她也太沉不住气了。   姐妹们嫁得好,对她只有好处,哪来的坏处?   只要听说她的姐姐是皇子妃,妹妹是亲王世子妃,还怕说不到好亲事?   嫁过去,有娘家人撑着腰,婆家也要瞧着皇家和宗室的面子善待着她。   却为了这么点小气性子与姐妹们闹生分,将来有事还怎么指望着娘家帮衬?也难怪祖母会不高兴。   蕙如忙说:“也不知道二姐姐、三姐姐还有玫姐姐她们吃过了没有。”   “叫人送了去,饿不到她们的。”许氏笑着接过话来,“世子妃,这道八宝漳茶鸭子是挑的三个月大的樱桃鸭做的,皮酥肉嫩,是我们那院的厨子新近学来的菜式,味道还不错。我今儿特地带了人过来在厨房里现做得的,你来尝尝。”   蕙如忙接了,笑着说:“二婶子还是叫我蕙如或是蕙丫头。一家子人都在这儿,别生生将蕙如叫得生份了。”   许氏听她这话笑了起来,指着身边的几个女儿说:“瞧瞧,蕙丫头就是恋着娘家的。如此婶娘也不跟你多客气。你以后帮着婶娘用些心思,帮你这几个姐妹都找个好人家,这才是真正帮衬着亲戚呢。”   几个姑娘都羞红了脸,垂下头不敢作声。   “就你这没羞没臊的,也好意思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个!”老夫人笑着骂了一声,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一家子和和乐乐地用了饭,蕙如单独又见了常姨娘和弟弟青岚。明明未见时想着见面的情形,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讲。但真单独见了,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儿来说。   无非是关心了下青岚的学业,又关照着常姨娘要顾着身体。   “世子妃不用担心,父亲现在对姨娘很好,对弟弟也十分爱护。”青岚笑着说,“还打算着等过了年,要让我去参加乡试。”   青岚年纪还小,沈大老爷便要让他去应考,这便是认可了青岚的学问,蕙如很是高兴。   “我瞧着你姐夫那有间大书房,里头塞着不少书。他也对我说过,若是你有想看的,不妨让人递了条子进来,他帮你找找。趁着年少,还是要好好跟前辈师长做学问,修身养性,不指望你学问上能有多少成就,却要是磨练心性,知礼懂礼守礼,像父亲那样做个忠直的端方君子。”   青岚认真地听了。   才坐了一小会,外头有丫鬟来传话,说是三小姐要请世子妃过去叙叙话。   常姨娘还颇有些舍不得,但也不能拦着,于是匆匆捧了自己给女儿准备的一套四季衣服并两双绣鞋送来。   “都是跟针线房要的尺寸,略做大了些。您还在长着身子,做小了日后怕穿不上。”   那一针针一线线都细密精心,四套衣衫裙子也不是这半个月里能做得的,不知道熬了几个晚上。蕙如看着常姨娘殷殷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有些酸楚。这女人虽然将她扔下了这么些年,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女儿的。就算是为了儿子将来的前程而刻意向她讨好,那心意里也还存着七八分的真。   到了芳如的微澜院里,翡翠招呼着她带来的兰溪和洛锦出去吃茶,留了蕙如一人坐在芳如的床边。   芳如见着了她,微微笑了笑,不过因着身上的伤痛,那笑容里有几分勉强。   “三姐姐安心躺着,前头有父亲看着,不会出事。”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蕙如先开了口。   芳如松了一口气。   “还没恭喜妹妹大婚,却又出了这档子事,平白让妹妹心里添堵了。”   “你我姐妹,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蕙如按着她,不让她坐起来,“都伤成这样了,看着就让人心疼,快些躺好了别碰到了伤口。”   “我请你过来……”芳如看着蕙如,犹豫了片刻方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何事。”   蕙如心念转了转,沉声道:“莫不是姐姐知道了这是谁做的?”   芳如笑了起来:“妹妹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还一个字儿没说,你便知道此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嗯,第二更这就来啦。   早点回家带孩子去,各位亲爱的小伙伴,周末快乐! ☆、会是谁?     “会是谁?”蕙如低头细思片刻,悚然而惊,“难不成你说是……”   芳如挑了眉头看着她:“你也会觉得是五妹妹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震惊愤怒的心情却平息了下来:“三姐姐,您的意思是,不是她?”   芳如却没直接回答,只是说:“当时我怕二姐姐伤到,先扑到地上去,闻到了股子猪油味儿。那地方是刚被人泼了热猪油,二姐姐正好走在靠里面的位子,脚踩上去很容易滑倒。那里是咱们到前厅去的必经之路,我摸到地上的油时,那油还是温的,想必是远远儿看见咱们过来了,挑了二姐姐会经过的位置刻意泼的。”   芳如顿了顿又说:“这宅子里头,若说能使动下人谋害姑奶奶的能是谁?”   蕙如皱眉说:“总不能是母亲,二姐姐是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着的。也不会是二房三房的婶子姐妹们,她们也没理由要害二姐姐啊。孙姨娘如今不在府里头,远远去了庄子上手也伸不过来,若说是常姨娘……”   “常姨娘更没理由。”芳如慢慢地说,“她是你的生母,你回门的大日子,她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做这种事来触你的霉头?”   “所以数来数去,还是五妹妹最令人生疑。京里头很多人都知道五妹妹拿了身边的丫头送了姐夫,那丫头去了没多久便出了事故,连带着母亲和二姐姐对她不喜。”蕙如细细地理着思路,“偏偏选秀前又吃了你用的方子生了疹子,结果头一轮便落了选。”   芳如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这一选,姐姐被选了皇子正妃,而我又被皇上指给了宣王世子。咱们姐妹俩都有了好归宿,她却因为母亲的方子错失机缘,自然怀恨于心。一来伤了二姐姐三姐姐泄愤,二来也给我添堵……”   “你觉得菀如会这么傻,用这么蠢的法子吗?”芳如笑着说。   蕙如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您还别说,若旁人或有顾忌,可咱们这位五姐姐别扭劲儿上来了,还真有可能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芳如摇了摇头:“你到底不是跟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不了解她真正的性子。”   “她傲气,却也是个胆子并不很大的。”芳如目光柔和了下来,“要知道,二姐姐这么大月份,摔了孩子倒罢了,是极有可能连命也摔掉的。她若只是使点小坏,让咱们添堵难受气恼,这是她敢的。但若要亲姐妹的性命,她还真下不了这个手。”   菀如是爱使小性儿,人也冲动,但看她这么多年能在大夫人面前得了宠爱,说明她还是有些心计的。就算想害了二姐姐,也用不着用这么激烈凶险的法子,何况还挑了她回门的时候。   蕙如看着芳如说:“姐姐说得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已经抓到了使坏的那人?”   芳如对外头喊了一声:“把人拖进来吧。”   门帘一挑,就见翡翠打头儿,后面跟着两个粗大的婆子,拖了个中年女人进来,扔到了芳如的榻前。   “就是她了。”   蕙如定睛一看,却是个认识的,原是厨房里管着采买的申婆子。   “便是她打厨房里领了坛热猪油,又在园子里徘徊,被园子里好几个丫头瞧见了。”芳如淡淡地说。   那申婆子只不住磕头叫着冤枉,哭得涕泗交流。   “三小姐饶了奴婢吧,那罐子猪油真的是五小姐院子里遣人来要的,奴婢不过是送油的路上内急了,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将油泼在路上害的小姐们跌了跤,真真儿不是奴婢做的啊!”   “你可听见了吧,”芳如笑了起来,“都这会子了,还死揪着五妹妹不放呢。”   “五姐姐院子里要猪油做什么?”蕙如也气乐了,“就算是想要拿油,随便差个小丫鬟提了便走,还用得着你这个采办的婆子巴巴往内院送?你这是唬谁呢!”   申婆子只叫着冤枉,一口咬定了是五小姐要的油,她送油的路上被人偷了去,翻来覆去就这么一车轱辘话儿都不带改的。   芳如不耐烦听她扯,问翡翠道:“五妹妹那里可送了信不曾?她要过来了吗?”   翡翠说:“已经请过了,五小姐得了信就起来梳洗换衣裳,这会子应该是快要到了。”   “五小姐必不会认的。”那申婆子听到菀如要来,连声叫道,“出了这样的事,小姐们只管将罪过都推到奴婢身上,五小姐能免了一顿责怪,但奴婢就是一条命啊!”说着又干嚎起来。   “堵了她的嘴。”芳如吩咐了一声,站在后头的婆子也不知从哪里扯出来的帕子将申婆子堵得严实,就丢在地上。   不一会儿,菀如果然进来了。   细细打扮过的菀如容色艳丽,不过小脸还是能看出来消瘦了些。她刚进了屋,没想到会看见蕙如也坐在床边上,一时愣住了。   一身世子妃衣冠的蕙如端坐在那里,只是坐在那里就让她觉得压抑沉重,几乎喘不上气来。   菀如退了半步,僵着脸,过了半晌才说:“原来世子妃也在。”   蕙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芳如说:“五妹妹你过来。”说着指了地上被堵了嘴的申婆子,“这婆子你可认得?”   菀如眉头皱着,一眼便认出来:“这不是厨房里的申婆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芳如对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上前将申婆子堵嘴的帕子抽出来,那婆子立刻号道:“五小姐,五小姐,您可要救救奴婢啊!您说说,不是您院子里头要的猪油吗?”   “猪油?我要猪油干嘛?”话说出口,菀如突然浑身一震,看着床上躺着的芳如,“难不成三姐姐摔倒了是让这婆子害的?”   芳如点了点头,也不掩饰:“你大约还不知道,这婆子在道上洒的油原本是要害二姐姐的,是我给垫了一下,二姐姐才没遭了难,不过也因此害二姐姐动了胎气。”   菀如脑子转了转,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我还知道,这申婆子是原本你房里碧珠的堂姑妈,当初还是她将碧珠荐到府里来当丫头的。”芳如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   这却是蕙如之前并不知道的。   菀如面色惨白,看着芳如说:“三姐姐您认为是我指使的,要让这婆子去害二姐姐好为碧珠报仇?”   芳如和蕙如都没说话,就听菀如冷笑一声:“碧珠不过是我房子里的一个丫头,我犯得着为个丫头去害自己的亲姐姐吗?”   “可是这婆子口口声声都指着,是你管她要的油呢。”芳如说。   菀如上前一步,狠狠打了申婆子一巴掌,尖尖的指甲将那婆子的脸颊也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你为什么要诬陷我,你这贱人,为着碧珠,我将自己的私房钱都掏了出来给你,你还要怎么样?”   那婆子也不说旁的,只哭着喊:“的确是五小姐吩咐的啊,奴婢自己哪有这样的胆子做这种事情?五小姐您若认了,不过就是被夫人骂两声,您可不能让奴婢白害了性命啊!”   菀如气得浑身乱颤,疯了一样上前厮打。那婆子双手被绑着跪在地上,哪里能让得开,被菀如连踢带打,已经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不得了啦,沈家的小姐要杀人灭口啊!”   芳如忙让人将菀如拉开,又将那婆子的嘴堵上了。   菀如鬓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冲得红一道白一道,别提有多狼狈。   蕙如抽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说:“五姐姐先擦个脸,这事总有个水落石出的。”   “你们要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菀如捂着脸“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是心里头有怨气,但再怎么着也不能去害姐姐的性命啊!”   “若不是信你,三姐姐又怎么会请你过来,当面见这婆子?早将这婆子送到祖母和父亲母亲跟前了。”蕙如叹了口气,转脸对翡翠说,“你打盆水来,让五小姐洗把脸吧。”   翡翠应了一声出去。   芳如说:“咱们一起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不过平素任性着些,却不是这么心黑手狠的。这婆子今天咬定了你,就是要将妹妹你置于死地,你且想想,可以得罪了什么人?”   菀如哭得喘不上气来:“自打姨娘被送走,我就待在小院子里不出来,哪能与人结了仇怨?”   芳如点头说:“我想也是。所以说,这事并不是针对了五妹妹的,而是针对咱们沈家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认为是菀如干出来的蠢事的小伙伴们,恭喜你们,答错了!= ̄ω ̄=   周末的第三更,来得很早对不对?   哈哈哈哈~~~~~~大家周末快乐!~~~~~~~~~ ☆、论好姐姐的重要性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半夜码的,脑子有点晕。今天就不说啥了吧…………   菀如只是哭,心里一阵阵地后怕。就算心里曾经真的有过什么恶毒的想法,她也是没胆子实施出来的,何况差点害死茵如的性命?若这婆子真攀诬上她,宅子里又没一人可以信她,她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听蕙如说:“姐姐说的是,不过害了二姐姐的性命,再拉上五姐姐的名声,这人能得什么好处?”   芳如默然无语,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皱起眉头来。   恒国公府里的媳妇儿在沈府里被人害得跌了孩子,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闹将出来,再适时扯出来原来是府里的五小姐下毒手害的二姑奶奶,不止菀如的名声全毁了,沈家一世清名也要荡然无存。   能养出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儿,沈浩然还有什么脸面在礼部任职?刚刚才被皇上当面赞赏过,转脸后宅就出这种姐妹相残的阴毒事,沈浩然的仕途可就差不多到头了。   这样一来,又会令人置疑同为沈氏女儿的宣王世子妃,说不定还要牵累已经定为三皇子妃的芳如。   大哥沈青崴如今正在京中叙职,不日便可擢升。   如此这般,怕也要成泡影。   不过一罐猪油,便让沈家上下全军覆没。   而沈家的女儿害死了恒国公府的血脉,恒国公府必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两家还会彼此成仇。   好毒的计谋。   蕙如脑子里不觉浮起一张表面温文实则狠毒的脸来。   “让人去查查,这婆子连命都不要也要死揪着五姐姐不放,必是被人拿捏住了要命的把柄。”蕙如冷冷地说,“让人去查她平素与何人往来,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在做什么,现在在哪里?事无巨细地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那婆子脸上果然闪过一丝慌乱来。   蕙如便知自己猜得不差。   果然有鬼。   “将她关到柴房里头,派人严看着,不能让她出了差错闪失。”芳如也明白过来,对翡翠说,“你亲自去看着,有任何人想靠近了或是打听消息,不拘是哪个,一概捆了先关起来,让我慢慢地审。”芳如表情凝重,一字一句地对翡翠说,“事关重大,便是那人是夫人,老夫人房里的,你也无需生畏,直接捆起来,祖母和母亲那里,一应都有我担着。”   “二姐夫在此时来接二姐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了。”蕙如冷笑了一声,“不知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姐夫赶在这时候巴巴儿来接姐姐。”   芳如只觉得千头万绪,一时也有些犯难:“最怕的还是前头拦不住,走漏了消息,让恒国公府闹出来。”   蕙如想想还是不放心,与芳如说:“这里头的事,我须先去与祖母和母亲说说,让她们心里有个数儿。特别要让父亲知晓里头的厉害,万要将事情压下来。实在不行,只能让二姐姐说起床起得猛了,不小心惊了胎气,需要静养暂时拖一拖。只要没人说出来你们曾经摔过的事,恒国公府那边也就没有什么由头闹起来。”   芳如点头说:“二姐姐那边,还要请妹妹去说。将这里头的事一点点分析给她听。二姐姐只是性子冲动莽撞些,并不是昏聩的人。这事既然牵扯了沈家的荣辱,身为沈家女儿,没理由不在这时向着娘家的。她必会听你的话。”   蕙如当下起身离开。菀如还傻傻地坐在床边,一个字儿也不说,就似个木雕泥塑一般。   芳如看着她,不觉叹了口气。   “傻妹妹,咱们到底是血亲,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身上都流着父亲的血。再怎么着,咱们姐妹也要一条心,互相帮扶。我和你妹妹还能眼睁睁看人害了你去?”   菀如动了动,终于抽抽噎噎地垂了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觉得自己样貌才学样样不落人后,觉得我和你妹妹夺了你的风头,抢了你的姻缘,是也不是?”   没等菀如说话,芳如抬手压了压:“也别说那些虚头八脑的话,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的很。这么与你说吧,就算没有我,没有蕙如,这世子妃和皇子妃的命儿也不可能落到你身上去。在沈家,人人宠着你,让着你,你自己拍着良心说,你从小到大,可受过半分委屈?你可知道蕙如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日子让你去过,别说十年,就是十天你也会寻死。   你差就差在任性、冲动、莽撞,沉不住气儿。就拿刚刚申婆子的事儿来说,她一个下人,诬赖你,陷害你,自有家法处置,要打要罚应有下人去做,哪有一个闺阁千金亲自上前厮打的道理?就你这性儿,别说皇子府,就是在宣王府,也是个不长命的!”   芳如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说过菀如。   如果是以前,她若听芳如这么说话,一定会嗤之以鼻,想着芳如这是拿了嫡小姐的作派想压制自己。但经过刚刚极度的惊惧,菀如此时听芳如说什么话都是对的。   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当时就是因为极度的害怕和愤怒而失去了理智,做出让人看低的举动。她这样的性子,也只能在家里撒撒威风,若是嫁到高门里,被随便什么下人一激,便失了体统地去厮打,只会让人瞧不起,觉得沈家的女儿没有教养。   这些话,以前从来没人跟她说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貌双全,除了没能投生在大夫人的肚子里,样样不比茵如、芳如差。但现在回头想一想,自己就是差在了这气度上。别说嫡出的三姐姐芳如,就算是从乡下来的六妹妹蕙如,也不知比她强了多少。   又是后怕又是懊恨,加上大难不死的松快,菀如哭出了声。   “不过说你两句,哭得这么大声做什么?”芳如并不知道菀如这哭声里带了多少懊悔和欣喜,以为她是对自己的教训觉得委屈,“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出嫁去了夫家,身边都是妯娌姑婆,有谁会教你这些,提点你当心?咱们女儿家,出了娘家的门就全要靠自己。凡事多长双眼睛,多长颗心眼比什么都重要。有事不能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冲动地嚷出来,必须要想清楚前因后果,自己能不能做,该不该做以及如何去做。你年纪不过只比我差几个月,还能在这个家里待多久?如果现在还不学着长大,不学着沉稳冷静,将来到了夫家,还有谁会纵容你,忍让你?”   菀如“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芳如身上,泣道:“从前只当你看不起我,处处要跟我争先,谁知道这满宅子里的人里,只有三姐姐你对我是真心的好。这些话姨娘不曾跟我说过,母亲也没有教过我。姐姐您骂得对,从前妹妹不懂事,惹了不少麻烦,以后再不能这样。只求姐姐大度宽怀,念着咱们是姐妹,以后常教着我。”   “我的话你听进去了才好。”芳如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菀如的后背,柔声说,“咱们嫁出去,任人好坏都会说这是沈家的女儿。咱们嫁得好,沈家固然跟着添光采,但沈家好,咱们在夫家同样也得脸面。姐妹一体,哪有会希望你过得不如意的道理?不止我和六妹妹是这么样的,父亲母亲更是要这么做!你细想想,是也不是?”   菀如哭声渐渐平息下来,过了半晌,方缓缓点了头。   “咱们女儿家深居闺阁之中,对外头的事并不清楚。要知道挑夫婿并不是件易事,不止要看人家的长相人品,也要看家世门风。任你见到那长得貌若潘安或是说得天花乱坠的,若那骨子里头烂成了泥,那才是嫁过去毁终生呢。别的不说,只看着玫如姐姐便是。”   菀如默默点头。   “咱们家里有父亲,有兄长,你便是信不过母亲,也总要信祖母吧,她断不会害你的。”   菀如脸红了红,小声地说:“祖母心里总是偏着六妹妹的。”   芳如见她这样,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这丫头总算是听进了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吃六妹妹的醋。咱们都是祖母嫡亲的孙女儿,她哪个不疼?不过是六妹妹小时候过得太苦了些,祖母心疼着她想着要额外补偿罢了。何况六妹妹也争气,是个聪慧又有眼力界的人,不像你,这么冒冒失失让人忧心烦神。”   菀如又羞又愧,钻到芳如怀里不肯出来。   纠结了她几个月的心病,总算在这天解了开来。   蕙如马不停蹄,先去了慈安堂,将微澜院里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与老夫人听。那时大夫人和郡主已经回来,正在房中与老夫人说话,听见蕙如说的这些事,全都惊呆了。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没想到这里头藏着这么大的毒计。   昌平郡主气得拍案而起:“这是哪家胆大的混账,居然打起沈家的主意来。这是不止要害茵如的性命,还要将咱们全家都拖进泥水里啊。”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颤,险险儿要将手里拈着的佛珠捏碎:“如此阴毒的小人,若被我知道是哪个,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老夫人面色阴沉,过了半晌方说:“这事会不会与盛家姑爷有关联?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正赶着这个时候上门来接人?”   蕙如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不大像。二姐夫虽风流了些,但对二姐还是尊重的。何况二姐姐肚子里怀的是盛家的骨肉,是他头一个嫡出的孩子。听说二姐姐的婆母对这个孩子十分期待。再说了,就算想害咱们,可选的法子多的是,他也犯不着要舍出自己的骨肉吧。”   大夫人面色缓了缓道:“蕙如说的是。盛姑爷不是那么狠毒的人。”   “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撺掇设计咱们家了,看看是哪个让恒国公府今日将茵如接走的,那人必有干系!”昌平郡主愤恨难平。   哪有那么容易便能找出来的?   在背后一心设计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人拿住把柄。   这事还要与沈大老爷说清楚才是,他为官多年,这里头的利害关窍没人会比他清楚。虽然凶险,但只要全家上下同心,必不会让那人得逞。   蕙如当下又急急向茵如住的小院子里赶去。   听蕙如说清了原委,茵如摸着肚子沉默了许久,方抬眼看着她说:“你说,这件事里不会有你姐夫的手脚吧……” ☆、第一百章了!!!     茵如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半靠在枕上,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已经很明显的肚子。   蕙如看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茵如的指尖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二姐姐先别这么想。”蕙如柔声说,“二姐夫这时候来接您,也或许只是个巧合。”   “巧合?”茵如抬起眼睛看着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你说我该怎么想他?”   “你这是先将姐夫想成了恶人了,于是怎么都觉得他有嫌疑。”蕙如说,“你只想想,你和孩子出了事,他能有什么好处?”   茵如咬着唇,眼泪慢慢地溢了出来:“他知道我有孕之时,狂喜得像个孩子,走路要亲自扶着,饮食也要自己尝过才肯给我,”说着,她看着蕙如,眼波中盛满哀求,“六妹妹,你快些告诉我,这事不是他做的……就算我平日里娇纵了些,总拘着他,妒心又重,但我肚子里的总是他的亲骨肉,他不会如此狠心想要了我们母子的性命。”   茵如哭出声儿来:“我虽不喜欢他去姨娘妾室那里,但不过就是摆摆脸子跟他闹几回,如今我有了身孕,还不是又买了两个颜色鲜艳的丫头开了脸放在他房里?他凭什么要下毒手?我想不明白。”   蕙如忙拿了手帕子去帮她拭泪:“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姐夫就没要害你的理由。你们年少夫妻,姐夫又是恒国公亲自教养出来的,虽说风流些,但也不致于做这样的事。说不定这后头有人使了招儿,便是借了他的手,要让咱们沈家与恒国公府生嫌隙呢。”   茵如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妹妹说的也有理,不过我总要问个清楚明白,既然是有人针对我们母子,断不能就这么白白揭过。”   蕙如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个理儿,姐姐一定要收敛心情,不让姐夫瞧出破绽来。一会父亲会带着他来见你,若他心里头有鬼,见你安然,必定会有异样。若是他心怀坦荡,并没参与到这事情里,那姐姐也不能冤枉了他,平白让夫妻生分,趁了别人的心愿。”   茵如打起精神来,让蕙如帮她理了理鬓发。   “你瞧我这样子可行?”   蕙如笑着说:“二姐姐貌美如花,是咱们姐妹里长得最出挑的,不施脂粉也是个绝代佳人。”   茵如啐了她一口:“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祖母那么疼你,就这一张小嘴像抹了蜜一样,真正会讨人喜欢。”   蕙如要逗茵如开心,便哄着茵如说话。说着说着,茵如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哎哟!”她猛然叫了一嗓子,把蕙如吓了一跳。   “姐姐,你怎么了?”   茵如突然抓了蕙如的手,让她贴着自己的肚皮。   蕙如只觉莫名其妙,等了一会,就觉得掌心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吓得赶紧将手拿开,便见那薄衫下,茵如的肚皮好像微微鼓起了一块,然后消失。   “这是什么!”蕙如吓得叫起来。   “是他在动。”茵如笑了起来,一张脸满是光辉,“是你的外甥在向你打招呼呢!”   这是茵如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在茵如的肚子里,藏着个小生命,慢慢地成长,渐渐地成熟……生命是如此的美妙神奇,令人赞叹不已。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会在她肚子里翻身、打拳,在她熟睡时踢她一脚,或是不停地打嗝。这么些年过去,原本她已渐渐将这个与她无缘的小生命刻意淡忘,却在这一刻,被茵如肚子里的孩子这么踢了一脚,全都从记忆的深处踢了出来。   那种骨肉连心的感觉,怀揣着的期待和紧张,生生被剥离时的疼痛和绝望,就像一张黑沉沉的网当头罩下来,四周没有光亮,黑漆漆地将她紧紧裹在里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蕙如紧紧抓着襟口,胸肺像被灌了铅,沉沉地坠着,无法呼吸。   “六妹妹,你怎么了?”见蕙如突然脸色发白眼泪扑簌簌地直落,倒将茵如吓了一跳。   被茵如的声音从过往的痛苦回忆里拯救出来,黑暗的四周被人扯开一条细缝,光明一点点将黑暗撕碎驱散。蕙如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只是太意外,太高兴了。”蕙如忙用帕子去擦眼泪,只是这眼泪根本止不住,越擦越多。   “是我的不是,你刚成亲,哪懂这些,便被我给吓着了。”茵如笑了起来,让人去打水来给蕙如洗脸。声儿还没落下去,就听见外头盛晗的声音传来。   “茵如,是我来了。”   盛晗在前头书房里听沈大老爷说茵如惊动了胎气,吓得魂飞天外,急催着岳父将他带到茵如的房里。   心急如焚地冲到屋子里头,却见世子妃满脸泪痕,身子一抽一抽哭得正伤心。当时便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腿就有些软了。   “茵如,你这是怎么了?”盛姑爷跌跌撞撞奔到床前,都没心思与世子妃妻妹见个礼,就“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拉了茵如的手,颤着声儿说,“岳父只说你惊了胎气,养养便好的,为什么会……会成了这样?”   见丈夫脸色惨白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茵如气冲上头……却又想着蕙如的话,勉力将脾气压下去,尽量放缓了声音。   “妾身并未怎样,夫君您才是,这样着急忙慌地进来,也不看看里头有没有外家女眷,让人传出去可要笑话。”   盛晗见妻子神色自若,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不觉松了口气,疑惑地转脸看了看蕙如,不确定地说:“方才一进门,见世子妃哭得那样伤心……我我还以为……”说着自己便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惊动了胎气?”   “今儿妹妹回门,妾身心中欢喜,起床的时候用力猛了些,只是觉着有些肚子疼,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也就是母亲和姐妹们不放心,非让我在床上躺着,还要劳烦六妹妹过来看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听茵如这么说,盛晗大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你可将我吓坏了!原本听岳父说你没什么事,心里还不怎么担心,结果进屋就见世子妃哭成那样,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妥当。”   蕙如此时已经擦干净了脸,见盛晗这样的行动态度,知道他应该是个不知情的,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于是笑着说:“是我不中用,姐姐让我摸摸她肚子,没想到孩子在肚子里动了,把我给吓哭了。”   盛晗听了这话,整个人都亮了,激动地说:“动了吗?是他动了?在哪里?让我摸摸!”   茵如拍掉他胡乱摸索的手,嗔道:“妹妹还在呢。”   盛晗傻呵呵笑了起来,哪还有半点之前在堂上风流倜傥的模样,就围着茵如不时问这问那,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茵如的肚子瞧着。   “我出京的时候,你这肚子还没显怀呢,不过两个多月不见,就大成了这样。”盛晗此刻眼中便只有妻子和孩子,什么话都往外倒,“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是像我还是像你。我昨儿赶到京里就想来接你回去,偏偏母亲不让,非说我旅途劳累,让我将这一身的尘土洗净了才许来见你。其实哪有多累,倒害我一晚上没睡好,只想着你和孩儿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盛晗还在那边兴奋地说着傻话,茵如越过盛晗的肩头看了蕙如一眼。   蕙如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男人有了孩子便能收一收心,说不定是真的。   不管盛晗以前或是今后是否还会风流,但眼下,他对妻子是真心实意的,对他未出世的孩子也充满了期盼,他不会拿自己最在意的人冒险。   蕙如悄悄退了出去。   外间屋里,沈浩然面色阴沉,见蕙如出来忙向前走了一步。   “如何?”   蕙如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   沈浩然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自己眼睛不瞎,挑的女婿不是那丧心病狂的畜牲。   “那到底会是谁?”沈大老爷皱着双眉在房中来回踱步。他已经尽力远离朝堂上的纷争,却还是让家人卷入危险之中。沈大老爷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后怕。如果不是芳如舍身扑上去垫在茵如的身下,他现在可就陷于泥淖之中不能自拔了。   蕙如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问道:“安平侯世子呢?”   “他?”沈大老爷摇了摇头说,“盛姑爷非要见茵如,他便告辞离开,说是家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晚些时候会去恒国公府找姑爷喝酒叙话。”   跑得倒真快!   蕙如心里冷笑数声。   “如今家中不知还有谁被人收买了,你姐姐住在家里并不安全。”沈大老爷转了两圈打定了主意,“她不能再在沈家住着。女婿已经回来,她还赖在娘家成什么样子?我一会派人套了马车,将她送回恒国公府。”   “可是姐姐还需要静养,不宜劳动。”蕙如忙说。   “在哪里不是静养?难道回了婆家她还不能静养吗?”沈大老爷沉声道,“如今是非常时期,既然有人要针对沈家,她在这里住着便只有危险。送她离开,反倒安全。”   如果是针对沈家,茵如离开当然就不会有事。但若是针对茵如,那她在恒国公府里也不安全。   蕙如明白,这是父亲要将沈家脱离干系。若是茵如在恒国公府出事,任谁也赖不到沈家的头上。   虽然无情,却也无奈。   “还是要问问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姐夫挑了这个时辰来。”   “这个为父心里有数。”沈大老爷烦躁地挥了挥手,“你放心,一切有为父和你兄长做主。”   时辰已经不早了,宣王府的马车早早地就在门前等着接世子妃回府。   回门回出了这样的糟心事,蕙如心里也十分不自在。   进了燕然居的门,见李晟正歪在榻上看书,郁结了一路的心稍稍缓了些,让兰溪帮自己脱了大氅,蕙如换过居家的常服,卸了簪环首饰,只挽着乌油油的一个攥儿,脱了鞋坐在李晟的对面。   时进深秋,太阳落山之后就会觉得寒凉,因李晟身子虚弱,屋里已拢上了炭盆,将整间屋子烘得暖暖的。   房里还是新婚之时的陈设,四处贴着大红描金双喜字,每个角落都缀挂着吉祥如意五蝠纹的缨络。房中的幔帐挂帘绣着交颈的鸳鸯和并蒂莲花纹,还有白胖的男女吉祥娃娃画幅,弯着眼睛,喜气洋洋地看着她。   床是描金漆朱的紫檀木錾金如意纹的拔步床,床栏板上浮雕镂刻着和合二仙、五子登科、喜上梅梢的花雕,三层的罗帐是大红色镶了金边的,明亮的烛光映上去,显得暖意融融。   听见响动,李晟抬起头来,正看见对面的蕙如拿了一双黑亮得见不底的眸子看着他。   将手中的书往边上的小几上一扔,李晟笑着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却让人暖到了心底。在娘家一日里所经历的紧张、愤怒、忧虑、焦躁随着他的声音平息下来。   “怎么样?”李晟拿了手去摸蕙如垂在胸前的一缕乌发,见到蕙如脸上的神情,眉头一扬:“怎么,出事了?”   他这人的眼睛是怎么长的?不过见了她一眼,就能瞧出沈家出了事?   蕙如想笑,只是有些笑不出来,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不会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了吧,事事知道得清楚。”   李晟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妻,若不是在意你,又怎么能看出什么不妥来?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我的蕙如如此愁眉不展?”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第一百章了啊!!好快啊都没心理准备……一定是我更得太勤快的缘故!   猜凶手是二姐夫的小伙伴们,恭喜你们啊!猜!错!了!哈哈哈哈~\(≧▽≦)/~   谢谢yewwzjz1975投的地雷!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7 20:05:31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27 20:09:03 ☆、我就在这里     蕙如也不瞒他,将家里发生的事儿细细说给他听。   李晟听得专注,听到芳如处置申婆子那段,不觉点头道:“你这位三姐姐是个清楚明白的,做事也有决断,三殿下能娶了她当正妃确是福气。”   待听了盛晗的表现,李晟笑了起来:“这位盛二少我是知道的,打小在恒国公老公爷面前养着,一家子都拿他当眼珠子似的疼着,才学不见得有多少,但嘴甜心软,虽有些贪花好色,但绝没胆子杀人,更别说还是自己的老婆孩子。”   “你怎知他就没这胆子?”蕙如挑了眉看他,“男人不都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若是有足够的利益相诱,狠下心来什么事做不得的?”   “这你就不明白了。”李晟捏着她的小手说,“就算是兄弟,在利益面前也会翻脸绝情。而绝大多数夫妻却是能同甘共苦的。女人家将一生系在男人身上,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都要指着男人,只要男人不是太窝囊卑劣,结发妻子都会尽全力帮他上进。盛二少又不是傻子。沈家如今圣眷正隆,恒国公府又一向明哲保身,不搅到储位的争斗上,与岳父政见相合,互为帮扶。两个妻妹一个嫁进宣王府,还有一个眼见着就要成为三皇子妃,这样好的亲家上赶着亲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拿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骨肉的性命去拉沈家下马,何况还是这么蠢的法子?”   李晟对这一石多鸟的计谋很是不屑一顿。   “这里头漏洞百出,想要靠这件事掀起风浪实在是愚蠢之致。”   没想到李晟还有自己不同的看法。蕙如坐直了身子,对他说:“还请夫君不吝赐教。”   李晟笑了笑,也不细说,只问:“那个泼油的婆子是多久被抓到的?”   蕙如细细回想了一番,摇头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三姐姐的意思,当是让人去园子里问了一圈,之后就将人拿下的。前后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你说这婆子提着油罐子满园子晃荡,还让不少下人瞧见,泼了油招了事后又不逃不跑,只等着人来抓,这世上可有这么傻的婆子?”李晟笑着摇头。   “那是她一心想着要将五姐姐牵扯进来,所以故意要让人抓着的呢。”   “不不不?”李晟竖了食指在蕙如面前摇了摇道,“若真要坏你姐姐名声,这犯事之人不被抓到才是高招。没着没落的,再散着些传言,只说怀疑却无实证,如此生的传言最是难破。可她让人抓了,当面锣对面鼓地硬拉上你五姐姐。不过一个婆子,又不是铁打的牙齿,只要有点手段,便能敲开她的嘴,让她改了口供。”   蕙如倒完全没想到这些。她只觉得若那婆子跑了人没抓到,这事顶多是让人猜疑却并不会落到实处。但细细想想,这是因为茵如并没真的出事。   若茵如因此掉了孩子,沈家又找不出缘由来给恒国公府交待,那样才是真正的糟糕。   虽然事情生在沈府,但抓到了下手的人,不管她是谁派来的,沈家手里都牵上了一根线,顺着这根线总能牵出些什么……   “想明白了?”李晟笑着问她。   蕙如点点头,又说:“能想出这计策的,又有这手段探听到我家里后宅中姐妹之间情深情浅的,应该也不会是个等闲之辈。若他想打压沈家,必是要借着机会一击致命。其实选我回门的日子下手,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让人在路上泼油更是个粗陋的招数。”李晟笑着点头道,“以你们沈家女儿的聪明,当不会用这么明显落人把柄的手段去害人吧。”   蕙如斜了他一眼,哼了声:“我们沈家的女儿是聪明,但从来不会用聪明去害人的。”   “法子蠢,时机挑的也笨,这人若不是个蠢物,就是个相当高明的人。”李晟拉了一缕头发在指间缠卷,眯着眼说,“我是觉得当是后者。”   蕙如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   “娘子觉得呢?”李晟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这么聪明,当然什么说的都对。”蕙如顺口这么夸了一句,让李晟甚是开怀。   “他图的不是要将沈家击垮,而是借着这事谋算别的。”李晟最后的总结让蕙如一夜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沈家派人给蕙如送了封信。信是芳如写的,提到让人去查了申婆子家里,原来申婆子好赌,这几个月识了几个混搭子,天天摸牌赌钱,不止将平生积蓄给输得精光,连家里儿子用来娶媳妇的本钱也偷出来输掉了。   那申婆子的丈夫是个老实人,为了给儿子说媳妇便在外头跑单帮苦钱,谁知道路上遭了人抢,一条腿被打折了,好不容易爬回家却再做不得事。为了治这条腿,前前后后又欠了许多债。如今那申婆子的丈夫发了狠,正闹着要休妻。   申婆子在柴房里被关了一夜,终于抵受不住招了是受了人钱财要将油泼到路上,要让二小姐摔倒出事。   芳如在信中也提到了申婆子供说给钱的人要她务必要让人抓住并将事情推到五小姐身上去。   蕙如拿着信去给李晟看:“你说的都应了。”   李晟刚喝了药,嘴里正苦着,见她来便说:“上次那梅子还有没有?给我拿一颗来。”   蕙如拿了装蜜渍乌梅的瓷罐子,用竹筷子夹了一颗出来,放到他嘴里。   “先别急着。如今你二姐姐回了恒国公府,大人孩子都没事,且看看这幕后的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李晟舒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让蕙如给他穿衣,“敌在暗,我在明,必要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借力发力!”   “可是这么被人在暗处下刀的感觉多不好?”蕙如愤然道,“可险些害了二姐姐的性命呢。”   “那婆子可有供出来给她银钱使的人是谁?”   蕙如摇头:“说出来的人谁也不认得,找也找不到。”   “就是啊。”蕙如给李晟系腰带时,乌黑的发顶正抵着李晟的下巴,鼻间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气,李晟忍不住将人拉进怀里,在她发际亲了一口,“若我料的不错,这些日子就该有些传言出来,到时候咱们便可知道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蕙如靠在他怀里,幽幽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真是风欲静而树不止。”   李晟抱着她,互相传递的体温驱散了清晨里的寒气。   “别担心,还有我在。”   ******   想着第二日要进宫去给皇上和太后行礼谢恩。蕙如拿了小库房的清单来,想挑几样送进宫的回礼。   只是这礼是要送皇帝和太后的,轻了不妥,重了不当,她心里没个参详,挑来挑出也选不出合适的。只好又去找李晟。   谁知道李晟并不在燕然居。   “他身子还病着,怎么能让他出去?”蕙如急得直跺脚,“哪有这么糟践自己身子的?快些将世子给寻回来!”   守着外书房的小子仲秋忙说:“爷并未出府,只是去王爷那儿了,世子妃您别急,别急啊,一会儿他准保就回来了。”   “胡说什么呢,王爷现在闭关炼丹,怎么可能会见他?”蕙如不信。   “是真的!”仲秋忙举手发誓,“朱明和青玄亲自抬的轿子将世子爷送去的。王爷虽闭着关,但世子要见的时候还是会见他的,不然世子遇到了难事麻烦事,还能不找王爷商量?”   “你没骗我?”听着仲秋的话,蕙如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来。她一直以为李晟与宣王并不亲近,或者说,是宣王根本不肯亲近这个儿子,但听这话的意思,这父子二人又并非她所想像的那样疏离。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蕙如在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心神不宁。   过了午时,李晟终于回来了。   “你真的去了父王那里?”他进门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怎么了?”李晟正在脱着外衣的手停了下来,看着眼中似有水光,烦躁不安的小妻子。   “你……”蕙如想问他,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但这话她实在问不出口。只是心里头有疑惑便要去过问人家父子间的事,根本不是她应该做的。女人只要管好内宅,让夫君可以安心在外做事即是本份。至于宅子外面的事,都是男人的事,她不该过问。   只是经了昨日,她总是觉得不安。总觉得身边藏着一条毒蛇,正在伺机而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对着自己和身边的亲人狠狠咬上一口。   李晟早上才对她说:“别担心,还有我在。”   言犹在耳,但她就是无法安下心来。   “李晟……”蕙如觉得自己满心的焦虑,都哽在喉口就是吐不出来。   “是父王叫我过去的。”李晟解了外袍扔在一边,让房里的下人都出去,然后上前轻轻抱住了蕙如,“没什么要紧事,你放心。”   “你不会骗我吧。”   看着紧张兮兮的蕙如,李晟笑了起来,“怎么会骗你?你可是我的妻啊!”说着俯下头,在她如花瓣一样的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蕙如试着伸出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身。   “见不到你,我心里发慌。”   听着妻子的诉说,李晟脸上慢慢地慢慢地浮起温柔的满是甜蜜的笑意。   “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总是会心里不安。”蕙如闭上了眼睛,“知道不该过问男人家的事情,可是没办法定来心来,总是揣在怀里,惴惴不安着。”   李晟轻轻吻着她额前的黑发,柔声道:“我就在这里,蕙如,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能三更了,今天就多发一点儿吧。   么么哒,晚安! ☆、芙蓉帐暖(修改)   头一回发现自己面对压力时是如此的脆弱和胆怯,蕙如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依靠。沈家面临的危险让她坐卧不宁,并将这情绪也带到了王府里。她只想有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帮她分析,一同应对。   她这时才有深切的感受,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单薄。从前她只想着自己有了足够的银钱便可以一切由着自己的主意来,这想法是何其可笑。   在大齐,银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比银钱更可怕的是藏在它身后的势力,是男人们不遗余力,哪怕拼个头破血流也要得到的权力。   她在沈家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得到了疼爱她的祖母,婶娘,有了姐妹兄弟,也收获了爱情。   她不能将自己的一切从沈家剥离开。从前的杜家,现在的沈家,都是她骨血的依凭,是她想要守护的对象。   李晟的怀抱将不断绝的温暖和力气传到了她的心里,让她从慌乱和焦躁的情绪中摆脱开来,理智和冷静终于找了回来。   “对不起,妾身有些失态了。”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她一时舍不得离开。   李晟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笑道:“无妨,从来没见你这样,却也有些新鲜。”   “你说什么呢。”蕙如轻轻捶着他的胸口。   “我们是夫妻,你的软弱当只有我能看见。”他凑在她的耳边轻轻低喃。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上,有些痒,有些麻,暧昧的气息带着令人酥麻的战栗感顺着耳珠爬进了她的身体里,撩拨着她的每一次心跳。   “你……”蕙如抬起眼,正对上李晟亮晶晶的眼眸,比平时还要幽深的瞳孔深处,窜起了只有她能看见的火苗。   “李晟!”蕙如吃了一惊,人已经被他推上了床。   现在是午后时分,屋外阳光正盛。脸贴着脸,她可以看得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鬓边的发根也清晰可见。   “你想做什么?”蕙如坐起身,看见李晟抬手去放床幔,脸腾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   “咱们已经是夫妻了。”李晟笑了起来,厚重的床帐将室内明艳的阳光隔绝,床上顿时暗了下来。   “可是你的身子……”蕙如傻傻地看着他拉开床头的抽匣,将里面雪白的罗绫元帕铺在了床上。舌头发僵,头皮发麻,就算是再迟钝,她也知道李晟这是想做什么了。   “不用担心。”李晟笑着伸手,将蕙如的外衣解开,然后在她娇嫩的面颊上落下轻轻一吻,“我向父王要了些道家的秘药。明天咱们就要进宫,我要让你做我李晟名正言顺,货真价实的妻子。”   静悄悄的床幔内,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急如鼓点的跳动声响。   蕙如不觉湿了眼眶。   明天进宫谢恩,他并不能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因为没有圆房,她这个世子妃也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压力,所以李晟才会这么急着想要将她烙上自己的标记。   “李晟,你用不着这样,用不着。”蕙如抱住了李晟的腰,哽咽起来。他的身体虚弱,吃过药之后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伤害,她舍不得。   “也不全是为了你。”李晟托起她的脸,将她绾发的簪子抽开,乌黑浓密的长发如瀑布一样滑落下来,披散在她白色的单衣上。“我也有些等不及。明明已经将你娶进了门,明明你就躺在我的身边,我却无法拥有你。”说着,李晟笑了起来,“你不知道,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残忍。”   最后一件单衣被他拉下来的时候,蕙如拦了一下。第一次在男人的面前裸|露身体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李晟并没有勉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给她时间慢慢适应。直到她微颤着手,从他的手腕上松开,侧过头,让黑发遮住了半边脸,也遮住了烧得炽热的面庞。   如果是在夜里,她或许还能借着夜色的遮掩,将这难以抑制的紧张和羞涩埋入黑暗里,但现在是白天。尽管有重重幔帐将光线阻隔在外,他们还是能看得见彼此的神情。就像床下架起了地龙,不止身上,床上,甚至连一呼一吸的空气都带着令人燥热的温度。   黑色的发落在雪白的肩膀上,强烈的反差让人呼吸急促,李晟的指尖勾在挂在她脖颈处淡樱粉色的束胸带子上,手指上传来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   “蕙如……”他的声音微哑中带着一丝甜腻,只换回对方紧闭的眼睛上,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翅般的轻颤。   束胸的带子被拉开,被包裹着的粉玉圆润怯怯地弹出来,被他握在了掌中。   一个惊呼,蕙如睁开眼睛,拿着湿润的眼神无声地哀求着他,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于男人而言无异于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别怕。”他的热气喷吐在她的脸上,语气很镇静,可是声调却也有些微颤。   男人精壮的身躯赤|裸地显露在她的眼前。蕙如小小地叫了一声,用手遮住了眼睛。   李晟柔声说:“别怕,只是听说开始会有点疼,要你忍着。”   顺着微湿的谷地一点点地挤进去时,他可以感觉到蕙如的身体强烈的抵抗之意。   一定很疼,她却在尽力忍着,努力向他敞开身体,任他予与予求。   “蕙如,放松些,再放松些。”李晟松开手,将身体伏在她的身上,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将自己埋在她温暖j□j的身体里,静静地等她平复。她的眼角发红,满脸都是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对他张开檀口,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舌尖。   “好疼,李晟,好疼……”   李晟吻吻她的唇,又轻轻咬着她小巧的下巴:“现在呢?好点没有?”   蕙如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突然笑了起来。   “你是我的了。”   “你是我的了。”   异口同声,像是事先排演了无数遍,同时说了出来。   “嗯,我是你的。”李晟缓缓移动着腰肢。   很久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身子,埋首在雪白柔软的胸前,用舌尖牙齿逗弄着那一点樱红,直到蕙如终于忍不住,将他的身体推开。   雪白的元帕上,星星点点落上了红色,还有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浊痕。蕙如忍着身子的酸痛感,滚到了一边,用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张小脸来。   李晟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只懊恼着怎么会这么快完事。   想着还要再来一次,蕙如却怎么也不肯应他。   “只好等过几日再说了。”李晟只得穿衣起来,到外头叫人送热水进来。   外头丫鬟抬了澡桶,范妈妈一脸喜气地跟进来,见了李晟便蹲身一拜:“世子大喜啊。”   就算是李晟的脸皮再厚,被范妈妈这么一恭喜,也是涨红了脸。   热水很快注满了柚木的大澡桶。范妈妈特地在浴水中洒上了晾干收藏的桃花和小月季花瓣,又倒了些香露进去,这才去掀床幔要叫世子妃起来。   床铺上一片凌乱,特有的味道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气。范妈妈将收元帕的盒子拿了来,又把床上沾了落红的帕子细细叠好收起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有几分难过。若王妃还在,见世子与世子妃如此和美恩爱,定然会十分开怀。   蕙如脸涨得血红,被范妈妈拿了条薄被裹着,慢慢扶着进了澡桶。   李晟自己拿了热水手巾躲在床帐后面一边擦洗一边还说:“可惜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等到以后全好了,你再要沐浴时,我定要亲手抱着你进去。”   蕙如刚坐进浴水里,看着氤氲而起的白色水气发怔,被他这句话说的,用力一拍水面,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范妈妈偷笑着,去叫了兰溪和紫微进来帮着她洗。   李晟换了一身宝蓝色的直缀,头发披散着,坐在床前看着蕙如直笑。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正照射在他的脸上。略带着红晕的脸被阳光照得生出微光,像是透明的薄胎玉骨瓷一般,美丽却又脆弱。   蕙如看着他,心里抽紧。   也不知道李晟身体里的毒素何时才能清除干净,让他回复从前,那些洒脱恣意的模样。   *******   以下为用来补字数的堂哥和堂姐的番外:   春和日丽,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蕙如自午后便坐在院中大槐树下的美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   北方战事已定,杜珏(黄觉)去收拾清点因为这场战事而让杜家店铺损失的财物,算一算日子,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玫如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虽然常来府里坐坐,但总是怔怔地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冷眼旁观了这些日子,蕙如早就看出来杜珏对玫如有意,在她心里,这两位一个是堂兄,一个是堂姐,是她前后两世的血亲,若是二人能成,倒真是一桩美事。   杜家的二房如今只剩下了杜珏和杜瑾两人,杜家二房的叔叔和婶婶因受姜家的逼迫早些年便已病逝,长兄杜衡的儿子还小,如今杜家正是靠着杜珏一力支撑。若是娶了沈玫如,也是一个助力。   只是玫姐姐有她自己的顾虑。   一个成过亲的女人。   还是无法生育的。   她喜欢杜珏,却不能害他。   杜瑾是杜珏的幼弟,年纪还小,等他娶妻生子还是很久之后的事。   可是杜珏已经二十六岁,早就该是当爹的年纪。   杜家家大业大,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好女子娶不到?又何必在她这样一副残枝败柳的身上虚耗光阴?   杜珏等了她三年,这三年对玫如来说,也是种煎熬。   有时候会想,索性应了吧,可是一想到子嗣,她就会退缩不前。   杜家人丁稀薄,她不能让杜珏绝了后。   如果杜珏想要孩子怎么办?她能宁心静气抬个良妾回来?还是买两个通房丫鬟伺候?沈玫如思之再三,觉得自己无法做到。   以前可以忍着范统,是因为她对那个男人根本没有用心。心都没有,何来的妒?   可是杜珏不一样。   只要她得到了,便容不下别人沾手。   就像蕙如说的,眼里容不得沙子……那种心情,她现在已经完全能体会了。   玫如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坐在槐树下躲闲的蕙如。   蕙妹妹是个有福的……   乌黑的头发随意搭在胸前,已经换了轻衫的她腹间膨出,肚子里正孕育着小小的生命。   她说她容不得沙子,李晟便将那些想随风吹进来的沙子全扫了出去。   全心全意地待她,没有一丝虚假。   一粒尘沙被风吹进了眼中,膈得难受,玫如抬手去揉,却越揉越疼,疼得她掉下泪来。   内廷的丫鬟来报,说是杜珏回来了。   蕙如惊喜地站起来,扭头却看见玫如痴痴的脸。   “玫姐姐,走吧。咱们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了。”连拖带拽地将玫如拉走。   就见在前堂,变得有些黑瘦的杜珏满身的风尘,身后放着几只破旧的箱子,箱子上坐着两个半大的瘦小的孩子,杜珏怀里还抱着一个,是看上去只有四五个月大的婴儿。   “他们是我在北边捡到的孤儿,父母都没了。我瞧着可怜,便带了回来。”杜珏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入玫如怀里。   柔软的小小的身躯是那么温暖,那么脆弱,玫如抱着了就不想松开手。   杜珏看着她,目光温柔。   “他们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将他们养大,教他们本事,将来各个都能有出息。以后不管是为官,是经商,他们都会堂堂正正地做事做人。”   “玫如,如果你愿意,他们也会是你的孩子,可以吗?”   沈玫如于那一刻,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被黄牌了,所以删掉部分,加了一段番外补偿】   等了这么久的小伙伴们,终于上船了!不对,是终于让你们等到上船了……   关于男女主的说明:男生第一次都会比较快,所以没尽兴不是作者的问题,是世子还缺乏锻炼。至于女主,看了前面的童鞋应该知道,她前世是被迷那啥的,后来就怀了包子,一直没有过X生活。所以她对男女之事其实一窍不通。   我的意思就是,其实这俩是双处,从心理上身理上来说,蕙如都是处……说明完毕,鞠躬退场! ☆、得理不饶人的世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伙伴们投喂的霸王票,亲~   奇奇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29 21:05:51   没日没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29 16:38:26   这么快收到黄牌实在让人无语……过两天再去删肉吧……_(:з」∠)_   第二日一早,蕙如按品大妆,穿了全套世子妃的冠服,坐了王府的马车进了宫。   李晟身体不好,让人用软轿抬了,直接抬进了太后的宫中。夫妻二人给太后行了礼。太后也许久没见了李晟,见他气色不好,心疼得要命,说了好一会话,才让李晟去见皇帝,而蕙如则要去皇后的宫中问安。   临分别时,李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蕙如深吸一口气,对他笑了笑,跟着引路的宫人离开。   淑妃早早儿地便坐在皇后的宫中等着了。两位大齐朝顶尖的贵妇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笑语晏然,十分融洽的样子,倒实在让人想像不出彼此之间其实是你死我活地争斗了那么多年。   蕙如走入殿中,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两位娘娘行礼。   皇后笑着说:“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多虚礼。”   蕙如应了声,站起身来,在皇后指着的锦凳上坐下了。抬头时,她见皇后坐在主位,左手边坐着淑妃,右手边坐着几位年轻宫妃,都是以前没见过的。   “今天是成器媳妇头回子进我的昭阳殿,所以她们也都凑趣儿要来看看你。”皇后笑着,指着那几个宫妃说,“这是庄妃、锦昭仪和平昭容,都是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因常听着皇上夸你,所以一大早就巴巴儿地赶过来,说是想借借你的喜气,要想瞧瞧能让咱们宣王世子醒过来,亲自行了拜堂礼的世子妃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呢。”   蕙如连忙起身,又一个个见礼过去。   那几个年轻的宫妃因有皇后和淑妃在前,也不敢太张扬,只是笑着问了几句家常话儿。   皇后让宫人上了茶点,对蕙如和声说道:“你也不需要多拘谨,本宫是成器的亲姨母,拿他一向当亲儿子一样待,你也可以跟本宫更亲近些。”   淑妃笑着也说:“可不是,本宫也一向喜欢成器那孩子,你日后没事,也多进宫来陪陪咱们。”   蕙如又起身称是。   几个女人笑着说了些闲话,就听锦昭仪突然转脸问蕙如道:“听说京里的锦绣坊是你开的?”   怎么会问起这个?   蕙如忙笑着回道:“是妾身的堂姐姐开的,妾身也投了些银子在里头。”   “哦,可是女人家怎么能自己开店铺,那都该是大老爷儿们做的事吧?你那姐姐夫家是做什么的?”   状似无心的话里藏了多少恶意只有那开口的人才会知道。   蕙如笑容淡了下来。   “回昭仪娘娘,家姐所托非人,因夫家犯事,已由官府判了义绝。”   “啊!”锦昭仪拿了帕子掩了口,一脸的懊悔,“倒是我莽撞了,并不是成心。宣王世子妃见谅。”   蕙如摇头笑道:“这本也不是什么不能说得的事。昭仪娘娘言重。”   “对了,世子妃娘家是不是有个姐姐嫁去了恒国公府?”锦昭仪似乎是个特别有好奇心的,一问不成又连着二问,“巧了,臣妾有个娘家的表妹也嫁去了那里,跟世子妃家里头嫁过去的姐姐好像是妯娌呢。”   蕙如脸色微变。李晟让她等着敌人后招,却没想到对方发动得会有这么快。   “是,家中二姐嫁给了恒国公府三房的嫡次子。”蕙如面上神情的变换并未逃过在坐诸人的眼睛,就听那锦昭仪轻叹了一声说:“唉,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你父母也一定会十分忧心吧。”   “出了什么事?”淑妃笑着拈了颗果子,很随意地问道。   “哎呀,还不是她姐姐被人害得跌了一跤吗?险险儿把肚子里的孩子跌没了。”锦昭仪长声婉叹。   蕙如冷冷看着她,却不接话。   “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有人敢害恒国公家的血脉,断不能容!”淑妃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   “是啊,还是在她娘家里出的事儿呢。”说着,锦昭仪又是一捂口,忙着拿手轻拍自己的嘴,“瞧臣妾这张嘴,真是一时半刻也藏不住话儿的!”   知道锦昭仪是有八卦可讲,那几个宫妃便都缠着了,催着让她说出来。   锦昭仪拿眼去看世子妃,她面上并无慌张畏惧的神情,只是垂着眼,弄着手上的茶杯,好像她们说的事跟自己无半点关系。   “要说还是世子妃回门那天发生的事呢!”锦昭仪只觉得有些心虚,但看坐在上首的淑妃并没有什么表示,于是接着说下去,“世子妃当日也在场,便让她说说可好?”   蕙如将茶杯放下,对着锦昭仪微微一笑:“臣妾回门那天并无不妥,也不知道昭仪娘娘所说的,我姐姐在沈家被人害得跌跤的传言是从何处得来,臣妾现在听了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果然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锦昭仪笑了起来:“家丑不可外扬,我也知道的。只是你那五姐姐也未免太狠了些,对自己的亲姐姐也能下得去手,将来谁家若娶了她可怎么得了。”   来了!果然来了!   蕙如面色一凛,站起身来:“请锦昭仪说话自重,这种道听途说,空穴来风,污人清白的话也是好乱说的吗?”   锦昭仪没想到先前还稳稳坐着的世子妃居然这么快变脸,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是一家子人说说闲话,世子妃放心,这些话咱们不会传到宫外头去。于你姐姐也没什么大碍。”锦昭仪笑了起来,她这样声色俱厉的,倒有几分心虚气荏的样子,看来事情果然是成了的。瞥向淑妃的眼神中不觉添了几分得意。   “昭仪娘娘又是从何得知我姐姐摔倒还是我妹妹下的手?不过是前日的事,您居然知道得比臣妾还清楚,仿佛亲眼瞧见的一般。臣妾倒也有几分好奇,不如将那传话的人也请了来,咱们当面说说清楚?”   锦昭仪怔了怔,笑着说:“哪有什么传话,不过是听到恒国公府里传出来的一点风声。”   “昭仪娘家的表妹既嫁在恒国公府,那想必这话也是她传出来的,不如就请人去国公府走一趟,将这位嫂子请了来,当着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和在座各位娘娘的面,将话说清楚。我五姐姐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从小在母亲身前养大的,我们姐妹手足情深,她一个温润性子,若知道被人这么诬蔑泼脏,怕是不能活的。”   蕙如看着锦昭仪,突然于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走到堂前,她端端正正地跪下,对皇后说:“娘娘执掌后宫,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今宫中既然有了关于臣妾娘家姐妹的流言,事关人命和女子清誉,还请皇后娘娘作主,将传话的人还有臣妾的姐妹们都叫来当面对质,务求还我姐妹清白。”说着,就这样将头磕了下去。   锦昭仪连忙起身上前去搀她,口里说着:“哎呀都是我这张嘴惹的祸端,原不过就是闲话几句,世子妃怎么就这么当起真来了?说什么要人来对质,可不是要将事情往大了闹。世子妃快起来,我再不说这样的话就是。”   蕙如哪肯理她,偏就犟着身子坚决不肯起身。   “昭仪娘娘既然是闲话,就不该如此儿戏地将女儿家的品性清白拿来说事。您说的这几句是轻松写意,但从宫里传出去,便要毁了我姐姐的一生,不止姐姐,连我父亲我兄长我别的姐妹的名声也要受到牵累。身为沈家的女儿,怎么可以任人这样轻辱自己的姐妹父兄?这事定要说个明白才行。还请皇后娘娘作主!”   蕙如态度如此坚决,倒让锦昭仪有些害怕起来。她这样有峙无恐的样子,莫非那位嫁去恒国公府的姐姐当真没有事?可外头传进来的消息,分明是沈家大老爷亲自将女儿女婿送上门,且女儿还是让人给抬着进府的啊?   可若是有事,世子妃又怎么能有这个底气要叫人都来当面对质?   这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锦昭仪也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应对,不觉间就拿一双眼睛去看淑妃。   蕙如将她脸上变幻的表情尽收眼底,见她此时拿眼睛去看淑妃,便知这事必是照着淑妃的意思去办的。   果然,见她不肯起来,淑妃便开口来劝:“世子妃请先起来说话,进了十月里,这地上可寒得很,若是冻到了哪儿咱们都是要心疼的。”   蕙如也不想委屈了自己,见宫里的嬷嬷来扶,自然也就顺势起来,却依旧对着皇后福身行礼,嘴里还说:“请皇后娘娘为蕙如作主,为沈家作主,今天这流言若没个出处说法,蕙如实在是不敢出宫。”   锦昭仪是淑妃的人,如此口没遮拦的出言得罪了世子妃,眼下被世子妃顶着下不来台,皇后见着心里颇觉痛快。   见淑妃还要劝,她将手一摇说:“世子妃说的也没错。谋害亲姐的罪名何其大,何况姐姐腹中还怀着恒国公府的血脉。这事若是真的,如此恶女必要受惩诫以警世人,可若是假的,不是平白让一个好姑娘担了污名,毁人一生?锦昭仪便将传这话进宫的人说出来,也好证明这事不是你胡乱编造出来的,让人以为咱们后宫女子有多无聊,什么话都可以随意乱说。”   锦昭仪额上渗出了细汗,却不敢应声。   “锦昭仪?”皇后娘娘的声音并不大,悦耳绵软,十分动听,只是锦昭仪听了,心里却好像有十几只鼓槌怦怦乱敲。   淑妃见她有些慌了,便也说:“锦昭仪便说出来,你不过是心直嘴大藏不住话罢了,若这话是有来路的,不妨说出来,也好还人家一个清白。”   锦昭仪咬了咬牙,终于说:“是臣妾娘家表妹昨儿进宫的时候,无意间说漏了嘴,再三叮嘱臣妾不要说出去的,可是您知道臣妾这张嘴,就是怎么也管不住……”   皇后笑了起来,看着蕙如说:“这话可是你姐姐夫家的妯娌说出来的,想是没有差了。”   蕙如蹲身又行个礼说:“不是臣妾歪缠不清不肯饶人,实在是事关沈家一门清誉,不得不力争。若觉得请人过来太兴师动众,还请娘娘能派个信得过的公公去恒国公府上看一看,臣妾的姐姐是不是摔过,昭仪娘娘的表妹是否与娘娘说过这样的话,一切便也清楚了。”   “这样也行。”皇后想了想,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嬷嬷几句,那嬷嬷立时便出了殿门去叫太监了。   事已至此,气氛早被弄得死僵,几个宫妃陪着枯坐,等着从恒国公府里传来的消息。等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未见有人回来,几个宫妃便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殿上皇后,淑妃还有世子妃,她们一个个都坐得端正,神态淡然安定,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出来要走。   见不到世子妃的世子怎么还不遣人来接?众人都在想着这事,蕙如却早知道李晟与皇帝还有许多话要谈,不可能这么早回来。   她在这里打仗,李晟那里必也不轻松。   等了不知多久,门外有人来报,宫里去恒国公府上探问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皇后直接让人进来回话。   “他是昭阳殿的副总管太监德公公。”皇后指着一个年约三十多的公公对蕙如说,“他的话当可信。”   德公公跪下来给各位娘娘和世子妃行了礼,方说:“小人去了恒国公府,老国公亲自领着去了三房二少爷的院子里,见到了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亲口说,只是那天起床的时候有些猛,肚子一下子岔了气,只歇了一会便好了,并未摔过。老国公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给二少奶奶诊了脉,也说脉相稳固,母子均安,什么不妥也没有。二少奶奶说,这事有劳宫里的贵人惦记,她心有不安。老国公便说,过两日国公夫人会亲自递牌子进宫,要带二少奶奶给各位娘娘谢恩。”   什么谢恩,就是要带着沈家二小姐,挺着肚子进宫来让大家看看,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出事。   锦昭仪的脸色变得难看。   德公公又说:“小人照着皇后娘娘吩咐去见了大少奶奶,问大少奶奶有没有与昭仪娘娘说过二少奶奶摔跤的事。大少奶奶只说记不清了,并没有认下来。小人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好像听着了一声,老国公罚了三夫人和大少奶奶去跪祖宗祠堂。至于旁的,小的就不是十分清楚了。”   这位德公公说话条理清晰吐字清楚,一字一字将锦昭仪给钉在了原地。   锦昭仪骇得跪在地上,对着皇后磕头说:“臣妾实在不知道,原来世子妃的姐姐并未出事,这事是怎么说的,也或许是臣妾那妹妹捕风捉影儿连猜带蒙的,臣妾跟她闲磕牙的时候也稀里糊涂就全信了。的确是无心之失,求娘娘恕罪。”   皇后挥手让德公公退下去,板着脸对她说:“好一句无心之失,你知道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有多严重?好好一个姑娘,险些就被你无心所失的这一句话给害死!平素你不过话多些,也并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怎么今天就要当着世子妃说这些毒话?可见本宫是太纵着你们,一个个都纵得没了规矩!”   蕙如站在一旁,垂目不说话。   皇后看了她一眼,柔声说:“累了这一天,世子妃先回去歇着吧,你放心,关于沈家姐妹的流言,本宫定会查得清楚,绝了这口舌,还你们一个公道。”   蕙如微笑着对皇后福身:“多谢皇后娘娘替沈家做主。”   至于皇后会怎么处置锦昭仪,那是皇后的事。   出了一口恶气,蕙如只觉得神清气爽,心里只急着想去见李晟,将这里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恨嫁难嫁五小姐   104   这边蕙如刚从皇后的宫中出来,守在外面的朱明已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世子妃,皇上要留世子在宫中住一夜,世子差小的来说一声,让您安心。宫外的车马已经备好,世子妃您现在就回去吗?”   “住一夜?”蕙如停下脚步,“没说为什么?”   宣王世子成亲不过五日,皇上就要将人留在宫中,若非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皇上怎么会这么做?   朱明笑着说:“是好事儿呢!昨儿小孙太医回京了,今日世子爷进宫,皇上就召了小孙太医来给瞧,结果人家小孙太医就搭了个脉,看了看舌苔,居然就说出来那是什么毒了!”   “真的?!”蕙如心中大喜。不过这小孙太医是什么来路?多少名医都瞧不出来的毒,怎么他就这么搭两眼就能给看出来了?   “真的!小孙太医是院正大人的孙子,别的医术不行,就爱捣鼓什么毒啊蛊啊这些偏门,院正大人对他头疼得很,前些日子苍南那儿流行疫症,地方上来求助,院正就将小孙太医撵过去了。因世子中了这毒,院正大人觉得说不定小孙太医能有什么法子,特地写了信到苍南去。恰苍南的疫症如今也控制得差不多了,小孙太医得了信就赶回来,可不正是巧了吗?”   蕙如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只盼着这位太医可以妙手回春,将李晟身上的毒清干净。   当下也没有旁的事,蕙如坐了车先回了王府。小孙太医的事现在还没传到王府里去,宣王又正在闭关中不便打扰,旁的人她也不愿意多搭理,于是只将这消息在燕然居里说了一声,又找了人去给沈府送了封信。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一早,李晟回来了。   气色比昨天好了许多,脸上也泛起光采,蕙如见了,又惊又喜,忙要让李晟到床上歇着去。   “哪有那么娇贵。小孙让我多活动身体,让血脉流动起来,素质才不易沉积下来。”李晟活动着手臂,满脸的笑容,“他用银针帮我驱毒,又拿苦药子将我泡了一个时辰,这身子可算是轻快了许多。”   虽然没那么快能好,但总算是有了诊治的手段,让人看到了希望。蕙如高兴得差点落泪。   “昨儿在宫里怎么样?”李晟活动了活动手脚,在桌边坐下,“听说你走了之后,皇后将锦昭仪关到清辉殿里去了,让她斋戒自省三个月。我怎么瞧着皇上不太高兴的样子。”   蕙如便将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与李晟说了。   李晟听了微微皱起双眉来:“锦昭仪的父亲在淑妃哥哥的手下为官,一向是唯淑妃马首是瞻的。听你说的情形,怕这事是出自淑妃的授意。只是她们刻意要坏你五姐姐的名声做什么?”   蕙如便将姜家的事拿出来说:“原本妾身也是不明白的,不过昨夜想了想,却想到了一个可能。”   姜家曾设计要让芳如落到姜珩的怀里,芳如却是为人谨慎又命好,马受惊的时候,就算在马车里撞到了头,却还能记得死死抓住车门,不让自己被甩出去。之后姜家又上门来求娶蕙如,被老夫人和昌平郡主以沈家女儿不为妾不为继室为由将侯夫人狠狠地拒绝了。   如今芳如已定为三皇子正妃,蕙如已嫁入宣王府,沈浩然唯一未嫁的女儿便只剩下了一个菀如。   “姜家不好再次上门求亲,何况有祖母在,就算来求娶只怕也依旧是要被拒绝。可是如果五姐姐的名声坏了,以父亲的脾气,断断容不得她。如若父亲认为这事是五姐姐做的,十之八|九是将她送到庵里自生自灭,那时候姜家出面,将人偷偷接走,父亲怕也不会知道。等到生米做成熟饭,姜家再找人清洗了五姐姐的冤屈,这门亲事便不做也得做了。”   “若你父亲相信你姐姐是冤枉的呢?”   “便将流言从宫中传出来,让人人都知道五姐姐使人害了二姐姐,如此心肠狠毒的女子,断不会再有人求娶。”蕙如冷笑,“本来我还不确定,可是锦昭仪说出那些话来,我便确信,淑妃娘娘是定要让我姐姐身败名裂的了。到时候我沈家名声受损,为了两个哥哥的前程,父亲也只能将五姐姐舍去。”   李晟点点头说:“只要将人弄到了手,再找出个替罪羊来,还了你姐姐清白,他们便成了沈家的恩人,岳父就算再不情愿,只怕身上也会被打上淑妃一派的标记。”   “谁想到我二姐姐会没事?”蕙如笑了笑说,“他们若想得手,必须是要让此事毫无转圜余地才成。二姐姐安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任他们再怎么一计套着一计,终究还是会落空。”   “安平侯世子娶的是东昌郡王的女儿,东昌郡王妃又是淑妃的表姐……”李晟拿着手指轻敲着桌面,“你所说的,的确是现下最有可能的解释。”   “只希望五姐姐经此一事,人能清醒些,别再那么糊里糊涂的。”蕙如叹了一口气,“虽然皇后娘娘处置了锦昭仪,但我总觉得姜家不会这样善罢甘休。若他们真的铁了心要为难沈家,只怕我这位五姐姐的亲事很难谈成了。”   京中勋贵的圈子就这么大,只要有一点风声便会传起来。就算菀如的事没有实证,但很多时候,流言是根本不会管实证的。大家面上不说,私底下还是会存了疑念。好人家最看重的不是媳妇的容貌和才学,而是品性。若有了这方面的置疑,谁还敢要菀如当媳妇?   “你也无需这么烦恼。皇后与淑妃一向不和,如今锦昭仪落了口舌把柄,皇后必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宫里怕是要闹腾一阵,他们不一定有那个机会行事。倒不如催着岳父将你五姐姐的亲事快些定下来,也免得夜长梦多。”   “对了,记得上回给你看的那只白灵犀角吗?一会你开库房将它取了来给我。”李晟说的那只白犀角,正是那日在荣王府,逼着蕙如让他入股锦绣坊时给她看的那只。   “你要它做什么?”那只犀角粗长透润,是极稀罕的宝贝,价值连城,当初李晟要送给她,她死活都不肯要。如今李晟却突然提起来,一副要将它送人的模样,蕙如不觉有几分好奇。   “犀角凉血解毒,小孙说他还没见过白犀角,便想借去看看。”李晟笑起来,“说是借,以这小子的性子,就算不好意思全部拿走,也定是要偷偷截了一断藏起来自己用的。”   听李晟的意思,与这位小孙太医倒很熟悉。   “若不是有他爷爷,他也进不了太医院。不过因为只喜欢摆弄毒物,所以谁也不敢请他诊病,很清闲。”李晟向她解释了解释。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让李晟好起来,别说一只白犀角,便是让她拿十只出来送人,蕙如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反正这白犀角是李晟的,又不是她得来的。   不心疼。   那位小孙太医自此每隔一日上门来为李晟行一回针,过了不上半个月,李晟体内的余毒果真被清了个干净。皇帝心中高兴,下旨将小孙太医的品级从六品提到了五品。   另一桩封赏,却是给沈浩然的。在礼部侍郎的位子上一待十年的沈大老爷,如今终于又官升一级,晋升礼部左侍郎,从正三品升到了从二品,只比现任户部左侍郎的李微然差了一级。   蕙如进宫后的第五天,原本很是得宠的锦昭仪被贬成了昭容,从原先的锦华殿被赶去了冷清的奉晶殿。   虽然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说锦昭仪被贬是因为言语不恭,出言顶撞皇后皇帝,但蕙如明白,这是皇后给她的交待。皇后想来是借了这事,说动了皇上,顺手剪掉了淑妃的一只爪牙。虽说对淑妃不一定有多大的打击,但皇后显然是十分乐见其成并推波助澜了一把的。   关于杜家煤山的事,李晟应当已经与皇帝通过了消息。虽然李晟回来没说什么,但看他脸上一派轻松,便知这事还在控制之中。   李晟身体养好之时,在燕然居摆了桌酒,请了私底下的好友来聚。   除了在荣王府见过的那位陆将军,其他的全是生面孔。   蕙如只是出来见了一见,很快便退到堂后。男人们有多少重要的事,女人并不能插手。   李晟很忙,蕙如这时才知道,以前见到的那个闲雅的世子,不过只是他外露的表相。   他要应对的事很多,户部在彻查钱粮账簿,杜家的消息还在打探整理,私采精煤矿用以冶炼兵铁的事也在私下里探查……不管哪一桩,蕙如都没法子帮上忙。   燕然居有范妈妈和紫微在看管,她手上的事并不多,这些日子,除了关注李晟的身体状况,她便是关心菀如的婚事。   不出所料,京中果然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传言流传开,这让五小姐的亲事变得遥遥无期起来。   大夫人相中了几家,但都无功而返。   虽然沈家出了皇子妃还有世子妃,但不管她去哪家探听消息,哪怕对方不过是个庶子,那家的太太夫人都会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来。   “你们家那位五小姐,听说为人很是泼辣。”   不然就是:“听说那位五小姐曾将自己的丫鬟送给姐夫当妾。”   再不然又是:“五小姐不是与贵府上三小姐还有那位世子妃总是争吵吗?听说姐妹关系并不和睦。”   连碰了几次钉子,大夫人也怒了。   “你瞧你做的那些事情!”大夫人当着大老爷的面数落起菀如,“如今外头人人都知道你当日将碧珠送给你二姐夫的事,以前又总是挤兑你的姐妹,为了些许小事就要争吵。连累咱们沈家的名声都要受损。”   菀如又羞又恼又难过,只垂着头流着泪并不敢说话。   “母亲,这又关妹妹什么事,不过是外头人传着胡言罢了。”芳如对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心中不快的萧氏这才发觉沈大老爷沉着脸,看着她的目光中已有不满。   当日碧珠的事,若不是茵如刻意放出风声,旁人家的女眷又怎么会得了消息?   至于姐妹不睦的事,也有不少是萧氏在外做客时,对着闺中交好的姐妹们发牢骚时传出去的。若真论起来,现在的传言里也有五六分她们母女的功劳。   现在全推到菀如的头上,大夫人也有点心虚。   “家里的女儿都嫁得好,剩一个菀如也不好让她嫁得太差,以免人家以为我这个嫡母苛待庶女。只是这京中合适的人家并不多,老爷能看中的更少。如今都或推或拒,着实让人头疼。”大夫人让女儿们出了门,这才跟大老爷商量,“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让菀如嫁在京中,若是外头有合适的,让她嫁到京城外面也离开这些是非,不是更好?”   大老爷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菀如的性子,在京里好歹还有咱们看顾着,若远嫁到了外头,万一哪里做得不妥当,便是想找娘家人帮衬也是鞭长莫及的。”   大夫人灵机一动:“若咱们将她嫁到自己家里呢?上回子我曾听老夫人提起过,咱们晋阳老家二房的姑奶奶嫁去了当地有名的富户莫家,莫家似乎有个孩子相当不错……” ☆、要娶难娶陆将军     沈大老爷去与母亲商议,如今菀如被人推在风口浪尖上,想在京中找门趁心的婚事并不容易,若能嫁去晋阳本家,婆婆是姑母,沈家在晋阳又有脸面势力,菀如必不能吃了亏去。   照老夫人的意思,原是相中了莫黎给蕙如留着的,没想到蕙丫头被指去了宣王府,这孩子倒要成了菀如的。   菀如争强好胜,又被大夫人养成这样的性子,嫁到别家去还真是无法让人安心。   老夫人权衡再三,也实在找不到比莫家更合适的来。于是点了头,当下便写了信,让人带去给晋阳沈家二房的二老夫人,请她帮忙去探听一下莫家的意思。   陆琅正逢着轮休,有五天的假,从军营出来,一时不太想回家,于是骑着马晃晃悠悠便来了宣王府。   李晟那时候正跟着小孙太医在燕然居的院子里学五禽戏,据说是对久病虚弱的身体极有助益的。   打了两回,额上已微微见了汗,小孙太医才开口让他歇一会,李晟便听见门外头的青玄来报说,陆琅将军到了。   小孙太医自打得了那根白犀角,爱如性命一般,对李晟的态度更加殷勤周到。见他有客来,便也不留,窜到李晟的书房里摸了一本他觊觎已久的滇南本草医书,揣在怀里就溜走了。   李晟也不管他,拿了汗巾擦了擦脸便去前头见陆琅。   陆琅一身戎装,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纪轻轻,眉间已生出竖纹,让他的眉目更显冷峻,显得难以令人亲近。   “怎么这会子想到来看我?”李晟将手里擦汗的手巾随手扔给身后的青玄,吩咐他上两杯茶来,然后走到陆琅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怀风可是有心事?”   陆琅捏了捏眉心,摇头说:“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一时不想回家,到你这儿蹭几口茶喝罢了。”   自从陆夫人从西北回来,陆琅的眉头就没哪天舒展开来过。   文秋曲意的奉迎并未得到她预想的效果,陆夫人嫌弃她的出身,根本就不拿她当回事。不过她生的阡陌倒是让陆夫人当了宝贝一般,直接抢到自己房里养了起来,平日也极少让文秋见到。   为了这,文秋没少在陆琅跟前哭。   其实她早就应该有准备,现在陆琅没有娶妻,祖母将孙儿养在身边不让她这个妾室自己养是理所应当,等将来陆琅娶了妻子,若妻子不愿意让她养,她的儿子也不能让她自己养着。   就是因为陆琅膝下有了庶长子,所以陆夫人相看的亲事一个也没谈成。   陆家一门忠烈,替朝廷守卫西北边陲这么多年,如今陆家嫡系子孙里只剩了陆琅这一个儿郎,陆夫人怎么能不心焦?可再急切,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让儿子受了委屈。   在她心里,就算是儿子尚主也是有资格的。   但若尚了主,这个庶长子要怎么办?她觉得文秋随便怎么打发都能行,但要让她舍了这小粉圆儿一般活泼可爱又爱甜甜叫人的亲孙子,那跟剜了她的心差不多。   陆琅年轻气盛,很得皇上的赏识和喜欢,想与陆家结亲的人家不少。但陆夫人三挑四捡,不是嫌弃这个便是不满那个。可是但凡她能瞧得上眼的,一听说陆琅膝下有个三岁大的长子,便都不乐意了。   好端端的姑娘,嫁过去就要当现成的娘,哪家夫人会愿意啊!   可陆夫人咬紧了牙关,再怎么着,也要儿子娶到高门大户的嫡出女儿,庶女不能进了陆家的门。   “她一门心思要我娶阁老家的女儿或是孙女,她也不想想,如今我才是几品的官?还是个武将。一旦西北边境有战事,我随时都要奉旨离京赶赴战场。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人家娇养的女儿进门就要当娘,还兴许会当寡妇……”陆琅苦笑了一声,饮了一口茶,“我一回去,她就在我耳边念叨,实在是让人受不了了。”   “这能怪得了谁?当初泾州刺史倒是想将女儿嫁给你,你却跑得比兔子还快,如今人家的女儿都是三个娃儿的娘了。”李晟执起茶壶,将他喝空的茶杯续满。“你母亲一心想让你娶个好的,能将那些往事忘掉好好儿地过日子,她也是为了你好。”   陆琅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说:“我一直想让每个人都能得好,却总是弄砸。母亲也好,……,还有文秋,她们都过得不快活。让我上阵杀敌,我可以以一挡百,但女人的心思,我就总是摸不对门路。”   “谁让你要摸对每个女人的心思了?”李晟哑然失笑,“过去的事忘不掉也就忘不掉了,将今后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陆琅点头称是。   又说:“你让我关注沈家的动静,我已让人盯着了,这些日子倒还算安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李晟点了点头:“还要你多费些心,让他们注意着别露了行藏。”   陆琅笑了起来:“若论管家里的事我比不过你,但在外头盯人的勾当还是只管交给我来办吧。”   李晟站起身来,从案头的一摞书底下抽出来两张纸:“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这些铺子是原先江夏杜家在京中的产业,如今已全数易手他人,我要你帮我查一查,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背后可有什么世家的手。”   陆琅接过纸,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店铺的名字、地址和交易的商品类型,及原来店铺管事的名字。   他将纸拿在手中抖了抖说:“行啊,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么详细的东西?”   “是原先杜家的人写给我的。”李晟笑了笑,“记着,私底下查,别惊动了任何人。”   见他表情凝重,陆琅知道应是事关重大的,于是也郑重点头应下,将黄觉写的资源仔细地揣入了怀中。   与李晟告辞之后,陆琅走出院门,正打算找人将他的马牵过来,却看见一个身穿银红色小衫,容貌端正秀丽的女子匆匆走了过来。   陆琅只是觉得她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她的穿戴应该是燕然居里的大丫鬟,于是陆琅闪身在一边,将路让了出来。   那丫鬟经过他身旁,匆匆福了福身,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了身,睁圆了双目看着他。   陆琅觉得有些莫名。低头看了看身上,并没有哪里不妥当,便想着,可能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自己吧。便也没再多想,抬腿走了出去。   上了马,陆琅依稀记起来,刚刚那丫鬟好像是上回在荣王府里跟着沈蕙如的那个,当时脸上肿着,不过模样儿还分辨得出来。   他也并没怎么在意,扬了鞭从宣王府的后门出来。   蕙如见洛红回来,脸上神情恍恍惚惚的,便问她:“洛红,你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刚刚交待的事你吩咐下去了吧,世子怎么说?”   洛红茫茫然回过神来,愣怔了半天才点头说:“啊,说了,我跟青玄说了。”   蕙如眉头皱了皱:“跟青玄说?那世子那儿呢?”   洛红垂下头,喃喃道:“奴、奴婢跟青玄说过,就回来了,没见着世子爷的面。”   蕙如走上前,细细地看着她:“洛红,你是怎么了?”抬手触了触她的额角,并没有发烫,可她的脸怎么这么红?   洛红忙跪下来说:“是奴婢大意了,一时恍惚没将世子妃的事办妥当。”   蕙如抿着唇,摇了摇头说:“算了,你先下去,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过来回话。”   洛锦将她姐姐拉到屋外头,蹙着双眉说:“姐姐你是怎么了?这般没魂的样子。世子妃差你去传个话都传不好,以后你让世子妃怎么安心让你当差?”   洛红脸涨得通红,只垂着头不说话。洛锦便急了,跺着脚说:“我说你这性子怎么就这样,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肯说。我可是你嫡亲亲的妹子,若是心里有什么难事,我帮不上的,咱们可以去求世子妃,何苦憋在心里,非要憋出个病来!”   洛红抬起头,勉强牵出个笑容来:“我真的没事,就是方才有些头晕,所以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想是这几夜没怎么睡好的缘故。”   洛锦哪里肯信她,但也知道自己姐姐的犟性子,只说了一声:“你自己小心着些吧。”   看着妹妹闪身进屋的背影,洛红幽幽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前头外书房里伺候的青玄进来,对蕙如行了一礼说:“刚刚洛红姐姐过去传话,说的不甚清楚,爷让小的过来再问一声,世子妃后儿回娘家,世子爷要不要跟过去?需要备什么礼?”   蕙如笑着对他说:“正是想跟世子商量一下,他现在若是忙着,我也不打扰他,等用晚膳的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原是大老爷生辰,家里请了几桌子酒,没邀外头人,就沈家三房的主人们聚一聚,算是家宴。沈家除了大小姐远嫁,余下出嫁的女儿就只有蕙如和二房的莲如两个。沈大老爷差人来请,是想让女儿和女婿一起过去吃酒。   回门那天李晟没能陪着妻子回去,老丈人过寿,这女婿是一定要到场的。   李晟这些天忙得晕头涨脑的,若不是妻子提醒,还没想起来这是沈大老爷要过寿了。当天晚上他便叫紫微和秋桐将库房的钥匙开了,亲自打着灯笼到库里挑寿礼。   “你挑的礼也太多了,父亲怎么肯受。”蕙如看着桌上摆的,地上堆的箱子,又好气又好笑。李晟就算想讨好老丈人也用不着下这么大的血本,瞧他这意思,自己若不开口,真打算要将小库房给清空了。   “为夫这也是给你撑场面,让你父亲瞧瞧,将女儿嫁给我,必不能吃了亏。”李晟从她身后抱着,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咬蕙如的耳垂,咬着咬着,下面的手就不老实起来。   “也用不着这么多啊,只捡几件……李晟,别闹了。”蕙如被他弄得发痒,笑着要推开他,却被世子爷一把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别啊,还没弄好……”   “很饿了啊……”   帐中传来喁喁之声,须臾便有别样的动静传出来。   这小夫妻二人初识云雨滋味,又正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床第之间未免没了节制,这一闹腾,直弄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进了几回巫山,直到二人都精疲力竭才罢了手。略洗了洗身子,便相拥着沉沉睡去。   好在家里没有婆婆,公公又天天在丹房里不出来,蕙如用不着像别家媳妇一样天不亮就起来去给婆婆请安立规矩。这一夜好眠,等醒过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腰酸得不像话,不过蕙如在床上也没赖一会子,便强撑着唤人进来帮她起身梳洗。   这几日皇上免了李晟的早朝,但他还是每日绝早起来,先在院子里打几趟拳,再去书房吃早饭看书。蕙如知道外书房里有几个宣王府的幕僚,现在都是李晟的心腹干将,几个人时不时地小聚着,商议朝政局势。   还想着让小厨房捡些清爽的小点心给书房送去,没想到还没叫人,就听外头有人来传话。   “世子妃,太仓郑家老爷和夫人到访,郑侧妃说要在丹房伺候王爷抄经,还是请您到前头见一见。”   太仓郑家?   蕙如想起来了,那不是先前皇上点的其中一家侧妃吗?   手里头的梳子向梳妆台上一扔,蕙如冷笑了一声:“他们来得倒真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爷身体好了,侧妃们开始出动了! ☆、自讨没趣的郑家人     郑府丞坐在前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心里也在暗暗庆幸。   当日听到宣王世子中毒昏迷时,郑夫人几乎要将房顶给哭塌了。   郑玉芝虽然还没嫁到宣王府去,但人人都知道她是要上玉牒的世子侧妃,如今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女儿一下子就变了望门寡,这简直就是要了她的老命。   皇上派人来问郑家的意思时,郑夫人想也不想就拒绝让女儿嫁过去。世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女儿嫁过去能有什么用?说不上什么时候世子就要死了,郑家半点力借不上还得为着这么个姻亲不停地去补那硕大的窟窿,简直是花钱找罪受。   郑夫人不绝口地骂郑府丞,就是因为他想着将来的仕途通达,门廷显贵,才会应了卢国公太夫人的请求,将女儿送上京城当这个侧妃。   这下子鸡飞蛋打,几千两银子丢水里了不说,还要将闺女下半辈子的幸福也给赔上。   郑府丞也觉得不能让女儿嫁过去。   虽然望门寡不好听,但只要世子死了,女儿在家里守上一年半载,他还是有机会将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别家享福并给郑家谋些好处的,总比在宣王府里吃糠咽菜,冷衾孤灯地过一辈子强。   就算卢国公太夫人上门来强逼着,郑氏夫妻也咬紧了口,坚决不让女儿嫁过去。   这老虔婆心疼自己的外孙子,他们也心疼自己的亲闺女。   凭什么要让他的女儿去守着一个快死的人?要个不中用的牌坊有个屁用!   左右世子也一直躺着,让女儿在家里为他念经祈福也不是说不通的道理。   何况世子身边有了世子妃,世子出了事,自然得那个当正妃的妻子去服侍,那才是名正言顺。   后来听说方家也是这态度,两位侧妃的家里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皇上便是心里不痛快,总不能将两家子全给罚了吧。   然后就听说大婚之日世子醒了。   虽然醒了,可是身体孱弱,并不像是可以长寿的样子。   本来以为世子挺不过一个月去,没想到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好。   女儿还要不要送进宣王府呢?当然要。如今世子全好了,且瞧皇上这些日子的态度,分明是极看重宣王世子的,还让他进了政事堂!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将本来可以名正言顺送进去当侧妃,如今却又不尴不尬悬在那儿的女儿再送去王府,这成了近日来一直让郑府丞无比纠结的事情。   太夫人如今压根不肯再见他们,想是被他们当日坚定的拒绝伤透了心。他的堂妹郑侧妃对他也避而不见,只说世子的事只有世子能定,她一个侧妃不能当家作主。   这种事,不好直接去求世子,也就只能问一问世子妃的打算了。   郑家曾专门收集过关于这位世子妃的情报,知道她是沈家大房的庶六女,小时候因为痴傻在乡下养到了十三岁才被接回京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便得了沈家老夫人的欢心,被养在她的房里。   沈家老夫人的娘家是汾阳侯府,身为汾阳侯嫡女的沈老夫人见识教养都高,能得了她的青眼,这位傻子庶女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后来听说不知道怎么地她又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人,却因此又入了福宁大长公主的眼,被她收了干孙女,甚至还封了个县主。   就算这位世子妃在京里住了两年,乡间长大的女子又能有多少见识眼光?无非是谨慎谦卑,惹人怜爱加上极好的运气才能得了两个老太太的喜欢。   执掌一座王府,只有谨慎谦卑好运道又能抵什么用处?   沈家一向清廉,沈氏的陪嫁想来也不会有多少。   如此这么一算计,郑府丞顿觉得有信心能让世子妃高高兴兴地将女儿接进王府去。日后凭女儿的容貌、心机和手段,加上雄厚的家财作保,不怕得不到世子的欢心,就算当侧妃,也定能压过沈氏一头。   正在出神着,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世子妃来了。”   郑府丞和郑夫人“呼”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外头挑帘子进来的人施礼。   没想到当先进来的却不是世子妃,而是两个容色殊丽,各有千秋的美貌丫鬟。   郑氏夫妻的礼行了一半,没想到受礼的是人家的奴婢……老脸发红,只能不尴不尬地收了回去。   左边那丫鬟穿了一身翠绿色湘云绣芙蓉花的褙子,头上戴着大朵的绿色堆纱珍珠蕊绣球花宫花,右边那丫鬟穿了一身银红色双福对襟绣海棠的银丝掐边小衫,发髻上插了两支银錾梅花绕枝的长簪,簪顶用老银打出两朵如意云朵儿,缀着两串琥珀色琉璃细米珠流苏,垂在鬓边摇曳生姿。   不论身上穿的还是头上戴的,看着都像是豪门富户家里的大丫鬟才能有的打扮儿,便是一般人家娇养的小姐,怕也没有这两个丫鬟身上的气度姿容。   左边那丫鬟伸手将门上珠帘子拨开,郑氏夫妇就看见从门外迈步儿进来一位贵妇。   身上穿着湖碧色素缎小袄,下系了条天水碧色的玉烟罗纱长裙,裙面上全部用银线绣成暗纹百蝶戏富贵牡丹图,行动间,那暗银的绣面随着她轻盈的步子光华流动,百蝶就像活过来似的双翅扑展,灵动非凡。   盈盈一握的纤腰,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堆云髻,上头插了支金凤朝阳衔灵芝的大凤钗,钗头灵芝上镶了五色的宝石,从凤口坠下一串小指肚大小的东珠珠串。鬓边压着赤金的莲花纹压鬓,髻边簪着嵌了碧玺石的天宝如意簪。   眉目清丽,顾盼生姿,天然一份高华雍容的贵人气度,看着模样不过才十五六岁,却比站在身后的女儿要有气势多了。   这位想必就是宣王世子妃沈氏。   与他心里所想的怯懦局促的庶女沈氏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郑府丞心中暗自吃惊,却已拉着妻子女儿向世子妃拜了下去。   蕙如只是点了点头,自己走到上位坐下,等他们将礼行足了,才笑着说:“不需如此多礼,都看座吧。”   郑府丞脸上赔着笑,要将礼单递过去:“听闻世子大安了,所以今日带着家小来给世子和世子妃请安,送上些薄礼,略表寸心。”   蕙如并不去接,站在她身侧的大丫鬟上前半步,将郑府丞手里的单子接了来,先看了一遍才递给正座上的世子妃。   蕙如拿了礼单扫了扫,上面无非是些人参、鹿茸、鹿胎之类的补品,外加了两千两银子的银票。   果然一如传闻,郑家家底丰厚。   蕙如眉头挑了一挑,也不说什么,只将礼单随手向桌上一放。   郑府丞从世子妃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得又陪着笑说:“论起来郑家与世子爷也算得上是表亲,如今要亲上加亲,也是皇恩浩荡……”   “表亲?”世子妃开口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拿眼看着身边的丫鬟,“哎呀,世子爷的表亲好像有许多,上回子他倒是跟我说过一些,可是我这脑子不好使,到现在也记不得几家,这郑家与宣王府有什么关系?”   那丫鬟笑着说:“回世子妃,奴婢也不晓得。不过当日世子跟您说起家里的亲戚时,奴婢在旁边听着,好像没听到有什么郑家。”   郑府丞的脸都青了。   郑夫人强笑着说:“许是世子事多,忘了介绍。咱们家三房的叔父,娶的就是前个宣王妃的姨母,论起来,世子爷还要叫我家老爷一声表叔。”   蕙如突然变了脸色:“胡说什么?什么叫前个宣王妃!咱们宣王府只有一位王妃,哪来的前个后个?这话若被父王听见,还不将你们一顿棍子打出府去?!”   郑夫人只想着攀亲戚,宣王妃过世多年,她叫一声前个宣王妃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哪知道这位世子妃竟然就抓住了她一句口误,发起了火来。   不过想着宣王对宣王妃的情谊,她这话若是传到宣王耳朵里,再经有心人解释一二,只怕宣王当真会拿了棍子将她给打出去。   十几年前,宣王对自己的岳母都挥过棒子,何况她这个提不上筷子的府丞夫人?   一时间郑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只一个劲儿在心里埋怨自己嘴快误事。   郑玉芝上前一步,笑着说:“母亲并不是那个意思,世子妃您误会了。”   “是吗?我误会了?”前一刻还怒容满面的世子妃突然就缓了脸色,笑嘻嘻地盯着她上下地打量,“或许是吧,我一向笨拙,脑子也不怎么好使的,我还想着呢,宣王妃论起来也与你们有亲,你们怎么能张口就前个前个这么没有敬意。”   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堵的郑家不好再拿亲戚来说事儿。   这位世子妃看着天真,谈笑间却稳稳站在了上风,压得她们蹲在下处。   “啊,对了,你们郑家跟咱们王府里头的郑侧妃是不是也是亲戚?”世子妃拍了一下手,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郑侧妃也姓郑,听说是母亲的姨表妹,倒是能对得上的。”   郑府丞忙说:“正是,郑侧妃是在下的堂妹。”   世子妃皱着小脸说:“哎呀呀,一会姨表亲,一会又是堂妹,这关系曲里拐弯也不知道隔了几重,我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楚呢。若是世子爷在,他必能跟我说明白的。”   却是在说,郑家跟世子是八竿子才敲一敲的亲戚,隔了几重并不紧要。   郑夫人脸色不豫,谁说这沈氏是乡下的蠢丫头?句句厉害尖刻,半点不知给人脸面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忍不住就说:“等我家玉芝嫁进来,可不是亲上加亲,更加亲近了吗?世子妃也就不用算着有几重,直接当自家妹妹处着就好。”   “嫁?”世子妃一脸的惊讶,“谁要嫁?世子爷的两个弟弟如今都不在京中,没听说他们定了亲事啊。”   郑夫人闻言又气又急:“玉芝是要做世子侧妃的,怎么会与世子的弟弟有牵扯,世子妃您莫开玩笑。”   “闭嘴!”蕙如将手中的茶杯向桌上狠狠一顿,面上如覆寒霜,“世子的侧妃是由宗室定下来,上要玉牒的,岂能随意?这位夫人请慎言!”   郑府丞也急了:“世子妃您难道不知我家玉芝便是宫里指定的侧妃之一?您与世子成婚当日就该要抬进王府的,怎么能不认?”   蕙如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世子侧妃是要在大婚之日进府成礼的?为何我成亲当日并未见到这位郑小姐的轿子?”   “这、这……”郑府丞额上见汗。   “还有,要当世子侧妃需要有宗室玉牒,玉牒在哪里?皇家所赐的侧妃仪仗在哪里?”蕙如小手一伸,“将玉牒拿来,有玉牒咱们就拿轿子抬人进来,没有玉牒,那对不住,咱们王府不是来什么人都要收的。”   郑玉芝眼睛都红了。   世子妃如此咄咄逼人,压根就是不想让她进府。   可是当日是郑家不想让她当寡妇,才要推迟的婚期。皇上已经将侧妃仪仗和定礼全都收回了,宗室也并没有将她的名字记上玉牒。如今世子妃冲她们要这些,郑家上哪里去变出来?   宣王府囊中羞涩,她郑家上门送银子居然也不要。这位世子妃当真是要独占世子,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如此妒妇,怎么能有资格当上世子正妃?   郑玉芝只觉得手脚冰凉,从小到大,她处处争先,家里没一个姐妹能超过她去,父母宠爱,下人敬畏,谁给过她这样的没脸?   “世子妃想要玉牒,咱们这就去将玉牒求来。”郑府丞也是心头气恼,觉得这位世子妃为人太过刻薄,一个乡野里出来的丫头,果然不如豪门大户的嫡女有教养有气度,才会如此善妒,浅薄、粗陋。她今日得罪的是郑家,却不知道郑家背后站着的是皇后娘娘,是太子。她当自己那点子嫁妆,能让宣王府再挺几天?挺几个月?   等到她手上没钱,看着宣王府的大窟窿无法填补时,她还会不会哭着来求郑家的银钱?   “当日世子病重,是我家玉芝没日没夜在佛前颂经祈愿才将世子唤醒,这份情谊,就算世子妃不领情,到皇上皇后那里,咱们郑家也是能说得通的。”郑府丞冷冷地看着世子妃,往日里,他这么一板起面孔,府衙里的下属们都会不寒而栗起来,可这位世子妃却泰然自若,对他的表情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世子病好,那是得了皇家的庇佑,是皇上请来的妙手回春的大夫将世子治好的。”世子妃也笑了起来,“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位郑家小姐在佛前祈愿的缘故。早知道这么轻易就好了,皇上也用不着费尽心力去请那么多大夫来。”   直指郑家将皇上的功劳贪到了自己的身上。   郑夫人不明白世子妃这话里的意思,郑府丞为官多年却不会不明白。   当时汗就下来了。   “郑家绝无此意,圣上隆恩深重泽被四野,世子今日能痊愈,是皇上天恩浩荡。”   座上的世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郑大人此话才是正理。”   说着,纤纤素手将桌上薄薄的礼单拈起来,又看了两眼,叹了口气说:“这礼嘛,原本是可以收的。只是郑大人你是为了要将令千金以侧妃之礼抬进咱们王府,这样的大事别说是我一个世子妃,便是父王在此,也不能越过宗室营的规矩点头应承。罢了,你们将这礼物收回去。送客!”说着,仪态优雅,将桌上的茶杯端了起来。 ☆、热热闹闹再回门     郑府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世子妃毫不留情地赶出王府去。揣着礼单,看着满面灰败的夫人和气愤难平的女儿,他跺了跺脚说:“偏我不信这天下就没有讲理的地方,世子侧妃是宫里定下来的人选,如今凭她这么轻飘飘一句没有玉牒就想推掉,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郑夫人哭着说:“那你还有什么法子?如今太夫人那边咱们也没脸去求,就算咱们哭到皇后娘娘那里,怕也是没用的。”   郑玉芝冷着脸,过了半晌才说:“怎么会没用?总不能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外头待一辈子。”   郑府丞一拍巴掌:“玉芝说的是。当日是皇后娘娘作保,让咱们玉芝进了京当这个侧妃的,如今不给玉牒,宣王府又不肯认,咱们当然只能找她要个说法。要么以侧妃之礼将玉芝抬进去,以后还是和和睦睦一家人,要么就还了咱们的自由身,许咱们家重新找女婿。”   “说得轻巧,你要怎么去求见娘娘?你官职低微,又不是嫡亲的兄长,就算是递牌子人家也不见得能理你。”郑夫人埋怨着自己,“都怪妾身,当日目光短浅,若知道世子能好起来,说什么也会让玉芝进府的。”   郑府丞长叹了一声:“夫人何需自责,当日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做了主的,最终也是为夫拿的主意。”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觉得满腹愁肠。   “其实看今天世子妃的模样,怕并不是咱们想像的那般软弱愚笨。玉芝就算进了府,始终要屈居人下,只怕日后少不得要被世子妃欺负。”郑夫人想起世子妃那张虽带着笑容却眼神冰冷的面孔,一阵阵发寒,“那女人这般给咱们没脸,可见是个不好相与的。”   郑玉芝冷笑了一声道:“那女人如此善妒,世子爷怎么能容得长久?日久见人心,便是她再貌若天仙,也会被男人厌弃。”   郑府丞深以为然。   “世子妃年纪小,心事也藏不住,又能有多少心机?”郑府丞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如今咱们上门见一面都能不隐忍,将来玉芝进了府,只要激她在世子面前失态,让世子知道她本心恶毒粗鄙,想来世子对世子妃那颗心也就要淡了。”   话虽如此,郑夫人还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   本来以为世子妃是个乡下来的蠢丫头,就算占着正妻的位子,也丝毫不会有做为,女儿虽是侧妃,但靠着丰厚的身家,伶俐的手段,必能成为王府掌权的女主人。可现在看起来,世子妃无论容貌、气派、仪态都强过女儿。   眼前放着这样的年轻美貌的妻子,又是新婚燕尔,且现在人人都说世子能醒过来是世子妃嫁过来冲了喜的,世子哪能不疼爱?   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女儿进去,只怕也要受几个月的冷遇。   “若实在不行,不如求皇后娘娘一道恩旨,许咱们家女儿自行婚配了吧。”   郑玉芝摇了摇头说:“母亲,这您就别想了。如今走到这步田地,咱们家只能向前,却不能退后。”   皇后要送她进宣王府,无非是想让她拢络住宣王世子,让宣王府整个儿站到太子一边去。   另一位侧妃方氏,想来也是淑妃娘娘用来制衡的手段。   偏偏两家都得罪了宣王府。   若她能先一步进去,也是帮皇后占得了先机。就算卢国公太夫人对郑氏再有意见,皇后为了自己亲儿子的地位稳固,也必会偏向郑家。   郑夫人犹豫起来,看着女儿说:“玉芝你可要想清楚,里头那位世子妃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不丑、不笨、不傻,父亲又刚刚升迁,得了皇帝的青睐,郑家唯一的优势,便只有钱财。郑夫人实在是觉得女儿胜算不大。   郑玉芝却不这样想。   “母亲只管放宽心,”郑玉芝笑了起来,脸上满满的自信,“一个小丫头片子,除了身份高贵些,口齿伶俐点,又能有多大本事?就算世子暂时看不到女儿的好,女儿也有把握让世子将心移到女儿的身上来。退一万步讲,有皇后娘娘在咱们背后撑腰,别说是世子妃,就算是世子,也不能轻慢了女儿去。”   郑府丞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也罢,为了孩子和咱们郑家的将来,我便豁出去这张老脸,去求求太夫人帮忙!”   打发走了郑家,蕙如只觉得身子还酸疼不适,让兰溪扶着回了燕然居。   在榻上歪了没多一会,就见李晟挑了帘子进来。   “这么早就回来了?”蕙如连忙起身,拿了热手巾去给他擦手。   人才一靠前,就被他拉到怀里抱着了。   “别啊,”蕙如忙去推他,“青天白日的,房里还有这么多丫鬟。”   李晟笑着松开手,让她拿热手巾细细地擦手。   秋桐拎了陶壶进来,笑着给二人每人面前倒了杯茶说:“世子妃让奴婢泡的香山云雾,只是奴婢手艺不好,怕冲不出香气来。”   蕙如用拇指和中指将杯子捏起来,放在掌心中,闭目轻嗅:“秋桐泡得已经很好了,这香气不浓不淡,凝而不散,已有七八分神韵。”   李晟端了杯子闻了闻,也笑了起来:“你倒是讲究,这泡茶饮茶之道,你很是十分精通嘛。”   蕙如弯着眉眼,柔声道:“老祖母最爱品茶,以前跟着她老人家一起住着,虽不能像她那般精通,却也学了几分,让世子爷笑话了。”   李晟细细品了几口,才将茶杯放下,笑着斜眼看着她说:“听说你刚刚去打发了郑家人?没想到我的世子妃会有这么威风八面,盛气凌人的时候。”   秋桐见夫妻俩个谈事,拿着茶盘悄悄地退到了门外头。   蕙如见房里的人出去了,这才挑着眉头,眼波如水地看着他:“怎么,妾身刚刚打兑走了世子的表妹侧妃,世子爷便心疼了?”   李晟眉梢一挑:“心疼什么?她算得上是我哪门子表妹。”   蕙如笑了起来:“妾身可是看得清楚的,那位郑家小姐容貌颇佳,而且身家很丰厚呢。”   李晟将身子向她探过半边,笑着说:“这世上的女子再无比我的蕙如美貌的,再说了,蕙如可是只会生金蛋的金凤凰,哪是郑氏可以比的。”   “你说谁是生金蛋的……”蕙如羞红了脸,拿手去拍他,却被他一把擒在了手里。   “虽然现在没有,为夫努力一阵子,世子妃一定会帮为夫生出金蛋来的。”说着,神色暧昧地将她的手掌放到唇边,伸出舌头在她掌心舔了一口。   蕙如脸上如火烧的一般,被丈夫的调笑弄得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忙抽出手,娇嗔地瞥他一眼:“大白天的,也没个正形。”   虽然小妻子被逗弄的模样十分诱人,但逗得过火惹她生了气反而不好。   李晟知道何时该松开,于是坐直了身体,脸上又变得十分正经起来:“我刚刚瞧了你列的礼物单子,是不是太简薄了些?怕岳父大人会觉得为夫不够郑重。”   蕙如一撇嘴:“就那十支百年老参,妾身父亲都不一定敢收。那些金银玉器,珠宝珍玩你就先收起来,父亲并不爱这些。”   李晟苦了脸,喃喃说道:“咱们家又不是真的那样穷困。”   蕙如失笑,若李晟的家底还叫穷困,那大齐朝真没有几个不是在要饭吃的了。   “你就是拿那些东西逗着妾身玩的,哪能真的送过去?只那几幅字画和两本古籍就够我父亲乐呵半年的,那才是爷真正想送的礼吧。”   李晟看着她,失望地叹了口气:“老婆太聪明实在是无趣。”   蕙如见他故意摆出张臭脸来,觉得颇为好笑,忍不住抬手在他面上摸了一把:“好好好,爷想要笨的,妾身明儿开始就当个笨人吧。”   李晟将脸凑上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等过了年,我怕是要去江夏走一趟。”   蕙如心里一紧。   就听李晟说:“那边传了些消息过来,皇上很是忧心,想让我过去瞧瞧。当然,只能是私底下的,还要找个不会引人注目的由头过去。杜家的事情果真有蹊跷,如今江夏那边的杜家本家已不剩几个人,当家主事的这几年陆陆续续不是犯事被下了狱,就是得了暴病身亡。”   蕙如的脸没了血色。   姜家的手伸得那么长,得了京城的产业还心有不足……   不过若他原本就是想得了杜家的煤山,江夏的杜氏本家必是他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   “黄觉的事你也无需太担心。我这趟过去,一来看看那边的动静,二来也要带上他,寻个机会将杜氏重新撑起来。”李晟捏着蕙如的小手说,“黄觉此人有忠义,又能隐忍,是个可以当大事的人。若有机会,倒可以帮扶一把。如果此去能让杜氏重振旗鼓,咱们在北方便得了一个大助力。”   蕙如的心脏怦怦地乱跳,李晟跟她说的这些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姜珩花了四年的时间还没能将杜家吃下,足以说明杜家人的反抗有多么激烈。杜家一介商贾,手上有的只有钱财,人脉,商路,最少的就是官场上的助力。如果杜家能攀上宣王府这棵大树,凭着李晟的本事,杜家将来也不怕不能做大。   父兄的冤屈说不定能借着李晟的手得以申报。   一时间,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你怎么了?”李晟见蕙如好端端突然哭了起来,忙用手去抹。   “只是……只是想到你要离开,就觉得心里难受。”蕙如握住李晟的手,将之放在面颊之上。   “李晟,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请一定要跟妾身说。”   李晟的眼中泛起柔和的光辉,他站起身,走到蕙如的身前,将她的头揽在怀里,轻声说:“好,若有那么一天需要你帮忙,我一定会说出来。”   第二日,宣王世子夫妇换了吉服,早早驱车到了沈府。   沈大老爷也许久没见李晟的身影,见这位新女婿容光焕发,心里早已喜不自胜。   沈莲如嫁的是沈二老爷一位同僚的长公子,年少夫妻也甚是相得。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了满满一堂,女眷在里头摆了两桌,中间隔了扇屏风,男人们便在外头摆了一个大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蕙如见茵如气色极佳地坐在一旁,与芳如正低头不知说些什么,于是笑着挤过去说:“两位姐姐又在偷偷儿说些什么?别是私底下在编排妹妹的不是吧。”   茵如笑着说:“瞧瞧你这位世子妃,都是宗室媳妇了,心却这么小。怎么,姐姐们凑在一处便是在说你的坏话儿?”   蕙如笑了笑,挤到二人身边坐下,悄悄儿问茵如:“二姐姐,后来那事怎么着了?”   茵如心领神会,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一边偷笑一边跟她小声说:“还能怎么着,老公爷关了府门便是家法伺候,差点要我公公休妻。不过实话实说,我婆婆就是被我那嫂子坑的,倒并不是成心要算计我。于是我亲自向老公爷求情,饶了我婆婆。”   “你为她求情?”蕙如不觉惊讶,她知道这个二姐姐与她婆婆一向不睦,私底下也不知跟大夫人说了几箩筐婆婆的坏话。这么个整治婆婆的机会,她居然去为婆婆求情,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我公公一向敬爱妻子,别说这事我婆婆并不知情,只是受了他人利用,便真的她参与了一些,照我公公的性子,怕也不肯休妻的。与其家里闹得凶,不如我就卖个人情。”茵如说到这里,不觉得意,“这之后,你不知道我婆婆如今对我可有多好。”   经了一事,长了一智,茵如倒底是成熟了许多,不像以往那样只知道横冲直撞,撞得满头是包,让丈夫不爱,婆婆不喜了。   蕙如安心了许多。   芳如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只是走路脚踝还有些疼,与蕙如谈起菀如的亲事来,不觉面露愁容。   如今萧氏心里有什么话都会来找芳如说说,母女二人有商有量着,所以菀如亲事上遇到的困难芳如都清楚。   “父亲去求了祖母,想牵线莫家。莫家虽是商贾,但听说莫家表哥文采出众,人品端方,是个能有出息的。”芳如将声儿压得很低,生怕别人听见,“你上回子回晋阳去,当是见过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蕙如想起长亭外,那姓莫的少年送了自己一个匣子,然后面红耳赤地离开。   那天阳光正艳,珠镶宝嵌的名贵匣子里放着两只草蚱蜢和一只桃核小船……不觉得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莫家表妹与五姐姐甚是相得,莫家表哥也是一表人才,”蕙如想了想才说,“若是五姐姐嫁过去,应当能过得不错。”   “可也要五姐姐心里愿意才成。”她与芳如都嫁入宗室,茵如也是恒国公府的媳妇,若只有菀如嫁去了商户,宗室勋贵与商户到底门第相差巨大,难保她心中不会有别的想法。莫黎性格温润,若菀如心不甘情不愿地嫁过去,反而不是美事。   芳如拍拍她的手说:“晋阳老家那边现在还没回信,只怕这事也不一定能成的。”   蕙如并不知道,那日她们离开晋阳之后,莫家兄妹曾为了她起过争执。   后来莫婉儿到底去她母亲那边嚼了舌头,将菀如说她的话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这位姑妈当时就沉了脸,逼着婉儿将说这闲话的菀如供了出来。   莫家姑妈便对女儿说:“自己家亲姐妹,居然背着人说这些不堪的话,还好是自家人,若是旁人家当了真,不是白白污了六姑娘的清名?那位姑娘我是见过的,人品出众,温和率真,绝非她说的那样不堪。大房那位祖母是汾阳侯的嫡女,见识过人,若你六姐姐当真是五姑娘说的那样人前背后各一套的人,她会看不出来?会容得下去?只这一点,便知五姑娘绝非是个厚道本份的。你以后不许再跟她来往!”   莫家姑妈对菀如生了这种印象,任沈家大房现在是如何的风光,又怎么肯让儿子去娶菀如?   二老夫人刚对女儿露了这么点意思,就被莫家姑妈给拒绝了。   “娶妻当娶贤,就算她是我亲侄女儿,我也不能让她到莫家翻云覆雨,搅得后宅不宁。”莫家姑妈说的很不留情面。二老夫人知道这个女儿是个极有主意的,既然这么说了,便就真的成不了。   所以一直拖着没回信,也不知道要怎么对老夫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蕙如对莫家表哥有点啥意思啊,只是想起那个少年情怀,微微有点感触罢了…… ☆、棘手的差事     沈老夫人并不知道孙女儿曾经做的小动作,更不知菀如因此已被莫家姑妈生了憎厌,与莫家的亲事到底是做不成的。   只想着,莫家若能早些定下来,等到年后芳如出嫁了,便可让菀如到晋阳去住上一阵子。一来可以避开京里的闲话,二来也能与二房中的亲戚多些来往,将来嫁过去才能得了人家的帮衬。   菀如自己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前些日子的事已将她吓破了胆,想着自己险些儿连命都送了,就怕得夜里睡不成觉。加上大夫人连日奔走处处碰壁,她也知道自己在京中的名声怕是完了,想找个能不比蕙如差的女婿简直是痴人说梦。心灰意冷之下,想起莫黎那张清秀中带着书卷气的脸,再想想莫家仓丰廪满,金玉满堂,虽然只是个商户,但一辈子能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心里已经十分满足。   莫家婉儿与她又有交情,嫁过去,姑嫂两个也不会有龃龉。   因此上,她比老夫人还有些心急,想着能得尽早了晋阳那边的信儿,自己也可以安心下来。   她看着对面的三个姐妹在那边低低地说着话儿,并不在意她们有没有谈论自己的闲话。   等她将来嫁去了晋阳,左右姐妹们也再难得相见,她们想说什么就由着她们说好了。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也不怎么与周围的姐妹们说笑,只闷着头,默默地吃。   芳如瞧了她一眼,与蕙如说:“那天之后就一直这样,老实了许多……也挺可怜的。”   蕙如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外头沈家二少爷与盛二姑爷在谈诗论赋,沈大少爷与世子六妹夫说起地方上的盐铁税时弊,四位少爷姑爷捉对儿谈得正欢,剩下一位二房的封姑爷没话可说,只能陪着老丈人一杯杯地灌酒。   青茂已经六岁,被他老子拎在外头吃饭,只是一桌子大老爷儿们,就他一个小孩子,听他们说的事又听不大懂,所以还是时常溜到里间来,偎在郡主母亲怀里吃上几筷子肉再跑出去。   一家子和乐融融的,看着便让人舒心快活。   封姑爷被老丈人灌得溜到了桌子底下趴着,沈二少爷拿了筷子敲着饭碗纵声高歌,沈大老爷喝得酩酊,摸着胡须闭着眼睛只管一首接一首的背诗。席间唯一清醒的便是沈大少爷、三老爷和宣王世子了。   沈微然不怎么喝酒,李晟是推说身体刚好,太医不让饮酒,而大少爷沈青崴则是天赋异禀,那一杯杯酒喝下去,就如饮白水,脸上连一丝酒色也没显出来。   众人都尽了兴,女眷们自去后堂聚在一起说话,醉倒的几人都让下人扶着去外头房里醒酒。三老爷便带着大少爷和世子姑爷去了书房里说话。   小青茂因偷喝了半杯酒,早早儿就睡了,昌平郡主让人将小少爷抱到房里头睡,单独拉了蕙如去她屋里说话。   等下人上了茶水,昌平郡主将人都赶到外头去,才对蕙如说:“如今户部查出来桩大案子,你可听着了消息?”   沈微然如今是户部左侍郎,户部出了什么事,他当然是最清楚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将公事说给妻子听。   蕙如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些?”   昌平郡主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日子户部正在核对秋账,户部尚书纪大人还险些因此遭殃……”说到这里,她看了看蕙如的神色,小心地说,“世子被人下毒之事想来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知道的是,那本是想毒杀纪大人的茶,谁知偏不巧让世子给喝了。”   李晟早已对她说过这事,蕙如轻轻点头。   “因为这次查账较往年早了两个月,账又要得急,于是被纪大人查出漏洞来,从地方上的官员到户部掌管稽核的主簿、典事、甚至侍郎,都有不少人给牵扯了进去。皇上龙颜大怒,这次是定要彻查严办的。”昌平郡主托着腮,面上露出一丝忧愁,“只怕再过不久,京里会有不少官员要被抄查拿办。”   蕙如轻声说:“贪污国帑,本就是大罪,他们既当了这蛀虫,便就要有被拿办的准备。”   “谁说不是呢。”郡主笑了起来,“只不过这里头到底有几家是相熟的,想着那些女眷日后或许要被贬为庶民,或许还要被发卖到教坊司,这心里头就有些难过。男人在外头做的罪事,女人家在后宅子里又能知道些什么?白担了干系,一辈子也就这么毁了。这些话婶子堵在心里头,因为朝廷还没发动,也不好与人说,只能拉了你随便聊上一聊。”   郡主拉她过来,怎么会只是随便聊一聊的事?   蕙如看着她,果然见郡主将身凑了过来。   “这些官员里,既有太子一党的,也有亲近二皇子一派的,眼下全被牵扯进来,谁也咬不了谁,谁也逃躲不开,怕是两边都要着急了。”   本以为这事必是太子或二皇子党的一方做的,没想到两边全给牵扯进去了。   这倒底是贪了多大的一个窟窿出来啊!   蕙如听了只觉得心惊胆战。   “你得小心着些。如今世子正得皇上重用,他又是因着这事被牵连,害得险些丧命。”昌平郡主想了想才说,“宫里头那两位怕是心里要急。”   蕙如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她是让自己小心宫里头皇后和淑妃发难。   “沈家如今三靠两不落的,谁家也不帮,宣王世子又进了政事堂。若想立即于不败之地,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世子却十分要紧。”郡主怕她不明白,接着提点她,“世子不是按例还要有两位侧妃?”   蕙如双眉微蹙道:“那两位侧妃因着世子病重不肯嫁过来,不是已经让皇上将侧妃仪仗都收回了吗?且玉牒都没给上的。”   郡主轻轻敲了她一记:“傻丫头,玉牒随时是可以再发的,如果宫里头皇后和淑妃使力,就算前头那两个侧妃不能进府,她们还不会想法子再挑两个自己家的人出来?”   “我就不信,这些事情皇上心里不清楚。”蕙如撅着小嘴说,“这种事咱们妇道人家都能看明白,皇上何等圣明,还能由着她们往宣王府里塞人?”   郡主话已点到,至于蕙如要怎么应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传授。不过今日看他们小夫妻间眉目传情着,情深意浓的很,且李晟是个聪明人,也应当知道这里头的干系。   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身在朝堂,有哪一刻是可以完全安稳放心的?   就算她贵为郡主,夫君又年青有为是个干臣,他们夫妻俩个自回京就任的那天,就没一天能放心睡个安稳觉。   昌平郡主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蕙如虽与郡主婶娘那样说了,但她心里到底也没底。李晟是宣王世子,府里只守着她一个女人,外头不知会有多少非议。男人会觉得李晟窝囊,女人则会觉得她善妒。她不怕自己被人议论,就算身上背了个妒妇的名声也无所惧,可是她不能不想着李晟的脸面。如果为此要承受外人的耻笑,他还能不能守住当初的誓言,全心全意地只对她一个?   从沈府出来,蕙如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她坐在马车里,李晟骑在马上,行走在马车的一侧。   蕙如将车帘挑起来一些,便能看见她年轻英俊的丈夫端坐在马背上腰身挺得笔直的样子。   夕阳斜映,橘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俊美感。   看着这样的李晟,蕙如不觉有些发痴。   这样好的男人,她不想与别人分享,半点也不!   她放下车帘,将身子靠向身后的软垫,疲惫地闭上眼睛。   过了几日,贪污税粮的案子在终于在朝堂上发作了。皇上龙颜震怒,在金殿上将文武百官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言语。户部尚书纪春笙是查出贪腐案的人,却因为犯案的官员中有许多出自户部,有着驭下不严,督办严察不力之责。纪尚书在堂前摘了官帽,自请处分。   皇帝罢了纪春笙的官,罚了他三年的俸禄,让他回家自省。户部尚书一职暂由左侍郎沈微然代掌。   皇帝要将此案深究严办,要一查到底,这办案的差事,最终落到了一个大家都觉得意外的人选身上。   宣王世子,李晟。   这么风口浪尖上的案子,居然是让一直低调过日子,私下里受了不知道多少嘲笑的宣王世子来办。   这足以说明现在皇上对他有多么信任。   却给了他一件极为棘手的差事。   这么大的贪腐案绝非一两个人能做的来的,所谓欺上,瞒下,从胥吏到府官,从管仓库的仓头到管账目的主簿,管稽核的上差,从地方上到京里头,牵连这么广,拔起萝卡带出泥,真查下去,还不知道最后要起出多少颗大小萝卜。   李晟手上只要略紧一紧,就会血流成河,家破百余数。   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却更是给他的锤炼。手段软了,不能为国去腐,清明吏治。手段硬了,又会让人怨声载道,人心不稳。一个不小心,李晟便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背上无数的怨恨。   李晟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下了差事,只不过又跟皇上要了个帮手来。   沈家大少爷,目前正在京中叙职的德兴县县令沈青崴。   沈青崴是前年的进士,二甲传胪,皇帝对他印象颇佳,有了李晟的推举,皇上当天便传了沈青崴入宫问话。   第二日,便授了个从六品的侍御史,协同宣王世子办案。   沈家一喜一忧,喜的是儿子这刚进京就升了官,以后也会留在京中,不必远窜。忧的是,他才刚升官就要办这么棘手的差事。   却不知道,这正是那天为大老爷贺寿饮酒之后,沈三老爷将李晟和沈青崴带到书房,三人商议出来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有你们一路相伴,新的一年一定会过得更加精彩!   祝大家学业有成,事业顺达,万事如意!如意啊!! ☆、世子心好烦     109 世子心好烦   时进腊月,朔风渐起,京城里依旧每日行人如织,商贩走卒,浆妇小儿,街上采办年货者摩肩接踵,一派繁华景象。   与民间的热闹不同,长乐坊、崇文坊、麒麟坊这三个权贵们聚居之地透出一股萧瑟之意来。   