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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这不是容文翰,这不是自己的爹。 娘说,容文翰是这世上最狠心的人,他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又把妻女赶出家门,所以自己母女俩才会无依无靠、饥寒交迫,所以母亲才会贫病交加死在破旧的柴房里…… 容文翰就是魔鬼,怎么可能是这个为了女儿脱去蟒袍、卸了玉带受尽屈辱折磨的可怜老人? 自己一定是做噩梦了,明明自己的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这么一个容颜可憎的丑八怪? 错了,一切,全都错了……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山门外急促的响起。 “陛下,找到了,就是这里——”有人惊喜的喊道。 一个一身黄衣的伟岸男子随即大踏步进了破庙,待看到神龛前那对相偎依的父女,脚下顿时一踉跄,噗通一声就跪倒地上: “相父——” 女子注目那越来越近的黄色身影,灰败的脸上慢慢绽开一朵悲怆到极致也美到极致的笑容——爹,楚昭来了,看来,他是最终胜出的那个呢!有他在,就不会有野狼野狗来咬疼你了,爹爹放心,云儿再不会淘气了,云儿真的知道了,你说的话是对的——方修林他从来没爱过我,他,该死…… 随着楚昭跪在地上爬过来,容霁云眼中最后一点亮光慢慢消失: 楚昭,虽然你也是个可怜人,但我还是不愿把爹爹让给你。 爹爹是我的,即便你做了皇帝,也再也,抢不走了! “贱人,都是你,害死了相父——” 楚昭喉咙里发出狼嚎一样的悲鸣,上前猛一拽容霁云的尸体随手就想丢出去,哪料想咔嚓一声脆响,却是容文翰抱的容霁云太紧了,两只手竟跟着容霁云的尸身一道飞了出去,而那具苍老的尸身,却仍是盘着腿,伸直胳膊,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守护姿势…… 2重生方府 容霁云呆呆的瞧着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女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良久,终于艰难的吐出了一个音节: “娘——” 明明上一刻,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命丧破庙,怎么一睁眼,却回到了方府? 容霁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重生在七岁时这个最寒冷的冬日,也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天…… 记得那日傍晚,娘便不停的咯血,自己吓坏了,在房间里拼命的喊,可任凭自己喊破了喉咙,却没有一个人出现。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娘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自己也跟着昏了过去。 再醒来后已是第二日凌晨…… 看外面晨光熹微,这是,天,快亮了? 霁云拿了个缺了边儿的瓦盆,吃力的去井边汲了些水端进来,又撕下半边衣服,蘸着水一点点帮着母亲净面。 擦拭完嘴角的血迹,又把那一头蓬乱的头发整理好,孔玉茹尚算清秀的面容终于一点点显现出来。 放下手中的帕子,容霁云定定的瞧着这张已经暌违了二十年之久的无比熟悉的脸,眼中终于直直的堕下泪来: 娘,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云儿? 让云儿在仇恨中毁了自己,毁了爹爹,难道,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或者是,其实那时候的娘早已经因为求而不得而疯魔了吧? 清醒的时候还好,不过是命令自己贴上那块让人恶心的又青又紫的胎记罢了,可一旦糊涂起来,就会把自己拽到房内,然后关上房门,命令自己把胎记拿下来,或者对着自己“文翰、文翰”叫的温柔至极,或者拿了把鞭子把自己抽的皮开肉绽,嘴里更是不停的念叨着,“容文翰,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要那个女人不要我?我要让你后悔,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没有人知道自己当时有多恨,每一次被人嘲笑脸上的胎记时,每一次被毒打时,自己都会默默的告诉自己,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叫容文翰的爹,若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这么悲惨? 一日日,一年年,那些恨终于生根,一直到最后,把自己完全毁灭,还毁了,那么爱自己的爹…… “你不知道,孩子,你出生时,爹有多开心。爹曾经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没了,却再没想到,有一天,爹还会有你这么个宝贝!”被爹派人从方府中救出的段时间,爹被自己关在门外,当时已经是深夜了,爹却固执的守在房子外面,一直喃喃诉说着。 “那时的你就那么一点点大,可每次见到爹,都会张开小嘴笑个不停,爹抱着你时,才明白,原来幸福竟是如此简单。你走了,这么多年,爹再没有过一夕安眠……云儿,你知道吗,爹这辈子最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了你这个女儿……” 可惜那时的自己,却是对爹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大喊大叫着让他滚,说自己恨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即便是下辈子做猪做狗,也绝不做他的女儿。 记得当时自己说过那番话后,外面静默了一阵,然后就有人惊叫,说是相爷昏过去了,自己当时却是凉薄的很,当即哼了一声道,最好死了才好! 然后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自己第一次见到了楚昭,那个据说一直占据着爹的心,并导致自己母女最终被扫地出门的女人,云莲心的儿子,也是今上的二王子。 “是你娘自己贪心,又关相父何事?”楚昭瞧着自己,神情鄙夷而痛恨,“你娘就没告诉你,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成为容夫人的?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若不是瞧着你这张脸,孤定不会容你再活在世间!” 自己当时被吓坏了,再不敢说一个字,可心里却是更恨爹,若不是因为他让人把自己带回来,自己怎么会被人这般侮辱。也更认定爹此举,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却不知道,楚昭所说,竟全是事实。 十年前,世家子容文翰青梅竹马的恋人云莲心入宫为妃,本是不愿涉足仕途、清风朗月一般人物的容文翰不放心恋人之下也投身官场。 却在一次青楼听曲中,被不知名呜咽箫声吸引。初次见到了孔玉茹。只是阴差阳错,容文翰喜的是箫声的清新脱俗,孔玉茹却爱上了听箫人的龙章凤姿。 更在相识一年后偷偷药倒了容文翰,令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孔玉茹原本想的很简单,只是爱极了那个人,想要有一个和容文翰的孩子罢了。可再没想到容文翰却在知道孔玉茹身怀有孕后,排除了重重阻力,又煞费苦心的给她安排了一个体面的身份,然后把她风风光光的娶进家中做了正室。 孔玉茹一直想不通的是,既然大费周章的娶了她,却为什么不能爱她? 人人都艳羡容夫人多么幸运,容大人自娶妻后再未流连于楚馆青楼,日日在家中守着相貌平平的妻子。 惟有孔玉茹知道,从把自己娶进家门,容文翰进洞房后只说了一句话:他会厚待自己,会给自己容夫人应有的荣光,却无法爱上她。然后再未踏入自己房间一步。 容大人确是上朝之后便会归家,却只是领着自己的女儿嬉戏玩耍罢了! 为什么可以爱云莲心,可以爱自己生的女儿,却唯独,不能爱上自己? 孔玉茹一日日的失望,一日日的痛苦,终于在最后,为了惩罚容文翰,带了四岁的女儿离开! 既然活在这么无望的爱情里,那不如,我们一同下地狱吧。 “明明是你娘背弃相父在前,你伙同他人胁迫相父在后,现在却还说出如此的诛心之语!”楚昭越说越怒,“亏相父日夜挂念着你,你虽然长相甚肖相父,内里却和你娘一般,俱是无耻无情之人。” 自己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背弃,什么胁迫?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伤痕累累的人!却不知道,其实这之前,自己被人捉到不着寸缕和表兄孔松青躺在一起,都是方家早已安排好的。目的不过是拿自己胁迫爹爹答应他们放弃楚昭,投靠太子。 本来自己若是那时留在容府,后面的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偏是自己愚蠢,竟豁了性命逃了出去。以为方修林那样深爱自己,定会相信自己和表兄孔松青是清白的,只要消除误会,两人定然仍是恩爱夫妻。 却没想到方家早已和太子达成一致,要把爹爹给除去! 自己回去的第二天,便被以不贞偷盗等种种罪名送交官府。更没想到的是,爹竟然上折自认教女无方,更愿以自己身上功名及容府所有财物赎买自己。 然后容府忽然就被查出有巨额财富,更被搜出大量的索贿受贿的信件! 辉煌了几百年的容府自此被连根拔除,本是清风霁月一般的爹爹为了自己最终变成了街头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 只是当时,已经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自己又如何肯相信楚昭的话: “你以为我会信吗?他是你的相父,和我有什么干系?别告诉我,容府真要找一个人,会找了二十年才找到!” 自己一直认为,容家本就是世家,别人家寻人或许困难,容家要真心寻人的话,哪家官府会不给这个面子?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要问你的娘!”当时楚昭冷笑一声,“你娘当日留言,说是若相父妄想把你从她身边带走,她定会先杀了你然后自杀——那女人一直都知道,相父所在乎之人唯有你罢了!你在她的掌握之中,相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却还是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四处寻访,可恨方家——” 容霁云正在擦拭的手顿了一下,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是啊,娘和盛仙玉是同村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晓,而且爹肯定没想到,娘竟然会恨他恨到以容府堂堂少夫人之尊宁愿躲在一个商贾之家为奴为婢! 听楚昭的意思,爹应该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这个线索,但却被方家从中阻挠,终是无果而归。 心里忽然一跳,十二岁那年,自己曾随着方家老太太入山中庵堂修行过一年,记得当时是因为盛仙玉告诉自己,说是娘给她托梦了,梦中娘告诉她曾在一个庵堂中帮自己发了宏愿。府中一向吃斋念佛的老太太知道后,就带了自己去庵堂还愿。 自己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是盛仙玉带自己去,现在想来,八成那时候是爹派来寻访自己的人已然到了,盛仙玉自然要留下来迷惑爹的信使。 对那时的商贾之家方家而言,自己也算是奇货可居,在方修林没和自己成婚之前,自然不可能让爹爹找到自己。 不然,他们又如何能在以后堂而皇之的站在太子身边并利用自己胁迫爹弃楚昭而投太子? 用力的擦去流了一脸的泪,霁云的眼睛清亮无比: 娘,您的恨没有给您救赎,反而害的女儿万劫不复! 上辈子是女儿蠢,竟会爱上方修林那个人渣,害了自己,也害了爹!重活一世,女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女儿这就带着您离开这儿,去找爹。您对爹恨了一辈子,也,爱了一辈子。能回到爹身边,您也是开心的吧? 又轻轻拉过孔玉茹放在里面的手想继续擦拭,哪知手动处,一张明显时间久远的薄薄的纸忽然飘落。 霁云捡起来,久久的看着信张末尾那两方亲亲秘密并列的印章:文翰,霁云飞。 神情顿时晦暗无比: 自己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虽然无比痛恨这里,竟然还不能马上走吗? 爹爹写给自己的信件还在这方府,还有那方刻有“霁云飞”的小印,也还在母亲的娘家人,那所谓的舅舅孔方林手里! 3身份大白(一) 那些信件和小印,自己一定要拿回来! 当年爹被人诬陷索贿受贿时,上面盖得私人印信,便是这枚“霁云飞”,而之所以罪名没有被坐实,也是因为,这枚印信上刻得是自己的名字——索贿受贿这等腌臜事,容相怎么会盖上刻有唯一爱女名字的印戳? 可即便所有人都无法相信,拜自己所赐,爹爹最终还是名声尽毁、斯文扫地。 因为那信上委实是朝中大臣全都熟悉至极的容相亲笔,容相一笔好字,风骨清奇,自来无人可仿。此等铁证,纵然容相才思敏捷,却仍是百口莫辩。 只是,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些信件,全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霁云凝视着手中这张已经因年代久远而发黄变脆的信笺。 当初,方修林就是拿了一叠这样的信笺,每日里让自己临摹。 自己那时候真是听话呀,无论方修林说什么,都是乖乖的听着,更不要说方修林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能练得和信笺上的字一模一样,就可以替娘亲报仇! 自己日夜苦练,终于写就了一笔和爹爹一般无二的字。 霁云低着头,极慢极慢的读着信笺上的字句。说是信,更应该说是随笔。上面内容很短,无外乎就是爹路上所见,或奇闻轶事。 那时看信时,只觉爹爹虚伪的令人作呕:连人都赶出家门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现在想来,爹实是爱极了自己,才会无论看到什么有趣的事都要记下来,然后盖上父女二人的印戳后送给尚且牙牙学语的自己…… 好像上一世娘临死时确实嘱咐过自己,说是有一包袱托了方修林的娘盛仙玉保管,让自己务必索回,葬在她身侧。 霁云往头上扎了根白布条,然后推开门,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谁家檐头上尚未化完的积雪白的刺眼。 方家也算豪富,从偏僻的柴房到盛仙玉这个姨娘住的小院儿,也要走好大一会儿。 霁云衣服本就单薄,又破破烂烂的,在寒风中一步一滑的弱小身影便显得尤其凄凉。 霁云却不敢停留,记得不错的话,上一世,自己就是去的晚了,正碰上方修林的爹方宏在。方宏虽是商人,却最好附庸风雅,当时恰好费尽心机得了一张爹爹的字画,竟是一眼就认出那包袱里信笺上的字和他重金购得的字画竟是一般无二。 自己的真实身份也随即暴露。 若没有方宏在的话,盛仙玉一介女流,应该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霁云只顾匆匆赶路,却不防一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被旁边的人给扶住,霁云却是被撞得“咚咚咚”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啪”的挨了一巴掌: “没长眼的奴才,竟敢冲撞大小姐,真是找死!” 那一巴掌竟是用足了力气,霁云被打的头“嗡”的一声,这才看到,前面正站了一个华衣绮服的妩媚少女,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竟然是,不久后便即嫁给太子为妾的方家大小姐方雅心! 看对方却是一个被紫红色胎记盖住大半拉脸的奇丑无比的丫头,方雅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脸登时沉了下来。 旁边仆佣惯会看人脸色的,看方雅心的神情,立马知道大小姐不高兴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仆上前一把拽住霁云的头发就拖了过来: “没眼色的死丫头,还不快给大小姐磕头——” 忽然注意到霁云发中的白布,顿时气急败坏: “小贱蹄子,这是要做死啊!你是死了老子娘还是怎么的,大清早的戴这么晦气的东西!” 方雅心瞬时脸沉似水: “没规矩的丫头,凭你是谁,也可以在府中随随便便戴孝的?叉出去,让人牙子领走发卖。” 霁云心里咯噔一下:和一母同胞的兄弟方修明的愚蠢相比,方雅心却是分外精明和狠毒,甚至在嫁给太子后,以一个母家卑微的妾身份,在太子府混的风生水起。 在设计陷害爹爹这方面,这个女人也是功不可没。 必须赶紧想出个法子来,不然,自己说不定真的会被卖掉。 眼睛一瞟,正好看到盛仙玉的大丫鬟秋月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忙一使劲,推开那按着自己的女仆,朝着秋月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秋月姐姐,救命——” 以自己对方雅心的了解,这个女人向来对抢走了父亲全部注意力的盛仙玉痛恨无比,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盛仙玉的机会! 同理,以盛仙玉的脾气,也必然不愿意随随便便被人打脸,特别还是,被正房的人打脸。 果然,方雅心眼中顿时一寒,旋即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丑婢竟然敢跑,还有秋月—— 虽不认识霁云是谁,可方雅心却是识得秋月的。 竟然是盛仙玉那个贱人房里的。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奴才。 也只有盛仙玉那样的无耻贱人,才会教出这么上不了台面的粗俗丫头。 这个丫头自己不但要打,还要当着盛仙玉的面打,要让这个近年来越来越嚣张的无耻女人明白,这方府中,到底谁才是主子! “原来竟是盛姨娘屋里的吗?”方雅心紧了紧斗篷,冷冷瞧着早已是冻得嘴唇乌青的霁云,“这左近不就是姨娘的院子吗?带上她,我倒要问问,姨娘安得什么心!” 蓦然被霁云拽住的秋月吓了一跳,看方雅心脸色不善,心里咯噔一下,忙使劲去拽霁云的手: “小蹄子,你做了什么混账事,竟敢攀诬到三夫人身上,是想做死吗!” 这丑丫头自己认识,不就是前年害的夫人成为阖府笑话的那对母女中的女儿吗。 本来夫人在府中就因为出身的关系被人看不起,偏那孔玉茹还充什么大尾巴狼,当初嫁人后托人给夫人捎信说什么她嫁入了富贵之家。一听说她要来,夫人喜欢的什么似的,以为终于有人可以为自己撑腰了,特特的禀了老太太,哪知一大群人接出去后却是衣着破烂再寒酸不过的一对儿母女!特别是这女孩儿,自己就没见过能丑成这副德行的,简直让人看了晚上就会做噩梦。 老太太当即就带了人拂袖而去。 夫人也登时气的手脚冰凉。可已经说了是自家姐妹,自然不好马上再撵出去。 从那之后就把她们丢到了柴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看情形这丫头是冲撞了大小姐,自己可不要给她背黑锅,而且瞧这丫头脏成了什么样子,真是看着都恶心。抬脚朝着霁云的肚子上就踹了一脚,可任凭她又掐又拽,霁云竟是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旁边的方雅心微微一哂,早有粗壮的仆妇上前按住两人,喝骂道: “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大清早的在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你们主子果然好手段,教出这样的狗奴才!” 说着径直扯了两人往盛仙玉的小院兴师问罪去了。 又有有眼色的丫头,急匆匆的去主院悄悄禀了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知道。 盛仙玉闻讯赶出来时,正瞧见被狠狠推倒在地的秋月和霁云。 霁云头发蓬乱,盛仙玉倒是没瞧出来是谁,秋月可是自己的大丫鬟,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再看看后面气势汹汹的跟着的主院的丫鬟仆妇,登时明白,这是那边又来找自己晦气了!顿时气得牙根直痒痒,对着方雅心不冷不热的一笑: “哟,这闹哄哄的,我还当是那个不长眼的丫头婢子要找打呢。却原来是咱们的大小姐。春雨,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小姐看座,好歹咱们也是大户人家,可别学的那没有一点儿教养的小家子气。” 对盛仙玉的指桑骂槐,方雅心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纤手一指下面跪着的秋月和霁云: “听说这两人都是姨娘手下使唤的人?” 不待盛仙玉否认,又续道: “一个是姨娘底下的大丫鬟秋月,还有一个——” 早有仆妇狠狠的拽住了霁云的头发,霁云被迫抬起头来,可怕而又丑陋的胎记顿时映入盛仙玉的眼中。 “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丫头,是姨娘好、姐、妹的女儿,可对?” 方雅心说道“好姐妹”几个字时,特意拔高了音量,下面人意会,顿时发出了几声不怀好意的轻笑。 盛仙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两年盛仙玉根本就是任孔玉茹母女俩自生自灭,提都不许旁人提起这两个。只想着这母女俩最好早死早托生,或者自己受不住苦走了算了。哪想到都两年了,两人竟还是赖在这里不走。平常还好些,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亲戚故意向自己打听自己“好姐妹”的消息,弄得盛仙玉恼也不是,发火也不是。 可府中谁不知道孔玉茹母女的存在,想不承认自然不可能。 盛仙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是又怎样?” 心里更是暗暗发誓,等打发走了方雅心这死丫头,自己马上让人牙子领了孔玉茹母女出去,一文钱不要,凭着她们卖到哪里,只要不让自己再丢人现眼就好! 只是眼下,这丫头自己还得护着,所谓打狗看主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方雅心明着是看这俩奴才不顺眼,实际是要借着两个奴才来给自己没脸。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连“好姐妹”的女儿都护不了,这府中恐怕更没有人把自己放在眼里。 4 身份大白(二) “姨娘只要认了就好。”方雅心凉凉道,“雅心敢问姨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姨娘,还是府里有对不住姨娘之处?” 秋月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忙不住给盛仙玉使眼色:方才路上也看到了霁云头上的白布,秋月马上明白,这是让人家揪住小辫子了,主子的性子自己知道,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这要真认下可就麻烦了! 奈何盛仙玉此刻马力全开,却是全神贯注在她心目中的头号大敌方雅心身上,根本没注意到秋月的小动作。 “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盛仙玉毫不示弱,“这里也是我家,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大小姐要是看我不顺眼,自可禀了老爷,要打要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苦拿了这两个不懂事的丫头作伐?” 又想搬出爹爹吗? 方雅心神情厌恶至极,可惜,这次,便是爹爹也护不了你。忽然长叹一声: “姨娘心里果然有怨。雅心知道,姨娘自来心气高,总觉自己太过憋屈,只是即便如此,雅心也希望姨娘念在爹爹和修林的份上,做事多留一分余地,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来呢?” 什么念在老爷和修林的份上?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臭丫头胡说什么? “大小姐,我念你年纪尚幼,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不是就怕了你,你也不要欺人太甚。她们做了什么,你只管算到我身上便是。” “是,雅心也知道自己管的太宽。”方雅心忽然面容悲戚,一副有些无助的样子,指了指霁云道,“不管发生什么,雅心相信姨娘也定是希望阖府平安的。这丫头擅自戴孝,带来的晦气就让雅心一人受了吧。只望姨娘,再不要做下这等糊涂之举。” 说着,竟是掩面要走。 下面仆妇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劝道:“小姐,切不可为了个贱婢这样糟践自己。” 方雅心还要再说,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苍老而怒气冲冲的声音: “雅心,你自是一副菩萨心肠,可你的福寿,这起子贱人还当不起。” 盛仙玉脸一白,仓皇无比的抬头,却是方家老太太和方宏的正房夫人崔玉芳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顿时吓了一跳,忙强笑着迎了出去: “怎么劳动的老太太和姐姐一块儿来了,有什么事,让人喊仙玉过去伺候就好。” 哪知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住。 老太太厌恶的瞥了一眼盛仙玉: “我这老不死的,怎么敢劳动你的大驾?还不给我跪下!” “啊?”盛仙玉愣了一下,已经被人摁倒在地,膝盖狠狠的磕在青石板上,顿时疼的脸都变了,“老太太,仙玉做错了什么,还请老太太明示,打坏了仙玉没什么,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 “别气坏了身子?”老太太的龙头拐在地上捣的“笃笃”响,显见的是气的不轻,“你这贱人是巴不得老身死吧?老身身体还好好的,你就已经让你那好姐妹的女儿把孝都给戴上了!宏儿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你这么个心如蛇蝎的毒妇娶回家中。” “什么?”老太太一向吃斋念佛,平日里虽对自己冷淡了些,可还是第一次当众这么给自己没脸,盛仙玉很是无措。 “让她自己看。”老太太又高声喝道。 一旁早已摩拳擦掌的仆妇上前,叼小鸡一般提起瘦弱无比的霁云往盛仙玉面前狠狠一摔。 霁云噗通一声趴倒在盛仙玉面前,头发中那抹刺目的白色一下映入盛仙玉的眼睛。 盛仙玉瞳孔猛地一收缩,知道自己是上了方雅心的当了。亏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竟被挤兑的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 伸手一把揪住霁云的头发,扬手照着脸上就是狠狠的几巴掌: “死丫头,亏我看你们母女可怜,才容你们在府中住,你竟然联合外人来害我。” 说着转身,冲着老太太不住磕头: “老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这丫头竟然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晦气事。老太太,您知道我的,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是再混,也不能指使个外人害我们自家人啊!”又回头冲霁云厉声喝道: “死丫头,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指使你做的?” 霁云被打的头一阵阵发懵,鲜血顺着嘴角就淌了下来,却仍是强撑着磕了个头道: “老太太恕罪,霁云戴孝,和,姨母,没有关系。是,云儿的娘,昨儿个,殁了——” “什么?”老太太呆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瞧着霁云,“你是说你的娘,人已经没了?” “是。”霁云垂泪道,“娘昨晚,归天了。霁云就是想来禀告姨母,娘亲临死时嘱咐霁云,一来,让霁云谢过姨母收留之恩,二来,说是还有一个包袱托了姨母保管,让霁云取了来,然后送母亲回乡。” 知道方老太太一向心软,方夫人崔玉芳哼了声道:“即便你没了老子娘,府里尚有这么多主子在,你也是可以随随便便穿孝的吗?若是冲撞了那个主子,可是你一个小小的奴才能担待的起的?” 方老太太本是有些怜惜这小丫头这么小年纪就没了娘,听儿媳妇如此说,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再怎么着,自然还是自己儿孙重要。 当下叹了口气道: “这件事儿媳妇看着办吧。”说完就要走。 盛仙玉却已经看出老太太的不舍之意,虽是也恨极了霁云母女,却也不愿放弃这机会,忙膝行几步,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 “老太太慈悲。您一向最是惜贫悯弱,是霁云这丫头不懂事,做出这般混账事来,可念在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可怜见的这么点儿年纪,突然没了娘,一时伤心过度之下,做事没了分寸也是有的,老太太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只要不处置容霁云,自然也不会再追究自己方才一时错口承认之过。 方雅心却是不同意,“照姨娘如此说,以后府里倒不必讲什么规矩了,随随便便就可以算了,哪还有那些劳什子规矩做什么?而且姨娘你想,今日她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异日说不得就会做出背义卖主之事!” “你——”没想到方雅心如此巧舌如簧,盛仙玉简直气得心窝都疼了,却又不好反驳,抬头狠狠的瞪了霁云一眼,只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丫头。 “我不会。”霁云却是重重的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娘临死时嘱咐说让霁云带她走,霁云不敢违了娘的嘱托。娘说,我们并没有卖身方府,是可以离开的,还嘱咐霁云不可忘了府中的大恩。霁云离开后,再不会回来,又怎么会背义卖主?求老太太成全。” 霁云一番话虽说的颠三倒四,却清楚的暗示了几点:她们穷,却也懂得感恩,而且虽寄身方府,却不是府里的奴才,卖主之说,自然不存在。 只是那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霁云的眼,没人能看到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晦暗的情绪: 前生,是我自己蠢,才甘愿做你们方府的棋子,生生害死了爹爹;今生,你们最好不要惹我,否则,就别怪霁云无情! “算了,让她走吧——”方宏走进院子。他来了也有一会儿了,虽是埋怨盛仙玉连个下人都管不好,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可毕竟,两人欢爱正浓,看盛仙玉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这么久,也着实不忍心。 又看了盛仙玉一眼:“仙玉,你去,找一下那包袱在哪里,让这小丫头带上离开吧。” “爹——”没想到自己爹爹这么护着那个女人,方雅心顿时又急又气,却在接触到方宏不悦的眼神时,只得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却是恨得好险没把银牙咬断。 眼见得盛仙玉手下的大丫鬟已经把包袱丢给了霁云,不由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霁云顾不得擦嘴角的鲜血,双手珍而重之的抱住包袱,长出了一口气,重重的给方宏磕了个头,起身就走,哪知跪了这么久,腿早僵了的,身子朝着方雅心站着的方向就歪了过去。 站在左近的方雅心的心腹丫鬟荷香忙扶了方雅心让开,然后抬脚朝着滚到在地的霁云就踹了一下: “怎么走路呢?看冲撞了小姐——” 左近不足半米处就是一方池塘,霁云一个不防,身子瞬时跌落下去,手里的包袱一下甩了出来,正好丢在方宏脚下,顿时散落一地。 众人却仿如未见——惹得大小姐这么生气,这小蹄子也该吃些苦头! 耳听咔嚓一声响,霁云一下就落入塘中。 5身份大白(三) “不长眼的小贱人,淹死了正好。”盛仙玉心底恨恨的道,上前搀住自己婆婆,“外面冷,老太太还是屋去吧,要是老太太冻出个什么好歹来,仙玉就罪过大了。” 老太太寒着脸推开盛仙玉的手: “以后坐好你分内的事,把那丫头捞出来后就赶紧打发走吧。” 盛仙玉连连答应,可怜兮兮的送了老太太等一行人离开。 刚要往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的方宏身边去,却被丫鬟春雨拦住。 春雨自来厚道,看池塘中那弱小的身子不住扑腾着,不由大是不忍,上前一步悄悄道: “主子,这大冷的天,还是赶紧把小丫头捞上来吧,不然,恐怕会出大事——” 却被盛仙玉狠狠的剜了一眼,骂道: “要你多事。那样的张狂性子,就是得让她得点儿教训。” 说完,瞧也不瞧水中已经渐渐没了力气的霁云,扭着腰肢往方宏身边而去: “老爷——” 哪知刚一弯腰,地上的方宏却猛的起身。盛仙玉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噗通一声跌坐在泥地上,顿时大骇,含泪道: “方郎——” 果然不愧是当初的青楼头牌儿,这柔柔软软的嗓音,听在人耳朵里,真是骨头都酥了。 方宏在人前一向也是很正经的,可每每盛仙玉用这样销魂的声音唤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方宏很少有不答应的。 本以为方宏会一如既往的对自己柔情蜜意,上前扶起自己,好歹也给自己个台阶下。哪想到方宏这会儿竟是充耳不闻,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爱妾还坐在烂泥里。反而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池塘,嘴里更是一叠连声的厉声道: “快,你们快下去,把丫头拉上来。” 一小厮本正在塘边乐呵呵的看霁云的笑话,听了方宏的话,顿时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瞧各位主子的意思,明显是要使劲的折腾这丑丫头呀,老爷怎么—— 还没反应过来,方宏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都聋了吗?还不快把,那丫头捞上来!” 盛仙玉也有些懵了——老爷自来不管内府事务,怎么今日里对这个小丫头如此看重? 难道是看上这丫头了?也不对,瞧这丫头长得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怎么入得了老爷的法眼?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会是玉茹勾了老爷上床吧? 这样想着,顿时大为恼怒,咬了咬牙攀着秋月的手从地上起来,上前一步道: “老爷,不就是一个贱婢吗,您何必——” 话音未落,脸上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贱人,你干的好事!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人准备姜汤,对了,请本城最好的大夫来!” 两人从相识以来,都是柔情蜜意,好的蜜里调油一般,盛仙玉万没想到,有一天,方宏竟然会当众责罚自己。 好在盛仙玉还不算是完全没脑子,看方宏的样子,知道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虽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和霁云那个臭丫头有关。 捂着脸边流泪边诺诺的退了下去。 等熬好了姜汤出来,那边一众丫鬟仆妇也把霁云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众人心里本来当霁云是个丫头罢了,这样的下等仆役,府里多的是,真是死了一个两个自然也不当紧。可现在看老爷的神情,竟是如临大敌一般,也都不敢怠慢。奈何无论众人如何想法,昏迷不醒的霁云都是咬紧牙关,竟是一点儿姜汤也灌不进去。 好在大夫很快赶了过来,诊了脉后,脸色也是有些难看,只说贵府小姐本就体虚,现在又在冰水中泡了这么久,这病情怕是有些凶险。 “不拘什么药。”方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只要能治好小姐,先生尽管开了来便是。” 若真是如自己所想,是容家后人,真死在自己府中,阖府老小说不得都要为她偿命。 送走了大夫,盛仙玉忙迎上来,顾不得诉苦,小心翼翼的道: “老爷——” “唉——”方宏叹了一口气,随手拿了两张纸递了过去,“你自己看。” 盛仙玉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两张纸虽大小不一,但笔锋同样遒劲有力,字体清奇,特别是右下角,都有同一方印章,只不过小些的纸张上还多了个“霁云飞”的章罢了! “这是一个人写的?”盛仙玉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文翰’是个不得了的——” 文翰,文翰,可自己在京中多年,没听说过有姓文的贵人啊! 方宏哼了一声:“那要再在文翰前加个‘容’字呢?” “容文翰?”盛仙玉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情顿时惊吓无比:孔玉茹嫁的人,是,容文翰——那个风流倜傥的天下第一才子,上京三大世家容家的独苗,容文翰?! 想当初,多少姐妹对这位英俊无比的贵公子仰慕无比,以能为容公子弹奏一曲为傲事!这样天人似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娶孔玉茹这样相貌平平的女子为妻? 盛仙玉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失落,干巴巴的道:“老爷是不是,弄错了?” 说完却突然响起,当初那个玉茹嫁入豪门的传闻,难道传闻竟然是真的? “我也但愿是,弄错了。”方宏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却明白弄错的可能性应该极小,容大人的那张字画是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万金才求来的,他的字一向别具一格,被公认为当世最难模仿的字体。 更让人怀疑的是,孔玉茹的这个女儿小名就是叫做霁云! 想那容家自来人丁单薄,怕是绝不会坐视自家血脉流传在外。更不要说从那“文翰”“霁云飞”的并列印章来看,容文翰恐怕对这个女儿还极为看重。 “正好有批货要运往京城,我会亲自跟了去,查一下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这段儿时间好生伺候着,再找一具上好的棺椁,盛殓了那位夫人。为免节外生枝,我会禀告娘一声,其他人就谁也不要告诉了。” 听方宏的意思,是连崔玉芳母女也要瞒着吗?盛仙玉连连应着,眼睛里是浓浓的惊喜和算计。 “你说她日夜守着那丫头?”方雅心梳头发的手一顿。 当日离开后,就听说爹打了盛仙玉,然后便气呼呼离开偏院去京城了。方雅心和母亲崔玉芳暗自高兴了好久。 原以为盛仙玉这几天是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却竟是在伺候那个丑丫头吗? 这个女人,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方雅心可不认为,盛仙玉是良善之辈,不然,她那好姐妹也不会冻饿之下,死在柴房里。 “小姐,三夫人太欺负人了!”大丫鬟荷香脸上顶着五个红红的指头印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方雅心抬头,瞧了一眼荷香:“怎么了?” “您不是想喝燕窝粥吗,奴婢看这么久了还没送来,就去厨房催了下。哪想到——” 荷香越说越气。 本来小厨房做的东西,自来都是老太太的排在第一位,然后便是正房这边,至于盛仙玉的偏房,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排在后面的。哪知道荷香去了后却发现,小厨房的三个火全都用着呢。问了下才知道,三个火上全是三夫人房里要的东西。 荷香是方雅心手下最得用的一个,和自己主子一样,自来不把盛仙玉放在眼里。又听守在那里的秋月说这些东西都是炖给那日那个冒犯了小姐的丑丫头吃的,当即就火冒三丈。 端起一个火上正熬得药就泼到地上,换上了方雅心的燕窝粥上去。 这样的事盛仙玉刚进方府的时就候经常发生,盛仙玉开始不服气,可每每告到方宏面前,方宏倒是心疼女儿时候居多,甚至有时还会给盛仙玉脸色。 渐渐的,盛仙玉也就学的乖了,不敢再和方雅心别苗头。 荷香泼了后也没当回事儿,仍旧一叠连声的催着厨房再做几样精致的小菜来。哪知道盛仙玉闻讯赶了来,竟是劈头就狠狠的给了荷香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方雅心手里的白瓷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 “夫人,那荷香可是大小姐手下最得用的——”春雨小心翼翼道,“大小姐会不会……” “怕她来兴师问罪?”盛仙玉指了指发髻微微偏右的位置,示意春雨把珠钗插上去,“我倒怕她不来。” 6身份大白(四) 霁云没想到,自己便是在昏迷中,就已经做了一次盛仙玉手中的枪。 只是看到抱着自己不住抹泪,还心肝肉啊叫个不停的盛仙玉时,马上明白,自己的身份,怕是已经被发现了。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盛仙玉边拭泪边道,又一叠连声催促着: “快去寻了林儿来,就说他云妹妹醒了。” 很快一个十二三岁的漂亮少年便出现在盛仙玉的小院中。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少年,霁云的瞳孔猛一收缩,十指不自觉的抠紧被褥。果然是方修林,那个自己爱了一辈子,爱到最终连自己和爹爹的命都搭进去的方修林,那个自己发誓,宁愿来生变猪变狗,也绝不愿再和他有任何丁点儿关系的方修林。 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正是早晨,方修林逆着阳光进入房间,温暖的晨辉,从背后洒落在方修林的肩上,更衬得那完全遗传了盛仙玉好相貌的俊俏小脸熠熠生辉。 好像前生,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冬日,方修林就这样披着阳光走入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一头扎了进去,以为那就是自己世间仅有的温暖,没料到却是地狱的森然。 不过一眼,霁云就很容易捕捉到了少年眼眸中隐藏的很好的一丝厌恶。 但不得不说小小年纪的方修林演技已经很高明。下一刻,方修林已经来到床前,脸上就已经换上了招牌式的多情笑容。霁云有些讽刺的瞥了方修林一眼,若不是早知道了这男人的真实嘴脸,自己怕是还会被骗过去吧? 眼见得方修林马上就要握住自己的手,霁云突然把手收了回来。 方修林伸出的手一下就僵在了那里。而且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哎哟,臭小子——”盛仙玉很快反应过来,嗔怪的点了一下方修林的额头,“娘知道你担心妹妹病情,可也不好这么毛躁不是?女孩子的手也是你能轻易摸得的?将来呀,要是你能求了云妹妹做媳妇儿才成。” “媳妇儿?”旁边伺候的丫鬟险些惊叫出声。眼神闪闪烁烁的在丑若无盐的霁云脸上和长相俊俏的方修林脸上来回晃,不是吧,三夫人想把这么个丑丫头要来给人见人爱的小少爷当媳妇儿? 霁云闭上眼睛,把头深深的埋在被褥里。媳妇儿吗?果然一如上辈子的戏码。 下一步就是英俊少爷爱上丑陋丫头并终于冲破重重阻力娶了丫头的传奇了吧? 可惜,这一辈子,注定不过是这对儿母子的独角戏罢了! 自己已经不是上一辈子那个天真到愚蠢的容霁云了。 霁云的手慢慢抚上自己那惹得方修林厌恶不已的胎记,这胎记做的还真是逼真呢,只是这辈子,自己再不会为了讨方修林欢心而主动去掉。有这东西在,方修林应该会少往自己面前晃荡几次吧? 不然,自己真怕会愤怒之下,杀了他! 明显感觉到霁云的抵触,盛仙玉脸一僵,脸色登时就有些不好看。倒是春雨小声道: “小姐几天没吃东西了,奴婢去端些粥来可好?” 盛仙玉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也是,这都昏睡几天了,自然没什么力气。来日方长,只要能得了这丫头欢心,就凭儿子这长相,让这么个丑丫头心甘情愿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眼下她正弱着呢,正是收服她的好时机。 倒是正房那边儿,明明被自己下了面子,也不知为何,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想实在是蹊跷。 “此言可真?”方雅心手一顿,本是修剪好的腊梅花儿应声断成了两截。 不得不说方雅心是一个特别有心计的女子。即便那天自己心腹被盛仙玉当众打了耳光,方雅心虽内心愤怒至极,表面却仍很是平静。 绝不会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的话,定会牢牢捏住对方的七寸。这一向是方雅心的原则。也正因此,盛仙玉才会对方雅心畏惧不已。 今日里听丫鬟探听消息后回来禀告说,盛仙玉竟有意让修林求娶那丑女,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再联想到父亲离去那日偏院的怪事,难道父亲竟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打的盛仙玉,而是,因为那丑女…… “那包袱里或有什么能表明容霁云身份的物事也未可知。”方雅心最后总结道。 “那该怎么办——”崔玉芳顿时就有些张皇。自己一向在婆婆面前并不讨喜,儿子方修明又是个惯会吃喝玩乐的主,亏得女儿有一副玲珑心肠,给自己出谋划策,不然的话,自己怕早被那盛仙玉挤兑的无处容身了。 “不能让那个女人的诡计得逞。”方雅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看盛仙玉的做派,手里定是有关于那丫头身世的足够证据,不然也不会下这么大血本。那个容霁云,比起方家的家世来,肯定只高不低。可恨爹爹,竟然把什么都说给那个贱人听,却独独瞒了正房这边。 不过是生了个儿子,已经在府中如此不可一世,若是再攀个得力的亲家,再依仗着爹爹毫无原则的宠爱,怕是这方府,再无娘和弟弟容身之处。 自己绝不会让盛仙玉的如意算盘成为现实! 当夜,盛仙玉的小院忽然被围了起来。然后崔玉芳带了一群仆妇出现,气势汹汹的直奔霁云的房间。 破门而入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霁云,入目正对上荷香得意的眼睛。 “是,你——” 想到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丑女,才害得自己前儿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荷香手一用力,一下把霁云掼到冰冷的地面上,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想报复回来?那也得等你有命回府里!” “希望你,不要后悔——”霁云低喃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我后悔,哈——”荷香讽刺的一笑,不就是处置了一个贱女吗,说什么自己会后悔,真是天大的笑话! 盛仙玉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忙要出房去看,却发现自己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了个结结实实,吓得忙大喊,可任凭这边叫的声嘶力竭,竟是无一人来应,终是眼睁睁的瞧着病弱的连站都没有力气的霁云被人拖了出去—— “容霁云的病情瞧着极似时疫,决不可再在府中呆下去。至于偏院众人,为了阖府安全起见,自盛姨娘起,近几日内一律留在自己房间,没有夫人同意,任何人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完了!盛仙玉无力的瘫倒在地。 实在没想到崔玉芳如此狡诈,竟想出了这么一个毒辣的计策。怕是人一旦拖出去,再想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瞬间,嘴角却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也罢,是那丫头命不好,无论她活也好死也罢,发生了这件事,对自己只有利而不会有弊! 若那丫头能活着回来最好,回不来的话,等老爷回来,崔玉芳定然难逃责罚,说不定这个嫡妻的位置…… 林大家的边轻松的拖着木板车边哼着小曲儿。带来的一批娃儿除了一个病的极重的,已经都送了出去,本来准备今日就结了店钱离开呢,没想到城中最大的商贾人家方家,又托人送了个丫头来,说是不晓事,冲撞了主家,主家又心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但不要一文钱,还白送给自己一贯钱,交代自己一定要带走,再别让这丫头出现在翼城。 这种事儿林大家的倒也不陌生,那些大户人家,表面上看着干干净净,可内里,却龌龊着呢。这丫头,定是碍了主人的眼了。 不过,既有人白送,自己当然也不会推辞,反正也准备走了,明儿个就带上这丫头离开好了,沿路再寻些女娃小子来,又是一笔好生意,更何况人家还白给了一贯钱呢。至于那个快病死的小子,就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很快到了租住的小店,林大家的解开捆的紧紧的被单,推了推里面瘦小的身体: “喂,起来了——” 哪知连喊了几声,蜷缩在被子里的丫头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不会是打残了吧?林大家的心里就有些恼火,忙不迭的彻底松开,仔细摸了摸腿脚,应该都是好好的,不像断掉的样子。 林大家的长出了口气,而霁云也在妇人又摸又拽中醒了过来,半晌才艰难的抬头: “你,是谁?” 林大家的正自盘算,没想到小丫头突然开了口,当下不耐烦地应道: “你家主子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明天你就——” 话没说完,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忽然看到霁云脸上那可怕的胎记,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怪不得倒贴钱给自己,却原来是这么个丑陋到可怕的女娃儿。 长成这个样子,那是铁定卖不出去了!怨不得不但不要钱,还白给自己一贯。看起来还病歪歪的。 算了,大不了自己明天带走,扔到深山里算了! 林大家狼狈的起身,狠狠的在地上呸了一口,揪住霁云就扔到了牲口圈里。 霁云大病未愈,一晚上的又被拖拽着扔来扔去,这狠狠的一推之下,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耳听得有人痛哼了一声,霁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好像趴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张了张嘴,便再次昏了过去。 7 身份大白(五) 霁云再醒转时,所有的感觉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冷。 本就是从被窝里被直接拉了出来,霁云身上不过一身单衣罢了,更不要说,身下还有一个大大的冰块儿—— 虽然从体型上明白,那应该是个人,可八成,也是个死人罢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冷冰冰的没一点儿热乎气? 大约也是同自己一样,得罪了主家,被送给林大家的处理的下人吧? 已经死过一次了,便是身旁还躺着个死人,霁云心里倒是也并不怕的。 不管别人如何,自己总是要想法子活下去的。不论多苦,自己都要去找爹爹。 看看角落里,还垛了好大一堆干草,这么冷的天,那里应该暖和些吧? 霁云动了下,想要从死尸上爬下来,手指却忽然被人握住。 小店外悬挂的那盏气死风灯也飘飘忽忽、摇摇曳曳的晃了起来。 霁云猛的抖了一下,一个激灵就从死尸身上滚落地上,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已经适应了黑暗,霁云已经大致看清,那死尸身量比自己略长些,应该还是个□岁的男孩罢了。这么小的年纪,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这样悲惨的情形下,又是寒冬腊月的,就被丢给了人牙子? 又不觉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罢了,都是苦命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比这死尸又能强得了多少!合十默默祷告了下,刚要朝那干草堆处爬,手背上再次传来冰冷的触感。 难道这个人,没有死? 霁云犹豫了下,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放在了那人的鼻间,半晌长出了口气: 气息虽然微弱,可人确实还活着。 从这人时断时续的呼吸来看,应该也是濒死的状态了。好在,同自己一样,男孩求生的意志竟非常强。明明已经极度衰弱,却还是再次的想要把手抬起来,可那手却不过擦着霁云的肌肤,徒劳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意识到身边的人还是慢慢从自己身边爬开了,男孩终于不再挣扎,眼角慢慢沁出两滴眼泪来。 下一刻,身边却突然多了些柔软的东西。 却是霁云,正艰难的拖了些稻草过来。 这个人既然还活着,自己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冻死,兴许,这孩子的家里,也有望眼欲穿的父母在苦苦盼儿归呢…… 这样一趟趟的运柴草过来,委实吃力的很,不过爬了几次,便累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时马厩里充满了霁云高高低低的粗重呼吸声。 强撑着好不容易弄来足够多的软草,霁云身上也没了一点儿力气,抱着男孩一头栽在了草堆里。 歇了好大一会儿,霁云终于又有了些力气。怀里抱着的男孩,气息却是更微弱了。 霁云下意识的抱紧了男孩,男孩手也动了下,似是想回应霁云的拥抱,却不过抬了一抬,便不再动。 霁云叹了口气,哄小孩一般轻拍着男孩的后背——前世,她也曾无比渴望能给方修林生个一男半女。却哪里料到,从十六岁出嫁,到二十六岁被赶出方府,整整十年间,却没给方家留下一点血脉。 当时方修林宽慰自己,说是无论自己会不会生孩子,他都不会另娶他人。自己感动之下爱之愈深,对方家也就更死心塌地,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却哪里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后,方修林立马迎娶了他那千娇百媚的表妹李玉文为妻,更讽刺的是,自己嫁给方修林不过十年,被赶出去时,他们的孩子都已经十一岁了! 更没料到的是,当时坊间竟还盛传,方修林和李玉文本就是恩爱情侣、鸯盟早定,却怎料容霁云横刀夺爱,容家更以权压人,强嫁女儿,竟是生生拆散了一对儿有情人,现在天道昭彰,恶人受到惩罚,方修林和表妹这对儿苦命鸳鸯终成正果…… 亏自己当日还认定这些流言是李玉文所为,方修林定会为自己做主…… 正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不但使得自己白白受辱,大庭广众之下被李玉文连扇了十多个耳光,更连累护女心切的花甲之年的爹爹,被方府恶狗撕咬之下差点儿丧命! 血色淋漓中,李玉文倚在方修林的怀里却是笑靥如花! 后来,自己机缘巧合下更是知道了另一件事:自己不育,除了大夫诊出的宫寒之症外,更是方修林不断让自己服用避子汤的结果——每次只要有房事,方修林都会格外体贴,亲手为自己端来一碗香浓的汤,然后亲手喂给自己吃…… “既然不想死,就不要死吧。活着虽然很痛,可总会熬出来的……我们都要活着,我要去找我爹,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将来,好保护你爱的人……”霁云喃喃着,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天亮时,林大家的扒开两人身上的稻草,看到蜷缩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不由吓了一跳—— 不会这么倒霉吧?一夜间,这俩全都死了? 抖抖索索的伸出手,只觉手下一阵冰凉,林大家的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让这两个娃儿死是一回事儿,真见到两个死尸,却又是另一回事儿。林大家的就是再心狠也吓了一跳,半晌反应过来,踉踉跄跄的就跑了出去,顾不得退房,竟是坐了车就跑了—— 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弄了俩死孩子在这里,说不好会吃人命官司的也不一定。自己只想贪点儿小钱,可不想被扔到大牢里去。 而此时,方府中也是乱成了一片。 却是方宏,快马加鞭从京城里赶了回来。 方宏进府时真是喜气洋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没想到方府有偌大福气,随随便便收留个人,就真的是尊贵无比的容府千金。 本来消息也没有这么容易打听到。也合该方宏好运,七托八托之下,竟和太子的一位家臣搭上了关系,那人听了方宏的叙述,特意找了容夫人娘家的一个老仆,老仆一眼就认出,方宏画像上的女子,正是从他们家出嫁的容府少夫人孔玉茹。 更令方宏想不到的是,那位家臣后来又领着自己拜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待人和煦,打发自己离开后,那个家臣又带来一个更让方宏喜出望外的消息—— 太子殿下有意纳方宏女儿为妾。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想他们方家虽也算是富家大户,却是做梦也没想到可以和官家攀上关系,更不要说是当朝太子了! 只是方宏也有自知之明,太子会如此礼遇自己,看重的绝不可能是他们方家本身,而是,目前寄住在方家的容文翰的女儿,容霁云。 自然,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方宏也领教了容家在朝堂上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太子亲自推行并为之筹谋已久的一项国策,因为遭遇了以容文翰为首的世家反对,竟生生胎死腹中! 无论是容家在朝中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还是太子的格外恩赐,方宏都明白,自己想保有这一切,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那就是,讨好容霁云,无论想什么法子,都必须把容霁云留在方府。而回来时太子家臣更是明白无误的交代了这一点。 若失去容霁云这个筹码,自己不但无法保有现在的富贵生活,便是阖府人的性命,怕都没有保障。 容府也好,太子也罢,想让一个方府消失,无疑都和碾死一只蚂蚁相仿。 只是方宏所有的惊喜在回到府中后,却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说冷水太轻巧了,说是灭顶的灾难也不为过。当方宏兴冲冲的直扑偏院时,盛仙玉流着泪告诉他,容霁云,被崔玉芳给带走了。 方宏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好险没栽倒在地。 “老爷——”盛仙玉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却被方宏一巴掌扇在脸上,“贱人,我怎么,交代你的——”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往崔玉芳住的主院跑去。 一路上仓皇的模样,直把那些奴仆看的目瞪口呆。 “夫人——”春雨和秋月反应过来后也吓了一跳,慌忙去扶还跌坐地上的盛仙玉。 “我,没事儿。”盛仙玉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是懊恼,又是欢喜。 看老爷的样子,容霁云是容府小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惜,这会儿,怕是小命早没了。只是,自己保护不力,尚且被老爷如此对待,那害了容霁云性命的崔玉芳,绝对更没有什么好下场…… 8 身份大白(六) 主院方老太太的正房里做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 却是方家的大姑奶奶方锦带了儿子女儿回来省亲,老太太最喜欢热闹,包括崔玉芳在内,大家都簇拥在老太太身旁。一屋子的珠光宝气、花团锦簇,看得人眼晕。 “奶奶,您果然最疼姑妈。”方雅心做出伤心的样子,轻轻晃着老太太的胳膊,“瞧这一桌子的好东西哟,雅心每次来,奶奶都是藏得严严实实,姑妈一来,就全摆上了。” 老太太呵呵一笑:“心丫头还说!是谁听说姑妈要来,高兴的什么似的,又巴巴的跑过来,又是好茶又是精美点心的,一趟趟往老婆子屋里搬。我倒是疼你,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嘴里虽是这样说,脸上表情却是开心的很。 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雅心对姑妈好,老太太高兴着呢。 “哎哟哟,”方锦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你们两个就故意气我吧,不就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吗,娘也好,雅心也罢,心里早就没了我吧?瞧瞧,一个说这东西多好啊,一个说哎呀,这东西可都是你送的,你们两个亲亲热热,我们倒都成多余的人了!” 说着,就把头往旁边的崔玉芳怀里挤:“罢了,雅心抢了我的娘,我也要抢她的娘,都说长嫂如母,嫂子,你可要好好疼锦儿。” “锦儿,你都多大的人了,今儿还——”老太太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喷了,其他人也是笑的前仰后合。 正自和乐融融,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哪个小子,这么不懂规矩?”老太太微有些不高兴。知道老太太喜静,大凡自己房间外,一向众人都是蹑手蹑脚的,这么咚咚咚的脚步响声,可知来者定然是个男子。 “娘和小姑继续唠着,”崔玉芳站起身,“我着人去瞧瞧。” 说着便往门口而去。 哪知道刚掀开厚厚的门帘,迎面正好瞧见方宏。 崔玉芳顿时一喜,忙迎上前:“老爷——” 方宏也看到了崔玉芳,狞笑着上前一步,忽然抬起脚,朝着崔玉芳的心窝处就狠狠的踹了一脚! 里面人也听到了崔玉芳的声音,都不由的一喜,难道竟然是儿子(哥哥)回来了?除老太太还坐在那里,其余人忙都起身去迎。惟有方雅心,心里却很不踏实。 以爹的行程,最早也得三四天后到家,怎么这么急就赶了回来? 只是众人再没想到,刚刚起身,门忽然被撞开,然后一个人影就重重的跌倒在众人脚下。 “嫂子——”方锦走在最前面,立时看清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嫂子崔玉芳。 方雅心大惊,忙排开众人,上前一把抱住崔玉芳。却见自己娘亲正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嘴角还有鲜血汩汩流出,顿时大恸。抬眼看自己爹爹再次扬起手来,方雅心合身就护住了崔玉芳,恨声道: “爹索性把我们娘俩一块儿打死吧,以后眼不见心不烦的,爹和盛姨娘自然可以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了!” 自己猜的没错的话,爹这么暴怒,肯定又是盛仙玉捣的鬼! 爹向来最疼自己,从小不舍得动自己一个手指头,凭她盛仙玉再如何猖狂,方雅心可不信方宏会为了她难为自己。 哪想到方宏却像中了邪般,连犹豫都没有的就赏了方雅心一个重重的耳光。 方雅心瞬时就被打懵了,便是其他人等,也都傻在了那里—— 方雅心从小乖巧,在府中颇有人缘,长大后又善筹谋,甚至方府内务,崔玉芳很多时候也要听从女儿的意见,虽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姐,却也是人人敬畏,却不防今日会在众人面前出这样的大丑。 “爹,你——”方雅心一张俏脸很快肿胀的老高,又急又怒又愧之下,两行泪水瞬时就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方老太太也反应了过来,气的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方宏掷了过去: “孽子!我这么孝顺的媳妇儿,还有花骨朵一样的孙女儿,你也下得去手!今儿个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身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方锦也很不赞成道:“大哥,按说做妹妹的,没有插手娘家事务的道理,可今天,委实是大哥不对。大嫂这么贤良的性子,雅心又是这么乖巧,再为了什么人,也不能在众人前面让她们没脸不是?” 眼看着天都要塌下来了,这些人还没事儿人一般指责自己。方宏狠狠一跺脚,红着眼睛盯着地上哀哀哭泣的母女二人: “还哭?阖府人的性命,就要断送在你们母女二人手中!这件事若能善终还则罢了,不然,我就先一根绳子吊死你们两个,然后再找个地方抹脖子算了!” “啊?”这下连老太太也意识到出大事了,不由一愣,“宏儿你说什么呀,玉芳和雅心这几日都在我这老婆子房间里,会惹来什么天大的祸事?莫不是你听了谗言,弄错了?” 方锦却很是不以为然:“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可得一碗水端平,可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是说破天去,我都不信嫂子和我这侄女儿会害咱们方家!” “闭嘴。”方宏厉声道,“你知道什么!妹夫已经在前面等着了,你这就家去吧。” 这架势,分明已经是下逐客令了! 方锦顿时气苦,一跺脚,领着女儿扭头就走。 方宏也不搭理她,却是命所有人都退下去,又派了信得过的下人远远的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方雅心终于觉出不对劲儿,爹的样子,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是这几天,自己和母亲委实连家门都没有出过啊,又怎么会…… 突然想到昨晚自己出主意让母亲拖出去的那个丑女,不会和她有关吧? 果然,方宏掩好门后,恨恨的盯着地上的崔玉芳: “贱人,还不快说,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什么人啊?”老太太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的问方宏道。 崔玉芳却是一听就马上明白,这说的是自己昨晚捆走的那个丫头的事儿,心里顿时大怒,没想到老爷竟是要为那个丑女出头,换句话来说,分明就是为了盛仙玉那个贱人来找自己晦气罢了: “老爷,您好狠的心,枉玉芳嫁了您这么多年!您不就是想给盛姨娘出气吗?玉芳给您生儿育女,到了到了,竟是连一个府中丫头都不如!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这么死了算了!” “你还要说?”方宏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崔玉芳还有心思争风吃醋,气的揪住崔玉芳的头发又是一个耳刮子,“好好好,我这就打死你罢了!我问你,你把她送哪儿去了?信不信要是那丫头死了,我第一个先要你的命!” 声音之狠戾,吓得崔玉芳猛一哆嗦。 方老太太突然想到儿子走时嘱咐自己的话,终于难得清醒了一次,“你们说的是,那个叫容霁云的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了?对了,宏儿你不是说进京打听那丫头的消息吗?” 神情忽然一震:“难道,她真的是——” “是啊。”方宏失魂落魄的瘫倒在一张椅子上,“她果然是容家的女儿,闻名天下的大楚第一才子容文翰的女儿!” 容文翰?崔玉芳还在糊涂,方雅心却已经回过神来: “上京的,容家?” “是。”方宏点头,神情萎顿,“而且,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答应,择日娶你为妾。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太子会愿意要你的原因吧?” “太子要娶我们家雅心?”崔玉芳的泪一下止住了,打鸡血一般的从地上爬起来,半晌却又噗通一声坐倒地上,又哭又笑道,“你说,太子,瞧上我的雅心了?” “真是昏聩!”方宏厌烦的道,“你以为不是因为容霁云在我们府上,太子会看一眼雅心?我现在明白告诉你,若是容霁云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太子绝不会娶雅心,便是我们阖府大小的性命,说不定都不保!” 崔玉芳这次终于听明白了,合着女儿的这桩大好姻缘,是太子看在那个丑丫头容霁云的份上才勉强应允的。 天啊,那岂不是说,容霁云的来头大得很? “还愣着干什么?”关键时候,倒是方老太太先清醒过来,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捣了一下,“玉芳你把人送哪儿去了?还不快带了人去找!” 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日,玉芳母女俩在自己房间里寸步不离,原来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发觉这件事! 心里顿时对崔玉芳极为不满,当下板了脸道:“我老太太果然是个摆设罢了,玉芳你管得好家!”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崔玉芳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一直叨叨着:“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我舍出这张老脸来,我给她跪下——” 女儿的大好姻缘啊,自己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那尊贵的容家小姐请回来。 方雅心也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接了崔玉芳的话急急道: “娘说把人交给林大家的领走了。林大家的自来贪财,租住的应该是些小店。爹快派人去,多派些人手;再派人顺着官道去追,不过一天工夫,人即便走了,应该也不会太远……” 方府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很快就派出了所有奴仆,据说,是要找方府盛姨娘的甥女儿…… 9再回方府 霁云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重新回到了方府之中。 微微动了□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上半身倒是酸痛的厉害,下半身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没有一点儿知觉。 霁云不敢相信,又用手狠狠的在腿上掐了一把,仍是没有丝毫痛感!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重生后,霁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若是没有了双腿,自己该怎么去寻找爹爹? “云妹妹——”一个有些悲怆的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身子也随之被强行带入一个怀抱之中,“你别难过,你放心,有我呢,哥哥已经替你报了仇,欺负你的荷香,我已经让人牙子领走发卖。至于妹妹的腿,好歹总有法子的,即便一时看不好,只要妹妹不嫌弃,哥哥,做你的腿——” 霁云身子猛地后仰,正对上方修林含着热泪的双眸。 方修林一怔,眼中的泪竟生生被霁云眼中的寒意给吓了回去—— 好像太不对劲了吧,明明还只是个六七岁的丫头罢了,怎么这眼神儿却如此吓人,仿佛,能看穿自己似的! 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本就装的痛苦至极的方修林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讪讪然放开霁云。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霁云脸色苍白,手也下意识用力绞着。 方修林很快恢复镇定,温言道:“云妹妹莫要害怕,大夫说,冻得太狠了,腿暂时没有知觉也是正常的。” 只是大夫还说了一句话,若是半个月之后仍是没有知觉,那应该就是,残了! 这个结果,倒是让方府中人乐意接受的。一个残了的容府千金,又寄人篱下,不靠着他们方府,还能靠谁? 基于霁云的残疾是崔玉芳直接造成的,大儿子方修明自然直接被判出局。方宏一锤定音,容霁云就嫁给方府二公子,十二岁的方修林好了。 盛仙玉自是喜气洋洋。 方雅心那臭丫头虽是嫁给了太子又怎样,不就是个妾吗!而且听方宏的语气,容家权势之大,连皇室都得容让三分。容家那么大一个家族,目前嫡系也不过就容霁云这么一点儿骨血罢了。儿子只要能娶了容府千金,飞黄腾达,自是指日可待! 而且,方宏也明确告诉自己,至多年后,他便会抬了自己为平妻。 盛仙玉明白,这样做,表面上看,是对崔玉芳差点儿害了容霁云的惩罚,实际上,却是为了将来一旦容霁云身份大白于天下,娶了容霁云的林儿能有一个相对而言更加体面的身份,那样才能更容易为容家接受不是? 因此,盛仙玉足足关在房里和方修林谈了一下午。 方修林本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用盛仙玉说,也马上想到了这一层,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容霁云在知道自己身份前爱上自己,并对自己死心塌地。 甚至因此,连原先看了都做做噩梦的那张丑脸都觉得顺眼了些,起码做起含情脉脉那一套来已经是毫无压力。 却没想到这丑丫头竟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已经知道了霁云的身份,方修林也不敢太过造次,接了丫鬟捧来的参茶递给霁云: “来,云妹妹,我特意让丫鬟一直给你温着的,快喝了暖暖身子吧。” 霁云明白,形势比人强,无论内心如何的惊涛骇浪,也决不能表现出来。同理,就是再恨方修林,也得忍着些。当下强忍住内心的煎熬与愤怒终于伸手接过参茶,轻轻抿了一口,想了想,小声道: “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哥哥呢,我想看看他。” “你说那个和你一起的小子?”方修林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突然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感觉—— 毕竟,找到容霁云时,她可是和那个小子紧紧的抱在一起。 不过一扫,霁云就把方修林的充满掠夺而又厌憎的神情尽收眼底。慢慢呼出一口浊气:这个男人有太大的野心,尤其是对于功名利禄。亏前世,自己还自作多情,误以为这是方修林太爱自己了! 从前,自己总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唯恐他会嫌弃自己的孤女身份,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她其实是已经活过一世的幽魂,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早已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同样,现在患得患失,唯恐被拒绝的人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我想见他。”霁云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哦,好。”方修林愣了一下,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不由有些后悔—— 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听从了这么小的丫头的吩咐? 真是太头疼了,这丫头不但对自己的示好全无所觉,而且还这么任性!只是方才已经答应了,再要改悔明显不太合适。 只得走出去叫了两个下人,又细细嘱咐了霁云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男孩并不是被抱过来的,而是扶着下人的手,自己一步一步挪过来的。 不得不惊叹男女之间体质的差别,即使是孩童,竟也是如此。只是男孩虽已能下床,脸色不知为何,却是毫无血色,如同死人面孔一样苍白。 应该没人告诉他要来见谁,所以看到躺在床上的霁云时,男孩明显吃了一惊,却又很快把惊讶压下去,一言不发的在霁云床前坐下。 霁云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孩,良久终于轻轻道: “我们又见面了。你没事儿,真好。” 男孩抿了抿嘴唇儿,嘴角微微上扬,却仍是没说一句话。 霁云也就闭了嘴,自重生后,心里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点喜悦的感觉:重活一世,总觉得一切好像很不真实,而这个男孩子的出现,却真真切切的让霁云意识到,原来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 这个男孩子,她上辈子就见过,也是这个冬天,当时他独自一个昏倒在雪地里。霁云坐的车子正好经过,心软之下,就把他带进了府里。 哪知得知自己从外面带了个男孩回来,方修林当时就很不高兴,自己吓坏了,只得给男孩裹了厚厚的棉被又放下些药物后,把男孩子拜托给刚到府上的表小姐,也就是后来和方修林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生死苦恋”的李玉文。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实在是男孩子的相貌太好看了,竟是比方修林还要精致的多。 后来自己还曾问过李玉文,可惜李玉文却告诉自己,说是男孩醒来后就走了…… 没想到今生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遇到了男孩,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是,两人却是在男孩清醒的时候见了面——这是不是昭示着,这一生,那些曾经上演的悲剧,自己也许可以让它们不再发生?! 两人一个低着头想心思,一个面无表情,竟是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直守在窗外的方修林终于长出了口气,放心的离开了霁云的房间。 眼看着又到了吃药的时辰了。想着两人症候差不多,霁云也就吩咐下人多熬一碗药来。 男孩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裂缝,只不过那悲催的苦恼样子同样是一闪而过便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霁云失笑,看男孩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闭着气仰头就把一大碗药喝了进去,忙捏了个蜜饯丢进男孩嘴里,男孩吓了一跳,竟就那样张着嘴巴傻在了那里。 霁云失笑,柔声哄道: “快漱一漱啊,化了很甜的,嘴里就不苦了。” 明明霁云看着也是六七岁的小孩罢了,却偏要用这么老气横秋的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话,其他伺候的丫鬟就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好吃的蜜饯,小公子八成是舍不得吃呢。” “太好吃了所以舍不得吗?”霁云也就顺着丫鬟们的话故作天真的道,想了想随手拿起案几上的那包蜜饯塞到了男孩手里,“你拿着吧,觉得嘴里苦了就吃一粒。” 男孩定定的看了霁云一眼,把那包蜜饯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直到离开,男孩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目送男孩走远,霁云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这一世,不知是因为什么,李玉文好像出现的,晚了些啊!还有她那个弟弟—— 当时在府中,一则自己心里眼里全都是方修林一个,二则方修林的有意回护,以致自己根本不了解李玉文的家庭状况,再没想到她竟然有那样一个俊美如斯而又心狠手辣的弟弟。 她那个弟弟虽然只出现过三次,可每一次都给自己带来几近毁灭的打击: 第一次,他护着李玉文冠冕堂皇的从正门而入,看着自己的那冰冷神情如对狗彘; 第二次,自己再次落入方家人手中,爹爹派了身边近卫来搭救,他却仗剑挡于门前,毫不费力的斩杀三人,重伤一人,然后在天亮时,亲自把自己交予了来拿人的衙差,见证了自己身败名裂的整个过程; 第三次,破庙之中,他再次出现,格杀了爹爹身边最后两名近卫,留下一地鲜血后,才冷漠的扬长而去…… 10 神秘人 是夜,天暗沉沉的,无边的黑暗中,偌大的方府如同一个怪兽,匍匐在夜色中。 本是闭目熟睡的男孩忽然睁开眼来,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间那扇唯一的窗户。 下一刻,窗户咔哒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若鬼魅般闪身而入。 正自凝目屏息,手里还扣了把飞刀的男孩长长的舒了口气,下一刻,黑衣人已经欺身上前,往男孩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长臂一伸,就把男孩抱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男孩终于开口,声音竟是嘶哑难听至极。 黑衣人似是没想到男孩会突然说话,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男孩挣开男子的怀抱,蹒跚着来到床前,极快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包物事,迅速塞入怀中。 黑衣人不觉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又要伸手去抱男孩,却被男孩让开: “让阿呆留下。” 不但小小的身子站的笔直,便是口气中也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不行。”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拒绝,“这批孩子中,阿呆武功医术都是最高的,这次你的解药,就是他配出来的。我想把他放在你身边——” 却被男孩突兀打断:“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告诉他,以后他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容霁云。” 黑衣人明显没有料到男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容霁云,这又是那瓣蒜那颗葱? “对我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男孩似是看破了黑衣人的心思,一字一句道。 黑衣人顿时就有些吃味: 臭小子,她是最重要的人,那我呢? 看男孩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吟了下,终于无奈的点头。心里失落之余,又有些小得意,放儿还真是有心,竟把自己平常说的话记了个十成十。 只是放儿有一点不清楚的是,阿呆确是那批孩子里武功最好医术最高的,可却也是从不愿杀人的,阿呆的外号也由此而来。 不过阿呆不杀人并不是因为他心软,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意思。是的,阿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从不搭理任何人,也从不允许任何人搭理他,没事儿就喜欢一个人蹲在墙角,甚至对着只蚂蚁一坐都能坐一天。偏是即便如此,他的功夫仍然是最强的。只是每次想让他杀人,那家伙却总是用一副看白痴的神情,然后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 说实话,若不是可惜这实在是颗好苗子,自己早忍不住拿他试剑了! 本来自己是想说,放儿的情况还不是太稳定,所以才想着让他跟在放儿身边的,只是若想让他保护谁,那个被保护的人八成是要哭的! 现在放儿却要把他给另一个人。容霁云吗,听名字就是个女孩,放儿这么小就已经有目标了吗?不错,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外甥,很有自己昔日的风采吗!只是放儿口口声声声称那是他最重要的人,却让自己心里很是不爽。有时间了倒要去瞧瞧,这丫头会生的怎样一副勾人的样子…… “不许派任何人接近容霁云。”放儿似是看穿了自己舅舅的心思,正言警告道。 黑衣人挠了挠头,算了,难得放儿开口提一次要求,自己就成全他吧。而且那个阿呆,自己也委实忍得太久了,就把他踢出去好了,不然,说不定那天,自己就真的会被那朵奇葩给气的崩溃掉,然后摘了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这样的怪胎,也不知哪个容霁云能消受得了不?敢肖想成为放儿最重要的人,让那容霁云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方修林一大早就赶来,故作不经意的告诉霁云,那个男孩子真是没家教,竟然说都没说一声就自己离开了。 霁云怔了一下,却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方修林更加放心了,自己本来担心,霁云会不会喜欢上那个男孩子,现在看来,霁云就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无动于衷? 方修林有信心,只要容霁云长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一定会喜欢上自己。 霁云看着一时咬牙一时欢喜的方修林,只觉内心更加厌恶,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霁云猛地睁开眼睛,说不清为什么,可霁云就是觉得屋里好像多了个什么。 正要撑起身子去瞧,却被墙角处一团白色的物事吸引了视线,自己记得,好像白天那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怎么会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正自糊涂,那白色的东西却忽然动了起来,竟是飘飘忽忽的往霁云的床边而来。 “你——”饶是霁云胆大,却仍是骇的叫出了声来。 可下一刻,霁云吃惊的发现,无论她如何张大嘴巴,竟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团白色物事也已来到了近前,却是一个人,借着昏黄的月光,直直的盯着霁云的眼睛。 霁云很好的掩饰了眼中的冷意,故作恐惧的拼命挣扎。 白衣人头猛往前一伸,正定格在霁云的脸上方,饶有兴味的等着瞧霁云魂飞魄散的恐惧模样。 霁云长长的舒了口气——自己果然草木皆兵了些,这么幼稚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方府派来试探自己的? 停下动作,冷冷瞟了白衣人一眼,唬的白衣人猛地一怔,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是来吓人的,怎么这会儿被吓住的好像是自己了? 顿时就有些不忿。白衣人重重的哼了声,终于收回视线,提了个板凳坐下来。然后一伸手就掀开被子,嗤啦一声撕破了霁云腿上的衣物,霁云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儿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男子颇有兴味的冲霁云眨了下眼睛,手也忽然停住,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哪知霁云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别说惊慌失措了,竟是看不也肯看他。 男子眼睛闪了闪,脸就塌了下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根长长的银针,忽然抓起霁云的腿狠狠的扎了几下。看霁云仍是没有反应,不由大感无趣,又拿起银针胡乱的往霁云腿上刺了几下,然后气哼哼的打开窗户没了踪影。 霁云睁开眼来,颇为深思的瞧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这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最后霁云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人或许就是个疯子罢了!而且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更好笑的是,怎么说被欺负了的人也是自己吧?怎么这人却是被气的不轻的样子? 想不通索性不想,霁云艰难的起身拉上被子,静静的睁了一会儿眼,终于又睡了过去。 只是霁云再也没有想到,从那天开始,每到夜半时分,白衣男子都会飘飘忽忽的出现,来了之后无一都是先看霁云的反应。 可饶是两人越来越熟识,霁云却从来都是把他当成透明的一般。到最后,霁云甚至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夜半出现的不明生物,即使白衣人气哼哼的恨不得在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上盯出个窟窿来,霁云却仍是熟睡如常。 白衣人气不过,便掏出银针在霁云没有知觉的腿上撒气。而且戳的时间越来越久,往往是毫无章法的乱戳一通后才会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期间方家又请了很多大夫来,只是不论那个,帮霁云诊脉后却都是摇头叹息—— 这小女孩当真可怜,不止人长得丑,现在这么小的年纪,竟是连腿都残了。这个样子,以后怕是连嫁人都难啊。 盛仙玉每每来时,总是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看霁云的眼神,竟是比对着方修林还要和蔼。除此之外,每天还变了花样的往霁云房间里送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每每搂着霁云心肝肉的不停叫着,然后再嘀嘀咕咕的说几句崔玉芳的坏话。 崔玉芳自是不甘,可已经知道霁云的身份,生气之余又很是害怕,终是被方雅心拉着亲自赔罪来了。 当时盛仙玉也在,听下人说崔玉芳母女就在门外候着呢,顿时兴味无穷:这还是传出自己要被抬为平妻消息后第一次见崔玉芳!当即假惺惺的迎了出来道: “哎哟,原来是姐姐和心儿啊,快进来快进来,妹妹早说要去姐姐屋内坐坐呢,只是可怜见的我家云儿身子骨太弱了,我这一直守着的不是,也没法离开。” 看崔玉芳一脸吃了大便的样子,盛仙玉心里暗爽。从前崔玉芳自恃正室身份,又兼着老太太的宠爱,从来不许自己喊她姐姐,反而要求自己和其他奴仆一样尊她一声夫人。可现在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老爷的平妻了,看她还怎么说! 崔玉芳心里虽然恨极,无奈此一时彼一时也,只得强压了怒火,勉强笑道: “妹妹,说哪里话来,当初都是我考虑不周,才使得云儿病上加病,你以后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好好看顾云儿便可。” 方雅心也福了福身,冲着盛仙玉淡淡道: “姨娘。” 这臭丫头当真可恶。 盛仙玉就有些不乐意,自己既然要成为老爷的平妻,提前叫自己一声母亲会死吗!可想想方雅心已经定了过几天就要进太子府,自己怎么着也是不敢得罪的,只得咬牙忍了。 一行人进了屋。跟着的丫鬟忙把手里捧着的精美衣物和美食等奉上,方雅心也跟着自然的坐到床前,握着霁云手时的亲密神情,竟是和亲姊妹相仿,仿佛从前那些不快从未发生过: “妹妹,姐姐早想来看你了,可是爹爹说你身体不好,嘱咐我等你有些精神了再来。姐姐现在看着,妹妹果然好多了呢。呶,这是我娘,你以后也当自己的娘就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了,都可同她讲。” “是啊。”崔玉芳尴尬的凑了过来,腆着脸道,“云儿有什么想要的吗?大娘这就着人给你送过来。” 霁云知道方雅心最是细心,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决不可露出一点破绽来。当下也就学一般小孩子模样,显露出些几分怯弱几分畏惧并几分受宠若惊来。似是有些敬畏的偷偷瞟了崔玉芳一眼,最后又落回方雅心的身上,刚要摇头说不要,却一眼看到方雅心腰间的一个琥珀色玉石坠儿,眼睛顿时一亮。 方雅心很会察言观色,笑着摘下玉石坠儿塞到霁云手里: “很好看是吧?太子府的东西,我弟弟修明也同你一样,爱的不得了,他手里呀,也攒了好多的玉石呢。不过这东西,还是更适合女孩子,妹妹喜欢的话就拿着玩儿吧。” 霁云接过那枚玉石,高兴的把玩起来,对方雅心后边的话,却是丝毫没注意的样子。 方雅心不由有些失望,原以为霁云会因为玉石对修明有些兴趣呢。转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自己也太心急了,这丫头现在还正是懵懂无知,不然也不会拿了好东西就完全忘了自己和母亲曾经怎样对待过她。有自己这个姐姐在,修明也不是全无机会的。 盛仙玉撇了撇嘴,这对儿母女果然不安好心! 霁云恰好张着小嘴打了个呵欠,盛仙玉便站起身形,不阴不阳的对崔玉芳母女道: “我们云儿身子骨还弱着呢,大夫嘱咐说要多静养,姐姐和心儿没其他事的话就先回去歇了吧。” 方雅心笑了下,对盛仙玉的无礼丝毫没放在心上,又细细嘱咐了旁边的丫鬟小心伺候,这才施施然起身,扶了母亲离开。 三人离开后,霁云冷笑一声,狗咬狗,一嘴毛罢了!只是今天,却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霁云再次举起手里的玉石细细瞧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正愁着怎么把孔松青手里爹爹刻给自己的那枚私印拿回来呢,可巧就得了这枚玉石。无论大小还是颜色都和爹爹刻得那方相差无几! 11恢复 白衣人再次到访的某个晚上。 依旧故技重施的晃晃悠悠飘到霁云床前。 歪着头对着霁云呆了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揪住霁云的两腮往外扯了起来。 霁云吃痛之下,顿时醒了过来,气的捉住那只冰凉的爪子塞进嘴里就咬了一口。 等放开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霁云不由惭愧,果然年龄会影响到心智吗!自己竟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白衣人被咬的狠了,疼的嘴角直抽抽。下一刻却把印了深深的两排牙印的右手伸到霁云眼前: “疼——” 和人的不着调相比,声音竟是清亮动听,明显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 只是,这话语里浓浓的撒娇意味又为那般?这家伙是不是没长眼啊,自己怎么瞅着也都是六七岁的孩童啊!冲自己撒娇?这不是有病吗?! 霁云顿时就有些尴尬,眼神游移着,就是不看那两排牙印——当然,这么黑,想看可也看不着! 白衣少年却更加委屈,手再次下移,放到霁云唇边,更加可怜巴巴道: “疼——” 霁云真是哭笑不得,抬手就把那手打了开来: “再伸过来我还咬你啊!” 话音未落,手忽然被人抓住,下一刻在同样的位置也被狠狠的咬了一下! “你——”霁云疼的差点儿哭了,这就是以牙还牙吧?再怎么说,自己这幅样子也是个小孩子啊,竟然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这货果然是疯子! 哪知后面还有更离谱的事呢,被咬过的地方忽然一热,却是少年的舌头舔了上去。 霁云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简直无语泪先流,果然疯子不可用常理推测。 若不是看他是为了给自己治腿而来,自己真就要喊人了! 虽然不知道白衣人是何来历,甚至连他的模样也总是隐在黑暗里,可这家伙恶作剧完,除了在自己腿上不停的戳来戳去,这之前,也还从来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霁云毕竟不是六七岁的孩童,自然也就看出白衣人应是为自己疗治伤腿而来,这才能一直隐忍不说。 没想到这家伙今天却突然如此过分。 可还等霁云开口呢,白衣人又恋恋不舍的舔了几下霁云的手,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道: “饿。没吃饭,咬我,疼——” 霁云的大脑再一次当机:自己理解的不错的话,这家伙的意思是,他没找着东西吃,饿得很了,才会去揪自己脸蛋?至于说方才舔自己的手,其实,是把自己的手当成某个生物的蹄子来啃了? 霁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强忍住再把少年另一只手也咬一下的念头。伸手拽住少年的衣领子,胡乱抓了些点心就塞进了少年的嘴巴里,直塞得少年满嘴都是,才住了手。 不得不佩服少年的强大,那么多甜的腻死人的点心,少年竟是连嚼都没嚼就狼吞虎咽的咽了下去。只是下一刻就悲剧了,毕竟东西太多了,一下被卡住了喉咙,顿时噎的直翻白眼。 霁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摸着倒了杯温热的参茶递过去。少年果然乖觉,忙凑过来,却不接,而是就着霁云的手喝了下去。 就没见过这么厚的脸皮! 少年果然是饿的狠了,接下去,又扫荡了霁云积下的几乎大半点心,看的霁云目瞪口呆—— 这分量,怕是自己能吃三天吧? 少年终于茶足饭饱,揉着肚子幸福的瘫坐在椅子上,那样子真是满足至极。 “你到底几天没吃饭了?”霁云终于忍不住问道。 “几——嗝——天?”少年挠了挠头,低下头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一,嗝,天,两天,嗝……三天。” 终于泪光闪闪的抬起头,控诉的瞧着霁云:“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嗝——以前一天一般吃一顿的,嗝……” 真是越想越委屈。原来看见一个房间里有吃的,自己就进去拿,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那房间里的东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自己蹲在那儿足足等了三天啊,等到脖子都饿细了,哪知却愣是一点儿吃的都没等到。 “你以为自己就是头猪吗?不对,猪饿了,也知道换个地方去拱!你就不会去其他地方找?”霁云听得啼笑皆非。怪不得前几天小厨房的人老说吃食之类的东西丢,原来是这只人形大老鼠干的! “不去,麻烦。”少年懒懒的道。 就没见过,这么懒的人!真是服了,竟然宁愿饿死都不挪个地方!霁云很是无语。瞪了一眼少年,“以后,饿了就来我这里。”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了,一天三顿。” “三顿?”少年顿时就有些炸毛,“干嘛那么多,一顿就够了——” 一顿就够烦了,还要三顿? 果然!霁云再次翻了下白眼,怪不得每天飘来飘去,瘦的像个鬼一样! “我说一天三顿就是三顿。少了一顿,就饿你三天——” “哦。”少年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的主,看霁云强横的样子,咽了咽唾沫终于怏怏的应下了。 霁云再次被气乐了:看这家伙的模样,怎么自己这个供饭的倒像是沾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吃饱了喝足了终于有了力气,少年噌的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掀开霁云的裤子时却又犹豫了下,为难的瞧着霁云的小脸儿: “那个,你怕疼吗?” “怎么?”霁云不解,什么疼不疼的,自己的腿一直都没有知觉好不好?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敢置信的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你是说,我的腿,我的腿……” 这段时间以来,虽是自己一直装作一般的小孩子一样,似是完全不理解残疾意味着什么,可没有人知道,其实内心里,自己承受着怎样的煎熬。特别是那些所谓名医一个个摇着头离开后…… 没有腿的话,岂不意味着原本就困难重重的寻父之路就更难如登天。若不是想到远方苦苦寻觅自己的父亲,霁云怕是早就崩溃了! 而现在,少年竟问自己是不是怕疼!那岂不是说,自己的腿,还有救! “你要是怕疼的话,就不扎吧——”少年似是有些不忍,做了个收起银针的动作——毕竟,自己方才白吃了人家一顿不是? 霁云差点儿流出的泪瞬时无影无踪,一把攥住少年的手,恶狠狠的道: “快扎,不然,十天不给你饭吃。然后再,一天让你吃十顿饭!” 这次终于换了少年无语。啪的一下打开霁云的手,左手忽伸,一把抓起霁云的脚板,抬手就把银针插了进去。和以往漫无边际的乱戳不同,少年这次竟是非常精准的对着两个脚板同一个位置连扎了六次。 这么黑漆漆的房间里,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看少年停了手,霁云却仍是没有一点儿感觉,刚想开口询问,一阵如千万只蚂蚁同时啮咬般的尖锐刺痛忽然从下肢传来。 “哎哟——” 霁云惨呼一声。下一刻,却是流了一脸的泪—— 早就对自己的腿不抱一线希望了,已经做好了爬着去找爹爹的准备。却没料到峰回路转,自己的腿,竟然有了知觉! 爹爹,女儿的腿,有知觉了。女儿很快就可以去找你了。 若是自己真残疾了,最痛的那个,肯定是爹吧? “这是疼傻了吧?”看着又哭又笑的霁云,少年不觉微微抖了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就说很疼吧,是你一定要我扎……” 话还没说完,脖子一下被人搂住,然后脸上被狠狠的亲了一下。 少年僵立片刻,脸色忽然爆红,一跺脚,一把推开霁云,翻身就飞了出去。 只是都飞出去老远了,只觉被亲的那个地方还是热辣辣的,就是自己的心,好像也咚咚咚的吓人的拼命跳着。 自己,不是中毒了吧?忙伸手握住自己的脉门,好像也没有中毒啊…… 后来霁云才知道,恢复知觉那一刻并不是最疼的,以后的恢复才是更痛苦的过程。期间,还要各种小心不被方府中人察觉。 好在方府中人看着是已经接受了霁云残疾的事实,并没有再请大夫来。 白天,霁云就乖乖的在床上躺着,忍耐着方修林每天情意绵绵的对着自己诉衷情,晚上,才小心的起来一步步的在地上锻炼。 第一次下床走动的那个夜晚,霁云摔倒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快天明的时候,才勉强挪到床上。 而且白衣少年也不知怎么了,从自己腿恢复知觉后,竟再没出现过。便是说好的食物,也没来取。 怕是已经离开了吧?霁云不由遗憾,腿都治好了,可自己竟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哪知就在霁云确信少年已经离开的三天后,白衣少年再次无声无息的出现,看到霁云摔得青青紫紫的伤痕,已经饿得发绿的眼睛顿时就变成了红的!忽然抓起霁云的另一只手,作势要咬,最后却是放在唇边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 那老气横秋的模样,竟和爹爹看不听话的调皮女儿相仿。 然后把左脸蛋凑了过去,很认真很正经很苦恼的慢吞吞道:“你在我这边脸蛋再咬一下吧,不然,我吃不下饭……” 霁云:…… 12 佳节 两个月后,霁云的腿终于恢复如常。而一年一度的春节,也如期而至。 方府的这个春节过得格外喜庆。 就在春节前几天,一艘官船停泊在了港口,方宏亲自把女儿送上了船。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方府大小姐方雅心嫁进了太子府。 城中各大家族本是对这个消息半信半疑,不太相信凭方府一介商家,又不是顶尖的富豪,怎么可能攀上太子这棵大树——虽然,听说大楚宫中,皇上更宠爱小儿子楚昭,甚至有废了太子立小王子为储君的传言。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大楚王朝的太子殿下却还是那一位。 可是,还不到春节呢,就有人看见城中郡守的轿子在方府出入。 其他大族也都是人精,立马明白方雅心嫁入了太子府为妾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方府的这个春节也就过得分外热闹而又扬眉吐气。 方宏自然明白,这所有的荣光归根究底,都是容霁云带来的,而且太子的特使还特意悄悄入府观察过,在看了那些信笺并人后,再次肯定,此女必然是容文翰的女儿—— 虽然因那胎记使然,容霁云相貌丑陋的吓人,可那双眼睛,却活脱脱和容文翰如出一辙。 而且,他们已经通过确定的消息渠道得知,容文翰的女儿确实失踪了,他也确实对那个女儿爱的如珠如宝,称为掌上明珠一点儿也不为过。 怪不得三年前,容文翰会大病一场,却原来病根都在这个丢失的女儿身上。 近年来,看容文翰的意思,根本就没有再次娶妻的意图,这也就意味着,容霁云就是容家这个百年世家唯一的血脉。 综合种种情况来看,对心思玲珑油盐不进的容文翰而言,这个相貌丑陋的女儿,或许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新裁制好的衣服便流水一样的送到了霁云房中。 看到新衣服的霁云也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摸摸这件,拿拿那件,每件都是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 霁云的心里也是真的欢喜,自己记得不错的话,也就是刚过完年不久,孔松青就会寻过来。 也就是说,爹爹刻给自己的那方私印,终于可以拿回来了。上一世,自己并不知晓私印之事,才使得他们可以拿来作为最终诬陷父亲的最重要证物。 这一世,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取回! 腊月十六,盛仙玉被抬为平妻。同日,盛仙玉的妹妹盛荣芳也带了女儿李玉文前来观礼。 李玉文和方修林年龄相当,都是在十三四岁左右。 当美丽妖娆的李玉文甫一出现,马上就吸引了方家兄弟所有的注意力。 而最终的结果,自然是长相更英俊的方修林很快虏获了李玉文的一颗芳心。 盛玉芳自然乐见其成,他们李家虽也薄有资产,相对于方府而言,却无疑寒碜的多。 自然,女儿若能嫁了方修明最好,毕竟人家是正房嫡子,何况还有个姐姐嫁进了太子府。 不过盛玉芳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方府正房和自家姐姐闹得水火不容的模样,必不会同意儿子娶自家女儿。倒是自己亲外甥儿方修林不止模样长得好,更兼自己姐姐既被抬为平妻,那自然意味着修林以后和方修明的地位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而且,看女儿的样子,对修林那是真的喜欢,再有自己亲姐姐当婆婆,必不会亏待了她去。 因此,两天后也就放心的把李玉文托付给了方家,独自一人离开了。 方修林毕竟少年心性,整日里面对着霁云这么个丑陋无知的女娃儿,明明心里厌恶的不得了,却还偏要不停的说着好听话,真是呕的不得了。 现在看到花朵一样的表妹,只恨不得日日陪在左右,来霁云房间的时候明显少了,即便是万不得已来一次,也是稍微坐会儿就赶紧找借口离开。 霁云只做不知,却恨不得方修林再不要来自己这里最好。 想想上一世,自己就是因为李玉文的突然出现,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唯恐方修林被抢了去,忙不迭的把自己胎记拿掉…… 只是霁云这里刚清闲了没几天,便又有了一个新的不速之客。 那日方修林仍是来应了个卯,就说什么要和学馆中的同窗对雪吟诗以文会友,便匆匆离开。 霁云眼看得四周没人,就想下床走走,哪知刚欠了□子,门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霁云吓了一跳,忙坐回床上,刚躺好,方修明就捧了瓶漂亮的梅花进了房间,一副献宝的样子: “云妹妹,我特意给你折的新开的梅花儿,你快瞧瞧喜欢不喜欢?” 应该说方修明人长得也是挺周正的,可是人就怕比,有方修林这个俊俏少年衬着,方修林就生生被逼的变成了毫无任何特点可言的布景板。 霁云没有做声。方修明却是丝毫不以为忤,自顾自的走过来把花瓶放在霁云的床头。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看霁云似是有些意动,方修明很是得意,自以为潇洒的一撩长袍,坐在霁云床前,却在对上霁云的那块可怖胎记后,下意识的移开眼睛。 霁云心里冷笑一声,却也不点破。 方修明搜肠刮肚的了半天,想要说妹妹你长得真好,话都溜到嘴边了,却在看到那块可怖的丑陋胎记后又咽了下去;又想说妹妹你身材好呀,却突然想到这容霁云可是残了双腿的! 那些自己平时在青楼歌馆里说惯了的甜言蜜语,竟是没有一句用得上的。 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方修林陪着李玉文那个骚狐狸去幽会了。一直留心的母亲就赶紧支使自己来了,若是就这样无功而返,少不得回去又得挨骂。 罢了,好话不会说,坏话总会说吧? 当即轻咳一声,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 “云妹妹,你说你这么好的人,又两条腿都不会动,已经够可怜了,修林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你知道吗?我去帮你折梅花时看见修林了,他正陪着玉文表妹赏花呢。啧啧啧,你不知道,那个下作样子,我看了都觉得恶心的慌……” 霁云无语的瞧着唾沫横飞、边说边比划的方修明,心里简直和吃了个苍蝇相仿,实在不能理解,到底是有一颗多强大的大脑,才让他认为,自己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会懂的这些男女之事,并进而争风吃醋和方修林大打出手! “……你说你不就是残了吗?哪里配不上他?偏就被个狐狸精迷得颠三倒四,我瞧着修林那样子,恨不得立马就和李玉文洞房——” “方修明!”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然后盛仙玉怒气冲冲的就进了房间,气的直打颤。 儿子和甥女儿的事,盛仙玉自然早就清楚,并也是首肯了的—— 容霁云那么丑,还是个残的,将来林儿娶了,好好的供着就好,至于生儿育女,自然还得靠其他人。玉文是自己嫡亲的甥女儿,自然是儿媳的不二人选。是以这几日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 哪晓得却给方修明这个王八犊子提供了机会。 饶是自己一接到消息就赶了来,还是晚了些。 “云儿才多大个人?你就说这种不着调的话?”盛仙玉回身一把抱住霁云,放声嚎啕起来,“哎哟,我可怜的甥女儿,是你姨妈没本事,让你这么被人欺负。走,我们这就寻老爷去,今天,他要是不给我个公道,我们娘俩就离开这儿算了,省的我可怜的云儿被人欺负了去!” 事情被方宏得知,实打实的抽了方修明二十鞭子,直把个方修明打的皮开肉绽。 方修林也被叫过去,直骂的狗血喷头,严令他在霁云长大成人嫁给他之前,不管多委屈,都必须忍着! 至于李玉文,现在就要明确告诉她,若想嫁修林,只能是做妾,正房的位置只会给霁云一个人留着。 这件事发生后,最受刺激的却是那几个奉命伺候霁云的丫鬟。 这些下人们之前并没有认清形势,以为霁云之所以有这么好的待遇,完全是因为二公子方修林看上了她。而这几天,眼看着二公子一颗心全在表小姐身上,伺候起霁云来明显也就轻慢了许多,包括方修明这次闯进来,明明霁云之前已经告诫过她们,自己想要休息,别让人来打扰。 可方修明来时,她们仍是装作没瞧见,别说阻拦了,竟是通报都不通报一声,害的霁云差点儿露出马脚来。 霁云也就淡淡的跟盛仙玉提了几句,第二天就满意的发现,屋里的丫鬟全都换了—— 倒不是为她们伺候的如何,实在是留这些不听话又时时窥伺自己的在身边,早晚露出马脚就麻烦了,倒不如趁早打发了她们离开,那些新来的必不敢再造次,自己离开前的这段时间也可以安全些。 经过这件事,那些下人也方才明白,无论二少爷喜欢不喜欢,容霁云都是他们板上钉钉的二少奶奶。自此后,整个方府从上到下都完全收起了对霁云的轻视,一个个变得恭敬的不得了。 只是晚间,又一个消息在方府中传开: 大少爷方修林可能是被打的狠了,去茅厕时一头栽倒了臭烘烘的粪池里,若不是下人发现的及时,说不定会闷死在里面也不一定; 至于二少爷更倒霉,修剪指甲时,剪子忽然掉了下来,而且好巧不巧,正扎在最关键的部位,好在那剪子够小巧,可饶是如此,二少爷也疼的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霁云听说后,足足多吃了一碗白米饭,然后笑容满面的进了梦乡。