各家门庭皆冷落,就算偶尔有下人出来采买办事,都是悄悄地开了一扇角门,再无往日喧华气势。   宣王世子李晟接了户部秋税贪腐案之后,快刀砍乱麻,行事极是犀利老辣,全无人们印象中的温吞之气。   短短半个月里,户部、吏部、工部已有十名大员下狱,三十几名中下级官员被拘拿盘问。朝堂之上如吹入一股彻骨寒风,让人心惊股栗。   原本腊月里,正是勋贵们谢宴酬客最忙碌的时节,可今年,也没有几家有这个心情宴客走动了。   好在李晟这股飓风刮得猛烈,去得也快。   虽然抓了好几个二品大官,却并没有继续深入查究。只是将京里的涉案官员自上而下清理了一回。   一般的胥吏不究,下级小吏降职,中级府官县丞免职,五品以上涉事者,或被抓,或被抄。   越是官大的,得到的处罚越重。   到底最后还是有十几个人掉了脑袋,家产抄没充公。   其中有一个人,便是曾在太子詹事府任过左中允,后来调任户部度支主事的钱宜中。这位钱主事当日随纪春笙一道稽核税粮,时常往来政事堂与户部。钱宜中一辈子没去过岭南,却有一个从岭南苗家出来的深受他宠爱的姬妾,岭南苗家特有的十日梦醉,恰好这位苗家夫人手上便有几味。   李晟将处置的结果呈给皇帝,直白地说:“此事便到此结束。”   不能再查下去了,再查下去会有什么后果,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去深思。   太子和二皇子都已成年,因着皇帝的纵容而龙虎相争得愈演愈烈。   明明皇帝正值盛年,身下的龙椅少说还有二十年好坐,那两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催促着,非要这两年就拼出个你死我活出来。   这与皇帝当初的希望和期待差得太远,远得已经让他无法想像。   不管毒害一品大员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是出自太子的授意还是曾经的太子属官为了自保而自作主张,这都已经越过了皇帝的底线。   还有江夏杜氏手中的精煤矿。   曾经被他赞为义商的杜家,那个颇有侠风的杜氏,就为了几座能产精煤的煤山,短短几年便落得个日颓西山,人死势微的下场,这怎么能让皇帝不感到愤怒?他的儿子们,为了争权,已经完全不顾人命,不择手段。   想着自己曾经抱着幼时的儿子们,看着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玩耍的过去,皇帝就觉得心痛。   心痛之中,还有难以言喻的失望。   皇家的教育方式注定了自己那些资质优秀的孩子们就像被关在同一个笼中的猛虎,要互相撕咬争斗,最后只剩下来一个。   那些都是他的骨肉,他想选出最合适的承继人,却不想他们一个个因此踏上不归之路。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李晟说:“年后,等老三成过亲,你就去江夏。”   他无法再纵容下去,能将事态控制住最好,如果无法控制,那他最起码要将祸根拔除,在他们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将一切拉回正轨。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回去好好陪陪你的世子妃。”皇帝对他摆了摆手,面上露出一丝疲态,“你说的对,此事该到此为止。”   李晟行了礼,躬身退出殿外。   事情拖得越久,越易造成人心动荡。所以他才会不眠不休地辛苦了这些日子,将事情尽快地解决。说起来,他也的确好几日没见着蕙如了。   他大部分时间与沈青崴就宿在办案的寓所,偶尔回去几次也都是夜半三更的,怕惊扰到妻子的睡眠,他也只是轻轻走到床前看了几眼,便到外头歇下,天不亮就起身离开。   他觉得十分疲惫,只想抱着蕙如,在自己家的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万寿宫的首领太监拦了下来。   “世子爷,太后娘娘说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心中十分地想念,还请您能拨冗去趟万寿宫。”   李晟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起一丝笑容:“应该是李晟去拜见皇祖母。也的确有些日子没见了。”   午后,蕙如得知李晟回府的消息,心中十分雀跃。也来不及换衣裳,只披了件灰鼠裘的长毛披风就出了院子。   李晟瘦了些,不过精神倒还好。   见了蕙如,他的眼中浮起一丝暖意。   大步向前,将人抱了一抱,摸着脸便说:“这么冷的天,你也不说多穿几件出来,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办?”   蕙如笑了起来:“哪有这么娇气的。小时候,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又没有皮衣子穿,家里又买不起好炭取暖,我和兰溪竹香三个人,都抱在一起,把所有的衣服披上,天天盼着冬天快些儿过去……”觉得这时候忆苦思甜着实不好。倒像是在怨恨父母将她扔下不管似的。   “沈家是给了银钱的,只是不能全使在妾身身上。”蕙如摇了摇头,笑着说,“总算是还能吃上饱饭,并没有太苛待咱们。这些话不说了……”   蕙如此时才发现李晟的脸色并不好,平静的面容下似藏着一座火山,压抑着,随时像要爆发出来。   “怎么了?”她悄悄拉了拉李晟的手,“是出了什么事?”   李晟看了看左右。身边的侍女和小厮都向后退了几步。   李晟拉着蕙如进了院子,踏进拢着炭盘的温暖的房中,他才气咻咻地将身上的披风猛地甩到了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李晟这么愤怒的样子,脸色都有些发青。蕙如忙将地上的镶孔雀毛织绒夹棉披风拾起来,抖了两下放在了身旁的矮几上,“发这么大的火?”   李晟坐在桌旁,沉默了很久才说:“皇上让我年后去江夏,这一个月不用早朝,在府里好好陪着你。”   这不是好事吗?为何要发那样大的火气?   蕙如给他倒了杯热茶,轻轻放进李晟的手中:“先喝口热茶去去寒气。”   李晟吐出一口气来,将杯子放在桌上,拉住蕙如的手。   “太后今日赐了两个人给我,随后就会有宫里的马车将她们的人和行李送到王府。”李晟幽黑的眸子看着蕙如,“对不起,太后恩赐,我无法拒绝。”   蕙如只是微微一怔,并不是十分意外。   “是皇后娘娘还是淑妃娘娘的人?”   李晟将头靠在蕙如的怀里,冷笑了一声:“那时候两个人都在旁边,说不准是一边塞了一个。”   蕙如轻轻摸着李晟的头发,她知道李晟的性子,看着温和,实则刚硬执拗。这样硬塞人给他,只会让他觉得憎恶和愤怒。   所以宫中为他按制指定了侧妃之后,他也有那样大的胆子直接对皇上表达心中的不满,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算抬人进来,他也不会去碰。   但这次赐人的是太后,是他的祖母,掌管着大齐朝所有的内外命妇们的最高贵的女人。   不过才露出一丝拒绝之意,太后就以为后宅里世子妃好妒,容不得丈夫纳妾,而对蕙如心生不满。   当即便要着人将她传入宫中当面训诫。   再过一个月他就要离家,此时家里却要被塞进两个新面孔,还因为是宫中所赐不能随意安置,这让李晟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只想找人狠狠发泄。   蕙如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男子汉大丈夫还要为这种小事犯愁吗?不过是宫里赐了两个人,咱们好好养着就是。忙了这么久,肚子不饿吗?咱们先用膳吧。”   吃饭的时候,蕙如才知道,不止宣王府被赐了人,沈家的大少爷沈青崴也领着两个美人回府里去了。   “怎么还会拉上他?”蕙如惊讶万分。   “说是这些日子为国事操劳,又听说家里孩子还小,怕沈夫人要照看幼子不能妥贴地照料大舅子起居,所以特地挑了两个知书识礼的宫人,也好为沈大人红袖添香。”说着,李晟冷笑了数声。   “不过是看大舅子得了皇上的赏识,又进了言官道,为皇上的耳目口舌,便想着法子招拢。”   蕙如想起来大哥曾经因为萧氏硬塞了两个侍婢给他而闹到大老爷面前的事儿,再想想嫂子林氏那张总是安宁淡然的脸,就觉得想出用美人计拉拢大哥的人实在是蠢透了。   那两口子看着耿直无害,其实最是拿得定主意,不喜欢被人驱使,受不得旁人算计的人。   “赏美人这事,皇上怕还被蒙在鼓里,”蕙如窃笑起来,“虽说皇上以前怕也没赏过臣下宫人,但妾身肯定,等皇上知道这次太后赏的美人是送去了哪里,他老人家一定会十分地不快。”   “那是自然。”   “不就行了?”蕙如给他碗里夹了筷子蜜汁桂花糥米莲藕,“若是咱们怠慢了美人,让太后埋怨,咱们就只管到皇上面前去哭好了。”说着,对他眨了眨眼睛。   李晟被她这俏皮模样儿逗笑了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要哭你去哭,我可从来没在皇上面前哭过一声儿的。”   “我去就我去,我到皇上那儿哭一遭,再去太后那儿哭一遭,指不定两位老人家见我哭得可怜,还能捞点赏赐回来做做贴补。”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一餐饭,宫里的美人儿也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外头玩了一整天,所以更新很晚了对不住啊~~~   跟大学的闺蜜在南京博物院碰面,孩子们玩得很开心。   很棒!~\(≧▽≦)/~   明天再继续加油吧!   谢谢梅子送的火箭炮,新年红红火火啊! ☆、两位美人     110 两位美人   新来的美人是由太后宫里的孙嬷嬷领来的。因是之前的相识,蕙如亲自在院门外相迎。   也没去先看看那两位美人倒底生的是什么模样,只是拉着孙嬷嬷的手笑着说:“算着也有近半年没见着嬷嬷了,嬷嬷身子可还好?”   孙嬷嬷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在宫里待久了,很少能有开颜的机会和心情。但看着世子妃那张盈盈的笑靥,寒冬腊月天里的寒意也像是被驱散了不少似的,想起在沈府和季嬷嬷一起教导女孩子们时的样子,再看看那时的青涩小姑娘如今已贵为世子妃,不觉心中添生感慨。   “世子妃大安,老奴身子骨还算硬朗。”孙嬷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着蕙如行礼。   蕙如忙将她搀起来,口中说:“嬷嬷怎么这么外道,别说您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儿,您那时候教过我宫中的礼仪规矩,论起来还算是我的师傅,该当咱们敬着您的。”   说着亲亲热热地挽着她就进了燕然居。   跟在孙嬷嬷身后的两位美人本想着要给世子妃见礼,可是人家世子妃乍一见面就直奔着人家孙嬷嬷去了,拉着老人家话说个不停,连个正眼也没瞄到她们身上,这礼自然也没法子见成。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起进了燕然居。   刚进宣王府的时候,看着四处萧落,她们心里还有些失望难过。宣王府没钱她们在宫里都有耳闻。皇上如今年纪大了,对后宫也一向没兴趣,上有太后看着,皇上身边又有皇后、淑妃盛宠,她们这些年轻的宫女基本没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大多数宫女只能等着到了年纪能出宫再配人,像她们这样姿容上乘,又受过调|教的,却是用不着等到二十五岁,大多是要被宫里赐给王公大臣的。   能被赐给年轻俊美的宣王世子,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   只是空有一副年轻俊美的身子,家里却是捉襟见肘,只怕是不能再过上宫里的富丽日子,心里略有遗憾。   但当进了燕然居,她们眼睛一亮,发现一切似乎并非她们想的那样艰难。   宽阔的庭院,高大的树木,四下里清扫得干干净净,来往的仆婢各个穿绫裹缎,面色红润。看不出是几进的院落,房屋高大,斗拱重檐上都是新绘的金漆,屋脊上铺着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世子妃请孙嬷嬷坐了,立时有两个美貌丫鬟过来上茶。   别的不说,光看她们头上插的那对金丝攒花大牡丹花钗,就价值不斐。长得如此美貌,难道是世子房里的?   宫里的两位美人顿时生起警惕之心,将这两个人视为了劲敌。   就听一个丫鬟笑着对孙嬷嬷说:“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嬷嬷,这可太好了,也不知道嬷嬷能留多久,上回子您教姑娘们捻香的手法,奴婢在旁边偷学了怎么也学不像,求嬷嬷再指点一二吧。”   孙嬷嬷笑了起来:“原来是兰溪丫头,就你嘴甜会讨嬷嬷欢心,你们世子妃什么不会,还要巴巴儿来跟我学?”   兰溪笑着看了一眼蕙如:“拼着一会被世子妃骂,奴婢也要悄悄儿跟嬷嬷说,我家世子妃自己做的好,却是个不会教人的呢。”   蕙如笑着骂了一声:“就你这说嘴儿的,孙嬷嬷在宫里,太后娘娘一时半会都离不得的,哪有空闲来教你。还真当你自己有多大的脸面了,快些去厨房里挑些嬷嬷爱吃的点心来。我记得嬷嬷喜欢茶香五味盐酥糕的,多拿点儿过来。”   孙嬷嬷笑得弯起了眉眼:“难得世子妃还记得老奴的口味。”   原来这两个丫鬟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   两个美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在蕙如面前跪了下来。   “哦……”蕙如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们,脸上微微怔愣了一下,看着孙嬷嬷问道,“这两位姑娘是谁啊?”   “回世子妃,这两位是太后赏赐到贵府的,世子爷还没跟您说?”   蕙如眨了眨眼睛,细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杏眼桃腮,身段婀娜,果然都是难得的美人儿。   “世子爷是提了两句,说是宫里人多,太后随便点了两个过来,可能是怕我带来的丫鬟不够,所以要给王府添两个人伺候呢。”   世子妃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两人摆到了府里丫鬟的位置上。   一个美人心里着急起来,插直了腰身说:“回世子妃,咱们姐妹来,并不是为了侍候您的啊?”   蕙如一脸愕然地看着她:“不是来侍候我的?难道是要送来让我伺候的?”   孙嬷嬷当时脸就沉了下去,看着说话的那人道:“大胆,在世子妃面前也敢浑说,往日教的规矩都去了哪儿?亏你还是淑妃娘娘教出来的。”   蕙如眉头微挑,哦,原来这位是淑妃宫里的人。   “她叫什么?”蕙如没直接去问她,而是转脸问孙嬷嬷。   “回世子妃,她名叫红袖,姓景。旁边一位姓苏,名叫烟容,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   蕙如笑了笑,拿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对着红袖说:“你说你们来不是为了侍候我的,那是为了伺候谁?”   就算再傻,也知道不能直接当着世子妃和太后宫中的老嬷嬷面说,她们进来王府是为了给宣王世子侍寝的。   虽说她们是太后赐下来的,但太后又没有明旨说要送世子两个姨娘。论起身份来,她们是无品级的宫女,在王府中,也只能算得上是个奴婢。   红袖委委屈屈地回道:“是、是侍候世子妃的。”   “你们是宫里赐下来的,身份与寻常的奴婢自当不同。也不敢真拿你们使唤着,”蕙如想了想,对身边的兰溪说,“我看燕然居外院的翠竹园还不错,地方清静,离世子的书房也不是很远。将那儿清理出来让两个姑娘住下,再送些书本绣布过去。”兰溪应了声是,蕙如对二人又说:“有空的时候你们就看看书绣绣花,若是世子有差遣,你们就去外书房伺候笔墨。”   这样安排,却是让她们有机会与世子爷接触的。   本以为这位世子妃不好相与,一来就要杀她们威风,谁知道居然是和风细雨,还将她们安排在离世子书房那么近的地方。二女心中十分欢喜,忙着磕头谢恩。   看她这么处置安排,孙嬷嬷也觉得放心。   听说世子与世子妃感情深厚,夫妻情深,她将二人送来时,心中本还有些忐忑,觉得世子妃不会有好脸色。可见皇后与淑妃说的什么世子妃独宠椒房,不肯让世子纳妾之事,纯属虚言。   孙嬷嬷笑着起身行礼,对蕙如说:“世子妃既然已经安排妥当,老奴也就该回宫交差,好让太后娘娘放心。”   蕙如留了两句,见孙嬷嬷执意要走,也就不强求,封了厚厚的礼,亲自将人送出王府。   孙嬷嬷对她说:“果然成亲了就是不一样。老奴曾来过王府几回,没人细心整治着,到底看着萧落。如今世子妃嫁进来,这里四处看着都焕然一新,透着股子精神气儿。”   蕙如笑着说:“如今王府还是郑侧妃当着家呢,是侧妃能干,可不干我的事儿。”   “怎么,世子妃还未掌家?”孙嬷嬷吃了一惊。再怎么说,世子妃品级高于亲王侧妃,该是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她嫁进王府已经两个多月了,怎么王府还掌握在一个侧妃手里?莫不是世子妃在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   孙嬷嬷最看重的就是等级规矩,以为郑侧妃把握着家事不肯放权,当下心里气愤,便说:“这也太不合规矩了,老奴回去定当回禀太后,让她老人家为世子妃做主。”   蕙如连连摇手说:“这怎么敢当,郑侧妃管得井井有条的,而且世子身子刚好,也不能多劳动,世子的意思也是让我只管着燕然居,不要过度操劳……”说着这话儿,脸上便有些发红。   孙嬷嬷便明白了,世子这是心疼新媳妇儿,舍不得她劳累,说不定还想着趁着有闲空,快些让世子妃给他生个孩子呢。   孙嬷嬷笑着说:“世子爷说的也是。”   于是告辞回宫里头去了。   红袖和烟容两个,一个是淑妃宫里出来的,一个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两个人的主子斗得正红火,这两个人又如何能平和地同住一间院子?   为了谁住东头,谁住西头的屋子,为了哪间屋大些,哪间屋阳光好些,两个人才到翠竹园就吵翻了天。   兰溪回来跟蕙如说的时候,一边说一边笑。   “世子妃您不知道,两边都打起来了呢。”红袖和烟容两个自恃身份不会亲自动手,但她们每人都带了两个贴身小丫头,主子们负责争吵,丫头们负责打架,衫子褂子扯破了不说,四个丫头或是脸上被挠了血道子,或是手肘被蹭破了皮,总之战况激烈,十分精彩。   燕然居很久没有过这种热闹可看,不少丫鬟婆子都跑去躲在院墙后头围观。   “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说将人都赶了。”蕙如瞪了她一眼,“怎么说也是宫里赏下来的,咱们不能失了礼数,让宫里挑咱们毛病。”   兰溪忍着笑说:“奴婢明白的。不过世子爷也很久没去过外书房了,翠竹园在那么偏僻的角落里,那两位姑娘若是守了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世子爷的影子,难保不会再闹起来。”   蕙如打了个哈欠说:“这怕什么的,过几天我让世子爷去那儿转一圈,让她们远远瞧上一眼不就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雨打更漏的手榴弹!=3= ☆、方姑娘才是真绝色(上)   111 方姑娘才是真绝色(上)   李晟躲在房里头看书,等外头都收拾好了,蕙如才掀了门帘子进来。   “都安置好了?”李晟将书扔了,把蕙如抱在自己膝上,拿下巴去蹭她滑嫩的面颊。   “你又不肯露面,只好都由妾身来安排。”蕙如转个身,二人面对面坐着,她双手挂在丈夫的脖子上,脸上带着娇嗔,“李晟,那两个美人儿一个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一个是淑妃娘娘宫里的,虽然别的不怎么样,但容貌都是极上乘的,你难道真的不打算去看看?”   李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再美能美到哪里去?不过一具红颜枯骨,谁会有兴致。”   蕙如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没兴致也是要露面的,那两个又不是我带来的鹦哥儿,拿着水米喂饱了就算的。你家夫人大度,许你每月去她们房里坐一个时辰,你看可好?”   李晟被她盈盈双目看得心里发痒,刚刚又得了一个香吻,抱着软香温润的妻子,心里头只有那一种念头。   可恨窗外日头还高,便去拿手撩拨她。   “哪有那个闲空,世子妃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儿子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蕙如羞红了脸,拿手捶他后背。   李晟在她耳边咬了几句耳朵,蕙如眼睛睁圆了看着他。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臊的!”说完硬是挣脱了,提着裙子就远远跑开。   李晟也不去追,只半趴在桌子上看着她笑。   风和日丽,安宁静好。他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再没有比此时一刻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了。   不过幸福的时光总会被人打断,李晟还没享受多久跟小妻子玩闹的乐趣,秋桐就悄悄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耳畔说了两句。   李晟眉头一皱,十分不快:“怎么回事?外头门上是谁当的差?居然将人给放进来?”   蕙如耳朵尖,听见了声音,急急走了过来,只看着秋桐:“是谁上门了?”   秋桐看了看李晟,见他并没有要瞒着的意思,于是开口说:“回世子妃,外头来了一位姑娘,说自己是方家小姐,原来是指给世子当侧妃的。现在听说世子身体好了,便找上门来,想见世子一面。”   蕙如忍不住扶额。   这才刚打发走一个,安置好两个,怎么又有人冒出来了?   斜眼瞥了瞥面如锅底的李晟,这个招桃花的冤家。   “我去瞧瞧。”蕙如穿着常服,外头披了件大氅,就要让秋桐带路。   “不然让我去打发了。”李晟拉着她,“总是你出面,外头该有流言起来了,虽然咱不怕这些,但总归烦人,于你名声也不好听。”   蕙如笑着推开他的手:“能有什么传言出来?当日是她们不肯嫁进来的,我可是理直气壮得很呐。您就在屋里头好好待着,你一个外男,随意去见人家云英未嫁的姑娘,小心被人给赖上了。”   李晟站起身来,搂着蕙如的小蛮腰,笑着说:“上回子未能见到世子妃的威风霸气,我可是遗憾了许久的,这回子我就在堂后头,不出面,听听看我的世子妃是怎么教训人的。”   “妾身从来都是以理服人,何时摆过威风了。”蕙如斜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想给自己撑底气呢,也不推拒,二人一路低声浅笑着,坐了软轿去了王府正厅侧面的堂屋。   方氏是拿了她父亲的贴子上门的,潞州巡抚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门房上不敢轻怠,将人送到侧厅堂屋里等着,就差人去燕然居给世子报信。   蕙如下了轿子,从前门儿进去,李晟则是绕到旁边,坐在了堂屋后头的起居室里。隔着一道大黄杨木八仙捧寿大画屏,外头的声音可以清楚地传到里头去。   堂屋里,一个穿着玫瑰紫色双花缠枝蝴蝶纹银鼠小袄,梳了个单髻,只戴了支累丝攒珠玉莲花簪子的女子正背对着大门,趴在屋里的大案上,好似正在研究着案上供奉的三清老祖圣像。偌大的堂屋里,没有一个人在。   蕙如咳了两声,那女子转过身来。   看模样才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长得也不能称得上国色天香,但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脸上带着些点婴儿肥,看起来比先头来的那位郑玉芝可是顺眼多了。   “民女方氏碧瑶,见过世子妃。”方碧瑶礼数很是周到,不过总是拿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偷偷去瞧蕙如,眸中闪动着未加掩饰的好奇之色。   “方姑娘请起。”蕙如抬手虚扶了扶,指着身侧的椅子请她坐下,“姑娘今儿是自己来的王府?”   方碧瑶坐下来之后,大大方方地点头说:“是啊,我手上正好有父亲的贴子,所以就自己来了。”   “连下人也没带?”这下可轮到蕙如吃惊了。一个堂堂二品大员的千金小姐,敢一个人不带就到宣王府里来见男人,这是多大的勇气和……莽撞啊!   “带了两个丫鬟的。”方碧瑶笑着摇了摇头,“我让她们在外面等着了,没让她们跟到府里头来。”   “你……”蕙如上上下下打量她,这位方小姐看着很聪明,听说方氏才名在外,是个有名的才女,可是这行事作派,并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羞涩矜持。   果然,没等蕙如开口,方小姐就十分豪气地说:“其实我今儿前来,就是想来求世子和世子妃,看看这几日是否方便,让我住到王府里头来。”   见过直白的,没见过这么白的。蕙如被她这么连着来了三下,都有些发懵了。   “那时候世子生着病,我母亲犹豫,将亲事推迟了,现在再来求,也没有颜面。世子侧妃这个位子咱们方家也不敢想,随便当个姨娘抬进来也就是了。”方小姐继续拿了重炮,将蕙如轰得张着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过了半晌,蕙如才回过神,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方姑娘,你这要求实在是……”   “不行吗?”方碧瑶拿了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盯着她看,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来,“只是当个姨娘啊,如果你们要让我进来当丫鬟,我爹爹一定不会答应的。你可以找个小小的屋子安置我,方家的嫁妆虽然不是特别丰厚,但供我吃穿一辈子总是够的。你就当养个小猫儿小狗儿就成,我保证会乖乖的,不为你惹麻烦。”   蕙如实在忍不住站了起来,冷下了脸子说:“方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碧瑶也急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听说世子和世子妃恩爱,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世子妃您只需给我一个名号,让我能在王府里住着,大家各过各的,彼此都好,您别急着拒绝啊!”   蕙如看着她,渐渐冷静下来。这位方小姐的言行实在是让她生出许多疑窦,想了想,她看着方碧瑶慢慢地说:“你真的是原来指为侧妃的那位方姑娘?”   方碧瑶噎了一下,想点头,却又敢。   蕙如眉梢微微一扬,点了点头:“看来不是了。你到底是谁?”   方碧瑶咬了咬唇,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求世子妃成全。”   这姑娘看起来还没自己大,论起胆子,倒也不比自己差多少。   蕙如上下打量她:“你确实是方家的小姐不假吧。”   方碧瑶点头:“我在家里排第三,原先指过来的,是我家里的大姐姐,比我大了两岁。”说着,她迟疑了一下,看着蕙如慢慢说,“不过,她是嫡出的,我是姨娘生的。”   是庶出的小姐,怪不得说,哪怕做姨娘也行。   除非是进宫当妃嫔,如果二品大员家里的嫡女给人做姨娘,便是对方是亲王世子,当老子的面上也会难看,但庶女就没所谓了。   “你一心想进王府当姨娘,这是为何?”哪个女人也不想让自己给人当妾,生母是妾,这日子过得有多难她们应该比旁人更有体会,却没见过像方碧瑶这样,巴巴儿送上来,一门心思只想当姨娘的。   方碧瑶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姐姐已失去了当侧妃的机会,母亲在家里又失望又伤心,往宫里递了几次消息,淑妃娘娘都推脱不见,听说已经在物色别家的姐妹。母亲不想错过与宣王结亲的机会,但又不能让姐姐进府当姨娘,所以将主意打在我和妹妹身上。”   这倒是有可能的。毕竟她前些日子才打发走了郑家,这事想必已经传到方家耳朵里。宣王府态度坚决,没有玉牒就不肯收人,但宗室的玉牒哪里那么容易再求到一回的?亲生的女儿当不成侧妃,能塞进一个庶出的女儿当姨娘也是好的。   方夫人这是想扒着淑妃的大腿,为方家谋得机会。   “妹妹才十二岁,我不能让她牺牲。”方碧瑶说,“我在家里是容貌最不出众的,诗书也读得少,女红更加的不行。”   哪有这么推举自己的,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   “不过我比她们都聪明,知道什么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方碧瑶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进府当姨娘,虽然不好听,对我来说,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听她这么一说,蕙如倒是上来几分兴趣。   这位方姑娘,与别的女人果然很不一样。   “母亲虽瞒得紧,其实我知道,等这边事情了结,她带我们姐妹回潞州之后,就打算将我嫁给她的一个侄儿当续弦。那人是个酒鬼,喝醉酒就好打人。他上一个妻子就是被他打伤后得病过世的。母亲不过贪了那家的彩礼丰厚,想要将我卖出去呢。”方碧瑶一点也不在意说自己家里的丑事,“我的姨娘长得不美,并不得我父亲的宠爱,母亲也不喜欢她,下人也常欺负她。我没本事,不能让她过好日子,与其将来嫁出去当填房被人打死,不如自己将这个机会争了来,到王府当个姨娘,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也能让我姨娘过几天好日子。”   方姑娘十分坦诚。   “我大姐姐一心想嫁给二皇子当侧妃,她根本不想来宣王府受苦。我父亲是个有才干的好官,他心里只有皇上,并没有特别的偏向哪位皇子。”   听到方碧瑶的口中说出一番话来,蕙如当真是有些吃惊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居然将话题直接引到储位之争上来,只这一点,便比许多女人要强。   “之所以跟淑妃沾上边,也不过就是因为祖母与淑妃的母亲是姨表姐妹的关系。”方碧瑶说,“父亲也很无奈,所以听说可以不用嫁女儿进宣王府为淑妃办事,他也是松了口气的。只是他也不想想,这样一来,更没机会与淑妃和二皇子一派划清干系,将来一定会贻祸全族。”   “方文瀚当真是这样想的?”   一个醇厚的男声响起,李晟已经绕过画屏,站在了蕙如的身边。   方碧瑶抬头看着他,脸上笑容更盛:“民女就知道,世子一定会陪在世子妃的身边。” ☆、方姑娘才是真绝色(下)   112 方姑娘才是真绝色(下)   李晟大马金刀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抬手就拿了蕙如喝剩了半盏茶饮了个干净。   方碧瑶颇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世子爷,果真是俊美无俦,不过也只是感叹两声,心里并没起什么涟漪。就像她自己说的,虽然长相一般,诗文一般,琴艺棋艺女红样样一般,但她最自豪的就是有一双识人的眼睛,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世子与世子妃两人之间的牵绊和感情,就算这两位之间什么话也没说,连个眼神的交流也没有,她方碧瑶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大姐姐要是亲眼见到了世子的容貌,只怕心里要难受上小半年。   一向自视甚高,觉得天下女子皆俗物的大姐姐,见了眼前这位世子妃,怕也很难清高得起来。   只是这么想着,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微胖的小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你刚刚说的,都是方文瀚教你的?”李晟上下打量着这个小丫头,胖乎乎的,笑容很甜,看着就是个机灵鬼。   “我爹哪会跟我说这些。”方碧瑶可怜兮兮地看着蕙如,指着自己的膝盖,“世子妃,能不能起来回话?这样跪着很冷……”   当然会冷,这里是堂屋,下面没有烧地龙。寒冬腊月天,外头都结了冰溜子,就算穿得再厚实,跪在青石砖上久了也会受不了,何况方碧瑶还是个娇弱的小姑娘。   “你先起来,坐着说。”   这小姑娘胆子大,有眼色,见李晟出来,就知道她刚刚说的话已经成功引起了世子的兴趣,便来跟她谈起条件来了。   只是这小丫头却也不会令人生厌。   蕙如笑眯眯地看着她,顺手又给自己的空杯上添了水。   “是有阵子家里二哥哥生了病,没人打理父亲的书房,我就去顶了几个月的差事,偶尔会听父亲和幕僚们谈些闲话,自己揣摩出来的。”方碧瑶坐在椅子上,拿手去揉膝盖。   “我们方家的传统,父亲的书房不能假手外人,都是家里的儿女来整理。”方青瑶赶在蕙如问话之前,先将她想问的事给答了,“大姐姐要吟诗作画还办了诗社,整理书房,清理文书这种枯燥的事自然不会乐意管。弟弟妹妹们又都年幼好玩,就算让他们去,也分不清哪个公文是待办的,哪些个名册是要紧的。我自告奋勇帮了半个月的忙,父亲就将书房都交给了我。”   想来是因为做的好,方文瀚才会将书房交给女儿,否则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哪有机会踏足那里。   正是因为管着父亲的书房,方碧瑶才有这能力藏几张父亲的贴子在身上,借此大摇大摆踏进王府里来。   方文瀚此人李晟是知道的,在潞州当官十分勤勉。这次户部查案,像潞州这样的产粮大州,查出来的漏洞居然极少,也可见方巡抚为官十分尽责,对下属的监督和管束也到位,朝中也无特别深入的勾结,却实是个干臣。这次因为政务繁忙,他只带着夫人和几个女儿在京中住了不过半个月就赶回了潞州,却在走之前正好赶上拒绝将女儿如期送入王府。   为此也没少被淑妃责怪,方文瀚只是默默受了,并不多说什么。   却并不知道自他走后,夫人会将主意打到他的庶女儿身上,想要送人进王府当姨娘。   如果方文瀚在京里,一定不会允许她这样安排。   李晟摸着下巴想着心思,就见方碧瑶眼巴巴地看着蕙如说:“怎么样?世子妃愿意让我住进来吗?”   蕙如不禁笑了起来,拿下巴指指坐在一边的李晟说:“这种事,你当去求他,来问我做什么?”   方碧瑶摇摇头说:“问世子爷也没用,这儿一定是世子妃您说了算的。”   李晟听她这么说,也笑出声来,拿眼睛瞧着蕙如,那意思是:你看怎么着,连个小丫头也知道这屋里是你说话算数的。   蕙如拿眼瞪了瞪她,又看着方碧瑶,郑重地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事。”   方碧瑶主意虽拿得定,但到底年纪还小,听着蕙如这么问,一时也有些紧张。   “姨娘是上不了玉牒的,在府里不过是个妾。见着主母要自称婢妾,立规矩,守本份,不能争不能抢,荣辱都靠主子恩赏。你真的愿意这样?”蕙如又问她。   方碧瑶看着她,小脸微微垮了下来:“好端端的,谁会愿意,可是情势所逼,不想这样也只能这样了。”说着,看了看蕙如的脸色,小声说,“如果将来我长大了些,朝堂里的事全都安稳了,淑妃娘娘不会再来找方家麻烦,世子爷也不再需要我来做遮掩,那时候我年纪还不算太大,又有了中意的人,世子妃肯不肯将我放出府去?”   这话问得极为大胆,却也相当聪明。   这里头的意思就是,她可以帮着世子夫妻搪塞着宫里头,等将来储位安定,再没二皇子什么事的时候,她求世子妃作主,帮她挑个好人家。   就算不能出府,她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沾世子身的。   “这却是难办的。”蕙如听她这样说,蹙起了眉尖,“你若是成了姨娘,便是世子的女人,怎么还能再嫁与旁人为妻?”   李晟却突然说:“也不难,法子多的是。”   这意思却是动心了。   蕙如看着他,摇了摇头:“她还是个孩子……”   这样做,便是一辈子要拴在王府里,蹉跎红颜,让人不忍。   更何况这世上最易变化的就是人心。她现在年纪还小,不懂风月,所以不想什么,不求什么,等将来年纪渐长,对春花秋月有了感悟,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守着,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   李晟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让她进来,总比再被塞个现在就有心思的强。”   蕙如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后和淑妃是不会绝了念头的,左右房里要被塞人进来,现在收了方碧瑶进来,等过些日子皇后那边的人塞进来,蕙如便无需分出精力来两边对付,人总是要轻松一些。   聪明的对手虽然可怕,但聪明的同盟却是助力。   在她变成对手之前,不如好好借借力。   方碧瑶要进王府,一是为了自己不用嫁给嫌厌的酒鬼,二也是为了让父亲将来有个退路。   有着明确奋斗目标的人,往往是意志坚定者,李晟并不介意认同一个女子的打算。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盟友。   方文瀚这样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标签的重臣,如果可以争取到他的阵营里,不啻于一块肥美的诱惑,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我可以应你,只要你所说的都属实,”李晟看着方碧瑶,微微眯起了双眼,“将来你若是有了中意的对象,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当正头娘子。”   方碧瑶大喜,恭恭敬敬地给李晟磕了个头:“多谢世子爷成全。碧瑶一定全心全意,为世子和世子妃效力。”   蕙如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排人用王府的车驾将方碧瑶送回住处,蕙如觉得头大得很:“府里又要多出几口子人了。”   李晟笑着搂着她的肩:“府里空地方多的事,你还怕没地方住人?”   蕙如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方氏一旦进来,皇后娘娘那儿必是也要立刻塞人进来的。只怕用不着咱们出面,前头方家的轿子抬进来,后头皇后娘娘挑的姨娘也要坐了轿子挤进来了。”   李晟对紫微扬了扬下巴:“那就一并儿收拾出来两个院子,省得将来麻烦。”   紫微看着蕙如脸上带着一丝不快,小心翼翼地请示:“那世子妃,您看将新姨娘安置在哪个院子里才好?”   李晟倒是先开了口:“我记得燕然居外头靠着莲池的旁边有两处小院子,不如将那儿收拾出来。”   蕙如忙拦着紫微:“你别听他的,那儿离燕然居也忒远了些,又偏僻,还不如翠竹园呢。哪有世子的姨娘要住到世子院子外头的道理?”说完想了想说,“罢了,将后头分香馆两排院子扫出来,留给她们住吧。”   李晟眉头一挑道:“你倒舍得,那里跟咱们的屋子只隔了一处花园子,里头的院墙陈设全是新的,我还想着将来要将那里再修一修给咱们的孩子们住呢,你却偏要分给外头女人住。”   这还能怪我不成?名义上都是你的女人,她这个当家的世子妃难啊!   “不过这位方姑娘胆子可真是大。”忍不住又拉着李晟说起方碧瑶来,“虽说是庶女,但她父亲也是地方巡抚,怎么她的性子倒不像是个女儿家,怎么能有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呢?如果是个男孩子,说不定将来能有出息。可惜了,偏是个女儿家。”   李晟有些不满:“你怎么还在想着她?”   “是您将她收下的,还不许妾身念叨一下?”蕙如气咻咻地揪着手指。   “吃醋了?”李晟将身子凑过去。   如今日薄西山,房间里有些发暗,李晟捏住了她的手指。   “吃的哪门子醋?”蕙如飞了他一眼,“人家姑娘可是说了,将来要自己再寻夫君的,可见咱们世子爷是没入了方姑娘的眼。”   李晟不以为意:“一个小丫头,还没长成呢,知道些什么?”他嘻嘻一笑,“哪如娘子,知疼识热,知道夫君的好处?”   蕙如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   “等她再大一岁,你看她缠不缠得上你。”   “放心吧。”李晟揽了妻子的纤腰,不动声色地将她往床边上带。   “为夫处处坚如磐石,只对娘子动情,换了任何女人,这儿都硬不起来的。”   说完了,就将人扑倒在了床上。 ☆、第113章 方姨娘进门   113 方姨娘进门   过了三天,方家的轿子果然就到了。   虽然只是抬进来当姨娘,也不能打从正门入府,但方夫人还是穿得喜气洋洋,带着三十六抬的嫁妆进了宣王府的大门。   跟世子正妃出嫁时,那十里红妆,一百二十抬嫁妆比起来,方姨娘的嫁妆显得寒酸了许多,但到底还是比一般人家嫁女儿要多,抬进来的东西也要实惠不少。方碧瑶能说动宣王世子夫妇接受她方家的女儿进门,这对方夫人来说已是意外之喜。连郑家上门都被世子妃撵了出去,一点颜面也没留,那可是世子的表叔表婶亲自己上的门啊。   如今她用不着自己出面,能干的庶女儿就全部搞定,要是让郑家知道,准保鼻子也得给气歪。   方夫人得意开怀,又得了宫里头淑妃娘娘的勉励嘉许,少不得自己又多掏了银钱给方碧瑶压箱,并再三叮嘱着,让她嫁进去之后,要想法子抓住世子的心,不能忘记淑妃娘娘的抬举提拔之恩。   方碧瑶只是笑着应了,旁的什么也不提。   只要她进了王府,能安定下来,方夫人就不敢再苛待姨娘,对小妹也能看着她的面子上好好教养起来。   姨娘不能穿着正红色的嫁衣,方碧瑶着了粉色的新装,头上盖了粉色的盖头,路上也不吹吹打打,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从西侧门里抬了进去。   来看热闹的百姓将宣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上回子世子娶世子妃,因着一腔情深而让世子打从阎王老爷那里挣命回来,与世子妃拜堂的故事十分得人心,茶馆里到现在还有说书先生当话本子来讲。这也没过两个月,世子怎么就往府里抬了姨娘了?   不过听说这位方姨娘的父亲是从二品的大员,又是宫里淑妃娘娘的亲戚。以前是要当侧妃的,因为世子病重没行礼,如今只得从侧妃落到个姨娘的位子上了。   消息这么一传开,众人也就理解了。   到底是宫里指的人,世子就算对世子妃再情深切切,还能撅了淑妃娘娘的面子不成?何况又只是个姨娘……   二品大员的千金如今只能给人当姨娘,说起这些,令人唏嘘,果然是豪门之中无亲情。这位父亲当真是割舍得下骨肉,破得开脸面。   因为是抬姨娘进府,也无需拜天地行成亲礼,王府里只是摆了几张桌子,只请着王府里的主子和方氏送嫁的亲戚吃了一顿。   宣王世子李晟带着世子妃沈氏来堂前转了一圈,夫妻两个身上穿了正式的世子冠服和世子妃冠服,玄金色的蟒袍将世子身形衬得修长潇洒,俊眉秀目,唇红齿白,好一位翩翩美男子,看得方家人一个个眼珠子都快落下来了。   这时候还有哪个人有心思去看站在世子身边戴着五凤珠冠的世子妃?   方大小姐描眉画鬓,打扮得清雅漂亮,本来不过是跟过来看看热闹,再瞧一眼她那位没缘份的夫婿……妹妹代嫁过来,她便与宣王府绝了关系,也不会有人拿着这件事阻碍她的姻缘,还在想着过几日要撺掇母亲进宫去见见淑妃娘娘,看能不能入了娘娘的眼缘,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如此气宇不凡,俊美潇洒的宣王世子。   那心里就跟浇了一瓢子老陈醋一般,酸得肉疼、牙疼,浑身都疼。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世子,手指头都快被手帕子绞断了。   不是说快死了的人吗?怎么会长得如此俊俏……方大小姐咬着牙,只觉得那酸意直冲到脑门子上,直冲入她的眼角。   方碧瑶那个贱婢,也不知上辈子烧了那里的高香,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方夫人察觉了女儿的不甘和愤恨,隔着桌子,用脚在她脚背上踩了一下。   这种时候你要发什么花痴?既然当初不肯嫁入王府,现在就根本再没有反悔的机会。方夫人拿眼神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方大小姐猛然醒悟过来,忙低下头,遮住了自己不甘的眼神。   母亲说的对,宣王世子不过是空有个花架子,自己这么好的才情容貌,怎么能白白浪费在他的身上?   她还是应该将力气和本事都花在二皇子的身上。若是将来二皇子有望继承皇位,她怎么着也能是后宫一宫主位,比什么宣王世子妃还要高贵,更何况是个卑贱的妾室。   方大小姐理清了情绪,顿时又觉得高兴起来。   不管怎么说,妹妹能进王府,便是在淑妃娘娘面前递上了投名状,靠着这股线,自己也能多往宫里走走。   进了新房,方碧瑶就将盖头扯了下去,她身边陪嫁过来的大丫鬟朱砚连忙拿起来往她头上盖:“小姐怎么能不等姑爷来就揭盖头?可不吉利的。”   方碧瑶将盖头扯了对她说:“什么姑爷姑爷的,要记着叫世子爷!你家小姐我现在是抬进来当姨娘,又不是什么正经妻室,哪来多少规矩?这盖头可叫人闷气坏了。你去瞧瞧桌上还有吃的没有?拿些来给姑娘我垫垫肚子!”   朱砚一向被她家小姐使唤惯了的,听了方碧瑶说话,下意识就抬脚去了桌子边上,拿帕子包了几块糕饼做贼一般地跑回来塞给她。   “小姐要不要喝点茶先润润嗓子?”瞧方碧瑶狼吞虎咽的样子,朱砚有点儿心疼了,又要去拿桌上的茶壶。   “唔唔……”方碧瑶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的,哪还能说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大杯茶灌下去,方碧瑶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总算活过来了!”   于是朱砚又手忙脚乱去给她盖盖头。   “省省吧,世子爷又不会来给我揭盖头,还给我盖这破玩意儿干嘛?”方碧瑶站起身来,舒展舒展手脚,颇有兴趣地打量起房中的陈设。   全套黄杨木的家俱,不算特别贵重,但也很精致漂亮。窗上贴着双喜字,屋里结着如意结,布置得很是喜气,不过总觉得有那么点冷清清的味道。   朱砚这时才反应过来:“怎么房里没有喜娘的?”   成亲时要有喜娘捧上如意称杆,让新郎官替新娘子挑盖头,还要唱着喜歌,奉上金爵酒杯,让新人喝交杯酒,祝百年好合。   可是这新房里,除了四处乱转的新娘子,就只有她这么一个陪房丫头,也见不到有人来伺候。   听她这么问,方碧瑶抬头戳了戳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心腹丫鬟,笑着说:“都跟你说我进来是当姨娘的了,你见过有哪家娶姨娘会有喜娘请新郎官喝交杯酒的?不过就是有那个意思就成了。这屋子摆放的不错,我还挺喜欢的。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安生住着,咱抱紧世子妃的大腿,保管日后吃香喝辣,再也不用看姐姐的脸色过日子了。”   朱砚听她这么一说,眼泪也落下来了。   “这怎么能行?姑娘是方家正正经经的小姐,嫁人是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事,怎么能这么轻率潦草,若是让老爷知道,一定会心疼坏了的……奴婢这就回潞州去,求老爷来给小姐做主。”   “傻丫头!抬都抬进来了,你让父亲给我做什么主啊!”看着这个傻丫头真的就要往外跑,方碧瑶一把揪住她耳朵,笑嘻嘻地将人拉回来。   “哎哎,这是我自己求着人家把我抬进来的,你可别乱闯给姑娘我坏事儿啊!”   啊?!朱砚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伸手去摸她额头。   “别摸,我没得病。”方碧瑶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位子让朱砚坐过来。朱砚哪里肯,头摇得像个拨郎鼓。   “我跟你说,你别替我犯愁。在这里窝着,天高皇帝远的,母亲再想算计也算计不到我身上来。等父亲得了信儿,知道母亲将我送到王府里给世子当了姨娘,以父亲的性子,必不肯跟她善罢甘休的。心里又会觉得愧疚,对姨娘和小妹也就会格外看顾着一些。她们在府里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方碧瑶笑着对朱砚说,“你可别以为我这都是为了她们把自己给卖了,这其实是我自己的打算……哎呀,跟你细说你也不会明白。只要记得我在这里能吃好睡好活得比在方府里头还要好,这就够了。”   “可姑娘再怎么说,也是给人当了妾……”朱砚眼泪又掉了下来。   “又不是真的妾。”方碧瑶翻了个白眼,“等我长大了,一切都安稳下来,求着世子和世子妃放我出去,我再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不是更好?”   “这怎么可能?!”朱砚听她说这话,吓了一大跳,连忙坐到她身边,一把捂了她的嘴:“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着,哪有嫁了人的姨娘还能出去另嫁的?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儿……”   方碧瑶挣开她的手,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是是是,原就是我浑说的,你别当真。”   朱砚拍拍自己心口。自家小姐总是这样,时不时神叨叨说些背经叛道的话来吓她。   “小姐,世子爷当真不会来掀盖头吗?”朱砚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扶小姐进来的时候,曾远远儿见着了世子爷,虽然看不清眉眼,但看那身板儿笔直,一身世子冠袍,显得威风凛凛,听说这位世子爷长得还特别俊。   “不会的。”方碧瑶很肯定地对她说。“哎,这一桌子点心,别浪费了,跟我一起来吃吧!”   朱砚摸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咽了口唾沫。   主仆两个吃得正开心着,突然听见外头好像有什么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忙着将嘴边身上的糕饼残渣扫掉。方碧瑶冲到床边,抓了盖头随便向头上一蒙,老老实实坐好,朱砚手脚麻利将几盘点心聚到两个碟子里,空着的碟子被她快速塞到桌子底下,拿了桌布挡住。手法利落熟练,显然是跟主人一起不知做了多少回,轻车熟路。   朱砚用力在胸口捶了两下,好不容易将堵在嗓子眼儿的食物咽下去,就见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咱们只是来看看新姨娘,你们这些丫头东阻西拦的,莫不是想挡着咱们去沾喜气?”   朱砚眨眨眼睛,就看见打从门外面走进来两个娇滴滴如弱柳扶风的女子。   当先的一位穿着绯红色镶银边的垂丝海棠花小袄,穿着洒花湘裙,脸上妆容精致,一对桃花眼,眼角一粒美人痣,水光盈盈就像会说话儿一般,入骨的娇媚。跟在后头的一位穿着一身茜色的绫缎小袄,外头罩了一件细纱罗的轻衫,身段苗条,五官细巧,唇儿紧抿着,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美人涡。   两人的身后又跟进来三四个神色有些不愉的丫鬟,朱砚见过,是世子妃拨在这院子里头伺候的人。   上下打量了几番这两位难得见到的美人儿,朱砚将手一伸拦在了前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好这样乱闯进来?” ☆、第114章 处置方姨娘   114 处置方姨娘   李晟与蕙如正在房中说着话,突然就听见外头传来哭声,哭得悲悲切切地喊着要见世子。   蕙如正觉得奇怪,突然见李晟笑了起来。   他一露出这样的笑,蕙如就知道准没好事。   果然,秋桐进来回,说是住在翠竹园的景姑娘和苏姑娘在外头跪着,吵着要见世子。   “人家要见您呢,见是不见,”蕙如也不急着出去,就拿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看着李晟。   李晟将身子向后一靠说,“她们说要见爷,爷就见,她们当自己是什么,”   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是这样说的,似乎有点雀跃。   蕙如眉头挑一挑,从善如流,对秋桐说:“你听到了吧,世子爷说了,不见呢。”   秋桐只点了点头,就到了外头。   不一会儿,哭声更大了。   “世子爷,世子妃,方姨娘也来了。”秋桐又进了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呃,不过她不是来哭的……”   方碧瑶那样的人会哭才怪。   蕙如站起身来:“怎么着,来催着世子去新房?”   李晟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秋桐忙拿了帕子去给他擦弄湿的衣襟子。   李晟拦开她,对着蕙如说:“你休胡说,她是怎么进来的咱们都清楚,她自己也清楚,我怎么可能会去那边?”   这么说着,心里到底也有些好奇,拉着蕙如说:“去瞧瞧,怎么回事。”   二人披了厚衣裳,走到门外,见院子里跪着莺莺燕燕七八个女人,当先的两个,正是太后赏下来的景红袖和苏烟容。   大冷的天,穿得却是单薄,雪白的脖颈子露在外面,已经冻得有些发青。   见世子出来,两个人精神一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哭着喊着:“世子要为奴家作主。”   因在外头给冻了冻,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又被眼泪弄花了妆,原本漂漂亮亮的脸蛋都看不出来模样了。   蕙如双眉微皱,向前一步挡在李晟的前面。   “都退回去。”   她厉声一喝,让二人吓了一跳,在宫里养成的习惯让她们立刻遵照着命令向后退爬了半步。   “今儿是府里抬姨娘进来的日子,你们一个个不在自己院子里待着,都跑来这里做什么?”   苏烟容抬起脸来,对蕙如说:“奴婢本来只是想去给方姨娘道喜,谁知道姨娘房里的丫鬟厉害,不止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了咱们。咱们被打本不算什么,可是到底是宫里太后赏到王府里的,如今这么不被人做脸面,不是也打了太后娘娘的面子?求世子妃替婢子们作主。”   景红袖也点头哭着说:“奴婢们也是想与姨娘好好相处着,姐妹们同心,共同侍奉世子爷和世子妃,谁知道会被个奴婢这么作践。咱们在宫里头这么些年,都没被人伸过一个手指头呢。”   不知道新房里还能有这种热闹,蕙如抬眼望去,见那二人身后跪着的丫鬟里,有两个是她们自己的小丫头,四个她派到分香馆的丫头,还有一个瞅着眼生,长得憨头憨脑的,大概就是两位美人口中说的,那个敢对她们动手的方姨娘的陪嫁丫头。   个子小小的,脸圆腰圆眼睛圆,跟她家小姐倒有几份连相。   再看看她后头,一身粉色新装的方碧瑶正笑嘻嘻地站着,手里柱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五色斑斓的鸡毛掸子。   “你叫什么?”蕙如食指一伸,指着那个憨憨的丫头问,“是方姨娘带进府来的吗?”   那丫头磕了个头,苦着张脸说:“奴婢名叫朱砚,是我们姑娘……不是,是姨娘的陪嫁丫头。”   蕙如点点头:“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朱砚回头看看方碧瑶,方碧瑶拿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挥了挥说:“你就照实讲,世子妃是个讲理的主子。”   朱砚得了方碧瑶的话,便大着胆子回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就是刚刚这两位不知道是谁的姑娘硬是闯到小姐,不是,是姨娘房里头,死赖着不走。姨娘说累了,请她们回去,她们还说一定要等世子爷来了,给世子爷道过喜才能离开。奴婢就急了,叫了门外头几个姐姐来帮忙,一起请两位姑娘出去,没想到她们手下的小丫头就跟咱们打起来了,还差点打到姨娘。”   所以最后,不止是丫鬟,连方姨娘都抽出了鸡毛掸子上阵了?   不过瞧着方碧瑶头上发髻都没乱,再比较两位美人身上纱衣罗裙被扯破的口子,谁都能知道了这位方姨娘的战力果然非比寻常。   就听苏烟容嘤嘤地哭起来:“奴婢一心要好好侍奉世子和世子妃的,没想到今天新姨娘一来就给咱们没脸,奴婢身份卑贱本也不敢高攀,因是太后娘娘指了给世子爷,奴婢也打迭了百般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谁成想今天会被一个丫头打成这样?世子爷若是不满意咱们姐妹,不如将咱们送回宫里,奴婢们还是回去服侍太后娘娘,再也不敢来王府惹各位主子不快了。”   蕙如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都一口一个奴婢了,还把自己的位子摆得高高的,这是觉得自己与方姨娘不差,想要争个高下出来?还是威胁着如果不给个说法,她就要去宫里向太后告状?   还没等她说话呢,方碧瑶乐呵呵地对她一福身说:“世子妃,婢妾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蕙如看了她一眼:“方妹妹只管问吧。”   “这两位姐姐是做什么的?婢妾进府前没听说过世子爷除了世子妃之外还有过别的女人啊?她们是世子爷房里的通房丫鬟还是侍妾姨娘?”   蕙如平心静气,拿手在嘴前呵了一口热气,淡淡地说:“什么都不是。”   “哦,那就是说不是这院子里的主子什么的?”   “她们这么对你说了?”蕙如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到底是什么力量能驱使这两位从宫里出来的美人巴巴儿蹲在姨娘房里不肯走,还觉得自己有能力与姨娘一搏的?   “呵呵。”方碧瑶只是笑,然后走到那两人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们的脸说,“我说你们又不是世子的姨娘,连通房丫头都不是,怎么敢在我面前幺三喝四的?我的丫头打你们怎么了?丫头打丫头,你们打不过她还跑来叫什么屈?就算想让世子爷看着你们,好歹也打扮体面漂亮点,顶着一张哭花的脸,没得让人恶心。”说就说了,突然扬起手里的鸡毛掸子,一人背上给抽了一下。   “啊!”两个美人儿痛叫一声,眼泪又下来了。“你敢打我?”   “为什么不敢啊。”方碧瑶站起身来,“你们是奴婢,我是半个主子,还不能打了?”   李晟眉头一扬,沉声道:“方氏。”   “哎!”方碧瑶立刻垂下手,老老实实站到一边去。   “这两位是太后赐下来的人,你的确不能打。”   听李晟这么一说,那两人高兴起来。   就听世子说:“方氏,你可知错?”   方碧瑶立刻跪下来说:“婢妾知错。婢妾愿意领罚。”   李晟咳了一声说:“好吧,罚你在分香馆里禁足……两个月吧。”   蕙如看见,方碧瑶听了这话简直是乐开了花一样,忙不迭地应了声,领着朱砚就要回去。   这丫头哪里是不明白这两个人的身份,就是借着机会想让自己脱身。   这样也好。   “平日你就不用来请安了,每个月初十、二十,你来我房里一回就行。”蕙如对她说。   方碧瑶怔了怔,尔后对她露出感激的笑容,生生用她的小圆身板迈出了轻盈的步伐。   见世子替她们作主罚了新来的姨娘,那两人心中正喜,没想到世子妃突然又发了话。   “你们两个不在翠竹园里,非要去方姨娘房中闹事,可知道错了?”   她们不过是去闹个新房,想等着世子来时,展露自己的娇媚,引世子注目,哪来的错?   “世子罚了方姨娘,是因为你们是宫里赏下来的人,她不能自作主张随意打骂。”蕙如冷着一张脸,看着她们拉得低低的襟口,只觉得无比厌烦,“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你们既然进了王府,自然要守王府的规矩。掌灯之后,如无差事,不得随意走动,这个你们难道不知?”   想着是世子抬姨娘的日子,能借机会见到世子的面,这些规矩谁还会在意?不过再回想一想,她们这一路走来,的确是没看到什么闲人身影。   “你们是奴婢,却敢跟姨娘动手,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当不当罚?”   “可咱们是宫里指的!”景红袖大着胆子回了句嘴。   “当面顶撞世子妃,掌嘴。”李晟拉了拉袖子,绷着脸,面无表情地发话。   秋桐立刻下去,左右开弓就是两下,红袖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宫里指的又怎么的?”蕙如将目光投向苏烟容,“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宫里指的,谁人都不能动你们?你们便是这府里的主子了?”   苏烟容心里一凛,忙伏□:“奴婢不敢。”   “不敢?你们怕就是这么想的吧。”蕙如笑了起来,“你们这些日子在翠竹园里是不是安份,我和世子都清楚的很。在这府里头,安安生生的你们自然可以过得很好,但若是总想着打什么歪点子,走邪门道,那便没人能容得下你们。想去宫里告状,行啊,先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上达天听。”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位世子妃怎么这般厉害?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威胁,说她有本事让她们开不了口。   不过想想也是,世子妃是世子正妻,一品命妇,又有个惠和县主的封号,哪是一般官家可比?   景苏二人有些后怕起来。   “将她二人带回去,好好看着,不许踏出翠竹园半步。”蕙如指着跪在后头的丫鬟们说,“你们起来,回分香馆去好好伺候方姨娘,她也是,这两个月里没事不许出分香馆。今天你们知道维护自己的主子,做的好,每人赏半吊钱。日后也要尽心尽力地做事。”   那些丫鬟本以为自己会受罚,没想到世子妃不但没罚,还一人赏了半吊钱,一个个兴高采烈,磕头谢恩后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院里上来两个妈妈,将景苏二人拉起来,押着她们便回翠竹园去了。   蕙如搓着手回了屋,瞥了瞥跟着进来的李晟,说:“世子爷您这是使了什么坏招儿?”   李晟笑着对她挤了挤眼睛,拉着她来到桌旁,从桌下的抽匣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子来:“你瞧瞧这个。”   蕙如拿起来,细看了看,脸上神色渐渐古怪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李晟笑着抱了抱她:“可不是自己找死吗?明天你这样……”   说着对她咬起了耳朵。 ☆、第115章 哭宫(上)   115 哭宫,上,   其实李晟干的事很简单,不过就是让人去给那两个美人耳边吹了吹风,说他会去方姨娘那里过夜。但是又说,世子并不满意方姨娘的容貌,且嫌方姨娘年纪太小,所以很有可能只是过去坐坐,并不一定就宿在那里。   美人们在翠竹园里住了几天了,整日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世子爷能过去,或是传召她们伺候,可是别说近身侍奉,这些日子她们连世子的毛也没见到一根,心里早就发急了。   想想方姨娘虽是新嫁,但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黄毛丫头,听说长相也只是普通,怎么能跟她们这样正值妙龄又受过宫里调|教的佳丽相比?   所以这两人不约而同,都精心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想借着去闹新房碰碰运气。   谁知道会碰到个楞头青的朱砚,再加一个完全不讲理的方碧瑶。   就算方碧瑶不跟这两个美人打起来,李晟也已经安排了人要让这两个人吃点亏好叫她们在抬姨娘的喜日子里就闹腾起来。   没想到自己的安排并没有用上,这位新来的方姨娘卷了袖子做得比他安排下的效果还要好。   李晟心里快意,便将手里刚得的底牌早早亮给了妻子。   蕙如晚上睡不着觉,拿手去推李晟:“世子爷,您说的法子真的能成?”   李晟翻了个身,大手压在她腰上,将她向怀里搂了搂,迷迷糊糊地说:“放心,能成。”   “如果能成就好了。”蕙如索性坐起身来。   黑暗中辨不清李晟的样貌,只能看见身边黝黑的身影。   “想那么多做什么,快些来睡。”李晟揉着眉心说,“这都什么时辰了。”   “妾身睡不着啊。”   “既然睡不着……”李晟大手一拉,“那咱们就来做点别的事吧!”   过了两天,等李晟都安排妥当了,蕙如就向宫里递了牌子,夫妻二人要进宫给太后请安。   李晟很难得主动进宫,都是皇上或太后实在想得紧了,派人去催着紧着,他才能进宫来盘桓一回。   上次见了李晟还没几天,孙子这就又要来看她了,老太太心里高兴,觉得孩子成了亲就是要比以前懂事体贴不少,晚上皇上过来请安的时候,顺嘴这么一提,皇帝也来了兴致。   “说起来,朕还没有好好看过成器的媳妇儿。姑姑和您都说好,连您身边的孙嬷嬷和季嬷嬷都夸她,想必是个出色的。”   太后乐呵呵地说:“年纪小了些,不过十分懂事,与成器也和睦。前几天哀家送了成器两个宫婢,她也能安置得十分妥当,并没有不满埋怨,是个大度能体贴夫婿的。”   皇帝并不知道太后赐宫人的事儿,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些不妥:“母后,成器成亲这才几天,怎么就往他房里塞人了?”   太后一挥手:“皇上还要问哀家?成器那两个侧妃嫌弃他有病在身不肯嫁过去,王府里冷冷清清地只有世子妃一人操持,她自己本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将成器照顾妥当?那两个宫人是皇后和淑妃精心挑出来的,人品端庄,容貌出挑,性情又温驯,过去了也能帮把手,让世子妃轻松一些。”   皇帝听说人是皇后和淑妃挑出来的,心里已经有些不太高兴。不过面子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笑着点头说:“还是母后疼着成器。”   太后居于深宫,怎么可能会想着给孙子房里送人?必是那两个女人背后撺掇着,哄着老太太行的事。   皇帝手里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只觉得心里不舒坦。   李晟那孩子的脾气他清楚的很,之前也曾向他表明过心迹。   虽然他不认为李晟专宠世子妃是件好事,但这并不表示他愿意让旁人瞒着他挑女人送去。   就算李晟要纳妾,也应该是身家清白,品性端正的女子,而不是由人驱使的棋子,带着旁的目的。   只是人虽然是皇后和淑妃挑的,但赏赐人的却是太后,他也不能为了两个宫女跟太后置气。   李晟是个清楚明白的人,必不会被两个宫婢迷惑了性情。   想到这儿,皇帝也就释然了。   第二天一大早,宣王世子夫妇便进了万寿宫。   不过,比他们更早到的,是福宁长公主。   说是得了一块暖玉,想着太后一入冬就会腿寒腰背疼,所以特地带了来的。   “这东西可神奇了,据说是同一块玉割成的六十四块,拿金线穿成的垫子,铺在身下,就算屋里不拢炭盆都会有热气传上来呢。”   蕙如还没进殿门,就听见福宁大长公主和太后的笑声。   “好孩子,你们来得可巧,你们姑祖母也在呢。”太后见李晟夫妇进来,忙让人给他们看座,“这儿也没外人,一家子用不着那么外道,你们坐近些,咱们也好说说话儿。”   李晟笑着应了,拉着蕙如的手,走到太后和大长公主的跟前,先行了礼,然后坐下来。   “皇上昨儿跟哀家说,他还没见过你媳妇,一会便要过来,沈氏可要乖巧些,多向你皇伯父讨些赏赐。”太后笑着说,又指着大长公主道,“你这干孙女儿很得皇上喜欢呢,听说一大早,他就让小印子去备礼了。”   福宁大长公主笑着说:“那都是皇上和太后您疼着她呢。不过她还小,处事难免有不周密的地方,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求皇嫂您瞧着妹妹的薄面,多担待着些。”   “知道她是你的干孙女儿,瞧你这护短的样子,旁人若瞧见,还当沈氏是你嫡亲的孙女呢。你放心吧,她也是哀家的孙媳妇,哀家与你一般地疼惜她。”   祖孙四人说了会闲话,大多是在关心李晟的身体状况。   没坐一刻钟,皇上进来了。   李晟夫妇俩连忙给皇帝见礼。   蕙如是头一次得见圣颜,并不敢拿眼直视皇帝,只是这么一眼瞄过去,只觉得这位皇帝相貌威严,五官端正,眉目间与宣王很有几分相似,虽说看着比他老态一些,却也是个极为难得的美男子。   皇上让他们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沈蕙如。   见她眉眼中还带着二分稚气,但神情安宁,举止稳重,落落大方,进退应答都有分寸,长得又秀丽灵慧,心里已经有几分欢喜。   李晟对这位沈氏十分上心,不然也不会想法子来求他的恩旨。今天见了,果然是个清而不妖,艳而不魅的端丽女子,便觉得李晟十分有眼光。   说了几句家常之后,大长公主笑着对蕙如说:“如今你也嫁了人,再不能像在家当闺女时那样使性子,凡事要以夫婿为先,以国事为重。世子如今进了政事堂,要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身上的担子重,你可要多体贴着,将家里管理得清清爽爽,别让他操心。”   蕙如点头应着。   又听大长公主说:“原本按制,世子还有两位侧妃,可是他如今身子不好,家里女人也不宜过多,怎么本宫听说前两天你们府里抬了一位姨娘?这是怎么回事?”   蕙如忙说:“回大长公主,原是定下来的原先两位侧妃中的一位,她的父亲是潞州巡抚方大人,那日方家找到了王府,寻了世子,愿意以姨娘之礼进府。”   大长公主的脸当时便沉了下去:“胡闹,当日不愿以侧妃礼进府,怎么今天就乐意当姨娘了?方家还要点脸面不要?”   太后是知道宣王府抬姨娘的事的,忙向大长公主解释:“进来的方氏并不是原先那个。淑妃来找哀家说过,方家觉得愧对宣王府,是自己提出来的,要送一个女儿进府里当姨娘。原先定的那个是方家的嫡长女,她父亲是从二品大员,嫡女当姨娘确有些不妥当,所以送了家里的庶女儿过去。”   “婚姻岂是儿戏!”大长公主不以为然,“以庶女换嫡女,他这是将宣王府当成了哪里,将成器当成了什么?”   “大长公主您别气。”蕙如凑到她身前,拿手替她顺着气,柔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不是迫于无奈,有谁家女儿愿意给人家当姨娘的?”   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让太后和皇帝都沉默了下来。   是啊,方文瀚堂堂二品大员,一方主事,自己的女儿却要嫁给人当姨娘,但凡有些风骨的官家都不会乐意如此行事。   世子妃所说的迫于无奈是什么?还有谁能让一州巡抚如此犯难,逼着他将亲生女儿送给人家当姨娘?   皇帝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人都进来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太后过了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也是朝中重臣之女,沈氏你好好儿待她吧。如今府里也没几个人,有她帮衬一下总也是好的。”   “是。”蕙如低低地声儿应了,只是脸上的神色并不太自然。   “可是那方氏不受调|教,对你不敬重?”大长公主柳眉一竖,“蕙如,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堂堂大齐的县主,世子正妃,如果她敢对你不敬,你就拿出点气派来,好好教她规矩。”   世子妃只垂着头,抿着嘴儿,并不说话,眼圈却有些微微泛红。   “难道真是方氏对你不敬了?”太后觉出异样,忙直起身来,却是对着李晟说:“成器,沈氏是你的正妻,你可不能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让你妻子受了委屈。”   蕙如忙说:“方氏很好,并没有对臣妾不敬。”   “那你为何这么难过?”   世子妃看了看太后,欲言又止。    ☆、第116章 哭宫(中)   116 哭宫,中,   皇帝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李晟。   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可是越是这样看不出情绪,皇帝就越能感受得到那张紧绷着的脸下藏着的不满。   世子夫妇二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太后,太后自然也有了感觉。   有时候一言不发便强过千言万语。   何况又是夫妻两个如此默契,同时都沉默不语,   “到底是怎么了,”太后肃容相问,却是一转念便有了个想法,“莫不是哀家送给你们的那两个宫婢出了事,”   蕙如连忙起身,对太后说,“是臣妾没管好方氏,没有提前跟她说明那两位姑娘的身份,因此上,才会让方氏冲撞了宫里的人。”   用的是冲撞而非教训,便连太后也听出了不妥。   就算是宫里赏赐出去的,那二人也只是个宫婢的身份,到了主家,便是抬为了姨娘,又怎么能与二品大员的女儿比肩?她们不过因为是太后所赐,脸面上光采些,却并不是说便是贵人。世子妃说方氏“冲撞”,不是说这两个宫婢是比世子姨娘更高贵的人?想着方才世子妃脸上的为难和委屈,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氏还是那两个宫人。   “不过是两个宫婢,怎么会与你们家的姨娘起了冲突?”太后双眉微皱,看着世子妃。   却见世子妃有些支吾,拿了眼去偷偷瞧李晟。   宣王世子板着脸,隐隐露出一丝怒意。   太后想了想,让人去叫将那两人送到宣王府的孙嬷嬷来。   今天并不是孙嬷嬷当值,被太后传到殿前,她一眼便瞧见了低着头的宣王世子妃。   太后直接了当地问她:“送去的那两个女子,对世子妃可有丝毫的不恭敬?”   孙嬷嬷没想到太后会这么来问她,当日回宫时,她只是将世子妃对两人的安置回报了太后,见面时的细节并没多说。如今见太后相问,也不敢有所隐瞒,便说:“当日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见了礼,世子妃做了安置,若是说有什么不敬的话,倒是,倒是说过到王府并不是为了伺候世子妃这一句。不过当时奴婢已经严辞训斥过,世子妃也未见怪。”   太后还未说话,大长公主已经冷笑起来:“好大的口气,她们若不是去伺候世子妃的,还进王府里做什么?”   孙嬷嬷低了头不敢回话。   “是想着只用伺候世子爷的枕席吧。”见大长公主面上覆了一层寒霜,世子妃脸上也适时地显露出一份难堪和委屈,太后觉得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   “哀家将她们赏给世子,原就是为了要替世子妃分担一些,尽好本份,伺候世子和世子妃,是哪个丫头这么大的胆子,居然会说出如此忤逆的话来?你也是跟着哀家的老人儿了,见了这样不知好歹的奴婢,正该好好管教,怎么就这么轻轻放过?”太后指着孙嬷嬷,厉声责怪。   “不怪孙嬷嬷的事。”蕙如连忙为孙嬷嬷辩解,“许是当时未能见到世子的面,她们心里着急,口没遮拦了一下,并不是有心。何况孙嬷嬷也不是她们的管教嬷嬷,那日怕也是头回子见到这两位姑娘。到底是宫里放出来的,嬷嬷总要顾及她们原来主人的脸面,也要给臣妾留些体面。”   大长公主冷哼了一声:“蕙丫头说的正是,不过怎么会说孙嬷嬷之前没见过那二人?不是太后赏的人吗?难不成这人还不是万寿宫里头的?”   孙嬷嬷磕了个头,回道:“回大长公主的话,那两位姑娘原是昭阳殿和荣华殿里侍奉的。”   昭阳殿和荣华殿里头出来的,可不就是皇后和淑妃两边的人?   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只是那拉长了的一声听在皇帝和太后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大长公主是个护短的人,如今听见宫里赏的美人对自己的干孙女不敬,哪里能轻轻揭过去,必是要找个说法的。   太后便说:“还是她们原来的管教嬷嬷没将她们的规矩教好。晚些时候,哀家再派了嬷嬷去,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一直沉默着的李晟突然开了口:“是该好好教一教,天都黑了还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姨娘房里闹腾,甚至跟下人扭打成一团,宫里出来的人若都是这样,外头还要怎么看皇家的体面?”   一句话倒提醒了太后,她将身子向前探了探,皱着眉头去问蕙如:“你前番说姨娘冲撞了宫里的人,可就是这事?”   蕙如也不好再顾左右而言其他,便将当日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方氏到底才十四岁,年纪小,性子直,也不知道宫里是赏了人下来的,只当她们是世子原先收的通房,便让丫鬟拉她们出去。两下里于是打了起来,还差点伤到方氏。”蕙如一脸的惭愧,“都是臣妾没安排好,若是新房里多留些人手,或是世子爷早些过去,便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这事清楚明了。景苏二人着意打扮到新姨娘的房里,那是存着要勾引世子的念头了。   就算太后将她们赏给李晟,本就是要让她们当世子的女人,但如此大胆着意地勾引是哪家都容不得的。何况还是在新抬姨娘的当天晚上,在新姨娘的新房里。也难怪方氏会生气,会让丫鬟将她们撵出去。   只是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如市井泼妇一样,去与姨娘的丫鬟们厮打。   宫里人的脸全让她们给丢尽了。   太后气得身子直抖。宫里的女人争宠也是各有手段,各凭本事的,但像她们这样露骨又粗鄙的手法还真是让人觉得惊讶。皇后和淑妃都是聪慧的人,怎么宫里会j□j出这样没规矩廉耻的宫人来?   还借了她的手赏给了她的孙子!   “她们到臣妾房前要臣妾作主,说是方氏打了她们便是打了太后的脸面。”蕙如委屈的眼圈都红了,拿了帕子细细在眼角按了按说,“太后是世子敬重的长辈,咱们万不敢有丝毫不敬的念头。世子罚了方氏,将她禁足,可是臣妾觉得方氏也有些冤枉,说到底,这件事情也是因她们不守府里的规矩,又在姨娘新房里浑闹惹出来的。”   蕙如上前走了一步,对太后说:“她们虽说是宫里赏下来的,但身上没有品级,只是一般的宫婢,没有一进门就当姨娘的道理。世子的姨娘也是有定制的,若将来她们能为世子生下子嗣,才有可能升为姨娘。只是因有宫里这层身份,便敢与姨娘叫板,跟姨娘的丫鬟争吵动手,臣妾若不罚,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将来要如何服众?可是臣妾若要罚,她们又要说臣妾对太后不敬,这实在是让人为难。”   太后面色很是难看,世子处置了方姨娘,世子妃却不敢处置两个奴婢,身为主母,连两个下人也处置不了,传出去,人人都会觉得世子妃委屈,觉得太后派人压制了她。   堂堂世子妃,又是县主,还要被两个奴婢压着,说出去都要让人笑话。   大长公主的面皮都黑了三分,坐在那里,愤怒粗喘的气息让太后心里发堵。   若是那够聪明伶俐的,应该进了府就好好地巴结讨好主母,摆清楚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如此拿着她的名头张扬拔扈,授人话柄。   想起昨日皇上所说,自己赏人这举动太早了些,太后心里就有些后悔。   她原是听皇后说起世子的身体,担心世子妃年轻不能好好照应,又听淑妃说世子后宅冷清,想着能找两个知冷知热又懂规矩进退的女人让世子的房里也能暖和一些。   没想到她们精挑细选,竟然会挑这么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出来。   不止没暖了世子的房,还让世子对她这个祖母也生了不满,觉得她就是让人给世子妃找麻烦添膈应。   世子妃不过刚过了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也难为她白受了这几日的闲气。   一直忍着不说,直到自己追问,才说出自己的委屈来,也的确是不容易。   太后对蕙如招了招手说:“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原是皇祖母思虑不周,本想着让你松快些,却让你生了难为。”   蕙如落了两颗泪,哽着声儿说:“皇祖母疼着咱们,咱们心里都明白,也感念着。本是不想为了这点子小事让太后生气,可是这往后日子还长,臣妾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是臣妾没用,让太后烦心。”   大长公主便说:“可怜见儿的,太后是疼你们,可她们又哪里管那许多?只一门心思想着勾引爷儿们,争了你的宠,要一步登天呢。照我说,你管她是哪里出来的,不过是个奴婢,府里有府里的规矩约束着,失了规矩,不守本份就依着章程惩诫。若是世子喜欢,收在房里就收了,若是世子不喜欢,难道还能因为是宫里赏下来的就非要逼着世子去上她的床?皇嫂,福宁说的可是?”   被大长公主拿话挤兑着,太后如何能不说是?   “哀家就是赏两个人去府里伺候,本就是给你使唤的下人,人既到了王府,就完完全全是王府里的人,不用去管她们是不是打从宫里出来的,是不是哀家赏的。”太后说得明确,“若是违了府里的规矩,就算打死也是怨不到你们夫妻身上的。”   蕙如暗暗松了口气。   有了太后这句话,红袖和烟容在府里也就不敢去掀什么风浪。   “不过怎么着也是宫里出来的,不比在外头买来的奴婢或是家生子。”李晟点了点头,对太后说,“她们没有身契在蕙如手上,又总想着是得了太后的恩典,只怕日后也难管束。”   蕙如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接着说:“是啊,不知能不能请人将她们的来历,家里父母的营生,还有哪些家眷亲戚写个单子给臣妾,日后也能照应着些,也好叫人去跟她们的家人说一声,让人家知道女儿如今在宣王府里头了。”   世子夫妇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在情理,太后又怎么能不答应。   叫了万寿宫里的太监,让他和孙嬷嬷一道去内府将那两位宫人的名册履历单子誊抄一份出来给世子妃。   李晟便站起身来,留下蕙如陪着太后和大长公主说话,自己跟着皇帝出了万寿宫。   皇帝却也并没走远,只将他领到不远处的明光殿里,待身边随侍的太监宫女都出去,皇帝转身看着李晟说:“成器,你总不至于就为了这点小事,就带着世子妃来找太后要公道吧。你肚子里卖了什么药?”   李晟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纸来:“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这是昨天微臣托人从内府里打听来的消息,还没让蕙如看过。皇上要不要先看一看?” ☆、第117章 哭宫(下)   117 哭宫,下,   皇帝接过了纸片,却并没急着去看。   “如今朕的内府怎么也变成了外府,什么消息都是找人能查得到的了,”   李晟只是笑了笑,说道,“微臣查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既不涉及宫里贵人的隐秘,亦不探问宫中封存的卷档,也就是顺手卖个人情的事,内府又怎么会拒绝,”   听他这么说,皇帝便将手中的纸片拿到眼前看了一看。   却是内府里的宫女名册履历的一份誊本。   “景红袖……这是淑妃宫里的,”皇帝眯着眼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洛川人氏,父景峰景润禾……”皇帝的声音突然一顿。   在景红袖的履历下方,写着几行细密的小楷,正是李晟的笔迹。   “皇上一定还记得景峰景润禾。当年任国子监司业的景峰景大人因迷恋青楼名伎而逼妻自尽一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十年后景峰嫡子当街拦下大理寺少卿的轿子状告生父,景峰不止不顾律法禁令娶贱籍妇为妾,还宠妾灭妻,逼死发妻,驱离嫡子。皇上您亲审此案时,说如此败德毁行之人,有才无德,何以教天下学子?不止罢了他的官,还将他流放到岭南。景红袖便是他与那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后来不知怎么就被选入了宫中为宫婢。”   李晟冷笑了一声说:“挑个这样出身的女子给我,大约是以为我会如景峰一样,喜好能妖媚惑主的女子,将我迷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情理不辨呢。”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个,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朕,而要到太后面前再要一回?”   李晟摇了摇头说:“这种事怎么好明着说出来?若是直接让沈氏知晓,她要如何去看待宫里的娘娘?沈氏心思单纯,人又孝直,若是让她知道太后赏的宫人是青楼后人,她会做何想?日后怕也不能再进宫里来了。太后肯定是不知道这事的,而景氏是淑妃娘娘宫里选出来的……怎么着也要给淑妃娘娘留份体面才行。”   皇帝没说话,只是将那张纸细细折了两道放到袖筒里。   “这事,朕会给你个交待的。”   话音刚落下,就见李晟慢吞吞又摸了张纸出来。   “又是什么?”皇帝倒吸了口冷气,将那张纸接过来,却是跟前头一模一样,是名为苏烟容的宫人的家世详情。底下也由李晟执笔,细细写了好几行注释。   “这人也有问题?”皇帝直接将关于苏氏的内容跃过,去看李晟的那几行注释。   却是一张人物关系说明。   皇帝匆匆数眼看完了,喉头上下滚了滚,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晟袖着手,神情严凝。   “苏氏的父亲是四品官,她早早就过世了的祖母是微臣母亲的族姐,也姓姜。”李晟闭了闭眼睛,“虽然关系并不算近,但论辈份我是叔叔,微臣倒想问问皇后娘娘,把一个侄女儿塞给我算是怎么回事?”   没人深究时不会有事,但若这事被人捅出来,李晟会被朝中文臣拿唾沫淹死。   宗室里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舅舅娶了外甥女的,大伯纳了侄女儿的,但都是偷偷地进行着,从来不敢张扬。且就算是亲戚,也必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五服之内的亲眷里这种乱了辈份的亲事,便是**之过。   “臣知道皇后娘娘不会随意塞过人过来,必是精挑细选的,所以拿着这张纸的时候,臣也没闲着,让人去查了她的家族,果然被我查出不妥了。”李晟笑起来。   皇后这手比淑妃高明了不知多少。   李晟若是听话,凭苏氏的家世,别说是个姨娘,就算当侧妃也是可以的。她的祖母很早便过世,只要没人提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与李晟的关系有多近。但若是李晟不听话,二人的关系一旦被人抖落出来,宣王府在宗室里的名声就完了。那时候错已铸成,李晟若不想名声扫地,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皇上您也别去责问两位娘娘。”李晟慢吞吞地说,“她们必会说自己并不知情,是被下人蒙蔽的。臣今日将这两张纸都交给皇上,只是让您心里有数。李晟和宣王府只会忠于皇上,不管娘娘们怎么努力,臣也不可能为了个女人便倒向她们希望的一方。再过一个月,臣就要到江夏去。这段时间,臣只想后宅安宁,心无牵挂。”   那张纸在皇帝手里被握成了一个团儿。过了很久,他才重又将揉皱的纸展开,抹平,又细细叠好收了起来。   “朕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许后宫插手宣王府的家事。”   李晟后退一步,撩衣叩谢皇恩。   彼时,蕙如正拿着孙嬷嬷抄来的誊本细看。   果然,这两张纸与李晟给她看的有些差别。   倒不是说内府有胆子将人履历给改掉,只是其中遗漏了不少关键。   皇帝带着李晟回来的时候,蕙如正指着纸问孙嬷嬷:“为什么景氏这父亲一栏里只写着父已殁?连个名姓也没有吗?”   誊本是内府的掌事太监让人抄出来的,孙嬷嬷哪里会知道,只能摇头。   蕙如又指着另一张纸问她:“苏氏这个,父母兄弟都有,怎么祖父祖母这里又空着?”   孙嬷嬷只能赔着笑说:“应该是人都没了,所以就没写上去吧。”   眼角余光正瞥到皇帝进来,蕙如说了一句:“瞧着也没什么问题,就先这么着吧,回头还要请太后指两个嬷嬷来王府,再教教她们规矩。若是教得好了,再给她们开脸收到房里也不迟。”   皇帝端凝着一张面孔,**来了一句:“用不着了!”   “陛下!”蕙如吃惊地站起来,退到一边行礼。   偷眼看了看李晟,见他对自己挑了挑眉,知道那边都说清楚了,心里也安定了下来。   见皇帝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太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孙嬷嬷从蕙如手里将誊本又拿了去与皇帝看。   “哀家瞧了瞧,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到是苏氏的父亲曾做到四品,她又是嫡女,身份并不低下,怎么会只做了个普通的宫女?倒是有些奇怪。”   太后身边站着的一位嬷嬷笑着说:“娘娘不知道,有些官家会特地将出色的却因为年纪小而没赶上选秀的女儿送到宫里头来,想着或许能沾沾皇家雨露,将来长大了能入了皇上的眼也好,或是宫里娘娘们恩典将她们许给宗室里出色的子弟也好。这位苏氏的家里,怕也是这么想着,所以才早早地将人送进来。”   太后听了,叹息一声说:“这些父母却是狠心。好好的女儿不在家里疼爱,却要送到宫里头来给人当奴作婢的。”   “娘娘怎么能这么说,能服侍皇上和各宫的娘娘,那是天大的荣耀呢。”   蕙如抬眼瞅了瞅这位接话的嬷嬷,这么努力地为苏家辩解,只怕早就是皇后的人了。   皇帝看着看着,心里就升起了怒意。   这么刻意地隐瞒,如果不是有上面授意,内府的太监们哪里会有胆子做这样的勾当?   “内府抄这誊本的太监是哪个?”皇帝将手中的纸抖了抖。   “回陛下,是内府二等太监王有福。”   倒真是有福,帮皇后和淑妃掩饰也不知道拿了多少的好处。   皇帝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乐印说:“你去传个话,这人做事马虎,出了差错,就地杖毙。内府管事的总管太监监事不当,驭下不严,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罚俸一年,告诉他,若是不想好好当差,就滚出宫去,想顶他这位子的太监多得是,不差他这一个。”   乐印应了声,匆匆离去。   太后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杖毙了那太监?就算是誊本抄得不尽心,打几下板子也就是了。”   皇帝看着一脸惊恐迷惘状的世子妃,确信了此事李晟确是没有与沈氏说,心里有些难过,对李晟说:“你们夫妻回去吧,到底你身子才好,不宜多劳累。你府里的那两个宫人,愿意送回来便送回来,若愿意用着便就当奴婢用,朕让人写了她们的契书送到沈氏手里。此后宫里不会再赏人下去,你可以放心了。”   皇帝如此说,那便是这两个宫人的确有问题,太后站起身来,拉着皇帝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苦笑了一声说:“先让成器夫妻回去吧,儿臣一会慢慢说与母后听。”   一旁坐着的大长公主双眉一扬,对蕙如说:“你们回去,本宫也要留下来听听。”   见宣王世子夫妇都离开了,皇帝喝退了殿内的宫人,却见福宁大长公主稳稳地坐着,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姑母……”皇帝只觉得头疼。   “陛下,云启也是我的侄儿,成器是我的侄孙,蕙如是我的孙女儿。宣王府的事本宫就那么听不得吗?”大长公主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与先皇酷似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皇帝叹了一声,从袖筒里将李晟交给他的两张纸拿了出来。   “母后,您一会别气坏了身体。”   太后拿起来细细看了会,过了半天没吱声。   大长公主将这两张纸接过来,看着看着,柳眉竖起,将纸“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   “本宫这就去昭阳殿和荣华殿走一趟!”大长公主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姑姑想做什么?”皇帝叫住她,“朕的后宫,朕自己会管,不敢劳大长公主费心。”   大长公主长袖一挥,愤然转身看着他。   过了一会,才恨恨地一甩手:“好,本宫就看看,皇上要怎么管。”   太后颓然靠在椅背上,面色灰败。   “淑妃虽然行事不妥,到底也只是想以美色|诱人。可是她……她怎么可以让成器收自己的表侄女儿当妾?!”太后又气又急,拍着桌子尖叫起来,“她要让我皇室颜面何存?让成器将来如何见人?那是她亲外甥,是她亲妹妹的儿子!她想毁了成器,毁了宣王,毁了咱们大齐的宗室名声!”   说完,咳了数声,有些气喘不上来。大长公主连忙上前将她抱住,为她拍顺后背。   “皇嫂,您也别气了,总算是成器聪明谨慎,知道先找人查清底细,才没铸成错事。”   太后眼泪流了下来:“哀家当年一心要为皇上娶个贤德的妻室,这才定下的姜家长女,觉得她性情温婉宽和……没想到,居然会出这么恶毒的主意来。她已是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是将来大齐的皇帝,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晟没有骑马,他陪着妻子坐在马车里,让妻子靠在自己的怀里。   蕙如正在闭目养神。   马车里垫了厚厚的软垫,车厢轻轻地摇晃着,却不觉得颠簸。   李晟靠在车厢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妻子低声地询问:“您说,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来得有些晚,孩子烧退了一些,不过我也累得发昏了。   看看晚上还能不能再写一点吧。   这三章其实也没有涉及多少阴谋诡计,也就是给个交待,让世子安心地离开,别让人再塞女人进来。   至于脑残的两位娘娘,她们只是低估了世子对她们的戒心。   这种傻大胆的错事,错一次就够受的了,她们暂时会消停不会再动手了。 ☆、第118章 去?还是留?   118 去,还是留,   李晟微微一笑,说,“还能如何处置,总不能为了给你我一个公道,便将皇后废了吧。”   蕙如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愕然问道,“会废后,”   “不会。”李晟漫不经心地玩着蕙如的手指,“皇后若被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便不能保全。二皇子党与太子党之间的平衡必破。户部一案牵涉甚广,之所以不能深查,也是因为再查下去会动摇国之根本。不过是借此警告一下两边,让他们别太过火。如今皇上龙体还康健着他们就斗得如此厉害,将来若有点什么事,只怕事态会难以控制。”   “只要皇上对后宫两位娘娘不满,有了防备之心就好了。”李晟拍了拍蕙如的手背,“她们都想着自己的儿子能赢,却也不想想,自己的一切都是谁给的。这种事已经触及底线,皇上就算不能明着重重处置,宫里那两位的恩宠也到头了。”   宫里的宫妃若失了恩宠,就失了一切。   不过皇后有太子,淑妃有二皇子,最后到底谁能翻盘,现在哪个也不能确定。   蕙如有些担忧:“如今咱们算是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全得罪光了,将来要怎么办?”   李晟拿手指轻轻一刮她的小脸,笑道:“你愁什么,皇上正当盛年,咱们还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可过呢。”   “可是不管将来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登位,咱们都不会得好的。”蕙如叹了一口气。而且到底人家是皇上的亲儿子,这皇位迟早是要传下去的,除非……蕙如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震惊。   “您,您不会是想着要……”   “要什么?”李晟眉头挑了起来。   “要扶助三皇子……”蕙如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三皇子身后没有母家撑腰,又是个书痴,对政事毫不关心,与李晟又甚是相投。   不过这些也只是外间传的,她自己看到的表相,真正的三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情,只怕只有李晟和三皇子自己知道。   心里不觉有些担心。   她并不想让李晟卷到储位争斗之中去。哪一朝的皇室相争都沾满了鲜血。她只想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幸福度日。   可是男人有男人的追求和目标,她只是后宅中的女子,并不能左右时局。   如果李晟成功,将三皇子扶上帝位,那他就有从龙之功,宣王府自然可以屹立不倒,他们下半生也有富贵荣华。   可若李晟失败,三皇子争位失利,那么不管将来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登位,宣王府必成人家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别说爵位,一家人只怕性命都难保。   她的忧心看在李晟的眼中,他只是摇了摇头,用指尖戳了戳她的鼻子:“别瞎想。殿下没那心思,就算我再怎么用力也不成。”   “可是……”   李晟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可是。皇上后宫那么多佳丽,以前只是宠着皇后和淑妃,现在也该换人宠一宠了。他正当壮年,便是过两年多添几个龙子也是情理中的事。日子还长着呢,皇上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培养出更好的来。”   总觉得李晟说的并不完全是心里话。   蕙如心里惴着隐隐的不安,靠在李晟的怀里。   “不管时势如何变化,我都会好好保护你。”李晟搂着她,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回到府中,李晟让人将景苏二人放出来。   被关了这两日,二人总算知道了这位世子爷的脾气,心里也不敢再有什么大胆的念头,老老实实地跪在下头等着主人发话。   李晟屏退下人,厅里只剩下他们夫妻和景苏二女。   李晟看着面色忐忑的二人,沉声说道:“今日我与世子妃进了宫,在内府里查了一下。”   却是不再说了。   二人心中俱是有鬼的,等了半天不见下文,额上汗就下来了。   李晟只管淡定喝茶,过了半晌,景红袖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世子爷您查了些什么?”   李晟眼皮微抬,脸上似笑非笑着说:“该查到的都查到了,不该查到的,只怕也查到了那么一些。”   蕙如端了一杯茶给他,然后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现在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   听到世子这话,二人不约而同直起了腰身。   “第一,我让人将你们送回宫中,各回各处。第二,留在王府,宫里会有人做好身契,以后你们便是宣王府的奴婢,与宫里再无干系。”   她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是太后赏赐下来的,是要给世子做屋里人,将来能抬姨娘的人,可是一旦发了身契,她们便是低下的奴婢,身家性命就全握在了主母手里。   特别是苏烟容,差点要昏过去。   她是将来要给李晟当侧妃的,她是家里受宠爱的嫡女,父亲官居四品,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无论容貌、才情,她都是苏家女儿里最出色的一个。皇后娘娘当初会挑了她,也是觉得她能得到李晟的欢心,能在宣王府里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若是签了身契,她就变成了宣王府的奴婢,与苏家断了关联,一辈子要伺候人。   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宗室子弟会抬一个奴婢当侧妃的。   宗室里从没有过先例。   苏烟容泪流满面,只觉得满心的苦涩,却又无法吐出来。   她们是从宫里赏到王府的,这么多天过去,总会有人置疑她们身子的清白。回到宫里能有什么下场?景红袖十分明白。   她本就是犯官之后,被充入j□j的官奴,原本她这样的身份只能待在浣衣局或是尚膳监里做些粗重的活计,是淑妃见她貌美妖娆,才让人提了她去荣华殿服侍。如今娘娘交办的事办不成,别说世子的心,她连世子的头发也摸不到一根,若是回宫,再不能见天日。何况她并不是官家送进来的良家女子,是一辈子的官奴,不能像别人那样到了年纪就出宫嫁人。   深宫和宣王府比一比,世子妃与淑妃娘娘比一比,景红袖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   她向前爬了两步,对蕙如说:“世子妃,奴婢愿意留在王府伺候您。如果您不喜欢奴婢在跟前儿伺候,奴婢针线还行,还会做些江南的小食,无论去针线房还是厨下都可以。求世子妃恩典,让奴婢留下来的吧。”   景红袖表明了态度,苏烟容却有些犹豫。   这与当初皇后应承她的不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进王府给人当奴婢,她将俊美无双的世子视为自己的夫婿,自己将来是要站在他身侧的人。   如今一根大棒砸下来,将她美妙的前景砸了粉碎。   回宫去,便再无接近世子的机会。   可是留下来,她又如何能甘心从此以后为奴为婢?家里的父母若是知道,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亲朋故交?   “苏氏,你可想好了?”   清凌凌的声音将她从混沌状态中唤醒,她便见到世子妃那一双仿若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留,还是走?”   她心里不甘,沈氏不过是庶女出身,模样儿也并非顶尖。世子那般的风流人物,身边应该有个更好的女子相配才行。就算不是她苏烟容,也不应该会是她沈蕙如。   这世上哪有不贪腥的猫儿,哪有不偷嘴的男人?   现在是蜜意情浓,等新鲜劲一过,世子还能只守着沈氏一人?   苏烟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有胜算。此时放弃未免可惜。正想咬住牙关答一声“留”。却见李晟一双寒意彻骨的眼睛瞥了过来。   “你想清楚了再答。”   苏烟容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那话中的威胁之意是如此明显,让她产生一种,若是一开口,说不定便会被他弄死的感觉。   “蕙如,你带着景氏先下去,我有话想单独与苏氏说说。”   李晟是见苏氏不死心,要下重药的意思了。   蕙如心领神会,带着景红袖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景红袖还不时向门里张望,蕙如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你也想跟世子单独聊聊?”   景红袖忙低了头说:“奴婢不敢,就只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世子爷怎么会让苏烟容一个人留下了。”   她九岁就被弄到宫里头,从最低等的粗使宫婢做起,到十三岁被淑妃看中提到荣华殿,四年间什么苦头都吃过,一但拿定了主意,这身份转换得却也自然快速,再没有初来时那副得意劲儿了。   “爷自有爷的用意,你先回翠竹园里等着,明儿宫里来人了再定你的去处。”蕙如下巴扬了扬,守在门外头的范妈妈立刻上前来,将景红袖带走。   景红袖一步一回头,对蕙如说:“世子妃,您千万要留着奴婢啊,奴婢一定好好当差,尽着本份,绝对不会再有那些作死的念头。”   范妈妈推了她一下,让她闭嘴,带着人快速地离开。   蕙如松了一口气,在门外头等了一会儿,觉得应是差不多了,这才推门进去。   就见苏烟容整个人瘫在地上,脸上一丝血色儿也没有,不哭不闹就跟没了魂儿一样。   跟她想像的不太一样。   “世子,”她对李晟行了一礼说,“妾身让景氏先回去了。”   李晟对她点了点头说:“苏氏已经决定了,明日跟着宫里的人回去。”   苏烟容这时才像回了魂一样缓缓跪直了身体。   依旧是不发一言,给李晟和蕙如磕了一个头。   “她想好了?”   “想没想好也就只有那一个去处,难道还当真要让她留下来当咱们府里的小姐伺候着?”   苏烟容身子颤了颤。   光是凭着她隐瞒自己与世子的亲族关系要将世子陷于**之罪这一条,她死十次都不够看的。   留在宣王府?她哪有这样的胆子。   世子刚刚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像拿着棒子当头敲下来,一棒一棒将她完全敲醒了。   这哪里是皇后给她找的明路,分明就是挖出了一个死坑,哄着她傻乎乎地跳下去。   “一切全凭世子和世子妃作主。”心如死灰一般,苏烟容一头磕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心情不好,身体也太疲惫,所以没能回复大家的留言,万分抱歉。   等缓过劲来再一一来看。   谢谢Lynn20080422的地雷,感谢! ☆、第119章 又香又甜的腊八粥   119 又香又甜的腊八粥   第二天一早,宫里果然来了人。   苏烟容提着来时的行李,黯然离开。她回宫之后会遇到什么,这些已不是李晟和蕙如去思考的事。   景红袖生怕世子和世子妃反悔要将她送回宫去,急急地在身契上签押按了手印。   能被放出宫去,这是她这样的宫婢梦寐以求的事。她这样出身低贱的奴婢,既不可能近得了皇帝的身,亦不可能配了宫里的龙子龙孙。所以淑妃才要在内府动手脚,将她的出身隐瞒了弄到宣王府里去。   如今也瞒不下去了,与其在宫中老死,不如在王府里当差,将来说不定还能由世子妃作主,挑个不错的小厮嫁出去。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烟容非要回宫里去,那里到底有什么好,   她并不知道苏氏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只是推已及人,觉得像她们这样完不成主人交待任务的小虾米,回了宫里去怕是连命都要保不住的。   景红袖虽然留了下来,但蕙如实在不放心将她留在身边。放到外头庄子上吧,又觉得心里不够踏实,最后就还是打发她进了针线房。   将那一身娇媚妖娆褪去,景红袖还真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蕙如第一次看到她送上来的绣件时,都不觉有些吃惊。   “许久没做了,手生了些。”景红袖穿着靛蓝色的小袄,头上跟一般的丫鬟一样挽了个单髻,只插了一只木簪子,十分朴素,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自宫中的美人。   “绣得不错。”听见蕙如夸她,景红袖高兴得脸上飞红了一片,说,“奴婢打小儿就练这个,我娘……”这声儿就像被人从中间掐断了一样,她张了张嘴,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景红袖的娘就是那个青楼j□j,被景峰赎买回家宠上了天。后来景峰事发,他被流放岭南,这个女人则是被一根白绫勒死了。   蕙如放下手里的绣活,低头想了想,已经想到了一个对景氏而言十分合适的安置。   “我在京里南市有一间喜铺,那里正缺绣娘。你手艺还算不错,在王府里也没那么多活计要让你做的,不如你去我那间铺子里做活。工钱跟外面请来的绣娘一样,按着活计件数来给。”   景红袖没想到世子妃会让她去铺子里做工赚钱,一时惊呆了。   “活计多的时候,手快些的绣娘一个月能赚近五两,就算活儿少,只要做得精心,一个月赚个一两几钱的也是有的。”蕙如笑了笑说,“咱们府里日子艰难,也不能白养着你,你每个月交八钱银子当食宿,余下的自己存着。将来要嫁人时身上也有银子傍身。”   景红袖万万没想到世子妃会如此大度,不但给她找赚银子的地方,那意思还许她将来嫁人。   当时就哭出了声,跪下来千恩万谢,誓死效忠。   李晟从外头回来时,蕙如对他这么说了,连他也觉得意外。   “你怎么能让她到锦绣坊当绣娘?”   “家里不是没银子使吗,让她自己养活自己也属无奈。”蕙如对他眨了眨眼睛,“何况她要是总在府里头转悠,妾身哪里能放心得下?让她出去做活,手累心累的,回来就剩吃喝睡觉,再没力气琢磨别的心思了。”   李晟只能摇头笑笑。   眼见着新年越来越近,各家各户已经忙碌开了,蕙如身为新妇,自然也不能闲着。燕然居从上到下每人发了两身新衣,又挑了素色厚棉布、花葛各二十匹给郑侧妃送去,让她好给下人们也做些新衣裳。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   蕙如天不亮就起来,燕然居里热火朝天,所有的炉灶都开了火,将前一天备好淘洗好的江米、黄米、小米、白米、红枣、莲子、桂圆、各色豆子浓浓地煮上,掺了赤糖、石蜜,撒了桃仁、杏仁、瓜仁、松子、菱角米、栗仁,一时之间,整个燕然居的上空都弥散开浓浓的甜香。   腊八要食粥,宫里还有赐粥。宣王府里虽然每年这时候也要熬粥分食,但没有哪一年会像今年这么热闹喜气。   家里娶了新媳妇,府里添了女主人,就是这么地让人觉得不同。   郑侧妃也在煮粥,不过比起燕然居,她在粥里加的料就少了许多。   眼瞅着年关将近,她心里一阵阵犯愁。   年关年关,穷苦人家才会觉得过年是道关。   可是曾几何时,大齐最显赫的宣王府也到了年关难熬之时了?   坐在小厨房里,看着正在熬煮的浓稠的粥上飘起的白色雾气,郑侧妃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王爷只知道成天伸手跟她要钱、要钱、要钱,府里哪还有多少银钱?   一大家子主子奴婢都要吃饭不能饿肚子,都要穿新衣不能丢面子,迎来送往,亲戚走动,哪一处不需要银子?   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她已经过惯了,从一开始的无措、惊慌,到现在的麻木,郑侧妃只觉得每过一年都是她赚回来的。   宣王的禄米顶不上事,世子的薪俸还要管着燕然居,她也伸不了手。   现在外头还有两处庄子,每年两季送上米面和一些肉食,勉强也够府里花用。   店铺已经没剩几家,都是地口儿不好,卖不上好价钱的。一年进账不过几百两银子,手指头松一松也就流出去了。   她还有哪里可以想法子?   世子妃那一百二十抬嫁妆倒是诱人,但那是人家的,别说她只是个侧妃,就算她是世子妃的正经婆婆,这宣王府里头的王妃,也动不得媳妇的嫁妆。   除非是世子妃自己愿意把嫁妆拿出来贴补婆家。   可是以世子那绝不伸手的脾性,世子妃愿意拿出来才怪。   “侧妃,侧妃?”   耳边传来身边丫鬟的呼唤声,郑侧妃抬起头:“怎么了?”   “燕然居那边送粥来了,说是请王爷和侧妃尝尝呢。”   郑侧妃要从矮凳子上起来,这一使劲儿,才发现膝盖已经麻了,竟然是站不起来。   丫鬟忙将她搀起来,扶着她活动筋骨:“现在天这么凉,您也不多穿些,在这里蹲着,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郑侧妃苦笑了一声说:“还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她今年不过才三十七岁,哪里能算得上是老?丫鬟看了看她依旧滑嫩的面庞和秀丽的五官,笑着说:“侧妃娘娘又在开玩笑了,您这要是出去走一走,准保都以为您才二十出头呢。”   面容或许老的不快,可是一颗心,早就在这王府里给磨得快碎了。   丹房里生着丹炉,宣王披散着发髻,穿着一身道袍的夹袄,盘膝坐在丹炉前闭着眼睛念念有辞。   郑侧妃接过侍女手中盛着腊八粥的盘子,让她们都退了出去,才走到宣王的身边,跪坐在一旁,等他这遍《常清静经》念完。   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郑侧妃看着他,依稀又回到了初初到了王府的时候。   那时候的李云启,风流潇洒,恣意飞扬,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如春日煦阳,让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他眼里只有他的宣王妃姜盈。   新婚的夫妻两人,常常会坐在荷池中央的小亭里,驱走随侍的下人,一个抚琴,一个吹笛,微风吹过他们乌黑的发丝,拂过他们明丽的眉眼,卷动他们身上的轻衫,远远看过去,就如一对神仙眷侣。   她就只能远远地看着,靠近一步都觉得会惊扰仙人。   母亲恨极了卢国公太夫人,因为是她逼着母亲将她最心爱的女儿送来给人当妾,可是她却恨不起来。   如果不是有太夫人,她永远无法见到像宣王这样少年风流的人物。只要在他的身边,连呼吸都是甜的。   宣王终于睁开眼睛,身边仿若有实质的视线让他转过头,看见郑侧妃那双充满依恋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他微微皱眉,却又很快舒展开。只是并未逃过与他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郑侧妃的眼睛。   她笑了一声,端起了粥碗:“世子妃让人送来了燕然居里熬的粥,要给王爷尝一尝。”   “哦,她有心了。”宣王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浓香软糯的热粥顺着喉管滑下去,让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臣妾也熬了粥,等过一会您再喝一点吧。”   宣王三两口将粥吃完,放下了碗勺。   “好。”   然后又没了话题。   郑侧妃犹豫了片刻,方对宣王说:“王爷,如今世子妃嫁进来也两个月了,您看,臣妾什么时候将管家的事务交给她呢?”   宣王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挑说:“怎么,她来找你要了?”   “不是。”郑侧妃垂着眸说,“王妃不在,王府的事务本就应该由世子妃掌管。臣妾这些年来管着府里头的事,也是常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想着总算世子妃来了,臣妾也好躲躲懒。得了空,也可以多帮王爷您抄抄经。”   宣王久久没说话,过了半晌方说:“不急,过完年了再说吧。”   到辰正时分,宫里赏的粥终于到了。   宣王带着全家人开了正门相迎,有品级的都按品级着了装,宣王穿着黑色的亲王朝服,身后跟着世子李晟,一同领粥谢恩。   煮好的粥用木桶盛好从宫里运出来分到各家去,一路走过来,早就凉透了,但因是宫里送出来的,怎么着也要吃两口沾沾天恩。   宣王将来送粥的宫人迎到正厅坐,让人将府里煮的粥也盛了一些,一会还要请他代为送入宫中请皇上、太后和后宫的妃嫔尝尝。   其实这粥送到宫里,究竟是落到谁的肚子里,谁也不会在意,不过就是一种形式,一种仪式罢了。   世子代宣王将宫人送出门外,顺手塞了一个喜封给他。   “皇上最近龙体可还好?”   那宫人是一直跟着乐印的,与李晟原本也相熟,笑着将银子收了,然后说:“托世子的福,皇上龙体康泰着呢。不过嘛,皇后娘娘却是凤体违和,前些天在昭阳殿里养病,皇上不许后宫里的人去打扰娘娘休息,现在昭阳殿差不多都封起来了。如今后宫的凤印是由太后娘娘暂时管着。世子和世子妃过新年的时候去宫里请安怕也不一定能见着皇后娘娘呢。”   李晟笑了起来:“哎哟,那可真是糟糕,也不知道娘娘凤体何时能好。不过宫里不是还有淑妃娘娘在吗?怎么又要劳动太后她老人家管着后宫里的事了?”   那宫人摇了摇头说:“皇后娘娘病势起得疾,皇上很是忧心,淑妃娘娘自请入了宫里的清心庵为皇后颂经祈福,说是发了愿,皇后娘娘一日不好,她便一日不出来呢。”   送走了宫人,李晟背着手回到厅里,见一大家子正围在一起吃着宫里赐的粥,于是笑着坐到了蕙如的身边。   “您尝尝,这粥怎么样?”蕙如见他坐下来,忙给他也盛了一小碗。   李晟喝了一口,弯着眉眼凑到妻子耳边说:“很甜,不过,还是没有你煮的香。” ☆、第120章 又见枫云寺   120 又见枫云寺   燕然居正在筹备着过年的年货,这些事有范妈妈和紫微两个在管着,不过每天向蕙如报一下明细流水。   这两个人办事稳妥细心,事事想得周到,蕙如也不太能插得上手。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与她之前知道的那些有不少差别。过年的时候,照例各院的主子们都要有赏钱下来,虽然宣王府这些年过得并不宽裕,但对待府里的下人一向宽厚,鸡鱼肉蛋散碎的铜钱也都没少过。所以人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就等着到了除夕可以好好地吃喝一顿,凑个热闹。   这天越发寒冷,眼见着快要下雪,蕙如在房中无事,想着疼她的老夫人和大长公主年纪大了会畏寒,便从李晟的小库房里翻出一块上好的银狐皮子,给两个老太太一人做了顶暖帽。   各家都在忙着要过年,这时候上门也不大合适。蕙如将做好了的帽子叫了位妈妈送上大长公主府和沈府。   大长公主很高兴,封了厚厚的回礼,又千叮万嘱着,说是天气寒冷,蕙如又是新妇,凡事都不要太过劳累,要好好养着身子,尤其是针线伤眼,上灯之后就别再做那些活。又挑了上好的枸杞子装了二斤将蕙如没事泡着喝。   沈府那边,老夫人收了暖帽,也挑了八色糕饼果子攒了两只大盒让妈妈送回来,并跟她说,打算腊月二十三那天带着全家去枫云寺上香还愿。   蕙如算了算,那天自己左右也无事,便与李晟说了,想跟着一起去。   芳如是定在年后正月十八的吉日出嫁,过了二月就要跟着李怡到封地去。   想着姐妹们再过一二个月就要天各一方,蕙如心中也很是不舍。   芳如是沈家众多姐妹里心思最通透的一个,很多事不需多说,便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以前在沈宅的时候,蕙如跟这位三姐姐并不是十分亲近,但嫁出去之后,才觉得沈府之中能有这位三小姐是多大的福气。   萧氏掌着中馈二十年,本也事事周到,将后宅管得井井有条。但自从茵如出嫁过得不如意,芳如要开始议亲,萧氏那颗慈母心就开始膨胀,为了女儿们,将原有的智计丢了个一干二净,还差点将沈大老爷也给推开。   是芳如在旁时不时提点着,防备着,让后宅不至于鸡飞狗跳。   就连一向不服人的菀如,对芳如现在也是言听计从,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狂傲,自做聪明。   三皇子人是不错,但芳如嫁过去的同时,也有宫里指定的二位侧妃要一同嫁过去。将来皇子还会再有别的侍妾。   皇子府邸里的女人可比沈府里的要复杂得多,能当上皇子侧妃的也都是四品官员家的女儿,深不得浅不得,也不知道芳如要怎么应对。   想想芳如将来的日子,再看看现下自己过得这轻松日子,蕙如就觉得自己这位姐姐也挺不容易。   李晟原来想着要陪着妻子一起去,没想到到了二十二那天,宫里突然传了旨,将李晟召入宫中议事。蕙如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李晟这一去,晚上就没回来。蕙如一直等到亥时初刻,才得了宫里的信儿,说是世子要在宫中留宿,晚上回不来了,让世子妃不用等着他。   这么一来,李晟也没办法陪着她去沈府。   第二天一早,蕙如梳洗好了站在燕然居的院门前,想着不知道他会不会赶在自己出发之前回来。   等了一刻钟,也没见着李晟的身影。   她只能自己上了车,带着秋桐和兰溪,两个婆子并四个王府的侍卫出发了。   上回去枫云寺还是去年的春天,那时候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处处绿草如茵,芳林如盖。蕙如想起在竹林中与李晟相见时的情形,明明已经过去了近一年,却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样历历在目。李晟托她转交给嘉陵县主的那只胭脂匣子被她放在妆奁盒子的最底下,偶尔拿出来看一看,也觉得心中甜蜜。那时候觉得与他隔了千重山万道水,一个如天上飞鸟,一个如水里游鱼,虽彼此看得见,却无法在一起。   没想到世事无常,不过大半年的光景,那个在竹林中对着她微笑的少年已经与她紧紧地连在一起,成为她这辈子要依靠的男人。   蕙如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如果今天李晟跟她一起旧地重游,不知该是何种光景。   积云山不高,地上一片枯草,路边的林木也只剩了向天伸展的光秃秃的枝桠。这时候还会来寺里还愿的人家很少,加上沈家早早便去打了招呼,枫云寺的主持便将寺里都清扫了一遍,静待着贵人们前来。   的确是贵人。   沈老夫人有诰命在身,也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这次来的女眷中,有一位是宣王世子妃,一位是马上就要成为三皇子正妃的小姐。   枫云寺的主持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蕙如从车上下来,看着四周轻轻“咦”了一声。   “世子妃,怎么了?”兰溪扶着她,见她微微蹙眉便问了一声。   “往常这里有不少善男信女进香,这四周还有不少当地的农家小贩来此售卖货物。怎么现在一个也瞧不见了?”   听到蕙如的疑惑,陪在她们身旁的一个知客僧打了个揖首说:“施主有所不知,如今年关将近,家家都忙碌着,信众们多半在家里礼佛,也少出来。主持方丈又怕这里人杂惊扰到贵客,所以昨儿起就对乡民们说过了,今日本寺闭寺,不接待外客。”   蕙如点了点头,只是看着冷冷清清的寺门口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蕙如和芳如一左一右搀着老夫人一座座佛像拜过去,菀如裹着披风,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也一尊尊佛拜着。   晋阳那边到底还是来了信,信中二老夫人婉转地拒绝了老夫人的提议,只说莫家门户小,又是商户,菀如是世子妃的姐姐,皇子妃的妹妹,身份贵重,莫家实在是无法高攀。   以老夫人的精明,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推脱之辞。又不是外人,有什么高不高攀的,这分明就是莫家没有相中菀如。   菀如身段样貌都很出挑,家里一应也都是照着嫡女来教养的,老夫人想不明白,为什么莫家会相不中菀如?   可这种事又不好追着人家去刨根究底,只能说是她与莫家没有这个缘份。   老夫人叹气,莫家不行,也就只好另外再找。可如果不是因为实在难找合适的,她也不会想到要将菀如许到莫家去。   菀如已经过了十五,再不定下来也就嫌迟了。   芳如蕙如莲如都嫁了,如今沈家适龄的女儿只剩下菀如一个,却还是个大难题,老夫人心里犯愁,看着菀如成天蔫蔫地打不起精神,心里也有些心疼。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虽有厚薄亲疏,可菀如也是落地时被她抱过的,怎么能不牵着心?   蕙如扶着老夫人走了一圈,见她有些累了,便要与芳如将她扶到后头厢房里去歇息。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不见了菀如的身影。   “五姐姐呢?”蕙如心里一抖,她可是被菀如吓怕了,虽说这位姐姐现在变得很乖,但万一哪里突然不对劲,又抽了疯可怎么办?   蕙如看了芳如一眼,芳如见她眼中略焦虑的样子,便说:“这里也没外人,五妹妹应当只是落后了些,不会走远,若是不放心,叫人去找找也是。”   芳如不知道之前菀如做过的傻事,见蕙如着急,只觉得她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蕙如让人到后头去找,不多时,便见菀如身边的翠鸳急急地跑来。   “五姐姐呢?”   “世子妃,我们姑娘刚刚说有些气闷,想来歇歇,有个小师傅带她来厢房这边了。”翠怨脸上露出一丝惶恐来,“走半道儿上,奴婢想起来忘了拿姑娘的氅衣,便折回去拿,没想到姑娘和那个小师傅就找不见了。”   听了翠鸳的话,芳如腾地一下子站起来。   “你说什么?菀如不见了?”   蕙如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抓住了翠鸳的手问:“你可还记得那个带路的小和尚长的是什么模样?”   翠鸳连连点头说:“记得记得,那小师傅下巴上有颗大痣,极是好认的。”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主持正听见翠鸳的话,一脸迷惘地说:“不对啊,本寺五十八名僧侣中,并无下巴上长痣之人啊!”   老夫人脸色发白,用力拍着椅背:“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第121章 劫持   121 劫持   菀如站在萧瑟疏落的后院里,看着陌生的四周,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带路的小和尚还在向前走,走了两步,发现菀如没有跟上来,赶紧回头催促。   “女施主,禅房就在前头,通慧大师还在等着,您请快些移步。”   菀如摇头退了一步说,“我在这里等我的侍女过来。”   小和尚见她不肯走,有些急了,“哎,通慧大师一直都在闭关,今儿好不容易出来,您若不赶紧些,说不得一会他又离开了。”   通慧是枫云寺有名的僧人,惯于解签说法,在京中贵女圈中,甚至有传言他可以帮人看前世因果,今世姻缘。所以刚刚听小和尚随口一说今天通慧大师出关,可以帮人看姻缘时,她才会动了心,又听小和尚说会与其他师兄说一声,让翠鸳随后跟着过来。她想着,既是在枫云寺里,又没有旁人,应当不会有事,这才跟着小和尚一起向后院走。   只是这里太过偏僻,那小和尚步伐又太过急促,菀如想起自己在家里被人陷害一事,自然而然提高了警惕。   刚刚一路上只顾着想心事,并没有太注意到环境,等她注意到时,这里离正殿已经颇远了。   记得上回来,寺院的厢房和禅房都是在正殿的东边,可是这里分明是在西头。   菀如越想越觉得可疑,身边又一个人也没有,她慢慢向后退,向后退。   “施主别跑啊。”那小和尚突然变了脸色,原本还是低眉顺目的,现在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菀如惊骇之下转身就跑,迎面正看见两个做居士装扮的中年妇人,心中一喜,连忙叫了起来:“婶婶们救我!”   话刚出口,突然又反应过来。   今天枫云寺闭寺,并不接待沈家之外的外客,那现在这和尚寺里又怎么会出现女居士?   这一想,汗“唰”地一下淌了下来,又想换个方向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冲上来,将她双臂牢牢钳住,就向小和尚那里拖去。   “大胆,你们知道我是何人?救……”菀如拼命挣扎,刚叫了一声,颈后已遭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快些离开,免得被人察觉。”其中一个女人对那和尚说。   “放心,这一路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闲人出来。”那和尚胸有成竹在前头带路,“走!”   二人架着菀如,在小和尚的带领下快速穿过一道葫芦门,越过一片无人看管的菜园子,开了角门。   那里通向一处人烟稀少的下山之路。角门外,已有两个小厮抬着一顶轻便的肩舆等着。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等得正心急的小厮见他们出来,低声叫了一嗓子。   “快闭嘴,将人抬走交差才是。”小和尚快速脱了僧袍,露出里面一身青衣短打,又将脸上粘的大痣抠下来扔到草丛里。那两个妇人将菀如抬到肩舆上,打了声招呼,几人就向山下赶去。   肩舆晃得厉害,菀如悠悠荡荡间醒了过来,只觉得后颈疼痛,身上没力气。   她怕贼人发觉了再给自己来一下,只敢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线,便看见湛碧的天空被枯枝割成零落的碎片,正快速从自己的脸上掠过。现在应该还在积云山上。菀如放缓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过时耳边听到了潺潺水声,那是枫云寺山脚下的浣花溪,此时已距山脚不远了。   贼人共有五个,她一个弱女子想跑势比登天。可是若不跑,一旦被他们送到贼窝,自己的一辈子就完了!   菀如心里愤恨不已,但一时又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来。   她是沈家的女儿,绝不能出了差错。就算是要一头撞死,也不能任人鱼肉,因她坏了沈家的名声。   心里打定了主意,人反倒冷静下来,菀如静静地歪在肩舆上,寻找着机会。   浣花溪从积云山上流下来,在山脚处积成一洼,腊月寒冬,其他地方的水或都结了冰,但因浣花溪是活水,源头又是一处微温的泉眼,所以水面并未结冰,波光粼粼,将映在其上的阳光反射出寒冷耀目的光亮。   一步,两步,菀如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掌心里也渗出了冷汗。也不知道自己的牺牲会不会让家人知晓,也不知道家人会不会为她报仇。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隐入发鬓间倏尔不见。   就在他们经过那处水洼之时,菀如突然直起身子,两脚用力一蹬,人已向那处水洼直坠了下去。   “啊!”那几个人一起叫起来,扑过去就要救。   水虽未结冰,也是寒入骨髓。菀如摔进去之后,就觉得身上如被千万根细针狠狠扎进去,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痛。   她完全不会水,又一下子被冰冷的水刺激得四肢僵硬,只张了张嘴,人就已经沉了下去。   “快拖上来!”岸边的妇人急得直跺脚。她们好不容易寻着空子才能将人带出来,却在这里出了岔子。主人要的是活的沈家五小姐,淹死了的五小姐还有什么用处?   可是沾了水的衣服会贴在身上,救人无异于肌肤相亲。如果这样将沈五小姐捞上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岸边那三个男人都有些犹豫。   “先弄上来再说,总比死了的强。”另一个妇人试着将手伸到水里去,被那寒意冻得打了个激灵,“哎哟,我们都不会水,难不成你们三个小兔崽子要老娘们下水去救人?”   水这样冷,五小姐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在水里泡着,捞上来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那两个妇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悬心。   正在这时,耳边却听见“扑通”一声,从树丛里窜出个人影,在她们看清楚前就已经跳到了水洼里。   并不是他们五人当中的任何一人。   山脚下,不知何时闪出来一队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腰间跨着军刀,刀出皮鞘,闪着凛凛寒光,另有三人,张弓搭箭,黑铁所制的箭头对准了那三个男人的咽喉。   “将身上藏着的兵刃扔到地上去,背过双手就缚。”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青年沉声说着。   另一边,刚刚跳下水的人已经将全身冻僵没了呼吸的菀如拖到了岸上。   那两个妇人已是吓得浑身颤抖着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事事周详,却不知道怎么会在最后关头天降了这股奇兵。   看来人家是早有防备,织了套子等着他们向里头钻呢!   一旦被抓住,没人敢保证自己或他人不会将一切给供出来。   小和尚将藏在身上的短刀慢慢拔|出来,却是疾如闪电般一刀一个,割开了那两个妇人的喉咙。   血箭喷出,那两个女人捂着喉咙倒在地上全身抽搐。   抬肩舆的两个小子吓得尖声大叫想要逃走,那小和尚却是手疾眼快,一刀扎进了一个人的后背。正想再给另一人来一刀,却听弓弦一响,一只铁箭深深扎入他的后脑,他连一声也没吭出来,倒在地上就死了。   五个人里只剩下了一个,那个小子见一地血腥,那小和尚的后脑又被箭扎裂,红的白的淌了一地,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裆下臊臭,已被吓得失禁。   “将军,人抓到了一个,其他的都死了。”领头的青年让人将那小子捆起来,连忙到了水洼边,对正忙着帮菀如解衣的男人说。   “快,唐明,去拿我的大氅来,你再派人到上头去,对沈老夫人和世子妃说一声,让她们收拾一间屋子,多拢几个炭盆,再准备几套干净衣裳。另派个人去镇上请个大夫来,要快。”   菀如身上的湿衣服已被解开大半,露出冻得发青的肩头,唐明不敢再看,忙将陆琅的大氅拿来,又吩咐两个手下兵士分头去叫人找大夫。   湿冷的衣裳要是贴着身体只会让身体受到伤害。为了救人性命,他也顾不得许多,拿着大氅盖着,双手将菀如身上的衣服除尽,他将人紧紧裹起来,抱在怀里。   “将军,要不要换小的们来抱?”唐明跟在他身后,看着陆琅大步向上走,忍不住说,“您身上的湿衣裳也该换一下,一会寒风透骨,容易着凉的。”   陆琅看了他一眼,森然道:“你们只管给爷看好那个龟孙子,问出是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给我拿套干衣服带着,爷把人送到寺里就换。”   唐明知道这位上司说一不二,他身子那么强健,冻一下也不会有事,也就不再劝了。   只是心里一个劲儿发突突。   他负责带人暗中保护着沈家,一路跟到枫云寺也没发觉异样。   也不知道陆将军是怎么了,今天这么有空跟着过来,在山门前觉得有些不对劲,派人四下打探一圈,果然被他发现在西角门处有可疑的人晃悠。   原想着安排好了人手,在山脚下来个瓮中捉鳖,将这伙大胆的贼人一网打尽,也不用惊动寺中的贵人们。   谁知道这位五小姐性子会这么烈,居然就在他们眼前跳水寻死。   如果沈家五小姐真的死了,唐明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失职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想想就觉得心惊胆战。   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将军怀里的五小姐。   湿透的乌黑长发垂在氅衣外头,因为寒冷而结成的冰渣随着头发的晃动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被将军解了衣裳又抱在怀里走这么一路。   五小姐的名声算是全毁了。   他远远地看过,那位沈五小姐花朵一般的容貌,长得真真漂亮极了。   好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悅投了两个雷~~~   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6 20:16:42   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6 20:20:10 ☆、第122章 被救   122 被救   听到陆琅派来的军士说五小姐已经救下时,正在枫云寺里如没头的蝇子一样乱撞的大家伙儿都松了一口气。   又听说小姐落了水,要将干净暖和的厢房备一间出来,老夫人身的妈妈们立刻去收拾。   不一会,就听外头声响,说是五小姐被送回来了。   老夫人扶着拐杖,脚下如生风一样迎了出去,就见到山门下,一个青年将军面色发青,嘴唇苍白,身上衣衫已经尽湿,走路却还虎虎生风,怀里抱着一个大红金边氅衣裹着的人,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蕙如认得他,正是李晟的军中好友陆琅。   之前曾在荣王府遇见过,之后又偶尔会来宣王府与李晟喝杯茶,小坐片刻。   没想到会是他救了菀如。   只是……   看着被人用大氅裹着的菀如,看着她垂在外头湿透结冰的长发,蕙如一颗心就不住地向下沉。   “五姑娘被冻着了,让人给她按摩手脚身体,只能用微温的水,不可以太热。山下的大夫一会便会来。”明明他也已被冻得够呛,可陆琅还是挺直着腰身,话语铿锵,“谁来将人抬进去?”   被他这么一喝,跟在老夫人身后正在发怔的婆子们省过神来,忙不迭地上前,两个人将菀如抬了就向里面冲。   再迟一迟,怕五小姐就要救不回来了。   只是落水昏迷的人身体沉重,比不得平时,那两个婆子一个没注意,显些托手不住,这么一滑,裹着菀如的衣服松了松,便露出氅衣下半条光裸的小腿来。   老夫人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摔倒,蕙如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扶住。   “她,她被贼人……”老夫人口中喃喃,只觉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   “五姑娘性情刚猛,不想落入贼手所以才跳了水。”陆琅声音沉稳,隐隐有金戈之声,让人忍不住便会信服。   “幸而末将离得不远,将她救了上来。事急从权,为了救她一命,只能暂时抛开男女大防,还请老夫人见谅。不过天寒水冷,怕是她的身体要冻坏了。”   听他这么一说,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眼泪却掉了下来。   “这孩子,这孩子……”   “既已无事,末将告辞。”陆琅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小将军留步。”老夫人张口要留下他,却见陆琅走得匆忙,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一阵风似的就冲出了山门。门外守着十几个青年,看模样像是他的下属,见他出来,便一拥而上,拿了衣服披在他身上,将人簇拥着离开。   “祖母可是想问他姓名来历?”蕙如拦住了老夫人想要追上去的步子说,“他们走得快,您是追不上的。”   老夫人跺了跺脚,说:“可是菀丫头是被他救上来的,又被他脱了衫子,一路抱上来……这,这,唉……”   蕙如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便说:“这人与世子相识,回头我问一下世子便都知道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看他样貌举止也是个出众的,哪怕是个军伍中人,若有出息,便将菀丫头许了也成。只是看他的年纪怕家里已经有了妻室……总不能让菀丫头去当妾,这可怎么办才好?”   芳如在一旁劝道:“祖母您先别想这么多,还是先将五妹妹救醒再说。”   老夫人顿着拐杖,恨声道:“这天杀的贼人,天杀的贼人!”   房里的丫鬟婆子们拿了温手巾将菀如的身体擦干,又帮她在各处推拿按摩着,总算身上渐渐有了温度,皮肤也回了血色。等到山下大夫赶到,施了针,又用艾炙了一回,这才出来写了方子。   “小姐受了惊吓,寒入五腑,现在虽没什么大碍,只怕到夜里还会发起热来。”那大夫一边下笔飞快,一边对老夫人说,“不过她年纪轻,血气又旺盛,只要好好调养便会好起来。就是要费些精神,耗些时间。”   “先熬些安神汤给她服下,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夜里若是再烧起来,可以用熄风定惊汤。若是高热不退,再请个大夫来诊诊脉。”   老夫人拿厚礼重谢了大夫,然后进屋又去看菀如。   见她面如金纸一般,气息微弱,双目闭着,时不时眉头还要皱上一皱。老夫人将被子给她掖好,出了厢房去见主持方丈。   在枫云寺出了这样的大事,主持方丈吓得都快哭出来了。若让贼人在寺里将沈家五小姐掳了去,他这个枫云寺也就没办法再有香火,他这个方丈怕也要被拿到衙门里,毁了一世清名。   “老菩萨,五小姐如何了?”   “还好,总算救得及时,没有性命之忧。”   “佛祖庇佑,让小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要人没事就好,主持大师松了一口气,忙着将这事与自己撇清,“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将本寺一名知客僧打晕关到了柴房,夺了他的僧衣混进来。老菩萨一定要相信老衲,佛门弟子断断不会与贼人有关联的。”   “老身知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不过是那些贼人可恨!”老夫人眼圈红了红,对主持说,“只是此事关乎我这孙女儿的清名,还请大师约束门下,勿将此事传与他人知道。”   “是是是,保证不会有传言出去。”主持又以佛祖起誓,说了无数好话这才退出去。   方才几位军爷已向他说过,待这里的贵人离去,就要将所有僧侣聚集到一处盘查。他倒也并不怎么担心,毕竟贼人与他与枫云寺确无关系,只要沈家不追究,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菀如喝了安神药之后已沉沉睡去,在枫云寺内自然是不好养病的,老夫人便让人点清了下人仆从,套了马车,将菀如抬到车上去,一行人又匆匆赶回京城去。   得了信儿从衙门赶回家里,沈大老爷将陪着菀如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让人拿绳捆了,骂道:“这么多人,连小姐也守不住,还留你们做什么?”气恼之下,就要让人将她们一并都发卖了。   “你发什么疯!”老夫人气得直敲桌子,“你是生怕外头人不知道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你是非要逼着菀丫头去死吗?”   沈大老爷闷不作声,守在菀如床前直叹气。   “您说她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听他这么带着心疼的抱怨,老夫人也忍不住叹气:“这次却也不怪她,菀丫头接二连三地出事,这是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心肠这么狠毒,居然想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只是万没想到菀如居然会有这样的烈性子,拼着一死也不要落到贼人手里污了清白,倒有几分沈家人的气性。”   沈大老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去。   幸亏这次有陆琅带人暗中相护,若不然,他的女儿就真的没了命了。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下的手,我必不能善罢甘休。”沈大老爷握着拳头,胸中的万丈怒火将他烧得浑身滚烫。   “听那来报信的兵士说,有一个贼人被擒获了,应该能审出主使之人。”老夫人对他摆摆手,让他坐下,“你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蕙丫头说那位将军是世子的相识,若审出消息,必会头一个来跟咱们说。如今菀丫头被贼人掳过,又落水让人摸过了身子,一路抱着上山,这事一旦传出去,她也再不好找人家,这却是个难事。”   沈大老爷颓然坐回椅子上,现在虽然能瞒过一时,但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总有一天纸包不住火。   菀如一个黄花闺女被陌生男子脱了衣衫又抱着走了一路,这名节已是完了。就算当时是为了救人,但说出去哪家官宦勋贵也不会愿意娶这样的儿媳妇。   菀如的名声在京城的贵人圈子里本就不大好,如今再来这么一着,想在京里找婆家就全无希望了。   “那莫家,真的不肯与咱们结亲吗?”想起老夫人曾经说过的莫家,沈大老爷心里又浮起一线希望,到底是亲戚,“咱们可以多陪些嫁妆,将来莫家女婿到京里来考试,我与三弟又可以帮衬,让他仕途顺遂……”   “别再想莫家了!”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别想了,莫家原本就没相中菀如,再经了这事,更加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莫家虽是商户,但家中老太太是书香世家出身,对女子的闺誉清名极为看重。就算现在他们应了这门亲,等将来知道这事,菀如在莫家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床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   老夫人和大老爷忙转头去看,却是菀如微微睁开双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祖母和父亲不用再为菀如顾虑,大不了,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如此说着,眼泪从眼角却滑落了下来。   “这是说的什么傻话!”老夫人气得骂她,“小小年纪,又不是没有依凭,说什么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就算说不到好婆家,家里还有祖母,有父母,有姐妹,有兄弟,还能让你吃苦受罪不成?”   大老爷也落了泪,在一旁说:“你祖母说的是。单凭你有这勇气跳水成全节义,便是我沈家的好女儿。菀如你放心,我与你母亲必会好好帮你找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即便不能嫁,沈家也能让你安然终老,父亲会养着你,等父亲没了,便由你兄弟养着。”   菀如痛哭失声。   大老爷还要劝几句,被老夫人拦住:“让她哭,哭哭也好,等她将这心里头的怨气伤心哭出来了,身子也就能好起来。” ☆、第123章 陆夫人的烦恼 123 陆夫人的烦恼 陆琅从营房出来,本想先去宣王府,可是脑袋阵阵发晕,身上也不住地发冷。 唐明担忧地说,“将军,您脸色看着太差了,要不要叫军医过来瞧瞧,” 陆琅摆了摆手,对他说,“你继续审着,只注意别把人弄死了。” 唐明应声离开,陆琅骑了马,一路晃晃悠悠向京城里走去。 脑子里不时浮现出沈菀如那张青白的脸。被冰水冻过的脸其实也看不出有多好看,只是她脸上的神情仿佛触动了自己,那么决绝,带着抛开一切的觉悟。 他受李晟的委托,曾经查过沈家几个姐妹的情况。沈家五小姐明明是庶女的身份,却接受着嫡女的教养,有着一般庶女身上所没有的狂傲,也有着一般嫡女身上所没有的自卑。以他知道的那些情况来看,这位五小姐或许并不是一位好媳妇的人选。可如今,他却有些心动。 他见过世子妃还在当沈家姑娘时便敢教训云家的小姐,只为了维护自己的丫鬟。 也听李晟说过,她是如何将郑家人赶出王府。 世子妃看着娇小柔弱,却有一副刚硬的脾气,没想到这位五小姐也跟自己的妹妹一样,是那种宁折勿弯的性子。 不像一般的世家女儿,动不动便梨花带雨,仿佛手上略重一些,她们便要折断了身子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陆琅很认真地考虑起自己的婚姻大事。 不管是不是合适,五小姐的身子他看了,碰了,摸到了,便要负起责任来。他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不能没有担当。 否则虽然他救下了她,却也等于是毁了她。 进了家门,他觉得头更晕了。下人来接他时,他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将下人们吓得够呛。 将他扶下马,长琴手一搭他的额,吓了一跳,叫了起来:“爷,您的头怎么这么烫人?可不是病了?” 墨砚架了他,忙着回头喊:“快去个人,到西街庆余堂请胡大夫过来。” 陆琅摇了摇手,不过也没什么力气说话,被两个小子架着回了卧房。 文秋听了信,急急赶了过来,看见陆琅这有气没力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是怎么搞的,前儿看着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病这么重了,你身边的小子都是怎么伺候的?”拿着热手巾帕子一下一下去帮陆琅擦拭额角和颈窝。 陆琅也没力气去推开她,只对着站在身边的墨砚说:“去,去请我母亲过来。” 墨砚应了一声,便去东厢房叫陆夫人过来。 陆夫人来时,陆琅已烧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文秋叫人拿了些碎冰,包在厚帕子里先给他敷在额头上,见陆夫人进来,连忙站起身退到一边去。 “这是怎么回事?”陆夫人见儿子面孔烧得通红,唇角发乌,也有些慌神。 陆琅自小习武,身体一向强健,从小到大就没得过几次风寒。可像他这样身体强健不好得病的人,一旦生了病,便来势凶猛,不容易好。 陆夫人心疼之极,忍不住将文秋大骂一通,说她没尽心伺候才让少爷得了病。 陆琅迷迷糊糊之际被母亲骂人的声音唤醒,便挣扎着将头上压的冰凉的手巾拽下来,对母亲喊了一声。 “母亲,母亲!” 陆夫人听到儿子叫唤,也顾不得再去骂他的侍妾,忙坐到床头,将儿子的手握住道:“怀风你再等等,一会儿大夫便要到了。等会子吃了药,好好睡一觉便会没事。” 陆琅摇摇头说:“母亲,儿子求你一事。” “你说你说。”陆夫人忙着点头应承。 “请母亲找个稳妥的保山,到沈大人家求亲,儿子要娶沈家五小姐为妻。” 千想万想,没想到儿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陆夫人张着嘴,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怀风,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下意识的,陆夫人便拿手去摸陆琅的额头。 “儿子没糊涂。”陆琅抬手抓住母亲的手腕,沉声说,“母亲只管去找保山。” “可是,母亲已经帮你选定了两个人选。”陆夫人急起来,“都是宗室里的小姐,非常的尊重贤淑,对你将来的仕途也有助益。” 陆琅摇着头冷笑了一声:“我堂堂男儿,还要靠妻子去搏功名仕途,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儿子所说的沈大人到底是哪位大人? 他又是怎么会相中了人家的小姐,开口要自己去求娶? 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别是哪个小门小户家里的姑娘,不顾着体面赖上了陆琅吧。 “你听我说,我帮你挑中的一位是献郡王家里的清河县主,一位是荣亲王家里的嘉陵县主。清河县主是嫡女,今年十三岁,非常温婉随和,又有才名。嘉陵县主虽然是侧妃生的,但是荣王的独女,十分受宠爱,性情活泼豪爽,适合做咱们武将家的媳妇……怀风,怀风?” 说了几声,却没听见陆琅的声音,再一看,人已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大夫上门,诊了脉开了方子,陆夫人将文秋叫到一旁盘问:“怀风说的沈家五小姐是谁?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文秋也觉得莫名其妙,想着陆琅重病时还念念不忘着要让陆夫人去提亲,心里五味杂陈着不是滋味,只能勉强挤出个笑模样来说:“婢妾实在不知道这位五小姐是谁?少爷平素不沾女色,也从来不跟哪家有往来,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识得这位小姐,又暗许了终身的。想来这位五小姐定是姿容绝世,才能进了爷的眼。” 陆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别拿这话来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话也不能说得这般拈酸带醋的。日后怀风成了亲,屋里总还是要再放两个人,这般便受不了,将来要怎么办?少爷屋里的事还能有你置喙的余地不成?” 文秋立刻跪下来连声说不敢:“婢妾绝没有那个意思,求夫人明鉴。爷说的那位沈家五小姐,的的确确是从来没听说过,不然夫人唤了少爷平时常跟着的小子们来问问,或许他们知道一些。” 陆夫人袖子甩了甩走了出去,真的去叫人传墨砚和长琴来问话。 文秋回了屋子里,坐在陆琅身边,呆呆地看着他出神。 她头一回心里感到了慌乱。 如果是陆夫人帮他找的妻子,不管是县主、郡主还是公主,她都只能默默地认了,然后躲在角落里,用自己的温柔去暖这个男人的心。她们占的会是陆家少奶奶的名份,可她自己占的才是这男人的心。 但这回是陆琅自己相中了妻子,要母亲去求娶。 沈大人是哪位大人?家里可是权贵?养出的女儿可是仪态婉然,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可是容貌品性俱佳,会将陆琅的心从她这里抢去的? 文秋觉得手脚发冷,一颗心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上上不得,下下不来。 墨砚和长琴当然不知道陆琅在积云山下救了菀如的事,但陆夫人口中所说的沈大人家,他们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家少爷仿佛提过什么礼部左侍郎沈大人。 “小的们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沈大人。哦,对了,朝中户部左侍郎也姓沈,听说是沈大人的亲兄弟,只是他年纪不过三十岁,膝下应当是没有成年的女儿的。” 有了方向便好,陆夫人当即叫人去打听这位沈大人家里情况,还有他家里是不是有位适龄的五小姐。 下人还没离开,便有人来报,说是临孜伯府的伯夫人来访。 陆夫人当即喜形于色,立刻换了身衣服接了出来。 临孜伯家的嫡长女前些日子跟荣亲王家的儿子下了定,两家就是要做亲家的,所以临孜伯夫人去荣王府也勤快了不少。陆夫人托她去相看嘉陵县主,探问荣王府的意思,伯夫人此回上门,必是要给她带信儿回来了。 待伯夫人坐定了,陆夫人便有些急不可待地开口问道:“好妹妹,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伯夫人喝了一口茶,拿帕子压了压嘴角,这才开口说:“唉,这事要怎么说呢,我这才刚一开口就被人撅了回来,怪没脸面见您的。” 就如当头被浇了一瓢冰水,陆夫人坐在椅子上,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伯夫人见她如此颓唐,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劝她:“便是你没那份狠心。陆将军如今在皇上跟前正当红,虽说是武将,但以他这般年纪轻轻便能掌管两营,也是咱大齐朝难得一见的俊才。有多少人上赶着要将女儿嫁给你们家怀风,偏姐姐您就这么死心眼儿,盯上了宗室。” 陆夫人默不作声。 “宗室里最看重的就是规矩,陆将军虽有出息,但未娶正妻房里就抬了姨娘……这本也算不得什么,但是让姨娘生了庶长子,还让庶子在生母膝下长到这么大,这任哪家也不会愿意的啊。” 陆夫人抬起头来,目中满是困惑:“嘉陵县主虽然尊贵,但她生母也不过是王爷的侧妃,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大规矩吧。” 伯夫人摇了摇头说:“虽说是侧妃生的,荣王府上下哪个不将她当姑奶奶一样供着?那可是老太妃的心尖尖儿,荣王爷的小宝贝儿,一家子人将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怎么可能舍得让她过来当这个现成的娘?” 陆夫人恨恨说道:“难不成为了要娶她进门,还要我将亲生的孙儿扔掉不成?” 伯夫人连连摇手说:“这可不是气话了?哪有将自己家的骨血扔掉之理。总之这门亲事怕是不成的。您还是想想别家有没有合适的女儿吧。” 陆夫人气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声:“您可知道朝中有一位沈大人?” “沈大人?”伯夫人怔了怔,“您说的是哪位沈大人?” “礼部左侍郎大人,可是姓沈的?” “哦,原来你说的是他啊!”陆夫人恍然,笑着说,“别家大人或许我还不知道,这位沈大人家里却是熟的。” 陆夫人一听便来了精神,忙坐直了身子听她说。 “沈大人如今风头正劲,他家里一共四位千金,长女嫁了恒国公府三房的儿子,听说也领了御前的差事,是个有名的才子。” “嫡出的二女儿可不得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嫁给三皇子殿下,成了皇子妃了呢。”伯夫人说起这事,也是与有荣焉,“我家里那个女儿,与她是闺中至交,十分亲密的,过些日子还说要去沈家送嫁呢。” 沈家女儿能被选成皇子正妃,定是容言德工样样极为出挑的,陆夫人听了心中自是欢喜,又问:“那他家还有两位千金呢?可都许了人家?” 伯夫人拿了帕子掩起嘴笑了起来。 “您定是初到京里,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呢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林四同学投喂的手榴弹! ☆、第124章 流言 124 流言 听伯夫人说起宣王世子娶亲时的热闹,陆夫人一颗心跟着起起落落,这简直比茶舍里说书的匠人说的还要精采跌宕。 一个乡下养出来的丫头,听说十岁之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却在进京之后被养到了沈家老夫人身边,又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被封了县主。 之后又先于自己的嫡姐由皇帝下旨,赐婚了宣王世子,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好运气。 怪不得她之前奔走于各家大门豪户后宅时,时常会听到坐在一起的夫人们小声地说起宣王世子妃什么的,初时并不在意,如今听来,果真是个非比寻常的女子。 沈家女儿福泽深厚,父亲官居高位,得皇上器重赏识,两个兄长又都是年少进士,学识渊博,有着大好的前程。若能与他们做了亲家,对武道出身的陆家来说,也是另一种助益。 陆夫人心里不觉暗喜。 “那还有一位小姐呢?”她满怀期待地询问,却看见伯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豫神情。 “跟三小姐和六小姐相比,这位五小姐就差得远了。” 伯夫人便将沈家五小姐将自己身边的丫鬟送给二姐夫,因妾室争宠闹出风波来的事说了一通。 “也没见过哪家的小姐会巴巴儿将自己的丫头送给姐夫当妾室的。”伯夫人对此很是不屑,“还害得自己姐姐姐夫差点因此生了嫌隙。看沈家各个姑娘都是极端庄贤淑的,偏就她会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来。到底是姨娘生的,眼皮子浅短,不知晓利害。” 陆夫人心里便是一紧,提着声儿相问:“您是说,她是庶出的?” “可不是?她生母是沈夫人陪嫁的丫头,由沈夫人做主给收了房抬了姨娘,她生下来便在夫人跟前养着,照着嫡女儿一样地疼爱着,却不知道是养了一头白眼儿狼,年纪小小的便送丫头挑拨自己姐姐姐夫的姻缘。” 陆夫人听到这里,一颗心已是凉透了。 若是人品端方贤直,就算是庶女,只要儿子喜欢,她忍一忍也可以勉强接受,可听伯夫人说起来,这位小姐分明是居心不正,在内宅里惯会惹事的主儿。 这要是娶到陆家来,她可怎么能放心得下。 伯夫人说到这里还有些意犹未尽,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又低声说:“还有一桩,现在京里头都传遍了,只是因没有实证,我只当跟您说说闲话儿,您听过也就算了,可莫到外头去说。” 陆夫人只觉得头重脚轻,心里正在盘算,想着这样的亲事可怎么能成这样的事。 听到伯夫人如此说,只点了点头,并未作声。 “前些日子里,世子妃三朝回门,沈二小姐差点将五个月的身子摔掉呢。” 陆夫人一惊,想起来伯夫人口中的沈二小姐正是嫁去了恒国公府的那位嫡长小姐,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伯夫人半掩着口,故作神秘地说:“听说是五小姐买通了下人,在路上做了手脚,害二小姐摔倒了,惊了胎气。可是二小姐福气大,母子均安。后来那下人被捉到了,便是当时被她送到恒国公府的那个丫鬟的亲戚。因恨着二小姐害了她的丫鬟,所以……” 陆夫人听得冷汗涔涔,又惊又怒:“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女子?那是她亲姐姐啊!” “哎哎,您别这么大火,”伯夫人笑了起来,拿了手中的帕子乱挥,“这都是传言的,沈家并不承认此事,只说是三小姐不小心摔了,并不是二小姐。只是那天沈大人亲自用车将二小姐和二姑爷送回的国公府,大家伙儿都是见到了的,若不是二小姐出了事,当岳丈的又怎么会亲自送女儿女婿回去?” “便是沈家要瞒,这事情涉及了恒国公的子嗣,难道国公爷肯善罢甘休?” “所以啊,只说是传言。老国公都说沈二小姐好着呢,并没摔过。”伯夫人摇着头说,“这里头的事谁说得清?只不过因有这传言出来,更没人家敢娶这五小姐了。这些日子,沈夫人可没少往各家跑,但哪个有那样的胆子,敢向家里招这样一位活夜叉啊。” 送走了伯夫人,陆夫人只觉得手脚冰冷,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幸亏今日有临孜伯夫人上门,否则她若真听了陆琅的话,去请了保山上沈家提亲,娶回来那样一个心狠手辣,坑害手足的女人回来当媳妇,那她陆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祖母、祖母!”正自庆幸着,就听见乳声乳气的娃娃叫声,抬头一看,自己三岁大的孙儿陆阡陌手里拿了只风车儿,一边笑一边向这里扑过来。 穿着大红的团福双喜滚银鼠边的小袄,圆圆的小脑袋上只留了一块桃心的发顶,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就像那年画里的喜娃娃一样,从里到外透着那么喜气可爱。 那是陆夫人的心头肉儿,见了陆阡陌,万事都要让到后头去。 陆夫人喊了一声“肉儿”,张开双臂,便将扑到怀里来的宝贝孙子一把搂住,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祖母,您看陌儿的小车!”陆阡陌笑嘻嘻地将手里的风车塞到陆夫人手里,“好不好看?” “好看!不过陌儿是最好看的。”陆夫人看着这与儿子酷似的眉眼,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我的乖乖,别在廊下跑,仔细着风大闪了汗。” “会像爹爹一样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吗?”陆阡陌偎在祖母怀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陆夫人。 “是啊,陌儿要乖,你爹爹病了,一会跟祖母玩,不要去吵你父亲。”陆夫人直起身,拉着孙儿的小手,带着他走向自己的院子。 “嗯,姨娘也是这么说的。姨娘说,爹爹要是能早点给陌儿娶个娘亲回来,就不会生病了。” 陆夫人身形一顿:“姨娘是这么说的?” “是啊!”陆阡陌笑嘻嘻地说,“等陌儿有了娘,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到时候就会有好多人陪着陌儿玩,陌儿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文秋从来不让陆阡陌叫她娘,从陆阡陌会说话开始,她就是陆阡陌的姨娘。 小小的孩子并不能分得清楚姨娘和娘亲的差别,只听文姨娘说,将来父亲娶了妻子,自己便会再多个娘亲出来,日后还会添上弟弟妹妹,小阡陌心中就盛满了期待。 陆夫人看着身边还未及自己腰身高度的小孩儿,心中不免一阵阵酸楚。 一心想要为儿子娶个配得上他的好媳妇,没想到孙子都这么大了,却一直说不到。 她知道儿子心里心心念念着那个被她撵出去的丫头,只是想着,那时是年少不懂事,并不知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才会被一时迷花了眼。等他长大了,便会知道父母的苦心。 不想到了现在,他还是一直不肯成婚。 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对象,却是那样一个不成体统的恶妇。 那样的媳妇娶进了门,别的先不说,她这个可爱的小孙儿还能不能有命在? 陆夫人心里发紧,弯腰将孙子抱了起来。 “好陌儿,有祖母在,祖母护着你,谁也不能将你害了。” 陆琅这病起得急,来得重。虽是服了药,夜里出了一身汗,但到了早上,又起了高热。陆夫人心里火急火燎的,想着要去找个高明的大夫,最好是太医院的太医来给陆琅看看,可是她初来京里,并不知道请太医要怎么拿贴子,多高品级的才能去请,拿了谁的贴子才能管用。 这时候却有军营里的校尉唐明到府上要见陆琅。 听说将军高热不退,他也有些着急,便说:“这定是被那冰水冻着了,又没有及时换了干衣裳,被风吹了那么久,寒气入了骨头,这可怎么办才好?”急得直跺脚。 听他这么说,陆夫人才知道儿子并不是一般的受了风寒,忙问他:“小将军说的什么?怀风怎么会被水冻着,什么没换衣裳,又被风吹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明这才反应过来,陆琅跳到水里去救沈家五小姐的事并未跟家里人说。 也是,那关乎人家小姐的名声,将军怎么可能说出去? 若自己嘴快讲出去,被将军知道了,不死也得给扒层皮。 唐校尉当即捂紧了嘴巴,摆出一副宁死不屈,抵死不从的模样来。 陆夫人从他这里问不到消息,心里又气又急。 这校尉是儿子的属下,并不是她的。儿子既然交待了不许说,她又怎么能撬开对方的嘴? 这些先撇开,眼下重要的是请个好大夫来给儿子诊治。 见陆夫人不再追问,唐明松了一口气,便自告奋勇去请大夫。 “如今将军正病着,怕也不能去宣王府,不如小的代他跑一趟,说不定能求世子爷赐了贴子去请个太医来给将军看看。” 陆夫人听了大喜。她只道儿子日日都在军中操练军士,却没想到他与宣王世子还有交情。如果能由世子出面请来太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当下让人拿了五两银子的封儿要给唐明。 唐明一个校尉,哪能收陆夫人的打赏,坚辞之后便出了陆府,翻身上马直奔宣王府。 他是陆琅的心腹手下,每常办些隐密的事情,陆琅不好出面的都是交待给他。 因此上,他也曾跟着陆琅来过宣王府,知道求见的门道。 从侧门进了王府,直接来到燕然居,出来见他的,却不是宣王世子李晟,而世子妃沈氏。 世子妃面容有些憔悴,精神却还好,见了他第一句话便是:“陆将军因何没来?” ☆、第125章 心焦的世子妃   125 心焦的世子妃   唐明那日是见过世子妃的,见她形容比那时略有憔悴,便知道是心中记挂着枫云寺的事,怕是一宿没怎么睡。   “陆将军病了,高热不退。陆家老夫人想求世子妃给个恩典,看可不可以请动太医院的太医到陆府帮他瞧瞧。”唐明先将陆夫人的意思表达了一下。   蕙如一听,便知道是那天陆琅下水救人被冻着了。   沈家欠陆琅一条人命,别说只是出面去请个太医,便是让她亲自过府去看也是应该的。   当下立刻拿了贴子,叫来院门外守着的仲秋,让他拿着去太医院去请治风寒最好的太医来,又封了五十两的银包,让他私下塞给出诊的太医,务求要治得彻底。   陆家也不会缺了五十两银子,但这是世子妃的一点心意,唐明既不是陆家人,又不是宣王府的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就当自己没看见。   “可审出什么来了?”   蕙如要将唐明让到前堂去坐,唐明见不到世子哪里敢坐,只是站着回话说:“那小子也是人托人雇来办事的,不过总归有些蛛丝马迹会遗落下来。此事本应由陆将军来说,只是将军此刻卧病在床,也不大清醒,所以末将才越过将军来找世子爷禀报,只是不知道世子爷现在可在府中?”   唐校尉是想直接跟李晟禀报,她虽为世子妃,但到底是后宅中人,这些涉及到政事的事,唐明自然不敢直接对她说。   蕙如也可以理解。   只要能审出来,能顺藤摸瓜,将想害了菀如,害沈家的那个恶贼揪出来,她便能心安。   “小将军辛苦,世子爷前日被宣入宫中,至今还没回来。”蕙如也在等着李晟的消息,可是宫中平静无波,半点声息也没有。蕙如心里焦急,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   世子爷在宫里,也不知道何时才出能来。   唐明心中有些失望,营中军务繁忙,陆琅人又不在,他不可能在城里多待,只能先行告辞,又回了陆府与陆夫人说了一声,便打马出了京城。   蕙如心中极想回沈府去看一看,菀如受此打击,心里定然难过,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在那么冷的水里泡过,连陆将军那样硬朗的男人都会倒下,蕙如真担心菀如能否扛住。   只是宫里一直没有消息,她想在第一时间将发生的事情与李晟商议,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转悠,左右为难,焦躁不安。   日头一点点向西挪,快要落山时,李晟终于回来了。   面上带着几分倦色,不过精神却还好。见蕙如在院门口迎着,便笑着说:“外头风大,快些回屋里吧。”   蕙如见到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忙叫秋桐和紫微去打盆热热的水来,亲手帮他脱了外衣。   “怎么忧心忡忡的?”两天多没见着她,觉得她眼下透出淡淡的青影,一张素颜,显出一丝疲态。蕙如不是因为自己不在身边就会露出这样表情的女子,能让她锁起双眉露出愁容,必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先喝口热茶解解乏。”蕙如没回他,而是先捧了盏云雾茶给他,“一会晚饭就摆上来了,今儿有您爱吃的五味荷叶鸡卷儿,炉子上还炖了参茸鸡骨汤,待会趁热来喝。”   李晟也不催她,用茶先漱了口,然后净面洗手,等着摆饭上桌。   不一会饭摆上了桌子,四冷四热两道汤,都是他平素爱吃的。蕙如也不知道他何时会从宫里回来,这些菜让小厨房里备着,鱼骨汤熬得甜白浓香,就着椒盐金炸鸡脆骨和酸渍的青瓜皮卷儿,特别的开胃。   不过蕙如没什么胃口吃,只略动了几筷子,就坐在一旁看着李晟吃。   李晟在宫里累了两天,回到家里胃口正开着,低头扒了几口,才发现蕙如几乎没怎么动。   他将筷子放下,对她说:“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能让你这样心绪不宁的?”   蕙如给他挟了一块糟鱼片儿说:“万事不如吃饭大,你先吃饱了妾身再跟您说。”   “都这样说了,我哪还能有胃口。”李晟将筷子拾起来,“这样吧,我一边吃一边听你说好了。”   蕙如点了点头,将昨日跟着老夫人一同去枫云寺的经历一一说来,菀如怎么被人诓走,怎么挣扎着落水求死,又怎么被陆琅救下,脱了衣衫抱上的枫云寺。   “如今却不怕查不出掳人的那个恶贼,只是陆将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五姐姐送回来,她的名声已经毁了,这样的无妄之灾着实冤枉。”   李晟一边听一边吃着,听到这里拿了手巾将嘴擦擦,默然片刻才说:“你的意思是要怀风娶你的五姐?”   蕙如有些紧张起来:“可是妾身并不知道陆将军家中可有妻室,若是有,此事也不能勉强。只是,怕是五姐再难找到好婆家。”   李晟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等下人们过来将桌子拾掇清爽,蕙如又亲手端了茶上来,他才说:“怀风是还没有娶妻,不过……”   没有娶妻就好,蕙如松了一口气,若陆琅还未娶妻,以菀如的家世容貌,原也配得上。   “他家里比较麻烦,你那位五姐姐我也略知一二,怕她应付不来。”   李晟抬眼看了看她说:“因是你的姐妹,我才这样说。陆怀风是个好男人,却不一定是个好夫婿。”   蕙如坐在他身边,静静听他说:“他家中有个妾室,为他生了长子,那孩子就由她养着,如今已经三岁了,是陆家这房里唯一的根苗。五姐若嫁过去,便要面对一个三岁大的庶长子,还有一个并不十分安份的妾室。陆老将军治家甚严,陆夫人也是个极严厉的人,陆家的媳妇并不好当。”   蕙如双眉微蹙,陆琅看起来十分有男儿气概,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了这样的位子,品性才干应该都是出挑的,却没想到后宅里却是这么不清楚。   可如今的状况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沈家现在一定上上下下都乱了方寸。   如果陆琅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说不定会派人来提亲,可听李晟这么说,又觉得既然那妾室可以在陆琅娶妻前就将庶长子生下,且在身前养这么大,一定是陆琅极为喜欢宠爱的。或许那女子只是为着身份不合只能当了妾室,而他根本就没想着要娶妻。   若是那样,菀如便是又断了一条路。   不觉唏嘘,她这位五姐姐姻缘命竟是如此艰难坎坷。   “姻缘皆为天定,你就算再急也没有用。”见蕙如愀然不乐的样子,李晟出言安慰她,“就如你我,一年前,又有谁能想到我李晟会娶了你沈蕙如为妻?你五姐姐虽说眼下姻缘无着,但之后又怎知不会苦尽甘来,花开结果?家里有你祖母和父亲,还有两位舅兄在,总能帮她作主参详出个主意的。”   蕙如想想,也是别无他法,便将陆琅名姓职位及家中并未娶妻的情况写了下来,让人送到沈府去。   “总要让长辈们知道沈家的恩人名姓,也显得我们家里不是知恩不报之辈。”蕙如想想,又单单写了封安慰的信给菀如。现在菀如应该还在养着病,她想着过几日再去看她,那时候说不定菀如精神能好一些。   又问起宫里的事来,李晟并没太细说,只是说最近南方有些异动,南诏四郡似与南疆诸国有勾连,收买了大量的军械和粮草。皇帝收到密报之后震怒,将政事堂的几位大人一起召去商讨应对之策。   “这事说大很大,说小也小,南诏本是降地,是大盛二年由高宗皇帝征胜而得,那里多山林,水恶民刁,总想着自立山门,很是让人头疼。不过南疆有我大齐驻军三十万镇守,当是出不了大差池。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四郡郡守将为了敛财而代人收售军械。”   “代人收售?”蕙如睁大了眼睛,“怎么还有这种事情?”   李晟摸了摸她的手,笑着说:“怎么不会有?你不知道军械物资买卖可有多赚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或许没有造反的胆子,但若有利可图,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皇帝派了兵部侍郎胡元中亲自去南诏查访,重要的,是要将这批军械钱粮的最终流向弄清。   “皇上已经等不及了,近日北方屡有小股的戎族掠扰边民,听前方传来的消息说,他们手中添了不少精铁打造的武器,怕是从大齐境内流出去的。这是有人私造军械卖到他们手上去了。只怕与江夏也逃不脱干系。”李晟揉着蕙如的手指说,“殿下大婚第二日,我便要到江夏去。”   这么算起来,也没有几天了。   蕙如心里跳得厉害,既盼着李晟早日能将杜家的事查清,又担心此去会有风险。   就如李晟所说,但凡有利可图,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杜家已七零八落,她不想李晟也被人盯上,出什么意外。   “别太担心,我身边有许多好手暗中相护,我也会注意,不去打草惊蛇。”李晟将她揽在怀里,温言宽慰,“最多不过两个月,我便能回来。”   蕙如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点了点头。   得了蕙如的信,知道原来救了菀如的那人是云麾将军陆琅,沈浩然极是兴奋。陆家军在西北富有盛名,陆小将军陆琅又是前年大败狄戎的少年英雄,性情刚烈勇直,又不与权贵世家有多少来往,这样的人怎么能没有资格当沈家的女婿?   沈大老爷将这位陆小将军经年的战绩事迹都拿出来与老夫人说了一通,直说得他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英雄人物,母子二人心中自是满怀着期待,等着陆家上门提亲。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陆家人上门来。   老夫人有些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今天更得太晚了。   孩子又生病了,折腾到早上四点才睡下。   中午又发起了高烧,很令人揪心。   能挤出时间码一章出来,我也觉得很意外,先发出来吧,今天不知道还要奋斗到多久。   天气不好,生病的孩子特别多,大家也多注意休息,多喝开水。   不能回复大家的留言了,我现在要去照顾还没退烧的丫头。   说不定还要半夜三更到医院去继续折腾……〒▽〒 ☆、第126章 困局   126 困局   陆琅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清醒过来。太医院来的太医开出的方子与庆余堂的胡大夫开出来的也差不多。不过陆琅在冰水里泡过又被朔风吹了那么久,湿寒入骨,病势起得太急。虎狼之药虽见效显著,但于身体伤害太大。   所以尽管陆琅年轻力壮,但大夫们还是再三斟酌,缓势而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陆琅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经历,不过短短三天,人就仿佛被脱了一层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醒过来第一件事,他便让人去请了母亲过来,问她有没有遣人上沈府提亲。   陆夫人怕他不能安心养病,于是言语模糊,让他觉得好像已经派人去相问了,但又没有个肯定的答复。   陆琅哪里会想到母亲会骗他,安心之下,便又再度沉沉睡去。   蕙如数日后去了沈府,私下问了老夫人,听说陆家并没有人上门,心里想着,怕是那陆琅不想担着这责任了,心里觉得有几分可惜,但一想到李晟说的陆家的状况,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菀如一个小姑娘,在那么冷的水里浸了好一会子,寒气入腑,虽及时用了药,但也是烧了好几天。蕙如见了她时,就瞧着菀如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精神萎靡,半靠在床上神情恹恹。   “我前儿让人给你送了信来,你可看了?”蕙如坐在她床边上,几天不见,菀如都瘦脱了相,“世子在南边有个庄子,非常精致清幽,等三姐姐出阁了,我陪你到那边住几日,也好散散心。”   菀如摇摇头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在这样,到哪里也都是一样……”说着,便有些哽咽,“都是我不好,那样轻信于人,才会害了自己,又拖累了你们。”   蕙如轻轻推了她一把说:“那事又不怨你,任谁都不会想到那僧人是贼人假扮的。那日若换了是我或是三姐姐,只怕也要上当,你就别自责了。何况咱们也有不仔细的地方,若有人能带眼看着一下,或是给你身边多安排几个人,也不会给人机会将你诱走。”   菀如抽泣了两声说:“为何偏就我如此倒霉?可见必是我从前做了太多错事,上天都罚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好妹妹,从前我总瞧不上你,总觉着三姐姐是母亲亲生的,倒也罢了,凭什么同样是姨娘生的,你从乡下一来就将什么好处都夺了去,样样比我争先?我这心里便总是不服气,处处想着要给你使绊子……我我我对不起你。”   菀如说的,是在莫婉儿面前诋毁了她的事。   蕙如自然一点不知道。   菀如之前不过就是对她说话夹些枪棒,平素有什么东西要分给姐妹们的,她也好去抢蕙如那份。可别说菀如没多少心机,就算有,她多半都耗在应对讨好大夫人身上,对这个庶妹,她就算想动心机,也没地方可以使劲。   倒是自从碧珠的事后,她没少被大夫人教训。   蕙如自从来了沈府,诸事都算顺遂,有祖母疼爱,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睐,更是嫁了宣王世子,成了世子妃。   就算菀如以前对她说过什么难听的话,她哪里还会放在心上。   这个与她同龄的姐姐,被大夫人养成了个浅薄轻傲的性儿,虽说为人自私了些,但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坏心,顶多嘴上骂骂,却并不敢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   如今她也长大了,渐渐懂了事理,在关键的时候,还能记着沈家的荣辱,有那样的勇气,连蕙如也觉得钦佩。   菀如能在危急关头以沈家的声誉荣辱为先,不惜自己的生命,只这一条,沈大老爷必不会放弃这个女儿,也会格外关照她一些。   “以前的事儿哪能件件都记得清楚?一点龃龉算得了什么?咱们是亲姐妹,自该凡事相互帮衬着。听世子说,那边的庄子风景很是秀美,反正我也想年后过去瞧瞧的,姐姐就当作是陪妹妹去的好了。”   菀如心里感谢,更觉得羞愧。   那日她烧得糊涂,半夜里哭着叫姨娘,大老爷第二天便叫人去外头庄子上接了孙姨娘回来。   孙姨娘在庄子上苦熬着,心里又记挂着菀如,吃不下睡不好的,这几个月看起来熬老了好几岁,鬓边都生出了几绺白发。   这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姨娘将满腔子心血都花在了菀如身上,若不是为了她,孙姨娘也不会被赶出府去。   如今终于又得了回到女儿身边的机会,孙姨娘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赌咒发誓,一心只好好伺候小姐,再不惹事,这才被送到菀如的身前来。   孙姨娘见了病得沉重的女儿,又听了她在枫云寺里发生的事,哭得肠子都快断了。   好在人还在,也并未被**害了去。只是一想到女儿的将来,孙姨娘忍不住又在心里咒骂大夫人。   觉得若不是大夫人使坏让菀如的脸上生了疹子,菀如说不定现在已经被选为皇妃或是指配给了别家的公子少爷,断不会被坏人惦记祸害。   只是这话她再也不敢说出口。   菀如若是一直找不到婆家,她们母女就要继续在沈府住着,好坏都握在大夫人手里,她哪敢有半句怨言落到那母夜叉耳中?   捧了补汤进来,孙姨娘见蕙如坐在床头,连忙蹲□行礼:“婢妾见过世子妃。”   蕙如忙让她起来:“姨娘何需如此多礼,如今我不在府里头,五姐姐还要靠姨娘多照应着才是。”   蕙如今天穿了一身玫瑰紫缎面暗银绣薇兰花的裙袄,手上拢着一只半截火狐皮的袖笼,寸许长的狐毛柔滑光润,色泽红亮,连根杂毛也瞧不见,更衬得她肤白如雪,气度高华。头上梳了高髻,戴着镶琥珀石和青金石的赤金头面,一身的贵气,孙姨娘当着她的面儿,不由自主便矮了半截身子。   等她起身离开回去老夫人在的慈安堂,孙姨娘才敢凑到菀如身前去。   床头还留着淡淡的兰草香气,那是蕙如身上的衣服带的薰香气味。孙姨娘又羡又妒,便对女儿说:“一个外室生的丫头也这么大气派,若不是老爷心慈接了她回来,现在她还在那乡下玩泥巴呢,也能当上世子妃?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这好运,真是小野鸡一朝飞了枝头……”言语之间,颇为不敬。   菀如眉头皱了皱说:“以前姨娘总让我心平气静,不要去争抢,怎么现在反而是姨娘看不开了呢?六妹妹是运道好,福泽厚不假,那也要她自己有那个本事让人喜欢才行。你日后也别再说什么是母亲误我之类的话了,细想想,就算我脸上没事,选妃也不一定能选上我。   三姐姐是父亲的嫡女,这才能选成正妃,而我就算选上了,也不过当个侧妃。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怎肯落于人后,被别的女人压在头上?真嫁去皇子府,还不知道要闯多大祸事出来。自己的性命害了不打紧,就怕还要连累了一家子老少都要跟着挨罪。再拿六妹妹来说,世子病重时她嫁了过去,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怕?也亏她意坚志刚的,福运又好,这才能夫妻和睦,一家子安宁。若是换了我,哪里能等到现在?哭都要哭死了。   古人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现今想想,我虽没三姐姐六妹妹那样的福气,却未必不是件幸事。”   孙姨娘有些不服:“什么福兮祸兮,您现在身子骨都成了这样,亲事也没有着落,这也能叫幸事?”   菀如也不跟她争辩,只说:“我都已经想通了,其实祖母说的对,就算将来我嫁不出去,左右府里还有她,还有父亲哥哥们在,也不会少我一点吃穿。我在家里自在度日,总比去别人家里看人脸色的好。”   孙姨娘急了,哭道:“这世上哪有女儿家不嫁人,要在家里吃用父兄一辈子的?实在不行,就算不能高嫁,让你父亲找个肯上进的读书人,或是那家中富裕的商户,你一样也能过得好。”   菀如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姨娘你就别再费心了,这些事交给祖母和父亲母亲作主就好。”   家里姐妹有世子妃,有皇子妃,父亲又怎么甘心将她嫁得太差?这不是更加落实了京中人们对她的流言,让人家觉得沈五小姐是实在嫁不出去,所以才马马虎虎随便找了人家嫁了?   她自己也不能甘心。   并不是说她想要嫁得多好,嫁得多高。只是自从去了趟晋阳,她便深刻感受到了这所嫁非人带来的苦痛。   不管是看中沈家的势还是钱,有所图谋的求娶又怎能得到真心?她不想只被人当作取利的工具,一旦失了效用,就被人弃如敝履。就像玫如姐姐那样,还差点没了性命。   孙姨娘还要再说,菀如已经翻身拿后背对着她,是不想再听她絮叨了。   孙姨娘这边愁眉不展,老夫人也唉声叹气,蕙如只好拿话宽慰她。   “陆家也不一定就好,那位陆将军家里也乱得很,眼前又有个得宠的侍妾,姐姐若真嫁过去,说不得还要吃苦。”   “哪家里的后宅没两件事?就像你父亲这样的,家里也并不是十分的清净,蕙丫头你又不是不知。若要安宁,除非能像你三叔三婶那样,家里就没半个妾室通房。”   蕙如笑着说:“那也是祖母您心疼三婶婶,三叔又自律,洁身自好的缘故。”   老夫人摇着头叹了一声说:“你三婶是郡主,三叔又敬爱着她,你以为你三婶子怀了娃娃那会,还少了人想让你三叔父纳妾?不过是你三婶子厉害,送过几回都没得手,也就罢了。只不过郡主这河东狮的名号也响遍了金陵。”   想着跟后辈们说这些闲话倒底也不大妥当,老夫人便换了话题。   “我在金陵有几个老姐妹,倒是托了人来问我何时能再回金陵住些时日。我想着,等你三姐姐随着三皇子去了封地,我就将菀丫头带到金陵去吧。那里离着京城远,有些闲话也传不过去。金陵人杰地灵,江南又颇多才俊,老太婆我去那边细细挑挑,总能帮她找个称心的女婿。”   蕙如听了一惊,忙说:“如今咱们家在金陵也没有人在,父亲和叔叔们都有差事,不能离京,您要怎么过去?”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咱们在金陵的宅子还留了人看着,那宅子宽敞清静,是极好的。也幸亏你叔叔回京时没舍得将它卖了,倒是正好让我过去住着。也不用他们送,我带着菀丫头两个人再带些下人去,在那边住上半年也就差不多了。”   蕙如站起身来:“这怎么能行?”   祖母这是为了菀如。金陵和京城离着千里之遥,一路舟车劳顿,身边又没有子女跟着照顾可怎么能行?   如果她还没出嫁,她倒可以跟着一起去,可是她现在是宣王世子妃,断没有抛下夫婿跟着娘家人到千里之外过一年半载的道理。   她急得说不出话,眼圈红了一红,险险要落下泪来。   事情怎么就要到了这一步?难道不去金陵,菀如的事就没有解决之途了吗?   此时就算能将那只幕后黑手拖出来,也无法让菀如的名声再回来。   虽然枫云寺的主持再三保证不会将菀如被掳的事传出去,但当时那么多人,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嘴都能堵上。若再有有心之人居中搅一搅,菀如在京里还要怎么待下去?   祖母想带着菀如避开风头,要知道关于女子名声的传言远比刀剑更锋利,菀如就算成长了起来,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孩子,她的心智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坚强。   四周全是迷雾,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将这些雾拨开。   她想了很多话想要劝一劝祖母,可是没有一句话能解开目前的困局。   正在此时,妙音突然急急地进来。   “老祖宗,前门来了客人,大老爷已经亲自去迎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客人,大老爷已自接待,妙音不会专门跑来说这一声。   何况妙音脸上的表情是惊中带喜,喜里有惊,应该是想着要告诉老夫人一个好消息,所以才这样又故意话说一半,留了一半不说。   “是什么人来,能值得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冲进来?”老夫人并没心情去猜谜,好在妙音也并不是真的要卖关子。   接着,蕙如就听见妙音溢满了笑意的声音:“是一位姓陆的将军,带了厚礼上门来了。” ☆、第127章 破局   127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消息,这些天都没有信儿,怎么陆琅就亲自上门了,   老夫人忙站起身,拉着蕙如就向外走。   刚出了房门,就见大老爷书房伺候的丫头春雨小跑着进了院子,说是大老爷差她来请老夫人和世子妃过去。   到了前头书房里,远远便看见陆琅表情沉凝端坐在那里,穿着件赭石色的团花箭袖排穗的缎面棉袍,系了条宽革腰带,只在一侧配了只仙鹤祥云玉佩,看着十分爽利。   武人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那腰身都笔直挺着,只是他双颊微陷,脸上的气色也并不大好。   见蕙如扶着老夫人进来,陆琅连忙起身,给二人见礼。   老夫人笑呵呵地请他起来,对他说:“我听蕙如说过你,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如今可还好?”   陆琅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还要多谢世子妃给请了太医来看,如今在下已好了七八分,没什么大碍了。”   听他这么说,老夫人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那日多亏小将军仗义援手,救我们家五丫头于危难。此情此恩,我们沈家铭感五内。”   陆琅摇了摇头说:“这原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老夫人不用如此挂怀。”   蕙如在一旁看着他,又瞧了瞧脸上神色颇有些奇怪的大老爷,心中不觉疑惑起来。   如果陆琅此来是求娶,大老爷应该十分高兴才对,可是瞧他的神情,分明不像。   可若不是来求亲,陆琅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来关心一下被他救下来的菀如是死是生吧。   正疑惑间,就听陆琅开口对老夫人说:“家母日前应当遣人来府上拜访过,沈大人忙于公务,或许不是很清楚,所以冒昧问一下老夫人,不知老夫人可曾见过我母亲派来的人?”   老夫人颇为讶异,抬头去看沈大老爷。   沈大老爷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并没有贵府的人过来。倒是咱们家派了人到了贵府上送谢礼。只是因小将军病着,贵府又没个主事的,是以将咱们府上的人推拒回来……”老夫人这么说着,眉头渐渐锁了起来,“原来陆小将军府上有陆老夫人在,可为何门上会说家中无主事之人?”   陆琅闻言脸色微变了变,他以为母亲已经派人上门,可是听沈家这么一说,母亲非但没有让人来求亲,还将沈家来致谢的人拒之门外……   母亲一直为他的亲事烦恼,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不中意沈家的小姐。   沈大人的父亲曾入过内阁,沈家世代书香传家,家里两个女儿又都嫁入了宗室,两个儿子也都是少年进士,在大齐朝,像沈家这样的人家并不多见。唯一让母亲觉得不高兴的,怕也只有五小姐是庶出这一条了吧。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问清楚母亲的意思。   当然,沈家的意见也很重要。   陆琅沉吟了片刻,对老夫人说:“我陆怀风是军伍出身,有些话当说便说,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老夫人请他坐下说话,他却还站在那里,对着老夫人作了个揖,又对沈大老爷一揖到地:“不知贵府五小姐可曾许配人家?”   老夫人和大老爷都没想到陆琅居然是这么个直性子,客套话说也不说,直接上来就问菀如的亲事。   老夫人笑了笑说:“我家五丫头还未许亲。”   陆琅点点头说:“怀风不才,得皇上的恩典,如今是三品云麾将军,我父亲统领西北道军务,现在是一品镇国将军。我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娶妻,不知老夫人可愿意将五小姐许我陆琅为妻?”   按理说,听了陆琅说这话,老夫人应该会十分高兴,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方才陆琅的问话,之后的态度,任是谁都能从中得了一个消息。   陆琅想娶菀如,但陆夫人却不想。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   京中就这么大的圈子,陆琅跟母亲说过之后,陆夫人不可能不去跟人打听菀如的品貌性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传过去。   娶妻要娶贤,陆琅又是陆家独子,陆夫人怎么可能不谨慎对待?   哪家会愿意娶个名声并不是特别好的媳妇进门?   何况陆琅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在家,武将的三品也差不多与文臣四品相当,加上父亲又是镇国将军,陆家的条件这么好,对媳妇的人选就会更加挑剔。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方对陆琅说:“陆小将军人品出众,哪家若能得了像你这样的女婿都是幸事。不过娶妻并不是件小事,你的妻子要在家支撑门户,掌家理事,对上要侍奉公婆长辈,对下要抚育儿女,管束下人。我家菀丫头年纪小些,性子也并不是特别温婉,陆将军可要考虑清楚再提。”   陆琅神色不动,抱拳说:“此事在下已考虑清楚,五小姐品貌出身并无不适之处。”   老夫人摇了摇头说:“实话说,五丫头出了那样的事,想找门好亲事已是困难。咱们家也曾想过,若是陆将军肯来娶,我们必会高高兴兴将女儿嫁出去,并感念将军的恩情。只是,女儿并不是能嫁出去便好,她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我自然希望她嫁出去之后可以家宅安宁,夫妻和睦,一家子高高兴兴地过生活。如果小将军只是为了担责任,迫于无奈,你大可不必如此。姻缘还是要讲一个你情我愿。勉强结成的亲事,将来也很难有好的结果。”   陆琅咽了一口唾沫,并没接话。   “陆将军能施与援手,救了我孙女一命,我们沈家上下都会记得这份恩德,断不会反而拿男女大防的事来逼着将军与我沈家结亲。将军无需再有顾虑。”   老夫人说得清清楚楚,虽然心里觉得遗憾,但强扭的瓜不甜,她不能逼着陆琅娶菀如,这样反而是沈家以怨报德。   陆琅再三说明,自己是诚心求娶沈五小姐。   沈大老爷捋着胡须对他点了点头说:“陆将军的诚意我们自然明白,不过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家里父母均在,没有自己上门来提的道理。”   大家都已明白,陆琅是想娶的,可是陆夫人不中意这门亲事。   将陆琅送走,老夫人对沈大老爷说:“你做得对,不能借此将菀如硬塞到陆家去,只要陆夫人不愿意,咱们就不能勉强。”   沈大老爷点头称是:“只是可惜了陆小将军,那样的品貌,的确是个佳婿。”   说着扼腕不已,只觉得菀如运气实在是差,会错过了这样好的亲事。   蕙如又坐了会才离开,出了门,刚要上车,却听见有人在后头喊。回头一看,见是个眼生的小厮。   王府的侍卫将他拦在外头问了两声,才过来报,说是陆琅将军有话要与世子妃说。   蕙如想了想,说:“在街头说话总是不妥当,让陆将军一起回王府吧,我在燕然居奉茶待客。”   马车一路回了宣王府,李晟恰好也在。   陆琅见了李晟夫妻两个,下人奉了茶上来,他只愣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蕙如说:“陆将军不是有话要与我说?怎么现在一个字也没有了?”   陆琅过了一会,将头抬起来,问蕙如说:“不知五小姐现在精神可好?”   蕙如看了看李晟,李晟微微皱起了眉头。   “出了那样的事,也不可能那样快便好起来。”蕙如想了想才说,“方才祖母话说得已十分明白,像将军这样的才俊,五姐姐若能得配是她的福份,但婚姻之事并非只是二人之事,你母亲不喜,你也不能硬要娶进门,于你于她于你母亲,都不是好事。”   陆琅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方说:“我知道,不过我会劝说母亲,让她同意这门亲事,只是能不能请世子妃与老夫人和沈大人说说,暂时先别给五小姐说亲事?等我这边处置妥当了,我会让母亲来提亲。”   没想到陆琅的心意如此坚决,蕙如心中颇有些感动,但又有些不安。   “我五姐姐从小娇生惯养,并不是十分的好性子。现在渐渐长大,也开始明白事理。”蕙如说,“如今京里头关于她有些传言,怕是陆夫人听信了,所以不肯结这门亲事。有些事是有,有些事却是被人故意扭曲,凭空捏造来的。她自小与我三姐姐一起养大,只是傲气任性些,并不是坏了品性……”说着,叹息了一声说,“祖母已经打算年后要带她回金陵去。若将军有心,在我三姐姐随三皇子去封地就藩前说动令堂,那便还来得及,若是令堂不同意,那就算了吧。”   陆琅站起身,对着蕙如深深一揖:“多谢世子妃相告。”   李晟在一旁拿着盖碗,垂着双眸没有说话。   蕙如见他不走,知道他有话要与陆琅说,便说:“时辰也不早了,陆将军便留下一同用晚膳吧。”   陆琅刚想推辞,就听李晟说:“怀风留下来的吃饭。我这些天没见到你,正有话要说。”   陆琅还在犹豫着,李晟又说:“你是身子一能动便去了沈家吧,你可知道唐明审出了什么来?”   蕙如那时正要转身离开,听他这么说,身子猛地一顿,回过身惊讶地看着他。   李晟对她温柔一笑,说:“蕙如你先去准备晚饭,弄得清淡些,酒就不用了。”   并不想让她留下来一起听?   为什么不让她也听一听?毕竟那是要害沈家的人!   蕙如轻轻咬着下唇,看着李晟。   那双黑如深潭见不到底的眸子正看着她,温柔且坚定,被他这么看着,蕙如心底的波澜渐渐平静下来。   李晟一定是有很要紧的安排,自己得要相信他。   蕙如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薄荷趴踢扔了一个地雷 ☆、第128章 渐露真容   128 渐露真容   也不知道李晟和陆琅都说了些什么,陆琅一直到掌灯之后很久才离开王府。   李晟一进屋,蕙如便迎了上去。   也不问他,只跟着李晟身后转悠,看他向东,便跟着去东头,看他要喝茶,就跟着到桌边,就掇在李晟的屁股后头,像只小狗儿一样,拿了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盯着他。   李晟笑了起来,转身拿手指去点蕙如的鼻尖儿,“你就没旁的事,尽跟着我转悠什么,”   蕙如撅了嘴儿说:“您明明知道妾身想问的是什么,就非不说,您不说,我就不问,跟着跟着瞧您什么时候不想吊人胃口了再说给我听。”   李晟哈哈一笑,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人就在这儿,又跑不到哪里去,你着什么急?”   蕙如也坐下,就坐在他对面:“您倒说说,谁家摊上这样的事心里会不急?”   “虽有眉目,但并不能十分地确定下来,此时不说,也是不想将来弄错了生出尴尬。”李晟虽是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很笃定。蕙如知道,他必是心里已有了把握,不然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将陆琅留下来商谈。   “是不是确定都要跟妾身说,”蕙如向他身边挪了挪,很认真地说,“这件事关乎我沈家女儿们的名声,也关乎着我父兄们的仕途官声,世子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不妨说出来,我父兄日后也有个警醒。”   李晟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说:“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蕙如急了:“这种事还要论什么时候?难道要放着他们逍遥自在,再害五姐姐一回不成?”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李晟说,“陆琅捉住的只是个旁支的下人,关系离着正主儿远了一些,只要他们矢口否认了或是找个人出来背黑锅,这棍子就打不到七寸上。你姐姐的仇也就没法子报。”   蕙如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又想,问道:“那人可是跟安平侯府有什么关联?”   李晟将手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世子妃慎言。”   蕙如翻了个白眼:“这里又没外人,难道你还怕有人会听壁脚不成?”   李晟弯了眉眼,对外头喊了一声:“秋桐进来!”   秋桐闻声立刻挑帘子走过来,蹲身行礼道:“世子您有何吩咐?”   “你们到外头伺候着,我与世子妃有些话儿要说。”   秋桐应了一声,招呼在外间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蕙如有些讶然:“你将她们都撵出去做什么?难道还怕她们听了去?”   “人心最是难料,燕然居里虽然都是我的人,但也难免会有疏漏,”李晟玩着桌上的杯子,对蕙如说,“别以为是跟了你多少年的老人便可以掉以轻心,有时候越是你信任的人,越是别人下手的对象。”   “我还以为你这院子里都是可以相信的。”   “我这院子里的当然都是可以相信的,”李晟笑着看她,“可是世子妃带来的人里头,未必个个都能靠得住。”   蕙如也不能反驳。她带来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还有三家陪房,除了兰溪、竹香是跟她从乡下过来的,洛红、洛锦是受了她恩惠发誓要忠心的,另四个婆子和三家陪房都是从沈府里带出来的,有老夫人拨的,也有大夫人给的,跟她并不十分熟悉,也谈不上有多少忠心。   不过是个名字,李晟却要扯这些出来,蕙如也没心思去管,只盯着他问:“是不是那家?”   李晟看着她,喝了一口茶:“你怎么会觉得是安平侯府的人?”   蕙如两只手绞着帕子,皱着眉头说:“安平侯夫人来求亲的时候,被祖母拒绝,发了很大脾气。我觉得她不像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而且那日回门,二姐姐出事之后,他又那样巧会跟着二姐夫一同来沈家。且宫里的流言分明就是淑妃娘娘那里要人散出来的,二姐姐的妯娌又是锦昭仪的亲戚。这些事串起来看,无非就是姜家要借着联姻将沈家拖去二皇子那头。一桩桩事败,那边应该是急了,才会出这样的狠招,想着坏了五姐姐的名声,若是沈家还是不肯将女儿许过去,就要毁了咱们。”   “却不是想毁了你五姐的名声,他们原是想着将人抬到半路,再由人出面相救,沈家一来要报恩,二来要维护女儿声名,只能将她嫁过去。却没想到陆琅会在山下埋伏,结果他成了那出面相救之人。倒是便宜了那小子!”李晟恨声道,“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想不到我有一天要跟陆怀风成连襟,还得叫他一声姐夫,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说得好像陆琅马上就要将菀如娶回家一样。   不过这事暂时要放到一旁去,蕙如最想知道的,还是此事跟姜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那人招了是姜家做的?”   “这倒没有。”李晟摇头说,“那小子是一个姓陈的大户家得用的小厮,他招供说,这事是他家大郎吩咐做的,为的是成全一个贵人的心思,要将那位小姐收到府里当妾。”   “唐明仔细盘问了之后才发现,那个陈家大郎的父亲是安平侯府里的大管事,他娘是安平侯世子姜珩的奶娘。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趣?”   安平侯世子家管事的儿子,要帮一位贵人抢个小姐回去,这贵人能是谁?哪个人有这样的能力能让他甘冒风险去做这样胆大的事?   在佛门劫人,劫的还是宣王世子妃的姐姐,三皇子妃的妹妹。   简直胆大包天。   蕙如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掐到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毒下作的男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可恨她前世瞎了眼,竟会被他温雅的外表欺骗,落了个那样凄惨不堪的下场。   “我断断不会放过他。”蕙如咬牙切齿。   “可是你拿他没有办法。”李晟看着她,“就算我们知道是他做的,一个下人的证词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那陈家大郎一出头将事情全扛下来,安平侯府便顶多落个纵容下人,治家不严的小罪名,并不能伤其根本。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让安平侯府彻底消停下来,别再想着将手伸得那么长。”   蕙如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心都要炸开来了。   “我让人去查了杜家在京里原来的那些店铺的去向。”李晟并没十分注意到蕙如的脸色,只是接着说,“虽然都是卖给了不同的人,但那些人身后理一理,都能找到安平侯府的影子。或许杜家的事,跟姜家也有些关系。这次我带黄觉去江夏,就是要查清楚,姜家的手到底伸了多长,他拿了杜家的煤山到底是有何图谋。”   蕙如缓缓抬起手,将手臂放在了桌子上。   李晟查了,并有了线索,杜家含恨四载,难不成终于有得见天日的一天了吗?   蕙如实在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个不住。   “你也别再生气,”李晟温言宽慰她,“如果查出来偷采精煤,私造军械,私售外邦,安平侯府就彻底完了,姜家就永无翻身之日。他跟沈家有多少的仇都可报得。”   蕙如点了点头,将脸上泪痕拭去,对他展颜一笑。   “那要祝世子爷此去马到功成,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李晟笑了,拿着茶杯对她虚敬:“承世子妃吉言,我一定快些查清楚,好早点回来抱着我的蕙如讨赏。”   蕙如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李晟查出来的情况去对沈大老爷说,姜家那边却有了新的动作。   就在唐明将那被抓的小厮直接押去安平侯府的当天,安平侯侯爷姜别园亲自绑了侯府里的总管和陈大郎,将他们送到了衙门里。   直说,陈大郎无意间看见沈家五小姐芳容,贪慕美色,便动了邪念,买通了匪人上枫云寺将沈五小姐劫持,如此胆大妄为,不顾律法,安平侯府绝不能容,要京尹严办。   又带着世子姜珩马不停蹄到了宫门前,长跪宫前,求见天子。   皇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见到安平侯父子,见老侯爷将头磕得山响,哭得如丧考妣一般,也被吓了一跳。   安平侯情绪太过激动,无法言语,世子姜珩于是代父上禀,将家中出了恶奴一事细细说了一遍,随后跪磕不起说:“如今已然犯了这样的过错,安平侯府难辞其咎,臣父已将贼子绑了交官,以还沈家小姐一个公道。只是有一件事,那沈小姐毕竟是被贼人劫过,虽然获救,但难免于名声有误。臣父子商议过,沈大人家门风清正,子女都十分出众,既然此事是安平侯府里的下人所为,臣愿担起这个责任,将五小姐娶为继室夫人,还请皇上恩准。”   姜珩愿意娶沈浩然庶出的五女为正室,以平外间流言,这举动让皇帝甚为满意。   虽说此事论起来是安平侯府没有管好下人,但谁家百十来个下人里就没有一两个坏种?这也是主人家无法避免的事。   皇帝温言宽慰了两句,对姜珩说:“你年少丧妻,也属不易。沈家女儿能嫁入侯府,做安平侯世子夫人,也是她的造化。只要她还未许亲,朕想着沈爱卿必是乐意的。也罢,朕就来当这个媒人,若是能成,朕便许你个风风光光的婚事。”   那意思便是要给姜珩恩典。   这却是让姜家父子喜出望外之事,连忙磕谢皇恩。   过了两个时辰,沈浩然被皇帝召入宫中,一听这消息,当时就傻了。 ☆、第129章 当殿拒婚   129 当殿拒婚   沈浩然只是在脑子里将这事过了一过,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什么叫愿意担了责任,什么叫怕污了小姐清名,这分明就是贼喊捉贼,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想借着皇上的金口要将事情做实了下来。   当旁人全都是傻子呢,   沈浩然心里已将安平侯府恨入了骨,就为了母亲一句“沈家女儿一不为妾二不为继室”,姜家就如此不依不饶,百般算计起他的女儿来。   不用说,茵如摔倒嫁祸菀如的那件事,与姜家也脱不了干系。   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这边刚一摔,那边安平侯世子就跟着女婿一起上门来了,   当他沈浩然是什么人?   就算菀如一辈子嫁不出去,他也绝不会将女儿嫁去那样龌鹾下作的人家去!   姜家的鬼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但皇上并不知道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皇上信他。   沈浩然当然也不会那么傻,手上没有丝毫证据,只凭着臆测便当着皇上的面去说安平侯府的不是。   只瞧着皇帝那一脸兴致高昂的模样,不住口地夸赞安平侯世子清贵知礼,重情重义,沈浩然就知道安平侯已经将皇帝说动了心,想要亲自给两家做这份大媒。   若皇上说的是别家子弟,沈浩然必定感恩戴德,高兴得流泪。   可安平侯府,他的女儿断断嫁不得!   沈浩然立刻跪倒,对皇帝说:“臣磕谢皇上恩典,只是这亲事却是做不成了。”   皇帝兴致正高,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觉得意外,想了想又释然了:“原来令嫒已经定了亲,这却也是无法,虽然姜珩不错,但也没有道理让你悔婚另许的道理。只是朕觉得可惜,你的女儿一个当了朕的侄媳,一个要做朕的儿媳,剩下这个若是能成侯府世子夫人,却也称得上是一桩美事。”   沈浩然磕了个头说:“臣不敢欺瞒皇上,臣这个女儿并未许亲。”   “并未许亲?”皇帝眼睛眯了起来,未许亲却又拒绝安平侯府这么好的亲事,沈浩然这是想做什么?   “臣的女儿当日被贼人掳去,因怕被污清白,便投水自尽,险些坏了性命。”   听沈浩然这么一说,皇帝不觉抚须感慨:“爱卿的女儿倒是一副刚烈的性子。”   菀如投了水的事只有当时的兵士和枫云寺里的和尚知道,这事并未传出去,安平侯府也全然不知,皇上当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   沈浩然想着菀如刚刚被抬回来的模样,不觉流下泪来:“臣这个女儿从小娇养,从未受过什么磨难,这次险些要了她的性命,臣心里着实痛得很。”   皇帝点了点头说:“正是,安平侯世子愿意娶她为正妻,这也是因祸得福的一桩佳事,爱卿又因何要推拒呢?”   我呸你个因祸得福,分明就是安平侯府做下的这样下作勾当,害得他差点没了女儿,现在却又来装好人。沈浩然气得吐血,可又不能直说,只能咬着牙说:“多谢安平侯有心,不过自那日之后,小女一直缠绵病榻,到现在也没好起来。这几日她与臣母说起,不愿嫁人,只愿在家里侍奉长辈,茹素吃斋。”   皇帝摇头说:“何至于此啊。”   “那日水寒刺骨,她被人救上时……”沈浩然犹豫了半天,终于将菀如获救时的情形又说了一遍,只是没有将陆琅说出来,只是说,“事已至此,她决意不嫁,臣和臣母也只能顺着她,养她一辈子。安平侯是世袭勋贵,家里也不能容得有这样被外男碰过的媳妇吧。即便容得,沈家也断断不能将女儿嫁出去,求皇上体谅,随她去吧。”   皇帝听他这么说,却也的确无法。菀如的身子被别的男子碰过,又被人一路抱着上山,虽说那是为了救命,但到底女子的清白有亏,若真要嫁人,沈家女儿便只有嫁与当日救她的男子。可是听沈浩然这样的说法,那男人怕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兵卒,与沈家并不相配,说不定还已有了妻室。   沈氏女不肯下嫁,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沈浩然这样当面拒绝了他为安平侯世子做媒,身为皇帝,他心中难免会觉得有些不快。   皇帝垂目思考片刻,便对沈浩然说:“既然她不想嫁,那就不嫁了吧,能想着一心向佛却也不错。东城法华庵是皇家庵堂,里头的静海师太佛法高深,也收过不少弟子。朕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就许她在家礼佛,挑个日子,拜静海师太为师吧。”   皇上的意思,是要让菀如在家里带发修行。   金口这么一开,菀如就再无许亲的希望了。   沈浩然跪在殿前,一时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皇帝见了他这样倒也有些不忍心,可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你回去再与家人商量一下,是嫁去安平侯府做世子夫人,还是在家里青灯古佛安宁度日。想好了,便与朕来说。”   沈大老爷走出殿门时,外头炽日当空,金光洒地,殿前白玉石阶将那光芒反射到他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脚下如踩了三两棉花,他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出了朱雀门,爬上自己的轿子。   这时候才发觉,身上已汗湿重衫,那寒意一层层渗透进来,冻得他骨头都发疼。   回到家中,他先去见了母亲,将宫里应对一一说与母亲听。   老夫人静静地听着,并没说什么,只让人去将二老爷三老爷全都叫到了慈安堂来。   “如今这事已不止是对五丫头来的,”老夫人看着坐在下头的三个儿子,沉声说道,“安平侯府想对付的就是咱们沈家。能使出这样的手段,可见已是狗急跳墙。怕是京中这两年要不大安稳。”   沈家三兄弟对视了一眼,都默默点头。皇后如今在昭阳殿养病,淑妃又自封庵中为皇后祈福,可这其中到底有何缘故谁又能弄得清楚?只怕后宫中的争斗已经到了连皇上都无法容忍的地步。   后宫中主事的两位娘娘都不再出面,外头的两位皇子怕也开始着急了。   “越到这种时候,咱们越要稳得住,”老夫人说,“如今皇上要五丫头嫁去安平侯府,若咱们应了,就让姜家得逞。就算咱们不是站在二皇子那边的,太子那里也不可能对咱们放心得下。”   沈微然点了点头说:“这时候也不可能突然再找一家出来说是跟菀如订了亲的,若要回绝安平侯府,菀如这辈子也就嫁不得人了。”   “我本来想着能订下晋阳她莫家姑姑的亲事,谁知道……”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菀如这丫头的婚事总是一波三折,现在到了这步田地,要想守住沈家的立场,怕是最后还是只能牺牲了她。   “这事也无需再议,”沈浩然抬起头来,“若菀如只能嫁到安平侯府,那还不如不嫁。如今我算是看清楚了,那一家子就是吃人的禽兽,那样下作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将来菀如嫁过去,只怕要被他们吃得连骨头也不能剩。”   沈博然也说:“正是这个道理。咱们当父母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往那样的火坑里跳。大不了当一辈子老姑娘,由咱们沈家供养着,咱们家还能少了那点子衣食不成?”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你们既然都这么想,老大便去回了皇上,让菀如在家里修行,等过了年,咱们就备上厚厚的香油钱,去找静海师太行拜师礼。”   时间耽搁久了,谁知道姜家又会不会在皇上面前再说些什么?   索性堵死了这条路,也摆清楚沈家的立场。   得了沈家的回音,皇帝坐在书案旁沉吟了良久,问身边伺候着的乐印说:“你说沈家不肯结这门亲,到底是因为女儿得了病不想嫁人,还是因为朕给他们说的是安平侯府姜家?”   乐印笑着说:“由皇上亲自说亲,这是多大的荣耀,沈家感激还来不及,哪能不乐意啊。奴婢是觉得,沈家小姐到底年岁小,经不得事,被那么一吓,怕是怕了男人,不敢嫁人也是有的。沈大人心疼这个女儿,惯着呢。”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笑着说:“沈家不答应,却也好。朝中还能像他们一样持中的重臣本就不多了,若是再因为儿女亲事将他推到一边去,却也十分的可惜。”   乐印心里清楚皇帝这话的意思,却不敢表示出来,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说:“这是年纪小不懂事,等她过了几年,那佛前清冷的日子过够了,再要后悔却是难喽。”   听他这么说,皇帝笑着将手里的朱笔扔到他脸上去:“偏你这么幸灾乐祸的,让沈爱卿听了,不打死你。”   乐印笑嘻嘻地将笔从地上捡起来,顶了一张沾了朱砂的脸也不嫌寒碜。   不过乐印这话倒也提醒了他,想了又想,让人挑了几样东西赏到沈家去。   却是一本《清心普咒》黄绫绢手抄经,一顶玉叶莲花冠,一柄鲛绡纱缠玉如意手柄的拂尘。   “让你女儿清心在家里过三年,三年后如果事佛之心不改,再叫静海师太为她摩顶受戒,正式收她入佛门。如果三年后还是放不下凡尘,那就说明她尘缘未了,还是入世吧。”   得了皇上的口谕,沈大老爷大喜过望。   本已打算着要让菀如当一辈子老姑娘,由沈家供养到老了,没想到皇帝又松了口,许她三年后可自行选择是不是要出家。   这才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林四同学打赏了颗手榴弹! ☆、第130章 清静居士不清静   130 清静居士不清静   蕙如得了这信的时候,菀如已经得了皇上所赐的经书和拂尘。   家里特地扫出一处清静的院落,建了座小小佛堂,供奉了观世音菩萨,让她住了进去。   孙姨娘哭得晕过去好几回,菀如倒是心平气和,顺顺当当地搬了过去。   老夫人特地到了佛堂里,开解了她半日。谁知道菀如比她还看得开。   “如今我这也算是奉旨礼佛,手里拿着御赐的经书,看还有谁敢在背后说我的闲话。”事情落定之后,菀如反而卸了重担,心情轻松起来,饮食也见好,小脸比前几日丰满了许多,“左右孙女儿年纪还小,再过三年不过十八岁。若有好的,就凭着祖母和父亲母亲作主,若没好的,就在家里清清静静地念经,修身养性,这也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份呢。”   安平侯府做的那些事,老夫人也不能细细说给她听,这里头的利害关联就算跟她说了她也未必能懂,可菀如心里明白:“安平侯家先是想得三姐姐,后是想得六妹妹,结果一个没得着,这才把心思动到我身上。祖母不答应,他们就能想着要害二姐姐嫁祸我,又让人混到寺里去掳人。这哪里是什么勋贵之家,跟那些山贼海匪有什么区别?”她当日是被姜珩的美色所迷,又羡慕侯府门第高贵,觉得自己要能嫁过去,才叫扬眉吐气。   可现在想想,嫁到那狼窝子里,指不定哪天就被啃得干净,连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机会去跟人炫耀?   何况姐妹们一个是世子妃,一个是皇子妃,哪个不比侯府世子夫人的品级高出许多?她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一旦自己从迷雾里挣脱出来,再回想以前的自己,便会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免想起头一次见到姜珩时的情形,那男人将乔小姐的丫鬟踢到水里去时,脸上的笑都带着几分阴狠,她却会在那时候觉得那男子美如玉树芝兰……   菀如对姜珩的看法,仿佛一夜之间便从一头滑到了另一头。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不过这变化是好事。姜珩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真心?他想得到自己也是为了掣肘父兄,一旦她没了用处,那男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   那时候自己的下场,只怕还不如玫如姐姐。   她这里想得开,却不知道在城东的陆府,为了她的事,陆琅与陆夫人起了多大的争执。   陆夫人将临孜伯夫人的话一五一十都说给陆琅听,要他打消了娶沈家姑娘的想法,这样不贤的女子,进了陆家的门只能是祸害。   陆琅反驳说:“一个外人说的闲话你都能信,为何不信你儿子的眼光?”   陆夫人知道的沈菀如不会比他知道的更多。   世子妃回门时,沈家二姑奶奶会跌倒,跟五小姐压根没有关系,那是姜家买通了下人,故意栽赃,想着要先污了五小姐的名声,再逼着沈家嫁女儿,如果计谋得逞,他们也会再想办法将菀如从这事里择出来的。   安平侯府会想到派人上山掳人,也是因为有三小姐的奋力一扑,将他们本来完美的计划扑成了泡影,情急之下的铤而走险。   现在外头的传言都不利于沈五小姐,安知不是安平侯府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可是他手头并没有实证,就算他这样说,陆夫人也不可能信他。   陆琅被母亲逼得没有办法,索性将那日在山上救人的事全说了出来。   “五小姐是我抱上来的,当日是我脱了她的衣衫,拿了我的氅衣将她裹住,又亲手抱着她上的积云山。从山下到山上,怕有近百人亲眼所见。”陆琅也不去看母亲那张被他气得发青的脸,“她的清白都葬于我手,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没有任何担当?沈家五小姐除了我陆琅陆怀风,不会再嫁旁的男人。”   陆夫人险些被他气得昏死过去,文秋拼命地帮她顺着胸口,好不容易让她缓过劲来。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沈氏看中了你,故意设了这个圈套要进我陆家的门。”陆夫人觉得自己想的有理,越发激动起来,“这样下贱的女子,怎么可以做我的儿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断不能让陆家毁在她的手里。”   陆琅腾地站起身来:“母亲请慎言。那日沈小姐是被贼人所劫,为了保住身名清白才投的水。这样刚烈的女子正该得到尊敬,怎么可以出口侮辱?儿子与沈小姐之前从未见过面,她也从未听过我的名字,何来看中,何来圈套?倒是母亲,既然答应了为儿子上门提亲,怎么能因一妇人嘴碎之言,出尔反尔,将儿子陷于不义之地?”   陆夫人气得拿手指着他:“你这个孽子,竟然敢指责母亲?母亲为你费尽心血,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个孽障说这种不孝的言语就不觉得亏心?”   “为了儿子好……”陆琅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杂着悲凉,听着让人心里发寒,“一句为了我好,你将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弄得家破人亡。为了我好……这些年我何尝真正好过?”   陆琅转过身,不想看母亲那张震惊中带着愤怒的脸,只是轻声却又无比清晰地说了一句:“既这样,那我不妨也跟母亲说实话。这辈子,我只会娶两个女人,一位是沈家五小姐,还有一位,就是当日被你赶出去的弦雅。”   说完了,抬脚便走了出去。   陆夫人颓然坐在椅上,人顷刻间像是老了十岁。   陆琅这一刀子正扎在她心口上,将她所有的怒火和不满全都扎得漏了气,随着淌得遍地的鲜血流了个精光。   文秋是第一次从陆琅的口中听到“弦雅”这个名字,她半跪在陆夫人的面前,小声地询问:“沈家五小姐是知道的,可是爷说的这位弦雅小姐又是何人?以前从未听他提过。”   陆夫人猛地一抬眼,一双眼狠狠地瞪着她,像是点了一团火,要将眼前的女人烧成飞灰一般。   “贱婢,这也是你能问得的?”   文秋知道陆夫人不喜欢她,但是陆夫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露骨地骂过她。那双眼睛,就像正择人而噬的恶狼,闪着凶猛的绿光,让她吓得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滚出去,滚出去!”陆夫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拿手挥着,“别用你那张脸在我面前晃悠,你这贱人,死都死了,还要附在这贱婢身上日日来我面前让我膈应。如果不是你,怀风怎么会到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女子成婚?”   陆夫人声音猛地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对,留子去母,留子去母,我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只要你死了,就算怀风有阡陌这个儿子,宗室之家也不会再有顾虑。”说着,她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疯狂向文秋走去,“你快些去死,死了之后,我便派人去献郡王家里求娶清河县主。”   文秋尖叫了一声,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拎着裙角没命地跑出去。   夫人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居然想着要取她的性命!   她要去找爷,只有爷能护着她周全。   冲到了院子里,却看见陆琅正抱着儿子逗他说话。   “爹爹给你找个娘亲,陌儿一定会喜欢她。”   “那新娘亲会给陌儿生好多弟弟妹妹,让他们陪着陌儿玩吗?”   文秋看见陆琅在阳光下绽开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会的,一定会的。”   那一刻,就像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她全身上下都冻了个结实。   没过半日,关于沈家五小姐最新的传言在京中贵妇圈中又传了开来。   这次倒不是她的坏事,而是皇上御赐了法器经书,许她在家修行的事。还听说要被静海师太收为记名弟子,教授佛法经义。   静海师太是皇家供奉的大德高僧,每年会到宫中行走一回,有不少命妇听过她的大名却还没有缘法能见到大师一面,却没想到沈家五小姐这么好的运气可以拜在她的门下。   又不是真正地出家,说不定过几年便会再找婆家。   皇上赐了她个“清静居士”的名儿,可让人清静不起来。   安平侯世子请皇上做媒要娶她为正室,她是为了拒婚才要当这个居士的。   这些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仿佛当时她们都在旁边亲眼瞧见。   以前所说的关于菀如的闲话都像风过无痕,早被人抛到了脑后。   大家热议的,全是沈家如何拒了由皇上亲自提起的婚事,甚至不惜让女儿成为居士,借着佛门躲避。   虽说是一家女,百家求,但能求成这样也实属少见。   也不知道沈家是祖上烧了哪根高香,几个女儿俱都如此出息。   能让安平侯世子看中,又得高僧收徒,关于五小姐以前那些传言想必都不真切。   蕙如坐在李晟的怀里,跟他说着这些新近的传言,不觉叹息:“现下就算陆将军能说动了他母亲,五姐姐跟他的亲事也成不了了。”   李晟咬着她洁白的耳珠,手里忙碌:“你管他作甚?你五姐姐这是否极泰来,你看着吧,等过了三年,她不用在家里当这个什么清静居士时,你们家的门槛都能被求亲的给踏破了。”   蕙如被他弄得浑身发热,忍不住拿手去推他:“现在还没到上灯的时候,你别闹……”   李晟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伸手去解那兜围子:“皆大欢喜,不是正好?总之现在会觉得闹心的只有姜家,咱们去管他死活……”   大手一扯,已将床帐拉了下来。 ☆、第131章 勾引   131 勾引   芳如出嫁那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蕙如一大早便在嫁房陪着她。添妆的箱子昨儿便已送了来,今天是送嫁。   芳如有些紧张,坐在那里身板儿挺得笔直,动也不敢动。   蕙如笑着说她,“你坐松快些,一直这样僵着,明儿有你腰疼的时候。”   芳如也想笑,只是面孔僵硬着笑不出来,她拿手轻轻拍了拍面颊,对蕙如说,“我就不信,你出嫁那天也能这样轻松自在。”   蕙如想了想,说:“糟糕,那天实在太紧张,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身上倒不觉得什么,只是上了妆之后不能笑也不能哭,到第二天早上,我的脸都僵了,也忘了要怎么笑。”   被她这么一说,芳如只想笑,心里的紧张却是减轻了不少。   沈家请来的全福夫人是宗室里的太太,父母公婆俱在,膝下儿女双全。全福夫人笑着给芳如贺喜,拿了紫檀木镶象牙的梳子给芳如上头。   皇家娶媳妇跟蕙如出嫁时的规矩有些不同,上一回是自己出嫁,这一次是在一旁送姐姐出嫁。   看着芳如脸上被敷上厚厚一层白粉,青黛描出乌黑笔直的眉,唇上点了鲜红的口脂。这一层层的浓妆将芳如的容貌渐渐掩盖住,不管是什么新娘,化过妆的模样都几乎一模一样。   蕙如想到自己那天也是这样的妆扮,忍不住在想,李晟揭了盖头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从这么重的妆容下看出是她的?   从这个门里出去,从此之后便成为别人家里的媳妇,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在父母膝下尽情撒娇任性。芳如的眼眶有些湿润。   “皇子妃不可以哭哦,会弄花妆粉。”一旁的喜娘忙拿了帕子轻轻按在她的眼角。   芳如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   时辰到了,外头震天价地响起爆竹声,远远地从外头飘进院子里。   芳如头上盖上了金边大红罗帕盖头,一边由喜娘搀着,一边是由蕙如扶着。迈出门槛时,蕙如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只粉盒。   “一会若是想哭,便哭出来。”蕙如小声在她耳边说,“这种事忍是忍不住的。一会在轿子里拿这个补补粉也就看不出来了。”   芳如将粉盒子收在袖子里,轻轻捏了捏蕙如的手心表示感谢。   大夫人看着一身盛装的小女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哭得说不出话来。   女儿得嫁皇室,成为皇子正妃,让她觉得骄傲满意,可是一想到女儿嫁出去之后就要跟着皇子女婿到遥远的范阳,几年也不得见一回,心里就像被挖了个洞,怎么也填不满。   沈青崴再一次背上了妹妹,这个妹妹跟他一母同胞,从小又在一处长大,感情比对蕙如自是要深厚许多。   背着她向外头走的时候,沈青崴觉得背上沉重,每一步迈得都艰难。他要亲手将妹妹送上花轿,送上另一段新的人生。   芳如上了轿,李怡穿着皇子吉服,骑着马在前头引路。他年纪虽不大,但身材魁梧,雄姿英发,眉梢眼角都带着人生如意的喜气,让人见了也不觉心生欢喜。   皇子要带着皇子妃,侧妃一同到宫门给皇上、皇太后和皇后磕头,再到宗祠磕拜天地,磕拜李家宗祖,礼成之后,会带着皇子妃、侧妃回到他所居的宫室行合衾礼。皇子妃家眷只能将他们送至宫门,再要相见,则要到九日后的回门时。   宫里排了酒宴,招待皇子妃,皇子侧妃的家人亲眷,蕙如只略坐了会,便躲了出去。   她为三姐姐高兴,心里却又有几分难过。   燕然居里已经打点好行装,李晟明天天不亮的时候便要启程,前往江夏。   也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发慌,觉得好像李晟这一去便难回来一样。   宫里四处悬起了彩灯,赐宴的同庆殿离着内宫还有一段距离,正适合皇家设宴招待大臣和外命妇们。   蕙如席间喝了两杯酒,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就觉得身上燥热,头脑也有些发昏。   酒宴也不知道还要进行多久,皇子和皇子妃又不可能过来敬酒,蕙如坐在那里,听着勋贵内眷们说着那些无聊的闲话,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   男宾与女宾是分开宴请的,也不知道李晟在另一边有没有被人灌酒,会不会喝醉。   因是十八,天上的月亮还圆得很,不知是不是离得近了,那光华耀目,看久了居然眼睛也会发疼。   蕙如依在栏杆上轻轻揉着眼睛,身边兰溪说:“世子妃,夜凉了,您把披风披上吧。”   说着,从秋桐手里接过大红蜀锦的百鸟飞羽纹大披风,轻轻抖开来罩在蕙如的身上。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夙露立中宵?”一声叹息将宁静打破,蕙如浑身一震,立刻清醒了过来。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化成飞灰她也能认得。   果然,从栏外假山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手里执着一只白瓷绘山水画的酒壶,壶嘴细长,身着湖蓝色的锦棉直缀,腰上系了青色丝绦结的衣带,腰侧挂着两只双鱼荷包和一只螭纹玉佩,月光下,茕茕独立,光华衬着他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就仿佛从画中走来的人一般,美丽却不沾人气。   蕙如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   他眼角带着几分酒意,对着她一揖到地。   “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见世子妃,方才若是唐突佳人,还请世子妃见谅。”   倒是他惯用的手段,借着几分酒意,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却又并不过分的不羁倜傥。   蕙如在心里冷笑,这样的手段也不知道他用过几回,勾得几个女子上过当。   不过也只有像姜珩这样漂亮的皮囊,才会让那些无知的少女一个个沉迷其中,甘心溺毙吧。   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原来是安平侯世子。”蕙如只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世子妃请留步。”姜珩向前踏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席上无趣得很,在下出来本是想透透气,没想到能碰上,也是有缘,不知世子妃可有空,陪在下说说话吧。”   蕙如微侧着脸,语气极是平淡:“夜深露重,男女有别,世子还是请去与别人夜谈吧。请恕妾身不能相陪。”   姜珩没想到蕙如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他,连一丝机会也不肯给。   他以前不管想与哪位贵妇小姐攀谈搭讪,只要稍稍摆出些苦闷忧郁的模样,加上他的出众外貌,就算对方不便,也大多会语含歉意,含蓄温柔。   只有沈蕙如,虽然眉目温婉,可是他总觉得她对自己带着一种天生的敌意一般,竖起高高的冰墙,能看得,偏近不得。   “贵府对我们安平侯府似乎有些误会。”见宣王世子妃已经转身离开,姜珩也顾不得其他,紧走了两步,将自己想说的话叫出来,“我姜家是诚心与沈家结亲,弄到这步田地,在下也十分地难过。”   蕙如缓缓转过身来,眉梢微挑着笑了出来:“难过?”   清冷月光下,大红色的蜀锦在月光下反射出金红的光泽,衬得蕙如一张小脸莹如白玉。她面上的表情微冷,带着几分凛然之气,却又在那份凛然之下,隐隐透出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妩媚俏丽来。   姜珩气息微微一窒,他有过不少女人,却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会像沈蕙如一样带给他如此清绝不同的感受。   “当初,我中意的人是你。”一不小心,藏在心里的话从喉间滚了出来。这话一出口,姜珩便知要糟。   果然,宣王世子妃双眉一蹙,脸上立刻挂上了寒霜。   绣着紫色藤萝花的宽袖一甩,她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快速离开。   姜珩心中懊悔,却又不想让她这样就离开,向前冲了几步,抬手便要去抓世子妃的肩膀。   眼见着手指已快要搭上她的披风,却突然觉得手腕上一疼,转瞬间一条胳膊发麻,失去了知觉。   就见一个眉眼端正却并不十分漂亮的丫鬟拦在了他与世子妃之间,眉目间含着几分戾气:“请世子自重!”   刚刚便是这个丫鬟出手,伸指弹在了他手腕脉门之处。   想不到宣王世子妃身边会有这样身手了得的丫鬟,宣王世子果然极为疼爱她。   姜珩不能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宣王世子妃带着两个丫鬟从他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干净利落地离开。   站在原地,姜珩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过了很久,才恨恨地转身,快速隐于夜色之中。   蕙如走回宫门前,听到喧沸的人声,这才停下了脚步。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姜珩,更没想到燕然居里的秋桐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会武?”反正也不想进去与那些贵妇寒暄,蕙如就站在殿门口问起了秋桐,“是什么时候学的?”   秋桐脸上微红了红,低头说:“奴婢七岁上进府,世子说奴婢根骨上佳是块习武的材料,便送去跟师父学了几年。”   兰溪在一旁颇为羡慕:“瞧你很厉害啊,方才都没看到你怎么出的手,那个什么世子就抬不起胳膊了。”   秋桐微微一笑说:“不过是让他胳膊麻一阵子,过两个时辰血脉通畅了便会好的。他虽然想冒犯世子妃,但到底是安平侯世子,奴婢不敢失了轻重给世子妃招麻烦。”   怪不得李晟一再叮嘱她,进宫的时候务必要将秋桐带上。   这样身手又好,又有眼力,知晓出手轻重的,才是最佳的护卫。   “刚刚他说的话……”蕙如还没说完,秋桐立刻接口道,“奴婢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蕙如摇了摇头说:“不,你照实跟世子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秋桐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是。”   李晟将人给了她,是完完全全地由她支配驱使了,所以刚刚秋桐才想到要替她隐瞒。   可是她跟姜珩之间,真的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她几乎可以猜得出姜珩想跟她说的话是什么。   无非是想将安平侯府择出去,不想因为菀如的事跟沈家撕破脸皮。   可这些话,他为何不自己去与沈家三位老爷说,偏偏在要夜月之下,来寻自己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来说?   蕙如冷笑不止。   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姜季廷这是又想化解矛盾,又想来勾引妇人。或许他觉得反正已经无法娶到沈家女儿,便要来勾引个世子妃当他的情人?   他未免也自视太高,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他可以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吧。    ☆、第132章 帮你出气   132 帮你出气   酒宴不过一时便散去了。蕙如回到燕然居,又再次去检视了要给李晟带的行李。   “不用带这么多,我要轻车简从地过去,东西多了反而不便。”李晟带着一身酒气,自身后将她一把搂住,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不住地蹭着她。   颈边有些刺痒,蕙如回过身,看见李晟的下巴上已经钻出发青的胡茬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怎么长这样快,”   刚要吩咐人去端醒酒汤,李晟却摇头说,“并没喝几杯,他们知道我病体初愈,不敢劝我喝酒。”   “那怎么这么重的酒气?”蕙如皱起眉头来。   这味道,若不是喝了几坛子酒,就是跌倒在酒瓮里洗了个澡。   李晟哈哈一笑,总算将她放开,手扶着脖子转了几转说:“只是一不小心撞倒了人,将酒洒在了身上,不妨事的。”   于是蕙如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撞倒了谁?有没有事?”   “我是没事,不过被我撞倒的安平侯世子怕是没那么好运……”   蕙如:“……”   他这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偏偏在姜珩招惹过她之后又将人撞了……   李晟除了外衣,催她去帮他取了亵衣来要去净房洗洗。   蕙如从橱子里挑了一套月白色的湖绫中衣,捧在手里追着他进了净房。   见世子和世子妃一同进了净房里,本来打算要服侍世子梳洗的丫鬟们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添热水的铜壶,识机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蕙如帮他一件件脱了衣裳,不住口地问。   李晟脱个精赤溜光,踩到澡桶里,拿了澡巾一边擦洗一边笑。   “能有怎么回事?姜家那小子要过来跟我敬酒,我嫌他嘴里聒噪,就一转身的功夫脚下滑了一滑,正好压在他身上,将他压趴在地上了。”李晟本就眉眼俊秀,在腾腾水汽中这么带着几分醉意地一弯起来,简直叫人心跳都快停下了。   “当然,摔倒之前为夫我‘无意’又砸碎了酒杯,地上全是碎瓷,只可惜冬天衣裳穿得太厚,血出少了点。”   被个高大的男人猛地扑倒在地,地上又铺了一地尖利的瓷片,可想而知姜珩这一下得有多疼,李晟还不满意,嫌自己下手不够重。   几乎可以想见当时场面的混乱,蕙如“噗哧”笑了出来。   李晟**的手拉住了正在帮他捏着肩膀的蕙如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摩娑着:“这小子敢冒犯你,先给个小惩戒,等我从江夏回来,定要让他好看。”   这才多一会的功夫,后头姜珩才找她来说话,前头李晟便知道了?   蕙如笑着将下巴抵在他头顶:“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双眼睛?”   李晟一本正经地说:“我的世子妃是天上嫦娥下凡,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为夫不好好看着可怎么行?在你身边放多少双眼睛耳朵都不够,姜珩那样的猪头居然也妄想碰你,只让他出点血真是便宜了他。”   姜珩那样出众的相貌在李晟嘴里变成了猪头,蕙如咯咯笑个不停,一腔子郁结之气早烟消云散了。   “安平侯世子人虽不怎么样,不过那皮相倒也不差,他那样的要成了猪头,世间上的男子怕都要哭了。”   “所以啊,这世间男子,你只需看着你的夫君便好,其他的人全是猪头。”李晟摇头晃脑地逗她,蕙如笑着肠子都快打了结。   抱着李晟的头,在他发心亲了一口,蕙如突然有些伤感:“你明儿就要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守着燕然居,也不知要怎么打发日子。”   李晟眨了眨眼,将她拖下来:“府里父王什么事都不管,现在你也清闲,没事可以多回娘家走动,或是去荣王府找找嘉陵聊天。我听说荣王已经在帮她找婆家,这小妮子一定心情不大好,你也可以去陪陪她。”   “议亲?嘉陵才多大啊。”蕙如惊讶地说。   “都十三岁了,还小吗?再过两年及了笄就可以嫁人了。”李晟亲了亲她的面颊,“从议亲,到问吉纳彩下定,寻常人家怕要两三年的时间,这时候正是刚刚好呢。谁像咱们,是皇上下旨赐婚,前头的程序全都免了,所以才这么快。若不然,要我等两年,我可等不及。”   蕙如脸上飞红,笑着捶了捶他的胸口。   “前儿大舅子来衙门里见我,将那天沈家商议的情形都跟我说了,”李晟将双臂搭在澡桶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蕙如说,“难怪我的世子妃这么聪慧伶俐,原来岳家从上到下就没个脑子糊涂的。老祖母见识不凡,沈家三位大人也都能下得了决断,所以岳丈敢当殿拒婚,这般的勇气确实让人钦佩。”   蕙如点点头说:“不为一时富贵迷眼,也是祖母清楚,我父亲才能下得了决心。本来还以为五姐姐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皇上开恩,只定了个三年之期,这真是万幸。”   李晟笑了起来:“你们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虽说是为安平侯世子说亲,你们怎知道他心里没有别的打算?像沈家这样两边都不沾边的臣子,可是皇上最喜欢,最重视的。若你父亲应了亲,这里头最失望的,怕还是皇上。”   蕙如睁圆了眼睛,过了半晌才说:“怎么这样……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为姜家说亲?万一父亲应了呢?他不是亲手将沈家送到了那边去?”   李晟掐了一把她的小脸,笑着说:“男人的心思你怎么会懂。”   “你们男人比女人还有心思。”蕙如一撇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完全都弄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也不觉得累。”   李晟拉了她的手,拖到水里去,嘴里说:“他那里虚虚实实,我这边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你快摸摸,有多实在。”   蕙如半边衣袖都泡在水里,湿得透了,掌中触到那灼人的实物,脸上大窘,啐了他一口说:“本来看你还觉得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嫁过来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这样……”   李晟将嘴凑到她耳边说:“也就是遇到了你才这样。若换了个人过来,我也就实在不起来了。快着些,下面涨得好痛。”   蕙如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圈了手,帮他在水里动了动。   看着面如莹玉,肤似白瓷,容颜俏美的小妻子就在身旁,自己还脱了个精光泡在水里,再想想明儿就要远离京城,李晟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抬手便去解妻子衣裳。   “你别乱动啊,这里可是净房。”蕙如忙去拍他的手。   李晟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蕙如先是一惊,后是羞得差点钻到澡桶底下去。   想是不能答应,但也禁不得李晟软磨硬泡,到底是被他脱了衣裳,一起拉到了澡桶里。   水气氤氲,水声喧哗,盖住了声声娇喘,字字浓情。蕙如攀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坐在他的身上,被他用力顶撞得哭了起来。   “进、进来了……”热水仿佛也被他带进体内,又烫又热,让她几乎要把持不住。身体如一滩春泥软软地贴在李晟的身上,一对玉兔被他握在手里,又揉又捏。   “疼……你轻着些。”蕙如轻蹙起眉尖,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还有点小,”李晟抱着她滑腻纤细的腰身,自下而上地磨蹭着,感受她j□j温暖的美妙滋味,真是半点也不想离开,“听说多揉揉便能揉大些。若用揉的还不行,吸一吸更好。”说着,就将她身子向上一送,自己凑嘴上去,将她胸前的小兔一口含住。   酥麻的电流从胸前直窜到全身,被他的舌尖拨咂吸吮着,下腹涌起一股股热流,让她叫出声来。   夫妻这些时日,从第一次的生涩,二人渐渐摸到了关窍,越来越得了趣。李晟二十一年里没碰过女人,如今也食髓知味。正是年轻身壮精力旺盛的时候,对着眼前这个娇美的小妻子,真是怎么要都不嫌够。   在水里翻腾了两回,热水也要变凉水了。这么冷的天,再在水里泡下去,两人怕都会生病,于是李晟拿了干布将自己和蕙如都擦净,穿了衣服,到外头叫丫鬟送了蕙如的里衣进来,才将浑身发软的她给抱了出来。   净房里一片狼藉,大澡桶里的水不剩一半,被他们扑腾得四下里都是水,地上水漫金山了一般。蕙如被李晟抱着,见丫鬟婆子们进来一堆忙着收拾,心里半羞半恼,呻|吟了一声便钻在李晟的怀里不肯出来。   李晟将人抱到床上去,过了一会,听到净房里没了动静,那些下人们都拾掇清爽出了门,李晟翻了身又去撩拨她。   蕙如拿被子蒙在头上就是不理他。   李晟从被子底下将手伸进去,摸了半晌,找着了胳肢窝,轻轻这么一挠,蕙如立刻求了饶,抓着被子的手也松了,被李晟一掀,将她柔软的身体全都露了出来。   玉一般光洁细腻的肌肤,在烛光下闪动着柔和的光泽,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不安地扭动着,上面还带着星星点点他刚刚沾染上的痕迹。   原只是夫妻间的玩闹,李晟看着看着,咽了口唾沫,眸光幽深起来。   “别、别来了。”蕙如伸手去捞被子想要遮一遮,却被他擒住了手腕。   “这样的美,真是一刻也不想离开。”听着耳边传来的叹息,感受着覆在身上那火热的温度,蕙如嘤咛了一声,身上手上再没了力气。   他将双腿分开挤了进去,蕙如用手掩住脸,浑身战栗着,被他再一次狠狠地冲撞,直抵入了深处。 ☆、第133章 好无聊   133 好无聊   胡天胡帝了一晚上,蕙如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睡下的,只觉得周身酸痛难耐,眼皮子似坠了千斤重物,怎么也睁不开来。   隐隐觉得身边的人起来着衣,她心里着急,想要再叮嘱他几句,却怎么也张不开来嘴。   只能用手指尖勾着他的衣服,想再留他一留。   就觉得温热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脸上蹭了又蹭,耳边听到李晟温柔的声音。   “乖,你再睡一会,我会写信回来的。”   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说,   这话在蕙如心里脑里反复回响着,就是无法说出口传到李晟的耳朵里,她心里火急火燎的,可是被李晟榨干的精力半点也回不到身体里,无法让她睁开眼睛。   “秋桐身手好,你日常出门一定要带着她。青玄是秋桐的师兄,人又仔细精明,我也留给你使唤。以后每隔三日我会让人送信来,让你安心。”李晟的声音如潺潺的流水,一点一点浸润着她的心房。他伸手摸着她的脸,终于又忍不住亲了一下。   “一直没有跟你说,这回大舅兄要跟着我一起去江夏,咱们对外头说的是要去清查北边的粮仓库账,车驾经过江夏时,我们再悄悄儿溜去。”   沈青崴也会去?   为什么她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   是因拒绝了姜家的亲事,所以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还是为了要送他份功绩,所以让沈青崴也参与了进去?   蕙如心里有好多疑问,只是在李晟的声音里,意识渐渐离她远去,直至最后他说的话,化为一团团云雾,又轻又模糊,渐渐将她遮盖了起来。   猛然睁开眼睛时,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蕙如坐起身,拨开幔帐就叫。   兰溪急忙忙地进来,拿了她的衣裳,要服侍她起来梳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蕙如抓了她的胳膊问。   “已经是巳时正了。”兰溪将床帐挂好,过来将蕙如的长发拢上。   “这么晚了,怎么不早些来叫我?”蕙如嘴里直抱怨。   这么晚了,李晟的马车应该早就出了城。没能起来送他上路,蕙如怔怔地坐在床上,情绪十分低落。   “世子说要您好好歇着,不让奴婢们叫您起来。”兰溪笑着帮她穿上了衣服,拉着她下床坐到梳妆台前。   竹香端了热水进来,一张小脸被屋里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   “小姐您以后少喝点酒,喝多了会伤身的。”她一进来嘴里就不闲着,绞了手巾子帮蕙如净面洗手,“早知道昨晚上怎么也要跟着您去,也好看着您,不让您喝那么多。也亏得王府里没人要您一早上去立规矩,不然哪家婆婆能容媳妇睡到这么晚的。”   兰溪就手拍了她一巴掌,低声骂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叫世子妃。还有,以后说话上些规矩,还当是在乡下呢,这么没上没下的。”   蕙如勉强笑了一声:“你别说她了,我就喜欢竹香这样跟我亲近。”   竹香小鼻子一皱,得意洋洋地端着铜盆出去了。   “世子妃您也太惯着她了,竹香今年都十三岁要往十四岁上奔了,可还是这么毛燥长不大的性子,将来要怎么嫁人?”兰溪一边帮她梳头发,一边口中碎碎念着。   “你还说她呢?”蕙如看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兰溪你可都十七了吧,像你这么大的丫头早就该嫁人了。”   兰溪手上的梳子顿了一顿,有些怔愣。   “等世子爷回来,我就跟他说,帮你找个好的。”   兰溪羞红了脸,拿着发簪子将她的发髻固定住,小声说:“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是要伺候世子妃一辈子的。”   知道她是在害羞,蕙如也不再逗她。   李晟才走了没几个时辰,自己便已开始想他。   燕然居里少了个男主人,尽管四下里都有人在,可是蕙如还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一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可做。一上午也就听紫微和范妈妈说了说家里那些针头线脑的家事琐事,然后写了封信叫人递去荣王府。   李晟说荣王开始操心嘉陵的亲事,她也许久没有去看这位为她和李晟出过不少力的小县主。不知道嘉陵背后要怎么怪她呢,便想着过去探问一下,看看自己有什么忙可以帮得上的。   吃过午饭之后,便又没事可做了。   早上起得晚,也用不着午憩,蕙如想了想,索性让人套了马车,去南市的锦绣坊走走。   正出了年关,街上的人流也多了起来。   一路上听见街头摊贩们的叫卖声,小儿奔跑嬉闹的声音,还有阵阵食物的香气钻进来,将严冬的酷寒都驱走了大半。   蕙如也好久没有上街,想着要下马车走走,秋桐却不让。   “您是什么身份,街上鱼龙混杂的,万一有人冲撞了可怎么得了?”不管蕙如怎么说,秋桐都不为所动,“世子妃您别难为咱们了,世子爷可吩咐过,天大地大,您的安全最大。您要是心疼奴婢们,就别让咱们难做。”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忙不迭地齐齐点头称是。   蕙如无奈之下只能坐定了,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锦绣坊的正门。   如今锦绣坊的生意渐好,手上有了不少余钱,玫如就将旁边的一家店铺也盘了下来,将两家铺子打通扩大,又正好与七和香连在一起。   虽然现在还没出正月,铺子里头已是红红火火的的。   锦绣坊并不只做高门贵户的生意,开春之后正是嫁娶的高峰,这些日子来取货订货的人家多了许多,店里忙得不可开交。   蕙如从车帘里看了看,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后门去。   接了信儿的玫如笑呵呵地接出来,握着蕙如的手说:“咱们家世子妃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看看了?”   蕙如笑着跟她走了进去:“这不是想姐姐了吗。正好前儿世子从宫里头得了两包雾顶石花,极为香醇,想着姐姐你是爱喝茶的,所以特地包了一包给你送过来。也好安慰安慰,我的好姐姐在这大年节里还要忙乎着铺子。”   “这还差不多。”玫如斜了她一眼,将她递过来的小锦盒收了,“你们俩在那儿新婚燕尔的,居然心里还能念着我的辛苦,我真是阿弥陀佛,感激涕淋了。”   铺子在前院儿,后头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楼,一楼做了库房,二楼三楼是平时会账见客的地方。玫如让人去烧了水,打算亲手沏茶与蕙如一起喝。   蕙如拿了放在桌上的账簿子随手翻了翻,给吓了一跳。   “哟,怎么会有这么多?”   玫如正拿着沸水洗壶,听她这么一说,笑得合不拢嘴。   “年前世子不是让人进了一批琉璃兔子吗?也不知道人家这兔子是怎么烧的,居然是五彩的,放在太阳底下还会变颜色。看着通透晶莹,可实际上又不值几个钱。今年是兔年,这琉璃兔子一摆上架,多少人都来抢。”   玫如心里得意,便跟蕙如炫耀上了:“还是你姐姐我聪明,一开始只让放了三件,而且价钱定得高,一只要三十两。见要的人多,我就全攒在手里,一天只放五只,让他们竞价来买,你猜猜最贵的卖了多少?”   蕙如没问她,自己先去找这琉璃兔子的本金……   “不可能吧,这么少?”她看着账簿上的数字,揉了半天眼睛,“姐姐你真是心黑……”   进价三钱的兔子生生让玫如卖出了三十两,她这价钱定得可够离谱的。   “这哪里是心黑?有求才有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没求着他们来咱们家买。”玫如翻了个白眼,“世子爷那边的管事对我说了,这兔子就是用海边上的砂子烧出来的,并不值钱。不过这样的工艺只有南边的一个海岛小国会,也是他们无意间才发现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三钱的本钱里,还有大半是海路运过来的费用。这样的好东西,卖不上好价钱岂不是要亏?”   这到是,东西是不是贵重并不在于成本,而在于是不是稀罕难得。   蕙如沉吟片刻说:“你跟那管事说,今年这东西还是少运一些来,咱们画些样子,要他们照着烧,凑个十二生肖来,成套地去卖,更可以起个好价。本钱那里,咱们可以再提一提,但货千万别发太多了。东西一多,人手都有,那便卖不上好价钱来。旁人见了,知道这是能大批出的,说不定也要找门路去寻。”   玫如看她咧了咧嘴说:“你还说我黑心,您这世子妃才是最黑心的吧。”   蕙如也笑了起来。   小泥金炉上的水正好滚了,玫如拿茶匙子分了茶叶,提了铜壶,将滚水浇了上去。   幽远轻扬的香气很快便弥满了整间屋子。玫如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沉醉的笑容。   黄觉跟着李晟走了,玫如这里也不知要谁来管账,蕙如有些手痒,对玫如说:“姐姐,这几天我也没什么事做,要不要我来帮着记记账?”   玫如斜眼看了看她说:“得了吧,哪敢劳动堂堂世子妃来帮小店记账,这要是传出去,我还哪有脸回去见老祖宗和伯父婶婶们?”   茶汤碧绿澄净,嫩叶在水中根根直立着,如花朵一般缓缓舒展开,在水中沉浮,果然形似兰花。   “这不是怕黄先生不在,你这边会乱了手脚吗?”   玫如啐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一时半会都离不了他似的。”   这话一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两人都是愣了愣,玫如脸上便有淡淡的红晕爬了上来。   蕙如眨了眨眼睛,看着低头喝茶的堂姐,她的声调形容都不太对,甜蜜中带着几分娇嗔,淡定里偏挟着些许羞恼……莫不是锦绣坊这些天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心脏怦怦地乱跳起来,她偷眼看着玫如,想问吧,又怕触到逆鳞,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一时间,屋里安静起来。   “那个……”   “呃……”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又同时开口。对视了一眼后,一起大笑起来。   “我想问一下,世子大概何时能回来。”玫如大大方方地问。   蕙如眯着眼睛一笑,有些促狭地说:“姐姐到底是想问世子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想问黄先生何时能回?”   玫如对她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心里不想好事。”   “是好事啊,怎么会不是好事?”蕙如笑眯眯地将身子向前探了探,“黄先生人很不错,年轻能干又有担当。”   玫如转着手里的杯子,脸上神色黯淡下来。 ☆、第134章 意气风发的景红袖   134 意气风发的景红袖   玫如本来没有想过还会有一天对男人动心。   她受过伤害,又不能再生孩子,原想着就这样孑然一身也好,反正有吃有穿有生意做可以打发时间,有没有男人并没所谓。   可是真正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冰冷冷的被窝里时,又会觉得寂寞如刀,一刀一刀切割着她的青春。   说她胆子小,她可以独自面对来进货的大商,去各家勋贵的后宅面对那些狡猾精明的客人,丝毫不会怯懦。   说她胆子大,她却不敢再去碰触感情,连想一想也觉得奢侈。   没有付出,便不会有伤害,她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实施的。   因为时常在一起,渐渐生出的情愫被她压抑着,丝毫不敢表露出来。黄觉随着世子离开,让她觉得空落落的同时,却也像是搬开了久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一时轻松之下,才会在蕙如面前露出一丝端倪。   不去想的时候不会觉得什么,但现在,就像被人揭开了伤口,拿着刀子戳着里头柔软敏感的肉,让她痛得差点落下泪来。   就在她不知要如何继续话题之时,门外传来轻快欢悦的声音。   “世子妃来了吗?世子妃!”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浅蓝色短袄,头上梳着简单螺髻,打扮得干净爽利的女子闯了进来。   “哎呀,世子妃您果然在这儿,奴婢请您请安来了。”未施粉黛的脸十分清秀漂亮,眼角带着几分天然的娇媚,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往都要舒畅开朗。   是被蕙如打发来锦绣坊里当绣娘的景红袖。几天没见到她,看来她在这里过得倒是很滋润。   “红袖手脚快,活计做得也漂亮,现在都有主顾指名要她的绣活了。”见景红袖进来,玫如暗自松了口气,指着她对蕙如笑着说,“你给我找来的好绣娘,这个月我还要添她点赏钱呢。”   景红袖利落地给玫如见礼,笑嘻嘻地说:“那就先谢谢东家的赏了。”   她在这里过得真心快活,东家和气大方,她只需接了活儿埋头去做,做一件便能得一件的银钱,看得见摸得着,虽然比起以前人要辛苦些,可拿着自己赚的银子里心里特别的实在,连数着铜板时,每一枚铜钱看着都是那么可爱珍贵。   再不用对人低三下四,小意讨好,也不用成天想着勾心斗角,装模作样,更不用成天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怕出点小错就坏了性命。   来锦绣坊的这个月,大概是她自打九岁进宫后,过得最充实快乐的一个月,每天沾着枕头就能入睡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关于将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世子妃给她的这种,是她从来也没想过的。   比她以前想的都要好。   景红袖卷了袖子,上前为蕙如和玫如姐妹添了茶,笑着拿出一块绣了一半的枕面子给她们看。上面绣的是七彩交颈鸳鸯,针法细腻,配色鲜艳,碧水涟涟,半露水面的荷叶上滚着几颗露珠,虽然未完工,看着也是活灵活现特别漂亮。   “怪不得姐姐说她的绣活好,这针脚我看着,就连府里的针绣房手艺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了。”蕙如将绣布拿来,看了两眼,啧啧称赞起来。   景红袖被世子妃夸着,乐得嘴也合不上,不过还是拿腔作势地谦虚了一下。   “世子妃,奴婢拿了些新活儿,够做上十来天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了,一会儿能不能搭您的车回王府去?”景红袖眼巴巴地看着蕙如,原来她这样听着信儿跑过来,就是想着能搭上世子妃的车马。   从南市到锦绣坊也有好一段路要走,王府的马车她是没资格坐的,可又每隔个三两天要来锦绣坊交货拿货,身娇肉贵的景姑娘自己也找不着地方,更别说拿两条腿去走,所以每次她也都要花些小钱雇个驴车什么的代步。   自打她开始自食其力,于钱财上看得可就紧了。这一文一文都是她的血汗钱,恨不能掰了两半儿来用。   眼瞧着世子妃来了,这顺风车正可以搭一搭。   算算看手里接的活计,这趟拉回去的货,可以让她赶工赶半个月的,又有好几两银子能进账,心里可美得不轻。   她领的是府里二等丫鬟的份例,每个月有一两八钱银子,扣掉伙食,落在手上的这一两够她花用的。在锦绣坊里赚的钱全能落口袋里存起来。   回头还得找个小罐子,好将银子收起来。   蕙如本来想找玫如好好聊聊,被景红袖这么一打岔,再加上玫如刻意地回避,结果没在锦绣坊里待上大半个时辰,就打道回府了。   看着景红袖拿着大包小包往车上搬,连一向话少的秋桐都忍不住打趣她。   “景姑娘这是发达了,这么多好料子怕也值不少银子。”   景红袖意气风发,笑得见牙不见眼:“等绣上了花还更值钱呢。等日后你出嫁了,我帮你绣嫁妆,不收钱!”   把秋桐臊了个大红脸,狠狠啐了她一口。   景红袖也不在意,乐颠颠地爬上了丫鬟们坐的马车,跟在世子妃车子后头,晃晃悠悠地回了王府。   把东西卸下来的时候,景红袖才想起来装图样子的小匣子似乎是借给世子妃看着的,匆匆忙忙地将布匹丝线什么的归拢好,她换了身衣裳,乐滋滋地去了正院儿。   院门外头,她就被青玄挡了下来。   青玄年纪不过十六七,眉目十分端正,不苟言笑,看起来很严肃。世子身边常伺候的四个小子里,就数他看起来最老成,也最板正。   景红袖陪着笑脸,求他进去通传一声。   好在青玄人虽严肃,但并不好难为人,进去传了话,过了一会便出来让她进去。   不过进去前将她随手带着的小布包里的东西一样样给翻出来检视了一番。   “至于嘛小哥,”景红袖见他从包里把自己的口脂、胭脂,还有掏耳朵的耳挖子都拿出来看,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些姑娘家的玩意哪能随便让男人碰的。她上前一把将包包抢过来,嘴里直吵吵,“我是这府里的,又不是外人,跟防贼一样地防着,你一天下来,你得防多少人呐。”   青玄也不说话,只瞥了她一眼。这一眼里包含的意思不外乎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及防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之类的。   景红袖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懂,拎着裙子昂首而入。   世子妃房间的门外头,竹香见了她,小嘴一撇,面色一沉,扭头就走开了,连个招呼也不屑与她打。   本来嘛,当初景红袖仗着是宫里出来的,对她们这些丫鬟也都是没个好脸色,趾高气昂的当自己是小姐夫人。如今她也变成了王府里头的奴婢,拿的还是个二等丫鬟的份例,凭什么要她这位一等大丫鬟去对她捧好脸子?   而且一想到她当初进来是为了勾搭世子,分世子妃的宠爱,竹香就一百个瞧不上她,当她就是个狐狸精。   景红袖一点也不在意。   竹香不喜欢她,都放在明面儿上,想说啥说啥,没遮没掩的,反而让她安心自在。   也不用去揣度别人的心思过日子,她只觉得浑身像脱去了重甲,轻松得想要飞起来。   里头秋桐挑了帘子,对她说:“还傻站着做什么,世子妃叫你进来呢。”   景红袖脆生生应了一声“哎!”,掸掸衣袖,抿抿鬓发,规规矩矩地进来行礼。   “瞧你刚才在锦绣坊春风得意的那样子,怎么一回来就装了鹌鹑?”跟在她身后的秋桐见她这样,也忍不住小声说她。   景红袖嘴角含着笑,悄声说:“那跟咱府里能一样吗?回了府里头,万事都得凭着规矩来。在那儿我就是个绣娘,听东家的话做好活计就成。回来王府里头,我就是个奴婢,听凭世子妃使唤,这样才叫规矩呢。”   瞧她以往总是大咧呼的样子,只顾着描眉画眼使着媚眼勾人,没想到变换身份之后居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脑子清楚着呢。   秋桐笑了笑,快步上前,引她走到了蕙如的跟前。   蕙如正拿着一张秋蝉饮露的画样子瞧,见她进来,只随意挥了挥手,让她起身到近前来。   “这样子是谁画的?”   “是奴婢画的。”景红袖抻着脖子去看,“奴婢最拿手就是画这个,怎么,世子妃觉着不好?”   “秋蝉是将亡之身,朝饮露,暮忘生,总让人觉得有些悲凉。这种样子怎么能用到喜物上头去?我还想着呢,这是哪户人家,怎么给自己家里的姑娘挑了这副样子来。原来是你的手笔。”蕙如将画样子放下去,从床头抽匣里拖出一叠子纸来。   “哎哟,我哪里知道那个……”听蕙如这么说,景红袖忙把画样子抽到手里,“奴婢打小跟着我娘学,她就喜欢这样子,我还以为是个吉祥喜庆的呢,没想到这么不吉利。呸呸呸,幸亏我才画出来还没上绣架子,不然主顾们还不得把我脸给挠破了啊。”   “好了,还好我没事多看了一眼。”蕙如笑着将手里那一叠子纸塞给她,“这是我以前没事的时候瞎画着玩的,你去挑挑,看里头有合用的样子没有。若有合用的,你就描几张自己用着。若是不合用的,你就还给我,我自己收着。”   景红袖将纸打开来,却是一张张精工细描的花样。有鸳鸯戏水,有百鸟朝凤,有五蝠盈门,有麒麟送子……画得惟妙惟肖,虽是讨彩头的那几个常用的东西,画法形态却跟以前的那些不同,那神态,姿势都十分精彩。   “真好看!”景红袖一张张翻着,眼睛都快冒出了火,“这么漂亮,奴婢哪张都想要!”   蕙如挥了挥手说:“那就都拿去,描好了样子记得还要还我的。”   “哎哎!”景红袖忙不迭地应了,喜笑颜开将这叠子宝贝纸小心塞进怀里。   “世子妃您真是心灵手巧,这样别致的样子,奴婢就算在宫里也没见过呢。”景红袖使劲儿拍着马屁,恭维话说得恰到好处,让人听了心里欢喜。   怪不得淑妃会挑了她送过来。   人长得漂亮,手脚麻利,嘴巴又甜。   这丫头心里明白着呢,知道怎么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从这点上看,淑妃挑人用人的眼光就远不及皇后。   所以她敢留下景红袖,却不肯容下苏烟容。   如今淑妃被软禁在宫里,手再长也伸不进来宣王府,景红袖在王府里过得自在也安全。   不过说实话,就算淑妃如今活动自如,怕她也不一定能想起来被她扔到这里的小小宫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蕙如叫了秋桐,让她摆上笔墨纸张,三个人都卷了袖子,一人占着桌子的一头,开始描起花样子来。   手里忙着,嘴里也不能闲着。   景红袖便跟她们说起自己在锦绣坊做工时的见到的听到的趣事。   她的嘴巴巧,说话都不带重样的,又要刻意地讨好世子妃,所以说的话里七分实在,三分注水,尽挑了有趣的事来讲,直说得蕙如和秋桐咯咯直笑,手里发着颤,差点把图样子画废了。   “那天隔壁的董婶子到咱们铺子上,说是要给黄先生做媒。哎哟哟,你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景红袖说得兴起,将手里的细管毛管扔到一边去,“嗨,居然是大丰米铺掌柜的独生女儿哩!那大丰米铺你们是不知道,人家那铺子足足有咱们三个锦绣坊那样大,店里雇了二十来个伙计。听说他家在城东和城南还有一间那么大的铺子,家里老有钱了。”   “黄先生是谁?”秋桐好奇地问。   “就是咱家的账房先生啊。”景红袖捧着脸,一脸痴迷的样子,“黄先生长得可俊俏了,年经轻轻,打得一手好算盘。