只是夜晚睡觉时,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叮自己的脸。真奇怪,明明是寒冬季节啊,怎么就会有蚊虫了呢…… 13 暗算 正月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时间。 方锦进府时满脸笑容。 上一次回娘家,却被自家哥哥给赶了出来,使得自己在婆家人面前大大没脸。好在很快就又传出侄女儿雅心嫁入太子府的好消息,婆家人待自己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巴结嫂子! 只是进了府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嫂子崔玉芳主持府中内务,今儿进门了却发现,笑吟吟的招呼一众女客的还有刚被抬为平妻的盛仙玉? 又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被哥哥训斥一顿后赶了回去?听说,起因好像就是盛仙玉的那个瘫子甥女儿! 不由暗暗怨怪兄长糊涂,就凭那么个青楼戏子,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也不知那盛仙玉使了什么狐媚功夫,哥哥才会猪油蒙了心,对这女人如此娇宠,把这个女人抬成平妻不算,现在还隐隐的有把内务也交给她掌管的意思。也不想想,侄女儿雅心现在可是太子的人了! 崔玉芳和盛仙玉也已经听下人回禀说姑奶奶回来了,笑吟吟的齐齐迎了上来—— 只是盛仙玉的笑透着几分得意,崔玉芳的笑却很是勉强。 方锦绷着脸丝毫不见笑意的和盛仙玉勉强见了礼,然后高高兴兴的一把挽住了崔玉芳的胳膊,特意扬声道: “嫂子,锦儿恭喜你了,我就说嘛,咱们雅心命格贵着呢,不像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便是弄个女儿又如何,乌鸦怎么也变不了凤凰的!” 看别人都一脸笑笑的瞧着自己,后面的盛仙玉鼻子险些给气歪了——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嘲笑自己吗?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转了转眼珠,悄悄吩咐身边的秋月道: “去,把小姐请过来。” 目前在方府中,容霁云就是自己的尚方宝剑,自己倒要瞧着方锦怎么找死! 霁云这会儿正在自己房间里。虽然一大早盛仙玉就差人说要带自己去正房热闹热闹。霁云却明白,说什么热闹热闹,不过是想借自己耍耍威风罢了。当下便一口回绝,理由也很好找,自己是小孩子吗,腿又不能动,脾气不好一点儿还会耍赖,都很在情理中不是? 正斜靠在床上瞧着窗外发呆,门却啪嗒一声响,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下去吧——”霁云不耐烦的道,身上却忽然一沉,紧接着自己放在床里侧的那个破旧包裹一下被人抢了去。 “放下!”霁云厉声道,回头看去,却是李玉文,正冷笑着站在面前。 “还给我。”霁云盯着李玉文,眼中的冰冷炙得李玉文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李玉文又羞又恼,抖开包裹,任那一叠信笺飘然洒落,甚至有几张还落在了火盆里,瞬时变成了一簇明亮的火苗。 霁云脸色一白,一下从床上栽了下来,伸手就去抢,却被李玉文一把摁住: “死丫头,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抢表哥——” 窗外秋月的影子一闪,又很快的退了开去。 “李、玉、文——”霁云半爬在地上,盯着李玉文,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在呢——”李玉文蹲下来,愈发的笑意盎然。 远远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李玉文忙丢开霁云,神情顿时变得楚楚可怜,头皮却忽然一麻,却是长发已落在了霁云手里。 “你做什么?”李玉文一呆,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是狠狠的挨了一个耳光。 “你,你打我?”李玉文简直不敢置信。 霁云再次抬起手来,脸上又接连被扇了三四个耳光。 李玉文没想到霁云虽然人小力气竟这么出奇的大,脸上顿时一阵热辣辣的痛。 事情果然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发展了,可又好像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脚步声终于来到了门外,然后门咚的一声被推开。中间是方老太太,两边分别是崔玉芳、方锦和盛仙玉,后面还跟了一大串儿神情各异的女眷,便是方修林兄弟俩也闻讯赶了过来。 李玉文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刑罚终于可以结束了。哪知霁云却是眼都没抬一下,依旧左右开弓狠狠的扇着李玉文的耳光。 “啪啪啪”的脆响声顿时充满了房间。 刚才还一片喧哗的人群顿时就一片寂静。 “姨母,救我——”李玉文被打的头都蒙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泪流满面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我不过是看霁云妹妹孤单,想陪她说说话,正巧看见她东西掉落,就想帮她拾起来,哪料到她却疯了一般扑上来打我——” 方修林第一个就忍不住,跑上来就想去抱李玉文。 崔玉芳的脸上就带了一丝奇异的笑。盛仙玉看着霁云的脸色本也是难看之极,看到崔玉芳的这缕笑容,猛一警醒,赶紧喝止方修林道: “林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云儿,你怎么又胡闹,快放开玉文姐姐——”方修林又急又怒,只得转向霁云。 “啪——”霁云有恃无恐的又狠狠给了李玉文一巴掌,恶狠狠的道,“我讨厌她,你们都护着她,你们都和她一起欺负我,我要打死她,打死这个贱人——” 又瞟了李玉文一眼,那神情冰冷之外更是充满了嘲讽。 李玉文一愣,只觉得事情好像更诡异了—— 不应该看到自己受委屈,所有人都该指责容霁云,进而厌烦容霁云后否定她的儿媳妇资格吗?怎么这些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方修林先是一惊,继而却又一喜: 容霁云这是,吃醋了? “什么东西!”方锦目瞪口呆之余终于醒过神来,不由勃然大怒,好好的喜庆日子,这两个外人竟是如此搅局! 看盛仙玉的样子,八成就是她的两个甥女了。又恨铁不成钢的瞧了一眼低着头做木头状的嫂子,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怪不得会被盛仙玉给死死的压在头上。 当即冷了脸道: “还不快来人,把这俩不知死活的丫头拖下去好好管教!” “啊?”李玉文一下愣了,管教的话,不应是容霁云吗?自己目前是受害的哪一个好不好? “姑母——”方修林一愣,忙要阻止。 “好了,两个小丫头闹着玩儿罢了!”方老太太终于开口,沉着脸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房间,“地上这么凉,还不快把云丫头扶到床上。文丫头身边的人呢?还愣着干什么,去扶你家小姐起来吧。” 这下不但李玉文,便是方锦和其他一众女眷都倒吸了口冷气: 老太太这也偏心的太明显了吧?这叫闹着玩儿?看那丑丫头彪悍的模样,再来晚会儿,说不定会出人命也不一定。 丑?胎记?方锦心里忽然一动,这么可怕的胎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走了。”方老太太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嫌我老婆子烦的话,就再陪我老婆子说话儿话。” 说完给盛仙玉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转身离开。 众人忙乖乖的跟了上,惟有方锦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狠狠的跺了下脚: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子自己可不是见过,不是镇上那个有名的破落户孔方文的甥女儿又是哪个?竟然跑到自己娘家作威作福来了! 眼睛一转,顿时就有了个主意。 看着那一群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方家人,李玉文只觉脑袋好像打了结,怎么可能,和自己设想的竟完全不一样,难道这么多耳光,自己都是白挨了? 泪光盈盈的转向盛仙玉: “姨母——” “你先回房间。”盛仙玉却不欲和她多说,反而急急的往床边而去,“哎哟,我的乖云儿啊,让姨母瞧瞧,有没有伤到那里——”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甥女儿,那可是容文翰的亲笔书信,将来认亲要用的,可都是无价之宝! 李玉文身子一晃,好险没气晕过去——自己这个被打的人无人打理,打人的人反而受到百般怜惜! 一把推开欲言又止的方修林,踉踉跄跄的就跑了出去。 方修林勉强上来说了两句场面话,才故作镇定的退出霁云的房间,然后撒丫子就往李玉文处跑。 三天后,府里突然又传出两个消息: 容霁云娘亲留下来的那个包袱突然不翼而飞; 一个叫孔方文的人突然寻到府上,自称是容霁云的舅舅,说是要接了霁云离开方府…… 14 舅舅 “李玉文没有弟弟?” 霁云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置信的瞧着方修林。 方才她故意发脾气说李玉文不就仗着有兄弟撑腰,才故意跑来欺负自己的吗? 哪知方修林听了后脸色却是更不好看,言说李玉文家里就姐妹二人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心里更是认定了霁云胡搅蛮缠,恨不得马上就拂袖而去。 霁云对方修林的恼火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只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儿,明明上一世李玉文是有兄弟的,而且她那个兄弟应该和自己年龄相仿佛,怎么方修林却斩钉截铁的说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正自头疼,一个丫鬟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看到方修林也在,神情顿时就有些诡异: 别人不知道,自己可听的清楚,方才那个寻上门的无赖可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容霁云是他未过门儿的妻子…… 给方修林和容霁云见了礼,方才禀道:“小姐,外面来了一个浑人,口口声声说是您,舅舅和表兄,老爷让奴婢接您去瞧一下——” 府里今年的怪事儿真是特别多,盛姨娘护着这瘫子也就罢了,怎么瞧着老爷对这丑女也颇有回护之意…… 方修林怔了一下,顿时就有些狐疑,忙也跟了上去。 方宏正阴着脸坐在书房内,瞧着大喇喇坐在下首的明显样貌不善的父子,只觉一阵晦气。 你说好好好的,容霁云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舅舅来?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霁云是他儿子的未婚妻!自己本待让人把这两人轰出去,可又怕他们出去乱说。只得先安抚住,一切等霁云来了再作计较。 别说这人不见得就是容霁云亲舅舅,即便是,说不定见了容霁云现在这个样子,这男子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若这男人执迷不悟,执意要带走容霁云,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 “爹——”方修林掀开厚厚的帷帘,警惕的瞧着下首的父子俩。 方宏点了点头。眼睛在低垂着眼的霁云身上停了下又很快转开。 倒是孔方文父子忙站了起来,在看清被人抬进来的霁云后,表情明显有些扭曲,特别是孔松青,简直想拔腿就走——真娶这个丑女为妻的话,还不如杀了自己! 却被孔方文给狠狠的拧了下——张家少奶奶可说得清楚,只要自己能把这个死丫头带走,就赏给自己十两银子。到时人带出去,要打要卖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孔松青黑着脸又坐了下来。 方宏换了个坐姿,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 “云儿,我苦命的孩子,”孔方文酝酿了良久,终于挤出了个哭丧的表情,“唉,你说你娘怎么就去了呢?是舅舅照顾不好,让你们受了这许多苦——” 奈何对自己妹子孔玉茹实在没一点儿感情,竟是半天也没办法挤出一滴泪来,只得用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一下,就想去抱霁云。 却被霁云狠狠的打开:“你是谁呀?我不认得你。” 孔方文顿时就吃了个没趣,旁边的孔松青本是歪歪斜斜的坐在凳子上,见此情景,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冲霁云一晃拳头道: “臭丫头,别不识抬举啊!” 这死丫头和自己那个姑妈当初赖在孔家时,自己就没少这样教训她们,现在八成又想吃自己拳头了! 方宏嘴角笑意更浓,却用眼神止住了要上前“英雄救美”的儿子—— 闹吧,闹吧,现在闹得越凶,待会儿容霁云越不会跟他们走,倒省的自己麻烦。 方修林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倒也乐得清闲,只想着孔松青真上前捶这死丫头几下倒好,也算是给玉文出气了。 “你们到底是谁——”霁云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小小的身子不住往后缩,随着人的晃动而垂下的刘海恰到好处的遮住了眼中的厌恶和鄙视。 当初孔家家贫,孔玉茹五岁那年便被父亲卖掉,自此就断了音讯。 却没想到逃离容家后,会在一个小镇上遇到孔方文。 却原来孔玉茹被卖后不久,家人就把卖女儿的钱财挥霍一空,然后家乡大水,这父子俩就流落到了他乡。 孔玉茹本以为父兄已经死在那场大水里,却没想到会碰见自己哥哥,当即大喜。不但拿出钱财帮哥哥买了房屋田地,还出资送侄子孔松青进学馆。 再没料到孔家父子和死去的爹爹一般,俱是好吃懒做且心狠手辣之徒,很快把孔玉茹钱财挥霍一空,然后竟然密谋要把母女二人一道卖到青楼,孔玉茹吓得连夜带着霁云就逃了出来…… 看到吓住了霁云,孔松青哼了声又吊儿郎当的坐回了椅子里。 “我是你舅舅啊。”孔方文满意的上前,“云儿不认得我了吗?” 霁云装作惊慌的瞧了瞧方宏父子,看两人没一点儿表示,只得强撑了道,“我,我不认得你了。可我娘说,我舅舅手里有她的印呢,印上还有我的名字,你若是有那东西的话,我就信你——” 印章?方宏愣了一下,忙看过来。 “你说这个啊?”孔方文忙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精美的琥珀色玉石小印,“我带着呢,现在相信我是你舅舅了吧?” 本来自己是想把这东西也卖出去呢,没想到人家却说,玉石倒是好的,可已经刻上字了,就值不了多少钱了,自己就随手扔到了墙角,没想到,今天还有点儿用处。 霁云接过来,不过瞟了一眼,就马上认出来,果然是爹爹特意给自己刻得那枚私印。眼睛顿时就是一热,抬起袖子就去拭眼睛。再放下胳膊时,手心里早换了另一枚印章。 孔方文劈手就夺了过来,“好了,云儿,证物你也看了,现在就跟舅舅走吧。” 却不防方宏忽然出声:“能不能,借我看看?” 孔方文无奈,只得又把印章递了过去,方宏举起来瞧了一下,神情顿时很是激动—— 霁云飞! 果然是信笺上那枚印章! “好了,方老爷,印章您也看了,现在可以让我把人领走了吧——” 看方宏久久没有做声,孔方文心里不觉有些打鼓,忙开口道。 孔松青也恶声恶气的道:“臭丫头,还不快过来?又皮痒了不是?走了!” “我——”霁云吓得又是一缩身子,仓惶道,“我的腿,不能走路——” “哟,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孔松青愈加不耐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指着容霁云恨声道,“你,残了?” 亏自己和爹刚才还合计着,把这丫头带出方府就卖了,这弄个瘫子,谁会要啊? 孔方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暗叹晦气,这丫头本就丑的可怕,现在又残了…… 看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发展,方宏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哪想到霁云却扬声冲门外道: “小红,你快去告诉姨妈,把娘留给我的那个包袱找了来好不好?我要跟舅舅他们走。” 本已经准备放弃的孔方文父子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喜: 当初,孔玉茹的身上确实有些好东西,当时她又是夜里偷偷跑的,说不定,还有些值钱的首饰傍身! 这样一想,当即就来了劲儿,笑眯眯的就想去抱了霁云离开。 方宏一愣,忙给方修林使了个眼色。 方修林跨前一步,拦住孔松青,厉声道: “别碰云妹妹。” 孔方文愣了一下,和孔松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神情中看到些了然:看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了,玉茹肯定还留下了不少值钱的首饰,不然这方家父子怎么可能一听说霁云要走就如此紧张! 霁云垂下眼来,心里暗暗冷笑: 果然人心都是贪婪的! 不过,孔松青父子愿意带走自己更好,那样自己离开也更容易些。即便不带自己离开,也定要让他们之间先生了嫌隙才是。 15离开 “云儿啊,”孔方文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娘她当初,若是没嫁给你爹,现在定然,还好好的活着吧。” 早就知道以舅父的贪婪,带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没想到不过二十两银子,这对儿父子便立马妥协,很是爽快的表示甥女儿的生死完全交由方府处理就好,从此和他们毫无关系。 若将来这对儿父子知道,他们弃若敝屣的外甥女儿,真实身份却是上京世家容家的嫡女,不知是否会连肠子都悔断? 看霁云始终垂头不语,孔方文不由有些焦躁,索性直接道: “你娘不在了,我就是你唯一的长辈,舅舅觉得,方家二公子人很好,而且,舅舅瞧着啊,方二公子好像也很喜欢你啊,你现在这个模样,二公子仍能待你如此,可见是个重情的,舅舅就做主,把你许配给修林可好?后天就是吉日,舅舅就多留两日,待帮你定下这门好姻缘后再离开。” “许配给方修林?”霁云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辈子孔方文也是来闹了一场,不过自己对这个舅舅厌憎至极,是以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一切都是交由了方宏父子处理,订婚的事情,方家根本提都没有提。 不由又觉得讽刺,是啊,上辈子,除非是傻子,才会看不出来,自己爱极了方修林。于方家而言,导演一出“方修林冲破重重阻力终于娶了自己”的戏码,必然会令自己对方家更加死心塌地。 而这一世,自己从来都是避方修林唯恐不及,定是这一点,让方家人心里非常不安,所以才要藉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把自己和方修林绑在一起。 “舅舅,”霁云想了想道,“云儿听丫鬟姐姐说,女孩家的婚事要父母做主的,娘似乎说,云儿的爹,还在——” 也不知道方家对孔方文说了几分,孔方文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爹到底是谁? “别再提你爹!”孔方文很是不悦,瞪了霁云一眼,“没良心的臭丫头,不是你爹,你娘会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说着,好像又想到什么,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个锦囊递了过去,叹口气道,“这是你娘当初落下的,舅舅当时糊涂,错待了你娘,心里一直愧疚不安,本要留着做个念想,却偶然瞧见这里面有写给你的话,现在既见着了你,就交予你吧。” 心里也有些糊涂,这锦囊明明就在方家人手里,为什么非要给了自己交给霁云? “娘的东西?”霁云一愣,前世怎么不记得有这个物事?忙双手接过,翻开来,顿时浑身冰凉: 锦囊内,却是密密麻麻的写了血淋淋的几行字: 云儿乃我孔玉茹一人之女,终其一生不得踏入上京一步,更不许私自认父,不然就罚玉茹永堕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虽然这血字早已因为时间久远而变为深褐色,可霁云还是一眼认出,这确实是,娘的字。 据说血字诅咒附有亡魂无尽的怨念,最是灵验不过。娘亲发下这样的毒咒,竟是无论如何也不准自己回到爹爹身边吗? 无论娘亲当初待自己如何,可那始终,是自己的娘啊!为人子女,自己又怎么忍心,娘亲死后如此悲惨? 顿时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的拧了一下。娘,即便云儿重活一世,您依然要阻止女儿和爹爹在一起吗? 看霁云捏着锦囊,却始终呆呆的不说话。孔方文拍了拍头,也是,自己怎么忘了,云儿她又没读过书,怎么可能识得上面的字?当下叹了口气道: “这是你娘的东西,你就收起来吧。等你,识字的时候,就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了。总之,你记住,舅舅绝不会害你就是,这一生你可都不许去上京。” 说着,起身就要走。 “云儿听舅舅的,”霁云抬起头,泪眼模糊的望着孔方文,“只是,云儿,想娘了,舅舅可不可以跟方老爷说,让云儿明儿个去庙里给娘上柱香?” 明天,自己就离开方府,即便是虚名,这一世,自己也绝不愿和方修林有一丁点儿关系。 听霁云说一切由自己做主,孔方文很是开心,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果然傍晚的时候,方修林就特特跑过来告诉霁云,明天一大早,他会亲自陪霁云去庙里上香。 看方修林要走,霁云似是想起什么,忙唤住方修林道:“我想吃姨妈房里的金丝芙蓉糕,修林哥哥可不可以让姨妈差人给我拿些来?” 这之前,霁云一直都是称呼方修林二公子的,突然改口叫“修林哥哥”,让方修林顿时受宠若惊。忙一叠连声的答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盛仙玉的大丫鬟秋月就端了盘点心过来。 “谢谢秋月姐姐。”霁云的神情明显很开心。 秋月明显发现了这一点,边拈了块儿芙蓉糕递给霁云边道:“小姐笑起来真好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啊?” 霁云神情似是有些娇羞,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最后还是憋不住道:“秋月姐姐,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你莫要告诉别人啊。” 秋月愈发好奇,忙点了点头:“好,奴婢一定不会说给旁人听。” “那我告诉你啊——”霁云拽了拽秋月,秋月忙俯下头。 “今天,我舅舅来了,说是要把我许配给,修林哥哥呢。修林哥哥明天陪我去给娘烧香,等我们从山上回来,舅舅说,就要给我定亲呢!” “真的?”秋月明显吃了一惊,却很快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呀,果然是天大的喜事,奴婢恭喜小姐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秋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霁云隔着窗子,瞧着秋月在院子里站了站,忽然一转身,朝着李玉文住的方向而去。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上一世,自己也是直到最后才知道,本以为早被发卖的秋月,其实一直跟在李玉文身边伺候,秋月其实,很早就是李玉文的人了…… 前些时日,李玉文会选择那么一个恰当的时机,来自己屋中生事,秋月就出力不少,这一次,应该依然会为自己的离开,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从山上回来就回订婚?”李玉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可能,秋月姐姐,你一定是听错了,修林表哥昨日还跟我说,他只爱我一个——” 情急之下,李玉文竟连两人私下里的誓言都搬了出来。 “奴婢也相信二公子肯定是被逼的,那么一个丑若无盐的女子,二公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小姐还是快想些法子吧,等她们真订了亲,就说什么都晚了!” 秋月说完,又四处瞧了瞧,这才转身离开。 心里更是暗暗后悔,早知道方家这么重视容霁云那个臭丫头,自己当初就少为难孔玉茹母女两个了。现在倒好,主子倒是拿出了一副慈母的派头,所有的罪过都让自己一个人顶了。 虽然容霁云现在还小,可挡不住旁人知道啊,若容霁云真成了方府少奶奶,定然不会有自己好果子吃,说不定,会和荷香一般被发卖了也不一定…… 况且,表小姐也不是全无胜算的,毕竟,她才是主子的正经甥女儿!若表小姐真能成了方府少奶奶,到时候,少不得会好好报答自己…… 第二天早上,霁云是被雀跃的欢呼声给惊醒的。却是昨晚一夜的好雪,院子里足足积了有一尺深。 盛仙玉赶忙打发了人来,问霁云是不是换个时间去,被霁云否定后,很快便套好了马车并准备好了一用器物。 只是霁云上车时才发现,车旁边还有一个人,却是李玉文。 霁云当即让抱着她的丫鬟停下,做出一副蛮横的模样,指着李玉文道:“她怎么在这里?让她滚,我不想再见到她。” 李玉文的俏脸顿时煞白,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 方修林闻声赶了过来,忙好言劝慰:“云妹妹莫恼,是娘亲怕你一人孤单,特意差了表妹陪你的。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姐妹也要多亲热亲热才是!” “我才不要和她成一家人!”霁云却是不住摇头,恶声恶气道,“我讨厌她,修林哥哥也不许睬她!” “云儿——”听霁云如此说,方修林明显有些恼火,却依然强压了性子哄道,“云儿最乖了,玉文姐姐也最喜欢云儿了,还特意给你准备了最爱吃的芙蓉糕呢,云儿要不要尝尝?” 又对着李玉文催促道: “阿文,还愣着做什么?快拿芙蓉糕给云儿呀。” “啊?”李玉文没想到,方修林竟真的让自己像个丫鬟般伺候霁云,脸色瞬时愈发苍白,却还是听话的蹲□子,拈了快儿点心给霁云,却被霁云狠狠的打落在地,冷声道,“若不是看在修林哥哥的面子上,哼!上来吧。” 李玉文银牙差点儿咬碎。可想到秋月带来的消息,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说动表哥改了主意,不然,等他们明日订了亲,自己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了! 16海阔天空 李玉文简直要被气晕了。 这容霁云实在是无礼至极,一会儿说肩膀酸了让自己揉肩,一会儿儿说口渴了让自己端茶,一会儿又说饿了,让自己备斋饭…… 本该是那些下人们做的,却全交给自己一个人做,而且一会儿看不见自己就大声嚷嚷个不休!一上午过去了,别说是去私会表哥了,自己竟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这眼看着已经过了午饭时分,所有的下人都被打发下去休息了,偏是自己被留下来,看容霁云的样子,怕是还要折腾自己。 李玉文内心气苦,瞧瞧那张丑陋不堪的小脸,再想想自己英俊潇洒的亲亲表哥就要被这样一个丑女给抢了去,真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自己还不信就治不了她了! 李玉文思量着站起身子,轻声对霁云道: “云妹妹,刚才姐姐听小沙弥言讲,说是后山的梅花开得正艳,妹妹可要去瞧一瞧?” “梅花?”容霁云听了登时来了兴致,“真的吗?云儿要看,云儿要看。你快去叫修林哥哥来,让他陪我赏梅去。” 李玉文笑的更加开心:“傻云儿,小声点儿,让那帮子下人听到,又不让你出去了。表哥已经去了后山候着了,咱们快去,可别让表哥等急了。” “嗯,嗯。”霁云忙点头,做出一副听话的样子,任由李玉文把自己抱起来。 山路湿滑难行,李玉文背着霁云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只是想到自己待会儿可以好好的治治这个丑女了,顿时觉得身上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大半个时辰,路途却是越来越崎岖难行。 “喂,站住,你要带我去哪里?”霁云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带着哭腔道。 李玉文瞧了瞧四处的环境,确信这个地方够偏僻,绝不会有人来,忽然一松手,霁云“噗通”一声就掉到了雪窝里。 “你要做什么——”瞧着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李玉文,霁云拼命的往后缩着身子,“你这个狐狸精,快把我送回去!丫鬟姐姐早就告诉我了,你也想嫁给修林哥哥是不是?你这么坏,修林哥哥一定不会要你的,就算将来修林表哥也要你,你也不过是个妾,我要打要杀你都可以!你敢对我无礼,我就让人用大棒子打你,然后再卖了你——” “你——”李玉文勃然大怒,上前就打了霁云一个耳光,然后冷笑一声,“贱人,你不是要打杀我吗,那就爬过来啊!我这就去找修林表哥,我看你怎么找人用大棒子打?” 说完,转身就走。 “啊?”霁云吓坏了,一下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骂着,“李玉文,你这个狐狸精,贱人!你快回来,你要敢扔下我,我回去一定告诉修林哥哥,让他打死你——” 李玉文越听越怒,脚下也越走越快,很快,霁云的哭骂声就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李玉文长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刚进入庙门,迎面正好碰见方修林。 看到娇喘微微、俏脸微红的李玉文,方修林眼睛顿时一亮,忙快步走过来: “表妹——” “表哥——”李玉文站住脚,看着皑皑白雪背景下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的方修林,眼睛一红,两串眼泪嘟噜一下就滚落下来。 李玉文本就美丽,这一流泪更增加了三分柔弱,方修林顿时心头一荡,看左右没人,忙上前拥住李玉文: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方修林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李玉文哭的更加伤心,到最后更是直接软倒在了方修林的怀里抽泣着道:“表哥,你不是说,只爱玉文一个吗?怎么方才,那个丑女说,你明日便要和她定亲?还说将来,我要是与你为妾,她就把我打杀……” “好妹妹,你莫哭,你哭的哥哥心都要碎了——”方修林心知肯定是那个丑八怪又让表妹受了委屈,真是丑人多作怪! 边怜惜的抱了李玉文在怀里一点点的吻去李玉文脸上的泪,边安慰道,“玉文放心,那个丑八怪不敢的,她若是敢难为你,哥哥第一个饶不了她。既然妹妹如此难过,哥哥也就实话告诉你了吧……” …… “你是说,她是京城贵人家的女儿?”李玉文双眸瞪得溜圆。 “是啊。”方修林无奈的点头,“不然,你以为方府为什么要菩萨一样供着那个丑八怪?” 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前些时日听爹说,方雅心让人送信,言说那个容文翰竟是对太子的百般拉拢油盐不进,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王子楚昭,接二连三的坏了太子的好事,嘱咐爹爹一定要好好掌握容霁云这枚棋子,将来要有大用。 李玉文也是个聪明的,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而且听修林的意思,只要将来太子登了大宝,就可以马上处理了这个丑八怪,到时候,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方夫人了! 身子渐渐软倒,伏在方修林胸前道:“修林哥哥,苦了你了。是文儿误会你了。”这样出色的表哥,每日里却不得不面对着那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定然更痛苦吧? 方修林又低头去亲李玉文,两人毕竟年少,很快把持不住,竟抱着回了房间行起那云雨之事。 “……妹妹放心,将来哥哥挣得凤冠霞帔都是你一个人的,等太子登了基,那丑八怪还不是任你处置?发卖也好,打杀也罢,全由妹妹一人说了算……” 两人正自甜言蜜语,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却是霁云的大丫鬟小红的声音: “少爷,少爷,您有没有见到我们家小姐?” “你们家小姐?”方修林一愣,那个丑八怪吗? “怎么,云儿不在房间吗?” 本是满脸红晕的李玉文突然脸色煞白,一把扯了方修林的衣襟道: “表哥——” “我先去看看,等会儿再说。”方修林慌里慌张的穿上衣袍就想往外跑。 却被李玉文一把拽住。 “表哥——”李玉文声音都有些发直,“你听我说,我,我把容霁云,忘到后山了……” “什么?”方修林一个趔趄,好险没摔倒,“忘到后山了,什么意思?” “我,当时只是气极了——”李玉文脸色苍白,却越想越害怕,一开始是盼着那个丑八怪死,可听表哥方才所说,那个丑八怪,现在还死不得啊,方家的荣华富贵可全着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啊! “你,怎么如此糊涂!”方修林气的猛一跺脚,又想到什么,“你快穿了衣服,领我去。幸亏,那个丑八怪还是个瘫子,顶多再冻僵一次,玉文,下回可别再如此鲁莽!” 只是当两人匆匆赶到那个山坡时,除了一地的积雪,哪还有半个人影? “玉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方修林的声音已是气急败坏。 李玉文脸色苍白的四处瞧了瞧,再开口时明显带了哭腔: “表哥,就是这里,没错,你瞧,这儿正好有两棵大松树,我明明是把她放在这里了啊……” 方修林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又很快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的往庙中而去。李玉文也跟在后面慌慌张张的往前跑,初经人事,两股又酸又胀,好几次都滑到在雪地上,却是不敢叫一声苦。 方修明一边请求庙中主持派人帮自己寻找,一边让人快马加鞭回城去告诉方宏。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宏也赶了来,可多方寻找之下,竟是没有任何人见过容霁云。 “这几日连降大雪,有些饿极了的野兽出来觅食也未可知——”最后,庙里主持无奈的道。 “爹,怎么办?”方修林早已是六神无主。 “逆子——”方宏抬脚狠狠的把方修林踹倒地上,又回头瞪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的李玉文,恨声道,“回府再与你们算账。” 却仍然不甘心,又派了大量家奴四处寻找,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排好在山上寻访的人手,方宏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城里,给郡守大人送了拜帖,言说有家奴私逃,希望能严守四门,盘查过往车辆和行人,不要说一个瘫子,便是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17海阔天空(二) 方家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官府,现在再加上和太子的这层关系,当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四门把守明显森严许多。 进出城门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那些衙差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的排好队等着检查之后出城。 “你过来——”队伍中一个牵着个六七岁孩子的妇人忽然被叫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抬起妇人牵着的女孩的脸,在看到女孩虽然惊恐无比却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后明显有些失望,挥挥手又放了女孩离开。 “不是个瘫子吗?秋月姐姐怎么——”旁边的丫鬟低声道。 秋月叹了口气,“老爷方才让人传信说,有猎户昨日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下山,就下令说凡是六七岁大小的孩子,都要认真辨认,一个都不许放过。” 丫鬟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队伍的中间一个一身蓝布小褂的男孩,眼睛不由一亮,“咦,队伍里那个孩子,长得真漂亮。” 秋月闻声抬头,也不由暗暗赞叹: 男孩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却是生的面红齿白,眉目清俊,特别是修眉下一双澄澈星眸,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似是感觉到秋月的眼光,男孩抬起头来,瞥了秋月两人一眼,微蹙了下眉头,似是有些不喜别人的注视。 秋月懒懒的坐了回去,重重的跺了下脚——这么多人,也就这个漂亮男孩罢了,看来,是注定没有什么收获了。这天寒地冻的,自己的手脚都快冻僵了。 心里暗暗埋怨主子,这样天气,在户外待一会儿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被扔在雪地里那么久? 那猎户只说见到个孩子下山,可方府中谁不知道,那容霁云明明就是个瘫子,那么多有名的大夫都认定了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好了的?照自己看,八成是死在深山里,已经被什么野兽给撕吃了……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老爷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啊,怎么还这么心急火燎的找个不停?而且,更奇怪的是,也不让官府画像,偏使着府里和自己一般的这些下人们死盯着各个城门口,真想找人的话,画出来往墙上一贴多好啊…… 正自出神,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忽然响起。秋月抬起头来,却是二少爷方修林。 有别于以往的风度翩翩,方修林今日衣服都没换,竟是有些狼狈的样子,便是眼里也布满红丝,明显一宿未眠。 “少爷——”秋月忙迎上去。 “有线索吗?”方修林边下马边问,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还是不免抱些希望。 秋月摇了摇头。 方修林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三面城门自己也都去过了,同样没有任何消息,难道,那个丑八怪,真的,死了? 机械的转头,瞧着过往的人流,视线忽然停驻在一个即将步出城门的小小身影上,眼角忽然一跳: 这个背影,怎么如此熟悉? “少爷,这儿风大,不然您先——”秋月却是懵懂未觉,便想扶着方修林进房间,却被方修林一把推开。 “喂,别放他出城。”方修林扬声喊道,说着便大踏步往城门口而去,一把拽住了那个男孩。 男孩愕然回头,方修林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只是,被握住的这只手,怎么如此柔软? “你干什么?”男孩似是有些生气,猛一推方修林。 方修林皱了皱眉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却不防男孩并不买账,哼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快放开我!” 方修林看左右并没有人上前,心知这男孩应是独身一人上路,而且更奇怪的是,虽然这男孩隐藏的很好,可总觉得好像对自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心里忽然一跳—— 这种感觉,和容霁云给自己的感觉,好像! 脸突然一寒,冲着跟过来的家丁一挥手: “带回去——” 男孩脸色大变,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眼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泪雾,刚要开口,不妨另一只手臂也忽然被人抓住: “小呆,我可找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本是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方修林闻声抬头,也怔在了当地—— 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只是明明装扮是男子,却怎么这么美? 来人内穿一件大红色鎏金纹窄袖锦袍,外披着件白色鹤氅,身姿挺拔,眉如远山,斜飞入鬓,凤眼狭长,睥睨有情,因着容貌秀雅至极,竟是雌雄莫辩。 少年上前一步,把男孩护在身后,不悦的瞪了一眼方修林: “哪里来的狂徒,怎生如此无礼?我家弟弟,也是你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吗?” 这翼城本就是交通要道,来往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甚多,看对方穿戴不俗,言谈举止又明明白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儿道,方修林先就怯了,讷讷着放开手来。 男孩哼了声一把推开俊美少年,径直往城外而去。 男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看两人样子,分明就是一对儿闹气的兄弟模样。 方修林呆了半晌,重重的跺了下脚,自己果然魔怔了,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清俊高贵的样子? 突然打了个寒噤,难道那个丑八怪真死在深山葬身兽腹了?不然,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丝毫踪迹? 明明是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它飞了? 真的,不甘心! 方宏狠狠的一捶捶在桌子上,红着眼睛盯着瑟瑟发抖的跪在下面的方修林和李玉文身上,神情忽然一动,良久终于缓声道,“你们下去吧。” 从怀里摸出那枚“霁云飞”的私印久久把玩着,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只要太子殿下还用得上,只要容文翰还在意这个女儿,那自己就有的是法子让那个丑女再活过来! 日前收到女儿捎来的信,言说不日就有一份大福分临头,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太子殿下失望。 翼城外。 男孩抬头怔怔的瞧着分外高远的天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确信,自己已经从上辈子的梦魇中逃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海阔天空了。 只是以方家人的贪婪,怕是不会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即便背后有太子作支撑,只要自己不在他们掌握之中,爹爹便不会束手束脚! 还有自己特意留下来的那枚假印,方修林肯定会物尽其用的吧?只希望他们到时,不要后悔才好! 忽然觉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忙回头去瞧,却是那少年正傻傻的瞧着自己,那呆呆的样子,哪还有分毫方才富贵逼人、钟灵毓秀的模样? 霁云怔一下后,忙后退一步,谨慎的冲对方一拱手: “方才多谢公子解围,云开有礼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一转身,就要离开。 胳膊却再一次被人抓住: “原来你叫做云开吗?可他们原先怎么都喊你霁云呢?” 声音竟是格外的响亮。 霁云吓了一跳,忙揪住少年的衣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磨着牙道: “给我闭嘴!” “奥。”少年乖乖的应了声。 霁云刚松了一口气,手心处却蓦然被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舔过,惊得忙往后一跳,一张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混蛋,你干什么?” “我饿——”少年又伸出灵巧的舌头在嘴唇外舔了一圈儿,好看的唇顿时显得更加红滟滟的,控诉的瞧着霁云,“阿呆两天没吃东西了——” 说完,脚下一软,朝着霁云的身上就砸了过去。 霁云一愣,忙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阿呆牢牢的抱在怀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霁云又羞又恼的使劲推阿呆。 少年刚出现时,霁云就马上认出了他。只是这少年既然时时在方府中出现,难保和方家人会有关系,虽不知道少年为何尽心尽力救治自己,而且即便医好了自己也不声张,霁云却也再不愿和他有丝毫关系。 原想着没了那可怖胎记,一定没人会认出自己,没想到竟会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哪知阿呆听了霁云的话瞬间委屈无比:“你不能扔下阿呆!主子说把我给你了,还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阿呆这几天找不到你,饭都没吃——” “主子?”霁云疑惑的瞧着阿呆,良久冷笑一声,“你的主子是谁?还有,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就是个呆子!” 阿呆却仿佛感受不到霁云的敌意,反而还一脸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小云最好了!我就说我不是呆子吗,所有人都不信!我家主子你也认得啊,就是那个——” 停了停还是不情愿的道,“我听见主子说你抱了他一夜,他肯定是撒谎对不对?” 自己方才不就抱了一下吗,就被狠狠的掐了一下,那个小屁孩,哪有自己长得好看,小云怎么可能抱他一夜? 抱了一夜,主子? 霁云忽然忆起那不告而别的漂亮孩子,难不成,阿呆,是他的人? 正沉思间,一阵古怪而又尴尬的声音忽然在肚腹间响起。 阿呆愣了一下,像发现新大陆般就要把头贴上霁云的肚子,嘴里还嘟囔着: “咦,什么声音?” 霁云吓了一跳,忙把他的头推开,咬牙道:“阿呆,你再胡闹,便再不许跟着我!” 阿呆傻了一下,忽然拍着着自己同样咕咕叫着的肚子道: “小云别气,不然,小云听我的好不好?它也在叫呢!” 直到自己的脑袋果然被摁倒少年暖暖的肚子上时,霁云终于无比悲愤的意识到,这家伙,怕真是个痴的! 18天高任鸟飞(一) “娘,虽然女儿恨不得插翅飞到爹爹身边,可又怎么忍心……” 再怎么样,孔玉茹都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不癫狂的时候,娘也曾经温柔的对待自己,自己怎么忍心,让娘死后受那般苦楚? 若说这之前,霁云对天上神佛只是礼敬,重活一世,这敬之外却又加上了惧。 “可是,娘,女儿真的很想爹……” 即便自己不能跑去上京又如何?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辈子爹花了二十余年,还是找到了自己,更何况这一世自己也一心寻父呢!所以娘,女儿听您的话不去上京,可若是爹爹自己寻来,女儿便不算私自认父对不对? 霁云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擦了一把泪,再站起身时,脸上的神色已变为刚毅: 爹爹,上一世女儿有眼无珠,不但自己身败名裂惨死破庙,更累的您一世令名毁于一旦,身死之后还被人唾骂…… 葳蕤如大树般的百年世家容家也一朝之间灰飞烟灭! 还记得那一日,容家被抄,府中男女老幼足有八百余人被一根绳子捆了,迤逦而出上京的队伍瞬时塞满了整个街道,哀哭之声响彻云霄。 被人摁着伏在荡荡黄尘中的爹爹神情悲戚而绝望…… 直到今日,爹爹那直挺挺跪着的木然背影,在风中被吹散的凌乱白发,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爹,云儿知道,老天既让女儿重活一世,不止为了让女儿看清那人的禽兽心肠,更为了让女儿补偿当日的不孝! 当日累及家族的,除了自己这个导火索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屠城之祸。 那时爹爹,一定以为自己早已痴傻了吧? 记得那时容家已然彻底败落,爹爹护着自己栖身破庙,长夜漫漫,爹爹为几个馒头一点儿嗖饭奔波一天后,却总喜欢在夜阑人静时,跑出去用荷叶取了净水来,小心的用手指帮自己梳发: “云儿可是爹的掌上明珠呢,爹帮云儿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瞧,我家云儿可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不管处境如何狼狈,爹从来没有责备过自己一言半语,反而对着自己絮絮不停,冀望唤回自己的神智。却不知,自己当时心智一片清明,只是内心里,却无论如何不愿接受那样一个悲惨的现实,龟缩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醒来。 其实,爹当日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到了心里。 而现在,正是爹爹述说的他和镇远侯爷高岳北征祈梁的时间。 据爹爹说,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国家,大楚和西边的西岐,北边的祈梁是最大的三个国家。 三国也曾发生过无数次的战争,在三十年前终于达成休战协议,更为了互相制约,互相送有质子到对方国家。大楚和西岐君王俱是子息众多,惟有祈梁,却统共两个皇子罢了。 那皇子本在西岐为质,却在大楚昭元十五年的深秋时节在西岐质子馆驿中被杀,祈梁君王得悉此事后,震怒非常,接回皇子尸首后,却在一个月后对大楚悍然发兵,打出的旗号便是为他们王子报仇—— 后来才知道,虽然祈梁皇子死在西岐,可遗留下的所有证据却都指向了大楚! 以致大楚质子四皇子楚晔被祈梁扣押,西岐八岁小质子穆羽则是连夜潜逃,三国间互送质子的约定也自此完全废除。 祈梁人本就能征善战,此次更是来势汹汹,大楚朝内却是人心惶惶。 最后是太子一力举荐了镇远侯爷高岳为主帅,才名远扬的吏部侍郎容文翰为总管,前往边关迎战。 高岳和容文翰本就是至交好友,两人一武一文,配合默契,终在五年后击退祈梁,保了大楚平安。 这本是大功一件,可惜战争的第二年冬,便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大事: 屠城。 却是第二年的冬天,本应在入冬之前送到的粮草,却不知为何突然延迟,紧接着天气突变,连日大雪后,粮道彻底断绝。几万军队一下陷入了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绝境。 两人紧急商议后,万般无奈之下决定冒险突袭祈梁边境最富庶的一座城池,冀望抢得对方的粮草后,能支撑一段儿时间。 却不想,哪一仗会如此惨烈! 六千人的军队,竟是几乎全军覆没!亏得后续援军赶到,才最终拿下了那座城池。可看到昨日还是自己袍泽,今日却已经身首异处,早就杀红了眼的一众援军瞬时就丧失了理智,愤怒痛恨之情也一下如燎原之火一般不可遏止…… 等爹爹和镇远侯赶到时,那座曾经富庶的城市已经成为一座死城! 两人沉默多时,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却不防因容霁云通奸案,这件事却被有心人翻了出来,不过却是换了一个版本: 镇远侯和容文翰见财起意,下令屠城! 甚至在容家搜到的财物里,据说就有那场屠杀后侵占的大量金银财宝! 而事实的真像却是,祈梁甫一发兵时,太子一党便认定此战必败,因此才一力举荐素来和小王子楚昭交好的容文翰和高岳带兵出战。本想着借此次战争一举拿下楚昭的左膀右臂,除去这两个眼中钉,却不料两人竟然率军和祈梁战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稍占上风。 太子大怒,和手下商议之后,决定在粮草上做文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人得胜回朝! 这才有了以后的断绝粮草,以及屠城之祸。 爹爹每每忆及此事,都是辗转反侧痛苦难当,每每在噩梦中惊醒,甚至说自己合该遭此业报,受上天严惩,只不该祸及子孙,连累了最爱的女儿…… 现在,爹爹应该已然在前往两国边境的路上了吧? 而后来,事情之所以发生转机,有关粮草的一干事宜得到妥善解决,听爹爹说,应该归功于一个人 ,那就是年方十六岁的小王子楚昭。 爹爹说,楚昭在四面楚歌、百般艰难的境况下,终于拿住了太子的短处—— 私开金矿。 大楚律例,私开金矿等同谋逆。 当时皇后一派势力仍是如日中天,得悉此事后自是赶紧补救,最终虽是仍保住了太子的位置,却也不得不做出妥协,乖乖让出了筹措粮草的职责,甚至太子还被迫献出大部分金子用于采购粮草之用! 只是可惜的是,还是晚了些,粮草送过去时,屠城惨剧已然发生。 自己如今要做的,便是尽快把太子私采金矿的罪证握在手里,然后交到楚昭手中! 而自己记得不错的话,爹爹提过那处金矿的名字,佢里。 目前要做的最紧要的,便是在太子发难前找到他私开金矿的证据,绝不让屠城惨案再次发生,置容家于那样危险的境地,让爹爹终生负疚…… “小云,饿——”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霁云回过神来,却是阿呆,正可怜巴巴捏着衣角瞧着自己。叹了口气,遂道: “走吧,我带你,吃东西。” “好啊,好啊。”阿呆顿时喜笑颜开,几乎要蹦起来,突然想到什么,拉了拉霁云的衣袖,“可是小云,我们吃什么啊?” 是啊,这天寒地冻的,可是连个活物也没有! “我们吃鱼!”霁云深吸一口冷冽的气息,只觉从来没有的舒畅。 对面的阿呆微微愣了一下,虽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却直觉,霁云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看霁云已经走远,阿呆忙踢踏踢踏的跟了上去,嘴里却还半信半疑的嘟哝着: “鱼怎么会和小云一般呆,这么冷的天儿在外面瞎跑,冻也冻死了!” 声音里明显有控诉和小小的不满。 霁云也不说话,只在前面大步急行——上辈子,天寒地冻的时候,爹爹讨不来馒头,就会用树枝绑个简易的雪橇,佝偻着腰拖了自己到冻河上,捡了转头砸开冰面,然后帮自己铺上厚厚的稻草,和自己一起垂钓,爹爹当时已然年老体衰,两只手更是哆嗦个不停,以致很少能钓到鱼,倒是自己,虽是呆呆傻傻,却每每能令鱼儿咬钩。 也不知重活一世,是不是还有那般好运道? 正胡思乱想间,手中忽然一沉,霁云轻抬手腕,一尾斤把重的鱼“啪”的一声就被扔到了冰面上。 “鱼——”阿呆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手脚并用的就把那鱼扑到身下,兴奋的攥着那鱼就对霁云嚷嚷道,“哇,小云,快来瞧,果然有和你一般的呆头鱼啊!” 霁云听得一个踉跄,差点儿趴在冰面上,和自己一般的呆头鱼,这家伙还真是大言不惭! 不过个把时辰,霁云就逮着了六七条鱼,其中最重的一条足有五六斤! 把个阿呆激动的抓耳挠腮,高兴的什么似的。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火石什么的。”把鱼收拾好,霁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阿呆。 “有啊有啊。”阿呆忙拼命点头,手忙脚乱的翻出自己口袋,叮叮当当倒出了一大堆东西。 “咦,那是什么?”霁云指了几个掉出来的纸包道。 “我做的药啊。”阿呆不在意的道,又低着头忙忙的翻转出一个火石递过去,急火火的推着霁云道,“小云快烤鱼吧,我都快饿死了。” 19天高任鸟飞(二) 一间有些破败的山神庙内,伴着浓浓的烤鱼香味儿,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睡得正香。 半夜时分,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微微动了下,片刻后,慢慢坐直身子。 睡在外面的半大少年却仍是全无所觉。 娇小身影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绕过少年,轻轻的放了个纸包在少年手边,依稀的清冷月光下,本就俊美的少年宛若玉雕而成。 娇小影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摇摇头,快速起身,绕过破庙内其他几领臭乎乎的席子,快步往破庙外而去,只是却没有马上走,而是在破庙外面鼓捣了会儿,然后才起身离开,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内的少年翻了个身,咂巴了下嘴巴,又很快沉入梦乡…… 天光大亮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隐隐的,还有兴奋的扰攘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响,屋里沉睡的少年霍的睁开双眼,手正碰到旁边的小包,两条金黄色的烤鱼瞬时滚落在地。 “竟然,没有全部拿走吗?”少年嘴里喃喃道。茫然呆坐半晌,又伸手慢慢捡起,吹去上面的浮尘,咬了一口,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明明昨晚如此鲜香可口,为何现在这样难以下咽? 少年呆坐片刻,扬手就把两条鱼扔了出去,起身推开门,却被外面的场景惊住了: 五六个流浪汉正兴奋的举着大棍敲打地上厚厚的冰层,而那冰层中,正冻着两三条金黄色的烤鱼…… 屋外的人正砸的兴起,忽听见身边“咚”的一声响,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却是两条同样的烤鱼从天而降,顿时喜出望外,刚要扑过去抢,面前却是突然人影一闪,别说那两条烤鱼,便是他们刚刚热火朝天的从冰下砸出的鱼儿也都一扫而空。 “喂,哪个龟孙,敢抢我们的鱼——”一直撅着屁股砸冰冰的那个瘦子顿时勃然大怒,扭头对块头最大的那个道,“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说完,却发现自己老大表情很是不对,竟是有些呆呆痴痴,傻了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推了老大一下: “大哥,怎么了?” 大块头终于反应过来,忽然抬手朝着男子就是一巴掌: “混蛋,都是你坏了大爷的好事!” 刚才那个美若天仙的人,可不就是从自己的窝里窜出来的!哎呀,真是亏死了,昨晚若不是听了瘦子的话躲在暗巷里等着瞧红梅院里的头牌姑娘,自己怎么会错过这个美人儿? 说不定这会儿子,自己早就软玉温香在抱了! 呸,什么头牌儿,和刚刚那美人儿相比,怕是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啊! 阿呆抱着那几条鱼,脚下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飞起来一般。 终于明白昨晚小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小云说:“这样的美貌……” 小云说这话时,小小的眉头肯定是皱着的吧? 却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嫌弃。 冷冷的抬手拂过自己过于俊美的脸庞—— 自古世人都爱美厌丑,自己却惟愿生的平凡些!因为很多时候,美其实也是丑恶的源头!别说别人,便是自己,也对长成这个样子恶心无比。 现在才明白,小云的语气里没有厌弃,倒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惜呢,不,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吧? 不然,小云怎么会把所有的鱼都留给自己?还为了保护自己,在外面弄了那么厚的冰冰? 定然是怕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被人轻薄了吧? 阿呆嘴角忽然不自觉的咧开:真是想不通啊,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偏有着和年龄如此不相符的老成! 前面山道上忽然出现一辆拉着车柴草的牛车,一个老汉牵着缰绳慢悠悠的走着,看到风一样掠过的阿呆,明显一愣。 阿呆刚刚跑过去,又想到什么,忽的一转身就拐了回来,一把拽住缰绳对老人道: “这位老伯,可曾见到一个七岁的孩子,有些像大人的孩子,不,很可爱的孩子,对了,还漂亮——” 阿呆有些语无伦次,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老汉始终一脸迷怔的瞧着自己,终于苦恼的总结道: “反正是你若见了,肯定会忘不了的人。” 老人愣怔了半晌,终于长出了口气很是怜悯的道: “孩子,你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这么好看的少年郎,难不成是个痴儿不成? 阿呆气结,怎么这世上这么多呆子!跺了下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人却不懂这少年人气个什么,又傻站了半晌,才拾起缰绳,慢吞吞的继续向前走,浑然不知后面的柴草堆里,一颗小小的脑袋悄悄探了出来,瞄了一眼那绝尘而去的白色人影,又很快缩了回去。 舞阳郡地处大楚西南,郡中少平原,多山,自古以来便算是偏远之地。也因此,每年都有一些惹了权贵厌烦的官员被遣到这里为官—— 若是能有法子重新得了权贵欢心,自是还有出头之日,不然,便在这蛮荒之地终老吧。 郡中教谕苏仲霖便是众多不得志官员中的一个。 苏仲霖之所以不得志,原因只有一个,作为小世家的苏家,是依附于上京容家存活的。 容家近年来却因为种种原因卷入了朝中皇子之争,而且容家认可的皇子楚昭,虽然是皇上最爱的儿子,却也是皇后一派最痛恨的人,连带着也视容家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皇后一派的势力若想动百年世家容家自然不太现实,可若是打击那些依附于容家的小世家,杀鸡给猴看,却还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苏仲霖虽是他那批举子中学问最好的,可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昔日同窗个个春风得意,他却被贬到这般不毛之地。五年来,舞阳郡官员不知换了凡几,苏仲霖却依然担任着郡中教谕一职。 自然,也有些例外,比如当今郡守葛云龙,听说就是太子座前红人儿,却不知因何也来到了舞阳,而且在郡守位子上还一坐就是两年了…… 不过虽同是上京人,葛云龙却是看不上苏仲霖的,苏仲霖倒也乐得清静,从不去碍郡守大人的眼。 不管前途如何,苏仲霖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容家一直走下去,这世上,可以容忍作奸犯科的坏人,却没人愿意接受背主的奴才。更何况,公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自来便是自己最敬慕的人!公子的决断,自然不会错的。 “老爷,”身后的家仆兴冲冲的赶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沓上好的湖州宣纸,“这是博雅斋主托小人转交的,说是还有上好的墨宝随后便到。” 苏仲霖倒不怕处境困顿,却最爱这些风雅事物。所幸来舞阳五年,虽是其他方面无所得,却也很是交了些朋友,那博雅斋主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苏仲霖手中的宣纸用完了,听家仆如此说顿时很是开心,接了那纸细细摩挲,果然质地细腻,甚或还有着淡淡的香味儿。 正想着明日少不得取些好茶叶送于那斋主,却不防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苏仲霖。苏仲霖手中的宣纸顿时若蝴蝶般漫天飞舞。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似是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帮苏仲霖捡拾地上的宣纸,然后又一股脑塞回苏仲霖手里。 “小心些,小心些,你这孩子,怎么——”看孩子用的力气大了些,一些纸张都被揉皱了,苏仲霖顿时很是心疼,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在看清孩子的模样时又顿住,心里也是暗喝一声彩: 这孩子年龄虽小,却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霁风朗月般的人物。 只是,这样的一张脸,自己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男孩有些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竟是掉头就跑。 苏仲霖顿时哭笑不得: 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生的如此可怕,瞧把这娃娃给吓成什么样了。 “咦?”旁边正手忙脚乱的把苏仲霖手中宣纸抚平的家仆忽然一愣,举了张折叠的纸到苏仲霖面前,很是奇怪道,“老爷,怎么这纸上有字?” “有字?”苏仲霖皱着眉头,定定的瞧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见过这孩子呢? 一边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物事。下一刻,苏仲霖眼睛突然睁大,失声道: “怎么可能?”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张纸虽是最粗糙不过,甚至上面也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仲霖如晤:速派人交与昭王子。 苏仲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公子的亲笔! 心里随之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孩子如此熟悉了,那张小脸竟和公子有七分相似! 一直到跑过一个拐角口,进了另一条小街,霁云才站住脚,长长舒了口气—— 爹曾经说过,苏仲霖是苏家庶子,得爹爹帮助良多,自己也知道人心叵测,这么大的事,自己是不敢把父亲安危全交予这苏仲霖手中,不过自己写的这封信,苏仲霖应该会派人给楚昭送去吧? 20天高任鸟飞(三) 两个月后,佢里。 佢里是紧靠鲁山的一个偏远小镇,隶属舞阳郡,本来就并不如何繁华,再加上近两年来,镇上一些上山打猎的猎户很多进了山后就再也没出来,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那些猎户惹怒了山神,山神降下了惩罚…… 当时人们也曾报告官府,哪知官府来了后,反说镇上人造谣生事,勒令不许胡言乱语。那之后,镇上又有二三十个青壮年神秘消失…… 从那以后,人们非但不敢再上山打猎,更有些有门路的纷纷从镇上搬走,这佢里小镇也就更加荒凉破败。 毕竟是暮春时节,长长的葛藤,长得恣意的狗尾巴草,间杂着各种叫不出名号的野花,让这个荒凉的小镇也很是染上了些春意。 “喂,站住!”一个有些公鸭嗓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正午时分的静寂,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四十多岁男子,正横眉怒目的又喊又叫,那声音又尖又细,听着着实有些怪怪的。 他的前面是两个衣着褴褛的八九岁男孩,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包袱,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片子,没命的往前冲着。 后面的人虽已是气喘吁吁,却仍咬着牙穷追不舍,看情形,那包里应该是极贵重的东西。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个孩子却是聪明得紧,对视一眼,一个朝东一个往西,竟是分头跑了开去。 白面男子明显愣了一下,跺脚骂了句“小猴儿崽子”,便也跟着掉头往东追了起来。 只是就这么一愣神儿,那孩子却已经拐进了一处胡同。 男子吓得一激灵—— 包里的吃食倒无所谓,里面那面太子府的令牌要丢了,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一溜烟儿的追了过去,男子登时面色如土:哎哟我的娘哎,这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熊孩子怎么就没影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鲍林那个兔崽子可正等着挑自己错处呢,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能讨得了好去! 主子的性格,自己可最清楚,最是不能容人的,何况是和采金矿这事儿有关的。 虽然自己和鲍林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儿,可要是鲍林拿这件事做文章,真剁了自己,主子怕也不会怪罪他的。 错眼瞧见一株大柳树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瞪了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自己,忙一把拽住: “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跑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男孩儿吓了一跳,忙往后缩,神情惊恐无比。 男子还要再问,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忙要回头,却已是狠狠的挨了一下,顿时趴在地上。 “哥,你做什么?”小男孩吓了一跳,忙出声喝止。 “阿开别管那么多了,快帮我把人捆起来。” “哥你又不乖!”小男孩语气很是不赞成,“大哥走的时候说不许我们做坏事,难道你都忘了吗?快放开这位大叔。” 男孩子似是有些为难:“阿开,我们都两天没讨到什么东西吃了。而且那人说,只要把这人留两三个时辰,他就给咱们白面馒头吃。那人还说,除了让咱们把那个圆圆的牌儿给丢到丘湖里,其他的东西还都还给他,他们也就开个玩笑而已。咱们又不是害了这人性命,也不算不听大哥的话,又有有什么相干?” 男子已然醒转,正好听清男孩的话,眼中顿时有些森冷: 肯定是鲍林那个王八蛋!竟然打的这般好主意吗!金矿那里可是定下的死规矩: 过了申时,可是不准任何人进入。再加上自己太子府的令牌儿再被丢到不知名的地方…… 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明摆着想要自己的老命啊! 一个翻身就做了起来,一把揪住身后男孩的手腕儿: “什么人支使你做的?” “咦,哥,不就是他让你做的吗——”六七岁男孩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男子霍的回过头来:眼前却哪有一个人影?这才知道上了当。再回头,小男孩已经扯着偷了自己东西的男孩的手退到一箭开外。 眼睛不由一亮,这小家伙,倒还是个可人的,不但心底厚道,难得还机灵的很。 当下收起恶容,换上一副慈悲模样: “两个小崽子,快过来,大叔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回答大叔的问题,大叔不但不怪你们,还给你们买白面馒头吃。” 听说能吃上白面馒头,两个饿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眼睛同时一亮。 那大些的孩子便想上前,却被小孩子拽住,认真道: “我们站在这儿就好。” 又转了头对男子道: “大哥跟我们说做人要讲义气,我哥已经答应了那人不会告诉旁人,我们把东西还给你就是,大叔别问我们了好不好?” 男子笑的愈发慈和: “不然这样,我说,你们听着,若是的话就点点头,这样也不算不讲义气是不是?大叔仍然会给你们白面馒头吃。” 小孩子脑袋瓜毕竟简单些,想了想觉得男子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那白面馒头的诱惑,就点点头应了下来。 “让你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一个瘦高个,皮肤黑黑的,嘴角处还生了个痦子的人?” 大些的男孩子似是认真回想了下,然后迅速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鲍林那个王八蛋!想要害自己,没那么容易!亏得阴差阳错,碰到了这个小男孩,不然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抬起头,看两个孩子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眼睛转了转,对大些的男孩道: “你去把咱家,哦,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带你们去吃白面馒头。” “好嘞。”男孩子高兴的一蹦多高,撒丫子就往一处破旧的祠堂跑去。 目送那个男孩子远去,男子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兴奋的小男孩,心里很快有了计量: “娃娃,你愿不愿意跟着大叔走?大叔保证,不但顿顿让你吃到白面馒头,还可以经常吃到肉。” 鲍林不是想算计自己吗,自己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这两孩子方才的反应,鲍林应该并没有见过这小些的孩子。而且这小家伙,可比他那个哥哥聪明多了,也算是自己的的福星吧,自己这条命可多亏了他呢! “我不去。”没想到小男孩一口就拒绝了,还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哥说,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分开。” 男子本来不过是试探一下,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小男孩到底有没有受鲍林的收买——若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说不得,自己不但不能要他,还得让人好好调查一番,看是不是鲍林安排好的。 现在既然这样干脆的就给拒绝了,说明和鲍林应该是没关系的。而且这么小的年纪,主意就拿的这般正,不定还真是个得用的呢! “不过跟在我身边伺候罢了,大叔可不会难为你。而且大叔告诉你,那个让你们给他办事的人可是个厉害的,看你们没做好,说不得会害你兄弟性命也不一定。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就去同他说,让他不来难为你那些兄弟。” 男孩果然吓了一跳,眼睛顿时泪汪汪的,却仍是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看方才跑走的男孩子已经领着六七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跑了过来,最前面的两个孩子果然捧着自己采买东西的两个包裹。 男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会儿再回答我。” 然后带了这群孩子朝着东北角的周记馒头铺而去。 这群孩子果然饿的狠了,一大屉馒头很快被抢了个精光。 惟有那个小男孩,手里捏了颗馒头,咬得却很慢,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翘了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对着老板扬声道: “再来一屉,让他们带走。” 胖胖的周记老板忙又端了一屉来,笑呵呵的奉承道:“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小家伙买了这么多馒头。” 男子微微一笑,顺着老板的话头道: “我也就是看这些孩子可怜。你说这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对了,这都是咱们这镇上的吗?怎么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怜人。”那老板点了点头,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主顾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造孽哟,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再这样下去,便是我这馒头铺也得关门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着馒头就喜笑颜开的孩子,叹了口气道:“客官到我们这儿,肯定也奇怪怎么就妇女孩子多,青壮年少吧?哎,不瞒您说,我们镇邪性着呢!也不知怎么了,这年青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您老要年前来呀,这样满街跑的没爹没娘娃更多!” “这一过年啊,那些有娘在的,看看家里男人怎么也等不回来了,又怕娃儿也会有什么祸事,就带着娃儿走了,再加上朝廷征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这些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了……每天东家讨点西家要点的。就是一打仗吧,这赋税又加了几成,家家都难着呢……瞧这些孩子瘦的哟……” 听了馒头店老板的话,男子一颗心愈发放到了肚子里——怪不得方才那小子说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么人安插的眼线。 也是,自己确然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安插眼线的话,这么小的孩子又顶什么事啊。 看几个孩子也吃饱了,又吩咐他们把剩下的也都分了拿走,这才施施然起身结账。 经过小男孩身边时,特意停了下,低声道: “想好了吗?我可就要走了。” “我跟你走。”男孩憋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抽噎着道,“大叔可要说到做到,别让那人为难我哥哥们。” “那是自然。”男子爽快的应了下来,又把刚刚吩咐老板准备的一兜包子递过去。 小男孩狠狠的抹了把泪,接过来向几个打打闹闹的男孩子跑了过去。 男子默不作声的瞧着,笑的甚是开怀。 而偏僻的岔路口旁,瞧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剩下的那些男孩子却是情绪低落,甚至有两个,还抹起了眼泪。半晌,还是那个略大些的男孩子跺了跺脚: “回了,回了。阿开不是跟我们说了吗,等他找到爹,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21天高任鸟飞(四) 男子却并不就走,而是带着霁云往一个车马行而去。 车马行的老板看到男子,明显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迎上来,看左右无人,忙陪了笑脸小声道: “爷,您老可回来了。” 又瞧见后面的男孩,不觉愣了下: “这位是——” 男子却并没有搭理那老板,傲然坐在正中的位子上问道:“客人呢?可接着了?” 老板脸色变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忙回道: “小的正要派人去报给爷呢。方才呀,凑巧鲍爷也出来办事,就吩咐跟您来的两位爷先把方家老爷子给送过去了。小的也把爷的车准备好了,爷您看——” 男子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之极,手里的茶杯狠狠的往桌上一礅,茶杯咔嚓一声就变成了碎片,被溅了一脸热水的车马行老板神情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 “保爷——” 忽然想到什么,保爷脸色一变:“阿青呢?” 鲍林那小子派人把自己诱走,不是为了对付阿青吧?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阿青?”车马行老板明显有些糊涂,却又旋即明白过来,“您说跟着您的那位爷啊,奥,在呢,在呢,我方才还见着呢。” 忙快步出去,很快便引了一个人进来。 却是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虽是看不清容貌,那身子却是太瘦了些,以致那白袍好像挂在身上一般。 保爷明显松了口气——算鲍林那家伙识时务,没敢动阿青。不然,自己可就真死定了。 “过来,”保爷冲男孩儿招招手,一指始终低头不语的阿青道,“记着,以后你就负责伺候青公子。” 男孩儿愣了一下,忙乖巧的上前见礼。 阿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竟是没一点儿反应。 保爷就有些发急,有些憋气的瞪了男孩儿一眼: “不能让青公子要你的话,你那帮兄弟——” 男孩儿眼泪嘟噜一声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那青公子面前,怯生生的道: “公子留下阿开吧。阿开什么都会做,真的——” 男孩儿的眼睛湿漉漉的,宛若一头受伤的小鹿,纵使是铁石心肠,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怕也狠不下心吧? 阿青头微微摆了下,喉咙里似是逸出一声叹息。 男孩儿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保爷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若不是这祖宗每天闹死闹活的要个小厮,自己也不至于差点儿被鲍林算计! “好了,走吧,走吧。”保爷终于松了口气,很快站起身,又冲着男孩儿道,“你,快些,把青公子的包裹背过来。” 男孩儿顺着保爷指的地方瞧去,却是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男孩儿忙去背,却是被压的一个趔趄。那青公子和保爷却已经朝一辆套好的车子而去。 忙咬牙背起包裹跟了上去。只是包裹毕竟太沉了,男孩儿小小的身子被压得左右摇摆,宛若一头小浣熊,保爷回头正好瞧见,登时笑的前仰后合。 那青公子却仍是低着头,看都没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车马行老板小心翼翼的赶了辆马车过来,很是惊奇的发现,刚才还火冒三丈的保爷这会儿子竟是笑逐颜开,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长出了口气: 这□的阉狗果然难伺候! 又一想也是,下面那活儿可是这男人的命根子,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连命根子都没了,也就剩其他方面拿乔这条路了! 恭恭敬敬的送保爷等三人上了车,车马行老板直起腰来,鄙夷的吐了口唾沫:“两只阉狗,还是一对儿腌臜兔儿爷,我呸!什么玩意儿!”说完又迈着八字步回了店里,那鸭子般摇摇摆摆的背影,竟有些官老爷的味儿道。 男孩儿正是乔装后的霁云。 霁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巧。 离开舞阳郡后,霁云一路打听着一路往佢里而去,毕竟人小力单,竟是足足走了一二十天之久,等到了佢里时,早就是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竟是不用打扮,就是小叫花子了。 也因此,很快就和李虎——也就是那个稍大些的男孩——他们混到了一起。 这世上最常见的就是这些蓬头垢面的讨饭娃儿,多一个或是少一个,自然也就完全没人在意。 讨饭上霁云却是不在行,可霁云会做饭,经常能把小伙伴们讨来的东西做成香喷喷的一锅,甚至偶尔还会钓条鱼帮他们加餐,竟是很快的就和亲兄弟一般了。 只是来佢里好多天了,纵使霁云多方探访,却没找到一点儿有关金矿的消息。 直到霁云发现那个车马行。 这佢里小镇再往里走就是崇山峻岭,车也好,马也罢,应该都是不太实用的。而那家车马行看着生意却是兴隆的紧,而且自己也溜进去瞧过,里面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竟然匹匹都是少见的良驹! 昨日,李虎更是凑巧听见那车马行老板开口闭口阉狗阉狗的骂个不停。 李虎不懂什么是阉狗,回来就当笑话讲给霁云听,霁云当时就大喜过望: 李虎不明白,自己可是清楚,那所谓阉狗,不就是太监吗! 果然,今日车马行就来了些子陌生人。霁云悄悄观察了下,为首的那白面无须男子,说话声音又奸又细,明显就是个太监!毫无疑问,这世上能使唤的上太监的人,必然是皇家人。 微一思索,便叫过李虎安排了一番。原想着能有机会结识太子的人就好,却没想到竟得以跟着去金矿上! 至于说那鲍林,自己和李虎别说见过,却是根本连听都没听过的!只是这保爷既然自己要认定是他做的,也就只好随他了! 原以为要服侍的人是那什么保爷——后来霁云也知道了,这保爷,竟然就是太子东宫的大太监王保——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神秘的青公子。 而且这保爷的态度也委实有些奇怪,说他怕青公子吧,神情里却又有些鄙夷,好像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轻薄…… 车走了个把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霁云先跳下车,然后乖乖的绕到另一边去扶青公子。 青公子倒也没有拿乔,伸手搭上霁云的肩,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竟是如玉石般瓷白的颜色,分明是男人的手掌,却十指纤细,掌形修长。 不知该生成什么模样,才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王保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呆滞的霁云,这还是青公子的手,若是再瞧见那张脸,还有那令人销魂无比的□…… 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的笑意,那双眼睛更是慢慢下滑,最终定在青公子的身后某处,神情愈来愈诡异。 霁云忽然觉得肩上猛地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忙搀住青公子: “公子,咱们去哪儿?” 这一搀之下,心里更是惊疑不定:这青公子不但看着瘦弱不堪,便是这一扶,才发现人更是瘦骨伶仃,简直就剩一把骨头了! 赶车的把式告了一声罪,便掉转车子,顺着原路返回去了。 霁云不由疑惑,前面分明是一处绝壁,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这荒凉的地界,哪里有什么金矿啊? 王保也不理霁云,随手从兜里摸出个炮仗点燃,那炮仗嗖的一声就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方才炸开,又逐渐幻化出五六种颜色。 霁云还在愣怔着,绝壁的中间部分,突然轧轧的响了起来,然后一个箩筐从上面吊了下来。 王保抬脚进了铁箩筐,又冲霁云招招手。 箩筐挺大的,一次坐三四个人都没问题。 霁云刚扶着青公子上去,王保好像想到什么,从包裹里摸出个软垫放在自己身边: “过来坐吧,不然,你那里——” 青公子的身体忽然剧烈摇晃了下。那王保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也就讪讪然闭了嘴。 青公子终是没坐过去,却是直挺挺的站在铁筐里,那孤单的背影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哀伤而又绝望的野鹤…… 铁筐升到半空时,崖壁间一阵野风掠过,青公子头上的斗笠忽的一下就飞了出去,因为青公子站着,自然也不敢坐下的霁云双眸一下睁大: 早想过青公子应该很美,却没想到竟然美成这般模样! 眼前不期然闪过阿呆的影子,这青公子,比起阿呆来,怕是也不差分毫! 只是阿呆的眉眼更锋利,那俊美之外不经意间甚或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张扬肆意,青公子却更纯粹,好像堕入尘世中的仙人,瘦弱的身躯尽管被严丝合缝的包在那白袍之下,却仍处处浸透着一种禁欲的美感,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眉梢眼角却偏又有一抹丽色,再加上那形销影只弱不胜衣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的就想去呵宠他! 22天高任鸟飞(五) 霁云正自神思恍惚,一个有些冷酷的声音忽然从崖壁里面传出: “令牌。” 霁云一惊,这才发现,铁筐已经停了下来。 王保哼了一声摸出令牌儿递了过去,石壁上启开一条缝,有人接过去看了下又递回来,语气明显恭敬了许多: “保爷,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又是一阵轧轧的钝响,石壁上方忽然洞开一扇可容一个成年人弓着身子通过的洞口。 仍旧是王保在前,霁云扶着青公子跟在后面。只是没走几步,青公子已经是气喘吁吁,前面的王保似是觉察到,忙放慢了脚步。 三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山洞。 外面霍然开朗,却是一个之字形的峡谷,峡谷地势开阔,向阳的坡上建了十多间独立的房子,那些房子虽简陋,却是错落有致,自有一种朴拙的美感,看得出建时还是费了些心思的,而这些房子的斜对面略往下些,则是纯用黑色的大石头砌成的低矮房间,尽管现在阳光很好,那里却仍是显得阴森森的。 远远的,似是有沉闷的敲击声传来,只是身在峡谷之中,那声音却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竟是无法判断出准确的方位。 霁云的心微微一沉,又有些庆幸: 这里果然有金矿,只是一时半刻还无法确知准确的位置。 正思量间,斜刺里,两个武夫打扮的人已经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小的见过保爷,鲍爷正说您再不回来就让奴才去接接您呢。客人已经到了,就在鲍爷房间里,鲍爷让小的带您过去。” 偷觑了一眼青公子,略呆了一下,却又忙收回视线,好像那是什么可怕的物事。那眼神里有惊艳,有贪婪,更多的却是鄙弃和畏惧。 王保站住脚,冷笑一声:“你们这样的奴才咱家可用不起。至于那客人,就让你们鲍爷自己接待好了。咱家累了,要回去歇息。” 不就是太子府一个小妾的爹吗,还真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了! 两个武夫吓了一跳,顿时就苦了脸:不敢得罪鲍爷,没想到这边儿保爷却恼了!早知道这两位爷彼此不和,可也没想到竟是连面上都不顾了!只是这两位都是太子爷面前的红人儿,他们可是谁都不敢得罪啊! 两人尚未开口,后面传来一阵嘎嘎的笑声:“哎哟,是保爷回来了啊?怎么,这俩小子惹了保爷生气?” 紧接着,一个黑瘦男子就迎了过来,看到他嘴角处那个痦子,霁云马上意识到,这人,怕就是那个鲍林了! “难不成,鲍大人以为是谁回来了?”王保意有所指的揶揄道。 鲍林脸色便有些不耐——这老东西每天阴阳怪气的,着实惹人厌! 王保看在眼里,却是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这鲍林果然心怀不善,看来自己还是要再小心些。 霁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彷徨间,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在眼前一晃,霁云下意识的就跟了过去,却又旋即顿住 ——终于明白那里不对劲了。明明方才王保表现的,好像这青公子应该是挺重要的一个人,怎么进了谷中后,所有人都是看一眼后马上就转开眼,然后就变成了一种“我没有看见你”这种假的不能再假的神情。 即便是鲍林,也是眼睛在青公子身上停了下后便忙不迭的旋即移开,倒是鲍林身后跟着的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人,看到王保忙上前见礼: “保爷还认得老方吗?那时在上京,多蒙保爷照顾!” 正低着头跟在青公子身侧的霁云猛地打了个激灵: 怎么可能,这声音自己上辈子可是听了二十多年,不是方宏又是哪个? 方宏也看到了青公子,呆了一呆,眼里迅疾闪过一抹惊艳,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自在的打了个哈哈,一拱手道: “这位是青公子吧?京里有特意捎给您捎的东西,要不要现在给您送来?还是让这小哥跟着在下去取?” 鲍林也注意到了青公子身旁的霁云,看那小男孩躲躲闪闪的,一副受惊了的兔子模样,倒是一张脸…… 冷哼一声,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微微皱了下眉便转向王保,刻意提高了音量道: “这小崽子哪儿来的?有没有什么不妥?可别碍了主子的差使!” 这小骚货闹就让他闹呗,没想到王保这混蛋还真就给他找了个小厮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若不是……哼! 王保冷冷瞥了鲍林一眼,明显有些皮笑肉不笑:“鲍大人真是有心了,难为你还记得主子的差使!以后别搞那些有的没的,要是耽误了主子的差使,咱们这两条贱命可是砍一百次都不够!至于青公子想要什么,鲍大人真以为你有资格管?” 鲍林被噎的一滞,晦暗不明的瞧了瞧浑似丝毫没听见自己说什么的青公子——说严重一点儿,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先是那老阉狗,然后是这个靠□儿吃饭的骚货,真他妈的憋气!早晚有一天,爷要让你们跪下舔爷的脚趾头。 远处一阵呼啦呼啦的刺耳声音忽然响起,在这空旷的峡谷中显得有些瘆人。 却是两队带着沉重脚镣,神情麻木的男人,低垂着头默默的往前走着,他们的两边,是两队黑衣黑甲黑巾蒙面的武士,每人手里一柄利剑,闪着森冷的寒光。 而同一时刻,那些石头房子轰然打开,两队同样神情麻木的男子被赶了出来,两旁依然是同样装扮的武士压阵。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却竟然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没有,那情形,仿佛就是些死人,正如常在地狱中行走。 霁云忽然打了个寒噤。忙拢紧袍子,身体不自觉的靠向同样虚弱不堪的青公子。 “走吧,老方。这段时日的收获,还要劳烦你给主子运过去——”一阵哈哈声打破了方才的沉寂,鲍林和王保之间已经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猜忌和抵触,三人转身朝着阳坡正中间一间大房子而去。 几人经过两人身边时,王保顿了下,吩咐霁云道: “去厨房帮公子把晚餐端过去。” 然后便加快脚步,超过了两人。 霁云恭敬的应了声“是”。 心里却不住冷笑,怪不得上一辈子这个时候,方家突然捷报频传,竟是无论各路生意都是获利丰厚无比,经常大张旗鼓的给上京太子府中的方雅心送各种精美礼物!其实,不过是帮太子把这见不得人的金子变成正路来的罢了! 肩膀上忽然又是一沉,霁云抬头,却是青公子,不过这么几步路,竟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那情形若不是有霁云撑着,竟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模样。 霁云忙小心的扶住,青公子虽瘦弱,可好歹也是成年人了,霁云还是被压的一歪,肩膀一斜之下,却意外发现前面某块儿青石后,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一闪,又很快消失不见。 心里不由警铃大作:自己果然太大意了,若不是方才青公子体力不支靠了过来,自己怕是就会露出破绽来! 很快就到了青公子的房间。外面看着也是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只是推开房间,霁云却一下张大了嘴巴—— 碧莎橱、红罗帐、大红鸳鸯枕、团花锦被、琴棋书画箫…… 这般精致,怕是大家小姐的闺房也不过如此! 一进房间,青公子就推开霁云,自己蹒跚着走到床前,竟是鞋子都没脱就俯身床上,那刺目的一团火红中,一身白衣的青公子显得如此萧索而脆弱。 “公子——”霁云愣了一下,忙蹲□子想去帮青公子脱鞋。 “别碰我——”青公子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冷声道。 霁云吓了一跳,好险没蹲坐在地上。 “打盆水来。”青公子又道。 霁云忙应了声,匆忙去外面汲了盆水,因水井较远,一来一去颇是费了些时候,再进去时,青公子已经好了些,正斜斜的倚在一个金丝抱枕上,嘴唇儿却有些发青,便是苍白的脸上也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霁云唬了一跳: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青公子好像更虚弱了? 忙绞了条毛巾跑过去,吃力的踮起脚,一点点的帮青公子拭汗,感受到霁云手指上的凉意,青公子似是舒适了些,脸不自觉的偎了过去,喘的也没那么厉害了。 霁云松了口气,伸手想帮青公子躺的更舒适些,眼睛却落在青公子臀下一点,那渐渐氤氲开来的红色—— “你干什么!”一声厉喝突然从门口传来,霁云吓得手一抖,本是攥着的毛巾一下掉落地上。 却是一脸阴鸷的王保,正托了个盘子站在门口。 看到霁云不过是帮青公子擦汗,王保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冲霁云摆摆手: “出去吧!” 错身而过时,霁云瞧见王保那精美无比的托盘里,不过放了一碗白粥,其余再无他物。 这是青公子的,晚餐? 霁云有些疑惑,下意识的回头去瞧,却又仓皇的转过头来: 王保正抱了宛若死人般紧闭着双眼的青公子放在自己腿上。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邪佞…… 23 天高任鸟飞(六) “这是怎么回事?”房间里王保又惊又怒的声音忽然传来,里面的青公子却仍是默然无声。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王保再次开口,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听在人耳里反而更加可怖: “阿青,你真是不乖呀。弄成这个样子,你是故意的吧?主子是我们的天,别说主子在我们身体里放些东西,就是主子要把我们剁碎了喂狗,那也是赏咱们这些奴才的脸。你瞧瞧你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却是越来越可怕: “阿开,到房间里来。” “不——”青公子身子猛地剧烈挣扎了一下,宛若一条濒死的鱼,眼角处沁出两滴泪来,嘶声道,“不要——” “不要?”王保喃喃道,眼里神情竟是兴奋无比,“为什么,不要呢——” 未经允许离开,霁云便一直守在门外,听王保唤自己,忙应了声,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惊在了那里—— 青公子白色的袍子被高高的推了上去,亵裤也被粗暴的扯开,露出圆溜溜白花花的两块儿,两条白皙却线条优美的腿被王保用力掰开,呈大字型趴在床上…… “过来!” 看霁云瑟缩在门口,竟是没办法迈动一步,王保抬头厉声道,再低下头时,神情又换上了诡异的温柔: “阿青,你说,你长得怎么就,这么美呢!你瞧,就这么大个小崽子也会瞧着你,就呆了呢。” “青,青公子——”霁云终于挪到了床前,声音都是抖的。哪知刚站定,王保狠狠的一巴掌就扇了过来,霁云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跌坐在地,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 王保忽然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只觉整个人从头顶到脚趾头都愉悦无比—— 多么艳丽的鲜血,多么精致的人儿,看这些美丽的事物一点点在自己面前凋零,真的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些下贱的人们,他们看不起自己,自己又何尝看得起他们? 这片远离上京的闭塞土地上,自己就是这个领域的王。不管多出色的人儿,都得在自己面前俯首! “阿开,去,把那只红色锦盒拿过来——”王保奸细的声音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令得霁云不由猛一哆嗦,头顶上又是一痛,却是被王保揪住头发狠狠的往上一拽,霁云的头被迫抬了起来。 霁云被迫踉踉跄跄的起身,顺着王保手指的方向把那个盒子取过来,抖抖索索的交给王保。 “打开——”王保声音更加诡异。 霁云听话的打开盒子,神情立时仓皇无比: 铺着厚厚绸缎的盒子里,正躺着一只仿真人大小、制作精美的玉势! 王保伸出手,小心的捧出玉势,那痴迷的神情,宛若膜拜什么神祇! 王保细细摩挲了会儿,抬腿就坐到了青公子背上,手中的玉势更是朝着青公子两丘之间而去,玉势没入的那一刻,被压着的青公子脊背猛地挺直,又重重的趴在床上。 王保笑的益发和煦: “阿青,怎么到现在,你依然不乖?上次若非你不懂事,故意去冲撞太子妃,太子怎么舍得让人把你前面那命根子给去了?现在你还闹,是后面拉屎的家伙也不想要了吗?很痛吧?乖,痛就叫出来,等会儿呀,会更痛……” 随着王保动作越来越快,一大滩血水流了出来,很快浸湿了下面的被褥,青公子瘦弱的身躯不住痉挛着,却死死的攥着拳头不发出一声shenyin。 王保脸上戾气越来越重,手用力一推,那玉势终于齐根没入,青公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恍若野兽濒死般的嘶吼,整个身体死鱼般瘫在了那里…… 一番动作下来,王保也微微有些喘息,面上神情却更是兴奋无比,玉势抽出的那瞬间,王保愉悦的神情达到了极致,而随着玉势滚落的还有几颗被鲜血浸透的圆圆的玉石…… 霁云睁大了双眼,却又旋即闭上——终于明白为何青公子走起路来那般艰难,原来身体里竟被放入了这么肮脏的东西吗? 前世霁云也偶尔听人说过,这东西,都是□小倌而且是那种极品小倌用的! 听过是一回事,而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还是青公子这般有天人之姿的风雅人物。 “记着,这次只是让阿开一个人看,下次要是还不乖,来看的,就不只是这个小崽子了!” 王保丢下死人一般趴在床上的青公子,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咚”的一下撞门响声,令得大脑一片空白的霁云终于清醒过来,慌慌张张的爬起来,两腿却早已跪的酸麻,身子再次软倒,头一下撞上了那架檀木床。 霁云也不敢揉,极快的扯了被子过来,盖住了仍是luo着□一动不动趴在床上的青公子。 又打了盆净水过来,一点点拉开青公子的手——果然,掌心处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便是那两片弧度美好的唇,也是一片血色淋漓。 霁云沾了水,小心的想把上面的血污擦拭掉,可毛巾刚一碰到伤口,就被用力推开。青公子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又缩回床褥里。 霁云愣了下,忙又俯身过去,哪知刚靠近,青公子再次艰难地摆头侧开,而这一次,霁云终于听清了青公子喃喃了些什么: “别碰我!脏……” 殷红的血再次从那早被咬的血乎乎的嘴唇滴落。可青公子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兀自死死的用力啮咬着下唇,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吞吃到肚腹中去…… 霁云愣怔良久,缓缓伸出手,小心的把那张血迹斑斑的绝色脸庞搂在怀里:“你不脏。脏的是他们……” 青公子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半晌,怔怔的抬眼瞧了一下那努力坐直身体想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的孩子,神情有些困惑,这个孩子,真懂自己在说些什么?终于苦笑一下,温和低语道: “傻孩子,你不懂。我的脏污,是在里面,”用手指了指心脏处,“从这里开始,这身体,全都烂了……” 即便满脸的血痕,青公子却依然难掩绝代风华。 “我懂——”霁云再次拉开青公子的手掌,固执的拿着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血迹,伏在青公子耳边近乎耳语道,“我都懂。” 是啊,自己怎么会不懂呢?上一世,本是嫡女的自己却被狼子野心的方家利用的彻彻底底,然后更是狠狠的踩在烂泥里! 多少次街头流浪,无数村夫村妇蜂拥而至,不但不愿施舍一点残羹冷炙,反而投掷大量的腌臜东西;多少次爹爹弓着苍老的身躯,竭尽全力的想要把自己护在身前;多少次爹爹绝望的恳求那些人: “我家云儿不脏,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别打她,她是个好孩子,我家云儿不脏,她真的不脏……”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脏的是他们,他们,该死……” 那些肆意践踏人心的人,才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青公子眼睛奇异的亮了一下,终于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般瘫在了霁云小小的怀抱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房间里的灯烛忽然熄灭,有人惊恐的“哎呀”了一声,然后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 “这一夜,你就跪在那里吧。”青公子喘着粗气的斥骂声传来,整个房间很快再无声息。 当那低低似是极为压抑的哭泣声终于从房间里传出,一个黑影倏地一闪,极快的往另一个房间而去。 房间内如豆的灯影下,刚沐浴过的王保正悠闲的品着香茗,瞥了一眼角落里黑漆漆的一团暗影,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我知道了,明天不用管他们了,你跟着,方宏。” 经过了昨晚,阿青想必会学的乖一点的,近期内自然也不敢再惹什么麻烦才是。至于那小崽子,今日的表现来看,也就是一个脸蛋还漂亮些的普通孩童罢了。 眼睛里忽然闪过些兴味来,等把这批金子安全送出去,腾出手来就连带着把这个漂亮的小东西一并□一番吧,□好了,和阿青一起给太子送过去,太子必然喜欢。只要奉承的主子高兴了,鲍林那样一个小小的奶妈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24 天高任鸟飞(七) 王保这次下手确实重了些,青公子一直在床上躺了五天才能够下床。 五天来,并没有一个人光顾过青公子的房间,而霁云的活儿也简单的很,除了每天按时去领三碗白粥兼个三个馒头外再无其他事可做—— 白粥是青公子的,馒头自然是霁云的。 每次霁云啃馒头时,心里都是又酸又涩:那么大个男人,每天不过打发三碗白粥,便是铁打的筋骨也受不了吧? 怪不得,青公子会这么瘦弱。 两人都很少开口,只是青公子每当看到霁云鼓着腮帮子恨恨的啃着馒头的样子,嘴角总会微不可查的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走吧。”青公子放下碗,站起身来,却发现霁云的嘴角处沾了一粒馒头屑,又站住脚,指了指霁云的嘴角,“擦一下。” “我吗?”霁云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出其不意的一把抓住青公子的手在自己嘴角蹭了一下,然后眨眨眼道,“现在呢?” 青公子深深的看了霁云一眼,抬起衣袖在自己手方才碰触的地方又擦了几下,有些含糊的道: “以后记得,别碰,那些脏东西,会让自己也变脏的。” 低低的,宛若耳语,不知是说给霁云,还是说给自己。 两人走出房间时,正碰见王保鲍林方宏三个。 青公子却是眼都没抬,径自默然从三人面前走过。鲍林的情绪有些烦躁,哼了声有些厌烦的转过头来——再得主子钟爱又如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也就是那老阉狗,才想着靠一个卖屁股的男人来固宠! 王保神情也有些阴晴不定,眼睛在青公子二人身上停了下,又旋即挪开。 倒是方宏,依旧恭恭敬敬上前一步冲着青公子一拱手道: “公子安好。方宏明日便要离开,公子看今日何时有空,让方宏转交上京捎来的礼物。” 青公子站住脚,注目即将坠落的金乌,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喃喃道: “晚间吧,戌时,不误了你上路的时间便是。” 因押运的是大批金子,为防出去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方宏等人议定夜间出发,连夜赶路,天明时便能赶到百里之外的溧阳镇。 只是青公子话出口后,旁边却久久没有声音。却是三人没想到青公子竟然会笑,且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笑靥,一时竟是全都呆住了。 “别让那些奴才跟着我,今日,我想自己呆一天。”青公子也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吩咐道。 鲍林不自觉“嗳”了一声,一语出口,才惊觉,不由顿足暗骂:“该死,果然是祸水,竟能惑人神智!” 王保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让人跟就不跟算了,这一大一小,和两个废人也无什么区别,量他们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霁云捧了竿碧绿的洞箫,低着头跟在青公子后面。身后隐隐传来鲍林有些烦躁的声音: “……不过两个小白脸罢了,就那般厉害?那祈梁国不是号称雄兵十万吗,难道全都是酒囊饭袋,竟连两个小白脸儿都收拾不了?” 霁云垂下头,眼里暗含了一丝笑意——定是爹爹他们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传到上京,太子一派顿时慌了手脚,而着急让方宏把这批金子运过去,便是为了打点其他朝中重臣,目的便是为了让爹爹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只是这次,他们的阴谋是注定不能得逞了! 青公子的箫声在山中呜呜咽咽的响起,那些带了镣铐的淘金者正好经过,许是箫声太过凄凉了,有人眼中止不住堕下泪来…… 直到满天星斗,霁云才搀着青公子缓缓向小屋走去,只是路太黑了,经过那一排排黑魆魆的石房子时,霁云一脚踩空,一下跌倒,连累的青公子也摔了一跤,两个人瞬时都成了灰头土脸的。 等方宏如约赶到时,便被霁云拦住,只说公子正在沐浴,让方宏在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久。 方宏虽是心里着急,可女儿来信嘱咐,言说让自己一定要趁机拉拢这青公子—— 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仍能令太子殿下念念不忘的,也就一个青公子罢了! 若真能把这人拉过来,以后在太子府中,女儿也就得了一大助力。 好不容易等到青公子沐浴完毕,霁云转身进房间通报,方宏理了理衣襟,刚要进去拜访,不妨下面石房子处忽然一阵扰攘,然后就有兵器撞击的声音传来。 方宏顿时一惊。王保和鲍林也听到声音,慌慌张张的冲出房间,一声尖利的呼喊声传来: “快来人啊,这儿发现了一条地道,有人要逃跑!” 很快又有人赶来,说是在石房子下面发现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道! 三人脸色都是一白——私开金矿等同谋逆,要是真有人逃出去,传出一点儿半点儿风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三人相视一眼,拔足就往喧哗处跑了过去。 好在有惊无险,小半个时辰后,事情终于查明——那些囚犯竟然果真在地下挖了条通道,通道足有三四里远,入口就在最中间那间石房子里,等谷中卫士追过去时,最后一名囚犯已经跑到了通道的尽头! 只是从地道里钻出来时,众人才发现,地道的出口仍是在谷中,不由均是暗暗庆幸。 鲍林当场亲自举刀杀了带头的人。饶是如此,三人仍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指挥着兵士挨个搜查,直到最后确信除了这间石头房子,再没有其他房间有地道,才算安下心来。 而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正是三人议定护送黄金出发的时间。 方宏瞧了瞧青公子的房间,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叹了口气,真是太不巧了!看来,只有等下回了! 一箱箱的金子被运回地面,下面早有车马行的人在等着,又赶紧抬上车,很快由四五十个高手护卫的这支队伍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明时分,方宏的队伍果然按照计划到达了溧阳镇。 一夜急行,早已是人困马乏,便是那些高手也都面露倦色。 方宏指挥着众人把箱子搬进一个空着的房间内,命令一部分人防守,其他人则先去休息,一个时辰后换岗。 安排完后,便回房间倒头睡下。 哪知好不容易睡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吵嚷声,却是又有几十个人前来投宿。 客栈老板不由大喜: 今儿个果然是黄道吉日,竟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 方宏被吵嚷声惊醒,忙披衣下床,到外面一看,心里不由一跳: 来人虽然个个风尘仆仆,便是着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看不出什么来头,却是个个气度非凡,竟是人人□一匹宝马良驹,腰间都斜挎宝剑,特别是中间簇拥的那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更是不可小觑,虽然一张大大的斗笠完全遮住了容貌,坐骑竟是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 方宏常年四处奔波,眼睛最是精刁,知道八成是哪个世家的公子,不然怎么可能有这般排场?若以一贯谨慎的性子,早小心翼翼的避让开来,唯恐惹祸上身。 可这会儿子,却把平日的小心完全抛掷脑后: 一则身后可是满满一车金子;二则任他是哪个世家,都不可能大的过自己背后的太子! 方宏当即沉下脸来,傲然瞧了下对面诸人,冷笑着对掌柜的吩咐道: “打发他们走,这店,爷今儿包下了。” 那些本是已疲惫不堪的侍卫也闻声围了过来,两方竟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少年一方脸上均现出怒色来。只是少年没发话,整个队伍里便依然是鸦雀无声。 死一样的沉寂在两方人马中蔓延,气氛愈发紧张。 方宏只觉凉意一阵阵从脚底窜起,暗暗估算着真的打起来的话,自己有几成胜算。 旁边的掌柜早吓得魂儿都飞了,本还以为来了大财神,谁料想却是两队杀神,这要是真在自己客栈里打将起来,别说赚钱了,自己这客栈不被毁个干净就阿弥陀佛了! “算了——”少年终于出声,清冽的声音令得所有人都是一凛,“咱们再换别家。” 说着就调转马头,便要往外而去。 方宏松了一口气,回头命令自己人也都回去,却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孩子,正掩面从自己右边往外跑,以为是店家的孩子,便也没在意,迈步往里走时却又猛地回头: 这孩子的背影,自己怎么好像见过? 不及细思,便厉声道: “站住!” 本已要离开客栈的少年等人倏地勒住马头,其中有性情暴躁些的,纷纷把手按在腰间,只要少年一声令下,怕是马上就会扑过来。 方宏却顾不得会惹恼了少年,兀自指着孩子厉声道: “快,把那个小孩抓了来!那是我家逃奴,偷了重宝私逃,快捉住他,必要时,杀无赦!” 终于想通这孩子是哪个了!不正是青公子面前伺候的那个阿开吗?!这小子怎么跑出来了? 少年眉头一蹙: 逃奴?借口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令手下杀人,这人是什么来头,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25天高任鸟飞(八) 男孩也不说话,兀自向前奔跑,可毕竟人小力单,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些久经杀阵的侍卫? 眼看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朝着男孩的后心就扎了过去。 那店家吓得一闭眼睛,好险没昏过去: 这小男孩性命休矣!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歹劝的那两伙人没打起来,现在倒好,却摊上了人命大事! 少年旁边的侍卫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却被眼色止住。少年透过斗笠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宝剑: 自己刚到这里,便遇到这么一出,莫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看少年的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宏的嘴角露出一丝得色:给太子办事果然痛快,竟是无论做什么全都不必顾忌。 只是一念未必,一个白色的人影翩若惊鸿,忽然从天而降: “敢伤我家小云,真是找死!” 却是一个锦袍少年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来人身法奇快,且姿势美妙,一把抱住男孩后身子一旋,手中宝剑宛若毒蛇瞬间刺入离得最近的侍卫的心脏,竟是一击毙命!得手之后马上暴退,身上竟然一滴血也未溅上! 男孩正是霁云,听到声音不由大惊,怔怔的抬头瞧着于生死一线间救了自己的阿呆,忽然伸手抱住阿呆的腰—— 方才那一刻,霁云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若是连爹爹一面都未见就死在这里,霁云真是死不瞑目!还有困在那里的青公子…… 没想到霁云反应如此大,阿呆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甚至玉面之上还有些微红晕,竟一手拖着长剑,一手垂在身后僵在了那里,半晌才抱住怀里小小的身躯。 第一次见到这种血淋淋的杀人场面,方宏一阵昏眩:本来以为只要斗笠少年不多管闲事,要抓住这小孩子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煮熟的鸭子竟然要从自己眼皮底下飞了,忙后退一步,指了两人道: “这小奴才竟还有同党,快把他们一起抓起来,绝不许放他们跑了!” 那些侍卫也清醒过来,知道要放这两人走了,别说自己会有杀身之祸,便是家人怕是也难逃一死,当即脸色一变,从四面就围了上来,竟是牢牢的把两人围在了中间! “小云,怎么数月不见,你闯祸的本事又厉害了?”看到黑压压围上来的人群,阿呆彻底呆了。 霁云也有些不好意思:“阿呆,对不起——” 难得霁云有这么乖的时候,阿呆心情顿时大好:“算了!好久没打过架了,对了,小云,你最喜欢什么形状的?” “形状?”霁云愣了一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阿呆已经一扬手把霁云朝着斗笠少年就扔了过去: “没事儿,我多摆几个形状,小云选最喜欢的就好!楚昭,我家小云就拜托你了!” 说着一脚踢在面前人的手腕上,手中宝剑往后一划,身后之人顿时被拦腰砍成两段。 飞出去的霁云身子却是一震: 楚昭?这世上自己知道的楚昭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四皇子! 难道竟是这斗笠少年? 未及细思,斗笠少年旁边的侍卫已经飞身而起,正好接住霁云的小小的身子。 “你们主子,是楚昭?当今皇子,楚昭?”霁云仍然不敢相信。 那侍卫脸上神色变幻,好像战场上有什么极吸引人的东西,竟是理都未理霁云。 霁云一咬牙,忽然一探手就揪住了少年头上的斗笠—— 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霁云偷袭成功,一张剑眉星目的青涩容颜顿时出现在霁云面前,可不正是仍然年少的楚昭! 那侍卫没想到霁云竟然如此大胆,顿时惊怒非常,却听怀里的孩子冲着自己主子冷声道: “楚昭,这些人全是帮太子押送金子的人,让你的人去帮阿呆,还有,今天这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跑了!” 楚昭也正好回过头来,看清霁云的容颜心里顿时一惊: 苏仲霖言说送信给他的人是一个容貌和相父极为相似的六七岁男孩,难道就是眼前这孩子? 那侍卫没想到怀里这孩子如此大胆,竟敢用这种命令语气对主子说话,而且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够取信?刚想喝止,哪知楚昭闻言脸色突然大变,毫不迟疑的命令道: “你们去,先控制住客栈各出口,不许放任何人进出!” 虽然这孩子所说,并不见得如何可信,可万一是真的…… 那四五十人本就对方宏的自大张狂窝了一肚子气,听楚昭此言,立即扑了上去,竟是如狼似虎一般。 方宏再没想到,本是袖手旁观的斗笠少年一众人竟是突然冲了过来,顿时慌了手脚。边狼狈不堪的往后退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嚎叫道: “我手里有太子令牌,我们都是替太子办事的,你们快退后,不然,全按谋逆论处!” 楚昭闻声扬目远看,发现方宏手中果然是太子府的令牌: “你们竟然真是太子府的人?!” “是!”方宏松了一口气,最怕对方是什么贼寇,既然识得这令牌,那必然是身在官场,自己也就不必害怕了!想了想又道: “这位公子,不知者不罪,若是你们能帮我们捉了这两个刁奴,鄙人回上京之后,必然在太子面前帮你们美言,则封妻荫子、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哈哈哈——”楚昭忽然仰天长笑,方宏被笑的一愣,心说这少年许是过于兴奋,当下也干巴巴的陪笑了几声。 霁云眼中却是冷意一闪: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这世上楚昭最恨的人便是太子和他身后的皇后。当初云贵妃可就是被这母子俩给断送的! 那边楚昭已经一扬马鞭指着方宏等人道: “这些人均是朝廷重犯,现在还敢打着太子的招牌胡作非为,所有人听令,能活捉则活捉,不能活捉的就当场格杀!” “啊?”听到楚昭的话,方宏好险没晕过去。 这少年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一般人不应该听到太子的人到了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吗?怎么这人却是打了鸡血般冲了过来?! 本已可见多处伤口的阿呆也有些奇怪,楚昭那小子,自己知道,最是冷情的一个人,这世上除了他那位父皇和世家公子容文翰,怕是没什么是能打动他的,怎么会出手帮自己? 不过也好,有人帮忙自然更好,剑花一挽,又是一阵血雨纷飞。 正要询问霁云一些情况的楚昭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由抽了抽嘴角,那已经清醒过来的店主则是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便是楚昭旁边的护卫也突然捂着嘴巴呕吐了起来! 霁云闻声望过去,顿时傻了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神情都如此诡异了,阿呆刚刚一剑之下,那方才还完整的一个人顿时四分五裂,而且以头为圆心,断掉的四肢整齐的排列在周围。 阿呆也注意到霁云的眼神,兴奋地一扬宝剑道: “小云,这朵花漂亮吗?你不喜欢的话,旁边还有——” 霁云的视线顺着阿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下方还有摆成花盆儿状的尸体,甚至还点缀了几片绿叶…… 霁云再也忍不住,伏在马身上吐了起来。 阿呆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那些人看着阿呆的眼神儿如同瞧着什么可怖的事物。终于一个侍卫突然大叫一声,竟是丢下宝剑,掉头就跑。 自有楚昭的人上前补了一剑。 可不论是楚昭的人,还是方宏的人,竟是只要阿呆一靠近,就都慌忙往旁边避让,渐渐的,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阿呆拖着长剑在人群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别说人了,竟是一个蚂蚁也没划拉到。 阿呆又晃荡了两圈,看自己实在无事可做,只得倒拽着长剑朝霁云而来。 本是一直守候在旁边的两个侍卫看到楚昭到来,脸上神情瞬时戒惧无比,竟是一副看疯子的模样。 阿呆冲着楚昭一拱手: “阿昭,谢了。” 楚昭微微一笑: “阿逊言重了,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你。” 楚昭的话说的无情,阿呆却也不在意,径直往霁云身边而去,霁云瞧着越走越近的阿呆,脸色不自觉越来越苍白,便是身子也止不住有些抖。 阿呆站住脚,神情顿时变得阴郁,讽刺的瞧了一眼霁云: “你怕我?还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让人恶心?” 那一闪即逝的自厌令得霁云一滞: 阿呆方才的神情,和青公子,好像…… 26天高任鸟飞(九) 看霁云久久不说话,阿呆手里的宝剑无力的掉落地面,整个人甚至显得神思恍惚: “真可笑,我竟然以为——” 喃喃着转过身来,竟是拔足就要离开。 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呆子,你要,去哪里?” 阿呆愣愣回头,却是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下马,正紧握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你,不怕我?” 却被霁云狠狠的拍了一下: “又胡说。受了这么多伤,还敢胡说八道!还不快过来让我看看!” 除了上一世的爹爹,这还是第一个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生死与不顾的!容霁云前世糊涂,这一生却明白,人间最缺的就是真情! 阿呆怔怔的瞧着小大人般责备自己的霁云,眼里越来越亮:小云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小云不怕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忽然蹲□,和霁云保持平视,神情热切的比划道: “他们竟然想要杀你!以后,看谁敢!还有啊,小云,前几天,我见到有人,送花儿——” 这句话一说完,便是楚昭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这么多尸体摆成的花儿…… 以后,在场所有人再看到各种花儿时,八成都会做噩梦吧? 哪知霁云却绷着脸道:“以后杀人便专心杀,不许胡思乱想。若不是你弄那些东西,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心里却是愈发激荡无比:阿呆的意思他明白。阿呆是想告诉自己,他之所以杀那些人,是因为那些人想杀她!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残忍地杀人方式,只是为了警示所有人,敢动容霁云的,绝对死无全尸。 至于送花什么的,就自动跳过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原先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男孩儿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少年原先瞧着瞧着俊美若神,哪里想到实际上却是杀人狂魔。正常人本应避之犹恐不及,这小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又到底修炼了多强大的心智啊,竟不但坦然接受,还和他讨论怎么杀人的问题…… 惟有楚昭脸上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真正能毫无顾忌的怜我爱我惜我之人又有几个?若有人愿意为自己这般舍生忘死,即便他是千夫所指,自己也必当护他周全! 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这才是男儿真本色! 没想到多年未见,当年横行上京人人喊打声名狼藉的谢弥逊竟长成了这般模样! 又沉思着打量霁云,也不知这小家伙是什么人,竟能收服谢弥逊这般惫赖人物,而且,她的容貌还和太傅如此相似…… 正思索间,忽听一个发抖的声音道: “公子饶命,方宏方才所讲全都是实,我等真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有要事在身。” 却是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方宏也被人给推着跪倒在众人面前。 “那是自然。”霁云接口道,瞧着方宏的眼神儿讽刺无比,“你还是太子新娶的小妾方雅心的父亲,怎么会没有奉了太子的命令?怎么样,方宏,你这便宜老丈人当得可真是威风啊!” 方宏脸色顿时大变: 方宏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名人,即便女儿嫁了太子,可不过是个小妾罢了!也不可能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这小童难道竟是自己熟悉之人?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事情这般熟悉? 呆呆的瞧着霁云,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再次掠上心头: 明明没见过这小孩几次,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你,认得我?”方宏颤声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认得你。”容霁云慢慢道,加上这辈子,我们已经认识两世了! “用力的想一下,兴许,你能想到我是谁!” 说完,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阿呆正好侧过头来,恰恰遮住了霁云的右半边脸颊。 方宏愣了一下,突然见鬼了般喃喃道: “容霁云?难道,你是容霁云?!” 说道最后,已经完全是肯定的语气。若是把那右面半边脸颊给盖上…… 去掉那块儿可怖的胎记,容霁云,可不就应该是这般样子? 可恨自己竟然被蒙蔽了这么久,当初还愚蠢的以为这丫头真的死了!只是,既然连那块儿胎记都是假的,岂不是说对方早有心欺瞒?怕是容家早知道了这容霁云的下落,并联手做了个套让自己钻! 只是方宏却是昏聩了,却不想若非自己有心害人,霁云怎会如此防备于他?以容家的地位,方家便是求人家对自己下手,怕容家都是不屑的! 看那斗笠少年的模样,他们必然是一伙的,而容霁云是容家的小姐,能让容家效忠,又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 恍惚间忽然忆起,方才那救了容霁云的恶魔把人抛出去时,可不是叫了一声楚昭! 方宏彻底瘫在了地上,眼前这少年,怕就是太子最嫉恨的,四皇子,楚昭吧? “你是,楚昭?” 却被旁边的侍卫狠狠的摁倒: “大胆!主子的名讳也是你这样的低贱之辈可以唤的!” 方宏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整个人如堕冰窟!忽然发疯般挣开旁边的侍卫,冲着旁边一个拴马的石墩儿就狠狠的撞了过去—— 落在这些人的手里,自己一定会死的更惨,而且还会连累太子和家人!看在自己一片忠心的份上,太子好歹会帮自己照拂方家吧? 霁云回头,正瞧见方宏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站了片刻,默默转过身,搀了阿呆往房间而去。 楚昭也是一愣,没想到这方宏一介商人,竟是个悍不畏死的! 早有侍卫上前查看,试了试鼻息,竟是已然气息断绝。 “主子,他刚才好像提到方才那位小公子的名字。”一个侍卫上前小声禀道。 “说。” “容霁云。” 楚昭霍然转过身来,长时间凝视着霁云背影消失的地方。 虽然已经完全信了方才霁云的话,可当楚昭在谢弥逊的带领下打开那间房门,把那些箱子一个个打开时,还是全都惊住了: 足足几十个箱子,竟然全都装满了黄金! “谢兄,真是太谢谢了。”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昭也有些失态,“对了,你和容,小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阿呆警惕的瞧了楚昭一眼,很是不满道: “那是我的小云,你怎么也开口闭口小云的!” “你——”楚昭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而且,自己方才听得不错的话,再加上那孩子的容貌,怕真是太傅寻找多年未果的那个容霁云—— 楚昭在宫中也自有一大群兄弟姊妹,不过那群兄妹却是个个如狼似虎,兄妹之间整天除了无尽的陷害就是尔虞我诈的玩心眼儿,日销月融之下,哪还有半点儿兄妹情分?即便是对着自己那位父皇,和其他兄弟相比,父子间多了些许温情,可那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君臣之礼更凌驾于父子亲情之上。说楚昭不爱父皇是假的,可那爱里更多的是敬和畏吧! 那种能单纯的引起楚昭孺慕之情的也就是自小悉心教导并处处维护的太傅容文翰罢了!甚至私心里,楚昭早把容文翰看成自己的父亲一般…… 现在想到方才那小男孩可能是太傅的女儿,楚昭忽然就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的感觉。 这小男孩若真是容霁云的话,自己从今之后,就多了个妹妹吧?好像,挺招人疼的呢! 又忽然皱了下眉,果真如此,就须得防备下那谢弥逊了!以谢弥逊的身份和名声,怕是太傅怎么也不会应允的吧? 便是自己,也有些不乐呢! 看楚昭神情变幻,谢弥逊更加警惕,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 “你只管叫他阿开。” “阿开?”楚昭有些糊涂。 “对呀,小云的名字。”阿呆诚恳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云开,这是小云的全名。最后,我们家阿开是男孩子,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自己小时候可是经常和这小子在一起混,看他方才的样子,明显是对小云上了心的。 自己可得防着点儿! 云开?还是,男孩子?楚昭果然皱眉。难道是方才侍卫听错了?或者方宏说的容霁云另有其人? 可那男孩和义父如此相像又该如何解释? 罢了,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目前当务之急是问清楚金矿到底在哪里,找到自己那好大哥的罪证! 正要张口询问,谢弥逊已经把手里的一件物事递了过去:“这是金矿的地形图,小云的意思是你筹划一下,稍事休息后马上就赶过去。不然,迟则生变。” 心里却是有些气闷,也不知那青公子是何许人也,小云竟一直惦念着,说是让自己留下养伤,她和楚昭一块儿去金矿。 自己这次找到小云,就没打算再离开她,那个青公子,自己倒要见识,是什么样人! 小云的意思?楚昭有些深思的接过地图。不应该是谢弥逊的意见吗?难道两人之间起主导地位的其实是小云,而不是自己以为的谢弥逊? “怎么样?”看楚昭回来,霁云忙站了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虽不过短短一天一夜,霁云却觉得度日如年。 那王保等人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特别是见识了王保的手段,霁云真是担心,若自己回去的晚了,他会用什么手段—— “放心,”离开时青公子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眉眼儿更是鲜活无比,“咱们俩这几日便常常呆在屋里不出去。若王保问起,我只告诉他你不过崴了脚,需要卧床休息;至不济,被他发现了,我的生死,可也由不得他做主,不过把我送回上京领罪罢了!你只管快去快回,勿要以我为念!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27天高任鸟飞(十) “不行!”霁云霍然起身,“让楚昭给我些人马,我现在就得走!” “好。”门外响起楚昭的声音,竟是丝毫没有责怪霁云的冒犯,“我的人已经到了,咱们走吧!” 霁云一步跨出大门,不由一惊,却是不过短短个把时辰,一只足有千人的队伍已经在客栈门口整装待发。 霁云深深看了一眼楚昭,这人行动力竟是如此之强,果然不愧是未来的皇上! 而只凭和爹爹笔迹一模一样的一封信,这人便全然没有顾虑的不远千里疾奔而来,也可见楚昭心里,必然对爹爹看的极重。 只是自己那么好的爹爹,凭什么却被这人霸占了这许久…… 这样一想,霁云心里便有些不忿,恨恨的瞪了一眼楚昭,楚昭正好瞧过来,对着霁云那双像极了容文翰的眼睛微微一笑,被抓了个正着的霁云顿时有些狼狈,忙移开眼来。 心里却是恨恨的想,上一世是自己蠢,才会傻傻的把自己那么好的爹爹白白让给了这家伙,这一世,自己怎么也不会让那种情形重演——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爹,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把爹爹留下! 楚昭倒是挺体贴,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给霁云。 霁云本想让阿呆也上车来坐的,哪知一贯言听计从的阿呆这会儿子却是坚决不允,而且一反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脊背笔直的昂然端立马上,那精神的模样,怎么瞧着怎么像是和什么人别苗头的样子。 “阿呆——”霁云不觉皱眉,这家伙 ,呆劲又犯了吗?这般不听话。 楚昭正好提马而来,听到霁云的话神情微微一动,含笑对霁云道: “阿呆?小云都是这般称呼阿逊吗?” 阿逊?霁云疑惑,是阿呆的名字吗? 楚昭似是看破了霁云的心思,点了点头: “是。阿逊,谢弥逊啊,小云不晓得吗?” 说道“谢弥逊”三个字时,楚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特别加重了些。 本是傲然立于马上的谢弥逊脸色就是一白。 谢弥逊?霁云果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应该是,上辈子听过?只是现在,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霁云心思又都在赶紧去救青公子一事上,想不起来就索性丢开,冲谢弥逊招了招手。 谢弥逊果然乖乖的就催马而来,脸色却是灰败而紧张。 霁云皱了皱眉,责怪道:“阿逊,你背上有伤,脊背挺那么直做什么?瞧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骑在马上不太舒服吧?还有胳膊上,虽是并不如何重,可也总要小心些,不然一旦碰着的时候,也有得你受的。这车里面还有空处,你也别强撑着了,赶紧到车上来。” 谢弥逊眼中的紧张和阴翳逐渐散去,到最后,更是全然化为温柔和喜悦: “小云,我喜欢你唤我阿逊,还有,我没事儿,真的,你要救青公子,我都记得呢。你安心坐在车里睡一会儿,等你睁开眼时,我就把青公子给你送到面前来。” 楚昭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很快收回眼光,猛地一勒马头,举起剑来做了个“出发”的姿势,队伍当即迅无声息的朝前疾奔而去。 队伍已经走得很快了,霁云却仍是嫌慢,不时探出头来瞧一下走到哪里了。 只是每次探出头时,谢弥逊和楚昭好像都有所觉。谢弥逊总是暖暖的笑一下,便即打马而去,楚昭则是淡淡点头,只是那眼里的温度,却是上一世的自己从不曾见过的。 霁云不觉烦恼,阿逊也就算了,这个楚昭是怎么回事啊?自己明明和他根本不熟好吧? 太过困扰之下,最后索性不再掀帘子朝外张望。 谢弥逊便有些憋气,瞧着非要和自己并辔而行的楚昭,真心觉得这人惹人厌的紧—— 自己就喜欢霁云紧张自己的样子,那样的话,曾经空落落的胸腔里便觉得总是满满的,就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并不是那么的令人生厌! 现在倒好,这家伙非和自己走在一起!以致小云,这么久了都没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感觉不错的话,怎么觉着这家伙表面笑的春风荡漾,可内里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啊? 明明以前在上京时,即便自己如何声名狼藉,这家伙都没有在意过啊! 相比起外面心思各异的谢弥逊和楚昭,倒是车里的霁云更显得沉稳—— 也是,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霁云觉得自己都成老婆子了! 离佢里越来越近了,霁云的心也悬的越来越高: 事情虽然比自己和青公子预想的还顺利,可一日不见到青公子平安,霁云的心就没办法放下来。 虽然心里也明白,能在王保和鲍林铁桶一般严密的防备之下和那些囚犯取得联系,并能把计划安排的这般周密,青公子也定然是胸中自有韬略之人,若他想的话,事情必然不至于过分糟糕。 可霁云就是担心,青公子不想! 是啊,有这般容貌,又有这般心智,之前的青公子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现在的这般落魄不堪…… 正沉思间,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霁云一下站了起来,连头撞上硬硬的车厢木板都不知道! 青公子—— “阿青,贱人!你果然活腻味了——”王保神情狠戾,瞧着硝烟散去后瘫在血泊中的青公子,神情扭曲。 他的身后,是同样神情阴鸷的鲍林,看着青公子的眼神儿恨不得把人给活撕了一般。 太大意了!竟然被这小贱人听话的模样给蒙骗了!原来开凿山洞时,主子特意花重金购买了江湖杀器霹雳弹,没想到却被这贱人藏起来了几枚! 还在今日把自己等人诓了过来! 若不是自己心存疑虑,那现在躺在血泊中的就成了自己了! 青公子的手动了一下,王保上前一步,狠狠的踩了上去: 随着王保的用力碾压,青公子的手腕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说,那小王八蛋去哪儿了?” 现在已经完全想明白,昨天那一系列的事情,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帮那小崽子逃出去吧? “那小崽子到底是谁的人?他去了哪里?你老实说的话,还可以给你个全尸!” 青公子嘴里不断吐出血沫来,即使是满身血污,却仍是无法遮掩那绝代风华,一旁的鲍林越看越恨,忽然拔出匕首朝着青公子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下去: “贱人,别以为你有这张脸,太子就会宽宥你的罪过!你不过是太子的一个玩物罢了,太子身边,多的是你这样下贱的东西!今日你竟敢坏了太子的大事儿,爷先替太子划烂你这张害人的狐媚脸!” 鲜血顺着青公子翻起的皮肉不断往下流,逐渐和身体下的鲜血交汇成一片,鲍林却觉得说不出的快意: 自己早想毁了这个妖物!长了这么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妖孽模样,却偏生是太子的禁脔,看得到吃不到,不对,很多时候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 多少次自己见到这妖孽□难耐,偏这贱人还做出一副玉洁冰清的模样,竟是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现在这妖物落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好过! “阿青!”王保冷眼瞧着这一切,咬着牙道,“识时务的就快些说出那小崽子的下落,你死了不要紧,不要忘了,玉娘可还在太子府!” “玉娘?”青公子本已涣散的眼睛倏地睁大,扭曲的手腕不住抖动着,“你们把玉娘,怎么了?” “怎么了?”鲍林狞笑着,狠狠的揉捏着青公子脸上翻起的嫩肉,“自然很快会被卖进最低贱的窑子,任那些莽夫、贩夫走卒尽情品尝。对了,玉娘到时可比你幸福,你只被主子一个人压罢了,玉娘可是夜夜做新娘啊!也不知玉娘那小身板儿可受得住?” “不,不会的!”青公子拼命挣扎着,头绝望的不住晃动,“玉娘的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不敢那样对她——” “我呸!”鲍林朝着青公子的脸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朝廷命官?一个五品小吏,太子眼中,他屁都不是!你若是真想你的玉娘可以活的平淡一些,就快点儿说出那小崽子的下落!” “阿开——”青公子眼神越来越黯淡,却还有最后一丝亮光,“阿开答应我——” “阿开,那个小崽子吗?”王保冷笑一声,“阿青,你这是天真呢,还是愚蠢呢?你竟然认为那个小兔崽子可以帮你从太子身边救出玉娘?不过一个村童罢了,再机灵又如何,竟然想和太子斗,还真是活腻味了!你以为,他可以逃得过太子的天罗地网?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能很快把那小崽子给抓回来,然后,大卸八块!若是你早些说了,说不定玉娘——” “你说,要把谁大卸八块儿?”一个阴森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28天高任鸟飞(十一) 王保猝不及防,被惊得差点儿跌倒,顿时火冒三丈,回身厉声道: “混账!主子说话也有你——” 后半截句子却突然咽回了喉咙里。 同样背着身子的鲍林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耐烦的转过头,却是同样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竟是一个姿容俊美堪比青公子、却比青公子多了份张扬肆意的锦衣少年,而他的右手边,还携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是阿开,又是哪个? 两人的神情顿时阴沉了下来,同时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锦衣少年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身后,就算是此时谷中刚发生变故,防守有些疏忽,可能避过层层防守大喇喇潜入却没有被任何人发觉,这份身手,也委实太过可怕了吧? 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不过是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 还有那个阿开,怕是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无知村童,而是还有其他显赫身份。不然,凭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差遣的动这般厉害人物? 正自疑惑,谢弥逊却已经动了,手中长剑宛若毒蛇般朝着两人招呼而来。 其他同样呆掉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围上来,护在两人身前。 方才被挡住的躺在血泊中的青公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保脸一沉: “把那贱人拖过来——” 却不防谢弥逊身形更快,几个起伏,已来至青公子面前。 还未站稳身形,霁云已经跳了下来,半跪在青公子身侧,轻轻托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公子——” 这真是青公子吗?明明昨日自己离开时,青公子还是那样风采卓然! 霁云霍的抬起头来,眼中的冰寒令得王保等人心里也是一凛: “是谁,下的手?” “小崽子,”鲍林鄙夷的瞧了一眼明显有些怯意的王保,心中暗忖,果然被切了活的人就是没种,竟被一个小孩子给吓住!当下阴恻恻一笑,“好大的脾气啊!爷正寻思着去什么地方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忽然扬手指着两人道: “大家素来不是最爱阿青那贱人的模样吗?今日送上门来的这一大一小也不差吧?你们谁能把他们擒住,阿青那块儿烂肉就算了,爷做主,这俩美人儿就归大家伙享用了!” 此言一出,那些侍卫当场就有人喉咙发干小腹一紧: 为防走漏消息,金矿上自来纪律森严,这些壮大汉子从来到这里,几个月都没尝过“荤腥”了,早就憋得受不了了!从前青公子是能看不能吃,现在这个美少年毕竟更年轻些,看那腰身怕是比青公子还要柔韧! 当下就有人拔出刀,揉身扑了上来。 “哈哈哈——”鲍林纵声大笑,指着霁云道,“小王八羔子,待会儿爷第一个先尝尝你的滋味儿,你在爷的身下多叫唤几声,爷就告诉你,谁伤了那贱人,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却是第一个扑上去的侍卫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拦腰砍成两截,而同一时刻,阿逊竟对砍向后背的一剑避都不避,又一剑扎死一个侍卫后,甩手掷出一根银针,那银针仿若长了眼般,竟是越过层层人群,正正扎入鲍林的口中。 鲍林惨叫一声便去捂嘴,那边阿逊手却猛一用力——那银针之上竟还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鲍林硕大的身躯竟被那根银线带着飞向空中! “啊——”鲍林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那些侍卫脚下不由同时一滞。 终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后,鲍林壮实的身子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却是吭都没吭一声就昏了过去!而那根银线也飞了回来,针尖上还带着半截血糊糊的舌头! 而背部鲜血淋漓的少年却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王保身子一晃,好险没吓晕过去,边拼命往后缩,边声嘶力竭的指着二人道: “混蛋,还愣着作甚呢!还不快去把贼人拿下!” “王公公别来无恙?”又一声轻笑声传来,王保回头,却是一个斗笠少年,正施施然朝自己而来,“怪不得这许多时日见不得公公你,原来躲在这里享清福呢!” “你,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王保神情愈发惊疑,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这人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完了,难道这人来自上京?! “你觉得我会是谁呢?”斗笠少年抬手慢慢解开下颌下两根丝绦,斗笠飘飘忽忽的落到地上,楚昭凌厉的眉眼儿瞬时映入王保的眼帘! “四,四皇子?”王保已经完全傻了,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处更是一热,却是一股浊流顺着裤腿儿滴滴拉拉而下。能想得到那小崽子身后一定有人,却再没想到他背后的竟是楚昭—— 那可是太子的死敌! 而私开金矿这般大事,别说让太子保他们,便是自身也成了过河的泥菩萨! 他们给太子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便是这会儿能苟延残喘,消息传到上京,太子也绝不会饶过他们的! 明明是此事机密至极,便是宫里,也是连皇后娘娘都瞒了的,四皇子怎么会探得消息,还这么快就赶了来?! 阿青那个贱人倒是乖觉,竟然攀上了楚昭这棵大树,怪不得方才有恃无恐! 而自己,以内监的身份,却行此堪比谋逆的大事,约摸脱不了凌迟或五马分尸的命运…… 这样想着,王保顿时宛若一滩烂泥般再也起不来了…… 楚昭的眼睛已经从王保身上挪开: 事情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王保身上,倒是那伏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 “青公子——”霁云跪伏在青公子身侧,任那鲜血浸湿了衣袍,双手和小脸上也全是青公子殷红的血,霁云却是一无所觉,眼里只有倒在血泊中面貌狰狞双眼紧闭的青公子,“我回来了,云儿回来了,你放心,我家阿呆是神医呢,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一定可以的——青公子,你睁睁眼,你睁睁眼看看云儿呀!”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谢弥逊已经飞身而至,不待霁云开口,便即俯身去探青公子的脉,却很快呆了一下—— 这人受伤太重,奇经八脉生息已然全部断绝,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却仍是从怀里掏出包银针,极快的刺进青公子三十六处大穴。 “傻孩子——”青公子的眼睛终于缓缓张开,在阿呆身上注目片刻,便定定的落在霁云身上,嘴角是暖暖的笑意,“哭什么,我现在,很好啊——对了,别叫我公子,叫我大哥就好——” 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看小云的样子,定是出身大家才对,又岂是自己这般低贱肮脏的人可以高攀的?可真是,喜欢这孩子呢。而且,自己也实在孤单怕了,好歹离开的时候,会有一个亲人送自己一程吧…… 霁云眼泪落得更急,频频点头: “云儿心里,公子早就和大哥一般了!云儿没有兄弟姊妹,所以大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别人欺负云儿时,大哥还要帮云儿打回去的对不对?” 青公子眼睛更亮了一些,似是对霁云描述的生活充满了向往,竟然轻笑一声: “云儿,大哥也想,护你一生!不过这辈子是不成了,来生吧,来生,大哥一定护你一世。这一世,大哥太累了……” 从雌伏于恶人身下的那一刻,自己就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这样一个彻底解脱的时候。 现在,终于可以走了! 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温婉的少女影子,那是玉娘呢!阿开来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无牵挂的走了! 整整八年了呢! 翩翩如玉的少年郎进京赶考的路上偶遇官家小姐李玉娘。少年风神如玉,少女温婉美丽,虽不过半月行程,两人却早已情窦暗生。 原指望待自己一举高中便即上门求娶,那料甫进京城便惊闻李父竟为了升官发财要将女儿送于太子为妾! 小情侣连夜出逃,原以为只要逃出上京,便可以从此海阔天空,却哪里料到竟双双被捉,然后一起押送太子府上! 从见到太子那一刻起,才知道原来这人世间竟然真的有地狱! “想让玉娘活下去,就乖乖的伺候好孤——”那人不是一国储君吗?却原来竟是衣冠禽兽! “贱人!你这肮脏的东西,爬上太子的床还不算,竟还敢算计太子妃?”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男人的根本被一刀剪去,却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太子妃的寝宫只是因为那蛇蝎女人告诉自己,她可以帮助自己和玉娘逃出去…… 青公子眼神慢慢涣散,似是追忆,又似是畅想,似是悲伤,又似是喜悦: “玉娘,救,玉娘,忘了我……对不起,哥……青川,我回来了——” 青公子长长的叹息一声,竟是再无声息,惟有那双眼睛,却仍是大张着望向天空,似是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又好像在追忆着什么…… 霁云身子一晃,楚昭和阿逊同时上前一步,一边儿一个扶住了霁云。 霁云抬起头,艰难的看向楚昭:“四皇子,玉娘——” 没想到霁云忽然如此郑重的称呼自己,楚昭明显怔了一下,半晌重重点头,温声道: “云儿放心,昭定会救出玉娘。” 霁云推开两人,跪在地上,一点点的小心擦拭着青公子脸上的血污: “四皇子说会救出玉娘,就一定可以救出玉娘,云儿会亲自把你送回哥哥身边,大哥,你放心走吧……” 伸出小手,慢慢合上了青公子的眼睛…… 29天高任鸟飞(十二) “云儿要和你离开?”楚昭不觉眉头一蹙,虽然无法确定云儿到底是不是太傅的女儿,但楚昭就是不愿意这样放她离开—— 不说此次云儿立下大功,便只是太傅思女时的夜夜伤神,每每都令楚昭也跟着心焦不已,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带云儿回上京。 “你别操那么多心了!”谢弥逊确实漂亮,不过微一挑眉,旁边伺候的丫鬟脸顿时一红,便是捧在手里的茶碗都差点儿打翻。 “快回上京去吧,那人急着把这么多金子运回京城,目的肯定和你有关吧?而你之后在朝中的地位是会更稳固还是就此一败涂地,则全在和祈梁国这一战上。这马上就入秋了,粮草方面——” 楚昭眼中神情一震: 一直以为谢弥逊就是个无知荒唐的浪荡公子罢了,却没想到眼光竟能放得这么远!只可惜他的身后…… 缓缓放下杯子试探着道: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阿逊现在文才武略俱是如此高妙。果然不愧为谢家芝兰玉树!” 谢家的主事者一向最是看好自己的太子大哥,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谢弥逊能投靠自己…… “阿昭,你何必如此试探与我?”谢弥逊冷冷的一眼瞧了过来,“那谢家与我有什么相干?阿逊也还是从前的阿逊,你们尽管斗来斗去,谁胜谁败,却和我无一点干系。我谢弥逊做事自来都是随心所欲,说这些于你听,并不就是站在你的一方——” 只是不想我家云儿伤心罢了! 楚昭沉默半晌,再抬起头来,又换上了平时温文尔雅的笑容: “阿逊不必着恼,是昭唐突了。” 拍了拍手,马上有侍卫捧了个盘子上来,掀开上面的锦帕,却赫然是满满一盘金子。 谢弥逊却并未伸手去接,依旧冷眼瞧着楚昭。 “阿逊切勿多心。”楚昭正色道,“你当这金子是奖赏也罢,是谢礼也好,却是一定要收下。阿逊既然不喜欢遮遮掩掩,那昭也就坦诚相待。从前确是昭错看了阿逊,昭这里向你道歉。” 说着,竟然起身,对着谢弥逊深深一揖。 谢弥逊愣了一下,良久苦笑着摇摇头: “我就说,不喜欢你们这一套,你们一个个的花花肠子都太多了,这样的日子,太累。” 听谢弥逊此言,楚昭不过微微一怔,却又旋即释然: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只要走得路是自己选好的,并渴望拥有的,自然便可以无怨无悔! 从母妃死在宫中那一刻开始,楚昭就已经了悟:对于自己而言,要想活着,并活的痛快,那就只能朝着那最高的位子进发,也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自己才不会再次品尝痛失母妃那般的锥心之痛,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即便这中间如何艰难险阻,荆棘丛生,拉扯的自己如何血痕累累,只要不死,自己都不会放弃。 “好。”楚昭洒然一笑,“既然你如此说,那昭也明白的告诉你,这金子,是要给云儿的。昭可以把云儿暂时托付于你,但绝不允许云儿过苦日子。” 现在已经十有□能够确定,云儿应该就是太傅的女儿。 不然,以谢弥逊这么冷情的心肠,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如此不计生死。而且以谢弥逊对云儿的看重,也绝不会允许她一人置身险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所有这些,都是云儿自己的主意。再从谢弥逊方才所言,分明对前方战事很是关注…… 这两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禀说,翼城方家确实收留过一个叫容霁云的女孩子,而且方家不知为何,却对这事瞒的很紧,甚至前一段时间还发卖了府中的大批奴仆…… 只是与现在的云儿有出入的是,方府中的容霁云据说长相奇丑,还下肢残疾,便是右边脸颊上还有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可怖胎记…… 只是楚昭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小时候也见过霁云,小脸儿上却是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胎记? 即便被带走的这几年,可能或会长出来什么东西也未可知,楚昭却仍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前这个云儿,才是真正的容霁云。 以太傅那样的龙章凤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丑陋残疾的孩儿?云儿现在这个模样就刚刚好。 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这孩子会知道金矿之事,又为何这般维护自己! (霁云翻白眼中:少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我家爹爹好不好,才不是为了你!) 而自己端了太子的金矿,此行回上京,必是危机重重,便是以后,和太子之间也自有一番恶斗,云儿倒是不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些。 更何况这谢弥逊—— 楚昭眼神儿微有些飘,虽然自己还是有些看不顺眼吧,却不能否认此人武功确是高强,又对云儿言听计从的样子…… “啰里啰嗦那么多做什么?”谢弥逊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筋骨似的斜靠在椅子上,无所谓的道,“不就是一盘儿金子吗,我自然会收下,我倒是想要你再多给两盘儿,就怕你不舍得。” “多给两盘儿?”楚昭一愣。 “这一盘儿,我怕不够分。”阿呆扶额叹息,“你不是允了云儿,放那些被抓了的壮丁回来吗,云儿怕是会把这些东西全都分出去。” 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挣钱,自己可不喜欢云儿想往外送东西时却要找别人要! “倒是我疏忽了。”楚昭点头,正色道,“这盘金子是送给云儿的,你只收起来便是。至于善后事宜,我会着人去办。” 看谢弥逊心满意足的起身,楚昭眯了眯眼: 这人并不是不爱动心眼儿子,实在是端看他认为值不值得自己动心眼儿罢了! “阿逊暂等片刻。”楚昭忙出声劝止,“还有两个人,也要有劳阿逊一并带上。”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青衣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两人看着虽是容貌平平,行动之间却有着逼人的杀气,两人一跨进室内,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好像要冻住一般。 楚昭摆摆手,两人迅疾退到角落中,明明两人均是身材高大,可一旦敛去杀气竟是再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便是谢弥逊脸上也不由露出欣赏之意。 “这两个人你带走。”楚昭语气不容商量,“保护云儿安全。” 自己只是暂时把云儿托付给谢弥逊,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自己可是从来都不放心把自己看重的人或物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即便暂时不得已,那也必须在自己掌控之下! 保护云儿安全?谢弥逊眼里有些嘲笑的意味,怕更为了防备自己吧? “可以。”谢弥逊明白,楚昭的性格,既说要给云儿两个人,必然不会再带走,自己便是多费口舌也是无益,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应下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端看自己心情了! 看谢弥逊爽快应下,楚昭的欣赏又多了些:谢弥逊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世上把这么个聪明人看成呆子的也就云儿一个了吧? 偏生谢弥逊好像也很喜欢被当做呆子呢——当然,对象仅限于云儿一个罢了! 楚昭离开时,霁云的房间仍然紧闭着。任楚昭在外面站了良久,霁云才终于打开门来: “四皇子——” 楚昭明显一愣:没想到青公子的死,对霁云打击如此之大。不过短短几日,霁云却明显瘦了一圈儿,一张小脸儿也更显苍白。 果然和太傅一样,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 “叫我昭大哥。”楚昭偏身下马,解□上的大氅要替霁云披上,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 “不劳四皇子。” 却是谢弥逊,早眼疾手快的把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披在霁云身上。 楚昭苦笑一声,对着霁云温言道: “云儿,我要走了,你放心,前方战事定然无碍,有我在,绝不叫任何人算计了太傅去!以太傅之谋略,大军不日必可凯旋而归。云儿安心等着就是。另外——” 回身冲后面招了招手,一个一身素白的男孩子低着头走了过来。 霁云似有所觉,蓦然抬起头来,却是当初刚到佢里时一起讨饭且对自己多有照顾的李虎,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又回头去瞧楚昭,难道—— 楚昭点了点头:“这孩子的爹,叫李和,就在我们到达前的那个晚上被奸人所杀。” 霁云本是混沌的眼睛瞬间清明:到达前的那个晚上,不就是自己逃离的那晚吗? 当晚配合青公子牺牲了自己的人竟是李虎的爹爹吗? 李虎也抬起头来,亮亮的眼睛里全是骄傲的泪: “阿开,叔叔们说,我爹是英雄呢,要不是我爹,他们都会死在那里……我不想让他们死,可我也不想让爹,死——” 霁云再也忍不住,踮起脚来,努力的想要抱一下李虎: “我知道,我都知道——” 爹爹呀,只要提到这个词,就觉得胸口满满的,怎么能忍受有朝一日,他会…… “以后阿虎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有爹爹,等我爹爹回来了,一定会像阿虎的爹一般疼阿虎——” 阿虎忽然抽泣出声: “可我还是想要自己的爹爹……” 谢弥逊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两个小小的身子都搂在怀里…… 30谢家阿逊 两年后。 大名镇城郊一处红墙碧瓦的阔大院落。 墙外是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墙内亦是姹紫嫣红,碧柳低垂。花园正中一片浩渺的池塘,里面荷叶恰如铜钱大小,却已是丝丝生碧,随波荡漾,使得临水而建的一座小亭更显风雅。 小亭正中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正手扶宣纸,凝神静思。静默的背影竟是如劲竹般兀立。 良久男孩终于拈起右手边狼毫,饱蘸浓墨—— “云儿,我回来了——” 一个低沉却悦耳的男子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男孩一惊,一大滴墨水“啪”的一声滴落宣纸之上。 男孩叹了口气,脸上扬起一个无奈的微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身子一扭,便如一条鱼般滑出了来人的怀抱, 一张清而不媚的纯净小脸瞬时映入来人的眼帘。 来人似是惊艳了一下,半晌轻轻道:“小云,越来越好看了——” 声音竟是有些闷闷的——也只有看到这么干净明媚的云儿,自己心里才终于舒服些。 “打住——”男孩顿时有些警惕,哼了一声,随手一指碧波粼粼的水面上男子的倒影回敬道,“说什么别人好看,你才是好看到祸国殃民的那一个吧。” 别人不知道,自己最清楚,这人最讨厌有人夸他生得好,甚至房间里连镜子都不许有一面,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人每次都要捉弄自己,自己当然也要好好的回敬他一番。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霁云和谢弥逊。 当初两人和楚昭匆匆作别,霁云拿的主意,便来到了这大名镇居住。 上辈子经常听爹爹跟自己讲这大名镇。据爹爹说,他年少时体弱,曾长时间在大名镇的别院中修养,说这里风光旖旎,将来有机会了,一定会带霁云来此游玩。 这一世霁云一直记在心间,想着既然爹爹暂时回不来,自己就先替爹爹回来看看,来了后,发现这儿果然风景秀丽、物皆可喜,两人便都爱上了这里,索性买田造房。 房子地址便选在容府别院隔壁—— 按夏老伯——也就是替容家守着别院的老仆——的意思,霁云最好住进这别院才好。 “简直和我家少爷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那老仆见到霁云的第一眼就拉着霁云的手不舍得松开了。这之后,更是只要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就赶紧送过来,而且每次看霁云的模样,真是跟瞧着什么稀罕的宝贝一般: 这孩子和少爷这么像,说不好,真是小少爷也不一定,少爷年龄也大了,膝下却连个孩子也没有,要是这孩子真是少爷的孩子…… 这样想着,竟是什么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给霁云送来,弄得霁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即便如此,可霁云还是觉得没有爹爹在身边的日子有些恓惶呢。亏得有谢弥逊和李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不得不说,谢弥逊果然是个人才,自己不过稍加点拨,短短两年时间,当初楚昭赠给霁云的那盘儿黄金,就在谢弥逊的手中无数倍的增长。 面对这么多财富,一般的人肯定早就坐卧不安了,倒是谢弥逊和霁云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这一切让霁云对谢弥逊的出身更加疑惑: 自己历经两世,看淡一切也就罢了,怎么阿逊也如此平静? 再加上阿逊竟和楚昭极为熟稔的样子—— 难不成阿逊真的是谢家人?! 大楚共有三大世家:容家、谢家、安家。 三家俱已是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自是极为繁茂,便是皇室,也不得不容让几分。 而三家来看,容家最是清贵,家族中人才辈出,先后出过三代名相;谢家却最是尊宠,本朝有四朝皇后均源自于谢家女,便是当今太后,也是出自谢家。 至于安家,则是多将才,早年更是满门公侯,在朝中武将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三国征战期间,安家人便多所折损,十多年前,安家现任家主安云烈的唯一儿子安铮之也在护佑今上围猎西山时,为保护今上力战黑熊而亡,因此目前安家最是低调却也最得圣心。 而以谢弥逊的容貌看来,实在是和传闻中满门风雅的谢家极为相符。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生的,竟是年岁愈长,便愈俊美。那日游湖,恰遇本地花魁的画舫经过,两岸游人争相探看,霁云却只瞄了一下便闭上眼睛—— 那花魁也算个美人儿,可比起自家阿逊来,何止差了一点半点? 只是不知为何,阿逊瞧着对自己的长相却似很是不喜。甚至好几次,自己还瞧见他站在正午的大日头下暴晒,可即便如此,肌肤却仍是白皙如玉,每次看他懊丧的神情,自己都觉得可乐的很。 如今听霁云说他生的“祸国殃民”,谢弥逊脸色果然沉了沉,垂着头退回凉亭,坐在霁云方才坐的的那张湘妃凳上,头斜靠着柱子,神情说不出的苍凉外竟还有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霁云以为谢弥逊又作怪,也不理他,只管绕到石桌另一面坐了,自顾自的倒了杯香茗捧在手里。 斜眼间忽然瞧见谢弥逊摸了把匕首在手中,雪亮的刃正对着自己的脸颊,不由吓了一跳,一步跳过去,握了谢弥逊的手腕嚷道: “呆子,你做什么?” 谢弥逊猝不及防,手腕被握了个正着,竟是也不挣扎,眼神中却是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痛恨: “这一身臭皮囊也就这张脸最是可厌的紧!” 霁云愣了一下,不觉皱了眉头:这世上哪有人这般说自己长相的?难道方才这人不是吓自己,而是真的想毁了那张脸?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推着谢弥逊坐在椅子上,又拿了杯热茶塞到谢弥逊手里,往四处瞧了瞧: “阿虎呢?” 谢弥逊拿起霁云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却是一句话不肯说。 “喂,你们几位怎么这般无礼?我不是说了我家公子不想见你们——” 好像是为了印证霁云的猜测,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霁云立时明白,阿逊今日的反常怕是便和这群不速之客有关!神情瞬时一冷:还真是嚣张啊,竟敢打到自己门上了! 下一刻,一群衣着不俗的人就冲进了院子,为首的却是一男一女,看两人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和阿逊的年龄大致相仿,待看清两人的长相,霁云明显一呆,下意识的就回头去瞧阿逊: 这两人比起阿逊的俊美来自然还差上一截,眉目之间却明显和阿逊有几分相似…… 霁云缓缓摆了摆手,示意闻声而来的侍卫退下去——看这两人模样,难道是,阿逊家人? 一群人呼啦啦冲进凉亭,为首的一男一女更是大喇喇坐在主位上,斜眼睨视着阿逊,一副又是厌恶又是鄙视的样子。 阿逊却始终抓着霁云的手,竟是连眼睛都没睁开,更别说搭理那两个人了。两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瞥了一眼垂手侍立的管家。 那管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阴阳怪气道:“哟,奴才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眼花了呢,没成想,还真是表少爷!表少爷人大了些,怎么还是从前的性子?便是家里的奴才也这般没眼色,还不快过来给我家少爷小姐磕头?!” 没眼色的奴才?霁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众人都瞧向自己,这才明白,竟然说的就是自己! 阿逊霍的睁开眼来,脸上神情一片森然: 自己只是对他们厌恶至极,不想看到这些面孔罢了,竟敢在自己地头上对云儿吆三喝四的,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们不成? 霁云按住阿逊即将暴起的身形,淡然道: “不过是个瞎了眼的狗奴才罢了,阿逊的身份,何必跟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一般见识?我只是有些奇怪,到底是何等蠢笨如猪的主子,才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奴才?” 蠢笨如猪的主子?本是冷眼瞧着这一切,一副看好戏模样的一男一女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那管家也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凭自己谢府管事的身份,便是上京中一些小吏也得巴结伺候着!却再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中,竟被一个小小少年指着脸斥骂,还连累的主子没脸!一张老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表少爷,这是你养的兔儿爷,还真是牙尖——”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却是谢弥逊一脚踹了过来,那管事只来得及“哎哟”一声便滚进了水塘中。 “谢弥逊!”那少爷小姐模样的两人再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瞧着阿逊又惊又怒,“你竟敢对我的人动手?” “谢蘅,谢玉,慢说这不是上京谢府,便是在那个腌臜地方,我照样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又能奈我何?”谢弥逊的眼睛剑一般刺过来,两人心里顿时一凉—— 怎么忘了,这谢弥逊自来就是有娘生没爹养的无赖罢了! 31谢家阿逊(二) 谢蘅重重的喘了口粗气,心里又恨又怒: 谢弥逊说的没错,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拿他没有一点儿法子! 这个贱种,为什么还没有死! 当初,因为他,谢府掀起了多大的风波,阖府清誉险些毁于一旦! 谢弥逊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父亲最小也最疼爱的妹妹、美名满京都的才女谢悠然。本来,当年,谢悠然可是准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之一,说是之一,不过客气罢了,依谢府的地位,再加上后宫太后娘娘的安排,谢悠然定然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却哪里料到议亲前夕,谢悠然忽然失踪,谢府几乎翻遍了整个上京,竟然无法找到她一点儿踪迹。 后来,爹终于在一个小镇找到了姑姑谢悠然,只是此时的谢悠然,却已经是一个有着八个月身孕的孕妇了!再后来谢悠然难产而亡,爹就把襁褓中的谢弥逊带回了家。 本来爹爹是对这个孩子极其厌恶的,要不然也不会从抱回来交给娘亲后,三年里看都没去看过他一眼。只是这谢弥逊倒也命大,竟然活了下来,而且三岁的时候,忽然从自己居住的房子里跑了出来,又因缘巧合碰到了爹! 直到现在,谢蘅都无法理解自己爹的心思—— 若说以前是恨不得世上没有谢弥逊这个人才好,这之后却简直就是把这小子给捧上了天!竟不但谢弥逊的一切待遇比自己和哥哥这样的嫡出儿子还要好,甚至还异想天开想把谢家交给谢弥逊打理! 虽然最终作罢,却又放出话说,要把妹妹谢玉嫁于谢弥逊为妻! 不就是一个贱种吗!也不知爹爹怎么想的,竟是无论如何要把谢弥逊留在谢家!甚至大哥抬出同姓不婚的律条,爹竟说什么“阿逊的‘谢’姓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日,阿逊会回归本宗的,同姓不婚之说自当作罢”! 竟是一副铁了心要把妹妹给谢弥逊的样子。 谢蘅和大哥都明白,以爹爹的地位和权势,真要给谢弥逊换个姓,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谢弥逊那个贱种,怎么配得上气质高华的玉儿! 好不容易八年之前这小子突然失踪,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都不住庆幸这小子不见的好! 转眼间八年过去了,便是执拗如爹爹,也淡了再去寻他的心思。还以为那谢弥逊早成一堆朽骨了呢,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躲到哪里了去!明面上有爹疯一样的四处打探,暗中大哥也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去寻找,却都没找到!却在这大名镇,教自己给碰着了! 谢蘅冷笑一声,身子缓缓后倚: “阿逊你自然是威风!可我倒想知道,若不是依仗我们谢府,依仗爹爹的宠爱,你的威风还能有几多?你眼里看着刘柱是仗着谢府势力的一条狗罢了,殊不知,本少爷眼里,你又有什么两样?离了我们谢家,你就狗屁不是!可我们谢家给你多少,也可以拿回多少,别以为冠上了个谢字,你就真是我谢家人了!” 谢弥逊冷冷的瞧着一副趾高气扬的谢蘅,神情忽然有些古怪,施施然坐下:“是吗?谢蘅,我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回谢家呢,既然你如此说,那我明日就让人准备车马,回去一趟算了!既然要做谢府的狗,那也要做的名副其实不是。谢蘅,不然咱们现在就打个赌,看我把你的话说给你爹听后,是我真沦落成谢府的狗,还是你被揍成死狗都不如!” “你——”谢蘅一下站了起来,本是想激了谢弥逊再也不回谢府的,哪知道却适得其反,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根本没注意到阿逊提到自己爹爹时不是说的“舅舅”而是,“你爹”。 却被旁边的谢玉给拉住。 谢玉不愧是谢家人,尽自生的袅娜多姿纤秾适度,眼眸流转间,别有一番世家女子的高贵: “表哥,玉儿有礼了。” 谢弥逊瞟了一眼谢玉,冷淡的嗯了一声。 谢玉看着谢弥逊一张风流倜傥的脸,心里暗恨,从小就讨厌这个表哥,每次两人一起出去,别人看到他后,就再没人关注自己。而且,最可恶的是,明明是个父不详的贱种罢了,骨子里却生生比自己这世家贵女还要傲气! 要让自己嫁给他,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抬头,谢玉已经很好的收敛了眼中的厌恶,换上了一副温婉的模样: “刚才哥哥说话多有得罪,还请表哥见谅。玉儿知道,表哥从小便有大志向,表哥这样的人,又岂是我们谢府能留得住的?只是爹爹有时难免糊涂,更有这世间多俗人,专爱挑人家短处,表哥一日在谢家,便难免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妹妹心里倒是觉得,表哥也算是半个谢家人,表哥这样的,谢家便是养一辈子又如何?左不过,多费些银子罢了!” 不低不高的声音,却是句句带刺。 谢弥逊的手慢慢收拢,渐渐攥成拳头—— 从小到大,自己耳边便灌满了这样或明或暗的嘲讽甚至谩骂,内容无一不是指责自己赖在谢家,不过是想要垂涎谢家权势财富罢了。八年了,所有的一切仍是没有分毫改变,这谢府少爷小姐的眼中,自己依然不过是一个下贱无比的依附他们还包藏祸心的贼人罢了! “阿逊——”一直静静听着的霁云忽然开口,又拉过谢弥逊的手,把那攥到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所谓清者自清,这世间自以为是的人太多了,你都要生气的话,那还活不活了?” “你说谁自以为是?”在谢弥逊面前吃了瘪的谢蘅脑门上青筋都迸出来了,真是反了,连个小厮都敢跟自己这谢府少爷叫板! 霁云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谢蘅:“谢少爷果然还不算太愚蠢,终于知道自己如何的自以为是了!” “你——”除了谢弥逊,谢蘅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刚要出言呵斥,却被霁云打断: “两位高贵的少爷小姐既然非要赖在我们家不走,我这里倒有一个故事讲给你们听:说是有一只乌鸦,得到了一块腐烂的老鼠肉,乌鸦很高兴,把腐肉当宝贝一般衔着。这时空中有一只美丽的凤凰从天上飞过,乌鸦害怕凤凰抢它的腐肉,便发出“吓”的一声来恐吓凤凰。凤凰见了,嘲笑乌鸦:我非高枝不栖,非美食不食,非甘泉不饮,区区一块腐肉,怎么会去跟你乌鸦争!” 说完用力握了一下谢弥逊的手,鄙夷的瞧着谢蘅和谢玉道: “我家阿逊就是天上的凤凰,而你们,不过是那无知而鄙陋的乌鸦罢了!现在,抱紧你们的腐肉,走吧!” 谢弥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霁云。李虎瞧着霁云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明明阿开还那么小,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啊?瞧把那两个什么少爷小姐给说的脸红得和猴儿屁股一般,真是太解气了! 谢蘅和谢玉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同时站了起来。 谢玉俏脸通红,再顾不得淑女的风度,一跺脚冲着道谢弥逊道: “表哥,这小子的意思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谢弥逊骄傲的抬头:“那是自然!” 谢蘅怒声道:“既如此,谢弥逊你最好牢记你今日的话,不要再对我们谢府有什么非分之想,还有玉儿,也不是你这般身份的人能配得上的!你只要记着,我们谢府的一草一木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小亭外突然一阵尘土飞扬,却是本在旁边候着的李虎不知从哪里摸了把大扫帚奔过来,嘴里还不住嚷嚷着: “臭乌鸦,快走,快走,你们的腐肉,我家公子才不稀罕呢!还赖在我们这里,想要找打不是!” 一向自诩门第高贵的谢蘅和谢玉人生中第一次不但没被人放到眼里,还被狼狈不堪的扫地出门! 凉亭里,谢弥逊忽然长臂一伸,牢牢的把霁云抱在怀里,任凭霁云如何挣扎,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谢府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躺在烂污中的臭虫罢了,怎么践踏都不过分,便是自己,也明白,一旦身上没了谢府的光环,自己不过是个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被人们鄙视的私生子罢了!惟有自家云儿,真是傻啊,竟然说,自己是天上的凤凰,自己这样一身污浊的人,又怎么配…… 32安东之行 “走吧,上车吧。” 谢弥逊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明媚,李虎大张着嘴巴,连手里的簿册掉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霁云却是一脸的不乐意: “你们都骑马,为什么独独我要坐车子?” 上辈子自己就无比向往纵情山水、骏马驰骋的日子,好不容易这辈子重新来过,自然要把曾经渴望的都尝试一遍。 “好。”谢弥逊却仍是好脾气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儿面对谢府诸人时桀骜不驯的模样? “这些马性子都太烈,我已经帮你准备了一匹好马,等咱们到了安东,自然就可以见着了,云儿就先委屈片刻可好?或者,我陪云儿一同呆在马车里?” “算了吧。”霁云一口回绝,阿逊近来便真真如退化成婴儿般,实在是粘人的紧,不时便要抱自己一下,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讲那么一个故事了。好像就是从那日起,阿逊就染上了这么个坏毛病的! 也不待阿逊再开口,霁云便自顾自快步往停在外面的马车而去——阿逊从不曾骗过自己,既然说已经在安东准备了一匹好马,那就定是真的了。 哪知道虽是百般小心,身子仍是一轻,再抬头,已经被阿逊牢牢抱着往马车里送去—— “阿逊!”霁云很是抓狂,阿逊是不是把练的功夫都用到自己身上了?明明自己计算好了的,距马车这么短的距离,阿逊不可能赶过来的,“我自己有脚,以后不许再抱了,不然,我就真恼了。” “这次例外,马车太高了。”谢弥逊低低的笑着,心里却是满足的不得了。 霁云无奈,实在是挣又挣不脱,无论自己如何着恼,这人又只是笑嘻嘻的,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只得任他抱到了车上。 李虎已经骑了匹马跑过来,手里还捧着盘儿水灵灵的桃子: “阿开,你最喜欢吃的桃子。” 还以为今天会错过呢,幸好卖桃儿的人来得早。 霁云接过来,看那桃子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拿起一颗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的冲着李虎道: “嗯。真甜,阿虎,谢谢你啊。” 又拿了颗桃子递给车夫位置的夏二牛: “二牛,你也吃。” 夏二牛是看守容府别院的夏老伯的儿子。 本来夏二牛是在城里一家镖局当差,据说报酬还蛮可观的,可夏老伯自打见了霁云后,就认定了霁云是容家人,本想自己跟在身前伺候,可一来自己年纪大了,二来,这别院也离不得人,便二话不说,把儿子夏二牛给叫了回来,令他不许当镖师了,跟在霁云面前当车夫好了,话里话外,已是把霁云看成了小主子一般。 夏二牛也是个孝顺的,听爹说让自己回来伺候小少爷,二话不说的就辞工回来了。 看霁云递过来的桃子,夏二牛很是感动,道了谢后拿在手里——听爹说,当初主子在时也是这般做派,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可亲的很。 谢弥逊和李虎各骑了一匹马再加上楚昭送的两个护卫,四人分开左右两边护着霁云的马车很快离开大名镇上了官道,直奔安东而去。 安东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也是大楚的“粮仓”,大楚每年的粮食,几乎有一半都是来自于安东。 除此之外,安东的丝织品在大楚也是有名的紧,名动天下的织锦坊就是在安东。 也因此,安东自来就有“小上京”之称,端的是南来北往、商贾云集。 自然,霁云此次赶往安东,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送青公子回家。 两年了,每每想起青公子,霁云都会黯然神伤。谢弥逊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青公子当日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本来两人寄希望于李氏玉娘,哪知楚昭走后不几日便派人快马加鞭赶来,只是那人送来的却不是关于青公子的消息,而是一罐儿骨灰! 却原来那李氏玉娘竟是个烈性女子,在得知青公子死讯后,竟自尽而亡! 霁云把两人骨灰合到一处,又大哭了一场,也派出了更多人寻访,只是除了青公子临终时所说的“青川”外,再无其他线索。 两年里,霁云已经去了不下四个“青川”,可寻访结果,都和青公子无甚干系。一月前,偶遇一个来自安东的商人,言谈间说道安东也有一个青川,风景很是秀丽,霁云听后不由心动,当即决定到安东去一趟。 正自闭目沉思,马车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霁云愣了一下,忙探头往外看,却是本来好好的天儿忽然下起雨来,也不知下了几时,外面谢弥逊和李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 霁云愣了一下,忙招呼两人: “快上来。” 看霁云探头,谢弥逊拨转马头就跑了过来,低头任霁云帮他擦去一脸的雨水,神情焦灼道: “云儿安心坐在车上就是,我和阿虎没事儿。这荒郊野外的,我们要快些赶路,我记得前面不远应该有一家客栈,咱们赶得紧些,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就是下了雨,路上会颠簸些,云儿你坐稳了。” 霁云朝远处望了望,一片白茫茫的,却是看不到什么,知道谢弥逊说的有理,只得点点头,嘱咐几人小心,这才回到车里。 好在又赶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个小镇,距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依稀能看到客栈的招牌上“好再来”几个大字。 谢弥逊长舒了一口气,忙打马上前,李虎和夏二牛也忙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来到近前,竟是被挡在了客栈外。和他们一样被挡在门外的还有一辆青布马车。 “已然客满了吗?”谢弥逊不由很是诧异,明明瞧着客栈里很是冷清的,不像住满了的样子。 “对不住了,客官。”掌柜的一脸抱歉的样子,“客栈里倒是没有多少人,只是被人包下了——” 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小镇上又自己一家客栈罢了,掌柜的也不忍心把人拒之门外,只是对方身上还有郡府的腰牌,自古民不和官斗,郡守府的人,自己又怎么惹得起?只得答应下来。 “掌柜的再去问一下,也不是要难为你,委实是我家老主人的老毛病犯了,得赶紧找地方安置。”青布马车的车夫一脸焦急。 “是啊。”几个人中,夏二牛算是个老江湖了,看掌柜的还在犹豫,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上前,陪着笑脸道,“大伯,劳烦您再去帮我们通融一下,都是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客栈那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是?您悄悄把我们安排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还能怪罪了您去!” “掌柜的,不然,就让他们都到我住的院子来吧。”一个声音也突然□来道。 几人抬头瞧去,却是一个和谢弥逊年龄相仿的年轻公子,一身青布儒衫,寥落的秋雨中,那人打了一把素净的雨伞站在空空的院子里,竟是说不出的清悠高远。 “也罢。”掌柜的也觉得这些人的情形着实可悯,而且镇子委实太小,雨这么下着,看着一时半会儿的也停不了,这要硬着心肠把人撵走的话,也委实狠不下心来,便点了点头道,“就麻烦几位客官和傅公子挤挤吧。你们手脚轻些,别弄出什么动静来,安安生生的住这一夜罢了!” 几人忙向掌柜的道了谢,又谢过那位傅公子,各自赶了车马悄没声的往后面偏院而去。 哪知刚走了几步,正房的门忽然推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摇一摆的走出房间,嘴里还吆喝着: “掌柜的,快送姜汤来,我家少爷好像受了寒——” 一错眼突然瞧见院子里除了掌柜的外,还有几个人,顿时勃然大怒: “不是跟你说不许再放人进来了吗?还不快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胖子一露面,李虎就不自觉的扭头看了一眼手里也牵了根马缰绳的谢弥逊,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掌柜的却是吓了一跳,忙不住点头哈腰,苦哈哈道: “官人见谅,这几位客人都是傅公子的朋友,他们本就约好了的,就到傅公子院里挤一挤。官人您大人有大量,就让他们凑合一宿吧,鄙人担保,绝不会惊扰到公子和小姐。” 傅公子也上前一步,冲着胖子一拱手刚要替几个人说项,胖子却忽然抬脚,朝着傅公子就踹了过去: “什么狗屁傅公子,不就是一个穷秀才吗?刚才是我们少爷可怜你,才开恩没撵你出去,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傅公子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身子猛地一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泥水里,幸亏阿逊飞身上前一把扶住: “刘栋,你好大的胆子!” 正自说的唾沫横飞的胖子一惊,这人怎么知道子的名字,刚想斥骂,对方却一下抬起头来。 刘栋一下张口结舌的站在了那里—— 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走出来叫一下掌柜的,都能碰见这个活祖宗!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阿逊也同样一脚踹了过来。 刘栋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少爷”,肥胖的身子便再次飞起,正正砸在外面的池塘里,顿时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33 安东之行(二) “什么人在外面?”听院子里的动静不对,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门帘刷的一下挑起,房间里的几个人倏地回过头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前不久刚刚谋面过的谢蘅一行,谢蘅坐在上首,下首还有三个年轻男子相陪。 本是斜倚在车厢上的霁云忽然坐直身姿——怎么是他? 却是方修林正坐在谢蘅右下首! 谢蘅也一眼看到谢弥逊等人,神情顿时就有些僵硬。 坐在左下首的绯衣男子看到这群不速之客,脸色顿时极为不悦,沉声道: “哪里来的狂徒,还不快——” 却被谢蘅拦住,咬牙道: “算了,随他们去吧,不就是几个房间吗。”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呕的要死: 这个贱种怎么就阴魂不散了,竟是在这里都能碰到。 不但方修林,便是另外两人心里也都有些诧异:这谢蘅虽无功名在身,却是谢家嫡公子,一路上的威风堪比王侯,那真是排场的很,!这样好说话的样子还是头一遭见。 倒是那绯衣公子眼睛在谢弥逊身上停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来。 那傅公子也恰在此时抬起头来,不觉一怔,忙上前几步很是惊喜的冲挨着绯衣男子坐的锦衣公子道: “锦洛兄,是,锦洛兄吗?” “怎么,是锦洛的朋友?”绯衣公子皱了眉头。 锦衣男子抬头,冷淡的扫了眼形容落魄的傅公子: “不相干的人罢了,这世上多的是爱攀龙附凤的人,让诸位见笑了。” 攀龙附凤?傅公子神情一怔,眼睛闪了几下,终是没说一句话,握着伞把的手指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走吧。”谢弥逊冷笑一声,睨了谢蘅一眼,谢蘅心里一惊,不自在的转过眼来。 哪知刚转过身来,天空忽然一亮,紧接着一道炸雷在头顶响起。拉着霁云车子的马猛地一惊,“希律律”的叫了一声,猛地一尥蹶子,霁云猝不及防,一下从车里飞了出来。 谢弥逊脸色一变,飞身上前,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那马拉着翻了的马车又朝着旁边的青布马车就冲了过去。二牛也反应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拽住车子,却被拉的栽倒在地。急切间忙大喊 “小心——” 哪想到那狂奔的马车忽然停止不动,然后拉车的马儿“咚”的一声就栽倒地上。 二牛的嘴巴一下张成了O型,看着那施施然松开马缰绳的青布马车的车夫——自己竟然看走眼了,没想到对方看着很是瘦小,竟是个练家子。 霁云的眼中却有些深思:二牛没有瞧见,被谢弥逊抱在怀里的自己却地看得清清楚楚,真正让惊马倒下的怕并不是那马车夫,而是车里伸出的一双苍老的手。而且更奇怪的是,明明霁云的马也是谢弥逊千挑万选的骏马,却还是一下被雷惊得失了魂,青布马车的两匹马却不过微微抬了下蹄子,却很快站在原地不动。 抬眼看了下谢弥逊,正碰上谢弥逊安抚的眼神,很显然,谢弥逊也是注意到了的。 “咳咳咳——”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阵闷咳声。 那车夫大惊,再不敢停留,忙一扬马鞭赶着车子就往傅公子住的偏院而去。 虽说是偏院,可掌柜拾掇的倒也干净,霁云又瞧了眼始终默然的傅公子,直觉此人虽是有些受了风霜的模样,无论从气质上还是行事作风上,应该家境并不是太差,可方才那叫锦洛的人却明里暗里讽刺傅公子攀龙附凤…… 进了偏院,青布马车上的人终于被车夫扶下了车,却是一个清癯的老者。老人瞧着已是白发萧萧,虽然面容憔悴,腰板却仍是挺得笔直,能明显看出年轻时,定然也是俊逸潇洒的人物。老者先向傅公子及霁云等人道了谢,才扶着车夫的肩往自己房间而去。 目送老人进房间,霁云总觉得那笔直的背影好生熟悉。 “看什么?”谢弥逊有些不解。 霁云一惊,揪着谢弥逊的衣襟站稳身子,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可不就像谢弥逊平常的样子,不论什么样的状况,骨子里的傲气都是满满的,总是挺直了脊背,丝毫不愿被人小瞧了去。 “阿逊,我觉得,你老了的话,从后面看,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所以才看这么久?”雨下得更大了,窄窄的屋檐下,谢弥逊把娇下的霁云结结实实的护在里面,自己的后背却早已湿透,却是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觉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老去,能有云儿这样始终在背后瞧着,便是死也瞑目了! “阿嚏——”霁云忽然打了个喷嚏,谢弥逊一下回过神来,忙推了霁云进房间,又亲自去厨房弄了姜汤来端给霁云。 霁云上一世起便最不爱喝这种东西,却知道谢弥逊旁的事从不会违了自己,可只要是和自己身体有关的,却从来都是固执的很,眼睛转了转对谢弥逊道: “刚才多亏了那位老伯,阿逊你不如给那老伯也送一碗吧。” 谢弥逊迟疑了一下,盯着霁云的眼睛道: “好,云儿也赶紧趁热喝。” 霁云一叠连声的答应了,等谢弥逊离开,却反身就把姜汤给倒了。 哪知刚把碗放好,谢弥逊就回转了。霁云顿时就有些心虚,忙推了仍是一身湿淋淋的谢弥逊道: “阿逊快去换衣服,这么一身湿的,容易伤风的!” 谢弥逊却是不动,瞧着霁云道: “姜汤呢?” 晕黄的灯光下,谢弥逊的衣衫因湿透了完全贴在身上,蜂腰猿背,长腿宽肩的完美身材一下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配上那俊美无俦的脸庞,霁云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竟是低了头不敢再瞧,讷讷道: “喝,喝了——” 脸上同时飞起两朵红晕。 “抬头——”谢弥逊低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霁云吓了一跳,头猛地仰起,谢弥逊的头正好凑过来,霁云温热的唇和谢弥逊冰凉的唇疏忽碰到了一处! “我再给你熬姜汤——”先出声的是谢弥逊,身子闪电一般退了出去,哪知紧接着“噗通”一声闷响便从外面传来,然后二牛的声音随之响起: “大公子您不要紧吧?” 谢弥逊也不知哼了声什么,很快又没了动静,倒是二牛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很是不解的嘟哝道: “真是撞邪了,大公子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摔得这般惨?” 霁云又是羞涩又是不安,正自惶惑,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霁云脸更红了,心说这个谢弥逊,搞什么呀,要进来便进来,搞这么大动静! 刚要出言呵斥,一个焦灼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敢问小公子,令兄可在?我家老主人突然昏过去了——” 竟不是阿逊?霁云愣了一下,慌忙拉开门,却是方才那青色马车的车夫。 想到方才若不是自己马车突然受惊,那车上老人应该也不至于病到这般境地。霁云忙拿了阿逊给自己打的一套一模一样的金针跟着车夫就去了老人的房间。 进去后才发现,老人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嘴角还有一缕血迹。 霁云伸手探上老人的手腕,脉动竟是微弱的很。心里不由一沉,忙取出怀中金针,哪知还未动作,手腕却被一个人握住,霁云回头,这才发现,却是阿逊,正站在身后。 “我来,你快去喝姜汤。”明明方才还镇静的很,可一瞧见阿逊,霁云脑袋就有些不听使唤,下意识的应了声,便慌忙后退。 “不许倒掉。”刚出房间,阿逊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霁云只得乖乖的应了声,回到房间端起姜汤才发现,这次的姜汤好像没一点儿冲味了,倒是有些香香甜甜的味道,霁云端起来,小心的喝了一口——果然和自己闻到的一样,蛮好喝的样子。心里顿时一暖:怪不得这次熬得久,原来是加了其他东西。 喝完了便觉得头有些沉沉的,便是眼睛也有些睁不开。竟是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门忽然轻轻一响,一个黑影闪身进来,看到一条腿在床上一条腿还耷拉在地下的霁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就知道这丫头会是这样,忙上前托起霁云的腿送回床上,霁云模糊中似有所觉,喃喃道: “阿逊?” 身子很自然的偎了过来。 谢弥逊忙往后撤——自己还没换衣服,身上可是湿漉漉的。 头发晃动间,一滴水珠正正砸在霁云脸上。谢弥逊一惊,忙抽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去拭,却被霁云一把夺过来,头不停的点着,手却利索的抱住谢弥逊的头用力的擦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头发湿成这般也不知道先擦一下,明儿伤风了可怎么得了。” 谢弥逊一笑,刚要说无事,哪知霁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翻了个身,竟又睡着了。 谢弥逊一时有些呆了,半晌才捡起地上的帕子,牢牢的攥在手里,呆坐了半晌,忽然低低道: “云儿,你说,明明是两个陌生人,怎么就生有一般无二的胎记呢?” 手忽然放在自己胸口处…… 作者有话要说:%_ 34安东之行(三) 不过初秋时节,边塞却已是白草凄凄。 帐外,寒风凄切,带着尖利的哨音掠过头顶。一弯残月下,一个一身素衣挺拔如劲竹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仰望苍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男子蘧然回头,一双混合着三分忧郁两分沧桑却偏又冷静睿智的湛湛黑眸,令得疾步赶来的黑甲将军脚下瞬时一滞,心里不由暗叹,怪不得世人对此人如此推崇: 初识容文翰,是在上京锦绣繁华中,明明身处最污浊的喧嚣之地,这人却傲然立于人群中,生生多了份高华之气,更兼身姿翩翩若天上谪仙,便是自己这一介武夫,也不由顿起结交之意; 而这一场战争,更让自己重新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容文翰:无论是金戈铁马,还是大漠烟尘,抑或万里厮杀,即便万军阵中,这人从来都是指挥若定、气吞万里,洒脱豪放之外更多了份血染沙场的杀伐之气,如一柄宝剑精心打磨后,焕发灿烂光华,令人不敢逼视! 真真是真男儿、好汉子! “老弟,方才斥候送来昭王书信,说是来年粮草仰仗萱草商号之力,已然备足,不日便将运抵营中。” 高岳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喜悦,目前形势 ,大楚已是稳占上风,据斥候禀报,言说祈梁国连年战争之下,粮食已呈力竭之势,国内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战局不利,要求朝廷言和的提议日益高涨。眼看着这一场战争终于快要结束了,自己和文翰也算是幸不辱命! “当真?”容文翰也是大喜。 早料到与祈梁一战必然艰险,却未曾料想竟然艰难至斯。开战至今,已有三载,不止祈梁,便是大楚也早已不堪重负,这几年再是风调雨顺,却挡不住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到如今这个辰光,早已是帑藏空虚入不敷出。 侥天之幸,两年前,竟然有一个名为萱草的商号横空出世。听阿昭言讲,这两年来,将近四成粮草竟是全靠这萱草商号筹措! “也不知什么样的奇人,竟有如此经天纬地的本领?”高岳也在一边叹息道,言语间又是钦佩又是敬仰,充满了向往之意,“此次大战,若侥幸取胜,则萱草商号建功犹在你我之上!他日若我能留着这条命重回上京,必亲自登门拜望,不然不足以表达相谢之意。” 容文翰点头:“文翰当与兄同往。”半晌又忽然道,“不知高兄家族里可有雄才大略的孩儿?” 高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边摇头边叹息,“文翰又开你老哥的玩笑了。我们一家子都是使刀弄棒的武夫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奇人异事!咦,老弟怎么想着这萱草商号是我家人所经营?” 容文翰微微蹙眉:“不是吗,实在是有些奇怪啊!那大商号名为萱草,兄不闻‘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萱草一词可不正是孩儿思亲之意啊!” 这世上哪家商号不是为了逐利而来?而这萱草商号却可能不但无法从军粮上谋利,说不定还会填补进去不少。更重要的是,阿昭那孩子自己最是了解不过,处理起事务来端的是小心谨慎至极,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若不是得了他认可的人,怎么可能交付筹措军粮这等大事? 而这满朝上下,目前阿昭最容易相信的首推自己身后的容家,然后,就是高家了…… “这样啊。”高岳极力回想了片刻,还是沮丧的摇了摇头,“要是我家那些皮猴子,嘿!除非菩萨睡着了!对了,你既这样说,说不定是你们容家的孩儿呢?” 高岳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容家世代能人辈出,说不定这萱草商号真是他家的呢!忽然又觉得不对,啊呀,自己怎么忘了,容兄弟就一个女孩儿罢了,那个女孩儿好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容文翰无言的叹了口气,神情里竟是无比萧索——自己的孩儿就一个罢了,可云儿,你现在又在哪里?爹从不求你如何雄才大略,惟愿我儿一世安康…… “爹——”霁云手死死的揪着被角,声音无比惶急而眷恋。 “云儿,云儿,是不是做噩梦了,醒醒——”一个忧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爹爹——”霁云一下从床上坐起,抹了一下脸上,竟是一手的泪。 一旁的谢弥逊不觉皱眉——实在是这段时间,云儿已经太多次哭叫着爹爹从睡梦中醒来。 “阿逊?”霁云迷糊的看着对面蹙了眉头的谢弥逊,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推开窗户往外瞧去,果然已是天光大亮,甚至傅公子已经背了个书箱朝院外而去。 哪知刚走到院里,迎面正碰上谢蘅一行,几个人中,云锦洛仍是正眼都不肯瞧傅公子一眼,倒是方修林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傅公子好几回,心里忽然有些别扭—— 这小子,也太能装了吧? 几人被一众仆人簇拥着,大踏步往各自车马而去,几点污泥和着雨水溅在傅公子本就有些陈旧的儒衫之上,不止谢蘅为首的几位贵公子,便是那些家丁也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看都不愿看傅公子的样子。 可面对云锦洛等人如此刻意的冷落和轻视,傅公子俊秀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波澜,那过于沉稳的气度,反衬得那前呼后拥的一行人有些猥琐! 霁云心里暗暗叫好,脸上也露出些许欣赏的神情来—— 自古人皆宜屈从于富贵,而以谢蘅等人如此排场,这傅公子却仍是不卑不亢,气度磊落,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更难得的是这般年轻便有如此心胸,古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今日看这傅公子,好像也差不到那里去。 有同一个想法的,还有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青布马车上的老人。 透过布帘,老人看的暗暗点头——假以时日,这姓傅的小子必然不会久居人下! 前面的车夫也回头低声禀道: “这少年人名叫傅青川,十三岁那年便参加府试被录取为秀才,当时也曾轰动一时。不过这几年里,却不知为何名声渐渐不显,甚而三年前的秋闱也未参加,便有读书人讥讽说是傅青川不过江郎才尽,才不敢参加秋闱大比。今儿瞧着,这人倒也颇有气度。主子若是有兴趣,咱们不妨在这安东多停留几日。” 老人微微侧了侧身子,示意车夫继续说。 “至于那嚣张跋扈的年轻人,则分别是谢家的谢蘅,安东郡守魏如海的儿子魏明成,还有一个是因刚诞下小王子而颇得太子欢心的侧妃方雅心的娘家兄弟方修林。至于昨晚给主子您治病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八年前突然失踪的谢府表少爷谢弥逊。” 提到谢蘅,车夫眼角闪过一丝冷意:谢家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一个没有任何功名的公子哥,所到之处便如此前呼后拥、为所欲为! “谢弥逊?”老人睁开眼来,微微沉吟了下,“就是那个据传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私德败坏的谢弥逊?” 甚至坊间还有更恶毒的传言,说什么谢弥逊其实乃是谢明扬和妹子谢悠然乱伦所生…… “主人明鉴。”车夫也不由苦笑,要不怎么说谣言害人,明明自己瞧着,谢府上下,也就这个谢弥逊合自己胃口。至于其他人,哼哼,从谢蘅身上可见一斑! 这才是真正的胡作非为。想那谢明扬当真昏聩,明明这么好的外甥,竟坐视被人泼了这许多污水! “跟在谢弥逊身边那小公子呢?”老人忽然转到另一个话题,车夫明显一愣,“是卑职疏忽了。不过那孩子看着还小——” 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些什么?怎么主子忽然提起这个孩子? 老人并未多加解释,只淡淡道:“也派人查一下吧。” 确实是孩子,可自己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让自己不得不重视。昨晚被惊马抛出车外时,这孩子的表现也太过镇定了些吧?特别是,这孩子的长相,实在像极了容文翰那小子!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注意到了的霁云却正和谢弥逊也上了修复一新的马车,催动车驾往青川县而去。 却不料连日寻访下来,竟是没有任何线索,明明以青公子之风姿,绝不可能是寂寂无闻之辈啊! 可以萱草商号目前的实力,在这小小的县城想找出一个人来,这人便绝对无迹可遁! 到最后,霁云也明白,看来此次青川之行,自己是注定失望而归了! “云儿的马儿已经到了呢,云儿想不想现在去瞧瞧?”明白霁云心情不好,谢弥逊很是焦心,虽是想尽办法去哄霁云,却不见霁云露出个笑脸来。 霁云也不想阿逊太过担心,便勉强挤出了个笑脸道: “阿逊说怎样就怎样吧。” 手却不自觉的抚上两个青瓷小瓮:大哥,是云儿不好,都已经两年了,云儿却仍无法让你入土为安。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来,恍然发现已经到了一个极其繁华的所在。 这是,安东郡? 正自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叱喝: “喂,快站住!对,说的就是你,那个牵小白马的!” 小白马?霁云一愣,忙掀开帷幔往外瞧: 可不正是阿逊,正牵了一匹漂亮无比的小白马往自己车子而来,饶是霁云早就能想到既是阿逊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必然会是上品,却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匹万金难买的玉雪狮子骢! 这马乃是西岐国宝,不但跑起来如风驰电掣,更兼性子温顺且忠心至极。 以目前大楚和西岐的紧张局势,阿逊竟能为自己寻了这样一匹马来,足见用心良苦。 却又旋即失笑,凡是经阿逊置办的自己用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美上品? 阿逊隔着车窗,终于瞧见霁云脸上的盈盈笑意,脸上也立时绽开一朵大大的笑颜,惹得旁边行人纷纷驻足,只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也从未瞧见这么好看的男子。 哪想到却偏有人大煞风景: “妹子,这小白马归你,这个牵马的美人儿就算我的了!” 一个猥亵的笑声忽然响起。 35安东之行(四) 此言一出,霁云先是愕然,然后便笑倒在了马车上—— 早就说阿逊是祸水吧,果然招人的很,现在竟然连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都上演了! 阿逊哼了声,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霁云。霁云忙止了笑,端端正正的坐好,做出一副诚心忏悔的样子: “我错了阿逊,你别气啊。你骂我吧,不然你就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阿逊无奈道。忽然伸手拽了下霁云的头发,这丫头是吃定了自己不舍得! “喂,你真打呀!”霁云假作吃痛,捂了头发委屈道,泪光盈盈的眼眸里却是狡黠的笑意。 看到霁云这么全然信赖完全没有了一点儿阴翳的眸子,阿逊不觉心神一荡——自家云儿,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来逗自己开心。 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男一女,见此情景神情顿时有些呆滞: 这美人儿并车里的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平常但凡被自己兄妹看上,那些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或磕头求饶,或拼命逃窜。怎么这两人倒还当街打情骂俏起来了? “喂——”红衣女子先不耐烦了,扬起手中金丝软鞭指着谢弥逊道,“臭小子,想要讨打不是,还不快把马儿给本小姐牵过来!” 同样一身大红衣袍打扮风骚的男子却忙制止: “明珠可不要吓坏了我的小美人儿!” 说着翻身就下了马,腾腾腾跑到谢弥逊马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瞧越稀罕: “美人儿你是怎么生的,竟是比倚翠楼里的凤仙儿还要好看的多。呸呸呸!凤仙怎么能和美人比,你才是真正的金凤凰,她也就是个乌鸦罢了。” 霁云脸色顿时一寒: 阿逊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可自己如何调笑都不为过,这人如此这般,却委实是欠揍。 前面的二牛也意识到不对,看霁云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回头,才瞧见那男子的手已经往谢弥逊脸上摸去,忙跳下马车,一下挡在两人中间,边作揖边不住陪着笑脸道: “这位公子爷,您认错人了吧?我家少爷委实是男儿身,不是什么美人儿。” 男子的手已经摸了上去,忽然觉得手感不对,忙定睛瞧去,却是自己一双手正放在二牛壮实的胸膛上,好险没气晕过去,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儿。 二牛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挥手就打开了男子的胳膊。 男子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趔趄,顿时坐了个屁股墩儿。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二牛道: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推我?!” “魏明亮,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早就跟你说了,这帮刁民,不打就不老实!你和他们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红衣女子一勒马头,一脸的不耐烦。 “喂,明珠!”魏明亮一个打滚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子的鞭子,“从前那些个你怎么折腾都成,这个美人儿,哥哥可是稀罕的紧,你可不许动他一根汗毛。” “瞧你那点儿出息。”魏明珠翻了个白眼儿,不再搭理魏明亮,径直一挥手,“这白马我买了。”又一指谢弥逊,“我们家马厩里还缺个马夫,就你了。” 说完捏了块儿银子往霁云的车里掷去。 “马夫?”魏明亮忙反对,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我可舍不得,还是到我床——” 话还没说完,却被魏明珠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忙住了嘴,半天才想明白,顿时就眉开眼笑:还是自己妹妹厉害,一下就搞定了两件事。只要到了府里,是在马圈伺候还是到自己床上伺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话说,搞不好在马圈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正自乐的不行,眼前白光一闪,却是那块儿银子不知怎么又飞了回来,而且仿佛长了眼睛般,正正撞在魏明珠的坐骑上,那马吃痛不住,猛一尥蹶子,一下把魏明珠掀了下来,亏得魏明珠马上功夫了得,才没趴在地上。 魏明珠愣了片刻,旋即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对着车里的霁云就抽了过去: “贱人,敢暗算我!” 哪知马鞭却被人扣住,魏明珠抬头,竟是方才那牵着白马的俊美公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可那一双眼睛明明方才还若春水荡漾,这会儿却仿若泛着冰渣子一般,瞧着冷酷无比,魏明珠手一抖,鞭子就松了手—— 这男子,这会儿瞧着怎么这般可怕。 等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立时大怒,正要破口大骂,旁边一间大宅子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青衣男子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傅青川,让你滚没听到吗!再敢来我们云府中纠缠,别怪我们不客气!就凭你,想配得上我家小姐,我呸,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滚!再敢登我们云府的大门,看不打折你的狗腿!” 一挥手,一个发髻凌乱的男子就被人推下了台阶,狠狠的撞在地上,额头处顿时鲜血直流。 魏明成却是愣了一下,一眨不眨的盯着发髻蓬乱、背后还顶着几个鞋印儿狼狈无比的趴在地上的男子,见了鬼般道: “傅青川,真的是你?” 几年前一同在学馆中读书时,这傅青川可是傲气的紧,竟然也有被人乱棍打出来的一天? 还是那李管家是个疯子?傅青川不是他们家姑爷吗,看这情形,是被轰出来了? 马车里的霁云倏地坐直身子——傅青川,这男子叫傅青川?! 伸手一把攥住谢弥逊的手腕儿: “阿逊——” 立时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大哥说的青川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谢弥逊也立即明白了霁云的意思,忽然往对面的得月楼瞟了一眼,对面刚刚斜了一条缝的窗帘刷的一下就拉了起来。 一队巡街的衙差正好走过来,魏明珠脸色一喜,扬声道: “齐勇,快过来把这群贼人拿下!” 领头的彪悍男子愣了一下,待看清魏明珠兄妹俩,顿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公子和小姐生气?小的这就去教训他们!” “哼!”谢弥逊冷哼了一声,伸手就按上了腰间宝剑。 一直隐身暗处的两个侍卫也上前一步,挡在霁云车前。 看这伙人的样子,竟是敢公开和官府作对? “那里来的贼人?这是要反了不成!”齐勇一挥手,那些衙差就包抄了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人却匆匆从得月楼下来,冲着齐勇等人厉声道: “够了,还不快退下!” 魏明珠魏明亮一起抬头,却是自家大哥魏明成,正脸色阴沉的瞧着自己两人。 “大哥——”魏明珠登时大喜,大哥平时可是最宠自己,忙一把抱住魏明成的胳膊,恨声道,“这些人欺负我,大哥要为我做主!”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魏明成厉声道,魏明珠没想到自己大哥这么不给面子,顿时委屈的不得了,还想再说,却听对面俊美男子冷声道,“管好你的弟妹,否则,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本是在近旁看热闹的人腿一软,差点儿吓趴下:竟敢威胁郡守府的大公子,这好看的小公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魏明成脸一寒,突然转过身来,狠狠的踹了魏明亮一脚,回身又把魏明珠扔上了马,瞪了一眼欲哭无泪的魏明亮: “爹爹平常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这么大了,还这般胡闹!还不快回去,莫非是想要讨打吗!”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言辞间明显有向谢弥逊等人示弱的意思。 这下不止魏明亮,魏明珠也被吓住了: 自己大哥是什么人啊,最是眼高于顶的一个!而且这安东,已经在爹爹手里经营了十年之久,说是自家的后花园,一点儿也不为过,怎么今日竟是如此畏怯的样子? 那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人,是自己这郡守小姐并整个郡守府都惹不起的! 魏明珠并不蠢,想通了这一点,再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了,狠狠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便绝尘而去。 魏明亮却是不舍至极,可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劲,眼泪汪汪的瞧着谢弥逊,还想上前再说几句,魏明成气的又是一脚踹了过去,魏明亮的眼泪一下被踹了出来,再不敢多留,只得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魏明成冲旁边依旧呆呆候在一旁的齐勇挥了挥手,也不理谢弥逊等人,头也不回的又往得月楼而去。 得月楼上,方修林收回一直盯着窗外的眼神,有些不解道: “令表兄真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 本来三人不过准备看一场笑话罢了,却没想到同时上演了两场: 傅青川的被打本就在意料之中;没想到那比谢蘅还猖狂的男子也来了安东。 明显看出谢蘅对谢弥逊很是不喜,却又有些无奈的样子。