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厉害,前头小子去进货,嘴里才报出这样多少,那样多少,十来样的料子,黄先生张口就算出来了。他们不服气,拿筹子一算,分毫不带差的。”   “哦,你说的是他啊!”秋桐只见过黄觉一两回,脑子里有个大概的印象,听景红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好似是有这么个人物。“那后来呢?黄先生应了?”   “没!”景红袖一甩头发,“黄先生没瞧上人家呢。那么大身家,只要他肯入赘,便能平白得了那么大三间铺子呢!董婶子直骂他不识好歹。”   蕙如将手里的笔放下来,吹了吹纸上的墨渍。   “也不知道黄先生是不是心里有人,有时候会看见他坐在墙角里发呆,一脸的忧伤,看着叫人好揪心。”景红袖叹着气,一脸的同情,“黄先生待人可和气了,总是那么温柔的样子……谁要是当了黄先生的娘子,一定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份。”   秋桐拿笔戳了戳她:“说的那样好,你该不是瞧上了她,想去当黄家娘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夜半三更,是真正的夜半三更啊~~~【捧脸】   这两天太忙了,没能一一回复评论,晚点儿统一看一下,把积分送一送~~~ ☆、第135章 上门求打脸   135 上门求打脸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景红袖甩了甩头发,“黄先生虽然好,但也只能放在那里看看。你也不想想,他家里没产没业的,还要拉扯着一个小娃娃和一个呆呆傻傻的嫂子。若是嫁给他,又当媳妇又当妈,还要伺候一个嫂子婆婆,多辛苦啊。这男人啊,光好看有什么用,还是要家底殷实,最好没有负担牵挂的好。”   秋桐听得目瞪口呆,景红袖想得可真是现实,最重要的是,就算真是这样想的,能像她这样大大方方没羞没臊说出来的,秋桐见到的还是第一个。   景红袖跑到秋桐身边,开始跟她咬耳朵:“哎,我跟你说呀,我瞅着这黄先生好像对咱们东家不太一样……”   还想再八卦一下,就被蕙如拿了张纸扔到了脸上。   “你有空这里说嘴,咱们还没空奉陪。既然你也闲着,这些样子就拿回去自己描。秋桐,去叫几个人来,咱们摸叶子牌来玩。”   景红袖哀叫了一声:“世子妃,奴婢不敢了,您行行好,奴婢房里还有一大堆活计,要是一个人这么描,三天也描不完啊。”   听了人家说了这半天的八卦,秋桐也觉得有点拿人手软的感觉,便帮着求情:“不然奴婢多叫几个人来,一人描两张也就差不多完事儿了。早点描完,也叫红袖早点回去赶活。”   景红袖连连点头:“是啊,不然奴婢要夜里赶活计,又熬眼睛,又熬面皮,以后皮肤变差了,想找个好婆家都难。”   见过没脸没皮的,没见过像她这样没羞没臊的。   蕙如挥挥手,让她们自己找人去画,然后转身进了里屋。   外间传来丫鬟们的笑闹声,有景红袖在的地方,总是特别的热闹。   去外头跑了一趟,蕙如觉得身子十分疲乏,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正梦见李晟站在紫藤花架下,迎着阳光,背着双手,好像在对自己说什么。只是还没等她听清楚,就觉得有人在摇她。   睁开眼睛,正瞧见兰溪的脸。   “世子妃醒醒,世子妃醒醒。”   “怎么了?”蕙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前头来了人,说是卢国公太夫人来访,要您出去见她呢。”   一听是她来,蕙如眉头一皱,心里便有不详的预兆。   她是李晟的外祖母,可管的事比祖母该管的都宽。可惜宣王不肯管事,又总避开自己这位岳母,管事的郑侧妃又是太夫人的外甥女,凡事都听她的,所以自己这个世子妃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了。   偏偏挑了李晟出行的日子上门,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   蕙如揉了揉脸,起来让兰溪帮她重新梳妆,又换了身衣裳,这才让人抬了轿子来,到前头大堂去见客。   因是新婚百日后,蕙如挑了件暗红色的单凤花鸟纹十六幅洒金长裙,上面罩了件同色的团花暗纹小袄,围了银狐皮的大披肩和兜手,既带着喜气又不会太过耀眼。头上梳了飞仙髻,戴了世子妃规制的镶红宝五凤衔东珠大金钗,四朵缠金梅花压鬓,脸上薄施脂粉,点了淡淡的口脂。   看起来雍容华贵,显得十分隆重。   进了门,蕙如见了正座上端坐的卢国公太夫人,先笑了起来:“外祖母怎么今儿得空来王府坐坐了?蕙如应该到门前去接您的。”   说着便要蹲身行礼。   太夫人身边的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说起来,太夫人还是在她新婚之夜来见过,之后便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没再上过门。   那天被大长公主堵着,直到现在,那口气憋在心里还没消得掉。   这个外孙媳妇虽不是最好,但那天的言行举止其实也还不错,最难得的是李晟喜欢。   比起郑家那个没远见的丫头,这孩子待成器的心实诚。若不是她上门冲喜,她的宝贝外孙也不能那么快好起来。   想到这里,太夫人看着蕙如就有几分喜欢。   想着今天上门的目的,心里又有了几分歉疚之意。   “快过来跟我坐一会子。”太夫人拉了蕙如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叹息了一声,“你们成亲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说想着外祖母,来看看老太婆,我就只好忝了这张老脸,自己上门子来看你们了。”   蕙如连忙站起身:“外祖母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原是小辈们的不是。前些日子世子身体还弱,不能出门走动,这些日子好些了,却又被皇上派出京城,今儿一早才刚走的,实在是来不及去看您。等世子回来,咱们定要去给外祖母赔罪的。”   太夫人怔了怔,原本听下人说世子不在,她还以为是李晟故意躲着她,没想到世子妃也这么说。若真是躲着不见,也不用拿皇命当借口。   “我这些日子也没进宫,倒是不知道这些消息。”太夫人心中颇为遗憾。   皇后被软禁在昭阳殿里,别说太夫人被挡在宫外,便是她能进得宫去,怕也见不到这个长女。   李晟自小由太夫人抚养长大,直至十三岁才回了京城,要说感情,他对这位外祖母是有感情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晟对她一直有心结,并不想能见到她。   蕙如知道这可能是跟逝去的宣王妃有关,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不知晓。   李晟一心要避着她,蕙如自然也就不会上赶着去凑到近前。   而且看她身后站着的郑玉芝,蕙如就打从心里感到厌烦。   太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会在这时候上门,只怕还是为了站在她身后的那位没脸没皮的郑家小姐。   明知道太夫人想等着她问起身后的郑小姐是怎么回事,好借着机会拉出话题来,可世子妃就是楞当什么也看不见,只笑眯眯地跟太夫人拉着些家常。   嘴里不住地问李晟小时候的事,爱吃什么,讨厌什么,一件件问得特别仔细。   太夫人见她对世子这么上心,心里也觉得高兴,只是这样一直拖着,让她瞅不到空隙来说郑玉芝的事,心里便有些急。   “外祖母留下吃晚饭吧,昨儿去宫里吃三殿下的喜酒,皇上还赏了一条这么大的白皮鱼,听说放豉汁蒸一蒸,味道特别的鲜美。”蕙如转头去吩咐下人,“跟小厨房说一声,说太夫人要留下来晚膳,让他们将世子带来的那条鱼细细地整治出来。”   太夫人笑着说:“那倒是要尝尝的。不过听说你父王和侧妃近日要斋戒食素,咱们在这儿摆席不大好,不如一起到燕然居去坐坐吧。”说着便站起身,她身旁的郑玉芝连忙上前搀住了她。   “玉芝扶我过去,你也还没见过世子和世子妃住的那地儿,是个清幽又漂亮的院子,不过人气清冷了些,还有不少地方空着。你若看着有哪处好,一会儿不妨跟你世子妃姐姐说说,让她看看能不能拾掇出来给你住。”   蕙如在一旁听着,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怪不得李晟不喜欢他这位外祖母,老太太果然一开口就有让人想啐脸的冲动。   燕然居是世子和她的住处,凭什么要叫个外人住进去,还想挑好地方住。   女主人就在她们面前站着,有问过她一声愿意不愿意吗?   太夫人厚着一张老面皮,全当没瞧见蕙如阴沉下来的脸,自顾自地说:“到底是一家子亲戚,进了王府也要好好听世子和世子妃的话,好好侍奉他们,看着血脉亲缘的份上,他们也不会难为你。”   蕙如抬起眼,冷冷地扫了一眼郑玉芝,见她脸上带着笑,满面春风地不断应着。   “您说的玉芝都记着呢,一定好好儿的帮衬姐姐理家。”   “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呢。”蕙如站着没动,看着那娘儿俩快走到门口了才出声。   太夫人回过身来,对她说:“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宫里指了两位侧妃给成器的,郑氏便是其中之一啊。”   蕙如冷笑一声道:“当初不肯在世子得病时嫁过来,如今世子病好了,便巴巴儿凑过来了吗?看来上回子我对你说的话还是不够清楚。既是侧妃,请拿了玉牒出来。”   太夫人眉头一皱道:“沈氏,你这是怎么跟妹妹说话呢?”   蕙如眉头一挑说:“妹妹?外祖母,您看看她,年纪怕还比我大两三岁,我哪有这个福气收这么大的一位妹妹?”   太夫人面色一缓,好言说道:“这当是以进门先后,尊卑为序,她日后进了府,你为正室,她为侧室,自然是她要叫你姐姐的。”   蕙如对着太夫人行了一礼说:“外祖母,世子是皇族宗室,正妃侧妃都要有皇上指定,宗室录上玉牒,就算是父王也无权指定人选。宗室既然将郑氏的玉牒收回,那么她是不可能再以侧妃之礼进我宣王府的门的。您贵为国公夫人,这点不会不知道吧。”   太夫人脸色微微一沉,带着几分怨愤地瞪了郑玉芝一眼。   当初她那样好言相劝,郑家偏是不肯听,非要悔亲。现在看着成器大好了,心里懊悔了,每日缠着她来王府说项。   若不是看着郑家是亲戚,皇后又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拘在宫里不能行动,她也犯不着为这家子没情没义的家伙到王府来卖这张老脸。   可是郑玉芝家里着实丰厚,确实能给宣王府带来好处。如今世子房里只有世子妃,还有个淑妃娘家出来的方姨娘,若是自己这边不塞个心腹体已,万一那姓方的贱婢得了李晟的喜欢,可怎么得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只能叹了一声说:“外祖母自是知道的。可是成器身子刚好,这府里又凌乱着,你一个新嫁进来的媳妇,管家着实艰难。外祖母也是为了你们夫妻好,你不方便的日子里,玉芝可以帮着伺候,总好过让那边的姨娘得了先吧。你放心,外祖母不要求你们以侧妃之礼迎她。我跟郑家已经说好,玉芝进来,也是当姨娘,并不需要通过宗室。”   郑家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好好的侧妃丢了,居然愿意进来当个姨娘。   蕙如盯着郑玉芝看,看得她眼神飘忽,最后低下了头。   “郑小姐,当姨娘可是要自称婢妾,每日来我房中立着规矩的,你一个嫡出的小姐,真的甘心情愿当个侍妾?”   怎么能甘心?郑玉芝咬了咬牙。   若不是宣王府死咬着不肯让她进来,她何至于要自降身份,以个姨娘的身份进府?   可是不进府里来,她便一丝一毫的机会也没有了。   “姐姐您说笑了,”郑玉芝脸上浮起羞涩的笑意,“侍奉姐姐本来就是妹妹份内之事,怎么会不心甘情愿呢?”   蕙如也笑了起来:“你是心甘情愿,可我不情愿啊!”   郑玉芝脸上笑凝住了,连太夫人也沉下了脸。   “沈氏,有哪家正室夫人不许夫婿纳妾的道理?你这是妒忌,是不贤。”   蕙如索性坐了下来,笑着说:“若是我妒忌不贤,前头也不会让方姨娘进门。外祖母,女子讲究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方姨娘进门是世子爷点了头的。如今世子不在,您要硬塞个女人来我房里,若只是一般的奴婢也就罢了,我也当得了家,可是若是给世子挑房里人,这可是不我能作得了主的。”   太夫人看着她,见她笑盈盈的却也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便缓了缓脸色说:“你是这儿的当家主母,给世子挑房里人本就是你要作主的事,成器知道只有夸你贤良的份。”   蕙如斜着眼睛看着面色僵硬的郑玉芝:“确实做不了这个主。世子人不在,燕然居里不能放生面孔进来,这是他定的规矩,谁也违不得。”   太夫人说:“哪里是生人,玉芝是世子的表妹。”   蕙如笑着摇头:“世子说了,他没有这门表亲。”   却是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郑玉芝的脸上,让她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太夫人您说她是表亲也没用,就连方家,也是换了位小姐才让进的门。”蕙如弯着眉眼说,“不然郑家也跟方家学学,换个姑娘来说,指不定世子爷心肠一软,应了也有可能。”   郑玉芝暗暗握了拳,宣王府是她要入主的,怎么可能换了旁人来?世子妃这样油盐不进,丝毫不给郑家人脸面的,换了那些个不成事的姐妹,怕是连骨头都要被她嚼碎了。   太夫人也没想到蕙如小小年纪,又是晚辈,竟然有这样的底气违背她,心里升起了怒气,原本也不是特别尽心地要帮郑家,现在却是铁了心一定要让沈氏将郑玉芝收下了。   “是不是亲戚,难道我会不知道?”太夫人沉声说,“沈氏,玉芝这丫头是我送来的,便是成器现在在这儿,他也不能不收。”   “那真对不住,世子恰好就不在。”蕙如不卑不亢地回敬,“不过世子虽不在,父王却在,您可以直接去问父王,看他愿不愿意收下郑氏。”   宣王与太夫人不对付,这是满府皆知的事。   太夫人别说去问他,能不能见到她这个女婿的面都成问题。   世子妃搬出宣王这座大山,太夫人就不能说她不孝不敬。   到底她这祖母前头还有个外字。家里有长辈在,外家怎么好强迫外孙媳妇收妾?   太夫人面如锅底一般,本对蕙如存着的那些好感全都化为了飞灰,只觉得这个外孙媳妇像面铁板,哪哪儿都坚硬锐利,不能让人喜欢。   “若外祖母您觉得父王不管事,那您不如直接去见皇上,再求道旨意来。若皇上下旨说咱们宣王府定要接郑氏进门,那我也没旁的话讲,自当开了门顺顺当当迎新姨娘进门。”   皇后和淑妃便是因为心术不正,乱插手进来才会被皇上惩罚。   李晟又说过,皇上亲口承诺,不会让人再将手伸到宣王府后宅里。   太夫人要去求皇上,只会让皇上对皇后越发的不满。   为了一个远亲,要不要去烦扰皇上拖累皇后?   这是太夫人该烦恼的事,而不是她。   太夫人只气得手脚冰凉,她以为自己是成器的长辈,又是从小将他带在身边养的。   宣王府上下,除了宣王那根硬骨头之外,所有的人见了她都要将她高高供起。   没想到沈氏这般胆大,当面就这样忤逆她。   “成器怎么会娶了你这样生性好妒又不孝的女子?”太夫人气得拿手杖敲着地面,沉重的檀木将地上的青砖砸得“咚咚”作响。   蕙如蹲身对她行礼道:“外祖母是咱们的长辈,自当孝敬。可是孙儿辈房中的事,还请外祖母少管才是。”   听她这么说,太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好好好,你当我真的做不了主是不是?你不过是要宗室的玉牒,我这就去宗室营,找荣王爷,看他肯不肯给我重发这玉牒。”   发玉牒哪里是她嘴上说说便能发的?   一来要宫里的旨意,二来要宗室长老们的认同。   太夫人这是在说气话呢。   蕙如也不担心,只是笑着说:“大长公主是妾身的祖母,她连个丫鬟婆子也不肯赏一个给我,只说孩子房里的事交给孩子去管,哪有隔了辈儿的长辈去给孩子房里塞人添堵的事?晚辈行孝,长辈爱慈,这才是一家子和谐之道。一会外孙媳妇送外祖母走了,便要去大长公主府拜见,让她教教我,怎么才能管好后宅里的事。”   一边拿皇上宣王压她,一边又抬出护短泼辣的大长公主。   沈氏是半点不给她面子。   太夫人自恃身份,是不可能在宣王府里撒泼闹腾的,可是这心里又被堵着,难受得快裂开来。   “当初你婆婆在世时,从来不敢像你这样对我说话。我帮她挑侧妃进府,她也都笑着跟我道谢。”她恨声说道。   “若是我母亲这样待我,我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蕙如毫不客气地说,“啊,当然,我是庶出,本就不是母亲亲生的女儿。这样也好,也少了日后我会有这方面的苦恼。”   太夫人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外祖母脸色不大好,还是让人套车先将您送回去吧。”蕙如见她气得像是快要晕倒一般,连忙说,“等世子回来,我们夫妻再到府上去给外祖母赔罪。”   说着对外头使了个眼色,一直候在外头的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将太夫人和郑玉芝两个架着一般扶到了门外头。   蕙如拍了拍胸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合适,不过……   的确十分爽快!   作者有话要说:爽快了没啊? ☆、第136章 我家有座大靠山   136 我家有座大靠山   刚让人把太夫人和郑玉芝架到外头马车上送走,蕙如就吩咐下去,让车夫喂好马匹,检查车辆,明儿要用世子妃车驾,前往大长公主府。   方才是爽快过了,但她也要防着太夫人去宗室里哭诉她这个世子妃不孝。   不孝可是大事,在宗室里又是最为人所忌讳的重罪。   太夫人最心疼李晟,绝不可能说他的不是。若要去哭,十成十是将全部过错都推在她这个不肯听话的外孙媳妇身上。   蕙如并不怕她去说什么,她行得正做得端,自问没有什么错处。但是她得想着李晟,那样护着自己的他,将来面对宗室里长辈的诘难,多半也会将所有的压力全担过去。   她是世子妃,是他的妻子,内宅事务本就是她的本份,这点事都处置不好,将来还要怎么撑起这个家?   既然李晟娶了她,她便要担起妻子的责任。   要战便来战!   蕙如精神抖擞着,突然觉得生活也不似那般无聊。   晚上去库房里挑了几样不是很贵重却很有心的礼物,让兰溪一件件包好,早早地便上床去养精蓄锐。   第二天一早,她挑了一身玫瑰紫蜀锦夹棉裙袄,披着银鼠皮缀孔雀羽的风雪氅衣,抱了个佛瓜状黄铜小暖炉,轻车简从,十分低调地去了大长公主府。   福宁大长公主年纪大了,每天早上起得很早。   蕙如到的时候,她正在房里拉着安乐侯夫人和两个姨娘在打叶子牌。   听到蕙如来了,大长公主将手里的牌一放,笑眯眯地说:“我的小孙女儿总算想起来要来看我这个祖母了。”   安乐侯夫人笑着说:“宣王世子妃是个孝顺的,前些日子不才送了暖帽来,您见天儿戴着都舍不得摘下来,看着媳妇们心里可都呷着酸呢。”   大长公主摸了摸头上的暖帽,得意地说:“那是,我找的这个孙女儿又聪慧手又巧。她也没给我量过尺寸,这帽儿做得却是不大不小,又暖和又服贴,比之前那些戴着都要舒服。”   “母亲这是偏心世子妃,不行,赶明儿媳妇也做它十顶八顶帽子,就不信不能将母亲的偏爱夺回来。”   大长公主听了哈哈大笑。   这个大儿媳妇就是嘴巴甜,懂得她的心思。   过不一会儿,蕙如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   “蕙如来给祖母请安……呀,伯母您也在。”   屋里烧了地龙,又拢着炭盆,极是暖和。蕙如脱了外头衣服,过来给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人见礼。   安乐侯的两位姨娘站在了侯夫人的身后。   沈蕙如是县主,又是世子妃,品级比侯夫人还高,她们极为自觉地将座位给让开,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递了上去。   “这么一大早的,你怎么来的?”大长公主刚刚赢了一圈,心情正好着,便笑着说她,“以后若是要来,挑晌午那会,就算天寒地冻的,好歹还有点太阳能驱驱寒气。”   蕙如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蕙如家中的祖母每日醒得早,午时都要睡一会子补补精神。我要是中午才过来,怕会扰了祖母休息。”   “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到。”大长公主说,“成器呢?他怎么没来?”   “世子昨儿受了皇命,出城办差去了。”蕙如说,“怕是要开春之后才得回来。原本他一直说要带着我过来给您请安的,可惜一直没得出空儿来。现在府里也没什么人,没多少事,便想着过来跟祖母讨口茶吃。”   “怎么王府还是由宣王侧妃管着?”大长公主惊讶起来,蕙如嫁过去都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将管事权给接过来?   “世子说,府里的事爱谁管谁管,让孙女只要管着燕然居便好。”   这样也好,反正她上头也没个正经婆婆,那一大家子要是管起来,也不知会有多辛苦。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说:“成器这是心疼你,不过你也别懈怠,还是趁早学起来。将来宣王府还是要你管起来的。”   蕙如应了声“是”,便坐着说起闲话来。   安乐侯夫人是个嘴碎的,东家长西家短地拉聒了不少,蕙如也插不上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不时蹙了眉尖,不时又展开笑容,十分地捧场。   要知道但凡说闲话的,都喜欢有人肯听,肯搭梯子让她上下,时不时在关键之处问一声“后来呢?”往往便有那点睛之笔,让述说者得到极大的满足和成就感。   蕙如便当了那个送梯子的人,安乐侯夫人说得更加兴起。   一上午时间就这么过去,就算大长公主不说,安乐侯夫人也是要留这个特别识趣的干侄女儿用午饭的。   蕙如却是推脱着,说是要去荣王府,这顿饭留待下次来吃。   “听说你跟荣王小女儿是手帕交,你可是要去见她的?”大长公主也就这么随口一问。   蕙如脸上露出一丝愁容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说旁的,站起身就要告辞。   有现成的安乐侯夫人在场,刚刚递梯子的便成了接梯子的人。   果然,好奇心很重的侯夫人来问:“这是怎么了?瞧你一脸的愁容,莫不是你那小姐妹遇了什么麻烦事?”   蕙如苦笑了一声说:“哪里会是她?”又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叫安乐侯夫人百爪挠心一样,非要问个究竟出来。   “也不是旁的什么事,就是昨儿我顶撞了卢国公太夫人,让她老人家生了好大一场气。当时说是要去荣王府找荣王说道,要告我个不孝的罪名呢……世子不在府里头,只好由我一个人到荣王府向王叔领罪了。”   “那老太婆怎么又上你们府里头去了?”听蕙如这么一说,大长公主惊讶地问道。   “唉……”蕙如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原本世子还被指了两位侧妃,因为世子当时病着那两家便不肯嫁女儿过来,所以被宗室收了玉牒的。祖母您知不知道这件事?”   这事满京城都是知道的,大长公主当然也不会例外。   “太夫人她……”蕙如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太夫人便带了其中一位,说是世子的表妹的,硬要塞到我房里去。世子不在,我哪里能做这样的主,当时便拒绝了。”   不止大长公主,便连安乐侯夫人都震惊了。   “都收了玉牒了,还要怎么进府里当侧妃?这样的规矩太夫人会不晓得?”   “当时我也是这么一说,可是那位郑小姐愿意进府当姨娘,说是这样便无需通过宗室,用不着玉牒……”   大长公主气得拿手在桌上一拍,高声骂道:“那老不死的婆娘,也不嫌面子臊得慌,巴巴儿去往自己外孙房里塞人,还塞那么个不长眼没品性的货色,亏咱们家老十七还要叫她一声外祖母!”   安乐侯夫人也皱着双眉说:“宁愿拼着当姨娘也要进府,这位侧妃真是能屈能伸。蕙如你得小心着些,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的,都是心里拿了大主意,有了大目标的。这样的女子进了后宅,必定不会安分。”   蕙如撅着嘴,一脸的委屈:“可不是嘛,我当时就觉着不妥。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哪里能随意给他身边安排伺候的人?我不过说了请太夫人去问问我父王的主意,或是去问一问皇上的意思,她便发了脾气,说是当初她给我婆婆房里放人时,我婆婆便没我这么多话,还要笑着谢她。”   大长公主一脸鄙夷:“若不是她非要往自己女婿房里塞女人,怎么会害了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就过世?姜盈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便生生是被她母亲给误了。”   这世上没哪个女人是愿意让自己的夫婿去睡别的女人的。   如果不是有上头婆婆压着,或是男人花心,女人想着固宠,又或是生育少甚至不能生,谁不愿意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   长辈要是想给儿女房里安排人,当晚辈的当然只能磕谢,但这个长辈也仅限于子女的父母,哪有一个隔了辈份的外祖母巴巴儿在外孙成亲还没一百天的时候硬要塞人进去的?   又不是蕙如诊出来不能生育,或是李晟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想要纳妾。   卢国公夫人这样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无法认同。   安乐侯夫人暗暗撇嘴,就像安乐侯的那些姨娘侍妾,都是由她做主给挑出来的本份老实不敢兴风作浪的女人。连她婆婆,福宁大长公主这样好胜泼辣的,都从来没往自己儿子房里塞过一个女人呢。   人家宣王还在呢,卢国公太夫人手便要伸这么长,这是想当宣王的家了?   想起当年卢国公和卢国公太夫人被宣王一顿棒子打出京城的往事来,安乐侯夫人不觉摇头。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夫人这是塞人塞成了习惯,给自己女儿塞还不嫌够,又来给外孙房里塞了。   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安乐侯夫人便问蕙如:“那你是怎么回她的?”   蕙如眨了眨眼睛,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之色来。   “您说王妃当真是太夫人的亲生女儿?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奇怪。若是亲娘,当是心疼女儿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一时没忍住,当着她面就问出来了。”   安乐侯夫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世子妃当真有趣,太夫人当时的脸色必定极为好看,可惜她当时并不在场,不过这似乎也不会妨碍她将这事在贵妇圈里说与旁人去听。   “姜盈摊上这么个亲娘真是她人生最大的不幸。”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   “你这样做便对了,一个外祖母,也好对孙子辈的房里指手画脚的,她当她是谁?”   大长公主说着便站起身来,对安乐侯夫人说:“你让人给我套车,我亲自带着蕙如去见荣王。本宫还就不信了,我们宗室里的家务事,何时轮到外人来插手了?她要是敢来宗室告蕙如的状,本宫就拿唾沫啐她那张老脸!”   蕙如连忙去拦:“外头天正冷,祖母您何必为了蕙如跑这一趟?荣王叔那边我自会应对的。我问心无愧,王叔也不会怪我什么,无非就是对太夫人不够尊重被她骂几句不孝。左右不过是受些委屈,忍不忍,给她磕个头,赔个罪也就是了。”   “呸!我宗室的媳妇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那老虔婆若是自己来找没脸,本宫就让她真的没脸回去。”   大长公主凤目圆睁,伸手卷着袖子,当真是一副要去干仗的架势。   安乐侯夫人何曾见过这样激烈的场面,激动得浑身都要发颤了,挺着胸也对蕙如说:“就是,你是宗室妇,后宅的事她一个外家有什么权力来过问?这道理放到哪里都说得通。我是你伯母,这种时候自当也要替你撑腰的,别让她以为咱们娘家无人可靠,要任她欺侮。”说着,忙不迭地叫人再去套辆车。   午饭也不及吃了,大长公主特地着了长公主冠服,气势汹汹地拉了一大队侍卫奴仆,声势浩荡地往荣王府杀去。   安乐侯夫人嫌蕙如的马车太小太素净,便拉了她跟自己同车,跟着大长公主的仪仗走。   蕙如本来就是想到大长公主这边叫叫屈,让大长公主心里有数,将来好帮她在宗室那边说几句话……   没想到大长公主这火爆的脾气,居然直接拉着人去找荣王了。   又添了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干伯母安乐侯夫人。   这结果也太出人意料,蕙如都不知道自己是要笑好还是愁好。   心里想一想,身后有座大靠山的感觉还真是好得很呐。   想着,便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拉到了外援,有好戏了! ☆、第137章 超长大爽章   137   大长公主的车驾还没到荣王府的那条大街上,荣王就已经得了信儿。   自从万彻从军离开京城,福宁大长公主就深居简出,除了皇家大典,是极少在人前露面的。   就连荣王太妃这与她相交多年,感情深厚的姐妹交也难得见她一两回。   听说她过来了,荣王太妃扔了筷子就叫人扶她迎出去。   荣王妃这午饭也才刚吃了一半,慌慌张张地叫人收拾了,整整衣裳让人抬了轿子,亲自到正门去迎。   在前头花厅,迎面碰着了荣王,不多时,太妃也到了。   娘仨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长公主怎么会挑了这时候急急过来?”荣王太妃心里直跳,这个大长公主是她年少时便结识的手帕交,她那性子脾气自己是最了解的。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谁能劳动她大驾光临?还动用了公主仪仗?   “王爷,可是朝中有什么变故?”荣王妃悄声问丈夫。   荣王摇了摇头,满腹疑惑:“并没什么特别的。且大长公主从不过问朝政,她过来也应该与朝堂无关。”   与朝堂无关,只能是与宗室相关了。   荣王现在是宗室的宗人令,大长公主又是宗室里的贵人,宗室里有什么要紧的大事,都会派人上门向她请示询问意见。   可会是什么事?   荣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就见荣王府正门大敞着,插着孔雀翎羽,金漆朱绘的大长公主车驾在门前停下。随行的宫人摆好踏凳,大长公主盛装被女官们扶下了车。   头上带着七凤翠翟垂珠公主凤冠,手里握着凤头点漆乌木杖,大长公主面似冰霜,凤眸带怒,就这样带着仆众,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把荣王夫妇吓了一跳。   这阵仗,像是大长公主带了人要来砸荣王府一样。   荣王紧走两步,上前给大长公主行礼:“姑姑,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大长公主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怎么,如今你是宗人令,本宫便不能上门来了吗?”   口气不善,这得夹了多少火啊。   荣王赶紧陪了笑脸:“姑姑能到侄儿这里来,是侄儿天大的福气呢。母亲一直念叨着您,说是许久不见,思念得紧。姑姑快请进屋里,外头还凉着。”   听他提到荣王太妃,大长公主脸上的寒霜化开了一些。   “姐姐身体可好?”   “托公主福,家母身体康泰。”荣王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引着她向里面走。   一抬头,便见从大长公主车驾后又下来两个贵妇。   一位是大长公主的长媳,安乐侯夫人,另一位也是他识得的,宣王世子妃沈氏。   怎么宣王世子妃会跟着大长公主婆媳一起过来?   荣王心里觉得疑惑,便见世子妃扶着安乐侯夫人一起走了进来。   “侄媳妇给王叔请安。”蕙如忙给荣王见礼。   荣王笑着说:“自己家的人,用不着这么多礼。你来了正好,嘉陵这些天总喊着无聊,吵着要去找你,你们小姐妹也有些时日没聚聚了吧。”   蕙如歉然一笑道:“前儿我让人递了贴子给她,本就是要今明两日挑个空过来跟她说说话的。我也叫人给太妃带了几支上好的参,一会便送过来。”   见他们说话,安乐侯夫人先一步扶了大长公主进屋去,荣王觑了空儿,小声问蕙如:“你公主祖母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可是咱们家哪里得罪了她?”   蕙如也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原是侄媳妇的不是,早上去给大长公主请安,没想到闲拉家常的时候让她生了气,这才拉上我和伯母一起来王叔府里头。都是蕙如惹出来的事端,与王府无关。”   “真不是荣王府让姑姑生气?”   “不是。”蕙如立刻摇头。   荣王先松了一口气。   这位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与先帝兄妹情谊深厚,当年先帝能力排众议,胜过诸多王爷登上这个皇位,大长公主与她的夫家是出过不少力的。因此上,不论是太后还是皇上,对这位大长公主都相当的礼遇敬重。   大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护短,人长得美,但性情刚烈,脾气火爆,若触了她的逆鳞,便是面前站着的是皇上,她也敢拼命。   这些年虽是一心礼佛,修身养性着,但骨子里的性情不会改变。   荣王脑子里转了转,看着蕙如说:“可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安乐侯就是个享乐王爷,万彻远在西北,她膝下的女儿如今也是儿女成群,并不需要她撑腰。如今能让她像只母狮一样炸了毛发火的,数来数去也就这个新收的孙女儿了。   蕙如惭愧地垂下头。   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也出乎她的意料啊。   二人走入堂中,大长公主已经和荣王太妃坐在上首,这么会子工夫,二人已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竟然都哭了起来。   荣王妃和安乐侯夫人坐在下首也是不住地抹泪,把荣王和蕙如都给吓了一跳。   就听大长公主哭着说:“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半点享不了儿孙福。彻儿那样的好孩子,如今就在西北荒漠苦守着,朝饮白露,暮咽黄沙。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家也没有,连个可以说说暖心话的人也找不到。我每回一想到他,这心里就像被刀搅着,痛啊!”   荣王太妃也陪着落泪,万彻是她看着长大的,性情样貌出众,又有文韬武略,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儿,若是能留在京里,现在早就成了朝中重臣,却在年华正好的时候,自我放逐一般去了西北,将一身才学,大好前途全都抛下了。   “这事堵在我心口这么多年,若不是看着当年老国公的面子,当时我就要跟她拼了这条命!”大长公主捶着胸口,“想不到这老虔婆隔了这么多年,又要使同样的招数来害我孙女孙女婿。她这是与本宫有仇啊,害了一辈儿还不嫌够,又要祸害下一辈儿。”   荣王听着,眉毛挑了起来。   “大长公主您消消气儿,有什么事情就慢慢说。”荣王妃细声细气地劝和着,“别上火伤了身子。”   “我能不上火吗?”大长公主抽了帕子抹了抹眼泪,恨声说道,“当初要不是她害了自己女儿,何至于让皇上宣王都不待见。要不是皇后说情,她就得在茂平老死,哪能再到京里来搅这浑水。偏偏这么不长记性,害了宣王妃之后又要来害世子妃。今儿本宫就坐在你们荣王府不走了,倒要瞧瞧,她究竟有没有这个脸皮这个胆量到这儿来告状!”   荣王看了看荣王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乐侯夫人嘴皮子利索,得了大长公主的首肯之后,便将卢国公太夫人上门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听得蕙如都觉着脸红。   安乐侯夫人说得这叫声情并茂,仿佛当时她就在跟前亲眼见到了一样。又加了无数臆想,把太夫人说得蛮横霸道不讲理,把郑玉芝说得骄狂自恋没廉耻。   估摸着这也是大长公主让儿媳来说这事的用意。   荣王娘儿三个哪里知道这位侯夫人的话里添了多少水份,只听她说的这个跌宕起伏,风云变幻,生生将蕙如说成了个忍辱负重,被人上门欺负却又不得不来请罪的可怜新妇,要再逼逼,只怕得拿根绫子自己勒死了。   安乐侯夫人这一通说,说得口干舌燥的,拿了茶水润了润嗓子:“我们家蕙如年纪小,脸皮又嫩,哪里敢这样做主?身边又没个婆婆指点,世子也恰好领了皇命出京。不过话转过来,谁又知道人家是不是拿准了日子,就特地挑了这时候上门去逼迫呢?宣王爷又诸事不理的,便就这样拿了外祖母的派头,拿了个孝字压着,硬要塞人进来。好在蕙如虽年轻,到底也是在沈老夫人跟前长大的,知道轻重分寸,严辞拒绝了。只不过说了几句道理,要请公公定夺,或是让皇上下个明旨,这位老夫人便动了无明火,非要拿不孝顺的罪名压着她,还说娶了她是宗室瞎了眼睛,识人不清。说她心存忌妒不贤不孝目无尊长,要来宗室里哭告呢!”   荣王沉着脸听着,冷笑了一声说:“我宗室里的媳妇好坏,哪能由外人来评说?世子妃是皇上亲口指的,又下明旨通告,她这么说,哪里是指宗室瞎了眼,是直接说皇上龙目被遮了呢。”   安乐侯夫人听荣王这么一说,顿时更来精神,将手在腿上一拍说:“可不是嘛!她还说,不过是就差了道玉牒,她今儿就要来荣王府,让您再给那郑家小姐发一个呢。啧啧,说得这般轻巧,好似宗室里不拘是谁都要听卢国公府的话儿一样,让您给您就得给,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荣王颌下的胡须抖了两抖。   “到底是她年纪小,没被这样难为过,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想好在还有大长公主这位干祖母,还有我们侯爷这位伯父,所以一大清早便来大长公主府,哭得那个可怜哟,让人见了都心酸。直说是她不懂事,不能让老人家满意,若是宗室怪罪下来,只求放她归家,将这个世子妃的位子让给卢国公家的亲戚好了。这样一来,说不定卢国公太夫人便能顺了心气,不会怪宗室乱点鸳鸯,怪世子不能孝顺。”   蕙如听得一头冷汗,安乐侯夫人这张嘴也太毒了,这些话她哪里说过半个字?偏她讲得这般顺溜,好像是真真儿的一般。   荣王太妃听着早就气得发抖,狠狠啐了一口说:“呸,她是什么东西,也敢对咱们宗室里的后宅事指手画脚!不过是养了个皇后女儿,便张狂成了这样。宗室有宗室的规矩,岂是一个国夫人能指使命令的?让她快些哪儿远滚到哪里去!”   大长公主听她这么说,心里畅快,点头说:“正是,本宫今天就是要煞她的锐气,还真当自己什么都能管,什么人都不放在眼中了。若这事真闹大了,我便到太后跟前儿哭去,瞧她到底是为咱们李家人作主,还是偏着她姜家人。”   荣王太妃说:“明儿咱们一起上折子,若是太后不肯管管这位国公太夫人,咱们也不当这宗人令了。”   荣王太妃这说的是气话,宗人令是宗室里的首脑,是宗室长辈们一致推举出来的,哪有说不做就不做的?   不过荣王心里也气愤,郑家女当日看着世子重病不肯进门当寡妇,现今瞧着世子好了便要逼着世子妃抬她进门,这是何其嚣张。玉牒是多么重要的事,哪是说收就收,说发就发的?卢国公太夫人也太不把宗室当回事了!   蕙如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要笑出来坏了这同仇敌恺的气氛。   倒是安乐侯夫人摸着肚子说:“哎哟,这气了一早上,总算能找个地方说说道理,这一说话,就觉得腹中空空,咱们一时激愤就这么匆匆赶过来,连午饭都还没吃呢。”   荣王妃听了连忙吩咐人去拿热热的饭食过来。   安乐侯夫人笑着说:“咱们年轻,饿个一顿两顿的不打紧,主要是怕伤了我婆婆身子。”   大长公主对她翻了个白眼,骂道:“不过就是想在荣王这儿蹭顿好吃的,用不着拿我来当筏子。”   被她这么一打岔,紧张的气氛松缓了一些。   大长公主原本就是顶着一口气来的,说了这么些话,骂也骂出来,心情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等到饭食摆上桌,这才刚动了几筷子,门外就有人来报:“卢国公太夫人求见。”   哟,这么快,这话儿还在空中飘着,人就到门前来了。   大长公主双眉一挑,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   “来得好!”   正要站起来,又听下人来报:“来的还有太子妃娘娘!”   ……   众人面面相觑着,就听安乐侯夫人笑了一声说:“哟,这是怕咱们宗室不给脸面,便将太子妃搬来撑场子了吧。”   太子妃云氏,是太夫人娘家哥哥的孙女儿,她跟着一块儿来,还能有什么好?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说:“本宫还能怕了她?”   说着对蕙如说:“我们都是长辈,她不能拿咱们怎么样,你躲到后头去别出来,省得一会她们吃了瘪要拿你撒气。”   蕙如站起身,有些担忧地问:“可是太子妃亲自来了,祖母……”   “怕什么?只是太子妃,又不是皇后!”大长公主豪气地说,拍着她的小手又笑了一声道,“就算是皇后来了又怎么样?我要是想啐,照样啐她一头一脸!”   蕙如笑了起来,乖乖地躲到了堂屋后面。   ****   卢国公太夫人被太子妃扶着进大门的时候,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儿。   前院里连个下人也瞧不见,更别说荣王夫妇的影儿。   她今天上门来就是为了讨个说法,能让荣王发话,逼着沈氏那丫头收了人也就算达到了目的,出了口恶气。   可到底她与荣王没有交情。   荣王身为宗人令,宗室里地位极高,就连宣王也要卖他这个兄弟几分薄面,他若是能开口,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只是皇后病着出不来,她就去找了太子妃帮忙。   一听说姑祖母是要去寻沈蕙如的晦气,太子妃兴高采烈立刻应了下来,上回子这沈家的丫头打了云家人,又让她被皇后痛骂,此仇早攒在心里就想找个机会发作呢。于是只对太子说了声要陪着太夫人去看看荣王太妃,便带着仆从出了东宫。   荣王是皇上的堂兄弟,又是宗人令,地位超然,只是他一向严守中立,在储位上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有偏向性的话。太子妃喜欢与宗室贵妇打交道,但荣王太妃规矩大,荣王妃身子柔弱,并不怎么与她来往,也不会像别的宗室妇一样奉承她。论起辈份来,一个是堂祖母,一个是堂婶,都是长辈,太子妃见了她们还不能端起架子摆起谱儿来,太子妃自然不愿意与之往来。   见她今儿突然有了兴致要去荣王府走动,太子自然也乐见其成。   可是太子妃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屋里头除了荣王太妃、荣王妃之外,还有位大长公主这么个狠角色。   见荣王夫妇并未出来迎接,她心里还颇有些不满。   虽说是长辈,但自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论起来还算是君臣。他们这么轻狂傲气,可见就根本没将太子放在心上。   太夫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莫不是沈氏提前与荣王通了声息,让他对自己起了什么误会?   这样想着,脚下便加快了步伐。   进了门,就见荣王太妃倚着软垫坐着,正低头喝茶,荣王夫妇和另一个圆脸的贵妇坐在下首,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   “太子妃怎么今儿有空到我荣王府来玩儿了?”荣王太妃放了杯子,连看也没看太夫人一眼,只对着身边的嬷嬷说,“来啊,谁去给太子妃拿把椅子来。她身娇肉贵的,站不得。”   荣王和荣王妃坐在那里并没有站起来给她见礼。倒是那圆脸的妇人笑嘻嘻地起身,给她行了个礼:“妾身给太子妃见礼。”   这人有些眼生,当是以前见过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位。   太子妃正有些茫然,就听见上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太子妃贵重,眼睛都只长在上头,连家里的婶子也不认得。”   太子妃听了这声音浑身一震,一抬头,正看见一身公主冠服的大长公主半眯着眼,抿着唇角,面上带着几分冷笑,“进来这么会子也不知道给本宫行礼,改日倒要去宫里问问皇嫂,咱们李家的媳妇可怎么这么好的教养。”   福宁大长公主!   一见到这位祖宗,太子妃肚子里原来打的要好好修理宣王世子妃的主意,涌起的战意全都如那阳光下的露珠儿,“咻”地一声烟消云散。   谁不知道大长公主在皇上和太后跟前的份量?   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护短厉害?   就连皇后也只能避着让着,丝毫不敢触她霉头。   看她今日这派头,这气势,这阵仗,不用说,定是要来帮她的干孙女,世子妃沈氏撑腰的了。   太子妃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天大长公主在,她怎么着也不会跟着来找没趣。   脸上却立刻堆起了笑,盈盈下拜:“臣妾并不知道姑祖母也在王府,一时错怔没能给您请安真是该打。”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声:“目无尊长,是挺该打。”   太子妃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们今日来,是要向荣王告宣王世子妃目无尊长的,怎么这会子到了大长公主嘴里,就变成了她目无尊长了?   “在坐的还有你王叔和婶娘,还有荣王太妃,你还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连个晚辈的礼也不会行了吗?”大长公主厉声喝问。   那时候正有下人将只锦背高脚椅子端到太子妃身后,她这腰刚下了一半,还没坐实了,就被大长公主一声喊惊地跳了起来。   荣王太妃淡淡地说:“她是太子妃,哪里敢生受她的礼。”   太子妃脸上涨得通红,赶紧给太妃见礼:“太妃娘娘万安。”   荣王太妃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也不叫起。   太子妃半蹲着,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不一会儿便膝盖发酸起来。   她倒也机灵,不去傻等着让太妃发话,立刻转身又对荣王和王妃行礼:“见过王叔和王妃。”   荣王和荣王妃却没有太妃和大长公主那样的作派,也不好真让太子妃下不来台,于是双双站起来回了礼。   太子妃笑着上前又去拉安乐侯夫人的手道:“婶婶别怪本宫,到底是年纪太轻不记事,平时又少见到您,所以才会一下子没想起来。安乐侯身子可还好吗?”   安乐侯夫人笑着说:“他好着呢,每天在家不过就是赏花弄草的,不比太子还要操心国事。也亏得太子妃掌持着东宫,将东宫内外打理得清爽干净,能让太子在前朝安心参政。”   这话说得贴心,太子妃当时就笑了起来。   “当然好,她又没个什么祖母要给太子东宫里乱塞人添膈应。”大长公主倚着软垫,看着手上的翠玉戒指,幽幽出了声儿。   卢国公太夫人见到大长公主在,便知道今天事情要糟。   大长公主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在座的诸位没一个比她更清楚。   也不知道沈氏怎么就入了她的眼,不亲不近一个认的干亲,居然能让她亲自出马到荣王府为她说话。   卢国公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不是时候,她下回再来。   正要告辞离开,安乐侯夫人突然指着她身后一个手脚局促的妇人叫了起来:“这位又是谁啊?京中贵妇们我都识得的,这位却是面生的很啊。可是太夫人您的亲戚?”   正是郑玉芝的亲娘,郑夫人跟着过来的。   听说太夫人要来荣王府,她想着既然要请太子妃过来,说不定荣王能松了口再发张玉牒出来,这样郑玉芝便能以侧妃之礼进了宣王府,如此也就不用低人一等去当姨娘,传出去怪见不得人的。   没想到进来还能碰见大长公主,这么多京中顶尖的宗室妇在,她这个小地方出来的便心里打战,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太夫人一心想着要走,正在跟太子妃打着眼色,不提防安乐侯夫人突然将郑夫人给抓了出来。   正要开口遮掩,却听安乐侯夫人指着人挑起了眉毛说:“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也不抬头看人呢?这是哪里来的,怎么半点规矩也不懂?”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傻媳妇,人家这是瞧不起你这位正二品的侯夫人呢。”   郑夫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战战兢兢地回道:“妾身,妾身是太仓府丞之妻,夫家姓郑。”   哟,这是正撞上枪尖了。安乐侯夫人双眉扬起,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来。   太夫人再想阻止她说话,却是来不及的了。   “原来你就是郑氏啊……”安乐侯夫人拖着长音,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太夫人和太子妃,然后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荣王太妃上下打量了两眼,对荣王说:“这就是那个嫌弃老十七生了病,怕女儿嫁过去成寡妇,便悔了婚事,消了玉牒的那个郑氏的母亲吗?”   郑氏听她这么一说,身上汗出如浆,只能拿眼去瞅着太夫人。   荣王嘴角微微一撇,点头说:“若本王没记错,那两个原本要记玉牒的侧妃里头,便是有一个郑氏,其父是太仓府丞。”   荣王太妃面色一变,怒道:“像这样不顾情义,没脸没皮的东西怎么能放进咱们府里头来?还不快来人,将这贱妇给我轰出去!”   老太太这么一发话,当真就有几个婆子来,将郑氏架着就要向外拖。   郑氏吓得魂都没了,不住声地叫:“表姑妈,表姑妈!您快救救我!”   太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颤巍巍地站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大长公主说:“原来又是您的亲戚。”   然后偏头对荣王太妃说:“都说卢国公家的亲戚数也数不清,还尽出漂亮妖娆的女子。咱们宗室家里,哪家都能找出个姨娘小妾通房丫鬟之类的跟他府上沾个边儿。原来还不怎么信,今儿一见,原来也不尽是虚言。”   太夫人这话就再说出不口了,只能眼睁睁见着郑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人像拖狗一样拖得不见了踪影。   太夫人娘家姓云,郑家是云家的姻亲,跟太子妃也能论上亲戚。   人是她带来的,荣王太妃却是当着她的面将她带来的人这样没脸面地拖下去,这跟打她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沉着脸站了起来:“太妃娘娘,郑夫人好歹也是六品官家的官眷,又是本宫的亲戚,您这样让她日后如何见人?让本宫日后又如何见人?”   荣王太妃没说话,大长公主却笑了起来:“笑话,郑氏轻怠宗亲,又是不请而来,咱们为什么要给这样的人留脸面?你是太子妃,是李家的媳妇,一言一行代表着太子殿下和咱们宗室的脸面,这样下作没脸皮的亲戚,本宫劝你还是快些断了的好。再这么来往下去,你日后才是没脸见人!”   大长公主是她姑祖母,辈份高了两层,她这么说,太子妃一点也不能反驳,只能恨恨地说:“这也就罢了。本宫陪着太夫人来见王叔,原本也就是为了宣王世子妃对太夫人不敬的事,要来找王叔讨个说法。郑氏的事暂且先放一旁,只问王叔,那个贱婢敢当面忤逆外祖母,将她老人家气得差点病倒,这样不孝不贤的媳妇,宗室里一般都是要怎么个处置法子?”   大长公主面沉似水,阴阴地看着她:“太子妃你刚刚说谁是贱婢?”   太子妃闻言一震。   “沈氏是皇上亲封的惠和县主,是宣王世子正室,一品命妇,也是本宫的孙女儿,岂是你能随意侮辱的?来人,掌她的嘴!”   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得了令,真就走到了太子妃面前,扬了巴掌便要打下去。   太子妃惊叫了一声,忙着捂住了脸:“大胆,本宫是堂堂太子妃,你这个奴婢敢碰我?我叫太子灭你九族!”   那女官只听大长公主的,见她出言威胁,脸上神色也不变,只是那巴掌扇过去带出的风声更大。   “啪!”   虽是打在她捂着脸的手背上,可那也疼得紧。   太子妃只捱了这一下,白嫩的手背立刻变得红肿,眼泪也又惊又怒地流了出来。   “怎么,本宫教训你你还不服气?”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是本宫让人打的你,你是不是还想让太子来诛本宫的九族?很好,本宫这就上折子,问问看皇上,本宫的九族都有哪些人,够不够你拿刀子来砍!”   太子妃听她这么一说,吓得魂飞天外。   大长公主的九族,头一族便要带着太后和皇上,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当时便赶紧跪下哭出了声。   “臣妾万万不敢,姑祖母您教训得是……”   太夫人上前将太子妃搀起来,对着大长公主怒目而视:“公主这么大年纪了,何苦要欺负一个孩子?”   大长公主分毫不让,挑眉道:“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还不是一样不肯放过孩子?”   “我是她外祖母,是世子长辈,沈氏出言顶撞忤逆,怎么,还不能说一说理了?”   大长公主冷笑数声:“顶撞?忤逆?她是我李家的媳妇,要教训自有我李家的长辈来说,关你一个外姓什么事?别忘了,你是外祖母!”   太夫人胸口急剧起伏着,过了良久才说:“就算是外祖母,也是长辈。”   “长辈的话不一定都是对的,蕙如首先是宗室的媳妇,是世子妃,其次才是你外孙媳妇。”大长公主看向荣王,“荣王是宗人令,你来说说看,宗室里是个什么规矩?像郑氏那样的被除了玉牒的人,还能不能再进咱们宗室的门?”   荣王咳了两声,看了看太夫人说:“宣王世子的婚事是皇上指定的,连咱们都无权为他定夺。郑氏既然当初不肯嫁过来,现在也断无让她再进来的可能。这关乎咱们宗室的体面。太夫人想着帮衬亲戚是一说,但也不能为了帮衬个亲戚便让整个宗室为之蒙羞。宣王世子妃所为并无不妥。”   “可是她真的当面顶撞了我姑祖母啊。”太子妃脸上眼泪还没擦干,听见荣王这样为沈氏撇清,急得便叫出声来。   “你闭嘴,长辈们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儿!”大长公主瞪了她一眼。   “什么叫顶撞?让她不顾宗室的体面将那郑氏收进来才叫孝顺?她若这样孝顺了一个外祖母,就是对整个宗室长辈的不孝!”大长公主厉声道,“若她敢松口,我就再不认这个孙女儿!”   “你!”   “我什么我?”大长公主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太夫人面前,“今儿本宫话就撂在这儿,李晟的后宅里,要添什么女人,抬什么女人,以后就只有世子妃一个人说了算!本宫回头就指两个五品教养嬷嬷过去。日后再有敢上门找事的,就让她们代替本宫,给我狠狠地教训!”   太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大长公主如此不讲道理,连句话也不让她话,她还要怎么向宗室里讨要公道?   这一个个的,全都偏心偏肺偏帮着那丫头。   怔了半天,终于哭出了声儿:“老国公啊,您瞧瞧啊,您为了大齐洒尽了热血,如今这些人都忘了您的功德,尽一块儿欺负起咱们孤儿寡母了!”说着,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号起来。   大长公主啐了一口,指着她说:“别动不动就将老国公搬出来,他若是地下有知,知道你尽这么折腾儿孙,一定恨不能一早休了你!”   太夫人哭声更大了。   “老国公为国捐躯,我大齐已经赔了你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又硬是让皇上娶了你的长女,立她当了皇后,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有胆子,你便上金殿去号,本宫陪着你一到去,我也好好哭一哭国公,哭一哭先皇,让他们瞧瞧,为着你这贪心不足的老虔婆,咱们大齐断送了多少好儿郎!”   安乐侯夫人躲在后头,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她跟着过来果然是对的,这么好看的戏码,一辈子也难遇上两回啊!   作者有话要说:过瘾不?手指头都快敲断了,求温油表扬啊!~~~~~   谢谢,收到地雷好开心啊~\(≧▽≦)/~   贝贝利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6 07:51:43   月满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16 09:19:13 ☆、第138章 风浪啊风浪   138 风浪啊风浪   蕙如一边听一边由衷感佩大长公主这无双的战力。看看人家,字字如刀,句句是刺,专挑在软肋、关键处下刀,反观自己,实在是相距甚远。   正听得仔细,突然觉得袖子被人拉了拉,连忙回身,竖着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定睛一看,却见自己身旁蹲了个人,浓黑的双眉,精神的双眼,身上穿着月白色绣暗银纹富贵无双小夹袄,脚上蹬着一双小麂皮倒毛靴子,头上梳了两个抓髻,连朵花儿也没戴,学着她正竖着耳朵听外间传来的动静。   你怎么来了?蕙如不敢发出声音,拿了手乱比划。   嘉陵县主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指指外头,又指指她。   蕙如嘿嘿笑着,拉了她的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不在自己院子里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外头还清冷着,蕙如把自己怀里的小暖炉塞到嘉陵的手里。   “还说呢,你这都到府里来了,也不说来找我。我还是听着下头丫鬟们说起来,才知道你在这儿。”说着,她踮着脚尖向里头瞅了两眼,“外头这么闹腾,又是哭又是号的,怎么着,是来找麻烦的?”   蕙如“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戳着她的肩膀说:“哪个敢来荣王府找麻烦?那是你十七哥的外祖母,上门找你父王来告我状的。”   一听是卢国公太夫人,嘉陵的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那老婆子又出什么花招了?”   看样子前头也闹腾得差不多了,继续听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新意。蕙如便拉着嘉陵到她住的那小院子里去,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将卢国公太夫人这两日做的事简略地说了说。   嘉陵一路听着,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一直到进了院门才骂出来:“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啊!你性子也太好了,若是那郑家人闹到我跟前儿来,我早让人一顿乱棍打出去了。”   蕙如笑着说:“我可没你那样的霸气,太夫人怎么说都是世子的外祖母,是长辈,我那样杵她面子,已经是很胆大的了,要不么她也没那样大的底气敢来荣王府闹。”   嘉陵小鼻子一皱,说了声:“摊上这样一位长辈,可真是烦人!”   蕙如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我听了几句,怎么好像前头有好些外面来的人?那老太婆哭号成那样,我父王,母亲对付得了吗?”嘉陵心里有些没底,跳下炕想去前头再看看,被蕙如一把拽了回来。   “大长公主和你祖母都在呢,有她们两位在,还能有什么问题?”蕙如将两位老人家一唱一喝给太子妃和太夫人没脸的事一一说给嘉陵听,嘉陵啧啧赞叹,“果然厉害!以后我得多跟祖母学学。”   “学这些干嘛?想着要去对付你未来的婆婆?”蕙如逗她。   嘉陵果然红了脸,拿拳头去捶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哪来的婆婆!”   蕙如笑着躲开说:“我听世子说了,王叔最近在帮你相看才俊,不知道可有挑到中意的?”   嘉陵泄了气,坐在炕沿子上,对蕙如说:“这女儿家说婆家,真真是烦死人了。”   荣王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爱若掌上明珠,一心要为她选个品貌家世都出众的来配。前两年,荣王曾答应过,要让她自己挑合心意的人,所以他与王妃商议人选时,都会将嘉陵也叫到旁边,从人家的家世,祖上的功绩,现在的品级,到家里的人口,房里有没有人,如今在当什么差事,有什么优点不足,全都列出来,并不瞒着她。   放眼整个大齐,勋贵宗室里像荣王这样肯让女儿一起参议女婿人选的父亲简直是独一无二,若要是让别人家里知道了荣王挑女婿是这么个挑法,说不定会吓得不敢上门来求亲。   荣王的要求高,嘉陵县主的要求也高。这挑来挑去,不是荣王相不中,就是县主看不上。   勋贵世家里合龄的少年被这父女俩几乎从上到下捋了个遍,也没找着合心意的。   “前阵子,母亲来跟我说,有位战功卓著的将军想来求亲,结果我一听,居然是个认识的,你猜猜是谁?”嘉陵拈了块糖霜果子放到嘴里,“你肯定猜不着呢。”   战功卓著的将军,又是没娶亲的。   要来求娶嘉陵的话,年纪一定不会太大。   蕙如认识的世家子弟相当的少,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这里头是武职,家世又能配得上县主的,只有一个人符合。   她眉头抖了抖:“难道是陆琅陆怀风?”   “哟,你真的知道啊!”嘉陵颇有些意外,不过再一想想,陆琅与李晟走得近,蕙如会知道他也属正常,于是点了点头说:“可不就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来向你提的亲?”想着陆琅与菀如的不顺,蕙如微微皱了眉头,没想到他在菀如这里碰壁,回头便去求了嘉陵,可见也不是个重情的。   嘉陵并不知道陆琅与菀如之间的纠葛,将母亲对她说的大概日子与蕙如说了,然后又说:“母亲对他很是满意,觉得以他的身份和陆家的功勋,娶县主是有资格的,而且陆琅人长得好,性情又正直,我父王很喜欢他。不过母亲跟我一提我就给回绝了。”   听那日子,当是在菀如出事之前来探问的,蕙如心里略松了松。   菀如奉旨事佛,这三年里也不可能去说亲,她想,再过三年,陆琅都要奔三十了,怕也不能等着菀如,心里也不知道是要觉得遗憾好还是庆幸好,没想到会在这里从嘉陵口中又听到这个名字。   “陆琅人是不错,可这人能带兵打仗,却不会理家。而且十七哥跟我说过,说陆琅心里有个喜欢的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她。这样的人,我才不要嫁。”嘉陵端了茶又喝一口。   “喜欢的人?”蕙如可从来没听李晟说过这些,他只对她说,陆琅家里有个得宠的姬妾,还有个三岁大的庶长子,更有个特别难缠的母亲……   “你不知道?”嘉陵眨了眨眼睛,突然兴奋起来。   见她这样,蕙如仿佛又见到了在前边双目炯炯说闲话的安乐侯夫人,不觉笑了起来。   “哎哎,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次十七哥跟陆琅喝酒,喝完了来见我父王,顺便跟我聊了几句,无意间给说出来了。”嘉陵把身子挪了挪,凑到蕙如身边说,“听说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可是出身太低,是教陆琅拳脚功夫的家里侍卫的女儿。后来他母亲将那个侍卫打死了,将她一家给赶了出去。陆琅到处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女的却当着他的面自杀了。陆琅因此不肯成亲,也不近女色,带兵跟狄戎人玩命,没想到搏出了功绩给调回了京里。”   “不近女色怎么会有个三岁大的庶长子,还有个宠妾?”蕙如并不大信。   “这我哪里知道,虽然他挺可怜的,但这样的男人哪里能嫁?”嘉陵一撇嘴说,“当初他母亲将他师父打死的时候,他怎么不出来护着人家?定是他做得不好,反害了人家一家子性命。那女的定是恨极了他,才会当着他的面自杀,让他膈应一辈子。还有他那位娘,怎么说也是位大将军夫人,不过是儿子喜欢上人家的女儿,居然下狠手将人家父亲给打死,可见是个心狠心辣的,谁要去他家当媳妇,对着这么个狠婆婆,哪会有好日子过?”   蕙如点头,深以为然。   这时候再想想,觉得菀如跟陆琅不能成婚,实在不是件坏事。   “所以啊,陆夫人托人来问的时候,我母亲就回死了。”嘉陵玩着头发,低下了头。   “那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   想要个什么样的啊……   嘉陵抬头看着房梁,也觉得十分茫然。   她并不想嫁人啊,一点也不想!   在嘉陵这里坐了没一会,前头有婆子来叫她。说是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人要回去了,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这么闹腾了一下午,日头已经西斜,嘉陵还有些舍不得她,但时间确已不早,二人又约了过几天蕙如请嘉陵来宣王府里作客,这才依依惜别。   人刚到前头,蕙如就被安乐侯夫人拉到一边去。   侯夫人脸上容光焕发,从里到外都透出喜悦来。   想来是一直关在家里实在是无聊得紧了,出来这么闹腾一趟,让她全身的精气神都添得满满。   “她们走了?”蕙如四下看看,见大长公主正在与荣王太妃话别,荣王和荣王妃并不在房里,“王叔和王妃呢?”   “他们送太子妃和那位老夫人离开,人现在怕还在门前儿呢。”安乐侯夫人两眼噌噌放着精光,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半道儿跑了?刚刚我到屋后头找你来着,谁知道你不在!”   其实也没离开多久,蕙如笑着说:“荣王的嘉陵县主是我手帕交,刚刚来寻我,我就跟她去坐了会。”   安乐侯夫人一脸的遗憾,连连摇头说:“哎哟,可惜了,你没看到后头,那个解气舒坦!”   她依稀记得,走的时候已经到了尾声啊,怎么还有让她错过的事?   安乐侯夫人就喜欢世子妃这样上道捧场的,见她露出一脸渴求,希望听着后续的表情,她就有数不清的话想要对她说。   “你先说说,你听到了哪里?”   蕙如说了,安乐侯夫人点点头说:“那也差不多了。大长公主数落太夫人,要拉她一起上金殿哭,你们家太夫人急了,后来爬起来要去撞柱子,说是大长公主仗势欺人,要到地底下去找老国公爷和先帝诉说委屈。”   居然将太夫人逼到了这步田地……   蕙如心拎了起来:“后来呢?”   “哪里能让她真去撞了柱子?荣王盯着呢,将她拖住了。”   这还好,蕙如拍了拍心口,却见安乐侯夫人一脸的坏笑。   “难不成大长公主不让王叔拉她,要让太夫人去撞柱子?”蕙如骇然,若大长公主真的这样做了,就算她是皇上的亲姑姑,也一定会被追究的。   “大长公主哪会这么傻……”安乐侯夫人捂着嘴乐了好一阵子才说,“咱们大长公主那多厉害,当时便发了火,却不是对卢国公太夫人,而是对太子妃!”   太夫人要寻死,又关了太子妃什么事?骂骂太子妃,太夫人难道就能不闹事了?   “笨!”安乐侯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这么聪明,居然想不出来这里头的关窍?得,我直说了吧。大长公主让嬷嬷把太子妃按到地上去,说她就在太夫人身边,瞧着自己的长辈要寻死觅活,居然不出手阻拦,连句劝慰的话也没有,这样不孝不义的女子怎么能配当大齐的太子妃?她拉着荣王太妃就要入宫,说是要去对太后皇上陈情……”   这还真是大长公主能干出来的事儿!   换了旁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能将太子妃给生生摁到地上去啊。   “卢国公太夫人当时就傻了,她是看明白了,咱们大长公主根本不在意她死活,只要她敢死,就得拉上太子妃垫背。那可是她云家的女儿,是她嫡亲的侄孙女啊。”安乐侯夫人笑得这叫个畅快,“得,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被荣王和王妃请出府了吗?”   她这婆婆性情泼辣直爽,一身的皇家公主傲性儿,当初她嫁给安乐侯一个跛子的时候,心里还不好受着,后来才发现,安乐侯为人随和没架子,婆婆直爽又护短,娘家那些姐妹,其实哪个过得都没她舒心惬意。   只是自从小叔子出了事,婆婆将自己关在小院子里头不肯出来,她这得意的生活就一落千丈。   事隔多年,婆婆总算再度出山,锋芒较之前更加锐利,让她如久旱逢甘露,头上层云尽散,再度春光明媚起来。   只可惜下一场好戏她看不到了。   “你瞅着吧,太子妃回宫一定要去找皇后哭的,说不定还要上太后那儿告状去。”安乐侯夫人对蕙如咬着耳朵,“大长公主跟荣王太妃已经商量好了,今儿晚上大家全都动起来,大长公主要给几位长公主送信儿,荣王太妃要去找宗室里几位长辈,明天一早,大家一起上折子。”   安乐侯夫人笑得眼睛弯弯,都瞧不见眼仁儿了。   “瞧瞧你,上咱们府上坐一坐,都能掀起京里好大的风浪来。”   蕙如仰天长叹,这事跟她真的没什么关系啊……   变成现在这样,她真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    ☆、第139章 公主们   139、公主们   139 公主们   蕙如坐了车回到宣王府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   金红色的阳光将燕然居檐脊上的琉璃瓦映得熠熠生光,随着日光的缓缓移动,闪现出变幻炫丽的色泽。   蕙如卸了簪环首饰,净了面,范妈妈安排着丫鬟们将晚膳摆了上来。   碧湖梗米熬得黏稠香润的浓粥,配着四个小儿拳头大的葱油卷子当主食,另拿了两碟开胃小菜,一盘子素炒佛手,一碟青瓜鸡蛋红笋烩的三丝,一盆砂锅小羔羊肉。   蕙如中午就几乎没吃上几口饭,下午又瞧了那么出好戏,现在早饿得前心贴着后背。范妈妈备的晚饭清淡爽口,甚合她的口味,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精光。   还意犹未尽,想再要个卷子来吃,范妈妈笑着说:“世子妃今儿胃口真是好,不过凡事要有个度,吃这么些已经够了,若再贪嘴,万一积食,夜里也睡不安稳。”   蕙如听了她的话,便将手里筷子放下,吩咐人来收拾了桌子。   在灯下看了会子书,刚想洗洗睡下,却听前院有人过来,说是宣王有请。   她嫁过来三个月,这还是头一回公公召见。   蕙如连忙起来,套了身燕居常服,简单挽了髻,拿件狐皮披风裹着,便上了轿子。   进了宣王的院子里,瞧见里头灯火通明,宣王今儿倒没穿道服,只是头上挽了个道髻,正在那儿看着什么。郑侧妃坐在较远的地方,正襟危坐,在灯下抄经。   蕙如进了屋里,给宣王见了礼,郑侧妃忙着起身,让人端了茶上来。   “听说你今儿去了大长公主府里?”宣王手里拿着两张信笺,抬了头示意她坐下。   “是,媳妇嫁进王府三个月了,还没回去见见祖母,怕她老人家惦记。瞅着今日有空,便过去坐了坐。”蕙如规规矩矩地回答。   “嗯,然后呢?”   “然后……大长公主知道媳妇要去荣王府,便……一起去了。”蕙如说这话时未免有些心虚。   果然,她就瞧见公公眼中似闪过一抹笑意:“姑姑多久都不出来走动,居然有这么好的兴致去荣王府。”   蕙如脸上红了红,垂下了头去。   “听下人们说,昨儿太夫人到府里头来了?”   听宣王问话的时候,蕙如悄悄瞥了眼郑侧妃,见她侍立在宣王身后,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一丝一毫的动容也没有。   “是。”蕙如也不隐瞒,照实了回话说,“外祖母要媳妇将那位当初不肯进门的郑氏收到世子房里,媳妇没答应,惹她老人家动了气,说是要去宗室那边告媳妇善妒不贤。媳妇心里惶恐着,今天去回了大长公主,又去荣王爷那里告罪求罚了。”   宣王眉头微微一挑,笑了起来。   只是您老人家只笑不语是怎么回事?是对是错好歹说句话啊!   蕙如眼巴巴地看着他,可宣王却是什么也不说,仿佛刚刚蕙如说的那些话是对着空气说的。   “父王?”见他不说话,蕙如只好扯起话头来,“媳妇是不是做得不妥?”   宣王垂下视线,继续去看手中的信,悠悠地说:“妥不妥当,大长公主,荣王太妃,还有荣王应该都给过你说法,何必再来多此一问。”   那就是妥当了,说不定还十分合公公心意。   蕙如也笑了。   她看了看郑侧妃,欲言又止。   宣王端了茶,在鼻下一闻,忽又蹙起眉来:“怎么是陈的?前些时候成器不是送了新茶来的吗?”   郑侧妃温柔一笑,对他福了福身说:“世子送的茶好,平日也舍不得拿出来吃。妾身这就去拿茶叶,重新给您沏一壶去。”   不得不说,这位侧妃真是聪明伶俐,宣王略点一点,她立刻就避开了。就算知道世子妃要说的是关于她的姨母,也丝毫没有犹豫,转身就离开。   蕙如微微一笑,等郑侧妃出了门,才对宣王说:“今天太子妃陪着太夫人一起去的荣王府。”   宣王双目微眯,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她去做什么?”   蕙如摇摇头说:“大长公主让我躲到了后头去,并没有与她们照面,不过听说,太子妃惹恼了大长公主,被大长公主一顿教训,明日大长公主还要进宫里去。”   至于太子到底怎么惹恼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又是怎么教训的太子妃,大长公主要进宫里做什么,蕙如一应略过不提。   宣王也不深究,只是略想了想,对她说:“明日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家里待着。”   再怎么说,大长公主要闹到宫中去,缘由也是因她而起,蕙如心中有些忐忑,问道:“媳妇就是担心大长公主会不会让太后和皇上落了面子,这事到底是因我而起,到时候再牵累上宣王府,终归是不好。我想着明天去宫前看一看,真有个什么,好歹也能劝解一些。”   宣王摇了摇头说:“大长公主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你不过是个由头,将她心里憋了那么久的怨气引出来罢了。明日你不要出面,有你在旁,大长公主说不定心中有了顾忌,反而不能随心而为。”   宣王既发了话,世子妃当然不能不听。   蕙如回了房里,辗转反侧着睡不踏实。   也不知道明天早上,大长公主要怎样将这京城里搅翻了天。   第二天一早,福宁大长公主穿着公主制式的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披散着头发,将凤冠捧在右手里,盘膝坐在了离万寿宫最近的朱雀门前。   在她身后,同样装扮的端顺、端敏、端敬三位长公主也都卸了凤冠,散发而坐。   朱雀门前鸦雀无声,一位大长公主,三位长公主同时出现,以脱簪待罪之姿坐在宫门前,近百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此时,太子妃正跪在太后跟前哭着,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浑身一颤。   她昨日回到东宫,已经被太子狠狠一顿臭骂。荣王和大长公主他并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助力,但太子妃这样与他们作对,不是用力要将这两位宗室里最至关重要之人推向敌营去?   太子差点要动手打人,但看着太子妃哭得那样可怜,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悔恨,只能连夜去找皇帝请罪。   太子妃跌跌爬爬想去找皇后商量,却被宫人拦在昭阳殿外。没有皇上手谕,别说是太子妃,就连太子也不能进去。   太子一夜未回东宫,太子妃心里忐忑不安,又找不到人商量。   思来想去,这宫里唯一的靠山便只剩了太后,于是一大清早,便哭哭啼啼地来太后这里叫屈。   话还没说两句,宫门外便来了四位公主。   大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姑姑,端敏长公主是太后亲生的女儿,皇帝的亲妹妹,端顺、端敬两位长公主是贤太贵妃所生,一向与端敏和大长公主亲近。不用说,这三位长辈定是被大长公主拉来的。   一想到大长公主那张凝着寒霜的脸,太子妃就觉得魂儿都飞没了。当时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朱雀门是大内十三道内门之一,是前朝与后宫之间往来的必经之路。   四位公主坐在那里,正好堵在皇上下朝回宫的路上。   太后听了信儿,凤眉紧皱,看着跪在下头花容失色的太子妃便问:“到底是什么缘故了?为何大长公主会带着三位长公主一起来?”   太子妃哭着说:“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太后,皇祖母,您要帮帮臣妾,臣妾真的是无心得罪大长公主的,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我这个太子妃在荣王府是什么脸面儿都没了。她是长辈,说什么臣妾都不能驳,不然就是个不孝。皇祖母,可是臣妾万没想到,她是这样不依不饶的,这是想要臣妾这条小命啊!”   说着便痛哭不止。   云氏腿勤快,嘴巴甜,时常到万寿宫来陪着她,虽然爱使些小性儿,太后还是挺喜欢她的。见她哭得这样可怜,又想着公主们堵在朱雀门前也实在不像个样子,便说:“行了,别哭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的怨仇?哀家让她进来,一会你诚心诚意地给你姑祖母赔罪,大长公主气儿消了自然也就不会再难为你。”   还要再见大长公主?   太子妃两条腿都打颤儿,连连摇头说:“大长公主不消了气儿,臣妾不敢见她。”   “行了,你一个堂堂的太子妃,怎么这点胆子也没有。”太后让人将她搀起来,“你到后头去喘口气,等哀家问清楚了再说。”   说着让身边的嬷嬷去请公主们进来。   不一会,嬷嬷回来,脸上表情显得十分为难。   “怎么回事?人呢?”   “回太后,大长公主说自己是待罪之身,不敢进万寿宫,要请太后先治她的失仪之罪。”   太后站起身来。姑嫂这么多年,她还不明白自己这个小姑子的脾性?太子妃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得罪了她,让她说出这样的气话来。   福宁一向脾气倔强,说一不二。   眼瞅着快要到了皇上要下朝的时辰,她不能任由几位公主这样胡闹,当即拿出凤印来。   “宣她们进来,就说是哀家的懿旨,看她们谁敢抗命?”   一道懿旨下去,那几位公主果然起身进来了。   人还没踏进万寿宫的殿门,大长公主已经哭了出来。   “福宁,你这是做什么?”太后忙让宫人去扶,见她长发及腰,手上托着沉重的凤冠,一张脸未施脂粉,露出几分老态,当下便心软了几分。   “太后,福宁有罪,请太后降罪。”大长公主也不去抹眼泪,直直地跪在太后跟前。   看姑姑这样,三位长公主也连忙跟着跪下去。   “你们这又是跟着起什么哄?”太后也有些急了,指着自己的女儿端敏说,“不在你的长公主府里好好待着,非要来这里撺掇你姑姑,让她这样伤心难过!”   端敏长公主细声细气地回道:“母后,非是女儿撺掇,实在是姑姑有委屈,咱们这些当侄女儿的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长辈受人欺负。”   端顺长公主是三位长公主里年纪最大的,也开口说:“是啊母后,父皇在世时,一直教导咱们要以孝义为先。如今父皇不在了,咱们可以孝敬的最亲近的长辈也就剩母后和姑姑,今天若不陪着姑姑来讨要公道,将来咱们到了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去见父皇?”   “行了行了,你们快点扶你姑姑起来,”太后一挥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非要闹得这样?福宁,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有胆子给了你委屈,到底让你怎么委屈了?”   “谁能让我委屈?”大长公主狠狠地抹了抹眼泪,将手上的凤冠放在了桌上,深吸一口气说,“昨儿我让宫人打了太子妃,这算不算是以下犯上?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太后听到这儿被吓了一跳。   太子妃虽然到她这里哭了一通,也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让大长公主生了气,却并不知道大长公主让人对她动手的事。   如果只是口头教训倒也罢了,到底是长辈。可是动了手,性质便不一般。   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就连宫中的妃嫔见了她也要行礼……这……   就听坐在下头的端敏长公主一撇嘴说:“云氏出言不逊,姑姑教训她也是为了咱们皇家的体面,哪里称得上是有罪?她现在还不是皇后呢,就那么大气派,将来当了皇后,咱们这些宗室里出嫁的公主,她一个看不顺眼,说不定也来个诛九族!”   端敬长公主“噗哧”一笑说:“姐姐,她自己就是咱们九族里的,难不成还要诛了自己个儿?”   作者有话要说:外公生病,母上今天一早赶回家去。   没人帮着带孩子,手忙脚乱了一整天。   本来想多更点,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先这么多,凑和看吧……_(:з」∠)_ ☆、第140章 以为这样就能完事?   140 以为这样就能完事,   也不用大长公主再多说什么,两位长公主这样玩笑一样的话,已经让太后变了脸色。   只有皇帝可以诛人九族,太子妃算个什么,就算是太子亲临,他也不能说出诛人九族这样的重话出来。   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姑祖母,是皇帝的胞妹。   怪不得太子妃云氏会吓成那样,听到大长公主脱簪叩宫就能吓得站也站不住。   也怪不得三位长公主会这样义愤,跟大长公主一起过来。   “云氏虽说还是个孩子,也不能说出这样没轻重的话来。”太后心里也气,只是这种事,若不被人抓着往死里追究,也是可大可小的。   大长公主会拉上三位侄女儿一起来,就不是想善了的架势。   她却不想让事情弄大。   太子妃是皇帝为太子挑的未来国母,若因为几位公主这样一闹便要定了她的罪,多少会有损皇家的体面。   云氏她会好好教训,但不能让这种事传出去牵累太子名声。   因为皇后和淑妃的争斗,皇帝已经不胜其扰,才将后宫凤印交给她来执掌。   掌了凤印才这久,云氏又闹出这样的错来,让她有何颜面面对皇帝?   “云氏出言狂悖,哀家一定好好地罚她。”太后站起身,走到大长公主身前,亲自帮她挽了发,将凤冠给她戴上,“好妹妹便卖了哀家一个面子,别将事情闹得太大,到底是个晚辈,不能因她让皇上难过不是?”   大长公主叹了一声:“皇嫂,本宫何尝不知道您的艰难,自从万彻从军,这些年,您倒瞧瞧,我可跟您提过半点过分要求,说过旁人半句闲话?”说着,低头抹了抹眼泪。   三位长公主已经让人帮着挽发,将凤冠重新戴了起来,见大长公主如此伤心,心里也难免有些伤怀。   万彻是她们的表兄弟,年少时也常在一起玩耍,她们现在膝下已有儿女,可这位表兄弟却一个人在边疆苦熬着,就算皇上下旨,他也能找出种种理由就是不肯回京承孝于姑姑膝前。为人之母后,才能体会这做母亲的心情。大长公主的悲伤她们也感同身受一般。   就这样,话题陡然一转,将太子妃云氏的罪过像忘记了一般,几个女人坐在那里,回忆起万彻儿时及长成后的点点滴滴起来。   太后虽然也为大长公主感到难过,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氏她会狠狠地教训,但不能是被公主们逼着做出的处置。   那样便没了余地。   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便悄悄让身边的嬷嬷来,让她去后面将太子妃先送回东宫。   “让人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再出东宫半步。”太后冷着脸,咬着牙说,“等几位公主离开,哀家再来治她的罪。”   嬷嬷应声退到了后面。   这边太后陪着公主们说话。   就听端顺公主气愤地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厚的脸皮,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没半点矜持,惯会吟些风月淫辞,将我家那不争气的小子弄得五迷三倒的,我气起来真恨不得让人将那小贱妇勒死,一了百了也能图个耳根清净!”   这又是说什么?太后刚刚并没加入她们的话题,此时一听,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亲生女儿贴心,见她脸上现出迷惑之色,端敏公主微微一笑,柔柔地说:“母后您不知道,去年卢国公太夫人回京里,不是带了好些个娘家沾亲带故的女孩儿来吗?还在东宫里住过一阵子的。端顺姐姐说的,就是其中之一呢。”   一听到卢国公太夫人,太后就觉得脑仁子疼。   上回就是云氏家里的什么堂妹妹在荣王府里得罪了沈氏,被她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儿告了一状,才让大长公主相中了收了干孙女的。   皇上也为着此事发了一通火,训了皇后一通,让太夫人带着那些小姐们搬出了东宫。   “这位太夫人为着这些亲戚家的小姐可真是费尽了心力,”端敏公主冷笑了一声,“日日带着她们到处赴宴,专挑家里有年轻少爷的勋贵世家走动,不上半年的功夫,她带来的这些姑娘们便大多都嫁出去了。”说着,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端敬公主,“您都不知道她有多大本事,连端敬妹妹家里都给塞进去了一个。”   端敬公主面色沉黑:“姐姐您提这事做什么?没得让人恶心。”   端敬公主嫁的是陈国公的嫡次子,丈夫沉迷金石书画,为人谦和温文,又并不爱沾花惹草,是宗室里闻名的爱妻驸马,这些出嫁的公主们,有哪个不羡慕她的好福气?可这半年来,她过得实在是憋屈难受。   陈国公的嫡长子丧妻多年,去年便由太夫人出面,将自己娘家一位云家小姐许了他当续弦。   端敬公主当时便十分不自在。   这云小姐叫太夫人为姑祖母,她要叫太夫人的女儿为皇嫂,这样一来不是乱了辈份?   只是这辈份是从她这儿叙论的,陈国公与卢国公之间并无亲戚关系,云氏嫁过来也并不能算什么。   她是皇家长公主,本就心高气傲,如何能受得了叫一个年方二八,家里是五品边官家的嫡女叫嫂子?   索性就避着不见,见了也只受她的拜见,并不与她说话。   也不知道这云氏是怎么跟大伯哭诉的,大伯对弟弟和公主弟媳便有许多不满,时常背着她教训她的驸马。   这她也能忍。左右她们夫妻住着长公主府,用不着跟大伯他们挤在陈国公府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谁知道那云氏得了大伯的疼爱,老夫少妻的在一起,慢慢便将那张狂性子显露出来。   居然想着要将自己家里庶出的姐姐塞到长公主府里,给驸马当妾。   不仅常带着她的庶姐到她府里招摇着,更是想尽法子,让驸马与她的庶姐独处。   真是不要脸!   她可是长公主,连公婆也不能插手长公主府里的事,她一个继室,哪来这么大胆气!   好在驸马并不为所动,将那姐姐背后勾引的话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   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泥性子,何况是她这样一个从小娇养的堂堂皇家公主?   一向好脾气的端敬长公主便发了飙,冲到陈国公府里将那位小嫂子一通骂,又让身边宫里指的嬷嬷进了内宅子里,将那位嫂子家的庶姐拖出来,当着陈国公夫妇的面打了二十板子,直打得人哭爹喊娘,血花四溅。   更是发了狠话说:“就算是你们云家的女儿都要靠抢别人的丈夫过日子,也得睁大了狗眼看看是谁家的夫婿。若是你这么爱当妾室,就直接去寻了你妹夫给他当妾得了。再敢让本宫听到你勾引驸马,便将你拖到街上去活活打死。你倒看看,本宫一位堂堂长公主,要不要为你这个贱妇偿命!”   这么一闹,是彻底与陈国公府撕破了脸皮,陈国公气得病倒,她大伯也跟她们断了往来。   因是家丑,又是长公主发威,陈国公一家都不敢声张出来,端敬公主也觉得没面子,只跟自己的姐姐诉过苦,并没有告诉过旁人。   太后头一回听到还有这种事。   一向端庄淑娴的端敬长公主能闹到与公婆家决裂的地步,可见那小嫂子姐妹是如何不招人待见。   “陈国公也是个老成的,怎么能这样不分轻重情理?”陈国公一家敢这样对待长公主和驸马,太后心里极不舒服。   “还不是云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漂亮乖巧,惯会讨老人家的欢心?”端敏长公主悠然地说,“哪里像咱们,都是直爽性子,又不会刻意讨好,再加上还是个公主的身份,公婆对咱们只敬不爱,也属正常。”   说着又笑了一声,对端敬说:“谁让妹夫年轻俊朗,让人这么动心呢?若是你像端顺姐姐那样,膝下有个年长些的儿子,人家便不会盯着你的驸马,而是去抢你的儿子了。”   “呸,她敢?!”端敬长公主恨恨骂了一声说,“有姑姑家里的事放着,谁家有儿子也不能去沾那家的女儿!”   云氏可也是那家的女儿,当初选了她当太子妃,这些公主哪个心里满意的?   端敏转脸对太后说:“母后啊,跟姐妹们比起来,我倒是好运气。我家驸马年纪长了,这两年又领了东海船舶司立建的差事不在京里,瑞儿今年也小,才九岁,所以人家算计不到我头上。不然我可没端顺姐姐和端敬妹妹这样的好涵养,一定是一早便要闹到母后跟前儿的。”   大长公主的儿子,端顺长公主的儿子,端敬长公主的夫家……   怪不得会这样同仇敌恺。   怪不得皇帝当年将卢国公和太夫人一起赶回了茂平,不许她回京。   这也太不像话了!   想帮后辈挑门好亲事无可厚非,这是长辈应做之事,只是挑有挑的方法,议有议的规矩。家世,门第,什么都要讲个相配,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算不能门当户对,也要是双方你情我愿。哪有让女儿家这样上门结交男子,强硬地将人往家里塞的道理?   就算不是卢国公太夫人的授意,也要问一下她的管教之责。   自从卢国公战死,留下她孤儿寡母,她就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勋贵都要将她抛下一般,想尽了方法,要让自己家里的女儿跟所有在朝里有权势的世家搭上关系。   当初还是太子的皇上和宣王一起向卢国公太夫人求娶次女姜盈,太夫人便是到先皇和太后跟前哭了一通卢国公,硬是要将大女儿配给太子为正妃。   那时候卢国公死了还没有四年,先皇感念他忠诚节义之情,便亲自将卢国公长女姜妍指给了太子。   太子当时跪在殿前,苦苦哀求,只想娶次女姜盈。   先皇便发了话,美人与江山,不可同得。   好在姜妍温婉恭顺,容貌也只是略逊其妹,所以太后对她也并无不满。   特别是她主动为太子纳了好几个良媛、承徽,而不像宣王,因为府里有姬妾总与宣王妃争吵。   国母必要有容人之量,后宫才能开枝散叶,龙嗣昌盛。当时她也曾暗暗庆幸过,幸亏太子娶的是贤淑的长姐,而非任性的妹妹。   直至宣王妃病逝,宣王心灰意冷之下闭府修道,她一下子少了个儿子,这才对卢国公太夫人生了厌恶之心。   过了这么些年,想不到她还是以往的作派,不止让她自己的女婿们不亲近,就连公主们也要招惹。   太后皱起眉头来。   归根到底,祸源还是在太夫人这里。   如果不是皇后苦苦哀求让皇帝松口,太夫人也不会带着那些女孩儿来,京里也就会安生许多。   不将祸源移走,这边压了瓢下去,那边又会有瓢抬起来。   这事她要与皇帝好好商议。   皇家历来最为忌讳的便是外戚专权,虽然皇后娘家已经没有多少权柄,现任的卢国公也没有那个能力掌握兵权,当是生不了什么谋逆的心思。   但她也不想将来宗室里的子弟全都跟云姜两家沾上拐弯抹角的亲戚。   想想都觉得要起一身的寒栗。   太后在沉思,端敏长公主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大半,便对着两位姐妹使了个眼色。   “母后,后宅若不安宁,必会影响家主。就像这后宫里的争斗也容易引起前朝的不安。我们都是您的女儿,尚且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费心劳力,那些没有有力娘家撑腰的夫人们不是更要受那些腌臜气?别的不说,就讲讲宣王世子妃,这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呢,不照样被人上门欺负?这样看来,那些品级低些,又没有封号的,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到时候人人心里怨的哪里会是后宅的妇人?只怕怨气都会在太子和皇后身上,焉知这不会成为祸乱之始?”   三位长公主一起拜伏下去:“母后,求您出面管束,再不能让她如此嚣张。”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让她们起来:“哀家知道你们的意思,必不能让你们平白添了委屈。”   太子妃只是跟她说,因为宣王世子妃出言顶撞太夫人,她才会去陪着太夫人一起去找荣王说理。   可由始至终,四位公主除了刚刚略提了一下,宣王世子妃这五个字仿佛被她们忘了一样,一个人也没提起过。   她们所诟病的,只是太子妃的拔扈,对皇室长辈的不敬,和对卢国公太夫人四处塞人的严重不满。   这也让她真正意识到一点,如果不尽快将祸源拔除,今天来的只是四位公主,明天或许就会有宗室勋贵要来找她哭了。   “哀家会与皇上商量,让卢国公太夫人带着那些女孩子们,尽快回茂平去。”   不止要送她走,而且以后也不许她再进入京城。   公主们对视了一眼,她们的目的也算基本达成。如此,便可功成身退了。   气氛顿时松缓下来,三位长公主有说有笑拉起家常,大长公主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太后没想到大长公主的要求竟然如此简单,只将卢国公太夫人送出京便这样心满意足,不觉大松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当初她就应该坚决一些,不让皇帝松口,她也能过些消停日子。   长公主们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说的时候,不一会儿,已经是笑语晏晏。   只有大长公主,坐在太后的下首,微仰着头,一脸的华贵清傲。   过了没多久,就听外人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就见穿着一身明黄色九龙袍的皇帝足下生风一样快步迈入殿门,在他身后,是敛眉垂目,一脸愧色的太子。   皇帝站在殿中,看着站起身给他行礼的各位公主,脸上似是笼了一层乌云。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三位长公主互想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她们背后大长公主开了口说:“她们是陪着本宫来的。”   “姑姑!”皇上看着大长公主,眉毛微微一皱。   “不过就是受了些委屈,想和自己家里人诉说几声。”大长公主挑着眉看着他,“怎么,皇上是觉得咱们这些已经嫁出去的公主不好再回娘家来吗?”   大长公主一向如此,从来不会因为对面站着的人身份不同而有所改变。   皇帝看了她半晌,方说:“正好。太子对朕说了些话,本来也想要与姑姑求证。倒省得朕派人再去请您进宫来了。”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对着他行了礼道:“您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您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艾茉茉扔的地雷 ☆、第141章 一击必中   141 一击必中   皇帝转身,对太子招了招手道,“恺儿,你来说。”   李恺相貌清秀,长相与皇后颇为相似,少了些英朗,多了几分阴柔。虽说相貌五官也是极为出色的,但若跟二皇子李惟站在一起,气势上便要略逊一筹。   但到底是皇长子,又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自小皇帝在他身上也颇花心血,对他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只有李恺自己知道,现在他的处境有多艰难。   因为户部秋粮贪腐案中,被抓出了一个钱宜中,一个曾任太子詹事府左允中的太子近臣。毒杀朝廷重臣的罪责有多大,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钱宜中满门抄斩,皇上一声令下,案子就此了结。   可真的了结了吗?   宣王世子李晟差点被毒死,户部前尚书纪春笙差点被毒死,就在政事堂里,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他以前手下的近臣做出了这样胆大包天的事,他这个太子究竟是否知情,是否主使?   就算他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嘴,皇上也不会相信他。   只是因为念着父子之情,念着他是太子,念着不能让朝中再多动荡,皇上才强压着怒火放过了他。   这件事,他身上不干净,二皇弟那边也沾了一屁股泥。   也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想的,以为联姻就能帮他?   事涉朝纲政局,内宅里的女人顶个屁用?他不知道跟母后和外祖母说了多少次,可固执的外祖母只一味地叫他宽心,说是内宅之事交由女人,他一心只要处理外面的事就好。   宽心?再宽下去,心都要没了!   昨天晚上听太子妃说她在荣王府里与外祖母受到的委屈,他真想一把掐死这无脑的女人。   什么委屈?根本就是她们自己上门去找人打脸。一边打过还嫌不够,又将另一边脸伸出去,让人再打一回。   母后当年说,云氏是他亲表妹,容貌出众又聪明伶俐,将来可以全心全意帮着他。   他原本对云氏也十分满意,谁知道外祖母来了之后,会让云氏总是出错?   他想着让云氏结交荣王府,想着她嘴巴甜,惯会讨老人家欢心,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终于知道要去笼络荣王一脉,心里还觉得欣慰。   若要知道她是陪着外祖母上门诘难的,那天他怎么也不会让云氏踏出东宫半步。   不止没有笼络到荣王,更将荣王、大长公主一应得罪了个精光。   太子脸上露出痛悔之色,还没开口,先给大长公主跪了下去。   “姑祖母,是侄孙不中用,没能好好管束住太子妃,才让她恣意妄为,冒犯了您。今日不求您能原谅她,只盼着您瞧着皇祖母和父皇的面子,千万不要因此疏远了后辈。”说着,一头拜了下去。   大长公主忙站起身,亲手去搀扶。   “你是太子,哪能这样说跪就跪?”   太子扶着大长公主的手站起来,一脸羞惭:“大长公主不怪罪恺儿就好。我是太子,也是姑祖母的侄孙子,就连父皇见了您也要行礼,何况是我这样的小辈?”   听着太子这样说话,三位长公主连连点头。   端敏长公主说:“到底是皇兄亲自教养出来的,太子说话做事这么稳重知礼,也是我大齐之福。”   太子忙着又去给三位姑母见礼。   大长公主对他招了招手说:“皇上刚刚说,你有话要与本宫求证,有什么话,就当面直说吧。”   太子看了看皇帝,皇帝对他点了点头说:“大长公主性情端方正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不会替人隐瞒,也不会故意陷人不义,你有什么要问的,只管去问。”   大长公主看了皇帝一眼,微微弯起了眉眼。   这顶大帽子戴得倒是舒服惬意。   “昨夜太子妃云氏回到东宫,与孤说了宣王世子妃不敬不孝之事,说是陪着卢国公太夫人去找荣王评理,不知可有此事?”太子恭敬地问。   大长公主点点头说:“她是陪着卢国公太夫人一道儿去的。”说着,双眉一扬,脸上带着几分嘲意,“怎么,太子妃出东宫之时,没有向太子说清楚去向?”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我只当她是去荣王府找荣王太妃和荣王妃闲话,并不知道太夫人也要去那里。”   若是知道,他也就不会让她去了。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示意他接着问。   “荣王太妃可是不顾她的求情,将她带去的一位远亲拖出了王府,没有给她颜面?”   大长公主点头说:“太妃为人和善,只是将人赶出去了而已,若是在我大长公主府,只怕不会这么客气,说不定会一顿棒子直接打出去。”   大长公主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要隐瞒辩解的意思。   太子犹豫了片刻方说:“我也知道老太妃的为人,她这么做定有她的缘由。”   “当然是有缘由的。”端敏公主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你的太子妃带去的是什么人?”   云氏当时并不敢说那是郑氏,只是语焉不详地说是卢国公太夫人带去的亲戚。   太子还没细问,皇帝便开了口:“皇妹知道那是何人?”   端敏掩唇一笑说:“皇上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宫里指了两位侧妃给宣王世子的?其中一位可不就是太子妃娘家的亲戚?”   皇帝当然记得,当初为了侧妃人选,皇后和淑妃两个卯足了劲儿可没少给他添堵。   “郑氏?”   端敏长公主瞥了眼太子:“您还不知道吧,太子妃和太夫人此去荣王府一是为了告宣王世子妃不肯老老实实听话,二是为了去让荣王重发宗室玉牒,好让那郑氏风风光光进了宣王府当她的侧妃呢!”   太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宣王世子妃是宗室妇,是宣王府的当家媳妇,她要听话,只能听宣王的,听太后皇上的,听宗室长辈的。如果太夫人要挑她毛病,也应该是自己私下拜访宗人令的荣王,先请求宗室长辈出面调整劝说,哪有太子妃陪着直接告状的道理?   太子妃昨日是摆了太子正妃仪仗走的,这是要借着自己的身份,强压着宗室低头,去教训宣王世子妃?   再有那个郑氏。   全京城都知道宣王世子病重时,定下的两位侧妃都悔婚不嫁的事,宗室里也将她们的玉牒和侧妃仪仗悉数收回。   如今再要重发玉牒,收了郑氏入府,这无异于是在宗室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难怪大长公主和荣王会气成那样!   也难道今天连三位长公主姑姑也都一起进宫来!   太子的双手微颤,双眼发直,已说不出话来。   皇帝冷笑了一声,对太子说:“这就是你的太子妃,昨天晚上你还为她求情,说她是因为年轻不懂事,说话没有分寸。你看看这个!”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几本折子扔到了他面前。   “这是荣王请辞宗人令的折子,这是荣王太妃和沈国老夫人及昌平郡主上的陈情折子。”直忍到此时,皇帝的怒火才发泄出来,“你的好外祖母,好妻子,居然到宗人令府上去闹事。觉得自己是太子妃便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了?居然对着长辈也能嚣张若斯!这样的女人,将来如何能为国母,为天下表率?”   太子吃了一惊,连忙跪下请罪。   大长公主看了看皇帝,双眉微蹙道:“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云氏所为太子并不知情。恺儿一向孝顺恭和,太子妃是受了太夫人的蛊惑,失了体统,忘了规矩。这又干太子何事了?”   皇帝苦笑了一声说:“这种时候了,姑姑你还要为这孽障说话。”   “他是您的嫡长子,他是什么性情没人比您更清楚。”大长公主走上前,将太子扶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皇上,本宫相信,若太子知道太子妃是到荣王府寻事,他是断断不会允许太子妃出东宫的。”   太子啜泣着对大长公主一揖到地:“多谢姑祖母体谅。”   “不过……”大长公主面色突然一沉,对皇帝说,“若只是这些,想着她年少莽撞,又是为了娘家人奔走,还有几分情由,本宫今日不会进宫走这一趟。”   太后听了直起了身子,连三位长公主也面面相觑。   大长公主对她们说的,也就只有这些,难不成太子妃还做了什么蠢事不成?   大长公主苦苦忍到现在,就是为了一击致命。   现在皇上在,太后在,太子在,三位宗室里的长公主也在。   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时机更好的?   大长公主真想大笑三声。   “昨日卢国公太夫人要在荣王府寻死。”她悠悠地说,“就在太子妃眼前,她说要去见卢国公于九泉之下,她要触柱。”   众人一起屏住了呼吸。   “太子妃就在她面前,听她这么说,见她站起身,任她去撞荣王身后的大柱,不说劝一声,不说拦一下,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瞧着她姑祖母去死。”大长公主冷笑着看了看皇帝,“那可是她嫡嫡亲亲的姑祖母,她却放任着长辈去寻死,若不是荣王手快将太夫人抱住,今日满京城怕都要传出来荣王和本宫逼死功臣之妻的流言了。”   皇帝和太后阴沉着面容,背后渗出细密的冷汗来。   前卢国公在军中声望极高,太夫人的兄长又在滇州手掌重兵。若是传出卢国公太夫人在荣王府被逼死,谁也不知道国中会有怎样的动荡。   随便卢国公太夫人死在哪里,都不能是在宗人令的府上!   皇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太子此时脸色灰败。   他知道,这个妻子,他是再不能保住的了。   *****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端敏长公主挽着大长公主的胳膊,缓缓走在另两位长公主身后。   “姑姑,那个宣王世子妃是个怎么样的人?能让您这样疼爱?”   大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手,脸上带着微笑:“能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并没有比谁特别。不过就是跟她有些缘份罢了。”   托她的福,她忍了十多年的怨气终于可以完全发泄出来。还这样爽快舒畅。   “成器自己个儿挑的妻子,一定是好的。”她笑着这样对端敏长公主说。   “成器成亲的时候,因为他身子病着没好,咱们都没能去好好闹个洞房,也没仔细看清世子妃的相貌,实在是遗憾得很。”端敏长公主眼珠儿转了转,对大长公主说,“不如过几天您启个头,让咱们这些嫁出去的公主郡主们聚一聚,您也将沈氏邀来。大家都是宗室里的,多些交往对她也有益处。”   大长公主听了连连点头说:“还是你细心。她因是新婚,前些时候李晟身子又不好,所以一直关在宣王府里头也没有在宗室里走动,跟你们都没有亲近起来。”   端敏长公主笑着说:“可不是吗?不过现下还在正月里头,天气冷了些。下个月挑个日子,咱们一起到姑姑府上去蹭酒喝。”   大长公主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你那长公主府里头还能少了美酒?说好了,来可以,但不能空着手儿,还有,要将你家那几个淘气包也一起带了来。”   “您要是不嫌弃他们吵闹就行。”   “小孩子越多越好,这样府里才热闹!”   见大长公主这么说,端敏眉开眼笑,对着前头两位长公主喊:“姑姑要请咱们喝酒了呢!”   端顺和端敬两个回头,都笑了起来。   “那敢情好!”   “把你们家那几个小子丫头也都带来一起吧!”大长公主此时心情极佳,看天天蓝,听风风顺,只觉得一腔子快意要与人分享。   “好!”端顺长公主也是心花盛放,“等那老太婆带着她家的莺莺燕燕滚出京城,本公主就带三十坛上好女儿红来,咱们不醉无归!”   “时候还早着,不如请姑姑和姐姐们到我府上坐坐去?”端敬长公主笑着说,“左右回去也没什么事,咱们四个正好凑一桌子,也好久没打叶子牌了。”   端敏一听来了精神,袖子卷了卷说:“端敬妹妹这是想送银子给姐姐花啊,好!我便将你那点家底子都赢了来!”   端敬捂着嘴笑:“少来,别一会还要差人去您府上,让姐夫带银钱来将您赎回去!”   这三个姐妹有说有笑,虽不是一母所生,跟寻常人家的亲姐妹也没什么差别。   大长公主笑着说:“姑姑今儿身上可没带银子,不然端敬你过会儿找个下人去我府上,把我家大媳妇也叫来,让她带箱子钱过来顺便给我瞧瞧牌吧。”   端顺一听就笑了:“姑姑这是让安乐侯夫人给咱们姐妹送辛苦钱呢!”   有安乐侯夫人这样的妙人儿在,她们这牌局定会更加有趣。   让人期待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初战告捷~~~~!   公主们威武o(≧v≦)o ☆、第142章 废与封   142 废与封   到底是从头到尾没用蕙如出面,她就在家里安然坐着,宫里的消息没过两日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太子妃云氏骄悖,数次顶撞太后,由太子奏请,将云氏由太子妃降为太子昭训,非奉旨不得出东宫。   这一下子,从太子正妃降到了正七品的昭训,可谓从云端跌落泥淖。这突如其来的诏令,让满朝文武,京中贵妇们全都惊掉了下巴。   太子东宫之中,原来的太子良媛董氏,被上赞“秉性端淑,持躬淑慎”而晋位太子侧妃,离着太子正妃之位仅差了一步之遥。   待到正月二十七,芳如九日回门之时,昌平郡主拉了上门来瞧姐姐的蕙如到一边,细细地与她说了。   “太后亲下了懿旨,令卢国公太夫人带着随从亲眷,二月初八前离京返乡,非召不得入京。还下旨分送卢国公府和滇州云府,将卢国公和云凤鸣好一顿骂……”昌平郡主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若是早知道当年你姑姑是被她牵累的,我才不会那样敬重她。”   蕙如笑了笑说:“婶子敬重的是已故的卢国公,那样的大英雄人人都当敬重。”   昌平郡主点点头,叹了一声说:“是啊,只可惜,卢国公一世英雄,身后留下的竟然是这样死作的妻子。”   二人正说着话,三皇子妃沈芳如已经到了。   李怡在前厅,由沈浩然三兄弟和沈家几位少爷作陪,芳如则着一身新妇装扮,头上戴着皇子妃的七凤翟冠,粉面含春,眸映秋水,一进门,便去给老夫人行礼。   大夫人终于见到了女儿,心里高兴又感慨,险险儿又要落泪下来。   李怡前两天新封了代王,过了二月十五便要带着家眷去封地范阳。   皇帝三个皇子里,长子封了太子,二皇子的生母为淑妃,母亲身份也高贵,又得皇帝的宠爱,可头一个封了王爵的,竟然是那个并不得宠的三皇子,这让很多人都感到困惑。   其实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家里老大老二的母亲在斗,兄弟也在斗,只剩下这一个儿子,性情直爽,又只好读书,没有权欲,偏偏还是自己一向忽视的孩子。不过刚满十七岁的少年,这才一成亲,就要被撵到偏远的范阳去,皇帝心中也有许多歉意和懊悔。封了王爵,一来作为补偿,二来他也知道,即便这个儿子被封了王,也绝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如此一来,沈芳如便成了名正言顺的代王妃。   一一见过了礼,蕙如笑嘻嘻地走上前,给芳如蹲身行礼道:“臣妾给代王妃见礼了。”   芳如面上微红,拿手推了她一下:“这里又没外人,你这样作势干什么?”   瞧芳如气色甚佳,脸上神情也与在家当女儿时不同,大夫人便知道女儿女婿之间的房事应当是极为顺遂。越想那个代王女婿就越是满意骄傲。有一肚子话想对女儿说,偏偏女儿拉着蕙如,二人喁喁私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世子离开可有些日子了,收到他的信没有?”芳如很小声地跟蕙如聊起来。   “前日才得了一封。”蕙如甜甜一笑道,“离得远,这才刚过了沧州。”   “他不在,你一个人能行?”芳如挑了眉头看着她。   “有什么不行的?他不在我可自在了。”   “呸,言不由衷!”芳如十分鄙夷。   蕙如拉拉袖子,对她飞了个眼:“哎,姐夫对你怎么样?可还好着?”   芳如啐了她一口:“你才嫁出去几天,就这样没羞没臊起来,可不是妹夫将你惯宠得无法无天了?”   蕙如得意洋洋:“那可不?”   芳如噗哧一声笑起来:“你可真行,嫁出去这才几个月啊,便能让大长公主帮你出头,直接将太子妃给废了!”说着,挑起大拇指来,“以前都不知道你这样厉害,姐姐我真服了你。”   “不干我的事啊!”蕙如连连摇手,太子妃被降为昭训一事,外人或只听着旨意,觉得是她对太后不敬所致,宗室里的可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蕙如不过几天工夫,就已经在宗室里传得人尽皆知,就连新婚中的芳如也听着了动静。   “我真的只是被牵累进去的。是太子妃顶撞大长公主在先,卢国公太夫人逼迫荣王在后,她才动了真火。我那时候可不在的啊!”蕙如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撇清关系。“我一个小小的世子妃,哪有那力气翻这风浪?就算有心要去翻腾,只怕这还没等翻起来呢,就被风浪给溺死了。”   芳如笑着说:“你就胡吣吧,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是为了给你出头才跟她们起了冲突的?不过太子妃……啊,是云氏,云氏当真糊涂,就算是太子妃,也能在大长公主面前口放厥辞?说到底,还是太夫人害了她。若不是她将人拉了去,大长公主的怒火可不容易烧到她身上。”   “是呢是呢!”蕙如连连点头,“今儿是姐姐回门的好日子,你尽挑这些没意思的说干嘛啊。”   芳如眉毛挑了挑说:“这都没意思,还有什么有意思?”   蕙如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一家人坐在一起,热闹又喜气。   上回蕙如回门时,菀如避着不出来见人。这回芳如回来,她倒是笑呵呵地出来了。   只是头上以紫檀木簪挽发,身上穿着青黑色的海青,不着脂粉,不佩首饰,却也有一种别样的雅致。卸了簪环,洗净脂粉,五小姐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脸上挂着恬淡微笑,气定神闲,再无往日尖刻浮躁之气。   蕙如暗暗点头。菀如每日里礼佛读经,倒真正是修身养性起来,虽不能说是大彻大悟,但于心性倒是极佳的修持。   芳如这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又坐到菀如身边去,跟她笑谈起来。   若是以前的菀如,见了芳如这样的王妃装扮,心里不定要多嫉妒不服,可是现在却是落落大方,谈笑皆自若。老夫人笑着对蕙如说:“皇上让她在家礼佛也是个机缘,她自己也说与佛门有缘,觉得佛法无边,可化胸中戾气,可以增福添寿,还抄了好几份佛经,非缠着让我读呢。”   “那是五姐姐孝顺,想让祖母福寿安康。”家里一切都是这样美满,蕙如见了也觉得心中暖暖的,十分开怀。   大夫人到底还是觑了空儿将芳如拖到自己房里,细细问了许多闺中之事。   一想到这个女儿又要离她远远的,就忍不住要哭。将自己的陪嫁压箱之物翻了个底儿朝天,用的上用不上的,只要她觉得好,一股脑儿全塞到小女儿那里。   “到了范阳后,一切都要自己小心。”大夫人殷殷叮嘱着,“一来要注意代王和你自己个儿的身体,到底年岁不大,你也不要急着要孩子,最好过上一二年,身子骨儿结实了再生养才好。那些个侧妃你也要加着小心,虽然都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谁知道心肝是红还是黑?凡事加着小心,防人之心切不可无!”   芳如连连点头应了。   “就算她们先有孕了也别急,你是正妃,生下来的才是嫡子。”大夫人扯着她,“重要的是要拢着王爷的心,让他敬你爱你,将后宅全都托付给你。只要有王爷的宠爱,手中又握着权柄,任她们有什么心意也翻不出你的掌心去。”   一直在跟前儿养着的女儿这一远嫁,也不知道要过几年才能见上一回。说着说着,大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若不是有你父亲你祖母在这儿,我真恨不得跟你一同去。你小小的年纪,一个人在那里如何能让我放心得下?”   芳如将母亲抱住。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顾着自己,多多来信报平安。”   代王有两个侧妃,一个是皇后家的亲戚周氏,父亲在吏部任职,是三品侍郎。一个是却是她以前就认识的,陈阁老家里的嫡孙女陈如是。这两位当初是跟芳如一道参选的,结果沈氏成了代王妃,这两位成了侧妃。   周氏容貌极美,年纪也小,是家里娇养大的,仗着皇后撑腰,心里对芳如便也不大敬重。   大婚当夜,她就说自己肚子疼,非要人将新房里的三皇子请到她院子里去。   李怡新婚之夜,刚喝过了合衾酒,正在灯下观赏含羞带怯的新娘,心中蠢蠢欲动着,结果这个什么侧妃就让人来打扰,让他心中极为不快。   “我又不是大夫,叫我过去干嘛?我去了她就能不同了?”李怡黑着脸让人去请大夫,“让她早些睡下,别再来烦我!”   结果周氏又叫人来请了两回。   闹了下半夜了,他们都脱衣上床了,眼瞅着心心念念的佳人就在眼前,却还没行成周公之礼,李怡怒了,便要卷了袖子去揍人。   芳如拦了他,穿上衣服自己去了偏院。   “妾身是正妃,妹妹们身子不舒服当要亲自去看的。”   李怡不放心,于是也套了外衣跟过去看。   结果到了周侧妃房里,三皇子差点气得没背过气去。   周氏房里烧着地龙,又拢了六七个炭盆,房里如盛夏深春一般的暖,她身上穿着一件半透的烟绫纱,里头葱绿的小衣清晰可见,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半个胸脯,脂香粉浓,屋里还燃着助兴用的合欢香,一副待君采撷的模样。   听见人说殿下来了,周氏还摆了个盈盈娇娇的姿势等着让殿下惊艳一番。   结果殿下没惊艳,周氏被惊吓了。   她就看见,殿下到了是没错,但在他身后半步,素面朝天的正妃沈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妹妹看着不像身子不舒坦,方才可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有说什么没有?”沈氏悠然的声音里带着温柔和暖的味道,可周氏听着,只想在地上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   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貌美,娘家又有权势,想着要将新婚头夜从正妃这里夺了来,就算夺不来,她也要让殿下瞧瞧自己的美貌绝艳,让正妃不自在……   可没想过这位正妃她会跟着殿下一起过来!   李怡已经一脸厌恶地将桌上燃着的春香打到地上,指着她说:“谁说周氏没病?我瞧着就有病,还病得不轻!想是这里太热了,定是热出来的毛病。”说着,让人将周氏拖到院子里让她凉一凉。   周氏穿成这样,哪敢出门,只手打脚踢地反抗着不肯出去。   芳如解了自己的披风,让身边的嬷嬷给周氏披上,笑着说:“就算再热也不能没件遮身的衣裳。妹妹总是殿下的侧妃,传出去殿下您脸上也不好看。”   外头天寒地冻的,只披着一件披风能抵什么事?周氏在院子里没蹲上半个时辰,就生生冻晕了过去。   芳如便让人再将她拖回来,这一冻一暖,周氏当夜就起了高烧。   别说想伺候李怡,就是她在床上躺的这三四天,连溲溺也不能自理。   待稍好一些,周氏想着要去宫里告状,却听见太子妃被废的消息……   太子妃可是皇后的侄女儿,居然说废也就废了。周氏再想想自己跟皇后七歪八拐的亲缘,顿时蔫了,再也不敢有半点想头。   至于另一位侧妃陈氏,芳如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陈如是是个极为清高孤傲之人,这一生所敬的,就是懿安仁德太后,所想的,便是找个当世英雄,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没想到自己会被配给了无所作为的三皇子,且还是个侧妃。   陈氏只想离开李怡远远的,恨不得三皇子永远想不起还有她这么一位侧妃。   这些天里,芳如和李怡如胶似漆一般,日子过得甜蜜和谐。   *****   二月初八,卢国公太夫人被三百禁军护送还乡。   二月十五,代王李怡和王妃侧妃一同离京,前往范阳。   送走了芳如,蕙如回到燕然居里呆呆地坐了半晌。   李晟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消息送回来,算算行程,他应该早已到了江夏,可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想李晟,哪怕只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上只写两个字便好。   “平安!”   她只希望丈夫和哥哥可以平安,希望他们早日归来。   这时候,大长公主府上来了人,给她下了贴子。   请她明日到大长公主府赴宴,同去的,还有三位长公主,两位公主及几位郡主县主。   大长公主这是要将她正式介绍给皇室宗室里的各位贵妇。   她收拾好心情,挑了几样礼物,一大早便坐了马车前往大长公主府。   二月十六的清晨,天空如铅一般阴黑沉重。   刚出门的时候,天上飞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明明已是开春,天气渐暖,却在这时下起了雪!   阴冷,潮湿,让人心情压抑沉闷。   很多年后,当蕙如回忆起那天,都会觉得浑身发冷!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那天对于她,对于大齐,对于未来,有多么重要。   那漫天飞扬的雪花,是,天之殇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两位妹子!   月满西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1 08:54:22   ak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1 15:32:56 ☆、第143章 噩耗   143 噩耗   大长公主府的内庭里,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在坐的全是大齐顶尖的贵妇。   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还有几位郡王妃及几位与宗室有血亲之谊的国公夫人。   她们都将自己年纪幼小的儿女带了来,正是好玩的年纪,大大小小混在一起,嬉笑打闹着,让大长公主府里增添了不少浓浓的暖意。   雪下得大,只一会儿就在地面和花木上覆盖起了一层薄薄的雪,庭院里银装素裹着煞是好看。   小孩子本就爱下雪,一个个不顾着奶嬷嬷的劝阻,在外头撒丫子疯跑,将笑声传遍了整个内庭。   花园里有一处快雪亭,名字倒是应景儿,安乐侯夫人就在快雪亭里搭上了铁架子和炉火,亲手烤着腌制好的鹿肉。   大长公主亲自带着蕙如,一一去见那些宗室里的长辈或同辈妇人,美其名曰:认亲。   见了一圈礼下来,那么多张脸,蕙如也觉得能都记住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好在她身旁站着娘家的婶婶,昌平郡主。   昌平郡主将沈青茂也带来了,交给嬷嬷们看着,自己跟在蕙如身边,不时出言提点她。   大长公主身份在那里,辈份又高,不可能将每个亲戚都详细解说,有昌平郡主在一旁帮忙,实在是让她松了一大口气。   约是瞧出她的紧张来,过来招呼众人去吃烤肉的安乐侯夫人笑着握了她的手说:“别怕,宗室里就是人多热闹。我刚刚嫁进来的时候,这里头的人能记得的十根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多多交往攀谈,慢慢也都能认全了。大长公主今天请来的,都是宗室里正派大方,心正行端的,你跟她们结交只有好处。”   安乐侯夫人天生一副热心肠,对蕙如又诸多照顾,让她也十分感动。   端了一小碟子烤好的鹿脯,蕙如亲手送到大长公主的跟前。   就听大长公主正在与一个中年贵妇说着话。   这贵妇她记得,是昌平郡主刚刚说过的,献郡王妃孔氏。   “你的妹妹今年都二十五了吧,可怎么得了啊。”大长公主对献郡王妃说。   “可不是?”孔氏叹了口气,“我爹娘为了她可愁白了头。我那妹妹您是看过的,样貌品性样样都好。她的婚事是她还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祖父给定下来的,没想到那家公子六岁上溺了水。不过就是口头上说说,又没有下定纳采,偏就再说不成亲了。”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说:“是啊,那样的好女儿,真可惜了。”   献郡王妃便凑近了说:“姑姑,万彻表弟现在也还没娶妻,您看我那妹妹可合适?”   大长公主神色微动:“你说的是真的?你妹妹肯嫁给万彻?”   “瞧您说的,表弟相貌俊伟,人又重情重义,谁嫁了他那才是福份。就怕他看不上我妹妹。”   大长公主笑得弯起了眼睛说:“不忙不忙。皇上说了,今年要换防,等到了五月,万彻要跟着陆威将军回京述职,到时候我跟他说一说,安排两个人见上一面。”   献郡王妃一听,便知道大长公主对自己家的妹妹是满意的,当下心里极为高兴。   “那可敢情好,全仗姑姑成全了。”   “不过话我可先说在前头,安排是能安排,但我家那头犟牛不一定肯听我话的。”   “表弟等见了我妹妹,一定能答应的。”   这一转脸,正看见蕙如端着碟子站在下首,献郡王妃笑了起来,对她招手说:“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咱们宗室里这位新娶的媳妇怎么就这么漂亮呢!”   蕙如红了脸,走上前头。   昌平郡主接了她的碟子走到大长公主身前。   “昌平啊,”大长公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眼眶微湿,“回去跟你婆婆说,万家对不起她。万彻为了四小姐守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他将来老了老了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   昌平郡主忙扶了她了手,哽咽着说:“以前婆婆和我都不知道万将军是被人陷害,心里对他对您一直都有怨言,跟您疏远了这么久,您也别怨我们。他的情意咱们都知道了,这世上像他这样情深意重的好男儿也没有几人,若是妹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万将军这样孤独终老。您放心,若有合适的女子,咱们沈家必封了厚厚的礼前来相贺。”   多年的误会能解开,对沈家,对万家,都像放下了一块重石。   这世间的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能有几人会像万彻这样生死相许,忠贞不二的呢?   就连沈老夫人也为此感动,直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一说起万彻来,大长公主心里就觉得难受。   外头热热闹闹的,如果当年万彻跟沈四小姐成了亲,现在膝下也应该儿女成群了吧。   大长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   突然听着外面有喧哗之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哭泣,正沉浸在感伤之中的大长公主猛地一回神,问身边的嬷嬷:“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还没等嬷嬷走出屋去,就看见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因为腿脚不便,他跛瘸着脚努力奔跑的样子十分可笑,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手中的拐杖在空中乱挥,刚刚便是因为手杖打到了树,将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正好砸到一个孩子头上,那孩子才被吓哭起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他的身后,安乐侯夫人一脸的惶急,一边追一边喊着:“侯爷,您慢些慢些,小心脚下,别滑倒了!小心啊!”   进来的,正是大长公主的长子,安乐侯万仞。   “母亲!母亲!”万仞进了屋,将手里的拐杖一扔,匍匐于地放声大哭起来。   年近四十的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何况安乐侯此时头冠也歪了,袍袖也扯破了,身上都是泥点脏污,看起来更加狼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乐侯万仞生性豁达,与世无争,从来都是乐呵呵地笑脸迎人,别说蕙如没见过他哭,就连安乐侯夫人也没见过他落过几回泪,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如孩童一般渲泄似的哭法。   大长公主站起身,面上血色尽失。   安乐侯夫人追进屋,伸手便要去扶丈夫,却被安乐侯一把挥开。   “走开,走开!”安乐侯捶着地,哭得浑身发颤。   “母亲……万彻,万彻……”   “他怎么了?万仞,你弟弟,他到底怎么了?”大长公主厉声高喝。   “万彻他,战死了!死了……”万仞抬起头,咽头干涩,两眼糊满泪水,根本看不清楚母亲此时脸上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大长公主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西北并无战事,万彻又是驻守在北庭,离前方边境足有百里,怎么可能会战死?啊?!”   万仞一把抱住了母亲,哭着说:“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西北八百里加急战报,狄戎来犯,万彻他……”   衣襟一松,大长公主晕倒在长子的怀里。   献郡王妃站起身,因为手臂僵硬而将桌上的茶碗挥到了地上。   “啪!”清脆的声响中,细白瓷的精美薄胎茶盏跌成了粉碎。   万彻死了,福宁大长公主最心爱的儿子,万家最有天份最有才学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她还在打算着要怎么缠着他,迫着他应下一门亲事,打算着要跟皇上说说,怎么样才能留儿子在京里,打算着要带儿子去沈府走一趟,让沈老夫人可以开解他,让他不要再这样自我放逐,虚耗光阴。   可是怎么就能死了呢?   抛下深爱他的母亲,抛下亲厚的兄长,抛下所有关爱他的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呢?   屋门口围满了人,刚刚还暖意融融的屋子一下子清冷下来。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几位与万彻相熟的长公主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声音就像会传染的疾病,快速蔓延开来,大长公主府的内庭里,四处全都是哭声。   正在玩闹的孩子们被嬷嬷们分开抱走,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见自己的母亲,祖母或是姨母们都在哭,人人都在哭。   于是在短暂的迷惑过后,孩子们清亮慌张的哭声盖住了女人们嘤嘤的低泣,回响在了大长公主府的上空。   与此同时,皇帝坐在殿上,身边侍立着太子李恺和二皇子李惟。   殿下跪着一员武将,身上的铁甲布满风尘。   他跪伏于地,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灰扑扑的脸上泪水纵横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在他的身边,是一只用铁链系住的大木箱子,他从北庭扛着这只箱子一路跑死了三匹战马,几千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七天就赶回京城。   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奔波,这些天他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远远望见京城中巍峨宫殿之时,忍了一路的泪就如开了闸的河水,不断地涌出来,擦也擦不尽。   可是他还不能松懈,他背上的箱子要送到京里,送到御前去,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安然将它送回它应去之处。   “陛下,臣把将军带回来了……”他哽咽着,亲手解开木箱子上重重缠绕的铁链。   四周的木板散开,露出里面一副沾满血迹的肩甲、胸甲、面盔和一只用白色的棉布层层包裹起来的罐子。   皇帝站起身,指着那罐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将军……”他抱起那罐子,眼泪滴落在白布上,极快地洇出一片湿痕,“表叔,成义带您回来了,咱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比较短,明天会写多一些。 ☆、第144章 心里难过   144 心里难过   将万彻的骨灰和铠甲背回京的小将,是宣王次子李晖,字成义。   他十四岁上入伍,当年便调至西北道行军总管陆威帐前当了亲卫。他在西北磨砺三年,又跟着陆琅追击过狄戎败寇,十七岁已经当上了折冲校尉,跟随在陆威副将马浩身旁。   西北苦寒,时已进二月,却还是大雪漫地,寸草难觅。谁也不会想到,狄戎军会在此时发起突袭。   更没料到的是,他们会选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绕过有重兵把守的铁牢关,通过茫茫戈壁,摸到距铁牢关五百里之遥的北庭。   攻城的狄戎军足足有两万余众,北庭府当时只有不到三千驻军,城内迁入避寒的百姓逾万。   守城的将领便是万彻。   他点起狼烟求援,带领军民奋力守城。   满城的房梁,砖石都被拆下来运上城楼,战况极为惨烈。   万彻苦苦守城七日,没有盼来援军,手下将士死伤殆尽,最终城破落入敌手。   李晖说到此处痛哭不止:“末将得到消息,受命带着五千先锋营将士驰援,抵达北庭之日,正是城破之时。”   那场景,犹如修罗地狱一般。   狄戎军冲入北庭后,城中不论军民,不分老幼,尽皆屠杀。寒风朔朔时,满城流血成冰。整个北庭如焦炭一般,狄戎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李晖率军赶到之时,最后一批狄戎军还没有撤出来,正被他围住。   这一小股敌军不过三四百人,李晖带来的先锋营士兵沿途看见城中惨状早就已经发了狂,李晖好不容易从军刀下抢出一个半死的狄戎人,问他守城的将军在哪里。   那人才指了指城东,就因流血过多而死。   李晖带了几个亲兵,驱马赶到了那里。   在城东北庭府衙大门前,翻开了几十具狄戎人和北庭军的尸体,他在最里面,找到了万彻。   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肚破肠流,缺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胸前插着三只箭,仅剩的一只手里紧握着一把横刀,死死地压在一个狄戎兵的肚子上。   