魏明成和方修林本都存了巴结谢蘅的意思,便任由魏家兄妹胡搅蛮缠,可谢弥逊往上瞟了一眼后,手旋即放在宝剑上,谢蘅顿时打了个寒战: 就是这个眼神儿!当初,自己亲眼见到年仅十岁的谢弥逊裸着上身拿了把匕首接连捅倒了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厮,一身是血的冲了出去,那恶魔般的神情,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蘅绝不怀疑,若魏明成不去阻止,谢弥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贱种,恐怕会当真杀了魏家兄妹—— 有时候,谢弥逊真就是一个疯子,什么王法律条根本没放在眼里! 而这也是谢蘅会畏惧谢弥逊的最根本原因——那根本就是个不惜命的莽夫罢了,自己可不愿拿金贵的命和那么一个贱种玉石俱焚。 而作为谢家的门人,魏如海能做到安东这么个大郡的长官,本身也是极有能力的,爹爹言谈中对此人也算赏识,若自己眼睁睁瞧着谢弥逊手刃了魏家兄妹,谢弥逊会怎么样不好说,自己却绝得不了好去! “胆大妄为?”谢蘅只觉一阵憋气,“该是穷凶极恶才对。” 看魏明成已经上了酒楼,便微一点头,“算了,不提他了,左不过一个贱种罢了!爷只是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魏明成心下却是一哂:懒得一般见识,是胆怯才对吧?还谢家嫡公子,竟被一个贱种压得翻不了身!还是街头坊间传言是真的,其实这谢弥逊是谢明扬兄妹乱伦的后代? 看魏明成归座,谢蘅便又接上方才的话头: “修林,太子既然属意我和你一道来此,看来和谢家结亲的心意已定。对了,听说那云锦芳虽是庶女,却最是美貌无双,比起你家那无盐娘子,何止美了千百倍!” 方修林也是懂规矩的人,忙称谢: “有劳谢公子了。修林万分惶恐。” 魏明成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心绪也随之好了些,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云锦芳再美貌,可也是庶女罢了,修林兄的样貌、家世,便是娶了娶了他们家嫡女,也足够了。” 这话明显有奉承方修林的意思—— 魏明成如何不明白,云家在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但有开遍天下日进斗金的织锦坊,更是安东一等一的大户,外人不知道,盘踞安东数年之久的魏明成却明白,安东有五分之一的稻粮为云家所出,论起豪富,在安东绝对是首屈一指,甚至在整个大楚,也是数得着的。 而方修林最厉害的背景,也不过有个在太子面前得宠的姐姐罢了,不明白云家怎么想的,竟是甘愿把美貌的云锦芳给了这小子不说,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是做妾? 36安东之行(五) 谢蘅也不觉瞧了眼方修林,这点也是谢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太子要拉拢云家而云家也甘愿受拉拢已是显而易见的 ——对太子而言,云家的财力无疑是不小的助力,特别是云家囤集的大批粮食,更有太多谋划的余地。 而云家而言,虽不得以,却也再没有其他路好走。 怪只怪云家人自己有眼无珠,错待了云莲心。不但眼睁睁的瞧着当家主母害死了云莲心之母,还对云莲心百般虐待,合族人等竟没有哪怕一个人替她出过一次头。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认为绝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云莲心竟会得皇上垂怜,得以入宫为妃,后来更是宠冠后宫! 得到这个消息,云家顿时就慌了神儿。而那主母就更是昏聩,竟然害怕之下,听了皇后的分派,在害死云莲心一事上出力不少。本以为靠上了太子,至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哪想到一直没放在眼里的楚昭却又成为皇子中的一匹黑马,竟是和太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而只要容文翰和高岳凯旋而归,楚昭一方成功的筹码必然随之大大增加。 自然,即便如此,谢家可也不会认为太子就会输给楚昭。毕竟皇后娘家势大,又经营了这么多年,楚昭一个连外家都无法借力的弱势皇子,怎么可能会踢掉太子殿下,登上那至高之位。 可耐不住云家怕啊!若说这之前,云家牵连到云莲心之死时还是处处小心,不愿和太子一派牵扯太深,可事到如今,还是沉不住气了!这次看着是要破釜沉舟,要明确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这云锦芳虽是庶女,却是云莲心同父异母哥哥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说,云锦芳可是楚昭一点儿不打折扣的亲表妹。 把楚昭的表妹嫁人,还是嫁给太子的小舅子为妾,无疑既是狠狠的打楚昭的脸,更是向楚昭宣战,意味着云家和楚昭的彻底决裂。 这中间好处自不必说,只自己委实不解,为何这天大的便宜会落在方修林的头上? 听大哥言语间,好像和方修林的娘子有关系,不过大哥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不是说方修林家的娘子是一个不良于行的无盐女吗?难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方修林却只低了头啜酒,对两人的困惑只做未知。 安东城外。 霁云亲自端了碗水用手帕蘸着一点点擦去傅青川头上的血迹,当傅青川隽秀的眉眼渐渐清晰,霁云越来越笃定,这人怕真是大哥的血亲呢。 容貌上自然不如大哥明秀夺人,眉眼间却还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种淡然自持,更是如出一撤。 “唔——”傅青川□了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来,面前模糊的容颜渐渐清晰,竟然是,客栈里邂逅的那对儿兄弟,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多谢,咝——” 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不觉吸了口气。 霁云忙去拿药膏,却被谢弥逊拦住,自己抠了一坨面无表情的递到傅青川面前: “自己涂。” 药膏色泽晶莹气味儿芳香,明显是上好的药物,傅青川忙道谢后接过来,自己在额角涂抹。 刚抹匀,霁云已经打了个盆水过来,示意傅青川清洗一下。 阿逊的脸色愈加不好看——总觉得霁云待这个傅青川太不一样,看霁云这般殷勤伺候,心里真是不舒服的紧。 霁云却是完全没注意到阿逊的表情,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 这人就是傅青川,虽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和大哥有关系,却已经确定,这人和自己确是大大的有关系。 准确一点儿说,傅青川此人,上一世千真万确是爹座下第一得意门生,还是,爹曾经属意为自己选的如意郎君—— “青川为人极重情意,人品清俊绝不至辱没了我家云儿,别人看他家世不显,爹却觉着我家云儿若是嫁了过去,必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老爹,您到底是有多爱闺女啊,竟是把天下娘亲的心思都摸了个透,便是选相公也要选自家女儿镇得住的—— 这就是典型的高娶低嫁啊,无论女儿身在何方,放心,老爹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敢欺负我闺女,看老泰山不摔你鞋拨子! 只是自己记得不错的话,据爹爹说,傅青川是大楚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以致状元跨马游街时,上京几乎是万人空巷,争相一睹新科状元公的真颜,一时多少少女失落了一颗芳心在状元公的身上。 而自己当时不过一个身败名裂的被休女子罢了,又怎么配得上那样俊雅的状元郎? 却也明白,那定是爹爹未寻到自己时,无数次替自己设想的幸福生活画面…… “不能做夫妻也好。”爹临终时搂着自己喃喃,“爹没办法再护着你了,总要有个人,能为我儿,遮风挡雨,乖啊,见了昭儿或青川,叫他们兄长,放心,看在爹的面子上,他们便是如何恼你,也会护着不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这一世不时想起爹爹说过的话,无事的时候也曾思量:前世楚昭占了自己爹爹这么久,自己才不给他当妹子,那傅青川吗,自己还可以考虑。 忽然明白怪不得上一世傅青川年届而立却仍是孑然一身,现在看来,怕是和云家小姐有关吧? 傅青川勉力扶着树站起身,向霁云谢弥逊一拱手: “多谢二位相救,青川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谢弥逊。”谢弥逊应了声,手握了霁云的肩,“我弟弟,阿开。” “原来是两位谢公子。”傅青川再次道谢,虽然明知道亲兄弟的话怎么会互相以名字相称,却也不揭破,“不知两位公子要到哪里去,可有需青川效劳之处?” 霁云忙伸出手,偷偷扯了下谢弥逊的衣襟。 “傅公子既如此说,我们确有一事想请教公子。”阿逊毫不客气的道。 “请教一说,青川实不敢当。公子但有所问,青川定知无不言。”虽是形容狼狈不堪,傅青川却依然温文有礼。 “是这样的,”这次开口的是霁云,紧张之下,不自觉握紧了谢弥逊的手,“我们是来寻亲的。” “寻亲?在安东吗?”傅青川就有些疑惑。 “不知道。”霁云神情黯然,“是,我,义结金兰的大哥……” 当下细细描述了青公子的容貌,“大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名字,便是离去时,也只说了‘哥’‘青川’这两个字,我和阿逊找了两年,可却没有一点儿线索——” 正诉说间,手却一下被死死抓住,霁云愕然,抬起头来,却是傅青川。只是此时的傅青川,哪还有一点儿方才淡然自持的温文尔雅模样?一双清俊的眼眸恐慌而无措,即便方才被云家人粗暴的横加打骂时,都没见傅青川如此大失分寸的样子! “你来瞧,你口中的大哥,是不是,这个人?还有,你说离去,离去,又是何意?”短短的一句话,却几乎耗尽了傅青川全身的力气,若不是有背后的大树支撑,怕是早就站不住了! 霁云愕然,正对上傅青川手中薄薄的一页宣纸上青公子栩栩如生的容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你果真是,大哥的家人吗——” “你真的见过,我二哥?他现在,在哪里——”傅青川眼睛血红,望着霁云的眼神充满了惧意——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那么好的二哥怎么会有事?竟是选择性的忽略霁云口中的“离去”二字。 霁云眼神不自觉溜向马车,难过之余却又有些犹豫,傅青川现在的模样,又怎么禁得起…… 傅青川愣了一下,一把推开霁云,踉跄着往那辆静静停着的青布马车而去,到了近前,一把掀开车帷幔,一眼看到两个盛着骨灰的小瓮,身子猛地一晃,抖着手指着小瓮道: “这是,谁的?” 没想到傅青川反应如此大,霁云顿时就有些无措,讷讷着不知说什么好。 “说——”傅青川声音都有些铁锈味儿,神情更是凄厉之极。 “告诉他吧。”便是从不关心他人生死的阿逊也顿时有些不忍。 霁云愣了片刻,忽然推开傅青川,自己爬上车捧了骨灰下来,双手捧着举到傅青川面前,望天祝祷: “大哥,云儿终于找到你家青川了,现在,云儿把你交给傅公子可好?见到傅公子,你一定很开心的对不对?” 朝夕相处了那些许时日,却从未见大哥有过展颜欢笑的样子,倒是临终前,提到青川说道回家时,大哥笑的那么开心…… 傅青川宛若傻了般,想要往后退,脚却仿佛长了自己意志般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良久,终于机械的张开双臂抱住了小瓮,然后理也不理霁云等人,竟是如风一般转身就走,嘴里不住喃喃道: “二哥,咱们回家,青川带你回家——” 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人更是仰面朝天栽了下去。那双手却依然牢牢的把装满骨灰的小瓮护在胸前! 37安东之行(六) “阿逊,你快来瞧瞧傅公子这是怎么了?”霁云被唬了一跳,忙俯□来察看。 阿逊疾步过来,探了一下傅青川的脉搏,冲霁云点点头: “身体无碍,只是猝闻大变,伤心过度罢了!” 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针,刺入傅青川胸口,不过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转。 看到神情焦灼的霁云,傅青川脸色又是一白,霁云吓了一跳,忙拿了金针准备好,唯恐傅青川再昏过去。 哪知傅青川不过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的抱紧青瓷小瓮,却是没有再倒下。 看霁云泪珠盈盈,一脸担心的样子,傅青川惨然一笑: “对不住,让小公子你担心了。” “哪有——”霁云吸了吸鼻子不住摇头,又把水壶小心的递到傅青川唇边,狠狠抹了把眼泪,长吸一口气道,“能够回家,回到深爱的家人身边,大哥心里一定很开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难过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嘴里虽是这般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涩,心头更是好像被什么人给狠狠扯了下般,当初亲眼看到血迹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怀里时的那种心痛,再次席卷而来。 傅青川怔了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揽住霁云的肩膀,哑声道: “我二哥既然肯认你做兄弟,心里定然是喜欢极了你,别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口里说着,两滴大大的泪珠重重的落了下来,正砸在霁云的小脸上。 霁云本就是强撑着,听傅青川这么说,终于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泪也是越落越急——从今后,自己再不是从前被大哥二哥宠着的无忧无虑的傅家老幺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小人儿的哥哥,是两个年幼侄儿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顶梁柱。大哥没了,二哥也走了,以后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现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后自己再不会也不能流泪了! 谢弥逊看霁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的模样,只觉心疼无比,忍了会儿终是上前一步,握住霁云的肩往自己怀里一带,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霁云的背边冲着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里?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点头,踉跄着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头,怔怔的瞧着怀里冰冷的小瓮,良久终于道: “二哥,咱们回家吧,青川,带你回家。” 说着一手抱了小瓮,一手牵了霁云,径直往马车而去。 谢弥逊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马车够宽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宽裕的很。 瞧着紧随而来的谢弥逊,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对谢弥逊道:“方才是,青川鲁莽了。我只是想问问开儿,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开儿?霁云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云儿不敢欺瞒三哥,我的本名并不叫阿开,我叫霁云,姓容,三哥叫我,霁云就好。” “霁云?”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你是,女孩儿家?” 霁云点头,神情悲凉:“当初,本想告诉大哥的,可大哥却走的太急,云儿还没来得及开口——” 傅青川瞧着霁云悲喜交集: “原来青川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个妹妹吗?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欢喜!记得二哥当年一直念叨着,想要娘再添个妹妹来,没想到终被他寻到了你,还是这么个重情重义的——” 便是现在,云儿也不过十多岁吧,那当年大哥身死时,云儿岂不是更加年幼?却抱着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这么久: “好云儿,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两个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晓又多了个妹子,不定多欢喜呢!” 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沙哑。 “嗯。”霁云哽咽着点头,”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当初离去时,我也是守在身边的,大哥他,走时,还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霁云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强调道: “真的,很,安心——” 最后几个字,霁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来。对受尽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当时的情形给说出口?那样的话,说不定傅青川会被击垮…… 更重要的是,现在太子一派势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实的情况,贸贸然去找太子报仇,后果怕会不堪设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义务去保护他的亲人们。要报大哥的仇,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最后的胜利者是楚昭,总有一天,自己会让太子付出该付的代价!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个青瓷小瓮,慢慢仰头,把再次涌出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然后才艰难的问道,“这里呢,又是,谁的骨灰?” “这是,嫂子的。”霁云轻轻道,玉娘,一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后不久,嫂子过度伤心之下,也……” “是,是吗?”傅青川抬头瞧着窗外,半晌没有做声,终于背过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霁云仍是满心酸楚,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谢弥逊却清楚地瞧见傅青川指缝间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两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这次怎么,这般狠心呢……傅家这么重的担子,就要撂给青川一个吗……两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顽,从今后,再不会了!青川一定会照顾好整个傅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去!” 傅青川的家距安东郡并不远,是在一个叫顺庆的镇子上。 将近天黑时分,霁云一行终于到了顺庆。 傅青川指着镇中间一间朱门红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这里。云儿和阿逊稍候,我去叫门。” 小心的把一路抱着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马车,径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刚敲了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出来,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着傅青川: “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吗?” “什么你家老爷?”傅青川一愣,“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的老人儿?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后又买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谢青轩以及庶母罢了,自己不在家,理应是嫂嫂当家才对,怎么这奴才却说什么老爷? 那家丁差点儿给气乐了:“看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却原来竟是个痴汉吗?你自来我家敲门,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说什么这是你家?” “怎么会!”傅青川差点儿站不住,“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谁,管家才叔呢——” 霁云和谢弥逊看情形不对,也忙下了车: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霁云转过身冲家丁道: “这里不是傅家老宅吗?你是哪家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丁本是满面狐疑,听霁云这样问才明白过来: “公子早说啊。这里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卖给我家老爷了。你说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当家的应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老夫人?而且这宅子,乃是爹爹亲手所建,临终时更是留下遗言,说是此宅留传后代子孙,决不可变卖。怎么现在却忽然转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声,用力推开傅青川,很是恼怒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们来时,傅家已经搬走了,谁知道搬哪儿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推推搡搡的就把几个人推出了门。 许是这里扰攘声过于喧嚣,渐渐有些附近住户聚拢来,中间一个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开众人跑了过来,一把握住傅青川的手。哭叫道: “三少爷,他们都说你死了,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 傅青川一惊,这才看清眼前的老者: “才叔,是你!谁说我死了?我嫂子呢,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去了哪里?又是哪个做主卖了我们傅家老宅子的?”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更大声的痛哭起来:“呜——三少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就是。” “可怜了慧娘,还有两个小少爷……” 旁边的人也小声议论开来。傅青川越听越不对劲,正要再问,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听到哭声走了过来,边走边急道: “爹,您怎么又哭起来了?又想三少爷了,您放心,孩儿会接着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动的瞧着傅青川: “三少爷,真的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爹他又糊涂了呢!” 说着上前一步搀住才叔,红着眼睛道: “爹,三少爷回来,您应该高兴啊。终于有人可以给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嫂她,怎么了?” “哎,说来话长啊!”才叔抹了把泪道,颤颤巍巍的搀着傅青川,“三少爷不嫌弃,就到老奴家坐一会儿,老奴这些话,憋得太久了——” 几个人跟着才叔去了旁边不远的一个破旧的宅子,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的管家,自来待自己比他自己的儿子都亲厚,傅家也从来不拿才叔当奴才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叔竟会落魄到这般境地? 哪知刚站定,才叔和他儿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在地:“三少爷,您责罚奴才吧!奴才没护好两位小少爷和少夫人啊——” 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38 安东之行(七) “才叔,你别哭,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嫂嫂他们去了哪里?”傅青川脸色顿时铁青,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老奴不好,对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爷啊!”听傅青川如此问,才叔再一次老泪纵横,“谁想得到,那个女人如此蛇蝎心肠,要是我当初,不劝老爷收留那个女人就好了……” 当初自己和老爷外出行商,路遇一个跪在雪地中说是要卖身葬父的女子,老爷自来心底慈悲,最是敬佩世间孝子孝女,便让自己奉上一碗热汤并十两纹银,瞩那女子好好料理丧事,至于卖身就作罢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爷要离开时,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的一直跟在身后,甚至最后,双脚都磨出了血泡,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自己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就代为央求,不然就带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爷一时心软,就应了下来。 带回府里后,那女子初时倒还安分,可时日久了,看傅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老爷却不过只守着夫人一个罢了,渐渐地便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竟在夫人怀着二少爷时,趁老爷酒醉,爬上了老爷的床。 老爷醒来后大怒——当年老爷之所以会愤而离开宗族,选择到这顺庆定居,便是因为老爷的庶母宠妾灭妻一事。也因此,老爷娶了夫人后,曾立下重誓,娶妻后绝不纳妾,便是子孙后代也依照此例。 当即要命人把那女子发卖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声言活着是傅家的人死了也是傅家的鬼,老爷若一定要把她卖到别处,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爷无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个偏僻农庄独居,哪料想十个月后,那个女人再次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甫出生的婴孩儿! 老爷本欲把那女人并孩儿都给逐了去,夫人却是不忍心,言说终归是傅家骨肉,不如给她一个宅子,让她好生看顾孩儿罢了! 那女人也是连连磕头,老爷终于同意了让他们住到偏院中去,却也立下规矩: 傅府中所有财物,均和这母子二人无碍,但等得那婴孩儿成年,便要立即搬出去,自谋生路!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傅青川一下打了个激灵,“才叔说的是,庶母?” 才叔已是目眦欲裂:“什么庶母!那就是个蛇蝎女子罢了,枉披了一张人皮!只可怜了少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呀——” 傅青川死死的抠住门框,脊背挺得笔直:“我走了之后,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叔终于平静了些,抹了把泪道: “二少爷,您离家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事太多了——” 却原来,傅家老爷、夫人过世后,傅家老大傅青奂就成了当家人。虽然父亲曾经嘱咐,说是待傅青轩长大成人后,便立刻命他带着其母亲搬出傅家。可傅青奂自爹娘去世后,待兄弟更加亲厚,一心念着再怎样,那也毕竟是自家兄弟,便不但没有赶那母子二人离开,还为他们多方谋划,力求在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让庶母二人过得舒心。 可惜,五年前,傅家二公子傅青羽离家进京赶考,哪知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便是跟去的家奴也没了踪影。 傅青奂兄弟三人自小感情就好得很,傅青羽没了音讯,其余兄弟二人自是忧心如焚。傅青奂便把生意交了才叔打理,自己亲自带了人去京中寻找,可惜茫茫人海,上京那么大个地方,想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大少爷找了足足三个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带的银两,却是无果而归。 回来途中又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忧弟弟,归家后不久便即卧床不起,不过两个月,竟过身了去,临终时嘱咐幼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二弟,兄弟团聚。 傅青川给大哥守孝期满后,便遵从兄瞩,也踏上了漫漫寻亲路,这一去,就是两年之久…… “三少爷离开后,那叶氏初时倒还老实,可过不多久,就开始到前院中来,没多久,竟哄骗的少夫人把府中交给了她打理。老奴当初虽然以为有些不妥,可一来当时少夫人心意已决,二来,瞧着少夫人因为大少爷的故去而终日卧床不起,着实没有心思打理府宅,就只得作罢。” “哪料想,不过一个月后,叶氏又把狼子野心的傅青轩安排到了咱们商号里。” 才叔越说越恨,也是自己老糊涂了,竟会信了叶氏“好歹也是亲兄弟”的鬼话! 仅仅半年后,傅青轩就把商号里的老人换了个干净,然后又以商号里突然少了一笔银子为名,诬赖自己污了银子! 自己去找少夫人鸣冤,却被叶氏派人拦着,别说少夫人了,竟是连府里都不得进去。 又过了一段时日,也不知那叶氏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傅家房屋地契田产都从少夫人那哄骗了去! “半年前,叶氏把傅家老宅卖给了李家,然后就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回傅家桥了——”才叔的儿子阿旺接着道。 傅家桥是傅家的老家宗族聚居的地方,当初,傅家老爷曾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回傅家桥。 “可是回傅家桥的路途中——”说道那时发生的事,便是阿旺也不由红了眼睛,“我们也是后来听说的,说是路途上遇到劫匪,其他人倒是无碍,惟有两位小少爷——” “嗵”的一声响,却是傅青川紧咬牙关,再次昏了过去。 几个人忙七手八脚的把傅青川抬到床上。 “果然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霁云气的直哆嗦。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而又残忍的女人? 说什么路遇劫匪,为何独独两个孩子出了事? “那我嫂嫂现在——”傅青川脸色灰败无比,霁云忙上前握住傅青川的手,“三哥——” 心里却是能明白傅青川的感受,一夕之间,亲人尽皆凋零,但凡世间人,都无法承受得了…… 更何况三哥又是如此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握着霁云的手,傅青川终于觉得有了些力气,艰难的转头冲着才叔道: “才叔,你继续说,我受得住。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我那两个小侄儿的消息了吗?还有嫂嫂,她现在如何了?” “两个小少爷没有任何消息。”才叔黯然道,说没消息也不妥当,十人倒是有九人,说是小少爷已经不在了! “至于说少夫人,”才叔说着,已是老泪纵横,“三少爷,您快去救救少夫人吧。” 却原来慧娘先是故去夫君,然后又痛失爱子,巨大打击之下,当即卧床不起。哪料到叶氏竟使人放出话来,说是慧娘命太硬,不然怎么会克死傅家三兄弟不算,便是自己一双儿子都死于非命? 这样的扫把星,傅家是万不敢留的,就直接把慧娘赶了出去。 才叔听说后,本想去把慧娘接了来,哪想到慧娘诸番打击之下,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楚,竟是无论如何不肯跟着才叔回来,只在两个小少爷失踪的地方搭了个草庵,说是怕两个小少爷回来找不着娘…… “我们这就去,找嫂嫂。”傅青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天色已晚,可霁云还是同意了傅青川的意见,那么一个可怜的娘亲,独自一人住在那荒山野岭…… 想想都觉得揪心! 才叔便让阿旺带路,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顺庆。 一路上傅青川都是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头,霁云从包裹里拿了个饼子递过去,傅青川默默接过,大口的吃着,可吃的太急了,呛得一下咳了起来。 霁云唬了一跳,忙一边递去一壶水,一边拍着傅青川的背含泪劝道: “三哥真不想吃的话,别勉强——” 傅青川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没事儿。我得吃饭,不然,怎么有力气护着他们?!” 说完,更大口的啃起了饼子。 阿旺一旁看的直流泪,三少爷自来最得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天色将亮时,众人终于赶到了据说是慧娘呆的槐山。 走到半山腰处,便看见一处孤零零的茅草房,细听,仿佛还有人在低声哼唱着什么。 几人下了马车,慢慢靠近茅屋,那哼唱声渐渐清晰: “小宝贝儿呀,坐门墩儿哟,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哎哟,宝宝,快睡吧,等你们长大了,娘就帮你们娶媳妇儿好不好?” “宝宝不怕,娘在呢……” 难道是两位小少爷回来了?众人心里都是一热,傅青川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透过破旧的窗棂,往屋中瞧去,下一刻,却是一下僵在了那里—— 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一个满面污垢衣衫破烂的女人手里抱着个布包在轻轻的摇来摇去…… 那女人看着已是骨瘦如柴,仿如一个骷髅般,偏是那双眼睛却温柔至极,还有嘴角的笑容,也是说不出的温暖。 许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疯女人忙抬起头来把手指放在嘴上: “嘘——” 又爱怜的轻轻把手中的布包贴在脸颊上道:“宝宝睡着了——” 霁云最先撑不住,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39安东之行(八) “嫂子——”傅青川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霁云愣了下,也忙跟了上去。 慧娘却依旧抱着布包,背对着众人轻轻的晃来晃去。锈成一坨一坨的发髻上,一点点的白色是如此刺目。 傅青川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嫂嫂——青川回来晚了,是青川对不起你——” 当初,十里红妆,大哥迎娶了嫂子过门,自己跑到喜堂,第一次见到长相甜美的嫂嫂。所谓长嫂如母,自己都十多岁了,嫂子眼里,却把自己看的和两个侄儿一般,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分成三份,有两个侄子的,便有自己的…… 明明从前那些甜蜜的幸福好像还在眼前,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全都变了,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嫂嫂疯了,两个小侄子也不见了…… 阿旺站在旁边,偌大个汉子却是哭的涕泗交流—— 老爷一家每个都是心善的,特别是少夫人,最是悯老惜贫,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为什么会这样悲惨呢? “别,别哭——” 傅青川忽然感到脸上一凉,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却是一脸污垢的慧娘,正小心翼翼的帮自己抹泪,“不哭啊,我有糖糖,我帮你找糖糖——” 傅青川一把握住慧娘的手,神情激动:“嫂子,你,你认得我了?” 没想到却被慧娘一下甩开,直着声音道: “宝宝,宝宝——” 又忽然回头,跪在地上胡乱的翻检起来: “糖糖呢,糖糖呢?小宝最爱吃糖了!宝宝,娘让你吃糖好不好?娘让你吃糖,娘让你吃糖,宝宝你快回来好不好,宝宝——” 一声声宝宝叫的越来越凄厉,听的人肝肠寸断。 霁云转身冲出草屋,很快又抓了把糖回来,一把抱住慧娘的胳膊: “嫂子,糖在这里。” 慧娘怔了一下,没有接,却也停下了疯狂的翻检动作。 霁云喘了口气,一手抱住慧娘的胳膊,另一只手颤颤的捏了块儿晶莹剔透的饴糖递过去:“嫂子,糖很甜的,你尝尝——” 慧娘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迟疑的转过身子,没有接糖,却是定定的瞧着霁云,那双眼睛更是出奇的晶亮。 二牛虽是车夫,却一向很自觉的把自己当成霁云的保镖看。瞧着慧娘直盯盯的盯着霁云,直觉心里发毛,忙要上前一步,却被谢弥逊拦住。 “嫂子——”霁云把手里的糖递到慧娘嘴边,“你吃——” 慧娘愣愣的瞧着霁云,机械的张开嘴,把那颗糖含到了口里,忽然一把紧紧抱住了霁云,热泪长流: “阿珩,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娘想的你好苦……” 慧娘虽然瘦弱,可是力气却大得很,特别是身上,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过,全是刺鼻的臭味儿。 霁云却一动不动,浑然未觉的任慧娘搂着。 “阿珩是,我的大侄儿。”傅青川艰难的道,阿珩今年九岁了,个头正和霁云一般。 “多跟她说话。”一旁的谢弥逊忽然冲霁云道。 霁云有些疑惑,却仍点了点头:“嫂子——” “嫂子?”慧娘有些疑惑,低头瞧着自己怀里探出的小脑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柔弱至极的笑容,“阿珩你生娘的气了是不是?都怪娘,没有照顾好你,对了,小玥呢,小玥,小玥——” 明明方才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提到“小玥”这个名字,慧娘的情绪又忽然焦躁了起来。 霁云也感觉到不对劲,忙求救似的看向谢弥逊: “阿逊——” 谢弥逊叹了口气,对霁云点点头: “照她说的,喊她娘。” “娘,我饿了——”霁云忙冲慧娘道。 “饿了?”慧娘愣了一下,果然又恢复了那温柔娴淑的模样,“都是娘不好,让阿珩饿肚子,娘去给阿珩做饭……” “阿逊,我嫂子——”傅青川探询的望向谢弥逊。 谢弥逊摇了摇头: “刚才倒是一个契机,可惜……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想令嫂夫人完全回复,还得您的两个侄儿——” 说着忽然住了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傅青川顺着谢弥逊的眼神看去,却是霁云,正努力张开小小的胳膊,一下一下拍着嫂子,嫂子狂躁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渐渐伏在霁云肩上,合上了双眼…… 天亮时,霁云也完全帮慧娘洗的干干净净,虽是满头白发、形容憔悴,却仍能依稀看出来慧娘昔日的娇美…… 安静下来的慧娘似是有些害羞,并不敢和这许多人对视,只是一直拉着霁云的手低着头,跟在霁云身后。 “娘,咱们回去吧。”霁云扯了扯慧娘的胳膊道。 “好。”慧娘抿着嘴轻笑道,任霁云把自己拉起来。经过傅青川身边时,却又停住脚,有些可怜巴巴的跟霁云小声说道,“阿珩,你再给娘颗糖好不好?” “好。”霁云应了一声,顺从的拿出颗糖递给慧娘,“娘吃。” 慧娘忙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是娘要吃。” 说着,快步走到傅青川面前,把那颗糖高高的举起: “小公子,这颗糖,给你吃——吃了,就莫要再伤心了。” 说着,把糖塞到傅青川手里,又回身牵着霁云继续往前走了。 傅青川闭了闭眼睛,和谢弥逊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却在注目到墙角处时,齐齐停了下来—— 却是墙角处,正有一个纸包,散落的纸包里,一个硬邦邦却是白生生的馒头正躺在那里。 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傅家桥。 同样是南方小城,傅家桥的景致却是更显秀丽,小桥流水、碧瓦红墙,特别是小城东北角的一处新建的院落,更是轩丽雅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傅青川凝目那处院落,神情却是越来越僵硬。 看傅青川忽然勒住马头,其他人也跟着站定。霁云在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撩开窗帘往外瞧了下,旋即转过头来故作无事道: “三哥,嫂子饿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好不好?” “好。”傅青川终于收回眼睛,再看向霁云时,终于敛去了眼里的阴郁和杀气。 放下帷幔时,霁云又瞧了一眼那处院落——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处宅子,不正是顺庆傅家老宅的模样?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客栈,一行人便走了进去。 正是饭时,客栈里已是高朋满座,待看到傅青川等人,大厅里还是静了一静——这么个小地方,竟然一次出现这么多倜傥俊秀的人物,还真是少见。 但是第一位青衫公子,瞧着已是人中龙凤,没想到后面那白衣男子,更是俊美至极,便是那小小少年,也是粉雕玉琢一般,还有那匹漂亮的小白马—— 有识货的行脚商人不禁惊呼出声: “玉雪狮子骢,那是万金难求的玉雪狮子骢!” 店掌柜的也忙接了出来,很是恭敬的把几人让到单独的雅座,要离开时,却被傅青川叫住: “敢问掌柜的,咱们城里近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掌柜的愣了一下,心想这些人八成是外地的,就好听个古什么的,当即陪了笑脸道,“咱们这地方小,新鲜事倒也有,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客官的耳。” “要说最新鲜的吧,就是原先搬到顺庆的傅员外家,又搬回族里了。啧啧,人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啊,建的那所宅子,在咱们傅家桥这地儿,那可是头一份儿。不过人家也合该有这福缘,那对儿母子啊,全都是积德行善的,不但一回来就出资修了学馆听说还给族里置了几十亩公田,便是府里每逢初一十五还都设粥棚,哎哟,那可真是大方啊,不但米全都是上等的,而且扎根筷子都不倒,回来这大半年,已是咱们傅家桥第一大善人了,听说好多讨饭的,还给他们供了牌位,祈祷老天保佑好人长命百——” 傅青川拿起茶碗重重的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看过来。 霁云握了握桌子底下傅青川攥得紧紧的拳头笑眯眯道:“对了,大叔,咱们这地方全都是姓傅的吗?瞧着可真是兴旺的紧。” 听霁云如此说,掌柜的顿时极为自豪: “这位小公子一瞧就是个聪明的。咱们这儿全都是姓傅,不过说起兴旺来,还得感谢咱们族长家的二少爷。” “族长家的二少爷?”霁云有些疑惑,看掌柜如此骄傲的样子,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是啊。”掌柜的连连点头,得意的道,“说我们二少爷几位可能不知道,我再说一个商号,您一定听过。” 看掌柜的神情,好像霁云要是说没听说过,一定会遭到鄙视。 霁云就很感兴趣,笑着问道: “是吗,不知是哪个商号?” 掌柜的一挺肚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萱草商号。” 萱草商号?霁云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谢弥逊——咱们萱草商号这么有名了? 谢弥逊眯了眯眼睛,浑身都写着“夸我吧,快来夸我吧”。 霁云登时乐了,亲自提过茶壶绕过众人给谢弥逊斟了满满一杯: “阿逊,敬你——” 倒是傅青川,却是神情一震: “萱草商号,咱们傅家桥的兴旺又关萱草商号何事?”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掌柜的这会儿却是很有耐心,“咱们傅家桥的庄稼种的最好,往年这粮食的买卖必得要经过云家的首肯,云家说是多少钱一担,就是多少钱。嘿,你们不知道那云家啊,他们自家的还好说,对别家就是克扣的很,当初可把俺们傅家桥折腾的够呛。天幸族长家的二少是个厉害的,竟然进了萱草商号做大管事,这一来,不但粮食能卖大价钱,还有其他小玩意啊,茶叶啊,二少爷都收了!咱们傅家桥这两年的日子才算好过了!” 那语气,简直族长二少就是神人一般。 霁云不由摇头,傅青川脸色却更加沉重: 有萱草商号做后盾,自己和叶氏的官司怕是更难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写现代文那篇了,好不容易赶了出来就乐颠乐颠的去更新了,没想到乐极生悲,竟发到了这篇文里,吓了一跳赶紧去锁文,才知道VIP章节是不能锁的,耽误了大家的宝贵时间,实在是抱歉,再次鞠躬,对不起…… 40 安东之行(九) 掌柜的离开后,雅间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傅青川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阿逊则是不管在哪里,眼睛都是围着霁云转的。弄得一边的慧娘紧张不已,不时胆怯的瞟一眼阿逊,身子便会往霁云身边偎紧一些。 霁云忙悄悄的冲阿逊摆了摆手,回身就想安慰慧娘,一偏头间,却是一怔: 对面的大街上,一顶小轿忽然在一间商号面前停了下来,随着小厮恭恭敬敬的把轿帘掀开,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矮身跨出小轿。 霁云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用力握住。 男子已经完全站在大街上,光亮的鸦黑的乌发被一只玉环扣着,腰间除一块玉佩外并无其他装饰,明明简单至极的装饰却衬得男子的身姿越发隽秀卓逸。 男子微微侧过脸来,低声吩咐了句在旁边伺候的随从一句什么,因是侧着身子,并不能完全看见男子的容颜,只能隐约瞧见男子轻轻扬起的若远山般婉约风流的眉梢,及眼角一点秋水般旖旎的流光…… 可也正因为看不太清,却反而能更清晰的感受到男子周身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 “大哥?”霁云“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忽然有些恍惚,心神激荡之下,朝着街心的青衣小轿就冲了过去,在男子踏上台阶前,一把死死揪住男子的后衣下摆,“大哥!” 男子慢慢回头,霁云却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男子的侧面瞧着倒是和大哥极像,可正面看来,虽同样是世所难寻的美男子,却并无多少相像之处,特别是那双眼睛,更是死气沉沉,宛若一潭死水般,哪比得上大哥的灵动多情而温暖? 男子看着似有不足之症,瘦弱的身姿宛若扶风的杨柳,可盯着霁云的眼眸却宛若极地上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霁云忙道歉,只觉眼中干涩无比,是呀,自己亲眼见到大哥死去,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神情黯然道,“我认错人了,把公子错认成我家大哥。” 男子的神情明显不信:这世间相像的人多了,可要说和自己相似的…… 心里突然一动,神情急切道: “你家大哥,是,哪个?姓甚名谁?他现在在哪里?” “阿珩——”又一个急促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雅间里的慧娘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霁云。 看到慧娘,男子脸色一白,本是拢在衣袖中的手紧握了一下又旋即松开,再看向霁云的神情疏忽变得阴狠。却在看到又从客栈里出来的傅青川几人时,神情一滞。 “云儿,来三哥这里。”说话的是傅青川,只是傅青川嘴里虽是叫着霁云的名字,眼睛却是盯着青衣男子—— 那眼中的愤恨、绝望、恼怒、憎恶等等复杂情绪一一在傅青川眼中闪过,最终又化为沉寂。 慧娘紧紧握住霁云的小手,冲着青衣男子可怜巴巴的笑了一下,便仓皇的要带着霁云离开,最后更是心急的俯身抱起霁云就往傅青川身边疾跑,只是慧娘毕竟太弱了,刚走了一步,就猛一踉跄,谢弥逊和傅青川忙抢上前,扶住慧娘。 慧娘却似是对谢弥逊忌一直盯着霁云很是不满,一把打开谢弥逊的手,抱着霁云就缩到了傅青川身后。 霁云拍了拍如受惊的小兔子般的慧娘,忙哄道:“好了娘,阿珩没事儿,有三哥在呢,快放我下来吧。” 听霁云喊娘,慧娘眼里的泪瞬时变成了笑,讨好的冲着傅青川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的青衣男子道: “我家阿珩好乖的,是不是?” 青衣男子神情微微一震,便不再看慧娘,下意识的往几人身后瞧了一眼,又很快收回,冷冷的睨了一眼傅青川,语含讽刺: “我还以为你们三兄弟都是孝子贤孙呢!不是此生都不会回傅家桥吗?怎么,这就跑回来了?对了,风华绝代的傅家二公子呢?何不一块儿出来,躲躲藏藏做什么呢?” 傅青川定定的瞧着男子,良久终于道:“想见我二哥,傅青轩,你不配!我二哥这人对所有人都心存善意,便是对你……” 傅青川顿了下。虽然爹爹一直不承认傅青轩,甚至绝不许他在自己面前出现,可大哥也好,二哥也罢,都始终对傅青轩心存善意。甚至二哥读书时,还特意瞒着爹爹让傅青轩也跟着进了学馆,每次见到他,也都教导自己叫这人一声“青轩哥哥”…… 这人明明是个害羞的人啊,每次二哥说什么,或听到自己叫“青轩哥哥”时,都笑得那般腼腆,为什么不过两年未见,这人,就,如此狠毒而丧心病狂? 傅青川深吸一口气:“傅青轩,这辈子,天上地下,阳间、鬼府,我也好,大哥二哥也罢,都不会也不愿再见你!” “那是最好。”傅青轩神情漠然,“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们傅家任何一个!既如此痛恨傅家桥,痛恨我,傅青川,你还找到这里做什么?我记得某人不是曾经发誓说,不找到傅家二公子,此生绝不回来吗?快带着这些人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我们此生最好,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傅青川脸上的笑凉薄而讽刺,“是吗?傅青轩,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可既然这么恨爹,恨傅家的人,却偏还要削尖了脑袋挤进傅家来,冠以‘傅’姓,做傅家的孝子贤孙,傅青轩,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而且可悲吗?还是你果然和你的娘一样,低贱、无耻?!” 爹活着时,从不曾承认过傅青轩是傅家子孙,便是“青轩”这个名字,也是娘亲给取的,更没有收入傅家家谱。 可方才听那掌柜言说,叶氏和傅青轩回至宗族后,由族长做主,叶氏和傅青轩均录入族谱之中,并在重新迁回祖坟的傅员外夫妻墓旁替叶氏预留好了墓地。 叶氏这个贱人,终于光明正大的坐上了傅家老夫人的位子! 傅青川的声音并不大,却无疑说到了傅青轩的痛处,傅青轩脸色清白不定,恶狠狠的盯着傅青川,忽然抬手就想扇过去,却被傅青川一下叼住手腕儿,随手一带,傅青轩一个收势不住,扑通一声就趴倒地上,头正好撞在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 “三公子?”一个焦灼的声音随即响起,紧接着一个五十许的老者带了个三十多的壮汉从商号里奔出,一把扶起傅青轩,怒声对傅青川道,“四公子,再怎么说三公子也是你哥哥不是,你怎么这般无礼?” 傅青川盯着那苍发老者,半晌终于冷笑道: “二管家,原来是你。怪不得……” 父亲傅成峰手下共有两位得用的官家,大管事是才叔,二管家就是面前这位老者,侯胜。 怪不得才叔说傅青轩掌管商号不管半年,便能把所有人都给换了,原来是串通了侯胜。 “侯胜,当初我父亲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爹的?”傅青轩声音痛恨。 叶氏也好,侯胜也罢,都是爹曾经救过的人,可这两个人却合伙抢占了自己的家不说,还让爹地下不得安宁,更设计了自己两个年幼的侄儿! 说设么好人有好报,那么好的爹,那么善良的二哥却会得到这般报应! 按着剑柄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三哥——”霁云声音清脆。 傅青川一惊,神情由晦暗、痛恨、邪恶而迷茫,终于清醒过来。 “三哥,”霁云却仍是仰着小脸,剪水瞳眸柔和而又信赖的瞧着傅青川,“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脏了三哥的手的。” 傅青川眼睛已全然清明,是啊,侯胜也好,叶氏也罢,自然是要一个个对付,可却不值得自己,拿命来搏。 云儿,嫂子,还有阿珩阿玥说不定还等着自己去救他们呢。 傅青轩也注意到了傅青川眼中瞬间的疯狂,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的孩子轻而易举给化解。而这个孩子,还口口声声叫傅青川三哥…… 眼神不觉在霁云身上顿了一下。 侯胜和身后脸色阴寒的壮汉也都瞧了一眼霁云。 看旁边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侯胜整了整衣襟,扶着傅青轩很是恭顺的对傅青川躬身: “四少爷即便对老夫人和三少爷如何不满,也不应如此对待兄长。三少爷虽是大人大量,不怪罪四少爷你,老爷在天之灵却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兄弟这个样子。老夫人日日挂念着四少爷,四少爷还是随老奴回去见老夫人吧——” “兄弟?”侯胜此言一出,旁边围观的众人顿时大哗,看着傅青川等人的神情充满指责,甚至有人叫嚣着,“这是什么兄弟啊?怪不得有人传言傅家四公子最是骄纵,镇日里胡作非为,甚至数年前,因惹了事端就逃往他乡,我等还以为三少爷这般神仙人品,怎么会有那样不堪的弟弟?原来竟是真的吗?” “可不,”旁边就有人点头,“亏得老夫人心善,不然这般不肖子弟,早逐出家门了!” “怪道我听说这四公子原是定了云家女,可云家女死活不愿意嫁进来,原来竟是这般不孝不悌之徒!” “我们傅家只有兄弟三个罢了,还有,侯胜,别得意的太早了,告诉你的主子,讨债的,来了!”傅青川冷冷的瞧了侯胜一眼,当即转身大踏步而去,却是再没有瞧一眼旁边的傅青轩。 看傅青川离开,侯胜弯着的腰慢慢直了起来,瞧着一直跟在霁云身边的那匹玉雪狮子骢,眼里露出深思的神情。 傅青轩却是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削瘦的身躯却似是更加孱弱了。 41安东之行(十) 族长家古色古香的大宅就在傅家桥东侧。 傅青川一行人来至族长家门前时,族里已经有些人闻讯赶来,瞧着傅青川的模样颇为不善。 傅青川也不理他们,自顾自上前敲门。 等了半晌,一个老仆才慢腾腾的开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傅青川,眼神里充满不屑。 听傅青川说明意图,那老仆哼了声,拖着长声道: “在这儿等着吧。” 说着,“啪嗒”一声合上门。 哪知这一去,竟是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围观的傅姓族人越来越多,对着傅青川等人指指点点,其他人倒没什么,慧娘的神情却是越来越惊恐。 傅青川心知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自己倒没什么,可云儿年幼,嫂子又是这般—— 刚要嘱咐阿逊护着两人回客栈休息,那朱红色大门终于再度打开,这次却不是那老仆,而是一个相对年轻的小厮,那小厮冷笑一声,对傅青川道: “族长老大人让我问一声,傅家郎君是顺庆府的傅三郎呢,还是傅家桥的傅四郎?” 人群顿时静了一下,暗叹还是老族长厉害,这个问题,说起来简单,可对傅青川而言,却是再为难不过。 若说自己是顺庆府的傅三郎,倒是顾全了颜面,可再想开口让族长帮着主持公道,却是千难万难; 若说自己是傅家桥的傅四郎,自然可以把家事交予族长裁决,可也就等于承认了傅家老夫人和傅青轩的合法地位,这般情形下,再因为家产之事纠缠不清,无疑会被所有人指责。 哪知傅青川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烦请小哥通报,就说顺庆府傅三郎前来拜会。” 人群顿时一寂,不远处的胡同里,一个青色人影愣了片刻,终于转身踽踽而去,那本瘦弱的背影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他真这么说?”轩敞亮丽的傅府大宅中,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的叶氏“啪”的一声把茶杯扔到了地上。 叶氏看着也就是四十许的妇人,面容白皙,肌肤丰腴,瞧着竟是比现时的慧娘还要年轻几分,明显保养的不错。 坐在一侧的侯胜惊了一下,看叶氏气的浑身发抖,忙上前扶了叶氏的肩很是怜惜的道: “翠莲,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莫说族长不会站到傅青川那一边,便是要为他主持公道,让我们把这商号分一半给他,他又能拿了什么东西去?” 商号早已尽在自己和青轩掌握之中,便是分了一半给傅青川,自己也能保证他落不到一个铜板! 哪知却被叶氏一把推开:“你不懂,你不懂!” 这辈子自己最恨的,就是傅家人!当初自己一腔痴情都交付在傅成峰身上。本以为自己绮年玉貌,和英俊潇洒的傅成峰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好姻缘。 除此之外,自己更羡慕傅成峰对妻子的那份儿痴情!便是梦里也想着,若成峰能把那些儿对夫人的情意分几分给自己,便是死了,也甘愿啊! 哪料想傅成峰竟如此绝情,竟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把自己撂到了一边!甚至让人给自己送了一碗断子药。 本来被送往农庄后,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心里却还有一点希望:那药汤自己不过是含在嘴里,待人离开后,又尽数吐了出来。若天可怜见,说不定会送一个孩儿给自己,那自己这辈子,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后来果然上天垂怜,竟让自己一举得男。 有了成峰的骨肉,自己欢天喜地的抱着孩儿回了家,以为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哪知傅成峰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湮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每次远远的看到傅成峰和夫人恩爱缱绻,或者听到傅成峰或严厉或温和的教导那三个孩儿,自己都几乎恨得发疯: 自己不也是他傅成峰的女人吗?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绝情?轩儿不也同样是他的骨肉吗?为什么连一声爹都不能喊?为什么自己母子要像老鼠一样这般见不得人? 从那时起,叶氏就发誓,这一辈子,自己一定要和轩儿光明正大的做傅家人——自己要做名正言顺的傅家老夫人,轩儿要做堂堂皇皇的傅家公子! 即便傅成峰死了,自己也要葬在他的身边,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然后到地下告诉他,他的孩儿有多惨,自己还是睡在了他的身边! 自己要让他做鬼也不得安宁! “翠莲,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侯胜直直的瞧着叶氏,声音隐忍,神情悲苦。 叶氏愣了一下,任侯胜抱着自己,声音逐渐哽咽: “阿胜,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终于还是推开侯胜咬着牙道: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让他们备轿,我要亲自去见那个小畜生!” 自己一定要去,虽然傅成峰已经死了,自己也要让他们的儿子清楚,现在,自己才是傅家名正言顺的老夫人! 族长家里。 傅家族长名叫傅元阳,按辈分,是傅青川爷爷辈的人。今年已是七十高龄,虽是须发皆白,却仍耳目清明。 抬眼瞧着被仆人引领着进入内厅的傅青川等人,不由皱了下眉头。 这傅青川不止容貌举止甚肖其父,便是行事方式也都是一般的执拗。 当初傅成峰母亲故去后,族人也都很是同情,可因为这件事便离族而去也委实太不明智。 更不要说后来和云家结亲,族里派人拜望傅成峰,原想着傅成峰可以帮族人说项一下,却不料傅成峰竟是百般推诿。 好在那叶氏和傅青轩倒还是个识时务的! “顺庆府傅家三郎傅青川,见过族长老大人。”傅青川入客厅见礼。 傅元阳抬了抬眼皮儿,并没有马上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青川一番,才淡然道: “傅三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傅青川神情悲怆:“傅青川不孝,使得奸人有可乘之机,利用青川离家远游之时,迁了先父母坟茔来傅家宗祠,让爹娘地下不得安宁!傅青川此来不为别事,只为请回先父母灵柩归葬,还请族长成全!” “你——”没想到傅青川竟如此直言不讳,傅元阳心里不由大为恼火,怫然道,“凡入我傅家桥宗祠的皆是全族人认可的傅氏族人,你是顺庆傅家,与我傅家桥有何相干?” 心里更是对傅青川大为不喜。若这孩子软语相求,自己或可看在当初族里确曾亏欠了傅成峰的份上,帮他一二,没想到这娃子却是这般桀骜不驯之人! “老族长明鉴,”傅青川眼里冷光一闪,却仍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道,“不是小子无礼,实在是不敢违了先父遗愿。老族长既是一族之长,更是傅家桥威望之所在,切不可听信奸人言语,坏了自己一世名头。只要老族长允了小子所求,青川愿意——” 话音未落,一个惶急的女子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川儿,你怎么这般同族长讲话?” 众人回头,却是一个四十许的雍容妇人,正在一帮傅家族人的簇拥下快步往客厅而来。 妇人看到长身玉立的傅青川,两眼登时含满了泪水,紧走几步就想去拉傅青川的手。 哪知本是瑟缩在傅青川身后的慧娘正好探出头来,看到妇人,旋即凄厉的惨叫起来: “别打慧娘,慧娘不是扫把星,别打慧娘——” 又忽然把头用力的往墙上撞:“慧娘是扫把星,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死了,青川就能回来了,阿珩阿玥也会回来——” 阿逊忙上前一步,在慧娘身上扎了一针。傅青川一把接住已经把头碰出了血的慧娘,瞪着眼前的叶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这蛇蝎女人,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叶氏似是吓了一跳,旋即神情悲伤的道: “川儿,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娘——” “闭嘴!”傅青川森然道,“你是谁的娘?” “你——”叶氏忽然掩面大哭,“你认不认我,终归我是你爹用轿子抬回去的!我知道你是怪我和你兄长没跟你商量便拿出些家产捐给族里,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爹终是傅家桥的人,又都是傅家儿郎,娘和你兄长如何忍心瞧着有族人落魄而袖手旁观?便是你爹在世,也必会全力救助!罢了,咱家现在也就你和兄长两人罢了,便是你心里没我这个……我也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家里的生意,你若想要,尽可拿去,我绝不许你兄长同你相争。我只盼着你们兄弟,能和和睦睦就好……” 叶氏一番话说得凄切动人,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感动。 当下便有那些受了叶氏恩惠的族人冲着傅青川怒骂道: “哎哟,这般没良心的儿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啊!” “真真是不要脸,想谋夺家财,竟拿过世的爹娘作伐,真是造孽哟!” 霁云却听得不住冷笑——这女人果然狡诈,一番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可惜,她碰到的是三哥。 自己记得不差的话,前世三哥就最是睿智多谋,从投身仕途,便是朝中再奸猾之人,也从未在三哥面前讨得了好去!这女人以为三哥年幼便好欺吗,真是做梦。 这般想着便抬头无比信赖的瞧着傅青川。 傅青川本已气怒交加理智尽失,突然触到霁云望着自己时明亮而又信心满满的眼神,心里登时一静,略一思索,便起身对傅元阳一揖道: “如此就有劳族长老大人了。” 傅元阳本是冷眼旁观,没想到傅青川不接叶氏的话,却忽然转向自己,不冷不热的哼了声道: “老朽方才已经说得清楚,你顺庆府的事,与我傅家桥何干——” 傅青川却并未着恼,反是言辞恳切: “先父为何离开傅家桥,族长您最是清楚不过。不是小子执拗,实在是不敢违了先人遗愿。毕竟爹爹自幼长在这傅家桥,即便如何心伤,也绝不愿看见有族人受苦。现在既然奸人愿意交出傅家财物,青川做主,便将这财物尽数交予族里公用,请族长派了得用的人明日一早便去接收吧。青川不孝,惟愿父母能够地下安眠,早日送他们返回顺庆罢了!” 听傅青川如此说,本是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全都哑然。人们脸上或惶惑、或庆幸或茫然,却都把眼睛投向了叶氏—— 方才这傅府老夫人说的清楚,这傅青川明明是个忤逆不孝的浪荡公子罢了,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叶氏却登时脸色惨白——再料不到傅青川竟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自己这辈子就是死也不愿意放手的,一是傅家的财产,二是傅夫人的身份,没想到却被傅青川一下全都堵死! “四弟莫要说笑。”一个清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却是傅青轩,上前一步,扶住叶氏,定定的瞧着傅青川,“有我和你二哥在,爹到底葬在哪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42 安东之行(十一) 叶氏也马上明白过来,傅青川所谓捐出全部家产给族里,是有一个先决条件的,那就是迁走父母灵位,若然能阻止得了他迁坟之举,把所有财产充公之说自当作罢。 当即定了定神,有些勉强的笑道: “都是一家人,川儿何必说这般赌气言语,你大哥虽然没了,可还有二哥、三哥——” “不许再提我二哥。”傅青川瞪着那母子二人,目眦欲裂,“你们,不配。” 说着,忽然排开众人,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马车,从里面捧出一个青瓷小瓮,面对着傅青轩高高举起: “傅青轩,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对着二哥再说一遍?” “二哥,二哥,在哪里?”傅青轩眼睛死死的盯着傅青川抱在手中的小瓮,机械的上前一步,却又迅疾站住,张皇的左右看着,好像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叶氏愣了一下,却旋即大喜过望:傅青川手里的,可不是装家人遗孤的骨坛!那岂不是说,傅青羽,也死了? 傅青羽可是举人的身份,自己本来还担心,若是傅青羽回来了,事情怕是会有些棘手,没想到傅二郎竟是已不在人世! 傅成峰,你怕是绝没有想到,你三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傅青川了吧? 对付这么一个小子还不是措扁捏圆,全是自己说了算?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傅青轩瘦弱的身躯微微抖了下,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碰傅青川手中的青瓷坛,却被侍立在傅青川身边的阿旺拦住,狠狠的一推,红着眼睛道,“别碰我家二公子,你不配!” 傅青川也不理难掩喜色的叶氏和面色惨白木偶一般的傅青轩,对着傅元阳惨然一笑道: “傅青川再拜族长老大人,望族长大人能允了青川方才所请,让家兄能入土为安长伴父母于地下,傅青川感激不尽,必将家中财物尽数予以族中公用,绝不反悔!” 霁云一旁扶着傅青川,一指厅堂上“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对傅元阳道: “早听说傅家桥耕读传家,生性最是淳朴,老族长也是一世清白,威望颇著,傅伯父虽是人在顺庆,也常用此四字教导几位兄长。不管是故去的大哥、二哥,还是我这三哥,在记着这条家训之时,也时刻记着傅家桥的香火之情。俗语有云‘莫欺少年穷’,我三哥现在虽是被奸人所害,落魄如斯,可世间事最难预料,谁能保证我家三哥就会困窘一世!还请老族长三思,切莫被小人蒙蔽,若然铸下错事,则悔之晚矣!” 傅元阳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孩子竟是在威胁自己,当即冷笑一声: “好一张伶牙利口!区区一个秀才罢了——” “现在是区区一个秀才——”霁云朗声一笑,“只是以我三哥之才,将来会连中三元也不一定!老族长切莫只顾眼前利益,眼光还是放长远些好!” 此言一出,不止傅元阳,便是傅青川也怔了一下——实在是霁云此语说的斩钉截铁,仿佛连中三元对傅青川而言再简单不过—— 自然,霁云心里也是如是想,爹爹当初说的明白,他从边关凯旋后主持会试取得状元公就是傅青川! 也就是说,就在今年,傅青川必会参加乡试,并毫无悬念的拿下解元! 围观的人群则顿时嘘声一片:“连中三元?这小孩子还真会吹牛!” “听说傅青川虽然不知怎么糊弄了个秀才功名在身上,却是连续几年不敢去参加乡试,小孩子就是会胡言乱语……” “是吗?”霁云再次看向傅元阳,神情严肃,“乡试在即,老族长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若是我三哥能在此次大比之时,取中前三,老族长就派人去顺庆查实叶氏傅家主母的身份是真是假!” 一旁的叶氏脸色顿时有些灰败: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是明白,尽管没多少人知道过往□,可她的身份却是根本禁不住推敲。只要有心去查,自己绝对瞒不了多久! 看向霁云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气:无论傅家财产也好,还是傅夫人的名头也罢,自己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 想要参加乡试,还得看自己答不答应。 傅元阳皱了下眉头,刚要出言反对,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响起:“这赌倒是有意思,爹爹不妨答应下来!” 确实一个眉目稀疏宽额大耳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圆圆的脸蛋儿上全是和善的笑意。 “二少爷。” “二少爷回来了——” 周围的人纷纷打招呼,便是傅元阳看见此人,嘴角也微有些笑意—— 来人正是自己的二儿子傅成文。 本来傅元阳对这个一门儿心思钻到钱眼里的二儿子并不待见,总觉得行商本是贱业,傅成文做哪些真是是不务正业、有辱门风。 傅家既是耕读传家,傅元阳既然希望孩子要么专心种地,要么一心读书。却哪料到,种地的却老是被云家打压,至于那些读书的子弟更惨,最好的,也不过读到秀才,然后考到头发白了,愣是没一个中举的。 倒是这个看着不成器的二儿子,竟是替合族谋了福利,看这小儿子也终于顺眼了点儿。 “你一个小孩儿家又知道什么!”傅元阳意有所指,却也没有对儿子过多指责。 傅成文小心的瞥了眼傅青川一行,这才上前一步小声对傅元阳道: “孩儿倒是觉得,那娃娃所言很有道理。顺庆傅家如何,毕竟是他们家事,爹爹身份,只管居中调停便好,又何必趟这个浑水?若是为此落下骂名,实在太不值得。儿子瞧着那傅青川,眉目清朗,说不定确有些能耐也未可知。眼看乡试在即,爹爹又何必急着下定论——” 傅元阳闻言愣了一下,稍稍思索儿子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顿了下终于冷哼了声道: “便如你这娃娃所言,我倒要看看这傅家小子的能耐!” 说着,便转身拂袖而去。 霁云扫了一眼脸色破败的叶氏,哼了一声,又瞧了一眼傅成文,便和傅青川几人一起上了马车。 哪知几个人刚来至客栈门口,便被店小二拦住了去路,阴阳怪气道: “哟,听说这里面会出一位举人老爷,我们店小,可盛不下这般尊贵的人!几位还是另投他处吧!” 霁云脸色顿时冷了一下,没想到叶氏行动还真快! 这傅家桥确是是非之地,便是离开这里也好。 想着便要开口劝傅青川。 哪知傅青川却是摇了摇头: “云儿的心思我知道,只是,我离家这么久,实在极想爹娘,还有二哥、二嫂——” 傅青川声音痛楚。离家这么多年,二哥也定是无时无刻都想回到父母身边吧?现在父母近在咫尺,虽不能再见慈颜,可能和二哥早一天陪在父母身边也是好的! 只是那日子却定然不会太平:“阿逊还是带了云儿——” 霁云摇了摇头:“三哥说那里话,三哥在哪里,云儿自然要和三哥在一起。” 谢弥逊却是冷然一笑: “青川何必顾虑太多?一个小小的傅家桥罢了,还能翻天不成?” 傅青川闻言瞧了谢弥逊一眼,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刚离开不久,傅成文就匆匆追了过来,听客栈老板竟然说人被他们赶出去了,顿时吓了一跳,半晌跺了下脚,瞪了一眼客栈老板,嘟哝了句“不长眼睛的东西”,一把推开客栈老板扬长而去。 客栈老板顿时有些无趣,只是当若干年后,已经身为宰辅的傅青川再度来这傅家桥时,客栈老板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果真是莫欺少年穷啊! 一直到天快黑时,傅成文才在墓地不远的一个茅舍里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准确的说,傅成文看到的是拴在茅舍中的那匹玉雪狮子骢。 若说之前还有些怀疑,可看到那匹玉雪狮子骢后,傅成文马上明白,并不是有人耍自己: 昨日里,忽然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商号大掌柜要来傅家桥,让自己速回府中。 自己安排好分号事务,就忙匆匆往回赶,可回来后打听了一圈儿,这两日来傅家桥的陌生人也就是傅青川一行罢了。 可看到傅青川等人,却又有些狐疑,那几个主子模样的人,全都是年不过弱冠的年轻人罢了,会有自家商号的大当家? 不会是有人冒充商号印记哄骗自己吧? 只是那刻有“萱草”两字的印章,绝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的! 傅成文快步走进院中,到了马匹近前,那马儿闻声抬起头来,马头忽然伸过来,在傅成文身上蹭了蹭。 傅成文至此再无怀疑——果然是大当家到了。这匹玉雪狮子骢,这之前一直是自己精心喂养,然后又被牵走,大管事当时告诉自己说,马儿已被送到大当家手里—— 傅成文可不认为,会有人如何厉害,能从萱草商号大当家手里抢了东西去。 傅成文忙整了整衣装,刚要报名,左边的房间忽然打开,傅成文一抬头,正瞧见那个俊美逼人的公子,只觉心头一阵乱跳,忙低下头去,竟是再不敢正眼看。 “傅成文吗?进来吧。” 又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傅成文听话的低头快步进入室内,却在看清男孩手中的令牌后,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男孩手中,可不正是刻有“萱草”二字的令牌? 不会吧,面前这个看着顶多十来岁的小家伙就是萱草大当家? “青轩呢,跑哪儿去了?”傅宅中,叶氏双眼赤红,一叠连声的叫道,“快派人去云家,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傅青川参加乡试,也是时候该让云家出些力气了!” 43 萱草商号 “少爷——”看傅青川从坟地起身,阿旺忙迎了上来,错眼却恍惚觉得不远处的柏树下似是有人影闪了一下。等扶好傅青川,再回头去瞧,却什么都没瞧到。 许是跪的久了,傅青川走起路来实在艰难,阿旺见状,索性俯身背起傅青川,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道: “少爷,昨儿个您不在的时候,族长家的二少爷来过了——” 也不怪阿旺惊奇,实在是那位二少爷太过彬彬有礼了吧?甚至对自己这个下人都客气的不得了…… 和那两位好看的小公子说起话来,更是好脾气的很。 “嗯。”傅青川微微怔了下,却又旋即了然:怪不得这傅家二少会帮自己说话,原来,竟是阿逊的手下吗? 早觉得阿逊也好,云儿也罢,通身的气度都不似寻常百姓人家,只是那傅成文不是萱草商号的管事吗,难道说……忽然想到,若是阿逊和云儿俱非常人,那害死二哥二嫂的人身份怕是—— 虽然霁云语焉不详,傅青川心里却早已认定,二哥二嫂怕是被奸人所害。以二哥之纯孝,若有了意中人,怎么会不带回家中,由大哥主持完婚? 而且,哪里就有那么巧,二哥二嫂竟是同时不治而亡? 傅青川闭了闭眼睛,明白以云儿对大哥的维护,目前而言,对方必然是自己惹不起的。云儿如此用心良苦,自己也着实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只是若让自己知道…… 握紧拳头,半晌又松开。想了想又嘱咐阿旺道:“以后不必把云儿的事再单独向我禀告。你只要记得,云儿也是我们傅家的少爷,是你的主子便可。” “是。”阿旺开开心心的应了,那么漂亮的小少爷,自己也很喜欢呢! 两人刚离开,旁边的柏树丛后忽然闪出另一个单薄的人影来,不是傅青轩又是哪个? 只是傅青轩脸上却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手里一枚柏树叶子早被扯成一缕一缕的,足见主人此时愤恨之深: “傅青川,为何一个不相干的人,你都愿意认作兄弟,我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哪一个,我才是啊……” 傅青轩伏在树上重重的闷咳起来,半晌才勉强直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往府中而去。 刚一进府门,就有小厮进来,说是老夫人有请。 傅青轩换了件衣衫,稍事休息,便去给叶氏请安。 “轩儿,这一大早的,你跑去哪儿了?”看到傅青轩,叶氏又气又急,甚至完全没注意道傅青轩比起往日来,更加没有血色的面容。 “这傅府是我的,我才是傅家老夫人,你才是傅家公子,我不许他们夺走这些,绝不许——”叶氏死死抓着傅青轩的右手,言辞急切,甚至完全没注意道,自己尖利的指甲在傅青轩手背上留下一道赫然的血痕。 傅青轩神情疲惫:“娘,做傅府老夫人就这般好——” 话音未落,就被叶氏狠狠的一推: “逆子!娘含辛茹苦养了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孝敬娘的?早知道你这般没用,娘就不该生下你!” 傅青轩猛一踉跄,头“嗵”的一声撞在门框上,后腰处更是被狠狠的硌了一下。 傅青轩神情疲惫而茫然,却还是温顺的点点头: “好,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叶氏满意的笑了,那和蔼的表情,仿佛方才凶神恶煞的那个根本不是她一般,瞄了眼傅青轩,刚要好言抚慰几句,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侯胜,正快步而来。 “三少爷,你快去族长家一趟吧——”侯胜面色惶急,顾不得和傅青轩见礼就急急道。 “怎么了?”侯胜一向老成,这般惶急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不止傅青轩,便是叶氏也吓了一跳。 “出大事了!”侯胜脸色阴沉。不得不说傅青轩也是个商业奇才,短短一年间,就将傅家产业扩大了一半不止。只是在傅家桥而言,傅家算是家大业大了,可相比起在安东根深蒂固的云家和虽是后起之秀却隐然凌驾于云家之上的萱草商号,傅家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云家庶女却会配于傅家嫡子为妻的原因所在。 傅家的商业王国一半依附于傅家,还有一半却是依附于萱草商号。或者应该说,近年来傅家最赚钱的对外贸易,完全是萱草商号给带来的。 侯胜本就因为傅青川的事烦扰不已,这边刚安排人去云家让他们想法阻止傅青川参加秋闱,那边就得到消息,说是自家刚收购的搭乘萱草商号大船的瓷器不知为何被退了回来! 侯胜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这批瓷器运不出去,会发生什么! “这怎么好?”叶氏也慌了手脚,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人上人,再也不要被打回原形。 傅青轩站起身子:“胜叔放心,我这就去族长家找二少爷打探一番。” “好,你快去,快去。”叶氏忙摆了摆手,神情烦乱,“怎么就这么多烦心事呢,先是傅青轩那个该死的,现在又是商号里——” 傅青轩快步走出,正碰上小丫鬟端了早点过来: “少爷,您的早膳——” “端回去吧。”傅青轩摆摆手,急急的往傅元阳家而去。哪知赶到族长家,却是吃了个闭门羹,门口的小厮说是二少爷一早就回去了。 傅青轩愣了片刻,转过身来,恍恍惚惚的往前走了一段儿,头忽然一阵晕眩,朦胧中眼前似是有人影晃动,忙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哪知那人影一晃,傅青轩咚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三哥——”耳旁似乎响起一个脆脆的孩子声音,然后傅青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饿的?”霁云神情惊奇至极,瞧着一副老神神在在模样的谢弥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这人还真是守财奴,把三哥的家业全都抢走了,还把自己饿成这般模样。对了,三哥,你说他跑来我们这儿做什么?若不是,哼!” 霁云厌恶的瞧了一眼滚得一身泥的傅青轩——明明生的足可和大哥相媲美的俊颜,却为何偏是这么毒辣的心肠。想着,抬脚就踹了过去。 傅青轩吃痛,眼睛终于缓缓张开,看到上方几张脸孔——明显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小男孩,俊美至极却是神情冷然的男子,还有满脸倦容一眼也不肯瞧自己的傅青川…… 傅青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弹掉青袍下的灰尘,扫了一眼傅青川: “青川,不要再在这里无谓的纠缠,带上二哥,离开这儿——” 傅青川冷冷的瞧了一眼傅青轩,只觉再多看这人一眼,自己的杀意便多一分。终于霍然转身,大踏步往茅屋中而去: “滚,别脏了我的地方!” 霁云也哼了声,和谢弥逊相携离开: “以后再晕的话麻烦滚远些!也就我三哥,竟然这时候还会可怜你这么个无耻的家伙!” “青川,离开这儿,听我的话,离开这儿——”傅青轩却仍是不罢休,又上前几步道,被谢弥逊提起剑柄狠狠的朝腹部捣了下,傅青轩疼的抱住小腹就蹲了下去,却是半天没直起身来。 “不哭,你吃——”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傅青轩抬头,却是慧娘,正怜悯的瞧着自己。 “大嫂——”傅青轩抬头怔怔的瞧着慧娘,一下红了眼圈儿。 “大嫂怎么跑出来了?”霁云正好瞧见,看傅青轩不知说了句什么,慧娘腼腆的笑了下,忙回身往回跑,一把拉住慧娘,“娘——” 听霁云喊娘,慧娘果然马上转开了眼,乖乖的跟着霁云离开了。 “娘,他是坏人,娘以后别理他,不然阿珩就生气了——”霁云边走,边对慧娘谆谆教诲。 听霁云说生气了,慧娘就有些着慌,一副想要哭的样子:“阿珩——” 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小心的捏住霁云的衣领,乞求道: “别气,照顾好阿珩,阿玥——” “好,只要娘不理他,阿珩就——”霁云顺着慧娘的话道,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慧娘眼里,自己不就是阿珩吗,还怎么照顾好阿珩阿玥的?忽然想到方才傅青轩的表情…… 霁云激动的浑身都有些发抖,整理了下思路试探着问道:“娘的意思是,方才那个人讲,要照顾好阿珩阿玥吗?” 慧娘的笑容更大了,讨好的连连点头:“不是,坏人,阿珩不气——” 同一时间,傅家商号。 “你说除了傅成文到过那茅舍外,便是少爷也去了那里?” 得到消息的侯胜顿时心烦意乱,傅成文不是萱草商号的人吗,去傅青川的住处做什么?是和萱草商号的人有关?还是傅元阳那老狐狸真的改变主意了? “怕什么?”原本跟在侯胜旁边的彪形大汉这会儿却是稳稳当当的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就少爷那个病秧子,能成什么事?至于说傅青川,即便有萱草商号做后盾又能怎样——” 不就是一个商号吗,还能逆天不成? 44 萱草商号(二) 距秋闱大比还有十天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傅家桥传开: 前几天大闹傅家桥,并扬言要夺取大比前三的傅青川被取消了生员资格。 “我就说嘛,一个浪荡公子哥罢了,不过祖上庇佑,才中了秀才,还想在大比中出类拔萃,做梦吧!” “就是,那般德行有亏的人,要是真被取中了,老天才是没长眼睛呢!” 自然,也有人质疑消息的真假,当即就被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这可是我一个在郡守府当差的表哥亲耳听说的,听说啊,” 神秘兮兮的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 “这里面,可有云家的首尾——” 此话一出,再没有人有半点疑惑: 那云家可算是安东真正的豪门大户,有云家出马,十个傅青川也不是对手。 傅成文恰好刚回家——近日因为大当家安坐傅家桥,傅成文得空便会赶过来,一是看大当家日常用度可还合用,二是怕自己爹不晓事,得罪了贵人。 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唬了一跳,忙起身就要出门,正碰见拄了拐杖进房间的傅元阳。 “爹。”傅成文忙请安。 “文儿这是要去哪里?”傅元阳慢吞吞的坐到太师椅上道。 傅成文踌躇了下——大当家来了傅家桥的事,没有大当家的允许,自己并不敢告知家人:“儿子有事要出去一趟,爹有什么吩咐?” “你想去找傅青川吧?”傅元阳却是一眼看穿了儿子的心思,冷笑道。 “爹——”傅成文一惊,莫不是爹知道了什么? “少爷,”守门的小厮忽然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傅元阳也在,忙行了个礼道,“老爷。门外有人拿了书信给少爷,说是请少爷速去西郊茅舍。” “把信给我。”傅成文忙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傅青川吐血昏迷,有性命之忧,速请名医。 落款正是“萱草”两个字。 傅成文吓了一跳,忙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爹,儿子还有事,暂时必须离开,等孩儿回来,再跟爹爹细说。” 哪知傅元阳却并不答言,反而对小厮厉声道:“拦住他!” 当即有几个强壮的家奴围了过来,拦住了傅成文的去路。又取走傅成文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傅元阳。 傅成文脑门上顿时沁出了汗珠:大当家的不惜暴露自己身份,召唤自己,情形肯定是万分危急!看傅元阳已经看完信件,忙压低声音冲傅元阳道: “爹,信您也看了,实在是我们商号的大当家到了,儿子必须——” “糊涂!”傅元阳怒声道,“平时看你一副精明的样子,怎么遇事这般不知轻重!” 傅青川的事,明显就是云家和傅青轩联手所为,既然能说动官府出面,明显云家已经打通了上面的关节—— 听说云家退了傅青川这门亲事后,给那个女儿找的夫君可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小舅子。 自古民不和官斗,更何况人家那么大的来头! 萱草商号又怎样?不过是操贱役的商人罢了!区区一个大当家,怕是塞牙缝也不够! 看来风向又要变了,别说安东,便是江南,从今后又是云家的天下了! 虽然以后少不得要受云家的拿捏,但受些窝囊气,好歹也比没了小命强! “爹,您不能这样,您不是教孩儿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吗!”被强行押到房间里的傅成文隔着窗户喊道——大当家可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不然,自己现在不定还在那里浪荡呢! 傅元阳却丝毫不为所动:自己是一族之长,更要考虑的是整个家族的利益! “你在房间里稍安勿躁便好,我会让人去延请名医。” 说完再不理傅成文,只管往外而去。 很快城里有名的老大夫便被送到了那处简陋的茅舍中,可惜连去了四五个,都是摇着头叹息而出: 傅青川已经病入膏肓,便是神仙出现也无力回天! “真的?”叶氏听闻这个消息,高兴的什么似的,忙命人摆上香案,焚香祷告,谢菩萨保佑。 “只是,还是有些麻烦。”侯胜顿了顿,瞧了眼脸色苍白,强撑着坐在椅子上的傅青轩。 “怎么?”叶氏顿时一愣。 侯胜叹了一口气:“就是那两个小崽子——” 怪不得自家和萱草商号的生意会终止,却原来傅青川身边的那俊美公子竟是萱草商号的重要人物!而且那人已然扬言,傅家对其有大恩,即便傅青川不治,他们也必将倾尽财力寻找失踪的两位小少爷! 若真被他们找到傅珩傅玥的行踪,以萱草商号财力之巨,怕是他们根本就无法抵御! “老夫人。”早就不耐烦的魁梧大汉插口道,“侯林以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本来当初,自己就想让手下兄弟做掉这两个小兔崽子,都是傅青轩这个病秧子,说什么留下这两个小崽子,要是傅家兄弟回来,必可有大用。现在倒好,大用没见着,整个的一个大累赘罢了! 傅青轩脸色更白,手狠狠的握了一下,却是没说一句话。 叶氏却是连连点头:“还是侯林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做。” 侯林满意的笑了: “好,老夫人果然杀伐决断,侯林忙完商号事务,就马上安排。” 说完也不理傅青轩,只冲侯胜点点头: “爹,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侯胜面上似有些不忍之色,看到叶氏殷切的神情,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侯林刚离开,傅青轩也站了起来,说要去安东检查货物,也离开了傅宅。 侯林回到商号中不久,便有人匆匆进来,伏在侯林耳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侯林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随后赶来的侯胜道:“爹,我早说过傅青轩是个不成事的!果然不出我所料。” 侯胜怔了片刻,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半晌才黯然道:“傅家人,唉!” 当初老爷也是这般性子。所以自己才会尽管和翠莲恩爱情浓,却是无论翠莲如何央求,都不愿在老爷活着时背叛他。本想着傅家三位公子都没了,自己就帮着翠莲得了产业也算回报她一生的情意了,却哪里料到到头来手上还得染上傅家人的血。 “处置了那萱草商号的人便罢了,切不可伤了青轩。” 侯林眼睛闪了闪:“我晓得,爹您放心就是。” 说着起身扶了侯胜去了后堂。 傅青轩骑了马,快马加鞭往槐山而去。因为速度太快了,傅青轩几度差点儿被马颠下来。一路疾奔,终于在将近正午时分,来到了槐山的野林坡。 傅青轩下马歇息片刻,整了下衣襟,又洗了把脸,这才往坡上而去,刚走了几步,前面忽然转出几个手拿砍刀的山贼来: “站住——” 傅青轩忙从怀里掏出令牌递过去: “是我,傅府的傅青轩,侯林大哥让我来的。” 那些人也看清了傅青轩的模样,那小头目正好认得傅青轩,一摆手,瞧着傅青轩清隽无匹的容颜,不由咽了口口水: “原来是傅公子啊,怎么,又来瞧那两个小崽子?” 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子也不知怎么长的,竟是比娘们儿还好看,奶奶的,真想抱到怀里亲几口! 忙让其他手下接过背在傅青轩身上的美味酒菜。自己则伸出肥厚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傅青轩修长的手掌: “走吧,傅公子,老刘送您上去。” 傅青轩强忍住内心的不适,任贼人半拖半拉的往山上而去。 只是那贼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向高傲的傅公子今日里竟是随和的紧,傍晚时分,竟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开来,眼看着那素来清冷的美人儿腮燃桃花,明媚异常,这下不止那小头目,便是所有参宴的贼人都大张着嘴巴,看的直流口水。 终于,做二把交椅的何奎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傅青轩就做了个嘴儿,借酒装疯道: “公子和俺困一觉吧,就是让俺何奎死了也甘心了——” 哪知傅青轩也仿佛喝醉了,竟是就势歪倒在何奎怀里。 何奎大喜过望,俯身抱起傅青轩就踉踉跄跄的往后面而去。 被谢弥逊抱着藏在横梁上的霁云简直目瞪口呆: 傅青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给送出去了? 念在他也是想救两个孩子,这次就算了。 霁云捏了下谢弥逊的掌心,谢弥逊忙低下头来。 霁云凑过去,伏在谢弥逊耳旁低声道: “咱们,去瞧瞧。” 霁云的声音很轻,说话时扑出的温热气息令得谢弥逊嫩白的耳垂登时变成了粉红色。谢弥逊脸和灌了血一般,只觉耳旁一阵轰鸣,竟是傻在了那里。 看谢弥逊半天没反应,霁云忙又推了一下: “阿逊——” 再不快些的话,傅青轩说不定都被人吃干抹净了! 谢弥逊终于回过神来,身子一歪,差点儿从檐上摔下来。好在下面的人仍是喝得热闹,倒没有人注意到上面的异常。 谢弥逊抱紧霁云朝着何奎和傅青轩离开的方向急追而去。 到了房间外,两人并未贸然进房间。谢弥逊四处观望了一番,确定附近没人,才在食指上吐了口唾沫,轻轻捅破窗户纸——两人脸同时一红: 床上被褥散乱,何奎高大的身子正死死的压着下面瘦削的身躯,一只手胡乱的撕扯着傅青轩的袍子,另一只手在傅青轩身上不停揉搓,嘴里还“心肝呀,宝贝呀,疼死我了——” 谢弥逊反应很快,一把把霁云的头摁在怀里,拿剑轻轻拨开门闩,抢步而入。 同一时刻,床上的何奎突然一声闷哼。 谢弥逊一怔,傅青轩已经推开何奎笨重的身体,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被撕烂的袍子里,两粒粉色的茱萸已是被啃咬的红肿不堪。完好的衣服上却是晕染上大片鲜血…… 傅青轩似是也没有料到会突然看见谢弥逊两个,也愣在了那里。 霁云恰好此时探出头来,谢弥逊一边麻利的再次把目瞪口呆的霁云摁在怀里,一边抬手挥下床两侧的帐子。 片刻后,傅青轩终于爬下床,手里还抓了一串钥匙。 看清两人是谁,傅青轩脸色更加苍白,却抿紧了嘴唇,并不说话。 谢弥逊又探头往帐子里瞧了下,也是一惊,何奎心窝处一个碗大的窟窿—— 真想不出,那么一个纤秀如女子的男人,竟也如此心狠手辣。 傅青轩也不理两人,只管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走起路来,两条腿却明显有些异常。 霁云愣了片刻,恍然想到傅青轩赶来时,快马扬鞭,这模样,八成是大腿里的肉磨破了。 当下也不点明,只轻轻叫了声: “十一——” 一个鬼魅般的人影登时跃下,一把抱起傅青轩。 傅青轩登时惊怒交集,低斥道: “你做什么?滚开!” 霁云顿时无语:这人有毛病吧?方才瞧着那般满不在乎,这会儿又—— 呀,不对!这傅青轩方才定然是第一次那般被人轻薄,这会儿反应才这么大吧? 忙放缓了口气轻声道: “公子勿怪。那是云儿的人,救人要紧,若有冒犯,还请恕罪。” “你的人和我什么相干?”傅青轩却是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十一,执意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我并不是你三哥,需要你这般维护!” 啊?霁云愣了一下,这话怎么说的?若是不知道两人敌对的关系,一定会认为这人在吃醋! 看傅青轩坚持,霁云无法,挥手让十一退下。 好在傅青轩虽步履艰难,走的倒不慢,不过片刻,便领着二人到了一个黑暗的囚室旁。 霁云忙从怀里拿出颗夜明珠来,傅青轩见状也惊了一下:果然不愧豪富的萱草商号,竟然随便出手,便是这般大颗的夜明珠! 当下定了定神,一把把的在锁上试着,终于,啪嗒一声,打开了囚室。 霁云忙举高手里的夜明珠,黑暗里,正瞧见两个骨肉如柴的孩子,正瑟缩在角落里。 “阿珩,阿玥——”霁云眼睛顿时红了,方才对傅青轩仅有的一点儿同情又瞬时烟消云散,狠狠的推开傅青轩,“让开——” 傅青轩被推的“嗵”的一下就撞在了墙上,却是红着眼圈没说一句话。 霁云也不理傅青轩,看十一十二已经抱起两个孩子,刚要招呼谢弥逊离开,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本是黑沉沉的牢房四周好一下亮如白昼: “萱草商号的大当家是吧?真是稀客啊,既然来了,干嘛这么急着走啊?” 众人回头,那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的彪形大汉,不是侯林又是哪个? 45萱草商号(三) 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几人,侯林轻蔑的眼神之外更多的是得意——这样一锅烩了,省的再有什么后患。 “侯林,你——”意识到侯林的想法,傅青轩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张开双臂护在抱着孩子的十一十二身前,喘着气道,“他们还小,你莫要——” “傅青轩,怪不得你娘骂你没出息!”侯林冷冷的瞧着傅青轩,表情狰狞,“本来念在你引来了这几条大鱼,我爹又一再替你说情,我还想着不和你计较了,没想到你竟敢杀了我的兄弟!” 听侯林如此说,他身后的贼人顿时鼓噪开来:“做了这小子,给二哥报仇!” 那引领着傅青轩上山的小头目却是咬牙切齿道:“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二哥不是到死都想尝尝这小子的滋味儿吗,咱们不能让二哥带着遗憾走!” 当即就有人轰然响应:“那是自然!咱们就在二哥的身前干死他,然后再让他给二哥陪葬!” “好!” …… 霁云听得瞠目结舌,这些人难道真当自己等人是死人不成,竟是如此肆无忌惮?瞧他们看着傅青轩时眼里的绿光! “好!”侯林一挥手,那些贼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瞧着仍然黑巾蒙面的霁云几个阴笑道,“这几位应该就是萱草商号的重要人物了,怎么,这个时候了遮遮掩掩有用吗?还不爬过来受死!” “快爬过来舔爷的脚趾头,爷说不定善心大发,让你们死的舒服些!”那些贼人手持武器就围了上来,个个模样轻松无比,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还萱草商号大管事!我呸,什么小娘养的!” “一帮子蠢材!”霁云叹了口气,缓声道,“十一、十二。” 当即有贼人大笑出声:“这小崽子明显是吓傻了吧?竟然还数数——” 话音未落,只觉脖子一凉,一个鬼魅般的声音随即在耳旁响起: “敢笑话我主子——” 直到重重的砸在地上,那人都不敢相信,方才那人竟然冲过重围,把自己一见割喉后又全身而退! 同一时间,十二的剑下也有几个人倒下,被杀的众人无一不是一剑毙命。 霁云一把拉过仍然呆愣愣僵立在外围的傅青轩,谢弥逊则是轻松的一剑削去一个想要靠近霁云的贼人头颅,那头颅骨囵囵飞出去,一直滚到了侯林的脚下。 看到身前双眼外凸死不瞑目的兄弟,侯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短短片刻,自己手里的兄弟就交代了数个之多!瞧着霁云等人又惊又怒: “好,好,好一个萱草商号!” 怪不得这间商号可以在短时间崛起,原来手下竟有这么多棘手的人物吗! 只是那又如何?这里可是槐山,自己的地盘!眼中一寒,忽然指着人群中的霁云阿逊等人道: “擒贼先擒王,先杀了他们再说!” 侯林算盘打得精得很——很明显,那两个武功高强的奴才护着的,定是萱草商号的首脑。只是两个奴才太过厉害,说不定先攻击他们的主子,那两个奴才投鼠忌器之下先慌了手脚,一旦他们自己乱了阵脚,再对付他们必定就容易得多! 自然,方才阿逊一剑剁掉了颗人头的样子他也是瞧见了的,只是侯林早已经认出,阿逊其实就是那日跟在傅青川身后的贵公子罢了,也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至于那被杀的兄弟自然也就被侯林自动自发的归到了倒霉蛋一类——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给一剑削掉了脑袋,那不叫倒霉叫什么? 只是奇怪的是那两个侍卫好像没长眼睛一般,根本理都没理那些朝霁云等人冲过去的山贼,仍然猛虎出山一样朝着侯林等人扑过来。倒是傅青轩脸色一变,忙用力推了下谢弥逊: “不用管我,快带阿珩阿玥走——”说着抖抖索索的从地上拾起把刀就想冲出去拼命。 霁云不由扶额:大哥,您自己站都站不稳,这样冲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忙死死拉住傅青轩衣角: “别动——” 看霁云接二连三拦着自己,傅青轩也很是恼火,怒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胡搅蛮缠!让你快走就走,啰嗦什——” 一句话未完,脸上忽然一热,傅青轩顺手一抹,还想要骂醒旁边疑似吓傻的一大一小,却在看清自己手背上沾的东西是什么后彻底僵在了那里,半晌,终于捂住肚子干呕起来: 任何人看到自己手背上忽然多出的热乎乎的人眼珠子,都会受不了吧? 一直在后面指挥的侯林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抬眼看过来,好险没晕过去: 自己要杀的那几个人还是好好的站在那儿,倒是他们周围一片残肢断臂…… “老大——”手忽然被人拽住,侯林低头,却是一个兄弟,正捂着被开膛破肚后不断流出的肠子,“那人是,魔鬼——好,痛,杀了我吧——” 侯林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护卫根本就不管他们的主子:原来那个贵公子根本就是比他们还要厉害的存在!不,那不是贵公子,那是嗜血修罗! “后退,快,后退——”侯林嘶声道。 其他贼匪也意识到不妙,以对方武功之高,自己这些人扑过去,无疑等于羊入虎口。马上潮水一般往后退去,毕竟他们更熟悉山上的环境,虽然片刻之间又在地上留下十多具尸首,却还是很快退到了安全地带。 侯林脸色铁青,纵横安东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这般损失惨重!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准备弓箭!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那就等着变成马蜂窝吧!” 侯林此话一出,围墙上便出现了一排弓箭手,箭尖正对着霁云几个。 哪知被围在中间毫无任何障碍物可以蔽身的几人却是毫无慌张的模样,谢弥逊甚至慢悠悠的扯下蒙脸的黑巾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宝剑,那俊美如斯的容颜衬着四周的血海尸身,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那个一心想要睡了傅青轩的小头目最先受不住,两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侯林脸色一寒,手猛地扬起: “射——” “噗噗”一阵利箭入肉的声音传来,可却没见箭雨飞来,被围在中间的霁云等人自然仍旧毫发无损。 “怎么回事?”侯林大怒,忙回头去瞧,却一下惊得目瞪口呆——自己手下那些弓箭手,都歪倒在一边,每人胸口处都有一只利箭惯胸而出,而方才那些弓箭手的位置,却是另外一些一模一样的黑衣人,每人手里一张硬弓,森冷的箭尖,正指着他们这百十号人。 阿逊看都没看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的侯林等人,把剑插回鞘中对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出的黑衣人道:“阿律,慢了些。” 黑衣人咧了咧嘴角,神情明显有些郁闷。却还是行礼后靠近谢弥逊和霁云,小声禀报着什么。只有那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让侯林头皮发麻。 “你们绝不是什么生意人!”看着那行动整齐划一的一队黑衣人,侯林终于意识到不妙——这般矫健的身手,这般凛冽的气势,哪里会是区区一个商号会有的,分明是一只久经沙场的劲旅!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大,难道他们,是官府的人?”这次不止是侯林,便是他身后那些贼人也都慌了手脚。 “拿下他们。”霁云淡然开口,“特别是那个侯林。” 傅府大宅祠堂中。 叶氏一身盛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供桌上排列整齐的傅家祖上灵位,最后定在傅成峰的牌位上,脸上表情说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悲伤: 傅青川应该已经死了吧?侯林已经赶回槐山,说是要亲手结果那两个小崽子的性命…… 终究,这世上你不过只有青轩一个儿子罢了,我也才是真正的傅府老夫人,谁都无法撼动! “傅成峰,当初你弃我如敝屣,可曾想过你的儿孙会遭此报应?” “是吗?自古不都是恶人遭报应吗?俗语有云,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叶氏,你不觉得高兴的太早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朗笑,然后祠堂厚重的大门一下被人推开,那过于灿烂的阳光使得叶氏下意识就捂住了眼睛,再张开手时,却是一呆: 那被绑着推进院子里的怎么是,侯林? 侯林两条腿都被卸掉了,便是胳膊也仅剩下一只罢了,可见此前搏杀之惨烈,再看看那眼含煞气逼视着自己的谢弥逊和霁云,叶氏旋即明白,事情怕是败露了——竟果然让他们找到了那两个小兔崽子的下落! 眼睛突然落到一旁失魂落魄般垂手而立的傅青轩身上,瞬时明白过来,忽然扑过去,疯了一般掐着傅青轩的脖子道: “畜生,是不是你,引了他们去?是不是,是不是……” 傅青轩垂着两手,缓缓闭上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直到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上。 “喂,你这个疯婆子,他可是你儿子——”看傅青轩脸色逐渐青紫的样子,再不阻止,怕是真会被叶氏给掐死,霁云忙一推十一,十一虽有些不愿,还是上前反剪了叶氏,霁云忙扶住软倒下来的傅青轩,哪知却被狠狠的推开: “不要,你管——” 说着跌跌撞撞的就奔叶氏而去,却被叶氏狠狠的朝脸上抓了一下,玉一般的脸颊上,登时留下几道瘆人的血痕: “孽子!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没有在你出生时便溺死你!” 十一忙要把叶氏推开,哪知傅青轩却红着眼睛死死的抱住叶氏不放! 霁云皱眉,刚要开口,门忽然再次被狠狠的踹开,谢弥逊刚要呵斥,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却是侯胜正推了被五花大绑的傅青川而来。 “侯胜你大胆!”霁云再顾不得傅青轩,一下站直了身子,“快放了我三哥!” 侯胜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侯林和被十一钳制着的叶氏,神情顿时更加疯狂,放在傅青川脖子上的手猛一用力,便有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汩汩流出: “想让我放了他?好,那就放了林儿和翠莲,不然,你们就等着给傅青川收尸!” 霁云顿时有些着慌,却被谢弥逊箍在身边一动不能动: “想保你儿子的命,就拿稳手里的刀,否则——” 阿逊说着,忽然抬脚狠狠的往侯林残存的右臂上碾压,一阵骨头的碎裂声传来,本是昏迷的侯林瞬时清醒,看到神情冷酷的阿逊,神情顿时惊恐至极: “魔,魔鬼,魔鬼——” 一回头,恰好瞧见侯胜,匍匐着就向侯胜爬去: “爹,救我,爹,救救孩儿——” 侯胜猛一哆嗦,拿刀的手顿时一软,青川顺势侧身,一把夺过那把锋利的尖刀反手一推就送进了侯胜的心窝! “胜哥——”瞧着侯胜的身体慢慢软倒在地,叶氏挣脱十一的手,疯一样的朝着侯胜扑了过来。 侯胜愣了愣,怔怔的瞧着连滚带爬扑在自己身上的叶氏,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啊——”叶氏抱着侯胜的尸身,仿佛傻了一般——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什么金银珠宝,什么老夫人的名头,都不如那个爱自己、护自己的人活着重要啊! 傅成峰,为什么当初,我要认识你,不然,我也一定可以和胜哥快活一生吧? “三哥——”霁云也跑了过来,看傅青川颈边,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流,顿时心痛至极,慌忙踮起脚,想要帮青川包扎伤口。哪想到本是坐在地上的叶氏忽然拔出侯胜胸口的匕首,朝着傅青川就扑了过来: “是你,你杀了胜哥,我要杀了你——” 正好奔过来的傅青轩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身就扑到傅青川身上,随着“噗”的一声钝响,叶氏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刀深深没入儿子的后心处! 46身份显赫 叶氏慢慢张开染满儿子鲜血的双手,眼睛僵硬的慢慢下移,最后定在傅青轩软倒的身体上,忽然凄厉的惨叫一声,便夺门而出。 “你——”傅青轩霍然回身,正正接住满身是血的傅青轩。 傅青轩瞧着青川的眼里写满了乞求: “青川,放过,放过我娘,好不好……” 顾不得搭理凄厉的喊着越跑越远的叶氏,青川死死托住傅青轩瘦弱的身体,只觉眼睛慢慢发热: “你怎么这般傻,她不配做你的娘——不是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 如此虚弱而眼含乞求的傅青轩,渐渐和那个九岁时才被二哥偷偷带出院子的腼腆美丽男孩重叠在一起—— 正是六月榴花红,美丽男孩苍白的脸颊上正正落了一瓣火红欲燃的榴花,使得男孩的病弱之外更增了一份凡尘所没有的凄美。 二哥俯身捏了捏看呆了的自己的小鼻子,温声道: “这是你青轩哥哥,快喊人——” “青轩哥哥——”青川身体一晃,他们是兄弟啊,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泪再也止不住,重重落下,一滴滴砸在神智已经有些昏沉的傅青轩脸上。 傅青轩的眼睛终于缓缓张开,那满是死气的凤眼倏地溢满了无限风情: “青川你,方才,喊我什么?” 从懂事起,自己就和娘在一个四面都是高墙的院子里生活。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高墙外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娘把胜叔迎进屋子,把自己赶了出来,自己缩在墙角里,看着那完全陌生的世界,真是惊恐至极。也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见到了因为捡一只风筝而跑的满脸是汗却仍好看的和画里人一般的二哥,傅青羽…… 当二哥把自己常年寒冰一般的小手焐在热热的掌心时,自己第一次明白了,原来这世上除了天上的太阳和从来都是冷若冰霜、遥不可及的娘亲外,还有一种更加真实的温暖,那就是兄弟! “你们竟然,动手杀人?”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霁云回头,却是傅元阳,正带了一帮族人匆匆赶来。 刚进门,就瞧见一身是血的傅青轩和明显已经没了气息的侯胜,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方才叶氏忽然一身是血的从傅宅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沧河之中,到现在还没打捞上来,现在这府里竟又是这般模样! 阿逊身子一动,傅元阳吓了一跳,忙厉声道: “都别动,官府衙差很快就到——” 阿逊抬眼瞧了傅元阳一眼,傅元阳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到了嘴边的呵斥又生生咽了回去,本是挡在前面的身子下意识的让开,眼睁睁的瞧着阿逊上前一步伸手拔出傅元阳后心处的匕首,血雨顿时箭一般的射了出来。 “你干什么?”傅青川大吃一惊,挥手就要去打阿逊,却被霁云抱住,“三哥莫慌,阿逊是在救人。” “救人?”傅元阳也反应过来,气的胡子都是抖的,“说什么救人,这明明就是杀人!” 又吩咐族人道: “把他们马上绑了,衙差很快就来。” 那些族人应了一声,或拿铁铲,或拿头,发一声喊就想往里冲。 “喂,你们做什么?”傅成文终于从家里跑了出来,听说父亲带着人去傅宅抓人了,吓得魂儿都飞了。大吼一声就挡在了门前,一面喝令族人快退下,一面苦着脸对谢弥逊和霁云道: “大当家的,都是属下办事不利——” 没想到儿子这么执迷不悟,傅元阳气的胡子都是抖的,“先把这个孽子抓了,再处置其他人!” “爹!”傅成文噗通一声就跪倒,央求道,“您就听儿一次,他真的是我们萱草商号大当家!” 傅成文此言一出,不止众乡人,便是傅青川也大吃一惊:早想过阿逊和云儿应该来历不凡,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萱草商号的当家人?! 那个年纪轻轻的贵公子,会是萱草商号的掌舵者?开什么玩笑!那些乡人本来想笑,却突然想到,怎么忘了,二少爷可是萱草商号的管事,怎么会连自己的当家人都认错? 对了,自家的东西还想托着二少爷卖给萱草商号呢…… 这样想着,神情顿时就有些犹疑,虽是仍然举着手中的武器,却竟是不敢再往里冲! “真是糊涂!”看到此情景,傅元阳气得拐杖在地上捣的笃笃响,“他再是萱草商号的当家人又怎样?不过一介卑贱商人罢了,还能大的过国法律条?” “什么卑贱的商人?我家逊儿也是你这样的庶民可以妄加评论的?”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傅家桥族人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瞧,却是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生着一副清癯的面容,长眉入鬓,凤眼斜挑,唇下还有几缕美髯,就是那样静静的站着,却是让人止不住生出仰慕之意。 那些族人吓了一跳,不由慢慢移开身子,屋里的情景顿时一目了然。 倒是正为傅青轩缝合伤口的阿逊脸色忽然一白,顿时僵在了那里。 霁云心忽然一沉,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中年男子正好瞧见阿逊的背影,脸上神情明显激动无比,不自主上前一步: “你是,逊儿,你是逊儿,对不对?” 紧跟在男子身后的谢蘅脸色顿时很是难看——明明自己才是爹的亲生儿子,为什么爹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贱种? “美人儿——”一声惊喜的叫声同时传来,却是魏明亮,本来很是不满爹爹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穷乡僻壤,哪里料到,竟有这般奇遇——那日被哥哥踹回府后,魏明亮又偷偷跑到街上找了很多次,却再没见到那美人儿的影子。 这么多日子以来,魏明亮真是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做梦都想再见一见那个美人儿!没想到这会儿,竟突然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人,顿时就有些忘乎所以,再瞧瞧那些虎视眈眈围着房间的傅家桥人,忽然明白—— 怪道自己找不着人,原来美人儿是被困到这里了。 忽然夺了把刀就冲了进去,伸开胳膊护住谢弥逊: “美人儿,别怕,有小爷在,看他们那个敢张狂!” 又冲那些族人一挥刀子,“敢和爷抢人,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一直小心翼翼在后面伺候的魏如海好险没吓晕过去,噗通一声就跪倒在紫衣人面前: “公爷恕罪!” 一边对同样浑身发抖的长子魏明成道: “还不快让那个孽畜给公子赔罪!” 魏明成不敢怠慢,穿过人群,上前就一脚踹到魏明亮,自己也顺势跪倒在阿逊身前: “公子恕罪,弟弟冒犯了公子,或杀或打,就交由公子处置!” “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公子,这明明是我的——”魏明亮还在迷糊,一大早就被爹揪过来,说是要来寻谢家的公子,自己不是跟着来了吗,可你们寻谢家的公子便罢,又碍着我美人儿什么事? 我的美人,我的美人—— 魏明亮眼睛忽然睁得溜圆,眨也不眨的瞧着谢弥逊: “你你你,你就是,就是我爹说的,谢公爷家的公子?” 话音未落,被魏明成反手狠狠的一巴掌: “还胡说,还不快给公子磕头认罪!” “呜——”魏明成这一巴掌揍得着实狠了些,魏明亮只觉头嗡的一下,顿时鼻血与眼泪齐飞,美人儿是谢家的人,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的美人儿真的飞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这样一想顿时痛心至极,竟是趴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傅元阳冷眼瞧着这一切,不由暗暗冷笑,什么谢家的公爷,这大楚被称作公爷的谢家人也就上京谢家罢了,怎么会来到傅家桥这样的小地方来? 自己可不信,谢家那样富贵满门的王侯之家,会允许家中后辈去操贱役! “哟呵,这里面真热闹啊!”又是一阵大喇喇的笑声传来,傅元阳抬头,顿时和看到了救星一般,却是县里的差役到了。忙小跑着迎上去,很是恭敬的对为首的差官道: “官爷,你们可来了,尸首还在屋里摆着呢,一个都没跑!” 那官差自来是威风惯了的,看这满院子的人除了这个老头外,竟是没人搭理自己,顿时就有些气闷,自顾自的就要朝中间的椅子上坐,却被人一下拽住: “朱永,大人面前哪有你的座位!” 朱永顿时有些着恼,一把推开拽着自己的人,拽出腰刀怒道:“你谁呀?敢在朱爷面前撒野——” 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手一松,刀就掉了下来,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齐大人——” 这不是郡守府的大捕头齐勇吗?怎么在这里? 还有,齐勇说“大人在此”,齐勇的大人,那不就是郡守魏如海吗? 想通了其中的关系,朱永很是麻溜的就跪了下来。 不片刻,县令周元也听到了消息,快马加鞭的赶了来,连滚带爬的跑到院里,一眼就看见脸色铁青的魏如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魏如海连连请罪。 哪知魏如海却是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声音恭敬至极: “公爷,您看——” 周元神情更加惊恐——做官的那个不是人精?本以为是郡守突然驾临,怎么还有一个公爷?愈发吓得头都不敢抬了。 “周元是吧?”男子声音温和,“快起来吧。记得当日琼林宴上,万岁爷都曾对你的文章赞了一个‘好’字,一晃眼,竟已是十年有余了……” 周元这才敢微微抬头,看清男子容颜后,又激动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周元见过公爷!” 竟果然是跺跺脚朝堂都要晃几下的谢府现任家主美髯公谢明扬! 从周元连滚带爬的来到院子就开始脸色不好的傅元阳终于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完了!竟然真是接连出了三代皇后的上京谢家…… 谢明扬亲自伸手搀起周元: “周大人免礼。既然人都齐了,老夫以为,不妨就在这里设下公堂,把案子结了吧。” “是,是,单凭公爷做主。”周元边擦汗边连连应道。 “如海也陪同审理吧。” 谢明扬吩咐了一句,便撩起袍子拾阶而上,其他人都懂事的恭送谢明扬,并没有人跟上去。 早有官差利索的上前拖了侯胜和侯林出来,十一也抱起傅青轩,十二扶着傅青川,慢慢走出祠堂,霁云却是重重的抱了一下始终低垂着头的谢弥逊: “阿逊,我在外面等你,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阿逊用力抱了一下霁云,哑声道: “放心,我很快就去找你。” 厚重的祠堂大门终于关上,谢明扬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激动,伸手就想去拉阿逊,眼前却剑光一闪。 谢明扬低头,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剑尖正抵着自己胸口。 “别靠近我!”谢弥逊浑身上下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逊儿——”谢明扬神情凄凉,“你就这么,恨我?” “跟舅舅回去吧,你娘临死时嘱咐我,一定要抚养你长大成人,让你娶妻生子,玉儿也及笄了,你们的婚事也该办了。” 47太傅凯旋? “又在说笑吗?”谢弥逊神情讥讽,“你们谢家的小姐,又岂是我这样父不详的低贱之人可以高攀得起的?” “逊儿,你浑说什么?”谢明扬微微皱眉,“什么低贱之人?即便不论才貌,单凭你是我谢明扬的甥儿这一条,这世上有几人可以和你相比肩?再莫要如此轻贱自己!” 瞧着谢弥逊,内心复杂无比。 数年不见,逊儿出脱的更加丰神俊朗,更难得的是这份才气。短短数年时间,竟是不靠任何一个,便创下了偌大的一份家业——自然,这些黄白之物,以谢家之豪富,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但却足以看得出阿逊之才华与心胸! 果然不愧是,那家人之后…… “你的甥儿?”谢明扬不提这一句还好,听谢明扬如此说,谢弥逊的脊背绷得越来越直,手忽然按上剑柄。 看着瞬间宛若鬼煞的谢弥逊,谢明扬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觉后退一步:“逊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哈哈哈……”谢弥逊忽然仰天大笑,只是明明是笑,听在人耳中,却是比哭还刺耳,“你真的是我的舅舅吗,真的是吗……” 没有人知道,曾经,自己对这个世间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多么依恋、孺慕。虽然从小没有爹娘,虽然背着人,即便是下人也敢任意欺凌自己,可自己也从未恨过、怨过,因为不论如何,自己还有舅父啊!舅父于自己,不但是爹、是娘,甚至是天,是自己活在世间最温暖最幸福的支撑! 可谁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竟对自己怀有那般龌龊的念头!若是自己当年没有逃出谢府,怕是,早就被毁了吧? 流浪在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年,自己更是想明白了很多,有哪个真心爱孩子的长辈,会任由孩子声名狼藉而丝毫不加管教?即便是比自己还年幼的谢蘅,也曾因做事不合法度而被这位舅舅鞭笞,倒是自己,不管做什么,谢明扬却是从未责罚…… 自己当初真傻啊,竟是仗着这样浅薄的爱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你们谢家尽自金玉满堂,却与我无半点干系。”阿逊瞧着谢明扬,神情冰冷,“稍后,我会让人奉上十万两银票,以酬答谢府收留十年的恩德。我和你就此别过,惟愿,从今后和谢府再无半点干系!” 说完,阿逊再不瞧谢明扬一眼,推开门,大踏步离开。 看着阿逊决绝的背影,谢明扬神情逐渐变得冰冷—— 阿逊,你实在是太不乖了!你明知道,舅舅辅佐的是太子殿下,却竟然还弄了这么个萱草商号,暗地里支持楚昭! 也怪不得太子殿下会勃然大怒,若不是萱草商号从中作梗,容文翰的大军早就一败涂地了,也不会给了楚昭可乘之机,使得太子殿下的地位如现在这般岌岌可危! 太子若倒了,那谢家数百年的恩典也就到尽头了! 一干人看房门打开,忙都立起身形。谢蘅站在最前面,瞧着一前一后走出来的谢弥逊和父亲,心中真是五味俱全。 也就是谢弥逊,可以在父亲面前如此放肆,却是丝毫不会获罪! 什么萱草商号,自己可不相信,会是那贱种凭自己能力得来的! 说不定谢弥逊早就和爹联系上了,不然,若不是爹暗中支持,他会有那般如山一般的财富?听说萱草商号现在可是有钱的紧…… 魏如海心里却是有些讶异,不是说主子最宠这表少爷吗?现在看来,怕是大有出入。世上哪有人爱而不教之理?比如自己两个儿子,长子是个聪慧的,自是要严加管教,以继承自己衣钵,至于次子,眼见得是个不成器的,也只好任他活的快活些罢了,却也不能放他这般放诞无礼! 这谢弥逊竟是扔下主子一个人扬长而去,可见是如何骄纵而目中无人。可瞧着主子的神情,竟是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示。这般态度,委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傅家的案子已是了结,匪首侯林已然抓捕在案,周元很快就得出一个父子勾结想要谋夺傅青川家财的结果,既然元凶已死,家财自然判归傅青川傅青轩兄弟所有。 听到宣判结果,傅元阳再次昏倒过去,从此卧床不起,族长职责便交由长子傅成玉履行。 “三哥、四哥,”和傅青川、傅青轩一块儿安葬了傅青羽,眼看已是寒冬将至,霁云便要和谢弥逊离开,“云儿要走了,你们,保重。” “云儿,”一直倚着傅青川,连站立都艰难的傅青轩忽然开口,“若是青轩说,停些时日到你的萱草商号做事,云儿可愿意给青轩口饭吃?” 不远千里,送二哥归葬,又保全傅家于危难之中,此番恩典,傅青轩便是拿这条命来赔,也是不够的吧? “三哥可是并未视云儿如家人?”霁云认真的瞧着傅青轩的眸子,神情恳切,“云儿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大哥当初虽困境之中,对云儿亦是百般维护,便是三哥四哥还有大嫂,这些时日无不对云儿关爱有加。三哥若真疼云儿,就好好将养身体,莫让云儿担忧才好!” “傻丫头。”傅青轩红着眼圈道,“三哥何德何能,能修来这般兰心蕙质的妹子!云儿放心,三哥是真心喜爱从商,绝没有委屈了自己。除了这件事,我和弟弟还有一件事要求妹妹——” “三哥,四哥——”霁云心里一紧。 “云儿放心。”这次开口的是傅青川,瞧着霁云的神情坚毅无比,“没有完全的把握,我和三哥绝不会莽撞行事。只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知道,到底,害死二哥的人,是谁——” 阿逊的身份竟是谢府的表少爷,若然连阿逊也无能为力,那岂不是说,那害死二哥的人身份之高,犹在谢家之上? “云儿——”一直静默的阿逊忽然开口,“不妨告诉他们吧。” 霁云眼睛闪了闪,看傅家兄弟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无奈之下,终于点了点头: “好,云儿,告诉三哥四哥便是——” 说着踮起脚尖,伏在两人耳旁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子——” 傅青川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瞧着霁云,到最后终于惨然一笑: 怪不得大哥翻遍了上京每一片土地,也找不到一点儿线索,却原来,竟是一国储君吗!只是即便是一国储君又如何,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三哥四哥切不可做傻事!”霁云一眼就看出两人心中所想,当即厉声道,“两位哥哥若是相信我,就依云儿所说——三哥体弱,养好身体后好好守住傅家,而四哥你——” 霁云眼睛闪闪发亮,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刚刚结束的秋闱,傅青轩以一篇花团锦簇般的文章,夺得头名解元,那也就意味着三年之后的大比…… “三年之后,云儿等着在上京喝大哥的状元红!” 虽然不知道个中曲折,但可以肯定的是,上一世,四哥确是为楚昭的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 状元?官场?傅家兄弟都是异常聪慧之人,听霁云如此说,很快明白了霁云话中含义。傅青川更是心神激荡,一把握住霁云的手: “好。云儿放心,四哥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霁云二人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好了。”阿逊把车帘拉下,语气微有些发酸,“你那两个好哥哥已是看不见了,云儿就躺下歇息片刻吧。” 霁云瞥了眼阿逊,抿嘴一笑,却是并未开口。 阿逊只觉心里益发不是滋味儿,终于抬手重重的揉了下霁云的头: “没良心的丫头!枉我对你……倒没有那两个便宜哥哥来的重要!这么久了,怎么没听你喊我一声哥哥?” 这句话问的霁云也是一怔,是啊,相处了这许多时日,自己心里虽是看着阿逊极亲近,却从未想过唤他一声“大哥”,真真是对阿逊不公平呢。 从前也就罢了,而现在—— 那个谢明扬离开后,阿逊虽表面上和从前一般无二,可二牛却不止一次羡慕不已的对自己说,谢少爷精神怎么这般好,竟是每一夜里都要练剑到天亮。 可阿逊那是精神好啊,自己料得不错的话,阿逊必是太伤心了!自己清楚的记得,好像初遇阿逊时,这傻小子每日里便是这般失魂落魄,白日里会忘记吃饭,甚至夜间,好几次自己醒来,阿逊都是大睁着眼睛,呆呆的蹲在房梁上,那般无助而又如斯悲凉…… 霁云握住阿逊的手,认真的瞧着阿逊的眼睛慢慢道:“若是我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喊阿逊哥哥,阿逊可是会生气?只是云儿心里,阿逊就是阿逊,阿逊不是哥哥,却是最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 即便最绝望的时候,一直都是阿逊陪在自己身边,可以说若没有阿逊,便不会有萱草商号,更不会有今天的自己。阿逊一直说他不能没有自己,可实际上,是自己不能没有他吧? “阿逊,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好怕,”霁云抬起手,似是想要碰触阳光下阿逊的脸颊,却又很快顿住,“我怕,等不到爹爹,更怕,一觉醒来,却突然发现,爹爹也好,你也好,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 梦醒了,自己依旧是身败名裂为人世所不容,所到之处人人喊打以致最终累死老父的不祥之人罢了…… “很多时候,我都怕,太近了,会不会打碎这么美好的梦境……”霁云喃喃着,慢慢垂下眼,“阿逊这么好的哥哥——” “不要。”阿逊忽然抓住霁云的双手,用力往怀里一带,霁云呆了一下,忙要往外推,手却忽然顿住——不过几日,怎么阿逊便瘦的只余一把骨头了? “这样就好。”阿逊满足的瞧着睁着圆溜溜的双眼,因太过心疼,甚至忘了还半伏半趴在自己怀里的霁云,下巴轻轻抵在霁云的秀发上,“你有那么多哥哥了,阿逊,却只有一个,从今后,阿逊只是云儿一个人的阿逊,云儿也只是,阿逊一个人的云儿,云儿说,可好?” 阿逊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使得那般俊雅卓美的容颜仿佛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力量,霁云一时有些迷醉,刚要点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匹嘶鸣,紧接着,那本来低垂的布帘就“嗤啦”一声,整个断为两截! 马车外,十二手捧着断掉的布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终于慢慢转向始终眼观鼻鼻观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十一,神情哀恳—— “十一,你告诉少爷,不是我干——” 话音未落,就被阿逊一脚踹飞了出去。 看阿逊又慢慢转向自己,十一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主子飞鸽传书,说是太傅边关大捷,祈梁送来国书请和,主子请小少爷速速动身,一起到余饶恭迎太傅凯旋!” 十二,不是哥哥不讲义气,主子来时可吩咐过,除了用性命保护小少爷的安全外,还必须用性命保证小少爷绝不会被谢弥逊给拐了去,现在你不过是挨了一脚罢了,好歹咱们的小命还在,你这一脚,也算是值了! 48奔赴边关 “糟了!”霁云脸色忽然难看之极! 自己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阿逊,今天可是,十一月朔日?”霁云握住阿逊的手,脸色发白。 阿逊点头,明显觉得霁云脸色不对:“是啊,出什么事了?” “我们现在赶往边关,需要多少时日?”霁云却是一径抓着阿逊,并没有回答阿逊的问题。 “到边关啊,”阿逊细细思索了一番,掐指算了下,“如今天寒地冻,水道难行,陆路又多山脉,最快的话,怕也得走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霁云身子猛地一晃,“那若是最好的马匹昼夜兼程,到十二月朔日,可以走到哪里?” “一个月的时间,最好的马匹,昼夜兼程的话,当可到距边关最近的关隘虎牢关。”阿逊很是肯定的道。 “虎牢关吗?”霁云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苍天保佑,还来得及! 拿出纸笔,迅速写好了一封信递给十一,“你快马加鞭赶往上京,把这封信交给昭王爷,告诉他,所谓祈梁议和,根本是假的!具体情形,我已经在信上写的清楚,让他记得,即便事不谐,也绝不可轻言撤兵!” 十一闻言一愣,马上意识到事情重大,当即沉声道: “少爷放心,十一定不辱命!” 说着叫来十二,小心嘱咐了一番,便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送走十一,霁云当即让二牛丢掉马车,所有人换乘马匹: “阿逊,我们马上赶往边关。” “去边关?”没想到霁云竟是真的要赶往边疆,阿逊顿时锁紧了眉头,“这天寒地冻的,云儿你怎么吃得消?” “阿逊,”霁云神情坚定,“我必须要去,而且,一定要在二十日之内,赶到虎牢关。因为,” “我不能让我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你爹,边关?”阿逊一怔,旋即明白,“云儿的意思,是,你爹,现在边关?” 再联想到楚昭对霁云非同一般的关切,阿逊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十有□,是真的: “你爹是,容家现任家主,楚昭口中的太傅,现在的边关统帅,容文翰? “是。“霁云黯然点头,抓着阿逊的衣袖都在簌簌发抖,”阿逊,我们要马上走。” “好。”阿逊答应的干脆,“今天先找客栈休息,明日一早上路。” “阿逊——”霁云想要反对,阿逊却是摇了摇头,“商队传来消息,说是北方大雪,再加上路途不熟,这般贸贸然上路,说不定反而误事。云儿放心,咱们必能在十二月朔日前赶到虎牢关。阿逊担保,必不会误了云儿见到你爹。” 说完转身,急匆匆上马而去。 霁云虽是心急如焚,却也知道阿逊所言不错,怪只怪自己,竟差点儿忘了这般重要的事! 记得当日爹爹述说战场之事,曾经言讲,当初战场上,最痛心的莫过于屠城一事,而最惊险也最后悔的,便是这次所谓的凯旋而归! 九死一生,这就是当初爹爹提起此事时的最后结论,甚至,这场本应明年便能结束的战役,硬生生又打了两年之久! 后来爹爹才知道,说什么祈梁求和,实质却是祈梁国主病危,国内大局不稳。后来祈梁国主果然在旬日之内病故,祈梁太子为了稳定时局,便使了这么个障眼法,意图拖延时间,后来更打着为君王报仇的旗号,全军墨缞,竟是使得大楚本已稳胜的局势瞬时岌岌可危。 其实,皇上诏令下达之时,爹爹便已有所怀疑,曾上书说便是答应求和,也须在给敌人当头痛击使得对手再无还手之力后。奈何皇上却是圣意已决,还派了钦差特使,到军中督促大军返回。 爹爹无奈,只得奉命。 却不防,刚到奉元近郊,便遭遇了千年难遇的大地震!那些不曾在战场上殒命的英雄豪杰,却有将近半数死于地震之中,曾经广袤无垠的漠北原野,几乎瞬间成了一片死域! 更讽刺的是,因为当时大军恰好到达那里,地震发生后,朝野哗然之下,竟是把此事归咎于爹爹杀孽太多,说什么定然是上天示警皇上,应除去朝中奸臣,直到祈梁悍然攻克居元关的消息传到上京,才有诏令姗姗而来,不过不咸不淡的安慰几句,便催促爹爹重返战场!以致两年后,爹爹得胜还朝,五年沙场血战,却为之一世神伤。 上一世爹爹倒是无恙,可这一世呢?谁敢保证,爹爹这一世仍然不会遭遇危险?而且这一世,自己绝不要那“朝中奸臣”的名号再落在爹爹头上,所谓一报还一报,这偌大的罪名还是让那些心怀不轨意图陷害爹爹的人担着吧! 所以自己一定要在二十日内赶往虎牢关,阻止大军开拔! “谢弥逊忽然扔掉车子,换成了马匹?”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内,一个一身煞气的黑衣人慢慢睁开眼睛,“向北的话,岂不是通往边关的路径?” “是。”一个贩夫打扮的贼眉鼠眼男子忙点头,“那我们——” “跟着他们。”黑衣人神情冷凝,“找到机会,除去他们。” 难道竟是被察觉了?自己果然是小瞧了他们。 “特别是那个谢弥逊,不能活捉的话,就杀了他。” 来时太子特意交代,萱草商号必不能再任其存于世间。若是在这繁华之地,贸然杀人,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他们竟然要去往边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北方多穷山恶水,死了几个人罢了,又有谁会在意? 上京,昭王府邸。 自祈梁的求和国书送达上京,这昭王府邸这几日便成了车水马龙的热闹所在。 不止那极少部分原本就跟楚昭交好的,便是一些本来冷眼旁观的中立派,也纷纷伸来橄榄枝。 楚昭这里本是冷清惯了的,如此这般的热闹,还是头一遭。府中上至总管下至婢女,自是人人面带喜色。好在楚昭向来治府甚严,府中倒还井然有序。 送走最好一个拜访的客人,已是晚膳时分。看楚昭顶着落日的余晖一步步慢慢行来,老总管忙迎了上去: “王爷,可要用膳?” 楚昭站住,伟岸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剪影。本是刚毅的眉眼,在数年的朝堂磨砺下,卸去了外在的冰寒,多了些沉稳的雍容。 “让他们待会儿送到书房吧。”楚昭沉吟片刻,转向老总管,“我让你收拾的院子,可安置妥当了?” “那处朝华院吗?”老总管忙点头,“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 想了想,还是委婉道: “那朝华院是咱们王府中最大气的一个院落,当初设计时,本也是预备王爷将来大婚的住所,现在若是贸然让人入住,王爷以为,可妥帖?” 老总管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楚昭明白,老总管自是为了自己好,却是摇摇头,含笑道:“总管莫担心,不就是一处院落吗,这样便好,我还怕委屈了她呢!” 两年了,不过是以自己的赠金起家,竟能发展成萱草商号现在这般的财力! 可以说,若不是萱草商号的配合,太傅他们要取得今日这般战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若说太傅的全力维护自己尚可报答一二,那云儿以女子之柔弱,却为自己奔波江湖,实在是让自己既喜又愧。 也只有太傅家,才会养出这般奇女子! 两年了,也不止云儿出落成什么样子了? 楚昭兀立片刻,嘴角笑意渐浓。 老总管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也不知那即将入住朝华院的女子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般天大颜面?这人还没来呢,就已经是这般乌沼沼的了…… 只是王爷毕竟年轻,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怎么着也得先问一下太傅的意见吧?真是觉得家世样貌都还说得过去,可以悄悄的央求了万岁爷指婚啊,怎么这般急躁的现在就要让人住进来?难道是,其实那女子地位太过卑微,王爷就想来个先斩后奏? 本来王爷终于有了心上人是好事,那岂不是意味着王爷可以成家了,可这女子的来历又委实让老总管大为头疼…… 老总管一会儿默然,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叹息,惊得对面急急跑进来禀报事务的家丁脚下一滑,就趴在了地上—— 老总管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魔怔了不成? 一抬头,却看见自家王爷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忙不住磕头:“王爷恕罪,实在是十一回来了,说是有急事面见王爷——” “十一?”楚昭紧锁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十一回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云儿也回来了? 前段时间还听说他们身在安东,没想到这么快就赶回了上京。 “你说十一回来了,在哪里?” 那家丁也是个机灵角色,看楚昭如此高兴,意识到自己这顿打应该是可以免的了,猛磕了个头: “不然奴才去宣十一到此处面见王爷?” “不须。”楚昭忙摆手,“孤自去迎她。你快带路。” 迎他?家丁刚直起的身子差点儿又趴倒——不是吧,十一什么时候面子这般大了?竟要王爷亲自去接。昨儿个左相来拜访,王爷也不过送到滴水檐下罢了! 楚昭边走边招呼老总管:“你随我一同去吧,再吩咐他们把晚膳直接送到朝华院。” 一行人急匆匆赶至大门口,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十一,老总管的脸最先垮了下来,不是吧,王爷让自己收拾了这么多天的朝华院,是要让十一这臭小子住? 49风云突变 “不能撤兵?”楚昭忙接过十一双手奉上的信函,匆匆看了一遍,瞬时脸色大变—— 这可是军国大事,一着不慎,关系的可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只是皇城之内,父皇也早因前线战事,而心力交瘁,也因此陡闻祈梁愿意求和,才会如此愉悦。现如今,年关将至,更因为连年战争即将结束,大楚上下已是举国欢庆。 若云儿所言属实,那自己的威望无疑会更上一层楼,可若是有所出入,自己也好,太傅也罢,怕都将万劫不复,若自己不管,事情真发生了,也是怪父皇自己糊涂罢了,可那样的话…… “王爷,晚膳已经热了三次了——”老总管在门外小心翼翼道。 门终于霍的一下打开,楚昭随之匆匆而出。 “王爷,晚膳——”老总管忙迎上去。 “让他们撤了。”楚昭头也不回的骑上马,便往皇宫而去——纵使这世上人心诡谲,可自己相信,云儿绝不会害了自己。自己也决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不能撤兵?”听了楚昭的禀报,大楚皇上楚琮登时沉下了脸,“昭儿你可明白,若你所言有半点儿虚假,会是什么后果!” “父皇——”楚昭磕了个头,神色焦灼,“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实在是得到消息,说是祈梁国君病情危重,所以才假说退兵,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却被楚琮打断: “昭儿说的事情,父皇已经知道了,正因为此,那祈梁求和一事才可信。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父皇——”楚昭顿时惶急万分,“俗语有云‘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祈梁求和是真,边关三军也不必这么快就撤回来呀!待大局已定,再回撤不迟——” “昭儿——”楚琮不觉皱眉,往日还以为昭儿沉稳多了,怎么遇事还是这般毛躁!只是楚琮对这个儿子自来与别的儿子不一般,当下便耐了心道,“昭儿,这件事的处置你还要和你大哥学学。如今连年战争,民生凋敝,这仗不能再打了。咱们现在虽不能说大获全胜,却已是稳占上风,量那祈梁绝不敢再耍什么花招!既如此,咱们何不让它一步,也能昭示我泱泱大国的宽仁之心?” 最后那几句话却是太子白日在朝堂所讲,当时便得到一片嘉许,人人都说太子真是一片仁义心肠。而“泱泱大国的气度”几个字,也让楚琮很是受用。 宽仁之心?楚昭不由苦笑,那也得看人啊!和祈梁交手这许久,祈梁根本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国家! “父皇——” 楚琮却已经没有谈下去的耐心,摇摇手道:“好了,昭儿你回去吧,父皇累了,要歇着了。” 说着,径自扶着旁边伺候的太监的手,蹒跚而去。 楚昭还要再说,却在看见楚琮皇冠下星星点点的白发时,又闭住了嘴巴。 只是楚琮没有想到,第二日的朝堂之上,楚昭竟然再次态度强硬的要求,边关人马暂时不可撤。 “四弟开什么玩笑?宣旨特使昨日已然离京,你今天又要父皇派出新的钦差,朝廷大事,最忌朝令夕改,况且祈梁求和,正是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四弟万不可因为一人之得失,而置万千百姓困苦于不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正是太子楚晗。 楚晗年已三十有余,生的颇似皇后娘娘,面相虽不失俊秀,却显得有些阴柔。 其他百官也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瞧着楚昭: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昭王爷脑子进水了吧?如今局面,圣心已定,昭王爷只要安安心心的待在京里,静待太傅凯旋,已经是稳稳占尽了上风,这会儿却偏要出言反对,难道外面传言是真?昭王爷之所以不愿退兵,其实是因为想要拥兵自重? “父皇——”楚昭重重的叩了个头,“儿臣明白父皇一片仁善心肠,可怕只怕祈梁却是狼子野心!若真是此时撤军,那将来若祈梁反悔,我们必悔之晚矣!” “皇上,冤枉啊!”祈梁特使脸都变了,忙跪下磕头,内心里却早已是心惊肉跳—— 早听说这大楚四王爷非比寻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让他看破了主子的心思!幸亏主子早有安排!边不住磕头,边装模作样的连连叫苦,“王爷,你们大楚有句俗语,不是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外臣不远万里从祈梁而来,本是要向大楚表达臣服之心,王爷怎么这般凭空诬陷我们祈梁?难道不怕寒了这天下四方仰慕大楚的小国之心?” “你——”没想到这使者如此牙尖嘴利,楚昭顿时大怒,刚要呵斥,楚琮却是脸色一沉,“好了昭儿,还不退下。” “父皇——”楚昭“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额头上都隐隐渗出血迹来,“番邦自来多言而无信之徒,父皇莫要被他们——” 楚琮脸色顿时不悦至极,看楚昭还要再说,厉声道:“金执吾,把昭王带下去。” 楚昭还要再说,两名金执吾已经上前,竟是把楚昭给叉了出去! 朝中重臣哪个不是人精?马上明白太子和四皇子这次明争暗斗,皇上竟然这么不给昭王面子,太子可是稳稳的占尽了上风! 直到朝会结束,楚晗的面上都漾满了笑容。却在走出大殿时,一眼看到跪在殿外的楚昭,楚晗微皱了下眉,随即展颜一笑,快步走过去,便要拉楚昭: “四弟这是何苦!大哥知你年幼,才会虑事不周,有此糊涂之举。父皇不过是呵斥了你一句,你何必和父皇如此置气?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个好歹,你自己受苦是一方面,说不得父皇也要为你劳心。父皇这日理万机的,你又如何忍心?你还是同我,回去吧。” 楚昭抬眼,傲然一笑: “臣弟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事关国计民生,昭不敢爱惜自身而置国家命运于不顾。” “弟弟你真是,执拗——”楚晗故作无奈的摇摇头,在一干臣子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昭儿还在殿外跪着?”听完执事太监的话,楚琮一愣,这孩子今日真是怎么了?竟是这般固执! 沉思片刻,转向旁边绣墩上的略侧着身子小心坐着的安家家主安云烈,“安卿,昭儿的话,你怎么看?” 自年轻时,安云烈就跟着楚琮南征北战,两人之间早已是亦君臣、亦良友,最难得是不论自己如何宠信,安云烈都是谨守本分,从不会有逾矩之举。再加上十几年前,安云烈的独子安铮之又为救自己而死…… 也因此,楚琮对安云烈信赖有加,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听听安云烈的意见。 “祈梁之事,老臣并未经手。”安云烈想了想道,“只是老臣以为,两国和平却是国家大事,若没有真凭实据,还是多加谨慎些为好。只是昭王爷所虑也不是全无道理——” 楚琮深深的瞧了一眼安云烈,很是无奈道: “云烈,你怎么也学得那般酸腐夫子的模样?朕是向你问计,可不是听你这般谁都不得罪的滑不溜丢的回答。” 安云烈忙起身: “皇上息怒,不然,臣也到边关走一趟,毕竟,无论是要和还是要战,都绝不可轻忽。” 楚琮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好,就有劳爱卿了。” 这以后的每一天,安云烈都无比庆幸,幸亏自己有此边关一行,才使自己最终寻回流落在外将近二十年的孙儿! 楚晗回到自己东宫居处,很是坐立不安,明明容文翰凯旋,是对楚昭最有帮助的,怎么他却如此反对?难道竟然是察觉了自己和祈梁太子的计划? 正沉思间,一只信鸽忽然飞进房间。 楚晗愣了一下,忙捉住信鸽,伸手解下下面的纸条。 萱草商号大管事去了边关。 看着手中的字条,楚晗一愣,怎么会,这么巧?萱草商号竟会在这样的敏感时刻突然跑到天寒地冻的边关,再联系楚昭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反应,难道又是萱草商号从中作祟?! 楚晗重重的哼了声:一个商号罢了,竟敢和自己作对,果真不知死活! “不惜一切截杀萱草商号。” 一处客栈内,十多个一身劲装的黑衣人紧张的瞧着坐在中间的一语不发的中年男子。 若谢弥逊在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舅父,谢明扬。 谢明扬慢慢撕碎手中的纸条,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太子有令,那几名萱草商号的管事,一律杀无赦。” 阿逊,既然你不按舅舅给你安排的路走,那舅舅也只好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为首的黑衣人忙躬身:“谨遵太子谕旨。” 一阵强劲的北风刮过,那寒风带着尖锐的哨音,穿过没有糊好的窗户缝,简直能刺透人们的骨髓…… “前面到了那里?”霁云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大声冲阿逊道。 “已是到了奉元。”阿逊爱怜的帮霁云拭去额头上的汗,本想劝霁云再休息一下,却明白霁云现在是思父心切,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只得叹息一声,单手抱起霁云,用一条新的柔软坐垫换下了那条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这样昼夜兼程,最迟两天后,我们应该就能赶到虎牢关。” “嗯。”霁云点头,知道阿逊心疼自己,伸手重重的握了阿逊一下,“阿逊放心,我没事儿的——” 阿逊苦笑着摇头——还说没事儿,两条大腿都磨破了,每日里若不是自己抱着,怕连上下马都无法…… 正自出神,忽觉旁边有异: “云儿——” 阿逊一把抱住霁云,抬剑一格,一枝雕翎箭一下被斩成两段! 50风云突变(二) 那匹玉雪狮子骢受惊之下一尥蹶子就冲了出去。 阿逊忙把霁云圈在自己怀里,又快速观察周围地形,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他们正在一个之字形的峡谷里,两边崖壁高耸,峡谷中灌木因是冬日,早光秃秃一片,竟是连个遮挡身形的地方都没有!几个人分明是最好的箭靶,好在峡谷已经即将到尽头!若是加快速度,要冲出去应该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能离开这峡谷,活命的机会就增加了一半。 狠狠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哧律律怪叫了一声便开始扬蹄疾奔。 那山路虽是湿滑,好在几人的马匹都是万中挑一的宝马良驹,瞬间便跑出一丈多远,几人方才站立的所在,顿时躺了一片明晃晃的雕翎箭,更可怖的是,那箭头上竟然都是青汪汪的,明显是浸了剧毒! 阿逊心里又急又怒,到底是谁,竟是铁了心肠要自己等人的性命! 低喝一声:“云儿,抱着我!” 霁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阿逊的腰。 阿逊腾出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金针朝后一甩,金针飞回,竟是卷回了数枝毒箭,瞧也不瞧的朝着两边山坡振臂急甩。 “呀——”顿时有闷呼声传来。 那箭雨明显顿了一下。 “少爷好厉害——”李虎欢呼一声,话音未落,旁边引路的向导老路忽然噗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却是后心处正正插着一支毒箭。 几人脸色大变,再不敢多言,忙催马继续前行,阿逊护着霁云跑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李虎二牛,十二则断后。 眼看几人就要跑出山谷,埋伏的人明显发了急,那毒箭更加如急雨般铺天盖地而来,霁云把头埋在阿逊怀里,也能听到簌簌的宛若下雨的声音。 阿逊的身形猛地一僵。 “少爷——”后面的李虎急促的叫了一声。 霁云一愣,难道是,阿逊受伤了?忙要抬头去看: “阿逊——” 阿逊绷紧的身体随即缓和了下来,沉稳的声音随之在头顶响起:“我没事——咱们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李虎抬手狠狠的格开飞来的又一枝宝剑,嘴唇咬得几乎能渗出血来—— 夹杂在毒箭中,竟还有一枚小巧的飞刀,那飞刀力道太大,竟是直直的没入了少爷的后背! 竟然是有人,一定要置少爷于死地! 好在,前面终于出了峡谷,随着“嗵嗵”几声响,几人的坐骑先后倒毙! “阿逊——”霁云脸色苍白的从阿逊怀里探出头来,焦灼的检查阿逊身上,“阿逊,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没有。十二处理一下你的伤。”阿逊回答的快速,紧紧捉住霁云的手,“我们快走,追兵马上就来了。” 话音未落,后面果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十二受伤了?”霁云一愣,刚要回头去瞧,身子已经被阿逊抱起,头也不回的快速的往山上而去。 “十二你——”二牛忽然惊叫出声。 却是十二边向前疾跑边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李虎毕竟年龄小些,看十二如此,吓得身子都僵了。倒是二牛马上明白,那箭定是毒性厉害之极,十二才不得不断了一条手臂! 李虎也明白过来,转头看一眼仍然紧抱着霁云发足疾奔的阿逊,忽然就不敢再瞧——自己记得不错的话,那没入少爷后背的飞刀也是淬了毒的…… “想跑,没那么容易——”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哨,却是一群黑巾蒙面的劲装男子突然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阿逊也不说话,挥剑就冲了上去,最前面的男子脸色一变,忙要躲闪,却还是晚了一些,被阿逊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十二和李虎二牛几个也冲了上来,心里明白,后面的敌人马上就追上来了,若是任这些黑衣人会合一处,他们的处境必然更加不堪! 许是没想到一路奔逃之下,阿逊等人竟还如此悍勇,黑衣人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在又被阿逊砍掉几颗头颅后,包围圈终于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几个人冲了出去,又往前疾跑了一段,李虎忽然“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却原来,刚才厮杀时李虎被砍中左腿,现在终于支持不住。 几人忙停下,不过这么一耽搁,那些黑衣人竟再次追了上来。 “少爷,你快带着小少爷走,我和二牛带着阿虎很快就会赶上。”十二停住脚,声音急促的对阿逊道。 “你们快走,不用管我!”李虎摇摇头,自己伤了腿,只会拖累大家罢了!更重要的是,别人没看到,自己却瞧得清楚,那柄飞刀现在还在少爷的身体里。 “阿虎,不要任性——”二牛急急的蹲下,粗声道,“快,到我背上来。” “不,二牛哥——”阿虎忽然一跺脚,朝着旁边的山坡就滚了下去,“少爷,你们快走——” “阿虎——”众人大惊,眼前哪还有阿虎的身影? “阿虎——”霁云的泪一下流了下来。 “走!”阿逊猛地抱紧霁云掉头继续往山上疾奔,二牛和十二也红着眼睛跟了上来 霁云死死的捂住嘴巴,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不好!”阿逊忽然顿住脚,神情大变,却是已经没有了路,前面横亘的分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快追,在那里——”那些黑衣人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看几个人突然站住脚步,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停下脚步,狞笑的瞧着几人,“别再跑了,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哧律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却是霁云的那匹玉雪狮子骢突然从旁边的丛林里冲了出来,一直跑到霁云和阿逊身边才站定,嘴里喷着热气直去舔霁云的脸。 “少爷,你们快上马,我和二牛挡住他们!”十二抽出宝剑,护在阿逊和霁云身后。别的马儿兴许不成,可有玉雪狮子骢在,应该可以驮着两位少爷到悬崖的那一边去! “快,拦住他们——”那些黑衣人也马上明白了十二的意思,顿时有些着慌。又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竟是有更多的黑衣人追了过来。 “少爷,快走!”十二急道。 阿逊身形晃了晃,脸上已经隐隐有些青气,知道此番剧烈厮杀之下,已经加速了毒素的运行。一只手托起霁云放到马上,另一只手摸出几枚霹雳弹分别塞给十二和阿牛: “两个人太重,云儿先走,待会儿咱们趁乱——” 一句话未完,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阿逊——”霁云大惊,跟着翻身滚下了马。 眼看黑衣人已经来到近前,十二一咬牙,就甩出了一枚霹雳弹。二牛忙把阿逊送到马上,又抱起霁云放在后面,狠狠的照着马屁股拍了一下: “少爷,坐好!” 玉雪狮子骢痛嘶一声,一扬马蹄便撒足疾奔。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最后一个黑衣人也打马出了林子,看到马上两人厉声道。 霁云恰巧回身,正对上蒙面人狠戾的眸子——这双眼睛,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没事——云儿你先走——”身前的阿逊突然动了一下,看自己正躺在霁云的怀里,忙挣扎着要直起身形,却被霁云死死抱住,“别动!” 霁云深吸一口气,牢牢搂住阿逊的瘦削的腰: “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啊——” 身子忽然猛地一晃,竟是从凌空飞起的玉雪狮子骢身上直直的朝崖下坠了下去! “云儿!”阿逊毫不犹豫的跟着一跃而下,一手捞住霁云,另一只手摸出怀里的金针朝着对面的悬崖就射了过去。 随着金针“哧”的一声没入崖壁,两人急速下坠的身形终于止住。 玉雪狮子骢已然到了悬崖对面,看到悬崖下不住晃荡的两人,顿时急得嘶鸣起来。 “云,云儿——”阿逊头一阵昏眩,意识也一阵模糊,忙用力一咬舌尖,随着一口鲜血吐出,阿逊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这才发现,霁云的后心处正插着一把飞刀,伤口旁边的青气让阿逊清楚的意识到,这把刀和自己身上那把一般,也是一把毒刀! 阿逊快速点了霁云伤口旁几处穴道,伸手轻轻一按,那把飞刀腾地飞了出去,霁云疼的哆嗦了一下,嘴里轻轻叫了声“阿逊”便再无声息。 阿逊呆了一下,金针的线太细,又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那丝线已经完全没入了阿逊的手掌,鲜血顺着丝线很快浸湿了阿逊的肩头。 阿逊却完全不顾痛的好像就要断掉的手掌,反而低下头,对准伤口快速的吸了起来,耳听得上面打斗声越来越近,阿逊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少爷——”十二的惊叫声忽然从上面传来,很明显,两人已经退到了悬崖边,而且发现了悬崖下吊着的两人。 “哟,还真是命大呀——”一个黑衣人狞笑一声,“准备弓箭——” “云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逊深吸一口气,脚猛地一蹬崖壁,身子荡起的同时,把手里的霁云朝着对面就扔了过去,勒着手掌的丝线也同时断为两截! 云儿,是不是阿逊太坏了?所以老天才要惩罚阿逊离开你?阿逊真不想死啊,可阿逊更不想你死…… 意识越来越混乱,隐隐约约中,崖壁上探出一个人来,那人瞧着急速下坠的阿逊,慢慢解下脸上的黑巾,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 谢莞,竟然,是你…… 客栈内,一只信鸽盘旋了片刻,在一个窗户上停了下来。谢明扬拿过信鸽,拆下纸条,上面只有几个简单的字: 全歼。儿,莞。 谢明扬慢慢撕碎纸条,久久的坐在那宽大的太师椅上…… 那些黑衣人离开不久,一辆简简单单的青布马车慢悠悠驶来。 “咦——公爷,前面河滩上好像有个死人——”车夫忽然一勒马车,回头对车内人道。 “是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车内人似是沉吟片刻,终于吩咐道,“你去瞧瞧。” “是。”车夫应了一声,利索的跳下马,待翻起那人,探了下那人的鼻息,忙扬声道,“公爷,好像还有口气。咱们要不要救?” “还活着?”车里老人微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你看着办就好。” 还没坐稳,那车夫突然极为惊吓似的大叫一声,“公爷——” 老人不由皱眉,阿武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多年,血河尸海都见过,怎么今日却这般沉不住气?果然是太久没有上战场了吗! “公爷——”哪知安武抱起河滩上的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眼睛里甚至还有泪花,“您快看,您快看呀——” 老人愈发蹙紧了眉头,刚要呵斥,却在看到安武怀里的年轻人敞开的胸口处缀着的一块缺了角的玉佩及玉佩下傲然而立的奔马形胎记时一下呆在了那里! 51 获救 “少爷——你醒醒啊,少爷——” 霁云只觉头昏昏沉沉的,耳边好像总有一个苍蝇在嗡嗡嗡的飞来飞去,想要抬起手,却觉得有千斤重。 “少爷,少爷的手动了——”那声音再次响起,是,阿虎? “阿虎——”霁云以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不过是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阿逊——”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爹爹呢?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去边关”几个字就再次昏了过去。 “少爷——”李虎紧紧握住霁云的手,红着眼睛冲着门外道,“爷爷,您快来看看我家少爷——” 茅屋外一个正在磨柴刀的老人闻声忙放下手中物事,快步走进屋来,看到脸上仍是隐隐有些青气的霁云,不觉叹了口气: “小虎啊,你家少爷,这是身上余毒未清。爷爷这点儿草药,现在看着,八成是不济事了。这附近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好大夫啊!不然,你们再回奉元——” 回奉元?李虎愣了一下,马上摇头,那批贼人明显就是冲着两位少爷来的,也不知他们走了没有?现在自己身上受着伤,大少爷不知所踪,小少爷又昏迷不醒,这次能逃出来,已经是侥天之幸,若是再碰见,定然有死无生啊! 不然,就按少爷说的去边关。小少爷昏睡中,不是一直说他的爹爹在军营中吗,说不定找到少爷的爹,就能救少爷了! 主意已定就转头对老猎户道:“爷爷,我们要去边关的话,不知道要走几天啊?” 听李虎如此说,老猎户不由皱紧了眉头:“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小孩家家的,你家少爷身子骨还这么弱,你们往边关跑什么啊?听爷爷的,就去奉元——” “爷爷——”李虎神情黯然,“不是阿虎不听爷爷的话,实在是那些追杀我们的仇家就在奉元,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回去啊。” “啊?”老猎户也呆了一下,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世上怎么有这么狠的人?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就下这般狠手! 若不是自己赶巧去沟里设的陷阱中看有没有猎物掉进去,阿虎这小子怕是连命都没了。还有那小少爷,这么小的年纪,伤的却这般重!幸好他那匹马有灵性的紧,把人驼到了自己的茅屋外…… “我们少爷的爹正在军营中,阿虎想着,找到老爷,说不定,少爷还有救。”阿虎接着道。 “原来你家小少爷的爹也在军营里啊。”老猎人怔了怔,沉吟半晌,“若是军医,应该是治这种刀伤的好手。两个孩子可怜见的,也罢,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我那儿子正好也在军营里,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这几日山下一直传言说,祈梁国勾结朝中奸臣要害忠良,逼边关的容帅和高侯爷退兵,说不定会惹得上天震怒,降下惩罚,自己心里虽也万分希望赶紧收兵,可要真是祈梁国的阴谋诡计,那说不得怎么着也要把祈梁国先打趴下才好。 而且这几日,这山上的动物好像就是很不对劲,大冬天的,自己昨儿个竟见着好几条蛇爬出来…… “爷爷,谢谢您,李虎替少爷谢过您的大恩大德!”李虎跪下朝着老猎户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又伤了一条腿,要去虎牢关,不定走到什么时候,没想到爷爷竟主动提出陪自己走这一遭!更要紧的是,爷爷还粗通医术,这一路上,起码可以保证少爷性命无忧。 老猎户姓刘,单名一个栓字,也是个爽利人,说走就马上收拾东西,好在茅屋中东西倒也简单,很快就套好了一辆牛车,把霁云抱到上面,厚厚的盖好。至于那匹玉雪狮子骢,这么忠心的马儿,老猎户还是头一遭见,心里稀罕的紧,就不舍得套上,那玉雪狮子骢倒不用人牵,一直乖顺的跟在牛车后面。 几天里,霁云仍是一直昏迷,或者偶尔哭叫“爹爹”“阿逊”,李虎虽是腿伤还未痊愈,却早已心急如焚,便央求着老猎户着再快些。 这日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虎牢关外。 “迂——”刘栓长出一口气,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虽是阿虎那个孩子一直说军营就在虎牢关,可孩子的话怎么能做的了准?自己明明听说前些时日军队还驻守在居元关的。 拉了牛车进了关,打听之下,果然也就有些守军罢了,容帅的大军可不在这里。 “爷爷,阿虎瞧着我家少爷这两日情况好像更不好了,不然,咱们先找个医馆瞧瞧吧。” 听说大军不在这里,李虎愣怔了片刻,强忍着泪道。 刘栓瞧了瞧已经病得脱了形的霁云,按住想要下车的李虎,叹了口气:“好孩子,你腿有伤,爷爷去就成。” “咦,玉雪狮子骢!”车外忽然响起一阵惊叹声。 刘栓忙往外一瞧,不由吓了一跳,却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高傲男子正两眼发光的瞧着一直跟在车旁的小白马,男子身后除了同样趾高气昂的随从外,竟然还有整整齐齐的两队士兵。 刘栓虽是久居深山,可看这人排场也知道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忙跳下车,陪着笑不住鞠躬: “这位官爷见谅,小老儿不知道挡了您老的路,小老儿这就走——” 说着慌里慌张的牵着牛车就想往路边去。刘栓一走,玉雪狮子骢昂首嘶鸣了一声,伸头就去顶一直在自己身上摸个不停的高傲男子。 男子猝不及防,一张脸正好贴上小白马的大嘴巴,惊得忙往后仰身,因刚下过雪,地下湿滑,竟是噗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后面领队做护卫装的白袍将军最先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其他将士也都捂着嘴巴闷笑不已。 刘栓一愣,忙停好牛车,想要伸手去扶男子。 男子已经被随从给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看到刘栓过来,抬起脚朝着老人的心口就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 刘栓“哎呀”一声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李虎听得外面声音不对,忙下车,正好看到刘栓倒在地上,忙下车,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带着哭腔道: “爷爷,您怎么了?”抬头怒视着男子: “你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打人?”男子冷笑一声,神情傲慢的瞧着李虎,“爷心情不好,自然就要打人。来人——” 当下就有两个随从上前就对李虎拳打脚踢。 那白袍将军神情厌恶至极,心里更是后悔万分,定是自己方才的笑声惹恼了这位特使大人,也连累了这位老人和这个孩子。忙上前拦住那两个随从,又转身对着男子赔笑道: “大人,晚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大帅和侯爷怕是已经候着大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男子哼了一声,这才翻身上了马,又有一个机灵的随从上前去牵那小白马。 李虎踉踉跄跄的就扑了过去:“那是我家少爷的马——” 却被随从狠狠推倒在地: “什么你家少爷的,这匹马,大军征了,快滚!” 说着拽着小白马就扬长而去。 白袍将军气的浑身发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狠狠的一跺脚: 真他娘的想剁了这狗娘养的! 男子骑在马上不屑的斜了一眼满脸怒气的白袍将军,冷笑一声:“林将军,还不走?” 说着朝着马屁股就抽了一下,那马儿扬开四蹄,就开始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吓得路人纷纷走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林将军脸一变,顺手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塞给刘栓: “老丈见谅,是林克浩对不住您了!老丈若有事,可到军营找我。” 说着,忙急匆匆上了马追过去。 林克浩?李虎却一下抬起头来,当初在佢里时,带着他们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要饭的大哥也叫林克浩啊! 可那时大哥面黄肌瘦,跟个豆芽菜相仿,方才那位将军却是身材魁伟…… 但细细回想,好像那眉眼儿就是有些相似呢! “哎哟——”旁边的刘栓又□了一声,李虎忙爬了过去,艰难地把刘栓扶起来,“爷爷,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别说,傻话。”几天相处,刘栓也对虎头虎脑的李虎很是喜欢,这会儿看这孩子为了护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走吧,孩子,咱赶紧找个医馆——” 哪知刚走几步,迎面又一个军士快步跑来,上前就抓住刘栓的胳膊。 “你们已经抢走我们的马了,还想干什么?”李虎吓了一跳,忙护住老人,“快放开我爷爷!” 哪想到刘栓却一把握住来人的手,浑身都是哆嗦的,“陶儿,是陶儿吗?” 那军士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爹,是我,是我啊!” 爹?李虎愣了一下,这个人不是方才那个坏蛋的手下,而是,爷爷的儿子? “陶儿,真的是你啊!”刘栓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儿子,终于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不但活着,也没有缺个胳膊少条腿!一把搂着儿子,不由老泪纵横,“陶儿啊,爹做梦都想见你啊!” 忽然想到什么,忙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刘陶,“这么说,咱们大军,真的,回来了?” 刘陶擦了把眼泪,扶起刘栓:“可不是。大军现在就在虎牢关外十里处。大帅说天晚了,不想扰民,就改在明日进关。对了,爹,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有这孩子脸上的伤是哪个打的,马儿被抢又是怎么回事?” 刘栓擦了把泪:“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听刘栓说完前因后果,刘陶虽是气的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爹,我知道您说的是那个大人了。定然就是那个狗屁特使,谢荟!那人仗着特使的身份,又是上京谢家人,除了对着大帅还客气些,就是高侯爷面前,也是傲慢的不得了!您知道我到这虎牢关做什么?就是这谢荟说军队的饭菜吃腻了,让我们这些火头兵来给他搜罗山珍海味来了!” “也幸好我来了,不然就碰不到爹了。”刘陶擦了把泪,街对面几个兵丁打扮的人已经对着刘陶招手,“刘陶,别磨蹭了,咱们得赶回去了。” “哎——”刘陶应了一声,转身对刘栓道,“爹,走吧。跟我一起到军营让军医给你们瞧瞧。” 听刘陶如此说,李虎顿时大喜。刘栓却是有些犹豫:“我们去的话,将军们会不会怪罪你?” “没事儿。”刘陶摇摇头,“那几个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况且大军班师,便是地方负责接应的官吏也来来往往,军营里并不似原来那般森严。车里那小兄弟我也看了,要不早点儿让军医瞧瞧,说不定有性命之忧。等一会儿你们躲在我们买东西的车里悄悄进去,等军医瞧过了,我再把你们送出来。” “好,好。”刘栓忙点头。 “对了,刘大哥,”李虎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拉住刘陶的衣襟,“你们军营里有没有一位老家是佢里的名叫林克浩的人?” “小兄弟认识我们林小将军?”刘陶一愣,“林小将军可是少年英雄,是容帅的爱将呢!不过他老家是哪里,我倒是不晓得。” “是吗?”李虎怔了怔,便没再问。 那些等着刘陶的兵丁听刘陶说了事情经过,果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把霁云三个挪到马车上,又把牛车寄存在一个小客栈里。 天擦黑时,一行人终于回到军营。 “怎么这么久?”刚一进军营,管伙的王成就脸色难看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刘陶几人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王成气恨恨道,“还不是那特使大人,方才又让人传话说,晚饭吃的腻了,让快些给他做个鲜鱼汤送过去,你说这天寒地冻的,我上哪儿给他弄鱼去?” “不然,咱们去找林将军,让林将军帮咱们求求情?” 刘陶思忖片刻道。听爹爹说,林将军离开时告诉他,有什么难事可到军营中找他,现在看小兄弟伤势,怕是一般军医不定看的好,不然就托林将军帮忙找人瞧一下。 “那,好吧。”王成苦着脸道,林将军一向没有长官的架子,对他们这些下等兵也都很是照顾,说不得,还真有用。 52惊吓?惊喜! “大帅,侯爷,”林克浩坐在下首,气的呼呼直喘粗气,“咱们大军的脸面,都叫那位谢大人丢尽了!” “怎么了,克浩?”看到林克浩紧绷的小脸,高岳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今儿个去了一趟居元关,有什么感受啊?咱们风流倜傥的林小将军,准是迷倒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妇儿吧?” “侯爷您又取笑末将。”林克浩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大姑娘小媳妇儿呢,末将都要被人骂死了。” “谢荟?”容文翰放下手中的茶杯,神情中隐隐带上些冷意,令得周身儒雅清贵的气质之外,更添了些肃杀之气。 “就是那个谢大人。”想起居元关的事,林克浩就是一阵堵得慌,“……抢了人家一匹玉雪狮子骢不说,还打了那对儿爷孙一顿,末将怕谢大人再惹事,只得跟着赶了回来。” “玉雪狮子骢?”高岳愣了一下,爱武之人一向最稀罕宝刀或者好马,听说竟有一匹玉雪狮子骢被抢了过来,不由大感兴趣,“真是玉雪狮子骢,你没看错?那样价值连城的宝马良驹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所有?你确定真的是一对儿贫苦的爷孙俩?” “是啊。”林克浩认真回想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那对儿爷孙的穿着,实在不像是能用得起这般宝马良驹的人啊! “自作孽,不可活。”容文翰语气平淡,林克浩听得却是一乐,谢荟不知道,他们这些经常跟在大帅身边的人可最清楚,大帅说道谁的语气越淡,说明那个人就越该倒霉了! “大帅,侯爷,末将告退。” “你去吧。”容文翰颔首,并未多做挽留。 林克浩知道,大帅定是还有要事要和侯爷商量,忙行了个礼,这才走出帐外。 走了一段儿距离,林克浩忽然站住,瞧着一个漆黑的角落: “谁?出来!” 躲在那里的刘陶吓了一跳,忙快步上前,给林克浩磕了个头道: “刘陶见过林将军。” “刘陶?”林克浩这才看清来人,倒也认识,却是伙房里的刘陶,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是你啊,起来吧。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刘陶却不起来,又磕了一个头道: “将军,实是小人有事相求。” “有事?”林克浩愣了一下,摆摆手道,“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刘陶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苦着脸道:“将军见谅,刚才特使派人来吩咐说,要喝鲜鱼汤,您说这天寒地冻的,我们上哪儿去弄啊?” “真他妈不是东西!”联想到下午的事,林克浩脸色愈发难看,“我们这是大营,他以为这是他们谢家开的酒楼吗!” 只是这位谢大人目前是奉皇命而来,还真不敢得罪他。 虽是恨得牙根痒痒,可容帅和侯爷没有发话,林克浩也不敢和他对上,只得憋气道: “我哪里还有前儿一兄弟送来的两条腌制的咸鱼,一直没舍得吃,你拿走吧!” “是,谢谢林将军。”刘陶大喜,忙跟着林克浩往营帐而去,路上又小心的说了自己爹受伤的事儿。 林克浩一愣:“今天下午那老人是你爹爹?他现在在哪里?” 听刘陶说就藏在自己帐里,林克浩明显皱了下眉头: “刘陶你这事有些鲁莽。怎么不先来跟我商量一下?” 自己瞧着那谢荟的一帮手下,每天在营中贼眉鼠眼的,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刘陶吓了一跳,诺诺道:“将军,实在是那位小兄弟伤太重了——” “算了。”林克浩摆摆手,“带进来就带进来吧。你赶紧回去安排一下,我这就领着军医去瞧一下。” 两人刚离开,营帐后面便转出一个人来,瞧着两人的背影一阵冷笑,转身就往和帅帐并列的谢荟的帐中而去。 “把陌生人领进了大营?”谢荟倏地坐了起来。 “可不是,大人。”那随从一脸谄笑,“小的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大人,您看——” 谢荟冷笑一声: “你下去,安排一下人手!” 这么多天,自己这个特使可真是受够了! 本以为如此荣耀的身份,终于可以摆摆谱了,而且既然是大捷,少不得肯定还能分不少油水。 没想到无论自己明示暗示,容文翰都是一副装傻充愣、丝毫听不懂的样子!既然刮不了多少油水,那就赶紧回上京好吧,可容文翰倒好,照样慢腾腾的,也不说不走,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拖着!这么多天了,天知道自己有多憋屈! 容文翰还罢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要动容家家主,自是毫无可能,可包括高岳在内的那些四肢发达的武夫又是怎么回事儿?特别是那个林克浩,名为保护自己,看着是监视自己还差不多,处处给自己难堪! 今天,自己就先拿这小子立立威!那容文翰不是最宠爱这个林克浩吗?自己今天就偏要打他的脸! “跟着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林克浩领着人进去了,就马上回来禀报。” 刘栓和李虎护着霁云焦急的在帐中等待着,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刘陶终于回来了。 “刘大哥,怎么样?”李虎轻声道。 刘陶点了点头: “林将军已经答应了,很快就会带人过来。” “谢谢刘大哥,大恩不言谢,李虎替少爷给大哥磕头——”李虎说着就要跪下。 “别——”刘陶忙拦住,刚要吩咐李虎准备一下,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刘陶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却是林克浩正带了军医掀开帐幔进来。 李虎怔怔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英伟少年将军,慢慢起身,颤着声道: “克浩大哥,真的,是你吗?” 林克浩一愣,看了一眼李虎,隐约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李虎终于能够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领着他们一群娃儿四处乞讨的林克浩,红着眼睛又上前一步: “大哥,我是李虎,佢里的,李虎啊——” “啊?”林克浩脸色瞬间大变,猛地上前一步,把李虎拉到灯影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下攥住李虎的肩头,“小虎子,真的是你?都长这么高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大哥。”李虎狠狠的抹了把眼泪,“林老爹还活着,没有死,详细情形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让人救救我家少爷。” 林克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爹还活着?” “是。”李虎重重的点了下头,又指了指床上依旧昏迷的霁云,“能救出林老爹他们,多亏了我家少爷。克浩大哥,我家少爷真的是好人,你快点让军医救救他好不好?” “你家少爷?”林克浩这才看到床上还躺着个十来岁的孩子,红着眼睛道,“所以你就跟在他的身边?好,知恩图报,小虎子是个汉子!你放心,这位小少爷可是咱们佢里的大恩人,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他!” 军医已经上前,把霁云翻过来,查看背部的伤口,越看脸色越是沉重,良久,终于起身,冲林克浩一拱手: “林将军,这孩子身中剧毒,好在毒素已经被人吸出了些,只是这毒太过霸道,留在体内的虽不过两分,目前却仍是已然扩散至四肢,好在五脏六腑尚无大碍,我目前所做,也只能是控制毒素不再蔓延,若想完全清除,还须服用产自西岐雪山之顶的冰晶雪莲……” “冰晶雪莲?”林克浩愣了一下,“便只有西岐有吗?” “是啊——”那军医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雪莲花生长在西岐极寒的雪山之巅,听说每隔百年才会有一次花期!不过属下倒是记得,六年前,西岐曾经进贡宫中四朵雪莲,以这孩子的伤势,服用两片花瓣应该就足以肃清余毒。” 李虎和林克浩一听却是心一下凉了半截,别说两瓣,就是一点雪莲渣,他们又能去哪里寻来? “克浩大哥,”送走那名军医,李虎含着泪道,“您能不能再多找几个军医来,还有再帮忙打听一下,咱们大营中可有姓容的将军?” “姓容的将军?”林克浩愣了一下,“阿虎找姓容的将军做什么?” “我家少爷的爹,也在军营中。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少爷的爹。”李虎哽咽着道,“没想到却在路上被人伏击,少爷当时说,是有要事要找老爷,而且,说不定少爷的爹可以救少爷呢?” “你们少爷的爹也在大营中?”林克浩也很是吃惊,可整个大营里,除了大帅,自己再没有听说第二个姓容的人啊!而且私下里自己也听高侯爷说过,大帅膝下并无儿子啊! 想了想道:“阿虎可知道你家老爷的名讳?” 李虎黯然摇了摇头:“少爷并未说起过。” 林克浩沉吟半晌,拍了拍李虎的肩膀:“阿虎放心。只要毒素不再蔓延,好歹这小少爷没有性命之忧,等回到上京,大哥不要任何封赏,只向陛下讨两瓣雪莲,想来陛下仁慈,应该能准大哥所求!我再回去打探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姓容的将士。” 说着,起身就要走,哪知刚拉开营帐,就被人挡住去路: “林克浩,你身为我大楚将军,不思杀敌报国,怎么竟私通奸细?” 林克浩抬头,却是谢荟,正带了他那班随从堵在营帐外。 “谢大人,如此深更半夜,大人不在帐中安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荟冷冷一笑,“林克浩,你到现在还装傻?” 说着,一挥手,“把林克浩和这帐里的奸细全都拿下!” “谢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没想到谢荟竟然一上来就直接给自己安了这么个罪名,林克浩大怒,一脚踹倒两个扑上来的随从,“你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奸细——” “林克浩——”没想到林克浩竟敢反抗,谢荟顿时大怒,厉声道,“林克浩若不束手就擒,就把这帐内所有人格杀勿论!” “你——”林克浩慢慢垂下双手,愤然道,“没想到谢大人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辈!” 这帮子随从固然人多,可要想对付自己,也得费一番功夫,只是身后阿虎他们,均是老弱伤病,真打起来,怕是凶多吉少! 营帐外面忽然人影一闪,却是那刚刚离开的军医,正拿了包药物折返,看到帐中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沉吟片刻,转身就往中间的帅帐而去。 “抓了克浩?”容文翰本已准本安歇,听了军医的禀报也很是出乎意料,当即让侍卫唤起高岳,一行人急匆匆往刘陶的营帐而来。 “林克浩——”谢荟笑吟吟的看着乖乖被绑的林克浩,心里得意至极,上前一步,阴□,“怎么,心里不服?” 说着,抬脚就朝林克浩腹部狠狠的踹了过去: “你们这些下贱庶民,也敢在爷面前摆谱,我呸!” 林克浩身子猛地一歪,却是恨恨吐了一口唾沫。 “哟,不服气不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林克浩还是这般桀骜不驯,谢荟气的拿起根鞭子兜头盖脸的朝着林克浩就抽了过去,“爷今天就让你记住,什么人是你永远也不能得罪的!” 鞭子抽在林克浩的脸上,刷的带起一溜血痕。 “大哥——” “林将军——” 李虎和刘陶想去护住林克浩,却被随从狠狠的推倒在地。 “咦,这床上还有一个!”又一个侍从忽然道,说着上前解开帐幔,正露出里面昏睡的霁云。 “都拉出来,我们走!”谢荟冷笑一声,吩咐道。 “是。”那随从上前拽住霁云的脚就朝床下拉,霁云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顿时有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放开我家少爷——”李虎疯了一般推开抓着他的人,扑上去就想扶霁云,却被身后的人拽住头发拉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林克浩大怒,“谢荟,你要对付我就尽管来,对付个小孩子做什么?” 没想到对这个小孩子出手,这些人反应会如此大。谢荟只觉很有意思,一指那个随从道: “把他给我拖过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竟让咱们林大将军都护的这么紧!” “谢荟,我和你拼了!”眼见的那随从竟真的倒拖着霁云向前,林克浩气的简直要疯了,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撞旁边抓着自己的人,谢荟只看得哈哈大笑。 正值一片混乱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就站了起来: “容公——” 话音未落,容文翰和高岳一前一后走入营帐。 “大帅——”林克浩噗通一声跪倒,红着眼睛道,“大帅快瞧瞧那小少爷怎么样了?” “什么小少爷?”谢荟寒着脸道,“这明明是祈梁国的奸细!” “你胡说!”李虎也跟着跪倒,哭着道,“求大帅救救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不是奸细,我家少爷是来找爹的——” 容文翰眼睛慢慢扫过来,那拖着霁云的随从吓了一跳,手一松,霁云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霁云脑子微微清醒了些,吃力的张开眼,入眼却正是容文翰挺拔的身材,温润的眉眼,两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爹——” 自己是在做梦吗,竟然梦到了爹爹! 容文翰的身子猛一踉跄,不敢置信的瞧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霁云,颤颤的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地上的小人儿: “你方才说,什么?” “爹——”霁云眼中的泪流的更急,用尽全身的力气低低的说了一句,“云儿,好想你——” 头一歪,便再次昏死了过去。 53痛彻心肺 “快去,把李昉找来——”容文翰厉声道,说完身子一软,竟然跪坐到了地上。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这个孩子,他竟然叫自己爹,还自称是,云儿? 李昉?高岳愣了一下,李昉虽也是军医,身份却是特殊的很,祖上本是朝中名医,早年曾获罪,为容家所救后,便甘愿入容家为仆,只是他家医术高明,便是当今圣上的痼疾也多赖李昉父亲才得以痊愈,容家历代也只视他家做宾客罢了! 而这李昉,也是年轻一辈中医术最高妙的,说是军医,其实也只看顾容文翰一人罢了。 “容公,您这是做什么?”谢荟脸色阴沉的上前一步,“这明明是敌国的奸细,容公切莫上当!” 又给那随从使了个眼色,“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人带了下去!” 那随从也明白,今日里要不坐实了这些人奸细的身份,那大人也好,他们这帮随从也罢,怕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容公爷,您身份高贵,怎么能让这般来历不明的奸细近身?这奸细就交给小人,任他是铁嘴铜牙,小人都能给他撬开——” 没想到一番话说完,容文翰竟仍是跪坐在地上,傻了似的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儿。那随从有些莫名其妙,就奓着胆子上前,竟然真的伸手就想去接容文翰怀里的霁云。 哪知手还碰到霁云,容文翰倏地抬起头来,那眼中骤然而起的杀气,惊得那随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帅饶命!” “谢大人——”高岳也察觉到容文翰的不对劲,上前一步挡住谢荟,“这里是军营,可不是你谢大人的私宅!这几人是否奸细,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谢荟本来最怵容文翰,没想到这么久了,容文翰一直没开口,反倒是高岳,这般当众不给自己面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侯爷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奸细?我堂堂大楚军营,竟然任陌生面孔自由出入,可真是如菜市场一般了,怪不得对付区区一个祈梁,就足足打了三年之久!谢荟回去定要拜表上奏,看看这大楚军营容不容不得了你高侯爷一手遮天!” “这位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李虎红着眼圈道,“明明是你先抢了我家少爷的玉雪狮子骢,还殴打爷爷和我!我家少爷是来军营找爹的,才不是你说的什么奸细!” “好了,孩子!”没想到李虎竟敢跟那个大官顶嘴,老刘栓吓得不住哆嗦,边趴在地上磕头边道,“各位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阿虎这孩子还小,你们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小老儿是刘陶的爹,小老儿可以作证,这两个孩子真是咱们大楚人,是来军营找爹的,只是路上被人追杀——” “还有李虎,”林克浩也上前,一指李虎道,“这是我老家佢里的兄弟,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大楚人,谢大人凭什么抢了人家的玉雪狮子骢不说,还诬赖别人是奸细?真当咱们大楚没王法了吗?” “现在听到了吧,谢大人?”高岳冷冷一笑,指着刘栓道,“这位老人家是刘陶的爹,还有克浩的那位小兄弟,明明就是地地道道的咱们大楚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是吗?”谢荟冷笑一声,扬手一指容文翰怀里的霁云,“那这个小东西呢,他又是什么身份?你们说他是来找爹的,那他的爹又是哪个?还说我抢了他的玉雪狮子骢,可世人哪个不知,玉雪狮子骢可是价值连城,凭他一个小毛孩,用得起这般宝马良驹?高侯爷,你不说我还不知道,现在我才明白,怪不得这些奸细能轻而易举进入军营,原来是内外勾结啊!” “谁说我家少爷用不起玉雪狮子骢?”李虎抗声道,“凭我家少爷是萱草商号的大当家,别说一匹,便是十匹百匹,我家少爷也用得起——” “什么?”李虎此言一出,高岳和谢荟神情都是大变,萱草商号的名头早已响遍大楚,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谢荟忽然想到人说萱草商号富可敌国的传闻,两眼顿时闪闪发光;高岳则是又惊又喜,想不到竟突然有了自己和容公神交已久心向往之的萱草商号的消息—— 看容公这么护着那孩子,敢是早已知道其中关节? 自然,两人对于李虎口中“大当家”一说都不曾放在心上,皆以为,便是有关系,也定然是子侄。 可即便如此,也已经够了! 拿了这孩子在手中,不怕萱草商号当家人不乖乖把钱财拱手奉送——谢荟盘算。 亏自己还说大军凯旋,便要亲自登门当面拜谢的,现在人家孩子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伤成这样,真是岂有此理——高岳愤怒。 “公子——”一个一身灰布衣衫年约二十上下的沉稳年轻男子背着药箱快步而入,径直掠过谢荟,往容文翰身边而去。 “李昉,你快来,瞧瞧这孩子——” 李昉不由一愣,从小到大,自己见过公子的各种模样,或清风霁月,或云淡风轻,便是最悲伤时,也不过默然而坐,何曾有过这般痛彻心肺惊慌失措的脆弱模样? 忙快走几步,“公子莫急,让我瞧一瞧。”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哪知容文翰却是不放,“我抱着她,你快瞧瞧她,” 说着深吸一口气道: “伤在哪里,伤的,怎样?” “我家少爷主要是后背的伤——”李虎垂泪道,又磕了个头递了包东西过去,“这些都是我家少爷一向随身携带的,少爷自来爱惜的不得了,说是老爷给她的,若不是此次伤重,少爷没了意识,不然,断不会让旁人碰——现在阿虎把这些交给大帅,求大帅快些帮少爷把少爷的爹找来,也好证明我们少爷真的是冤枉的——” 容文翰抖着手接过李虎捧着的小小包裹,慢慢打开,两眼倏地睁大,一滴大大的泪珠颓然坠落,正正砸在那早已陈旧不堪的信笺和信笺上的那枚小印—— 李昉手一抖,惊得一下跪在了地上——这小孩子到底是谁?怎么公子,竟然在流泪!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神情瞬间激动无比: “公子,难道,难道他是——” 容文翰闭了闭眼睛,想要说话,胸口处却是一阵绞痛,内心更是生出滔天恨意,竟是除了点头,再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忽然晃过刚出生时那个粉粉的小肉团子,以及最后留在印象里的那个白白胖胖天真烂漫的心爱女儿…… 云儿,到底是谁,害的你成了这般模样?! 李昉眼里一热,竟然真的是小小姐回来了?可自己记得那个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后跌跌撞撞喊自己“昉哥哥”的明明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啊?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现在这般骨瘦如柴? 公子那么疼爱小小姐…… 这世上,自己再没见过比公子更爱女儿的爹了,从小小姐不见后,公子就经常整夜整夜呆坐在小小姐的房间里……现在小小姐这个样子,公子怎么受得了? 虽是极力控制,可李昉的泪还是怎么也止不住,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哽咽着道: “公子,李昉要先查看一下,查看一下,少爷的伤口——” 容文翰“嗯”了一声,俯身抱起霁云: “去我的大帐。” 身子却是猛的一晃,却是跪坐的久了,两腿早已没了知觉。 “大帅,给我吧。”林克浩想要去接,却被容文翰让开,径直往门外而去。 “容公——”谢荟愣了一下,容文翰这是什么意思?萱草商号这么大块儿肥肉,他要自己占了? “这怕不合适吧,我看这小子还是交给我——” 话音未落,容文翰忽然抬手,照着谢荟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耳光: “就凭你,也敢碰——” 谢荟一下被打蒙了,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瞧着容文翰: “我,我可是朝廷特使,容公你——” 容文翰却是看也不看他: “林克浩,把那谢荟和今日在这屋里的所有随从,统统押下去!” “啊?”林克浩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就反剪了谢荟。 “慢着,”李昉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林克浩,“方才,是谁把我家,不是,把小少爷的头弄伤了?” 小小姐额头上的伤一看就是撞的,而且就在不久前! “是他——”李虎恨恨的蹦起来,朝着方才那还耀武扬威的随从就捣了一拳,“他故意把我家少爷摔倒床下,又拖着——” 话音未落,正抱着霁云往前走的容文翰忽然转身,当胸朝着那随从就是一脚,那随从惨叫一声,就从帐里飞了出去! 李昉仍不解气,跟着跑到帐外,对着那随从又踢又打,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知说些什么。 直到容文翰和李昉走的不见了,高岳才缓过神来,转向同样惊疑不定的林克浩: “克浩,我,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眼花了?” 刚才那般毫无形象直接动手揍人的,真是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容家家主容文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即便在战场上,如何惨烈的战争,也没见容公这么失态过! 脑海里忽然灵机一动,一把拽过同样吓傻了的李虎: “好孩子,你可知道,你家少爷的爹,姓什么?” “容——”李虎嗫嚅着道,“我家少爷说他爹姓容——” 容?记得容公当初曾说,“萱草”,乃是思亲之意,还特意问过自己家中可有才华卓越的孩儿—— 难道其实,这孩子是容公丢失的女儿?! 54 失而复得 “容公,即便你是容家家主又如何?你别忘了,我可是谢家人,还是朝廷特使——你们竟敢绑我?想要造反不成?快放开我!” 看容文翰来真的,谢荟愣了半天,终于气急败坏。 “堵住嘴,拖下去!”容文翰脚都没停。 “好嘞。”林克浩应得爽利,顺手从床底下摸出那群火头兵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的臭袜子,“扑哧”一下塞进谢荟的嘴里。 谢荟先是双眼猛地睁大,下一刻就变成了泪流满面—— 我操!这是谁的袜子?要熏死人了啊啊啊! “侯爷——”林克浩笑嘻嘻的冲高岳一拱手,“末将先把人押下去,然后再向您和大帅复命。” “算了——”高岳忙摆手,隔空指了指林克浩的手皱眉道,“你那手上的臭味儿消失之前,绝不许出现在我和容公面前,否则,军法是问!” 说着,掩了鼻子转身匆匆而去。 “有那么臭吗?”林克浩很是疑惑,“谢大人这么久了不是也没说什么——” 低头一瞧,却是一下呆了,被自己架着的谢荟早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高岳匆匆赶到容文翰大帐外,却被容家长随容宽一脸如临大敌般给拦住: “侯爷请回,我家公子吩咐今日不见客。若有怠慢,还请侯爷恕罪。” 已经猜到那孩子应是容文翰的女儿,高岳倒也不以为忤,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递了过去: “无妨。你只把这个交给容公,就说是侯爷我保命的灵药,让李昉瞧瞧可用得?” 容宽愣了一下,忙双手接过锦囊,对着高岳就双膝跪倒: “容宽谢侯爷赐药。” 高岳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容宽家世代在容家为仆,对容公最是忠心不过,自来眼里只有自家公子罢了,这般大礼参拜,委实让高岳大吃一惊。 哪知即便高岳已经让起来,容宽仍是坚持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拿起锦囊急匆匆往大帐里而去。 不过是几颗药,就行这么重的礼,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了。高岳静静站立片刻,才缓缓转身而去——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胸才华!便是女儿又如何,自己瞧着,可比自己家里那一窝小子都要强得多! 如此奇女子,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 啊呀,对了,自己家那三小子,长相还算清秀,又能识文断字的,改日只管探探容公的口气…… 大帐内,容文翰小心的把霁云翻过来,让她趴在床上,咬牙瞧着李昉一点点割开霁云伤口周围的衣衫,露出里面已经发黑变紫的伤口。 “这是——”李昉皱了下眉,取出根银针极快的扎入伤口,抽出来放在鼻下嗅了下,“祈梁国的冥花毒,再不会错了!” “祈梁国?好,好,好!”容文翰连说了三个好字,许是语气里杀气太浓,躺在床上的霁云不觉抖了一下。 容文翰怔了一下,忙伸出手,俯身轻轻捂住霁云的小手,接触到那双小手的一瞬间,笼罩在周身的杀气瞬时无影无踪。 等李昉小心的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二更天了。 看自家公子始终雕塑一般,直直的坐在那里,李昉忙劝道: “公子不妨先歇息片刻,估计要到明日,小小姐才能醒来。” 哪知容文翰却仿佛没听到般,仍是一眨不眨的瞧着床上的小人儿。 李昉叹了口气,蓦然想起从前小小姐在公子眼前时,便是不小心摔了那么一下,公子都是心疼的什么似的!小小姐不见了这许久,公子无一日安眠,日里夜里备受煎熬,常自喃喃自语,言说也不知“我那云儿可有吃的饱,可还穿得暖?可有人疼爱?”…… 现在好不容易日思夜想的宝贝终究失而复得,可却是这般又病又弱伤痕累累…… 公子心中,必是痛如刀割一般吧?怕是小小姐一日不醒来,公子就绝不会离开小小姐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容文翰终于缓缓起身,笨拙的端了盆温水来到霁云床前,小心的浸透了锦帕,绞了绞,一点点帮霁云擦拭小脸、小手,脚,脖子…… 从没服侍过人,容文翰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宽大的衣袖,袍子的下摆,也很快被淋淋漓漓的水给打湿,可容文翰却是全然未觉,那跪坐在床前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中无限延伸…… 霁云睁开眼时,正对上梦里早梦到无数遍的那双温润眸子。 眨了眨眼,霁云慢慢伸出手,想要抚上那双始终怔怔瞧着自己的布满红丝的眼睛却又很快顿住: “又做梦了吗?” 又在梦中梦见,爹爹了——可爹爹的样子,怎么,这般憔悴? “傻孩子,”容文翰暖暖的大手,轻轻包住霁云冰凉的小手,“不是做梦,是,爹爹——” 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脸上全是暖暖甚至带了些讨好的笑容。 霁云心里忽然一痛,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来。 容文翰心里不由一紧,试探着再次朝霁云伸出手:“云儿,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爹爹啊——” 霁云黑漆漆的眸子却迅速蒙上一层泪雾——上一世,爹爹也曾那样努力的想要保护自己,可当爹爹张开手臂,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自己抬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把爹爹推倒在地,然后无情的告诉他,自己这一生宁愿做猪做狗,也不愿做他容文翰的女儿! 还记得,上一世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后,爹爹是如何的伤心而绝望,竟是瞬间老了十岁有余…… 面对那样一个被深深伤害的爹爹,自己当时,竟然只觉得无比的痛快,甚至楚昭破门而入,告诉自己,爹爹因为自己,竟伤心的两日两夜未进粒米,甚至一度昏厥,自己却不过冷笑一声,待爹爹又来见自己时,骂他是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一直到自己被方家人设计,被李玉文侮辱,被所有人抛弃,爹爹再次义无反顾的来到自己身边!可那个时候的爹爹,明明不过五十许,却已是苍老的如同风烛残年—— 当那个风华不再步履蹒跚的老人拼了命的把自己护在身下却任自己双腿被恶狗咬得血肉淋漓,自己才明白,当初,自己错失了什么,错过了多少! “云儿,是,爹爹不好,让云儿受了这么多苦,云儿原谅爹爹,好不好?”容文翰仍然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动作,神情却是如此伤痛而自责—— 都是自己的错!若是能早一些找回云儿,云儿何至于受这许多苦难? “爹——”霁云忽然爬起来,一下扑到容文翰的怀里,哽咽着道,“爹,爹——你真是我爹对不对?云儿没有做梦,云儿真的找到爹了对不对?” 爹,你心里,云儿不过几年未见,可云儿心里,已经是和爹爹隔了两世! “乖云儿,别动——”容文翰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扶住霁云的头,回头冲着帐外大声道,“李昉,快进来,快来瞧瞧云儿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小主子醒了?”容宽明显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高兴的一下蹦了起来,“李昉,快来,小主子,醒了——” 李昉正端了碗熬好的药汤进来,闻言不由喜上眉头,忙把药放下,上前帮着扶霁云躺下: “小主子快别动,小心伤口又裂了——” 哪知霁云却是布袋熊一般死死抱着容文翰的脖子不撒手。那模样,唯恐放开手,自己爹爹就会再不见了一般。 随后跟进来的容宽,看到霁云这般模样,忽然蹲□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昨日李昉跑来告诉自己说小主子找到了,自己还不信,现在亲眼看到,终于是信了的!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小主子最粘的就是主子了。别家孩子最先学会叫娘,偏是自家小主子,最早喊得却是爹爹!而且,每次见到公子都要这般手脚并用的往公子身上爬,非得最后这般牢牢抱住公子的脖子才罢休! 容文翰愣了下,终于撑不住,眼泪慢慢淌下,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悄悄抹了把泪,柔声哄道: “云儿乖啊,咱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说着,小心的抱着霁云在自己腿上坐好。 霁云这才回过神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两世加起来,自己怕是都和爹爹年龄一般大了—— 虽是这般想,竟是无论如何,不愿离开自己渴望了两世的那般温暖的怀抱。 容文翰也意识到女儿的神情变化,心里不由一痛:果然是分开太久了,女儿竟已长到了这般会脸红的年纪了吗? 忙借低头尝药的动作把眼里的泪水给逼了回去,心里更是暗暗发誓,从今后,定要加倍疼爱女儿,绝不叫云儿再受半分委屈! “对了,爹——”霁云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抬起头,“不能撤兵。” “什么?”容文翰一愣。 霁云瞧着容文翰,重重点了点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祈梁求和是假,目的是为了骗您退兵,他们很跨就会攻打居元关!” 容文翰的手顿了一下,良久才长吸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 看容文翰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霁云心里不由一紧,莫不是爹爹以为自己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忙晃了晃容文翰的胳膊: “爹,云儿说的是真的,您别不信云儿——” 容文翰却仍是平静的把药送到霁云口边,哑声道: “爹没有不信。云儿先喝药……” 云儿,爹本来只是想让你做一个世上最快乐最幸福的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啊,可现在,你却为了爹这般辛苦!爹没有不信,爹只是太心痛,也,太愧疚。 至于祈梁和那些勾结了祈梁的奸人,敢偷袭我的女儿,容文翰定叫你们悔不当初! 上京。 大楚皇上楚琮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八百里加急奏折不由一愣,寻思着莫不是边关有什么变故?忙急急打开,看了一眼神情一滞: 奏折果然是容文翰亲笔不错,可主要意思竟不过是讨要一朵冰晶雪莲。 可真是奇怪了!楚琮合上奏折,前几日先是安卿匆匆从外地折返,进宫向自己讨要了两朵雪莲,自己正奇怪安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这边容卿也上书讨要雪莲! 按时日计算,大军应该在年关时就能赶回来了,怎么容卿突然有此请求? 沉吟了半晌,还是批上了“准奏”二字,忽然想到最爱的儿子楚昭,这些时日因上奏反对撤兵也吃了不少苦头,不然就放他去送这朵雪莲,昭儿的日子应该也能好过些。 “给太傅送一朵雪莲?”楚昭接到圣旨不由一愣,这雪莲是解毒圣物,难道是太傅—— 这样想着,不由脸色一变,回府稍微收拾了下,就打马往边关而去。 55奉元地震 已经两天了,大帅再没出过营帐,也没让人进过大帐。 林克浩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想要进去,可每一次还没等靠近,便被容宽如临大敌般的警惕眼神盯得直发毛—— 容宽今天这是怎么了? 明明平常看到自己总是笑呵呵的吗,难道是自己身上还有前天晚上那臭袜子的味儿道? 林克浩下意识的抬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明明没有了啊,自己那日可是已经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啊! 实在是受不住容宽那警惕到诡异的眼神儿,林克浩还是败退下来,垂头丧气的往高岳的大帐而去。在外面告了罪,林克浩来到大帐。 “那个,侯爷,大帅今天怎么也没升帐啊?”林克浩抓了把头发道。 “不升帐就歇着呗。”高岳瞥了眼明显有话要说的林克浩,偏不如林克浩的意思。 “那侯爷您今天有没有见到大帅啊?”林克浩硬着头皮继续问,又赶紧解释了一句,“末将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那个,今天大军,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高岳咳了一声,“克浩啊,你要没事儿就回去歇着吧,你家侯爷我可是要用午饭了。不然,你给侯爷来个舞剑助兴?” “哎呀,侯爷——”林克浩终于发了急,一把拽住高岳的衣襟,“您就不要消遣末将了,末将都要急死了。” 从大前天晚上,大帅把那小少爷抱走,到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再没有一点儿消息。 小虎子吓得不停在自己营帐抹眼泪,不是自己拦着,说不定会跑去找大帅拼命也不一定!自己嘴皮都磨薄了,才算把人给劝住。可自己心里也很奇怪,大帅为何把人家少爷抱走这么久也不还回来呢? “急什么——”高岳老神神在在的道,“大帅这会儿正忙着呢,可是,顾不上你。你还是老实回你营帐呆着吧。” “可是——”林克浩还要再说,高岳却已站起来,径直往大帐外而去。 “哎呀,侯爷!”林克浩忙又撵了出来。 “上次大帅赏你的那坛美酒?”高岳忽然站住。 “你——”林克浩肉疼的不得了,终于点头,却还是委委屈屈道,“昭王爷送来的六坛美酒,侯爷可是得了两坛呢……” 高岳得意的哼了声,拖长了声调道: “克浩不愿意给,那就算了。” “好侯爷,末将愿意,末将愿意。”林克浩几乎快哭了,终究捧了那坛美酒出来。 高岳倒也爽利,抬手扔了枝足有千年的粗大的人参过去: “拿着,给大帅送去。” “这么大个的人参?”林克浩眼睛都有些发直,自己那坛酒,真是值了!抓住人参撒丫子就往容文翰的营帐跑。 到了帐外,正好容宽不在,其他守卫的士兵见是林克浩也就没有阻拦。 林克浩笑嘻嘻的掀开帐子就走了进去: “大帅——” 却一下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手里的人参也“咚”的一声掉到地上—— 大帅抱着坐在腿上的那个人谁啊?自己眼睛一定是出毛病了吧? 不对,这不就是那个小少爷吗?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呢—— 而平时自己眼中如天神一般的大帅,正拿了条锦帕,小心的拭去男孩嘴角的一点药汁,又捏了颗蜜饯放进男孩的嘴里,柔声道: “云儿乖,吃颗蜜饯就不苦了——” 那般全神贯注,竟是连回头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霁云也看到了林克浩,只是她一向不耐苦,平时有阿逊,商号里各种药材又足得很,便是再苦的药,也能让他熬出别样风味来。这军营中,药材却是奇缺,甚至好几味药都是李昉连夜去山上挖来,自是苦不堪言,小脸儿早皱成了个苦瓜相仿。也不过瞥了一眼林克浩,便忙含住蜜饯。 容文翰瞧着女儿皱皱的小脸儿,则是心疼的不得了,又唯恐自己抱的不舒服,这会儿天大地大,惟有女儿吃药最大,别说林克浩进来,就是天王老子进来,容文翰也不会搭理的! 好不容易喂完霁云吃药,容文翰瞥了一眼仍是木呆呆的林克浩,沉声道: “出去。” 竟敢这般盯着云儿瞧,真是大胆! “末将告退——”林克浩僵硬的后退了一步,哪知正撞在书案上,顿时狼狈的仰倒在地,疼的一咧嘴,“末将惶恐——” 话音未落,被人拽着脚就拖了出去。 林克浩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却是容宽,正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 “好你个林克浩,看着你平时还算勇武,怎么竟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林克浩刚爬起来,吓得差点儿又摔倒在地,下意识的就辩解道,“容大哥误会了,我并没有喜欢里面那个小少爷,啊,我的意思是——” 天地良心,自己并不好男风啊!而且,一个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大帅,另一个则是救了佢里的少年英雄,自己却亲眼见到两个都是恩人的人这般如此,真是愁都把人愁死了—— 哪知容宽一听更加恼火:什么叫里面的小少爷你并不喜欢!那是我家小主子,你竟然敢不喜欢?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比我家小主子更可爱的女孩子? 伸手抓住林克浩的衣领就把人提溜了起来: “你说什么,不喜欢?” “咳咳咳——容大哥,快放开,我喜欢,行不——”林克浩只觉呼吸困难,忙告饶。 “喜欢?”哪知容宽更加恼火,狠狠的把林克浩又推倒在地,“你敢!” 说着,抽出宝剑对着林克浩的脖子就比划了一下。 林克浩吓得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回头,直到确定容宽没追上来才站住脚。 容大哥这是吃错药了吧——不喜欢要掐脖子,喜欢就要抄家伙! “林克浩,再别让我瞧见你来我家公子帐外偷窥,否则——”容宽愤愤的跺了下脚。那样娇花一般的小主子,可不敢让这帮粗鲁的家伙冲撞了!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还,偷窥?林克浩垂头丧气的站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明明从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啊! 啊啊啊,自己上当了!老奸巨猾的高侯爷肯定早知道会这样!才故意让自己当这出头鸟,我的美酒啊! 林克浩不停的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才好,自己可是给李虎保证了的,绝对会把他的少爷带回去!可现在倒好,竟亲眼见到那小少爷坐在大帅的怀里…… “克浩大哥——”旁边忽然有人叫自己。 林克浩下意识的就想跑,却被一瘸一拐跑过来的李虎一把拽住: “克浩大哥,可见到我家少爷了?” “啊,虎子,”林克浩僵硬的转过身来,“那个,我正要和你说呢,小少爷他,没事儿,已经醒过来了,好着呢。” “真的?”李虎两眼顿时有了神采,“我家少爷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少爷!” “李虎是吧?”容宽匆匆走来,林克浩吓得忙往后缩,哪知容宽根本就没理他,只冲着李虎道,“大帅有请。” “大帅?”李虎愣了下,下意识的去瞧林克浩。 林克浩都快哭了:“容大哥,就别叫李虎了吧——” 这么急着叫李虎去,不会是要摊牌吧?哪有抢人家少爷还这么光明正大的? “容大哥?”李虎眼睛却是一亮,一把拉住容宽的衣袖,“大叔你姓容吗?我家少爷的爹也姓容的,不知道大叔认不认识——” “好孩子。”容宽忙小心的扶住李虎,“你家少爷的爹大叔认识,跟大叔走吧。” “真的?”李虎高兴的差点儿蹦起来,却被容宽按住,“小心腿。” 小主子果然有识人之明,真是个忠心的孩子。 小少爷的爹姓容,容宽认识小少爷的爹,被大帅抱在怀里的小少爷—— 再联想到方才容宽太过反常的举动,林克浩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难不成,那小少爷,其实是大帅的儿子?! …… 看到大帐外负手而立的容文翰,李虎吓了一跳,忙要去拜,却被容文翰给止住: “好孩子,你就是,李虎?” “是。”李虎头都不敢抬,“李虎见过大帅,谢大帅帮我家少爷找到了爹爹。” “好孩子,别怕,”容文翰温言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府里都有什么人?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有没有受什么苦?云儿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李虎愣了一下,只觉大帅的问题好像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府里有两位少爷,阿牛,十一,十二和我。大少爷习武,小少爷倒是不爱玩,却是最喜欢练字,每天对着一沓子旧纸练啊练的,我问大少爷,大少爷说那是小少爷爹的字,小少爷写字就是想爹了……” “云儿,她,经常写吗?”容文翰颤声道。 “嗯。”李虎重重点头,“小少爷经常白天写完,晚上还写,好几次,我还见小少爷偷偷流眼泪了呢!听大少爷说,他刚认识小少爷时,小少爷躺在床上动都不会动,还抱着老爷的字不放呢——” “你说云儿,她曾经无法,行动?”容文翰站住脚,十指早已攥得发白,旁边的容宽却是已经红了眼睛——小主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嗯。”李虎愤愤然一挥拳头,“听大少爷说,是大冬天时让人扔到外面给冻的了——” 突然住了嘴,瞧着脸色发青的容文翰,不由吓了一跳,忙道: “大帅您别气——大少爷说,他已经去教训过那家人了,总不会叫小少爷白白受了委屈!” “容宽,”容文翰站住脚,却已是无法再听下去,回头吩咐道,“你带阿虎下去,等他腿好了,就仍然让他来伺候云儿。” “是。”容宽哽咽着应了声,俯身背起李虎,“孩子,让大叔背着你——” “大叔,别——”李虎忙推辞,容宽却已经上前硬把李虎给背了起来,“孩子,这些年,多亏你们,别说背你,就是要了容叔的命也当得起!” “容叔您别这么说!”李虎更加惶急,“还有啊,容叔,方才阿虎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大帅脸色那么难看?大帅是不是怪阿虎……” 说难看还轻点,自己方才明明看见大帅眼里还有泪呢! 李虎摇摇头:“公子他怎么会怪你呢?” 只是小主子,怎么受了那么多苦!自己听了都这么心疼,公子怕是又会自责!那些坏人,你们最好别落在容宽手里,否则,一定让你们知道欺负了容宽的小主子,是什么下场! “阿虎别担心,公子没有怪你,公子很喜欢你的。你没听见吗,公子让你腿好后再回小主子身边呢。”能被公子允许还回到小主子身边做事,那说明已经得到了公子的认可。 “小主子?”李虎仍是有些懵懂。 “对啊,你口中的小少爷的爹,就是我家公子,你刚才见过的大帅啊!” “啊?”李虎吓得差点儿从容宽背上掉下来,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位大叔说,小少爷的爹就是三军统帅,容家家主,容文翰? 容文翰却是一点儿没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反应,只快步向营帐而去,到的最后,甚至和跑的一般。来至榻前,看到熟睡的霁云,忙又放轻了脚步。 “爹——”霁云却已经睁开眼来,瞧见容文翰,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了。” “云儿醒了?”容文翰定了定神,爱怜的瞧着霁云苍白的小脸,“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霁云把头挤进容文翰的怀里,“没有,只是有点冷——” “冷吗?”容文翰大恸,心知定然是冥花毒使然,明明这大帐里,自己已让人备足了火炉! 忙解开怀抱,把霁云抱在怀里,触手果然冰冷至极。又拿了被子一层层的捂好,父女两个就像是被重重叠叠抱起来的蚕蛹。 “爹,”霁云任容文翰紧紧抱着,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呆了一下,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爹这个样子怕是会吓着那些将军的!” 