他身上的血早已凝结成冰,目眦俱裂,表情凝结在杀敌的最后一刻。   先锋营的守军在城中各处,搜到了十几个幸存下来的北庭百姓,从他们的嘴里,李晖听到了他这辈子也难忘却的惨烈战事。   越过戈壁的狄戎军像一头饿狼,带着坚硬的利爪铁齿,一次次冲击着北庭的城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精铁器,甚至还有投石机和火油。装备精良的饿狼成为北庭军民的恶梦,守攻城第五日,北庭军已所剩无几。   狄戎人生性残暴狠毒,北庭城里设有三处军粮屯仓,万彻知道一旦城破,城中军民无一能幸免,这些人之所以突袭北庭,也就是为了抢粮,于是他下令一把火,将城中存粮全部烧尽。   拼着一死,也不让狄戎人抢走一粒粮食。   “为什么没有援军,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来?”一个藏在地窖里侥幸逃生的老汉拉着李晖的手,痛哭流涕。   “朝廷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最近的驻军不是离北庭只有三百里吗?一天一夜就可以赶到,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老汉捶胸顿足,“我的儿子、媳妇,我的小孙子啊,他们拿着家里的菜刀和门栓跟那帮禽兽拼命啊。为什么老天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他们一起死!”   “他们都是好汉子,好儿郎……”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一个妇人衣衫单薄地坐在被血染透的冰凉的地上,嘴里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   前锋营的将士们围在这些人的身边,不知从谁的嘴里,先唱起了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注1:引自《诗经·国风·秦风·无衣》】   悲凉的歌声从这里响起,正在将北庭军民尸体收捡在一起的前锋营兵士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站在原处,红肿着双眼,用干涩的嗓子一同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离北庭三百里,是积善城。守城的将军说是因天寒地冻生了病,听到下属来报北庭狼烟示警求援,他居然只说了一声:怕是兵士不小心走了水误点狼烟,这季节,断不可能有敌军攻城,不必理会。   没有驰援,没有上报,他甚至连探马也没派。   还是因为万彻放火烧了粮仓,浓烟滚滚让巡边的探马看见,层层速报,将消息传到铁牢关守将马浩将军处,马浩这才急派了李晖赶往北庭援助。   北庭驻军二千六百三十一人全部战死,城内的百姓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万余人的城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有一十三人。   万彻死守北庭七日,杀了狄戎人四千余,一把火烧尽北庭,未让狄戎抢去军粮,可谓大功。   获报的陆威亲自迎出一百里地,迎回万彻尸骨,并在军前,将失职的积善守将、副将等共七人斩首。   “将军尸骨不全,躯体残破,不能长途运回京中,皇上和大长公主定不忍得见。”李晖强忍着泪对皇帝说,“所以臣斗胆,请陆帅于军前将万将军遗体火化,由臣快马护送回京。”   听到这里,皇帝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表弟勇武果敢,率直忠诚,他本想着这次换防回来,便要将他留在京中……   他站起身来,走到李晖身前,弯下腰亲手将包裹着白布的陶罐抱在怀里。   “朕,亲自送你,回家!”   大长公主府里已经高悬白绫,上下都换了孝服。   皇帝抱着万彻的骨灰一步步走上高阶,对着由安乐侯夫人扶着的全身着素的大长公主拜了下去。   “姑姑,朕将表弟送回来了。”   大长公主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靠在安乐侯夫人的身上不住地摇头。   “朕,对不住姑姑。”皇帝单膝跪地,将陶罐捧在眉前,“姑姑将万彻交给朕,朕却不能保全他,朕有愧!”   大长公主颤巍巍伸出双手,将陶罐紧紧抱在了怀里。   “彻儿……”   “他可有给大齐丢脸?”   “不,万彻战至最后一人,为我大齐英雄。”   “好!好!”大长公主的眼泪滴落在陶罐上,深吸了两口气,闭上了眼睛,“为国捐躯,虽死由生。埋骨沙场,万彻他死得其所,本宫,本宫为他骄傲。”   安乐侯夫人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哭出了声。   “都不许哭!”大长公主厉声喝道,“他为大齐子民而死,我万家子弟,当以万彻为荣。把眼泪都给我擦干净,咱们接万彻回家!”   天祚七年二月,皇帝为忠武将军万彻举行了国丧,谥封卫国公,以国公礼葬其军甲、骨灰于博陵侧。   三日后,皇帝下旨,护国将军陆威治军不严,殆误军机,致北庭陷落,被狄戎人屠城。着令除护国将军位,以待罪之身暂领西北军务。   皇帝要御驾亲征,将狄戎人赶出阴山。   大齐已有数十年没有对外宣战,何况还是御驾亲征?   朝中文武跪谏皇帝收回成命。   狄戎不过三十万的部众,能战的武士不超过十二万,北有陆威带着的西北军二十万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陆大将军便可驱马长驰,将狄戎灭族,何必要圣躬以身犯险?   皇帝只是冷笑。   狄戎人有多少还用这些酒囊饭袋来说?   若他们身后没有罗刹国的支持,就靠区区十万兵马,狄戎人怎么能有胆子越境屠城?   这是一次极其嚣张的试探,更是一次赤|裸裸的挑衅。   他要的,不止是灭了狄戎,更是要借此机会,将罗刹国的黑手斩断。   就算没有奔袭北庭之事,他也已经做好了北伐的准备。   何况他们杀了万彻,屠了北庭。他便要杀了狄戎王,屠了狄戎全族陪葬!   “再有上奏劝阻者,以通敌论!”皇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甩袖便离开金殿,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大臣们。   李晖是被人抬进的宣王府。   万彻的骨灰被皇帝捧起的那一刻,一直支撑着他的力量终于告罄,多日的疲累因精神陡一放松而喷涌出来。李晖当时便晕了过去。   太医为他诊治之后,对皇帝说:“小将军只是太过疲累,身体虚弱。好在年纪轻,身子骨又结实,好好歇上半个月,便又能龙精虎猛了。”   李晖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宣王来他床前看过几回,都见他似在梦中也睡不安稳,双臂抖动,面目狰狞,好像在梦中与敌搏杀。   他离家之时才十四岁,还是个少年,那时候他的眉眼没这样深刻,皮肤也不似这样粗糙黝黑,身体也不像这样高大有力。可是十四岁之前的李晖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宣王想了很久,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李晖今年已满十八岁,是战场和风沙让他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在西北军前,给于他最多关切的人,就是他的表叔,忠武将军万彻。在驻守北庭之前,万彻常在军中教授李晖军法和刀术。对李晖而言,万彻比宣王更像是他的父亲。   万彻的死,对李晖的打击常人难以想像。   他在梦里,拼命挥舞着长刀,想将蚂蚁一样无边无际的狄戎人杀光,想将被围困在里面的万彻救出来。   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冲到里面去。   只能听见刀剑砍在骨肉上的声音,让他几欲发狂。   “啊!”他大叫了一声,从床上弹身而起,怔怔地看着青黛色的床帐和绣着竹报平安的锦被。   房里烧着火龙,桌上燃着可以安神的凝神香,床前衣着朴素,相貌普通的女子,正是他的生母冯氏。   “你醒了,总算是醒了!”冯氏见儿子终于醒过来,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晖定定地看着她,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姨娘!”   冯氏激动起来,她已经有近四年没有见到儿子,他这一回来,她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生活也有了意义。   “你躺着,我去叫大夫来。”冯姨娘来不及跟儿子多说几句,急忙忙地出去寻大夫来看看。   李晖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到宣王耳中。   郑侧妃给他拿来件大氅说:“王爷过去看看吧。”   宣王将氅衣接到手里,却犹豫着没有迈步。李晖昏睡之时,他还常去看看,可是儿子醒了,他又不知道见面之时自己要说什么。   “让大夫先看看,等他再好一些,我再去见他。”最后,他还是将衣服扔给了身边的内侍。   “将你头上的凤钗拿掉。”一转脸,他看见了郑侧妃发鬓上插着的明晃晃的紫金梅花小凤钗,不觉皱起了双眉,“还有你脚下这双鞋!”   郑侧妃低头,便看见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粉面绣云纹喜鹊的缀明珠绣鞋。   她一时大意,竟然穿了这么色彩明艳的鞋子,难怪王爷会生气。   郑侧妃急忙将头上的凤钗取下来,又脱了鞋子收在袖筒里,只穿着布袜退出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超级慢,一边写一边哭。   听到清歌大大去世的消息,再码着这么悲伤的一章,整个人都沉浸在伤心难过里出不来。   我曾想过要写出悲壮感来,心里有很多想法要写出来,可是写的时候,那些字我怎么也打不出来。   不是不能写,而是不想写,太痛苦了。只好这样草草了事。   本来打算今天努力点双更,可是心里实在太难受了,不到四千字,我整整写了6个小时,用掉了半包纸巾。   求大家谅解,今天是真的没有心情再写了。 ☆、第145章 李成义   145 李成义   李晖只是精力虚耗过度,多歇歇也就能缓过来。在床上躺得太久了些,觉得脖子四肢都变得酸涩僵硬,李晖让人打水进来净了面,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要去找宣王。   “王爷现在还在丹房里,这时候过去,怕是见不着。”冯姨娘端了熬煮得软糥香甜的梗米粥进来,想让李晖再歇一会,“先将粥喝了,一会才好吃药。”   李晖接了碗过去,三两下便吃了个精光。   “军情紧急,我得去问问父王,朝廷究竟是要怎样应对,”北庭的仇必须要报,狄戎人也必须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李晖的一颗心早已经飞到了铁牢关,狄戎人敢来偷袭北庭,就一定做好了要与大齐开战的打算。   否则他们顶多骚扰骚扰边境的村庄,绝对不会以这么大的阵势进攻驻城,而且屠尽军民与大齐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姨娘,让人给我收拾行装。”李晖对冯姨娘说,“等我给父王请过安,见了哥哥,我就回西北。”   什么?冯姨娘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儿子:“二少爷还要去西北吗?那里兵荒马乱,万一出了事可怎么成?姨娘这就去求你父王,让他跟皇上说说,你还是留在京里吧。”   李晖摇摇头:“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何况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应尽之义,责无旁贷。”说着轻轻挣开冯姨娘的手便要往外走。   “成义!”冯姨娘一口叫住他,“你离家这么些年了,就一丝一毫也不念着咱们吗?”   李晖回身看着她:“姨娘,有国才能有家。前方战事吃紧,正是我可以建功之时。将来儿子有了出息,就可以将母亲和妹妹接出去享福,总好过在这里遭人白眼。”   冯姨娘连连摇头说:“这里很好,我和你妹妹过得很好。咱们不需要你拿命去搏功业。你是王爷的儿子,并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有大好的前程。二少爷,您听我劝,好好地留下来,若是你爱在军中任职,让你父王在禁军里找个职位也并不会难。”   李晖眉头一挑:“姨娘当我是那些只会躺在父兄身上讨吃食的纨绔吗?”   路上拉到了个小厮,让他将自己带到父亲的丹房前,李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鸦青色绣暗金色花鸟纹的大氅里露出一身素白色的小袄,脖子上围了一圈银鼠毛的围脖,头上梳着望月髻,只在鬓边压了两朵白色的小绢花。眉目如画,素面朝天,长相极为清秀。   “她是谁?”李晖问身边的小厮。   “她是世子妃。”那小厮压低了声音回李晖,“世子去年十月刚成的亲。”   “哦。”李晖扬起眉头,长兄李晟曾给他写过信,说是会在十月为他娶一位嫂子,信中溢满幸福快乐之言,对他这位嫂子诸多褒奖之辞,只是可惜他军务在身,不可能回京观礼。之后他也没再接过家书,并不知道那之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变故。   当下便迈步走了过去。   “李晖见过嫂子。”他长身一揖,给蕙如行了一礼。   蕙如被他吓了一跳,就见眼前这青年眉目舒阔,眉宇间有股勃勃英气,虽然相貌比李晟差了不少,但十分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这就是李晟曾跟她说起过的,冯姨娘生的庶弟李晖。   也是将万彻将军的骨灰一路扛回来的人。   蕙如眼眶一红,对着李晖一拜:“嫂子要先谢弟弟将万叔父带回来的恩情。”   蕙如认了福宁大长公主为祖母,万仞是伯父,万彻就是叔父,于情于理,李晖这理当真受得。   李晖也听兄长在信中提过这位嫂子的身世,知道她与万家有亲,当下也红了眼圈,还了一礼。   “这是弟份内之事,万将军也是我的表叔父。”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偏过头去,将脸上的戚容掩饰过去。   “叔父头七,我想到大长公主府为他守灵,所以要来请父王示下。二弟也是来寻父王的吗?咱们一同进去吧。”蕙如对这位陌生的小叔叔说。   李晖点了点头,跟在蕙如身后进了屋里。   宣王还是那身道服,只是并没在打坐,而是站在屋里,定定地看着三清老祖的画像出神。   听见声响,他转过身来,正看见长媳和次子进来。   “成义,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宣王对蕙如只是点点头,却在看见李晖的时候蹙起了眉头。   听见父亲的声音,看着他脸上疏离的表情,李晖心里黯然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振奋了精神,对父亲说:“儿子过两日便要回营覆命,想着父王能否帮儿子打听一下,朝廷要不要对狄戎出兵?打算何时出兵?”   没想到儿子见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走。   宣王怔住了。   这个儿子他一向不亲近,而且李晖打小就少言寡语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当日自己的荒唐,想起与姜盈的争吵,想起姜盈的眼泪,所以李晖自打出生,就扔给冯氏和奶妈子管着,他一年也不见几回。   就在他刻意的忽视里,李晖渐渐长大。   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亲近,就算是他的生母冯氏,也很难得见到他的笑脸。   阖府上下,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就只有从茂平回来的长子李晟。   所以当年李晟提出要将李晖送到军营时,他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心里还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出人意料的出息。   看着李晖高大的身躯,脸上坚毅的神情,还有颌上隐隐的青色,他知道,这个次子已经完全长大了。以前他不愿意管,现在他却是管不了了。   “皇上已决定御驾亲征,”宣王的目光落在李晖的身上,眸中闪过难得的温柔,“成义,这些年你在军中吃了不少苦,难得回到家里,不如多歇一歇。”   “御驾亲征?”李晖愕然地看着他,“是已经决定下来的事吗?”   宣王点了点头:“半个月后,大军便要出行。如今户部、兵部都在忙着清点军备,调集大军。”。   李晖脸上浮起兴奋之色,双拳紧紧握起:“如此甚好,儿子愿为前行先锋,引大军杀到狄戎老巢去!”   刀枪无眼,虽然说国有大战才是军人搏取军功的好机会,但当先锋冲在最前头,往往十亡六七。   命要是没了,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都是徒然。   李晖到底是他亲生的儿子,虽然他打小忽略了这个儿子,但血脉连心,如果李晖出了事,他一样会痛苦难过。   “我……”宣王犹豫再三,“你在西北军中近四年,已有了资历,按理已可以调回京中禁军。成义,如果你愿意留下,父王可以去找你皇伯父,他必会应承的。”   李晖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男儿当以国事为重,这也是儿子盼望已久的建功之业之机。冲锋破阵,身先士卒,这些事,咱们宗室的儿郎也一样可以做得很好。儿子不想成为终日无所事事之徒,蝇蝇苟苟之辈。”   “可是战场无情,父王不想像你姑祖母那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痛断肝肠。”   “父王。”李晖单膝跪地,“儿子不孝,求父王谅解。可是,万叔父的仇,儿子不能不报。北庭府万余百姓的仇,我大齐不能不报。”李晖重重叩了个头,“求父王成全。若是不能上阵杀敌,儿子将终生为憾!”   宣王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跟你哥哥一样的脾气,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晖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心里松了口气,站起身说:“哥哥呢?为何不见他?”   “成器受皇命出京办事,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宣王看着蕙如说,“他可有信回来?”   蕙如的脸色苍白,听宣王问起,勉强笑了笑说:“还是前些时候来的信,可能是公事繁忙,没空让人送信回来吧。说不定这几日便又有消息传回来。”   “你娘家哥哥跟他一道儿去的,”宣王想了想说,“不然回头你让人到沈府去问问,看你哥哥有没有信送回来。”   蕙如站起身行礼道:“是。”   然后她说了自己想去大长公主府守灵的事,宣王也点头允了。   “媳妇今天就过去,若是府里有什么事,父王只管差人来叫我。”   李晖叫住了蕙如说:“嫂子请等等。”   蕙如转过身,李晖回头看了看父亲:“儿子也要去大长公主府,为表叔守灵。”   “你身子还没好……”宣王皱起了双眉。   “好了,已经好了!”李晖忙说,“让儿子去吧。”   *****   大长公主穿着一身白衣,头上只挽了个圆髻,几日不见,她看起来老了十岁也不止。   蕙如见了她,心里难受,过去行了礼就将安乐侯夫人扶着她的手接了过来。   “伯母您也累了几天,去歇歇吧。”   安乐侯夫人双目红肿,神情倦怠,听了蕙如的话只是摇头说:“你祖母现在这样,我哪里有心思去歇。”   大长公主怔怔地站着,两只眼睛只盯着堂前黑漆乌檀木的大棺,神思恍惚。   “她不吃不喝也不肯休息,怎么劝都不听。”安乐侯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蕙如你来了也好,多劝劝她,说不定她能听进去一些。”   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万彻的死对大长公主的打击实在太大,除非她自己能走出来,旁人的话都如风过无痕,半点进不到她心里去。   李晖在外袍上套了麻衣,腰上头上系上了孝带,在万彻灵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取了黄纸烧了三叠,这才来给大长公主见礼。   李晖少小离家,儿时也不怎么与亲戚走动,所以堂上的人没几个能认得出他。   蕙如指着他对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人说:“这是二弟,世子的弟弟李晖。”   安乐侯夫人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原来就是将我家二叔送回来的小将军!”   听到安乐侯夫人提到万彻,目光混沌的大长公主突然一惊,人像是清醒了过来一样,转头看着李晖。   “李成义见过大长公主。”李晖给大长公主磕了一个头。   “你是成义?”大长公主眯着眼看了他良久,对他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来说话,“上回见你时,你还只有这么点大。”大长公主在胸前比了比,“没想到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   李晖看着大长公主鬓边生出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与记忆中那位高贵美丽的姑祖母相去甚远,不觉鼻尖发酸。   “是。”   “我听皇上说了,是你把万彻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也是你把他送回的京城。”大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前万彻给我来信时提到过你,说你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人也肯吃苦,还开玩笑说,要把你从宣王手里抢过来当儿子……”   说着不止大长公主哽咽起来,李晖也落了泪。   “是成义没用,若是能早到半日,万将军也不会战死。”李晖捂住脸,痛悔不已。   “与你何干?”大长公主叹了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许,这就是万彻的命吧……”   “大长公主请节哀,成义定要亲手砍下狄戎王的头颅为万将军祭!”   听了李晖的话,大长公主眼前一亮。   蕙如见她目光变得清明,赶紧说:“是啊,祖母一定要等着李晖,让他将狄戎王的头颅带回来,祭奠叔父。”   大长公主握紧了她的手:“不错,我要等着,等着皇上为万彻和北庭的百姓报仇。”   蕙如和安乐侯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忙扶着她坐下。安乐侯夫人说:“那您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好好吃喝,好好睡觉。您要身体康健,才能看着英国公的大仇得报,他在九泉之下,也才能安心。”   大长公主点头说:“你们说的对,说的对。我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行。”   安乐侯夫人忙让人去拿参汤和粥来。   蕙如劝她回到屋里去休息。   “这儿是灵前,祖母触景伤情,心神难得安宁,伯母您扶她回去歇着,我在此为叔父守灵。”   “这可怎么成?”到底蕙如是宣王家里的,哪有别家的世子妃来给万家人守灵的道理。   “大长公主认了我做孙女,我便也是万家人。为叔父守灵天经地义。父王也是答应了的,何况还有二弟在这儿。伯母您扶着祖母安心去休息吧,别一个个都累倒了。”   安乐侯夫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点头,扶着大长公主进了内堂。   蕙如接了下人递上来的麻衣孝带,也做孝子打扮。李晖跪在安乐侯万仞身旁,蕙如跪在另一头。   万仞这几天也都没睡好,双眼浮肿,面目憔悴,蕙如见这样也不行,便让李晖也将安乐侯劝了回去。   万彻的灵堂前,便剩下了蕙如、李晖,还有万仞的两个年长些的儿子。   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男宾便由李晖回礼,女眷便由蕙如答谢。   虽然看见回礼的人不是万家而是宣王府的人觉得有些奇怪,但宣王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子,沈氏又是她认的孙女,万家人丁寥落,受到这番打击,大长公主和安乐侯怕也是又悲又累,找了亲眷来答礼也属正常。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流逝过去。   蕙如让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妇离开也是对的。   她不过在灵堂待了一个下午,就觉得心神俱疲,心里溢着满满的都是悲伤,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了。   日落黄昏时,安乐侯夫人出来对蕙如和李晖表示了感谢,然后吩咐下人关门落栓,准备用晚饭。   门刚栓上,就被人在外头敲得山响。   不一会,守二门的婆子跑来报:“门外头有人要找世子妃。”   找我的?蕙如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可说了是哪里来的人吗?”   “是沈府三老爷来请的。”   沈微然?他怎么会来找她?   蕙如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过去看看,你们先用着。”说完,她拎着裙角走到了院子外头。   “世子妃您等着,奴婢这就将人带来。”那婆子又匆匆跑了回去。   过不多时,果然从外面带来一个小厮。   那小厮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袍,头上兜着布帽,并看不清长相。   蕙如向前的身子一顿,上下打量着他:“你是沈府里的人?我怎么以前没有看过?”   “世子妃,是小的。”他将兜帽掀起一角,露出大半张脸来。   “怎么是你?”蕙如惊叫了一声,忙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读者送的霸王票!   雪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1 20:16:33   joey102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4 08:51:21 ☆、第146章 世子的消息   146 世子的消息   兜帽下的脸,是朱明。   朱明是跟着李晟一道去江夏的,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朱明回来了,是不是李晟和沈青崴也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朱明要这样藏首匿尾地出现?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蕙如心念电转,只是看朱明这样的意思,应当是有话要私下跟她说,于是对那带人过来的婆子点了点头,让身后的秋桐拿了几十个钱赏她。   秋桐看见朱明,心里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她也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笑着跟那婆子说了两句,就打发她走了。   “要不要奴婢回避?”秋桐看了眼朱明,又瞅了瞅蕙如问道。   “你不用走远,帮我看着些,若有人靠近提醒一下也就是了。”蕙如对她点了点头,带着朱明进了旁边的小耳室里。   “世子可好?”秋桐刚将房门掩上,蕙如便急切地问朱明,“怎么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回来?”   朱明抬起头看着她,低声说:“世子妃,您听了信儿可先别着急,一定不能慌。”   原本不怎么慌的,听到朱明说这一句,蕙如立刻紧张起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和沈爷进了江夏,找到了杜家。原本一切顺利,谁知道不知是哪里走露了风声,情势便变得危急。”朱明想起那些天的经历,还心有余悸,“好在黄先生对江夏地形很熟,带着咱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进了山里甩开了追兵。谁知道山下竟伏着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马贼……”   又是马贼,盗匪!   江夏民风淳朴,境内别说马贼,连一般的窃贼都少见。这定是被人察觉了不对,派出来要灭口的杀手。   蕙如攥紧了拳头,李晟不会有事的,如果他出了大事,朱明不会是现在这样淡然镇定的语气。   朱明回到京里,并没有去宣王府,而是先去了沈家,又借了沈三老爷的名头来找自己,这样看来,说不定是大哥出了事。   “后来如何了?”   朱明咽了口唾沫说:“护卫们拼死保护三位爷撤走,死伤了不少。好在马贼人数不多,且没想到咱们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手,所以尽数折在了咱们手上,倒是活捉了几个……不过……”   “不过什么?”蕙如从来没这样急切过。朱明一句话分三段来讲,说来说去也不说在点子上,这让她极为恼火,却又只能压着性子,耐心听他说。   “争斗中,沈爷替世子挡了一刀,右臂被砍伤了。”朱明直到这时才吞吞吐吐说了出来。   蕙如却是松了一口气。   沈青崴只是伤到手臂,没伤到性命,这就好。   “可是伤了筋骨,以后怕是很难提笔书画了。”朱明叹了一口气说,“沈爷可是状元,他的字画随便拿一幅出去,都能卖不少银子。”   蕙如眼中含着泪,却是“噗哧”一声笑了。   她知道朱明这是想宽慰自己故意说的,也说不定是李晟对沈青崴说的话,被朱明听去拿出来现学的。   大哥最坏的只是不能提笔写字作画,性命却是无碍。   杜若失去了兄长杜衡,她沈蕙如还好,没有失去兄长沈青崴。   嘴上笑着,眼泪却是落了下来。   朱明慌了,手脚也不知要往哪里搁:“世子妃您别哭啊,刚刚您还笑着呢,怎么一下子又哭了?这要是让世子知道,一定削死小的。”   蕙如抹了抹眼泪说:“平安就好,我不哭了,你接着说吧。”   朱明便将之后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因沈青崴受伤见骨,这样的伤势必须要回城里找个大夫来看,可是李晟又听护卫们审出来,煤山里有一批新出的精煤要运到冶铁的工房里。这样好的探查机会李晟并不想放过,于是他分了大半的护卫给沈青崴,让他潜回城中去找郎中处理伤口,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循着线索去找秘密的冶铁之处。   过了没两天,李晟派人将沈青崴从藏身之处接了出来。   这次的探访,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工房里正有一批兵甲成品要运出去。   那里防备得极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李晟想不出办法混进去看看工房里锻造的成品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能隐约查到是国家严令禁止私制的武器铁甲。这些东西要卖给谁?谁得利?这是李晟和沈青崴最想知道的。   于是,他决定与沈青崴兵分两路。   已经负伤的沈青崴离开江夏,将假扮他的官员换下来,继续奉旨查账之旅,吸引他人的视线也好为他掩护。而他,则是带了几个高手,乔装潜行,跟着车队去看看,交易的双方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沈大少爷受了伤,事态又比较紧急,也没有可靠的通驿可以传信,世子怕您担心,所以特地遣了小的回来,给沈家和您都报个信儿。”朱明挠了挠头皮说,“世子爷吩咐了,要先去沈府,这信儿只能跟沈微然大人说,大人听了之后,便让小的到大长公主府来寻您了……”说着,朱明左右看了看,“小的这一路过来,听到了一些消息,是万将军没了吗?”   蕙如点了点头说:“是,他的尸骨还是二少爷送回来的。”   朱明唏嘘了一声:“世子爷很敬重万将军的,要是得了信儿,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二少爷?您是说咱们家的二少爷?”   “是,世子的弟弟,李晖回来了。”蕙如点了点头说,“可惜世子不在,不然还能见上一面。”   “世子说不定再过一两个月便能回来了……”   “二少爷要随军去西北。”蕙如摇头说,“怕是见不着了。”   “那行,小的见了世子爷,便跟他说一声儿。世子妃您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不?”朱明殷殷地看着她,“您有什么话就跟小的说,小的转给世子。”   朱明只是回京传信,他还要赶回去,追着李晟留下的暗记与他们会合。   时间宝贵,她也没办法回府里挑捡衣服让朱明带去,也没时间拿了纸笔写信。   其实现在就算有时间让她来写,心中的千言万语又岂是尺素能写尽的?   她想说的,李晟也定然心里都有数。   “你跟他说,一切以平安为第一要务,我等着他早日归来。”   朱明点了点头,伸手将兜帽戴好,便要告辞离开。   蕙如站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起来太猛的缘故,突然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摔倒。   幸亏她还算手快,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勉强稳住了身形。   “世子妃,您怎么样了?”朱明见她脸色极差,像是快要晕倒的样子,吓得伸手想去扶,却又不敢,连忙推开门,到外头去叫秋桐。   “我有些喘不上气来……”秋桐扶着蕙如,只觉得她手上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也给吓了一大跳。   朱明原本要走,见这样的情况却也不敢动弹,只戴着兜帽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要做和能做些什么。   秋桐拿手帮蕙如顺着胸口:“世子妃,是不是这屋里太闷气了?要不要奴婢帮您开个窗子?”   蕙如摇了摇头说:“我晕得厉害,你先扶我到榻上靠一靠。”   秋桐这边刚扶了她到榻上坐下,蕙如突然猛地将秋桐往边上一推,掐着自己的喉咙别过脸干呕了数声,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着。虽然什么也呕不出来,但就觉得浑身发冷,脑子里混沌一片。   “世子妃!”秋桐快给吓傻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大长公主府里又没吃什么,怎么这会子会犯了恶心?   不会是着了风寒了吧!   一眼瞥见朱明还傻傻站着,秋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这就要去禀报大长公主去请大夫,你若是不想被人看见,就快些走!”   说着秋桐也不理他,一阵风似地向着正屋冲过去。   朱明也怕被人瞧见看出什么来,可是脚下像生了根,挪不动半步。   世子心里装着世子妃,若她有什么事,世子一定会忧心如焚。   想了想,朱明一错身,身体如灵猿一样顺着床柱攀上房梁,小心翼翼地将身形藏在了宽大的梁木之上。   总要确认了世子妃没事,他才敢离开。   蕙如正觉得浑身发冷,靠在榻上闭目喘息,也没见着朱明的动作,就觉得胸口憋堵着,这气怎么也喘不匀。   秋桐去叫大夫,但她怎么会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人?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人难受得像要死过去一般。人常说度日如年,在她这里每次呼吸都觉得如一年般漫长难熬。   脚步声杂沓而来,小小的耳室里一下子挤满了人。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被秋桐领着走过来,这时候也顾不得要放帐子隔一隔,早有人端了凳子过来放在榻边,让老先生好诊脉。   那老大夫是平素给大长公主请脉的太医,年近八旬,家里离大长公主府也不远。听了秋桐来报蕙如身子不适,大长公主现让人套车直接去将人请了来的。这一来一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算得上是极快。   脉枕刚垫到世子妃的腕下,老先生便捋着雪白的胡子瞪起眼睛来:“这室里逼仄,这么多人挤在这里,病人连口气也喘不得,如何能好?”   老先生一向是这个脾气,大长公主府里人大都知道。当下,聚起来的人群纷纷散去,屋里只留下大长公主和安乐侯夫人婆媳,加上秋桐一个丫鬟。   蕙如勉强睁开眼睛,那老先生正摸着胡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切脉。   “我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的手榴弹!感谢!!   7791475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1-24 17:49:45   晏三生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1-24 19:04:26 ☆、第147章 喜讯   147 喜讯   老先生先呵呵笑了两声,正要开口说“恭喜”,却又想起来大长公主府里正办着丧事,说恭喜似乎不妥当,于是摸着胡子对蕙如说:“世子妃这几日可是时常觉得困倦,四肢疲乏,不思饮食?”   蕙如点了点头,她身边的秋桐帮着回答说:“这两天吃的是有些少,但也从来没像今儿这样突然就晕过去。”   老先生正色说:“世子妃今日过于劳累,这两天又心中伤怀悲痛,这反应自然更强烈些。妇人初有妊,本就应当好好卧床休息,不宜劳累费神。”   有妊?   安乐侯夫人轻声叫了出来。   蕙如更是睁圆了眼睛看着大夫。   “世子妃时日还短,这是刚有了反应。”老先生拿了根银针在她手上挑了穴位扎进去,“饮食需清淡,思绪宜放空。一般人家总爱给有孕的妇人用安胎药,老夫却以为不妥。若无滑胎迹像,还是能不用药就不用药。世子妃等过了头三个月,注意饮食不可过度,时常活动身体,一定可以生下健健康康的孩儿。”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不过蕙如已经听不进去了。   耳边翻来覆去只有“有妊”这两个字在响。   她有了身孕。   在她的肚子里,不知何时已怀着她和李晟的孩子。这是寄托了两人的期待和希望所孕育出的孩子。   蕙如突然哭出声来,一手抚在小腹上,一手遮住了眼睛。   正在仔细听大夫说着孕中需注意的饮食事项的秋桐唬了一跳,忙拿帕子递给她,口中急着问:“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蕙如拿了帕子按在眼睛上,拼命摇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常人家里听说有孕,都是喜笑颜开,高兴得哭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世子妃哭声悲切,却并不像是十分欢喜的样子,老大夫也有些发懵,以为世子妃有哪里难过,忙又去给她切脉。   只有大长公主又悲又喜,对蕙如说:“可见老天爷垂怜,收走我的彻儿,又给我送来个重孙。”   见她走过来,老大夫忙起了身,将位子让与她说:“虽然身子虚了些,不过脉像是好的,胎气也稳固,想是世子妃年纪小,乍听到有孕,被吓着了。”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说:“你哪知道,她孝顺又重情义,定然是又想起她万彻叔父,心里头难过的。”   这倒是大长公主想多了。   蕙如只是感慨今生前世,世事无常,听到自己怀了李晟的孩子,心里又喜又悲这才哭出来的,却不是大长公主想的那样……   听到大长公主这样说,蕙如也觉得惭愧害羞,忙用帕子将眼泪擦干:“是蕙如的不是,我就是一下子被吓着了……”   大长公主盯着她的肚子端详了半晌,才转头对安乐侯夫人说:“你看看,这孩子来得多巧?万彻这才刚走,他便来了,你说会不会是老天爷让他再投了胎,好叫他重新回到我身边的?”   老太太这是思子成狂,居然将蕙如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万彻转世,安乐侯夫人也不知要怎么应对,又怕蕙如多想,忙向她使眼色。   蕙如哪里不知道,大长公主这是魔怔了。可是想想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悲苦,若无个慰藉,这下半生也不知要如何过法。   这孩子来得倒也真巧,也说不定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她原不信神鬼之说,但自己就是死而复生,借尸还魂来的,可见因果福报,轮回之说也未必不是真的。   蕙如拉过大长公主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对大长公主说:“祖母,您要好好看着他,借着您的福气,让他安安生生地长大。将来让他孝顺您。”   大长公主一下子哭出声来,却又忙擦掉笑了起来:“是呢,你要好好儿的,这胎一定要生个男孩子。”   蕙如这查出来有了身孕,大长公主怎么也不肯让她在府里守灵。   “这里阴气重,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怎么可以在这里守着?万一被阴气伤到了孩子可怎么办?”大长公主让安乐侯夫人去安排马车,“把我那辆车拾掇出来送蕙如回去,上头要厚厚地铺两层褥子,在底下还要多拢两个炭盆,别冻着她。”   大长公主一下子回复了精气神,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蕙如有了身孕这件事,仿佛让她一下子回了魂,身上满满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好像生活又有了新盼头一样。   安乐侯夫人见婆婆这样好起来,心里也高兴,愁苦了多日的脸上终于又绽开笑纹来。   “您就这样宠着她,媳妇那时候刚怀着枫儿时,也没见您紧张成这样。”心情一舒展,安乐侯夫人又有了逗人的心思。   大长公主白了她一眼:“你那时候多大,她现在才多大?你这样一贯皮实的哪里用得着人担心。倒是蕙如,年纪太小了些,身旁又没有婆婆照看,偏成器还不在府里头……”想了想,唤过自己贴身的嬷嬷来,“你到宣王府里住段时日,好好照顾世子妃的起居。”   蕙如忙推辞:“这怎么能行?李妈妈是祖母身边得用的人。我那儿还有不少丫鬟婆子,人尽用得过来的。”   大长公主脸色一沉:“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女人怀胎头三个月最是要紧。若是胎坐不好,将来对孩子对你都没好处。云启天天就知道弄什么丹炉子,从来也不知道用半点心思在孩子身上,他身边懂人事的女人就没几个,我也不能放心。你记着,你怀着的是宣王的长房长孙,是宣王的嫡孙儿,尊贵要紧,可不能有半点轻忽。回去之后,你就将燕然居给我关起来,外头人和外头送来的东西一应不许放到燕然居里头。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切不可无。”   大长公主这是为她着想着,蕙如连连点头应下。   “我让人先把你送回去,这边我让李嬷嬷好好收拾一下,再带两个懂养胎接生的忠心媳妇儿随后过去。一应吃穿用度,一定要细细查过再使。”   大长公主这一片好意,蕙如也不好再推拒,忙不迭地谢了。   安乐侯夫人说:“这是喜事儿,回头记得让人到宫里送个消息。”   大长公主点头也说:“你也帮我记着些,一会我写个折子递进去,蕙如这初初怀上,最是要紧的时候,非特别的事,最好不要让蕙如到宫里去请安。”   皇后和淑妃虽然都不能自如活动,但她们在宫里都有自己的势力。   这两家都盯着宣王府,她们之所以受挫挨罚与宣王世子妃也都有着关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蕙如这些日子还是闭门不出来得安全些。   安乐侯夫人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应了。   这边马车安排妥当了,安乐侯夫人亲自将蕙如送上了马车。   又殷殷叮嘱了半天。   “大长公主心疼小叔早逝,所以才将你肚子里的孩子认做是英国公转世,世子妃别往心里头去。”安乐侯夫人让人往车上搬了不少滋补的药材,才扒着车窗对蕙如说。   “伯母您说的这是什么啊。”蕙如隔着车窗对她笑了笑,“这又不是坏事。将来这孩子若有万叔父的忠勇才干,才是咱们的福气。”   安乐侯夫人鼻子一酸,险险儿又要落下泪来。   “以后他不止有父母疼爱,还有大长公主和伯父伯母疼着,这是别人家盼也盼不来的福气。”蕙如摸着肚子对安乐侯夫人说,“有劳伯母多照看着大长公主,能找些事让她做做是再好不过的。等出了三个月,蕙如再带着他来给祖母和伯母磕头。”   安乐侯夫人也笑了起来:“你好好养着胎吧,还没回去呢就又想着出来磕头。你别担心大长公主了,这儿这么些人,哪个敢不尽心服侍的?你且先回去,等过了三七撤了灵堂,我再去王府看你。”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马车这才缓缓离开。   天已经黑了,这时候也是城中宵禁之时,不过蕙如坐的是大长公主的车驾,路上巡查的武侯见了也只远远地避开,没有人敢上前拦阻。   蕙如坐在车子里,心中喜不自胜,只可惜这喜信儿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李晟,也不知道他在外头餐风露宿的人可又瘦了没有。   “秋桐?”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觉得坐卧不宁的,她掀了车帘叫秋桐上车来陪着。   秋桐满脸的喜气藏也藏不住,上了车之后就一个劲儿盯着她的肚子傻乐。   “等世子爷知道,还不定要乐成什么样呢。”车子里就主仆两个人,秋桐也不必再板着一张脸。万彻到底是大长公主府的人,不是她的主子。现在她心里满满的都是世子要当爹的欢欣雀跃,“这也真快,奴婢这还觉着世子妃才刚嫁进来没多久呢,咱们家小少爷就来了!”   蕙如抿着嘴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奴婢就觉得肯定是个少爷。”秋桐弯着眼睛说,“不过是位小姐也好,先花后果,肯定会再带个弟弟来。”   “就你嘴巴甜。”蕙如笑着戳了戳她的脸。   “紫微姐姐要是知道了,说不定要放炮竹庆贺。”秋桐笑着说,“不过范妈妈一定不许。”   “嗯,倒是听人说,头三个月要尽量藏着,不好叫人知道。”蕙如想了想说,“不过我还是想往娘家送信,总要让祖母晓得。”   秋桐点头说:“是呢,亲家祖母定也欢喜的。等咱们回府了,奴婢让青玄跑一趟沈府就好。倒是回头奴婢要跟紫微姐姐说一说,将燕然居四门都先落了栓,寻常人等不许再进出。方才大长公主说的对,就算没人有胆子害人,但咱们小心防范着,总不会有错。”   “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回来。”蕙如幽幽叹息了一声。   “您放心吧,他知道您有喜的事,一准儿快马加鞭赶回来。”秋桐说,“您不知道吧,刚刚大夫把脉的时候,朱明那小子就在梁上伏着呢。现在他大概已经出了京城,再过几日,世子就该得到信儿了。”   马车回了王府,门上的人一见是大长公主的车驾给唬了一大跳。   蕙如人还没下马车,门上就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去送信儿了。   以为是大长公主驾到,却没想到车子里出来的是自家的世子妃,秋桐一脸喜气地搀着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差点要背她进府。   世子妃的车子就跟在大长公主车驾之后,车子里头流水介地搬出来大大小小的盒子,里头塞满了燕窝、人参、北芪还有研细的珍珠粉及各种新鲜的瓜果。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些将东西搬进去。”秋桐回头对门上的下人们说,“叫个人去燕然居里头送信儿,就说世子妃回来了,让他们派几个小厮推两辆车来,将东西都弄到燕然居里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个个料事如神!全都猜中了,帮你们点32个赞! ☆、第148章 安全第一   148 安全第一   蕙如还没进燕然居,远远儿就瞧见范妈妈带着紫微兰溪一群人满脸喜气地迎在门口。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走慢着些,仔细别闪着了。”范妈妈像迎宝贝似地迎上来,两只手虚扶着,好像蕙如下一步就要跌倒一样。   蕙如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有那么精贵,这路上的雪都扫得这么干净,还有秋桐扶着呢。”   “怎么不精贵了?”范妈妈一双眼睛溜溜儿就盯着蕙如的肚子看,“您现在可是满府里最精贵的!”范妈妈简直是乐得合不拢嘴,回头对围堵在院门口的丫鬟们说,“你们一个个都快些闪开,若是冲撞到世子妃,瞧我不拿板子抽死你们。”   丫鬟们嘻笑着四散开,不过一个个还都抻着脖子向外头看着。   就有那胆子大的叫起来:“世子妃,这么大的喜事可有赏钱?”   “赏赏赏,你们这些贱皮子,干活就没这么大劲头,听到有赏钱就像那闻着腥味儿的猫一个个都涌出来了!”范妈妈嘴里虽在骂着,可一脸的喜气映人,却是一点也没真恼。   “世子妃,您看要不要散散喜钱?让丫头小子们也跟着一起乐呵?”   “妈妈你看着给吧。”蕙如抿着嘴笑了笑。   听了她这句话,整个燕然居都沸腾起来。   范妈妈也乐得大方,开了钱箱子,燕然居上下人等每个人都赏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   顿时院子里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凡。   缩在翠竹园的景红袖听了信儿,自然也乐颠颠跑来讨赏。路上恰巧遇到了方碧瑶。   这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景红袖和方碧瑶都是大咧咧的脾性,两个人倒是有点对了眼,便一起去给世子妃道喜去。   “你手上可有备什么贺礼不?”方碧瑶就手塞给景红袖一个橙蜜香糕,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   “有啊,前天我刚给人绣了幅百子戏莲图的枕套子,可不正好拿来送世子妃。”景红袖笑眯眯地说,“我明儿正要去锦绣坊交货,再给东家报了喜信儿,指不定又有赏钱拿。”   “哎哎,那你那儿还有现成的不?匀了我一件,我可以出本钱给你。”方碧瑶眼睛亮晶晶的,拿沾了糖霜的手指头直戳她。   “你自己不会绣啊。”景红袖闪身让开,笑嘻嘻地说。   “我笨手笨脚的,绣出来的鸳鸯像鹌鹑,绣出来的梅花像狗尾巴草。”方碧瑶嘿嘿一笑,“要我绣东西简直就是要我命呢。快些,捡那喜庆吉祥的玩意儿,我跟你买一件还不行吗。”   “你做的点心这么好吃,不如做些送去,也是一份心意啊。”景红袖吃了人家的嘴巴软,于是帮她出主意。   “笨啊你!”方碧瑶敲了她一记,“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女人怀孩子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一饮一食都要格外仔细。别说我做的东西不一定能进世子妃嘴里头。就是她吃了,回头万一有个一二,我满身长嘴也说不清啊。”方碧瑶笑着说,“这点心做出来进到世子妃嘴里,过几道手都不知道,我才不要做这样吃力又不讨人喜欢的事情。”   “就你想得多。”景红袖不以为然,“我瞧着咱们家世子妃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防着外人也就算了,咱们可是燕然居里头的自己人呢。”   方碧瑶摇了摇头说:“是自己人不假,但也要加着小心。一会咱们去贺喜啊,别凑得太近,就在人群里扎着就完事儿了。你可记着了?”   景红袖眨了眨眼睛,方碧瑶的担心她也能理解,不过她觉得,现在也正是表忠心的时机,能借着机会让世子妃当自己是真正的自己人,那下半辈子才能真正不用发愁了。   不多时,宣王也得了消息,知道儿媳妇怀了身孕他心里也十分高兴,特地挑了一本《静心经》和一块羊脂玉的平安如意扣让人送来,郑侧妃进了燕然居里,自然又是一番贺喜,嘴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要保重的话儿。   “原本是想过了年就要将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世子妃的,现在世子妃有喜,身子也不宜操劳,王爷说了,让我再管上一年,等哥儿落了地长皮实些再将府里交给您。”郑侧妃笑着说。   “有劳侧妃。”蕙如歪在床上,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这里太素净了,回头我让花房里多送几盆喜气些的花草进来。”郑侧妃四下看看。   世子的寝室里装点得很简单,大方却并不华丽。但一桌一椅一器一物无一不透着贵重。从这里随便拿一样出去,就可以换得不少银钱。   谁说沈家清廉陪嫁就少了?   沈氏得沈老夫人宠爱,又有个实力雄厚的大长公主当祖母,这陪嫁的丰厚远超过她的想像。   早知这样,还不如早些就让世子妃掌家,也省得她整日东挪西凑,日子过得那样艰难。   可就算她是正经婆婆,也不好意思开口跟媳妇要嫁妆钱,更何况她只是个侧室,更开不了这个口。   郑侧妃心里又羡又悔。   “侧妃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花草就算了吧。”蕙如笑了笑说,“到底还是在孝期里头,素净些也好。”   “万将军又不是你什么嫡亲的长辈,哪里算得上是孝期。”郑侧妃一双眼睛只顾四下里看,这话也没经脑子就说了出来。   等她意识到不对时,世子妃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英国公是以亲王礼下葬的,皇上令京里朝臣百姓不分官阶职位都要为他守孝三个月,怎么就不是孝期了?”蕙如心里生气,正是因郑侧妃无心说出此话,这才表达出她此时的真实想法。万彻为国为民而死,郑侧妃却表现出这样不以为意的轻怠态度,简直令人心寒。   郑侧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更怕这话会传到宣王耳中令他不快,忙陪了笑脸说:“正是正是,是我说话没轻重,回头我定要为英国公多念几回经,求三清上人多多保佑,愿他早日登仙。”   蕙如心里不舒坦,也懒得再跟她虚与委蛇,让兰溪送郑侧妃出了院子,便对紫微说:“回头再有人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暂时闭门谢客吧。”   紫微点头说:“正是呢,那些花花草草也不知道对您的身子有没有妨碍,可千万别轻易放了花草进屋子里。”   蕙如笑了起来:“哪有这么多说道,你也别瞧谁都有坏心。你当郑侧妃是谁啊,若是想用花草害我,还能这样明白白儿地对我说起?”   紫微一撇嘴说:“反正打现在起,咱们院子里的人都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她会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当年宣王妃姜盈就是生李晟的时候伤了身体,非但之后再不能生育,就连房事也几乎不能有。人人都说是她体弱难产,但到底这病是在孕期里带的,还是天生就有,如今人都没了,说什么也是无益。   范妈妈也对她们说过,虽然后头查出来是位姨娘动了手脚,但到底宣王妃是不是死在那点子手脚上,还真是两说之事。   后宅里有许多见不得人的阴私,很多法子都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世子妃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娇弱,她们现在只能将一切人都当贼来防着,宁错一千,不放一个,这样才能确保无虞。   蕙如还想说话,但又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紫微忙捧了痰盂来,兰溪拿了热手巾敷在她额上,另一只手轻轻帮她抚着背。   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蕙如又倒在了床上。   “怎么害喜会这样厉害?别是有什么吧。”瞧着蕙如蜡黄颓靡的面色,兰溪不觉心里担忧起来。   “听说也看人的,不是每个人害喜都这样。”紫微宽慰她,“范妈妈说,就算是同个人,这怀孩子的时候也有不同。她生头个儿子的时候就一直吐到要生产,生第二个闺女时就一回也没吐过。”   兰溪听了安心不少,又高兴起来:“世子妃吐成这样,说不定肚子里是个小少爷啊。”   紫微连连点头:“就是,我看着像!定是个小少爷!”   范妈妈一人给了一巴掌:“你们不去给世子妃安排饭食,在这里偷什么懒。她肚子还没显呢,这儿就说起少爷小姐来了。”   紫微吐了吐舌头,拉着兰溪就跑。   范妈妈守在蕙如床前,止不住地笑,笑得蕙如后背一阵阵发毛。   “妈妈您笑什么呢?”   “奴婢是在想,不知这哥儿生出来会是像谁?是像世子多些呢,还是像您多些。”   蕙如失笑,刚刚还在骂兰溪和紫微两个,现在又言之凿凿地说着哥儿。   “指不定是个姐儿呢。”   范妈妈笑得眼睛都瞅不见了:“最好咱们一胎得俩,一位哥儿一位姐儿!”   范妈妈想得倒美,龙凤胎哪里这样好得的。就算是怀上了双胎,就她现在这么小的身体,生一个孩子都要费老鼻子劲儿了,要是一次怀俩,她还能有命在吗。   蕙如这边才要睡下,就听门外头有人来传:“世子妃,沈府来人了,要进来看您呢。”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上门?   而且现在这时辰,外头早宵禁了,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是昌平郡主。”   原来是婶娘,蕙如连忙坐起身,让兰溪帮她穿衣挽髻:“快点请进来!”   ****   宫里头灯火通明着,皇帝坐在龙书案后闭目沉吟。   沈微然垂手站在案前。   他一得了朱明传来的消息,便进了宫,将李晟和沈青崴的情况一一向皇帝禀明。   杜家煤山易主的事朝中知者甚少。   此番李晟和沈青崴去江夏,在朝堂里皇帝也只跟他一人说过。   “如此看来,朝中的确有人参与了此事。”皇帝过了良久才睁开双目,“听李晟的意思,只怕这精铁和兵器是运到北方去的。”   “狄戎人以游牧为生,仗的是马快族人悍勇,他们哪里能得到那么多的精铁兵器?”沈微然沉声道,“这样的武器,只有咱们大齐的将作监能制作得出来。便是民间能冶得精铁,如果没有熟练工匠也不能做出好兵器来。杜家如今已零落四散,煤山后头的主人到底是谁如今谁都不知道。世子如今正在追查流向,应该很快便会有结果出来。臣是觉得江夏官府必已被人收买,否则这几年下来,杜家突然败落,煤山易主,又有精铁作坊,官府里怎么会一丝一毫的消息也没有?”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厉芒:“查,继续查着,朕若知道是哪个这么大胆子犯禁私制兵铁,这么大胆子敢与别国有私,朕绝不放过他!”   沈微然躬身领命。   “朕要带兵出征,怕是等不到李晟回来。”皇帝从案上拿起一卷黄帛,“朕有密旨给你,一旦李晟回来,确认朝中有谁参与此事,着令龙武卫和虎贲营听从你的调遣,先将人给朕拿下关起来,等朕回京严办。”   “微臣领户部事,是文臣,这怕是不妥当吧。”沈微然有些迟疑。   “没有什么不妥当。如今朝里的大臣们也不知道哪个是彻底干净的,交给别人朕也不能放心。”皇帝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着的大幅大齐山河图上,指着北方对他说:“朕要在这里厮杀,朝中就只能交给你了。”   沈微然胸中激荡,跪下来领了旨。   “朕已命太子监国,恒国公、献郡王、康郡王辅政,沈卿,你警醒着些,别让京中有失。”   皇上说的这句话极有深意,沈微然心口跳得厉害,手心中隐隐有汗。   “你记着,如遇紧急事,可执密旨寻云麾将军陆琅陆怀风,他会全力助你。”   “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的双更~~~~撒花~~~~   谢谢Marve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26 15:25:57 ☆、第149章 房里人   149 房里人   昌平郡主披着素银色的长毛大披风,拢着灰鼠皮的暖手,脚步轻盈地踏到院子里,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推只大车进来。   竹香手里提着灯笼忙迎出来给她照亮。   昌平郡主笑着说:“你们世子妃睡下了没?”   竹香笑嘻嘻地说:“回郡主,世子妃这身子刚躺下一半去,听说您来了,连头发都没梳就要出来迎呢?被范妈妈和兰溪姐姐给摁回去了,这才让奴婢出来接一接。”   “这孩子,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毛躁。”嘴里这样说着,昌平郡主加快了脚步。   “婶娘!”郡主刚进屋,就见蕙如身上压了条被子正坐在床上,两腮泛红,目光晶亮地看着她。   “我这样晚过来,可扰了你歇息?”郡主脱了外衣,先将两手在炭盆上烤了烤去了去寒气,这才坐到蕙如身边去。   “你祖母听着你让人送的信儿去,高兴得什么似的,非让我现在就过来看你。”昌平郡主笑意盈盈地故意发着牢骚,“我就说,都这么晚了也不怕被人嫌烦,不如明儿天亮了再来,你祖母非不让,说是你这是头胎,刚怀上身边又没个娘家人,一定会担心害怕,这不,漆乌的天就将婶娘我赶出门来了。”   蕙如细细的手指拽着郡主半是撒娇地说:“到底还是娘家人疼我,知道我这儿心里头正七上八下没个倚靠呢。您若不来,我说不定明儿就套了马车直接回家去。”   “这可敢情好!”郡主笑着说,“不如你就跟我回沈府去住,反正世子人也不在这儿,你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多冷清寂寞。”   “这可使不得呢,郡主娘娘。”范妈妈送了茶上来,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开了口,“这儿是世子和世子妃住的地方,娘家虽好,但到底王府里还有王爷侧妃在呢,这要是回了娘家坐胎,外头人要怎么说世子妃啊。奴婢瞧着,还是您多辛苦辛苦,勤来走动与咱们世子妃说说话儿也就是了。”   “瞧瞧,这就舍不得了啊!”郡主指着范妈妈对蕙如说,“我就知道,这位妈妈定是世子特意留下来看着你的人儿。”   范妈妈笑呵呵地说:“郡主您真是好眼力,一说一个准呢。”   蕙如也笑着说:“婶婶您别逗我了,我这儿好着呢,燕然居里丫鬟婆子都有,个个都把我当个瓷娃娃一样供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别提……呕……”   还没说两句,又呕了起来。   兰溪赶紧端了痰盂来,结果又是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脸上倒憋出许多眼泪。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蕙如有气无力地说:“婶子还是外头坐吧,别腌臜到您,我这会子也实在没力气。”   郡主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打开来,里头金黄透亮的包着几颗酸渍的梅仁。   “试试这个。”   兰溪接了过去,拿了个小银夹子夹了一颗,放进蕙如的嘴里。   那梅仁酸甜清凉,放在口中立刻双颊生津,令人精神一振,胃里的翻腾也好了不少。   “这叫黄金梅,是取的当年的新梅子用石蜜腌制的,是咱们家的秘方子。”郡主对她眨眨眼睛,“瞧我对你多好,这梅子难制,每年不过腌两三罐子出来。这还是因你二姐姐怀了孕,你祖母让我多腌了两罐子。结果你二姐姐一点没害喜,我把这梅子藏到现在,这可好,全便宜了你。”   蕙如笑着说:“就知道婶娘是最疼我的。”   “一共三罐子,全给你带来了,我可一点儿没藏私啊。”昌平郡主摸摸她,“这会觉得怎么样?可好些没?”   “好多了。”   郡主这酸梅子还真管用,闹腾的胸腑胃肠好像都被安抚下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你祖母怕你这儿没有人照顾,让我挑几个得用的嬷嬷来给你使,”郡主说,“不过我想了想,这要用什么人还是得你自己个儿拿主意。到底你已经嫁出去了,是宣王府的人,若是娘家再送人过来,也容易让人说你闲话。”   蕙如点头说:“婶子您说的是。白天侄女儿在大长公主府里头,大长公主也说要借她身边的嬷嬷给我,还要带几个媳妇子来照顾起居。明儿一早人就要进府里来,若祖母那边再进人来,别的不怕,就是两头不好搭兑。”   郡主松了一口气说:“正是呢,我也是想着,大长公主那边说不定会指人给你。可若是没人,我和你祖母还真的是放心不下。大长公主府里的得用嬷嬷大多是原来在宫里伺候的,是带着品级的内廷女官。有这样老道眼利的人坐镇,也就不怕有人给你下绊子使阴招了。现在世子不在倒还罢了,等世子一回来,只怕你还得帮他找个屋里人伺候。这屋里人啊……”   她还没说下去,就听蕙如笑了一声问道:“婶婶当年也给叔父找过屋里人?”   郡主怔了怔,脸上就突然红了。过了一会儿,才呐呐地说:“没……”   蕙如看着她“噗哧”一声就笑了。   昌平郡主反应过来,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嗔道:“笑什么笑,没大没小的,婶娘你也敢笑话。”   蕙如摇摇手说:“我可不敢,您是郡主呢。”   昌平郡主眉头挑了挑说:“哼,我跟你说,当年可不是我不许他纳妾,我怀着你八妹妹的时候也跟他提过要将我身边一个丫头开了脸给他,是他自己坚决不要的。”   蕙如倒是能想像昌平郡主要给沈微然纳妾的样子。   定是咬牙切齿,横眉立目,嘴上说要给他纳妾,可脸上是十成十的不情不愿,说不定还是一副要张嘴咬人的表情。   别说沈微然不想纳妾,就算心里有点意思瞧着这样的妻子也定会说不要的。   虽说昌平是郡主,但嫁到沈家到底是沈家媳妇,怀着身子还不肯给丈夫纳妾总要被人说闲话的。   倒是这点上,沈老夫人表现出来的大度和宽容让蕙如很是佩服。   不但从不参合三儿子房里的事,还与三儿媳亲若母女一般。   “不过你跟我不同,你是宗室妇。”说到这个,昌平郡主就有些发愁。   她是郡主,就算霸道些,只要婆家能忍,外头人也顶多背后说她善妒厉害,但宗室里的贵女哪个不是骄横厉害,把持后宅的?所以娶宗室女虽说尊贵体面,但娶了宗室女的男人是悲是喜这也都很难说。   可是嫁到宗室里的,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宗室妇最要紧的便是贤淑能干,相夫教子,管理后宅,安排侍妾,照顾丈夫的衣食起居。男人的子嗣越多,越是当家主母的本事。   宣王世子成亲时本来就应该会有两位侧妃,讲究一些说,甚至还应该提几个姨娘才显得家里人气旺盛。可是因为世子病重,两家侧妃悔婚,所以宣王世子到现在也是守着正妃过日子。虽说前几天收了个姨娘,但因为这位姨娘也是当初悔婚的方家出来的,年纪又小,想来世子也不会多中意。   如今世子病好了,世子妃又有了身孕,房中再没有这样冷清下去的道理。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会甘心为夫婿纳妾的?昌平郡主不甘心,她想蕙如也不会甘心。   她有福气,嫁给沈微然那样重情重义又一心一意的男人,婆婆也明白她的心思,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蕙如也有福气,能嫁给宣王世子那样出色又尊贵的男人,更难得的是,夫妻之间又相互敬爱,十分的要好。   只是宗室里是极重子嗣的,将来世子身边的侧妃、姨娘的定数就放在那儿,想避也无法避开,这却是令人头疼。   “要我说,你不如就在身边贴心本份的丫鬟里头挑两个开了脸放在房里,先堵了旁人的嘴再说。”昌平郡主回头看看,见兰溪、竹香、紫微和秋桐几个都在,不觉沉下了脸来,“你们几个先到外头守着,我跟你们世子妃说会子话,不叫人你们别进来。”   四个丫鬟见蕙如点了头,这才蹲身行礼,一个个退到外间去。   “她们倒是都听你的。”昌平郡主很是满意。   “那两个丫鬟我是不熟,想来是原就在世子房里伺候的吧。”昌平郡主指的是紫微和秋桐。这两个丫鬟相貌平平,又是一直跟着李晟的,若是要收房,也等不到今天,何况这两个她也并不知根底……   “我瞧着兰溪便是不错,这丫头长得漂亮却不妖魅,细心体贴,又是跟你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抬她当了姨娘日后也能跟你一条心。将来就算她生了孩子,也都在你膝下养着,不至于跟你生分。竹香虽然憨直忠心,但年纪太小了没个定性,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长歪了心……”   “婶娘!”蕙如一把拉住了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多谢您为我打算,可是我并不想为世子房里添人。”   昌平郡主一听便怔住了,蕙如居然会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不给世子添房里人?   这话要是传出去,蕙如这世子妃可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出来。   “乱说什么呢!”昌平郡主一把捂着她的嘴,“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别说出来让外人知道。”   蕙如拨开郡主的手对她笑了笑说:“您又不是外人,我有什么话如果对您还不能实说的,那还能对谁说?”   “您也知道,兰溪和竹香打小儿就跟着我,我在乡下受了伤,是她们一口水一口饭地将我喂好,在我心里,她们就不是奴婢而是如我的姐妹,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对她们的。”   “这样不正好?”昌平郡主不解。   “不好!”蕙如摇了摇头说,“是姐妹,就不能让她们受苦。”   “宣王世子的姨娘,不说尊贵,那也是半个主子,锦衣玉食又不算亏待。”   “世子应过我,不会纳妾。”蕙如想也没想就直接说出了口,“我要为兰溪和竹香找个能疼爱她们尊重她们跟她们好好过一辈子的男人,而不是锦衣玉食地养着,让她们孤独寂寞地守一辈子活寡。”   昌平郡主半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就算院子里的方姨娘,也是她求着进门的,进来之前,世子便跟她说过,这辈子她只能顶着个姨娘的名份,她应了才答应了让她进来。”   “这……这怎么可能?”   若是沈微然对她这样说,她或许还能信。可是宣王世子是什么人?是宗室里与皇帝血缘极亲的龙裔,就算是他名传天下痴情重情的父亲宣王,也并不是只守着宣王妃一个人,而是前后娶了三位侧妃几位姨娘的。   宣王世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会许诺蕙如今生只要她一个女人?   而蕙如又是哪来的自信,会认为世子可以守诺一生?   “婶娘,我有我的私心。”蕙如握住了昌平郡主的手,“万一将来我们抵受不住,一定会有女人来,我也不希望会是我视为姐妹的她们。”   “将来会怎样,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世子对我的真心,兰溪竹香对我的真心。我想守住它们,能守多久是多久。”   昌平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默然点了点头。   “这条路或许并不好走,不过我相信他。”蕙如笑着摸着自己的肚子,“如今我有了孩子,我便更加有了勇气。这世上就没有不需要努力便能得到的好处。为了这孩子,我也要尽全力试上一试。”   “你这傻丫头啊……”昌平郡主只是摇头叹息,却也说不出什么来,“世子现下不在,就算宗室里有什么话也不能挑在这时候来跟你说。若是有长辈在你跟前儿提人选,你只要推一句全由世子拿主意,先挡了再说。”   蕙如点点头,笑着说:“嗯,我省得的。”   “你好好儿养着胎吧,最起码,前头三个月还不会有人来寻你麻烦,如今你这身子……”   “约摸一个多月吧。”   昌平郡主出了一口气:“好吧,你最少还能消停两个月。两个月里世子也就能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再与他好好商议吧。”   昌平郡主叫人进来,把她带来的两口小藤箱子拎了进来。   “这是我收拾的青茂在月子里用过的小衫子和百子被,都是浆洗干净的,你挑两件压在床脚,听说这样能得男孩。”昌平郡主对她挤挤眼睛,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若是第一胎就能生出儿子,便不会有人能立刻逼着你让世子纳妾。”   蕙如笑了起来,拿起一件小小的衣裳摸了摸:“多谢婶娘!” ☆、第150章 封府   150 封府   宣王世子妃有了身孕一事传到后宫,太后很是高兴,连连对皇上说:“我就瞧着那孩子是个有福的,你瞧瞧她嫁过去才多久,李晟那么重的病这么快就好了,如今又有了身孕,可见就是个旺夫益子的。你这婚指得真真正正是再好不过的。”   狄戎与罗刹勾结犯境,万彻刚刚才去世,皇帝的心情正是沉痛的时候。   李晟那边虽然抓到头绪,但沈青崴遇袭受伤,他胸中对朝里也有几份暴怒和失望。   偏偏这时候听到了世子妃有孕的消息。   就好像在三伏天最难熬的时候喝到了一碗加了冰鱼儿的酸梅汤,有淡淡的清凉从心底深处浸上来,安抚了他的情绪,让他在失望和愤怒的负面情绪里划拉出一丝喜悦之情。   “这是喜兆,预示着我大齐军必能大破敌寇,全胜而回。”皇帝用力地挥舞着拳头。   世子妃有喜,皇上将这拿来与出征胜负相系,虽有些过头,但没人会指出来。   大齐需要这场胜利发泄怒火,皇帝也需要这场胜利平息伤痛。   太后将大长公主递上来的折子放到皇帝的手中:“皇上安心荡寇,哀家会好好看顾着后宫,不让你在前头有丝毫挂心。”   皇帝打开折子翻了翻,点了点头道:“母后,姑姑说的是,现在这样的时候,就让沈氏在宣王府里安胎。成器在前头冒着风险,我不能让他后宅里头出事。”   “风险?”太后并不知道李晟离京的目的,听了皇帝不小心露出的口风已是吓了一跳。   她只有皇帝和宣王这两个儿子,李晟自幼失怙,因被卢国公太夫人带去茂平,长大之后才回来,所以太后与这个孙子的感情并不如与太子和二皇子那样深厚。但那也是她小儿子唯一的嫡子,她嫡亲的孙子,她对李晟的关爱并不比别的孙子要少。   “皇上你让他去做了什么?”皇家的子弟,有哪个不是养尊处优的?李晟从前就是好读书,性情安宁,不爱往人群里扎堆儿,这样与世无争却又并不颓靡胡闹的性情格外得她喜欢。可是李晟这才刚被皇上放到政事堂做事就险些丢了性命。太后心里有些添堵又特别心疼。   “啊,不是不是。”皇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说,“他只是去了北方稽查粮账。不过近日北方不太安稳,常有盗匪出没,所以朕是有些担心。”   “这样的事派哪个人不能去做,非要让成器过去?”太后蹙起了眉尖,“他并不是皇子,宗室子弟只要别太不像样子就成,若是你想让他历练,在京里帮着处置些事务也就是了。北方现在还是天寒地冻着,家里媳妇儿又有了身孕,皇上还是早些让他回来的好。”   皇帝点了点头道:“母后您说的是,朕会让人叫他早些回来。”   太后想想还是不放心,打算在身边挑个老成稳重的嬷嬷去宣王府里照看。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了与沈氏相熟的季嬷嬷和孙嬷嬷两个。   还想着再加几个人手,季嬷嬷劝太后说:“世子妃有咱们两个过去看着就足够了,宣王府里什么样的丫鬟婆子没有,还要打从宫里头带?到底人手不熟,咱们也不能保证这儿出去的人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季嬷嬷的意思太后明白。   万寿宫里服侍的人虽然多,也都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但这里头到底有没有被人收卖,不是完全跟她一条心的人?   有!当然有!   否则她自己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她今日的心情是好是坏,什么时候来请安求告不会让她心里不痛快,那些个后宫的妃嫔如何能知道得清楚?   就连她做皇妃之时,在当时太后的宫里,也有几个收买来的眼线。   大家都这么做,她心知肚明,只要别太过份,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算了。   无非是打探消息,并不会有人敢做什么小动作。   但季嬷嬷的话提醒了她,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她不想皇帝在前方打仗,后宫给她生出事端来。   皇帝既然将沈氏肚子里的孩子视为吉兆,那她就要务必看紧了,绝不能让吉兆变了凶兆。   于是燕然居一大早,便迎来了两拨人马。   太后宫里来的季嬷嬷和孙嬷嬷,和大长公主府里过来的李嬷嬷加三个年轻媳妇。   李嬷嬷早年间便是在宫里伺候大长公主的,与季嬷嬷和孙嬷嬷可算是老相识。   跟着大长公主出嫁之后,因大长公主进宫次数越来越少,这些年几人见面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这次能在宣王府里遇上,三人都是又惊又喜。   互相问了好,三个人有说有笑携手进了燕然居。   原本还担心两下里都来人会不会处着有矛盾,这下子一看,蕙如先放了一大半的心。   早早儿清出来的一个院子是给李嬷嬷和她带来的人备下的,谁也没料到太后会突然又指了季嬷嬷和孙嬷嬷来。蕙如忙又叫人捡离正院儿最近的地方又收拾出一个朝南亮堂的院子给她们住。   李嬷嬷笑着说:“那院儿要是地方够大,让奴婢也一起挤过去吧。这好些时候没见,想着老姐妹们住在一块儿还可以时常亲近呢。”   孙季二人也连连点头。   蕙如笑着说:“您三位要是想住在一块儿那敢情好,不过请各位嬷嬷别再自称奴婢,您三位都是有品级的女官,又都是服侍太后和大长公主的老人,论年纪跟我祖母也差不多,以后咱们就当一家人处着,就你啊我啊地叫着,听起来亲切,心里也轻快。”   “那可不成。”孙嬷嬷一向古板,视规矩为天,听她这么说连连摇手说,“主仆有别,再大的品级在世子妃跟前都是个奴婢,可不敢混淆了。”   李嬷嬷笑着说:“就你讲规矩,既然都说了主仆有别,世子妃说的话你还敢不听?咱们在主子跟前儿伺候那么多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世子妃尊敬咱们,那是看着主子们的面儿上,咱们也得遂了她孝敬祖母们的心思不是?”   蕙如抿着嘴笑:“还是李妈妈说得透彻。”   范妈妈领着三位嬷嬷看了收拾出来的院子。   简洁大方,纤尘不染。房屋不怎么宽大,但有一个日照特别好的院子,种了些花草,很是舒坦。   “世子妃真是费心了。”三位嬷嬷看了极为满意,各自挑了间屋子安置。   到了晌午,蕙如让人架了铜火炉子打围炉,大家围在暖炕上吃了顿热乎的火锅子。   不是旁人家里精刀细炖的山珍海味,却也是有鱼有肉有绿菜,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只不过火锅子味道大了些,蕙如只挑了几筷子鱼圆子和茼蒿叶子,便早早回屋里歇着去了,留下范妈妈和紫微四个大丫鬟陪着三位嬷嬷并几个媳妇用饭。   大家伙儿吃得身上心里都暖意融融,一宿睡得安稳不提。   第二日,燕然居得了宫里的明旨,正式将院门子封了不见客。   有些消息灵通的夫人小姐想着要来给世子妃道喜,结果都被拦在府门外头。   没人会说世子妃不通人情世故,到底人家是得了太后的旨意在家里静养着的,这样闹腾了三四天,京里也就慢慢平静下来。   蕙如也不出门,害喜害得厉害,越到后来越是没气力,最后喝口水也要吐,倒在床上直接就爬不起来了。   三位嬷嬷定了细细的规矩,从衣着饮食到房间陈设无一不查验仔细。虽说小厨房里一天五六顿换着花样做可口的饭菜,可是世子妃就是半点吃不进去。眼见着蕙如一天天瘦下去,连睁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三位嬷嬷急得火上房了一样,便商议着要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总这样不吃不喝的哪受得住!”季嬷嬷说,“寻常妇人有孕吐也不至于吐成这样。世子妃本来就瘦弱,再这样吐下去,别出个好歹,对肚里的孩子也不好。”   “太医院里治妇人病最厉害的是庞先生。”孙嬷嬷说,“可是,庞先生一直是给皇后请平安脉的……”   她们都知道皇后与世子妃近日的纠葛,太子妃到底是为着世子妃被废的,要说皇后心中对世子妃没有怨恨谁也不会相信。这时候要请了与皇后走得相近的太医来是不是妥当?   “不如还是请上回子给世子妃诊出喜脉的白老先生吧。”李嬷嬷自告奋勇,“我回去跟大长公主说说,白老先生医术高超。”   “为什么不叫小孙大夫来呢?”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竹香突然插了嘴,“以前小孙大夫常来,世子也常说小孙大夫医术人品都好呢!”   小孙大夫是谁?三位嬷嬷面面相觑,没一个人听过。   “就是治好了世子病症的那位小孙大夫。”竹香一脸的崇拜,“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世子的病,他过来扎了几天针,又教世子一套什么把戏,世子就好了呢!”   小丫头这么一说,她们倒想起来了,太医院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还是院正大人的亲孙子。   年纪轻轻,喜欢捣鼓些歪门斜道的,宫里的妃嫔没人敢叫他诊病。   “术有专攻的,那小孙大夫能治得了世子,不一定能看得了妇人。”季嬷嬷摇头。   “不过请来看看也好。”孙嬷嬷想了想,“听说那位小孙大夫喜欢研究各种毒物,让他来给燕然居看上一圈,这里头有没有什么犯冲的花木衣食,咱们也好安心。”   商定了之后,李嬷嬷便回大长公主府求请白老先生,季嬷嬷则是让人拿了宣王世子妃的贴子,上太医院去请小孙大夫。   到底是大长公主府的马车速度快,等小孙大夫自己拎着大药箱晃晃荡荡地踏进燕然居时,白老先生已经坐在外间开药方了。   见他进来,白老头儿哈哈大笑:“臭小子,居然这么大了,也不说来给太爷爷见礼。”   见是这位老人家,小孙大夫摸摸鼻子,嘻皮笑脸凑了过来:“您是祖师爷,都请了您来,还有小子我什么事儿啊!”   “谁说没你什么事。”白老先生将写好的药方塞给他,“先看看药性,你亲自去挑了药材煎药上来。”   这明明是丫鬟该干的事,凭什么叫他做?   不过白老先生算是他爷爷的半个老师,辈份高了他何止两辈,小孙大夫只能放了药箱子接过方子,颠儿颠儿跑去煎药。   三位老嬷嬷陪着老先生坐着,又问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还没聊上一会,就见小孙大夫黑着一张脸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151章 师奶之路   151 师奶之路   小孙大夫今年只有二十岁,眉清目秀,骨格匀停,不过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所以常被人看成十六七岁的少年。   娃娃脸大夫手里攥着一包药材,面如锅底,怒气冲冲地进了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莫非是小孙大夫查出有什么地方不妥来?   看他这样子,像要将天烧穿了一样,若是有不妥,定然是要人命的天大的不妥!   三位嬷嬷全都站起来,脸色发青。   “真是岂有此理!”小孙大夫将药包往桌上狠狠一放,抓了桌子上的茶咕噜噜大灌了一口。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李嬷嬷冷着脸问,“这燕然居里头有哪个大胆的狗东西敢动手脚?小孙大夫您快些说出来,咱们绝不能轻饶!”   可是小孙大夫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抓着药包怒气冲冲地站在白老先生面前。   “祖师爷您给看看,这包到底是香五加还是地骨皮?”   众人往桌上一瞧,见是一包褐色槽状的根皮样药材,带着淡淡的香气。她们不懂药,这种长相类似的药材别说辨别,就连名字也说不出来。   “这明明就是地骨皮,那小娘皮居然非要说这是香五加皮,我堂堂太医院的太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没长开的丫头?”小孙大夫嘴撇得老高,满脸的不屑,“她以为她是谁?这辈子见过多少药材,医过多少人命?药材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好乱用?”。   白老先生拿了一块药材,在手里捻了捻,又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抬手就给小孙太医一巴掌。   “不学无术的东西,连香五加皮和地骨皮这样常见的药材都分辨不出,这些年你学的东西都喂了狗!”   被他这么一骂,小孙大夫傻了眼。   香五加和地骨皮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药材,他也是在王府的药房库里见到个小姑娘与看管药房的管事争执,这才凑上前做评判的。   管事坚称配的药材是地骨皮,可是那衣饰朴素的圆脸丫头就是说他们错配了香五加皮。   这管事年纪也轻,言语虽然客气,但态度却并不见得有多恭敬。所以小孙大夫也就当这丫头是哪位夫人房里的丫鬟,并没太在意。   “这是治妇人骨蒸之症要用的药材,你却给我配了香五加皮,你这不是要人命吗?”那丫头拍着桌子,横眉立目的半点也不客气,“医者仁心,药者良心。医生再好,也抵不上药材出差子。我说你这药材配得不对就是不对,管着药房的要都是像你这样连最普通的药材都分不清楚的,那以后谁还敢安心服药?”   “这是京里最大的药房送来的上佳药材,一样一样都不得有错的。”那管事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点动气,“咱们常年累月地管着药材,自然能懂一二分的,倒是姨娘您这才多大岁数,又见过几回药材?不过是读几本书识几个字儿,哪就能判定药材错了没有?”   这小胖丫头居然是个姨娘?   小孙大夫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眼睛揉了半天,再三确认这姑娘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五!   宣王没这么好胃口,莫不是世子新收的?   啧啧啧,看着世子清雅闲逸,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想不到居然也会对着小丫头伸爪子。   小孙大夫在心里对李晟千般鄙视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药房管事之请,来做评判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姨娘半点也不好应付,他不过才说了一句:“这看起来应该是地骨皮。”   就被她好一顿嘲笑,意思是小小年纪怕连医书都没读全,一个普通的药材也能认错,怎么就让大人放出来祸害人了。   小孙大夫年轻气盛,哪里能受得了被个半大丫头这样嘲笑,可是对方是女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偏偏人家嘴皮子利索,他连插句话辩驳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从小到大,无人不夸他聪明有天份,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于是怒气冲冲抢了药包便要回来找白老先生说理。   只是……   就算是天才也有短板缺腿的时候。   小孙大夫有天份,可是对药材的辨识上,的确是比起别的大夫来,要弱上许多。   一个人的精力时间到底有限,他的兴趣都在偏门的用在用毒解毒上头,于医道的基础上自然打不了多深的根基。   “地骨皮色棕灰,为筒状或槽状,质轻脆,易折断,气微香,味稍甘。”小孙大夫心中颇有些不服,对白老先生说,“这分明便是地骨皮啊!”   白老先生摇头说:“香加皮亦是灰棕色,不过色泽偏红。质轻脆,易折断,细搓易有鳞状剥离,地骨皮却是片状的剥落。你再瞧瞧这折断的内质。地骨皮内质应是灰白,而这里头却是黄白之色。”   “可是香加皮气味浓郁,这味道也不对。”   “那是因这药材是陈的,出货的药商将这香加皮以水蒸煮重制,药性已失了大半……”白老先生摇头说,“可恨无良商家,以陈制香加皮冒充地骨皮,实在是可恶可恨!”   小孙大夫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怔了半晌,突然一跺脚又冲了出去。   这一出一进的,谁也不知道小孙大夫在发什么疯。   明明是让他去给世子妃煎药,药还没配好,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老先生想了想对嬷嬷们说:“贵府上这管药的人不行啊,有了假药材或是装混的药材辨识不出来,若不是有懂药的人,怕还是要出事的。也罢,世子妃这药还是老朽亲自验看上火才能放心。”   嬷嬷们再三感谢,陪着白老先生一起去了药房。   一行人去了那儿,正瞧见小孙大夫拖着个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那管药房的管事则是出了一头的白毛汗,正指挥人将库房里堆存着的地骨皮全都搬出来检看。   那小姑娘蹲在地上,跟小伙计们一起捡着药材,一边捡一边对小孙大夫说着辨识法子,一人说一人听倒是专心得很,连白老先生他们进来了也不知道。   听了几句,白老先生多瞧了那小姑娘几眼,对一旁陪着过来的范妈妈说:“贵府一个丫头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懂药材,实在是难得。”   听他这样说,蹲在地上的两个人这才抬起头来。   “祖师爷您怎么也来了?”小孙大夫连忙站起身迎上来。   “我不来,交给你这连香加皮和地骨皮也分不清的大夫,你煎出来的药哪个敢喝?”   小孙大夫脸上羞愧得很,又有些淡淡的不服气。   “您快别这样说,若是没有小孙大夫,咱们家世子爷也不能这样快就好起来。”范妈妈见小孙大夫不自在,也连忙帮他说好话。   “咦?原来你就是那个救治了世子的太医?”站起身的小姑娘惊讶地说。   “方姨娘,您怎么在这儿啊?”范妈妈将方碧瑶拖到一旁去,“若要什么药材,让丫头来取就好。”   方碧瑶嘻嘻一笑说:“是我屋里的妈妈病了,我让丫头来拿了一副药,煎出来我觉得味道不大对,所以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这才发现府里的药材有错的。”这样说着,一双眼睛就盯着小孙大夫看。   听范妈妈叫这姑娘“姨娘”,白老先生脸上也是一僵,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一下。   这位姨娘年纪小,看行态身量,分明还是个少女。   又见范妈妈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姨娘的言行规矩,对她的态度不亲热也不生分。白老先生行医六十年,知道后宅里的事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宣王世子与世子妃鳒鲽情深在宗室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时闻。这位姨娘与世子妃相比,容貌气质上差了许多,也难怪世子不上心。   他让管事按着方子配药,每一味药材都观、嗅、捻、抹一番,验看得十分用心。   方碧瑶娘家在潞州,家里开着一间极大的药铺,她小时候嫡母不管她,奶娘的丈夫在药铺子里管着进货,奶娘也不识字,平素就拿了各种各样的药材来教她玩儿,日子久了,她便对这行当起了兴趣。   那药铺里的掌药先生没孩子,对这位庶小姐也极是疼爱,时常拿药材的品性、辨识法子教她。   只是当个乐子耍,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上头有些天份。   在方家时,她是小姐,自然不会有人许她去学这些玩意儿。   如今在王府,她是世子的姨娘,按规矩,这种药材门道也不是她能碰的。   可是方碧瑶想学。   她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去开始新的生活。   像她这样嫁过人,给人当过姨娘的女子,即便能找到合心意的男人,人家也未必肯娶她。   她又是绝对不肯给人当妾的。   这样一来,若是找不到合心意又肯娶她当正妻的男人,她总要有门可以糊口谋生的手艺。   将来她再长大些,时局又安定了,她说不定可以从世子妃那里要来一笔本钱,自己开个药铺子。   请个坐堂大夫,既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又能安身立命,温饱无忧。   眼前这白发白须的老人家,一看就是个高手,若是能拜了他当师傅……   方姨娘两只眼睛噌噌放着绿光,直盯着白老先生流口水。   小孙大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身一横挡在她身前。   “你总是看我家祖师爷干嘛?”   方姨娘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很认真地问小孙大夫:“你说我要是拜了这位老先生为师学习制药,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师姑?不对,师……奶?”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小伙伴们!   你们!   都猜错了!   没人下手,也没有出事!   只不过是……小方姑娘想当人家师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2章 有意栽花   152 有意栽花   可惜啊,师奶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   从来医家授业都是传子不传女。   除非方碧瑶想走女医的路子,将来便只能给妇人看妇人病和替人接生。   但那也只能去拜女医为师,男人是不会收她为徒的。   更何况她现在头上顶着一顶明晃晃的宣王世子姨娘的大帽子,哪个人要收了她当徒弟,只怕医馆也得被宗室里最好讲规矩的爷们给砸了。   所以白老先生坚决不收。   人家给世子妃熬好了药,就带着药僮儿逃命似地跑掉了,只留下郁闷不已的方碧瑶和幸灾乐祸的小孙大夫。   “一个女人家就好好儿在家伺候夫婿调养儿女,学的哪门子医药?”小孙大夫双手抱胸,抖着一条脚,流里流气地拿斜眼瞧她。只可惜他天生一张娃娃脸,就算想学外头男人的威风霸气,也只学得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原本方碧瑶心里沮丧着,看他这不伦不类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喂,你能治好世子的病,是不是很厉害的大夫?”来宣王府之前,她可是听很多人说过多少名医都治不好世子的病症,没想到最后将李晟治回来的神医居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只是她有些好奇,既然是名医,怎么连香加皮和地骨皮这样普通的药材都分不出?   小孙大夫下巴一扬,得意洋洋地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世上能进太医院的人里,可有如我这般年轻的?”   如果不是因为小孙大夫确确实实是将世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的人,说实话,方碧瑶真心觉得他这个太医的职位十成十是他那位当院正大人的爷爷硬塞出来的。   “想当我师奶奶?”小孙大夫摸着下巴,嘿嘿冷笑,“想得倒美,要不然我委屈一下,收你当个女徒弟?”   方碧瑶对他做了个鬼脸:“就您这样的师父,白送我都不稀罕!”   说着便拎着裙子跑掉了。   蕙如知道这件事时,已经离这事过去十多天了。白老先生的药用得温和,所以孕吐的症状也是过了些时日慢慢才变好起来的。   小孙大夫受了几位嬷嬷的拜托,每隔一天就往燕然居跑一趟,里里外外探查一遍。每回来,他都要带上几包药材兴冲冲地去找方碧瑶辨药,当然,每回都大败而回。   小孙大夫少年心性,最不肯服输,何况又是输在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手下,更加不服气。于是愈挫愈勇,屡败屡战。虽然大家都知道小孙大夫人品,但一个未婚的年少男子总跑来找世子的姨娘总不是个事儿。   范妈妈婉转地跟方碧瑶说起,方姨娘只是睁了一对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的无辜:“腿长在他身上,又不是我让他来的……”   后来见小孙大夫在辨药上实在不行,方姨娘索性跟范妈妈毛遂自荐起来:“这小孙大夫学识是好的,对药性的相生相克之道也特别厉害,但是他连生地熟地都分不清楚,槐花和葛花也不认识,您让他到处去看,就算瞧着了什么不好的药材怕也认不出来。不如我陪着他一起查看,帮着他辨识得了。”   范妈妈却是不敢作主。   本来这对小男女走得太近已经够惹人侧目的,这要每隔一天从早到晚的放在一起,万一出点事儿可怎么得了?   于是范妈妈来问蕙如的意思,将这些天两人的言行举动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通,无非就是想让蕙如发个话儿,把方姨娘锁到院子里头,让她少在外头溜达。   蕙如听了却是很感兴趣:“你说方氏想拜白老先生为师学制药?”   范妈妈一撇嘴:“所以说啊,这人有多不识好歹。哪有正经女人非要去跟男人学医学药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现在又跟小孙大夫走得这样近,可见就是个不安分的。”   “你也别这样说她。”蕙如笑了笑,将喝空的粥碗放回桌上,“她一个小孩子,正是爱玩的时候,总在这院子里拘着有什么意思?想学点什么也是好事。”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药?”范妈妈不以为然,“小孙大夫最擅长的就是用毒的功夫,这要是方姨娘跟他偷偷学了两手,将来用在旁人身上可怎么得了?”   她就没好直接说,方氏要跟小孙大夫学了本事,将来拿来对付世子妃可怎么办。   蕙如摇了摇头说:“便是她这样大张旗鼓的反而安全。你想啊,若是有人私下里拿些毒物害我,将来事发了,大家头一个怀疑的便会是能懂毒使毒的她。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现在这样高调地学起来,将来就要尽心尽力地将这些危险排除掉,才能抹去自己的嫌疑。”   “她能想到这些?”范妈妈也有些吃惊,“这小姑娘哪会有这样的心思?”   蕙如拿着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心思多少不在于年纪大小。她原先在家里过得就不大如意,事事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做,这才能养成这样谨慎仔细的性子,却又因为年纪小,所以行事到底还有些孩子气,个性也跳脱。”   “再孩子气也不能跟个外男这样亲近。”范妈妈不高兴地说,“再说了,她不过比您小了两岁!”只小两岁而已,世子妃都是快当娘的人了。   “嗯。”蕙如想了想说,“那就在她身边多放两个丫鬟,时时刻刻跟着,不让她跟小孙大夫独处,这也就行了。如果真有什么出格的事,让她们速速来报给我。燕然居里都是自己人,方氏和小孙大夫这也是为了我和肚里孩子的安全才这样在一起忙碌,他们的立意是好的,不要随意地揣度,更不可以让人将闲话传到燕然居外头去,你明白了吗?”   范妈妈连连点头说:“您放心,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一定不会有半句闲话传出去的。”   过了几天,蕙如觉得身上好了许多,虽然胃里时有烧灼感,但也不至于闻着饭味儿就犯恶心。   因为怕了方姨娘的缠磨功夫,白老先生最近都不大过来,全是由小孙大夫帮她诊脉。   小孙大夫也说了几回自己于妇人科上不行,要回太医院请个专给妃嫔们看喜脉的先生来,蕙如笑着劝住他说:“不过就是求个平安脉,也用不着兴师动众地麻烦太医院里的先生们。只是要麻烦您多跑跑。”   小孙大夫是个直性子,也不再客气,更是直接跟蕙如提出来,想进李晟的书房借书看。   “以前世子也让我去他书房里找书看,他那里有不少珍本的医书药典。”小孙大夫嘿嘿笑着说,“现在世子不在,我进不去他的书房,想跟世子妃说说,您能不能让我像以前那样进去借书?”   小孙大夫会拿李晟书房里的书,这事李晟跟她说过。   这位小孙大夫眼光很毒,每每拿的都是相当难得的孤本和前朝流传下来的少见的珍本。只是回回只见他借,不见他还。   李晟还笑着说他做人从不吃亏,大概觉得世子的命应该能值这些珍本的钱,所以就据为已有了吧。   人人都恨偷窃,但小孙大夫就是会有不会让人讨厌的本事。   他只拿医书,旁的从来不动。虽然那些医书很珍贵,但李晟和蕙如都不是学医的人,自然也不会特别心疼。   宝剑赠英雄,红粉配佳人。   那些医书药典落在小孙大夫手里,大概会更有用处。   李晟当时对她说的这些话,蕙如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在她心里面,再多的书也抵不上李晟的性命。   小孙大夫是李晟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她的恩人,别说是几本医书,就算将李晟书房里所有的书全都送给他,蕙如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然后,方碧瑶身边的负责跟着她和小孙大夫的丫鬟来报,说是小孙大夫送了姨娘几本书,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蕙如眨巴眨巴眼睛,让人去将方姨娘给叫了来。   还没等她开口,方碧瑶就把那几本书全掏出来了。   《医论》、《本草集要》、《千金方》……   都是些医学的入门书,虽然本本上有燕然居的印鉴,但的确都是街面上可以买到的最基本的医书。   “您别怪小孙大夫啊……”方碧瑶心里有些忐忑,生怕小孙大夫被她连累,“也就是我那天随口说一说,家里那几本常看的书没能带到京里来,现在也不好叫人出去买,他就从世子书房里拿了这几本出来。他说是您同意借出来的……”   蕙如抚着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是我应的,不过没想到他是为你借的……”蕙如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若有想看的书,只管对我说就是,干嘛要绕那么大的圈子让他来借?”   方碧瑶低着头,脸胀得通红,嗫嚅着说:“婢妾以为世子妃不会答应让婢妾学医。”   “那你倒是说说,你学这些想做什么?”   “开个药铺子啊,还能帮人治病……”声音儿越来越小,方碧瑶悄悄拿眼看她,“世子妃,我其实就是想着将来能有一门既可以助人,又能活命的本事。”   蕙如沉默了许久才说:“你还想着要离开这里吗?”   “这儿虽然好,衣食无忧的,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家。”左右都无人在,方碧瑶也没什么避讳,“我跟您实说了,我就想着,要是过些年找不到可心的男人再嫁,我就跟您讨点银子,悄悄儿离开京城,自己开个小药铺子当老板娘,活得逍遥自在的。”   蕙如听得目瞪口呆,这小丫头的想法不可谓不胆大,更胆大的是她居然全都说给她听。   其实方碧瑶的想法她不是不能理解,她当年在沈府的时候,也时不时有这样的念头,以至于后来与沈玫如一道开了锦绣坊。   可她毕竟背靠着沈家的大树,身后还有祖母、郡主撑腰,又有玫如协力。   可方碧瑶有什么?除了一双手,一个贴心的丫鬟,她从方家出来可谓一无所有。   她现在年纪还小,会有这样天马行空地想法,等将来再大些,或许又会有变化。   蕙如胃里又翻搅起来,挥了挥手:“我知道了,这书你就看着吧,艺不压身,能学些本事总比虚耗光阴要强。”   本来以为世子妃要说她,却没想到这样轻轻就揭过去,方碧瑶兴高采烈拿着书跑出去。   没过多久,却又跟小孙大夫一起走了进来。   “世子妃,您的小香包能给婢妾再看一眼吗?”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了过年了~~~   虽然估计今天不会有多少人看,但我还是很努力地赶在12点前更新了!   给自己点一个赞!   今天操持了全家的年夜饭,又码出来一章,连我自己都很佩服我自己啊!   嗯,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要更加努力才行!!   新!年!快!乐!!!!   谢谢雨打更漏投的霸王票!=3= ☆、第153章 无心插柳   153 无心插柳   方碧瑶脸色很凝重,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床帐上挂着的那只荷叶鲤鱼小香包。   这香包针脚细密做工精细,红色鲤鱼半卷着鱼尾,憨态可掬地藏着半边身子在碧绿荷叶下,鱼嘴处还缀着数颗米粒大小的珍珠当做水泡,做得栩栩如生。香包下头用五色丝线夹了金银丝打成流苏,用个如意结坠着,十分可爱漂亮。   蕙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了那香包,不觉眉头微蹙了蹙。   这是昨日李清河过来看她时送给她的,里头装的是香兰草和木樨香。她从小就接触这些香料,对它们的气味和功效都十分熟悉,如果里头的香料有问题,她昨天就会发现。方碧瑶向她要这只香包,必是她发现了什么地方有不妥。   蕙如点了点头,身边的兰溪急忙上前,将香包从帐勾上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递给了方碧瑶。   方碧瑶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嗅了嗅,这才递给小孙大夫:“真的是木樨香。”   木樨香是闺房里的女子们常用的一味香料,用来养阴润肺,安心宁神,提振精神极是有效。兼之木樨性温质和,也没听说会跟什么香料犯冲,所以昨日蕙如并未在意。要知道平日里小厨房还会用糖渍的木樨花做糕饼。为什么方碧瑶会这样在意?   “世子妃,能不能请兰溪姐姐帮忙,将这香包拆开来看看?”   这香包是清河小姐送的礼物,是她亲手做的,难道还会有问题?   不过事关重要,兰溪丝毫犹豫也没有,拿了小笸箩,就将香包给挑了开来。   里头用细纱布包着两只小包,一包金黄浓香,正是晒干的木樨花,另一包是青黑色的碎草,正是香兰草的碎叶。   “方才在下在院子里头看见一盆样子奇怪的花,方姨娘说是紫鸢青萝。”小孙大夫板着脸说,“这是滇南特产的花卉,怎么会出现在燕然居里头?”   兰溪点头说:“是前头院子里前天晌午时送来的。紫鸢青萝是以前宣王妃喜欢的花,不过一年只能开一次花。郑侧妃说刚从宫里得了两盆,就送过来一盆了。”   蕙如说:“这花我听过,也问了花房的管事媳妇,的确是王妃心爱的花草,王妃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摆几盆在院子里头。听说是无毒的,还有安神的功效。所以我就让她们给摆上了。”   “单独用的确可以安神,可是……”小孙大夫眉毛紧紧地拧起来,“在滇南人家,有身孕的妇人家里若是种了紫鸢青萝,是绝对不许种木樨树的。”   “为什么?”   “因为两者犯冲。分开来用,都是安神养胎的好物,但是这两样的香气一旦长期混在一起,极易令妇人生产艰难,还易致死胎或是滑产。”   这样厉害?!   范妈妈立刻高声尖叫起来:“快、快将这香包扔出去!”   “别扔!”蕙如抬手喝止了急忙忙要将香包扔掉的兰溪,“将木樨花悄悄地处理掉,别让人看见。兰溪,你再将香包缝起来挂在床头。”   “可是……”   “这是清河的一片心意,这就样扔掉,不是在跟别人说,我嫌弃这个妹妹送的礼物?若有人问起,要怎么答?说这个小姑子做了香包是要害嫂子和小侄儿的?”蕙如脸色沉着,“既然是滇南的东西,清河不一定知道会和木樨犯冲,也有可能是旁人让她放的。”   “的确,只有常住滇南的人才会知道。紫鸢青萝只生在滇南,外头人极难得到。我也是因为前年去滇州寻蛊毒方子听当地人说起才知道的。”小孙大夫后背出了冷汗,若不是他曾去过滇南,怕是无人能查觉出来。院子里放着的青萝花香与床头的木樨香混杂着,若世子妃一直闻着这样的香气直到生产,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若不是他无意间多嘴问了一句,偏巧方碧瑶又知道花名,他又顺嘴说了紫鸢青萝与木樨相冲的事,而方姨娘又想起来刚刚房中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木樨花香,世子妃当真就要被害到了。   这后宅里果然是半点轻忽不得,也是世子妃福运大,换了别的太医,肯定不会有人能查觉出来。   “出了这院子,半点风声也不能透露出去,不论是谁问,一概不得露了口风!”蕙如面色凝重,对屋子里的人再三叮嘱。   众人点头应下。   人都出去之后,蕙如坐在椅子上,心脏还怦怦地使劲撞击着胸口,令她透不过气来。   范妈妈只觉得手脚发冷,站在蕙如的面前,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她以为燕然居防守得如铁筒一样,连条缝隙也没有,谁知道还是让人觑着了空子。如果不是有方碧瑶和小孙大夫在,世子妃被人害了她们还浑然未知。   “范妈妈……”   心里正又懊又恨着,突然听见蕙如轻声在叫她。   “这里只剩了你我吧。”   范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是的,世子妃,照您的吩咐,让他们全都出去了。”   “好。”蕙如轻轻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又开口,“王妃喜欢这花,她怀着世子的时候院子里一定也摆着这花吧。”   范妈妈浑身猛地一颤。   “而且我想,她的身边说不定也有木樨香,你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当年的情形你还记得多少?”   范妈妈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猛跳着,鼻子眼睛又酸又热,两条腿软了一软,当时便跪坐在了地上:“天呢,我的老天爷……”   见她这样的表情,蕙如心里已经有了数儿。   “看来王妃当初生子难产落下病根儿,便是这紫鸢青萝和木樨花做的鬼。”   范妈妈嘴角一抿,眼泪已经下来了:“王妃,王妃极爱木樨花的味道,那时候还用木樨和山茶花做了香枕,每日里枕着……”   就这样每天被香气熏着,李晟居然能被平安生下来,也称得上是奇迹了。   蕙如闭上双目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半晌,才对范妈妈说:“妈妈要沉得住气,从这屋里出去之后,就要将这件事埋在心里头,别让人瞧出端倪来。”   范妈妈双眼赤红着,恨声说道:“王妃果然是被人害了,我就觉得事情断没那样简单。如今又要将手伸到您这里来,若是让奴婢知道是哪个这样毒辣的心肠,奴婢便要拼了这条老命,替王妃讨这公道。”   若不是因为自己怀了身孕,只怕引不来这只藏在宣王府多年的黑手。   当年是宣王妃姜盈,如今是她这世子妃沈蕙如,二人相同的,都是怀了身孕,都是将会可能生下宣王爵位的承继者。   到底是谁,会对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心存杀意呢?   蕙如咬着手指,细细地想了又想。   也不对。   宣王妃生下了李晟,那时候她身体虚弱,孩子又小,如果是针对世子,李晟不能安然在王府里活到六岁。   那人是想宣王妃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只是顺带。   可是如今,这人故计重施,又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世子妃,并没有碍到王府里任何人的事,唯一会有的危胁,就只有肚子里这孩子将来长子嫡孙的身份。   也许这次,那人想要的是孩子的命,而自己,却成了顺带。   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必须要挖出来。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和孩子,为了李晟年少失怙的痛,她也不能让宣王府里藏着这么黑的一只手。   蕙如目光如寒冰一样,那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散发出来的浓浓战意和杀机。   不管是谁,存了这样的歹意,她绝对不能放过!   “范妈妈起来,咱们不能慌乱,也不能冲动。”蕙如对范妈妈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你将王妃之前的情形一一说给我听。她身边有哪些人,与这些人的远近亲疏,无分巨细,都说出来。”   范妈妈刚刚只是乍一知道王妃之死别有隐情而心绪激动,她本来就是个心思缜密,处事冷静之人,听了世子妃的话,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从地上爬起来,范妈妈坐到蕙如侧边的小几子上,在心里理了理思路,便开始说起来。   宣王妃姜盈素有才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时是京中闻名的才女,亦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当年向卢国公府求亲的人如过江之鲫。最后卢国公太夫人相中了时封宣王的李云启。先皇亲自下旨,将姜家长女嫁与太子为正妃,次女嫁与宣王为正妃,一门出了两位正妃,嫁与同胞兄弟,又是同日出嫁,满京城披红挂彩,举城欢庆,成为当年最大的盛事。   宣王才华横溢,与王妃情投意合,甚是相得,虽然身边也有几位侧妃姨娘,但平素是极少去她们屋里的。   宣王妃嫁过来之后不久就有了身孕,孕时反应很重,宫里赐了据说是可以安胎宁神的紫鸢青萝,过了不久,果然害喜的症状减轻了不少。   姜盈的外祖曾在滇州为官,她小时候在茂平老家见过这种花,极喜欢它的清雅香气。宣王知道她喜爱这花,还亲自去了宫里,将滇中进贡的紫鸢青萝要了不少回来,都放在他们的院子里。   等到月份大了,也有二三次滑胎的迹象,好在太医院的太医用药及时,硬是将胎儿保住了。   只是宣王妃需要成天躺在床上,很少下床走动。   到了瓜熟蒂落之时,便遇到了难产。   孩子生了两天两夜才生下来,而她自己则出现了血崩之症,险些儿送了性命。   命虽抢了回来,但身体被掏虚了,别说再生孩子,连夫妻间的房事也很少能有。   有一回宣王兴动,与王妃同房时孟浪了些,当夜王妃就背了气。   房事不遂,宣王渐渐也就与那些侧妃姨娘的走得近了。   宣王妃心高气傲,觉得宣王的心离她越来越远,二人便开始了争吵。   偏为了她生了病,卢国公太夫人又送了她两个远房的表妹进来,说是要帮她固宠,将宣王的心抓住。   她心里不愿,也不屑这样做,可是拗不过母亲。   只是每回宣王去了她的表妹姨娘那里,她心里不痛快都要与宣王吵一回。   宣王心里爱着的,到底还是这个正妻,知道她心里难过,每吵过一回,都会在她身边老老实实地安份一两个月绝不再去碰别人。   于是其中有一位姓周的姨娘便觉得宣王妃霸道,明明不能伺候男人,却还捆着宣王不许他到别的女人屋里,害她守着活寡。   “后来王妃过世,便是这周姨娘做的?”   “说是这样说,当时府里抄检,从周姨娘房里查出来一包马钱子,太医查证过,王妃死前就中了马钱子的毒。”   “怪不得……”蕙如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宣王那样不待见卢国公太夫人,怪不得李晟虽然是太夫人一手带大的,却有意无意间与太夫人疏远。周姨娘是太夫人硬塞到宣王府里的,宣王父子是恨她塞了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害死了他的妻子,害死了他的母亲。   可是若不是宣王妃怀孕之时中了毒导致生产艰难伤了身体,宣王夫妻也不会产生那样大的隔膜,也不会让后宅变得不安宁。   周姨娘已经被处死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到底宣王妃是死在她的手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死,现在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   这口黑锅不管与她有无关系,她都是背定了的。   木樨香是李清河送来的。   紫鸢青萝是郑侧妃让人送来的。   李清河小小的年纪,当然不可能与宣王妃之死有关联,能产生关联的,只有李清河的生母,那位一直倒霉的冯姨娘。   郑侧妃、冯姨娘,她们之中到底哪个与此有关联?还是,都有关联?   蕙如拿着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这样看来,老天待她的确是不薄!让她有这运气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不妥。   自己便冷眼这样瞧着,看看这些人要怎么样动作。   如今她怀了李晟的孩子,沉不住气的是这些人。   蕙如拿手轻轻地摸着小腹,垂下了双眸。   想害了我孩子的,不管她是谁,我都不会饶了她。   这一次,我会死死地守护住你,不让你有丝毫闪失!   范妈妈站起身来:“世子妃,您告诉奴婢,接下来咱们要怎样做,才能将那人抓出来?”   蕙如抬起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妈妈别急,咱们等她自己跳出来。”   也好,在等着李晟回来的这些日子里,自己总算有点事要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啊!!!!!   果然到处是红红火火!街上人居然有这么多!!想吃个小吃都要排好久的队!   哎呀哎呀,谢谢三位菇凉的霸王票啊!   谨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31 13:00:43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31 19:04:58   玫瑰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31 20:40:07 ☆、第154章 以静制动   154 以静制动   皇帝三日前带着大军已然出发,李晖到底还是没能随军。   皇帝只说了一句:“朕走后,京中还要交给你们守护。”给了他一个龙武卫副指挥的五品武官衔,便打发他去了禁军。   禁军营自有将官寓所,李晖接了任命和印信之后便收拾行装去了龙武卫,并不在王府里住。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庭院幽深的王府就像一只巨大的牢笼,只要住在里面,心头身上就像被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让他喘不上气来。那里虽然是他的家,但里头每一个人都让他觉得陌生,就算是与他的生母冯氏在一起,他也常常会觉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为好。   离家四载,再回家时,那种陌生和格格不入之感随着年纪的长大已抒解了不少,可是面对冯姨娘的泪眼,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逃开。   他想一个人待着,面对下属和同僚反而会让他觉得浑身自在,但是对着生母和父亲,他却怎么也生不出应有的孺慕之情。   小时候他曾为此十分苦恼,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生性凉薄之人,对父母欠缺孝心。当兄长李晟建议他到外面去闯荡开拓眼界时,他想也没想便欣然同意了。   那时他的生母冯氏曾在宣王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只为了求他父亲阻止他的从军之路。   之后的三天里,冯氏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真的是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以至于在之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每当他想起母亲的时候,眼前浮起的永远都是那样一张红肿着眼睛悲戚万分的脸。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都放在脸上的人。   所以当他在大长公主府里听说嫂子怀了身孕的事时,也只是微怔了一下,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宣王府里,唯一能懂他的心思,能听进他的话,并可以给他建议的人,只有大哥李晟。   大哥聪明、眼光独特犀利,善于藏拙。可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拿出来的永远都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李晟夸过他也骂过他,甚至还对他动过手。   但李晖从来没有记恨过他。   因为他是府里从上到下,唯一一个会因为想他上进而对他动巴掌的人。   他可以感受到李晟对他的期待和情义。   这是用什么都无法换来的。   兄长要当爹了,王府里又会添一个孩子,他心里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而已。   或许还有一些淡淡的羡慕。   兄长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与她成亲,与她生育自己的孩子。   而他,年少时便在风沙里磨砺,在战场上厮杀,每天辛苦劳累,到了夜里倒头便睡,从来没想过女人的问题。   将来,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能懂他,爱他,他也会一样的懂她,爱她,与之共度一生吗?   这念头浮起来也没过几天,他就被热情的同僚们包围了。   宣王次子,五品禁军副指挥使,身负军功,年少有为,并且还没有婚约在身。   多好的女婿人选啊!   李晖在军中的生活撇过不提,只说他搬出去之后的宣王府。   燕然居里一应如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期待和喜悦之色。   英国公万彻的国孝期有三个月,京城里不许张红挂彩,也禁止嬉戏宴乐。燕然居院子里挂着白色的灯笼,所有錾金鎏银的器物都收了起来,屋里全部换上了竹器和木器。   不是黑便是白,只有院子里放着的那几盆紫红色紫鸢青萝正盛放着,随着微风摇曳,散发着淡淡清雅的香气。   不管是谁经过它们身边,都会不自觉地放缓脚步,深深吸一口那带着甜香的空气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   娇妍绮丽的花朵,雅致特别的香气,让人不觉就放松心情,舒心怡神,怪不得宣王妃会那样喜欢。   紫鸢青萝一年只开一次花,不过花期极长,只要照顾得当,花朵可以保持三四个月不败。花谢之后,便会根枯叶颓。到第二年,若还想看花,便只能再从滇南移盆送过来。   过了几天,李清河又来了燕然居。   蹲在紫鸢青萝花前看了半天,也舍不得进屋里去。   “你也喜欢这花?”李清河正看着花,突然看见一双青色的素面绣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抬起头来,正看见一身月白色裙袄的世子妃嫂子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嗯,喜喜喜欢!”李清河弯起了眼睛,对着她绽开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外头还有些凉,别看太久了。”蕙如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一会进屋来陪嫂子说话。”   “哎!”李清河重重点了点头。   进了屋,范妈妈上前拿了湿手巾给蕙如净手,压低了声音说:“您让她进来,不会有事?”   “她身上没有木樨香气,不碍事儿。”蕙如坐下来,兰溪端上了一杯淡茶。   自她有了身孕,便改喝了淡茶,一日也不会超过三杯,余下的,都只饮白水。   白老先生说过,茶多饮无益,易伤脾胃且会让人无法安眠。蕙如便想着要将这茶水也戒了。   坐了一会儿,李清河果然从外头走了进来。   规规矩矩地给蕙如行了礼,她挑了下首的椅子坐了下去。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蕙如让洛锦端了几盘果子来给清河吃,清河还有些腼腆,在她面前并不能放得开,被蕙如催得急了,这才挑了一块小小的玉蓉糕放在嘴里。   “上回晟哥哥送送送了几本……书给给我读,”李清河手里绞着衣带子,面上微红,拿眼悄悄地瞧着蕙如,“如如如今他他也不在,我我我想着能不能再再再跟他换换两本来看。”   李清河口齿结巴,以前十分自卑,不肯开口说话,这位嫂子待她温和,也从来不笑话她这毛病。来了几回之后,她便有些放开,话也多了起来。虽然还是结结巴巴听着费劲,但比起以前来,这样长的句子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简直如做梦一般。   原来是这事儿。蕙如笑了起来:“你哥哥在外头公干,一时半晌回不来,我这儿却还有几本新书,是些风物和杂谈,哦,还有一本志异杂记,你先拿去看吧。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拿来找我。”   听她这样说,李清河很是高兴。等洛锦将书拿来,她翻了翻,发现上头有不少生僻字,一时好奇便问:“听说嫂子以前没没没读过书,并并不识字,怎么也能看这样的书?”   “虽然以前没学过,但我来京里也不是一年两年,家里给请了先生教过识字,多学多看自然也就会了。”蕙如笑着说,“倒是你,也没见府里有请什么先生,你这些字都是跟谁学的?”   “姨娘。”李清河低下头来。   她居然是跟着冯氏学认的字?   “晟哥哥有时……也也会教……”   不过李晟在家的时候少,她大半的时间还是跟她的生母冯氏待在一块儿。   宣王一心只想着炼丹修仙,哪有半点工夫去管这个女儿?   郑侧妃或是忽视,或是根本就没动过给府里小姐请先生的念头。   到底以宣王这样高贵的身份,就算李清河是庶女,身份并不比别的侯门小姐低。若是肯好好教,将来也必定会有好的归宿。   只是像现在这样,没人教养,又有个口吃的毛病,等她长大,怕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蕙如忍不住抬起手,在她柔软偏黄的发顶上摸了两下。   李晟对这个妹妹也未免太不用心了些。肯为庶弟谋划将来,却不愿意拨一点关怀给妹妹……不过以她对李晟的了解,他会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李清河在蕙如这里消磨了半天,还特地跑到床帐前去看她缝的那只小香包。   “你这香包做得好,嫂嫂很喜欢。”见她要凑到近前去,蕙如端起了茶杯笑着说。手里拿着拂尘在掸着家具上浮灰的洛锦笑嘻嘻地过来,拉住了李清河上前的步伐。   “清河小姐过来这里,前儿世子妃刚教了小厨房一样新点心,又香又酥,甜咸爽口,我们吃了都觉得好。我那儿还藏了两块没舍得吃,您要不要尝一尝?”   李清河到底还是个不过十岁大的孩子,精致美味的点心瞬间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眼瞥见那小香包还好好挂在床头,便蹦蹦跳跳地随着洛锦出去了。   蕙如笑着对范妈妈说:“妈妈您瞧见了吧,我是怎么说的?咱们什么也不用做,自然会有人自己跳出来。”   “您是说清河小姐?”   “你觉得若不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她会这样巴巴儿跑到床头前去细看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蕙如把茶杯放在桌上,“您放心,现在不是咱们着急,既然知道她们害人的法子,咱们就立在不败之地。”蕙如看了看她,笑着说,“妈妈最会问话,你知道要怎么说吧。”   范妈妈也笑了起来:“您放心吧。”   竹香端着小笸箩进来,笑嘻嘻地说:“您二位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蕙如摇头说:“没什么,范妈妈你去吧。”   范妈妈应声而去,竹香凑到她身边去,神秘兮兮地说:“小姐,奴婢觉得最近这府里气氛挺怪的,可是到底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蕙如笑着看她说:“你这丫头,又打听到了什么吗?”   “也不是。”竹香端了只小脚凳儿坐在蕙如身前,拿了笸箩里的丝线,一边分线一边说,“只要奴婢一出了燕然居,就觉得背后总有双眼睛在什么地方瞧着我一样,可回头一看,又什么人都没有,整得奴婢心里毛毛的,这几天都不敢出院子了。还有,门上的婆子,外院子洒扫的小子,甚至连园子伺弄花草的花匠我瞅着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往常也不怎么跟咱们说话的,现在尽往跟前儿凑和,还总是把您挂在嘴边上,不是问您身子可还好,就是问您今儿又去哪里溜达了。”   蕙如听了笑出声儿来:“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还这样定不下神来?这是心里装着事儿,便把什么人都看成是坏的了。”   竹香有些害羞地垂下头:“我可没您和姐姐们那样好的定性儿,知道有人要害您,还能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只求快点儿把人给逮着了,奴婢我也能睡个安心觉。”   蕙如拿了她笸箩里新打好的络子看了看说:“你心不定,连络子打得都歪歪扭扭的,快拆了重新打过。”   竹香抢了过来,噘着嘴说:“费力气打出来的,拆了多可惜。再说这又不是自己用的,是美是丑总归打出来就行。”   “不是自己用的?难道是给我的?”蕙如有意逗她说话,果然见竹香的小脸红了起来。   “不是啦,这么粗糙的络子哪能给您用啊。是那天仲秋哥哥央我给他打几条络子,奴婢想着他以前在世子身边也挺辛苦,所以就应了,想随便打几条扔给他就完事儿的。”   一转眼的工夫,竹香也奔十四岁上去了,小丫头隐约知道了点男女之事。若是以往,帮别人打几条络子她也不会这样忸怩,但现在被蕙如一问,竹香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还带着点心虚。   “我就给他打这一次啊,绝对没下回子!”怕蕙如多想,竹香举了一只手郑重其事地保证,“兰溪姐姐已经说过奴婢了,不能跟男人走得太近,不过奴婢跟您保证,我拿仲秋当哥哥一样,跟他之间什么也没的。”   “没就没呗,哪用得着这样紧张的。”蕙如扳下她的手,笑着说,“以后你和兰溪一样,若是瞧到了什么中意的,只管跟我说,若是人好又肯上进,我自然会成全你们。”   这样说着,蕙如转头对房里正收拾着屋子的洛红洛锦姐妹俩说:“你们姐妹也一样。若是觉得哪个小子好,也都与我来说,我给你们作主。”   洛红洛锦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怎么就从竹香那儿烧到她们身上了,一个个脸羞得通红,甩了帕子就跑了出去。   “哎呀,她们怎么脸皮这么薄。”只有竹香还没心没肺地坐在蕙如脚下,嘴里直嘟囔,“有世子妃当家作主呢,多好的事儿,害哪门子臊嘛。”   过不多时,范妈妈回来了。   蕙如让竹香出去,房里只留了范妈妈一人。   用不着问,瞧着范妈妈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必有所获,于是蕙如指了指竹香刚刚坐过的地方,笑着说:“妈妈先坐下来,别着急,慢慢说给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菇凉投喂的霸王票啊!   晏三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1 00:45:51   小妃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1 01:21:50 ☆、第155章 细思恐极   155 细思恐极   范妈妈坐了下来,也不用蕙如开口来问,便说:“奴婢去的时候,清河小姐正跟洛锦一起吃奶酥。”   范妈妈只是坐在那里跟两个小丫头闲话,并不刻意去问李清河什么。她也明白,能让清河小姐送香包,又让她过来查看的人一定心思细密,她回去后说不定会被人问起这边的情形,若问得太多太着于痕迹,对方一定会有所觉察。   要让人主动说起想知道的事情,又能在只言片语中将有用的零碎信息收集拼凑起来,可不是件简单轻松的活儿。   范妈妈可是个中好手,能将清河逗得咯咯直笑,本来因为口吃而不乐意说话的她,也难得说了许多话儿。   口吃这事,本就跟说话人的心境有关系。越是害怕紧张,这口吃的毛病越是厉害,而越口吃,就越是紧张害怕。   李清河在燕然居里待得自在痛快,心情放松,再加上范妈妈有意地引导,她话说得流利顺畅许多,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清河小姐说,还是上回子跟着冯姨娘去给王爷和侧妃请安的时候,听侧妃娘娘说前年库里进了些香料要自己做花露的,现在还余了些没用完,如今府里用度大,香料也不是必需的东西,于是各房里都给了些,今年就不再另外拨香料了。正好她给分了些木樨和香兰草,就自己做了几个小香包,给侧妃、姨娘和世子妃都送了。”   蕙如点点头:“这样的说法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范妈妈也说:“奴婢瞧着清河小姐并不像是在说谎,若按她的说法,这也就是个巧合并非有人蓄意要害您。”   蕙如笑了起来:“妈妈您觉得是这样?”   “当然不是!”范妈妈立刻摇头,“说是无意的,为什么她今儿又要来看这香包您有没有在用?让小姐顺其自然地想到用木樨给您做香包,又这么巧将宫里赐的花草摆到您院子里来,这样不着痕迹的,更说明这人心机深沉,处心积虑。”   “妈妈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蕙如沉吟了片刻说,“清河并不知情,这是有人暗地里将东西摆到她眼前,让事情顺其自然,合情合理地发生。就算将来被人发觉有问题,也可都推到清河不懂事,不知晓其中厉害上去。”   “冯姨娘是清河小姐的生母,奴婢觉得应该不是她。”范妈妈摇头说,“奴婢思来想去,觉得……”   “你觉得是郑侧妃?”蕙如眉峰挑了起来。   “不然的话,侧妃屋里服侍的喜鹊姑娘又怎么会这么巧在清河小姐和冯姨娘跟前说,侧妃得了香包之后睡得安宁,身子也清爽许多了呢?”   范妈妈说:“清河小姐觉得这香包有用,又怕您不喜欢不肯用,所以才跑过来想再看一眼这香包是不是还在,您有没有在用。送香料,送花草,这件件里头都有郑侧妃的影子在,若说跟她没关系,奴婢可不相信。”   “可她为什么要害我?”蕙如看着范妈妈,正色问,“一个人行事总要有理由,害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范妈妈一噎,这的确是。   