方才那个林小将军可不就是被爹这个样子个吓傻了? 一阵倦意又袭上来,霁云只觉意识越来越昏沉: “爹的怀抱果然好暖和,云儿,想睡会儿,爹不要担心,就一会儿——对了,爹,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未说完,眼睛便再次闭上。 “李昉——”容文翰又惊又怒又痛,看云儿行事,便是成年人也多有不如,现在却是这般撒娇,实是为了怕自己担心吧,只是云儿越懂事,自己便越难过…… 李昉闪身进了营帐,探了探霁云的脉搏,神情也有些焦灼: “这冥花之毒果然霸道,只盼王爷能尽快送来冰晶雪莲——” “备车,我带霁云走——”容文翰沉声道,昭儿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路上,自己不能再等了。 “爹,不行——”霁云恍惚中似有所觉,“不能离开,虎牢关,奉元,地震——” 说着,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刻,脚下的大地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56奉元地震(二) “安卿的意思,是认同昭儿之言,认为,那祈梁国狼子野心,想要犯我大楚之心不死?”楚琮合上奏折,微微皱紧眉头。 “老臣明白皇上仁慈,想要与民休养生息,可是——”安云烈微微摇头,“祈梁自来多小人而少君子,历来君主,鲜少坚明约束信守盟约之人。老臣得到确切消息,祈梁扬言退兵,却隐隐有往东北集结之势,怕是别有图谋,我大楚不可不防。” 这些话,楚昭之前也曾跪在殿前陈辞,可楚琮听着,只当是小孩子信口一说罢了,现在听安云烈这样郑重其事的分析出来,心里也不由大惊: 若昭儿和安卿所言成真…… “父皇要让人传旨,让容文翰原地待命?”打发走来送信的太监,楚晗脸色一下铁青—— 果然楚昭在父皇心目中地位更重吗?不然,为何明明已经决议要和祈梁握手言和,却又命大军原地待命?或者又是萱草商号从中捣鬼?可是应该也不会啊,明明谢明扬说那萱草商号的几个当家人已然全灭! “着人,请谢公过府一叙。” 果然,第二天朝堂之上,楚琮明确表示竟要暂缓撤兵,满朝大臣哗然。 “皇上,万万不可啊!”太师凌武阳第一个出班上奏,“古语有云,‘人无信不立’,祈梁求和在前,我大楚应下在后,大军回撤,已经明示天下,各地百姓无不欢呼吾皇圣明,若是朝令夕改,如何取信于天下?” “是啊,”近年来蜚声朝堂的青年才俊,甫从外地考察民情归来的谢府嫡长公子谢莞也跨前一步道,“太后圣寿在即,举国欢庆,臣一路行来,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额手称庆,言说定是太后皇上洪福齐天,才会有祈梁求和这等大喜之事,实是天佑我大楚!皇上切不可听信别有用心之语,受好大喜功者蛊惑,妄动刀兵,使我百姓再受流离失所之苦,方才之议……啊!” 却是大殿猛地晃荡了一下,谢莞一个站立不稳,“嗵”的一声趴在地上。 “发生了何事?”楚琮只觉屁股下的龙座猛地晃了一下,险些将自己掀倒地上,沉着脸快步走到殿外,那些大臣也慌慌张张的跟了出来。 大殿外却是惟有北风带着尖利的哨音肆虐而过。 数日后,驿站特使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 大楚昭元十四年朔日,奉元地动,天塌地陷,城池尽毁,死伤无数; 又过两日,再有边关急报,祈梁撕毁合约,以为国君报仇为名全军墨缞,悍然发兵攻打居元…… 当时太子正好在旁侍奉,楚琮愣怔半晌,抓了几案上玉镇纸就砸了过去,连骂“竖子误我大楚”! 第二日,太子称病未朝。 …… 听说太子抱恙,谢明扬忙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亲自登门探望。 一路上也遇见了几名官员,那些人却都是一拱手打个哈哈,便均匆匆离去。 知道这些人一向把自己归到太子的死党一列,现在眼看着太子失了圣宠,这些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谢明扬虽是气的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插一杠子,来个浑水摸鱼,却不料到最后,白白沾了一身腥!幸亏自己做事谨慎,不然,现在被申斥命令闭门思过的就不是儿子谢莞,而是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能尽力想办法补救才好! “谢明扬?不见。”听侍卫回禀说谢明扬来访,楚晗不耐烦的一挥手,只觉头上的伤疼的更加霍霍直跳——这只老狐狸,怕是现在还没有完全对自己死心塌地吧?不然,何以昨日的朝堂之上,明明之前说好要他和外公一起向皇上进谏的,结果到最后,这老东西却是让儿子谢莞出头。 现在外公被申斥,丢尽了脸面,母后也对自己多有埋怨,言说自己偏袒谢家,竟推了外公做这出头鸟…… “且慢,”旁边正抱着孩子逗弄的妩媚女子忙叫住了那准备听令而出的侍卫,挥手让他先下去,刚要开口,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啼哭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含娇带羞的瞟了楚晗一眼,却还是松开衣襟,一个浑圆雪白的□小白兔一般蹦了出来,孩子一口噙住,果然止了哭。 楚昭看的下腹顿时一热,忽然伸手把女子另一边衣襟也松开,俯身就叼住了另一边的□:“孤尝尝,心儿的奶水,可甜——” “哪有奶水——”女子作势欲推楚晗,手却用力把楚晗的头往自己胸部压去,“不过是,哄哄孩子罢了,殿下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要想孩子不哭闹,总是,要哄一哄的,便如殿下对那些偶尔不听话的臣子,啊——” 却是楚晗,用力咬了一下。终于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 “雅心真是孤的解语花。对了,那容霁云——” “容霁云早已对我弟弟修林死心塌地。”方雅心慢慢拢上衣襟,抱起孩子起身,“殿下且放宽心便是。” “哈哈哈——”楚晗心里终于畅快了些,容文翰仅有的一点儿骨血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又有谢家全力支持,虽是小有挫折,可目前自己仍是立于不败之地。 容文翰为人最是重情,不然也不会看顾了楚昭这么久,也正因如此,这人必然不会弃唯一女儿于不顾!更何况,就自己掌握的情况来看,当年,容文翰对这个女儿可是宠爱的很呢! 隔着衣服揉了下方雅心的胸部,“爱妃记着回去给孤准备几个精致小菜,待孤哄完那老狐狸,就去哄你……” 说完,大笑着离开: “有请谢公,就说孤在书房相侯。” 谢明扬到时,看着虽是额头上敷着纱布,神情倒还平静的楚晗,明显愣了一下:朝中传闻说是皇上连太子都迁怒了,自己还以为是谣传,难道竟是真的吗? 看出谢明扬的疑惑,楚晗摆了摆手:“无妨,这一下,是孤,自己迎上去的——” 父皇盛怒之下,这口恶气势必要发作出来,与其等父皇在朝堂之上剥了自己的脸面,还不如挨这么一下,也好让父皇生出心疼之意,那惩罚相对而言反倒会轻些。 谢明扬也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暗暗感慨,以太子之心机,那楚昭若不是命好,摊上了一个容文翰舍命相护,怕是早已一败涂地! 只是楚昭这次命好,可不代表次次都能命好。 容文翰再厉害,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难道还能逆天不成? 这般想着,对楚晗愈发信心大增。 “谢公,坐。”楚晗微微一笑。 谢明扬也不客气,撩起袍子坐在楚晗对面: “太子好胸襟,好气度,有此胸怀,何愁大事不成?” “谢公太抬举孤了。”楚晗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来想要阻止容文翰建不世之功是不可能了,目前情形,谢公可有什么奇策以授孤?” “奇策不敢当。”谢明扬稳稳放下茶杯,“只是臣以为,容文翰远在边关,又统领大军,咱们自是鞭长莫及,可昭王爷吗——” 奉元地震时,楚昭正好赶到附近,皇上便拟旨命他以王爷之尊,全权负责赈灾事宜。 “楚昭不在,户部就仍是殿下坐墩管事儿,前方将士需要军粮,赈灾也是,若粮食不能及时送到,当地大户也受灾甚重无粮可供,说不定会激起民变也未可知。”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哎呀呀,若是昭王爷不慎染了时疫,那可怎么办才好?” “啊,哈哈哈——”楚晗和谢明扬相视而笑。 “还有,”楚晗又想起一事,“那萱草商号的事可是已经处置妥当了?” 自己虽掌管了户部,可那萱草商号的影响力怕是足可与户部相媲美。 “殿下放心。”谢明扬一躬身,信心满满道,“萱草商号早已是群龙无首,臣已派人着手接管商号一事。” “也好。”楚晗点头,“对了,翼城方家的方修林是孤的小舅子,就让他也跟着长长见识吧。” 谢明扬愣了一下,忙应了一声“是”,心知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定是也要在萱草商号这块儿肥肉上狠狠的啃上一口了。 两人计议已定,谢明扬便要告退。 却被楚晗叫住:“且慢。还有一事,谢公可曾听说?” “何事?”谢明扬站住脚,瞧向楚晗。 楚晗沉吟片刻,却又摇了摇头: “孤近日听说,安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孙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谢明扬脚下猛一踉跄,差点儿摔倒。 “谢公这么吃惊做什么?”楚晗一笑,“听说是个痴傻的,这会儿子,安云烈那老头说不定正在抹眼泪呢……” “醒来也可能是痴儿?”安云烈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 “是。”老者叹息,“小公子受伤太重,身上不止中了那冥花奇毒,更兼从高空坠下,脑部怕是受了重创,一年半载之间,不见得能醒来,便是醒来,怕也是——” 说吧叹息一声: “老朽无能,还请公爷另请高明。” “公爷——”送走御医,安武红着眼睛回返。 公爷怎么就这般命苦,先是中年丧子,现在好不容易寻回了公子的唯一骨血,却竟然伤重如此。 安云烈静默半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安武:“把这个给容公送去,告诉他,安府旧部,但凡能为攻打祈梁效力,无不听命。” “是。”安武接过令牌,神情悲愤,“公爷放心,祈梁狗竟敢对我们安府的小公子出手,这笔血债,必让他们十倍百倍来偿!” 安家世代为将,此次虽未领兵出关,但天下将领十有六七却是出自安门,此令一出,必可叫那祈梁有来无回! 57奉元地震(三) 丹东府衙。 大太监汪直面东而立,宣读完圣旨后,忙笑眯眯上前搀起率丹东郡守林文进及总兵凌子同跪在地上的楚昭: “昭王爷快快请起。汪直给您老请安了。” 太监可是宫中感觉最为灵敏的生物,如果说从前楚昭要和太子殿下对上,无疑是以卵击石,根本就毫无胜算。可后来随着容文翰的节节胜利,楚昭的影响力也跟着与日俱增,而现在,更是在众人皆被迷惑的状况下,对时局做出了如此惊人准确的判断,说现在楚昭的势力和在朝堂上经营了多年的楚晗平分秋色也是毫不为过。 眼前这个眉眼间还有些微稚气、未及弱冠之龄的伟岸皇子,极有可能会是大楚下一位皇帝! 汪直扶起楚昭,便紧着要给楚昭见礼,却被楚昭挽住手: “汪公公莫要与小王客气,此番鞍马劳顿,就先到后堂歇息。”又一指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后两人: “孤给公公介绍一下,这位是丹东父母官、郡守林文进大人,至于这一位,则是丹东总兵,凌子同,凌大人,公公一定认识。” “哈哈,凌公子,杂家自然认得,这位林大人,也是久仰大名。”汪直打着哈哈,对凌子同的态度却又明显更尊敬些。 “后堂已备好午膳,公公请。”楚昭微微一笑,又冲林文进和凌子同道,“文进和子同也一起吧——” “啊呀,那杂家就叨扰王爷一回。”汪直笑眯眯道。 “既然王爷说要请客,那文进也去沾沾光。”林文进虽是文官,性格倒爽朗,和楚昭说话时,语气中明显透着股亲近。 “子同谢过王爷。”凌子同却是有板有眼的施了一礼,才慢腾腾的跟了上去。 对两人明显不同的反应,汪直只做不知,心里却是和明镜似的—— 旁人不知,自己却清楚,那林文进家也是依附容家的小世家,自然自动自发的把自己归为楚昭的人;而凌子同,却正经是太子楚晗的表兄,虽是表面上不说,内心里对楚昭必然十分不服气。 这样看来,楚昭要想完成万岁所托,八成不会太过顺畅。 到了后堂,所谓的午膳却是极为简单,不过是几大碗米饭并三四个菜样罢了,好在烹饪的倒还精致,特别是中间那一大盆油汪汪炖的酥烂的鸡仔汤,勾的汪直顿时馋的不得了—— 倒不是汪直没见过什么世面,实在是这丹东已经是距奉元最近的一座城池,也算是灾区了。汪直一路行来,只见饥民遍野,饶他是特使,也只是能吃饱了肚子罢了,现在见到这些菜并鸡肉来,顿觉食指大开。 “对了,公公,”楚昭忽然停住脚,“公公来时,父皇可有说赈粮何时送达?” 现在年关将至,又是冬日酷寒,好歹也要让百姓能过个安稳年不是?若是赈粮迟迟不至,一旦民心思乱,这里又靠近边关…… “王爷放心。”汪直忙点头道,“皇上已下旨户部速速筹措赈粮一事,想着不几日,应该就会运来。” 楚昭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便让几人入席。 只是林文进不过略用了几口,便被人喊了出去,却是奉元附近城池大多损毁,各地官员忙于救灾,家眷却是已无栖身之地。倒是安东因城池够大够坚固,倒还算完好,楚昭便传下钧旨,言说府衙倒塌的官眷,自可把家人送到丹东安置,也好一并照顾。 幸好这丹东府衙旁边有一个尚算完好的王爷宅邸,本是大楚开国皇帝赐给前朝降了大楚的一个王爷的居处,只是可惜,那家异姓王却是在楚昭爷爷在位时全家死于瘟疫中。因这地方过于僻远,皇家一直没有收回。这会儿倒正好让那些来投奔的官眷居住。便是楚昭也是住在王府的一个独立的院子中。 吃过午膳,知道楚昭还有很多事要忙,再加上这灾区景象实在太过悲惨,汪直便以要赶着回京复命为由,匆匆离开了丹东。 傍晚时分,又有一家家眷来投,却是奉元知州苏仲霖家的家眷来到。 “苏仲霖?”楚昭正在处理事务,听了林文进的禀报,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对林文进道,“你安排好苏家后,让苏仲霖来见我。” 佢里一事后,楚昭便直接将苏仲霖调到了奉元,主要目的便是要保证大军粮道的畅通。现在苏仲霖既然到了,自然要问一下伤亡情况和粮道情形。 林文进却摇了摇头: “苏大人并没有来,只有他妻子并一儿两女到了,倒是给王爷送来了一封信——” 林文进拱手送上信函。 这几日,凡是来投的灾区官员家眷,一般均是官员亲自护送前来,唯恐混乱之中,家人出事…… 苏仲霖这般依然坚守的,却还是第一个。楚昭怔了一下,心里不由暗暗赞叹,怪不得容公对此人颇为青睐,这苏家子确也委实忠心。 楚昭忙接过信函打开,眉心顿时蹙成了个川字型,半晌才抬头对林文进道: “你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孤就要动身去奉元。” 苏仲霖信上所说果然如楚昭推测,奉元城池几乎完全倒塌。更要命的是,唯一一条通往边关的运粮要道也彻底损毁! 不能运粮的话,那太傅的大军—— 更何况,现在那冰晶雪莲还没有送到太傅手中,也不知道太傅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必须要赶紧把雪莲送过去! 一直忙到将近三更,楚昭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务。 刚要除了鞋袜上床安歇,却隐隐听见外面有些扰攘之声。刚要发问,近侍已经跑进来小心禀告,言说是朔州郡守谢简的家眷到了。 很快林文进的声音也传来,楚昭放下心来,想要上床安歇。庭院里却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马蹄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传来: “昭儿。” 这声音委实太过熟悉,楚昭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不是为了自己浴血沙场的太傅容文翰又是哪个? 那近侍也听到动静,顿时吓了一跳,刚要呵斥,却见楚昭一下从床上蹦下来,鞋都没顾得上穿就冲了出去,上前一把拉开房门—— 天上并不见有月,几颗星子却使得这夜色更增加了些寒意,本是疏疏落落的庭院里正停住着几匹骏马,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头戴软帽、外罩斗篷的清癯男子。 虽是夜色朦胧不明,楚昭却还是一眼认出,男子不是自己心目中父亲一般的太傅又是哪个? 楚昭已是欣喜欲狂,蹬蹬蹬几步跑下台阶,上前就抱住了容文翰的腿: “太傅你可是伤到了哪里?昭儿扶你下来,冰晶雪莲就在房间里,太傅快随昭儿来。” “好。辛苦王爷了。”容文翰的声音明显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王爷让开些,臣要下来了。” 旁边的年轻将军却已跳下马来,冲着容文翰伸出双手:“大帅把人交给末将吧。” “我自己来。”哪知却被容文翰拒绝,“李昉留下,其他人先下去歇息。” 借着门缝内隐隐泄露出来的一丝光线,楚昭终于注意到,太傅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人。 正自惊疑不定,容文翰已经从马上下来。只是落地的那一刻,身子却是猛的一晃,楚昭忙上前一步扶住容文翰。李昉则是已经蹲在地上,帮容文翰推拿活血。 “我,没事儿。”容文翰忍着周身针扎般的疼痛咬牙道,“我们快去,王爷的房间。” 李昉只得住了手,却是心疼不已: 这般恶劣天气,两日两夜,一路狂奔,便是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呀,更何况公子还抱着小小姐! 可是公子性子委实太过执拗,却是不论自己如何劝说,都绝不愿把小小姐假于他人之手! 知道太傅怀里的这个人对太傅而言,必然至关重要,楚昭一时愣在了那里。 “昭王爷。”李昉忙叫了一声,楚昭这才反应过来,先对慌慌张张正抬了自己脚要给自己穿鞋的近侍吩咐道: “你领他们下去歇息。” 又对已经躬身侍立的侍卫道: “严守整座院子,没有孤的允许,绝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这才紧走几步,轻轻扶住容文翰,心里忽然一酸——果然边关战事磨人,太傅竟然消瘦如斯。 待进得房间,容文翰抬手想要解开斗篷,哪知手指早已僵硬,楚昭忙上前帮忙,解开容文翰脖颈中丝绦,随着斗篷滑落,一个头枕在太傅肩头,甚至整个人都蜷曲在太傅怀里的瘦弱孩子显露出来。 楚昭一愣: “这是——” 容文翰已蹒跚着来到床前,伸手揭了上面的被褥把孩子一层层裹了起来,叹了口气道: “王爷你瞒的臣,好苦——” 瞒的太傅好苦?楚昭愣了一下,自己没瞒过太傅什么啊,刚想辩驳,忽然想到一件事,心情顿时起伏不定,忙上前一步,俯身看去,一下张大了嘴巴—— 可不正是云儿? 脸色顿时大变,紧握了床单咬牙道: “中毒的是云儿?什么毒?谁下的这般毒手?” 容文翰怔怔瞧着脸色苍白、依然昏睡的霁云:“是祈梁的冥花毒。云儿是在赶往边关阻止臣回撤大军的路上被人狙击。你快把冰晶雪莲交给李昉,好煎了喂给云儿服下。” 楚昭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霁云的伤祈梁脱不了首尾,除此之外,怕是还有自己的敌人…… 云儿,我楚昭自问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却唯独亏欠你太多…… 这样想着顿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转身进里屋捧了个玉盒出来交给李昉: “阿昉快想法喂了云儿服下,一朵不够的话,昭马上命人回上京去向父皇讨要。” 李昉应了声,接过玉盒。 楚昭亲手斟了杯热茶给容文翰端过去,哪知对面却半天没有动静,楚昭抬头,却是容文翰正全神贯注的瞧着床上昏睡的霁云,神情怅然而痛楚。 楚昭愣了下,轻轻把茶杯塞到容文翰手里: “太傅一路辛劳,先喝了这杯热茶,我这就让人准备饭菜。” “不用。”却被容文翰拦住,“和祈梁大战在即,臣必须马上赶回去。目前云儿不宜长途跋涉,就让云儿暂且安歇在这里,臣会让克浩率人留下,对外只说,是克浩和他弟弟罢了。” “好。”楚昭点头,目前局势未明,实在是敌人在暗,而自己却是在明处,自然必须小心些为好,“太傅放心,有昭在,定会保云儿无恙。” 李昉已经煎好药,容文翰亲自喂了霁云服下,那雪莲果然不愧是解毒圣药,服下片刻,霁云向来冰凉的手足便渐渐暖了起来。容文翰眼睛一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身子一软,不是楚昭架住,差点儿就坐倒在地。 小心的把霁云的手塞进被褥里,容文翰终于收回一直怔怔瞧着爱女的眼神儿,转身来到院外,翻身上了战马。 “太傅——”看着寒风中越发显得瘦削的太傅,楚昭眼睛一热,险些便哭出声来。 “昭儿,”容文翰却是突然换回了楚昭幼时的称呼,“前方有我,昭儿不必担忧。除我这个爹爹外,云儿也就昭儿你这一个亲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两个都要彼此照顾,确保万无一失!” “太傅——”楚昭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容文翰的马头,“太傅也一定要珍重,昭儿和云儿静候太傅凯旋!” 容文翰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楚昭的房间,沉声道:“走!” 几匹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昭怔怔的瞧着马匹消失的方向,拭了下泪,转过头来,正好瞧见林文进和凌子同正迎面走来。 “王爷这么晚了还未歇息?”林文进和凌子同也瞄见了容文翰等人离去的背影,不由齐齐一愣,怎么中间那人背影如此熟悉? 58狐媚子 “十一,你过来。”老总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王爷一向洁身自好,除了十三岁上把太后赏的一个教他人事的宫女给收了房外,就再没沾惹过其他的女子。 现在倒好,怎么了弄了个半大小子在自己屋里不说,还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一晚上。 一大早,自己就看小令子的神情不对头,叫过来问不了三两下,那小子就招了,说是昨儿个半夜里突然来了几个投靠王爷的人,留下一对儿兄弟就匆匆走了。 自己初时也没在意,小令子却是说漏了嘴——王爷当时激动地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点点瞧着王爷由一个一身戾气的孩童长成现在这般稳重的模样,何曾有过这么有失体统的时候? 自己本想见了王爷就旁敲侧击一番,探探那对儿兄弟的来头,哪想到小令子却说,王爷昨儿个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了十一和一个大夫在身边罢了。 现在瞧着大半晌了,主子连门都没出,那林文进已经跑来请示公务好几趟了,却都被打发走了!这不就跟戏里唱的那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差不多了! 老总管越想越气,那可是自己看着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凭他是谁,竟敢使唤王爷! 啊呀,不对,难不成是个狐狸精?还是个男的?所以王爷才会被惑了心智,做出这般荒唐之举? 正急得团团转,抬头正瞧见满脸喜色的十一跑出来,忙拦住了十一的去路。 看到横眉怒目挡着自己路的老总管,十一明显吓了一跳:“老总管,一大早的,谁惹您生气了?” “你还说——”老总管气的两边的胡子直往上翘,怒气冲冲道,“我还没有老糊涂,让我眼睁睁的瞧着你们领些狐狸精去祸害王爷,门儿都没有!你倒是说说看,王爷那屋里的人,是哪个?” 十一这才明白老总管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眼珠转了转,终于贴近老总管耳边道: “总管大人,十一这样跟您说吧,上次王爷让收拾的那朝华院您老还记得不?” “怎么了?”听十一又提起那档子事,老总管神情充满戒惧,上次防了十一好久,幸亏王爷自己倒好像忘了,再没有提过,现在十一又突然提起,不会是—— “您老猜对了!”十一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当初那朝华院啊,就是给王爷屋里的那人准备的!正好王爷叫您呢,老总管您快去吧。” 说着,就疾步跑了出去。 “这?”老总管险些哭出来,这就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吧?竟然自己想什么就有什么。 跺了跺脚,只得往楚昭房间而来。 还没进房间,便听见楚昭的声音传来: “这是我特意着人熬得燕窝粥,云儿你好歹用些。想吃什么,待会儿告诉我,我马上让人准备……” 老总管跟着楚昭这么多年了,还从见过小主子这般细声细气的模样,甚至隐隐约约间还能瞧到主子正举了个勺儿,小心的送到人家嘴边。 “王爷放着吧,我,自己来——”霁云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楚昭轻轻按住,“身子都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快,张嘴——” 看着楚昭两个黑色的大眼圈,霁云愣了一下,昨夜半梦半醒间觉得一直有人在喂自己喝水,或是给自己擦汗,难道竟然是,楚昭?下意识的问道: “你一夜没睡?” “我没事儿。”楚昭温和的笑了笑,固执的又把勺举高些,“先喝了这粥。” 楚昭的这种亲密举动,霁云实在不适应,可让他就这样举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只得张口。 楚昭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乖,云儿再吃些。” “王爷——”老总管几乎要哭出来,还以为小令子说的太夸张了,没想到亲眼见到才发现,小令子不夸张,王爷才夸张啊! 楚昭只是嗯了一声,便又舀了一勺送到霁云嘴边,“我待会儿就要赶去奉元,你且在这里好好养伤——” “去奉元?”霁云愣了一下。 “对。苏仲霖来信说,通往边关的运粮道路已经完全损毁,我必须赶去一趟。你就待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我没事。”霁云摇头,“修粮道是大事,你只管去便好,不是有李昉他们在吗?对了,爹有没有说,阿虎还要几天才能赶回来?” 这么多天了,一直都没见到阿逊他们的影子,自己明明中了毒刀掉下悬崖,却又能回到崖上,定然是阿逊救了自己吧?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阿逊又去了哪里呢? “阿虎伤了腿,现在虎牢关养伤呢,等腿好后,就会赶过来。”楚昭又喂了霁云一口粥,毕竟从没做过这般服侍人的活计,楚昭每一勺都是装的满满的,又送的太快,霁云一下喝呛了,剧烈的咳嗽了一声,虽是忙捂住嘴,却还是溅出了一些到楚昭身上。 想起上一世楚昭的铁血无情,霁云神情瞬间一滞,下意识的就想帮楚昭擦拭。 楚昭脸色果然一变,却是放下碗就紧着扶住霁云的肩: “别动,小心碰着伤口。” 又懊恼的道: “是大哥笨手笨脚,云儿你可别恼了大哥——” 老总管身子一歪,一把抱住门柱子,再看向霁云时,神情悲痛欲绝,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狐媚子道行可真是不一般啊,竟把王爷迷的神智尽失! “郑凉,你过来。”楚昭终于转过脸来,招呼老总管道。 老总管无声的抹了把辛酸泪,步履蹒跚的挪过去,“主子——” 那声音真是比哭还要难听。 楚昭瞟了眼老总管: “孤待会儿就要离开这里去丹东,就把云儿交给你了——” 交给我?老总管搓了搓手,心里暗暗发狠,等王爷离开,自己一定要好好整治这瞎了眼的奴才,敢蛊惑王爷做出这般离经叛道之事,自己就是拼了老命—— 却听楚昭接着续道: “太傅可就云儿这么一个女儿,孤心里,云儿就和孤的亲妹妹一般!孤不在的这段时间,云儿就是你的主子,郑凉你务必保证云儿不会受一点委屈!” 哎?什么叫太傅就这么一个女儿?太傅?太傅! 老总管这次是真的傻了,抖着手指着霁云道: “她是,容大人丢了的,丢了的那个女儿,霁云小姐?” 记得王爷小时候,经常缠着自己带他到容府玩儿,那时霁云小姐还是个小不点…… “王爷,小主子,药来了——”李昉端着碗药笑咪咪的从外面进来。 “李昉?”老总管一瞧,这人自己倒认得,不是容府的专属大夫又是哪个? “哎呀呀,竟然果真是霁云小姐吗!”老总管都要欢喜傻了,又想到十一说的当初那朝华院就是要收拾好了给霁云住的,愈发的心花怒放,那岂不是说,这霁云小姐就是昭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又打量了番霁云,嘴里不住念叨着: “哎呀呀,这可怎么着才好,怎么小姐这么瘦?不行,我得去灶上瞧着,一定得给小姐好好补补——” 说着也不理众人,竟是扭头就往外跑。吓得李昉忙往旁边一让,两人才没有撞在一起。 “郑凉是母妃手里用过的老人,向来最是护主。”楚昭摇头失笑,“有他看顾着你,我也放心些。” “王爷,已经安排好了。”侍卫在门外道。 “我要走了。”楚昭站起身,嘱咐霁云道,“这段儿时间好好养身子,大哥回来时,希望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云儿。” “好。”霁云点了点头,看楚昭充满期待的瞧着自己,特别是那青色的眼圈,顿了顿,终于又加了一句,“大哥你,也多保重。” 最后一句,声音低的和蚊子哼哼一般,楚昭却明显开心至极,响亮了的应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李昉终于允许霁云下地走动了。 倒是老总管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样子,唯恐霁云会磕着碰着,竟是走一步就跟一步,那满脸惶急的模样,就跟个护雏的老母鸡一般。 “凉叔,我没事儿。”霁云站住身子,推着郑凉向后转,“您回去歇会儿啊,”又一指林克浩和十二,“这不是有我哥和十二在吗。” “哎哟,我的小——”老总管差点儿喊出“小姐”两个字,忙又住嘴,改口道,“小少爷,您小心着点,可不敢抻着背!” “那凉叔你就回屋歇会儿。”霁云却是不罢休,“您这么大年纪,这么跟着伺候我,不是要折杀我吗?云儿可是会心疼的。” “好好好,”听云儿这么说,郑凉很是感动,几天的相处,如果说原来是因为霁云的身份,让他主要是敬畏,现在可就是真正的喜欢霁云了。不但极知礼,心肠还好,对自己这个奴才也是真心怜惜,而且长得也和太傅似的,真是漂亮极了,让人怎么瞧着怎么舒服…… “总管大人——”小令子腾腾腾跑过来,“谢府的小姐又来送菜了,您看——” “谢简的女儿?”霁云随即了然。 郑凉吓了一跳,忙小心的去看霁云的脸色,心里更是暗暗着恼:这些官家小姐,怎么一个个脸皮就那么厚!知道是王爷住在这里,便个顶个的想着法子要接近王爷。 今儿个你丢个帕子在王爷经常小坐的凉亭上了,明儿个她折朵梅花迎风流泪了——你说你要哭哪地方不能去,干嘛偏要跑到王爷面前,不是王爷躲得快,好险要撞到王爷怀里去有没有? 现在霁云小姐突然这样问,是不是生王爷的气了? 哪知霁云却是轻轻一笑: “她做的菜,味儿道倒还不错。” 郑凉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忙道: “那我去瞧瞧,少爷喜欢她做的菜,我就让她再做来。” “总管大人喜欢奴家做的菜?”在座的除了谢简的女儿谢雅,还有林文进的女儿林玉柔,听郑凉说昨天送的那几味菜吃着很好,顿时喜上眉梢。 自从三日前意外遇到骑马外出的高大俊朗的楚昭,谢雅一颗芳心就失落在了那个自己本来很是瞧不起的王爷身上。想想自己好歹也是谢府的小姐,论身份,也算配得上楚昭。 瞧着其他府邸的小姐日日挖空心思想要“偶遇”楚昭,谢雅却是另辟蹊径—— 自己早在上京时就听人说,楚昭为人最是念旧,虽是外表冷酷,对跟在身边的老人却是很好。特别是现在的这位叫郑凉的总管,听说是当年的云妃娘娘用过的人,若是这老东西愿意给自己美言几句,效果怕是会出乎意料的好。 现在听老总管说喜欢昨日送的菜,谢雅一下心花怒放,忙告辞离开,说是马上就做好了菜送来。 林玉柔看的一呆,暗暗佩服谢雅果然好手段。 谢雅和林玉柔分别,匆匆回到自己居处,急急叫来贴身丫鬟墨雨: “你去后面苏家,告诉苏仲霖的夫人,再照昨天的菜样做好了送来。” 59狐媚子(二) “娘,他们府里自有厨娘,凭什么要您做菜?”说话的是个十多岁的男孩,满脸的怒气,嘴里说着,把手里的书,重重的扣在书案上,那书案一晃,猛地一仄歪。 旁边穿着淡蓝裙子的秀丽女孩忙扶住,嗔怪的瞪了一眼男孩子:“弟弟你小心些,这房间里,也就这书案还完好些。” 语毕转身面对慈眉善目眉宇间却有些愁苦的中年女子: “娘,弟弟说的也不无道理,凭他谢家再如何显贵,也不能这般拿咱们当下人使唤!把咱们的好好的院子占了去,逼着咱们搬到这样一个破落的住处也就罢了,竟是连咱们的这点吃食也要搜刮了去,实在是欺人太甚!娘且安坐,女儿这就去回绝了她。” 女子一家,正是奉元知府苏仲霖的妻子张氏,以及长女苏沅、长子苏霈、次女苏湘。 这王府的院子虽然大,但讲究的房舍也不过那么十多处。 谢简家是晚上来的,当时正好还剩下一处精致的院落。可谢家人拖家带口的,足足几十人,住在那样一个院落里边显得有些拥挤。 林文进便示意谢家人,其他空房子还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暂住,不妨待天明后,派出些下人去打扫休憩一下其他房间,这处院落便只让主子们住罢了。 谢夫人排场惯了的,闻听此言,便有些不大高兴,可这是人家地头上,有什么委屈也只得咽下。 可巧第二天,一出院子就碰见了张氏——两人倒是熟人,这张氏的丈夫苏仲霖可不就是自己夫君治下官员吗? 再一瞧张氏并三个儿女住的院子,虽是不大,倒也精巧轩轾,当下就吩咐张氏再去找其他屋子居住,这院子正好让女儿谢雅住。 张氏无法,只得领着三个儿女又找了一处院落。只是苏仲霖本就是家中庶子,不但沾不得家中财产分毫,还不时被嫡系欺负,在外做官时,又自来廉洁,一直没积攒下什么钱财。比方说谢家来投,箱笼物什财物什么的足足拉了十多车,而苏家拢共就只几个装衣物的破箱子并苏霈的书箧罢了。 而且本来他们被安排住的院子,一应家具俱全,而现在这个院落,则是破旧不堪,除了几张破床,几乎就没有其他东西。 这也就罢了,反正几人都是苦日子过惯了的,倒也没有什么不适,而且张氏母女也都是做家务的好手,除了那些爬高上低的修葺活计没法子,倒是很快收拾好了院子,也算是能住了。 谁想到那谢家小姐竟然得寸进尺,接连几天吩咐母亲做了菜肴送过去! 这王府里住的每一个院落,每日里都按人口有固定的份额,自家又不比别家,嫌供的东西粗陋了,可以花大价钱去街上买!现在天气这么冷,娘背着自己把一个厚棉袄拆了,拽出里面的棉絮重新续了弟弟和小妹的衣物,自己却经常冻得嘴唇都是青的!好歹吃食上还有保证,吃饱了饭也就不那么冷了。 现在倒好,谢家竟然连自家的吃食上也要占了大半去。 想起昨天端那盘肉菜出去时,小妹馋的泪眼汪汪的模样,苏沅就觉得窝火! 看苏沅起身就要往外走,张氏忙上前一把拉住: “沅儿,回来!咱们不能给你爹和主子招祸!” 那谢简可是正儿八经的谢府子弟,又岂是自己这样的小世家可以比的吗? 更要紧的是,夫君现在,可还在谢简的手下做事。从前在奉元,便因为夫君是太傅的人,那谢简就多次为难他。可夫君无论多苦,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常说若非太傅扶持,早在冲龄怕是就不在人世了。现在太傅在前线领兵作战,他便是受些委屈,只要能保证粮道畅通,便是再大的苦楚也是值得的。 现在昭王爷又格外开恩,给了他们母子安身之处,比起仍在奉元受苦的老爷,已经是好太多了! “娘,你——”苏沅待要不听,却见张氏已是两眼含泪,只得跺了下脚,“娘,您别气,女儿听您的就是。” 一直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两人争执的苏湘似是明白了今天好容易得的那点儿肉食,怕是没自己什么事了,“呜哇”一声,就开始大哭起来。 张氏忙抱住小心呵哄。 哪知外面却想起墨雨的声音:“苏夫人,我家小姐要的菜可是好了?” “啊?”张氏愣了下,忙把苏湘塞给苏沅,抹了把泪道,“小姐稍等,很快就好。” “这样啊。”墨雨皱了皱眉头,只觉这院子实在太过破落,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苏夫人快着些,我家小姐等着呢,误了我家小姐的事,我们可都担待不起!” 说完,就扭着腰肢离开了院子。 “你——”苏沅顿时气急,什么叫“误了小姐的事可都担待不起”,竟是真的把娘当做他们的下人了吗? 吓得张氏忙一把抱住,连连摇头。听墨雨脚步去得远了,才松开苏沅。自己则赶紧抱着菜去了厨房—— 苏家在奉元倒也是有一个厨娘的,可那厨娘的家人也在地震中受了伤,张氏便开恩,让厨娘留下照顾家人。也因此,现在娘几个的饭食都是张氏和苏沅操持。 苏沅默默的把已经不再哭闹的苏湘交到苏霈手里: “阿弟领着湘儿去玩,我去厨下帮娘做菜。” 苏霈点点头,黯然的抱了苏湘出门。 “别去的远了,”苏沅又忙探出头道,往谢家的院落努了努嘴,“也别往哪里去。” 苏霈点了头,牵着苏湘的手往左边而去。对谢家传出的欢笑声实在太过厌烦,苏霈便带着苏湘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渐渐行的远了,终于看不到谢家人的影子。 “哥哥,脚疼——”苏湘忽然站住脚,可怜巴巴的抬头瞧着苏霈。 苏霈这才发现,竟已是走了很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往前走,忽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虚掩的角门,透过一角缝隙,可以看到几树红梅开的正艳,再往旁边不远还有个漂亮的凉亭,忙俯身吃力的抱起妹妹: “湘儿乖啊,哥哥抱着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看苏湘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忙又加了一句: “说不定还有梅子呢,湘儿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 “梅子?”苏湘踮起脚就勾住了苏霈的脖子,柔软的小脑袋趴在苏霈的肩上,很是兴奋道,“好,湘儿要去!有梅子就有梅子扣肉对不对?湘儿好饿,好想吃肉肉——” 苏霈一闷,边抱着湘儿吃力的往前挪动边道:“湘儿乖啊,肉肉,不好吃——” 虽是这样说,却不自禁想起过节时娘做的梅子扣肉的味儿道,还是大大的咽了口口水,许是“咕咚”一声的声音太响了,苏霈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一时间,凉亭里传出了“哧”的一声轻笑。 苏霈这才发现,凉亭里已是有了人,却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却明显看着瘦弱不堪的漂亮男孩,小小的身子一丝不漏的裹在一个白色的貂裘斗篷里,愈发显得一张脸小巧而苍白。 “你笑什么?”苏霈顿时涨红了脸,心里更是充满了懊恼,这样丢人的糗事,竟是被别人知道了! 凉亭里的正是霁云。 看着太阳尚好,就想着到这亭子里晒晒太阳,哪知却碰上了这么有趣的兄妹俩。看两人虽干净却明显浆洗的有些破旧的衣衫,便想着,许是那个府里的下人。只是那小女孩看着着实可爱,而那小哥哥,虽是年龄不大,这般气喘吁吁的抱着妹妹不停哄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也着实熨帖。 这里已经是楚昭的住宅范围。 这也是苏霈越走觉着人越少的原因,其他人可不敢这么贸贸然不经允许就跑到楚昭的势力范围内。 其实这兄妹俩刚一靠近,就被暗卫发现了。还是霁云说,两个小孩子吗,无妨。自己也实在闷得很了,其他人又实在要么对自己太恭敬,要么就是照顾的太周到,突然出现两个小孩子,倒让霁云生出些兴奋来。 老总管笑眯眯的瞧着,只以为是霁云小孩子心性,这会儿看着小姐心情好,便也很是欣慰,忙不迭的差林克浩回去,赶紧拿些点心来招待小姐的新朋友。 苏霈却是认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肯定是在看自己笑话,抱着湘儿转身就要走。 霁云一愣,马上意识到定是自己方才的笑声惹了这小男孩不高兴,忙起身,笑嘻嘻的冲苏霈拱了拱手: “这位小兄弟莫怪,方才是克云唐突了。你们留下来和我说会儿话好不好?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都快要闷死了!” 因对外宣称自己和林克浩是亲兄弟,霁云现在的名字就改成林克云。 小兄弟?苏霈斜了霁云一眼,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却要叫自己小兄弟! “哎哟哟。”郑凉也笑呵呵的上前道,“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呀,长得可真水灵。来丫头,爷爷抱抱。” 也许是苏霈抱的自己太不舒服,苏湘手脚并用的从苏霈身上爬下来,咯咯笑着就扑到了郑凉的怀里。 “哎哟,好丫头,真乖呀。”郑凉抱着粉粉嫩嫩的小丫头就往凉亭走,心里盘算着,再过几年,王爷和霁云小姐也一定会养出这么大的小肉团子吧,越想越是开心。 霁云也笑嘻嘻的起身,正好林克浩端了几碟子点心过来,霁云忙叫道: “哥哥,快端过来——” 林克浩脚下顿时一踉跄——虽是荣膺“哥哥”一职已经好几天了,可为什么每次听到小姐脆脆的喊哥,自己还是会有一种被雷击的感觉?那可是大帅最宝贝的女儿,容家唯一的小主子!实在是,太,那个,太不能适应了有没有? 霁云已经凑过来,先捏了块儿杏仁佛手递给郑凉: “凉叔你最爱吃这个。” 又捏了块儿如意糕俯□送到小苏湘的口边: “来,尝尝哥哥家的点心,好吃不?” “我妹妹不饿——”苏霈忙要阻拦,哪知话音未落,苏湘已经一口衔住了,嘴里还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香,湘儿,还,还要——” 苏霈郁闷的住了嘴,可闻着那点心味儿实在太香了,苏霈也不由小心的咽了口口水。 霁云已经又拿了块儿递到苏湘手里。哪知这次小丫头却是没往嘴里送,反而蹬蹬蹬的转身跑向苏霈,到了跟前,努力踮起小短腿把手里的点心举得高高的: “哥哥吃——” “哥哥不饿。”苏霈摇了摇头,蹲□子抱住苏湘小小的身子,“湘儿吃就好。” “湘儿吃过了。”苏湘学着平时姐姐的样子拍着自己的小肚子,“瞧,湘儿的肚子鼓鼓的!这块儿哥哥吃。” 哎哟哟,真是一对儿好有爱的兄妹啊!郑凉忙跑过去,一手拉着苏霈,一手牵着苏湘:“我们云哥儿说了,想请你们和他一块儿用点心呢。你不知道,云哥儿一直都是一个人,总要喊闷,你们来了,云哥儿高兴着呢。你们现在已经是云哥儿的朋友了,所以就陪云哥儿一块吃好不好?” 看老总管说的诚恳,便是那小少爷兄弟两个也都是笑眯眯的,没有瞧不起自己兄妹的模样,苏霈犹豫了片刻,实在抵御不了那香喷喷的点心的诱惑,终于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男孩子可能都对战场非常向往,听说林克浩打过仗,苏霈顿时就崇拜不已,很快就成了林克浩的忠实追随者。 很快老总管又送了丰盛的午膳过来,看到里面的梅子扣肉,苏湘高兴的几乎蹦了起来。 一直到用完午饭,两个小家伙才发现竟然已经出来了那么久,再不敢多留,忙急急火火的就往自家住的小院赶。 林克浩本想让暗卫跟过去瞧瞧到底是那家的孩子,却被霁云拦住:一看就是两个心思再单纯不过的孩子,家里也必然都是良善之人。 “在别人家吃过了?”在家等的焦急不已的张氏听两个孩子如此说,心一下提了起来——这王府里住的都是贵人,一直担心孩子会冲撞了什么人。 “是啊,是啊。”苏湘不住点头,很是兴奋的对母亲道,“那家的哥哥真的很好啊,喂湘儿吃点心,还给湘儿做梅子扣肉——” 张氏听得越发惊疑不定,思量了片刻和苏沅商量道: “这大灾时节日子都不容易,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不然娘再做两个菜和几样点心,待会儿让霈儿给人送去。” “让女儿和阿弟去吧。”苏沅想了想道,弟弟毕竟年幼,自己好歹要瞧瞧那家人是什么人家。 苏沅一向极有主见,苏仲霖不在家时,张氏就拿苏沅当主心骨,听苏沅如此说,也就答应了下来。 待张氏做好,苏沅便一一装到食盒里,交由苏霈提着,兄妹俩便往那个小角门而去。 两人越往前走,苏沅越惊异,这雕梁画栋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地方。 这般讲究的院子,到底是谁家会住在这里呢? “姐姐,到了——”苏霈一指前面的角门。 苏沅还在迟疑,角门已经拉开,一个丫鬟正笑眯眯的瞧着两人: “快进来,总管大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总管大人?苏沅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苏霈和丫鬟簇拥着走了进去。 “那不是,苏家的那个丫头吗?”一条小径旁,谢雅带着丫鬟墨雨恰好经过,正正瞧见苏家兄妹进入角门的情景。 谢雅脸色顿时难看之极——自己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宅子,可不正是楚昭卧室所在的地方?亏自己打点了这么久,也不过能在仆人们经常来往的外宅略坐坐,这苏沅倒好,竟直接到楚昭住的小院来了! “这苏家大小姐看着温婉,却竟然是个狐媚子吗?”墨雨心里大是不忿,“怎么敢直接跑到王爷的内宅去了?” 谢雅更是气得把手里的帕子绞的不成样子,竟然敢跟自己抢楚昭,自己一定要她好看! 60 提亲 “这是昭王爷的宅子?”苏沅吓得一哆嗦。 “你是苏仲霖家的小姐?”霁云却是又惊又喜。 听这小公子的意思,竟是认识自己爹爹吗? 苏沅愣了一下:“公子认得家父吗?” “奥。”霁云看着苏沅,顿时觉得很亲切,自己筹备的粮草可多亏了苏仲霖,不然可不会那么快的就送到爹爹手里。 自然这话此时却是说不得的,便拉了林克浩做掩护: “这是我哥,以前就在太傅军前效力。听哥哥说,太傅常对令尊赞叹有加呢。” 林克浩也忙向苏沅姐弟一拱手,很是诚恳道: “原来是苏太尊的千金和公子吗,克浩有礼了,若非有苏太尊保证了粮道畅通,我们大军怎么可能逼得祈梁节节败退?将来太傅凯旋,苏太尊必然会在太傅的功劳簿上留下重重一笔。” 听林克浩话语,太傅竟是对爹爹如此厚爱吗?苏沅心里一热,只觉往日受的那些委屈,这会儿想着,都值了!忙冲林克浩福了一福,含泪道: “不说太傅待家父恩重如山,但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爹爹所做不过分内之事罢了,倒是将军能追随太傅鞍前马下,为国为民浴血沙场,实在让人佩服。将军莫要太客气了。” …… 听苏沅话语中不时提到太傅,林克浩和霁云都是一肃,神情恭敬至极。 苏沅愣了一下,若说林克浩因曾在太傅帐下任职,所以听自己提到太傅便会有这般恭敬态度,这位林小公子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特别是神情中那些骄傲自豪,更让人有些费解。想想却又释然,许是受了乃兄的影响。 留下菜肴并糕点,苏沅便带了苏霈告辞。林克浩一直送到角门外,直到苏沅秀丽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来——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秀外慧中的官家女子! 一回头,正对上霁云促狭的眼睛,林克浩臊的一张脸都红了。 霁云却已经收回眼神,对林克浩的害羞神情只做未见,笑着招呼林克浩: “哥哥,快来尝尝苏小姐的手艺。跑得慢了可就没有——咦?”突然露出惊异的神情,怎么苏沅带来的这两道菜和中午谢雅送过来的味儿道一模一样? 又挟了一口细细品尝,果然是一模一样。 “阿姐,为什么不把谢家欺负咱们的事说给他们听?”苏霈忽然停住脚,不解的望着苏沅。看老总管的模样,明明是待林少爷他们极好的,若是能让林少爷出面,说与老总管听,说不定老总管愿意出面给自己家主持公道呢! “阿弟莫糊涂。”苏沅却是脚都没停,“那林少爷也是远道而来托庇于王爷手下罢了,再怎么着,毕竟是客居,人家看在爹爹面子上待咱们好已是难得,怎么好再去为难他们?让林少爷出面的事,阿弟再也休提。” 苏霈闷闷的应了声,心里却在烦恼,难道就这样任谢家人欺侮下去吗? “沅妹妹,什么事不能提啊?”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忽然在旁边的小径上响起。 两姐弟一愣,忙抬头看去,却是谢雅并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哪里。 那男子长相倒还清秀,却是脚步虚浮神情轻佻,看到莲步姗姗、缓缓而来的苏沅,眼睛明显一亮,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猛一抖手中折扇: “你就是苏大人的女儿?早听说苏大人的女儿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里就明显含有调戏的意味,苏氏姐弟顿时就脸色大变。 “你是谁?想干什么?”苏霈拳头攥得紧紧的,上前一步挡在苏沅面前。 一直在后侍立的墨雨上前一步,阴阳怪气的对着苏沅道: “苏小姐,早听说你苏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教出的孩子这般不知礼?这是我家少爷,昨日刚到,还不快给我家少爷见礼。” 谢简的少爷?那不就是谢芸吗? 苏沅顿时花容失色——这朔州境内,哪个不知、何人不晓?因谢简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最是宠的无法无天,乃是朔州有名的夜夜新郎!他上一个夫人,听说娶进家门不过半年便被他气得自缢而亡。 “沅妹妹,”谢雅抿嘴一笑,上前抓住苏沅的手腕,“正好我哥哥带了很多上好的脂粉来,听说沅妹妹也在这里,便一叠声的央着我陪他过来,说是宝剑赠英雄,脂粉送美人儿,那些个好东西,妹妹这样的美人儿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沅妹妹且跟着我去瞧一下,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谢雅这番话就更是无礼,哪有陌生男女私相授受,还是送的香脂水粉这般暧昧的东西?这对儿兄妹竟是明摆着要坏自己名声?! 苏沅大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 “谢小姐还请自重,那些水粉还请小姐自用吧。告辞。” 说着,扯了苏霈转身就走。 “好妹妹——”谢芸却涎着笑脸挡住了苏沅的去路,“莫恼,那些可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哥哥保证,都是妹妹没见过的,妹妹看了一定会——” 手也随即伸出,想要去抓苏沅的手。 哪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缀着红缨的枪柄,不偏不倚,狠狠砸在谢芸的手背上。 谢芸自来娇生惯养,便是家主谢明扬,也经常怜他家只得此一个孩儿,多有维护,更兼谢芸本身也是有些脑子的,特别是惯好做些阴险诡诈断子绝孙的阴狠事,又有谢简夫妻宠着,也因此养成了谢芸无法无天、皮娇肉贵的毛病,别说这样被人狠狠的敲一下,就是最荒唐时,有他娘护着,谢简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这会儿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只觉的手背都好像要断了! 登时痛的捂着手,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对本公子动手,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谢雅也惊了一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十来岁衣着华贵却瘦弱苍白的男孩子,正不紧不慢的收回长枪,转手扔给旁边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慢条斯理道: “不好意思,手滑了。” 嘴里虽是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有。 男孩自然就是霁云一行人,本就觉得这菜怕是有些文章,没想到暗卫又来禀报说,苏氏姐弟正被一个很是轻佻的男子纠缠。霁云就忙带着十二和林克浩赶了来,正巧看见谢芸想要轻薄苏沅。 “姐姐——幸好你还未走远。云儿正好有事找你呢,我们边走边说。” 霁云说着,竟是正眼也不瞧谢芸,就要偕苏沅姐弟离开。 “你们是哪家的?”谢芸反应过来,不由大怒,“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 “哥,”霁云却是不理他,只看向林克浩,皱眉道,“这树枝可真是讨厌,老是挡着云儿的视线。” 却是谢芸旁边正好有一棵龙爪槐,斜逸而出,虬枝纵横。 “公子站稳了。”林克浩轻轻一笑,倒提起长枪,寒光闪闪的枪头对着那树枝就是一阵急刺。 谢芸只觉一阵凛冽的杀气霎时把自己罩的死死的,吓得腿都软了,却是一动不敢动,一直到林克浩停下手,谢芸才一屁股坐倒地上。同一时间,那些树枝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正正砸了谢芸一身。 “哥哥——”谢雅顿时慌了手脚,忙扑过去扶谢芸,“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好不容易把谢芸身上的树枝给扒拉干净,再回头瞧去,那男孩早和苏沅去的远了,远远的,还能听见苏霈兴奋的叫声: “林大哥,你太厉害了,也教几招给霈儿好不好?赶明谁再敢欺负姐姐,霈儿就把他削成人棍!” 谢芸已经快站起来了,闻言身子一软,又半跪在了地上。 “哥哥,你没事儿吧?”谢雅忧心如焚——自己大哥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要是真有个什么,爹娘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我,没事儿。”谢芸扶着谢雅的手站了起来,咬牙道,“你和我去见娘,让娘这就去苏沅家做媒!” 这女人虽泼辣,长得却委实漂亮,谢芸已是心猿意马。 “不是吧,哥,”谢雅愣了一下,一下瞪大双眼,“你真想娶苏沅那个死丫头?” “傻丫头,”谢芸却是满不在乎道,“哥哥娶了她,看她还怎么和你争楚昭,而且,真是到了咱们家里,还不是你想怎么揉捏就揉捏,也可出了一口恶气!” 说道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以自己久经情场,早就看出方才那持枪男子明显对苏沅有意,本不过是逢场作戏,想要调戏苏沅一番罢了,现在受了这般委屈,怎么样也得想法子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到时候,自己定要那对儿兄弟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 谢雅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明白了谢芸的意思,思量了片刻道: “哥哥你是正经的世家子弟,想要娶那苏沅,自是容易,不过方才那两人也不知什么来头,妹妹先去打听下,然后再定夺。” 那年长男子还罢了,那小男孩不止服饰极为讲究,身上还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实在是不像一般人家的小孩。 两人商量已毕,谢芸就急火火的去找娘亲李氏,谢雅也很快打听出来,方才那对儿兄弟却是客居在王府之中,好像是王府总管郑凉故交家的孩子。 那也就是说,定是出身贱民了? 谢雅登时就松了口气,却又旋即警铃大作——苏沅那丫头,该不会是和自己一样,想先取得郑凉的好感,然后在伺机接近王爷吧?越想越觉得有理,忙匆匆往母亲居处赶去。 “想要娶苏家的丫头?”李氏皱紧了眉头,很是不悦,“苏家的家世怎么配得上你?苏家门庭低微不说,那苏仲霖还是家中庶子,便是他们家嫡系的女儿,娘都不见得能看在眼里,何况是旁支?” “娘,可孩儿就喜欢那苏沅。若娘一定不允,那孩儿就打一辈子光棍算了!”谢芸却是撒娇卖痴,抱着谢夫人的胳膊不停的晃着。 “是呀,娘。”谢雅也笑吟吟的帮腔道,“您不是早就急着抱孙子了吗?难得有个合哥哥心意的,娘您就答应了吧,苏家家世是太寒微了些,可难得哥哥喜欢不是?那苏家小姐,这几日女儿也是见过的,也是温婉秀丽的大家闺秀,便是娶过门来,也不会失了咱家的脸面,更没有胆子惹娘生气。娘不如就成全他吧。” “果真如你所说?”李氏果然动了心,儿子娶得第一个妻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最是好妒成性,每日里到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真是烦都烦死了,若儿子喜欢,说不得以后就能收收性子,好好做事了,这门庭低些,也定然不敢和第一个媳妇般,一次次的跑到自己面前,让自己给她做主。 “那,等娘给你爹去封信问一下?”李氏犹豫着道,实在是怎么想着,都觉得给儿子找这么一个媳妇儿,自己和老爷都有些没面子。 “不必。”却被谢芸拦住,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娶个姨娘,何必再劳烦爹爹?” “姨娘?”李氏愣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要娶她,不是当妻子的?” “那是自然。”谢芸大言不惭道,“儿子娶妻那是大事,要爹娘说了才算的,儿子可不敢自专。” 一句话说的李氏顿时喜笑颜开: “好,芸儿果然懂事了,娘这就让人选个黄道吉日去苏家提亲。” 出了门,谢雅终于忍不住叫住谢芸:“哥,苏沅那个性子,让她当姨娘,她会愿意?” “不同意?”谢芸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我带回来的东西你不是见了?让管家娘子明儿给她送去些,我就不信她会不动心!” “你说那些胭脂水粉和首饰衣物?”谢雅一下嘟起了嘴巴,“不行,那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才不要送给苏沅那个贱人。” “什么稀罕东西?”谢芸已是有些不耐,“停几天还会有更好的送来,到时候,全都是你的。” “还有更好的?”谢雅眼睛睁得溜圆,“怎么可能?”自己身为谢家的小姐,那般好的东西都没几样是自己见过的,哥哥竟说还有更好的? “那是自然。”谢芸很是得意,“整个萱草商号——” 又突然想到什么,忙闭了嘴,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又放下心来,暗暗感慨,那谢弥逊果非常人,早年在上京,自己也是见过几面的,竟是比自己还要骄横!没想到几年不见,竟然闯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不过可惜,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这偌大一份家业,都将尽归家族所有! 61冤家路窄 管家娘子,这是做什么?”看着流水价一样送进来的各色礼物,张氏很是惊疑不定,心知那谢郡守家一贯心高气傲,从没有把出身寒微还是家中庶子的老爷放在眼里,便是这些时日,从他们待自己家人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送这么多好东西来? 那管家娘子眼睛骨囵囵的四处打量苏家房内的摆设,越看神情越是鄙夷: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寒酸的人家,竟是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会儿听张氏发问,便笑嘻嘻的接口: “哎呀呀,苏夫人,大喜呀。” “大喜?”张氏不由更加惶惑,“小妇愚鲁,不知管家娘子这话从何而来?” 管家娘子拿手帕掩了嘴巴:“哎哟,苏夫人,您这是和我装糊涂吗?小姐昨儿个回来,就没有和您说起?” 竟然是关系自己女儿的吗?张氏皱了皱眉头,勉强笑道: “女儿昨日并不曾说什么啊,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敢是,小姐害羞了?”那女人却是一径捂着嘴笑,看张氏脸色有些难看,才算住了嘴道,“昨儿个呀,我家少爷正好过来,也就是巧,竟然在后面小路上偶遇贵府大小姐——也合该是小姐有福,我们少爷竟然一眼就相中了令千金——” 张氏惊得脸都白了,谢家门第再高,可谁不知道,那谢芸根本就非良配!那般性情,凭他如何富贵,自己可也不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看张氏目瞪口呆的样子,那女人暗暗撇嘴,就知道这般人家,哪有不从的道理,这会儿啊,怕是高兴傻了。便吊胃口似的抿了口茶,才接着道: “您不知道啊,我家少爷回去就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我家夫人才松了口,应下娶大小姐当姨娘这件事……” 姨娘?哪有这般作践人的,自己那么好的女儿,谢家竟然想要娶了去做姨娘? 躲在布幔后面的苏沅气的浑身发抖。 苏霈更是直接冲了出来,狠狠推了那女人一把: “滚,我姐才不会做人家的姨娘——” 口里说着,抱起送进屋子的箱笼就使劲往外扔去。 那女人被推的猛一趔趄,肥胖的身子一下撞在门框上,看看散落一地的东西,又是心疼,又是气怒,再瞧瞧一旁的张氏,竟是根本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心里越发愤恨苏家不识抬举,冷笑一声,不阴不阳道: “哟,这是你们家的小公子?说什么苏家书香门第,却是这般没家教吗?一口一个姨娘,你那正经婆婆可不就是个姨娘出身——” “还以为做姨娘委屈了你那女儿吗?不是你那女儿先勾搭我家少爷,我家少爷怎么会——” 正说得兴起,不提防后面却飞来狠狠的一脚,那管家娘子终于一个站不住脚,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怒喝:“香巧、香云,堵住这恶奴的嘴,给我狠狠的打。” 却是霁云,正好走到院里。 那管家娘子仗着是谢府管事,从来便是见了官眷也都是傲的不得了,这会儿见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竟敢这般嚣张,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上爬起来照着霁云就撞了过去: “小兔崽子,竟敢踹我,不想活了不是?” 却不防还没靠近人,却被十二一抬腿,就咕咚一声再次趴倒在地,香巧香云两个丫鬟正好上前摁住了女人,抡圆了胳膊,照着脸上左右开弓的打了起来。 旁边的谢府家奴见势不妙,也不敢捡拾地上物事,扭头赶紧往外跑。 霁云兀自气的发抖。没想到竟有这般无耻人家,逼人做妾还说的这般龌龊,这不明摆着是要坏了苏沅的名声吗? 刚要进屋去瞧瞧苏沅现在怎么样了,脚下却突然一顿:这匣子,怎么有些熟悉? 霁云弯腰拾起匣子,打开来,暗面果然有着小小的“萱草”两字。再去看其他匣子,竟是无不如此。 这样的匣子,明明是商号装好了要送上船运到海外去的,怎么谢简家里会有?若说一两匣许是偶然,眼下却有这么多! 还没有缓过神来,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扰攘声: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子,敢这么无礼!真当我们谢家是好欺负的吗!” 却是谢芸的母亲李氏,听下人回去报信说,苏家不知求了哪家的贵人,竟不但把自家送的东西全砸了,还把管事的陶氏给捆起来暴打。 当即就气冲冲带了家奴赶过来。 谢芸和谢雅也听说了这件事,也跟着赶了过来。 一行人进了院子,果然见满地扔的都是刚才送来的东西,那些上好的布料了,脂粉了,还有几根钗子,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 谢雅瞧着这些精美的物事,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李氏愣了一下,狠狠的剜了谢荟一眼:亏自己儿子还哄自己说,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物事罢了! 回去再找这个冤家算账!眼下,还是要先收拾那群不识抬举的东西。 早就被揍成了猪头相仿的陶氏呜哇一声就哭叫着扑了过来: “夫人,啊,您终于来了,这苏家,就是个土匪窝子啊——” “土匪窝子?”李氏当下咬着牙一指苏家小院道,“给我全都砸了!” 又对那些粗壮的仆人道: “把这些贱人都给我捆起来,先照着陶氏的模样去打,然后再一道捆了给林文进送去,我倒要瞧瞧,可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敢和我们谢家作对!” “娘——”谢芸笑笑的出来,摇着折扇道,“您先别气,许是苏夫人一时糊涂,这会儿又想清楚了也未可知。” “什么想清楚了?这般毫不知礼的女子,不要也罢——” 李氏犹自怒发冲冠。 “谢夫人,您怎么这般不讲道理?”张氏气的不住流泪,“我家女儿也是官家女子,哪有好好的女儿,要给人做妾的道理?便是你们是谢家人,也没有,这般,这般作践人的!” 作践人?听张氏这样说,李氏顿时大怒,什么叫作践人?就凭苏家的家世,能嫁到谢府为妾,也是他们修来的福分!当下怒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砸!” “慢着——”这次开口的却是霁云。 张氏早注意到了衣着华贵的霁云,方才陶氏也悄悄禀报说,就是这个孩子,让人打了自己,再看霁云身后的仆人也罢、丫鬟也好,明显都是颇有气度的模样,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这会儿看霁云站出来,皱了皱眉,道: “你又是谁家的?这是我们谢苏两家的事,外人还是少掺和。” “娘理他们作甚?”谢雅却是冷笑一声,“不过是投靠昭王爷府里老总管的贱民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这般打着王爷的旗号为非作歹,将来王爷晓得了,怕不只是逐出来那么简单!” 一番话,带有明显的威胁意味。 “母亲和妹妹莫要着忙,”谢芸却是不想两家人闹僵,真闹僵的话,怕苏沅那个小美人儿可就要飞了! “不然,听听他说什么?” “我想问一下,这可是,萱草商号的东西?”霁云举着手里的匣子,正正的瞧向谢芸,眼波流转间,竟是漂亮的惊人。 谢芸眼睛眯了眯,那日匆忙间,没发现这小子竟是如此好看!看男孩拿着这匣子如此慎重,莫不是喜欢上了匣子里的东西? 当下笑吟吟的上前一步: “小公子好眼力,正是萱草商号的,小公子喜欢的话,我哪里还有很多,小公子不妨和我去挑一些——这些吗,却是要送给苏小姐的——” 还有很多?霁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商号真出事了?还是阿逊…… 不然,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萱草的货物流入谢府?自己可不信,这些东西会是谢芸买的! 正自惶惑,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呼喊: “小少爷——” 怎么是李虎的声音?霁云大惊,抬头看去,可不正是李虎: “阿虎——” 旁边正满脸笑容的谢芸却是一僵,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这小子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明明调查的结果,这李虎是谢弥逊的贴身随从,怎么这会儿竟叫这孩子少爷? 啊呀,怎么忘了!当初追杀的人里,好像除了这李虎外,就是还有一个小孩子,据说,谢弥逊护的他极宝贝,难道,就是这个男孩子? 还真是巧啊! 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既然被自己看到了,就别想再活着离开! 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东西,顿时计上心来: 楚昭既然不在这儿,王府中的好手肯定也都带走了,若是自己上门提亲,这帮人却来搅局,那一番冲突之下,有人意外伤亡也是在情理之中。自己可不信,楚昭会因为府中下人的亲戚而选择得罪谢家。最不济,也不过是推出一两个仆人来顶罪罢了! 而这两个孩子,既然和萱草商号有关,却是一定要马上除去,所谓斩草要除根,不然,只怕会夜长梦多!真让楚昭知道了这件事,以他和萱草商号关系之密切,怕是…… 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叫来一个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仆人果然匆匆而去。 谢芸又上前几步,对李氏耳语了几句。 “给我出气?”李氏有些不解,方才儿子还一副不娶苏家小姐誓不罢休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个样子。 “那苏家竟如此不识抬举,儿子不要也罢。”谢荟声音仍是压得很低,“只是这些人,竟敢如此驳我们谢家的面子,可不能这样轻易就饶了他们!娘先走,待会儿定让他们去给娘磕头讨饶。” 李氏听了顿时很是开心,便招呼了女儿谢雅一起离开,两人并几个仆女离开不久,几个一身劲装的侍卫便带了群人往院子直扑而来。 “谢芸,你究竟要如何?”看到来者不善的一群人,苏沅终于忍不住从屋里走出来,指着谢荟道,“别说是姨娘,就是你的正房妻室,我也不愿意!不嫁你的人是我,你别难为林公子他们!” “想不想嫁给我,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谢芸冷冷一笑,“先教训了这群敢和我作对的人再说!” 说完,朝着霁云的方向一使眼色,那些侍卫互相看一眼,拔出刀剑就朝霁云扑了过去。 十二和林克浩对视一眼,各自拔出武器也迎了上去。可不过是一交手,两人就觉得不对:对方每一招竟都是杀气四溢,这模样那像是教训人?分明是想要人命!而且看对方招式之狠戾,更不可能是普通家仆,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武者! 十二一剑砍掉一个侍从的手,嘬嘴吹了声尖利的口哨。 竟然还要叫人?谢芸心里大为恼火,没想到这小男孩身边的人如此棘手!这也愈发让谢芸坚信,这孩子必然是萱草商号的重要人物无疑了,不然,一个贱民身边,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侍卫? 蹙紧眉头咬牙道: “竟敢对我谢府人动手,果然活腻味了!既然如此,本公子就成全你们!” “什么?”老总管本来正在忙里忙外的收拾房间——小姐昨儿个和自己商量说,想让苏家母子四人搬过来住,老总管听了也很高兴,那苏家小姐自己也见了,是个温婉可人的,正好和小姐做个伴。反正院子里空房间多的是,别说住四个,就是再住四十个也不打紧—— 这边正寻思着这个时候了,小姐也该领着人回来了吧?哪知暗卫忽然来报,说是谢家那个兔崽子竟要对小姐下杀手! 小姐那是谁呀?那可是王爷和太傅都看的宝贝一般,再停几年,说不好就是自己的小王妃! 老总管气的胡子翘的老高:我们小姐是个和气的,我老郑可不是吃素的!想欺负小姐,也得看我答不答应!随手摸了把砍刀转身就往外跑,边跑嘴里还骂着:“谢家的小王八羔子,竟敢对咱们小少爷动手,咱们快去,把那小子给我往死里揍! 62出人命了 原以为片刻就能解决掉霁云两个,哪知道这么大会子了,那两个下人竟是舞的密不透风般,把那小子遮的严严实实。 这里毕竟是好多官眷聚居的地方,真是动静闹得太大了,怕会坏事的! 眼睛一转,突然看到自己左前方不远处,苏沅正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 谢荟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看众人眼睛都不在自己这里,便慢慢往苏沅身边移动,等靠近了,突然一伸手就卡住了苏沅的脖子。 “啊——”苏沅猝不及防,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霁云倏地回过头来,正看到谢芸把一把宝剑架在苏沅的脖子上,不由大惊: “谢芸,快放开苏姐姐——” 苏霈和张氏也瞧到了这一幕,顿时就吓傻了。张氏哭叫着就要扑过去: “谢公子,你做什么?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女儿!” 谢芸一脸悲痛,手微一用力,殷红的血顺着苏沅的脖子就流了下来: “姓林的小子是吧?若不是你一定要插手,我就和沅儿双宿双飞了!既然你要坏了我的姻缘,那我就先杀了沅儿,然后自杀好了!” “不要啊——”张氏彻底吓懵了,转头对着霁云哀求道,“林公子,这个人疯了吧?求求您,先稳住他,别让他伤了我女儿啊!” 不过就是见了苏沅一面,这会儿却做出这般情根深种的模样……霁云心里暗暗起疑,微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谢荟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从那些人扑过来,霁云就已经明白,谢芸真正要对付的人怕是自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谢芸开始不对劲的? 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之前说道萱草商号,这人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显摆样子,可是从李虎进来后,谢芸的神情就完全变了,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焦躁和狠戾! 可李虎不过是刚到这里,根本就没有机会和这谢大少爷有任何交集!除非,他早就认识李虎。而李虎最可能会让人忌惮的一个身份,便是萱草商号当家人的随从身份—— 这几年来,阿逊护着自己,如无必要,从不舍得让自己受鞍马劳顿之苦,商号里的买卖,从来都是带着李虎去处理。甚至很多时候,李虎就可以代表阿逊做很多决定…… 难道这谢芸,其实和自己赶往边关时的那场狙杀有关?不然,谢府何以会有这么多商号的东西? 一阵杀气在霁云的眼中一闪而过。 到现在,自己还没有阿逊和十一他们的一点儿消息,若真是和谢芸有关,别说一个小小的谢简,就是整个谢家,自己也敢颠覆了它。上一世,是自己愚蠢懦弱,才会害的最亲的人有那般悲惨结局。这一世,自己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而心里重要的人除了爹爹之外,还有一直相依为命变着法儿宠爱自己的阿逊,若是有人胆敢动他们,那就要做好被自己灭掉的准备。 想诱使自己靠近,然后动手吗? 霁云心里暗暗冷笑,想法倒是挺好的,可最后动手的是谁却不一定…… 当下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对张氏道:“苏夫人,您放心,我会向这位谢公子好好解释,沅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就慌里慌张的往谢荟身边跑。 人群中的十二和林克浩闻声顿时吓了一跳,忙要赶过去护住,却被那些侍卫给挡住,两人惊得脸都变色了,一叠声道: “少爷(阿弟),快回来!” 那谢芸明显看着不怀好意,少爷怎么还自己送上门了?若是少爷真有个什么好歹,别说王爷和太傅会如何的伤心欲绝,两个人也都不要活了! 霁云闻声愣了一下,脚下猛地一顿,似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却已是距谢芸不过三四步光景罢了。 李虎也反应过来,忙快步跑过来,护着霁云就要跑。 谢芸却是喜出望外,果然小孩子好骗,这么容易就跑到自己面前来了,还一来就是两个!狠狠的一把推开苏沅,举起宝剑就朝霁云劈了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小子必死无疑。 哪知对面的霁云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蠢货,还想暗算我?” 从怀里掏出一个针筒对着近在咫尺的谢芸一按开关,一簇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对准谢芸的面门就射了过去。 谢芸惨叫一声,捂着脸就摔倒在了地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一定要杀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却不防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暴怒的声音: “竟敢动小少爷?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头上随即多了一双脚,狠狠的在自己头上来回碾压着,谢芸脸上本就布满了绣花针,上面人这一踩,那些针瞬时完全没入了肉里! 来人正是郑凉和王府及容府留下来护卫霁云的好手,方才谢芸拿剑去劈霁云时,郑凉正好进院子,吓得魂都差点儿飞了,只恨不得一脚踹死谢芸,不对,应该是拿把刀把脚下这人零割了才解恨! 心里更是又惊又怒:看这谢芸的样子,明显就是针对着小姐而来的!怪不得王爷临走时告诉自己,可能会有人想要害小姐,自己还只当王爷许是怕自己侍奉小姐不经心,却原来竟是真的吗? “放开,我——”谢芸艰难的想要抬起头,挣扎着道,“我爹,可是,谢简,敢动我们谢府,你就不怕,诛九族吗——” 虽然气息微弱,威胁的意味竟还是再浓不过。 “谢简?”郑凉气的又是一脚狠狠跺了下去,“是个什么阿物!就凭谢简也敢在我家少爷面前充大尾巴狼?别说是谢简那个混账东西,就是谢明扬那老小子来了,敢动我家少爷,我老郑也敢大嘴巴抽他!” 若说郑凉的眼里从前只有楚昭这个王爷,那现在又多了个霁云,敢动这两人的,郑凉都会和他们拼命! 他家少爷?谢芸恍恍惚惚之中,也觉得有些不对,不是说是郑凉故交之子吗?怎么这郑凉说话这么客气? 还没等想明白,就听霁云冷声道: “凉叔,这院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跑了,全都给我拿下!” 那声音里的杀伐决断怎么听着都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那些侍卫方才不过略占上风,还以为时间长了,定然能把十二和林克浩给杀了,哪知道对方竟忽然冒出这么多援兵,而且更可怖的是,这些人身形俱是快如鬼魅,武功比起刚才交手的两人都是只高不低! 其中一个下手最是狠辣的侍卫,神情顿时有些着慌,不动声色的就往墙角退去,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谢芸,眼睛一闪,一抬手,一把飞刀无声无息的就掷了出去,然后身子一纵就想跑。 霁云正好抬头,看到疾飞而至的飞到吓了一跳,刚要开口示警,那飞刀已经“噗”的一声插入谢芸的心窝处。 那人冷笑一声,毫不恋战的扭头就要跑。 霁云怒声道: “竟然想要灭口吗!抓住他!要活的!” 忙低下头去察看谢芸,却已是没了半点儿生息。眼睛慢慢落在那几乎完全没入的飞刀上,霁云几乎咬碎牙齿: 这把飞刀,和李昉从自己身上取出的那把飞刀,竟然一模一样! “主子,”追出去的暗卫很快回转,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利,本已活捉了那逃跑之人,哪想到他竟然咬舌自尽,请主子责罚!” 霁云一愣,自杀了?可哪又怎样!跑了谢芸,还有他老子谢简呢! 缓缓转头瞧向郑凉:“凉叔,你加派人手,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宅子,另外悄悄派人看住谢家人居住的院子,没我的手令,一概只许进不许出——” 还要继续说,却忽然听门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却是那李氏,带着谢雅突然回转,看见倒在地上的谢芸,顿时吓得魂儿没没了——方才儿子不是还告诉自己要给自己出气吗?不过这一晃眼的功夫,怎么就被人给打趴下了? 待把人给翻过来,一眼看到谢芸筛子眼一样的脸,再一摸鼻子,竟是根本就没了呼吸。李氏一句话没说,就一下昏了过去。 谢雅更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世上竟真有人敢不把谢府放在眼里,生生打死了自己的哥哥,疯了一样的对着身后同样吓呆了的仆人道: “派人去叫林文进来,看住大门,一个也不要放跑了,我要让你们全都给我哥陪葬!” 那些仆人顿时苦了脸,大门那用自己看啊,小姐没发现吗,从他们一进来,大门口就被两个满脸杀气的人拿把刀给堵上了,那架势,分明是人家怕他们跑了啊! 谢雅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抱着李氏,又是掐人中,又是哭着喊娘,好半天,终于把人给弄醒了。 李氏“嗷”的一声抱着谢芸的尸体就开始嚎了起来,抬起头,仇恨的瞧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敢杀我儿子,我要让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这是怎么回事?”门外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众人回头,却是林文进。 林文进本来正在府衙处理政务,却突然听女儿派人来说,后面王府中好像有几家官眷发生了冲突。 林文进吓了一跳,忙匆匆赶了过来。哪知还没靠近小院就被人给拦住,那些人问清自己姓名后,脸色明显缓和了些,便是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可林文进仍是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这般架势,也就王爷在时,才会如此,难不成是王爷突然赶回来了? 哪知急匆匆赶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李氏还在痛苦,谢雅却已经看到了林文进,红着眼睛哭道: “林伯伯,快让人抓了这些恶徒,他们竟然杀了我的哥哥!” 把谢荟给杀了?林文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虽然私下里议论时,大家对谢简的这个儿子都是有些不齿,可奈何人家家世在那放着,大楚三大世家的子弟,便是皇上怕也不会轻易处置! 而现在,这谢芸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杀了!怪不得方才外面戒备森然,难道都是谢家的人吗?可也不对啊,这般大的排场,要是谢明扬那还说得过去,要是谢芸的话,实在不太可能啊! “林大人,”李氏抹了把泪,神情刻毒的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人全抓起来,让他们给我儿子偿命!” 林文进顿时有些不悦,早知道谢家人跋扈,没想到却是跋扈成了这般。那语气,分明就是把自己看成他们家下人一般。别说自己的恩主是太傅,就是自己是从他们家出来的,这种语气也委实让人厌烦!只是谢芸被杀一事,自己却还是要处置——堂堂谢府子弟在自己治下被杀,若不能严惩凶手,定然会惹来无穷物议。 刚要开口询问,忽然看到一边的总管郑凉,不由愣了一下,老总管怎么也在这里?忙开口寒暄: “原来老总管也在啊。这里太乱,老总管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听林文进此言,谢雅就先涨红了脸,提高声音道: “老总管可以回去,其他人却必须留下,特别是他——” 抬手指向霁云,“是你让人杀了我哥,对不对?” 是这个小孩子?林文进一愣,刚要发问,哪知老总管却是勃然大怒,厉声道: “臭丫头,敢谋害我家少爷,你那哥哥死有余辜!” 谢雅被骂的一愣,却又旋即恼羞成怒:这老东西是不是脑子被屎糊了,那再是他故交之子,自己可也是身世高贵的谢府小姐! 旋即冷笑一声: “不过一个王府的下人罢了,身份如此低贱,竟敢和我谢府叫板!林大人,您可是亲耳听到这老家伙承认我哥是他的人杀得!” 又回头冲着下人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乱棍打死!” “口口声声你们谢府如何,可你们谢府就很高贵吗?”哪知一个古怪的笑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却是霁云正缓步而出,小小的身形,却有着不可逼视的威严。更奇怪的是老总管垂着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那恭敬的神情看的林文进和谢雅都是一愣——这般模样,好像也只有对着昭王爷时,才会有吧? 两人心头旋即疑云大起:难道说,这男孩并不像是他们对外宣扬的那样是什么故交之子,而是,有了不得的身份? 敢和谢府叫板,甚至杀了谢芸还这般气定神闲,到底是什么来头,才让他有这般底气? 63 世家子 “老总管,莫不是贵府和谢家有什么误会?”林文进想了下,小心道。 “林大人,冤枉啊,请林大人给小女做主!”老总管尚未答话,苏沅已经泪水连连的跪了下来。 张氏也和苏霈一块儿跪下。 林文进心里愈发惊奇,怎么事情还和苏家有关吗?尚未开口,李氏已经发疯一般要冲过来,口里还一边骂着: “小娼妇,若不是你勾引我家芸儿,怎么会有这般天大的祸事!我儿子死了,你也别想独活,老爷回来了,我定要他把你们苏家全都杀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谢夫人,你怎么这般不讲理!”俗话说为母则强,张氏看李氏这般辱骂自己女儿,还扬言说要自己一家偿命,顿时气苦至极,“明明是你儿子要来强逼我女儿为妾,又想杀害林公子不成,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你谢家仗势欺人,事情怎么会这样无法收拾!” 又转头对着林文进磕头道: “这事与林公子无碍,实在是谢公子欺人太甚,林公子看不过才出手相助。哪知这谢公子竟然怀恨之心,要对林公子下毒手!后来还劫持了我的女儿,大人请看——” 说着让苏沅仰起脖子,露出脖颈处一溜艳艳的血痕,流泪道:“当时谢公子说要杀了我女儿,林公子出手相救,才会伤了谢公子——” “你胡说八道!”李氏疯了一样的嚷嚷道,“定是你女儿自己□,跑来勾引我儿子不成,才杀了我儿子!林文进,你还愣着做什么?我让你把他们抓起来——” “好了,谢夫人——”林文进强忍了怒气道,“事情到底怎么样,本官会调查清楚,也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事情竟然牵扯到王府和苏家两方人,林文进顿时感到头疼,一方面他已经相信了张氏的话,谢芸的风流,林文进也有所耳闻,至于苏仲霖,虽是家中庶子,两人都是容家门下出来的,虽不经常见面,彼此间私交尚可,知道苏家门风谨严,勾引人只说,还勾引的是谢芸那样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谢芸却是确确实实死了,这样一条人命还是谢家的人,想要糊弄过去,根本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先问清楚老总管到底怎么回事。而且,那个林公子的身份…… 李氏没料到林文进竟会如此说,指着林文进破口大骂: “姓林的,你也以为我们谢家好欺负吗?你不过就是容家的一条狗,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回头冲着身后仆人道: “你们去,把凌大人给我叫来——”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一阵鼓噪之声,很快就有暗卫匆匆过来,贴在霁云耳边悄声道: “刚才王府外突然来了几辆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不知为何,又很快离开,往总兵府而去。现在总兵凌子同正带了些人往此处而来。” “是吗?”霁云眉梢一挑,微微点了点头,“不用拦他,让人悄悄去探看一下,那车子里到底是什么。” 狙杀自己和阿逊,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么快就对萱草商号下了手,这些人的图谋怕不止是财物那么简单…… 凌子同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竟是一身甲胄而来,身后还跟了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到院里的情形,不由一愣: “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又瞧见谢简的夫人李氏: “嫂夫人也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大人——”李氏看到凌子同,就知道靠山到了,不说凌子同和谢家本就是盟友关系,但是谢简和凌子同,两人一向私交甚笃,绝不会看了自己儿子白白死在这里! “凌大人,你可要为芸儿做主啊!” “芸儿?”凌子同一愣,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谢芸,忽然觉得不妙,上前俯身查看,也一下傻了眼——入手冰冷,人分明早就死了! 凌子同之所以匆匆赶到王府,正是来找谢芸的。却是从朔州运过来的第二批萱草商号的货物到了,押运货物的人却来报说,觉得谢府有些不太对劲。 自己就想着赶过来一看,却哪里想到谢芸竟然被人杀了! “谁下的手?”凌子同神情森然,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最后收回眼光落在林文进身上,“林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堂堂谢家公子竟然青天白日被人给杀了?把这些人全都带回去审讯,一定要严惩凶手!” 林文进心里暗暗叫苦:这丹东境内,自己虽是最高长官,可凌子同却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世从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本来这件事就有些棘手,现在凌子同又突然出现,事情怕是更难善了! “是他们自己人杀得自己人,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关?”苏霈毕竟年纪小,看凌子同的模样,竟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治罪的样子,抬手一指墙角处,“是那个坏蛋扔过来一把飞刀,却扎到了他自己主子身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众人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院墙下,还趴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凌子同只看了一眼,神情就变得更加难看——可不正是和谢芸一块儿从朔州回来的那名侍卫。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过片刻功夫这两个人竟全都死了?难道是楚昭,发现了什么? 更是下定决心,在场的众人,一个也不能放过,便是这林文进,若让自己查出他和这件事有关,也得想个法子,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注意已定,对林文进微一拱手冷声道: “这么多人犯,怕是府衙中不好看守,不如子同就替大人分忧,把他们都带到我的总兵府罢了!” 那些亲信轰然应诺,竟是上前就要去抓人。 “我看那个兔崽子敢抓人!”老总管上前一步,正对上凌子同,须发皆张。 霁云刚要开口,眼角处却扫到方才那暗卫已经去而复返,忙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启禀主子得知,属下已经探查的清楚,方才送来的那一大车全都是晒干的草药。而且看上面的标记,全都是出自萱草商号。” 全都是草药?霁云猛抬头,看向凌子同的神情凌厉无比:看来,自己判断的没错,对自己等人的狙击,果然和这些太子党有关! 这些大批的草药还是自己赶往边关时,想到震灾后可能会有疫情,特意传令商号中人运往奉元的,怎么现在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些药物,现在可都是震区百姓救命的东西啊! 这帮人,到底是何居心?忽然想到,楚昭已经赶去奉元主持赈灾事宜,脸色顿时大变,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凌子同没想到郑凉竟然真敢和自己对上。本来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郑凉的,只是他是太子的表兄,一向对楚昭很是反感,对昭王府的下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是以,故意装作没看见。 现在看到郑凉竟然不自量力冒出来要和自己打擂台,极为蔑视的冷哼道: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的奴才罢了,此种场合,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你,凌子同——”郑凉大怒,只是霁云一直没下命令,郑凉也不好发作,只怒声道,“有我在,你休想从这院中带走一个人。” “凌伯伯——”谢雅却哭叫道,“刚才那贱人说的明白,杀人的就是这老东西的故交子侄,可方才林大人却是一力袒护,根本没有惩治凶手的意思,凌伯伯,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替我哥报仇雪恨啊!” 郑凉的故交子侄?凌子同眼里寒意更浓,谢芸的死竟果然和昭王府有关吗?现在大计将成,奉元哪里,楚昭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自己决不允许出现一点纰漏! 拔出宝剑直指向郑凉: “把这老东西和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全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 “来人,把凌子同和这院里的人全都给我拿下!” 林文进一愣,抬头看去,却正是方才那被称为林公子的男孩子,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劝男孩不要莽撞,却被郑凉一把拽住手臂: “林大人这边来。” 林文进被拖拽着走到霁云身前,刚要发问,却见霁云蓦地摊开手掌,掌心处正躺着一块沉甸甸的令牌。 林文进的眼睛倏地睁大,身子一晃,不敢置信的瞧着霁云: “公子,公子——” 这分明是容府的家主令,怎么会在一个孩子手里? “我,姓容。”霁云已经收回令牌,轻声道。 “容?”林文进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样,这会儿才发现,这孩子的容貌竟是像极了太傅,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巴,“你是,你是太傅——” 知道林文进和苏仲霖一样都是爹爹的人,霁云倒也没准备瞒他: “太傅是我爹。本想等病体完全康复再去拜见林大人,却不想——” 林文进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昭王爷离开的前一夜,自己接待谢家人时,偶遇楚昭时,看到的那几个人的背影——难道其实自己觉得熟悉的那人真是太傅大人?神情顿时激动无比 “是太傅大人亲自送公子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怪不得郑凉会有那样恭敬的表情,原来竟然是容府小主子在这里! 霁云微微颔首,很是歉然道: “本不想给大人添麻烦的,只是我怀疑这凌子同还有谢府,想要对昭王爷和我爹不利——” “公子放心——”林文进神情有些惴惴,却还是应道,“有文进在,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心里却是寻思着,公子这么小的年纪,对国家大事又能懂得多少?这般逞凶斗气,和太傅一贯行事方针大大不同啊! 只是这种场合之下,自己决不能拆他的台,还是想办法慢慢帮公子善后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凌子同气急败坏的声音跟着传来: “林大人,快让他们放了我!” 林文进回头,不由大吃一惊,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凌子同和他的人竟然全部被制伏!忙往那群已经退回霁云身后的侍卫衣袖边看去,果然有容家特有的飞鹰图案。 太傅竟把他手下最精锐的飞鹰暗卫全给了小公子吗? 没想到林文进瞧着自己,竟是没有一点儿反应,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带走,凌子同有些着慌,难道其实这一切,是林文进主使的? “林文进,你竟敢这样对我?快放了我,事情或可挽回,不然——” “不然你能怎样?”霁云上前一步,和林文进并排而立,“凌子同,你瞧这几个人是谁?” 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凌子同简直要气乐了,刚要斥骂,身边却噗通一声,凌子同瞧去,不由面色大变——却是方才谢简派来、被自己暂时安排在总兵府的人。 凌子同却不相信对方会知道什么,强撑了道: “好啊,林文进,竟然连我府中的客人也敢抓,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凌子同,你才是吃了熊心豹胆吧?”霁云冷笑一声,接过暗卫递过来的药物砸向凌子同,“震灾之后,瘟疫横行,这本是萱草商号筹集来给昭王爷赈灾之用,现在,怎么跑到了你的府第?竟敢狙杀萱草商号众人在先,又破坏王爷赈灾、图谋不利王爷在后,人证物证俱全,凌子同,我倒要瞧瞧,便是有太子府做依仗,皇上可是会饶得了你?” 没想到这小小少年竟然对自己做过的事这么清楚,凌子同顿时面如土色——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怎么这孩子却是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谁——” 旁边的李虎却已是忍不住冲了过来,照着凌子同的面门就是一拳,红着眼睛道: “混蛋,当初要杀我们的就是你吗?你还我十一哥的胳膊来,还有逊少爷——” “阿逊怎么了?”霁云一愣,一把抓住李虎。 李虎抹了把眼泪: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少爷的伤可是比十一哥还重,他中了和你一样的毒——” “中毒?”霁云脸色大变,“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阿逊现在又在哪里?” 李虎含着泪道:“就在峡谷里,我亲眼见到那枚带毒的飞刀完全没入大少爷的后背……至于大少爷去了哪里,从醒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 霁云脸色顿时惨白,若不是郑凉扶着,差点儿就摔倒。 怪不得自己当时觉得身后的阿逊身体猛地一僵,其实是那个时候,就已经身中毒刀了吗?却还护着自己和那些人打斗了那般时辰! 难道阿逊现在已经…… 不,不会的,自己绝不相信,阿逊会这么狠心的把自己扔下! “你到底是谁?”凌子同越听两人的对话越不对劲,绝望的瞧着霁云,“难道你们是萱草商号的余孽?就凭你们这些贱民,还想对我不利吗?我爷爷可是当朝太师!” “余孽?”霁云忽然仰天大笑,半晌止住,瞧着惊疑不定的凌子同道,“既然你和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才是萱草商号真正的大当家。同时,我还有一个身份,容文翰,是我爹——凌子同,现在,你还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吗?敢动阿逊,敢对我爹不利,你们全都要死!我现在暂时不会动你,你最好祈祷阿逊没事,不然,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转身就走,自己要马上收拾东西,赶往奉元。 霁云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林文进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小看了容公子!他最清楚,这几年,若没有萱草商号的一力支撑,边关战事会有怎样的变故。却再没想到据传闻几乎富可敌国的萱草商号,竟是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的手笔! 这到底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太傅有子如此,容家必然更加兴旺! 苏家人则是感激涕零,怪不得这位小公子对他们如此维护,却原来,竟是太傅家的公子吗? 凌子同神情却是由黯然而绝望到最后变得疯狂: “你便是容家人又如何?现在赶过去,也不过是给楚昭收尸罢了!你最好放清醒些,把我给放了,说不定我还可以替你求太子,收留你们容家——” 话音未落,便被气的浑身发抖的郑凉一棍砸晕了过去。 64不期而遇 断壁,残垣,入目所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群,冻毙街头的伤残者…… 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人间地狱。 霁云只觉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攫住,有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这样的大灾,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的吧?自己当时侥幸逃脱,那身受重伤的阿逊他们呢? 霁云惊慌的放下窗帘,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今儿个是什么时日了?”霁云强自压下心头的惶恐,探头问跟在车旁的十一。 十一低头算了下,不由一愣,今天,竟就是除夕了呢! 除夕又是一年了吗?霁云一时有些惘然。 重活一世,对过节什么的,霁云心里早已不甚在乎。倒是阿逊,每年这个时候,无论身在哪里,都必定会克服千难万险,赶过来和自己吃上一顿团圆饭。 两人性子里其实都有着冷情的一面——阿逊似是从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热闹起来;霁云则自觉是大人了,对那些小孩子家的热情便少了几分兴趣,再加上悬念老父,便也从不曾提醒过什么。 很多时候,都是李虎和夏老伯忙来忙去,做了好大一桌子菜端上来,然后他们几个热热闹闹的笑着闹着,霁云却和阿逊一旁静静的坐着看着,但是不论怎样,两人却都在守岁上很是默契,阿逊一定会在新的一天到来的那一刻,轻轻抱一下霁云,那模样,实在是虔诚的很。而霁云,那一刻也必定乖乖的任阿逊抱着……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经过霁云一行人身边时,那马蹄声忽然止住,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响起: “各位兄台,借问一下,到朔州去,要怎么走?” “朔州?”林克浩一愣,有些警惕的看向来人。却是一群打扮利索的彪悍男子,簇拥着一个一身貂裘眉眼冷厉的美少年。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外表虽是吊儿郎当的,内里却偏是邪气的很。 十二也是心中一凛,这些人外表虽是看不出来,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威胁感。这群人,便是如此。 看清车子旁边的众人,对方也似是有些诧异,仍是方才那问话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从容笑道: “我等并非有意叨扰,实在是到此迷了路径,各位兄台仪表非凡,一看就是古道热肠之人,还望不吝赐教。” 那般正经的态度,却是说出这样不经的话语,委实让人哭笑不得。 那男子看着神情愈发严肃的众人,神情似是有些懊恼,这大楚人不是最爱听奉承话了吗?怎么这些人却好像听不懂人话啊? 霁云微微撩起一角窗帘,心里却是略有些犯嘀咕,此次大震以奉元为中心,便是朔州据说也受灾严重,一路上所遇到的,大多是从朔州方向逃出来的难民,这些人怎么竟还要赶过去? 又看了那始终默不作声的俊美少年一眼,不觉微微一愣,这般相貌,自己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自发呆,那少年眼睛微微一挑,犹如实质的冰冷寒光霎时好像透过布幔,刺得霁云心里一寒,忙放下布帘。心里更是疑窦丛生,这人身上,好厉害的煞气,好强大的威势! “从这条路一直往西,很快就能上官道,顺着官道再走一日,就能到达朔州。”李昉已经很是客气的开口。 那些人互相看了眼,忙向霁云众人道了谢,又围着少年商量了片刻,便打马而去。 又走了会儿,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李昉微一思量隔着窗帘对霁云道:“小主子,眼看着天色也晚了,我记得不错的话,前方百里内都没有可供投宿的地方,今天又是除夕,还这般天寒地冻的,前面就有个村落,咱们不妨去借宿一晚吧,明日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霁云明白,李昉定是担心自己大病初愈,唯恐引发旧疾,而且如他所言,即便心情如何沉重,今天,毕竟是除夕。便点头认可了李昉的建议。 听李昉这样说,别人还不太显,李虎却是有些兴奋,转而又想到阿逊几个仍是下落不明,神情又转为黯然。 很快来到村里。村子并不大,本就没有多少人家,房屋也大都是东倒西歪的,倒是最中间处有一处院落,里面的房屋看着还算完整的样子。 众人便朝着那房屋的方向而去,很快就到了院外,林克浩刚要上前敲门,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一个面黄肌瘦、神情憔悴的妇人抱着个孩子就从里面跌跌撞撞跑了出来,门后面,还站着一群同样虚弱不堪的老幼妇孺。 那女人没想到外面竟来了这么多人,本就饿的头晕眼花,又有些被吓到,竟是一下踩空台阶,怀抱着孩子就从上面滚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撞上霁云,林克浩和十二忙齐齐往前一错身,便挡在了霁云面前,警惕无比的瞧着眼前的人。 那院内众人也看到了霁云一行,吓得趔趄着转头就去抓铲子、榔头之类的,又是恐惧又是厌憎的瞧着前面的人。 霁云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八成这之前,也有人上门借宿,却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却也并未在意,倒是脚下的女人和孩子—— 那女人方才差点儿被跌晕过去,一阵寒风吹来,又慢慢清醒,看到自己正在众人脚下,顿时惊恐至极,趴在地上边不住磕头边哭叫道: “奴家不是有意冲撞各位老爷的,各位老爷饶了奴家吧,奴家的孩儿病重,求你们让奴家带孩子看大夫吧——” 霁云已经发现了孩子的脸色很是不正常,蜡黄里又透着惨白,呼吸间还间杂着阵阵恶臭。 神情一紧,忙矮□子温和的对女子道: “这位大嫂莫慌张,我家大哥恰巧就是大夫,大嫂若放心的话,不妨让我大哥瞧瞧——” 听说这些人里竟然有大夫,那妇人顿时喜极而泣。 李昉探了下孩子的脉搏,又捏开嘴巴,看了一下舌头,果然如自己所料。当下冲霁云点了点头: “是毒疫痢。” 什么?女子顿时面如死灰。这之前就听说有地方得了这种时疫,一个村里的人都死绝的,那现在岂不是说,自己的孩子,也是活不成了? 后面人群里也有人和孩子一样但症状并不太明显的,闻言呆了一下,便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居然是瘟疫?林克浩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抱起霁云放在车上跑,却被李昉拦住: “无妨,这孩子还只是刚染上,并不如何严重。只要有药便可医,你忘了,咱们车上就有药物。” 对呀,林克浩这才想起,除了派专人悄悄护送药物赶往朔州外,他们车上还带了好多。 那院里众人也看到了希望,一个个顿时喜极而泣。忙把霁云等迎进院子,但凡有些力气的,便忙里忙外的给大家收拾房间。 李昉先让大家支起一口大锅,从车中取出药草熬了一大锅药汤,让所有人都先喝了一碗,同时又开出几味药,让妇人小火煎了喂给孩子吃,不过一顿饭时,那本已昏迷的孩子竟然就醒了过来。 那妇人抱着孩子不住磕头,跑回屋拿出仅有的几块硬硬的馒头,非要塞给霁云,便是其他人家,也都把自己小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吃食拿出来,一一摆放在众人眼前——这些吃食中,除女子的馒头外,最好的,也不过是粗面饼子罢了! 霁云看的心酸,忙让这些人把吃的东西都收起来,又叫过来林克浩吩咐了几句。 林克浩领命,来到外间,告诉众人,公子发话了,要和大家一起共度除夕。 说完一挥手,马上有人从车上搬下米面,甚至最后,还有一大块猪肉,并半个猪头。那些人呆愣了片刻,明白过来,顿时一片沸腾,更有人喜得跪在地上不住口说着“感谢恩公,好人长命百岁——” 正自喧扰不堪,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霁云皱眉,这么晚了,又是除夕,竟还有人连夜赶路吗? 哪知那马蹄声竟然在门外停住,等林克浩打开门来,双方都是一滞: 怎么会那么巧,竟是方才那群问路的人。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开口的仍是那个问路的中年男子,男子对林克浩的冷脸视若未见,只一径的把头探进去,拼命的吸着鼻子,似是对院中的香气馋的不得了,好半晌才回头对身后诸人道,“啊呀,咱们不是还有好些牛肉和美酒吗,赶紧的,拿出来招待贵客。” 说着,就攀着林克浩臂膀往里挤,那架势,好像他是主人一般。 他身后的人倒听话的很,果然拿了好些牛肉下来,又解下酒囊,交给不明就里的那些乡亲。 霁云正站在台阶前,闻言瞄了瞄男子,男子忙笑呵呵的一拱手: “公子好,姬二有礼了。” 忽然又回头瞟一眼仍是结结实实的裹在貂裘里的少年: “好羽儿,往日舅舅只说我家羽儿是最漂亮的,今儿个可见着一个你也比不下去的了。” 那少年冷冷一眼扫来,姬二忽然响起,啊呀,怎么忘了,自己这个亲亲外甥,可是最讨厌人家说他漂亮的,可没办法,自己不逗的话,羽儿就每天都是一张死人脸,实在是没有一点趣味。 刚要再逗,少年却已收回眼光,漠然的扫了霁云一眼,眼睛忽然停驻在霁云装着金针的锦袋上,神情微微一滞。便是那中年人,也诧异的愣了一下。 霁云面上不显,心里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看对方的样子,分明是见过这样的一袋金针,可这金针却自来是阿逊的招牌东西,难道,他们见过阿逊? 65疑窦丛生 少年已经收回眼光,径自抬腿就要下马,哪知脚刚踩到地上,身子便是一歪,差点儿跌倒。 旁边的人忙伸手搀住: “主子您的腿——” 那中年人也收起了调笑的神情,快步跑过来,一脸紧张的瞧着少年: “怎么了?可是腿疾又犯了?就让你不要赶得这么急,你偏不听。” 这样想着,愈发对那个丑女心怀不满。 几年了,还以为羽儿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却没料到竟是这般丑若无盐!自己看了后,简直要做噩梦的有没有!这还不算,羽儿刚在国内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来接走那丑女,哪知道,那丫头竟然已经嫁人了! 不过,这道这个消息后,羽儿一夜未眠,自己却是谢天谢地——真要是没成亲把她接走了,那自己就不是一夜未眠,而要变成终身不眠!有个这样的外甥媳妇,自己那早死的姐姐会从地下爬出来追杀自己一辈子的好不好! 可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阿羽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就是自己这个舅舅,也无法左右,偏是那个丫头面前,竟是百依百顺的。虽然知道对方已经成亲的消息,却还是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无有不从。丑女要羽儿来保护她的什么狗屁夫君,这样天寒地冻的,羽儿就果真快马加鞭的赶来,还诱的腿疾发作! “那个丑女——”姬二磨着牙,还要再说,却被少年凉凉瞟了一眼,姬二只得闭了嘴,边扶着少年走边唠叨,“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吧?可明明就是丑女吗——我看呢,还心肠坏——” 怨念的太专心了,本是搀的动作竟然变成了拖,真是健步如飞啊! 霁云看少年走的姿势,腿应该早年曾经冻坏过,这雪天里,又日夜兼程的赶路,以致诱发旧疾。那姬二应该也是知道这个情况,不过这拖着一个伤了腿的人飞一样的跑又是闹哪样?自己可是深有同感,腿疼时那万箭钻心般的滋味儿。只是这几年有阿逊万分小心的帮自己调理,又把那套当初帮自己治腿的针法传给了自己,还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倒是很久没痛过了…… 少年本来还隐忍着,却突然瞥到霁云眼里若有若无的同情,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倏地推开姬二,脚下也猛一踉跄。 “啊?”姬二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外甥八成又恼自己说那丑女坏话了,边不住跺了脚叹息边小声道,“哎呀啊,你还发脾气,便是相貌有我新得的歌女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也不错啊……” 说着转向台阶上的霁云可怜巴巴道: “小公子,你说我咋就那么命苦呢,好不容易把外甥拉扯大了,这还没娶媳妇儿呢,就忘了娘,舅了——” 霁云微微一笑: “许是你多心了,这位公子只是因为腿疾所扰,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我早年也曾经体会过个中滋味儿,委实是痛苦难当。” “那样吗?”姬二挠挠头,再去瞧少年,果然见少年走的极慢,甚至两条腿都是僵直的,顿时满脸懊悔,突然想到霁云方才的话,眼睛一亮,“公子方才说早年受过这般苦,那岂不是说现在不苦了?” 霁云矜持点头,转身就想往里走,哪知眼前却是人影一闪,却是那中年男人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 “好公子,那您帮我家羽儿治一下好不好?” 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 “公子您缺什么不,只要您肯帮忙,无论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这男子看着吊儿郎当,对那少年倒委实好得很。 霁云摇了摇头: “我并不缺什么,而且我的针法也过于粗陋,不见得对贵公子有什么益处——” “不然我把我那貌美如花的歌女送给公子?”姬二却是不罢休,说了后又觉得不舍,“啊呀,那也不好,公子年龄还小,那啥多了会伤身的。不然,我还有块上好的玉——” 霁云的脸顿时爆红——这什么舅舅是不是太能扯了?自己又没说要他的歌女,竟然就开始胡说什么伤身不伤身了!便不再理姬二,只管往前走。姬二却是跟屁虫般追着霁云哀告不已。 那少年先是隐忍着不说话,最后冷冷瞟了霁云一眼,忽然开口,“舅舅,不要强人所难,你不是说阿呆——” 话说了半截,却又止住。 阿呆?霁云微微一震,强忍着才没把内心的恐慌显露出来。是巧合,还是他口里的阿呆,就是阿逊? 正自惶惑,那姬二却跑开了后又迅速折返,拿了只玉盒就要塞给霁云,却被旁边的李昉接过来,顺手打开,不由大吃一惊: “冰晶雪莲?” 还是两朵! “这位兄弟果然识货。”姬二叉着腰笑的得意,又生怕霁云反悔似的忙后退一步,“诊金已经付了,公子可不许再推脱。” 竟然是能解冥花之毒的冰晶雪莲吗?阿虎说,阿逊中毒只有比自己更深…… 这花目前正是阿逊所急需。这般想着,愈发觉得眼前之人实在可疑。 霁云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就是。” 那姬二顿时喜出望外,忙礼让着霁云去瞧少年。 十二和另一个暗卫对视一眼,也一前一后跟了过去。 姬二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暗暗吃惊,看这小公子的排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怎么这身边保护的人身手之高,怕是和羽儿身边的人相比也不差分毫! 霁云进了房间,已经有侍卫铺了上好的毛皮在榻上,又小心的扶着那少年慢慢躺好。 霁云缓步向前,在榻前坐了。姬二忙要帮着去褪下少年的裤子,后面的十二身形一闪,下意识的就挡在了霁云面前。 “你干什么?”突然意识到有人这么靠近,姬二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冷厉。 “无妨——”开口的是霁云,“这般寒冷天气,卸下衣衫,怕公子会伤情加重,我这金针便是隔着衣物也自可用。” 这话倒也不假,不过隔着衣物自然不如没有遮挡效果更好。 阿逊原本帮霁云施针,都是会掀开裤腿,只是近几年,随着两人日渐成长,霁云便不许阿逊再直接腿上施针,总是隔着衣物。到的后来,霁云学会这套针法后,便完全不须阿逊帮忙了。 姬二一听,果然不疑有它,忙道谢:“还是公子想的周到。当下解开那少年的棉袍,只留一条白色的衬裤。 十二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下来。 那姬二却暗暗奇怪,这侍卫的表现也太过了吧?不就是施个针吗,怎么一副别人要坏他主子贞洁的模样。 啊呀,不好,不会是这侍卫其实是断袖,却偏又不小心喜欢上了他主子吧…… 姬二上一眼瞧霁云,下一眼瞧十二,这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个不停,眼中更是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到得最后,便是那少年也看不下去了,默了一下道: “舅舅你下去歇息吧。” 啊?姬二这才晃过神来,大外甥这是在赶自己走啊!刚想反抗,霁云也同时淡淡的一眼瞟过来,明明瞧着比羽儿还小的年纪,偏是那骨子里自然散发出的高贵,让姬二顿时心虚起来,暗暗后悔自己方才所想是不是太唐突贵人了? 便扯了一把十二: “咱们在外面候着吧,别打扰了公子施针。” 自己要走,这疑似断袖的家伙当然也要走,也算是替那小公子解决了一大困扰。 霁云伸手摁了摁少年的膝盖,少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刚想闭目养神,却听霁云道: “这套针法并不甚难,公子可用心记下——” 那两朵雪莲太过贵重,虽是对方自愿,可霁云的性格也不愿亏欠于人。 话未说完,就被少年不耐烦的冷冷打断: “怎么那么多废话,你自施针就是。” 霁云皱了皱眉,也不知哪家的熊孩子,这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坏。 便也不理他,回头扬声叫了姬二进来,边讲解,边施针,姬二很快明白了霁云的意思,忙小心记下。 那少年没料到霁云小小年纪,竟是比自己还处事稳重,两相对比,倒显得自己跟个无事生非的娃娃相仿,便重重的哼了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姬二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不把外甥的话放在眼里还能好端端和羽儿同处一室的,看向霁云的眼神儿瞬间崇拜无比。 霁云深知少年这是痼疾,又是第一次施针,必然剧痛无比,便尽量下针轻柔些。 那少年倒也是个犟的,虽是疼的身体一次次痉挛,却硬是一声都没哼。 好不容易施完针,霁云已是出了一身的汗。看姬二的模样,应该也已然把这针法记了下来,霁云便起身告辞。 打开房门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下起雪来,和着孩子们的欢笑声,甚至远处,还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一年的除夕又到了吗? 看霁云出来,十二忙跑过来,先把手里的貂裘袄子给霁云披上,又用雨披遮住上面,这才护了霁云往住室而去。 姬二收拾好霁云留下的金针,半晌终于道: “虽是有些模糊了,可这套针法,阿呆当初委实也用过的——你说当初,明明把阿呆留给那个丑丫头了呀……” 哪知自己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床上的人却是毫无反应,姬二愣了一下,忙就近查看,才发现,自家外甥早已睡得熟了。惊了一下,旋即大喜: 别人不知,自己可是晓得,羽儿平日里老是睡不着觉,经常睁着眼睛到天亮,何曾有过这般酣眠的时候? 原来这针法竟然如此玄妙吗,竟不但可治疗羽儿的腿疾,还有安神补脑的作用。 除夕夜的饭食虽不是如何丰盛,但因为是大灾之后,能吃饱,还能吃上肉,已经是让大家惊喜不已。 霁云却是怎么也无法融入这祥和的气氛之中,草草用了几口,便回了自己房间,隔着窗户,瞧着那苍茫的雪景,不由黯然神伤—— 这般天气,也不知爹爹在军前可还安好,还有阿逊,到底又在何方呢? 辗转反侧,竟是怎么也无法安睡,听着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应该都已经睡下。霁云索性披了斗篷,穿好鞋袜,悄悄打开房门,却是一眼瞧见院中央长身而立的静默少年,那孤绝的身姿,和阿逊竟是如此的相像。 霁云眼睛一热,下意识的就捂住嘴,尚未系好的斗篷一下滑落地面。 少年听到动静,迅疾回过头来,亮亮的雪色映衬下,恰好瞧见霁云来不及抹去泪痕的斑驳小脸,愣了一下,眼中闪现一抹讥诮的神情,边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斗篷给霁云披上边哼了一声: “斗篷掉了,捡起来便是,竟能哭成这个样子,这般没出息的男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说完,也不理霁云,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霁云愣了一下,也默默的回了房。一直到鸡叫五鼓时,霁云才缓缓闭上眼睛,轻轻说了句: “阿逊,新年快乐。” 终于进入了梦乡。 同一时刻,上京安府中,已经在床上昏迷了半月之久的阿逊,身子忽然动了下,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云儿……” 66齐聚朔州 一场大雪过后,本就布满了石块高低起伏的官道上更是几乎冻成了一坨。 几个面黄肌瘦的差人并一群身体孱弱的囚犯却仍是顶着风雪在一锹一锹的艰难清理着官道—— 可已经过了数日之久,进展却仍是缓慢的很,到现在也不过清除完几里的路径罢了。而且进展还愈来愈慢…… 因为地震而突兀隆起的河道上,一个身着已经看不出颜色棉袍的中年男子,迎着凄厉的寒风,微微佝偻着腰一步步往官道而来。和他并排而行的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身材高大,眉黑如墨,衬着高高的鼻梁微抿的唇角,生生多了一份威严肃杀的气势。 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个提了篮子的老仆,一个担着热水的随从,同样步履蹒跚、举步维艰。 “苏大人来送饭了——”有眼尖的看到了来人,忙扔下手里的工具就想迎上来,可即便是欢呼声,竟也是如此的有气无力,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那老仆忙把拿的竹篮子递过去,跑上来接的差人打开后不过看了一眼,就呆在了那儿—— 今天的饭食也太简陋了吧?除了一二十个窝窝头,竟是连块儿咸菜都没有!而且二十多个窝窝头罢了,也就是说大家也就一人一个的样子? 对面就是自家大人,这差人虽是苦着脸,可也不好说什么,那群囚犯却是当即就鼓噪起来: “苏大人,这么寒冷的天气,就吃这么一个窝头,我们哪来的力气干活?” “是啊,昨天好歹每人还能吃上两个窝窝头,还有热汤喝,今天不但没汤了,连窝头都只剩一个了?” “这么大冷的天,吃个窝头能顶啥啊,人都快被冻成冰渣子了,还哪来的力气干活?” “就是,苏大人您也别说什么给我们请功减刑了,索性还是把我们关起来算了……” …… “各位——”苏仲霖气喘吁吁的上前,便要安抚,哪知就这么一提气,竟是一阵晕眩,咚的一声就直挺挺摔倒在地。 “老爷——”旁边的老仆忙蹲□,边掐苏仲霖的人中边流泪道,“你们每顿还有这么一个窝头,可知我家老爷每顿连这样一个窝头都吃不上! 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是吧,他们的父母官,竟然把自己饿晕了过去? “仲霖——”年轻人闻言大惊,忙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苏仲霖身下,又托起苏仲霖的头吩咐道,“拿一碗热水并一个窝头来。” 旁边的随从忙盛了碗水,又撕碎一个窝头泡了进去,年轻人亲自端着一下下喂进苏仲霖口中。 片刻后,苏仲霖终于醒转,看到自己身下的斗篷顿时一惊,忙挣扎着满脸愧疚道: “下官无礼,还请王爷责罚——” 王爷?其他人都很是惊异的注目那个年轻人。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却原来竟是如此了不得的贵人吗? “说什么无礼。”楚昭只觉得鼻子发酸,摆手让苏仲霖躺好,“是孤没有想周全。以后这清路的事就交由孤筹划,仲霖负责其他赈灾事宜。” 回头对随从吩咐道:“现在,去把奉元那些大户人家全给我请到官道来。” “请那些大户过去?”消息很快传到朔州谢简的耳朵里,听了眼线的报告,谢简抿口茶冷笑一声,楚昭还真是天真。 不说大震之后,地方一片混乱,便是那些大户,要么粮仓损毁,要么想借此发一笔大财,楚昭竟然想要这些人去清除官道,无疑是异想天开。 “好了,楚昭的事先放在一边。”谢简摆手,“修林,那萱草商号的进展如何了?” “有‘谢弥逊’和他的随从出马,进展还算顺利,”旁边一个面貌尚算清俊的男子闻声禀道,“我已经小心查看了,萱草商号果然豪富……” 男子的声音激动之下都有些微微颤抖,没想到这萱草商号手段如此了得,短短时间,竟能积累下这般惊人财富,只是去了几个分号,便有了这般收获!饶是他们方家世代小心打理,但是便只比起萱草商号分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是吗?”谢简也有些飘飘然,便是再出身高贵,可这黄白之物又有哪个不喜?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萱草商号总号,还有它们囤积的粮食都在哪里。想要置楚昭于死地,甚至让容文翰和他手下的三军有去无回,这粮食就必须赶紧控制在自己手里! “对了,修林,有没有问出萱草的总号,及粮食的所在?” “啊?”正自眉飞色舞的方修林愣了下,顿时就有些心虚。不是他们办事不得力,只是关于萱草商号的位置和粮食所在,至今却是依旧一无所获。 谢简心知,方修林必是被那些财富给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把自己嘱咐的话放在心里,顿时就有些恼火,暗暗埋怨方修林毕竟是商人罢了,真真是眼光短浅。可又想着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小舅子,听说他那姐姐在太子府中还很是得宠,也不好太过剥了对方的面子。 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吩咐亲信道: “去把那两个人犯带过来,本官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巴。” 很快,一阵沉重的铁镣声传来,两个浑身血迹斑斑的男子被人拖了过来。 两人被重重的推倒在地上,却竟然没一点儿动静。 谢简皱了皱眉头: “把他们泼醒。” 马上有人端了两大盆冰水过来,朝着两人兜头浇下。两个血人儿身子同时一哆嗦,终于勉强抬起头来: 竟赫然正是断了一只胳膊的十一和二牛两个! 看两人醒来,谢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 “本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哪知等了半晌,两人却是没一点反应。 谢简冷笑一声,一挥手,便有亲信上前,拔出刀朝着两人的伤处用力剥去,房间里顿时传出刀锋和骨头相碰的刺耳摩擦声。 方修林吓得脸都白了,拿着茶杯的手不住瑟瑟发抖。到最后,竟是无比仓皇的低下头来,一眼也不敢再看。 看两人痛楚的神情扭曲,谢简这才起身,走上前,蹲□: “现在想好了吗?招还是不招?” 不妨十一忽然抬头,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力吐在谢简的鞋子上。 谢简气的直喘粗气——没想到谢弥逊那个杂种,倒□的一班忠心的属下! 只得仍旧让人把两人带下去。 两人被拖出去时,恰好和另外一行人碰上。 十二眼睛猛地睁大,二牛更是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 “大少爷,阿虎?” 来人笑笑的站住脚,看向两人的眼神不屑而讽刺。 十一顿时一个激灵,这人不是谢弥逊! 里面的谢简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阿蘅,可有收获?” 方修林也陪着笑迎了上去,“谢公子,修林正说要去接你,不妨你就回来了。” 来人从脸上小心的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赫然却正是谢蘅!谢蘅大喇喇的坐下,嫌恶的扔下手中的面具——竟是要扮作自己平日里最是厌烦的人,果然好没意思。听谢简询问,摇了摇头: “那些管事的样子不像撒谎。难道萱草商号除谢弥逊外,还有一个神秘的当家人物?” 思索半晌,始终不得要领,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世伯,我今天倒是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谢简闻言看过来。 “叔叔还记得安东吗?”谢蘅边思忖边道,“就是在那里,父亲知道了谢弥逊萱草商号大掌柜的这个身份。” 虽说安东之行,自己再次受辱于那个杂种,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让人惊喜—— 谢弥逊那家伙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是死于非命。萱草商号既然是谢弥逊的,归谢家所有自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爹爹和族叔谢简为何如此胆小,竟连光明正大的收回萱草都不敢,偏要自己扮作谢弥逊那讨厌的模样! 谢简示意谢蘅继续说。 “安东时,谢弥逊对傅家桥的一起奴才背主夺财案中的兄弟极力维护。我今天,竟然在街上碰到了他们。” “谢弥逊维护的人?”谢简顿时很是警惕,“谢弥逊那般凉薄的性子,怎么会无端去维护什么人?” “我也很是奇怪。”谢蘅顿了顿,皱眉道,“难道是同那个臭小子有关?” “那个臭小子?”谢简直觉,说不定自己会从谢蘅这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是。”想起当初大名镇时被那男孩骂的狗血喷头的模样,谢蘅就有些不自在,半晌才道,“那男孩也就十来岁大小,和谢弥逊以兄弟相称——” “谢弥逊还有个小兄弟?”谢简大惊,追杀谢弥逊时就发现谢弥逊一直对护着的男孩子颇为紧张,难道其实,那个男孩才是萱草的真正当家人? 要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就是那对傅家兄弟了!扬声冲外面道: “来人,命令所有衙差,全城搜索一对儿姓傅的兄弟!” 而此时,朔州城外,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赶到。 姬二冲霁云一拱手,笑眯眯道:“小公子,我们要进城了,咱们后会有期。” 一路上的相处,姬二是真心喜欢上了霁云,难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豁达如斯,无论自己胡扯八道些什么,都是和颜悦色,听得津津有味。这年头,找一个能如此认真的听自己说话的人实在太难了。 就像自己那个外甥,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自己便是有什么笑话一看到那张脸就全都胎死腹中了!真恨不得能和这小公子再多呆片刻才好。 霁云微微一笑: “姬先生客气了,后会有期。” 那少年也驱马过来,倏忽停在霁云车前。 霁云有些诧异,不知少年要做什么,便是旁边的姬二也是一惊,寻思自己这个向来冷冰冰的外甥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少年仍是冷冰冰的,极快的把一包东西塞到霁云手里: “再有昨夜那般,就吃一颗。” 说完一声呼喝,就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 昨夜那般?姬二眼中再次闪现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月黑无人夜,卿卿我我时,那可是外甥最喜欢的蜜饯,虽没见他吃过,却总爱揣一包在身上,可从没见他给过谁! 啊呀,唯一遗憾的,就是这小公子怎么竟会是个男娃!要不然,配给自己外甥,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罢了,要是自己外甥能动心,就是个男人,自己也忍了,总比那样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死人样子要强。 67少主驾到 霁云慢慢打开手里的包,竟然是一包黄澄澄的蜜饯,不由哭笑不得,少年是真把自己当孩子哄了? 而且那蜜饯一般是女孩子喜欢的吧?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人昨日看见自己流泪,神情可是鄙视得很,言下之意自己真给男孩子丢脸,转过头来,自己却揣了包蜜饯,还走哪儿带哪儿…… “公子,您看——”林克浩忽然勒住马头低声道。却是街对面,正有一间大商号,上面非常显眼的写着“萱草”两个大字。 虽是震后有些萧条,却仍是能看得出昔日的气派热闹。 而此时,商号里,正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恭送一个衣着华贵的人离开。 “咦?那不是王管事吗?”李虎一眼认出走在后面的那个,心里不由犯嘀咕,怎么不见刘占那老家伙?而且前面这一身锦袍的年轻人又是谁?看他倨傲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萱草商号的主人一般。 霁云抿了抿嘴角,神情有些发冷—— 怎么竟然是他! 为什么方修林会出现在这边远的朔州,还是从萱草商号中走出来? 还是说,方修林其实也参与了那次狙杀,此次是要来分一杯羹的? “少爷您认识那人吗?”看霁云脸色不对,李虎不由一愣。 “那人叫方修林,是翼城人,也算是老相识了。”霁云目送方修林背影远去,五指渐渐攥成了拳。 “老相识?”李虎却很是奇怪,看这人的样子,应该也是商号的人,可明明对萱草商号的管理,一向都是自己和少爷去做的啊,怎么这人自己不认识,少爷倒是很熟悉的样子? 看出李虎的疑惑,霁云静了静道:“他是太子的小舅子,方修林。” “啊?”李虎一愣,忙探出头去,“林大哥,快停车!” “怎么了?”听李虎声音不对,林克浩一愣。 李虎顾不得跟林克浩解释,就忙忙的对霁云道: “少爷,您的意思是,咱们朔州分号,也被人家给占了” 两年的生死相交,霁云早把李虎当成了一家人。也因此,再和林克浩等几人商讨时,并未避开李虎,李虎也知道,他们上次差点儿丧命,太子应该有干系,而谢简更应该是对这件事知道的最多的人! 本来李虎就想着朔州本就是谢简的地盘,八成早就落入对方的手里了,现在听霁云说,方才那个和众管事言笑晏晏的人竟然是太子的小舅子,一下慌了神儿——太子的人都接管萱草了,这时候还要去萱草商号,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霁云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萱草商号虽是出了些变故,那些管事,却都还在。阿逊和你亲自挑的人,他们品行如何,阿虎不是最应该清楚吗?” 倒不是霁云托大,却是这之前已经和李昉林克浩认真分析过。 一是时间仓促,谢简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完全掌控商号;而且谢简再狡猾,也绝不会想到,萱草商号的真正大当家,却是容文翰的女儿!因为低估了对手,就注定谢简必然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二是,既然有太子的首尾,那么他们的目的也绝不会仅仅占些钱财罢了,而是一定会想尽办法打击楚昭和爹爹,而目前想要打击楚昭和爹爹,甚至置他们于死地,最关键的就是掌握萱草屯聚的粮食! 在找到粮食之前,他们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而且,难道阿虎忘了,这朔州城里,除了萱草商号,咱们可还有仁和义庄呢!” 后门很是偏僻,只有一个老仆守在那里,听到拍门声,便上前打开门,看到霁云一行人微一愣怔,却在注目李虎时,很是一惊: “李爷——”抖了一下,忙要磕头。 “善叔。”李虎吓了一跳,忙扶住老人,“善叔您怎么了,我是阿虎啊,您怎么磕起头来了?” 哪知善叔神情却愈发惶恐: “李爷莫怪,从前是老奴无礼,以后老奴再也不敢了!” 李虎越听越糊涂,只是这么一大群人挤在后门这儿却是有些显眼,忙让霁云等人先进来,才转身对善叔低声道: “善叔快去把刘占掌柜和几位管事请来,让他们速到静园,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阿虎莫急——”却被霁云叫住,转身对着善叔和颜悦色道,“善叔,这几日咱们商号里,可招过新人?” 看李虎对霁云很是恭敬的样子,善叔虽摸不透霁云到底是什么人,却也知道这人身份应该也不低,忙小心禀道,“倒也没有什么新人,只是方掌柜说,几位管事每日里辛苦,怕他们太过操劳,每人又赏了一个贴身长随——” 贴身长随?霁云冷笑,不是谢简派来监视的人吧? “什么方掌柜?”李虎也是一愣,“刘占去了哪里?” “刘占?”这次轮到善叔大吃一惊,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李虎,“不是您嫌刘掌柜在您面前太过张狂,就把刘掌柜给赶走了吗?” 刘掌柜也是商号的老人了,自来和两位爷关系很好,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就因为李虎进屋时站的慢了些就被赶走了,甚至李爷还不止一次在其他商号当家人面前抱怨,说什么账上的银两短缺了许多,若不是看在刘占过去也算有些功劳,定要扭他去见官。 这话传出去,现在整个朔州,都没人敢用刘掌柜了…… 可别人不知,他们这些商号里的老人却明白,刘掌柜最是个忠厚的,怎么会做那般污糟糟的烂事? 谁叫他,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李爷呢? “我赶走了刘占?”李虎也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十天前啊!”善叔愈发惴惴不安,“然后,商号里做主的,就换了那位方掌柜——” “当时来的人,除了阿虎,还有谁?”霁云忽然开口。 “还有大少爷……” 这下,便是阿虎也明白了,定是有人冒充了他们。 “克浩,你安排人和善叔一块儿去请人。人来了直接带到静园密室。” 霁云道。 不过片刻,几个管事便被请了进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进了密室,一眼就看到下首站着的李虎,不由一惊,忙齐齐上前见礼: “李爷——” 神情中很是惊惧,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亲近。 “方才方掌柜已经向我等转述了李爷和谢当家的吩咐,小的明日照办就是。” “各位,坐下说话。”霁云开口。 那些管事偷眼瞧去,却是这房间里年纪最小的一个男孩子,偏偏坐在最上首。 “少主既然发话了,你们,就坐吧。”李虎终于笑吟吟的开口。 “少主?”几个管事这下才真的傻了——几年来,一直知道其实大当家的上面,萱草商号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掌舵人,只是大家却谁也没见过。怎么现在李虎却说,这孩子,是少主?可这孩子,年纪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看出众人的疑虑,霁云并未答话,缓缓伸出手来,手心里托着的正是那枚代表萱草家主身份的萱草令。 几人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虽是怎么也无法相信,却也知道,这枚萱草令绝无造假的可能,眼前这小少年确实是少主驾到无疑。 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紧接着,少年又说出了一个更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消息: “你们所谓的大掌柜方修林,根本不是我们商号的人,至于前几日来商号的逊少爷和李虎,则根本就是别人冒充!” “明天仍照旧按照他们吩咐的,去郡守府听命。”霁云吩咐道,“不过具体要做什么,你们却仍是听刘占的便是,咱们送给方修林他们一份大大的惊喜。” 听说刘掌柜要回来,几人欣喜之余又有些疑惑,那方修林年纪虽轻,却是郡守府的红人,还有那两个大摇大摆的假当家,少主年纪这么小,能有什么法子对付他们? 目送几个人离开,李虎却有些不安: “少爷,若是这些人已经被谢家收买——” “是不是忠心,很快就能见分晓。”霁云却很是轻松的样子,“明日里咱们把商号拿回来,自然要确保必须是绝对忠诚的人来帮着打理,这次,也算是一个,考验。走吧,去仁和义庄。” “可能在仁和义庄?”听了朔州府总兵,也是自己的妻弟李勇的话,谢简神情有些冷然,“你今夜就去仁和义庄,若那傅家兄弟真在哪里,就随便找个罪名,把傅家兄弟连同义庄的当家人全都抓回来。” “义庄的当家人也抓”李勇一愣。那仁和义庄自来以慈善为本,平时便常铺路搭桥、赈济乡里,这次地震后,更是设了粥棚药棚,活人无数,这朔州城里提起仁和义庄,没有人不赞一声好的。 “所以才让你晚上去吗。”谢简似是看出了李勇的顾虑,冷笑道,“再得人心又怎样?你可是堂堂朔州府总兵,他一个土财主,见了你也只有下跪的份儿!” 就是因为这仁和义庄太得人心了,自己才会如此烦恼。 再没想到,楚昭竟想出了这么一招,让奉元大户招募灾民修通粮道。本来自己听说这个消息,以为那楚昭异想天开,那些大户均是重利之辈,此事根本不可能行得通,哪知楚昭竟宣布说,可凭清除的道路长度来换功名! 听说此消息传出,不止奉元大户清除粮道热情空前高涨,便是他们这朔州城,一些大户也动了心思。 亏得自己在这里为官数年,有了一定根基,不然,怕是压不住那些大户。可目前为止,虽是没人敢明着反抗,但难保楚昭明日到来,有人带头响应,到时局面怕就难以收拾了! 若是朔州开了这个头,难保其他郡县的大户也会赶过去,那样的话,粮道的修通岂非指日可待?绝了容文翰的粮草再逼得楚昭走投无路这样一步妙棋要是让自己给下输了,即便不会掉脑袋,可自己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萱草商号已经尽在自己掌握中,唯一可能的变数便是这仁和义庄,既如此,不如现在就处理了,也省的明日为难。 “姐夫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听了谢简的解释,李勇也马上明白事关重大,这是不管义庄里是否有姓傅的兄弟,都得把那当家的给撂倒了,“明日必叫那楚昭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从郡守府出来,李勇很快点齐了一队人马,悄悄往仁和义庄而去。 而此时,霁云等人也赶到了仁和义庄。 仁和义庄建在朔州东北角,地理位置虽是偏僻,占地却极广,院子里的房屋虽是看着并不如何华丽,却是结实的很,这么一场大地震下来,义庄的房子却仍兀立如初。 房子的外观本就有些老旧,再配上里面暗沉沉的各种高高低低的灌木丛,夜晚瞧着就有些阴森。 “怎么瞧着鬼气森森的啊。”林克浩嘴里嘟哝着。 “原本这里就是放棺材的。”霁云满意的看着面前的黑魆魆的一片院落,领先往义庄内而去。 谢简怕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当年买下这个鬼气森森地方的“大善人”,就是自己,而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粮食,就藏在这义庄里。 李虎虽是听霁云说起过这里,但其实并没有来过——萱草商号的生意,霁云从来没有过问过,惟有筹集的粮食,却是牢牢的抓在霁云手里。每年都要和阿逊单独来这里安排相关事宜。 因此,李虎对着仁和义庄也是懵懵懂懂并不了解多少,听霁云如此说,不由吓了一跳,惴惴道: “少爷,这里,不会,有鬼吧?” 霁云还未开口,林克浩却已是倒吸了口冷气,半晌才指着前面结结巴巴道: “好像真的有鬼,就是这鬼,也,太好看了吧?” 却是甬道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两个男子,一着白袍,一着青衣,那白袍男子已是姿容清逸,却不防和他并肩而来的青衣男子,更是俊颜丽色倾国倾城! 霁云已经丢□后众人,飞一样的跑了过去。 那两名男子神情明显更是激动无比,一左一右就接住了飞奔而来的霁云: “云儿——” “三哥,四哥——” 霁云眼眶一热,紧紧握住两人的手。 “云儿怎么瘦了这么多?”说话的是傅青川,看到憔悴成这般模样的霁云,傅青川心疼至极,不过数月未见,怎么云儿就成了这般样子? “云儿受过伤?”傅青轩身子骨一向不好,对药味最为熟悉,霁云一靠近,便马上嗅到霁云身上的草药味儿,担心之外,更有些怒气,“是哪个胆敢伤了你?” 没想到两人这么敏感,霁云吐了下舌头,忙摇头: “三哥,四哥,你们别担心,我早没事了。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还要再说,一个暗卫忽然闪身过来: “主子,外面忽然来了一群兵丁,马上就要到义庄了。” “什么?”傅青川和傅青轩互相看了一眼,忙让人领着霁云等人先去后院,“云儿先去歇息,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霁云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让林克浩几人留下,这才同着李虎十二等人往后院而去。 “那是,王爷——”正走着呢,十二却忽然站住脚,瞧着不远处一处凉亭,很是惊喜道。 “什么主子?”霁云一愣,顺着十二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一愣,凉亭里的人可不正是刚分别不久的楚昭? 楚昭也看到了霁云一行,惊了一下,很快大喜,“云儿,你怎么也来了?”自己只说吃过饭四处走走,没想到竟能碰见云儿。 快步走下凉亭,握住霁云的手。 “大哥——”虽然已不像从前那般疏远楚昭,可这么亲近的话,霁云还是有些不适应,忙要抽出手,前院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先抓住这两人,再进去认真搜索,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贼人! 68栽赃陷害 没想到这些官差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来抓人,傅青轩愣了一下,刚要上前问话,却被傅青川护在身后。 知道弟弟这是想要保护自己,傅青轩心里一热——即便身子骨弱些,自己却仍然是兄长,当哥哥的,怎么能凡事总要弟弟护着?上前一步和青川并肩而立: “这位大人,不知小民犯了何事?大人这般兴师动众?” 李勇刚要呵斥,却一下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怎么也没想到,这鬼气森森的义庄的当家人,竟是如此绝色男子。眼睛发直的看了傅青轩半晌,竟是几乎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傅青轩性子本就偏执乖扭,看李勇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瞬时沉下脸来: “这位官爷,我们仁和义庄自来奉公守法,从不曾做过什么干犯国法之事,官爷这般兴师动众,到底所为何事?” 没想到美人儿就是发起火来也是好看的不得了! 傅青轩说话虽是不客气,听在李勇耳里却是又酥又麻,竟是笑嘻嘻的上前,伸手就想去摸傅青轩的脸: “美人儿,我是来——” 话音未落,胸口衣服被人狠狠攥住,却是傅青川,没想到这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调戏哥哥,直气的脸色铁青,若不是怕坏了霁云的事,傅青川真是杀人的人都有了——眼前不期然闪过二哥的身影,傅青川眉宇间顿时升起一抹戾气,咬牙狠狠推开了李勇。 李勇身子一歪,差点儿仰倒在地。 没想到几个庶民罢了,竟是这样不给自己面子!等爷把你们带回总兵府,看爷不干死你! 站稳身形,李勇狠狠的呸了一口,阴沉着脸道: “你们可是这义庄的当家人?” “不错。”已经看出来者不善,傅青川不敢掉以轻心,很是警惕的应道。 “是义庄的当家人就好!”李勇狞笑一声,“有人举报说你这义庄窝藏了一对姓傅的江洋大盗,怎么样,两位当家,和我们走一趟吧?还有那对儿贼人,你们看是让他们自己出来跟我们走,还是,让我们搜——” 自己收留了姓傅的江洋大盗?傅青轩兄弟几乎给气乐了,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大人,您既然说我们收留了一对儿姓傅的江洋大盗,敢问那对儿兄弟生的怎生模样?大人您告诉我们一声,若我府中果有这般人物,定然马上捆了给您带过来。”青川瞧着李勇,神情里充满了讥讽。 李勇闻言冷冷一笑,却不理青川: “这般巧舌如簧,果然是刁民,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个人都给我拿下,再去搜那对儿江洋大盗!” 那些手下应了一声,当即如狼似虎的就要扑过来,却不防林克浩等人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护住了傅家兄弟。 李勇一愣,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竟敢公然对抗官府,顿时火冒三丈:“这是要反了不成?再不退开,全部拿下,一律与江洋大盗同罪!” 哪知对面众人竟似完全没听见似的,瞧都不瞧他一眼。 好歹自己也是这朔州地界最高军事长官,这般被人无视还是第一次,李勇已是怒不可遏,恨声道: “把这帮刁民全部拿下!” “两位爷快离开,这儿交给我们就行。”林克浩冷哼一声,一杆长枪宛若蛟龙,朝着扑上来的兵丁就刺了过去——义庄本就是公子的,这两位傅爷也是公子的结义兄长,想要对付他们,明摆着就是对公子不利啊。别说是太子的一条狗来了,便是太子本人到了,也是打出去没商量! 李勇初时以为,这些家丁即便悍勇,又哪里比得过自己总兵府的手下,好歹也都是国家正规军队,打杀这几个家丁还不都是现成的,哪成想人家几个人对自己带的这几十号人,瞧着竟是丝毫不吃力,眼看着傅家兄弟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往后面后去,气的直喘粗气。好在自己带的人多,院外还有百十号人呢,李勇索性让人全叫了来——既然仁和义庄负隅顽抗,那就全部剿灭! 得了李勇的命令,那些兵勇全都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傅青轩和傅青川看情形不妙,脸色顿时一变,看对方的意思,竟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对义庄下手了,正要回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青轩青川莫急,万事有孤在呢。” 却是楚昭和霁云匆匆赶到。 李勇也看到了楚昭等人,心里忽然有些疑惑,怎么那被众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看着如此熟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对面的楚昭也看到了李勇,沉着脸道: “你是哪个衙门的?身为一地官长,不思为民谋取福祉、解民于困苦倒悬,反而不分青红皂白、胡作非为,你眼里可还有君父,可还有国法律条?” 李勇被骂的一阵火起,突然响起谢蘅说过,傅青川好像是安东的解元,眼前这个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年轻人,八成就是那个书呆子了!斜了一眼楚昭,阴阴的一笑: “你是,傅青川?” 旁边侍立的傅青川一愣,竟果真是冲着自己而来吗?可这朔州府,应该并没有认识自己的人啊! 楚昭却是无所谓的一声哂笑,眼中充满了轻视:“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没想到对方这么跩,那样子,分明是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李勇直气的七窍生烟:“不就是个小小的解元吗,竟敢在老爷我的面前耍威风!还敢拿皇上吓我?告诉你,有老爷我在,这辈子你都别想见着君父!还国法律条,小子,老爷今儿告诉你,在这朔州城,你老爷我就是国法,就是律条!来人,先把这姓傅的小子给我抓起来!” 楚昭简直给气乐了: “连个罪名都没有,就这般随随便便抓人,你果然好大的胆子!” “是啊,凭什么随随便便来义庄抓人,你再是官又怎样,也得讲理啊!”旁边也有人鼓噪道。 李勇一愣,这才发现,不知谁把大门打开,放了好些灾民进来,一个个正义愤填膺的瞧着自己。顿时就有些傻眼,这些刁民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自己方才特意等那些灾民离开才进的这义庄。 楚昭捏了捏霁云的手,眼睛中满是嘉许。小丫头年纪虽小,却是智计迭出,竟想了这么一招出来,有这些灾民在,对方必然会有所收敛。 “大哥还是,小心自己吧。”霁云微微一笑,虽是说着“小心”,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担心在内,反而是调笑的语气多些。 楚昭苦笑,心知小丫头这是在嘲笑自己,瞧瞧大楚的官员,怎么竟是这般货色! 李勇此时却是骑虎难下,就这样灰溜溜走吧,实在丢人,而且姐夫也必然会大发雷霆!一眼瞄见楚昭腰上一块玉佩,即便在夜色下,瞧着也是温润如水,明显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顿时计上心来,指着楚昭腰间的玉佩道: “大胆匪人,还敢不承认!你腰间所系可不就是贵人家已经在官府报失的物事!在安东你犯下大案,盗人财物还连杀数命,现在又跑到我朔州地界为非作歹!来人,快把此人拿下!” 那些灾民听了李勇此言,全都吓了一跳,看向楚昭的眼神儿顿时就有些不对劲儿——竟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吗?手段还那般残忍…… 李勇此言一出,霁云眼睛瞬时睁得溜圆,楚昭明明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这位上下嘴唇这么一碰,一会儿就变成江洋大盗了?还以为这对方是个莽夫罢了,没想到还如此阴险狡诈。 只是,待会儿不知道这人知道了楚昭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哭出来? “你说这是赃物?”楚昭解下玉佩,举起来晃了晃,那墨绿的光华随着楚昭的动作宛若一条流动的小溪,看的所有人都是一滞。 李勇咽了口唾沫道: “自然。” 却是大大的咽了口口水——没想到还有着意外收获,这下,发财了! 正两眼发光,却听那年轻人冷声道: “把他带过来,让他仔细瞧瞧这玉佩可真是他口中的赃物!” 带过来?李勇有些迷糊,不应该是自己把他抓过来,然后把那玉佩揣兜里回去好好品鉴吗? 一念未必,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忽然出现在眼前,提着他的衣领就朝楚昭面前掼了下去。 李勇正正趴跪在楚昭面前,好险没吓昏过去,直着嗓子道: “竟敢劫持朝廷命官,是想要造反吗?” 那些兵丁顿时慌了手脚,有机灵的趁人不注意,掉头就往外跑,一溜烟的去找谢简报信了。 “拒捕?还,把李勇给抓起来了?”听到消息,谢简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早觉得那义庄水深,没想到还藏着条大鱼吗? “去总兵府点齐人马,去仁和义庄。” 不过小半个时辰,谢简便带着亲信气势汹汹的包围了仁和义庄。 谢简更是一马当先,带人直扑被围在中间的楚昭等人。 “竟敢劫持朝廷命官,你好大——” 后半句话却又咽了回去—— 不是吧,楚昭不是明日才到吗?怎么今天就来了,还出现在这仁和义庄?虽然两年不见,楚昭身材更高大了些,面目也略有些变化,但是谢简早年在上京时,对楚昭却是非常熟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萱草商号本就和楚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他人又出现在义庄,难道说其实这义庄也和楚昭有关系?还是这义庄其实和萱草…… 谢简忽然觉得不妙,脑海中更是闪过一个毒辣的念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乱杀死这楚昭!刚要下令,哪知楚昭旁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厉声道: “谢简你好大的胆子,见了王爷还不下跪?”却正是傅青川,看谢简神色不对,忙大喝道。 王爷?本就喧闹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 同一时间,楚昭笑吟吟的解下腰间的玉佩伸到李勇的面前: “这位大人,你可看仔细了,这真是你口中的赃物?” 李勇也听到了傅青川的话,再看一眼那玉佩,顿时面如死灰——被雕成双龙护主式样的玉佩中间可不正有一个“昭”字?一下瘫软在地上边磕头边哀求道: “下官该死,唐突了王爷,王爷饶命啊!” 谢简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知道李勇这一声“王爷”出口,再想要将错就错已经不可能了! 幸亏萱草商号已经尽在自己掌握中,明日之事仍是大有可为! 69杀鸡骇猴 “云儿你要出面?”楚昭不觉皱眉。 傅青川和傅青轩对视一眼,神情也很是不赞同。 再怎么说,郡守府都是谢简的地盘,万一谢简狗急跳墙,对云儿不利—— “不行。”楚昭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那谢简包藏祸心,云儿还是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至于谢府,我会另找他人出面。” “王爷言之有理。”傅青川也道,“云儿莫要再固执。” “还是云儿信不过三哥?认为三哥会坏了你的事?”傅青轩好看的眉毛蹙起,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几位哥哥,”没想到三人反应这么大,霁云哭笑不得之余,又很是感动。上辈子太过短暂,又整日里生活在仇恨之中,何曾体会过这般爱惜? “我知道几位哥哥都是为我好,可是——” “没什么可是。”却被楚昭给打断,很是耐心的哄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现在就要动身去郡守府,云儿你乖乖呆在庄里便是,听话,别乱跑,我会多留下些人陪你玩儿。” 说完,起身就要走。 青轩和青川明显没有料到,传说中冷面冷心的昭王爷还有这么鸡婆的一面,都是呆了一下,转而又想到霁云的真实身份——直到昨日,他们才知道,霁云竟然是名闻天下的百年世家容府独女,兄弟俩虽然早在知道谢弥逊竟是出身谢家的那一刻便猜想,云儿身份许是也不低,却再没料到,何止是不低,而且是高贵到吓人的地步。 现在看楚昭如此紧张,也很快了然。 看楚昭的意思,竟是毫无商量的余地,霁云忙向傅家兄弟投去求救的眼神儿: “三哥,四哥——” 傅青川故作同情的拍了拍垂头丧气的霁云: “好云儿,王爷既然已经发话了,云儿就好好在家歇着吧。” 傅青轩则是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精美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被做成各种小动物样子的好吃点心,温言道: “待会儿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这么瘦,想法子赶紧再补回来是正经。王爷走了,我和你四哥也要去准备准备,很快就会回来,云儿乖乖在家等着就好。” 说着和傅青川也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外而去。 等霁云回过神来,门已经被牢牢关上。 霁云这下真傻了眼——看三人的样子,是真把自己当小孩了?可实际自己却是成年人,他们才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啊! 不由叹气,看来自己说是萱草商号大当家,别说是外人了,这三个就先不信的,他们心里,定是以为,萱草其实全是阿逊的手笔,自己顶多也就算是阿逊的合伙人…… 好在,这义庄的暗卫全是阿逊为自己精心挑选的顶尖好手,而且全都是直接听命于自己…… 郡守府中。 朔州大小官员已然齐聚,看郡守大人还未驾临,大家便有些放松,一个长了个蒜鼻头的中年男子睃了睃仍是毫无动静的郡守府后堂,压低声音道: “听说昨晚仁和义庄出了件稀罕事,各位大人可知晓?” 一个黑胖男子闻言不由有些兴奋: “郑大人也听说了?听说是李大人去义庄抓人,却错把王爷当成了大盗。” 嘴里说着,不住闷笑。 不怪他们幸灾乐祸,实在是那李勇平日在郡中依仗着姐夫谢简的权势,镇日里不把任何一个放在眼里,这些官员可没少吃他的苦头,但谁让人家有谢家做依靠啊,众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哪知今天一大早便听说了这个大新闻! “我看李大人这次——” “不见得吧?”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虽是这件事今天一早便传的尽人皆知,可也有对谢简知之甚深的,知道这人最是护短,而且更重要的是,听说在朝中大小事务,便是太子也需要仰仗三大世家的辅助,昭王爷虽是身份贵重,却也不敢太过得罪谢家吧? 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正自交头接耳,后堂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均是一愣,来者不是别人,却正是大家方才还在议论的事件的主角,朔州总兵李勇。 “各位大人好情致啊,不知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啊?说来本官听听。”李勇眼睛逐一扫过方才对自己似有不满的几个官员,吓得那几人顿时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对自己的出场效果很是满意,李勇这才哼了一声,傲然道: “走吧。大家随我去接一下王爷。” 大门外,朔州大户已然齐聚,总也有二三十位之多,看到李勇和一群官老爷出来,忙纷纷上前拜见,话语中尽是阿谀之词。 惟有两个卓然不凡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处,显得格外打眼。 却正是傅家兄弟。 李勇阴沉沉的盯着两人,神情逐渐狠戾——正是因为这两个人,昨晚才让自己吃尽了苦头、丢大了人! 接触到李勇的眼神儿,傅青轩和傅青川齐齐一拱手: “仁和义庄傅青轩(傅青川),见过李大人,给各位大人请安。” 李勇却是冷哼一声:“仁和义庄是吧,本官记着了。” 脸色却更加阴沉似水,知道这两人竟然就是傅家兄弟,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听李勇这样说,那些官员也好,当地商户也好,忙悄悄的离傅家兄弟远了些——大家都知道,以李勇的心狠手辣,真记挂上谁了,那人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记得李勇和谢简初到任时,当时朔州排名第一的孙大户仗着自己小舅子在省城做官,就有些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在当地富户乡绅为谢简李勇摆的接风宴上故意来迟。 当时两人嘴上没说什么,却在不久后,先是孙大户的小舅子被犯事革官,然后是孙大户家也很快家破人亡。从那以后,无论是朔州官员还是朔州豪门大户再见谢简和李勇都是恭敬的不得了。 现在明显瞧着仁和义庄是往死里得罪了李勇,其他人谁还敢靠近? 傅青轩和傅青川身边很快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两人倒也夷然不惧,淡然处之。 气氛正有些沉闷,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忙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材高大姿容威严的年轻人正带了几个随从,出现在郡守大门口。 众官员虽是不识可看此人威势马上想到,这人八成就是那昭王爷? 李勇已是接了出去,皮笑肉不笑道: “卑职参见王爷。多谢王爷昨日宽宏大量,未曾怪罪卑职鲁莽。” 楚昭愣了下,再没想到竟是李勇率众接了出来。 昨日晚间,谢简到了后,忙跪下替李勇谢罪,说是一定带回郡衙,重重治罪。自己不过随口说了句不知者不罪,没想到对方竟顺坡下驴,特别是今日,来接自己的竟然不是谢简,而是李勇。 其他官员也都暗暗咋舌,不得不说,谢家就是牛!竟然连当朝王爷都不放在眼里!闹这一出不是明摆着要下这位昭王爷的脸面吗! 只是若这位王爷连李勇都无法慑住…… 李勇虽是跪在地上,心里却是爽得很,昨日里吃了那么大的亏,今天可算是出了口心中恶气。量他年纪轻脸皮薄,定然不好意思询问为何来接的不是姐夫! 自然这还不是主要的,姐夫早间说得好,就是要让这楚昭威信扫地,那样一来,他发布的政令还能有多大威信力? 什么用清除的道路里数换功名,纯粹都是扯淡! 楚昭剑眉一挑:“你是谢简?” “啊?”李勇一愣,忙下意识的否认,“王爷说笑了,卑职怎么是谢大人?您昨晚不是刚见过卑职——” 话音未落,楚昭却冷声道: “既口称卑职,你也就是武官了?孤今日奉旨视事,理应由郡守率郡中官员亲接,怎么却是由你一个武职官员统领郡中大小官员到此?是谢简目无尊长还是你擅做主张?” “啊?”李勇没想到楚昭竟是丝毫不留情面,顿时就语塞,支支吾吾道,“那个,谢大人马上就到——” “也就是说是你擅做主张了?”楚昭却直接截断了李勇的话,“好大的胆子!你一个武职官员焉敢如此逾矩?这般胆大妄为,当真是不成体统!拖下去,杖责十下,以儆效尤!” 李勇登时就傻眼了,这楚昭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不知道以后诸般事务还得仰仗自己和姐夫吗?竟然拿这么芝麻大点儿的小事来打自己的脸? 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被那些侍卫上前就拉了下去。 “王爷,”谢简匆匆从衙门中接了出来,“哪个不长眼的惹了王爷发火,卑职方才突然接到太子特使送来的一封信函,迎接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太子特使?众人神情又是一变,终于明白了,原来谢大人的身后站的是太子啊! “姐夫——”李勇被拖着正好经过,看到谢简忙叫道,“姐夫救命——” “哎呀——”谢简神情似是非常惊愕,“这不是李总兵吗,昨日便不知轻重得罪了王爷,怎么今日一大早就又惹了王爷生气?” 言下之意,竟是暗指楚昭挟私报复。 “谢大人可有异议?”楚昭冷笑一声,“还是李勇此举实是谢大人授意?” “啊,自然不是。”谢简方才也是听见了楚昭的责难,勉强笑道,“王爷恕罪,方才委实是有太子特使突然来到,下官这才来迟,还请王爷恕罪。至于这李总兵——” “太子特使,可是事关赈灾事宜?”看谢简一再强调“太子”二字,楚昭站住脚,语带讽刺,“不过朔州赈灾,皇上可是交由孤王总理,怎么却有太子特使来请示谢大人事宜?” 谢简一听不妙,忙摇头否认:“与赈灾无关,不过是些郡中杂务……”语气里明显已经弱了下去。 楚昭也不再说,冷冷哼了一声,大踏步往府衙中而去。谢简不敢再辩,忙快步跟了上去。同一时间,外面响起了李勇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这般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给楚昭个下马威,没想到却白送了对方一个立威的由头,谢简直气的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好在,自己手里还有萱草商号,到底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这样一想轻咳一声对楚昭道: “王爷,下官府中还有一位客人,这几日正好来此,听闻王爷驾到,想要拜见,又怕唐突了王爷——” “朋友?”楚昭微微一顿,“什么朋友?” 谢简自得的一笑,瞟了眼因听闻楚昭说凡是愿意前往清除路障便一例可以换取功名而兴奋不已的那群乡绅,刻意提高了声音: “那人名叫方修林,并没有官身,也是听说今日有各乡绅到场,才冒昧请求拜见王爷。” 又扫视了那些乡绅一眼,“他便是管理朔州郡中几间萱草商号的大掌柜,方修林,方掌柜。” 那些官员们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那些大户表情却有些惊愕——他们或多或少都和萱草商号有生意上的往来,甚至其中相当多的,家中生意完全要仰仗萱草商号照应,怎么听谢简话里的意思,这萱草商号和他谢简关系匪浅? 若真是如此,那楚昭方才的提议便要慎重——他们想要当官不过是想要锦上添花、富上再加个“贵”字罢了,若是连“富”这个根基都没有了,那“贵”怕也不会长久…… 毕竟,萱草商号的威慑力,着实不是一般豪绅可抵御得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方修林出来了,马上进入虐渣男状态 70 萱草商号大当家 “有请萱草商号大掌柜——” 方修林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听到里面叫进,整整衣衫,施施然入了内院。 一众乡绅眼中均闪过难以掩饰的震惊之情—— 也有人听说过朔州郡萱草商号的大掌柜换人了,却鲜少人见过这位刚到任的方大掌柜的尊荣,想着管理这么大个商号,怎么着也得是个老成的,再没想到新到任的这位方掌柜竟是如此风流倜傥的年轻人。 自然,方修林的容貌比起那让人惊艳的仁和义庄当家人而言,还差的很远,可仁和义庄的财富又怎么能和萱草相比?有那么巨大的财富光环笼罩着,众人看方修林的眼神瞬时不一样了。 享受着那一众乡绅又是敬畏又是羡慕的眼神,方修林腰杆挺得笔直往场中而来。 翼城方家也是经商世家,可即便历经几代积聚的财力比起萱草来也完全不够看,从哪些豪绅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萱草商号的影响力之大!经商经营到萱草这般威风的份上,委实让人无法想象。 现在不过是朔州一郡的大掌柜罢了,若是假以时日,做到大当家…… 快到堂前时,谢简快步迎了出来,上前把住方修林的臂膀,转身笑着对楚昭道: “王爷您瞧,这位就是方修林,虽然比不得王爷您,可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吧?修林,快见过王爷。” 俨然一副忘年之交的架势。 谢简此举无疑是向众人昭示,自己同萱草商号私交甚笃。 从李勇方才的“遭遇”,大家早看出谢大人今日怕是有意要和昭王爷打擂台,据昨晚之事,昭王爷手里的牌应该就是仁和义庄,而谢简掌控的则是萱草商号。 只是楚昭对上谢简,虽是暂时占了优势,可仁和义庄对上萱草商号,却是根本毫无胜算! 楚昭和谢简等人先进了内堂,安排人招待一众乡绅在敞亮的大厅内坐了。 方修林刚一落座,众乡绅便纷纷上前招呼致意,谄媚巴结之情溢于言表,反观仁和义庄那边,却是冷冷清清。 方修林和一众乡绅见过礼,似是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傅氏兄弟,见两人始终冷冷淡淡的,似是有些讶异: “不知这两位兄台是哪位?修林怎么觉着有些眼熟啊?” 傅青轩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他早已听说,当初云家退了青川的婚事后,很快就把女儿嫁给了方修林,就是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吗? 哪里比得上自家弟弟?那云家人真是有眼无珠! 而且看对方的样子,明显是认识自己兄弟,特意跑来示威的。 青川却是淡然一笑,轻轻拽了下即将发作的傅青轩,不在意的道: “仁和义庄,傅青川。” 原以为对方会羞愧无地,没想到傅青川竟是没事儿人一般,方修林就有些恼火,冷哼了一声,正要再刺激傅青川几句,大门口却又走进来一个五十许的老者,方修林只看了一眼便愣了——来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之前被自己赶走的负责萱草商号的大掌柜刘占。 刘占的身后还跟了两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人。三人正眼也没瞧方修林,径自往傅家兄弟身边而去。 咦?傅青川愣了一下,傅青轩也皱了皱眉头——王爷明明安排了刘占和李虎两个前来罢了,那另一个少年又是哪个?而且明明看长相自己从未见过,怎么却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刘占已经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各位,多日不见,老朽有礼了。”又似笑非笑的瞧了方修林一眼,“方掌柜,我们又见面了。” 方修林冷哼一声,沉着脸道: “刘占,你竟敢跑到郡守府来纠缠,真是好厚的脸皮!当日也是看你年纪老迈,才不追究你污了商号银子这件事,怎么今日又敢跑到这里胡闹?还不快滚!” 刘占冷冷的看了方修林一眼,刚要说话,内堂的大门忽然打开,楚昭并一众人等从内堂缓步走出。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楚昭站在台阶上,扫视了眼恭敬肃立的众人: “各位,刚才小王的提议,不知诸位考虑的如何?” “王爷——”傅青轩率先越众而出,一拱手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清除官道乃是攸关国家安危的大事,仁和义庄愿前往效力。” 谢简瞥了傅青轩一眼,神情阴冷。 “好!”楚昭神情很是欣慰,“果然不愧仁和二字!傅掌柜,改日楚昭定设宴拜谢!” 眼光又落在方修林身上,“小王记得不错的话,萱草商号一向也是多行义举,在民间颇有美名,不知此次清除官道……” “王爷过奖了——”方修林忙一躬身,神情恭敬,“奉元地震,举国同哀,我萱草商号自当尽力,这几日间,谢大人亦是谆谆教诲,草民已听从谢大人的吩咐,这几日便会先在朔州开设粥棚,至于清除官道一事,修林回去,定会向大当家转达王爷的意思。” 言谈之中,明摆着是对谢简言听计从,对楚昭,则很明显敷衍了事。 一众豪绅忙去偷觑楚昭的脸色,心里暗忖,看来这萱草商号果然是铁了心跟着谢简了。只是这事本就是要自愿,若是萱草商号主意已定,楚昭便是王爷,怕也拿他毫无办法。强逼的话不但失了皇家体面,还会为旁人所诟病。 众人正自思量,一个虽老迈却洪亮的声音忽然传出:“方修林,我萱草商号的事务哪有你置喙的余地?”又转向楚昭恭恭敬敬道: “王爷放心,清除官道一事,萱草商号必然尽力!” 众人一愣,忙转头瞧去,一下全都呆住——说话的却是据传已经被撵出去的原萱草商号的大掌柜刘占。 方修林不由咬牙,这老东西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只是楚昭面前,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忙一拱手: “让王爷见笑了,这人本是萱草商号旧人,先时犯了错,被大当家给赶了出去,却没料到会来这里胡闹。” 谢简也皱了眉道: “谁在外面当差?怎么会放了这般不长眼的东西进来?还不快轰出去!” “慢着——”一个少年却自刘占身后闪出,不慌不忙的给楚昭和方修林施了个礼道,“草民李虎见过王爷、大人。” “什么李虎?”方修林和谢简心猛地一跳,忙回过头来,瞧向说话的人,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还以为是那个李虎呢! 却不知道惊吓最大的还是楚昭和青轩青川三个——就说,怎么看怎么觉着那少年有些眼熟,却原来是霁云!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霁云已经起身,冲楚昭挤了下眼睛。 谢简顺着霁云的眼光瞧去,正好捕捉到楚昭眼中的一闪而逝的宠溺! 刘占捻须一笑,跟着介绍道: “启禀王爷得知,这位李虎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们萱草商号当家人的得力助手,方才老朽说萱草商号愿意一切听从王爷吩咐,便是李虎转达的当家人的意思。当家人还说,即便献出全部家财,只要于国于民有益,便都在所不惜!” “真是如此?”楚昭笑的,“贵号当家人如此深明大义,着实让人深感敬佩。本王回朝,一定会禀明圣上下旨褒奖。” 众人简直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出来个萱草商号的当家人?而且刘占的意思说的再明白不过,这当家人分明是要投靠楚昭! 谢简和方修林对视一眼,直气的不住咬牙,同时想到这定然是楚昭的阴谋,其目的便是无论如何也要促成众人答应快速赶往奉元疏通粮道! 今早上谢简故意姗姗来迟,也确实是迎来了太子的特使,不过那特使前来自然不是有关郡中杂务,而是告诉他,容文翰已经接连上了数道奏章,言说大军粮草即将告罄,请求朝廷快些输送粮草! 看楚昭的样子,是要狗急跳墙,所以才推了个冒牌货出来!想要搅混水,可没那么容易! 方修林上前一步,施礼道:“王爷慎之,莫要被小人所骗!”又转向刘占叹息一声:“刘占,商号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勾结外人搅得商号不得安宁?看你偌大年纪,我本不欲难为你,可你不该肆意妄为,随便找个陌生人来糊弄王爷,意图使萱草万劫不复!” 说着陡然提高声音: “刘占,我来问你,你在我们商号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知道咱们商号的当家人是哪个?” 刘占捻须一笑,颔首道: “自然晓得,日常来商号中面授机宜的当家人,姓谢,名弥逊。” “知道就好。”方修林表情欣然,朝着外面一指,“那你瞧,这来的又是哪个?” 众人回头,门外正好施施然进来一对主仆,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锦衣玉袍的少年郎,容色之绝丽,世所罕见,特别是那举动间迫人的贵气,更是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意。 霁云手猛地攥紧,眼中痛楚之外更闪过一缕难以遏制的杀气!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对阿逊如此熟悉?不然,何以模仿的如此肖似! 71 萱草商号大当家(二) 这一对主仆甫一出现,便是楚昭也是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霁云:饶是他事先已然知道眼前的谢弥逊和李虎是别人冒充的,却仍不由怀疑,霁云是不是想错了,这人明显看着就是谢弥逊啊…… 霁云却是微微摇头,这个人,绝不是阿逊!无论一个人的容貌如何变化,眼睛却是最骗不了人的。这人的眼神,绝不是阿逊!阿逊对着外人时从来都是无情而冷漠的,何曾有过这么轻浮而傲慢的样子! 那双如淬冰雪的眸子也只有在面对自己时,才会温暖如春。霁云相信,虽然自己现在变了模样,但阿逊,总会在第一时刻就认出自己来! “谢弥逊”来到阶前站定,冲着楚昭躬身道: “昭王爷,好久未见,却是风采依旧啊!谢弥逊有礼了。” 说完,又冲谢简笑道: “舅父安好。” 众人好不容易从“谢弥逊”容貌带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再一次陷入呆滞状态—— 他们刚才一定是幻听了吧?怎么这萱草商号大当家看起来竟和昭王爷是熟人?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方才话里的意思是,谢简是他的舅舅,那岂不是意味着,这萱草商号的当家人其实是谢家人? 转而同情的望向刘占,这老东西肯定不知道他们当家人有那么大来头,不然也不会猪油蒙了心,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谢弥逊,你真是萱草商号的大当家?”楚昭神情明显有些不好看。 假谢弥逊很是自得的一笑: “闲来无事,让人弄个萱草商号玩玩。好在手下人能干,商号还算差强人意。” 语气里竟是说不出的得意。说完,蓦然转向霁云,冷声道: “我方才听见,你自称,名叫李虎?还是我萱草商号的管事?” 霁云一愣,这人的声音听着怎么这般耳熟,特别是那傲慢的,说起话来总不觉上挑的尾音…… 看霁云久久不答话,假谢弥逊转向楚昭,别有所指道: “王爷英明,这小杂种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敢来冒充我萱草商号管事,实在是胆大包天,若不是我正巧赶到,我萱草商号蒙受损失事小,传出去怕对王爷的令名有碍可就麻烦了,还请王爷秉公而断!” “小杂种”一词传入霁云的耳朵里,令得霁云整个脑袋都是“轰”的一下,怪不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自己终于知道这假扮阿逊的人是谁了—— 竟然是谢蘅! 这世上霁云最在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爹爹,另一个,就是阿逊!只要是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霁云便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而在一起的这几年里,阿逊第一次在霁云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便是谢蘅兄妹的到来,当时,谢蘅便是这般开口闭口的小杂种称呼阿逊! “什么人指使?”方修林冷哼一声,眼睛在楚昭身上溜了一圈,最终落在刘占的身上,“刘占这老东西定然知晓。王爷,大人,依在下看,应该这就让人把他们拉下去狠狠的打,任他是铁嘴钢牙,也必然会招个一干二净!” 谢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以楚昭的心性,怎么会找这么一对儿活宝,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只是仓猝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人,把这两人拉下去——” 楚昭顿时大惊失色,刚要阻拦,却在看到进来的衙差时,又停住—— 虽是面孔陌生,可几人袖口处却露出一角飞鹰标识。 明显是霁云安排的,这小丫头,又要做什么? 已经得手了吗?霁云终于平静下来,冲几位衙差微微点头,这才注目楚昭: “王爷,草民被带走前,想先问谢大人一个问题,可使得?” 楚昭自然应允。 霁云慢慢看向谢简,冷冷一笑: “敢问谢大人,您敢担保眼前这谢公子是您甥儿谢弥逊无疑?” 谢简本不屑搭理霁云,哪知楚昭却板了脸道: “谢大人,既然是令甥儿,想必谢大人不会认错吧?” 谢简虽是不高兴,却也只得勉强答道: “那是自然,逊儿自小是下官看着长大的,下官怎么会认错?” “是吗?”霁云平静的看着谢简,既然知道人已经救了出来,便再没有了后顾之忧,“谢大人也好,这位谢公子也罢,果然都是说谎的好手!” 声音陡地提高: “阿逊十岁时便被逼离家出走,早已与你们谢家恩断义绝,安东时,阿逊更是让人奉上十万两白银,以此做为与你谢家了断之资,你们谢家分明已经收了银两,今日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小看着阿逊长大’,实在无耻之极!” “你到底是谁?”谢简没想到对方竟对谢弥逊的过往了如指掌,“怎么敢对我谢府家事指手画脚?这般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哪知霁云却是理都未理,反而转头对着谢蘅冷笑一声:“至于这位谢公子,确然姓谢无疑,可惜却不是阿逊!我再说一遍,你明明就是乌鸦,以为换上我家阿逊一样的容貌就可以变成凤凰了吗?我家阿逊是凤凰,而你,无论变成何种模样,都永远改不了你是一只彻头彻尾的乌鸦的现实!” 谢蘅一怔,这乌鸦凤凰的说法,还口口声声“我家阿逊”……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面色忽然苍白,当初在大名镇,可不正是有一个孩子也是这般嚣张的指着自己?再不会错了,竟然是自己当初见过的、那个杂种养的兔儿爷! “你,你——”谢蘅顿时就有些结巴,猛一甩袖子,“哪里来的无知狂徒,还不快赶出去!” “无知狂徒?”旁边的李虎哈哈大笑一声,讽刺的道,“臭乌鸦,原来是你!看来是忘记我当年的扫帚了!你不是说你是萱草商号大当家吗?那你瞧瞧,我是谁?” 说着,在脸上一搓,一下显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他们两人怎么长的一模一样?”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却是那个孩子,突然就变成了和谢公子的小厮一模一样的容颜? “自然不是长的一模一样。”刘占也笑吟吟道,“不过是贼人冒充了李虎的样子罢了!” 方修林最先回过神来,忙推了一把兀自惊得目瞪口呆的谢蘅: “大当家,这些贼人果然可恶,竟还敢倒打一耙——” “大当家?”李虎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臭乌鸦,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萱草商号的大当家到底是谁?” 声音忽然拔高: “我们萱草商号的大当家并不是大少爷,而是,我们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其他人觉得有些不对,不自觉看向霁云,不会是这个孩子吧? 霁云缓缓从怀里摸出一枚印信,刘占忙拿了张上好的宣纸过来,随着印章落下,“萱草”两个大字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刘占随即拿出怀里的来往文书,着实和文书上家主印信一模一样。 “我说印信怎么找不到了,却原来,竟是在你这里!”谢蘅怎么甘心?愣了一下,大声道。 即便已经探得萱草商号还有一个神秘的当家人,也已经意识到,看来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无疑。可谢蘅却怎么也不愿相信,整个萱草商号会是这孩子的! 明明自己探访的清楚,常年奔波处理商号事务的确是谢弥逊那杂种无疑! 自己可不信,这世上会有那般傻子,把自己辛苦得来的钱财全部拱手送给别人!即便这兔儿爷是他极欢喜的又如何,再喜欢也应该养着玩玩罢了呀! “我早说过,你就是只乌鸦罢了!”霁云一眼看透谢蘅的心思,“你这般龌龊,永远也不会理解天上的凤凰到底在意些什么!” 功名也好,利禄也罢,阿逊从来都没放在眼里! 从来没有这一刻,让霁云无比清醒的认识道,阿逊的心里最重的,从来就只有自己罢了! 可是阿逊,你现在,却又在哪里? 用力的擦了下眼睛,阿逊,虽然十一说他亲眼看见你跌落悬崖,可我不信你会舍得离开我!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霁云接过李虎递来的狼毫,手按宣纸,两个遒劲潇洒的大字顿时跃然纸上,非但同样是萱草二字,更是和印章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这大当家的印信竟然是这孩子亲笔!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傻傻的瞧着霁云,那岂不是说,大家眼中还是孩子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萱草商号大当家? 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会生出这般妖孽的孩子…… “咦?这笔字,怎么瞧着和容文翰大人的如此相似?”忽然有人道。 容文翰?一旁的谢简差点儿没昏过去——难道他们都想错了,其实这萱草背后的依仗是容家?可谢弥逊那个野种又怎么会和容家人混到一处? “谢简,”楚昭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你不是说能担保这人便是你外甥谢弥逊吗?还是,其实是你伙同这几人,狙杀萱草商号众人在前,又图谋侵占商号财物在后?” “王爷——”谢简白着脸道,“下官不懂王爷何出此言?” “不懂?”霁云冷笑一声,回头对一旁侍立的衙差吩咐道,“把十一和阿牛,抬上来——” 看着恭敬领命的衙差,谢简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自己的手下,却是对这少年俯首听命? “他们不是郡衙的差人!你,到底是谁?” 却在一转眼看到被抬进来的十一和阿牛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谢蘅和方修林自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要转筋了,刚要掉头跑,却被蜂拥而至的侍卫一下掀翻在地。 “十一,阿牛——”霁云俯身瞧向浑身血迹斑斑的两人,红着眼睛道,“你们受苦了!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些胆敢伤了你们的人,血债血偿!” “少主——”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霁云回头一看,不由一愣,竟然是一个陌生男子—— “大哥——”霁云警觉的忙要后退,那男子却已经出手如电,一把扼住霁云的喉咙,随即又跃出几个人,竟是上前挟了方修林和谢蘅就跑。 “主子——”十一一声嘶吼,忙要上前救助,却被男子一脚踢飞了出去,抽出宝剑就放在霁云的喉咙上,厉声道,“快让开,我们离开了自然就会放他回来!不然,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 72疯子和怪物 上京。安家。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正在认真给床上的年轻男子诊治。 “是不是,有所好转?”安云烈紧张而焦灼。 除夕夜时,孙儿忽然开口,虽然仍是始终没清醒,却让安云烈觉得有了些希望。 忙又让人去容府中请了云游归来的李奇过府诊治。 李奇收回手腕,陷入了沉思。 安云烈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李奇终于开口: “小公子昏迷这许多日子,再度清醒的希望委实渺茫……” “啊?”安云烈身子一晃,颓然坐在椅子上,瞬间好像老了十岁,抖着手抓住李奇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先是独子陨去,还以为老天垂怜,才让自己意外寻得这个孙儿回家,却哪里料到,竟是为了让自己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 “主子,公子在外面,说是要来给您请安——”家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却是安铮之陨去后,家族送来的嗣子安钧之回府了。 “让他下去歇息吧。”安云烈头也没回道。 家丁应了一声就快速退了下去。 “倒也不是毫无希望。”李奇沉吟片刻道。 “怎么说?”安云烈神情顿时激动起来。 “公爷可知道天霭谷?”李奇正色道。 “天霭谷?”安云烈愣了一下,“你是说,天霭谷会有办法?” 天霭谷在高耸入云的天霭山上,虽名为谷,却在崖顶之巅,听说原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数年前才开始行医济世,凭其医术之高绝,很快名扬整个大楚。 “老夫自然知道。”安云烈点头,神情却更加黯然,“只是三年前,那天霭谷不知为何却突然关闭,谷中人也再度不知所踪——” 三年前,不知谷中出了什么变故,一夕之间,天霭谷便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再没有显露踪迹。 而现在,李奇却说,要求助天霭谷方可,难道是老天要绝了自己仅有的这点血脉吗? “公爷莫急,”李奇忙道,“老朽之所以提到那天霭谷,便是听说天霭谷重现人间了!” “当真?”安云烈大喜,红着眼睛道,“若真是如此,那我这苦命的孩儿,兴许就有救了——” 李奇走出院落时,正看见一个头戴儒巾的年轻公子,看到李奇出来,忙上前拦住: “老大夫,不知屋里的病人——” 李奇瞄了安钧之一眼,慢悠悠道:“公子想知道的话,不妨直接去问公爷——” 说完,径直提着药箱慢腾腾离开了安府。 安钧之秀雅的容貌顿时变得有些阴沉,愣了半天,狠狠跺了下脚,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安家来求?”重重帷幔后面,一个冰冷的男子声音传来。 “是。少主看——” 男子沉吟了下:“转告安家人,诊金是,安云烈的一个承诺。同意的话,就接过来。” 那人领命,快速离开。 来人刚走,便又有一个跳脱的声音响起: “那这几个人——” 被称作少主的男子转过头来,俊美的容颜上却全是冰冷的杀气。他的身边,突兀出现了一个神情佻达的中年男子。 两人的脚下,还躺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两个仰躺着的,正是方修林和假谢弥逊——谢蘅,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形却是趴在地上,却正是霁云。 “长得倒是一模一样。”中年男子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探出手来在谢蘅的脸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微一用力,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便应声而落。 “果然不是他。”男子冷笑一声,抬手扔掉手中的面具。自己早就觉得有古怪,当初在谷中时,明明那小子身手就是最好的,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给捉住!而且那小子的冷僻的性子,自己可不认为他会喜欢凑这种热闹。 “不是?”那少主蹙了下眉头,神情明显有些疑惑,“不是他,明明当初让他留下来替我守护……” 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竟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吗?难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方修林和谢蘅,疲惫的神情外更有着深深的厌恶: “带他们下去。” 又特别指了下谢蘅: “问问他,为何要假扮别人。” “交给我就行。”中年男子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段时间,正手痒痒呢。” 又俯身拎起仍是趴在地上的霁云:“对了,听他们的意思,这位好像是萱草商号的大当家——” 嘴里喃喃道:“萱草商号那么多钱,不如让我也用些——” “杀了!”哪知话未说完,便被那少主给截住。 自己现在身在大楚,必须要时时小心,这少年的身份明显不止一个商号大掌柜那么简单,为绝后患,自然是杀了干净。 男子似是有些不舍,这到手的肥肉,就这么扔了吗?却也知道少主的意思自来从无更改,自己虽是长辈,却也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俯身提起霁云就往外面走,刚走了几步,一包物事,忽然从霁云的身上掉了下来。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竟然是包蜜饯。 那少主也看到了地上的物事,同样一惊,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蜜饯。 中年男子甩手丢开方修林,原样在少年脸上一揪,顿时露出了少年的本来面目: 紧闭的双眼,微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嘟着的嘴巴—— 竟然是他?! 霁云再睁开眼时,正对上姬二兴致勃勃的眼睛,不由吓了一跳: “姬先生——” 恍惚间记起,好像那匪人劫持着自己上了山,然后在大哥他们面前抱着自己跳了下去…… 怎么睁开眼来,却看到了除夕夜邂逅的那位姬先生? “不行,我得离开——”霁云顾不得问为什么姬二会出现在这里,爬起来就要下床。 亲眼看着自己掉下山崖,大哥他们怎么受得了?要是爹爹知道这个消息…… 霁云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哆嗦的几乎连鞋子都无法穿上。 “哎哎哎,”被推到一边的姬二愣了一下,“小家伙,你这么急着是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找我爹——”霁云嘴里喃喃着,索性赤着脚就想往外跑,哪知刚站直身子,便觉头一阵眩晕。 一旁的姬二忙扶住: “别动,别动——这冰天雪地的,亏得你命大,正好我们经过救了你,这都晕了三四天了,身上哪里有力气?” “是你们,救了我?”霁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许是以为自己死了,那些匪人就离开了。 “对呀。”姬二点头,“你当时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坨,我们还以为是个冻僵的死人呢,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还真是命大……” “姬先生——”霁云握住姬二的手臂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云,云开求姬先生一件事——” “送我离开好不好?” “送你离开?”姬二眼睛一下睁得溜圆,“喂,小家伙,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啊?”霁云一愣,不明白姬二什么意思,诚恳道,“姬先生,云开知道有些唐突,可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希望姬先生您把我送到亲人身边,只要见到爹爹,您要什么,我爹爹都会答应您——” 却被姬二打断,翻了个白眼道:“阿开,我救了你,你不是应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吗?” 看霁云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顿时想起什么,挠挠头道:“啊,对了,你是男人,以身相许的话,我是不会要的,那就换个,‘如蒙不弃,愿为奴为仆,以报大恩’!” “你——”霁云真是哭笑不得,这之后,竟是无论霁云说什么,姬二都是一番胡搅蛮缠,霁云无法,头又晕的很,便也不再理姬二,任他喋喋不休,就只做没听见。 好在霁云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又饱饱的吃了顿饭,霁云终于缓过劲来了。 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竟然已经离开朔州有几百里了——不由奇怪,自己竟然昏了那么久吗? 姬二待自己委实不错,不但没有一句重话,还侍奉着好吃的好喝的,只是一说起想要离开,就开始胡说八道。霁云头疼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么忘了,姬二这群人,做主的好像是他那个冷冰冰的外甥吧? 一抬头,正好瞧见窗外庭院里一个肃杀的影子正站在庭院中,那人手里还拿了管洞箫。冰冷的月华铺了那人一身,衬着檐角几点未化的积雪,更显得孤绝而凄凉。 霁云摸索着披衣下床—— 衣物也是姬二给准备的,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里面是宝蓝色的锦袍,外面是一袭雪白的貂裘大衣,霁云穿了,愈发衬得面红齿白。 出了房间,霁云径直往少年身边而去,走动时,故意加重脚步。 少年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是头都没回。 霁云没办法,只得绕到少年前面,却在对上少年没有丝毫情绪的冰冷眸子时,呆了一下——这人,看着比自己现在这个年龄也大不了多少,怎么浑身上下却是没有一点儿少年人的朝气? “我叫容云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却是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霁云就有些尴尬,而且,这叫什么事儿?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瞧着这么个半大孩子,怎么心里会有些发毛呢? 好吧,孩子都是要哄的。 眼睛落在少年腰间的洞箫上,故作喜悦道: “这是洞箫吗?我也会吹呢,而且,吹得还算可以,要不要我吹给你听?” 少年仍是不做声。 霁云头一下大了——上辈子没养过孩子,这会儿才知道,孩子怎么这么不好哄啊! 竟是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死人样! “嗯,你不说话是不是就是默许了?”霁云只做不知,只管硬着头皮取了那管洞箫来,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当初孔玉茹就是凭高卓曼妙的洞箫之声吸引了容文翰的注意,离开容府时,孔玉茹带走的仅有的几件物事中便有一管洞箫。这洞箫,也是霁云上辈子最拿手的一件乐器。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想着要讨好少年,渐渐的,霁云却也沉入了洞箫的意境中—— 清流画舫,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父女情深,却奈何好景不长,月缺人离散,从此骨肉不团圆…… 本是欢快的箫声渐渐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好了——”手里忽然一轻,洞箫被人拿走,紧接着又被塞了包物事在手里。 霁云也一下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而手里,却是多了一包蜜饯。 “只有无能懦弱的人才会流泪。”少年冷冷的瞧了一眼慌里慌张抹泪的霁云,转身就要走。 “别走——”霁云忙揪住少年的衣袖,“我还有件事,想请公子帮忙。” “公子能不能告诉姬先生,让我离开——” 少年挥手推开霁云: “穆羽。离开,死。” 说着大踏步往自己房间而去。 ——他叫穆羽,自己想要离开的话,除非死……好半天,霁云终于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却气的咬牙切齿——自己怎么这么衰,若说姬二是个缠人的疯子的话,那这个穆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啊! 73到底是谁 现在这个时候,大哥他们定然急疯了吧?幸好爹爹尚在战场,不然,实在无法想象,得知这个消息,会给爹爹多大的打击! 自己必须要想法子联络到楚昭! 姬二回来时,已是深夜,隐隐约约瞧见院子里幽暗处孤孤单单站着的清冷身影,不由一呆,忙快步跑了过来,伸手挟住霁云就走: “这么冷的天,你这孩子就不能消停——” 霁云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那条胳膊: “姬先生,放手——” “啊?”姬二愣了一下,忙提着衣领把人举高,嘴巴一下张大,“阿开?” 转而瞪眼: “臭小子,什么不好学,偏要学羽儿那般死人样子!” “咳咳——”霁云抱着门柱,呛咳不已,合着姬先生这是把自己当成他那冷冰冰的外甥了?只是这做舅舅的,是不是对外甥也太狠了些?一个不注意,说不好就出人命了啊! 看霁云被自己勒的脸色都发紫了,姬二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说嘛,羽儿今次怎么这般听话,竟是吭都没吭就让我抱着送回房间……” “您说这是,抱?”姬二这是开玩笑吧?竟然把这种简直会把人给勒死的方式称为抱。 “那是自然。”姬二翻了下白眼,“真是大惊小怪,羽儿小的时候,我可是一直都是这样抱他的!而且每次我这样抱着,羽儿都乖得不得了,很快就会睡着……” 姬二声音别提多得意了。 “你们,都是这样抱小孩?”霁云不敢置信,小孩那么娇嫩的物事,也可以这么养? “对呀。”姬二很是肯定的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我大哥和我抱的方法不一样,他更喜欢背孩子。”说着做了个抓住人脚脖子往背上甩的动作,“这招也蛮好使的。 霁云却是听得几乎泪流满面——那个穆羽能活这么大,真是奇迹呀!蓦然想起上次农家小院时,姬二拖着伤了腿的穆羽大步如飞的模样,还以为姬二是故意折腾他的,原来那都是习惯啊! “啊呀,对了——”姬二忽然一拍脑袋,有些懊恼道,“我怎么忘了,这几天天气冷,羽儿的腿疾又犯了。” 嘴里说着,拉着霁云就走,“你上次施针后,羽儿果然好得多了,那之后我也帮羽儿施过针,不知怎么,都没什么效果。正好你在,快去帮羽儿再施针吧。” 霁云被拖得几乎跌倒,好不容易站稳脚,已是到了穆羽住的客房。 穆羽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已经抽条的瘦弱身躯伸的笔直,两手交叠放在胸前。衬着那身月白色的袍子,霁云不由打了个冷战——怪不得姬二总说穆羽一副死人脸,这个模样的穆羽,不知道的话准以为床上躺的是一具尸体。 姬二把霁云按倒在床前的座椅上,又找出上次霁云赠的金针递过来: “阿开你待会儿就歇在这里吧,我回去休息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早已经领教姬二就是一个决不能用常理推测的疯子,霁云默默接过针。 只是施针时却发现,不知保持这种姿势多久了,穆羽的腿部肌肉已是僵硬的很。 这样施针的话,不只效果不好,被施针者的痛苦也会增加数倍。 忽然想起方才姬二说一直以来他施针的效果都不好,不会是每天就这样直接开扎吧? 霁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唤道:“公子,公子——”哪知穆羽却是闭着眼,丝毫不回应。 霁云无法,只得先把金针放下,屈身扶起穆羽的腿,帮他把腿部肌肉舒展开来,好不容易,两条腿都不再是死尸般僵硬的了,霁云才长舒一口气,极快的把金针刺入。 霁云只想着,赶紧施完针就走,完全没注意到,本是闭着眼睛的穆羽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瞧着晕黄的灯光下那紧抿着嘴唇的俊俏小脸,脸上神情渐渐柔和起来,便是嘴角也不觉慢慢上挑…… 第二日,霁云还在睡梦中,就被姬二震天价响一样的拍门声给惊醒,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到了外面才发觉,除了仍坐在桌子前慢条斯理的用着早餐的穆羽,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顿时就有些惴惴。 “阿开,你怎么这么慢。”姬二边往搭袋里放干粮边道,“快去用饭,马上就要上路。” 霁云知道,这么冷的天,马上疾行的话不吃饱肚子自己肯定扛不住,忙坐到几案前,开始埋头苦吃。等到终于吃饱了,才抬起头来,旁边的穆羽也跟着慢悠悠放下筷子,起身往自己的马儿走去,霁云不由一愣: 这人吃东西也忒慢了吧?好像自己方才用餐时,穆羽碗里也不过就剩了口粥罢了。这人果然是怪物,这么寒冷的天气,一口粥也能吃这般久,那粥怕是早凉的冰冰一样了吧。 霁云的马儿也很快被人送过来,一看就是匹神骏异常的马儿,更难得的是还温顺的很,便是马背上还有准备好的装了干粮和水的搭袋。 霁云感激的看了眼匆匆从房间里出来的姬二,扬声道: “姬先生,多谢。” “啊?”姬二眼神一暗,阿开的房间自己方才用心搜了,除了胡乱扔在地上的几张明显是练字的宣纸,倒也没有故意留下什么线索来。 这小子,倒是有练字的兴趣,自己记得那日偶遇时,也见他无事就练字来着。 霁云冲姬二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个疯子,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自己起来这么晚,若不是姬先生,怕是中午就要饿肚子了。 一行人离开后,便有客栈的小二进房间打扫,发现其中一间房间内,地上散乱的扔着几张宣纸,随手团了,用簸箕扫了出去。 一名书生正好经过,看到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纸张,不觉皱眉,俯身拾起抻平,只看了一眼便即呆住—— 怎么竟是被誉为大楚文坛领袖、书法千金难求的太傅亲笔?! 忙又展开其余几张,笔迹竟是如出一辙!书生顿时大喜过望,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客栈! “好了,下马歇息吧。”日已过午,穆羽终于勒住马头。 众人“迂”了一声勒住马头,纷纷翻身下马。霁云却是浑身早冻僵了,竟是直直的坐在马上,一动也动不了。 “阿开,”姬二一眼瞧见,忙嚷嚷道,“别磨蹭了,快下来,吃了饭还要赶路,你若是慢了,我们可是不等的。” 磨蹭?霁云心里憋闷不已,自己哪里是磨蹭,明明是手脚早就冻僵了用不上劲好不好! 可也明白,姬二这么个连抱个小孩都差点把人给勒死的家伙,是绝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霁云咬了咬牙,努力的想要爬下来,却因为下半身冻得完全没了知觉,爬直接变成了滚,竟是朝着结满了冰凌的土地就砸了下去。 闭了下眼睛,却没有预料中的剧痛传来,反而跌入了一个冷硬的怀抱。 霁云愣了一下,仓皇间抬头去看,却正正和一双冰冷的眸子对个正着。竟然是,穆羽?! 顿时吓了一跳,忙要后退,哪知双脚刚一踏到地上,一阵钻心的痛楚顿时传来,霁云哎哟一声,身子再次向前扑倒。手下意识的就搂住了穆羽的腰。 穆羽本要伸手去扶,却在腰被霁云搂住的瞬间僵在那里,神情震惊而又迷茫——只有在梦里,才能重温的当年被霁云搂着的感觉,这会儿却无比真切的重现! 霁云用力巴住自己的马,惊恐无比的瞧着慢慢垂下眼帘的穆羽,自己刚才那么唐突他,这么个喜怒无常的怪物,不会一掌把自己劈飞吧? 穆羽果然伸出手来,却是越过霁云,拿下了搭袋,从里面摸出干粮递给霁云,这才转身回到自己马旁边,低头吃东西。 姬二一直饶有兴趣的瞧着两人,这会儿看穆羽走了,就颠颠跑过来,举起手里馒头道: “好阿开,你的干粮闻着味儿道不错嘛,不然,咱俩换换?” “换什么换?”霁云有些莫名其妙,“都是姬先生准备的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准备的?”姬二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我自己的都是胡乱对付的,哪有时间管你?” 忽然觉得不对: “阿开的干粮是别人准备的吗?” 四处看了下,眼睛忽然落在穆羽的手上,忙跑过去看了下,脸顿时黑了: 一样的大饼,一样的牛肉香,说不是同一个人准备的,谁信?! 神情顿时哀怨无比:“羽儿你,好狠的心——” 霁云则是完全风中凌乱了——自己的干粮,是穆羽那个动不动就说杀了自己的怪物准备的? 倒是穆羽,却是正眼都没有瞧两人,仍是淡定的一口口啃着自己的大饼…… 中午时还能勉强爬下来,晚间到客栈时,霁云脸色已是白的和纸相仿,两条腿更是早就没了知觉—— 竟是腿疾又犯了。 被小二架着送到房间里时,霁云一下瘫在了哪里——以往有阿逊时时小心调养,这两年来,霁云的腿已经再没有痛过,此时却是痛的和针扎一般。过于痛楚,竟让霁云连穆羽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穆羽声音仍是没有什么起伏,冷冷的,却是让霁云一下清醒过来。 “无,无妨——”霁云强撑着坐起身子,勉强笑道,“只是腿疾,又犯了,等稍好些,阿开再去为公子施针。” 哪知穆羽却并没有离开,反而拉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 “腿疾?怎么得的?很严重吗?” “小时候冻伤过,”霁云摇了摇头,“等施针后,应该就会好些。对了,公子能不能帮我寻些笔墨纸张来?” “笔墨纸张?”穆羽有些不解。 “嗯。”霁云点头,手用力顶攥紧被角,显然是疼痛已极,“幼时,爹,告诉我,想忘记一件事,就专心做另一件事,先时,我,也不信,可那次伤到腿时,我就不停的写字,然后发现,写着写着,好像,腿痛,真的减轻了呢……哎哟——” 霁云猛地睁开眼来,却是双腿忽然被穆羽抬起,那修长的双手正极为灵活的在自己双腿上按摩着,分明是自己昨天帮他施针时的推拿手法。 “你,也会?” 穆羽眼睛都没抬: “昨日看你用过。” 这人昨日不是睡着了?而且就只一次,怎么这般娴熟?竟是瞧着比自己还要灵活。 还没反应过来,穆羽已经同样极快又准的把金针刺入穴道之中! 霁云再一次傻眼——这穆羽果然是怪物,还是,聪明到逆天的怪物! 同一时间,客栈里来了另一帮不速之客。 那群人均是神情冷肃气势不凡,却是丢下一辆遮盖的严严实实的车子就迅速转身离开。 穆羽走出房间时,正碰见匆匆寻来的姬二: “安家已经把人送到。” 穆羽点头:“马上送到灵老那里。” 74竟然是他 被推拿一番又施了针,痛楚终于减轻多了。霁云强撑着倒了杯热水,刚想睡下,外面却有人敲门,回头看去,却是小二正捧了笔墨纸砚送来。 霁云吩咐放到桌上,便拄着拐杖慢慢挪了过去,虽是几步路,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慢慢坐到桌前,看到桌上的纸张,不由一惊:竟全是上好的潮州宣纸,便是那墨也是湖州香墨。 霁云眉头微微蹙了下——这样的好东西,如此简陋的客栈里怎么会有?忙回头问一旁静候吩咐的小二: “这全是你们店里的?” “客官说笑了。”小二忙摇头,神情羡慕,“我们店里可没有这么好的笔墨,这都是方才那位公子亲自去买的。” “公子?”霁云一愣。 “是啊。”小二点头,“就是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啊。” 那人不但长得好看,出手还大方,瞧瞧这些笔墨纸张,怕不得破费上百两银子! 这样啊?霁云越发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往外瞧去,意外发现穆羽的房间虽是熄了灯,房门却还是开着的。 这么冷的天,穆羽的腿可也是受不得寒的。 “那公子的房门怎么还开着?” “啊?”小二回头瞧了一眼,就笑了,“小的方才本是要帮公子关上的,公子说不用,说是有人会过去施针。” “施针?”霁云一愣,说的是自己吗?不由头疼,穆羽明明手法也很精妙啊,怎么还等着自己去施针。 不过今天才发现,穆羽这人虽是性子孤僻了些,心肠却委实不坏。 算了,看在这些笔墨还有早晨干粮的份上,自己就去瞧瞧吧。 拄着拐杖慢腾腾的出了屋,一步一步挪进穆羽的房间。几案旁并没有人,这是在床上躺着呢? 霁云只得又往里挪,果然看到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情形——穆羽仍是双手交叠放在胸上,直挺挺的僵尸一般躺在床上,床前面,一张椅子已经摆好。 有了昨天的经验,霁云知道这人虽是闭着眼睛,却是并没有睡,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喂,穆羽,为什么不自己施针呢,明明你早已经会了的?” 穆羽睁开眼来,很是不解的瞧着霁云: “不是你说,要来帮我——” “我那是以为你不会啊!”霁云哭笑不得,算了,自己既然来了,就帮他施针吧。 伸手就去抬穆羽的腿,腿部肌肉又是僵硬的不得了,霁云就有些疑惑: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躺着?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穆羽认真的想了下,半晌摇头,“一开始会有些麻,时间长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哪还是不舒服呀!”霁云愈发不懂,边抬起穆羽的腿认真推拿边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躺着呢?睡觉就是要休息的,自然怎么舒服怎么躺了。瞧瞧你的腿,都僵硬成这个样子了,可见定然很难过的啊。” “不会。”穆羽摇头,神情很是平静。幼年时,自己一直便被要求这样躺着的,直到舅舅赶来…… “不会?”霁云简直要气乐了,腿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不会!看看穆羽无辜的表情又觉得不对,“不是吧,你是说,你就会这样躺?” 穆羽垂下眼睛不再说话。霁云身子一抖,差点儿把手里的金针给扔了——怎么可能?竟让自己给猜对了!舅舅变态也就算了,竟是连爹娘都那般不可理喻吗?哪有那样教孩子的? 心里不由再一次感叹,这孩子,生命力果然强大! 好不容易施完针,穆羽身体便乖乖的躺回床上,又恢复了直挺挺的挺尸状态,合上眼帘,一副要睡的样子。 霁云愈发哭笑不得,这时候的穆羽和白天那个冷酷的冰山一样的穆羽差别也太大了吧?忙推推他,示意穆羽下床。 穆羽有些困惑,却仍是从床上下来。 霁云便踢掉鞋子,自己爬上床,先是侧躺着,然后又翻了个身,接着又把枕头抱在怀里…… 各种能想到的姿势做了个遍,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看到没?怎样都好,一定要自己舒服。腿不许再麻了,不然每次施针时都要这样推拿,也很累啊!” 爬下床对穆羽道: “不然,你试试。” 穆羽迟疑了下,终于踢了鞋上床,学着霁云微微侧了□,只是动作委实僵硬的很。 霁云叹口气,把那总不自觉交叠的手分开,一只胳膊横在枕头上,另一只胳膊拉过来放到胸前,又从后面推穆羽的后背,直到觉得那姿势终于顺眼些了才罢手: “舒服些没?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临走时又哄孩子般道: “记着腿不许麻,不舒服了就换个姿势,你那么聪明,定然很快就会的。” 这才拄着拐杖蹒跚着离开。 穆羽专注的瞧着霁云的背影,无意识的伸开双手,做了个抱的动作,然后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第二天,霁云还是在姬二震天响一样的拍门声中醒过来的,忙爬起来,慌里慌张的收拾好桌上的笔墨,跑到门边时,却差一点儿撞在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里的穆羽身上。 霁云猝不及防,手里的东西一下散了一地,忙蹲□子去捡。 穆羽不经意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厚厚的一叠宣纸,竟然用完了,下意识的就去瞧霁云的腿——昨天阿开说,腿痛了就练字,竟然写了这么多吗?也就说,阿开的腿,痛了好久…… 伸手握住正艰难弯腰的霁云: “不要也罢。” “怎么能不要?”霁云却是拍开了穆羽的手,路上有机会的话,自己还想写几张呢。 看穆羽一直盯着自己,忙讨好的笑笑:“好歹也算你送我的,这样扔了多可惜——” “你坐着。”穆羽手一用力,就把霁云带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跑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这才回转递到霁云手上: “给你。” 声音仍是淡淡的没有一点儿起伏,眼睛却却再不是那死气沉沉的黯然,好像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复活了…… “羽儿,可以出发了吗?”姬二收拾好行囊跑过来道。 霁云愣了一下,知道又要出发了,只得抱起包袱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刚走到门外,身子忽然一轻,却是被穆羽抱着,放在了他的马上。 “啊呀——”霁云吓了一跳,穆羽骑得马明显是马匹中最好的一匹,可那性子也是烈得很,忙摆手: “这匹马我可是驾驭不了,还是穆羽你自己骑吧——” 话未说完,穆羽却也同样飞身上马,跨坐在霁云身后: “咱们俩一匹,抓紧斗篷——” 竟是拿了一袭厚厚的斗篷,严严实实的把霁云裹在了里面,然后一声呼喝,就疾奔而去。 霁云猝不及防,身子狠狠的朝后撞去,脑袋正顶上穆羽单薄的胸膛——这骨头也太硬了吧,真是硌得慌! 从斗篷里探出头来,仰头对着上方的穆羽道: “穆羽,你多大了?” 朔风呼啸,吹得穆羽一头黑发都飞了起来,却衬得那桀骜不驯的面容愈发俊美: “十二。” 才十二了,怎么比自己高这么多? 看霁云瞧着自己发愣,穆羽的脸突然有些红: “天冷,别把头露出来。” 一阵冷风灌了过来,霁云一哆嗦,忙裹紧了斗篷,很是严肃的建议道: “穆羽,记得多吃些饭,你太瘦了。” 穆羽没说话,嘴角却是再一次微微挑起。 后面的人愣了半晌,才发现穆羽已经跑远了,忙呼喝着跟了上去。姬二则是愣了半天,最后才苦恼不已的爬上马: “羽儿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男人了吧?” 要是大哥知道,受罚的可不仅仅是羽儿啊! 这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先是对这个丑女挖肝掏肺,现在又对着个小男孩献起了殷勤! 不行,自己得找时间警告阿开,自己救了他,他顶多为奴为仆就够了,可是决不准以身相许! 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霁云正倚着穆羽有些昏昏欲睡,忽听穆羽道: “到了——下来吧。” “到了?”霁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忙从斗篷里探出头来,脸色顿时煞白: 一群人正快步迎出府门,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正推着个轮椅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 霁云身子一晃,方修林,怎么会在这里? 下意识的抬头,“翼城方府”几个字正正映入眼帘。 还有那被簇拥着的轮椅上的女子——霁云眼睛倏地睁大,高挽的凤髻,华丽的衣衫,满身的珠光宝气,分明是出身高贵的贵妇,只是那脸上几乎覆盖了半边脸的青紫胎记,又是怎么回事? “小公子是我阿弟的朋友吗?”女子抬起头来,正对着霁云,完好无损的左半边脸一下显露在霁云眼前,“我是羽儿的姐姐,容霁云——” 容霁云?这女人竟然说她是容霁云?! “你,撒谎——”霁云上前一步,一把扼住女子的脖颈,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这人,分明是李玉文!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和方修林一起设计了那样一个毒辣的计策,让自己背上不贞的名声,让爹爹跟着受尽屈辱!而现在,她竟然告诉自己,她叫容霁云?! “快放手——”身子忽然一轻,却是被穆羽一下甩了出去,“阿开,你怎么敢对我阿姐出手?” 霁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两腿重重的磕在地面上,疼的霁云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脑海中更是电光火石一般—— 阿姐?穆羽说,李玉文是他阿姐?! 霁云抬头,看向穆羽的表情由困惑而渐渐冰冷:也就是说,穆羽,就是李玉文上辈子的那个弟弟?那个,杀死了爹爹所有的侍卫,逼得自己和爹爹走投无路,连沿街乞讨都被恶狗撕咬的恶人? 眼睛又慢慢转向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小心呵护李玉文的方修林,朔州时,那些歹人就是为了救方修林和谢蘅,才劫持了自己! 而现在,方修林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而那个自称救了自己的穆羽则是李玉文的弟弟…… 怪不得,他们无论如何不肯放自己离开!霁云身子一晃,仰面朝天就倒了下去。 “阿开——”穆羽冰冷的面具顿时撕开了一道裂缝,快步上前抱起霁云,“快去后院,找灵老——” 75报应不爽 “娘子,你怎么样?”方修林忙俯□来,担忧的瞧着脸色苍白的李玉文。 “那个人,是谁?”李玉文怔怔的瞧着穆羽匆匆而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嫉恨。 那个少年是谁?怎么穆羽会对他这般重视?明明平常,除了对着自己时,即便是他那个舅舅,穆羽都是冷冰冰的! “我也不认识。”方修林神情里明显有些讨好,“外面风大,你身子骨弱,受不得风寒,我先推你回房。” 不怪方修林如此,实在是他心里明白,方府一府的荣辱,目前全系在李玉文身上——凭容文翰现在的如日中天,只要有李玉文这个假容霁云在,太子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了自己平安! 更不要说李玉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强大到可怕的弟弟! 而且那穆羽看着,可不止是身手厉害,更要命的是他身上那种气势!这段时间多和达官贵人打交道,方修林身上自然不是和原来一般,全是铜臭味儿,还是很能分辨出富与贵的不同的! 自己这条小命,就是全赖这突然冒出来的小舅子,才得以平安的! “你说那男孩说你撒谎?”方才霁云靠近李玉文时,声音并不高,方修林的注意力又全在穆羽身上,根本就没听清霁云说了些什么。 “是。”李玉文点头,边思索边道,“我总觉得那少年好像知道些什么。” “怎么可能!”方修林想了半晌,却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又把从前的事细细思量一番,仍是摇头,“当年的事情,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娘子你想多了。” 又亲自去外面端了盆热水进来: “来,为夫的帮你洗脚——” 李玉文脸一红,伸手就抱住了方修林,哽咽着道: “相公,这辈子有你这么对我,我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方修林轻轻抚摸着李玉文的头,却抬眼百无聊赖的瞧着上面的房梁——待会儿是去芳儿房间呢,还是去看月儿那小骚货…… 自然在这之前,还要好好哄着自己这个表妹,家里很多事还要靠她,还有那个穆羽的身份…… “娘子,你可问过,弟弟他是哪里人?”方修林边帮李玉文揉脚边道。 “我也问过。”李玉文皱眉,“可却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之所以会这样,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心虚。听那穆羽的意思,他根本就是冲着容霁云来的!可自己哪里是容霁云,自己分明是李玉文啊! 方修林一回来李玉文就已经向他转告了此事,方修林也明白李玉文的难处,便拍了拍李玉文的腿: “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对了,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听方修林问起自己的腿,李玉文神情明显有些激动:“左腿,有些知觉了——” 再没想到,穆羽手下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医者! “真是太好了!”方修林抱住偎依过来的李玉文,“这些年,每每想到你的腿,我心里都是难过不已,要是当年,我能早些找到你,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楚!希望老天垂怜,你能再站起来!” 当年大雪封山,知道容霁云的真实身份及方家的计划后,李玉文又恨又怕,就拼命的在山中寻找,谁知不幸跌落雪洞,等众人发现救出时,双腿却和那个容霁云一样,已经冻残了的! 这也是李玉文对方修林死心塌地的一个重要原因,虽是变了姓名还毁了脸,但表兄待自己却更加情深意重。 “对了,那个少年,我还是不放心。”李玉文想了想道,“相公你还是多加留意。” 总觉得那个少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穆羽抱着霁云直奔后院而去。 守卫刚想去拦,却发现进来的是自己主子,忙跪倒见礼,从院门到房间,竟是跪倒了一大片。 穆羽却是脚都没停,直接冲进了房间。 房间内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低着头凝神捣药,听到响动回头看去,不由一惊,忙站起身来: “少主——” “灵老,快过来看看阿开——”穆羽把怀里的少年举高,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惶恐! “放到榻上来。”灵老忙道。看少主如此紧张,莫不是那少年已有生命之危? 灵老话音未落,穆羽就已经快步上前,小心的把霁云放到榻上。 灵老惊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却没敢说什么,忙上前去查看霁云的脉象,脸上神情瞬间缓和——少主这么惊慌的样子,自己还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呢!哪里想到,不过是惊怒过度以致昏厥。 随手在霁云人中穴上轻轻一点: “少主莫慌,无事。” 这边收回手指,那边霁云果然睁开了双眼。 穆羽伸手就想去扶霁云,却在对上霁云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后,很是狼狈的僵在了哪里: “阿开——” “你,去死——”霁云闭了闭眼睛,艰难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头都遮的严严实实。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咕咚”一声响,灵老惊恐的声音随之传来: “少主——” 等房间里终于完全平静下来,霁云才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惨然,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吗? 透过窗棂,隐约还能看见东北边角落里自己住了两年之久的柴屋…… 那之后自己悲惨而又短暂的一生,在此刻竟是如此清晰。 亏自己还以为穆羽是个心肠不错的孩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歹毒!