若说是为了世子之位,郑侧妃一无所出,别说儿子,连个女儿也没有,世子妃生不生得出孩子,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变化。   “莫不是,心里还记挂着那位太夫人?”范妈妈只得往这上头去猜。   蕙如笑了起来:“你当她真将太夫人当自己亲娘了?便是亲娘也没这样记挂法。何况太夫人带着那些女孩子早就回了茂平,就算我没了或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就能保证娘家的女人可以进咱们王府?郑侧妃不是个蠢人,她自己当知道,娘家女儿进不来咱们这府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世子妃这位子她们是想不到的,不管换了是谁来当这世子妃,只要王爷不点头,世子不松口,太夫人就算是想尽了花招也塞不进人来。侧妃既嫁了王爷,心里便只有王爷。若是当年是她下毒害了王妃,还有个嫉妒的引子可以拿来说。现今我只是王爷的儿媳妇,她作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范妈妈糊涂了,先前她可是一心认定了是郑侧妃搞的鬼,可是被世子妃这样一说,又拿不准了。   “不是她还会是谁?总不能是冯姨娘吧……虽说她生了二少爷,可是就算您肚子里的孩子有失,二少爷也不可能从大少爷那里将世子的位子拿过去啊。而且……”范妈妈神色又是一凛,“知道这法子,也就是说,当年王妃的事……不,不可能。冯氏对王妃忠心耿耿的,怎么会去害王妃性命?何况那时候王爷跟她之间并没有关联。有二少爷的那回子,世子都三四岁大了。”   蕙如拿了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沉声说:“当年的事,不过是听你说,听她说,并不是咱们亲眼见着的。这里头的是是非非谁能说得清楚?如今咱们只是得了一些线索,并不能十分确定是谁做下的勾当。只有一件事咱们是可以肯定的:今日谋划之人,定是当年害了王妃的家伙。所以只要将这人拿住,不止是保全了我们母子,更是能为王妃报仇,为世子报仇。所以我无论怎样,都不会随意将任何有嫌疑之人从这事里头摘开。郑侧妃也好,冯姨娘也罢,咱们都需要紧紧地看住了,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范妈妈郑重地点头:“世子妃您说的是。”   “可她们是怎么能知道紫鸢青萝不能与木樨香混在一起的?”蕙如歪着头细细地想,“郑侧妃是太仓人,太仓离着滇南有千里之遥,她应当不知道这事。冯氏是姜府的家生子,跟王妃一道儿长大的,若是冯氏知道这滇南的花毒,没理由王妃会不知道啊……真是令人头疼。”   范妈妈也说:“奴婢便是姜家的家生子,姜家在茂平,离着滇州也远得很,奴婢也是在王府里才第一次得见这样奇异漂亮的花。啊,王妃倒是以前便见过的……让奴婢想想……”   王妃见过这花?   范妈妈凝神想了半天说:“奴婢是想起来了,好似是王妃九岁那年,由太夫人带着去了她外祖家里,那时候舅老爷正从滇州回来,好像是带了些花草回来的,想来是在那儿见到的这花。后来在王府里见到,王妃还跟奴婢说起,说是她们姐妹都十分喜爱这花。”   皇后!   怪不得宫里的紫鸢青萝会送到宣王府里来。皇后是想着自家妹妹喜欢这花,所以特地送来的吧。   没想到这花却是阎王爷的催命断魂草,险些将妹妹和外甥都带去了地府里。   太夫人的兄长常年镇守滇州,就算他没在意过花花草草,他身边的人也必定有知道这花的禁忌的。   “那时候冯氏也跟着王妃去过了吗?”   范妈妈摇了摇头说:“这个奴婢还真是不大清楚。多少年前的事了,哪个能在意到那时候的事儿?”   极大的可能,是冯氏跟着姜盈去外祖家里的时候,从舅太爷身边的人那里知道了这花与木樨香混和会致妇人滑胎的事。   只是那样算起来,冯氏当时应该才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就能将这事一直放在心里放了那么多年?   真是令人细思恐极。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也有可能冯氏并不知道,而是郑侧妃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样的法子,于是拿来对付宣王妃。   郑侧妃没有子嗣,与她也没有正面的冲突,她没有理由要害自己。   冯氏虽有子嗣,但李晟年轻,就算害了她和她的孩子,李晟依旧可以再娶,再生。与其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去费力应付,冯氏为什么不直接想法子将李晟除去,这样才是一了百了。   这样看来,冯氏的理由也并不充分。   这两个人都有嫌疑,却也都没有太直接的动手的理由。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却是个极重要的关键。   可那是什么?蕙如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如果李晟在她身边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帮她出出主意。   这家里的人,他总比自己要熟悉得多,对她们的心性也都更加清楚一些。   仔细回想起来,李晟对郑侧妃和冯氏都不亲近,也不仇视。就像陌生人一样,疏远,面子上也只是过得去而已。   哎哟,可真是头疼。蕙如拿着拳头轻轻地敲着额头。   范妈妈愁眉不展地看着她。   “好了,也不急于这一时。”蕙如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总之咱们要警醒着些,不可以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这边蕙如沉住了气,只要身边几个亲近的人多注意提防,内紧外松着,王府里还是一片宽松和乐。   过了十来天,李晟那里依旧没有收到什么消息,蕙如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按路程算,朱明应该早就与李晟会合,自己有了身孕的事情李晟也应该知道了。   哪怕江夏那边的事情再紧急,他也应该让人送个平安的信儿过来好让她安心。   她让范妈妈她们沉住气,可是到了她这里,因为一直没有得到李晟的消息,自己就先沉不住气来。   夜里总是惊醒,不是梦见李晟被蒙面的黑衣人追杀,便是梦见李晟浑身是血地看着自己。   这样的梦总不能称之为吉兆,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之后,蕙如本已好转的孕期反应又再次加重。   甚至胎气不稳,偶尔出现了腹疼的症兆。   范妈妈和三位老嬷嬷吓得连夜将白老先生请了过来,又是用艾炙,又是用银针扎。   蕙如倒还好,白老先生被几个老太太和范妈妈磨得都快吐了血。   “世子妃只是心绪不宁,有些郁结,没休息好,并没有什么大碍。”白老先生解释了无数回,可那几个老太太如何肯信。   “太后对这个孙子是极看重的,若是有差池,别说咱们,您也脱不得干系。”季嬷嬷板着脸对白老先生说,“如今您也别想着离开这宅子,世子妃这胎要是坐不稳,老太婆我就跟您拼了命。”   白老先生十分无语,世子妃不过就是没歇好,多休养着也就行了,哪里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李嬷嬷也说:“大长公主那里不劳您费神,回头我就去跟大长公主报备一声。她老人家对这个孙女是如何看重您也是瞧在眼里的,如今一切都不比世子妃重要。您老就安心在宣王府里头住着,我让人给您家送信去。只要这胎坐稳了,咱们金山银海地谢您。”   “真的没事啊……”白老先生近八十岁的人了,被四个女人这样团团围着,也会觉得心浮气躁。因为担忧病患而拖着大夫的事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可是他没遇到这样不讲理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   蕙如眨了眨眼睛,对白老先生说:“您先在燕然居住一两日吧,就算是给这些嬷嬷们安心。”   “她们是安心了,可这要是传出去,又不知要有多少人忧心。”白老先生指的是宫里的太后和宫外的大长公主。   蕙如却笑了起来:“有人安心自然会有人忧心。白老先生就当是帮帮我,先住几天吧。”   世子妃这话里意有所指,在场的都是老人精儿,哪里听不出这里头藏着几分玄机?   白老先生摸了摸胡须,沉吟了片刻。   范妈妈却是眼前一亮,笑着说:“您老帮帮忙,我这就去在内院里给您收拾一间亮堂屋子出来。”   “内院?”白老先生连连摇手说,“内院住着的都是女眷,这如何使得?”   李嬷嬷却道:“您老都多大岁数了还在乎这个?再说了,您老是大夫,不靠近病人住怎么能行?放心吧,您的人品放在这儿,哪有人敢置疑的?”   于是,世子妃胎相不佳,胎儿怕是保不住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传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2 18:26:04 ☆、第156章 虚实之间   156 虚实之间   第一个到了燕然居门上探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侧妃。   蕙如一点也不意外,宣王府内宅的事务现在是由郑侧妃管着的,她这世子妃有了事,下人自然头一个要报给郑侧妃听。若她不是头一个过来探望,才真会让人觉得疑心。   不过郑侧妃来了之后并没有直接见到蕙如。   她进屋时,紫微正端着一笸箩药材要出去。   郑侧妃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难道下人来说的都是真的?世子妃这胎要保不住了?   当时脸色就变了,一把将紫微的手腕子抓住,声音微颤着问:“世子妃呢?她在哪里?”   紫微也被她给吓了一跳,忙抖开手,对郑侧妃施了一礼说:“回侧妃,世子妃在做药浴。”   药浴?郑侧妃看了看紫微手里的那些药材,略显忧心地问道:“她身子可还好?大夫有没有说些什么?这胎能不能保住了?”   紫微笑了一声说:“侧妃您别急,大夫说了,虽然现下月份浅,胎还没坐稳,但也并不是多凶险。白老先生还是太医院院正大人的师父呢,能请到他出山,世子妃一定没事的。”   郑侧妃长舒了一口气,点头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侧妃您且宽坐坐,奴婢估摸着世子妃再有个半刻钟就能出来了。”   郑侧妃挥挥手让她出去,自己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她并不知道,在隔屏之后,范妈妈正透过木雕的缝隙,细细观察着她的举动。   郑侧妃坐着喝茶,姿态优雅,举止从容,细细品了几口,将茶杯放下来,一会儿拿了桌上的雨过天青蓝花纹赏瓶观看,一会儿走到墙边,认真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吴涯子的《秋山新雨图》,世子妃的拔步床前,她并没有靠近。   看起来倒是对屋子里那几样明显十分名贵的字画和器玩更有兴趣。   这几样是世子妃的陪嫁,但也有一大半其实是世子以前放在小库房里的私藏,郑侧妃见也没见过。   手里拿着一只象牙雕的踏水观音像摩娑了半晌,显然是爱不释手。   蕙如穿了件春衫,半湿着头发从后面出来,身上还带着草药的清香气息。她经过屏风后面时瞥了一眼,范妈妈对她摇了摇头。   “侧妃何时过来的?”因为刚从热水里泡出来,蕙如白皙的面庞上还染着胭红薄晕,杏眼有几分迷离之色,衣衫单薄,身姿慵懒,比平时更添了几许风姿。郑侧妃见她这样进来,心中不免感慨,世子妃姿容本就上乘,气度清雅,成婚后又增添了女人的妩媚之色,怪不得李晟对她这样死心踏地的。   郑侧妃见她行止自如得很,并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就安心地笑了起来:“世子妃如今有了世子的骨肉,行动间要多注意小心些才行。听了下人们来报信儿,倒把我吓得魂飞天外了。世子如今不在府里,您要是有什么事,我可实在担当不起。从早上起来,我这心啊,就怦怦地乱跳,现在胸口还疼着呢。这不,一大早儿就过来了,想瞅瞅情形,若真的不好,少不得要去惊动王爷,让他去宫里请最好的太医来看。”   “白老先生就是最好的太医了,若他都没辙,请了旁人来还有什么用。”蕙如身上疲乏,由着兰溪将她搀上榻,身上又盖了一床薄被,这才恹恹对郑侧妃说,“这几天我这身上乏得很,实在是没力气站着和您说话了,侧妃别见怪。”   郑侧妃急急地挥着帕子:“快歇着吧,这会子还讲究这些做什么,一家子人总不至于这样见外。”   蕙如对她笑了笑,指着榻边的椅子请她坐。   郑侧妃弯身坐下来的时候,头上的高髻正碰上系在床头的香包,那流苏挂着她的银簪子云朵绞丝盘花上,勾得她叫了一声,忙用手去摘。   兰溪在一旁见了,也赶紧上前,先将小香包从帐勾上解下来,再让她坐下来,将流苏从郑侧妃的簪子上拿了下来。   “快拿梳子帮侧妃将头发捪一捪,我那儿还有些栀子花油。”蕙如指着自己的梳妆桌子对兰溪说。   “都是我不小心。”郑侧妃觉得有些尴尬,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红痕,“只是没想到世子妃会有在床前挂香包的习惯。”这样说着,她将兰溪随手放在桌上的香包拿起来,放在手里端详,“这香包做得倒精致,跟清河送我的那只香包有些相似呢。”   蕙如眯着眼笑着看她:“这就是清河特地送来的,味道挺好,我也十分喜欢。”   郑侧妃将香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是香兰草。她送我的那只里头装着云檀,味道比这个要淡。”   “这里头还有木樨香呢,侧妃您就没闻出来?”   郑侧妃闻言又将香包凑近了闻闻说:“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一丝儿木樨的味儿,不过这也太淡了,不细闻还真一点点也闻不出来。估摸着是清河将香兰草和木樨放在一块儿,沾了味儿。”   说完了将香包还给了蕙如:“我知道你家里老夫人在南市街面上有一家香脂铺子,这些香料你必是熟悉的。我就跟你实说了吧,现在家里花用吃紧,我手上也没那么些银子再去添置香料,所以前些日子就将府里用剩的陈的香料子给各房都分了。”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困窘,“若是你觉着清河送的这香包里头的香品不好,也别怪她,她手上也没什么好香料可以往里头填的。”   蕙如弯着眉眼柔柔地回答说:“侧妃说的是哪里话,这香包虽小,可也是妹妹的一番心思,我是极喜欢的。”   郑侧妃原是想借着这话,说不定蕙如会提出来自己给府里添置新的香料,谁知道世子妃软软一句话,竟是提也不提要自己拿香料出来的事。一时间又有些失望。   不管是在哪个高门大户的后宅里,香料都是极重要的东西。平日里的熏香,给男人衣袍上的染香,还有女子梳妆用的添香,哪一样都少不得。陈香虽然也可以用,但因搁置的时日久了,香气会变淡变杂,精于此道的女人们一闻便能闻得出来差别。   宣王门第高,平时也有些贵妇人会下贴子来邀她过府饮茶闲话。衣服穿几回还看不出新旧来,只是这身上的香气却瞒不过人。   满京城都知道宣王府是纸糊的架子,但她还想要维持着最起码的体面,至少不能让人当面笑话,背后轻视。   所以这两年,她都将能推的宴请都推拒了。   也不知道这世子妃是当真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就学了李晟那样的脾性,将燕然居和宣王府断然割开,眼瞅着府里艰难就是不肯搭一把援手。   郑侧妃脸上黯然,也没了心情跟她叙话,随意说了两句,就要告辞离开。   蕙如让兰溪将刚刚郑侧妃在手里把玩的观音牙雕拿了来,对她说:“我瞧着侧妃挺喜欢这小玩意儿,我来府里这么久,一直劳累着侧妃管家理事,这个小东西就当我一点点心意,送给侧妃吧。”   “这怎么行?”郑侧妃连连摇手,“这是你的嫁妆,怎么好随便送人?”   “也并不值什么价钱,不过就是件玩意儿。”蕙如笑了笑,示意兰溪将牙雕装在小匣子里给郑侧妃带上,“既然都说了这是我的嫁妆,那这东西的归处自然是我说了算的。侧妃收着吧,你若不收,我便会以为这礼太轻,侧妃看不上眼呢。”   刚刚还黯然失神的郑侧妃眼中顿添光彩,虽然一直在推辞,但那手已经将装了牙雕的匣子拿了过来。   这牙雕有一人手掌宽厚,牙色润黄带金,像上了一层釉色,晶莹光润。踏水观音眉目宛然,衣角飘飘,活灵活现。不说这雕工如何精美,就光这一块牙料就最少能值七八百两银子。   郑侧妃不过来燕然居转了一趟,居然能从世子妃这里得了这样精贵的礼物,喜得她眉开眼笑,欢喜不禁。   等她走了,范妈妈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拿了干的布巾帮蕙如擦头。   “世子妃,她方才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并没有去看这香包,看着不太像是装假。”   蕙如点点头说:“我知道。”   郑侧妃掌管着宣王府,听起来权柄极大令多少人羡慕,可其中的辛苦只有当家主事的人才能体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宣王弄出来那么大的窟窿需要填补?   郑侧妃能坚持这十几年把宣王府糊弄调理得井井有条已是极难得的人才。   现在她最关心的,便是要怎么样弄到钱财支撑起这偌大的宣王府。   世子妃就算没了,人家嫁妆横竖也是落不到她手上的。   她哪里有心思来管她的死活?   不一会儿,送侧妃出去的兰溪走进来,抿着嘴儿笑道:“奴婢都跟侧妃说过了,只说这胎保得挺艰难,大家都瞒着世子妃不想让她忧心烦神。我瞧着侧妃脸色当时就变了,一脸的忧愁,不大像是装出来的。”   “她可不得愁?”蕙如也笑起来,“她又得愁要从哪儿寻好药材给我送过来。若是不送,父王可得怨她,父王又不知道这民生的艰难。”   她想了想,对范妈妈说:“回头你让紫微开了小库房,从里头收拾出一些料子,府里也到了该换春装的时候,让她给侧妃送过去,也算是帮她点小忙。再让人送个信去锦绣坊,让玫如姐姐从七和香的铺子里捡那常用的香料挑好的各送二斤来。”   “各二斤?”兰溪不禁咂嘴。   香料本就昂贵,这要送过来十几斤香料得值多少银子啊!   “该花的银子咱们就要花,这时候可省不得。”蕙如笑着说,“还有那上好的干花也要两斤,特别是木樨香。”蕙如眸光闪了闪道,“挑最好的金桂,就送……十斤吧。”   十斤木樨香,阖府用两年都够了。   不过木樨跟别的香料比起来,还算是便宜易得,兰溪于是多了句嘴说:“那不如再拿十斤木樨酱来,做做木樨糖啊,木樨糕啊什么的来吃。”   蕙如一拍手:“兰溪真聪明,我没想到的你也帮着想到了。”   “啊?还真要啊!”   “当然是真的。”蕙如正色道,“你快点去安排!”   范妈妈笑着将兰溪推了出去,等过了晌午,果然就有人将木樨送到了燕然居的门口。 ☆、第157章 引蛇出洞   157 引蛇出洞   紫微也没让人将木樨送进院子,而是直接让人将车拖到前院去找郑侧妃。   侧妃正在跟管事妈妈测算今春上上下下换春装共需的料子要多少,正算得头晕脑涨,心惊肉跳着,突然听说燕然居送了东西过来,忙将账册子先收到一旁,带着管事的妈妈到院子里头来。   车上堆了不少东西。香料占的空间小,又是用箱子装着的,郑侧妃一时没瞧见,只看见了一匹匹细葛和棉纱布垒在车上显得是那么好看。   “这是咱们世子妃送过来的。”紫微笑着点了点车上的布匹,“都入春了,世子妃说这是她嫁过来的头个春天,又有了喜讯儿,就想让阖府上下都沾些喜气儿,所以特地挑了几十匹料子来,侧妃您算一算,够不够给奴婢们都添两套衣裳。”   郑侧妃只觉得笼在头顶的乌云瞬间散去一半儿,当下笑着说:“够、够的,还是世子妃有心。”   紫微又将身子向旁边让了让,露出里头一只黄杨木大箱子来,让人小心翼翼地拎到侧妃身前:“这是世子妃让人从铺子里挑的百合、云檀、龙脑、抹香、甘香、霍香、**各一斤半,另有配好的清神香、宁神香、聚仙香、撒兰香、芙蓉香和蜜合香各半斤,还有一些个花露。世子妃说,这些东西交给侧妃分派。陈香虽能用,但味道不佳,对身体也不好。”   这一大箱子香料价值数千金,对郑侧妃来说,简直如久旱逢甘露,这才真真是意外之喜。   本以为世子妃是要撒手不管的,早上她那样说,世子妃也没有半分表示,没想到过了晌午她会送这么多贵重的礼来,这礼才真是送到了她心窝子里。   郑侧妃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忙不迭地让人将东西仔细小心地收到库里去,又叫人拿了几钱银子来要赏给紫微和推车过来的小子。   紫微忙推辞了,指着堆在车子前头的两只大麻袋和几只大瓷罐子说:“这是去年秋天新收的木樨花晒干了制成的木樨香,还有腌好的木樨酱,用来做糕团点心极好的。香铺子送香过来的时候,就手送来的,世子妃说都拉来这里来,让侧妃分下去给大家尝尝。”   郑侧妃全副心思都在那香料箱子里头,听说送来的是木樨香和木樨酱也没太在意,只是笑着说:“这东西府里头也还有些,怎么不留给世子妃自己用呢?”   紫微笑了笑答道:“我们世子妃这两天胃口也不大好,不喜欢吃甜的东西。本来是想留一点下来的,可是世子妃说左右也不想吃,还是散给别人吧,自己竟是一点点都没有留下来呢。”   郑侧妃一听便将眉头蹙了起来:“怎么胃口还是不好啊,你们也都劝着些,不管胃口如何,多少要吃一些,不然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紫微笑着福了福身说:“侧妃说的是,东西既已送到了,奴婢怕世子妃还要有事差遣,也就不多在这儿耽误您的时辰。”说完带着拉车的小子们就离开了。   这么多木樨……郑侧妃有些厌恶地看着院子里头堆着的麻袋和罐子,她反正是不喜欢木樨那样浓烈甜香的味道的,于是叫人赶紧先收下去,对身边的侍女说:“喜鹊你去厨房跑一趟,王爷爱吃木樨糕的,正好让厨房里蒸一些出来给他送去。”   那侍女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子。   清冷的院子里,李清河正在和两个丫鬟斗花玩,冯姨娘坐在槐树下的木椅上,一边看着阳光下笑得正开怀的女儿,一边绣着手里的帕子。   院门的一角,一个青碧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冯姨娘将手上的帕子放下来,轻手轻脚走到了院门口。   来找她的,正是郑侧妃身边的侍女喜鹊。   两人在树下喁喁说了几句,喜鹊匆匆离去,冯氏气定神闲地回到了树下,重新拿起了针线。   只是刺下去的第一针就扎破了手指,一滴血染在了帕子上展翅欲飞的雄鹰头上。   “姨娘……”听到冯氏的呼痛声,李清河扔下了手里的花,拎着裙子跑来看她,将她的手指握着放在唇边轻轻吹。   冯姨娘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说:“姨娘没事,没事。”   李清河让陪着她的丫鬟们都散开,然后坐在了冯氏的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好孩子,明天你再去世子妃那里一趟,”冯氏拿起了女儿的小手,轻轻摸着她并不十分光滑的手背,轻声地说,“去瞧瞧你嫂子有没有事?听说燕然居里住了位很厉害的大夫在帮着你嫂子保胎。”   李清河直起身子,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姨娘,我能去?”   “昨儿不让你去,是因为那里忙着照看你嫂子,你过去不是添乱?”冯氏摸了摸李清河的脸,看着女儿的样子,她的眼神黯了黯,“刚刚姨娘听说,世子妃好像没什么大碍了。但是最近不大爱闻木樨香气。我记得你上回做的香包里不是有木樨香吗?你去瞅瞅那香包里的木樨还在不在,若是在,就把它拆出来扔了。如果世子妃说喜欢,咱们再拿新的花瓣儿填进去,那样更香一些。”   李清河乖乖点了点头。   “木樨……”冯姨娘寡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木樨不止闻着香,吃起来更香更甜更美味。清河,等到了晚上,姨娘给你做些木樨蜜糖桃花糕,你一定会喜欢。”   蕙如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她的晚膳。   金丝糯米小枣儿、瓜片烩三丝三丁、菜卷鸡脯子肉、酥皮豆腐酿,还有一盅撇去浮油,只加葱姜调味的鸡架子清汤。   手里的寒香梗米稠粥已经吃了小半,银筷子挟了一块酥皮豆腐放在米饭上,白如玉,嫩如霜,色泽金黄的酥皮豆腐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紫微正在向她说着府里各处的动静。   “侧妃每个房里都送了些木樨香和木樨酱去,不过还是留了大半在正院儿里。晚上厨房用木樨酱蒸的糕,侧妃送了一食盒过来,让咱们几个分吃了,味道果然不错。”   蕙如抬眼看了看她。   紫微笑着说:“您又不能吃,就当是您赏给咱们几个吃的吧。”   蕙如嘴角微翘,眉梢轻抬:“你们几个,这些日子过得可滋润了,一个个都胆大的很。”   紫微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秋桐和兰溪,一起笑起来:“这是世子妃宽容,主子宽松,咱们几个自然也就张狂起来了。”   听她这样说,蕙如也绷不住脸上的神情,敲了敲桌子说:“好了,不跟你们磨嘴皮子。且说说,冯姨娘那里有什么动静?”   几个大丫鬟对视了一眼,秋桐说:“奴婢在侧妃院子里安排了个小丫头,她瞧见侧妃身边的喜鹊下晌去了冯姨娘那里,不过两人只在门口说了几句,她不敢跟近,听不到什么,后来那喜鹊就去了厨房那里。”   秋桐能在侧妃身边安插自己人,蕙如半点也不觉得意外。   以李晟那样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性子,不止侧妃那里,只怕宣王身边都有他安排的眼线。   范妈妈在一边冷笑了几声:“我就说,侧妃身边的丫鬟怎么会有空去跟清河小姐闲话,敢情跟冯姨娘是早有勾连的。”   “到晚上,冯姨娘那边开了小厨房,应当也是在蒸木樨糕。”紫微说,“冯姨娘那边咱们的人只是在院子里做做洒扫,再详细的情形也就不清楚了。回头我安排一下,调一个人去她身边。”   “不用了,现在这样挺好,用不着再特地派人手过去。”   蕙如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郑侧妃给她送木樨糕来,只是一种礼节,糕送过来了,有没有交到她手上,有没有进到她嘴里,侧妃并不在意。   如今就看冯氏要怎么给她送木樨糕。   是不是要确确实实地看着她吃到嘴里去。   白老先生住进燕然居里,这是让人看到,紫鸢青萝和木樨香的确起了功效。   送大量木樨进府,这是要给人合适的理由和合理的原料,好让人有机会巩固成果。   接下来,她只要看着她们如何表演就可以了。   “范妈妈,去查一查那个喜鹊是什么来历?”蕙如端起汤盅,皱着眉将那一盅寡淡无味的鸡汤咽了下去,“查一查,冯氏有什么手段能收买得了侧妃身边的大丫鬟。”   这没什么道理。   冯氏在宣王府里处处受人挤兑,既没地位又没银钱,无钱无权的她要能收买到侧妃的心腹丫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蕙如躺在床上,久久没能入眠。   冯姨娘和侧妃身边的丫鬟有勾结,这样可以掌握整个府里的动向。那丫鬟是图她什么?   冯氏出不起的价钱,到底是谁能出得起?   总不会是郑侧妃吧……   蕙如翻了个身。   郑侧妃看起来并不知道紫鸢青萝和木樨香之间的问题。   如果不是郑侧妃在幕后主使,那说不定在她不知道之处还有另一只手。   掐着冯氏的咽喉,让她听命行事?   现在想这些也都只是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将冯氏抓住了,才能知道答案。   迷迷糊糊地,蕙如睡着了。   因为睡得迟,所以第二天醒得也晚。   兰溪打水进来的时候,都已是辰正时分了。   蕙如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后背发紧。净了面,挽好发,兰溪这才跟她说:“清河小姐来了。”   “这么早?”蕙如有些惊讶。   “嗯,来了一刻钟了,还在外头等着呢。”兰溪帮她挑了只双凤点头镶翠银簪将头发别住,又看了看发髻有没有歪,这才将云烟罗紫金纱外衣拿了来帮她穿上,“您那时候还没醒,奴婢不敢惊动,就让她在外间,拿了本书给她打磨时间。”   蕙如点了点头,慢悠悠地站起来,坐到桌前。   天大地大,肚皮最大。   什么事都要沉下心,静了气才能去做。   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   蕙如细细用完了早膳,这才由兰溪搀着从内室里出来。   李清河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书垂头看着。   一室阳光明媚,勾出她的侧脸轮廓和脸上细细的一层淡金色的茸毛。   蕙如看着李清河稚嫩的侧脸,这张脸长得实在平凡,既没有李晟那样清雅俊美,也没有李晖那样英挺阳刚。看着李清河,实在很难想像得出她会是宣王的女儿。   蕙如看了一眼放在李清河手边上的那只朱漆黑木食盒,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给投喂的霸王票!   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2 18:26:04   肥嘟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3 07:50:51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3 19:42:36 ☆、第158章 花样百出   158 花样百出   “嫂嫂。”听到了动静,李清河见是蕙如进来,连忙站起身给她见礼。   蕙如笑着让她坐下,一直在外间陪着李清河的秋桐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今儿我起得晚,让你久等了。”   李清河见到蕙如,眼睛亮晶晶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神采,只笑盈盈地摇头。她虽然长得一般,但笑容真挚甜美,看着让人心暖。   蕙如抿着嘴对她点点头问道:“是姨娘让你过来看我的?”   李清河连忙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嫂嫂好好好些了没?”李清河微微歪着头,仔细地去看蕙如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隐有光泽,已是放了一大半的心。   “原本就没什么事儿。”蕙如笑着,对秋桐说,“怎么让小姐这样干坐着,也不说拿些果子糕饼给她吃。”   “小姐是才用过饭过来的,这时候再吃,怕要积了食,胃里反倒难受呢。”秋桐回道。   “你们啊,总是这样一套套的说辞,什么都有理。你就不能拿些易克化的梅子糕和茶儿饼来吗?”蕙如面色微沉,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是奴婢的错。”秋桐乖乖认错,要转身出去拿点心。   李清河忙站起来拉住秋桐的袖子,摇头:“不不不饿……”   蕙如点点头,秋桐和兰溪躬身退了下去,屋里便只剩下姑嫂两个。   “清河,你过来坐。”蕙如招了招手,李清河脸上便漾开笑意,几乎是带着小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李清河身上带着淡淡的木樨香气,蕙如闻着了只是微微一挑眉,笑着说:“上回给你的书都看完了没有?”   李清河摇了摇头说:“还没。”   然后拿眼悄悄地瞧着她。   “有事?”蕙如笑盈盈地看着她,拿帕子在鼻子上抹了抹。   “香包……”李清河心里一急,说话就不太利索,拿着手比划着说,“里头有……木木木樨,你你不喜欢吗?”   蕙如眨了眨眼睛说:“哦,你说那个啊……”有意拖长了声音,她看着清河的眼睛,“若我说不喜欢,你怎么办?”   李清河有些颓然地塌下了肩膀说:“换换一个……”   “不用了,你那个就不错。”蕙如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前些天闻着那味儿有些不舒服,今天觉着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李清河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很是高兴。   “给你换……换新的……”她比划着,又站起身,去将放在桌子上的食盒拿来,“给你。”   蕙如看着那食盒,眸中的温柔渐褪,眸色也渐渐冷厉起来。   细白的手指放在盒盖上,迟疑了片刻,并没有揭开。   李清河又将食盒向前送了送,一脸的期待:“我,我做的……不很好看,很很很好吃……”   她看着蕙如的眼睛清澈透明,并没有藏着丝毫的阴霾。捧着食盒的手称不上好看,皮肤有些粗糙,不过洗得十分干净。   蕙如轻轻叹了一声,抬起手,将那食盒盖子揭开。   扑鼻的甜香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啪!”盒盖猛地盖了回去,她面色苍白,捂着嘴干呕起来。   清河有些怔愣,她不明白,为什么嫂子只将盒子揭开一点,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下意识地,她张嘴就叫人。   “来来来人啊!”   随着她的声音,兰溪和秋桐几乎是用冲的闯了进来。   兰溪冲上前拿了一瓶嗅药快速地递到蕙如鼻子下头,而秋桐,则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清河手中捧着的食盖拿开,一直放到了房门外头。   “啊……”清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蕙如这是怎么了,而自己又该怎么办。   又惊又怕之下,她不觉哭出了声。   秋桐拉着她走到外间,将食盒盖子打开。   里头放着满满一盒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嫩黄的木樨,粉色的桃花,花瓣绽放着凝固在半透明的凉糕里,色泽鲜艳明丽,虽然糕切得有些歪斜,但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水晶糕的表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金黄的甜酱,是用木樨酱调稀后加了料另制的,木樨香极为浓郁。   “这是清河小姐做的?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啊。”秋桐既没吼她,也没瞪她,脸上挂着跟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对她说着话,仿佛刚刚世子妃的不适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李清河颇有些惴惴,又想着要进去看看嫂子的情形,又有些怕看到嫂子难过呕吐的样子。   秋桐这样自然的态度让她心里好过了许多。   “奴婢可以尝一块吗?”秋桐见她还是一副垂泫欲泣的模样,便从盒子里拈了一块糕出来。   李清河连忙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嗯……”秋桐轻轻咬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半天,眼睛一亮,叫了一声,“好吃,真好吃!”   李清河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欢喜:“真真的?好吃?”   “好吃!又香又甜。”秋桐又拿了一块出来,“您也一起尝尝。”   李清河兴奋得小脸发红,拿了糕也咬了一口下去。   因为这糕做起来很是麻烦,冯姨娘在一旁教她做,一直忙到半夜才做成,她也没吃上一口。现在咬一口在嘴里,就觉得清凉润口,甜而不腻,香气沁脾,入口化渣,带着木樨的甜香和桃花的清香,果然十分好吃。   小孩子本就爱吃甜食,这又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李清河吃着吃着就忘了刚刚受到的惊吓。一块糕下了肚,这时才想起来这糕是要送给嫂子的,于是又垮了脸:“嫂子不不不不能吃吗?”   秋桐让她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她:“世子妃现在肚子里怀了小世子,是你的小侄儿。如今口味变了很多,有些东西连闻也闻不得。清河小姐辛苦做糕饼给她,她已经收到了小姐的心意。虽然不能吃,但世子妃心里也是高兴的。”   李清河闻言又开心起来:“会高兴的,对吗?”   秋桐点了点头,指着这食盒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小姐不如赏给我们这些丫头吃吧。这么漂亮又好吃,咱们也是头一回见到呢。”   李清河刚点了一下头,又连忙摇了摇头,迟疑着说:“可是,这是做做给嫂子的。”   “你当这是世子妃吃掉的不就成了?”秋桐看着她的脸色,“还是说,这糕不是给世子妃吃的就不行?”   送走了李清河,秋桐将水晶糕装到柜子里头,又将手洗干净了这才回到里间去。   白老先生正给蕙如把脉,方碧瑶和小孙大夫一左一右地守着。   “脉相稳固,无事。”白老先生收了脉枕,起身走了出去,留下小孙大夫和方碧瑶两个在屋里。   蕙如见秋桐进来,对她点点头:“我只是闻不得过于浓郁的香气,并不是别的什么。你那边如何了?”   秋桐看了一眼小孙大夫和方碧瑶,欲言又止。   蕙如靠在引枕上,手里玩着一根如意绦子,垂目说:“有什么就说吧,这里也没外人。”   小孙大夫脸上微红,忙行了礼就要退出去。   蕙如抬手拦了他道:“小孙大夫先别急着出去,我还有话想问问你。”   秋桐在她床前站定,蕙如对小孙大夫说:“你先前说紫鸢青萝的花香与木樨香混在一起能致妇人难产或滑胎,若是妇人直接将这两种花直接吃到肚子里又如何?”   小孙大夫回道:“自然比只闻着花香厉害。香气生毒,毒浅而缓。而吃入腹中,则毒深而疾。若是将两种花一起吃下肚,多吃几次,怕就要母子遭难了。”   蕙如点点头,对秋桐说:“你说吧。”   秋桐便将刚刚与李清河在外头说的话重复了一通。   “清河小姐说,冯姨娘对她讲,木樨可以令人安心宁神,气充血足,对孕妇和胎儿是极好的,要她看着,让世子妃吃下去。若是世子妃喜欢,就时常做些送过来,也是对嫂子和未来侄儿的一份心意。”   蕙如嘴角一翘,冷笑着说:“瞧着,人家多有心。”   说着,让秋桐去把糕饼拿来。   “那味儿浓得很,您要在这儿瞧?”秋桐有些忧心地问。   “只是一小会儿,不妨事,你拿来。”蕙如点头。   秋桐便到外头柜子里将盒子端了来。   “你刚刚吃了这糕的,可有觉得什么不妥?”   “又香又甜,是用了木樨和桃花瓣儿做的,并无什么不妥。”   蕙如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接触香料少,鼻子不够灵光。你将这糕交给方姨娘和小孙大夫,让他们闻一闻。”   方碧瑶平日就爱捣腾药材香料,又喜欢做点心糕饼,这鼻子嘴巴是最刁的。   小孙大夫天天与毒草为伍,对香气也比较敏感。   二人细细闻了闻,都是微微一皱眉。   小孙大夫看了看方碧瑶说:“这里头,似乎有一种极淡的香气。”   方碧瑶也点头说:“嗯,我也闻出来了,似乎有紫鸢青萝的香气。不过极细微,很难让人觉察。”   蕙如笑着说:“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一掀盒盖便要吐了吧。这里头放了太多的木樨,甜香逼人,却还是无法盖住那一丝紫鸢青萝特有的香气。当然,如果不是我平日喜欢摆弄香料,练出了一只灵敏鼻子,只怕就要遭了道儿呢。”   小孙大夫将手中的糕饼放回食盒里,沉下了脸:“这也太狠毒了,直接让人食用双花,这是要人性命的做法!”   方碧瑶卷了卷袖子,一脸义愤:“世子妃您说句话,我这就带人去将那个什么姨娘给抓了来,有这盒子糕饼在,不怕她不认账。”   “急什么。”蕙如抬眼看看她,“这盒子糕饼又能算什么?你能从这糕里挑出紫鸢青萝花来?花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不过凭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她根本拿不出这糕里混了紫鸢青萝花的任何证据。   紫鸢青萝是宫里赐下来的,除了她这燕然居里放着的几盆,余下的都在王爷的院子里摆着。冯姨娘哪里来的花?   而且木樨酱和木樨花都是郑侧妃分配下去的,她也完全可以推说不知,若有杂了什么别的花汁,也跟她没有关系。   说不定还要哭告,说是郑侧妃要害世子妃,借了她们娘儿俩的手。   是非黑白,一张嘴便可以颠倒。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想,这冯姨娘事事考虑周全,不留破绽,能在王府里隐忍这么些年,果然是个人物。   所以李晟才说她不简单,总是对她疏远,估计也是觉察出一丝不妥,却始终抓不到实证吧。   只可惜了李清河,那么纯真良善的一个孩子,也被自己的生母拿来当了害人的工具。   “清河回去,一定不会照着你说的,骗姨娘说糕被我吃了。”蕙如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等着吧,看她还有没有别的主意。只是咱们要小心些,别让她觉察出来咱们已经有所防备。”   李清河自小在冯氏身边养大的,虽然嘴里叫着“姨娘”,但心里一定是认定了冯氏才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她骗谁都不会骗自己亲娘。   想到这里,蕙如心里升起怒意。   连自己亲生的骨肉也要拿来利用,一点也不担心事发之后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伤害。   冯氏的心里到底有谁?到底在乎谁?   她是李清河的亲娘吗?   果然,过了没两日,清河又来了燕然居,这次是带了自己做的糯米软糕。只零星洒了些木樨花,并没有上次那样浓冽的香气。   蕙如笑着收下了,还当着她的面吃了一小块。   李清河心满意足,喜气洋洋地走了之后,蕙如将用手帕抹嘴时吐出来的糕包在帕子里丢掉,让秋桐将小孙大夫和方碧瑶叫了过来。   “这次的香气很淡,紫鸢青萝的味道也闻不出来,你们觉得她这次是用了什么法子?”   小孙大夫不会做点心,他当然答不出来。方碧瑶闻了半天,摇了摇头。想了又想,将一块软糕碾碎了,一点点筛检,终于从里头挑出两颗米粒大小的白色颗粒出来。   “找到了。”她对蕙如眨眨眼睛,拿了银针将这颗粒戳破,果然,在这白色颗粒的里头,有一小块紫红色的小点。   “这是用糯米纸一层层将花汁裹了起来。”方碧瑶将这破碎的颗粒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吃的时候很难会咬到这么小粒的东西,等落了肚子里,这糯米纸化开了,紫鸢青萝花汁就半点不浪费进了世子妃的身体里。”   冯姨娘这得花多少气力,才能一点点搓出这样的花汁小球混到做糕的米粉里头啊。   连小孙大夫也连连摇头:“天下间最毒者果然是妇人心啊!”   “呸!”方碧瑶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娘就不是妇人?没妇人哪来的你?不过一个两个坏人罢了,扯什么最毒妇人心?”   小孙大夫从来吵不过方碧瑶,被她这样数落,也只能摸着鼻子默默忍了。   蕙如却是沉吟了片刻,对紫微说:“你们这些天要小心些,特别是派人盯着小厨房那里,还有采买的人也要注意些。这法子虽然隐秘,但做起来费时费力,且一次包的量太少。这样少量的米糕我吃下去的花汁也有限,她若见这法子管用,定然不会放过机会,要在咱们的吃食里动些手脚。送糕饼来给我吃,总归容易落下把柄,我猜过些时候,那边送来的糕里便不会再掺这些东西了。”   经过这些事,紫微和秋桐对这位年少的世子妃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便点头应下,转身出去吩咐。   蕙如看着小孙大夫微微一笑说:“小孙大夫,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看起来就像是突然中了这双花之毒的症状,却又不会真正伤到我和孩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罗娜送的霸王票 =3=   罗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4 23:59:22 ☆、第159章 将计就计   159 将计就计   过了两天,厨房上一位姓顾的媳妇找上门来。顾嫂子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干净爽利得很。一进屋,先给世子妃磕了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来。   打开两层油纸,露出巴掌大一块红褐色的石蜜来。   “世子妃,这是小厨房掌勺的顾嫂子。”范妈妈指着她对蕙如说。   蕙如点点头说:“我知道,过年的时候来领过赏钱,是管着灶上汤水和点心的。”   顾嫂子没想到世子妃能记得这样清楚,心里高兴又有些惶恐。   “这块石蜜是哪里得的?”用不着细看,光闻着这石蜜散发出的香气就知道里头掺了不少的紫鸢青萝花汁。   顾嫂子便说:“这是外头人给的。奴婢家里那口子被人讹了钱,那几个泼皮逼着他打了一百两银子的欠条,说是不还钱就要抓我家里那丫头去抵债。”顾嫂子人长得利落,说话更是利索。   “我那口子如今在二门上是看守门户的,我又在小厨房里管着事儿。我听着那口气就知道他们想打燕然居的主意。”顾嫂子得意一笑,“他们以为咱们给人当奴婢的,家里必没几钱银子,却不知道世子和世子妃待下人有多优厚。别说一百两银子的欠账,就算再加五十两,咱们两口子也不是拿不出来。奴婢便要男人沉住了气,先不说破,只听他们要交待咱们做什么事。”   蕙如听了便笑了起来。   就说李晟这双眼睛毒得很,燕然居里头挑着使唤管事的都不是些头脑简单之辈。   若是换了个人,遇到这种事,胆子小的便要被人支使利用,胆子大的也不过是把家里的银钱全都扔到水里。   偏这顾嫂子和她男人就能这样沉住了气,有钱也不使,只要听人家的打算。   “他们便给了你这个,让你下在我的饮食中了?”   顾嫂子连连点头说:“是。而且还说了,说这石蜜有香气又有颜色,不能用在一般的羹汤里,便又教了我一个方儿,是用百合、山楂、甘草、乌梅子加石蜜和紫苏叶熬的酸梅汤。这样颜色就看不出来了,又有紫苏和酸梅味儿遮着,这香气便不容易闻出来。酸酸甜甜的,女人都会爱喝。”这样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荷包,里头放着三个金锞子,差不多有五六两的样子。   “喏,若是奴婢能办成了这事,之后还要再给我这么些金子。”顾嫂子眯着眼睛笑,“奴婢想着,不拿白不拿,拿了金子又把这玩意儿拿给世子妃让您小心,省得他们再找旁人下手去办这坏事儿,可不是一举数得的事儿?”   会找上顾嫂子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蕙如哈哈大笑起来,直接叫紫微取了五十两的银子给她。   “办的好,怪不得范妈妈会让你管着厨房里的事儿。金子你就自己收着,这五十两是另赏你的。你就按着那方子做酸梅汤来,这石蜜留下,回头让范妈妈重新给你一块好的石蜜。咱们尝尝这女人都爱喝的酸子汤究竟是什么味儿。”   顾嫂子大喜,连连谢过赏。   “世子妃,咱可不是贪您的赏钱。前些年,我家男人的性命都是世子救回来的,咱们两口子是燕然居的人,绝不能做出背主的事儿。他们可说了,燕然居里头有他们的眼线,我有没有照他们的话做,都有人盯着。我呸!他们当这燕然居是什么地方?那些个心眼歪的根本不可能进得来。就是拿话诓着吓唬人罢了。”   蕙如看了看紫微。   紫微笑着说:“世子妃您放心,能在燕然居内院里待着的人,都是千挑万选没有问题的。顾嫂子这话没错。”   蕙如点了点头说:“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按着新方子做出来的酸梅汤果然好喝,三个老嬷嬷一人喝了一大碗,却只给蕙如一小杯,说是怕酸坏了她的脾胃。   知道世子妃最近迷上了酸梅汤,郑侧妃想起来自己还私藏着几斤老乌梅,正好拿来还香料的人情。于是让人给送了去。   送乌梅的丫鬟正是蕙如听说过的与冯氏有私下往来的喜鹊。   紫微将人领进来的时候,蕙如正好在喝酸梅汤,见她进来便对身边的兰溪说:“你也去盛一小碗给这位姑娘尝尝。”   喜鹊还要推辞,兰溪已经笑眯眯地将一小碗汤端了过来:“这是小厨房时新想出来的,酸甜适口,咱们都很喜欢,你就尝尝吧。”   喜鹊也就不推了,端过来细细地抿了一口,在舌尖辗转半晌,果然在那酸甜之中品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香涩味道。   她笑了起来,将剩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然后将郑侧妃让她送过来的一罐子乌梅递给了兰溪。   “这汤果然好喝,回头奴婢问了做法,也给咱们侧妃尝尝。其实这里头要是能放几颗木樨,应该会更香呢。”   等喜鹊走了,兰溪将她用过的碗收了起来。   范妈妈恨声道:“这小蹄子,果然是跟冯氏一伙的。”   喜鹊不是郑侧妃家里带来的,也不是宣王府的家生子,而是当年宣王妃嫁过来之后宫里陆陆续续赏的十几个丫鬟里的一个。   范妈妈悄悄打听来的消息,这丫头家里早就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哥哥在军中当差。因为入王府签的是死契,她跟家里也没有多少往来,看起来身份上并没有什么疑点。   喜鹊进府的时候是直接分给郑侧妃的,那时候宣王妃早已病逝,府里内外都由郑侧妃一力撑着,喜鹊心思灵活,处事麻利,很快就得了郑侧妃的喜欢,直接将她提了大丫鬟跟在自己身边。   如今这喜鹊都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成亲,侧妃是说要在府里的管事当中挑一个年轻有才干的,将来她也可以在府里继续当管事媳妇。   只是东挑西捡的,这喜鹊一个也没看得上,所以一直蹉跎到了现在。   是看不上,还是早有了打算,这也没人能知道。   喜鹊年纪虽然大了些,可长得清秀端正,一笑腮边还有两个酒涡,是个讨喜的长相。   早先郑侧妃想给李晟找房里人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可是喜鹊不愿意,只说自己年纪大,又笨拙,配不上世子,只想跟着侧妃学管事,所以郑侧妃才另挑了年纪小,颜色更加鲜亮的婵儿。   只是人没送出去,还讨了个没脸。婵儿心里难过,没少在背后哭过。   “她是宫里分出来的啊。”蕙如拿着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中深色的汤水,将双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皇后。   若说这宫里有谁想她死,她能想到的,头一个是原来的太子妃云氏,第二个便是皇后姜氏。   云氏已被贬成奉仪,拘在东宫里不得自在。她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可以说动冯氏来对付自己。   只有姜氏。   皇上以病为由,将她圈在昭阳殿里,可是现在皇帝带兵出征已经一个月了,朝中一切事务由太子暂理。没有皇帝盯着,太后年事已高,执掌后宫到底比不得掌权多年的皇后。   说不定皇帝前脚离京,她后脚便能出了昭阳殿。   若喜鹊是皇后的人……   皇后拿了宫里的紫鸢青萝来害她,一切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如果真的是皇后,那么……   蕙如背后“唰”地一下子被冷汗浸透了。   宣王妃姜盈,难道是死在自己姐姐手上?   这怎么可能?   蕙如猛地站起身,神态焦躁着来回踱步。   她这个猜测实在太过惊人。只是这么想一想,蕙如都觉得浑身的血像凝成了冰块一样,呼吸也有些困难。   宣王妃是皇后的同胞亲妹妹,皇后当年为什么要害她和她的孩子?   没道理,没道理啊!   蕙如捂着嘴,胃口又是一阵翻腾。   前方迷雾重重,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张开了巨口,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不可以再想下去。蕙如告诉自己。   先保护好自己,一切,还是要等李晟回来再说。   如果真相是自己目前无法承受的,那就先将一切盖住,等到自己有了承受之力时,再一把掀开。   眼前发黑,蕙如扶着椅子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将藏在王府里头多年,一直装着自己无辜又低调的那个女人。   从前的事暂时不理,就凭她想要害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蕙如就不可能再容忍这根毒刺再扎在身边。   “让小孙大夫来,就照咱们先前说的来办吧。”   当天夜里,燕然居闹腾了起来,说是世子妃突然晕倒,胎气不稳,像是有要落胎的迹像。   大长公主和沈老夫人都赶了过来,连宫里的太后也派了公公和太医过来。   几位太医把了脉,都说脉相不好,白老先生也不说话,坐在一旁听着那几个太医辩方。   大长公主性情急躁,将太医们骂了一通之后与沈老夫人一起进了内室去看蕙如。   外间只坐着宣王和侧妃郑氏并几个大夫时,白老先生才摸着胡子摇头叹息了一声。   “老夫瞧着世子妃这样不是太好。”   白老先生在京中名声极高,又曾是以前的太医院院正,这几个太医都信服得很,听他这么一说,脑袋“嗡”地一声差点炸开。   “白老何出此言?救不得了吗?”   “难啊!”   世子如今不在京中,皇上对世子妃这胎看得很重,太后更是再三叮嘱他们不容有失。   若是世子妃这肚子里的孩子不保,他们头上的乌纱铁定保不住了。太医们面面相觑着,掌心里渗出冷汗。   前些时候世子妃就有些动胎气,更是将白老先生直接接到内院里住下,就是为了保住胎儿。   世子妃的身体状况和孩子的情况,在坐的人里没有人比白老先生更有发言权。   听他这样说,郑侧妃轻轻“啊”了一声,拿帕子捂着嘴,当时眼圈就红了。   宣王静静地坐着,面色沉静,看不出多少表情来。   白老先生双眼瞥了瞥在坐各位的表情,才叹着声儿说:“前些天还好好的,却突然变成这样……老夫觉得,以世子妃的体质来看,并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   白老先生沉吟不语。   “只怕是……”这三个字引人入胜,令人浮想连篇。   宣王听到这话,沉静的脸色为之一变,站起身走到白老先生身前。   “白老先生有话还请明言。”   白老先生摇着头说:“只是老夫猜测,不一定准的。”   “这种时候,您有什么猜测也只管说出来。这里不过就这几个人,谁也不会出去乱说的。”一位太医在旁边劝说。   “老夫觉得,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就像炸开了锅。   “您说什么?”第一个跳起来便是郑侧妃,“这绝无可能!”她面色通红,脸上神情既惊且怒,“咱们宣王府里又没外人,世子妃的起居一直只在燕然居里头,谁可以害得了她?谁又有这样歹毒的心肠要去害她?”   “老夫是大夫,只说医家之言。”白老先生头微昂着,神情凝重,“至于探案寻凶,那是官府的事。”   宣王目光微凛:“先生说说看,您觉得像是什么样的毒?”   白老先生摇了摇头说:“老夫只是曾听人言,南方山岭之中,有一种毒草,可以令胎气不稳,母体渐虚。中毒者易滑胎,若是用药保胎,母体受损易过,生产时便会难产,胞衣不下,气亏血虚。如今瞧着世子妃的脉相,与这症状倒是有七八分相似。不得不令人起疑啊。”   宣王面色发白,嘴里直念叨着。   “胞衣不下,气亏血虚。胞衣不下,气亏血虚。”   当初姜盈怀着身孕时,便是有好几次险险滑胎,用尽了法子保住了孩子之后,生产时便遇到了难产。正是胞衣久久不下,导致血崩。   虽然拼力救回了性命,却也跟个废人差不多了。   如今世子妃又遇到了同样的病症。   宣王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整个人都像处在冰窖之中,却在寒冰之下,有熊熊的烈火烧着,几欲将他烧成灰烬。   “无论如何,请白老救她一命。”宣王对着白老先生深深一揖,脸上只是微一迟疑,很快便定下心神,沉声道:“若是这胎于世子妃身子有损,那……先保着大人。”   要保大人,不要胎儿。   这话从宣王口中说出来是这样令人难以置信。   白老先生怔愣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宫里的太后得了消息,气得大骂。   “云启这孩子疯了不成?那是他亲孙子,哪里能这样就说不要孩子?若沈氏以后再有身孕,还是胎气不稳,难道就一直这样保着大人,不再要嫡子了吗?”   于是又从宫里去了几个太医,顺便将太后的话带给了宣王。   “无论如何,要保住孩子。这是李家的血脉,不容有失!”   宣王冷着脸,只对白老先生说:“有了大人,以后想要多少孩子都能有。没了大人还提什么?李晟将他媳妇留在王府,本王就不能眼瞧着她有危险,成器若是在,也一定会选要保大人。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做,太后那里,有本王一力承担。”   白老先生将话带给蕙如,蕙如也是怔了半晌,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他是推已及人,宣王一定是心里起了疑心。她这样的铺垫应当是起了作用。   燕然居里的人全都被圈在一起,宣王亲自带人去一间间查。   只是他根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白老先生说的模糊,他也只能将燕然居里摆放的所有花草都聚在一处,然后请了有名的花匠和草药师来一一鉴别。   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个青年,自称是来自滇州,当即便将紫鸢青萝指出来,说它与木樨花犯冲,易致妇人滑胎。   宣王听了,怔怔地坐了半晌。   人都散去之后,他挣扎着要起来,却是用不上力气。   郑侧妃过来要扶他,却被他甩开在一旁。   好不容易站起身,他摇摇晃晃走到花盆前,猛地一脚,将那花盆踢开。   紫红色的花瓣如雨飞扬在半空。   宣王仰面朝天大喊了一声,就昏厥过去。   好在府里还有那么多太医在,当时掐人中的,针合谷的,好一番折腾才将人弄醒。   宣王醒过来,却是放声大哭。   将人全都赶了出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丹房里,谁也不肯见。   大长公主坐在房里,对蕙如一一说着外头的事,说完了才叹息了一声:“你公公也是个可怜的。想了你婆婆那么多年,最后才发觉,自己的妻子居然死在他从宫里要来的花上头。”   大长公主以为那花是宣王自己去宫里求来的,却不知道这花是从宫里赐下来的。   大长公主以为宣王妃死在宣王手里,宣王却知道,他们夫妻是被人算计了。   蕙如靠在枕上,看着帐顶的流苏。   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160章 栽赃嫁祸   160 栽赃嫁祸   郑侧妃守在丹房外头,不管怎么叫门都得不到回音。她让人搬了个椅子就坐在门口,木愣愣地盯着房门。   她的奶嬷嬷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也怕里头宣王万一再像以前那样疯魔了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便要去叫人将房门撞开。   郑侧妃拦住了她,意兴阑珊地说:“罢了,让他在里面自己待一会子也好。现在孩子都那么大了,当年就没跟着去,现如今还能再跟着去了不成?”说着,她冷笑了一声,却又掉了几滴眼泪。   “我跟他,也就这样了。姐姐去了这么些年还能让他这样,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我倒愿意跟她换个个儿,也强似现在,只剩了个没了魂儿的臭皮囊。”   她的奶嬷嬷听她这样说,骇得魂都飞了大半,忙去捂她的嘴。   “我的祖奶奶,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可怎么得了啊!”   “怎么得了,怎么得了!这么些年了,我连句真心话都不能说了吗?”郑侧妃捂着脸哭出了声儿。   “他既然当年不能狠下心跟着姐姐去了,就该顾着咱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日日守着这样没心肝的男人,咱们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宁愿去死,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样子。这样子的他哪里还是当年恣意飞扬的宣王,哪里还是当年五陵年少的李云启?姐姐若是活着多好,哪怕王爷不肯多看我一眼,只要她活着,王爷的心就还在,能看着那样的他,我也就知足了……”   郑侧妃扑在奶嬷嬷的怀里,哭得气息咽咽,声不能继。   她已经不管别人是不是能听到了。   宣王近乎崩溃,她也无法再支撑下去。   她知道宣王在想什么,自己却无能为力。   隐隐猜到了一些,却是她想也不敢去想的事。   当年太子迷恋姜盈,为了得到她的青睐,太子和宣王兄弟俩没少较劲儿,最后得胜的是宣王。   太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姜盈的长姐,如愿登上了皇位。   那特别的花是宫里赏下来的,那木樨花香枕是皇后亲手缝了送给妹妹的。   她想不明白,她已经贵为皇后,为什么还不能放过自己嫡亲的胞妹?只因为皇帝的心里一直都有着姜盈的影子?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想起以前皇后经常召她们进宫时的模样,面目温柔娴静,那么美丽端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后当年会让她缝香枕送给姜盈?   是想借她的手,将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除掉。   只是没想到她太过老实,不肯居功,才让宣王和宣王妃知道那香枕是皇后亲手缝的。   夫妻二人还亲自进宫去谢了恩赏。   卢国公太夫人那样强势霸道,皇后又这样心机狠毒,除了姜盈,姜家还有几个好女人?   郑侧妃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   皇后定是恨死了宣王妃,才想要害她和她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这恨意还是难以消除,又要加在姜盈的孙子身上。   知道了能怎么样?   宣王会去向皇后讨要说法?   直接去说皇后杀了他的妻子,又要杀他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儿?   谁会信?   就算皇上和太后相信了,他们也绝不可能将这样的家丑宣诸于世。   皇后到底是太子的生母,是未来的太后。   郑侧妃靠在奶嬷嬷的身上,哭得累了,昏昏沉沉才要睡去,突然听见了一阵哭喊。   “怎么回事?”郑侧妃将眼泪抹尽,刚刚站起身来,院门外已经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惊魂未定的丫鬟。   “不好了,侧妃,三小姐投了湖!”   投湖?!   郑侧妃身子一晃,若非奶嬷嬷扶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你是说清河投湖?”郑侧妃的声音就像被捏住了嗓子的母鸡,尖利刺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是。”那丫鬟被骇得不轻,哭着说,“被人捞上来了,只剩了一口气,眼见要不行了。冯姨娘抱着正在哭,已经有人去燕然居请大夫过去瞧了。”   “去去去看看……”郑侧妃让奶嬷嬷扶着,抖了半天的腿,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先迈哪条的好。   突然身后门响,宣王双目赤红着出现在了门口。   “你刚刚说是谁投湖?”   没想到一直闷在房里不肯出来的宣王会在这时出现,那丫鬟吓得噎了一声,立刻回答道:“是清河小姐。”   宣王向前走了两步,回身看着郑侧妃:“还愣着干什么,快一起去瞧瞧。”   “哎!哎!”郑侧妃没想到宣王这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居然要她跟着一起去瞧李清河,也不知道心里是惊是喜还是伤心,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紧跟着跑了两步,紧紧跟在了宣王的身后。   冯氏带着清河住得有些偏,从正院过去也走了小半刻钟的时间。院子里两个大夫正在给李清河做急救。   地上放了块门板,人也没来得及抬到屋子里头,只躺在板上,湿透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门板和地上。   地上一大滩水。   “清河,清河!”郑侧妃冲了过去,就见李清河小脸蜡黄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着,眼角带着水光,也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泪水。   两个大夫袖子全湿透了,见宣王过来,忙站起身立在一旁。   “她怎么样了?”宣王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一时有些愣怔。   这个女儿他从不亲近,也从未仔细看过相貌,虽然有时候心里发恨觉得这个孩子就像是个耻辱一样的存在,死了倒干净。但现在人就在眼前,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他居然会舍不得,心里也会发疼。   蹲□,他轻轻拉住了女儿的小手:“清河,清河?”   大夫也蹲了下来,小声说:“在水里时间太久,救上来就只剩了一口气。现在肚子里的水吐干净了,但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还能不能醒。”   就算醒了,晕了这么久,只怕脑子也会受些影响。   这话只存在他的心里,在嘴上过了几遍还是没有吐出来。   宣王府流年不利,世子妃那里胎儿要保不住,小姐又落了水。   宣王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冯氏呆呆地坐在地上,胸前裙角上淋淋溚溚的都是水渍。   见她这样子,宣王就觉得胸里闷了一口气,堵在那儿憋得难受。   “冯氏!”他大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氏仿佛这时候才见到了他一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王爷,王爷!王爷救救清河,救救她啊!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啊,我的肉啊!”一边号哭,冯氏一边跪在地上向宣王爬了过来。   “滚开!”在她的手将要摸到宣王的小腿时,终于忍受不住的宣王抬腿将她踢到一旁:“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踢开的冯氏怔住了,她跪在一旁,普通平凡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手指深深地抓在泥土里,猛地将脸扭到一旁,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郑侧妃。   “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冯氏披头散发,目光狰狞地向郑侧妃扑了过去。   跟在侧妃身旁的丫鬟们连忙拦住了她,将她拖到一旁。   “你这个毒妇,为什么要害我女儿,她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啊!”冯氏挣扎不过,只能继续放声大哭。   守在李清河身旁的两个大夫此时极为尴尬。眼见着这是内宅里的风波,偏偏他们避不开来。   正在无措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先生们先到外头等等,我们几个会将小姐先挪里屋子里头去。”   大夫们回头一看,居然是燕然居里管事的范妈妈,顿时如蒙大赦一般,拱了拱手就急忙退了下去。   范妈妈冷眼看了看那里站着的宣王和郑侧妃,又瞅了眼像疯子一般的冯姨娘,挥手让人将李清河连人带门板一起抬进了内院。   “冯氏,你嘴里放干净一些!”郑侧妃见冯姨娘像只疯狗一样地乱咬,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清河了?她虽然是你生的,但也是王爷的骨肉。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害她?定是你照顾不周,才让她落了水,这时候反来乱咬人!”   冯氏哭着说:“你敢说不是你?若不是你在给我们的花酱里放了东西,让清河做了糕饼拿给世子妃吃出了问题,小姐又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要去投水轻生?”   宣王猛然回头,睁圆了双目盯着郑侧妃。   “你你你胡说什么!”郑侧妃被她这句话吓得魂也没了,这是多严重的指控!   冯姨娘开口便是她借李清河的手去害世子妃。可是要知道,宣王妃便是被人用同样的法子害了的。   她这样说,不止指认她是害世子妃的凶手,更是指认她是害了宣王妃的凶手!   只看宣王看着她的那种噬人的眼神便可知道,这样的指认有多可怕!   “不是我!”郑侧妃尖声叫起来,“不是我!我分给各房的花酱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放了别的东西?你别信口雌黄地随意攀污!”   冯姨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咕噜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冲回屋里去,不多时抱出一只瓷罐子来向地上一砸。   罐子里的木樨花酱顿时淌了一地,金黄色的酱汁里隐隐带着一丝金红,比寻常的花酱色泽要深一些。   “你敢说这里头没有?”冯姨娘也不管地上有多脏,就跪在里头,用手指拨拉了半天,从里头挑出一块小拇指肚大小的紫红色花瓣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宣王也不理会地上横流的酱汁,一脚踏上去,将冯氏的手指头抓住。   紫鸢青萝花的碎片!   那特别的颜色,独有的香气,他绝对不会认错。   “怎么可能?”郑侧妃呆住了。   她分给各房的花酱都是一样的,是从同一个罐子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这里头会有紫鸢青萝花的花瓣?   “府里头,只有燕然居和我的院子里有这样的花。”宣王从冯氏的手指上将花瓣抹下来,举在手上,一步一步向郑侧妃走去,“你告诉我,这里头的花瓣是从何而来?”   “不,我不知道……妾身不知道!”郑侧妃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到了,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她只能一步又一步地后退,“妾身不知道啊,真的不是我,我……”   “你当初也是这样害了阿盈,是不是?”宣王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拎了起来,“因为我只喜欢阿盈,所以你嫉妒,你吃醋,你要害死她!”   郑侧妃被他拎离了地面,脖子被衣襟紧紧勒着,完全无法呼吸。   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开宣王的手掌。   胸肺一阵阵地痛,却怎么都比不上心里的疼。   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扭曲,让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   算了,虽然心有不甘,但能死在这个男人手上,也算是这半辈子的辛苦得到的最后的好处。   她惨然一笑,不再挣扎。   “父王请松手!”   就在她的意识渐渐离开身体之时,她突然听到了世子妃的声音。   世子妃不是正在燕然居里晕着?怎么会来到冯氏的院子里?   脖子一松,大量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里,郑侧妃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的奶嬷嬷哭着将她抱在怀里,连声叫着小姐。   郑侧妃艰难地抬起头,看见燕然居里的丫鬟秋桐正抓着宣王的手,是她,是这个小丫鬟救了她。   “父王,您先消消气儿。”   然后,她就见到本应该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世子妃沈氏施施然走到宣王的身前,面色红润,行止如常。   宣王正在气头上,正要将郑侧妃掐死之时,突然被个小丫鬟格挡开,他抬起脸,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事情还没查清楚,父王若是将侧妃掐死了,将来怕是会后悔。”蕙如的脸上看起来平静,眼底却有熊熊的火在烧。   “先拿个椅子来,请父王坐下。”随着她的吩咐,跟在她身后来的几个丫鬟到了内院里,搬了三张椅子来。   宣王,世子妃各坐了一把。   蕙如点点头,紫微上前,将郑侧妃也扶着坐了下来。   “人都到齐了,开始问吧。”   听着蕙如平板无波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冯氏抬起了头。   “冯姨娘,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会好端端地坐着,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蕙如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真是抱歉,怕是要让姨娘失望。我的确没事,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   冯氏怔怔地看着她,缓缓摇头说:“世子妃,您在说什么?”   蕙如招了招手,立刻有人上前来,拿水的,拿扫帚的,将洒在地上的酱料清洗干净。   “冯姨娘,紫鸢青萝花的确十分难得,它与木樨香相冲也是只有滇南人才知道的。”蕙如淡淡一笑,“可惜啊,这法子我一早便知道了。”   冯氏浑身一僵,只是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从你让清河给我送香包起,我就注意上你了。”蕙如看着她,摇头说,“你一定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一点破绽也没有吧。”   蕙如转头过去,问范妈妈:“都拿到了吗?”   “是的,世子妃,已经将人捆起来,塞住了嘴。”   “很好,你将这里清一清,不相干的人都赶到外头去,再将人带过来。”蕙如冷冷地看着冯氏,“清河是你亲生的骨肉,居然也不惜拿来利用,甚至还要用她的性命嫁祸于人,你这样的毒妇真是禽兽不如。”   宣王握紧了拳头,听着儿媳一句一句,恍惚间觉察到了什么。   不多时,外头有婆子架着绑成粽子样的喜鹊进来,还有个婆子拖了辆小板车,车上放着四盆盛放的紫鸢青萝。   “父王院子里,一共是四盆花,现在都在这儿了,请父王和侧妃上前看一眼。”蕙如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上前,自己却还是端坐着没动。   宣王站起身,走到花盆前。   紫鸢青萝枝头上繁花点点,但还是能看出有几处花朵被摘过的痕迹。   “喜鹊?”郑侧妃看着被绑在地上,口中“呜呜”作响的丫鬟,惊愕地站了起来。   “侧妃先别急着拿了她嘴里堵着的东西。”蕙如冷冷地看了喜鹊一眼,“小心她开口咬了你。”   听了她的话,郑侧妃身子一抖,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这上头少了几朵花。”宣王指着空着的花头说。   “都在这儿呢。”范妈妈拿过了一只匣子,打开盒盖,几朵凌乱的花露了出来,“被这小蹄子摘了,藏在侧妃的枕头下面。”   宣王看了看这花,又瞧了瞧绑着的丫鬟。   冯氏嘶声叫道:“正是,喜鹊是侧妃的人,这花又在侧妃那里,定是侧妃让她将花混在木樨酱里头了!”   蕙如冷笑了一声:“冯姨娘,你耳目倒聪慧,父王在前院请人检定花草时,你好像在后头待着吧。是谁告诉了你这花跟木樨混在一起就有毒的?”   冯氏噎了噎。   “还有,你那罐子里的花,可未必就是这几盆摘下来的吧。”   宣王心里当然有数。这匣子里的花花色鲜艳,花瓣饱满,一看便是摘下不久的。而郑侧妃分木樨酱都是多少天前的事了,这花怎么可能是这花盆里头摘下来的?   “你弄的花汁可不止木樨酱里有。”蕙如看着她,“你给顾嫂子的石蜜里头放了那么多,这么几朵花哪里够用?”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气到爆炸!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网上骂人。 ☆、第161章 何谓恐惧   161 何谓恐惧   冯氏的身体轻颤,只觉得有如寒冬腊月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却还是咬紧了牙关。   “世子妃您在说些什么?没凭没据的,怎么可以胡乱构陷?婢妾可从来没给什么顾嫂子石蜜。再说了,这花这么稀罕,婢妾能从哪里得来这些花?”   “你当然弄不到,不过她能。”蕙如纤纤食指一伸,正指向喜鹊。“把嘴里的东西拿了,听她怎么说。”   范妈妈上前,将堵在喜鹊嘴里的布巾拔了出来。   喜鹊立刻大声喊冤枉:“侧妃,侧妃,您救救奴婢啊,这些婆子疯了一样,什么话也不说就将奴婢给捆了来,奴婢冤枉,奴婢什么也没做过啊!”   喜鹊在郑侧妃身边服侍了多年,她一向觉得喜鹊这丫头忠诚可靠,人也机灵,听她这么一说,便不由自主地去看蕙如。   “没做?那你告诉我,这花怎么会到了侧妃的枕下?今天王爷和侧妃在前院检视花草之时你还在一旁伺候的吧,之后去了哪里?今天不是你当值?”蕙如声音柔软清亮,明明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却会让人听着心里发紧。   “喜鹊,一个月前你在东前门大街上买了一座二进的院子,是记在你哥哥名下的。我已经找人查过了,拿了钱去办户纸的是你自己。你倒跟我说说,你一个丫鬟,每月月例不过三两银子,何来这四百五十两银子买得起那样好的一处宅院?可别说这是你哥哥买的。你哥哥三年前便去了西北军中,那一点军饷别说买得起宅子,就算有这么多银子,也很难找到人带回来吧。”   喜鹊脸色发白,闭口不答。   “这几天你何时出府,见了什么人,都记在这里,”蕙如一扬手,一张纸轻飘飘落在喜鹊面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几天,正是她出去拿紫鸢青萝花汁的时候。这种事,她不放心交给别人做,都是亲自动手,每回都小心地看着有没有人跟在身后……没想到还是被世子妃的人盯上了。   “你在前院见到王爷晕过去,知道双花之毒的事发,于是悄悄溜回正院,摘了几朵花藏在郑侧妃的枕下,又来与冯姨娘商量,要将这事嫁祸给侧妃,议定之后,你便回去。”蕙如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冯氏,满眼的厌恶,“你大概是想要怎么样将这祸水东引不会令人疑心,又能一击致命,直接将侧妃除去。”   蕙如顿了一顿,才慢慢地说:“于是将主意打在了清河的身上吧。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清河死了,侧妃就绝无出头之日?清河是给我做了不少糕饼不假,可都是你给的料,你教的做法。将来事情泄露,她也一定会产生疑心,于是你就想着索性将这隐患也除去了,是不是?”   冯氏哭了起来:“世子妃您莫这样血口喷人!清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可能……”   “够了!”蕙如一声厉喝,“你闭嘴吧,听你说话我都觉得恶心。范妈妈,将人带上来!”   一个粗使的小丫头被带上来,给坐着的宣王、侧妃和世子妃都磕了一遍头。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小丫头年纪约十二三岁,口齿十分伶俐。   “是,奴婢瞧见喜鹊姑娘鬼鬼祟祟来找了冯姨娘之后,冯姨娘将小姐叫到湖边说话。奴婢那时候就躲在假山后头,看得真真切切,是姨娘在小姐背后推了一把,将她推落湖中的。”   这小丫头冯姨娘是认识的,正是负责院中洒扫的粗使丫头叫四喜。她是王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小,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木头木脑的,怎么今天像是换了个瓤子似的,一张嘴噼哩啪啦就这么利索起来了?   冯氏死死盯着她,就听四喜接着说:“姨娘当时叫着要救人,可是那里离着远,四周也没什么人在。奴婢不会水,只能先跑开叫了院子里的叔叔们去救,然后直接去了燕然居跟世子妃禀报了。”   秋桐在侧妃的院子里安排了人,又怎么会不在冯氏的院子里放个眼线?   听了四喜的禀报,秋桐立刻就明白,冯氏这是要有动作,当即便去向世子妃禀明。   蕙如只是这样想一想,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早就安排好了,冯氏这样一动,正好被她拿了个正着。   “小贱皮子,定是前些日子偷懒被我打了所以怀恨在心,这样漫天的胡扯,小心阎王来收了你!”   四喜愤然回头:“呸,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狠心的亲娘,居然会对亲生的小姐下毒手。”说完对宣王等众人发誓道,“奴婢所言句句是属,如果有半句谎话,让我死后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了,便回头看着冯姨娘,虽然没说话,脸上却是明晃晃写着:“姨娘,你也这样发个毒誓啊!”   冯姨娘哪里会理她,只是冷笑着看着地面。   “世子妃认定了是我,不惜买通个小丫头泼我脏水,人微命贱,您要非治婢妾死罪,我也没什么可说。只希望世子妃将来莫要后悔。”   “后悔?”蕙如眉峰一挑,冷笑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想想,二少爷和三小姐知道自己的生母居然是这么心狠手辣之人,心里该是如何想法?清河的命你可以不要,成义的前程你也不放在心上了?还是说,你生的儿子女儿都只是件工具,你对他们半分感情也没有?”   别的还好,蕙如一提到李晖,就见冯氏明显的身体变得僵硬,面目也有几分狰狞。   “世子妃,您这样给婢妾安罪名,就是怕二少爷将来出息,会挡了世子的道不成?你是怕将来爵位会落到二少爷手上,所以想了法子要将我们母子除去?你好狠的心肠!”   蕙如听她这样颠倒,忍不住哈哈大笑。   “冯氏,你也太看得起二少爷了。李晖是很出息,也有担当,但他是庶子,再怎么也不可能承袭宣王爵位。”   “谁说不能?”冯氏挣扎着直起身子,“若是没有大少爷在,便要由二少爷承爵来当这个世子!”   蕙如冷笑道:“嫡庶有别。姨娘难道不知,若是家无嫡子,爵位便会由朝廷收回,断无庶子承继之理的吗?”   “不!”冯氏叫了起来,“不可能!朝廷不可能收回宣王爵位。李晟一死,这爵位就只能落在李晖身上!”   李晟一死……   她为何会如此笃定地认为李晟会死?   怪不得她会这样急切地要取她性命!   因为她怕,怕李晟死了,她却生个嫡孙出来!   蕙如面色发白,双手死死绞在一起。   “所以世子妃想将二少爷除去!”冯姨娘见她面色微变,觉得自己找到了极好的理由,当时便号着又向宣王爬去,“王爷,王爷,您听到了吧,世子妃是怕二少爷威胁了世子的地位,所以故意设局要害我的名声,要害二少爷的名声啊!您要为婢妾作主,为二少爷作主啊!”   宣王这些年只是醉心修道,并没有将一颗玲珑心肝也醉糊涂了。   听着蕙如说的这些话,再听听冯氏的声音,他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看着冯氏那张糊满了眼泪,染满了仇恨的脸,他只觉得十分的刺目,万分的丑恶。   宣王双目赤红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冯氏的面前,半蹲□,盯着这张他以前十分不愿意瞧见的脸,问道:“为什么?”   宣王没来没有这样瞧过她,从来没有。   就算以前她下了药,用了秘香得以跟他在一起时,宣王那双修长漂亮的眼睛也都是恍恍惚惚地看着远处,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聚在她的脸上。   冯氏怔怔地看着他,就好像时间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远远地看见宣王李云启,就像整个魂儿都飘上了云端,那样俊逸,那样明媚,犹如春日里的暖阳,犹如碧湖上轻掠的微风。李云启就是那九天上的神仙,她想摸一下,想亲一口,想将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   她这一辈子,都喜欢着这个男人,喜欢到发了狂,入了魔。   连她自己都知道,下一辈子,说不定会堕入畜生道,为了这辈子所犯下的罪孽。   可是她不想回头。   没有时,想拥有。   得过一回,便想着一生。   宣王看着她,仿佛看着世上最丑恶之物,那种刻骨的仇恨和鄙夷清晰地摆在他的脸上,连一丝遮掩也不屑给她。   冯氏坚硬的心防像被什么东西钻了一个孔,孔周生出无数细小的缝隙,延展着变成无数的碎片。   “为了成义?”宣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木然的冯氏。“谁告诉你只要没了成器,我的爵位就可以被成义承继?”他冷笑了一声,“大齐律,家无嫡子,归爵。姜盈已经没了,我也不可能再立宣王妃,你是想着将成义记在姜盈的名下?”   冯氏的瞳仁收缩,她在宣王的眼中也窥见了一丝疯狂。   “等成器回来,我就上折子将爵位传给他。以后他就是宣王,你再也别想打他的主意。若是……”说到这里,他突然伸手想揪着冯氏的衣领,但到底还是不愿意碰她而收回了手,“若是他不在了,这爵位就归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若沈氏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我就会将爵位归还朝廷,世间再无宣王。”   听他这么说,冯氏尖叫起来,扑上去揪住宣王的衣角:“您不能这样做!不能!成义也是您的儿子,他是您的骨肉,您不能这样对他!李晟死了,他死了,只有成义可以继承您的爵位。他是那样优秀,那样忠勇,他一点不比李晟差啊!”   “世子妃!”听到众人的惊呼声,蕙如已经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去叫太医来!”宣王怒吼一声,一脚再次将冯氏踹开。这脚正踹在她心窝上,用力又猛,冯氏缩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污血。   “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宣王向后退了一步,“冯氏,如果成器真有什么,我发誓,必将你千刀万剐。李晖,我会将他除去宗籍,让他变为庶民。你永远永远也看不到他有出息的那一天!”   冯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喜鹊跪在一边,见事态变成如此地步,已骇得浑身发抖。   众人将蕙如抬到内院屋里,守在院外的两个大夫还在,被叫了一起进去救治。   外院里只剩下晕倒在地上的冯姨娘,枯坐着的郑侧妃,跪在地上的喜鹊,看守着喜鹊的两个婆子和一步步向喜鹊走过去的宣王。   宣王阴沉着脸,对那两个婆子说:“你们出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两个婆子虽是燕然居的人,但命令她们的是宣王,怎么敢不听话。且喜鹊牢牢捆着,也不怕她有什么动作。   一个婆子便提醒道:“王爷,这喜鹊手上会功夫,拿她的时候就费了不少事儿。王爷若是要问话,千万别给她松绑。”   宣王点了点头,两个婆子躬身退下。   宣王蹲□,上下打量着脸色惨白的喜鹊,从她头上拔下一只银制喜上梅梢发簪,食指指腹在发簪尖利的尾部摸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王爷饶命……”喜鹊浑身抖如筛糠。她以为她意志很坚定,她以为她可以不畏死。但当死亡真正要来临之前,她还是怕得要命。宣王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她曾听很多人私下里跟她说过。   真正见到,才知道那些说法有多苍白,多温和。   宣王容貌俊美,天下无双,她也曾有过一丝绮念。   只是她不像冯氏,有了想法便去行动。她深深知道自己和他的差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下的泥。   宣王可以远赏,绝不能近亵。   冯氏心大,所以她有胆子去玩弄,可她没有。她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使命,得一大笔银钱,将来可以找个有出息的男人幸福过半辈子。   现在,全没了。   宣王那双眼睛,没有一丝的感情,就像北方的寒冰,就像翱于九天觅食的雄鹰,满是残忍和血腥。   在他拿着那根簪子轻轻划过她还细嫩着的脸庞时,喜鹊终于承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说,王爷,求您了,饶了奴婢吧。”   宣王不可能饶了她的命,喜鹊在侧妃身边这么久,她清楚地知道宣王的脾气。   她想的,只是求宣王可以给她一个痛快,别在死前让她经历太多的痛苦和恐惧。   反正说不说都是要死,她一个必死之人何必为了不相干的贵人们多受那一份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们看了这章一定会觉得怎么又断了?好不过瘾!   所以我下午会努力再码一章出来,争取一下久违了的双更。   我想下章应该会有对很多事情的解答。   这文写到现在也60万字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鼓励和支持。   这是樱桃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或许有些不成熟之处,但总体来说,还是觉得比没写时想像得要好。   后面会是一**高|潮,基本没有给大家喘气的机会了【偷笑】   所以,估计再十万字左右或是不到十万字,这文就要跟大家Say Bye了。   世子很快就会回来,大家想他了吗?o(≧v≦)o   *****   谢谢两位送的霸王票,万分感谢!躹躬。   陌上芳华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2-07 19:11:50   非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07 22:11:00 ☆、第162章 骨断肉离   162 骨断肉离   蕙如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燕然居里。   大长公主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她的床头,面色如铁。   宣王站在不远处,腰身挺得笔直,负手而立也不知道守了多久。   蕙如知道,宣王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公公不能一个人待在媳妇房里,所以将大长公主也请了来。   看着大长公主布满阴霾的面孔,蕙如就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眼泪在一瞬间流了下来。   “祖母……”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大长公主给按了回去。   “躺着,别起来。什么都比不上你肚子里的骨肉要紧。”大长公主表情严凝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李晟……李晟他真的……”蕙如一把抓住大长公主的手,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你别急。”说这话的是宣王,他终于转过身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很沉静,一点看不出先前那样的疯狂和狠戾。除去道服的宣王,此时看起来才更像是个宗室子弟,是大齐朝最尊贵的亲王。   “我已经审问过,她们也只是得了一点消息,有人派了杀手在半路伏袭成器。咱们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成器究竟有没有事谁也不知道。”宣王说,“你应该相信他的本事。他是那样聪明,身边还有那么些高手,应该不会有事。”   蕙如看着他,仿佛这一刻才认识宣王。   李晟的事情,宣王好像都知道……   可是,他明明是沉醉于修道不问世事的,怎么会对李晟的事情知道得这样清楚?   宣王并没有在意儿媳妇迷惑置疑的目光,而是拖了张椅子来坐下。   “喜鹊把什么都招了。”宣王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悉数都招了。”   蕙如看了看大长公主阴沉的面容,又瞧了瞧宣王脸上阴狠的表情。   “是皇后吗?”   如果不是她,宗室里最高贵的大长公主和宣王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她原先只想着要将冯氏揪出来,至于皇后,她并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就暴露于众人眼前。   可是现在皇帝不在,京中又是太子掌权。如果宣王因一时冲动杀到宫里去讨要说法,很容易招致灾祸。   大约是看出了蕙如的担心,大长公主和缓了面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你公公比你想像得要沉得住气。”   宣王苦笑了一声:“我已经沉了十几年,还不能再沉这几日?姑母您这是在拿针刺着我呢。”   大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本宫说错了吗?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消沉颓废了十几年,最后还是靠着儿媳妇才知道真相,我若是你,早就羞惭死了!”   宣王垂下了头。   过了很久,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沈氏你早就疑心了皇后。”   蕙如摇了摇头说:“媳妇也不愿去这样揣度皇后娘娘,只是,事事都指着她,除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害了王妃。”   宣王抬起头来,目中隐有泪光,过了良久,他才说:“你不在宗室里,或许并不十分清楚,当年皇上和我都向你婆婆,姜氏阿盈求过亲。皇兄他,对阿盈的感情并不下于我。”   果然!   皇帝那样宠爱李晟,那样依赖他,那样纵容在意,原来根源就在他的生母。   李晟长得很像姜盈,看着他,皇帝便会想到那个他求娶不得的女子,便将无法送出的温和柔软都放在了李晟的身上。   “就算皇上心里还有姜盈,她也不能下此毒手。”大长公主脸上带着怒意,“那是她亲妹妹!真是心如蛇蝎!”   “冯氏是皇后的人。”宣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在卢国公府时,冯氏就已经被皇后收买,帮她传递消息。”   因为那时候宣王和太子都在追求妹妹姜盈,她心有不甘。无论是太子还是宣王,人品家世才貌都是世间一流。她一个也抓不住,却让妹妹一下子吸引了两个,她如何能够甘心?   她收买了当时年纪还小的冯氏,让她传递消息,偶尔使些暗绊。   她当时看中的便是太子。宣王虽更美,但容貌并不能长久,太子之位意味着将来的皇位,她如果可以当上太子妃,将来便可以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国母。   所以她让冯氏借机制造机会,将姜盈的心向宣王推去。   最后她终于如愿嫁给了太子,却发现,太子的心里,妹妹的影子始终无法抹去,而她,只是太子为了皇位不情不愿的交易。   她可以容忍丈夫三妻四妾,却不能容忍别的女人真正进驻到男人的心里。   从那时起,她便对妹妹起了杀心。   有姜盈在的一天,她便无法真正掌握住这个拥有未来至高权柄的男人。   而冯氏,早就喜欢上了宣王。姜盈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一根毒刺。   她性情隐忍,为了那一天,谋划了多时。   什么表哥,什么婚约,全是她让人卸去防备的借口。   姜盈病了,夫妻间终日争吵,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于是有了李晖。   可是宣王再不肯碰她一下,连多瞧她一眼也不肯。   “清河,不是我的孩子。”宣王说出的话让蕙如震惊,无法置信,却又有些意料之中。   “那一天,我对郑氏说,要将李晖送到外头去,请个先生教他,然后放冯氏出王府,给她一笔银子,随她去哪里。”宣王苦笑了一声,“这话被她听到了。”   冯氏好不容易得到了宣王,又生了宣王的孩子,怎么可能再甘心离开?   她求助于皇后。   从外头找了个男人。   然后借着姜盈的忌日,再次得手。   因为她有了身孕,宣王也再说不出要给她银子打发她离开的话。   她生下了清河,便在宣王府里蛰伏下来。   这女人,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   只为了要留在宣王身边,不惜与人通奸,将自己的把柄双手送到皇后的手上。   只要能留下来,只要能将来让李晖承袭爵位,她什么都能舍弃。   李清河,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放过半点爱心。   那样单纯的女孩子,被母亲带来这个世上,又要被母亲亲手抹去。   她从出生开始,就只是个工具,只是个手段。   蕙如想着李清河那张并不十分漂亮却很诚挚纯真的脸,不觉就落下泪来。   “我已经让人去叫成义回来。”宣王看着大长公主,“姑母,成义到底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想,让他回来见冯氏最后一面。也省得将来他与成器之间兄弟起了嫌隙。”   该说的话已经说得清楚,宣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   蕙如握着大长公主的手,看着她:“祖母,李晟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大长公主轻声说:“不会有事,不会的。”   宣王府西北一隅的静思堂是关押犯错仆役,等候主家处置的地方。那里四周僻静,高墙重锁,寻常人不会轻易靠近。   李晖一身甲胄未除,头盔放在地上,盘膝坐在静思堂内院的一扇门外。   “成义,快救救我,快点救救你亲娘啊!”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敲得砰砰响,里头的人嗓子早已因为过度的哭喊而变得沙哑,“成义,你在外头是不是?你还在外头是不是?快点出个声,让娘听听你的声音!”   李晖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扭曲的痛苦。   “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冯氏大松了一口气。   宣王肯让李晖来见她,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李晖是宣王的亲骨肉,他不能当着儿子的面将她杀了。   胸口隐隐地痛着,那是宣王当胸踢的一脚让她心肺受了损伤。   可她不在乎。她这辈子已经值了。   她得到过宣王,与宣王有过骨肉。   李晖还这样的出息,将来也必定可以荣华富贵,子孙兴旺。   她想看着李晖承爵,想看着李晖娶个家世清贵的勋贵女,最好是能尚主。   然后生一大堆孩子,她可以帮着带孙子,带孙女,再看着他们长大。   冯氏后背抵着门板,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本已干涸的眼窝里又有新的湿热涌出来。   她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福没有享。   她并不想死,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让儿子看到她现下狼狈的样子。   “成义,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岁那年失足落入池塘,差点淹死。我抱着你,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才等着你睁开眼睛叫我一声姨娘?”冯氏的声音嘶哑,可是饱含着感情。   “记得。”李晖嗓子干涩,虽然心里难过,但他是天塌下来也能双肩扛起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那天刚下过雪,岸边很滑。”李晖闭上眼睛,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滑过,“是哥哥跳下半结了冰的湖水里将我拖了上来。你守着我的三天三夜里,他也发着高热,险些救不回来。姨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哥哥,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别提他!”冯氏突然尖叫起来,“那回一定是他将你推下水的,不过后来害怕了才将你拉了上来!他看你不顺眼,怕你抢了他的世子位……”   “够了!”李晖睁开眼,痛苦地喊了一声,“你便是一直以这样恶毒的心思想着旁人的吗?因为自己是这样恶毒的女人,便觉得世间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有着那样恶毒的想法?”   “我虽然还小,但记得很清楚。滑到水里之时,哥哥离着我还很远。他听见我的叫声,连衣裳也没脱就这样冲过来跳到水里,明明自己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努力将我顶到岸边上,明明自己还在发抖,却将扔在岸上的氅衣裹在我的身上。哥哥从来不因为我是姨娘生的就对我有过半分的漠视。自他从茂平回来,便一直在为我的将来打算!”李晖的眼中终于有泪滑落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是庶出,知道父王并不喜欢我。所以我要去军中,想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一切,想着将来能将你和妹妹接出去,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我从来没想过父王的爵位,那不是我的,永远不可能会是我的!”   “不,那是你的!你是宣王的儿子,你有权得到这些!”   “你还不明白吗?”李晖站起身来,身上的铁甲相擦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响,“我根本不屑于这个爵位!不是自己亲手挣来的,我根本不会想要!我只问你,你苦心孤诣地害了这么多人,是为了我吗?还是只为了自己?”   “成义,你怎么能这样说……”冯氏嘤嘤地哭起来。   “不,你心里从来没有装过我和妹妹。”李晖苦笑了一声,“你只有你自己。清河是那样的依赖你,信任你,爱着你。从你推她下水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不是我们心里的那个姨娘。”   “父王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面对你。”李晖转过身,“我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痛恨着自己的出身。别再拿我当借口了,娘。”   这一声“娘”,让门后的冯氏浑身颤了一颤。   “下辈子,希望我们不会再为母子。”李晖沉沉地说,“你走后,我会给你立牌位,给你香火供奉。而我,也会自请除去宗籍。”   “李晖,你疯了不成?”冯氏爬起来,拼命拍着门板,“你是宣王子嗣,是宗室子弟,怎么可以?!”   “我无颜再当宗室子弟。”李晖抬起头,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我会将妹妹接出去,我会靠自己争个前程,让她后半辈子可以安乐平和地度过。如果,她还能醒过来的话。”   听着李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离开,冯氏张着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走了,她的儿子永远离开了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无义?   对了,他是宣王的儿子,所以骨子里头跟他父亲是一样的,都是冷血无情之人!   冯氏哭着,突然又大笑起来。   走得好,走得好!   你们都走吧,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个人是有心的,全都他|妈的是混蛋!   李晖走到宣王的院子里,在门外跪下。   宣王站在木阶之上,看着似血残阳下,被金红色余晖染尽的次子。   “父王,该说的,我都对她说过了。”李晖抬起头,面色平静。瘦削的面颊上带着无法言喻的悲哀和痛楚,“我请求您,通知宗人令,将我除去宗籍。我要带着清河离开宣王府。”   “成义,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儿子。”宣王看着他,李成义没有被冯氏教养长歪,他的骨子里带着李家人惯有的骄傲、直率和勇气,“冯氏做的事她自己承担就可以。我不想让你为了她所犯下的罪过受罚。”   “她始终是我的生母。”李晖放下怀里抱着的头盔,一头磕了下去,“她会那样做,也有为了我的原因。”   “我想带着清河,安静地离开。”李晖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求父王成全。”   门外,有下人来报。   “王爷,静思堂那里有人来,说是……”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二少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说是冯姨娘悬梁了。”   宣王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晖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死了。”   是的,死了……   可有些事,并不是一死便能抵偿的。   作者有话要说:会这么快码出第二更,我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这么神速,真是如有神助一般~~~   过一会该去接孩子了,不会有三更了,明天再来吧,么么哒各位~   ~\(≧▽≦)/~ ☆、第163章 风疾雨骤   163 风疾雨骤   李清河一直没有醒过来。   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   兰溪过去看过,回来对蕙如说起时,还落了泪。   她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摊上这样一位心狠手辣的生母,也不知是不是她前世的冤孽。   李清河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不过是有个口吃的毛病,却不是个蠢笨的人。   她在被自己的生母推下水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没人知道,也没人能体会。   蕙如想,或许是清河醒不过来,也或许是她根本不愿意醒过来。   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冯氏死了,喜鹊也不知所踪,不知道宣王府里有多少宫中的眼线会将这些变故传到那位的耳中。   前方战事未明,李晟生死未卜,京中大局不在宣王手中,此时并不是发难的好时机。   可是皇后得到消息之后,能不动如山地等着宣王找上门去吗?   她会怎么做?   蕙如脑中电转,可是还想不出妥当的主意来。   这时太后突然传了懿旨,要召宣王和宣王世子妃进宫。   太后想见儿子倒是在情理之中,可是外头人都知道世子妃如今卧病在床,诸位太医在忙着为她保胎。这时候宣世子妃进宫,不是要她的命吗?   来宣旨的太监并不是万寿宫里的那几位相熟的大太监,宣王只觉得有些眼生。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万寿宫?怎么本王以前没见过你?”   那太监笑了笑说:“宣王爷很少进宫,就算见过小的也不一定能记住。小的一直便在太后宫中服侍,以前也曾见过王爷几回的。”   虽然这样说,宣王对他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宣王请他进屋待茶,打算回房更换衣服。   “本王随你进宫,沈氏如今卧床,起不得身。母后那里,本王自会去说。”   “这……这不好吧。”那太监站着不动,一脸的为难,“太后的旨意是要世子妃也一起进宫,世子妃怎可不去?”   宣王脸一沉:“她现今身子不好,若是能走动,本王会拦着?”   太监讪笑一声说:“不如,让人用软轿子抬了去?”   宣王面孔一沉,盯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宣王沉下面孔时那阴冷的神情令人浑身发怵,那太监被他这样恶狠狠地瞪着,也不觉后脊阵阵发凉。   “这这这是太后的意思……”定定心神之后,他将太后抬了出来。   “太后?”宣王挑起眉毛来,冷笑了一声,“太后会下这样的旨吗?你以为本王是三岁的小儿,这种话也能相信?”他突然出手,揪住了那太监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既然这样,你就拿份太后的手诏来,让本王瞧瞧,母后会不会亲手写道旨意,让人将她的孙媳妇抬进宫里去!”   说着,抬脚就踹:“没卵子的东西,滚回你主子那里,没有太后的手诏,你休想从这儿带走半个人!”   那太监怎么也没有想到宣王居然这脾气说发就发,前头还好端端要换衣裳进宫,后脚就将他踢出了门。   “来人,将这胆敢假传懿旨的家伙乱棒打出去,将宣王府大门关上,没有我的吩咐,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门外的侍卫立刻将这太监和跟着他来的两个小黄门架住,便向外头拖。   那太监跳着脚尖叫:“宣王,您这是抗旨,抗旨不遵,宣王你是要造反吗?”   宣王冷笑了一声:“老子如今也病重了,走不动道儿。不进宫就是要造反?扣的好大帽子!本王就不进宫了,你看看金吾卫的人敢不敢上门来拿人?”   下巴一扬,那些侍卫心领神会,将那几个太监的嘴捂上,也没送出王府,而是直接拖到了后院僻静的空宅子里,将他们的手脚捆了,嘴堵上,就扔在了里头。   大长公主此时还在王府,在后堂将这些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见宣王进来,她站起了身。   “宫里怕是有变了。”大长公主脸色惨白,她看着宣王,宣王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凤印是真的。”宣王看着大长公主,“可是一定不是太后的意思。只怕是,太后已经落入皇后的掌握之中了。”   大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在桌上拍了一掌:“就算太后现在被她控制着,她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对太后不利。皇上还带兵在外头,一旦他回来,她要怎么向皇上交待!”   宣王点头道:“京中有龙武卫、金吾卫等十六卫,皇后与太子完全掌握的也不过是禁军内卫三四支。我坚守王府不出,她便拿我没有办法。”   “她要让你和蕙丫头进宫,到底想做什么?”大长公主沉声道。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宣王面色阴冷,“她不能留着我们,否则一旦皇上回来,她便死无葬身之地。”   “不可能,若是你们出了事,她要怎么向皇帝交待?”大长公主摇头道,“没有合理的解释!”   “这种时候,她也是等不及想要如何解释了。”宣王拧着眉说,“先将我们收拾了,再慢慢想借口。皇上远在万里,总不可能这样快便回来……”   还要说话,就听外头有人匆匆过来。   宣王回身看时,见是太后宫中拨下来的孙嬷嬷和季嬷嬷。   “王爷!”两位嬷嬷脸色都不大好,行礼之后,季嬷嬷神色凄惶地说:“王爷,奴婢们听说宫里太后要让世子妃进宫,便想来问问情况。世子妃现在情况不好,太后应该不会这样急着让她进宫,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连太后身边的嬷嬷也会觉得蹊跷,可见皇后有多心急,居然会使出这样明显的招数。   宣王点了点头:“人就绑在后头,两位嬷嬷可以去辨认一下,瞧瞧是不是万寿宫里的管事太监。是不是有人冒用太后名义来传的假旨。”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何用再确认,这人定是皇后派来的无疑。”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话音还未落,又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两位老嬷嬷居然有这样快?   宣王正惊疑间,就见他的近卫首领神色惊慌地闯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   莫不是皇后真的调了金吾卫派了禁军上门来拿人?宣王上前一步:“出了什么事?”   “军中急报今晨已至宫中。”那近卫是宣王心腹,见大长公主也在,急着要冲出口的声音又生生咽了回去。   “有话就说,姑母不是外人。”宣王听了这话,便知并不是皇后派军队上门,可是前方的战报更令人揪心。   “军报称十日前陛下以大将穆灵仙为先锋,连下突施、舍脂两城,陆大将军临阵斩了狄戎元帅首级,大败狄戎军,窜敌八百里。”   “这是大胜了!”宣王精神一振,“为何你要说不好?”   “狄戎大败,陛下本已追到狄戎王坐驾,就要将其活捉。却不知哪里突然杀出万余罗刹骑兵,将我军追兵截断……”那近卫垂下头,“陛下胸前中了一箭,生死未卜!”   屋里再无半点声息。   大长公主和宣王全都愣愣地站在了那里。   皇帝胸前中箭,生死未卜!   大长公主跌坐在椅子上,捂住了嘴。   该死的狄戎人,杀了她的儿子,现在又伤了她的侄儿,大齐的皇帝。   这样的仇恨,已不是将狄戎赶出齐境能消减的。   “那狄戎军呢?咱们的追兵呢?”宣王定了定神。   皇帝受伤,对齐军士气影响太大。若敌人趁势反扑,齐军必然溃败。那么之前的胜果便都白费了。   “后面的事小的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宫里的眼线说,似乎是危急之时,有人带兵杀入重围,将陛下接了出来。后头又带兵反击,将罗刹人杀退,狄戎王也死于乱军之中。”   “这人是……”   近卫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困惑:“隐约听着,像是世子爷。可是,世子爷怎么可能会去西北军阵?这不可能啊!”   宣王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抬起头来:“你将近卫及家丁都集结起来,将王府四周看好,再将府里东库的油桶弓弩全拿上来,近卫整装,严守门户。你亲自去荣王府,将这军报告诉荣王……”   大长公主讶然地看着他。   京中勋贵王侯府里是有刀兵严控的,宣王府里怎么会有军中才能使用的弓弩?若是被人告发,私藏军器之罪可是与造反相当。   “生死存亡之际,管不了那么许多。”宣王沉声道,“你附耳过来。”   宣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领命转身离开。   “云启,你要他对荣王说什么?”   宣王摇摇头说:“姑姑别问这么多。眼下京中怕是很快就要乱起来。你那大长公主府也不会安全,还是先在侄儿这里待着,等时局稳定下来再说。”   “云启!”大长公主沉下了脸,“你不会是真的想要……”话哽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宣王冷笑了一声:“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过家里有老有少,刀斧加身之际,我总要寻机自保。”   大长公主回到燕然居,坐在蕙如的床前,将刚刚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那个冲入敌军将皇上救回来的人说不定是成器。”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那里出现,可是……我盼着那就是他。”   蕙如沉吟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   李晟是追着那一批军器的去向走的,一定是跟着运送军器的马队一路跟到了军前。   姜珩得了杜家的煤山冶铁铸器,果然是将这些军器都卖给了敌国!   等一下!   蕙如突然坐直了身子。   李晟和沈青崴在江夏遇袭,应该是姜珩的出手。   可是为什么皇后会知道?她会这样笃定李晟会遇刺身亡,并将这消息告诉冯氏,以坚定她为子夺爵的决心?   安平侯府不是靠着淑妃,不是二皇子党的吗?   姜珩售卖军器,不是为了二皇子党筹措银钱,打造军备的吗?   他又怎么会将截杀宣王世子这么重要的事告诉皇后?   冷汗涔涔而出,就像重重迷雾中突然有一道亮光闪过。   “安平侯府……”她喃喃地说。   “安平侯府?”大长公主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提到安平侯府?”   “安平侯府是皇后的人!”蕙如浑身如浸冰窖,一把拉住了大长公主,“他们从一开始便是皇后和太子的人!李晟在江夏遇袭,是安平侯府受了皇后和太子的指使和授意!”否则姜珩能有多大的胆子,敢派人暗杀朝中大员,还有亲王世子?   “他们与狄戎和罗刹勾结,将军器交给敌国,让他们出兵扰境,袭北庭,屠全城。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那里是万彻将军驻守之地!”蕙如一边说,一边眼泪落了下来,“他们知道,北庭一失,万将军一死,皇帝一定要为他报仇,一定会以倾国之力,御驾亲征。他们要借敌军的手将皇上引出去,好清洗京城!”   那个因为生病而错过北庭狼烟的守将,只怕也是忠于太子的死士,故意瞒住了军情,就为了能让狄戎人有时间攻入北庭,将万彻杀死。   好毒的计,好毒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人?   北庭万余军民,是大齐的子民啊!他们怎么能这下样的狠手?   大长公主怔怔地坐着,蕙如的话她全听进去了,可又完全无法理解。   这些话一句一句她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她又不懂。   “祖母!快去叫父王来!不,我去找他!”蕙如掀开被子,赤着脚便下了地。   “蕙如!”大长公主扶着她,手掌冰凉。   “皇上伤势不明,生死未卜。现在正是他们动手的时机。”蕙如紧紧抓着她,脸上焦灼,“祖母,皇后和太子很快就要动手了!”    ☆、第164章 变生肘腋   164 变生肘腋   让人抬了软轿来,大长公主和蕙如赶到前院里,宣王穿着一身软甲,正在房里细细地擦拭着一把宝剑。   寒光冽冽,秋水映虹。   “父王,可能联系荣王,请调宗室府兵?”进门的头一句话,蕙如丝毫没有迟疑。   宣王抬起眼,看了看她:“你怎么过来了?”   “父王,京中很快便会有乱事。”蕙如看着他的神情和装扮,宣王这样子,分明是心里已然有数。   “云启!”大长公主跟在蕙如的身后进来,见他这样的打扮也是一惊,“真的要乱起来了?”   宣王挥了挥手,随侍在他身边的几个护卫躬身施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姑母请坐下。”他站起身,给大长公主让了坐,然后看着蕙如说,“你是怎么知道京中会有乱事?”   蕙如定了定心神,将她的猜测说给宣王听。   “杜家在京中的产业在四年前便被人吞吃殆尽,世子查出来,那幕后之人是安平侯府。杜家的四座煤山能出精煤,虽是杜家的产业,但也严受官府掌控。精煤是严禁开采的。可见夺了煤山的人与官府早有勾结,不然也不能瞒过官家私采精煤。”   蕙如深吸了一口气说:“四年前杜家长房于入京途中满门遇害,其后杜家京中产业悉数落入他人之手,世子和媳妇怀疑,当初的灭门案便是安平侯府所为。精煤事涉国之重器,所以皇上才会派世子和媳妇长兄以查账为名北上江夏。在江夏,他们遇到了敌袭。”说着,又将朱明来报的信儿对宣王说了一回。   宣王点了点头说:“原来冯氏所说李晟必死,便是应在这个上头。这孽障,只想着给妻子报平安,却不知道知会亲爹。”   “知会你做什么?你一门心思修道,何曾管过他的死活?”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大长公主此时也不由得出声抱怨。   宣王只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一门心思修道,又怎么能如此洞悉朝中局势?   蕙如觉得,从宣王近日应对的种种迹象上看,李晟所做的这些事,甚至接受密旨去江夏的事,宣王似乎都知道。   “父王也知道世子是去江夏的吗?”   “成器是与我说过。我却没想过,这样重要的密事,他也会对你说。”宣王淡淡回道。   所以宣王会这样快就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如外界所见,真的不问世事,一心只想着修道登仙的宣王爷。   蕙如实在无法理解宣王这样的行为。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给皇帝看,还是做给世人看?   眼下也不是深究这种事的时候,城中风雨欲来,头悬利刃,没有什么能比保住大家的性命要紧。   “我已派人去通知荣王。宗室养的府兵不到五千,只能看顾宗室营。至于朝臣,住得分散,人手也不够,只怕是看顾不过来。”宣王沉声说,“而且此刻,咱们也没余力去保别人。只要能撑到城外京畿戌军得到消息进来……可是,他们若不动手,城外的军马是没有理由进来的。但若动了手,城门必将封闭,若是要攻城,京中便少不了死伤。”   蕙如咬着牙,只觉得后背爬满了冷汗。   沈府虽不大,但连老带少也有百余口,一旦起了刀兵,满府妇孺要怎么办?祖母年纪还大,堂弟堂妹们还小,家丁也没有多少,要怎么样逃过一劫?   “事情还未到你现在想像得那样严重。”宣王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惶急,便出言安慰。   “时间紧迫,京中由太子掌控的军力到底有限。何况,如今皇上状况不明,若是皇上有不测,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继位,用不着这样大动刀兵。”   蕙如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是担心一旦圣上危急的状况传到京里,二皇子会有所动作?”   “他们两个争斗了这么些年,老二绝不会甘心俯首认输。即便此时不动,将来老大也不会放过他。与其被人秋后算账,不如拼死一搏。”宣王眯起双眼道,“如果换作是我,我必然派人去挑动老二,仓促之间举兵围宫,弑兄争位。这样一来,我便有足够的理由将他以谋逆之罪处死。趁着兵乱,顺便将平素不好解决的人一起除去。这样,即便皇上转危为安回到京城,老二是造反,老大是平叛,皇上只有赞许,而绝不会怪他兄弟相残。”   帝王家里何时有过兄弟情深?为了一张冰冷冷的椅子,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当年李云启若没有承嗣宣王,没有因美人而消沉颓唐,他会不会卷入皇位的争斗之中?   这或许也是他终日躲在丹房里的原因之一吧。   “成义现如今在龙武卫,离沈家近一些。我已派人传了口信给他,让他多多看顾沈家。”   蕙如忍了半天的泪滚落下来,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宣王行礼:“多谢父王。”   过不多时,外头有个侍卫进来,伏在宣王耳边说了几句。   宣王点头笑了起来:“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原来你叔父手上有皇上临行前的密旨。”   蕙如惊愕地看着他,莫非皇上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离京之后,这里会出乱子?   宣王笑着对大长公主说:“皇上是要让沈微然将胆敢私造军武的涉事官员全都拿下。怕这事牵扯太深,于是给了他秘旨,令他可以调动京外虎贲营和凤宸营的军马。”   虎贲营和凤宸营?   “可是陆琅将军的兵马?”   “是他。”宣王抬眼看着她,“原来你也知道陆小将军。”   非但知道,陆琅还曾上门向她五姐求过亲。   那次是姜珩设计菀如,却被陆琅破坏。他对陆琅怕是已有戒备。   “沈大人已带着秘旨出城,希望陆琅可以早点带兵进城,将局势控制起来。”   夜幕低垂,京城里已是星星点点。   宫里出来宣召宣王和世子妃的太监过了四个时辰也没能回宫。   皇后坐在东宫,对太子说:“事不宜迟,不可再拖延。”   太子蹙眉道:“宣王与荣王都拒诏不肯入宫。宫里被咱们控制住的宗室少了这两位最重要的,只怕将来会有麻烦。”   皇后冷笑一声:“麻烦什么?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全都除了,将来你继位也少了阻碍。他们两个血脉与皇家太近,谁知道心里存没存反意,留着就是个祸害。将来一切祸事全都有李惟担着,什么骂名都落不到你身上。”   太子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能再等了,掌灯之后,二弟的人就会来围宫,还请母后移驾,在内苑暂避。等这里一切落定之后,母后再出来主持大局。”   皇后点了点头:“我儿一切要小心。”   太子淡淡一笑:“此事筹谋数载,如今京畿守备尽在孤的掌握之中。二弟那里有我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母后请安心吧。”   皇后笑了起来,向站在太子身后的云氏招了招手:“好孩子,前些日子委屈了你。母后已经让人去为你出气,你放心吧。”   云氏笑着偎了过去:“有母后做主,儿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现在也无事,不如儿臣陪您去逗逗淑妃那贱婢吧。她在宫里恶心了您那么多年,也该是得回报的时候了。”   “小机灵鬼。”皇后笑着由云氏扶起来,款款步出殿外。   日头已西沉,天幕昏暗无光,皇后的心情却如九天艳阳高照一般灿烂明媚。   忍了这么多年,经过这一夜,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李云麓……”她嘴里喃喃地念着皇帝的名字,“李云麓,本宫这么多年为你筹谋,为你打算,你却是那样对待我们母子。”她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握,灯火在她明媚的眼波中闪动,她的唇边绽放出从未有过的舒畅的笑容。   “你欠我的,今儿全都要还回来!”   天全黑下来之后,皇城的东南角突然响起了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天上打下的劈雷,将皇城的一角也劈塌了一样。   因着宵禁,京中的街道上安寂无声,除了巡夜的武侯坊丁,再没有别的人影。   一支全身着黑甲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了宗室聚居的安乐坊附近。而皇城中,突然一道冲天的火光,将黑沉的天幕照亮了一半。   铜锣竹梆拼命地敲响,杂沓的脚步声响起。   安静平和的京城里,就这样突然被漫天的喊杀声充盈。   这样突如其来的混乱,让正准备安睡的百姓们惊惶失措。   或是找地方躲藏,或是想出门看看状况。   只要一开门,就会有雪亮的刀剑挥下,几声惨叫和哭喊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将门户紧紧关闭,一家老少挤在一起,拥着棉被瑟瑟发抖。   京城乱了,有贼人进了京!这是要变天了不成?   在乱军之中,一根大旗高高竖起。   “清君侧,诛宫孽!”   黑色的铁甲军如潮水一般分开,一大半围向安乐坊,另一小半涌向朝中官员集中居住的麒麟坊和崇文坊。   静寂的坊门紧紧关闭着,只要将安乐坊坊门打开,宣王府和荣王府便敞露在他们的刀枪之下。   带队的军官骑着马,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坊丁是他们的人,今夜的安乐坊,并没有落锁。   就在他正自得意洋洋之际,安乐坊的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高高的安乐坊护墙上,不知何时涌出无数身着青衣青甲的武士。手执利刃,箭弩上弦,寒铁被火光映得雪亮,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大家提出的要求,樱桃努力赶出了第二更。表扬我吧~~嘿嘿嘿嘿   谢谢joey1026扔了一个地雷,谢谢喽~! ☆、第165章 阵前策反   165 阵前策反   “好好干,将来兄弟们还要仰仗你啊,小王爷!”带着几分讪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龙武卫指挥使常百川笑嘻嘻地捶了捶对方身上锃亮的明光铠,“等将这名单上的人都拿下,你这官儿就要再升一升,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们。”   黑暗中,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行了,这片东街归你,西街归我,等皇宫那里一有讯号,就立刻动手。”常百川一挥手,一队人马跟着他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们走。”他看着常百川消失的背影,带着自己的人马,缓缓向前行进。   在风中摇摆着的灯笼散发出昏黄黯淡的光线,将他的面容映照出来。   他立于高大的门前,抬头看着门楣上那两个刚劲挺拔的大字——“沈府”。   “副使,就是这里了。”身边的副将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上头要沈微然和沈浩然兄弟两个。不过方才姜世子遣人来说,让咱们顺便将沈家的五小姐给带走交给他。”   “哦?”他眉峰微挑,嘴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然后翻身下了马。   “副使,您要做什么?”跟着他一道下马的副将连忙上前几步,“现下还没到时辰……”   “怎么,我要做什么你也要管?”   “不是……”那副将被他眼中的利芒刺得缩了缩,“属下只是提醒您,别误了主上的事。”   他冷笑了一声,踏步拾阶而上。   战裙的铁甲撞击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然后那副将就看见,他抬起了手,叩了叩门上狮首衔着的铜环。   他是想做什么?   这时候,不应该是将沈府围住,等候皇城的信号,然后杀进去将人拿下吗?   沈府的门从里面打开,与外面黑暗沉寂不同的是,大门打开之时,一眼望去,里头居然灯火通明。   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将沈府的门打开的,并不是门上的下人,而是官服穿得整整齐齐,面目凝肃的沈府主人,礼部左侍郎沈浩然。   “果然来了。”他神色极为平静,站在眉目端正的青年的身前,“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不要惊动我的家人。”从他身后,隐隐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   全身披挂的青年将领对他抱拳一礼:“末将龙武卫副指挥使李晖,见过沈大人。”   李晖!   那个将万彻将军骨灰和铠甲背回京中的校尉,宣王的庶子,世子女婿的弟弟。   他怎么会与乱党混在一起,带兵敲开自家的大门?   沈浩然心里有些疑惑,但是,凭他带着精骑驰援北庭,又将万将军送回京城的举动,这个青年就足以得到他的尊敬。   面上覆着的寒冰融化了一些,沈浩然的双目中染上一层暖意。   “将军,单子上还有沈青崴的妻子林氏,以及沈五小姐,要一并带走。”那副将站在李晖的身后,低声提醒他。   沈浩然听见了,面色一凛,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沈某跟你们去就是了,何以要拿后宅之中的女子?”被这些兵士带走,女人家会遇到什么事情谁也不能保证。   那副将冷笑了一声,昂首道:“沈大人,劝你识实务,人是上头点的,咱们只是奉命拿人。乖乖的,叫这两个女人自己出来省得兄弟们麻烦,不然,咱们进去自己搜,会发生什么事,咱可就能不保证了。”   “要进内宅,就从我沈浩然尸身上踏过去!”   李晖慢慢拔出随身的佩剑。   副将冷笑了一声,就要推开沈浩然闯进去。   却觉得腰间一凉,随后剧痛从腰间一路快速蔓延到四肢。   他惊愕地回头,正看见李晖拔出长剑,抖落了剑身上鲜红的血珠。   “你!”   他指着李晖,弯下腰去。   站在底下的龙武卫兵士骚动起来,甲胄相撞声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晖再次扬手,这一回,准确地划过那副将的咽喉。   血从腔子里喷出老远,身着铁甲的沉重身体轰然倒地,从石阶上滚落下来,发出很大的声响。   沈浩然这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景,那鲜血“噗”地喷溅出来,似乎还带着热气,带着一丝甜腻腥气的血味涌进鼻腔里,让他眼前发晕,肠胃翻搅,险些吐出来。   李晖将剑尖斜指向地面,剑尖上滴落下来的鲜血浓厚,一滴一滴缓缓地钻入青石阶的缝隙。   虽然是京中禁卫,但这些士兵并没几人有过真正杀人的经历。   可就在眼前,新任的副指挥使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就这样将干脆利落地将随身副将杀死。   不愧是在西北军中四年,曾杀敌无数的人,他这样站在那里,仗剑而立,身上的铁甲上溅落着点点血渍,浑身散发着的气势是只有经过生死搏杀,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人才会有的,带着浓浓的杀意和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士兵们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副指挥使杀了副将,这是要打算违抗上命?   李晖站在大门前,看着面前站着的二百三十名龙武卫军兵,将剑在手中振了振,向前踏出一步。   “陛下带兵在千里之外,追击敌寇。狄戎人侵我国境,屠我百姓,淫|虐残暴,咱们拿了刀枪穿上铁甲为的是什么?”李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他四年在边军磨砺,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情神经,都远比他的年纪要来得坚韧成熟。他的声音沉厚,带着男人特有的阳刚和坚硬,在夜风中回荡着,重重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我们是为了保护家里的父母、姐妹、妻儿!为了守护我们脚下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李晖将剑高高举起,“好男儿,可以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就算将来到了地下,被列祖列宗问起,也不会汗颜羞愧。如今奸人作乱,让咱们将刀兵对着自家人,儿郎们不能上阵杀敌,却要在家里内斗流血。将来你们可有颜面回乡,面对家中父老的质问?”   “皇上带着咱们的兄弟在外血战,我们却关上城门谋逆,让自己的双手沾上百姓和朝中大臣的血。不但不能为国出力,光宗耀祖,将来皇上回京,助纣为虐者还要祸延亲族,你们愿意?”   李晖这一声大喝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他们只是军人,一切行动听从上头将领的安排。   没有人跟他们说过,今夜出动是为了谋逆。   那是多大的罪啊!   皇帝带着三十万大军离京,一旦回到京城,所有附逆者说不定都要诛连九族。   看着他们脸上的动容和惧怕,李晖冷笑了一声:“他们巧言蒙骗那些愚钝贪婪之人,许之以重利,却是将他们一一推上死路。我李晖虽是出身宗室,但自十四岁起便提枪上阵,与狄戎贼寇厮杀,为的就是上无愧于天地宗亲,下无愧于父老良心。李某身上刀伤枪伤皆有,每处伤都是与敌人死战得来,都是我的荣耀。可若是今夜,我屈从于人,向自己的父母兄弟举刀,那我这一身军铠便都成了耻辱。儿郎们,愿与李某在一起护卫京师的,请向前站。若觉得跟着逆贼一起可以光宗耀祖的,李某也不阻拦,自可脱队离开,到前头去寻常指挥。将来再遇到,便非袍泽,而是逆贼。现在,可有人愿站出来,与李某一起为陛下战,为父老战,为天下战?”   这些兵士相互看了看,终于有十数人站出来,走到李晖身前。   “愿追随将军。”   李晖点了点头,军中终于有人出声问道:“如今京中已乱,就靠咱们这几人能做什么?常指挥使得了信儿一包围回来,兄弟们都会死……”   沈浩然万万没料到李晖居然会在沈家大门前杀人,并策动军兵抗命,心中不觉大喜。   太子掌握京畿军务,皇城内外十六卫中,也不知道多少已经被他收罗到麾下。真正忠心于皇上的那些将领,现在只怕都被太子制住。   想到三弟沈博然在五城兵马司任职,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微然虽然带着密旨出了城,但什么时候能将陆琅带回,是否能及时攻克城门他都不知道。   到了天明,一切大局已定,就算陆琅可以攻入京师,他能见到的,也是被血洗过的皇城。   太子收伏文武之后,陆琅就算有手中的那些兵马,只怕也回天无力了。   却没想到龙武卫中会站出这样一位身负军功,忠直勇武的青年将领,虽然手下兵马不多,但对沈浩然来说,无异于是茫茫黑夜中露出的一线曙光。   “各位!各位!”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各位听我一言。陛下离京之前,已对京中防务有所安排。城外三十里,便驻扎着虎贲和凤宸两营万余人马。如今京中消息已经出城,两营军马已奉召正向京中驰援。只要挺过这几个时辰,陆将军便能带兵进京平乱,到时候各位小兄弟都是护卫京师有功之人。我沈浩然定然会上奏朝廷,为大家请功求赏!如今国家危难之际,正是男儿们立功争业之良机。皇上回京之日,就是儿郎们荣耀加身之时啊!”   军士们对视了一眼,陆陆续续又有百余人走了出来。   剩下的数十人犹豫了再三,还是对李晖抱拳行礼,决定离开。   李晖也不拦着他们,任由他们散入黑暗之中。   然后带着一百五十名龙武卫兵士直接进了沈府。   “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李晖从怀中摸出一份名单来,“这是上头指明要抓的人,我会带人分头将他们接到沈府里,还请沈大人帮忙,腾出几间屋子,并将家中所有能战的家丁都叫出来,这几个时辰一定要挺过去!”    ☆、第166章 箭在弦上   166 箭在弦上   安乐坊坊门前,黑衣甲士的首领额上渗出了冷汗。   这些青衣青甲的武士他是知道的,是由宗人令执掌的宗室营府兵。   大圣元年时,京中曾有过一次叛乱,当时一位亲王掌握了京中禁卫兵马,将在京中的宗室几乎杀戮殆尽。太祖皇帝平叛之后,便建立了宗室府兵制,宗室营许养府兵五千,若遇京中紧急状况,可由宗室长老授印,宗人令调拨指挥守护宗室营,并不受京中禁卫管束。   今夜的行动,是他们再三议定谋划的,虽然知道荣王手上有这支军马,但从长老议定授印到调集府兵,装备兵甲,集结成军,这里头需要不少时间。等到他们还兵冲入安乐坊,将王府围困起来,荣王紧急之下根本调不来兵马救急。何况出动府兵还需要宗室长老们的认可。   他们怎么能提前知道消息,得到长老授印,又将兵马悄无声息地聚集在这里的?   他只带了一千人来,以为可以手到擒来,马到功成,这从龙的天大功勋怎么也跑不掉。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摸到荣王府和宣王府的门边儿,他的人马就被挡在了外头。   宗室府兵大多是边军退役的老兵,虽然说是老兵,却也都不会超过四十岁。   这些人长年征战,刀枪弓马娴熟,杀人更是一把好手,哪里是他身后这些养尊处优的愣头青可比的?   看着坊墙上弓弦拉满的那些人的表情,一个个脸上闪动着噬血的,甚至是兴奋的光芒,他就头皮阵阵发炸。   对上一千名这样的府兵,他带三千人马来也不一定够啊!   远处的皇城内,传来隐隐的杀声。   他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要太子在宫中将事态控制好,他这里哪怕是能将安乐坊围住,不让人冲出去,也应该算是有功了吧。   太子想要的是宣王和荣王。他带着人将这里封堵住,等皇城内的兵马到来,兵合一处,这里的府兵也一定无法阻挡大军。   心里打定了主意,他勒住马缰,挥手让人后退了一箭之地,将坊门前空了出来。   “大将军,咱们要怎么办?”手下的副将驱马上前,凑在他身边低声问。   “蠢货,没看到人家全有防备?”他心中郁闷,拿着手中马鞭就在副将后背上抽了一记,“这些老兵油子一个顶仨,又占据了高位。老子总不能让手下的弟兄冲上去送死!”   “可是……”   “可是个屁!”他目光阴狠地看着坊墙上那些神情肃穆的府兵,“等那边大局已定,老子调火弩和石车来,砸死这帮老不死的。”   能不用上前与人厮杀是最好不过。那副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安乐坊的大门突然缓缓地打开。   一队府兵骑着战马,分列两旁,护着几个人站在了坊门前。   火把映红了青色的高大坊墙,荣王一身战甲,马上挂着巨大的马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地神情看着他。   “本王当是谁这么大胆,敢带兵闯我宗室营的地盘,原来是金吾卫大将军左思成。左大将军不带着金吾卫在宫中戍守,怎么有空到安乐坊来了?”   被荣王这样当面点出来,左思成也不好再当隐身人。他将面甲向上一抬,对着荣王拱了拱手道:“荣王爷,末将战甲在身,不能给您行全礼,还请王爷海涵。”   荣王微眯起双眼,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摸着自己黑色的镔铁马槊。   左思成记起,荣王年少时便随父亲出征过,曾带兵远征过南诏。与其他宗室里的王爷勋贵不同,他可是实实在在的马背上有战功的王爷。   瞥了眼挂在马前那杆重约八十斤的马槊,左思成不禁后背发凉。   他虽然是金吾卫指挥使,也学过武技,但他是世家子弟出身,从小就在京城厮混。   能当上将军并不是因为战功,而是靠的家世背景和他自己的钻营。   那根马槊要是打在头顶,脑浆子怕都要被砸出来。左大将军当时便有些气馁,可是身后千名禁卫看着他,他不能露出一丝怯意。   当下笑着说:“王爷容禀。末将是听闻有乱党混入京城,欲对宗室不利。为了保护宗室里的各位贵人,所以特地带兵出来驰援,没想到王爷这里看起来是早有防备啊,这样末将倒是安心了不少,哈哈哈。”   笑了两声,却发现场中千余人,只有他一个人仰头大笑着,看起来颇有些蠢。   忙收了声,又咳了咳说:“王爷,宗室营的府兵动用是有限制的,就算您是宗人令,这样兴师动众地调集兵马,可有支会宫中?没有吧。您就不怕落个私动军器,意图不轨的罪名?”   “怎么,左大将军现在就急着要给本王安罪名了?”荣王手肘倚在马鞍上,冷冷一笑道,“若是本王不调来府兵,现在左大将军怕是早带着人马杀进去,将本王和宗室里有些头脸的人都‘保护’起来了吧。”   左思成脸上微微一僵,就见骑马站在荣王身侧的荣王世子,长子李旭笑了一声,戟指着他的后方说:“左大将军,你的旗可忘了收了!”   “清君侧,诛宫孽!”   这六个大字还在风中飘着,血淋淋的那么刺目。   能打出这六个字来,怎么看也不像是出宫救助宗室营的人。   清君侧,诛宫孽!   这分明就是打着旗号要逼宫的军马。   “所以……”李旭笑着摘下马上的长枪,将面甲放了下来,“父王,您说的没错,果然有乱党杀到咱们宗室营来了。皇上如今不在京中,咱们宗室子弟更要担起重任,护卫京中安全。”   “轰!”一声巨响,皇城上燃起明亮的火光。   灰白色的烟柱腾起,在黑夜和火光中格外显眼,这是宫里发出来的信号,太子已经将仓促间带兵逼宫的二皇子拿下了。   左思成看着那道烟柱,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   宫里局势一定,等到天明,这大齐的皇座就该换人来坐了。   他这样审时度势,紧紧地跟着太子和皇后,又有拥立大功,荣华富贵就摆在眼前。   只要能将荣王父子拿下,带兵冲入安乐坊,再抓了那个只知道修道的宣王和怀着身孕,朝不保夕的宣王世子妃!   “王爷您看到火光了吧。”左思成笑得很舒畅。   府兵算什么,荣王算什么,再过一会,便会有援军开过来。   龙武卫去抓几个朝臣,应该会很快就能回来与他会合。   再调来强弩和投石机,区区一个安乐坊,荣王能守多久?   当然,能不动刀枪是最好的。   左思成笑着说:“王爷,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动刀动枪伤了和气?您是宗人令,是宗室里的头脑,皇上敬重您,太子、皇后都敬重您,有您出面,京中的局势必能早些安定,也能少死几个人。王爷,识实务者为俊杰,宫里得到的消息,末将不信您没得到。上头并不会对您和您的家人如何,只要您振臂一呼,将来您得到的敬重只有更多。”   荣王冷笑了一声:“左思成,你何不明说了你的主子是哪一位?在这里绕圈子很有趣吗?”   金吾卫可打着“清君侧,诛宫孽!”的大旗,是想借着二皇子的名义肃清宗室营的,左思成哪敢当着几千号人的面将太子给供出来?   他若是明说了,这便不是太子平叛,而是太子谋乱,将来史书要怎么记?   左思成打了个哈哈说:“荣王爷,有些话你知我知便可,何必要说得那样清楚?”   “你清楚,我清楚,你身后带着的金吾卫可清楚?”荣王扬眉,将马槊摘下来在手里掂了掂,“老伙计,想不到将你放了十几年,今天咱们又要开荤了。”   左思成面色一变:“王爷,您又何必固执?”   “左思成,亏你还身负皇恩,领着十六卫指挥使的头衔,却不知忠君爱国,附逆谋乱,真是白披了这张人皮。”荣王长槊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槊尖指向马前的地面,“他已是太子,是皇上的储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是他按着规矩,等着皇上传位给他,当上名正言顺的皇帝,本王自然奉他为君,誓死效忠于他。可是他干了什么?借着皇上不在,逼迫兄弟,作乱宫中,甚至派兵围攻宗室……啊,说不定此刻还派了兵围杀那些不附拥他的文武朝臣吧!”   仿佛是印证荣王的话一般,从西北角处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荣王胡须抖了抖,大喝了一声:“附逆作乱者,诛九族!左思成,你若不乖乖放下兵器就缚,等皇上回京之日,就是你全家人头落地之时。”   被他这样突然大吼一声,左思成浑身一震,脸上的神情变得阴冷:“荣王,别给脸不要脸。现今大局已定,岂是你一个人可以回天的?朝中文武可都在咱们掌控之中,你以为凭着宗室营这区区几千的府兵,就能改天换地不成?”   荣王哈哈一笑,就听一个人冷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那不如咱们便试上一试?”   听了这个声音,左思成举目一看,见荣王身后缓缓上来一骑。   白衣白甲,白枪白马,火光下那一张脸,俊美无双,看起来上了点年纪,再一细看却又好像还是双十年少。   左思成心中突突一跳。   不穿道袍换了战甲,不顶道冠换了吞兽银盔的宣王,看起来居然这样有气势,简直是要晃瞎人眼。   外形与皇上颇有几分相似,可是面目看起来却比皇上要年轻许多。   宣王提枪立在阵前,那睥眤天下的姿态和周身散放出来的贵气就让左思成身后的金吾卫起了骚动。   他们知道自己是要去捉拿宣王和荣王的,可是当这两个正主儿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心里都有些惶恐,有些惧怕。   荣王是位高权重的亲王,是宗室掌印之主。   宣王更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虽然他们听说的宣王是个为了女人迷上修道,每年要烧掉不知多少银子的白痴王爷,可是,没人告诉过他们,宣王会这样年轻俊美,气势迫人。   何用修仙,他就往这儿一站,便像个战神一般!   让人顿失斗志。   “附逆者,诛九族。”他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每个字都是这么清晰地传到人心底,“现在放下武器,本王可以不究从犯不追罪责,饶你们一命。”   身后传来嗡嗡的低语,左思成不用回身,就知道他的部下们都起了退缩之意。   都到现今这地步,哪里再有退却的余地?   宣王说了这句,却是慢慢又退到了荣王的身后。   李旭偷笑了一声,凑在宣王耳边,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低地问道:“王叔,这枪可还凑手?”   宣王不动声色,眉毛微微一挑:“嗯,你送的这蜡杆枪果然好,看着沉重,提着轻巧,唬人正好!”    ☆、第167章 如有神助   167 如有神助   时间到底还是太紧了些,李晖带人只来得及接了五户人家出来,常百川已经带兵杀到了巷口。   李晖带人急退入宅,将大门栓好,挥手让人贴着院墙根站立。   院墙高大,如果大门不好撞开,外头的兵马想进来就只有翻墙而入。   常百川队里有五十名弓箭手,他定会以弓箭掩护。贴着墙根便能离开射程,敌动我静之时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沈宅虽在朝臣府第之中只算中等大小,但仅以一百五十名士兵远远不能守护到全部地方。李晖已让沈浩然将家人全部挪到前头的院子里,将院门也锁上。如果常百川够聪明,想得到借别人家的宅院从后方突进,那么他们还有一重院墙可做阻拦。   房屋里都熄了灯火,只能听到女人们的哭泣声,间或夹了一两句男人的喝骂。   那是从别的府里接出来的官员和女眷。   李晖此时不由得不佩服沈家的女人。这么紧急的关头,居然都能忍得住,一个个不发一丝声音出来。   除了沈大夫人红着眼圈,几个胆小的丫头婆子偶尔发出几声哽咽,其他的小姐、夫人都镇定自若。   沈青崴的妻子林氏也已经有了身孕,肚腹已经显了怀。她与昌平郡主一边一个扶着老夫人。三个人穿戴齐整,老夫人和郡主甚至按品大妆,丝毫看不出惧意。大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穿缁衣,一头青丝束在帽中,一手拿了佛经,一手拈着佛珠,低低地念着经文。   李晖那时候就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他以为这女子是沈家家庵里请的女尼,可是看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容貌殊丽,又没有落发,实在不怎么像。   李晖不在京中,并不知道沈菀如奉旨修行的事,虽然听人说起过安平侯世子想要沈家五小姐,但他又没见过菀如,并不知道五小姐长得是什么模样。   常百川在门外大呼小叫,让李晖出来,李晖只当自己没听到,以手虚按着,让部下不要发出声响。   “李晖李成义,你别忘了,你生母是被沈浩然的女儿害死的,这时候你却帮着沈家对付自己的兄弟,你还是个人不是”常百川的声音从门外清晰传来,听到他这话的人都忍不住将视线移向李晖的身上。   他们都知道,李晖是宣王庶子,生母是个不得宠的姨娘。   他们并不知道冯氏就在昨日已经死了,而且听常指挥的意思,还是死在宣王世子妃的手上。   大齐以孝为先,冯氏虽然是个姨娘,但她毕竟是李晖的生母。   如果常百川所言属实,那么沈家就是李晖的仇家。   李晖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舍命护着沈家,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待仇家应有的态度。   常指挥使想以此激李晖出去,想以此动摇这些跟着李晖的龙武卫兵士……这法子也太蠢太下作了。   许多士兵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常百川没有想到只有十八岁的李晖居然有这么大的定力,他换着法子地激他,却听不到墙里有任何动静。   皇城内的浓烟高高升起,常百川不觉有些心浮气躁。   宫里的局面应该已经安定下来,太子正等着他们将名单上的人全都带回去。   他手上落的差事是最轻松简单的,不过是抓几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大臣回去。虽然人数多了点,但他想着,与李晖分头行动,便可以快些办完差事。   是谁告诉他李晖是太子这边的人的?   是谁告诉他李晖与宣王决裂,要争宣王爵位的?   妈的,常百川现在只想骂娘。   李晖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却是一只不会叫只会咬人的恶犬。就这样在他身后给他狠狠咬了一口。   他才抓了几个官而已,就听从李晖那里跑回来的人说,李晖杀了跟着他的副将,策反了一百多人跟他进了沈宅。   如果没有抓到沈浩然和沈微然兄弟俩,他就算抓了再多的官,也成就不了功劳。   何况沈家还有李晖这样一只伸着爪子,呲着利牙的恶犬。   他只能骂骂咧咧地带兵又赶回来。   原本想着,能将李晖激出来,将人活捉了。可是看着这势头,李晖是铁了心要背叛太子。   常百川再没耐心了,将手一挥,五十名弓箭手越队而出。   “烧,烧死他这个混球!”常百川恶狠狠地说。队中另有五十人出列,拿着火石引燃了弓弦上的火箭的引线。   火焰划破黑夜,如只只火鸟密集地飞入沈宅里。   李晖没想到常百川这么毒,居然会动用火弩。宅院里都是木石建筑,一旦引燃了大火,不止沈家糟殃,临近的房屋宅院也都要遭殃。   李晖骂了一声,眼见着一波火箭钉在屋前树上,正要上前扑救,却见房门一开,许多丫鬟婆子仆役抬着**的棉被冲出来,往着火处一丢,然后又急速退回屋里,将房门闭上。   湿透的被子不管往哪里一压,那刚刚才窜起的火苗都被压熄了。   房顶是琉璃瓦,并不惧怕火,火箭落在上面也不会烧起来。   只是院子里,屋子边上,栏杆立柱,到处扔着**的被子……这场景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虽然不大好看,但的确非常有效。   第二波火箭落地之处,与第一波几无二致。这回,无一例外,都落在了湿被上。   连火星也没溅起一点,就无声无息地灭了。   常百川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形,只想着用火将人全给逼出来。   一轮轮箭雨放过去,院子里别说火光,连声惨叫惊叫也听不到。   好像他放出去的那些箭,全都落到了湖里。   常百川让弓箭手退下,点了十个人,让他们爬到墙头去看看里头的情形。   扛了梯子过来,人刚爬到墙头,还没站稳,就不知从哪里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一顶一抽,梯子被顶翻,人被抽落,直接掉到了内院。   短促而沉闷的呼喝声响起,随后又是一片沉寂。   突然一阵夜风吹过,将士兵们手里的火把吹得明明灭灭。   常百川就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寒。明明李晖手里只有一百来个兵,可是他就是莫名生出一股惧意来。   好像这宅门后头藏着什么怪物,一口就能将他的兵马给吞了。   “再上!”常百川阴沉着脸,挥手又有十个士兵冲了过去。   穿着锦衣的少年蹲在李晖身边,将用布包着的陶罐递给他,笑眯眯地说:“将军,当心烫着手。”   李晖皱着眉赶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快点回屋里去!”   “不怕,这里有将军在,又是死角,他们伤不到我。”   一架竹梯伸上了墙头,那里探出一个人来。   “继续!”少年兴奋地小声地说。   李晖果然将手一抖,长长的竹竿准确地抽在那人的头上,那人闷哼了一声,从墙头滚下来,立刻被两名士兵压在身下,用布条子绑住。   李晖将手中的陶罐扔出去,烧滚的热油溅了一地,在下头扶梯子的人惨叫了一声,抱着脸在地上打滚。   一只烧着了的火箭从墙里扔出来,“轰”的一声,梯子和人全都猛烈地烧起来。   “快把他拖回来!”尖利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老远,常百川过了半晌才省过神来,忙让人去救人。   没等救兵上前,又有几只陶罐扔出来,沈宅的外墙顿时烈火熊熊,没人敢靠近。   “妈的!”常百川气得夺过一只弓,向里面射了一只箭,“去,找根粗木头来把门撞开了!老子就不信了,咱们几百号人还拿不下一座破宅子!”   大树门前就有,哪里用得着去找。   一帮龙武卫士兵正在奋力砍树,突然有人战战兢兢捅了捅常百川。   “将军,将军……”   常百川还在狠狠瞪着静悄悄的沈宅,心里正窝着火儿,没好气地抖了抖肩膀:“有屁就放!”   “您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顺着颤抖着的声音,常百川抬头望去,就见黑黝黝的巷口那里,过来黑鸦鸦一片的人。   青衣青甲,青色吞兽头盔,手中长枪闪动着凛凛的寒光。   “什么人?”   常百川见是一队军马,以为是宫中派出来增援的士兵,当时便来了精神。   “来得正好,快点帮咱们杀了那帮小兔……”他的话梗在喉中说不出来。   因为那队兵马已经快速接近,近得自己部下的火光将他们的面目装备映照得一清二楚。   哪里是十六卫的兵马!   青色的胸铠上有鲜明的火焰标记。   那是宗室营的府兵!   府兵!怎么可能会有府兵突然出现在这里?!   常百川身为十六卫之一的指挥使,当然知道这些府兵的战力有多强大。   更何况这支队伍根本不知来了多少人。   他身边只带着了五百多人,被这些府兵围上,就好像是羔羊送入狼口。   常百川双股战栗,瞳仁急遽收缩。   金吾卫明明已经去了安乐坊。这时候,荣王和宣王应该已经被他们送入了宫中。   由宗室营宗人令执掌的府兵怎么会在这时在这里出现?   左思成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府兵当先一骑缓缓上前,青色衣甲的武士抬起手中的军弩将他们重重围住。   军弩射程虽短,但射速极快。这么近的距离里,被无数弩机指着,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施展。   那人抬起面甲,对着常百川一笑:“常指挥使,别来无恙?”   常百川手一抖,大事不妙了。   这人是荣王次子李昭。   左思成那家伙,看来没将安乐坊围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 世子明天就出来了啊,大家再忍一天吧~~\\(≧▽≦)/~   yewwzjz197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1 18:47:43   Lynn2008042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12 08:44:29 ☆、第168章 翻手为云   168 翻手为云   皇城内的烟火渐渐熄灭,可他要等的人还迟迟未来。   太子坐立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一向悠容的神情染上了一丝焦虑。   天空边际已隐隐现出一丝铁灰色,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那两个蠢货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是要他们抓几个人来而已,居然要花这么久的功夫!   他在高高的宫墙内,看不到安乐坊前箭如飞雨的情形,也看不到沈府门前,所有龙武卫扔下兵器,束手就缚的一幕。   更加看不到京城通济门内,沈博然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亲信放翻了看守城门的兵士,将紧闭的城门推开的一刻。   火把照亮了京城的半边天。   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无踪,只有整齐的脚步和甲胄相撞的声响自城门延伸到宫门前。   京中十六卫里,忠于太子的只有一半。   龙武卫和金吾卫出了宫城,只要将他列出的人都带回宫中,哪怕他可用的兵马只有五六千人,别的他也不足为惧。   帮他谋划这一切的人,如今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他的协助,就没有今天的太子李恺。   “殿下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清朗的声音配上一张俊美温雅的脸,安平侯世子姜珩的容貌是这样出色,他的智计也总能让他安心。   “季廷,不知为何,孤总是觉得心中不安。”太子负着手,在殿中来回地走,仿佛这样才可以让他焦躁不安的心绪平静下来。   姜珩身穿着暗青色的世子冠服,双手笼在袖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安乐坊倒底是宗室所居,哪家没有侍卫护卫的?想是左将军遇到了些麻烦,所以才迟迟未能回来。您只管放心。若真是那些人负隅顽抗,左思成就直接杀了他们,永绝后患。”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皱着双眉说:“到底是孤的王叔,这样做孤也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吗?二殿下李惟的尸体现在就放在安德殿前,太子听到李惟被杀之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舒畅快意来表达。   姜珩笑了起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到殿下登基,承继大统那天,再以厚礼将他们安葬也就是了。”   太子点了点头,突然又烦躁起来:“左思成也就罢了,常百川那厮抓几个大臣还这样拖拉,真不是个可以安心交办事情之人。”   姜珩说:“要抓的人数有些多,或许有些人暂时没找到,常指挥应该还在搜捕。殿下无需多虑。那些大臣们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不是躲藏得太隐秘,常将军抓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突然又听见一声巨响,太子被吓了一跳,不悦地问道:“火炮怎么又会响起来?快去瞧瞧,哪个小子敢在这时候粗心大意,直接砍了头。”   “是!”他的侍卫躬身一礼,急急退了出去。   火炮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太子和姜珩都有些色变。   第一声他们没有听清,可是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声,他们可都清楚地听着了。   这哪里是宫里的火炮在响,分明是宫外有人在放着火炮!   “来人!来人!”太子刚冲到殿门外,就见一个小黄门跌跌爬爬地跑了过来,因为惊慌,连喊叫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残破。   “殿下、殿下,不好了!”那小黄门爬到太子面前,浑身抖如筛糠,“不好了!朱雀门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好多兵马!连火炮也立起来了。”   兵马?这城中除了十六卫还有什么兵马?   小黄门话音未落,先前出去探问的侍卫急匆匆跑了过来。   “殿下,朱雀门外打出的旗号是虎贲营和凤宸营,带兵的是云麾将军陆琅!”   陆琅?!   “他怎么会进城?他不是驻在城外三十里吗?”太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温秀的面容狰狞扭曲。   “小的不知!”那侍卫也有些慌神,“刚刚小的刚出去,便听说,守着朱雀门的监门卫和千牛卫中有人反水,将守城将军杀了,已将朱雀门打开。”   朱雀门一开,陆琅带兵便可长驱而入。太子听了之后,脸色青白,回身看着姜珩。   “宫中还有多少咱们的人马?让他们收缩回来,保护太子和皇后。”姜珩看着却还镇定,“太子别急,太后现在还在咱们手中。安泰宫里关着不少宗亲和大臣,政事堂的三位老大人都在。陆琅他就算能进了宫门也不能怎么样。”   太子心定了定。   姜珩说的对,后宫里,除了太后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康郡王、献郡王等人也都被他以太后宣召的名义骗了过来。   只可恨宣王和荣王这两个老滑头,居然敢抗旨,给他招了这么多麻烦。   “何况这次是二殿下谋逆逼宫,殿下带着禁卫守护皇城,保护了太后皇后和诸位宗亲大臣。陆琅带兵敢进皇城,便是他勾结二皇子,意图谋反。”   姜珩笑了起来:“殿下还有所不知。微臣一向觉得这个陆琅不大听话,也不放心他在京城驻守的兵马,所以一早,我便让人将他的母亲和儿子接进了宫里。”   太子精神一振。   陆琅孝母,家里又有个稚子,正是他的软肋所在。   姜珩事事想在前头,果然十分可靠。   “季廷,之前为了孤,委屈你娶了东昌郡王家里的那个泼妇。”太子颇为感动地拍了拍姜珩的肩膀,“待大局落定,孤便将玉真公主许给你。”   姜珩连忙谢恩。   玉真公主是太子的同胞妹子,今年已经十七岁,是皇帝非常喜爱的嫡长女。   因为一心要为她找个最好的驸马,东挑西捡的蹉跎到了今天。   却不知道,太子早已为妹妹挑好了夫婿。   安乐侯世子姜珩,也是他私底下最为亲密的好友。   姜珩从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   靠近东昌郡王,娶了东昌郡王的独女,不过就是为了能得到二皇子一党最大的信赖,一步一步,将二皇子诱入今天为他设的这个局里来。   姜珩转身要去将陆夫人和陆阡陌带来,太子就在殿中等候。   等候时,时间过得总是这样缓慢。   眼见着东方渐渐露出一抹亮色,他就听见外头无数人奔跑的声音。   殿门被人推开,几个将领带着无数士兵从殿外涌了进来。   这些人他都认得。   骁骑卫大将军、左右羽林卫将军、千牛卫副指挥使、监门卫兵监录事……   这里头,有些是效忠于他的人,也有些是不肯听命,而被他派兵软禁起来的人。   太子腿下发软,向后连连倒退。   他转身想叫姜珩,才想起姜珩到后宫里很久没有回来了。   又想叫侍卫,可是身边的侍卫刚刚都出去打探消息,不知去向。   他的身边,如今只剩下几个瑟瑟发抖的太监。   “你们、你们……想要造反?”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大齐朝皇储的气势来。   只可惜语音微颤着,将他努力支撑起的气势削弱了许多。   “臣受陛下密旨,带兵进入皇城平叛。”   陆琅全身披挂,盔甲鲜明,手压着剑柄分开众人。   “胡说,父王远在西北,他哪里来的密旨?”太子怒道,“陆琅,你带兵私离驻地,围攻皇城,就是想趁着父王不在要谋朝纂位吧!”   陆琅默不作声,从怀里取出一卷黄绫。   见他要将黄绫展开,太子突然大吼了一声:“陆琅,你的母亲和儿子现在就在宫中,你不想再见到她们了吗?”   陆琅的手一僵,看着太子的目光中渐渐涌起了一股杀气。   “陆琅!”太子定了定神,唇边勉强牵出一丝笑意,“陆怀风,你勤王平叛有功,孤定然不会忘了你的功绩。陆琅上前听封!”   陆琅冷笑了一声:“能封赏末将的,只有皇上。太子的封赏,请恕末将不敢接受。”   说着,手一挥,身后上来四个荷甲带刀的武士,上前将太子身边的几个太监都拿到一旁绑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太子也无力再做什么,只能挺直了腰杆,冷眼看着满殿面无表情的男人们。   “等父皇带兵回来,你们一个个就都是逆臣。”他声音并不高,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说,心中充满了绝望。   多年的筹划,明明天衣无缝,明明伸手可得,却在一瞬间崩塌拓落。   就像他明明就要踏进仙界的大门,却被人一脚踢醒,告诉他那只是南柯一梦。   “好啊,等皇上回京那天,你就亲口对他说,说你是如何勾结罗刹和狄戎,说你是如何逼杀手足,说你是如何囚禁祖母。为了一个原本属于你的皇位,你到底杀了多少人,造下了多少的罪孽。”   众将潮水般向两边分开。   身着银甲的宣王扶着太后慢慢走了进来。   他看着太子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样无比肮脏的东西,满是不屑和厌恶。   被他扶着的太后不过数日不见,头发就已经全白了。颤颤巍巍,无精打采地依着小儿子。   在看到太子的那一刻,太后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将视线移开。   那是她最喜爱的长孙,打从他生下来时,她便抱在怀中,亲着,晃着,宠溺着,无数次。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会笑,能跑,甜甜地叫着“皇祖母”。   最后却将她囚禁在后宫中,只为了杀了她的另一个孙子,夺了她儿子的皇位。   她失望透顶,但比起失望,她更多的是伤心。   她不明白,眼看着长大的孙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那样孝顺、温和、谦恭。   就算不如他父亲那样果断勇毅,但她也从未怀疑过,李恺将会是一个好皇帝。   她以为太子有宽和的性情,仁厚的品格。   却没想到他会勾结敌寇,害了边境那么多的军民,那是大齐的子民,是他的子民啊!   太后老泪纵横,指着太子说:“哀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孙儿啊!”   他做下了这样的恶事,就算他是皇帝的嫡长子,皇帝回来也一定不会容得下他。   她想为他求情,留他一条生路。   可是殿外就停放着她另一个心爱的孙子的尸体,关外还有万余人的魂魄不得安宁,她开不了这个口。   太后放声大哭,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像寻常百姓家里偶尔耍赖洒泼的老太太。   她再也无法保持太后的威仪,只想像个寻常的妇人一样,发泄心中的悲伤和失望。   太子木木然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一向雍容华贵,仪态端肃的皇祖母坐在地上那样不顾一切地哭,嘴里一阵阵地发苦。   太后一出来,他便知道,一切,全完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有些恍惚地回过身,想着是不是姜珩来了?   姜珩会不会有法子能救了他?   可惜,他没能见到期待中的人,却看见了另一张俊雅温润的脸。   太子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也不是在做梦。   宣王世子李晟……   他不是在西北与皇帝在一起?   他难道肋生双翅,就这样呼啦一声飞了回来?   “李晟……”太子喃喃地说着,看到李晟微微眯了眯双眼,唇角边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的笑意。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   太子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他想到了那封军中急报。   皇帝追击狄戎败军,被罗刹军围困。   皇帝胸前中矢,李晟带兵救驾。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打个转,一个个放大、消失……   “你们……你们……”   “让您失望了。”李晟走到他的身前,在他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放心,皇上还没有那么快赶回来。殿下,您还可以多活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没放鸽子吧,世子回来了~~撒花~~~~   谢谢月满西楼的霸王票哦~~~嘴一个~~~ ☆、第169章 覆手为雨   169 覆手为雨   命人将太子押下之后,宣王和李晟两人,一左一右,将坐在地上的太后给搀了起来。   “祖母,将泪擦一擦,您再这样哭下去,可就当不了咱们大齐第一美人喽。”李晟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巾,细心地为太后拭去脸上的泪。   太后伸手紧紧抓住他。   “成器,成器……”除了叫他的名字,太后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没事了……”李晟轻轻拍着太后的背,殿中的武将们由陆琅带着,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太后、宣王、李晟这祖孙三个。   太后颓唐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子和孙儿,哽咽着说:“他是太子,将来皇上会传位给他,不过是多等几年,他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哀家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   宣王坐在她的身旁,一身沉重的甲胄压得他很不舒服,可是现在又不是能去换衣的时候。   忙了这大半夜,他也觉得有些疲惫,又困又累的,身上压着的冷冰冰的铁甲让他浑身都不舒坦。   只是太后现在这样,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撒手不管,跑回自己的王府睡觉。   心中对皇帝不觉有些不满。   生了这么两个死蠢的儿子丢在这里闯祸,自己却带着大军在外头不回来,让老子给你收拾残局。   这样想着,宣王没忍住,当着太后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李云启!”太后愤怒了!   她刚刚没了一个孙子,快没了另一个孙子,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这个儿子居然这么没心没肺,当着她的面打起了磕睡,难到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伤心难过?   “母后啊……”宣王苦着脸对着太后说,“儿子辛苦了一天一夜,很累了。”   这里哪个没有辛苦?她在万寿宫里还担惊受怕了三天三夜呢!   “你这个混球,枉费哀家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这点辛苦也不能承受。”太后一边骂着,一边拿桌上的杯子丢他。   “您瞧着,儿子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都穿上了盔甲,提上了长枪去与逆贼作战,”宣王偏头躲开,脸上挂着几分委屈,“那哪里是辛苦,分明就是拿命在搏。如今儿子都全乎手脚地在您面前,已是祖先们保佑了。不过是打个哈欠,母后就这要这样骂我。”   “你怎么会亲自上阵了?”太后一听,吓得魂飞天外。宣王从小就喜欢吟诗作赋,骑着马跟在他皇兄身后看人打猎还行,让他拿着刀枪还怕他被刀枪坠下马去。“那些死奴才都去了哪里?”   “总不能全指着荣王一家子顶着吧。”宣王双眉微蹙着,俊美的脸上染着几许忧郁,更加让人心软心动,“儿子是宣王,上阵说几句话有时候比直接动刀枪来得有用。双王合璧,天下无敌嘛。”这样说着,自己却没把持住笑了起来。   先前还忧郁着,转眼又洋洋自得,太后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十几岁时那样跳脱开朗的少年模样,哪里还舍得说他。   她这辈子只生了云麓云启这两个儿子和端敏一个女儿,偏偏这两个儿子的子嗣都不多。   想起李恺和李惟两个,她心里一阵阵发酸。   “哀家一直以为,将来若有乱事,一定会是李惟这小子不甘心挑起来。没想到最后会是李恺……”不过被儿子那样打一个岔,她那如同死灰一样的心境又慢慢活泛起来。皇帝虽然死了两个儿子,但她还有四个孙子!   有两个不孝子孙,却还有几个忠勇慧达的好孩子。   她看了看站在宣王身后的李晟。   “好孩子,辛苦你了!”她招了招手,将李晟叫到自己的身边,摸着他粗砺的手掌,看着他凹陷下去的削瘦面颊。   不分日夜赶回京城里,又潜入后宫召集忠义之士将太子安排的看守放倒,救了困在后宫里的那么多官员宗室,还有她。   这一夜,李晟功不可没。   “皇上正当盛年,还有好几十年掌政的时候,太子大概是不想等到皓首白头才能承继大统吧。”说到底,还是他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一点火星而已,就将他准备了多年的火炮引燃,将他的**从压抑的内心完全释放了出来。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太后拍着桌子,翻来覆去说出口的只有这四个字。   太后伤心欲绝,又焦急忧虑了那么久,年事已高的她早就精疲力竭。   在儿子和孙子的守护下,她靠着椅背慢慢睡着。   李晟将太后抱在怀里,对着父亲微一颔首示意:“走吧,父王。”   宣王站起身,双臂向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脚步虚浮地跟在儿子身后。   “本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累过了。”嘴里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透着不易错过的舒爽快意。   李晟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很享受躲在丹房里这些年的日子。”   宣王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成器,你不知道,当人能将一切放空之后,觉得那样其实也不错。”   父子二人走在空荡荡的皇宫里,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其他的都听不到。   宫里的宫人都吓破了胆,不是被军兵围在哪里,便是自己躲到了某处。   偌大的宫城里,头一次变得如此清静。   好像天地之大,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两个,还有李晟怀里沉沉睡去的太后。   李晟就算再有力气,也很难凭一已之力将太后抱到万寿宫里。   好在宫里虽然不见宫人,但多走了些路之后,还是能看见巡守的禁卫。   巡守的将军远远瞧见两人,急忙迎上前行礼。   李晟让他在不远的宫室里找了只轻巧的竹榻,将太后放了上去,又找了四个孔武有力的禁卫,一人抬了一只榻脚,将太后小心地运到万寿宫里。   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李晟放慢了脚步,与父亲并肩走在宫城的深处。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见见你的媳妇儿?”宣王乜着眼瞥着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挥着手说,“快些回去吧。你媳妇儿怀着身孕,你又两个月不见踪影,回京了也不说先去瞧瞧她,哪有你这样当人夫婿的?”   李晟走在他的身边,闻言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总要万事落定,才能让她安心。”   这样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升起的旭日,眉目舒展着:“咱们安排了这么久,昨天有多重要,也不用儿子向您多说了吧。已经等了那么些日子,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这样说着,他侧头看着父亲笑了起来,“她昨儿一定是不得安宁,一夜未眠。如今大局已定,她现在说不定还在睡着。让她好好地歇一歇,等她再睁开眼时,便能看见我了。”   宣王看着他,脸上微露一丝讶异。   他知道这个儿媳妇是儿子自己想法子求来的,也知道他们小夫妻感情好。   却是第一次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为媳妇着想的话。   看着他虽然削瘦但却满足的脸,看着他黝黑透亮富含感情的眼睛,听着他毫不遮掩地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体贴妻子的话语。宣王这才觉察,这对小夫妻之间不只是感情好而已。   那样深厚纯粹,只为对方考虑的心情,曾几何时,他自己以为也存于已身。   到头来……   宣王摇了摇头,嘴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成器,父王不如你。”他抬起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肩头。   原来是那样幼小的身体,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散发出成熟男子的气韵。   李晟居然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这个发现让宣王心里很是不爽。   “去吧,做你应做的事。”孩子们渐渐长大,他的头上却已渐生白发。   “你比我强,将来好好待你自己的妻儿,别学着父王管不住自己,白白痛悔了半辈子。”宣王对他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向万寿宫走去。   朝晖如金,洒在宫中花木上,将叶片上微小的露珠染成了一片金黄。   宣王依旧穿着那身帅气十足的银色铠甲,默默地走在扛着竹榻的禁卫军身后。   晨光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在经过的假山步道和花草树木上扭曲延展。   李晟站在那里,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明明是全盘得胜的结果,父亲看起来却并不如想像中的快活。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面容仍然俊朗,可是在那挺拔和俊朗之中,带着只有李晟能读懂的寂寥和孤独。   李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颌下已生出了短短的胡茬,此时去亲吻蕙如的小脸,一定会被她抱怨戳人吧。   想到自己的燕然居,和燕然居里正等着他回去的女子,李晟的脸上浮起的是满满的温柔和思念。   “蕙如,等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了。”他喃喃的低语随着微风飘散开,不远处停在枝头的黄鹊发出清丽的鸣叫声,振翅飞上蓝天。   蕙如这觉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明明知道荣王带着兵马已经击退叛军,也知道李晖带兵救了沈府,可她总是不能安心。   那些纷乱、血腥、惨叫声无法传入深深的宅院里,可她能想像得出来,这一夜过得有多么惊心。   青玄和秋桐不时进来向她回报外头的消息,方碧瑶也守在她的屋里,带着自信,泰然自若地安慰着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所有人都会没事。   她不知道这小丫头哪里来的信心和笃定,不过有她在,自己的确安心了许多。   直到外头来报,宣王已经进宫救了太后,荣王带着兵马正在街巷中扫清余党。   她这时才能歪在榻上眯一眯。   梦里,她好像见到无数人挥舞着刀枪到处在追杀她。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万马千军的包围。   “别怕,有我在。”   她听见这令人安心的声音,然后看见了李晟的面容。   骑在马背上,向她伸出了手。   “来,来我这边,我护着你,我守着你。”   “李晟!李晟!”她哭着叫起来。   “我在这里,就在这里。”她觉得自己被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紧紧地抱住,让她安心,让她宽心。这触感是如此鲜明真实,完全不像是在梦境中……   蕙如突然睁开眼睛,思念了多日的那张脸就靠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那眉、那眼,那鼻梁、唇角,无一不是她最熟悉的。   “李晟!”她伸出手,摸着对方优美而光滑的下巴,怔怔然无法回神。   “是我,我回来了。”李晟握住了她的手,对她绽开这世间最俊美、最温暖、也最令人安心的笑容。 ☆、第170章 少年志向   170 少年志向   蕙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怔怔地看着面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丈夫,好像自己还在梦境之中没有想来。   愣怔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并非是梦,而是李晟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明明应该笑的,她却忍不住哭起来,被强压在心里头的孤单、担忧、惧怕、委屈此时全数爆发出来,化成泪水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李晟没想到她会哭得这样厉害,有些慌了手脚,一时也来不及去抽帕子给她擦拭,就拿了自己新换的衣裳的袖子去给妻子擦眼泪。   “你别再走了!”蕙如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只剩了抽气的声音,这几个字吐得分外含糊。不过李晟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好,不走了。”李晟笑着在她湿漉漉的脸上亲了一口说,“以后若还要出去,就带上你,还有咱们的儿子。”   这样说着,手掌已经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她现在还平坦着的腹部。   那里有他和蕙如两个人的孩子。   小小的,却顽强地睡在她的肚子里,让他只是碰到,就忍不住心里发酸。   那是满足感涨溢着从心底漫出来的感觉,那是他期待中的孩子,是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孕育出来的。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理解了父亲对他的感情。   将他丢去了茂平,让他跟着外祖母长大,失去了爱妻的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一定也十分痛苦。   孩子还没生下来,他就已经想着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谢谢你,谢谢你……”他抱着妻子,下巴在她柔软芬香的头顶摩擦着。他每天都期盼着这一刻,在外头的日日夜夜里,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忘却责任转身跑回来。   蕙如在这里所做的事,在他回府之后,已经由紫微和秋桐两人十分详细地说了一通。   他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蕙如警醒,如果不是有小孙大夫和方碧瑶两个在,他说不定就会失去她。   只是想到再也无法抱住她这个可能,李晟就觉得后怕又懊悔。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的险境。”   “说什么傻话。”蕙如依在他的胸前,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从他的胸膛里传来的砰咚心跳声,觉得无比的安心和满足,“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她这样说着,将李晟的手拉下来,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虽然你不在,可是还有他陪着我。”   “我以前一直觉得她不妥,所以不愿意与她亲近,没想到她真的会是害我母亲的凶手。”李晟在她头顶叹着气。   蕙如不知道李晟此时说的是谁。   是冯姨娘还是皇后?   不过不管是哪个,宣王妃的怨仇都算是得报了。   希望她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再睡一会吧。”李晟摸着她的脸,“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蕙如笑了起来,拿着手指戳了戳李晟的脸道:“你还说我?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眼窝都发青了。”   说着,她将身子向里头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吧,世子爷,过来躺下。”   李晟笑着脱去了外裳,蹬了靴子躺在了床的外侧,伸出手,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夫妻二人握着手,相视一笑,依偎着静静睡去。   酣甜,深沉。   这是自他们分开之后睡得最为甜美的一觉。   明明还有许多话要说,还有许多事要问。   但那些话都比不上此刻重要。   只是静静地躺在一起,便觉得可以天荒地老,永远这样躺下去。   我何其有幸,能在此生遇到你!   这一觉直睡到天色薄暮二人才醒过来。紫微和秋桐两个服侍他们洗过脸,换了衣裳,李晟扶着蕙如走出了屋。   看着发灰了的天幕,蕙如不觉叹息道:“这一天一夜,真的恍如隔世一般。”   荣王带着府兵与陆琅的虎贲营士兵一起在京中巡弋,一来搜捕太子余党,二来收敛尸首,安抚京中百姓。   深居王府中的各人是看不到那些血腥的场景的。   这一夜过去,很多人在睡梦中便被改变了人生。   蕙如没有问李晟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在京城,也没有去问他回京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这个人就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揽着她的腰,对着她笑,这比什么都好。   蕙如带他去见了清河。   小姑娘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安宁,面容安逸,跟着沉睡中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李晖说要接她出王府,可是她现在这样,我实在不能放心。”蕙如转过身,看着丈夫,她不知道宣王跟他有没有碰过面,李清河的身世,他知道多少。“她还是个孩子。”   李晟看着床上了清河,面色阴晴变幻,很久没有说话。   “她母亲造的孽,不应该由她来还。”过了许久,李晟才发出了声音,“成义死守着沈府,也就是想让咱们看着他的面子放过她。”   “冯姨娘已经死了,你还是耿耿于怀吗?”蕙如问他。   李晟突然笑了一声:“不管她们是怎么说的,清河到底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我心里当她是妹妹,她就是我的妹妹。”沉默了一会,他说,“冯氏自己一定想不到,她那样狠毒的人会生出这样好的一双儿女来。”   蕙如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替妾身好好谢谢二弟。”   “我会的。”李晟转过头,目光温柔。   “他们和我们还会是一家人,对不对?”   “是不是一家人,并不会因为是否住在一起而有所改变。成义有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他是个好男儿,是我引以为傲的兄弟。”   让李晟引与为傲的兄弟第二天一早终于回了王府。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在沈府的院墙下替他传递热油罐的少年。   蕙如一见到他就叫了起来:“青岚,你怎么会过来?”   沈青岚神情愉悦,神采风扬。向姐姐和姐夫见了礼,才笑着说:“祖母担心着你,李将军说要回王府,就将小弟一起捎上,看姐姐平安,咱们也就可以安心了。”   蕙如心里发暖,拉着弟弟到一旁说话,又问了许多家里人的状况。   青岚口齿伶俐,思路清楚,便将昨夜李晖在沈府前头策反龙武卫,四处接人,又死守沈宅,直到等来宗室营府兵支援的事一一说给姐姐听。听得蕙如按着胸口,惊叹了好几声。   另一边,兄弟两个多年未见,李晖却是有些情怯,垂头低首也不怎么说话。   李晟是吓了一跳。   四年未见,李晖已经完全长成,跟以前在王府时的那个瘦弱少年几乎完全不同了。   可是在李晟的心里,李晖还跟那个总是坠在他身后的小小少年一样。   他张开双臂走上前,将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的兄弟紧紧抱住。   “成义,欢迎回家。”   李晖反手抱住大哥,声音哽咽起来。   “大哥,对不起。”   李晟知道他心里堵着的是冯氏的事。他的生母害死了长兄的生母,算计了他们的父亲。从李晖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他身上就背负了无法挣脱的原罪。在得知真相之时,他心里的痛苦只怕并不会少于父兄。   “一切都过去了。”李晟拍了拍他的后背,向后退了一步,细细地看着他。   李晖的眉目英挺,有着宣王父子都嫌不足的阳刚之美。   “你小子,长大了。”李晟伸出拳头在他肩头捶了一下,笑容里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疏离和冷漠之意。好像还是多年以前牵着他的手,偷偷带着他溜去荣王府看荣王教李旭枪法的时候。   沉沉压在心头的巨石在看到他的笑容时仿佛也轻了许多。   李晖闪着泪光的双眼眨了眨,也绽开了笑容,再次上前,紧紧抱住了长兄。   “哎哎,李大将军,你轻一点儿!”李晟叫着推开他,“你快让我喘不上来气了!”   看着兄弟二人你推我一掌,你打我一拳,沈青岚很是羡慕。   “姐夫和他兄弟的感情真好,一点看不出来不是一个娘亲生的。”   蕙如看着他们,笑着点头:“是啊。家里不也有大哥二哥吗?他们也会这样对你的。”   沈青岚一撇嘴说:“快别提了。大哥成天板着面孔,每回见我都是一顿教训,二哥每天顾影自怜,我才多大,天天就会对我吟些风月花前。现在大哥还没回京里来,家里只有个二哥。偏偏昨天乱军围着宅子的时候二哥又吓得躲在女眷的身后,让父亲气得半死。我过来之前,父亲刚打了二哥二十板子,如今母亲正抱着二哥在房里哭呢。”   听他这样说着,蕙如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一家人都平安无事,这可真是太好了。   “对了,你有没有玫如姐姐的消息?她可好?”   “二叔出城之前就吩咐人将她接回来了,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锦绣坊的几个伙计。啊,对了,你们府里的一个丫鬟也跟着呢。”沈青岚想了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来,“好像是叫什么红袖的。”   他这样一说,蕙如才想起来,昨儿一大早,景红袖就去了锦绣坊交活儿。   家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她压根就没想起来院子里还有景红袖这个人!   当时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有些惭愧。   好在她当时跟玫如在一起,又有沈家人保护着,万幸是没出什么事。   见了蕙如的表情,沈青岚犹豫了再三,决定还是将那个长得很漂亮的丫鬟抢着去服侍被父亲打得下不来床的二哥的事暂时先别跟姐姐说了。   “姐姐,姐夫。”沈青岚十分郑重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想从军,想跟着李将军到军营去!”   这话一说出来,站在他面前的三人全都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雪夜投的霸王票!谢谢!   接下去的章节会是一一交待这文里出现的几个主要人物的结局【算是吧】   皇后和太子的结局要到皇帝回来,由他亲自处置。   么么哒小伙伴们! ☆、第171章 插翅难逃   171 插翅难逃   沈青岚想从军!   可他现在才十三岁,除了之乎者也还会什么?只怕李晖的长枪他都扛不动。   三人立刻对他的异想天开表示了极大的反对。   “你好好跟着先生读书,今年开科你就可以下场应试了。荣王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将来说不定可以超越青崴,甚至你三叔,成为大齐立国后最年轻的头三甲。”李晟劝他,“就连你大哥,也在我面前不住声地夸奖,说你读书不死板有灵气,将来一定可以光耀门楣。”   “大哥真的这样说我?”沈青岚挑起眉毛,狐疑地看着姐夫。沈青崴总是板着一张脸,对他十分严厉。一见面就要问他课业,如果考较的时候他出一点错,还会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见到沈青崴,他就犯怵。   没想到这样的大哥会在外头那样夸奖他,这让青岚意外之余,心里也升起一股自豪来。   “他即便这样说,我也不会改主意。”自豪归自豪,他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皇上是打了胜仗,且狄戎王死了,但只要狄戎族还在,我朝与之不死不休的仇怨就不会有消解的一天。”沈青岚说,“罗刹国一直对我朝虎视耽耽,觊觎阴山以东肥美的水草。西北疆防有多重要,姐夫和李将军一定不用我多说些什么。朝中不缺文臣,缺的是有头脑的武将。沈家有大哥二哥已经够了,我不想踏着他们的脚步走他们的路。”沈青岚的脸上闪动着奕奕的光采,“我要投笔从戎,谁说书生就不能当将军?我年纪还小,还有时间历练。武技不如人,我就靠自己的头脑,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一样可以护家卫国,搏取功业!”   李晖看着这样的沈青岚,倒是想起当年自己离家从军时的样子。   这小子虽然是个读书郎,但胆子大又有急智,安排人手井井有条,倒是个好胚子。   如果他真的能够下定决心,自己也不是不能伸手拉拔一下。   只是李晟坚决不同意:“一来你年纪还小,二来这种事你必须要先得到岳父和你祖母的同意,哪有先来跟我们说的道理?”   李晟对沈青岚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沈浩然和沈老夫人定然不会应允,所以绕了个圈子来找他,要请他出面说项。   他才十三岁,知道些什么?少年心性最是不安定之时,不过跟着李晖见识了那么一点小场面,便热血上头,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家立业。   战场有多残酷危险,他可是刚刚才经历过的。   蕙如只有他这么一个同胞兄弟,如果在外出了一点差子,她心里会有多痛!   不管沈青岚如何磨嘴皮子,李晟就是咬死了不松口,一定要他先回家里去找沈浩然商议。   沈青岚怏怏而回之后,李晖忍不住为他说情。   “这小子聪明伶俐,大局观也强,走军伍的路子说不定合适。”他自己也是十四岁就离开了家,沈青岚的许多想法跟他当年都十分相似,这让他产生亲近之感,“如果你不放心他到战场上,可以先让他进禁军,我可以教他。”   李晟摇了摇头说:“他跟你不同。成义你是宗室子弟,不能参加科考,只有走军伍这条路才能快些得到想要的。可沈青岚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将来经科考走仕途才是最合适他的路子。他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心热才想要去军中。你瞧他细皮嫩肉的,从小就没吃过多少苦头,到了军中哪里能受得了那样的辛苦?到时候哭着回家,岂不是给沈家丢脸?”   蕙如只是在一旁听着,蹙着眉细想,并不出声。   青岚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沈青岚性情坚韧跟别家的子弟不一样。否则他也不会在沈大夫人面前装怯懦装无用装了那么多年,让沈大夫人对他轻视对他无视。   直到常姨娘在家里站稳脚跟,蕙如又得了老夫人的青睐,他才将自己的光华耀于人前。   大夫人就算心里再窝火,再憋屈,也没机会去动青岚。   当然,那时候她的两个儿子都出息了,青岚对她的威胁也并不像她当初那样在意。   走军伍这条路,辛苦,危险,却是条捷径。   不过李晟说的对,再怎么样,沈青岚的想法还是要先得到父亲和祖母的同意才成。   到了掌灯时分,宣王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他看起来疲惫得很,跟谁也不想说话。李晟、李晖和蕙如三个人给他见了礼,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挥挥手就进了丹房。   郑侧妃没有一如往常陪着他,自己躲在房里,这两天也不怎么动弹,请了大夫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神情恹恹的不思饮食。   回了房里,蕙如问李晟:“父王还在为了母亲的事难过吗?”   李晟伸了个懒腰靠在床上,摇了摇头说:“他已经难过了十几年了,原本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被我能干的媳妇儿挪开了,还能怎么更难过?”   “可是我看父王的气色不好,精神也差。”天气渐暖,她自从怀孕就有些怕热,于是脱了外衫,坐在床边与李晟说话,“你有空多陪陪他。”   李晟笑着握住了蕙如的手。   “没事,他不是外面人说的那样脆弱,你瞧瞧我便知道。什么事都不能打垮他,能打垮他的,只有他自己。”李晟这样说着,神情专注地看着妻子,“虽然母亲心里怨他,但还是希望他可以好好过活。希望他可以好好将我带大,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而他,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   蕙如静静地看着他,李晟却突然不再说下去。   “好了,不说这些。”   “宫里的情形如何了?皇后、太子他们都要怎么处置?”   “皇后和太子都不是我们能处置的,”李晟捏着她的手指,慢慢地说,“皇上已将兵权交还给了陆威,有陆大将军在,狄戎又大伤了元气,西北现下暂时无忧。算算脚程,再过三四日,皇上也就该回京了。”   “我想来想去,你会这样悄悄潜回京里,皇上又随后回来……”蕙如看着他,瞳仁乌亮亮的,看着李晟心头阵阵发痒,“难不成这是你们事先便商量好的?难不成你算到了太子会反?”   李晟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觉察出来,与狄戎勾结的不是二皇子而是太子?”虽然李晟看起来并不太愿意说,不过蕙如还是抵不过好奇心。她不知道李晟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碰到了什么样的危险。虽然现在人是好端端地在她面前,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知道一些。   “在江夏伏击我们的人供认自己是二殿下的人。”李晟嗤笑,“这些都是皇家的死士,哪有那样轻易便会招供背后主人的?当时我便起了疑心。他们一心要除我灭口,却也防备了万一失手要将祸水东引。我一路跟着马队西行,才查觉出来这里头的奥妙。等我与皇上会合,我将这些事情串连在一起,我们便怀疑上了太子。他与狄戎勾结,突袭北庭,又极力撺掇皇上西征,只怕就是为了要将皇上和京城附近的兵马调开。于是我混在信兵之中赶回京中,皇上随后安排好,隔几日跟着回来。”   “那皇上的伤?”莫非也是假的?   李晟却是脸色一沉。   “是真的。”那只箭穿透了皇上胸前的甲叶,嵌到了肉里。军医说,那箭头离着心脏只差了一分的距离。皇帝也是命大,这样凶险的情况下也能保住性命。不过流血太多,身体的确十分虚弱。   “那……”蕙如问,“跟着你去的黄先生,他现在在哪里?”   “他啊,”李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了起来,“你真是找到了一个宝。你知道吗?他本名并不叫黄觉,原来他是杜家二房的嫡子,名叫杜珏。当年跟着大房一道进京来找大房的嫡女儿,谁知道半路被人灭了门。只有他护着嫂子逃走。如今杜家人丁寥落,能支撑起门户的只怕只有他一个人了。”   蕙如的心乱跳起来。   “只剩,他一个人了?”   “现在是这样。”李晟说,“这些年杜家的产业被抢走了不少,各房有点出息的孩子要么就是被人陷害,要么就是逃走了,如今四散着,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黄觉此人有才干,又有韧性,我瞧着这杜家交给他确也不错。有他这大账房先生在,将来咱们也能将锦绣坊开到北边去了。”李晟笑得很是开怀。   “您还会在意这些?”蕙如也笑了起来。   “杜家是被安平侯府下的黑手,安平侯早就投靠了太子,世子姜珩会娶东昌郡王的女儿为妻,也是有所图谋。”李晟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此人心狠手辣,太子的许多事都是出自他的谋划——包括勾结狄戎将北庭屠城之事。”   “此人罪大恶极,一定要除掉。”李晟突然坐起身来,一脸的痛恨,“可惜这小子奸滑无比,我们进宫之时他见势不对就溜了,到现在也没能抓着他。”   “溜了?”蕙如叫了一声,怎么能让姜珩溜掉?那么多兵马将宫城围起来,这样也能让他溜走?   “他想是躲在哪里。”李晟冷笑一声说,“皇宫被围得水泄不通,我让人一座宫室一座宫室地搜,就不相信,他能肋生双翅飞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的时间不属于我啊~~还以为今天会赶不及,还好赶上了~~   裸更的作者们上辈子一定都是折翼的天使~~_(:з」∠)_ ☆、第172章 自作聪明   172 自作聪明   宫里还在搜捕姜珩,沈府的后门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翠鸳轻手轻脚走进屋,菀如刚刚做完了晚课。   她将手上的佛珠轻轻放在案上,案上还放着一本微微卷边的经书,一只小小的莲瓣青铜香炉,香烟袅袅,将她的面目映得模糊。   光线很暗,就快消失的阳光将窗栅的投影拉得老长老长投射在木制拼接的地板上,也打在她的身上。   菀如坐在蒲团上,一半隐于阴暗之处,一半现于光明之地。   这样的场景若是换了同样喜欢念佛的大夫人,只会让人觉得阴森。可如今坐在佛堂里的是五小姐,看起来却是这样的安宁。   翠鸳看着她,轻轻呼出压在胸喉的一口气,对她福了福身。   “小姐,外头有人找您。”   菀如回过头,对她笑了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叫我居士。”   她不再衣裳华丽,精心妆扮。素面朝天了这几个月,五小姐的皮肤越发好了,莹莹润润的像是能发光。   原先那个恣意张扬的五小姐不见了。现在的清静居士总是带着平和的微笑,温和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翠鸳喜欢这样的五小姐,也不再担心自己的将来。   五小姐已经拜托大少爷,将她配给了府里大管事的二儿子,将来也能回来当管事娘子。   这在以前,是她根本不敢想的事。   以前的五小姐眼里从来只有自己的姻缘,何时念过她们这些丫鬟的命运?   翠鸳心里感念她的恩情,一定要等五小姐三年修行完毕后再出嫁。   “居士和小姐,不过是个称呼,您又何必一直这样拘泥?”翠鸳笑着上前将她搀起来。   菀如怔了怔,突然笑起来:“也对,我修行了这么久,还没有你看得通透。不过是个称呼,修行于心,而非于行。翠鸳你厉害。”   翠鸳脸上一红:“您就别拿奴婢玩笑了,角门外头有个人说是要见您。门上不敢放人进来,还要请小姐示下。”   “是谁?”菀如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府里有人来访应当去找老爷和夫人,为何来寻我这个方外之人?”   “这……”翠鸳犹豫了一下,才说,“老爷去了宫里,夫人还在二少爷那边。而且,这人指明要见您,现在还在角门外头跪着。她说她是……云麾将军的侍妾。”   云麾将军?   菀如眉峰一蹙,那个当日救了她性命的陆将军吗?   “我不认得她。”   那日落水,几乎是改变了菀如的命运。   陆琅救了她,碰了她的身子,事后听祖母说起,她便一直梗在胸口,觉得十分别扭。   祖母的意思她明白,陆琅未娶,她未嫁,应该是桩好姻缘。   只是陆家一直不来提亲,又听说陆琅有一个宠爱的姬妾,并为他生了一个庶长子。菀如的心便淡了。   如果说,以前她还有种种的期待,现在她对于自己婚事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   不求无价宝,愿得有情郎。   安安心心地携手过一辈子才是最实在的。家有宠妾又有庶子,就算嫁过去为正妻,宅子里也不会让人觉得遂心。   何况她受皇命要修行三年,谁会安心等她三年?   三年后,她已经十八岁,这样年纪的女子,孩子怕都不止一个了吧。   菀如笑了笑,其实也无所谓。   修行有修行的好处,能让她平静心性,看到一些她以前忽视的,或者根本就无法看到的风景。   就算将来是一个人到老,心境的平和也能让她过得安宁而自在。   所以……   “让她走吧。”菀如说,“这里是沈家,她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翠鸳应了一声,出了院子去打发人。   菀如着迷地看着院中那棵高大的槐树。   今年天暖得早,明明还没到槐花开放的时节,在那宽大浓绿的叶片中竟然已经能够看见翠绿色的细小花苞,一串串娇嫩可爱地随风轻轻摇晃。   她闭上眼睛,轻嗅微风带来的花木清香,侧耳细听远处鸟鸣扇翅的轻响,觉得心中一片空明,不落一物。   耳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翠鸳回来了。   她眉头紧蹙着,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怎么,她不肯走?”   “是啊,跪在那里,死活不走,一定要见您。说您如今是修行之人,怎么能忍心见到落难之人不施援手……”翠鸳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我看她就不是个好东西,娇娇娆娆的,居然就跪在那里说见不到人就跪死在沈家门前。”   “这倒是麻烦。”菀如皱了皱眉头。   “姑娘,这要怎么打发?”翠鸳以前也没做过打发人的事,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主意,“要不要问一下孙姨娘该怎么处置?”   “问她做什么?”菀如手里数着佛珠,低头想了想说,“你把人带进来,我正好要去给祖母送抄好的经书,将人就带到那里去。”   “会惊动老夫人,这样好吗?”   菀如看着她微微一笑说:“你以为,我悄悄儿见了她,老夫人就不会知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她有话要说,说给我听或是说给祖母听都是一样的。”   拿了经书,菀如让翠鸳去带人,自己沿着小径向慈安堂走去。   前日乱军上门,沈老夫人硬撑了一夜,身子有些受不住,午睡的时候就睡得长了些,这时候才醒过来。   大少奶奶林氏还有两三个月才要生产,那肚子却已经鼓出老远,大夫说她肚子里是双胎,把个大夫人喜得,将这以前总看不顺眼的儿媳妇当成了菩萨一样供着。   不过林氏并不大领情,她更喜欢在老夫人的房里坐着,陪着老人聊天。   见菀如进来,林氏起身笑着说:“哟,咱们家的居士姑娘来了。”   菀如给她见了礼,走到老夫人身前,将放着经书的木匣子放下:“祖母今日身上可好些?”   老夫人笑着点头,让她坐下:“你们都念着我,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子孙,老太婆也不好意思再躺在床上装病了。”   林氏笑起来:“祖母您惯会说笑话。”   “这是《清心普善咒》,一会儿孙女帮您在佛堂前供上。”菀如将匣子打开,把里头的黄绢经册子递过去,“还有一事要劳烦祖母。孙女如今是修行之人,不问俗务。不过刚刚有位陆家的女子找上门来,非要与孙女说话。想来想去,到底是外人家的,孙女不好私下自见。于是我让人将她领到这里来,求祖母帮忙问询。累着祖母,是孙女的不是。”   老夫人点了点头,菀如到底是长大了,行事知道先动脑子。   不管外头来人是指明要找谁的,她一个未嫁女子,私底下去见外人家来历不明的人,总是不妥当的。   “你说的陆家,是哪个陆家?”   “应该是云麾将军家里的。”菀如不动声色,脸上只带着微微的笑意,并不见有惊讶或是羞涩的表情。   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陆琅家里来的人,为什么要求私下见菀如?   林氏看看了二人,笑着起身说:“祖母和妹妹忙着,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就不能陪着你们了。”   这个时辰了,哪用得着她去请安,不过是避开来的一个托辞。   老夫人点头说:“你身子重,可要小心着些。今日就算了,往后可不要再跑来我这里,你再这样不知轻重拖着身子跑来跑去的,小心我拿戒尺子抽你。”   林氏掩着唇笑:“到底是孙女比孙媳妇好,五姑娘一来,您就嫌弃孙媳妇了。”   老夫人作势要打,林氏早笑着躲了出去。   不过一会工夫,翠鸳果然领了一个女子进了屋。   这女子身材高挑,体态婀娜,挽着妇人髻,头上只簪着一根桃木簪,脸上也未施粉黛。   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看着人,鼻尖唇红,虽然没有一点修饰,却是天生一段的风流娇媚。老夫人看着,便不由得暗暗蹙起了眉尖。   文秋并没想到下人居然会将她带到老夫人的面前,当下便是一怔。   沈老夫人穿着一身赭色的团福纹褂衫,百寿连纹长裙坐在正位上,下手边坐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青色的缁衣,一头乌发笼在圆帽里,下巴尖尖,皮肤细白,也是不施脂粉的样子,目光澄透地正看着自己。   心知这位必定就是沈家五小姐了。   忙跪下来给老夫人和五小姐见礼。   “你是陆家的人?”五小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过听着没什么感情。文秋悄悄瞥了她一眼,见她手里正拈着一串佛珠。早就听说这位五小姐是奉旨修行,本来以为这不过就是在家里随便应个景,没想到瞧着打扮举止和脸上的神情,这位小姐像是真的在修佛。   不觉心中大定。   于是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奴婢是陆将军的房里人,名叫文秋。”   房里人,也就是陆琅的妾室。应当就是为陆琅生下了庶长子,深受他宠爱的那个姬妾了。   老夫人面色微沉道:“你既是陆家人,不好好在陆家服侍,找到我们沈家来作甚?”   文秋嘴唇抿了抿,眼中似有盈盈泪光:“老夫人,奴婢只是想来见一见五小姐。”   菀如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转动着佛珠,好像文秋说的话跟她无一丝关系。   老夫人却是笑了起来:“我家姑娘跟你素不相识,你来见她做什么?”   “奴婢、奴婢……”文秋拿眼偷偷去瞧菀如,见她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一些也没有什么好奇或是意外的情绪。   “奴婢知道小姐现在是奉旨修行,三年期满之后是可以嫁人的。”   老夫人眉头一紧,忍着不舒服听她说下去。   “我家将军一直倾心于五小姐,奴婢见他心心念念,辗转反侧,便想着,能将将军的心意告诉小姐,也免得他日夜苦思……”   “放肆!”老夫人终于忍不住,用力拍打着桌面,“我家好好儿的姑娘,也是谁都能苦思的吗?”   “是是是,是奴婢不会说话……”文秋心里暗暗叫苦,她这话若只是私下去对五小姐说,说不定可以打动姑娘的思春之心,却忘了正坐上是沈老夫人。这种书香世家最是看重名节闺誉,她这样说,已是对家里姑娘的亵渎。   “奴婢是想,见见五小姐的样子。”她解释着,“您是知道的,将军膝下有一子,年纪还幼小。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将军心爱的孩子。奴婢是想看看未来的少夫人。五小姐是修行之人,必定心慈,一定会善待小少爷,奴婢这样也可以安心求去,不阻挡将军和少夫人的婚事。”说着,眼圈一红,嘤嘤地哭起来。   老夫人胸肺都要气炸了。   这女人是脑子坏了不成?居然会跑到沈家来,口口声声要向菀如托付陆琅的庶长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脸面!   沈家何时应过陆家的亲?   哪怕就是订了亲事,来提庶子事的,也应该是陆夫人而非她这么一个妾室。   这分明就是上门来打沈家人的脸的。   老夫人站起身,吩咐了一句:“来人!”   妙言和妙音两个立刻从门外走进来。   “去,”老夫人指着下头还跪着说话的文秋,“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给我拖出去,丢到门外头。我们沈家不许这样的女子上门。”   文秋吓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了话会让沈老夫人气成这样。   她是知道菀如落水的事的,也知道陆琅碰过她的身子,更知道京中以前关于沈五小姐的种种传言。   所以陆母一直不肯为陆琅上门求娶。   如今京中平叛,陆琅又居了大功,陆母只怕更加看不上这个庶出的五小姐。   姜珩派人将陆母和陆阡陌接入宫中时,文秋已经嗅出了危机,是以当街上一乱,她当即就收拾了细软想要逃出京城去寻陆琅。   可是城门紧闭着,满街上都是兵马,她出不去,只能寻机躲起来,一直等到街上安宁。   再回陆府?   她要怎么向归来的陆母解释这一天一夜自己为何不在府中?   就算说了她是想寻机去找陆琅也不会有人信。   找陆琅为何还要带上府中的钱财细软?城门一关就该回来,为什么还会在外头宿了一夜?   文秋觉得自己就算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没办法解释得清。   思来想去,她突然想到了沈家。   她可以说是来沈家见五小姐,为陆琅说情,或是求五小姐找人能进宫将她们祖孙接出来。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所以文秋才会在角门那里苦苦哀求,务必要见菀如一面。   她是修行的,佛祖讲慈悲为怀。她一定会救自己,将来嫁进了陆家,她也会好好地守着本份,只要五小姐不将她和阡陌分开。   只是还没等她要将这些话说出来,沈老夫人就怒气冲冲地叫人将她拖出去。   文秋死死拽着门框,对着菀如大叫:“五小姐,救我,救我!”   菀如抬起眼,看着她,轻声说道:“人欲得救,必先自救。我与陆将军并非良配,你回去吧。”   不可能!沈五小姐名声早就毁了,她不嫁给陆琅还能嫁给谁?   文秋挣扎着叫道:“五小姐,求您体恤奴婢,将来您进了陆府,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两个丫鬟拖不动文秋,守着院子的婆子们上前,将文秋从门框上撕下来,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地就这样将她丢到了门外。   文秋坐在地上,正要放声大哭,却见街上的人渐渐围过来,里头有几个年轻的闲汉正对她挤眉弄眼,吓得她一时之间连哭也不敢哭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在想着自己要怎么办?文秋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回过头,陆琅一身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拧着浓黑的眉,一脸阴郁地看着她。   完了……   当时文秋心底闪过的,便只有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解释一下,文秋当时是想出城找陆琅,但她也是做好了找不到陆琅就要跑路的打算的。只是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然她也不会第一时间将金银细软都带在身上。也不会天黑了封城了还在外头不敢回陆府。   她以为自己很爱陆琅,其实在她心底,最爱的人始终是她自己。 ☆、第173章 自寻死路   173 自寻死路   陆琅看着地上花容失色的文秋,又瞧了瞧紧紧闭上的沈家后门,眸光闪了闪。   在他身后,跟着一辆青帏油篷马车,从里头传来陆母的声音:“怎么不走了?”   然后就听见一个软糯的童声隔着车帘透出来:“陌儿要吃霜红果子,快点走,快点走,姨娘有红果子!”   文秋的面色一变,她没想到陆母和儿子居然会这么晚才从宫里接出来。   听见陆阡陌的声音,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爬起来,冲着车里就喊:“小少爷,小少爷,文姨娘在这里,文姨娘来接你了!”   帘子一挑,从里面露出一张粉团可爱的小脸,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姨娘!抱抱!”陆阡陌伸着两只短胖的小手,拼命对着文秋摇晃。   文秋忍了多时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正要冲过去,爬上那辆车,面前突然伸出来的黑黢黢的剑鞘却让她生生停下步伐。   “爷……”文秋抬起头,马上的陆琅表情隐于阴暗之中,看不出丝毫的喜怒。这与她熟悉的陆琅有些许的不同。文秋心如鼓槌,怦怦乱跳个不停。   “地方不够大,你跟着走回去吧。”陆琅淡淡地说。   那么大的一架车子,里头只坐了陆夫人和三岁大的陆阡陌,怎么会没有地方?   陆琅的意思只是她没有名份,不够资格与夫人和小少爷同乘。   若是换了以前,文秋一定会心里发堵,可是现在,她却如释重负一般。   能让她跟着回去,陆琅便是不打算追究她私自出府来找沈五小姐的事。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将阡陌抱着,再使出种种手段来,让陆琅原谅她的孟浪。有阡陌在,看着儿子的面上,就算陆琅心里不高兴,也应该不至于会对她如何。   在心里再三给自己安定心神,文秋跟着陆家的马车走了。   老夫人听下人来这样回报,心里还想着要安慰菀如几句,却没想到她就像个无事人一般,笑着跟她说起佛经来。   看这样子,是当真没有将陆琅放在心间。   这样也好……虽是这样想,但看着菀如那张稚气尚存却是古井无波的脸,老夫人不觉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陆琅进了陆府,文秋已自动自发地去抱在车中已熟睡的陆阡陌。   陆夫人下车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浑身发毛,只能抱紧了儿子,低着头跟进屋里。   陆琅叫过奶娘,让她将孩子抱回屋里去睡。   文秋却不肯松手,只哀声对陆琅说:“爷,让妾抱着他吧。两日没见到他,妾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慌得紧。”   陆母坐下来,家里的丫鬟忙泡了茶送上来。   “文姨娘,你让奶娘把陌儿抱回去吧,你这样抱着他,他也睡不踏实。”   听着陆母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平和口吻,文秋后背一阵阵发凉。夫人既然已经发了话,她再也没办法强留下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娘将陆阡陌抱走。   陆母挥退了下人,将手中的茶盏往案上一搁,冷眼看着她。   “文姨娘怎么会出现在街上?”   文秋吓得浑身发颤,连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可是听家里的下人说了,我们娘儿俩进宫的当夜,文姨娘就离开了府里不知去向。”陆母冷笑了一声,看着默不作声的儿子,“你找的好女人!”   外头那样乱糟糟的,文秋居然还敢跑出去,这一日二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谁会知道?   文秋额上生出了汗,只能以极细微的声音回道:“夫人,奴婢,奴婢是想着要去找少爷回来,谁知道城门关了,出不去。”   “出不去怎么还会在外头那么久?”陆母厉声喝问,“家里什么人没有?得力的小子,丫头,哪个不能出城去找少爷?你一个后宅里的女人怎么可以趁夜抛头露面去闯军营?你是怀风房里的女人啊!这样出门,身边连一个丫头一个小子也没带着,黑街暗巷里但凡出了一点什么事,你还让怀风以后有什么脸面见人?”   说得气极,她抓着茶盏就劈头砸了过去。   文秋哪里敢躲,只能硬生生受了。额角上立刻被碎瓷划了条口子,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婢妾错了,婢妾当时只是慌了神,想着快些找到少爷能将夫人和小少爷救出来。”文秋一边哭一边拼命磕头。雪白的额头很快就变得又青又肿,“当时街上好乱,婢妾一个人分不清楚方向,只能找了户空房子躲了起来。夫人您要信婢妾,婢妾虽然在外头,但一点有辱少爷有辱陆家门风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真的、真的!”   陆母见她磕头磕得都快要出血,心里虽然有气,但也不再发作,只闷闷地坐着不出声。   在一旁看着的陆琅终于开了口。   “你为何会在沈家门口出现?你去沈家做什么?”   陆母面色一僵。   文秋果然有些懦懦的模样,口中支吾起来。   “沈家?哪个沈家?”陆母还想着,会不会是别的沈家,没想到会从儿子口中听到确实的答案。   “沈大人如今还在宫中,你与沈家并不相识,为何会出现在沈家的角门?你是去见了谁?说了什么?”   沈家!是儿子一心想要求娶的沈菀如的家!   陆母胸中顿时憋闷起来。   好不容易等皇上开了金口,让那位五小姐在家里带发修行才断了儿子的念想。   文秋这贱婢怎么又会找到人家门上去?   万一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引得沈家人误会,又巴巴要将女儿嫁到陆家来可怎么得了?!   如今陆琅平叛有功,等皇上回京定会有封赏。就算陆琅不能娶个公主回来,那郡主、县主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若是此事因为文秋而生了变故,那她就要将这贱婢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陆母恶狠狠地看着文秋,就怕从她口中听到半点不利的消息。   文秋哭了起来。   “婢妾只听过沈大人的名字,又想着五小姐将来说不定会嫁进来成为婢妾的主母。所以婢妾就想着去沈家打听一下消息,看看少爷和夫人还有小少爷如今可安全了?又,又想着能瞧一眼五小姐,想求着她将来可以善待小少爷……”   她悄悄地抬头看了看那母子二人的神情。   见陆母一脸狰狞像是要吃了她的模样,陆琅面如寒霜并不透露出半点情绪。   她心念电转,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怎么说。   “不过婢妾被沈家老夫人给轰了出来。”她抹着眼泪,哽咽着说,“老夫人说了,五小姐断断不会嫁到陆家来。”   果然,她这样一说,陆母脸上的戾色散去,像是绷紧了的弦放松了,可是随后她又升起了怒气。   “她为何要这样说?”   文秋又偷偷看了一眼陆琅,嗫嚅道:“五小姐说,她与少爷并非良配……老夫人的意思只怕是,怕是觉得少爷配不上沈家姑娘。”   陆母安心于沈家并没有想要与陆家结亲的念头,却又因觉得沈家瞧不上陆家而大为光火。   一个庶出的丫头,还有那样不好的名声!   能进陆家当个妾都是抬举了她,居然还会嫌弃怀风?   陆母气得大骂,一时也忘了继续教训文秋。   文秋这才松了一口气,就见陆琅一双看不见底的眸子正凉凉地看着她。   心里就是一颤。   陆琅好哄,但绝对不是个蠢笨的男人。   他好哄,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在后宅里浪费精神。   有时候,他明知道是被哄着,也都装作自己被哄得软伏了,哄得高兴了……   她这样的说辞可以将陆母的注意引开,却并不能将陆琅瞒过去。   到底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她对陆琅有多了解,陆琅对她也就有多了解。   陆琅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从她腰间拽下一个小包来。   里头是她这么些年经手攒下来的银票,还有从首饰上拆下来的价值不斐的宝石。   陆琅抖了抖手,脸上居然扬起一丝笑意:“这是要送去沈家的礼钱吗?”   文秋的脸白了。   “你出府的时候,带上了这些。”陆琅从包里拈出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珍珠来,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了半晌,“大概就没想着会再回来吧。”   陆母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找我?带着这些东西找我做什么?”陆琅笑出了声,“你走的时候,心里可曾想过阡陌?可曾想过他会遇到什么事?”   他笑着笑着,脸上露出一丝悲凉来。   “这么些年了,你跟着我,的确受了许多委屈。”   文秋听着,吓得立刻跪了下来,抱住了陆琅的大腿:“爷,爷!妾只是一时被吓着了,并不是……”   “得了,这些话你还要拿来唬我?”陆琅将腿一抖,便将文秋抖落到地上,“这些银子也不少了,足够你下半辈衣食无忧。文秋,我不再拘着你,你走吧。带着这些银钱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文秋惨叫了一声,爬了过来,哭着说:“爷,您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妾身自从跟了您,就从来没有存过要离开的念头。爷、爷,您就算不瞧着过去的恩情,也求您瞧着阡陌小少爷的份上,他还这样小,您不能把妾赶走啊!”   “就是为了阡陌,所以才不能留下你。”陆琅蹲下来,与文秋平视,“你一向懂我,明白我,知道我的喜好,更知道我是个一言九鼎之人。文秋,你我的缘份到今日已经尽了。陌儿是我陆家子孙,我不能让他被你教坏。我会好好待他,不管将来我是否会成亲,是否会有别的孩子,我都会一如既往,好好培育他成人。”   “不要!”文秋哭得哽了数声,死死抱着陆琅的腿拼命摇头,“爷,妾身知错了,我会改,我一定会改,再不存那些念头。求求您,别赶我走啊!”   “如果你一时找不到可去之处,我会让人将你送到陆家在汾州的庄子上。找人伺候你,你依旧可以过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只不过……”陆琅的眼中带着一抹绝然,“只不过你以后不可以再入京中,也不能再见阡陌。”   “不!”文秋还在哭嚎着,陆母却走上前,抬脚就要去踢她,又就手从陆琅腰间将他的长剑一把抽出。   “死贱婢,居然偷了陆家的钱财抛下陌儿想要自己逃走。怀风能饶你,我却不能饶!”   “母亲!”陆琅拦在了陆母的身前,“她到底是阡陌的生母。”   “那又如何?”陆母气急败坏,“今天我就要打杀了这敢背主的贱婢。”   “母亲!”陆琅厉声喝道,“你够了!”   陆母被他这一声喝,惊得心脏都差点从胸腔子里蹦出来。   “你是要等陌儿将来长大了再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被他的祖母打杀的吗?”   想着孙儿那张可爱纯稚的脸,陆母的手就没办法落下去。   文秋看着陆母杀气腾腾的样子,早被吓得失了魂。   不敢再哭闹,就这样被人拖了下去,再无了声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宫城西北角偏僻的朝凤门便缓缓驶来一辆凤辇。   守门的禁军立刻将辇车拦了下来。   “什么人?”   跟随着凤辇的小太监立刻赔着笑脸迎上前,讨好地先塞了一块银子:“您没瞧见这前头的牌子吗?这是清凉殿顺太妃的车子。”   顺太妃是先皇纳的妃子,当年进宫时才十四岁,没过两年先帝就去了,因为年纪小,太后也对她颇多照顾,这些年来,她一直居于清凉殿,极少现身于人前。   “这么一大早的,太妃娘娘怎么会想要出宫?”掂掂手中银子的份量,守门的禁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现在宫里都围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怎么,本宫的凤驾也有人敢挡?”车帘子一挑,从里头露出一张风韵犹存,满面严霜的妇人脸来。   禁军探头瞧了瞧,见果然是顺太妃,于是连忙让前行礼。   顺太妃下巴一扬,连理也不理他,手一挥,那车帘“唰”地一声放了下来。   马车又要向前走,那些禁军却还拦着朝凤门前没有让路的意思。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拦着太妃娘娘的凤驾不成?”当头一个胖大太监尖声叫起来。   禁军们互相看看,是这意思,却又不敢明着说。   上头要拿乱党,封闭了所有的门户,太监宫女不许放出去一个。   太妃娘娘又怎么着,就算现在这凤辇里坐着的是太后娘娘,说不能放,他们就不敢放人。   “公公您别急。”守门的头目上前笑着说,“这不是上头有严命吗。小的们不能违令,也不敢拦着太妃娘娘,正难为着呢。”   “少废话,快点让开!”那大太监并不像小太监一样低调,而是腆着肚子,昂着头,伸手就要将那禁军头目推开。   “哗啦!”整齐的一声响,守门的十数个禁军齐齐将枪尖指向了他。   晨光中,黑色的枪尖上闪动着凛凛的寒光,让那大太监吓得浑身胖肉一抖,后脊出了不少冷汗,那嚣张的气焰顿时也就没了。   “别理他们,看谁敢拦本宫的车驾。”车里传来太妃娘娘压着怒气的声音。   只是禁军们就挡在门口,谁也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车夫也不敢驱马去闯,两拨人马就这样僵持着。   “都反了,都反了!”顺太妃终于又掀开了半边车帘,粉面带煞,冷冷地看着守门的禁军,“等本宫禀明了太后,一个个治你们大不敬之罪,看给你们下令的上头人有什么本事能护着你们这些狗杀才!”   “哟,这里是怎么了?太妃娘娘这是要出宫?”从禁军的身后传来一声清洌明朗的声音。   原本持枪握戟守着宫门口的禁军们一下子分左右闪开,露出后面的一驾马车和几位骑士来。   当先一人还高高坐在马上。   曦光明澈,照在他的身上,照亮了玄色世子蟒袍里暗绣的金线,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如此风神朗俊的贵公子,就连顺太妃也一时间看迷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好大好大好大好大的雪!!!! ☆、第174章 功亏一篑   174 功亏一篑   宣王世子李晟,他怎么会来?而且还这么早!   顺太妃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口,面上却还是带着一片寒霜。   “世子来的正好,你帮本宫评评理吧。本宫每逢双月要去京中望月庵礼佛,偏这帮狗东西胆大包大,居然拦着本宫的车驾,还将兵器对着本宫,可不是要造反吗?等本宫礼佛回来,定要好好治他们的罪!”   李晟身后的车帘挑起来,一个年轻的贵妇人由侍女搀下了马车。   五尾金凤钗口衔小拇指肚大小的滚圆东珠垂下来,映得她肤光莹雪一般。   顺太妃以前没有见过蕙如,不过她现在穿着亲王世子妃冠服往李晟身边一站,太妃当即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沈氏给太妃娘娘请安。”   就算她在深宫之中,也听过不少这位世子妃的传言。   虽然受封县主,背后又有大长公主这样的靠山,但只要一想到她是个姨娘生的庶女,顺太妃就打从心底瞧不起她。   长相虽然清丽一些,但也不是天姿国色,勋贵家里比她长得漂亮的贵女多的是,李晟却偏偏挑中了她!   一个粗鄙的乡下丫头,也能配得上这一身亲王世子妃服饰?   顺太妃撇了撇嘴,连带着对李晟也不大瞧得起。   “罢了,本宫还赶着要去礼佛,你快些让他们将兵器收了,把道路让开。”   “这倒难办。”李晟下了马,与蕙如站在一处,对着顺太妃温和地笑了起来,“宫里混入的乱党还有余孽未除,所以父王下令封锁宫门。太妃何不改日再去礼佛?”   “荒唐!”顺太妃脸色微变,骂道,“抓不住乱党是你们没用,拦着本宫的车驾做什么?难不成乱党还能藏在本宫的车上不成?快些让开,礼佛之日怎么可以随意改期!”   “太妃娘娘,封锁宫禁的命令也是太后的意思。”李晟不慌不忙地说,“就算是太后要出宫,依令也要彻查车马。如果太妃娘娘执意要出宫,那没法子,您的车驾只怕也要查上一查。”   顺太妃面色陡变,怒道:“大胆!本宫的车驾上怎么会有乱党?李晟,你敢让他们上车来查?”   李晟笑着拱了拱手:“太妃娘娘恕罪。”   “好大的胆子,就算皇上在,他也不会随意查本宫的车驾。李晟,你如此恣意妄为,莫不是觉得自己能大得过皇上?”   李晟脸上笑容丝毫未变,和声道:“太妃娘娘别拿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微臣头上。微臣胆子小,还真的当不得您这样的罪名。”   顺太妃眸光闪了闪:“那就识相些,让他们将路让开!”   “是啊,微臣胆子太小了,实在是怕乱党胁迫了太妃娘娘。为了让微臣安心,让太后放心,还是少不得要让人去看一看的。”   李晟这样说着,便歪头去看站在蕙如身边的秋桐。   秋桐心领神会。   太妃娘娘是宫眷,就算要查验车子,也不可以让禁军动手。   秋桐是女子,又会功夫,让她去验看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秋桐向辇车走去,当先的几个太监和宫女伸手就要拦,却都被她晃动身形闪开了,闪不开的,也就是抬手一挡一拧,顿时惨叫声连连响起,再没人敢上前拦阻。   “李晟,你好大的胆子!”没想到李晟说查就要查,半点也不给她颜面。顺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丫鬟欺近了,伸手推开了车厢的拉门。   “娘娘,得罪了。”那面目平常的丫鬟“刺溜”一声钻了进来,与她脸对着脸。   车里除了顺太妃,还坐着一个年纪老迈的宫女,见秋桐钻上来,便拦在她与太妃身前。   秋桐看了看她,也不多说,只是伸手突然在她档下一摸。   那老宫女何曾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上来就是这么下流猥琐的动作,吓得尖叫一声,捂着下头就闪开了。   她这一摸,当然是想看看这老宫女是不是男人假扮的。   这车子里一目了然,能藏人的地方不多。顺太妃自然是本人无疑,但这另一个人是谁就必须要看清楚。   只可惜,这老宫女的确是个女人。   秋桐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然后伸手轻叩着厢壁,又掀开椅垫,看下头是否藏了人。   顺太妃也不拦着她,只是冷着一张脸,恨恨地盯着,好像要将这丫头的长相记清楚了,将来好一并算账。   秋桐哪里会理她?只细心地看了又看,确认车中的确没有夹层,没有藏人,这才出来。   顺太妃冷笑一声,隔着车窗看着李晟。   李晟见秋桐默默摇头,就知道一无所获。   不过也是,顺太妃虽与姜家有旧,但也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将人私带出宫。   只是远亲,还到不了可以豁出性命救人的地步。   李晟只是沉思了片刻,便示意禁卫军将道路让开。   顺太妃的车马缓缓出了宫门,车厢内隐隐传出太妃娘娘咬牙切齿的低语:“你们这帮兔崽子,给我洗干净了脖子等着。”   李晟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侧头叫来几个护卫,向他们低语了几句,那几个护卫点头之后,很快散在了四周,打算远远地坠在后头监视。   车马和侍从们在他们面前一一经过,眼见着太妃的车驾已全部出了宫门,蕙如突然出了声。   “跟在车驾后头左边的第三个公公,请你等一下。”   被蕙如叫到的那个太监身体微微一僵,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着。   李晟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蕙如,手一挥,当时便有两个护卫策马追上去,将人拦了下来。   这样一拦,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立刻乱了起来。   在车驾前头引路的大太监连忙小跑着到后头,对着那两个护卫喊道:“你们不要命了吗?冲撞了太妃娘娘你们头上有几颗脑袋够砍的?快将人放开,咱们还要赶路!”   如果这大太监不是这样急忙忙地跑过来,又急赤白脸地对着自己的护卫喊叫,李晟还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可是这样一慌乱,便是明白白地告诉旁人他们这是藏了鬼。   李晟脸上一冷,对那两人说:“将人给我带回来!”   那小太监蜷着身子,不住地发抖,被二人拎过来的时候,只知道跪在地上磕头:“奴、奴婢给世子、世子妃请安。”   “把头抬起来!”李晟说。   那小太监偏就低着头不肯抬起。身边的护卫上前一步,将他下巴向上扳起,好让李晟看得清楚。   李晟本来抱着很大的希望,可是这样看过去,只能见到一张有些扭曲,苍白肿胀的脸,眼睛眯得跟一条缝似的,哪里有半点风华绝代的姜世子的影子?   李晟大失所望,摇了摇头,刚要叫人放开,却见身边的蕙如向前走了一步,歪着头细细地打量起来。   以李晟对蕙如的了解,知道她这样的举动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向后退了半步,将地方让给她。   蕙如的双眸灿若明星,眼前的这个人,哪怕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得。   只看着他的背影,他行走的姿势,蕙如就能确认个八|九不离十。   好一招欲擒故纵,好一招瞒天过海,姜珩以为让顺太妃在车子里弄出动静就能让人忽视这些随行的宫人?   不得不说,他的确成功了。   所有人都以为顺太妃会在车子里藏人,所以在搜查无获之时,便会松了心防,让他们离开。   可是姜珩永远也想不到,在李晟的身边存在着这样的一个变数。   蕙如笑了起来。   上天让她重生到沈家庶女的身上,只怕就是为了这一天。   让她亲手将这个男人揪出来,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姜珩被她盯得浑身发毛,这女人在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他将一切都料到了,禁军的反应,太妃的回应,甚至禁军会上车搜查,之后太妃要如何应对,他都一一推演清楚,交待明白。   可是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他会被世子妃沈氏给瞧出破绽?   这不可能啊!   他跟沈氏总共没见过两回。   最近的那一次,还是在这宫里,在灯下,沈氏怎么就能从他这张不复平常的脸上看出是谁来?   或许只是攻心之策?   他们只是随便点了个人要给太妃难看?   而自己这么倒霉,偏偏就被点上了?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姜珩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可是性命攸关,他做不到心平气和。   惊惧、慌乱,这是人的本能,他无法控制。   他也不敢与沈氏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对视。   只能歪过头,一边发颤一边看着被禁军拦下想要过来拉自己的大太监。   “世子为了逃命,连相貌也可以舍弃,真是用心良苦。”就听见世子妃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带着隐隐的笑意,“秋叶木的根汁会让人浮肿,不过那滋味并不好受,您现在一定是又痛又痒,盼着早点找个地方可以用水洗洗吧。”   姜珩的目光闪烁。   他到底是小看了这女人。   秋叶木的根汁会致人皮肤肿胀,还是当年他在江夏时杜衡跟他提过的。   如果不是为了保命,他也不会用上这招。   这女人居然会知道,还看出来了。   “世子妃说的是什么?小的不明白。”姜珩垂着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想弄明白很简单。”李晟将还在笑着的蕙如轻轻一带,护在了身后,“就算肯将自己的脸弄得不像个人样,也不一定肯让自己真的变成太监。是真的是假的,只要验一验就可以知道。”   不远处,顺太妃已经冲下了马车,发出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尖叫。   被护卫们制住,姜珩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看着李晟的目光是空洞的,并没有仇恨。   绝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仇恨?   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想那个。   他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   离开宫墙,才有机会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他才有机会将多年来安平侯府收罗的财富带走,找地方隐姓埋名,或是另寻了机会图谋东山再起。   而现在,只因为那个女人多嘴了一句。   他的未来全成了泡影。   这么多年的辛苦谋划,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如今看来,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安平侯府完了。   姜家完了。   他姜珩,也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姜渣渣终于被抓到了,我写得好开心,哈哈哈哈!!!   谢谢骄阳火童鞋投喂的霸王票!谢谢!   如意快结束啦,我要开始挖新坑了。新坑是宫斗文,不会像如意开头这样慢热,希望你们能喜欢!戳我戳我…… <-----穿越成一代贤后,女主一心求闲的故事。o(≧v≦)o   废话不多说,只求亲们能点点鼠标动动手指,帮我先收藏一下,万分感谢! ☆、第175章 帝王之恸   175 帝王之恸   宫里除了皇上、皇子,就不可能有带把的男人。   除了藏匿于宫中的姜世子,还有谁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说动一位太妃冒险带他出宫?   顺太妃已经晕厥在地,被宫女们围着掐人中。   这种时候,就算是能醒过来,也必须要晕着。   否则她要怎么办?   要怎么向人解释,在她带着的太监里居然还有未净过身的男人?   阖宫上下都在搜查乱党,而姜珩的确曾带着太子的人将宫里的妃嫔们都围禁起来过,甚至将太后也软禁在万寿宫。   她本来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是顾及着她也是姜家出来的,不能眼瞧着姜家断了根苗,又想着姜珩答应的若能出去便会给她的无数好处,顺太妃到底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念,做了这样的糊涂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了他啊!   她在深宫里,要那些银钱有什么用?只是摆放着心里踏实,仅有这点用处而已啊,却要搭上她的性命。   顺太妃怎么能不晕?   她是先帝的妃子,皇上不会亲自处置她,可是太后不会容下她。   帮助曾经软禁过她的乱党脱逃,她便是附逆。   想不到清清静静地在深宫里过了一辈子,会在这事上让她晚节不保。   李晟让人将姜珩绑了带去天牢里,与他的父亲安平侯爷团聚,又让人将顺太妃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捆了,将太妃抬到车子上,让人送去由太后处置。   忙乱了一阵子之后,李晟看着蕙如说:“本来是你说要来给太后请安,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儿的。现在这样,太后只怕也不得闲了。”   蕙如微微一笑说:“不得闲就改日再来吧。左右今儿是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不是吗?”   李晟双眉舒展,十分畅快地笑了起来。   “天光正好,不如我陪着你走走吧。”   “好!”蕙如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地看着丈夫,将藏在袖中的手伸出来。   李晟轻轻握住,那只手洁白、柔软、温暖,就像她此刻的笑容,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依赖和幸福感。   他小心地揽住妻子现在还纤细着的腰身,带她在宫墙内的花园里慢慢地散步。   已是浓春,园子里绿荫如盖。宽大的叶片是新生的,颜色青翠,将阳光切割成细细的碎片,洒在清理得十分整洁干净的步道上。   夫妻二人依偎着在园中漫步,不时喁喁低语数声。   年轻的世子妃脸上是无法遮掩的光辉,就像深藏于蚌壳中的珍珠,从壳中挑出来,被海水洗过,散发出柔和明媚的光采。   花草奇石,假山水景,间或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潺潺的水声。   如果不是不时有经过的宫人向他们蹲身行礼,蕙如几乎要忘记了他们此时是处于宫墙之内。   “这里好安静,也好舒服。”蕙如半倚在李晟的胸前,与他坐在一处长廊的栏杆上,看着远远的景致。   “你喜欢就好。”李晟轻声地说着,在她的额前印下浅浅的一吻。   “让人看到可怎么好?”还是青天白日的,这里又不是家里,李晟怎么就这么大胆起来了?蕙如涨红了脸,在他怀里轻轻地扭动着想要站起来。   “别乱动。”李晟在她耳边轻声说,热气喷吐在她的耳尖,那里传来一阵酥|痒,不知怎么的,她的腰就软了下来。   “蕙如。”听着他软软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厮磨着,拿着唇轻轻地擦过她的耳朵和脖颈,蕙如脸色通红,却又不敢乱动。   裙底臀腰处被**地抵着,她自然知道此时自己不宜乱动免得撩旺他的火。   她只能咬牙切齿着从齿关里低低挤出一点声音:“李晟!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晟就像没听见她的抱怨,抱着她又磨蹭了一会,这才松开,却依旧拿手圈着她的腰身。   蕙如半羞半恼,悄悄拿手指头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李晟却只是眉头微蹙了蹙,连声疼也没叫,就这样笑着拉起她,继续向前走。   “你……你就这样?”蕙如下意识地瞥了瞥他的胯|下。   那里有宽大的外衣遮着,还好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不这样还能怎样?”李晟笑着看她,“这里到底还不是我们的家。而且,就算是在家里,你也不会同意的吧。”   那是当然,哪有这样白日宣淫的!蕙如哼了一声,扭过脸不去看他,不过鬓边还是露出一抹带着红晕的肌肤来,让李晟看着心荡神驰。   就算蕙如同意,其实他也没这个胆子。   如今她腹里还怀着孩子,月份又浅,他也只能这样搂一搂,亲一亲,聊慰相思而已。   他从来也不知道,这世上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全部的心思,恨不得能将她揉入骨血,一刻也不愿与之分离。   遇到她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像过自己未来的伴侣,但那时候,他所能想到的,不过是对方的品性、教养以及是否对他的未来有所助益。只是,在遇到了蕙如之后,他才知道,以前的那些想像有多苍白多浅薄。   遇到了那个人之后,所有设定的条件、目标便都成了泡影。   不管她是谁,她有着怎样的出身,她的存在就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盏灯,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过去。   只想将她拥入怀里,好好地疼,使劲地爱。   就像现在这样,掌心里紧握着她的温暖,一步步走下去,直到再也走不动的那天。   三日后,皇帝果然回来了。   没有大军拱卫,他只带着几十名侍卫,坐着马车,日夜不停地赶回京城。   进京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沉凝严肃的,对着迎出城外的文武百官没有说一个字,就这样风风火火直接进了城,入了宫。   入宫第一件事,他没有召见任何大臣,也没有去审问叛乱的逆党,而是去了太后所在的万寿宫。   在踏进万寿宫的那一刻,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皇帝脚一软,差点倒下来。幸亏身边的太监们将他撑住了。   太后见到儿子,眼泪不觉落了下来:“皇帝,你总算回来了。”   皇帝看着母亲,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唇角挤出一丝苦笑:“儿子不孝,害母后受累了。”   太后见到皇帝儿子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想起他在战场上是受了重伤的,忙起身让宫女们去将皇帝扶到一边的软榻上躺下。   “儿子没事,真没事。”皇帝摇着头,脸上却现出浓浓的苦涩和失落。   二儿子死了,大儿子被关着。这两个孩子都是他自小亲自教养长大的,如今却都要先他而去。   究根溯源,这一切,也可以说全都是由他亲手促成。   “母后,”皇帝举起双手,看着自己那双青筋勃露,已不复年少光润的双手,眼角隐现泪光,“儿子觉得自己实在无能,儿子对不起大齐先祖,对不起先皇,对不起你。”   太后坐在他的身边,伸出手将他的双手包住。   “那是他们的罪孽,不是你的。”太后哽咽着,拿帕子拭了拭泪,“如果李惟不举兵围宫,李恺便没有借口杀他,这也是他自寻死路。”   “那恺儿呢?”皇帝木怔怔地看着前方,“朕亲自教养他,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册立了他为东宫太子,又请了无数大儒教他帝王之术。他一直是大齐的储君,朕的江山,将来都是他的!”他的话音陡然拉高,情绪也激动起来,“他品情软弱,意志不坚,朕才要用惟儿来激励他,鞭策他,可是您看看,他做了什么?”   “他根本就是头藏起了利爪的恶狼,什么软弱,宽厚,全都是装出来的!”皇帝用力拍打着榻沿,苍白的面颊上染起不自然的红潮,“他心比豺狼,毒似腹蛇!居然以利器向敌国卖好,以大齐的子民为敌人的饵食,只为了谋算他老子的皇位。因为他老子还能活很久,他等不到那一天!北庭一万余人,就这样被这竖子卖了!坑了!害了!这孽子,砍他万刀也不足以消朕心头之恨啊!”   皇帝这是气极,也失望到了极点。   太后泪如雨下,李恺是一点生机也没有了。   “皇帝,他也是被手下那些可恶的幕僚撺掇怂恿,才会生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李恺对哀家已经供了,引狄戎奔袭北庭,好将您引出京城的主意是安平侯世子姜珩所出……”   “您别再说了。”皇帝发了火,人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听太后这样一说,已是冷笑出声,“别人出这样的主意,他就这样去做了?万彻是他表叔,北庭里的驻军和百姓是他将来的子民,他可曾有半点顾虑?若是那人出主意让他下手杀了朕,他是不是也会照着做?”   太后默然不语。   太子的手伸不进皇帝的身边,他若是能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皇帝杀了,只怕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在他的心里,只剩下了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他心里早就已经没有了。   “朕现在心里好悔。”皇帝颓然靠在榻上,神情黯淡,“当年就不应该抢这个位子。”   如果当初他不贪念着皇位,或许他可以娶到心仪的女子,和她生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这一辈子。而不是操劳一生,最后发现自己还是个孤家寡人。   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刀子是他亲自举起来的,也要亲自挥下去。可是又有谁能来将他心底的痛苦和失落挥刀断去?   “母后,为什么皇家就不能有骨肉亲情?为什么一定要流血相争?”多少年了,他只在姜盈过世的那年流过眼泪。   如今他已年逾不惑,却没想到还要因为膝下的子女这样痛哭流涕。   这样痛哭失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她一手带大,亲自送他登上皇位的儿子。   太后心里酸楚,也不再顾及仪礼,伸手将儿子的头揽在了怀中。   “哭吧,哭吧。这里并没有外人。泪流尽了,便昂起头,挺起腰,好好地当你的皇帝。”太后像幼时那样轻拍着皇帝的后背,柔声对他说,“你或许不能称为一个好父亲,却是大齐最好的帝王。大齐的万千子民都是你的孩子,为了他们,你也不能将这大好江山付与李恺那样薄情寡义之辈。”   皇帝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会有今天,固然是咎由自取,不过朕不信,若没有他人的教诲,好好一个孩子会变成这样的凉薄狠毒之辈。”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所以他想用李惟来刺激他。   人的天性并不是可以轻易更改的,李恺究竟是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已经不想深究。   决断刚毅并不是可以勾结敌寇,残害子民的借口。   只能说,他被皇权迷失了心智,侵蚀了良心,漠视了人伦。   他杀了兄弟,引着父亲御驾亲征,未必不是抱了杀心的。   战场上他死不了,回京之后,宫里失去了淑妃的制衡,朝堂上少了李惟的掣肘,皇后和太子必然很快就会对他下手。   “朕,要见见皇后。”   他要见她,问一问这个发妻。   问一问为了什么,她要这样狠毒。   害死自己的同胞妹妹,又教出这样罔顾人伦,心狠手辣的儿子,并教唆他去弑父纂位。   不问明白,他死不瞑目。   不问明白,他将来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还有,早早就躺在冰冷地下的宣王妃,姜盈。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连酥、痒,这么正常的词也会和谐?累爱! ☆、第176章 死不悔改   176死不悔改   昭阳殿里寂静无声,再也看不见来来去去忙碌的宫女和太监,也看不见行走往来赶着给皇后请安问好的妃嫔命妇。   皇帝没有要人搀扶,只带着乐印一人,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昭阳殿的大门。   春日晴好,明艳的阳光恣意地洒落大地,在翠绿的叶尖起舞。随着轻风,落下星星点点斑驳的痕迹。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草香,还有隐隐的陈旧脂粉的香气。   皇帝在其中,也依稀闻到了一丝腥气。   这座沐浴在阳光中的高大殿宇里,那些阴暗的角落处,不知道曾流淌过多少污血。   飞檐画角,琉璃生光,这座美丽的宫殿是宫里的女人们向往的顶峰,却不知道一旦住进去,要负担起多大的责任,花费多少的心血。   皇帝抬手摸着殿前立着的白鹤石雕,手在染红的丹顶上摩娑了半晌。乐印静静地候在一旁,微弯着腰,脸上不敢露出一丝催促或不耐的表情。   “乐印,你说朕待她可好?”   乐印以为自己会在阳光下站成雕像,没想到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这个。   跟着皇上这么久了,他自然知道皇帝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换作别的不懂事的小太监,或是摸不清皇帝喜怒的人,听到这样的问题,要么就是不敢说话,要么就是一个劲儿地说好。   皇帝不是听不进真话的人,当然,如果是太难听的真话,他也会动怒,说不定还会杀人。   可是明显的假话是他更痛恨的。   乐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十分认真地想了又想,这才躬身答道:“若是论地位,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再有不满之处。她是后宫之主,又是太子之母,您对她也一向有足够的尊重。”   乐印微微抬起眼,看了看皇帝此时脸上的表情,又说:“可若是单论夫妻之情,您每月去皇后那儿的日子不会超过五天,初一十五那是必会宿在昭阳殿的,但其他的日子就……”   乐印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并没有做任何判断。   是好是坏,只在于皇帝的尺度,他不过是个总管大太监,总不能直接说出来,说皇后娘娘不满意您这样的丈夫。   皇帝只沉默了一会,便抬脚踏上了昭阳殿的石阶。   明明外头还是春光明媚,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进了殿内,却有一股阴暗的死气沉沉的味道扑面而来。   皇帝眉头微微皱了皱,拿着衣袖挥了挥:“这是什么味道?”   ,酸臭,令人作呕。   “这里伺候的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乐印连忙去找,空荡荡的昭阳殿前殿,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两个小太监,一个抱着大竹扫帚在阳光下打盹,另一个蹲在花园子里正扑蝴蝶玩儿。   这两个小子看着都才十一、二岁的年纪,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个大太监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   乐印咳了两声,上前将那打盹的小子踹醒,又去揪那扑蝴蝶的小子的耳朵。   两个小太监这才看到大总管来了,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好,贴耳俯首地迈着小碎片跟着来到皇帝的跟前儿。   “这里怎么都没个人伺候?”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不知道害怕,或许是因为这空旷的宫室时只有他们这零落的四个人,这两个小太监居然回答得很流畅。   “回皇上,娘娘在后头寝殿里住着,由嬷嬷们看守。平常使唤的宫婢要么被打死了要么就被太后娘娘吩咐带走了,奴婢们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奴婢们就是被上头派来在前头扫扫院子的,旁的事儿都不清楚。”   听着这两个小太监的回话,皇帝瞥了乐印一眼:“瞧,这宫里也有你都不知道的事儿。”   乐印连连点头,不敢搭腔,只拽了那俩小子到一旁教训:“让你们来也不是来偷懒的。这殿里都什么味儿,臭也臭死了,快点去找找,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死物。”   “哪有什么死物啊,还不就是宫乱之后,太后娘娘在这殿前杖毙了好些个宫女和太监。”一个憨愣的小子直梆梆地就说了实话,“那肉都打成沫儿了,血浸到砖头底下,咱们花了好几天也没洗干净。所以这股子烂味儿就存着。今天其实好很多了,要是前两天来,保准爷爷您会吐出来。原本咱们被打发过来的一共有五个人,您瞧着,这不就吐剩了俩了?”   皇帝皱了皱眉,挥手让这两个小太监退下去,然后提步向后殿走去。   穿过天井,越过花廊,皇后的居处就在眼前。   门外站着四位嬷嬷,四个粗壮的宫女,眼熟得很,是万寿宫里的人。   见到皇帝出现,八个人都是一惊,然后齐齐下跪行礼。   “起来吧,姜氏现在可是在里头?”皇帝越过她们,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扇。   “前头刚闹过,奴婢们怕姜氏弄伤了自己,所以将她捆了起来,还请皇上恕罪。”   “她闹?”皇帝冷笑了一声,“她还有什么可闹腾的?”   迈步走进去,他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腥臊气。   然后看见昏暗的房里,蜷在床角的那个人。   穿着黄缎的里衣,手脚被白绫子捆得很结实,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完全看不到面目。   臊气越近越浓烈,皇帝这时候才发现那人下|身湿了一大块,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尿了裤子。   “来人!来人!”皇帝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听见他喊声的宫婢连忙推门进来。   “去把她拖去洗洗,洗干净!”   听到他的声音,那床上的人微弱地挣扎着,终于抖落了油腻腻的头发,只是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如此脏污的皇后,乐印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忍不住低声喝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这是怎么伺候的!”   被他骂的嬷嬷颇觉委屈。   “总管大人,您不知道娘娘有多厉害。这几天已经被她抓伤了三个嬷嬷五个宫女。不这样绑起来,根本就没人敢近她的身。”   “那你们也不能由着她这样……”这样在床上便溺……乐印说不出话来。   这么会功夫已有宫人将皇后抬到了净房里,又有几人上来换床铺,手法干净利落,这几日也不知道这样换了几回。   很快便有人捧来了熏香,满屋子走动着,要将这股难闻的味道驱尽。   浓烈的香气混和着臊臭味让皇帝几乎要吐出来。   他掩着鼻子快步走出门,站在小小的庭院里深吸了一口气。   乐印知道他不会走,赶紧的让人端来一把锦垫宽背遍雕缠枝海棠花大椅,扶着皇帝坐下来等。   皇帝表情僵硬,刚刚那一幕对他的冲力极大,让他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痛恨,却又有一丝隐隐的难过。   经年的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流淌过去。   初识她们姐妹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春光涟滟。他只记得姜盈那张带着一丝顽皮,在车上回头对他做鬼脸的样子,那样单纯的快乐,却又带着一丝隐约的傲气。而她的姐姐,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当年他说了些什么?   她又说过些什么?   他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他也从未想过要好好地记下。   没能娶到姜盈为妻,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算有了容貌相似,性情更加柔婉的姜婉,这遗憾也不能随着岁月有半点消浅。   可是不管他如何移情,如何思慕,姜婉一直都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从来没有发出过一声抱怨。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妻子可以与他争吵,就像弟弟常常会与弟媳为了女人吵闹一样。那样他才觉得像是一对夫妻。   彼此将对方放在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直说。   哪怕骂,哪怕打,也都是因为她心里有你,而不是满面笑容地对他说,今天他应该去谁的屋里,明天又该去哪个的房内。   他也努力过,想对她好一点,只是妻子温婉柔顺,像恭顺的奴婢多过像默契的夫妻。   最后那一点想努力的心思和火苗,也就渐渐熄了。   像先祖们一样,给正妻足够的尊重,再纳几个妃子,生下几个皇子公主,他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只是没想到那温婉柔顺在经过岁月的洗浸之后,会变成如今染满剧毒的利刃,他想尊重的妻子,心里却无时无刻不盼着他早日去死。   阳光亲吻着他紧闭的眼帘,让他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暖暖的温度。   神思恍惚之下,他就听见乐印在他耳畔轻声说:“陛下,陛下,您可以进去了。”   进去?那个阴暗的房间,那个满是腐臭气味的地方?   不,他不想进去!   “把人带出来!”带出来,放在这阳光下头晒晒,让一切无所遁形!他要看看,这么明烈的阳光,是否能穿透她黑得见不到底的胸膛。   院前的地面是青砖铺起来的,几天没有清理,砖缝里就已经长出细小的嫩绿。   嬷嬷在地上放了一只蒲团,两个宫女半拖半抱着将皇后放在了蒲团上。   头发还湿着,没有完全擦干,只用了一条黄缎宽带在背后系了一下。新换的白色绫缎里衣上沾着湿气,顺着发梢滴下来的水很快便渗入衣料向四周洇染开。   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隐隐的讥诮,因为多日的折腾,她看起来瘦了不少,脸上的皮肤也显得有些松驰。   可她的精神远比皇帝所能想像得要好。   就看她坐在蒲团上,没有闪躲地迎视着自己的视线,皇帝就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如想像中的那样了解她。   温婉,柔顺?   那不过是她最善长的伪装,在她骨子里,还是留着姜家女子特有的傲性和不驯。   夫妻二人一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个坐在地上,就这样并不平等地对视着。   乐印担心皇后再发狂,她可以抓伤宫中的女官,却不能对皇帝有一丝的伤害。   可是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并不是谁都可以听到的。   他轻轻挥了挥手,让守在一旁的嬷嬷和宫女全都退下,自己则站在皇帝的身后,紧绷着后背,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皇帝盯着皇后的眼睛,过了很久,将手轻轻一抬:“乐印,你退下去。”   “可是陛下……”   “退下去!”皇帝以极威严的口吻这样说着。   乐印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将嘴凑到皇帝的耳边低低地说:“陛下,宫人们说皇后有些颠狂,您身上还带着伤,只怕此时不宜单独与她在一起……”   “朕自有分寸。”这样说着的时候,皇帝的目光并没有从皇后的脸上移开半分,“你放心,她不敢对朕怎么样。”   听到这话,皇后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之意。   “她如果敢动手,姜家、云家就会断子绝孙,永无出头之日。”   “您以为这样的话臣妾会信?”这是隔了这么久,皇帝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沙哑,带着破音,就像是人用鼓槌敲击裂开的金钹,那声音听着刺耳,让人心里烦焦暴躁。   “姜婉。”这也是他与她成亲之后,他头一回叫她的名字。   有些不适应,却又很顺口。   “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催着乐印走到远远的地方,皇帝才缓缓地问她。   用了“我”,而非“朕”。   今天他来见她,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而非一国之主。   不过皇后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称谓上的变化,而是以一种悲伤和绝望的表情面对着他。   “臣妾和陛下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您的心里,何曾真正听过臣妾所说的话?”她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怨毒。   “臣妾自从嫁给您,为您生儿育女,管理后宫,自问兢兢业业没出过什么差错。”皇后跪坐在蒲团上,声音越来越大,“臣妾什么都依着你,什么都顺着你,论容貌,论才学,论德容言工,有谁能越过臣妾?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里就容不下我?为什么?”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我处处为你考虑,帮你笼络重臣,拔除隐患。就连那个处处跟我别苗头的淑妃也是我帮您挑进宫里来的。像我这样的贤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皇后捶着胸口,“臣妾生了嫡长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承继者,淑妃那贱婢算什么?她生的贱货凭什么要跟我儿子争?你又为什么会那样偏心李惟,还想易储换掉我的儿子?”   皇帝俯视着她:“我从来没有想过易储。李恺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我大齐的储君。”他缓缓地摇头,“我一直觉得他个性软弱,犹豫徘徊,而李惟与他相反。我想让他们互为激励,想让李恺快些长大,成为合格的承继者。”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皇帝没有半点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该助长李惟的野心,让他以为自己有一争的机会。若不是我放出这样的风声,或许他不会死,最少不会这么年轻就死。”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让你教导李恺。”皇帝向前微探出身子,“一个能下毒手害死自己亲妹妹的女人,又怎么会教的出一个仁爱宽厚,心胸广大的君王?”   皇后抬起头,愕然看着他。   “你用不着装出这样一副无辜的样子。”皇帝冷笑了一声,“在朕还没到京城之前,李晟就已将事情以飞鸽传书送到了我的面前。”   姜盈之死,是他与宣王兄弟差点决裂之钥。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切背后的主使,居然会是他的枕边人,姜盈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姜婉,你从一开始就设计了她,是不是?”   想她死,而且受尽折磨而死,姜婉对姜盈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居然会下这样的狠手。   姜盈在病榻上缠绵六载,痛苦的不止是身体,最后她是在失望、伤心中走的。   同样受尽折磨的,还有宣王,还有他。   她走了,解脱了,留下最亲近的人,在无边的痛楚中挣扎着过活。或”臣妾所做的一切,臣妾从未后悔过。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稳固。”皇后安静地看着他,”关于这情事言件 ☆、第177章 最好的报复   177 最好的报复   “你居然有脸这样说!”皇帝没有发火,居然笑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对着这样的皇后会怒火冲天,说不定还会冲动地上前将她掐死。   可是他没有。   皇后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居然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此刻他心如止水,这个女人,再也无法掀起他心中的一丝涟漪了。   “当然是!”皇后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也是太后的儿子,他比您那些异母兄弟更有资格与您争抢皇位。先皇当初将他过继给宣王,让他承了宣王爵,您怎么知道他心里是否能甘心?如果不是姜盈难产大病,他的心思便会全用在图谋皇位上,您的江山怎么能固若金汤?”   皇帝将手肘支在椅把上,眯起眼睛看着阳光下脸色泛起异样潮红的皇后。   “那时候他已经进了政事堂,那些老家伙们对他都推崇备至,称他是贤王。贤王啊,贤王!皇上,只要他再用些力气,使些心机手段,谁知道他会不会肖想大齐的江山?”   皇帝笑了起来:“原来在你心里,所有的人都只想着这些事。”   “他不想?”皇后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不想吗?如果臣妾不下手,先让他乱于自宅,后断了他朝堂助力,您可以安安稳稳地当这么些年的皇帝,可以与他兄友弟恭地安生这些年吗?”   那时候姜盈生子大病,李云启再也无心政事,从早到晚在家中陪着奄奄一息的娇妻。   朝堂上原来向着宣王的那些人,不是犯事被贬,就是投效别门。   他还以为是因为宣王只重私情不问国事而伤了那些老臣的心,没想到,都是皇后在暗中操持。   “你还真是辛苦。”皇帝沉默良久,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为了陛下,臣妾什么辛苦都能吃。”皇后看着他,目光中渐渐染上了一层水雾,“臣妾最美好的年华与您相遇,此生此世便要依靠着您。只要是为了陛下,哪怕是双手沾满血腥,臣妾也甘之如饴。”   “哪怕这血是自己嫡亲妹妹的吗?”   “臣妾原先只是想她不要为宣王生下嗣子。宣王无嫡子,爵位将来就无法承继。没有亲王爵,他们的子孙将来也就是普通的勋贵,不能掀起多大的浪头。”皇后大约是想起了往事,脸上不觉露出一丝浅笑来。   “没想到效果会是那样的好!虽然李晟命硬挺了过来,但是她的身子却垮了,也将宣王的意志拖垮了。”皇后笑出了声,“宣王李云启,什么惊才绝艳,什么不世之才?最后还不是只能躲在丹房里守着一只破炉子做那成仙得道的梦,天天疯疯颠颠的?他再也不是您的障碍了,他成了废人,废人!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皇帝见她控制不住自己,张狂地大笑,面带怜悯地摇了摇头,“你早就疯了。”   “臣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皇后一头伏在地上,瞬间从大笑变成了大哭,“臣妾的心里只有您啊,为什么您看不到?看不到?姜盈已经死了,她却在你们的心里活着。臣妾就活生生地站在您面前,您却连正眼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玉真出生的时候,臣妾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才将她生下来。”皇后哭得泣不成声,“臣妾想见您,想让您握着臣妾的手道一声辛苦,想让您抱着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的女儿亲一亲她。可是您去了哪里?您带着所有的太医冲去了宣王府,只因为姜盈要死了。她是你弟媳妇,我才是你真正的妻子。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心里却装着另一个女人。我恨,我恨!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将她锉骨扬灰。李晟那个小兔崽子命大,被我母亲接到了茂平,我不能在茂平下手,因为会让母亲难过,会令她生疑。我不过一时心软放过了他,没想到却会被这狗东西反噬。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陛下您知道吗?李晟每次进宫时你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思慕,带着宠溺,有时候臣妾甚至怀疑李晟是不是你和姜盈那贱婢生的私生子!”   “啪!”皇帝终于动了手,皇后的脸歪向一边,苍白的脸上浮起红肿的指印,她就这样侧着头,“嗬嗬”地笑起来。   “你已经害死了她,不可以再这样污辱她。”皇帝阴沉着脸,收回了手,在龙袍上擦了擦,好像在擦掉什么脏污的东西。   皇后缓缓转过头:“没错,姜盈是我弄死的。北庭惨案也是我授意太子做的。杀了李惟是我下的命令,淑妃是我亲手一刀一刀将她剐成了血骷髅……我还差点弄死了李晟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李云麓,来杀我啊?为什么还不动手?我这一生为了你沾满了血腥,死后也一定无法投胎做人。就让我达成最后一个心愿……云麓,你亲手杀了我吧,我想最后死在你的手上,让你永远记住我!”   皇帝摇了摇头:“姜妍,我不会杀你。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我爱慕姜盈,由始至终没有变过。可是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私情,有过一点苟且。李晟是云启的孩子,是他们俩的孩子,这一点没有人可以怀疑。”   “你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不,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爱过你的儿子。你这一生,唯一爱的人就只有你自己。”皇帝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自己。娶你为妻,才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姜妍,我的两个儿子都毁在了你的手上,我一直在想,未来要怎么办?我还剩一个儿子,可是他醉心学问,心地慈和软弱,并不是能担起帝王之责的料子。思来想去,我想到了一个最好的人选。”   “你不是怕宣王会抢了我的皇位吗?不是觉得我对李晟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吗?”   看着皇后突然抬起头,一脸惊恐的模样,皇帝突然觉得胸怀敞亮,痛快之极。再没有什么报复比让她亲眼看着防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人登上她原先的理想更能让她觉得痛苦。   “像李晟这样合适的储君是上天的恩赐。”皇帝笑着,笑得十分舒畅,“过些日子,我就立他为太子,让你最恨的人坐上我身下的宝座!”   皇后睁圆了双目尖叫起来。   “对了,将来李晟登基,姜盈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我会下旨,让她与宣王的陵寝就放在朕的永陵身边,有他们夫妻相伴,朕百年之后必不孤单。”皇帝的笑容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皇后的眼中。   在皇后持续不绝的尖叫声中,皇帝步伐轻盈地走出了昭阳殿。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的身上,他伸展开双臂,仰起了头,像是正在拥抱着这充盈天地的阳光和轻风,像是整个人都要御风而去。   “陛下,陛下,您小心脚下。”乐印慌慌张张地在他身旁转悠,伸出双手虚扶着,却又不敢直接碰到他。   “没事,你让人看着她吧,朕还要留着她,别让她死了。”皇帝放下手,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许久不见的笑容来。   “啊?是是!”乐印听不清帝后二人之间的谈话,但很明显,这谈话结束之时,皇后崩溃了。   她抱着头一声接一声地尖叫,像是随时都会吐出血来。   也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   嬷嬷和宫婢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按住,又在嘴里堵上布巾才止住那能刺破耳膜的声音。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乐印都聪明地不去探问。   只要知道皇上的心情变好了,又重新有了精神,别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从昭阳殿出来,皇帝走了几步,突然问道:“淑妃的尸身停在哪里?带朕去看看。”   乐印嘴里微微发苦。   淑妃那日被皇后命人拿着小刀子一点一点给活剐成了零碎,听说惨叫声整个后半座宫殿都能听见。一千多块碎肉就散在地上,直到陆琅带兵入宫,宣王派人将后宫诸人都拿下,才有人在宫中供宫奴使用的茅厕里找到了那堆肉。   这些碎肉四散着,虽然被人拿着箩筐收拾起来,但也遗落了不少块。   天气渐热,小块的肉也不好保存。保存着也实在让人心中不忍。   于是宣王请示了太后,将淑妃的尸骨和肉块一把火烧成了灰,如今放在了佛堂。   听乐印小声地说出来,皇帝过了很久也没说出话来。   淑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也使了不少的手段。   就某种程度而言,她也算是咎由自取。   可是这样的死法也死得实在太惨了些。   皇帝无声地叹了口声。   跟她比起来,李恺倒还算得上仁慈,一根白绫就将李惟勒死了,总算没有像他母妃那样受尽了苦痛,连个完整的尸体也无法保留。   “她疯了,真的是疯了。”皇帝喃喃地说。   “是,当时陪着她的还有原来的太子妃,后来贬为奉仪的云氏。”乐印继续低声地说,“当时是笑着陪皇后去的,还亲手动了第一刀。后来看着看着就吓哭了。听说看到一半就晕了过去。皇后还骂她无用。”   皇帝冷笑了一声说:“姑侄两个都是一样的心狠。这个云氏有没有好好看管起来?”   “关着呢,不过好像醒过来就有些不大对劲,好像是……真疯了。”乐印不大确定地说。   “真疯?”皇帝笑了起来,“能笑着去划第一刀,她的心就够狠。”沉默着又走出了很远,他才说,“朕当年不该给太子娶云氏女啊。”   乐印垂着头,不敢接声。   皇帝走着的方向,是宫中关押重要宫犯的地方。   乐印知道,他这是想去看看太子。   可是在高大的宫门前,他却停下了脚步。   “陛下?”乐印小心翼翼地问询,却见皇帝皱着双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见了又如何?”他对乐印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犯的错连朕也没办法救他。那是朕从小就寄予厚望的孩子,身上流着朕的骨血啊……”他垂下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发怔,“既然不能给他生的希望,就还是不要见他了吧。”   他这样说着,慢慢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他曾想见儿子最后一面,问问他设计引寇入关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问问他让人杀死手足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问问他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时心底可曾有丝毫的悔意。   可是这能有什么用?   能让时间倒转,一切重新开始吗?   太子听说皇帝曾到关押着他的宫门前,却没有进来看他的消息,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看守的人进去给他送饭时,发现太子解了腰带,自悬于床梁之上。   消息传到了皇帝和太后那里,二人都是默然了半晌。   “拟旨,贬李恺为庶人……”皇帝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半天也没说出来。   太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皇上,就算不能让他进皇陵,也让他靠着祖宗们近一些,好好葬了吧。”   “不。”皇帝缓缓摇头,“母后,朕不想让祖宗蒙羞,将来走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子,让他离得远远的,永不再见了吧。”说着,到底还是落了泪。   废太子李恺,最后只得了一口薄棺,葬在京郊南侧的一处荒地上。坟头上只有一块石碑,上面一字皆无。   “至于附逆的云氏……”皇帝还有些犹豫。   云氏虽然疯了,但她也参与了她姑母和丈夫的谋逆之中,那些宫妃们,也没少被她凌|辱打骂。   划在淑妃脸上的第一刀,甚至还是她亲手刺下去的。   只是她的祖父,云凤鸣,还握着滇南的重兵,且为人梗介忠直。   虽然这次的事件他必将受到牵连责罚,但皇帝心中还是存有顾虑的。   “让云氏给李恺殉葬。”太后直接开口断了她的生死,“她是李恺之妻,丈夫死了,她理所当然要去侍奉。对云老将军就说是她自裁的,给云家留一点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读者m帮我抓了虫,皇后的名字应该是姜妍,抱歉抱歉。   另外再谢谢读者雪夜送的手榴弹,非常开心。   是的,世子要当太子了!   是不是很意外?   可能会有同学问为什么不让自己的亲儿子当太子?我来帮大家分析一下。   李怡虽然是他亲生的,但他母妃出身实在太低,朝中完全没有势力可以帮衬,李怡的个性又实在不适合当皇帝。   如果李怡上位,皇帝要花很多年帮他培植自己的势力,而且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能被培养成为一个合适的继任者。   让李晟来当皇帝,这里头虽然有对皇后的报复成份在,但其实也是皇帝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李晟的能力他当然知道,但这次的事件也让他认识到宣王在朝中的隐藏势力有多么可怕。   与其将来弟弟和侄子起事再闹次宫变,他索性当了这个好人,直接让李晟上位。   他得了贤名,又能放心将江山传下去,何乐而不为?   饭盒还要一只只发下去,世子妃的小包子还没生出来。   大家稍安勿躁啊,已经写了65万字了,咱们努力一把,争取可以完美圆满的结局。   有始有终,尽善尽美!   亲亲大家~~~mua~~ ☆、第178章 希望破灭   178 希望破灭   滇南刺史云凤鸣的请罪折子还未抵达宫门,宫里传旨的人已经到了刺史府门前。   这半个月来,云刺史每日如坐针毡一般,日夜不得安宁。   得到京城宫变的消息时,皇帝已经回了京。   他得的消息是,皇后与太子挟持太后,围禁宫眷,软禁诛杀大臣,意图谋乱,被云麾将军陆琅携虎贲、凤宸两营官兵攻入宫城,平息了叛乱。   云凤鸣死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外甥女,自己的孙女婿,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京里弄错了,或是皇后与太子是被人陷害。   但当得知最有可能陷害太子的二皇子和淑妃被杀于宫禁,他就知道,皇后和太子都完了。   他们到底心急个什么啊!   一个是后宫的掌印正宫,一个是皇帝册封的东宫太子。   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应做的事就行。   只要等着皇帝寿终正寝,便能顺其自然,名正言顺地承袭一切。   云家世代镇守西南,忠义传家了几辈子,没想到今天会毁在这两人手上。   云凤鸣焦虑了很久,甚至将自己几个年纪幼小的嫡曾孙儿秘密托人带走。他想,若是这把火烧到了滇南,他可以带着儿子孙子承罪,却好歹要给云家留下几条根苗。   没想到宫里这么快就来了旨意。   先是训斥云家教女无方,原太子奉仪云氏附逆作乱,已殉于太子。   言辞激烈,却没有一点提到他拥兵作乱或是附逆的罪名。   皇帝对云家的惩罚是降级,原来云凤鸣的正一品被直降三级,变为了正二品,原来他的嫡长子,云氏的生父被褫夺一切职务,终生不得入仕入伍。   再来就是罚俸五年。   只罚了五年的俸禄,居然一条命也没有丢。   云老将军老泪纵横,感激涕淋地高呼万岁,谢主隆恩。   滇南军中迎入了新来的十名监军司马,将云家手中的兵权分了近一半出去。   云家老大哭着求父亲要给女儿女婿报仇时,被云凤鸣狠狠刷了两个嘴巴子。   “没用的东西,你教出来这么个狂悖大胆的女儿,险些害了全家的性命,居然还有脸要为她报仇?你跟你媳妇从今天起搬出云府,到庄子上去住,老老实实地过活,云家会养你们终老。若是再让我听见半句大逆不道的话,不用皇上派人来,我就亲自打死你这个不孝子,免得为云家留下祸患。”   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茂平,信中将从小将云氏接到身边去的卢国公太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早知道她生的女儿和外孙是这样的人,云家断断不会将嫡孙女儿送到她身边教养,又配给太子为妻。   云家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联姻得到什么,太夫人若想富贵,不应该拿自己的娘家人做阶。   从今之后,云家与姜家再无往来,云氏一族子女再不会踏足茂平半步。   云老将军派人要将还在她身边的所有云家女孩子全都接走。   跟云凤鸣的书信一起递到太夫人手中的,还有李晟的一封亲笔信。   太夫人其实并没有看到兄长的信,因为在她看完李晟的那封信之后,她就晕厥了过去。   寄予她平生厚望的长女,居然就是杀了她的次女的凶手,这要让她情何以堪?   一直以为害死姜盈的人是她送过去的心存不甘的妾室,却没想到长女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妹妹存了杀心。   苏醒过来的太夫人哭得嗓子都哑了,当时便要人备下马车,她想去京城,去宫里,亲自问一问姜婉,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妹妹下这样的毒手。   卢国公姜夔将她按回了床榻上。   宫里的旨意早几天就已经到了他手上,他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国公爵位将止于他这一代。   他不敢让太夫人知道,也严令下人们不要对身体欠安的太夫人透露半句口风。   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是太夫人的全部依仗和骄傲,如果她知道因为长女和外孙的谋逆之举给姜家带来的是怎样的灾难,她一定挺不下去。   “皇上有令,如无宣召,母亲是不能入京的。”姜夔沙哑着声音说,“如今妹妹被关在宫中,太子……太子……”   “太子怎么了?”太夫人握住了儿子的手。   “太子已经畏罪自尽。”姜夔叹了一口气,“大势如此,皇上没有追究姜家的罪过已是看在过世的小妹面子上,对姜家法外开恩。母亲您就算是为了姜家,也不能进京去见妹妹了。”   “太子死了?”太夫人睁圆双目看着儿子,“怎么可能?他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嫡长子啊!”   “他能不死吗?”姜夔苦笑了一声,“母亲,他这是谋逆之罪,自尽好歹还留了全尸。妹妹糊涂啊,她已经是皇后,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扶太子上位?她这是拿全家的性命都架在火上烤了啊!”   舅舅的信母亲没来得及看,他可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过了。   他不敢再拿给母亲看,那里头就没有一句好话,母亲看了保不准又得晕过去一回。   太夫人拿头去撞床榻的围栏,撞得“砰砰”作响,姜夔吓得连忙抱着母亲,不让她再这样自残。   “我这是作得什么孽哦!”太夫人嘶声大哭,“养出这样猪狗不如的女儿啊,将来我死了,哪里有面目去见老公爷啊!”   她心里有数不尽的悔恨,当初她就不应该去硬攀这门亲事,攀来攀去,将两个女儿都攀到了死地。   太夫人捶着胸口,只恨自己不能立即赴死。   犯了这样的大罪,她还要怎么在世间立足?   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女,引以为傲的外孙,就这样一下子从云端坠入污泥里,死后也不能入祖陵,连身后的香烟供奉也没有,这是多么的凄凉悲惨。太夫人哭得快要断气了,突然一把抓住儿子。   “爵位,咱们家的爵位还在不在?”她的眼中满是渴求,只要卢国公的爵位还在,那姜家就还有希望。   皇后和太子没了,可是她还有李晟这么个有出息的外孙子。   他在西北救过驾,又帮着平了宫乱,这样的功勋不可能不受封赏。   对,她的长女不争气,还有次女生下的这个争气的外孙。   只要宣王世子不倒,有他在京中帮扶,姜家就还有重新起复的希望。   姜夔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要如何对母亲说。   “爵位……还在。”   是的,爵位还在,因为这是给故去的卢国公的封赐。   可是不再世袭罔替。   等他死了,他的儿子所接的爵位会被降成伯爵,连侯爵也没有。   姜夔闭上眼睛,强忍住眼泪:“皇上宽厚仁慈,只是罚了五年的俸禄。”   太夫人一口气松下来。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守着母亲,等她睡着了,姜夔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妻子怔怔地坐在桌边,脸色苍白。   “咱们家的爵位真的不能保住了吗?”   姜夔摇了摇头:“能保住全家的性命已是托天之幸,你还想着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那是公公用性命搏来的啊!”国公夫人泣不成声,“却要断送在咱们手上。”   姜夔走上前,将妻子抱在怀里。   “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一起,比什么都强。姜妍就是看不透,才会走上这样的路。”   从那天起,卢国公太夫人就有些糊涂了。   她总是记不起来一些事。   时而清醒,时而犯浑。   卢国公请了茂平的许多名医来看,都说没有办法。   过了三个月,他突然得到了京里的消息。   皇帝册立了宣王世子李晟为皇太子,行过大典之后,便要让他入主东宫。   这消息让姜夔睁圆了双目,险些晕过去。   皇帝明明还有皇子,为什么会立宣王世子为储君?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莫非京中另起了动荡?   姜夔惊疑不定,跌跌撞撞地去向太夫人报讯。   那时候太夫人正清醒着,听了儿子说的话双眼立时发亮起来。   “你是说真的?成器会成为太子?”   “是真的,这消息已经确实,八月初八就会敬告天地祖宗,行册立大典。”   太夫人满面喜色,掀了被子就要跳下床来。   “太好了,我的成器要成为太子了,我总算没有白疼他一场!”她赤着脚在地下乱转着,口中大呼道,“快来人,快来人准备准备,成器被册立那天,咱们一定要去观礼的。姜夔,姜夔,你快让人备马车!还有,请人看看黄历,挑个好日子出门。八月,八月,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姜夔已是傻眼了,这样的母亲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连他也拿不准。   “母亲,母亲!您快些上床歇着。”姜夔追着老娘转悠,却怎么也跟不上老太太显得格外灵活的步子。   “不,不,快些叫人将我的那套赤金琉璃头面拿出来!还有国公夫人的朝服!”太夫人精神亢奋,像个孩子似地哈哈大笑着,好几个婆子才将她抱住拖回床上。   “母亲!”姜夔也急了,怎么这样的消息让母亲的病情更严重了呢,“快些叫大夫来。”   太夫人口中还叫着:“我又没病,为什么要请大夫来!”   这样说着,又看着左右:“对了,十二和十四丫头呢?怎么这些日子没见着她们?”   她口中的十二和十四是云家的孙女,以前放在她身边养着的,现如今早被云凤鸣派人接了回去。   “她们都回自己家里去了啊。”姜夔只觉得头疼欲裂,“母亲,儿子跟你说过好几回的。”   “怎么能让她们回去!”太夫人不满地叫,“现在是什么时候?成器就要成为太子了,不好好帮他挑几个得力的人怎么能行?”   “现在他身边是不是还是只有一个沈氏?那小丫头出身太差,也没什么教养,以后如何能当得起国母之责?不行,我得给成器再挑好的。咱们云家的女儿好,模样好,性情好,教养好。挑旁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放心。姜夔,你帮母亲挑一挑,咱们这边还有什么好姑娘?对了,你的二女儿就不错,现在十二了吧。让她到我身边来,过两年,咱们就送她进宫,是亲表妹,嫡亲的,跟咱们也是一条心。先做着太子良媛,将来就是贵妃。若是沈氏不好,将来有了差错,她就是皇后了……”   太夫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休,姜夔听得已经是头顶冒烟了。   “母亲!母亲!您别再说了!”姜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从听她说要将云家的女儿送进宫起,或是从她要将自己爱如掌珠的二女儿送到成器身边起,姜夔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妹妹已经没了,您还想让我的女儿也走同一条路吗?”   太夫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突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我就劝过您,别尽往小妹的府里送人,可是您不听,结果咱们跟宣王成了仇人。”姜夔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您又撺掇着让舅舅家的孙女嫁到宫里去。可结果又怎么样?太子自尽了,云氏也殉了葬,舅舅跟咱们家彻底决裂,再也不肯往来。您还想着要云家送女儿过去?还想着要让儿子送女儿过去?”   “你舅舅怨我?你也怨我?”太夫人颤抖着声音说。   “怨,怎么不怨?”姜夔到底没能忍住,“舅舅被降了职,表兄也永不叙用。云家虽然还守着滇南,但军中事务被分了一大半出去,权力已大不如前。若不是怕您再动脑筋在云家的女儿身上,舅舅因何派人来将云家女全都接走?母亲,别再想着用联姻这样的路子了。姜家子孙若有出息,就再去自己争份功业回来,若是像儿子一样无用,就守着祖产安稳过活,就算没有了爵位也一样可以……”   “你说什么?”太夫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儿子,“什么叫没有爵位?”   姜夔一怔,他无意间将守了多日的秘密说出来,心头竟然有一阵轻松感。   “咱们家的爵位,到儿子这辈就没了。”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将实话说出来。   “卢国公,不再是世袭罔替了。”   太夫人口中“嗬嗬”有声,她强着脖颈想要说些什么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双眼一翻,她晕倒在了床上。   中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骂太夫人蛇精病请尽管骂,作者是无辜的,求别误伤!!【请看我纯稚的双眼!!!】 ☆、第179章 善恶有报   179 善恶有报   宫乱平定一个月后,沈青崴回到了京中。   他这趟出京,前后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前头一半时间跟着李晟出生入死,后头一半时间则在北方各粮仓马不停蹄地稽核账目。   沈青崴是个很认真也很执着的人。   他跟着李晟出来的时候,原本主要是为了查私制军武的事,会到北方走一遭,也无非是皇上顺手给的遮掩。他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严查起来,丝毫没有一点敷衍了事的意思。这一彻查,倒还真让他查出了不少问题来。   就算他处置再利落,行事再雷厉风行,这一个县一个县地查过去,也颇费了不少时日。   京里的公文和沈府的家书几乎是同时到了他的手上。   得知宫乱已平,家中老小都无恙,沈青崴只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决定要有始有终,将他手中的事情了结了再回京。   于是又过了些时日,带着一车的账簿,拖着一只完全不能使力,还得用夹板固定着的右手,沈青崴回宫复命了。   皇帝对他大加嘉赞,又是升官又是赏赐自然不必多提。   于是这天,李晟下朝回燕然居时,便多带了一个人。   这人自然不会是沈青崴。   虽然他也记挂着宣王府里同父异母的六妹,但此刻他早就是归心似箭。沈宅里有他的祖母、父母,还有怀着身孕,很快就要生产的妻子,他可没空来见一见宣王世子妃。   而此时,世子妃满脑子里想着的,也不是她这个一年之内连升了好几级的朝中新贵大哥,而是……   李晟带回来的人——   黄觉。   或者,从现在起应该叫他杜珏了。   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因为长途奔波而显得神情有些疲惫,但跟她先前瞧见时,那骨子里刻着的苍凉感已截然不同了。   那精气神,又在他年轻的身体里蓬勃生长起来,将他滋养得精神百倍。   蕙如看着这样的杜珏,就好像压在心头多年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来一样,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杜珏见到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便撩衣跪倒,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蕙如连忙起身要让开,却让李晟按着,硬是受了他的礼。   “世子与世子妃为我杜家洗清冤屈的恩情,我杜珏铭感五内,永世感念二位的恩德。”杜珏伏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嘴角扬着,那是内心满溢出来的喜悦和畅快。   “这事还要多谢世子妃。”李晟上前将他搀起来,“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注意到江夏杜家,没这样快便查清真相,并且顺藤摸瓜扯出这么大的祸患。”   杜珏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点头:“一定是上苍有眼,让小人能遇见世子妃,才让杜家有昭雪翻身之日。”   蕙如心中感慨无限,摸了摸怀里一直藏着的东西,一咬牙,当着李晟的面拿了出来。   “杜珏,这是我前些时候在乌衣巷里得着的东西,估摸着是你们杜家的。”   杜珏从世子妃手里接过一个绣着百花争春的小小方锦盒,打开一看,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是杜家的印鉴!   他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这东西了,没想到居然会在世子妃的手里!   杜珏激动得浑身发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这是你何时得的?”李晟看见了那锦盒之中两枚小小的印鉴,不觉有些好奇。他看不清这印上的字迹,也不知道这东西对于杜家有多重要,不过看着杜珏激动得哭出声来,便知道此物意义不凡。   “还是我在沈府当姑娘的时候,有一回去荣王府见嘉陵,回来的时候有些晚,车夫便从废弃的乌衣巷抄了近路,正巧我的丫鬟的裙子有点脏了,我们就下车进了间废弃院子想打些水来。这就是在那水井边上得的。”蕙如的话里七分是真,三分有些虚。如果打个水就能在水井边随便得了这东西,姜珩当初也就不用费力气将乌衣巷清空,掘地三尺地到处找了。   “这是家妹所存之物。”杜珏心中哀恸,捧着印鉴说,“有此物才能将杜家存于京中的大额银钞取出。原来安平侯府并没有得到这个。”   蕙如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那笔银钱一定还在宝号里。杜家遭此大难,原来的财产都被抢空了。你凭着它将原来属于杜家的银子取出来,也好再立家业,重振家声。”   杜珏再次跪了下来,给蕙如磕头。   “好了,别再磕了。”李晟将人一把拉起,笑着对他说,“害了你们杜家的人现在还在牢里押着,世子妃一直不让我处置他,说是好歹要让你这个苦主能看一眼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所以我才留着他的命到了今天。”   杜珏睁大了眼睛。   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宣王世子会为杜家报了仇,世子妃又能顾念着他的感受,让他亲自去看仇人的下场。   杜家欠着这夫妻二人的恩,便是三生三世也无法偿还。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过之后,我也好早点将他处置了。皇上可是急得很呐,问了许多次,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落刀。”李晟领着杜珏就要走。   “妾身也想去。”蕙如站了起来,却被李晟一把按了回去。   “你看什么?那里污浊秽气,别说你现在身上有孕,就是没有身孕,我也不能让你去那腌臜地方,见那样的腌臜人。”   不管蕙如怎么要求,李晟都如以往一样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想来姜珩在里头的日子不会好过,一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否则李晟也不会这样坚决,不但不让她去看,连提也不想提那人半句。   像这样里通敌国,戕害臣民,又撺掇废太子行大逆之事的贼子,在牢里被怎么对待都不会嫌过份。   李晟这一去,去了很久。   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过衣服,又沐浴熏香,很是忙了一阵。   进屋只对她说,杜珏见过了安平侯父子,皇上听说杜家还有人在,特意让内侍将他带到了宫里,好好地勉慰了一番,又给了赏赐。   “商户能得官做的,杜珏还是头一个。”李晟显得有些疲惫,靠在榻上与蕙如说着话,“原来当年姜珩就想要杜家的煤山,便勾引了杜家的嫡长女,诱她到了京城。不过那时候他又要娶东昌郡王的女儿,也根本没想过要娶商户女儿为妻。于是派人给杜家传了话,如果杜家肯以煤山为嫁妆,他就将杜家女弄到侯府里当个贵妾,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份。煤山虽是杜家私产,但朝廷是有严令不得转手的。杜家的长子杜衡便觉得内里一定有鬼,杜家家主于是一边让人向江夏府衙密告安平侯府意欲染指精煤,怕有不妥之处,一边带着全家赶到京城,想将女儿接回来。没想到江夏知府早就被姜家收买。姜珩得了消息便要杀人灭口……”   蕙如静静听着,面色黯然:“都怪那杜氏女,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将家人抛开,害得全家白送了性命。”   “姜珩此人诡计多端,性好猜疑又心狠手辣。就算杜家女没有来京城,他也不会放过杜家。”李晟缓缓闭上眼睛,“怀璧其罪,杜家有那几座煤山,安平侯府想养私兵,私制私售军武,就一定会将杜家人杀尽,想办法将煤山抢过来。皇上这回已经下了明旨,会将全国所有煤盐铁矿收回,由官府专人管着,不再允许私人拥有了。”   说着,声音渐悄,蕙如再看看,李晟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   三日后,李晟告诉她,安平侯世子姜珩已经由皇上亲自下旨,腰斩弃市。   腰斩是重刑,犯人会受尽苦楚而死。   皇帝是恨极了这个原本被他看重的安平侯世子,能给李恺想出引寇袭关这样丧心病狂主意的,便是将其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   安平侯夫妻被押上刑场,亲眼看着爱子被一刀斩为两断,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血流尽了才咽了气。   安平侯年事已高,目睹爱子惨死,当时就又是心疼又是恐惧,双脚一蹬,直接被吓死了。   安平侯夫人却是坚强得很,儿子死了,丈夫死了,她也只是跪在地上哭泣而已。   她甚至不敢放声来哭。   因为来看行刑的百姓和官员,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的义愤,口中骂着贼子、奸佞。铡刀落下时,无数人叫着好,拍着手掌,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口刀。   安平侯府从这日起便被全然抹去,再不剩一个人下来。   就连她年纪还小的孙子,也要因为父亲和祖父的罪过一起受到株连。   小小的年纪,也不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安平侯夫人心中悔恨,痛哭失声。   早知道太子这般没用,早知道宣王早有准备,安平侯府当年为什么要选择依附太子而非宣王?   哪怕学着恒国公府那样,哪边都不跟也行啊。   亲家东昌郡王早在宫乱当晚,就被她儿子派人杀了全家,若是亲家还在,怎么着也能保住孙子的一条小命啊。   完了,完了!   安平侯夫人仰面朝天。   天空清朗,碧空无云。   日月昭昭,乾坤朗朗,善恶到头终有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两位投的地雷!   Lynn2008042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2 08:00:44   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2-22 16:22:58 ☆、第180章 不为贤妻   180 不为贤妻   自从怀了身孕,蕙如就十分怕热。   这年的夏天,天气还就格外的热。   只是这样坐着,汗水就会顺着脖子流下来,让她觉得浑身又粘又痒。从早到晚,她不论哪天都得洗上四五遍澡才能舒坦。   若是以往,还能吃点花露兑的冰水解解暑,可是如今肚子里有个拖累,别说冰水,连凉些的绿豆汤嬷嬷们也不让她喝。   现在她可是个金贵人,除了大长公主给她的嬷嬷,太后指过来的孙季二位嬷嬷,以及燕然居里本来就有的范妈妈,昌平郡主又把沈青茂的奶嬷嬷也派了来。   燕然居里随处可见年老的嬷嬷们走动,一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一样,弄得燕然居里也是一片紧张气氛。   蕙如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她本来就长得纤细小巧,这肚子就显得更大了。   才五个多月,看起来跟怀了六七个月的妇人一般。   李晟如今在政事堂里,先前有两位政事堂的阁老在宫乱时受了些伤,一位在家中静养,一位致仕还乡,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坚持着不管多晚都要回家来。   蕙如常常睡醒一觉,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李晟不知何时回来的,趴在床边打盹儿。   她心疼得要命,与他说了几回,若是公事太多,忙到太晚,不如就歇在政事堂。可李晟总是笑着应下,第二天又三更半夜地出现在她的床脚。   他心里记挂着她们母子,只是想回来见上一面可以安心。   蕙如也就不再劝他,而是让人在房里另架了一张床,好让他回来就可以歇息,也省得自己睡得不老实,夜里会吵了他睡眠。   宫里的两位嬷嬷不时要回宫向皇帝和太后回报情况,有回子无意间说了这事,让太后几夜都没睡好。   私底下就与皇帝抱怨起来,觉得李晟太宠着世子妃。   夫妻情深固然是好,但也没有这样宠着妻子,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的。   “如今沈氏怀着身孕,成器房里也没有个得意的人可以伺候。不如哀家让孙嬷嬷问一问,看沈氏有没有什么安排。若是她身边没有合适的孩子可以当通房的,哀家就在宫里头帮着挑两个懂事又本份的过去。也省得这样没日没夜折腾。”   皇帝眉头皱着说:“他不是还有个姨娘吗。”   “那姨娘是淑妃的亲戚,成器哪里能真的安心近身?而且听说比沈氏还要小一些,自己就是个孩子,哪里知疼识热的知道如何伺候男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帝劝太后说,“成器自己宅子里的事,你还是交给他们小夫妻自己处置吧。就算您是祖母,也不好这样直接安排孙子后宅里的人吧。”   太后颇是不以为然:“怎么不行?他上头也没亲娘照应,沈氏年纪又轻,你瞧着他们那粘乎劲儿,只怕她也未必能真心帮丈夫抬房里人。”   皇帝摇头说:“算了,您又不是没赏过他人。”   “那怎么能一样?”太后怒道,“那两个丫头,一个是姜氏挑的,一个是淑妃选的,都不是正经好东西。这回哀家亲自来挑,一定不会挑差的。他既然是您挑中的储君,就得拿出个储君的样子来,哪有这样独宠妻子的,传出去非让人笑话惧内不可。哀家帮着挑伺候的丫头,皇上您也要开始留意一下,朝臣勋贵家里可有合适的女儿。按大齐制例,太子可是还要有良媛、良娣、承徽、昭训、奉仪的。”   说着,便兴致高昂地回宫去安排挑人。   那时候正是轮着孙嬷嬷回宫,听着了这信儿,吓得魂飞天外。   世子与世子妃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她们这些天可都是真正看在眼里的。别说是宗室里的,便是放眼天下,但凡手里有些钱财的男子,哪个没有两房妾室的?像世子这样专情的男人,再怎么扒拉也扒拉不出来几个。若是知道太后要往燕然居里塞人,还不是塞一个两个,那燕然居还不得被世子掀个个儿啊!   孙嬷嬷急忙忙赶回宣王府里,头一件便是来找蕙如,将从太后嘴里听来的话一一学给她听。   以为世子妃会着急上火,会心里难受,她还想着一会要怎么好好地安慰着她,没想到世子妃听了居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您也别着急,太后只是怕您身子重太过伤累,宫里若是赏下宫人,您只管差遣着,太后娘娘也不能直接下旨让世子爷收了她们在房里不是?”   蕙如笑了笑,手里拿着颗酸梅子吃。   “册封大典还有一个月,选妃也要礼部拟出名册,内府里一一过筛细选。就算现在开始着手,等真正将人抬起来,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您不如就趁着这工夫好好将身子养好,给世子生个嫡长子,这样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不管谁进东宫也不能撼动分毫。”   蕙如依旧只是笑,低头去看手里的书。   孙嬷嬷急了:“我的世子妃哎,您怎么就一点不上心呢?”   “为什么要上心?”蕙如将手中的书往边上一扔,笑着说,“太后和皇上做的决定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而是人是为世子挑的,要收也是他去收,跟我有什么干系?”   孙嬷嬷以为他们夫妻二人那样情深的,蕙如听说要进新人来一定会伤心难过,却没想到她这样看得开。   “您要真这样想,我也就能安心了。”孙嬷嬷松了一口气道,“世子就要入主东宫,将来也是大齐的皇帝,现在不过是挑几个人来伺候,将来继承大统,后宫要有四妃六嫔七十二宫妃,就算不将妃位补全,宫里二三十个妃子总是要有的。世子妃您还年轻,要记得,那些妃子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您这正宫之位去。只要世子爱您,尊重您,后宫之中一切就都由您说了算。可不能因一时之气跟世子闹别扭,让他难做。”   蕙如怔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只要记着,您是世子妃,过些日子便是太子妃,将来还要当皇后。”孙嬷嬷怕她年轻气盛,会犯嫉妒,于是又多劝了两句,“您肚子里的是嫡子,凡事要以和为贵。”   蕙如蹙了蹙眉尖,笑着说:“谢谢嬷嬷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您从宫里赶回来也累了,还是早点歇着去吧。”   孙嬷嬷应声离开,又与季嬷嬷等人凑在一起聊了会子,这才各回屋里休息去。   李晟这日事情办得顺当,难得能在天黑之前回来。   进了屋子就见着蕙如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卷书,只是目光呆滞,一直傻傻地盯着窗户外头,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李晟净了手,将外袍脱了,赤着膊去净房洗了洗,出来的时候,见妻子姿势一点也没动,就像是没看着自己回来一样。   坐到她身后,将人环抱着拢到怀里,一只手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今儿咱们儿子有没有淘气?”   蕙如将书放下,握着他的手:“总是踢我,怕将来是个顽皮的。”   李晟眼睛亮了起来:“顽皮些好,儿子顽皮些将来才皮实强健。”   “若是个女儿,这样顽皮起来可是要让妾身头疼的。”蕙如转过身,看着丈夫,“若这胎是个女儿,怎么办?”   李晟笑着说:“女儿就女儿,女儿也一样疼她。先花后果也不错。若是个女儿,不如就给她取个名字叫招弟,你看可好?”   “这么难听?”蕙如眉毛都立起来了,“女孩子怎么可以叫这样的名字!”   “有什么不好?”李晟笑着去勾她鼻子,“我听人说,乡间夫妻想要生儿子的,许多都给前头女儿取这样的一个名字,招弟招弟,这样一招,弟弟可不就来了!”   “不管如何,不可以用这个名字。”一想到将来自己生的女儿要叫李招弟,蕙如就头皮发炸,鼻子都皱起来了。   李晟哈哈大笑起来,拿鼻尖去蹭蕙如的鼻子。   “我可都想好了,若这胎是个女儿就叫招弟,若下一胎还是个女儿就叫盼弟,若第三个也是……那就叫来弟好了!”   蕙如知道这是他在逗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拿拳头去砸李晟的肩膀:“你快些住口吧!你若真敢给她们取这样的名字,妾身跟你拼命!”   二人闹了一会儿,李晟抱着妻子问:“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怏怏不乐的样子,可是有谁给你气受了?”   蕙如白了他一眼道:“如今哪个敢给妾身气受?”说完了,却又叹了一口气。   “还说没受气。”李晟笑了起来,揪着她撅起的嘴说,“瞧瞧,这儿能挂一斤猪肉了。”   蕙如将他手拍开:“还不是宫里要为你选妃的事情。”   “选妃?”李晟眉头一挑,“这是谁说的?”   “是太后说的。”蕙如扭着身子从他怀里挣开,郁郁地说,“太后说了,你房里太清静,我又有身孕不能服侍,要从宫里挑几个可人又老实的,让你日子过得舒坦点,省得总是对着我这一张脸,让你生厌。”说着,到底是心有不甘,隔着衣服就揪了他一把。   “她不是送过吗,怎么又来送。”李晟一脸的不耐烦,“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往人家屋里塞人,也不嫌手酸。”   蕙如拿眼悄悄看他,却正好与李晟投过来的眼线撞了个正着。   李晟促狭地对她挤了挤眼睛说:“怎么,吃味儿了?”   “呸,谁吃味儿了。”蕙如啐了他一口,“你就去那些妾室的屋子里去吧,永远别来找我,我也落个清静。”   “那可不成,这样谁来给我生招弟盼弟和来弟呢?”李晟贴上来,笑嘻嘻地说,“知道你舍不得我,只想我守着你一个过活。你以前又不是没这样说过。”   “我说过这话?”蕙如挑着眉一撇嘴,“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了?”   “就是说过。”李晟将她拉在怀里,咬着她的耳珠说,“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可都刻在我心里,一丝一毫也不敢忘呢。”   蕙如沉默了,夫妻二人靠在一起,过了良久,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记得又有什么用?说那话的时候,我万万也没有想到你会有今天。”   李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再过一个月,你就是太子。等皇上百年之后,你就会是一国之主。到那时候,家事就不再是家事。就算你还能守着本心,大臣们的折子也能将妾身淹死。”蕙如神情黯淡,“太后、皇上,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未来的君王后宫里只有一个女人。”   “我想理解,想大度,想像别的宗室妇那样可以亲自为夫君挑选妾室,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开枝散叶……可是我想了又想,实在是做不到。”蕙如抬起脸,看着他,“成器,如果哪天我想通了,愿意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你,那一定是我心里对你不再有爱了。可即便是那样,我也不想将你让给别的女人。”   “我不是个贤良淑惠的女子。”蕙如低喃着,“一直都不是。”   李晟的心揪了起来,小妻子这样愁眉不展,悲伤失神的样子,他何曾见过?   “谁说不是?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妻子,永远都是。” ☆、第181章 宣王出马,一个顶俩   181 宣王出马,一个顶俩   太后挑人挑得很快,没出三日,六名宫女就整整齐齐地站在了蕙如的面前。   都是相貌中上,举止稳重的女子,看着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七八,最大的有二十左右。   宫里来的嬷嬷笑着对蕙如行了礼说:“这些是太后亲自去挑的,家世清白,本份勤快,世子妃可以安心使唤。”   蕙如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让她们上来一个个和颜悦色地问了名字,又各打赏了银子,对嬷嬷说:“您辛苦了,回头我亲自进宫给太后谢恩。”   嬷嬷见她态度平和,娴雅有礼,脸上一点也没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已是欢喜,便告辞回宫里交差去了。   晚上皇帝来给太后请安时,太后便将嬷嬷回报的情形说与皇帝听,觉得十分高兴。   “你还说他们会不乐意,哀家瞧这回沈氏便懂事的很,这样好,这才像宗室妇,有胸襟气度。”   皇帝却不这样看:“母后您赐的是宫人,是去伺候成器和他媳妇的。不管他们怎么使唤都对。”   太后被噎了一下:“这,虽说是赐奴婢,可成器媳妇总不会真的就拿她们当下人待吧。那可是哀家挑了去成器房里伺候的。”   去房里伺候也是分很多种的。   皇帝虽然不知道沈氏会怎么安排,但他知道以李晟的性子,绝对不会让这些奴婢伺候到床上去。   这些宫女都不是才貌有多么出众的,连世子妃沈氏的一半儿也比不上。   李晟二十一岁才成亲,那么些年里也没听说他亲近过什么女人,连房里的丫鬟也没有收过一个。像这样能自律的男人成了亲之后还能放□段再去沾惹旁的女人?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太后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李晟说的对,她总不能下道旨意,逼着他去睡哪个女人吧。   虽然他觉得李晟只宠爱一个妻子是有些过头,但那到底还是别人家里的事。   将来他成了太子,身上担起国之重任,自然也必须担上身为皇储的责任和义务。   到那时候,东宫里再多添些妃子,好为他多生几个孩子,想必李晟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抵触了。   因为要为他选妃之事,宣王世子可是连着两天没给过他这位皇伯父好脸色了。   甚至还正经上了本折子,坚辞太子之位。   他的诏令已经传遍四方,立李晟为皇太子是既定之事,哪会因为他闹点小脾气就真准了他的折子?   储君之位又不是儿戏,岂能这样胡闹。   皇帝也不着急。他在等,等到李晟搬到东宫里去,真正与这样的身份融合,到时候他自然就能明白纳妃的必要性。   何苦非要现在就争出个短长来?   趁着宣王进宫的时候,皇帝一边让人摆上棋盘棋子,一边将自己的想法跟弟弟说了。   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宣王爷玩着手里的拂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长兄一眼,没说话,却也将意思都表明白了。   “怎么,你觉得朕说的不对?”   宣王坐在棋盘边上,手里拈起个棋子来。   “皇上想让臣弟说什么?”   “你啊!”皇帝颇有些无奈,坐到棋盘的另一边,又忍不住说他,“又不是真的出家当了道士,怎么还天天穿着身道服?”   “臣的身子虽然没有出家,但心已经出家了。”宣王手一伸,示意皇帝先出子,“穿着好,穿着自在啊。身自在,心自在。”   皇帝落了子。   “如果真自在了,又何必要披一层皮?”   宣王笑笑,将手中的子落在皇帝的子旁边。   “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也说一说你的儿子,别总囿于儿女私情。既然朕已决意要将这皇位给他,他多少拿些气慨出来,一个女人都应付不了,将来何以应付天下?”   宣王嘴角微微一翘道:“我倒是想看看这小子能坚持多久。皇上您想得也别太轻巧,他心里若是拿定了主意,便是很难更改的。”   皇帝哼了一声。   “若是一有压力便要屈从,将来如何做个意志坚定,不畏艰难的君王?”宣王手里拿了两颗棋子轻轻撞击着,玉质的棋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可是只宠着一个女人,这成什么体统?”皇帝皱起了双眉。   宣王抬眼看着他问:“现在大齐的国君还需要靠与臣子的联姻才能坐稳天下?”   皇帝将手中的棋子重重地放下。   “你这是何意?”   宣王悠悠地说:“皇兄,臣弟现在只想问您一句话,这话是问兄长而非问皇上。若当年是您娶了姜盈,您后宫之中可还会有这么多妃子?”   皇帝怔住了。   “这些年,我于丹房之中打坐,便时常会想这个问题。姜盈性子执拗,刚而易折。可叹我当时年轻无知,并不十分了解她。”宣王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恍惚,“她是件旷世名瓷,需要小心呵护,虽有极致之美,却也极易破碎。我喜欢她,却做不到以她为唯一。所以她嫁给我过得并不快乐。我当年也以祖制这样的借口劝自己,有哪个宗室子弟家中只有一位妻子的?所以我有了侧妃有了姨娘,也偶尔会去她们房里。就算当年没人害她,她心里也一定十分难过气愤。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终有一日,我与她之间生出的种种隔阂怨恨,会让我们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情爱。姜盈的悲剧,不止是她姐姐一手造成的,我也是将她推向绝境的凶手之一。”   “我常想着,若上天许我再来一次,我一定会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个,再也不会做出让我们悔恨一生的事情。”宣王低下头,手中的棋子被他扔回了棋匣里,“皇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能只守着她一个,只爱她一人吗?”   皇帝默然良久,没有说话。   “你不能,所以你得不到她。”   宣王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没做到,所以我也没能跟她长久。”   “因为我没做到,李晟便想这样做。”宣王看着皇帝,目光中既有悲伤又有欣慰,“我其实很想看看,他这样做了,他们夫妻是不是能走得比我们长久,是不是能实现我当年未能实现之愿。”   “可是……”皇帝颇为动容,但还是不能接受,“皇嗣,他需要皇嗣。”   宣王笑了起来:“沈氏又不是不能生。想要皇嗣,生便是了。”   说着,他看着皇帝,嘴角轻轻向上挑起来:“皇嗣多了,便真的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吗?   他们是皇宫里出生长大的孩子,听到的,看到的,亲身经历过的,不只是后宫里的阴私,这座宫室里哪里没有沾过血腥?   就算是皇帝这样宫妃较少,子女不多的,不也是打打杀杀,很少有人可以善终?   至于他们的兄弟叔父,到如今还能安稳地过悠闲日子的,十只手指便能数得过来。   “可是生的多了,才能从中挑中最为合适的人继承大统。”虽是这样说,皇帝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   “只怕最合适的人不一定能顺利长到继承大统那一天啊。”宣王说。   否则皇帝也不会将自己的侄儿过继来当这个太子。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宣王又说,“现在也还不到您忧心这个的时候。”   皇帝苦笑了一声。   “母后那里,便由你去说吧。她老人家闹腾起来,朕可受不住。”   宣王笑着再落一子。   “好!”   有宣王出面说情,太后想像中的选妃盛事到底也没办起来。   若是李晟直接来说,她会以为这是沈氏在后头挑拨使坏。可这事是由儿子来说的,这孙子要不要纳妾的事,儿媳妇总不好挑到公公面前去吧。   太后也不能去挑蕙如的毛病,但是自己的一番好意,孙子不领情也就罢了,儿子居然也来埋怨,这让她很是接受不了。   可是看着一向宠爱,好不容易有点活人气儿的小儿子眼泪婆娑地对着她一口一个宣王妃当年如何如何,一口一个儿子生无可恋……   她再大的怨气也发不出来,反而心中生出无数悔疚歉意,觉得当年小儿媳妇的早逝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一天,两天,三天,她年纪也大了,架不住小儿子天天到她宫里缠磨。   “也不知道那沈氏给你们爷俩儿灌了什么迷汤,一个两个都为她说话!”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将气撒在不在宫里的孙媳妇身上,“你这大把子年纪了,还学个小孩子一样在这里撒泼打滚也不嫌臊得慌!”   “哀家再也不管你们家那些破事儿了!”发飙了的太后亲手拿着鸡毛掸子把宣王给抽了出去。   太后宫中自然有人将全过程都学与皇帝听,听得他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从西北回来,皇帝就没有笑过,今天笑得这样开怀,乐印在心里对着宣王合什道谢。   被母后用鸡毛掸子赶出宫的宣王则是得意洋洋地回了王府,让人把儿子叫了过来,下巴一扬说:“我将事情办妥了,你答应我的事儿,也该兑现了吧。” ☆、第182章 有个理想   182 有个理想   李晟笑着往自家老爹身旁一坐说:“急什么,您说办妥了,儿子怎么知道到底是真的妥了还是没妥?”   宣王把眼一瞪:“怎么,老子说的话你也不信?”   李晟笑了两声说:“老子说的话,儿子当然要信。可是您从宫里回来,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用膳吧。”   宣王叹了一声道:“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子,母后怎么能连顿饭也不赏,就这样将我赶出来了?”   “所以啊,您儿媳妇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要谢父王连日为咱们奔走呢。有什么事,等吃过饭了再说吧。”   宣王将脸一板:“你媳妇儿还大着肚子,你怎么能让她去做菜,被油烟味儿熏着了我的宝贝孙儿可怎么得了?”   李晟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儿子的不是。光顾着孝顺老子了,没有顾念媳妇儿。”   父子二人这边说着话儿,那边厢蕙如扶着腰带着丫鬟们走了进来。   说是亲手做菜,也不过就是站在厨房里头,指挥着婆子们淘洗切整,最后拿着铲子翻炒两下。   不过由她指点动手做出来的菜肴,果然与平素府里吃的味道不同。   虽然称不上多漂亮,但从食盒子里一拿出来,就有一股异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什么?”宣王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问蕙如。   蕙如笑着站在宣王父子二人身后,伸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宣王的碟子里说:“父王您尝尝这个,瞧能不能吃出来是什么。”   碟子里放着一块小儿巴掌一样大的圆圆扁扁的饼子,炸得酥黄焦香。上面淋着点点白色的酱汁,带着一丝奶香。   宣王挟起来放在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入口酥香咸甜又有韧性,有肉味,却又不像是肉。   “这是蘑菇。”蕙如没等宣王尝出来就笑着将答案说了,又去挟了一块红亮的看起来像是鱼肉的东西放到他碟子里,“您再试试这个?”   有鱼肉的鲜甜,口感又软糯,不过这次宣王倒是吃出来了。   “是芋头?”   “是呢。”蕙如笑着点头。   这一桌子菜,全是素食,却烹出了鸡、鱼、肉的味道和口感,令他大开眼界。   “这味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居然这样想像!”   如果素菜全都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那僧院道观里的素斋宴还不得都被人抢光了……   “好吃……”宣王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他吃了十几年的素,这才觉得前些年那些饭都白吃了。   “也费工夫。”李晟拉着蕙如,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别站着了,快些坐下来一起吃吧。”   “不大合规矩。”蕙如悄悄儿在他耳边说。   如果是夫妻两个在一块儿吃饭还成,这桌上有长辈,又是男性长辈,按理是不该同席的。   “一家子人在一起吃个饭而已,讲究那些做什么。”宣王倒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对媳妇点了点说,“让你坐就坐,这么重的身子,可不能累着了。”   蕙如笑着谢了坐,也端了碗吃起来。   “虽然好吃,但做这么一回也就行了。”宣王吃得满意,对蕙如说,“你们夫妻的孝心我知道,但厨房里油烟子重又累人,你以后还是少去。”   “是。”蕙如对着宣王笑了笑,“得跟父王说明白,这菜虽然都是素的,但也都要用到鸡鸭鱼肉吊味配汤,所以也不能算是素斋,媳妇想着今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父王沾着荤腥应该也无妨。终年吃素,对身子到底还是不好。等媳妇儿得空再将这做菜的手艺教给这边小厨房的婆子,父王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叫她们弄了来吃。”   宣王连连点头:“也是,若真的是全素的,想来也弄不出这样的味道来。到底是你心思够巧,也舍得用心。”   蕙如见他吃得高兴,心里也十分开心,与李晟对视了一眼,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这菜也弄得多了些,不如,将郑侧妃请过来一起吃吧。”   宣王筷子顿了顿,过了会,将筷子放到了桌上:“你怎么想起她来了?”   李晟笑着说:“也没什么。到底也算是一家人,侧妃这都很久没过来了,父王也不想见见她?”   宣王心里总归还别扭着,自从冯氏死了之后,他就没再见过郑氏。   郑侧妃也乖觉,终日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头,也不怎么出来见人。   可是这么大一家人,吃穿用住总要有人管着。   蕙如只管了几天,便被李晟强压着回了屋子里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早早儿起来,晚晚地去睡,到底还是亲自去找了一回郑氏,将这管家的权限塞还给她,把世子妃给拖回了燕然居里养胎。   郑侧妃虽然心里难过,但歇了这么些天也缓过劲儿来,多年来管家理事成了本能,几乎都没怎么想,手底下就自动地将事儿给接了过来。   管了两天之后,才省过味儿来。   心里却也有些感动。   虽说这是李晟心疼媳妇才将事情又丢回给她。   可是人这样一忙碌起来,每天过得充实了,便也就不会总想着那些伤心难过的事儿。很多时候,明明进了死胡同里钻着牛角尖出不来,却拐了一道弯,眼前又会现出条道儿来。   李晟夫妻就是给了她这样一条道,让她重新又站了起来。   关于郑侧妃,他们夫妻是好好讨论过的。   虽然她是卢国公太夫人硬逼着嫁入的王府,但当时她若不进门,还会有别的人进来,或是王氏,或是张氏,或是别的什么氏。   这么多年来,王府日子过得再怎样艰难,郑侧妃都没有像别人那样选择离开,而是默默地将家担了起来。   她是有些小心思,但她对宣王,对王府的感情并没有虚假。   当年为了让宣王妃安心地将李晟交给她,她甚至悄悄喝了绝子汤,断了自己生育的希望,却没想到李晟没过多久就被接去了茂平。   她想对李晟好,想将李晟当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可是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没有哪个孩子会对父亲的别的女人产生亲近之情的,哪怕她是母亲的表妹。   因为在李晟小小的心里,他只知道,母亲因为父亲亲近了别的女人而心碎神伤。   连带着,他对这些姨娘侧妃也有了怨恨之意。   可是母亲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他也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年纪轻轻就这样颓废消沉地过一辈子,身边连个可以说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就算是条狗,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也会有感情。   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父亲对郑氏还是有些感情的,否则也不会放心地让她管家理事这么多年。   也不会让她进出丹房。   宣王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以前对不住你母亲,如今想明白了,都是我的过错。我不想再做对不起她的事。”   李晟眸光闪了闪说:“母亲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您这样孤单寂寥地过一辈子。郑侧妃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起居饮食都是她一手打理,就算换别人做也做不好。就让她给您当个伴儿,平素里也有人可以说说话儿。您将母亲藏在心底就好,她是不会怨您的。”   宣王默然无语,低头吃饭。   蕙如悄悄站起身,走到门外头。   郑侧妃站在那里,眼中满是泪水,见她出来,忙低了头,微微福了福身。   “您进去吧。”蕙如拉了拉她的衣袖。   “不了。”郑侧妃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劳您和世子费心,我已是非常感激。这样其实也挺好的,知道王爷身体安泰,我就知足了。”   “都在外头说什么,还不进来?”   里头传来宣王的声音,郑侧妃怔了怔,蕙如却已将她拉了进去。   “都坐下来吃饭。”宣王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吃着。   郑侧妃愣怔了半晌才省过神来,忙坐下来,悄悄将眼角的泪给抹干净。   “我上回子让你帮我抄的经书抄好了没有?”宣王问。   “经书?”郑侧妃还有些恍神。   “妙言道德真经啊!”宣王拿筷子头指指她,一脸的严肃,“你该不会忘了吧!”   “啊,那个,没忘没忘。”郑侧妃连忙说,“妾身已经抄了二十本,都在屋里放着。王爷若要,妾身这就去拿来。”   “二十本?”宣王有些傻眼,“你抄那么多做什么?”   郑侧妃嚅嚅地答道:“前些日子实在无事做,就拿出来抄。一不小心,就抄多了……”   蕙如闷头扒饭,李晟却是笑出了声。   “多就多了吧。”宣王瞪了儿子一眼,“过会拿过来,我送到宫里头,给太后一本,皇上一本,再拿几本送人……刚好我要跟他们说说道法。”   还要去?   李晟悄悄咧嘴,这才被太后赶出来,宣王这是去太后跟前扮小儿扮上瘾了吧。   一顿饭吃完,蕙如回燕然居,郑侧妃去拿经书,李晟跟着宣王进了书房,从他书案下头摸出一只大匣子来。   宣王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把东西藏到我的书房里来的?”   李晟嘿嘿一笑:“只要跟您那些侍卫提前说一声不就行了?自己父亲的书房,当儿子的怎么不能进来?”   宣王恨得直咬牙:“这些个狗东西,居然被你收买了。”   “说什么收买这么难听,他们知道我是给您送礼的,还能拦着不让送?”李晟笑着将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张张发黄的纸片,“您该赏他们才是呢!”   匣子里头放着的,是这么多年宣王府陆陆续续卖出去的产业。   从铺子到田产到宅院,一样不少地都放在里头。   宣王一张张看着,唏嘘不已。   “你到有心,全都帮我弄回来了。”   “其实您修道也没用多少银子,”李晟看着他说,“那些钱您都藏去哪里了?还逼着郑侧妃卖了这么多产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宣王是个败家子。”   宣王笑了一声,将厚厚一叠的房契田契在掌中拍了拍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最后是我的还是我的,一样也没少了。”   如果郑侧妃知道宣王家底其实有多厚,她一定会在惊吓和惊喜之中幸福地晕过去。   “我有个理想。”宣王抱着他的家底,兴致勃勃地对儿子说,“我要盖一座天下第一的道观,然后自己去当观主。”   李晟脸上的笑凝固了。   “还要把皇兄也忽悠去,”宣王眼中光采照人,“他年纪也不算太大,现在向道也还来得及。说不定终有一日,我们兄弟二人可以修成正果,得证仙道。”   李晟呻|吟一声,抚额坐了下来。   父亲这么些年到底是修的什么道,居然这样神奇。   “皇上不会听您这样胡说八道的。”他觉得身为儿子,还是有必要在父亲的奇思妙想上浇一盆冷水,“他正当盛年,修道什么的,您自己折腾就行了吧。”   “什么叫胡说八道?”宣王修长乌黑的双眉微微一挑,“皇上其实已经动心了,不过这事还不能操心过急,一切交给为父就好。”   “所以儿子,”宣王用力拍了拍李晟的后背,“你抓紧一些,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要登基为帝了!” ☆、第183章 家家有经   183 家家有经   “唔,还有一件事,让为父有些头疼。”宣王想起另一个儿子,便觉得有些难受,“李晖又去找荣王了,要求自除宗籍。荣王为这事找了我好几回,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置。”   李晖因为冯氏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当日对宣王说要自除宗籍的时候,宣王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过些日子等心境平和也就能走出来。   却没想到李晖是头倔牛,认准了的事死活都不肯改。   这个儿子他从小就没有关注过,等他想起来要正眼去看时,李晖早已长大成人。   他也觉得颇为神奇。   以冯氏那样的扭曲心性,和自己这样的漠不关心,到底是怎么会养出像李晖这样耿直忠义的儿子的?   就连荣王也对他羡慕不已。   荣王家里的四个儿子不知花了他多少心血才能养得不歪不斜。   宣王家里这两个儿子,都是撒手不管的,居然个个有出息。   荣王羡慕得简直眼睛都绿了。   “若不是是因为他也姓李,我都想把嘉陵许给他为妻了!”荣王羡慕之余感慨着。   小女儿嘉陵县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婆家,这让荣王也十分神伤。   “儿孙自有儿孙福,嘉陵是你的爱女,还愁找不到好女婿?”宣王十分不以为意。   “等你家清河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当父亲的苦恼了!”荣王气道,他当然不知道清河不是宣王的亲生女儿,还以为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如他一般,会将女儿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疼爱。   想到这里,宣王便忍不住要叹气。   李晖想带着李清河离开宣王府,他又何尝想认这个便宜女儿?   虽然孩子无辜,但他又不是善人,可以看着这个本来就不受疼爱的“女儿”在自己面前晃荡,还要做出父慈女孝的模样出来。   李晖是他亲生的,骨肉亲情无法割断。   虽然他有个那样的娘,宣王觉得自己还可以接受。   但李清河,他是断断接受不了的。   “你去劝劝他,他若要接妹妹出府去住我不拦他,不过除宗籍一事还要慎重,我不想再听人提起冯氏。”   “父王您又何必拦着。”李晟没有去劝弟弟,反而来劝他,“成义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您强留着他,他的心也已经不在王府里头。”   “天宽地阔,终有男人施展之地。他想靠着自己闯出功业来,您何不成全他?”   “说的轻巧!”宣王瞪圆了眼睛,“别人问起,他是犯了何错,因何要被除宗籍,你要他如何回答?告诉别人,是因为他母亲那些见不得人的罪孽吗?”   “是非自在人心。成义行得正,走得端,就算没有宗室子弟这个身份,他一样能得人尊敬。”   “他已经十八岁了。”宣王叹了一口气,“十八岁了,早就该成亲生子了。他是庶出的,若再没了宗室子的身份,你要他怎么去谈门好亲事?低门矮户的将来难登大雅之堂,高户大门又会看不上他。”   “父王……”李晟双眉皱了起来,“您是不是操心操得太多了?以前也没见您这样关心过成义的婚事。”   宣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李晟很快就要受封太子,原本以李晖的功绩,对他会是个很好的帮衬。可是如果他坚持要除宗籍,难免要将冯氏的事扯出来。   不止对宣王府的声誉有损,对李晖将来的前程也会是个很大的障碍。   可是,长子说的也是,他自己都没有管好,如何来管儿子的将来啊。   “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为父真的是老了……”憋了半天,宣王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   因为蕙如怀着身孕,不宜去见月子里的妇人,怕有冲撞。所以沈青崴双胞胎儿女的洗三,蕙如并没能去观礼。   好不容易等林氏出了月子,蕙如便迫不及待地坐车回了娘家。   林氏是个有福气的。   旁人怀着双胎都要早产,母子都是一条腿迈进棺材里头的,可是林氏居然是足月生产。   还生得特别顺利,只花了一夜,就将儿子女儿全生了出来,母子均安。   喜得老夫人开了自己的箱笼,大手笔地给沈府上下人等全赏了半年的月例银子。   沈大老爷得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儿,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此时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经历了宫乱城变,被人围攻了大半夜,他还担心儿媳妇会受到惊吓,没想到孙子孙女这般争气,倒是安安份份利利落落地降生。   沈家从来没有出过双胞胎,加上又是长子长孙,这两个小娃娃便成了全家上下的宝贝疙瘩。   出了月子的娃娃已经奶胖了起来,身上的皮肤都变得白嫩饱满,更加逗人喜欢。   蕙如看着小侄子小侄女,喜欢得什么似的,若不是身边的嬷嬷拦着,早就抢过一个来抱着了。   “你急什么,又不是抱不上。”刚出了月子的林氏养得很是丰润,身上带着成熟女子的韵味,坐在榻上看着放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儿女,脸上满是幸福满足。   “真可爱。”蕙如左看右看都看不够。   两个孩子虽是同胞所生,长相倒是一点也不相像。   儿子像沈青崴,眉目端正,女儿像林氏,清秀精致。   “大哥一定高兴坏了。”   “他?”林氏笑了笑,“哪里有多高兴,倒是半宿半宿地不睡,一会想着儿子将来要是不肯好好读书怎么办,要么就是念着姐儿将来若是不够贤淑可怎么好寻婆家。”   蕙如“噗哧”笑了出来。   虽说大哥这是未雨绸缪,但这绸缪得也未免太早了些。   “成天忧心忡忡的,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大约是觉得跟小姑子这样说丈夫也有些不妥,林氏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二妹妹抱着宝哥儿来瞧我,我见她体态似乎像是又有了的样子。”   宝哥儿是二姐茵如和恒国公家三房嫡次子盛晗的儿子,如今已经三个月大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招人喜欢。   茵如嫁到盛家一年多没能怀上身孕,被婆婆各种嫌弃和挑刺儿。   没想到如今刚生完一个,这么快就又怀上。   蕙如不觉口中“啧啧”有声:“母亲一定开心坏了。”   “可不是!”林氏微微撇嘴,“见天儿上我这儿说,那意思是让我也学着你二姐姐,出了月子就再怀一个。”   蕙如被吓了一跳:“这可不成啊,嫂子,您刚生了双胎,这么快要有了可太伤身子了。”   林氏甜甜一笑说:“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我娘家那里也托了人来送信儿,千叮万嘱让我养好身子。这一年里最好都别再怀上。所以我这些日子在琢磨着,要为你大哥抬两个姨娘。”   这一开口便要说到给兄长纳妾的事,蕙如便觉得心里不大自在。   看林氏说得这样云淡风清的样子,像是半点也不介怀。   她实在很好奇,这些世家出来的女人,怎么就能这样大方,不但不觉得丈夫有别的女人有错,还这样起劲地要亲自挑女人来分享自己的男人。   林氏的眼睛一直落在熟睡的孩子身上,眼中满是慈爱之情。   或许她们从一生下便被告知丈夫便是天,便是一切,等有了孩子之后,又将这天移到了孩子身上。   只是自己是正妻,旁的女人便都不算什么了吧。   这样一想,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嫂子好好养身子,等平姐儿,安哥儿再大些,带他们来我那儿玩去。”   “等他们能走会跑,想见你一面也就难了吧。还得递牌子。”林氏笑起来。   蕙如却没有了玩笑的心情。   李晟的心志高远,这个位子怕也是他谋划了许多年才得来的。   她并没有想过,要为了自己让李晟舍弃太子之位。   可是当了太子,便会有很多事让人身不由已。   那个深深的庭院,高高的宫墙,更像是个硕大的牢笼,将来自己的一生便要在那里度过。   蕙如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慌。   这是无数女子渴望得到的,但不是她的理想。   她只想着,能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美满快乐地生活。   “别怕。”林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蕙如抬起脸来,看见这个并不算得上是十分娇美的嫂子眼中和煦温暖的光芒,“不管在哪里,只要是跟他在一起,那儿就是你的家。住在宣王府和住在皇宫里,其实都一样。”   是啊,只要能跟李晟在一起,在哪里其实不都是一样的?   只要人心不变。   去见沈大老爷和沈大夫人时,蕙如一眼便瞧见大夫人身后站着一个女子。   约摸十四五岁,长得甜美可人,一双眼睛溜溜地看着自己。   “世子妃大喜啊。”沈大夫人脸上堆满了笑,不过这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   这个她不喜爱的庶女,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   在未来的某天,还会成为一国之母,大齐的皇后。   只要一想到李晟这个太子之位是从代王手里抢来的。   只要一想到沈蕙如这个太子妃之位原本应该是芳如的,大夫人就觉得血气上涌,偏又只能强忍着咽下去。   她的代王女婿是那么优秀,她的芳如又是那样贤德聪慧。   为什么皇上如此昏聩,会将这么重要的储君之位给了别人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得了消息那天,她在房中大哭,哭得大老爷心烦意乱。   原本是要回来传喜讯的,却生生被妻子弄得像哭丧。   “真是不知所谓!”大老爷也只能愤愤地一甩袖子,转头去了常姨娘房里。   大夫人实在是恨不得李晟能立刻死去,但她也知道,自己没那本事,更没那胆子。   看着蕙如大起来的肚子,心里更是憋闷。   芳如嫁过去几个月了,听说一直没动静。   虽然说她当初嘱咐女儿不要这么早怀孕,可是自从听说皇帝要立李晟为太子,她的心气就开始不平。   太子之位争不上,那么生儿子这种事也可以争一争的吧。   就算什么也不能争,老娘也不能看着你们事事顺遂这么高兴。   大夫人一把拖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笑着对蕙如说:“世子妃,来来,见见你丁家的表妹。” ☆、第184章 母女针锋   184 母女针锋   蕙如怔住了,这位丁家表妹也怔住了。   怎么会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这样把人拽出来,姨母这是想干嘛?   “她是母亲娘家表妹的孩子,知书达礼,品貌都是上佳的。”大夫人笑得十分温柔,看着蕙如渐渐沉下来的脸色,那笑意更是开怀,“她父亲是湖州都督,门庭也不低。如今你怀着身孕,房里怕也没有合适的人。世子不日就要获封太子,想来东宫里还要添人,你在那儿人单势孤的可怎么好?”   沈大老爷一脸讶异地看着妻子,听到她说的这些话,突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果然,就听大夫人说:“与其让别人进宫与你分宠,还不如让世子收了你表妹去。姐妹同心,共同辅佐他,将来也能保得后宫安宁。”   蕙如还没说什么话,丁表妹已经捂着脸哭了出来。   “姨母您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嫌我在沈家惹人厌,我这就回湖州去,用不着您这样往外头撵我。”   大夫人忙说:“怎么是嫌你呢,姨母这是在帮你。你大约还不知道,我这女婿现下虽是亲王世子,可再过几日就要封太子了,将来还是皇上。你嫁过去,虽说不是正妻,可将来是可以做一宫主位的,可以当贵妃娘娘,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啊……”   丁表妹哪里肯听她解释,大哭着就跑了出去。   原本蕙如还生着气,见丁表妹这样不给大夫人面子,反而想笑出来。   她并不知道,这丁氏从湖州过来,原是两家有意想要将她与沈青崧凑在一处。   沈青崧年轻有才华,人又风流俊俏,丁氏头一眼就瞧中了,一门心思想着要嫁与这个表哥为妻。   小女儿心思单纯,认定了沈二少爷便一头陷进去。结果突然姨妈要将她说给别人做妾,那家的正妻还是姨母的庶女。她被父母视若掌珠了十几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让她给别人做妾!   这跟啪啪啪打她脸有什么区别?   丁氏便认定这是萧氏瞧不上她,不想让她做儿媳妇,便要这样着意羞辱她。   又是气恼又是伤心,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里就让奶嬷嬷收拾箱笼要回湖州家去,想着一定要在父母面前好好告上一状。   大夫人本来以为自己这外甥女听说可以进宫当贵妃会很高兴,没想到小姑娘半点不给她撑场子,居然就这样哭着跑了,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这孩子,面皮也太薄了。回头我便写信给她的父母,想来他们一定会高兴。”   蕙如慢悠悠地拿着盅盖撇着热茶的浮沫,唇角挂着一丝嘲意。   沈大老爷却坐不住了,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妻子,低声骂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子的妻妾岂是你可以安排的?”   大夫人嘴一撇:“只要世子点头,纳个妾难道皇上还能不许?再说了,我那妹夫也是个三品大员,锦儿是嫡女,这身份给世子当侧妃也是够的。”   “世子不会点头。”蕙如将一口没碰的茶盏放回桌上,“这事您就别费心了。”   大夫人笑着说:“世子那样看重你,你回头与他说一声也就是了。你表妹这样的品貌,世子见了也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蕙如端坐着,轻轻摸着肚子,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母亲,不管您要塞哪个进来,我都不会喜欢。”   “你这是什么话?”大夫人面色微变。   六丫头一向温和恭顺,虽说她现在是世子妃,但自己好歹是她嫡母,她怎么敢这样与自己说话?   “我便是这样说话。”蕙如冷笑一声,“父亲也说了,东宫的事还轮不到您插手。别说世子现在还没进东宫,宗室营的长辈们都不插手我们夫妻房里的事,母亲您又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要给世子房里配人?”   大老爷虽然气妻子不与他商量就这样自说自画,但萧氏终究是发妻,被女儿这样直接驳情面也不大好看,于是咳了一声说:“你也莫怪你母亲,她不过是一番好意……”   “好意?”蕙如眉梢微抬,“父亲,女儿实在看不出母亲的好意在哪里。世子不纳妾,是对女儿的尊重,若是旁人家的母亲见女婿这样向着女儿,一定心中欢喜。哪有像母亲这样,女儿还怀着孩子,就巴巴儿要送人当妾分宠之理?若是真心疼爱,将女儿当亲生的一样地看待。长幼有序,还请母亲将这样好的表妹先送到二姐夫房里去吧。二姐姐不是又有身孕了吗?想来姐夫房里也少人伺候。”   大夫人被她一句句噎得说不出话来,面皮也涨红了。   “盛姐夫是个风流才子,丁家表妹这样的品貌一定会让他爱如珍宝。”蕙如一字一句地说,就像一支支钢针戳到大夫人的心窝里。   茵如跟盛晗好容易才和睦美满起来,不过照盛晗那样的风流性子,若是得了丁锦儿这样青春美丽又门第颇高的女子,女儿一定会失宠。大夫人咬着牙说:“锦儿是官宦人家的嫡女,怎么好与人为妾?”   “进王府就不是为妾?”   “那怎么一样?女婿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   “这还没当上呢。”蕙如打断她的话,“何况贵妃怎么了?就算是将来做了贵妃也一样是妾。”   大夫人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她。   蕙如眉梢微扬,丝毫不让地回视着她。   过了许久,大夫人才说:“妾又如何,妾生的女儿不也一样能当上凤凰?”   蕙如笑了起来,对大老爷说:“怎么样,女儿就知道母亲有这句话搁这儿等着呢。”   大老爷脸都气白了。   这萧氏,真是越老越糊涂。   女儿虽然不是她生的,但是沈家的闺女。   如今有泼天富贵的前程放着,将来可是要当皇后的人。   这时候不好好笼络巴结着,还上赶着要去得罪。   这个女儿是柔中带刚的性子,能得世子女婿那样的爱重,将来必会是沈家的依靠。   现在虽然是称她一声母亲,见面还要行礼。   但将来萧氏见了她还需要下跪,行君臣之礼。   若真为了这种事而跟女儿女婿翻了脸,沈家子弟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沈大老爷一挥袖子:“萧氏你闭嘴!”   “老爷!”大夫人也气了。   丈夫居然当着庶女的面这样吼她,不给她脸面。   世子妃怎么了,太子妃又怎么了?   虽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到底还是要叫她母亲。   人伦大道在这里,她就算当上了皇后也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   除非她愿意让世人都骂她不孝,看她将来是否还有这个资格当上皇后!   “父亲与母亲说话吧。女儿出来这么久,身子也有些乏累,先回府了。”蕙如站起身,让兰溪扶着自己的手。   沈大老爷连忙站起身来相送。   蕙如笑着摆了摆手说:“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还要请父亲多多关照着姨娘和青岚……啊,听说姨娘好像又有动静了?”   沈大老爷老脸一红,不过也甚为喜悦:“常氏已有两个多月身孕,你又要当姐姐了。”   “这可真好。”蕙如很是高兴,又瞥了眼还坐在那里脸色忽青忽白的大夫人,“姨娘那里要请父亲派人多多照料着。这妇人有孕最是马虎不得。若是出了差错,女儿和您女婿可是会很难过的。”   大老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放心吧,常氏已经让你祖母接到她那里去住了,安全的很。”   蕙如点了点头,对大老爷微微福了福身,转身便走了出去。   大老爷回了厅中,见大夫人双眼微红正在那里啜泣,已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大夫人抬起头,目中带着泪光,“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大老爷冷哼了一声:“你这蠢妇,怎么也不好好想想,只为了一时之气就拿这种事想气她。蕙如那样聪明,还猜不到你是为了什么?你想将来李晟要怎么对待代王夫妻?你是要让李晟以为代王对他承继大统心有怨恨?你这哪里是心疼芳如,明明就是在害她!”   大夫人脖子一梗,可是一想到大儿子青崴和小儿子青崧的前程,又泄了气。   “她总不能因为心里不舒服,就对自己的兄长使绊子吧。若没有娘家帮衬,将来她哪里有底气在宫里立足?”   “你知道便好。”大老爷冷笑一声,“出嫁的女儿与娘家从来都是互助互利,你却是先在内里挑刺抬杠子使气。蕙如从回到京里,哪样做得不周全不厚道?她从来都是将沈家放在头里想,所以母亲会那样疼她,连三弟妹那样眼高于顶的郡主,也喜欢她,帮衬她。你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这丫头断断不是表面上那样柔软好捏合,否则怎么人人都要抬举她?是因为她是沈家的姑娘吗?怎么就不见人人去抬别的姑娘?不是我要夸自己的女儿,若蕙如是个男儿,也一定会有大出息。你是沈家宗妇,眼光需放得长远。既然她叫你一声母亲,那么这皇后是芳如还是蕙如又有什么区别?”   大夫人沉默了。   大老爷喘了口气,皱着双眉看着妻子:“你就放开你那小肚鸡肠。代王人品端厚,是个好女婿,但他的性子太宽和,又着迷于读书,他这样,难以驾御朝堂。若是他当了皇帝,不是被权臣左右,就会被内监蒙蔽。你难道愿意看着将来女儿在宫里受苦?看着朝中混乱,沈家被架到火上去烤?”   大夫人嘟囔着:“哪有您说的这样严重?好像代王登基就会天下大乱一样。”   “妇人之见。”大老爷骂了一声,他是往严重了说,不这样说,妻子还心怀着怨气。   “过些日子代王和芳如就要回京,你就将我刚刚的话说给你那宝贝女儿听。我说的你听不进,芳如的话你总会听一听的吧!”   代王夫妻从封地回京是为了参加太子册封大典。   皇帝也想见见这个小儿子,好好与他谈谈,免得他对李晟生出嫌隙。   他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他不想这个儿子将来出事让他伤心。 ☆、第185章 姐妹交心   185 姐妹交心   代王夫妻来得很快。   李怡只带了正妻沈氏进京,那两个侧妃都被他扔在了封地范阳。   稍事休息之后,夫妻二人便进了宫。   皇帝见着了小儿子,见他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倒完全没有任何憔悴失落之姿,心中也十分高兴。   问了几句范阳的民生风物,他便打发代王妃去见太后,然后带着儿子进了书房。   从宫里出来之后,李怡便去找李晟,而芳如连沈府也没回,先去了宣王府见蕙如。   芳如是一品亲王妃,蕙如是亲王世子妃,又是她姐姐,按礼蕙如要给芳如行礼。   可还没等蕙如蹲下|身,芳如就抢先一步将她拉起来。   “可当不起你这礼。”几个月不见,芳如个子又长高了些,眉目舒展,神态安娴,倒有一股子原来在内宅里见不到的意气风发。   “姐姐瞧着又美了几分。”蕙如笑着挽起姐姐的手,说笑着与她进了屋里。   “美什么啊。”芳如笑着说,“人人都说,当了母亲的妇人是最美的,我瞧你现在可是比当姑娘那会美了许多,怪不得妹夫对你如珍似宝,当眼珠子待了。”   蕙如抿着嘴直乐:“三姐姐您这样说我亏不亏心,我那姐夫难道就不会对你如珍似宝了?听说这回子进京,他谁都没带,就只带着您呢。”   “我是正室,皇家典仪里当然是带正妃,难道妹夫的大日子里,他还要带侧妃们来观礼?”芳如说得理直气壮。   “是是是,代王妃您请用茶。”蕙如将紫微端来的热茶亲手递给了她。   “妹妹您只管放心吧。”芳如喝了一口茶,笑着对她说。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蕙如笑出声来。   “我说什么,别人不懂,你还不明白?”芳如正色道,“人人都说是宣王世子抢了代王的太子之位,可我们都觉得,是世子救了代王于水火之中呢。”   蕙如微微笑着,敛着眉眼慢慢地啜着手中的白水。   “好吧,我也不说什么别人了,就是母亲,也写信给我,对他有诸多抱怨。”芳如开门见山,就这样将大夫人给卖了,“我是她亲生的,她难免会有偏向袒护,这些年她对你好不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妹妹,我在这儿先代母亲向你赔不是。”说着,芳如站起身,对蕙如行礼。   蕙如连忙站起来:“这可当不得。”   “当得。”芳如叹了一口气说,“代王心性敦厚憨直,咱们姐妹实话实话,他也就是个书呆子。我与他在一起这些时日,也算是摸着了些他的性情。代王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却不会是个好太子,好君王。他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守着范阳那小地方,平素管制着下头已经是有些吃力,他还常常抱怨着事情琐碎繁杂,占了他太多的辰光,让他没办法安心做学问。管一个范阳就让他这样厌烦,若是让他当太子,皇上一定会失望。只是这事我知道,代王知道,皇上知道,母亲却不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是这个女婿最好,所以若是日后她有什么怨气,有什么对你不敬的地方,还请妹妹看着姐姐的面子上,多担待着一些。”   蕙如点了点头。   芳如一向明理,知道什么是能要的,什么不能要。   所以她可以过得自在,活得舒心。   只是她可能还不知道,在她回来说这些话之前,大夫人已经很好地将自己对庶女和女婿的怨气表达出来了。   像李晟这样护短的男人,听蕙如回府说了大夫人要往府里塞人的话,怎么能善罢甘休?   他可是当时便气得写了封言辞犀利的信,让人送给了沈大老爷,并且言明,以后王府都不欢迎萧氏上门。   再过几天他就要搬到东宫去住,这信里当然不好言明了,但那意思谁都清楚,以后他当了太子,当了皇帝,萧氏都别想踏进宫门一步了。   女儿是太子妃,皇后,当嫡母的居然都不能进宫。这要是被外头人知道,沈家宗妇这么不着未来的太子待见,他沈浩然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   这当然不够。世子大人又让人将信捎了一封给老夫人,让她好好管束一下大儿媳妇。   老夫人看了信,得知儿媳妇居然做了这种没脑子的蠢事,当时便火冒三丈,将大夫人叫到慈安堂好一顿训,又罚她去跪了一天祠堂。就算沈青崴和沈青崧兄弟两个都跪在慈安堂为母亲求情也不行。   “蕙如生孩子之前,你把她给我好好关在屋子里头,哪里也不许她去!”老夫人拿手指头戳着儿子,“若是让她到外头乱说,让人家知道咱们对世子夫妻心中怨恨,想着拥立代王,那咱们沈家还有什么脸在京里头立足?你就对她说,安安份份地老实管着自己院子里的事,若再让我拿到半点不是,我可就顾不得沈家与萧家的情份,要将她撵到家庵里去,也省得给我们沈家招事惹祸。”   大老爷自然是不迭声地应了。   然后将哭哭啼啼的大夫人给圈在了院子里。   等芳如回到娘家,听大老爷将这事前后这么一说,惊得她心头突突乱跳。   幸亏她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去找了蕙如,又那样当着面地剖白心迹,否则她和代王这回可真的要被母亲的莽撞给坑苦了。   又想起蕙如从见她时,便是一脸的热忱,完全看不出心怀芥蒂的样子,不免又有些后怕。   这个庶妹将什么都藏在心底,年纪这么轻,就有这么强的定力,实在是她平生见过最难应付的人。   不觉叹了一口气,还好这位不是仇人。   沈家有这样一位女儿,也实在是父亲的运气。   大哥前程远大,因为跟着李晟出生入死一回,便得了皇帝额外的青睐。   二哥虽然没什么志向,但如今进了翰文馆,只管修书编史,也是个安稳不易出事的差事。   想起在宫中,太后对她抱怨的那些话,她不觉暗暗苦笑。   她何尝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尝不想丈夫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活?   虽说李怡是个重情重义的,对她也爱重,但他也还有侧妃,前些日子又收了个侍女为姨娘。   若是与别的宗室子弟比,李怡这样已是算是极为自律的亲王了。   可人跟人还就是不能比。   同样是沈家的女儿,蕙如就是有这样好命,嫁了个将来要当皇帝的,却还能守着本心的男人,夫妻同心同德地过日子。   不止丈夫心志坚定,就连她公公也一心向着她,亲自去宫里为儿子儿媳求情,让李晟只守着她一个人。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芳如心里不免就会想,如果是李怡当了太子,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胆色,敢顶撞皇帝,拒绝太后为他选妃的美意。   到那时候,她还能过现今这样舒坦的日子吗?   不停地算计着,算计别人,防人算计。在那深宫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疏忽不但会失去一切,还会祸延亲族。若是那样,她只怕连睡觉都不会踏实。   “母亲是该消停了。”芳如点点头,对父亲说,“如今咱们家就如鲜花着锦,她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兄长都有出息,女儿家里和睦,嫂子又为她添了孙儿孙女。女儿去劝劝她,让她好好跟您过日子。”   也不知道芳如是怎么劝的,不过半日的工夫,大夫人就蔫头搭脑地去给老夫人赔罪去了。   总算看在芳如和她两个哥哥的面子了,老夫人也不能一直将大夫人这样给圈起来。   再三叮嘱,再三敲打,这才将大夫人的活动范围从她自己的小院子扩大到了整个沈府。   但是想出府?   门儿都没有!   大夫人在沈家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被全家上下这样数落,多少年的傲气信心,被打击得灰飞烟灭。   不过她好歹也算是想明白了。   家里人再怎么数落她,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儿。   她萧氏再怎么着,也是沈家当家的宗妇,沈大老爷的正妻。   那常姨娘就算受着宠,生了个皇后女儿,又有儿子,见了她也一样要行礼叫夫人。   这么一想,心气儿又顺服了不少。   看看自己的儿女们,总算有一位王妃,一位前程似锦的大儿子。茵如和青崧两个,虽然比不上他们的妹妹和哥哥,但也是比上不足,以下有余的。跟旁人家的儿女比起来,也还是好。   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她如今也有些累了。   芳如说的对,只要她不出错儿,不犯糊涂,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等将来李晟登基,还能少得了她的一品诰封?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没想开时,就一个劲儿往那死胡同里钻。一旦退一步,面前就是开阔天地,整个人生就会变个样子。   沈大夫人这也算是醍醐灌了顶,陡然就安份下来。   大老爷见妻子人也平和下来,又像以前那样温婉柔静着,不再总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心里也十分欢喜。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发妻,大老爷对她的感情自然不比其他人。   一来二去,原来被她折腾得冷掉的心,又渐渐捂热了。   当然,这也是后话。   八月初八那天,是李晟受册封,祷告先祖的日子。   天还没亮,蕙如就将李晟从床上推起来,夫妻俩沐浴更衣,做着大典前的准备。   而那个时候,一辆青帏油篷车悄无声息地缓缓驶入了宫城。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夫人严格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人,一心想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偶尔会犯犯蠢,大家就原谅她吧。   先预告一下,明天是给皇后和太夫人发饭盒,大家嘴一个~~么么哒~~~ ☆、第186章 皇后之死   186 皇后之死   宫门处早有人等着,黑暗里,宫人提着灯,将前方的路照亮。马车上的人换了轿子,继续向宫内行进。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略嫌空寂的宫墙内回荡。   八月还是酷热的时节,一天之中,也只有这个时候能有片刻的清凉。   四周还是漆黑的一片,这一队人默默行走在暗处,过了很久很久,才在一处宫室前停了下来。   两个高壮的太监扛来一顶肩舆,两个宫女将人从轿子里抱出来,费力地放到肩舆上。   后头轿子上下来一个中年人,身穿绛色朝服,走到了肩舆旁边。   “有劳各位。”他对着这些太监和宫女点了点头,只是没有人回应他。   一阶、两阶,他扶着肩舆,跟着他们踏上石阶。   昭阳殿的殿门大敞着,就像是头张着巨口的凶兽,那里头黑洞洞的没个亮光,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未知,让人不知道深浅,心里忐忑难安。   大约是知道经过那样的长途跋涉终于要到地方了,躺在肩舆上的人用力拍着扶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随着他们的接近,静悄悄的昭阳殿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只蜡烛被点亮,映出里头虽然依旧奢贵华丽,却蒙着一层浓浓灰气的黯淡装饰。   站在殿门口的,是一个皮肤白净,五官清秀的中年宦官,身上穿着总管大太监的服饰,正是皇帝身边的乐印公公。   见他们走近,他微微一笑,上前迎了半步。   “卢国公安好,太夫人安好。”   姜夔没想到乐印会亲自在昭阳殿等他,连忙上前行礼。   “实在是有劳乐公公,您怎么亲自接出来了?”姜夔赔着笑,眼神又不自觉溜到他身后去,“难道说,皇上也在?”   “今儿是什么日子?皇上怎么可能在这儿呢?”乐印呵呵一笑,就算今天什么事也没有,皇帝也不可能到昭阳殿里来给自己添堵。   姜夔讪讪笑了一声。   “娘娘还在里头等着,您和太夫人就快些进去吧。”乐印将身侧了侧,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抬着肩舆的太监立刻抬腿,将人抬了进去。   死气沉沉的宫殿被沉郁的夜色笼罩,那些被点起的长明灯也穿不透那粘腻得让人窒息的黑暗。   姜夔就觉得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牢牢地捏着他的脖子,让他透不上气来。   昭阳殿他在以前来过,但那是大白天,处处繁花似锦着。刺目的灿烂和欢快的笑声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还鲜活地在这里盛放,只是现在,全都腐成了碎片,随着夜风消散于黑暗之中了。   他有些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亲自背着母亲踏进了昭阳殿正宫的内室。   姜妍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粉紫色的宫装衬得她脸色蜡黄枯败。   姜夔陡一见这个大妹妹,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如鲜花般美丽娇嫩的女子如今形容枯槁,看起来就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妪。目光浑浊,双颊深陷,原先乌黑的头发也全成了花白。   这个浑身散发着浓浓死气的女人,与这座同样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宫室简直是浑然一体。   姜夔腿有些发软,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他背上的太夫人显然是看见了大女儿,不知怎么的就激动起来,拿仅剩的一只能动弹的手拼命地捶打着儿子,让他好再向前走几步。   站在姜妍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帮着将姜夔背上的太夫人抱下来,让她坐在一只堆放了软垫的大宽圆椅上,与姜妍面对面这样坐着。   太夫人中了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口眼歪斜着也说不清楚话。   姜夔摸出怀里的手巾,先帮母亲抹去流出来的口涎,听着她嘴里“嗬嗬”地发出一连串气音。   听着了异样的动静,姜妍呆滞的眼眸里渐渐有了光采,人也慢慢的有了反应。   “哥哥,母亲。”她嘴唇动了几下,姜夔用了很大力气才听清楚那是她喊自己的声音。   看着这样的妹子,姜夔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可是一想到那样痛苦死去的小妹,他也不知道面对着这个大妹妹,他应该表现出愤怒还是伤心的情绪来。   太夫人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枯瘦的手指蜷曲着,像事只弯着的鸡爪,伸向了姜妍。   “母亲……”姜妍动了动。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那些宫人没有阻止她,让她挪到了太夫人的身前。   “母亲,您是来看我的对吗?您心里还有我对吗?”姜妍小声地说,怕是会惊动太夫人。哪怕现在的母亲口歪眼斜,嘴角流着恶心的口涎,她也完全不在乎了。   这世上,到底还是有真正关心她的人存在。   她被李云麓舍弃了,同样舍弃她的,还有她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   那个懦夫,居然选择了自缢这样不体面的死法,他为什么就不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翻盘的可能。   可是死了,什么就都没了。   她想将太夫人的手放到脸上,没想到太夫人突然手指一收,尖利的指甲在她的脸上狠狠划出几道血印子。   姜妍尖叫了一声向后躲去,太夫人的手却又向前伸,似乎那一下还不够。   “好了,母亲。”姜夔拉住了太夫人的手,看着她眼中满满的愤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您就消消气吧。”   姜妍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母亲。   她一向最疼爱自己,从小到大,什么都依着她,最华美的衣服,最华贵的首饰,都是先由着她挑,剩下的才给姜盈。   “母亲!”她尖声叫着,眼中充满了怒火,“您疯了吗?”   “疯了的是你!”姜夔抱着浑身发抖的太夫人,看着大妹妹的眼光渐渐冷了下来:“从你对姜盈起了杀心,你就疯了。”   “嗬嗬……”发不出清晰声音的太夫人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她的手指向前不停地抓捏,好像这样就能一把掐死这个女儿一样。   “我是为了大齐的安宁,我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我有什么错?”姜妍叫着。   原本在宫室里的宫人们此刻不约而同都悄然退离了房间。   姜夔突然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在此时将他们悄悄召进京城了。   是想让太夫人和他,亲眼见见姜妍。   亲眼见见她这疯样,再狠狠地断绝她的一切念想。   皇帝一定是恨极了姜妍,也恨极了母亲。   姜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姜妍,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姜家和云家已经落败,如果不是看在过世的小妹份上,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安然出现在昭阳殿中?”   姜妍冷笑了一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恨当日不该心软,不应顾虑着母亲便放过那个小畜牲,让他害了我儿子的性命。”   “你还真是死不改悔。”姜夔摇了摇头。   姜夔又拿着帕子给太夫人擦了擦眼泪和嘴角:“算了,你已经疯了,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咱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只是母亲被你气成这样,将来到了下头不知要跟父亲怎么说。”姜夔苦笑了一声说,“在你心里头,咱们这些家人又算得了什么?你从来也没放在心上过。”   “我不会放过他,不过放过他!”姜妍直着眼睛嘴里翻来覆去地喃喃说着。   “放过?”姜夔看着窗外渐明的曙色,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是让咱们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如今见也见了,便是该说分离的时候了。”   “别走,你们别走!”   见姜夔抱起太夫人要离开,姜妍猛地扑了过来,抱着哥哥的腿号哭起来:“你们别走!这里没人陪我说话,一个人也没有,我快要疯了!求求你,你是我兄长,你不能把我扔下来。我已经被废了皇后位了,恺儿也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能做什么……对,哥哥,你去对皇上说说,把我接出宫去,咱们回茂平,回茂平去,我不要在这里待着了,快点救我出去!”   太夫人挥动手臂,只是打在姜妍头上的力气并不大,打着打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   那哭声嘶哑悲伤,盛满了绝望。   怎么可能接出去?   就算她可以原谅姜妍毒杀姜盈的罪,姜盈的丈夫和儿子也不可能放过她。   她自己已经落得这般下场,还拿什么老脸去求人放过她唯一的女儿?   她开不得口,也开不了口。   她连如厕也要人抱着去,话也说不出来,骄傲了大半辈子,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只撑着一口气,想来问问大女儿究竟前世与她有什么怨仇,今世会托生到她肚子里,这样地害她。   太夫人放声大哭着,夹杂着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含糊的咒骂与懊悔,拿额头不住地去撞儿子的胸口。   快点出去吧,这里一刻她也待不下去。   没见的时候心心念念着想见,见了之后便觉得此生还不如不见。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前不觉得什么,这时候就是撕心裂肺的痛着。   让她死了吧。   这么不人不鬼,不活不死的样子,她都觉得难看、难堪。   她生的女儿弄丢了卢国公用生命换来的爵位。   不止爵位,还有姜家几代的清誉和名声。   将来她还有何面目去底下见卢国公,去见姜家的列祖列宗?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只想着一出生便掐死这个祸水。   “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姜夔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对跪伏在地上的妹妹说,“姜妍,皇上对咱们姜家已是格外开恩,我再没脸去提任何要求。你……安心去吧,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好好做人,再不要行差踏错,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犯此生的错误。”姜妍眼中已无泪,抬起头看着姜夔,“我一定一开始就将李晟和姜盈一起弄死,绝不会让他被生出来!”   姜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妹妹的神情就好像看着一条剧毒的腹蛇。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居然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心中满是失望,不,或者说,连失望的情绪也懒得有了。   姜夔踢开姜妍,抱着母亲大步走了出去。   “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姜妍恨恨地说,“我不需要你们!不需要!若有来生,我会让你们将一切欠我的都还回来,全都还回来!”   晨光已经大亮,悠长浑厚的钟声带着美妙的穿透力,将整座京城从沉睡中唤醒。   姜夔抱着母亲坐在昭阳殿外,看着宫墙外升起的那一轮红日,眼泪簌簌而下。   他的外甥今天会成为大齐的太子,可他这个当舅舅的,连远远看一眼的资格也没有。   只能坐在宫墙里,遥想着盛大的场面,默默为他祈福。   “母亲,小妹在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了成器欢喜。”他轻轻地说。   太夫人静静地窝在儿子的怀里,一动不动。   直到她的身体渐渐凉透,姜夔才将她放在地上,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将太夫人的身体抱起,哽咽着说:“母亲,咱们回家,这就回去,回茂平。这里,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   当全城的钟鼓声响起时,昭阳殿的宫人才回到屋子里。   废后姜妍躺在地上,双目突出,死死瞪着房梁,身体早已僵硬。   宫人们吓了一跳,却也早有心理准备。   皇上一直让她们防着姜氏寻死,他说了,要让姜氏看着李晟被封为太子。   只是要让她活到李晟成为太子之日而已。所以过了今日,她就非死不可。   虽然她们寻遍了房里,也没找到毒药或是上吊用的衣带什么的,姜氏到底是如何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没人能看得出来。   但是她死了,死得透透的。   宫人们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死了,她们终于也就能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饭盒一只只都发完了,明天就是完结章~~   完结章之后会有一些小番外,大家如果有想看的,可以留言~会尽力满足大家的要求,么么哒。 ☆、第187章 此生如意(完结章)   187 此生如意(完结章)   大业元年的腊月初三,太子李晟的长子平安出生于东宫。   他出生的时候正值日出,满天红云映着旭日,霞光万丈,瑞气千条。   皇帝十分欢喜,亲自赐名为旦。   借着普天同庆的大喜,朝臣们纷纷上书,言及太子东宫空虚,是时候该为太子选妃了。   太子便推说太子妃刚生了孩子,身体还需静养,太子良娣方氏又身染重病,此时实在无心选妃。   这样拖了三个月,宫里传出方良娣病逝的消息,朝臣又将选妃之事重提。   太子于朝堂之上大怒,把三个上折子的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事便又压了几个月。   如此反复,朝臣们便知道太子是当真不想再纳妃了。   宗室的贵妇们便又轮番去找太子妃当说客。   当着太后的生辰,又拉着太后一起指责太子妃不能容人,不许太子纳妃。几个贵妇正搬出祖宗规矩训斥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突然晕了过去,把一帮子贵妇吓得够呛。   谁都知道李晟把这个妻子当眼珠子一样疼着,宣王又是个特别护短,护短到不讲道理的人。   她们把太子妃骂晕过去,别说太子李晟会来找麻烦,光是宣王一个跳将出来,就能闹得鸡飞狗跳,让她们全家都不得安生。   等到大家乱糟糟地把太医揪过来,这一诊脉——   太子妃又有喜了!   不过胎相不大稳。   大喜之下又是大骇,生怕这胎相不稳就是被她们给折腾出来的。于是为了太子的子嗣,也没人再敢提纳妃一事,大家暂时也都消停了。   等到太子第二个儿子出生,太后也只是笑着对皇帝说:“好啊,沈氏就是个宜子相。你瞧瞧,三年抱俩!要是什么时候再给哀家生个曾孙女儿就好了。”   借着太后的吉言,到了大业五年夏天,李晟的长女,初云公主呱呱坠地。   上至皇帝太后,下至姨妈舅舅,全都把这小丫头当心肝宝贝儿那么疼着,简直是要宠上了天。   小公主三岁那年,太后病逝,举国哀服,皇帝也为此病了一场,常说什么人生一世,都是虚妄,隐隐便有想要遁世的意思。   等过了七七,皇帝留下一封诏书,当真就收拾了收拾离宫出走了。   李晟这才知道,当年父王对他说的那番话并非戏言。宣王爷还真就把皇帝哥哥给忽悠得跟他云游天下去了。   心里那个埋怨啊。   这俩都是老大不小的,怎么行事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   外头哪是那样好混的,你说万一他们俩当中有哪个人出个什么差错,他如何与天下臣民交待!   好在宣王虽然不靠谱,皇帝伯父还是知道轻重的,过了些日子派人来给他送了信。   宣王果然实现了当初的理想,在离开京城三日车程的徽州凤台山悄悄建了座云台观。他们兄弟俩就住在云台观里当了自在神仙。   李晟微服去接,被两人撵了出去,说什么也不肯回京,非要在这里餐风饮露,修仙问道。   见二人心意已决,李晟也没有办法,只能加派护卫,又调了两个营的兵马常驻徽州,以保护两位老神仙的安全。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皇帝要当神仙,太子李晟就只好这样匆匆登基,接过了伯父的重担。   顺德三年五月,江国夫人沈玫如匆匆入了宫。   在前往重光殿的路上,她看见一个身穿着绯色广袖罗裳的小孩子正在爬上一株高大的垂萝藤架。她吓得叫了一声,连忙让宫人们上前,好不容易护着她从架子上来,江国夫人又气又怕,拉着她的小手一个劲地埋怨。   “这上头那么高,万一跌下来可怎么是好?你父皇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出了什么差子,你让他们怎么办?”   初云公主不过六岁,长得雪白粉嫩,十分漂亮。皮肤白皙像皇后,五官俊秀像皇帝,可是这调皮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帝后中的哪一位。   “幸亏我经过看到,不然刚刚你可就要跌下来了。”   小公主嘟着嘴不说话,被姨母牵着手向重光殿走。   “你母后病着,别让她再为你生气焦急。”见公主还有些不满,玫如蹲□,轻轻摸着她滑嫩的小脸。她没有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初云公主在她心里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乖孩子,咱们这就去见你母后。”   初云公主眼睛眨了眨,眼圈就有些泛红。   “母后会不会不能好起来?我都看见父皇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哭了。”   “别胡说,她一定会好的。”江国夫人捂住她的嘴,“你母后福泽深厚,肚子里还有你的小弟弟,她会没事的。”   就快到重光殿前时,初云公主突然看见路边假山石下蹲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孩子,面前摆放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边摆弄,一边口中念念有辞。   “你是谁?怎么以前没有见过?”这男孩子看起来跟初云公主差不多大,脸蛋儿圆圆,眼睛也是圆圆的,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涡,长得特别讨人喜欢。宫中皇子皇女不多,同龄的玩伴也少。这里突然出现一个生面孔,立刻便让生性好动的公主提起了兴致。   “我姓孙,叫元方,你是谁啊?”那男孩子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不过一见眼前是个长得玉雪漂亮的女孩子,便不由得脸上红了红,羞涩地笑了起来。   “我叫李初云。你姓孙啊……”初云公主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面前摆弄的一堆乌漆抹黑的东西,顺手拎了一只,“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好奇怪,后头还有钩子!”   “这是全蝎,入药的。”元方拎着漆黑的蝎尾给她看,“这里有毒囊哦,不过制药的时候要把毒囊去掉。这东西活着的时候可不能这样拿,它会螫人,可疼了。”   跟上来的宫女看见小公主拎着一只干蝎子,差点吓晕过去。   “公主殿下,快将这东西扔了啊!”   “啊,原来你是公主啊!”孙元方微有些诧异,却也没见有多害怕,只是又拎起一样东西给初云看,“你瞧,这个东西是僵蚕,也是药哦!”   “啧啧,这东西看起来好恶心啊!”这个小伙伴不像别人,一听见她的名号就会躲远远的,初云小公主表示十分满意。   “不恶心啊,可以治病的都是好东西呢。”孙元方把僵蚕放到公主雪白的掌心里,很认真地说,“天地万物都是阴阳调剂,相生相克的。我爹说,天下至毒有时候也是天下至宝,漂亮的不一定都是没毒的,宝贝嘛也不一定是最漂亮的。”   虽然说得很认真,但孙元方自己其实也没怎么理解,两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一点费解的表情。   “总之,我爹说的都对。”   公主点头表示同意:“嗯,我父皇说的话也都是对的。”   两人顿时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好了,公主,咱们还要去重光殿看你母后。”江国夫人过来去握公主的小手。   孙元方抬头看了看她们,说:“你们先别进去,我爹和我娘还在里头为皇后驱毒治病,你们去也会被拦在外头的。”   “咦?”初云公主捧住了小脸,“你爹会治病?”   “是啊,他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夫呢!”孙元方一脸自信,“你放心吧,有我爹在,多厉害的毒也能解。”   小公主眼泪都涌出来了,紧紧握住小孙少爷的手说:“如果你爹能救了我母后跟弟弟,我就让父皇重重地赏!”   “别哭啊。”看着小女孩儿落泪,孙元方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拿了自己的袖子去帮她擦眼泪,“我娘说你娘对咱们家有恩,就算皇帝不给赏钱他们也会拼尽全力的。”   “一定要治好啊!”小公主满怀期待,“要是能治好,我让父皇把我赏给你吧!以后咱们一起玩儿,我要你当我的驸马!”   一旁的人都惊呆了,最受帝后宠爱的小公主,居然就这样把自己送了人!   而这交了狗屎运的孙家小子,居然就这样笑嘻嘻地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有当世疗毒国手夫妻在,皇后自然无碍,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受了些影响,生下来就有些先天不足。   虽然有御医们精心调理,但依旧体虚气弱,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爬低蹿高了。   母后好了,弟弟平安生下来了,可是公主很伤心。她自己挑的小驸马跟着父母远游去了,并没有依照当初的承诺留下来陪着她。   这让初云公主十分愤怒。   她暗暗发誓,定要将孙元方抓回来,关在身边,只许他陪着自己,哪里也不许他去。   在公主还在纠结自己的小驸马离她远去之时,皇宫里已掀起了巨浪。因为有人毒害皇后和皇后肚子里的皇嗣,皇宫被从里到外清查了一番,受到牵连的宫人不许其数。   就在朝臣们以皇后无德,招至后宫不宁为由上折子劝皇帝广选秀女,充盈后宫之时,盛怒中的皇帝只在其中一位阁臣的折子上以朱笔大大写了八个字做答。   “朕之家事,关卿屁事!”   又另下了明旨,在他有生之年,绝不选秀,永不纳妃。   “先祖成宗皇帝便只守着懿安皇后一人,也没见成宗皇帝将我大齐江山因一妇人而葬送。如今皇后慈孝仁德,为朕养育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朕的儿子已经够多,诸卿是想让朕的后宫多生几个儿子,你们也好挑一个扶持,将来让他们兄弟操戈,血溅宫闱,好成就你们的从龙之功吗?”   皇帝这话却是诛心之论,满朝文武都跪下来说不敢。   “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也知道前些时日宫中胆敢毒害皇后的人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如今朕就将话说明白。朕此生只有一位皇后,便是沈氏。即便沈氏先朕而去,朕也绝对不会再立后,纳妃。你们全都趁早断了那些念头!”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满殿大臣面面相觑。   后宫里,蕙如偎在李晟的怀里,轻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   李晟笑着摸着她的长发:“你好好养着,咱们还有大半辈子的日子要守。早些儿让他们都断了想头,以后也能少些烦心的事儿。”   蕙如轻轻闭上了眼睛:“嗯,咱们都要好好儿的,一起慢慢地变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亲,咱们就都成了齿牙摇落的老翁老妪。”   “那个时候,咱们也要在一起。”   “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正文算是完结了!撒花,撒花!!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居然坚持着完结了,没有一次断更,还从来没这么勤快过,为自己点一个赞!   以后会陆陆续续写些小番外上来,大家可以自己挑喜欢的来看,么么哒。   我这两天理一下思路,看看要挑哪些人来写。菀如的肯定会有,我先写她好了,至于其他的,视情况而定吧。   另外,再卖力吆喝一下我的新文,已经开了全文存稿,大概会在月中发文,求大家戳一下,收藏一下,支持一下,拜谢!!!   又甜又爽的架空宫斗文,希望大家能喜欢!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