或许上一世,那种种阴谋,穆羽也是参与了的!上一世他们糊弄的自己去害爹爹,这一世,自己离开了,所以,他们就弄了一个李玉文来代替自己吗?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胎记不过是娘亲为了怕爹爹找到故意贴上去的!更不知道,自己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又回到了方府! 这样想来,倒还要感谢穆羽,没有他,自己怕是永远不会知道,方家其实蓄谋已久要害爹爹! 眼前忽然闪过李玉文现在丑陋的模样,不由冷笑,自己最清楚,方修林是个什么东西!上一辈子,自己容貌也不算差,可即便已经知道自己是容家嫡女,方修林还是在养了李玉文做外室。 而现在的李玉文不但容貌寝陋,更兼身份也是冒充的,自己可不信,方修林会耐得了寂寞! 所谓报应不爽,说的就是这般吧! 李玉文为了假扮自己竟然下了这般本钱,不但自残双腿,还毁了容貌,既然如此,自己不把她上一世加诸自己身上的痛苦再好好回报她一番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前世,让霁云内心最痛苦的早已不是自己以为情深意重的丈夫方修林的背叛,而是那两个狗男女故意让自己背上不贞名节后,爹爹瞬间苍老的容颜…… “叩叩叩——”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霁云定了定神,终于道: “进来——” 房间打开,却是满脸泪痕的李玉文,不过推着她轮椅的并不是方修林,而是一个身材颇为丰腴的美人儿。两人身后还有丫鬟相随。 霁云便有些奇怪,这女子的样子看起来并非奴仆,可自己却又从来没见过…… 正自寻思,李玉文却已然开口: “这位小兄弟——” 一句话未完,李玉文再度潸然泪下,瞧着霁云,神情哀戚,“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妾身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小兄弟这般生气?只是,你同我阿弟交好,应该也知道我阿弟的性情,他心里,待你和别人定然不同,方才你昏倒,我阿弟就难过的不得了……妾身自幼孤苦,侥天之幸,才得了这么个兄弟,实不愿见他有半分不如意,小兄弟心里有什么气尽可朝我使,切莫要和我阿弟生分了!” “你——”霁云的表情似是很受惊吓,半晌才躲躲闪闪道,“倒也,不是……” 这少年果然心思单纯。 李玉文顿了顿: “不知小兄弟甫见面时说我撒谎却是为何?” “那个——”霁云涨红了脸,半晌似是被逼无奈,终于讷讷道,“穆羽长那么漂亮,你的样子,好丑——” 又抬手一指轮椅后面的女子: “倒是这位姐姐长得好漂亮,我瞧着,她倒像穆羽的姐姐——” 李玉文几乎气昏过去——从脸上多出了这么一块儿恶心的东西后,李玉文就再没照过镜子,更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谈论有关长相的问题。现在,这个臭小子竟然当面说自己,丑?! 门外传来一声闷笑,霁云抬头,却是穆羽正带着姬二站在那里。 姬二先是狠狠瞪了霁云一下,然后又冲霁云眨眨眼——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狠心,枉羽儿对他那般好,竟是一点儿都不领情!不过说的话倒是很对自己胃口,这个容霁云,真的是,好丑! 穆羽瞧着霁云,则是脸色铁青,眼中不知是失望还是厌憎。 半晌上前,接过李玉文的轮椅,温声道: “阿姐莫气,不要和那些无谓的人一般见识,灵老说待会儿会给你疗腿,我先推你回去歇息。” 又对旁边的灵老道: “你不是说还缺个帮忙的僮儿吗?就是他了。” 见众人要走,旁边的丰腴美人儿忙拿起手边的披风,帮李玉文把腿盖上,直起身来刚要跟着走,却被李玉文叫住: “婆婆这几天染了风寒,我身子骨又不好,那些丫头都是笨手笨脚的,还是麻烦云姨娘亲自去煎了,等药好了咱们一道给婆婆送去。” 又想到方才霁云说的话,竟是愈发觉得丰腴女子不顺眼至极。自己容貌成了这般模样,云锦芳又这般美貌…… 这是把受的气出在自己身上了?还是夫君方才暗示自己早点儿回房被这丑妇发现了?那女子愣了一下,虽是不甘心,还是躬身应了一声是。 霁云却是丝毫没把穆羽的冷淡放在心上,却在听到“云姨娘”这几个字眼时,心里一动,也就是说,这女子就是四哥傅青川当初订下的云家女了?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房贵妾却是年前才抬过来的? 也不知李玉文住过的那座宅院里现在养的又是哪个? 还在发呆,灵老却已经过来,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霁云: “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方才这小子明显是故意惹少主生气的吧?可怜的少主,还是第一次这般待一个外人好! “跟我去药庐。” 霁云倒也不在意灵老的态度,静静的跟着灵老往门外而去。 所谓药庐,却是一所里外隔开的很大的房间罢了。 霁云记得,这里原是方府中盛放器物的所在。这会儿却是充满了浓郁的药香。外面的炉子上有药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隔着纱幔,隐约还能瞧见里面的床上,一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形物体…… 76 报应不爽(二) “这些药,你可要盯仔细了!”灵老交代的很是认真,“每次放三碗水,熬去一碗水时,改成文火,到最后余至一碗药汁时熄火。然后再煎另外三副药,均剩一碗药汁时,合为一炉,把最后这付药放进去,直到仍是余最后一碗方可。” 瞟了霁云一眼: “把我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霁云点头,分毫不差的把灵老的话复述了一遍。 “倒是个伶俐的!”那灵老心里暗暗赞许,面上却是不显,径直站起来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住,“你只在外面便可,帷幔后是不许去的。” 帷幔后面不许去?灵老不说还好,说了后,霁云却忽然想要知道帷幔后的床上躺的人什么模样。瞧瞧四下无人,只管蹑手蹑脚往帷幔后面转去,哪知手刚碰到帷幔,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蛰了一下。 霁云吓得忙收回手来,却由指尖起,整个胳膊迅速肿大。 “念你是初犯,就饶过你这一遭——”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霁云回头,却是灵老去而复返。 自那后,霁云再不敢冒险。再加上毕竟是第一次做熬药的活计,霁云便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很多时候把药递给灵老看时,毫不留情的被倒掉。 这么周而复始的做活,简直要把霁云折腾疯了。期间倒也见过方修林几次,旁人不觉,但霁云明显感到,方修林对自己上了心,比方说他的贴身僮仆阿丰,只要到这后院里,必然会拿着些吃食来寻霁云,东拉西扯的想从霁云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只是一个猴儿崽子,再机灵又如何? 霁云冷眼瞧着跟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的阿丰,顺手一指阿丰手里盛薄荷糖的荷包: “这个荷包好漂亮!” “漂亮吧?”阿丰很是得意,“这可是过节时,夫人并几个银角子一块儿赏下来的,可就我一个得着了——” “夫人?”霁云很是好奇,正要再问,阿丰却已经变了脸色,一把夺过荷包,“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顽。”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夫人吗?霁云瞧着阿丰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上辈子李玉文诸事皆工,唯独刺绣,却是并不擅长。这一世要是会绣出这么个精美的荷包,还真是见了鬼了!看来自己料得不错,槐树街那个院子里,果然还藏了别的女人! 自己可以等着看一场好戏了!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穆羽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看到霁云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主——”霁云很快敛起笑容,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垂首侍立,“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穆羽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霁云平静的转身,回了药庐。 “现在才知道,原来讨厌一个人这么容易。”霁云边小心的扇着火,边喃喃自语。说是喃喃自语也不对,毕竟,帷幔后面还有一个活死人陪着。 从灵老每次进去噼里啪啦在那人身上来回击打,或者把自己熬的药捏着那人鼻子灌进去,霁云就知道里面的是个活物。只是不论灵老如何折腾,甚至又一次,灵老直接提起那人扔到一个巨大的药桶里,然后转身走了,只是用的力气大了,那人一下撞翻了木桶,连人带桶一下掀翻在地…… 只是无论灵老玩什么花样,那人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直至最后,霁云看不过去,冲着里面不耐烦道: “灵老,您要是看这人不顺眼,索性直接掐死算了!每天这样折腾,您不累,我都累了!” 里面的灵老顿时安静下来,霁云说完本来转身要走,却被灵老叫住: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啊?”霁云愣住。 “再说一遍。”里面的灵老厉声道。 霁云无法,只得又重复了一遍,灵老很快从里面冲了出来,看着霁云的眼神诡异无比—— 从那以后,霁云又得到了一个新任务:只要进了这药庐,就不停说话。 “喂,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很想一个人?”火苗映的霁云小脸红彤彤的,霁云扔了手中蒲扇,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瞟了一眼帷幕后的人,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懂呢?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只会躺在那里睡觉。不过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说不定也有人像我想他一样想着你呢,所以,你快点好起来,然后护着她,别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嘴里说着,心里早已是难过不已,阿逊若是在的话,怎么会眼睁睁的瞧着那么多人欺负自己? 阿逊,你在哪儿呢?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帷幔后的人形物体,手微微动了下…… 好不容易第五日上终于在煎药上得心应手。。霁云开心极了,灵老总算开恩,允许霁云去外面随意转转了。 霁云信步走出药庐,刚转了个弯,远远的就瞧见云锦芳捧着个托盘从李玉文的院子匆匆而出。 紧接着,一个男子从后面追了出来,看动作是想要接过托盘,却被云锦芳侧身让开,男子似是不甘心,竟是追着云锦芳往偏僻的后院而来。 眼看就要追上,云锦芳早吓得花容失色,正自彷徨无计,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蹦了出来: “喂,做什么欺负人——”正好挡住男子的去路。 男子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所在会突然钻出个人来,吓了一跳,终于站住脚,神情阴郁的瞪了一眼霁云,骂了一声“不长眼的奴才”,最后悻悻然的离开。 霁云慢慢抬头,定定的瞧着男子的背影——上辈子一觉醒来,就是这个男人赤身裸体的躺在自己身边。 孔松青,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那个方修林仅仅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毫不犹豫的同意坑了自己名节的表兄! “小兄弟,谢谢你。”云锦芳呜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霁云回头,这才发现,云锦芳竟然还在。 “那个人是谁?是他欺负了夫人你吗?”霁云故意问道。 一句“夫人”叫的云锦芳眼泪又快出来了,半晌才定下神,勉强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摸出快银子塞给霁云: “这块银子小兄弟拿去买零嘴吃,方才那人不过是迷了路径罢了,小兄弟切莫和别人说嘴。” 嘴里虽是这般说,内心却是气苦已极。 为什么当初知道家人要给自己退婚然后让自己嫁于他人为妾时不做反抗?现在才落得这般可怜境地。 本听自家兄弟说方修林样貌俊俏,家里虽已娶妻,却是个残的,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自己过去,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绝不至被欺负了去。 哪知嫁过来才发现,那李玉文果然是个残的,只是心却比人更残!更要命的是,还是个最毒的妒妇! 竟然新婚夜,都没放夫君到自己房里来,让自己成为整个方府的笑柄,平时更是使唤的自如如同丫鬟一般。 比方说这煎药的伙计,日日必安排自己来做,却又每每怪自己做的不好…… 更让云锦芳心冷的是,方修林表面说最喜欢自己,却从不肯为自己做主,反倒还哄着让她不要惹夫人生气。 现在,竟连那个妒妇地痞无赖似的表兄,都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只是云锦芳也知道,这样的事传出去的话只会对自己不利,只得含羞忍悲央求霁云帮着遮掩。 “夫人心肠真好,”霁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很是天真的道,“阿开谢过夫人。阿丰嘴里那个又大方又漂亮的夫人一定就是夫人您吧?他那个荷包阿开也很喜欢呢,赶明夫人可不可以也赏一个给阿开?” 云锦芳一愣——府里有容霁云压着,众人都是以姨娘对自己相称,那漂亮又大方的夫人又是哪个? 阿丰目前可是相公跟前最得用的一个,对丈夫的行踪也最为清楚,他既如此说,难不成,其实修林在外面还养有外室?!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还想再问,回头却发现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云锦芳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有道理,那少年刚进这府里不久,除了看起来讨厌容霁云外,可是跟府中任何一个都没有利害关系! 也顾不得把托盘还回去,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陪嫁的丫鬟娇杏忙迎了上来,很是诧异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姨娘的脸色这么难看?” “娇杏你今儿个有没有见到爷跟前的阿丰?”云锦芳没有接话,反而追问道。 “阿丰?”娇杏一愣,“奴婢方才听见阿丰正吩咐人备车,说是少爷要去商号里。” “去商号里?”云锦芳朝外瞧了瞧,心里愈发抽紧,外面天色阴沉沉的,这眼瞧着又要变天了,相公为什么要选这般恶劣的天气出门?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看云锦芳脸色凝重,娇杏顿时紧张的不得了。 “啊?”云锦芳回过神来,“天这么冷,我寻思着,再去帮相公和夫人做件棉袍来,我托了掌柜的从咱们织锦坊拿上好的布料来,正好今儿个有空,你陪我一块儿去瞧瞧吧。” 娇杏不疑有它,忙点头答应,本要去门房要车,却被云锦芳摇头否决: “咱们自己出去雇顶轿子吧,用了家里的,那起子奴才又不知会在夫人面前如何嚼舌。” 两人很快出府,刚走到一个车马行附近,娇杏忽然指着不远处一辆车子道: “那不是姑爷的车吗?呀,我看见少爷了——” 云锦芳回头,正好瞧见方修林正拿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毛低头上了马车。 忙让娇杏雇好轿子,随后跟了上去。 方修林的车绕了一大圈,到方家商号也曾停了下,却又很快上车离开。 云锦芳很快跟了上去。 车子几乎绕了大半个翼城,最后拐进了一处叫槐安里的小巷子,在一套三进深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车子刚一停稳,就听见有人一叠声的道: “快去禀告夫人知道,就说老爷来了。” 方修林很快闪身进去,有下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下,回身便拴上了门。 云锦芳略略靠近了些,却听见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哽咽着道: “老爷,你可回来了!” 又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声音: “爹爹,抱抱——” 云锦芳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自己以堂堂云家小姐的身份嫁于方修林为妾,在方府中受尽苦楚,还以为好歹方修林待自己还算情深,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不愁方修林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却绝没料到,那狠心郎却还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金屋藏娇,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家里有个毒妇容霁云做夫人,这里养着个外室也是夫人,偏自己这千金小姐,却是要做那见不得人的妾! “小姐——”在胡同口望风的娇杏忽然急急叫道。 云锦芳忙和娇杏一块上了轿。 娇杏指了指外面,云锦芳微微掀起一角帷幔,脸色又是一变,却是一个男子正从轿外经过,也拐进了小巷,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又转身走了。 正是方才才在府里调戏过自己的孔松青。 77报应不爽(三) “太傅的书法出现在翼城?”方修林正推着李玉文在花园里闲逛,阿丰忽然跑过来,低声对方修林禀告了声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李玉文疑惑道。 “说是,容文翰的书法真迹出现在咱们翼城。”直到回了房里,方修林才小声道。 “啊?”李玉文顿时就有些紧张,“难道是——” 心里更是说不出高兴还是害怕。 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李玉文明白,自己是早晚都要进入容府的。一方面对那种世家贵族小姐的尊荣向往不已,另一方面却又害怕不能蒙混过关…… “你想哪儿去了。”看到李玉文脸上梦幻般的神情,方修林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想法,“容文翰现在明明带着人在边关,怎么可能到咱们翼城来?” 方才阿丰跑来说,人们争相传看的那些纸张,甚至笔墨未干…… 只是容文翰的笔法被公认最难临摹,难道这小小的翼城真有人能写出和容文翰一般无二的字迹来?真是那样的话,把那人找出来说不好还有大用! “不行,我得去看看。” 抬眼却瞧见穆羽手里也捏了张宣纸匆匆而来,方修林忙闪身避开—— 这小舅子性子实在太冷了,方修林每次见着,总是浑身不自在。 穆羽好像有什么心事,头也没抬的匆匆往后院而去。 霁云正在药庐忙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正好瞧见倚着门框默默注视自己的穆羽。 穆羽狭长的凤眼毫不避讳的瞧着霁云,幽深的眸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少主有何吩咐?”被那样侵略性的眼神久久的笼罩着,霁云心里一紧,身子也逐渐僵直。 穆羽手不由用力,一角木头生生化为齑粉。身形忽然一晃,手也随即伸出,紧紧的把霁云扣在胸前,声音中全是凛冽的怒气: “我是穆羽,不要叫我少主!” “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妄想再从我身边逃开!” 说完,手终于松开,不等霁云反应过来,便转身大踏步离开。 “把这些字纸沿途向南送到几百里外?”听到穆羽的吩咐,姬二差点儿蹦起来,自己这个外甥有毛病吧? 几张纸罢了,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 穆羽却是不理,径直挥手让暗卫离开。这才转向姬二: “舅舅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就离开。” 姬二早就想让穆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闻言不由大喜,也忘了再追问方才的问题,喜滋滋的下去安排了。 直到中午时分,方修林都没有回来。 李玉文就有些心绪不宁,一时想着是不是和容家有关,一时又担心真是容家人的话,自己该如何…… 正自烦闷,丫鬟进来,说是云姨娘来了。 “云姨娘?”李玉文有些奇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不到万不得已,云锦芳可是很少愿意来自己跟前的。 理了理发,懒洋洋的靠在绣垫上: “叫进吧。” 云锦芳垂着头进屋,来至李玉文榻前,忽然双膝跪倒: “姐姐——” 一语未必,早已哽咽出声。 “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哭成这般模样?”李玉文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暗纳罕,云锦芳的性子,可还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么示弱过。正在寻思,却被云锦芳下面一句话惊了一下: “姐姐,我们该怎么活呀!” …… “你休要胡说八道!”听完云锦芳的叙述,李玉文气的浑身发抖,抬手狠狠的一巴掌把云锦芳扇倒在地,“你说,相公不但有了外室,还连孩子都有了?你在说谎,对不对?你一定是瞧着相公爱重于我,才故意这般来我面前挑拨!” 云锦芳发髻散乱,匍匐在李玉文脚下,一把抱住李玉文的腿哀哀道: “姐姐以为我会是猪油蒙了心诬害相公的人吗?实在是那日阿丰同穆公子身旁的阿开显摆时说错话,说是夫人赏了他荷包,我当时也是见了那荷包的,委实不是咱们府里的针线,就很是不解,后来才知道,阿丰口中的夫人,竟是相公在外面又置的一房妻室——” 听云锦芳提到阿开,李玉文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瞧了云锦芳一眼。阿开不就是穆羽身边那个很是讨厌自己的小厮?自己到现在也还摸不清那少年人的底细,莫不是他伙同了云锦芳这贱人来编排表哥?忽然不阴不阳的一笑: “你说当日,阿开也是在的?妹妹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 说着回头就吩咐丫鬟去寻穆羽和霁云。 穆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丫鬟说的急迫,忙去药庐寻了霁云一块儿往李玉文房中而来。 两人进了李玉文房中,霁云一眼瞧见神情狼狈跪在李玉文脚下的云锦芳,心里也很是疑惑。 李玉文先是冷冷睃了一眼霁云,再转向穆羽时,已是换上了悲痛欲绝的可怜模样: “阿弟,姐姐的命,好苦啊!” “阿姐,怎么了?”穆羽一怔。 “阿弟——”李玉文抓住穆羽的手,穆羽僵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适应两人这般亲密举动,却又怕伤了自己这好阿姐的心,强忍着不适,任李玉文握住。 “阿弟,你一定要为阿姐做主呀!”说着一指霁云,“阿姐知道阿弟爱重这位小兄弟,可阿姐实在是无法,有些事一定要向这位小兄弟求证一番——” “阿开——”穆羽瞧了霁云一眼,声音里有些怒气,更多的却是烦扰。 实在不明白,明明阿姐和阿开都是善良的性子,却偏是这般水火不容! “你要问便问,何必拿少主来压我?”霁云冷笑一声,神情愤恨,“阿开虽是身份卑微,却也不屑编些谎话来害人。” 李玉文心里忽然一慌,只觉霁云好像意有所指,只是自己和表哥也把当年的事认真回想过,实在是绝没有见过这少年的。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当下勉强一笑: “我听说相公身边的阿丰最近爱找你顽?他平时都是和你说过什么?” 阿丰?再联想到地上哭天抹泪的云锦芳,霁云马上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错,怕是方修林还有另一个女人的事,东窗事发了! 当下只做懵懂,掰着指头一一道: “一时说商号里的事,一时说要给我买好玩儿的,一时问我——”停了停道,“问我少主什么的。” “只有这些吗?”李玉文心情逐渐放松下来,看着云锦芳的神情渐渐不善。 “还有——”霁云想了想,似是不愿意说,“他有一个荷包好漂亮,阿丰说是夫人赏的,还说夫人会做好多好吃的小点心,少爷喜欢,他也喜欢。” 说着很是不服气的嘟哝道: “阿丰是个惯爱说谎的,他说的话,我才不信。” 李玉文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道: “惯爱说谎,你怎么知道?” “你真让我说?” “自然。” 霁云哧的笑了一声: “既如此,我说了你不许罚我!阿丰明明说是夫人做的好吃的小点心,却又说他下次去槐树里一定给我带——槐树里怎么会有点心,不明摆着是看我小骗我吗?还有那么漂亮的荷包,明明是只有美人儿才绣的出来,而你——” 话未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穆羽喝止: “阿开!” 霁云悻悻然的闭了嘴,赌气站在一边。 “槐树里?”李玉文脸色灰败,顾不得再计较霁云话里的不敬,那处巷子,她也是知道的。 那还是容霁云在的那个春节,自己和表哥两情正浓,却又怕府中私会时被人发现,方修林便每每带着自己去那里幽会,听方修林说,那处宅子,是当年公公偷偷带了婆婆也是自己的姨母盛仙玉回来时,怕家人不允,偷偷买了安置婆婆的地方。后来就归了表哥所有。只是自己腿残又毁容后,便不喜出府,早就把那处所在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阿开再敌视自己,可这几日以来,并不曾出过方府一步,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槐树里? 李玉文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表哥,难道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们自幼相识,彼此情重,成婚后更是两情相悦,你当初跟我说若不是太子钧命,别说云锦芳,便是天仙下凡,你也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不是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待云锦芳生了孩儿就抱到我膝下养着,便是我身体伤残又如何,你一定会爱我一生,让我尽享儿孙绕膝之乐,绝不叫我有一丝遗憾…… 霁云退后一步,把自己的身形隐在穆羽的身后,瞧着状似疯魔的李玉文,想要大笑,却又觉得悲凉无比—— 上一世,方修林花言巧语,骗了自己一生。直到李玉文抱着孩子出现…… 李玉文,上一世,是你占据槐树里,当你由你的兄弟护着,把我全部的真情踩在脚下时,可曾想过,这一世,一切都会重来一遍?只不过,这一次,是你的兄弟护着你,眼睁睁的瞧着别的女人把你践踏…… 旁边的云锦芳也掩面而泣: “姐姐,锦芳所言并无半字虚言!那槐树里,妹妹昨日也是去了的……原本寻思着置办些上好的布料动手给相公做个袍子,再没想到,竟是看了那么一出——姐姐不知,他们一家老爷夫人少爷的好不和睦!锦芳并非善妒之人,只是想着,府里明明已经有了姐姐主持家事,便是有什么,也该先禀了姐姐得知。那贱人不该引诱着相公做下这般下作之事!” “那女人还敢以夫人自居?”李玉文机械的道,想不到自己为了表哥毁去容貌却落得这般下场,那女人的意思是专等着自己死了,她就可以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吗? “表哥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不,不是表哥,一定是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李玉文神经质般喃喃自语,云锦芳却是听得一愣,容霁云嘴里念叨着的“表哥”又是哪个? 便是穆羽,也是一愣。 霁云却是明白,李玉文八成是被刺激的心神有些昏聩了。 李玉文却已经冲着外面厉声道:“阿丰呢,在哪里?” 也是巧了,阿丰正好奉方修林的命回来取东西,李玉文就直接派人捆了来。 阿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在方府里,夫人虽是残疾,却是连老太太都要敬着的主,再看到一旁冷着脸站着的穆羽,更是吓得魂都飞了,忙磕头求饶: “夫人,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夫人生气?少爷还在商号里等着,不然您等奴才把东西送过去,回来再打?” 心里寻思着,少爷在的话,好歹还能护下自己。 哪知阿丰不提方修林还罢,听阿丰提起方修林,李玉文的心都要滴出血来,恶狠狠的盯着阿丰: “好个牙尖嘴硬的奴才!给少爷送东西?是给夫人送东西才对吧?” “啊?”阿丰心里一突,勉强道,“夫人您说什么呢?奴才听不懂。” “夫人?”李玉文森然道,“是槐树里的那个夫人吧?” 阿丰这下彻底傻了,一下瘫在地上,连槐树里都知道,那岂不是说,夫人什么都知道了?还想狡辩,穆羽已上前一步,抬起脚照着阿丰的手就踩了下去,一阵咯吱吱的瘆人声音之后,竟是生生踩碎了阿丰的十指。 “啊——”阿丰惨嚎着,“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 “那你告诉我,”李玉文身子都是抖的:“那个贱人的野种,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夫人饶命啊!”阿丰边用力磕头边道,“我什么都说。小少爷,啊,不,那个贱人的孩子两岁半了——” 两岁半?李玉文眼睛一黑,几乎要昏过去,自己和表哥刚成亲一年,那个贱人的孩子,却已经两岁半了?那岂不是说,其实表哥,早就有了别的女人? “姐姐,”云锦芳又想到一件事,忽然开口道,“妹妹还有话想问这奴才!” 说完上前一步,乾指道,“我那日还在槐树里看见过表舅爷,——” 表舅爷?李玉文一愣,这里面还有孔松青的首尾? 阿丰这会儿早吓得体如筛糠,头磕的都流血了,方修林都交代了,更何况一个孔松青,竹筒倒豆子一般道: “奴才来时,那贱人已经跟着少爷了,只是平日里也听那宅里的下人说起,说是当初多亏了表舅爷,夫人,哦,不,那贱人才和少爷有情人终——” 话音未落,就被穆羽一个窝心脚踹的昏死了过去。 霁云低着头,嘴角是凉薄的笑意:李玉文,上一世,我瞧着你和方修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生,终于换你瞧着你的亲亲表哥和别人花好月圆! 78 报应不爽(7四) 霁云刚进药庐,便听见里面“咚”的一声钝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地面。 不由一愣,忙加快了脚步。进去才发现,却是灵老,正站在帷幔里面发呆,他的脚下,还躺着一个人形物体。 霁云撇了撇嘴,也不知灵老又发什么疯!话说这求他治病的人也真是倒霉,每天被折腾个不停。 灵老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却是头也没回,围着脚下的人不住转圈,嘴里还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明明少主说是安家——” 忽然回头冲着霁云厉声道: “阿开,你过来。” “我?”霁云忙摆手,心有余悸道,“你又想用那帷幔害我吗?我才不去——啊——” 却是身子猛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拉了进去。 眼看着自己直挺挺的就朝帷幔撞了过去,霁云只吓得面如土色: “喂,快放开我——” 话音未落,却噗通一声同样趴倒在灵老脚下。好在脸颊正好趴在一堆溢满了药香散落在地的白布条上,虽是受了些惊吓,倒也不是太痛。 正在庆幸,却被灵老俯身就提了起来,狠狠的朝另一个方向丢了过去。 “灵老你发生么疯?” 霁云“呀”的痛叫了一声,倒不是被摔得,实在是下面的东西太硌人了!下意识的往身下瞧,却是一个趴伏着的男子身形,虽是仅看了一眼,霁云神情立时大变,猛地跪坐起来,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在怀里—— 果然是自己梦中梦到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这么多伤疤——”霁云怔怔的落在那曾经如玉般白皙现在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疤痕的脸上,把脸慢慢贴了上去,手臂也随之收紧,直到把无声无息瘦弱如同骷髅般的男子完全搂在怀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霁云慢慢抬眼,直视始终默然不语的瞧着自己的灵老。竟然叫得出阿逊从前的名字,难道眼前这些人…… 看着眼前陡然间变了气势的霁云,灵老也有些吃惊,半晌方道: “你果然识得阿呆。” 自己早料到这两人间应该有渊源。 一开始愿意收治阿呆,不过是少主有命。可人送来之后,自己却发现,这人从高处摔下,除身体支离破碎外,五脏六腑俱皆重损,平常人便是伤了一处便已无法活命,这人却是伤的这般重,竟不知为何还强撑着不肯离去—— 殊不知这般活着却是比死更要痛苦千万倍! 本来以为这人纵使求生之意再强,奈何伤重如此,自己便是诊治得了他的肉体,却仍是无法唤回他的神智。这种情形,便是神仙在世也回天乏术,最终也必然仍会在昏昏沉沉中离世而去。哪知那日阿开开口讲话,自己却发现这人脉搏忽然有力了些。 虽是奇怪,但想着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便让阿开一直不停说话,再辅以自己精心准备的药物,不过几天,这人状况果然大为改观! 让自己不得不怀疑,阿开这小子或许就是这安家少爷始终牵挂、死也不愿放手的人! 而且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实在熟悉的很,好在这些日子以来,这人的伤口应该也结痂了,自己就想着把绷带去掉,瞧瞧到底是谁,再没想到,竟是阿呆! 只是阿呆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怎么成了安家少爷了? 还有那个叫阿开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使得阿呆这般冷情的人竟是死也不愿意撒手?现在被霁云这般逼视着,更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面前这小子的身份怕是也不简单。 “我要见穆羽。”霁云忽然道——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灵老站起身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然道: “你呆在这里就好,对了,这周围可都是毒物,你最好不要尝试带了人跑,否则——” 身形一闪,便出了药庐。 “你找羽儿?”姬二有些奇怪的看了灵老一眼,“羽儿方才出去了,怎么,有事吗?” “二谷主,”灵老皱了眉头道,“情形好像有些不对。我刚才解开了安家少爷的绷带,你知道,那安家少爷是谁?” “是哪个?”姬二一愣,“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不成?” 灵老点头: “正是。二谷主恐怕再想不到,那安家少爷竟是阿呆!” “阿呆?”这下就连姬二也是一惊,“安家少爷是阿呆?!” 当初自己把阿呆留下守护那个容霁云,没想到回到方府后,却没发现阿呆的踪迹。自己早料到阿呆的性子,怕是不会那么听话,说不定人早已离开也未可知。哪想到却会在朔州见到,阿呆还自称是萱草商号当家人。所以自己才会救方修林时,连他一并救了。 哪里料到,竟是救回了个假货。 那个谢蘅是个不禁打的,自己不过砍了他一条胳膊,就马上招认,说是冒充的他兄长谢弥逊。自己当时有些怀疑真正的谢弥逊会不会是阿呆?只是谢蘅言之凿凿,说是谢弥逊已死。人都死了,自然没办法再追查下去。没想到现在灵老却来说,那重伤的安家少爷才是阿呆…… “而且,更奇怪的是,”灵老又道,“阿开和安家少爷,也就是阿呆,好像关系匪浅,而且,我总觉得,阿开的来历,怕是也不简单!” “我们去找羽儿。”姬二当即起身,两人匆匆往穆羽房中而去,哪里知道,却扑了个空。 “少主推了方夫人出府了。”影卫禀道。 “出府?”姬二和灵老闻言一愣,竟是和容霁云一起出去了吗?“去了哪里?” “槐树里。” 槐树里又在哪里?两人都有些茫然,正好瞧见一个家丁经过,忙叫过来问道: “敢问这翼城可有一处地方叫槐树里?” “槐树里?”那家丁愣怔了一下,摇头道,“小的没有听过,若是两位爷想知道,不然小的去打听了来。” 两人无奈只得应允。 那家丁忙往府外走,哪知刚出府门,便碰见了急匆匆下马的方修林,忙跑过去请安: “小的见过少爷。方才舅爷身边的人打听槐树里在哪边……” “槐树里?”方修林脸色一下雪白,忽然丢下家丁,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那家丁愣了半晌,不明白少爷到底怎么了。 方修林内心却早已是慌作一团,马打的更是如飞一般。 槐树里?穆羽的人为什么要打听槐树里?难道是秋月的事情,败露了? 早见识过穆羽的冷酷,方修林吓得魂都飞了—— 以穆羽对表妹的维护,若是知道自己在外面还有妻室,那秋月母子怕是命休矣! 要是自己那宝贝儿子真有个好歹…… 方修林简直不敢想下去! “这就是槐树里的那处宅子。”云锦芳指着胡同里一处三进的宅院道。 李玉文手用力攥着衣襟,大口的喘着粗气,半晌才道: “上前叫门!” 跟随的家丁忙上前拍门。 里面很快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下人道: “老爷稍等——” 打开门来,才发现外面情形不对,忙要关门,却被一把推开。 那下人也是个机灵的,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怎么擅闯民宅——” 一语未必,就被李玉文带来的家丁一拥而上捆了起来。 一行人径直往正房而去。 一个老妈子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轻轻哄着,看到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顿时吓呆了。 李玉文停下,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孩子,那般可怕的眼神儿吓得老妈子转身就想跑,却已是来不及,被家丁一下推倒,抢了怀里的孩子就走。 “夫人,有人来抢小少爷——”那老妈子直着嗓子道。 “夫人,小少爷?”李玉文瞧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吓人的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 “娘子,你做什么?”方修林正好赶到,跌跌撞撞的跳下马来,神情惶急的瞧着李玉文怀里的孩子—— 这可是自己第一个孩儿,还是个儿子,方修林自来疼的心肝宝贝一般,这会儿看李玉文眼神如此可怕,几乎要吓瘫了。 “娘子,你想怎样都好,只要别伤着孩子——” “孩子?”李玉文迟钝的抬头,笑声古怪,手也一点点放在小孩的喉头上,“相公,那你告诉我,这是谁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方修林只觉喉咙发干,刚要喝止,却在看到李玉文身后眼神冰寒的穆羽后,又止了声,忙苦苦哀求,“娘子,都是为夫的一时糊涂,才做下这般糊涂事!是我对不住你,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可这孩子,真是我的骨肉啊,要打要罚都随你,却是莫要伤了孩子啊!” 说道最后,竟是眼泪都流出来了。 却不知李玉文心头更冷。 表哥镇日里只说这世上他最爱的人便是自己,可今日不过一个小小孩童,就完全把自己比了下去。是啊,或许这辈子,自己都无法有一个自己的孩儿了!而那个生育了这个孩子的贱人,在表哥的心中,将永远是自己无法超越的! 所以,这个孩子也好,那个贱人也罢,都不能留! “相公,你真的觉得,这是,你的骨肉?”李玉文轻轻道,甚至尽力露出一个印象里当年表哥最喜欢的笑容。 殊不知过于愤怒早已使她的脸部扭曲,再配上脸上青紫吓人的胎记,那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笑容,落在人眼里竟是可怖无比。 方修林吓得一下坐倒在地。 同一时间,紧闭的正房房门被人一下砸开—— 巨大的声响中,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慢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浑然不知,自己仅着一件红滟滟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兜肚罢了。而她的身边,和她交颈而眠的还有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 “孔松青!”方修林只觉头一阵晕眩。 “秋月!贱人!”李玉文声音凄厉。 若是霁云在的话,自然也会认出,那堂而皇之做了方修林外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盛仙玉的贴身大丫鬟,也是上一世服侍着李玉文同样以胜利者的姿态把自己踩在脚下的秋月! 79报报应不爽(五) “贱人——”方修林几乎要气疯了,冲上去一把把孔松青拽了下来,一个窝心脚下去,孔松青疼的“哎哟”一声,一下厥了过去。 秋月似是终于清醒过来,瞧着浑身□的孔松青,再看看一脸暴怒的方修林,登时面色惨白,慌里慌张的披上件衣服就跌跌撞撞的跪倒在方修林脚边: “相公,这是有人害我!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你一定要信我——” 话音未落却被方修林一巴掌打翻在地,咬牙道: “贱人!枉我平日里那般待你——” “相公——”秋月一把抱住方修林的腿,早已是珠泪纷纷,“我真是被人害的啊!我们少年夫妻,多年恩爱,从当初我侍奉夫人时,便和相公两情相悦,为了相公,我便是死也愿意,怎么可能和这个无赖……” 还要再说,却被愤怒的打断: “相公,她是你的妻,那我呢?” 方修林猛地回神,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脚踢开秋月,急道: “娘子息怒,你休要听这贱人胡说八道,我方修林对天起誓,今生绝不会负你,我的妻子只有也只会有你一个!” 啊?秋月神情一震,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又听方修林说出那般话语,只觉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痛楚难当。 李玉文瞧着披了件水红衫子,肌肤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的秋月,只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个女人。 秋月本就有几分姿色,几年来又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养着,竟是愈发出落的风骚动人,再加上生了孩子后,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无限风情—— 李玉文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心里悲凉之余更是恨意滔天,方家今日的富贵全是自己牺牲而来,可享受尊荣,甚至夺尽自己所爱的,却是这些贱人! 秋月被李玉文盯得猛一哆嗦,顺着那可怕的眼神瞧去,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李玉文,刚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李玉文膝上,还有一个孩子,细看去,不是自己的儿子又是哪个? 吓得顿时花容失色,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去抢回孩子: “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却被家丁拽住胳膊。 看自己孩子始终没一点儿动静,秋月吓得魂都飞了,发狂一般的拼命挣扎: “儿子,相公,咱们的儿子怎么了?” 方修林也仓皇的转过头来,瞧着李玉文,哀求道: “娘子,伦儿他,怎么这般不哭不闹,你让我瞧瞧可好?” “相公,”李玉文古怪的一笑,一指地上昏死过去的孔松青,“你莫要被那贱人给骗了!方才,我们可是一起瞧见,我表哥,和那贱人睡在一处!这娃娃,我可不能给你,我瞧这娃娃的长相,竟是和我表哥像得很呢!表哥不成器,我这做姑妈的,自然要好好瞧着!没想到相公你这么宽宏大量,替别人养老婆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别人养娃?至于这个贱人,丁妈,这般□成性,秽乱门庭,可要怎生处置?” 一个一身肥肉的彪悍女人马上应声而出,鄙夷的瞧着地上的秋月: “夫人,这样的女人浸猪笼都是轻的,便是千刀万剐、骑木驴,也是她该受的!“ “不是,夫人,我知道错了,”秋月也是个聪明的,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心思,吓得跪着就往李玉文身边爬,“是奴婢糊涂,得罪了夫人您,可您好歹看在伦儿毕竟是少爷唯一的骨血啊,您把伦儿还给我,我马上带他走,再也不在您面前出现——” 话音未落,就被那丁妈伙同其他仆妇不由分说摁着秋月就要往笼子里推。 秋月拼命的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少爷,少爷,念在秋月服侍了您这么久,您帮秋月求求夫人,帮秋月求求夫人好不好?秋月知道错了,秋月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正如秋月所说,从秋月做了盛仙玉的贴身丫鬟后,便早和方修林混到了一处,甚至方修林的第一次,便是和秋月…… 这会儿看李玉文竟是要来真的,方修林顿时于心不忍。 更何况伦儿,自己百分百确定,那是自己的骨肉! 当初爹爹起了要表妹冒充容霁云的心思,为了怕府中人声张出去,便把府中原有家奴换了个遍,便是秋月,也在被发卖的行列,其实彼时,秋月已经怀有身孕,自己当时却恰好外出,幸得孔松青施以援手…… 半晌,方修林终于期期艾艾道:“娘子,事情或许别有隐情,不然,咱们先把人带回府——” “把人带回府,好让你和那贱人正大光明的双宿双飞?”李玉文忽然大笑出声,笑毕死死盯着方修林,“相公,你可真是,我的好相公!公公当初在日,便是这般嘱咐你的吗?好,你若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方修林顿时哽住,当初要李玉文冒充容霁云时,父亲方宏特意把自己叫过去,让自己发下毒誓,此生若是负了李玉文,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那毒誓方修林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李玉文现在的身份可是容霁云,不说将来如何,便是现在,方家之所以得太子另眼相看,便全是李玉文的功劳!若是让太子知道这个容霁云其实是假的,真的早就死了,别说自家,便是已生了孩儿的方雅心,都无法想想会落到什么地步! 稍一思量,方修林很快衡量出利害得失,失魂落魄的一把抱过李玉文怀中的孩儿: “我先抱着伦儿,至于这贱人,便交由你处置吧!” 转身要走,忽然觉得手中孩儿有些不对,再低头细看,孩子竟然脸色青紫,方修林抖着手慢慢去探孩子的鼻息,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地: “伦儿——” 半晌抬头,不敢置信的瞧着依然一脸冷漠的李玉文: “娘子,伦儿他,伦儿他怎么了?” “伦儿——”看方修林竟是这般反应,秋月瞬间浑身冰凉,竟是发狂一般挣脱了两个仆妇,朝着方修林就扑了过来,“伦儿,我的伦儿怎么了?” 哪知道,入手处,竟是一片冰冷,自己的儿子,竟是已然死了! 方修林被推倒在地,却是傻了般,连起来都忘了。 便是一直推着李玉文的穆羽,也不觉蹙起了眉头——那个孩子,竟是死了吗? 可阿姐那般善良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婴孩下此毒手?待要不信,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啊——”秋月发出如狼般绝望的嘶喊,转身朝着李玉文就撞了过来,“贱人,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哪知还未靠近,就被一柄利剑指住: “站住,休得靠近我姐姐半步!” 却是穆羽,正神情冰冷的瞧着自己。 秋月站住,慢慢抱紧怀里不知已经死去多久的儿子,垂下眼喃喃着一字一字道: “宝宝,那女人,杀了你,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报仇!” 慢慢抬头,木然的瞧着穆羽: “你,就是,容霁云那个弟弟吧?” 穆羽一愣,不明白这女人又要发什么疯。 轮椅上的李玉文却是脸色大变,暗恨表哥果然被女人迷得失了心窍,竟是连那般机密之事都说给这个女人听,以穆羽的势力,若是知道其实是自己冒充容霁云…… 再联想到秋月可是府中旧人,对自己从前的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中顿时慌作一团,冲着两边仆妇急急道: “还不快掩了嘴,把这贱人带下去,诱惑了我相公,现在还要勾引我阿弟吗!” 方修林也回过神来,心知怕是要糟,忙要去扯秋月: “秋月,你要做什么?” “李玉文,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害怕啊?”秋月神情疯狂的瞧着李玉文,“我要告诉他,你根本就不是容霁云,当初,你还——” 话音未落,后背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秋月身子猛地前倾,竟是直直的撞上了穆羽的剑。 穆羽也听到了秋月的话,忙要回撤,奈何方修林那一脚用力太大,只听“噗”的一声响,宝剑一下刺入了秋月的心脏。 鲜血顿时溅了李玉文一身。 李玉文吓得“啊”的惨叫了一声,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秋月竟然还没有死,一手紧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抱住李玉文的脚: “李玉文,我就是化成鬼,也不会饶了你——”李玉文直骇的身子拼命后仰,带着哭腔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疯子给我拽开!” 只是那些仆人也是头一遭见到这般血淋淋的场面,早就全都吓呆了,竟是没一个人动一下。 李玉文忙又回身去找穆羽: “阿弟,我们快——” 一个“走”字却是生生咽回了肚里,却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呵护有加的穆羽,这会儿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阿弟,你怎么了?”李玉文勉强笑道,“阿姐有点儿冷,不如,咱们回去吧。” 穆羽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眼睛箭一样逼视着李玉文:“李玉文,是谁?” “啊?”李玉文更加仓皇,“我,我也不知道啊!啊,对了,好像相公有个表妹,就叫,就叫,李玉文,不过,我听说,她早就死了的——” “死了?死了的,到底是李玉文,还是——”穆羽俊美的容颜都有些扭曲,自己多年练武,耳力自非常人能比。自己方才听得清清楚楚,那秋月说这轮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容霁云! 一个将死的人,怎么可能会说这般谎话?而且,那个方修林,明明一开始还对那秋月很是维护,为何在秋月说出李玉文这个名字后,便马上痛下杀手?! 80报应不爽(应六) “阿弟,那贱人想要害我,你莫要被她骗了去!”李玉文被穆羽森然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肠子简直悔青了——自己但知道,这个半路突然冒出来的弟弟,自来对自己无有不从,才想着带了来给自己撑腰,怎么忘了他无有不从的人的名字其实是,容霁云? 正想着怎么哄骗了穆羽带自己离开,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却是孔松青正悠悠醒转。 胸口的剧痛让孔松青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被方修林给打了,顿时气极,乾指指着方修林怒骂道: “王八蛋,你敢打我?”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地上捡起根棍子就要去揍方修林。不妨脚下忽然一软,孔松青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被绊倒在地,只觉入手处一阵濡湿,忙低头瞧去,手里的棍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却是一个躺在血泊中的死尸,她的手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同样早没了生命气息的娃娃。 孔松青头皮一阵发麻,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却在看清虽是咽了气,却仍是死不瞑目的秋月时,腿一软,又坐倒在地: “秋,秋月——” 再仔细一瞧,秋月的手还死死的攥着李玉文的脚脖!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被方修林痛打前的一幕——肌肤丰腴的秋月,发疯一般的方修林,前来捉奸的李玉文…… 方才秋月还是活生生的,这么快就死在了—— 再一瞧穆羽手里仍在滴血的宝剑,及冰冷无情脸上森然的眼神,孔松青瞧着李玉文忽然打了个哆嗦,边不住往后退边嘶声道: “李玉文,你不能杀我,你不是还要我给你作证你是容霁云吗,还有当初,秋月和我说是你杀了那个死丫头,我不是也都替你瞒着吗——” “孔松青,你胡说什么!”李玉文简直要疯了,声音都是直的,“来人,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孔松青有点儿被李玉文的癫狂状态吓到了,实在不明白李玉文的神情怎么会这般惊恐。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忽然飞起,竟是直挺挺的摔在穆羽脚下,刚要求饶,一把利剑闪着寒光兜头照下。 “啊——” 孔松青惨叫一声,却是右手五个指头,被整整齐齐的剁了下来,顿时痛得涕泪交流。 “你方才说,当年——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穆羽声音喑哑,细听的话,竟还有一丝丝颤抖。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这个容霁云有些不对劲。眼睛不自觉落在秋月母子身上,竟是连个娃娃都不放过,这般心狠手辣,哪里有一点自己记忆中温柔善良的模样? 难道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护错了人吗?而真正的容霁云,早已经…… 孔松青却是理解错了穆羽的意思。 方修林当初之所以会留下孔松青,也是因为做贼心虚,总觉得好歹孔松青是容霁云正儿八经的表哥,有这样一个血亲作证,怎么着也能更加取信于容家。 只是心里却是对孔松青这样的无赖品行并不信得过,家里的事情更是从不会告诉孔松青半句,孔松青只知道穆羽对李玉文护的极紧,却并不清楚,穆羽其实真心要护着的人是自己一贯厌恶的丑陋表妹容霁云。 这会儿看穆羽着恼,还以为是怪自己说李玉文的坏话,忙拼命在地上磕头: “我说,我都说!少爷饶命啊!我从来没想过要害玉文小姐啊!别看容霁云是我表妹,我可是最厌恶她!不是早早的死了,我早把她卖到青楼了!所以,我真的从没有记恨过玉文小姐!对了,当初玉文小姐之所以腿残,我听秋月说,是方修林知道容霁云那贱人的腿是冻残的,就故意把玉文小姐也给丢在雪窝里,等她冻残后才跑去救人——是方家人要害玉文小姐,我从没想过——” 话音未落,胸口处忽然一凉,孔松青迟钝的低下头,却是胸口处,一柄利剑正透胸而过。 “你——” “你是容霁云的表哥,竟这般对她!真是,死有余辜!”穆羽慢慢转动剑柄,孔松青肚腹一下被剖开! 孔松青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倒。 穆羽抬脚踢开孔松青的尸体,闭了闭眼睛——是啊,但凡在方府中有一点地位,容霁云也绝不会在那样寒冷的冬夜被人扔出来吧? 若是当年自己拼死把人带走,是不是容霁云现在,还活着?自己不能护她一世安康,那便杀尽那些负她之人。 穆羽倒提着宝剑,一步步往李玉文身边而来。仍是那般俊美无俦,李玉文却觉得犹如索命的厉鬼。 “你,你要做什么?”大冷的天,冷汗却很快湿透了李玉文的罗衣,眼看着穆羽的宝剑已经抬起,李玉文终于崩溃,哭嚎道,“表哥,表哥,快来救我——” 怎知身后却没有一点声息,忙往先前方修林站的地方看去,却哪里还有方修林的一点影子?方修林竟然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忽然想到孔松青最后那番话,原来当初,自己双腿冻坏,其实全是表哥一手策划? 李玉文眼中最后一点神采终于慢慢淡去,直至完全寂灭。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杀得,容霁云?” “……她当时说,虽是她貌丑,表哥却是爱她不爱我!我也是气极,就把她丢到了雪地里。后来表哥告诉我,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她,她那么丑,表哥不但不喜欢她,反而对她厌恶的紧!之所以要哄着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容文翰的女儿——” “容文翰的女儿?”穆羽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家要处心积虑再炮制一个容霁云出来了,竟然是,三大世家之一,容家的女儿吗?恍惚间忆起,那夜,霁云便是一直喃喃着,要找爹,一定要找到爹…… 李玉文低着头,身体几乎伏在轮椅扶手上,僵滞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我本来说既是有用,不如就把她接回来吧,表哥却要和我亲热……说是反正容霁云腿残了,绝不会逃跑,不如待会儿再去……哪知我们赶到时,却发现容霁云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只带血的鞋子。一直到五天后,我们才在一个狼窝里发现了一些残肢,那残肢旁的衣服,正是我丢下容霁云时她穿的那套,表哥就说,人死了就罢了,又说让我扮成容霁云,他娶我做长久夫妻……” “那阿呆呢?”穆羽紧紧攥着手中的剑。 李玉文却没有做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身子慢慢歪倒,胸口处,一枝金簪几至没顶—— 方修林,你竟敢如此对我,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世上风流快活?到了阴曹地府,我再找你算账! “李玉文,方修林——”穆羽抬剑割下李玉文的首级,喃喃道,“霁云,你放心,等我杀了方修林,便会带着这对儿奸夫□的首级去你坟前祭奠!” “大人,救命啊!”方修林连滚带爬的跑出槐树里,上了马就直往府衙而去。 下了马才发现,左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丢了。 方修林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就往里冲。 府衙中人也都认识方修林,那可是太子的小舅子,一向得意的紧,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般狼狈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 翼城郡守王文义刚回到后堂,听手下人说方修林来了,忙迎了出去,待看清方修林体弱筛糠的狼狈样,也吓了一跳,忙道: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王大人——”方修林一把握住王文义的胳膊,“有匪人为非作歹,还请大人为在下做主啊!” “匪人?”王文义一愣,不会吧,这翼城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到方府搅闹?却不防方修林接着道: “大人,匪人方才先是杀了我夫人容氏,紧接着我夫人的表兄也惨遭毒手,还有一对儿母子——” 想到秋月和自己儿子,方修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请大人速速发兵,擒了那贼人,为我家人报仇啊!” 王文义听完也倒吸了口冷气——什么匪人这般厉害?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出了四条人命?更何况这方修林可是太子府的红人,自己前次入京陛见时,太子还曾提到过他这位小舅子…… 当下也不敢怠慢,点齐人马,直往方府而去。 这边府衙大队人马离开不久,那边一队黑衣黑甲的劲装之人也到了府衙前。 来人亮出令牌,竟是昭王府和京城容家两方了不得的大人物,甚至他们手里还持有天子诏令。 府衙中人顿时吓破了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的引领着来人也往方家而去。 郡守府的兵丁很快包围了“贼人”占据的后院。 “二公子,不知贼人有几位?如何剿灭,二公子心里可有主意?” 知道容霁云的事情败露,穆羽等人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更怕太子那边—— 方修林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容霁云”的死赖在穆羽等人身上,早已下定决心,绝不放跑一个。 当即狠声道: “他们杀了我的妻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只是贼人个个武艺高强,咱们冲进去的话,怕是伤亡不小。不然咱们用火攻——” 据自己所知,后院药庐中住着一位神秘的病人,虽不知这病人是什么来历,但便是自己也从没被允许靠近过,据李玉文打探,好像是有很大的来头。那里一旦起火,穆羽一定会慌了手脚,说不定还可以趁乱抓了那药庐中人为人质,逼使穆羽就范…… 那王文义本就唯方修林马首是瞻,寻思着反正这是方府,只要方修林乐意,怎么折腾都行,马上命人速去准备蘸了油的箭绑好,点燃后直接朝后院射了进去,特别是那药庐附近,更是成了重灾区。 只是姬二此次护着穆羽前来,早就料到可能会有危险,所选之人俱是身手一流,那火势虽急,又哪里困得住他们,竟是眼睁睁瞧着那些人个个快若流星,急速避过火箭,跃出院墙。 那些早就埋伏好的官兵看到有人从院中逃出,忙按照既定计划一拥而上,想要生擒了众人,却哪里是人家对手?竟然瞬时被撂倒了一片。 甚至最后一名侍卫兜手抄起把火箭又掷了回来,火箭擦着方修林的脸颊就飞了过去,方修林只觉脸上一热,吓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这么多人中,也不知哪个是那药庐中人,方修林眼睁睁的瞧着对方扬长而去,竟是没有了一点儿主意。 “二公子——”王文义也没料到贼人竟是如此悍勇,火攻一途,竟是丝毫没有奏效,只吓得腿都软了,半晌作声不得,定了定神,终于勉强道,“那些贼人全都跑了,咱们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方修林还未答话,前院中的其他方家人也纷纷跑了过来,瞧着逐渐烧起来的后院,先是一惊,又瞧见这么多官兵,更是吓得够呛。 “林儿,这是怎么回事?”最先开口的是盛仙玉,虽是已人到中年,但自从儿子娶了“容霁云”后,盛仙玉日子就过得滋润的紧,此时看着仍是风韵犹存,这会儿瞧着王文义应该就是州县长官,马上拿出了当家老太太的谱。 方修林心里早急得火烧火燎,方才那些人中,自己并没有见着穆羽,甚至那日在朔州众目睽睽之下抢了自己离开的姬二,看来都不在府中,怪不得那些人虽是被暗算,却仍是没有向自己等人出手!却也明白,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若是穆羽等人回来,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事已至此,却是再无他方。顾不得搭理母亲,转身冲着王文义一揖到地: “王大人,您也瞧见了,实在是贼人悍勇,这方府我们也不敢呆着了,请大人留下一部分人剿除贼人,再另外派些人马护送我们去上京太子府——” “贼人?”盛仙玉一愣,不明白怎么回事,又听说要去投奔太子府,便有些不愿意——府里老太太死后,盛仙玉仗着有“容霁云”这么个儿媳妇,日子可是滋润的紧,这会儿听说要去投奔太子,自然就不乐意,而且,据自己所知,这后院住着的不是儿媳妇的兄弟吗?怎么成贼人了?当下忙道: “林儿莫不是糊涂了?这后院里不是住着亲家侄儿吗——” 话音未落,就被方修林脸色难看的打断:“娘,那人是冒充的,如今,他们已经杀了我家娘子……娘莫要再问,咱们赶紧离开要紧。” “什么?”盛仙玉声音一下拔高,“我那好媳妇被人杀了?” 脸色突然一白,虽是李玉文假扮容霁云这件事,从方宏死于强人之手后,府里也就她和方修林清楚罢了——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方宏曾以帮“容霁云”疗腿为由,送到山中静养,过了将近两年才接回来和儿子完婚,不得不说那块胎记做的极妙,便是崔玉芳和方修明也未识破这个“容霁云”竟是李玉文假扮。 时间久了,盛仙玉早把这事儿扔到脑后了,这会儿听方修林如此说,马上明白,怕是自己外甥女假扮容霁云这事,败露了! 想清楚这一层,盛仙玉再无半点迟疑,匆匆忙上了方修林准备好的马车就想要离开。 听方修林说要去上京太子府,王文义自然满口应允,哪知簇拥着这母子二人出得府门,不过走了一二里地,迎面就见两队骑兵打马如飞而来。 两方人马正走了个面对面。 “王大人,快让他们挡住这些贼人!”方修林神情仓皇,以为是穆羽的人又回来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文义也有些发憷,却仍是强撑了道: “二公子放心,有本官在——” 话音未落,对方却已经勒住马头,冲着这边高声道: “王文义可在?” “啊?”王文义一愣,心说这贼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敢跑到自己面前摆谱?当即怫然不悦: “大胆——” 对方队形却忽然散开,一个身材伟岸的年轻人身形显露出来,冲着王文义厉声道: “休要啰嗦,王文义,速速把方修林及其家人全部拿下!” “大人——”却是府衙中的官差也从后面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冲着王文义道,“大人,他们,他们是京城容家,和昭王爷的人,手里还持有皇上诏书——” 方修林却是噗通一声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王文义不认识,他可前不久刚在朔州城见过,什么昭王爷的人,那个人可不就是楚昭自己? 81大两大少主 已经在朔州城见识过楚昭的厉害,明明那里是谢简的老巢,经营这许久,早已滴水不漏,却硬是被楚昭撕开了一条口子,甚至最后,谢简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本来回到翼城,几天来,方修林就日夜担心,唯恐楚昭的人再来抓自己,好在太子知道此事后很快派人送来口信,要方修林只说是别人假扮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莫要承认,其他的,便不用他操心。方修林这些日子也去府衙打探过,晓得并没有楚昭发来的缉捕令,便也逐渐安心不少。 再没料到,这会儿心急如焚的逃亡路上,却是被楚昭给堵住。 那边王文义也是个老官油子了,得府吏提醒后,很是顺溜的纳头便拜,心里却实在为难,一方是昭王爷的人,要拿了方修林,一方是太子的小舅子,肯定是太子要保的人,这种情形,不是得罪昭王爷,就是得罪太子…… 正犯嘀咕,旁边的方修林已经胆战心惊的跪倒,白着一张脸道: “方修林见过王爷——” 一语未必,却被楚昭一下扼住喉咙: “容云开,他在哪里?” 霁云做萱草商号大当家,一直用的是化名容云开,贼人既然劫持了他到此,定然知道他的名字。 却不知楚昭却是歪打正着,因那日朔州城里霁云带了面具,方修林并不知道,穆羽身边的阿开就是霁云。这会儿听楚昭这般问,心里忽然大喜,难道这楚昭其实并不是要来抓自己,而是穆羽的对头? 忙道: “我倒是见过一个小厮,不过只知道他叫阿开,年纪也就十多岁上下,不知是不是——” 却已被楚昭一下提了起来: “在哪里?” 太过激动之下,便是少有情绪的楚昭,声音都微有些颤抖。 那日一路追踪,竟是眼睁睁的瞧着贼人挟了霁云跳下山崖。楚昭几乎心神俱裂。若不是侍卫拦着,怕是也会跟着跳下去。 待费尽千难万险来至崖底,却哪有贼人的半分影子? 好在涧底也未发现尸骨残骸,算是还有一分希望。只是当时,楚昭等人分析之后,却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审问谢简后得知,其实假扮谢弥逊的人,就是谢家公子谢蘅。大家便以为,这次劫持霁云,定然是谢家的首尾,因此,便快马加鞭,一路往京中追去,哪知竟是一无所获。 又赶紧返回,路上却得到傅青川派人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竟是暗卫发现了霁云的亲笔字! 楚昭又马不停蹄的追来——只是贼人好像有所察觉,竟是故意拿了霁云的手迹,又送到其他城池,大家本已离开,却得林克浩提醒,想到方修林便是翼城人,众人半路又折返,现在看来,这方修林果然知情! “那个,阿开,现在在哪里?”楚昭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和贼人在一起。”方修林倒是配合,忽然想到,自己放火烧后院时,却是没发现那小子的影子,忙道,“王爷不知,那些贼人最是凶狠,竟占据了小民的后院,小民就是请王大人帮忙剿除他们的,对了,王爷口里的阿开,许是现在就被困在后院之中,不然,王爷去找一下——” 却寻思着,等楚昭离开,自己就要赶紧跑路。 哪知楚昭却道: “押上方修林,走!” “王爷,不知小民身犯何罪?”方修林强自镇定,做出一副冤枉的样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楚昭冷笑一声,“敢勾结贼人,劫持容家少爷,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容家少爷?方修林刚要大呼冤枉,忽然一呆,方才楚昭好像问自己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容云开的,难道,阿开,其实是容家少爷,可不是说容家只有容霁云一个女儿吗,怎么生生多了个儿子出来…… 王文义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吓得赶紧后退,这方修林也太大胆了吧?竟敢劫持容家少爷? 你再是太子的小舅子,可也不过是个小舅子罢了。那容家可是连皇室都要避忌三分,更不要说,现在前线接连告捷,容文翰即将得胜归来,正是最得圣宠的时候,别说太子的小舅子,就是太子敢动容家人的念头,也一准儿讨不了好去。 当下再不犹豫,指挥着手下上前摁倒方修林,五花大绑着重新往方府而来。 “咦,那地方怎么着火了?”林克浩忽然瞧到远处的冲天火光,不由一愣。 王文义脚下一个踉跄,已是吓得面无人色——方才听方修林的意思,那阿开就在后院,那这么大的火—— 噗通一声就再次跪倒: “王爷,那着火的地方就是方家后院——” “什么?”楚昭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猛一勒马头,朝着着火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些骑兵也风一般的跟了上去。 “王大人——”看楚昭走了,方修林终于觉得有了一线希望,苦着脸对王文义道,“我真有急事要赶往上京太子府——” 却被王文义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 “想的倒美!想让我做你的替罪羊?做梦去吧!” 看昭王爷的样子,容家少爷要是被烧死了,不定要怎么大开杀戒呢!有方修林在,起码自己不会直接承袭昭王爷和容家的怒火! 当即不由分说,拖了方修林也往容府而去。 “怎么回事?”穆羽提了李玉文的人头,也从槐树里匆匆赶了回来,却被一干隐在附近的侍卫给拦住。 “少主,”侍卫一拱手道,“那方修林竟然引了官兵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晚了怕有变故。” “官兵?”怕自己杀他?只是可由不得他。便是官兵在又如何,自己照样要杀了他! 却发现人群中少了几张面孔: “灵老和我舅舅呢?还有阿开——” 那些侍卫也愣了一下,药庐一向归灵老掌管,其他人一般不会往那里去,还有二谷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后院现在早已是一片火海,阿开他们应该和灵老在一起。不然咱们先出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是城门关了,出不去可就麻烦了。” 正说着话,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却是姬二和灵老正匆匆而来。穆羽只看了一眼,便神情大变——两人身边哪有阿开的影子? “羽儿——”姬二匆匆赶到,一把拽住穆羽,上下打量着,长出一口气,“看到后院的大火,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咦——”突然瞧见穆羽马上悬挂的一颗人头,顿时吓了一跳,“容,容霁云,羽儿你把这个,丑女,给杀了?” “她不是容霁云!”穆羽恨声道,却不欲多说,“对了舅舅,灵老,阿开呢?” “阿开——”灵老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下变得惊慌失措,“阿开他们还在药庐里——” 方才一直担心少主会出事,却是忘了阿开和阿呆还在药庐里!那药庐里被自己放满了毒物,阿呆又是个昏晕不醒的,他们可是根本就出不来! “阿开还在药庐里?”穆羽一把攥住灵老的手腕,“灵老,你说的都是真的?” “啊呀!怎么会一眨眼的功夫,火就这么大?”灵老已是六神无主,“阿呆可也还在药庐里——” 话音未落,前面人影一闪,却是穆羽正飞也似的往方家后院急掠而去。 “少主——” “羽儿——” 众人大惊,忙跟了上去。 冬日天干物燥,方家后院早成了一片火海。特别是那处药庐,吞吐的火舌,炙烤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穆羽却是脚下不停,一头就扎了进去—— “羽儿!”随后赶来的姬二一把抓住穆羽的衣袖,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不过是个孩童,哪里有你的命——” 耳听得嗤啦一声响,手里紧接着一轻,却是穆羽竟然拔剑割断了衣袖!随即转身就往药庐里冲。 “羽儿——”姬二这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要是当初杀了阿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竟是魔怔的羽儿这般不要命的去救他! 好不容易那个丑女容霁云死了,现在倒好,又出了个阿开,竟是让羽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救火——”姬二已是怒极,可外甥进去了,自己怎么能放心,抓了一桶水,兜头把自己浇了个透湿,也跟着冲进了药庐。 灵老慌忙指挥着那些侍卫去汲水,哪知动作太大了,又惊动了留守的官兵: “匪人又回来了,快抓住他们!” “啊呀,这里还有两个——”又有人道,那队官兵顷刻间分成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 只是奇怪的是,朝着灵老而来的那对人马,只是吆喝着,却并不敢上前,倒是西边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灵老眉头一皱,也悄无声息的跟着往西边而去,转了两个弯,却只看得那群官兵的背影,丝毫没有瞧见贼人的身影。 灵老愣了一下,忙飞身高处,待看清那被围攻的两人,身子忽然一晃,差点儿摔倒—— 一个满脸疤痕的人正闭目倚在假山上,他的怀里还紧紧的搂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竟然是,阿呆和,阿开? 只是阿呆怎么闭着眼,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他奶奶的!真是邪门!”围攻的官兵也很是想不通,地上的这两个人,明显看着伤的不轻,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特别是那个一脸伤疤拿剑的,还是一直闭着眼,可即便如此,竟还是伤了自己好几个兄弟! 这队官兵的头名叫郭亮,一向和方修林交好,一门心思的想着好歹活捉贼人,也能向方修林卖个好,现在看情形,活捉是不行了,那就送上两具尸体算了!当即怒声道: “弟兄们,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剁成肉酱!” “你们,快,住手——”开口的却是虽然睁着眼,却不知为何一动都不能动的少年,“我,我爹是,容文翰——” 霁云努力想要撑起身躯,帮阿逊一把,却是没一点力气。 没想到,药庐里的毒物竟是那般厉害! 当时一发现竟有人在外面放火,霁云就马上抱起阿逊想往外冲,哪知没走几步,身体便是一麻,跟着就仆倒在地。 本以为要和阿逊葬身火海,却没料到,一直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阿逊突然醒来,还一路抱着自己来到假山这儿,却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这假山旁。 “哈,你爹是容文翰——”那郭亮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爹是容文翰,我爹还是天王老子呢!要么,你们就投降,乖乖的让我们抓走,要么就死!” “你——”霁云只觉头又是一阵晕眩,甚至想要握一下阿逊的手都没有力气,艰难的抬起头,“阿逊——” 知道阿逊的性子,只要是为了自己,一定会和别人拼命,本想嘱咐阿逊几句,毒性却是上来,终是慢慢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上面的阿逊身体猛地一震,布满疤痕的脸忽然狰狞无比,手中宝剑连点,只听“噗噗”几声钝响,几颗人头迅疾飞了出去。 “啊——”那些官兵吓得纷纷后退。 “这人,是妖孽吧!”一个官兵喃喃道,竟是不敢再靠前! “什么妖孽!”那郭亮却是个狠的,“碰上郭爷爷,什么妖孽都要让他死翘翘!快去准备弓箭!” 这两个贼人明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刀砍不死,那就万箭齐发! 刚才一番火攻,弓箭倒是早就准备好的,甚至还有一支火箭。 “准备——”郭亮大声道,同时把那支火箭放在弦上,“发——” 瞬时箭如急雨,朝着地上的阿逊霁云而去。 “住手——”一声厉喝忽然响起,却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年轻人,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冲了进来。 “阿开——” 头发眉毛都烧焦了的穆羽也从斜刺了冲出来,眼看那火箭朝着霁云射过去,情急之下,竟然单手就抓住了火箭。 “少主——”又一群劲装黑衣人从天而降,恰恰把霁云和阿逊给牢牢护住。 郭亮吓了一跳,色厉内荏的大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包庇匪人,找死不成?” 却被楚昭一脚踹翻在地: “竟敢动云儿,你真是活腻味了!” 林克浩更是揪起郭亮,红着眼睛一拳就砸在了那人肚子上: “敢动我们容府的少爷,我先杀了你!” 王文义已经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直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忙厉声道: “郭亮,怎么敢对容府少爷出手?还不快跪下!” 容府的少爷?穆羽一下呆了,傻傻的瞧着霁云,阿开,是,容府的少爷? “容府的少爷?”郭亮明显也是被吓傻了,难道那少年说的竟是真的,忙一指仍是仗剑不言不语的阿逊,“这个贼人杀了我们好几位兄弟——” “贼人?”这次说话的却是那黑衣人,声音竟是肃杀无比,“你竟敢说,我们安家的少主,是贼人?” 那脸上布满疤痕的丑陋男子竟是安家少主?而他怀里的少年是容府少爷…… 也就是说,自己一下得罪了两大世家的少主? 刺激太大了些,郭亮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82因果报应 “你们是——”没想到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还自称是安家的,楚昭攥着剑柄的手放了下来,又担心一直没有声息的霁云,忙快步走来。 最前面的瘦削黑衣人闻声转过头来,冲着楚昭一拱手: “安武见过王爷。” “安武?”楚昭一愣,可不正是安老公爷最信任的手下,安府家将,安武?那他口里的少主—— “你说,这位是,少将军安铮之的儿子?” 楚昭神情震惊无比。 “是啊。”安武黯然,当初少将军就是在这般年纪,便即陨去…… 再看向阿逊,虎目中全是热泪——真是天可怜见,又把小将军赐给了安家。 楚昭和安武对视一眼,忙齐齐抢上前,楚昭想要去抱起霁云,安武则是想扶阿逊,未料想,两人身子刚一靠近,阿逊手中的宝剑就毒蛇一般攻到。 “少主——”安武吓了一跳,忙后退。瞥一眼被阿逊抱在怀里的少年又是一愣——竟然是自己认得的,不就是在安东客栈见过的跟谢弥逊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吗?当初公爷还让自己查一下这孩子的底细,万料不到,竟是容家的少爷。 楚昭这才看清地上的霁云明显已是昏迷不醒,顿时大惊,再瞧向霁云青气氤氲的脸色,更是惊骇: “云儿,这是中了毒——” 回头厉声道: “把方修林带过来!” 没想到方府后院竟是困了容、安两大世家的少爷,而方修林还撺掇自己放火烧了这里!王文义真是又气又恨又怒,狠狠一脚把方修林踹翻在楚昭面前: “混账东西,到底你在容少爷身上下了什么毒?还不快把解药拿来?” 方修林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喊冤枉。 “少主,我们快走——”姬二偷偷扯了一下穆羽,现在那几方人马,心思全在救人上,正是离去的最好时机。 “是啊。”灵老也道,那两方人,明显都是武功高绝,再加上这可是人家的底盘,再留下去,绝讨不了好。 “解药——”穆羽却仿佛没听见,朝着灵老就伸出了手。 “少主你——”灵老心有不愿,本来对方没注意自己,现在上赶着奉上解药,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是自己等人下的手吗? “解药——”穆羽又道,眼中闪过狼一般狠鸷的光,吓得灵老一哆嗦,只得摸出解药送了回去,又交代了用法。 那边楚昭早已是心急如焚,实在是霁云看着明显中毒,那安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抱着云儿就是不撒手。若是别人,楚昭早命人乱刃分尸了,偏这人却是安家的独苗…… “安武,先想法制住你家小将军——”楚昭急道。 安武心里却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再料不到少主竟有这般骄人身手,悲的是少主人虽然醒了,脑子不会是摔坏了吧?不然怀里死死搂住人家容家的公子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公子虽也有了知觉,可昏迷了这么久,怎么禁得起这般打斗? 冲楚昭点头,一个腾空跃起、一个仗剑直刺,希望逼得阿逊松开抱着霁云的手。 哪知阿逊手中宝剑接连刺出几个凌厉的剑花逼退安武,身子随即前倾护住霁云,竟是宁肯挨了阿昭一剑,也不松开手里的霁云。 幸亏楚昭剑收的快,不然,怕真是要在阿逊身上留个大窟窿。 正自愣怔,身后一阵劲气袭来,楚昭忙侧身让开,却是一包药粉,如流星般扔向霁云。药包掉落霁云身上,发出一股古怪而刺鼻的味儿道。 “什么人?”楚昭回头,一眼看到后方不远处的穆羽,微微一愣,片刻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 虽是穆羽容貌变化太大,便是当初日日见到这西岐小质子的自己,都没认出来,可他身后的姬二自己却是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当初穆羽身边的侍卫总管?每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再没料到,竟是那般厉害人物,竟能于动乱时期,顺顺利利的护送穆羽离开—— 据自己所知,当时要留下穆羽的,除了自己的太子大哥之外,还有西岐太子派来的大量人手…… “昭王爷。”穆羽神情不过微微一肃,便又全神贯注的瞧向霁云。 怎么穆羽也认识云儿?而且看着还是交情匪浅的样子?楚昭淡然瞟了一眼穆羽,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便散开,虽是站的并不太近,却封死了穆羽等人所有的退路。 不得不说灵老的药物果然好使,不过片刻,霁云身上的青气便逐渐褪去,人也缓缓睁开眼睛。 “云儿,你怎么样?”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霁云的楚昭大喜,衣服都被烧焦了的穆羽也是神情一震,脸上竟是悲喜交集。 两人身形离得近了,阿逊手一抬,剑便毒蛇一般刺了过来。 剑到中途,身子却是一歪,狠狠的刺入地面,阿逊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神情早已痛至扭曲。 “阿开,快让他放下宝剑——”一旁的灵老忽然厉声道,“再迟片刻,他必然力尽而亡!” 啊?安武大惊: “少主——” 霁云勉强直起身子来,看到身后虚弱如斯的阿逊,眼泪直直堕下,爬起来,伏在阿逊的耳边轻声道: “阿逊,是我,我没事了,把剑给我,好不好?” 说着,就去拿阿逊手里的剑,阿逊迟疑了一下,手中的剑终于松开,人跟着朝着霁云就栽了过去。 “少主——”安武忙一把扶住,霁云却被带的一个趔趄,却是手还被阿逊紧紧握住。 “阿开——”穆羽忙要上前,却被林克浩给拦住,阴沉沉的瞧着穆羽,“我不管你是谁,敢劫持我家公子,就是容府的敌人!” “云儿——”楚昭握住霁云另一只手,百感交集。幸好,云儿没事,不然,自己一定会愧疚终生,还有何颜面去见太傅? “灵老——”霁云泪眼婆娑的转向灵老,“快来瞧瞧他怎么样了?” “所谓天霭谷,竟是羽王爷的手下?”安武大惊。 灵老沉沉一笑,拱手道: “不敢——” 又斜了眼霁云: “若想救安家小公子,容公子须答应老朽一件事,不然,恕难从命!” 姬二也一拱手:“没想到阿开你竟是出身容府,得罪了。不过,想要救这小子吗——” “不就是放你们离开吗,好,这件事我可以做主!”霁云毫不犹豫道,“现在,能不能帮阿逊诊治?” “阿逊?”这次却是换楚昭大吃一惊,怎么这个满脸疤痕完全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人,竟然是谢弥逊?可谢弥逊怎么又变成安家的少爷了? “你能代表,昭王爷?”姬二却是瞟了一眼微微失神的楚昭。 “自然。”楚昭旋即点头,云儿的承诺,无论是什么,自己都会成全,更何况,安老公爷一生为国,却只余这一点血脉! “多谢昭王爷!安家感激不尽。”安武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穆羽看了一眼楚昭,心里不由感慨这人果然好运道,已经有容家鼎力相助,从今后,怕是安家也会心存感激…… 确认了自己等人可以安全离开,灵老再不多言,上前为阿逊诊脉,刚搭上阿逊脉搏,便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脉象微弱,竟是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当下再不敢迟疑,忙掏出颗药丸,想要塞到阿逊口中,哪知阿逊竟是牙关紧咬,根本无法送入。 “跟他说话。”灵老急道。 霁云忙抱住阿逊的头,手指轻抚着阿逊的嘴唇: “阿逊,是我,云儿啊,你,别吓我——快张开嘴,把药,把药吃了,好不好?” 一串眼泪随之落下,正正砸在阿逊的唇边。 阿逊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嘴终于微微张开。 灵老趁机把药丸塞了进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忽然转向霁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怎么了?”穆羽和楚昭同时心里一紧。 “明明阿呆的伤势,根本就是神智尽失,怎么可能昏眩之中,还可以和人打斗,且坚持到这般时辰?老朽行医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奇事!”灵老此言一出,穆羽和楚昭听了神情都是一僵。安武看向霁云的神情则多了抹深思。 “昭王爷——”王文义快步赶来,胆战心惊道,“下官已经命人把方府人全部缉拿归案,昭王爷看——” 楚昭看了一眼两相偎依,根本瞧都没瞧众人的霁云和阿逊,怔了半晌道: “先找个地方关押,我们今日,就歇在这方府了。” 王文义忙诺诺着退下。 “昭王爷,”姬二上前一步,“我们现在就要离开,还请昭王爷不忘方才允诺之事。” “现在就要离开?”安武下意识的就要反对,“那我家小主子——” “无事,”接话的是灵老,“老朽已经留下足够的药物,至于用法,阿开,啊,也就是容公子便清楚。” “不急。”穆羽却上前一步,“我有些话,想单独,同阿开说。” “不行。”楚昭想也没想的就拒绝。 “少主——”姬二和灵老也忙要劝阻,哪知楚昭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径瞧着霁云。 霁云站住脚,背对着众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良久,终于道,“好,你同我来便是。” 自己心里同样有很多疑问,想要弄明白。 “云儿——”楚昭忙要阻止。 “楚大哥,无妨——”霁云道,脚步不停的往旁边一个凉亭而去。 楚昭急得跺脚,却也知道霁云执拗的性子,只得命暗卫远远的保护,甚至暗示,若是穆羽意图不轨,那便当场格杀。 凉亭四面临水,虽已打过春,却仍有料峭寒意扑面而来,霁云单薄的身躯临水而立,却是不肯看穆羽一眼。 穆羽脸上仅有的一点喜色,终于慢慢淡去,良久,终于道: “我已经把李玉文,给杀了——” 什么?霁云不敢置信的回头: “你说,你杀了李玉文,你不是她的阿弟吗?” 上辈子,那般的刀光血影,穆羽为了李玉文,可以说根本就是个杀戮机器。而现在,他却告诉自己,他把李玉文给杀了。 穆羽怔怔的瞧着霁云,神情惨然,半晌才缓缓开口: “李玉文和我毫无关系,我敬的,爱的,想要保护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容霁云。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容霁云的?” 不待霁云开口,便接着道: “三年前的一个雪夜,我遭人暗算,被扔在一个冰冷的马厩里——” 那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柔的抱着,昏昏沉沉中甚至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去了吧,别人常说的被娘抱着的感觉,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霁云张大了嘴巴,大脑更是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上辈子自己救了后交给李玉文,可得到了什么?却是被这人逼得走投无路,更连累爹爹受尽屈辱;这辈子在马厩中再次相遇,他却再一次成了李玉文的阿弟…… 霁云瞧着穆羽,神情由震惊而愤怒终止全然的冷漠: “你走吧,我但愿,从未认识你——”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凉亭。 刚走出凉亭,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楚昭忙上前扶住。 穆羽神情痛楚,却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走吧。”姬二和灵老也飞身而至。 穆羽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霁云决绝的身影,终于转身绝尘而去。 “云儿,那穆羽对你说了什么?”瞧着霁云似是受了极大打击,楚昭担忧不已。 霁云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轻轻摇头: “无事,楚大哥,莫要担心。” 却又随即喃喃道: “一切,终要做个了结。” 又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柴房: “楚大哥,你让人把方修林送到那间房里。” 方修林?楚昭愈发不解,却又心疼霁云这般脆弱的样子: “云儿,有什么事,不若你身体好后——” “不。”霁云摇头,“大哥,那些人,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他们。” 楚昭不懂霁云为何这般说,只得答应。 很快,方修林被人押了过来,直接送到柴房。 柴房中光线昏暗,还有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方修林一下被推倒在地,摔得哎哟哎哟,不住□。 “很疼吗?”霁云冷冷的看着脚下狼狈不堪的方修林。 “啊?”方修林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竟是还有人,吓得惊叫一声,认真看去,却是,“阿开——” “我不是阿开。”霁云瞧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狼狈不堪的方修林,一字一字道,“方修林,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本来想着,这辈子,我都绝不想再见到你!” 重生后,自己唯一的想法就是和方修林永生永世再无相见之日。 方修林惊惧的瞧着霁云,不明白这容府的少爷为什么这么恨自己,难道是知道了,关于,容霁云?忙道: “容霁云不是我杀的,真的,我和容霁云两情相悦,都是李玉文——” 迎上霁云冰冷而嘲讽的目光,后面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你,你到底是谁?”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阿开,都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而且这阿开的眼神,竟是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方修林的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一团。 “我吗?”霁云缓缓起身,这么一个浅薄的男子,自己上辈子何其愚蠢,竟是会为了他,负了爹爹! “我是在你们方府死过一次的人,可惜老天有眼,又让我活过来了!方修林,你说,我是谁呢?” 方修林怔了一下,终于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怎么可能?你是,容霁云?!” 83回重回上京 “云儿,你怎么会,认识穆羽?还有这方府——” 楚昭若有所思的瞧着霁云。若是别人,楚昭早派暗卫去彻查,只是对方是容霁云,楚昭却是不愿有丝毫引起对方误解——纵然,此时的霁云瞧着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子罢了。 “这方府,”霁云眼睛一点点扫过无比熟悉的庭院,上一世,自己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多年,一草一木早已熟悉无比,“我曾经,呆了很久——” “你是说,容夫人带你离开容府后,便在此处容身?”楚昭恍然。照此说,方府应是对云儿有恩才是,怎么云儿…… 神情中闪过一抹戾色,咬牙道:“方府对你,做了什么?” “都过去了。”霁云摇头,却是不欲多说,“他们已经受到报应了,倒是那个穆羽——” 霁云神情歉疚,自己做主放走穆羽,一定让楚昭为难了吧?毕竟,穆羽可是西岐的王子,上一世自己就知道,楚昭可是胸有大志。 楚昭却是心疼不已,暗暗寻思,以云儿最是重情的性子,当初但凡方家对她有一点恩德,云儿定然就不至于如此绝情,也不知当初,受了多少委屈!既然方家落到了自己手中,少不得,要把云儿当初受的委屈一一讨回来。 “穆羽的事,云儿不必放在心上,即便云儿不说,我也会放那穆羽走。”楚昭帮霁云系好轻暖的裘衣,温言道,“云儿,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从今后,你只要快乐无忧的做容家大小姐,其他事,再莫要操心。” 楚昭此言倒是不虚,即便霁云不开口,楚昭也是不会把穆羽留下的。 据自己所知,穆羽这几年来,在西岐威望大著,声誉直逼当今太子,也是因此,这次大楚、祈梁两国交战,西岐却是忙于内斗,才始终袖手旁观。若是留下穆羽,倒是趁了西岐太子的心意,那西岐国若是没了内忧,怕是会打大楚的主意—— 虽然太傅凯旋在即,但常年征战,大楚早已是不堪重负,那西岐最好还是再乱几年才好。 “大哥,你回去歇息吧。”霁云站住脚,瞄了眼楚昭明显的黑眼圈,林克浩告诉自己,从自己失踪后,楚昭便无一日安眠,这段时间,更是昼夜兼程,从朔州到上京,又从上京而至这翼城…… 这一刻,霁云才从心中彻底认同了楚昭。 楚昭本想多陪陪霁云,却是耐不住霁云的执拗,只得回房休息。 霁云微微站了片刻,最后瞧了一眼也算富丽堂皇的方府,转身快步往阿逊房间而去,迎面正碰上神情焦灼的安武: “容公子,卑职正要寻你——” 霁云站住脚,看了眼安武,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位将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安武了然一笑,躬身道: “小公子忘了?数月前,我们曾在一间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霁云也想了起来,“客栈中和那位爷爷一起的伯伯?” 安武没想到,声名煊赫的容家公子竟是如此知礼,对霁云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正是在下。” “我们走吧。”知道安武寻自己定是因为阿逊,霁云点点头,便随安武一块儿往阿逊的房间而去,心里却暗暗思量,阿逊说他生而无父,现在安家人却说,阿逊是他们家的骨血,却不知,安家到底因为什么,认定了阿逊? 只是看这安武的模样,对阿逊的关心倒也不似作假…… 一进房间,安武便噗通一声跪倒: “还请容公子救救我家少爷——” 霁云一愣,忙让安武起来: “伯伯莫要如此,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安武连连摇头:“容公子,您快看看我家少爷吧——” 霁云心里一紧,难道自己离开这片刻功夫,阿逊又……忙快步来到床前,果然见阿逊神情痛苦,似是在极力的挣扎,便是额头上也有冷汗大颗的滚落。 霁云顿时慌了神,赶紧上前握住阿逊的脉门,哪知方才还无声无息的阿逊手忽然一翻,一下把霁云带到了怀里。 重伤之后的阿逊其实并无多大力气,可阿逊身上伤口太多,霁云唯恐会碰痛了阿逊,只得任凭阿逊把自己搂到了怀中。 阿逊脸上的痛苦神情随即消失,便是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 后面的安武看的目瞪口呆——少主这叫什么病啊,怎么一抱住这容家小公子,就百痛皆消啊。 却又随即忧心忡忡: 大楚上流社会确也有人好男风,可老爷子的性情自己清楚,最是厌恶这等行径。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怕是就麻烦了!自己好歹要帮忙掩饰才好。 还有就是,你说少爷的眼光是不是也太高了些,你便是喜欢男子,去妓馆寻一两个便是,那容家的少爷,可是万万碰不得的啊!不然,即便老爷子下不去手,那容文翰怕也会要了少爷的小命! 从未失眠的安武这一夜却是愁得一夜都没睡着…… “阿逊——”霁云痴痴的瞧着那紧闭的双眸,手一点点抚上阿逊深深浅浅的疤痕,当初,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才让阿逊一张俊脸成了这般斑驳的模样? 又该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躺了这么久还无法醒来? “傻子,自己中了毒,还要帮我吸毒,你怎么就,那么傻?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要是阿逊你……,那我,该怎么办?” “阿逊,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你不知道,那天看到一直在帐幔后的那人竟然是你,我真是要吓死了,却又开心的很……火烧起来时,我竟然一点也不怕,总觉着有你在,阳间也好,地狱也罢,我都是,不用怕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爹爹……” “对了阿逊,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爹了,我爹他,和我梦里的爹一模一样呢……” 霁云说着,早已是泪眼朦胧,浑然不知床上的阿逊也慢慢勾起了嘴角。 太累了,霁云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是慢慢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窗棂,铺满了一床,皎洁的月辉下,霁云头抵着阿逊的胸,阿逊握着霁云的手,双双坠入梦乡之中。 一直到天光大亮时,被楚昭一声惊呼给吓得睁开双眼…… “云儿,”楚昭握着霁云的手,声音中满是不舍。 朔州救灾之事虽是已经告一段落,却还有很多事宜需要筹划,暂时无法赶回上京。本想带着霁云一起,无奈何,谢弥逊伤情仍是不容乐观,知道如此情形,霁云定然不愿意舍下阿逊跟自己走,再加上安家人又苦苦相求,楚昭只得同意让霁云跟着回上京。 只是楚昭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要霁云必须回容府或者到自己的昭王府去—— 便是如何想要笼络安家,楚昭可也绝不愿拿霁云的清誉冒险,今天早上的事再看见一次,楚昭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对阿逊动手! 霁云也红着脸答应了——也怪不得楚大哥这般紧张,今天一早醒来才发现,自己竟是趴在阿逊的怀里睡了一宿。只是没想到的却是,楚昭为此自责不已,直说是自己的错——霁云在外漂泊多年,哪里懂得什么男女大防?霁云才好险逃过了这一关。 如今听楚昭不断嘱咐,忙乖乖的答应,自己到时只扮作李奇的药童便是。 “至于你的身份,”这一点让楚昭也很是为难,丢了数年的大小姐回府,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可偏偏太傅身在前线,自己又要回朔州,竟是无人能去证明霁云的身份,不由皱眉,“不然云儿,你还是到我府中住吧。老总管已是回了上京,你若去了,他定然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哪知一语未必,霁云却是一个劲的摇头,毕竟这个身体或许还应是懵懂不通的,奈何霁云心理年龄早已是成年人了,若是自己住到那昭王府,等爹爹回来时再大张旗鼓接了自己回去,那岂不是生生逼着自己只有嫁给楚昭这一条路了吗? 安家住不得,那昭王府可也同样住不得! 思来想去,还是回容府才好。至于自己身份,已经流浪在外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不是? “不然,就说我是李昉哥哥的结义兄弟好了。”霁云笑道。 李家也在容府,更何况爹爹早就说过,李家虽自愿入容府为奴,容家却是以客卿待之,又有知道自己身份的李昉跟着,怎么会受什么罪? “也只好如此了。”楚昭思来想去,只得点头,又嘱咐道,“据我所知,容家老太太不良于行已久,脑子也一时糊涂一时清楚,容家内务其实是由一位原在宫中做过女官的表小姐掌管,那位表小姐我倒也见过,虽是不苟言笑了些,人却是还好,云儿若真有为难之事,便向她坦陈身份,量她纵然不全信,也必会全力维护于你,等太傅回去定夺……” “我知道了。”霁云点头,“大哥只管去吧,我无事的。” 这般唠叨的楚昭实在和上一世那个瞧见自己就横眉怒目的楚昭相差太远,以致霁云竟是有些不适。却也明白,上一世,楚昭瞧着自己伤害爹爹,才会那般;而这一世,却是全心全意的维护自己—— 比如说昨晚自己言说,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回上京。 楚昭很是吃惊,待听说是因为娘死前遗下的血书,当即转身便走,今天一早便给了自己一张供词,那供词上的字竟是和娘当年的血书一模一样! 还是十二偷偷告诉自己,说是昨晚楚昭回去就提审了方家人,又按照方家人的供述,找到了当初他们雇来模仿孔玉茹字迹伪造血书之人,竟是一下折腾到天色将亮时—— 当然,那以后楚昭更没心睡了,本是喜滋滋的跑来跟霁云说这件事,却叫了半晌无人应,最后却在谢弥逊的床上找到了人…… “公子,上车吧。”李昉上前道。身后除楚昭又给配备的数名暗卫外,容家铁卫也已整装待发。 楚昭一直目送着霁云一行人远去,才掉转马头,朝着朔州方向而去。 霁云一行却是迤逦往上京而来…… 84 初到上上京 上京。 时间虽是还早,等着进城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安容两家一向低调,但此时车上却是护佑着两府少主,安武和林克浩略一商量,便由安武出面,持了安府腰牌,径直去了城门守官那里。 却不防城守那儿正有人吵吵嚷嚷,却是一个一身绫罗的男子,正气哼哼的和城守争吵不休: “排这么长的队伍,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城?竟然连容家的亲戚也敢拦,真是岂有此理!” 那城守心里腻味,面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想要命人赶出去,又怕对方真是容家的亲戚——容大人现在边关,听说不日就将班师回朝,立下这不世功勋,容家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只得陪了笑脸道: “并不是非要把你拦下,只是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不然你看这样可好?只要您能出示一下容府腰牌,我们马上放您进去。” “腰牌——”那男子一愣,竟是愈发光火,“什么腰牌?竟然敢跟我们要腰牌?我可跟你说,容大人可是我表哥!容大人在边关为国为民,你们竟然这般难为他的亲戚,要是将来容大人晓得此事——” 安武不禁皱眉,暗道容家公子虽是小小年纪,便有那般雍容气度,这自称是容大人表弟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是这般胡搅蛮缠。 安武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此时城门口人流众多,若任其闹下去,必然有损容府清誉,到时不论是容大人还是容公子,怕是面上都不好看。 少主有那容公子照看,安家实是已亏负容家良多,便是今后,还需要仰仗容公子…… 稍一思量,安武便上前一步,递上安府腰牌,那城守正自气怒,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伸手取过腰牌,嘴里嘟哝着: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不成,怎么这——” 却在看清腰牌上的“安”字时,赶紧起身,满脸堆笑道: “啊呀,原来是安公爷府上的,卑职李信见过将军。” “安公爷府上的?”那男子也笑嘻嘻的凑过来,“原来将军是安公爷府上的,我们是容公爷家的亲戚——” 安武斜了那人一眼,那男子吓了一跳,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心里也是暗暗打鼓。 “免礼吧。”安武摆手,随手指了那男子道,“让他们也进城吧。” 李信连连称是,那男子也顿时喜笑颜开,小跑着到队伍中几辆马车前: “妹妹,走了,我们进城。我早就说过,就凭我们是容家的亲戚,谁敢拦我们的路?” “大哥——”车里女子声音娇媚中又有几分得意,“我省得了,咱们须快些进城拜见姑母才是。” 男子翻身上了马,忙忙的跟在安武等人后面。 车中女子似是有些奇怪,微微掀开车帘,露出纤纤十指: “大哥,前面又是哪家?怎么咱们要跟在他们后面?” “你说那家呀?”男子神情很是戒惧,忙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安公爷府上的。我跟你说呀妹子,容家的名号就是好使,我一说是容家的亲戚,那安家人马上说,请我们和他们一块儿进城呢。” “是吗?”车内女子收回了手,声音矜持。 一行人很快进了城,林克浩和李昉等人和安武告辞,便打马往容府而来。 基于楚昭叮嘱,必须绝对保证霁云安全无虞,即便是在容府中,太傅回来之前,也绝不可懈怠。 虽是霁云一再说,自己会小心,让楚昭把侍卫和容府铁卫带走一些,送到爹爹身边,却被楚昭断然拒绝—— 开什么玩笑,太傅有多爱惜云儿,自己可是最清楚不过,若是把侍卫再带回去,不定太傅还得怎样担心呢,只有保证云儿的绝对安全,太傅才能心无旁骛的在战场打仗。便是自己,云儿上次的失踪都已经差点儿被吓掉了大半条命,要是再来一次,还让不让人活了。 商量的结果,反正前线战事已停,祈梁国已正式递交国书,请求议和,便让林克浩以容文翰的名义先期回府报告平安——林克浩本就有容文翰的手令,要进容府自是容易。 本来林克浩的意思是还要霁云扮作自己兄弟的,楚昭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云儿的大小姐身份,迟早要公布,即便是在容府中,一直和林克浩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要是再经常和李奇一块儿出入安府,也更招人耳目。 最后决定,还是和霁云先前所言,和李昉一块儿到李家去,十一十二还是跟着霁云贴身护卫,再有林克浩等人严加保护,霁云的安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众人很快走到一个岔路口,左拐通往安家,容家则需往右。 “林将军,”安武一勒马头,冲林克浩一拱手,“安武告辞,咱们就此别过。” 又靠近马车,低声道: “容公子,我家少主,还要多多劳烦公子,公子若有何差遣,只管派人去安府唤我,安武定万死不辞。” “安将军莫要客气,我回府稍作安顿,便会和李伯伯一同前往。”霁云也低声道。 “安将军,请。”林克浩也一拱手,护佑着三辆马车径直往容府而去。 那自称容家亲戚的男子本也想上前招呼,哪知前方车队疏忽分成两半,竟是迅速离开,只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男子有些悻悻然,但又一想对方可是安家人,只得又把心里的不舒服压了下去。 待看到林克浩等人的方向竟也是往容府而去,又有些惊异。 有李昉带路,半刻钟后,一行人便来至容府门前。 看到门外忽然来了这么一队人马,大门守卫的家丁吓了一跳。 林克浩很快飞身下马,递上了容文翰手令: “在下林克浩,乃容帅手下骁骑将军,今奉大帅钧令回京,烦请通禀。” 那家丁愣了片刻,旋即喜极而泣:“这么说是我们爷要回来了?各位将军你们先等着,小的这就去禀告老夫人。” 竟是一溜小跑的往内宅而去: “快禀告老夫人,大喜事啊,爷派人回府了,咱们爷就要,回来了——” 很快,容府里一片欢腾。 容府内宅中,敞亮的房间里,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夫人正歪在软榻上小憩,紧挨着床的绣墩上,坐着一个梳着堕云髻简简单单插了根根凤钗的女子,女子看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六上下,容貌端庄秀气,只是斜挑的眉梢显出几许威严。 听得前面一片闹闹哄哄,老夫人睁开眼来,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忽然就坐了起来: “溪娘,快去快去,我听见翰儿回来了——” 说着,就四处寻找自己的拐杖。 “姑母——”溪娘忙伸手扶住,温言道,“姑母先躺着,侄女儿先去瞧瞧看是何事?” 心里却暗暗纳罕,容府不比别家,虽是百年公侯之门,历代家主却是都治府严谨,家里奴仆从不敢有什么逾矩之举,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喧闹? 好歹劝的老夫人又躺下,刚起身走到前面回廊,迎面便瞧见一个管家娘子,正脚不沾地的跑过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王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小姐,大喜呀!”王妈妈知道溪娘最重规矩,忙站住脚,嘴却是怎么也合不拢。 溪娘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难道真是表哥回来了?这般想着,顿时动容: “到底什么事?” “小姐快去回禀老夫人——”王妈妈喜得眉开眼笑,“咱们爷派人回府报平安了!” “妈妈说的是真的?”王妈妈此言一出,便是一向冷静如溪娘也不禁大喜,好歹在宫中多年,才不致失了仪态,“果然是一件大喜事,我这就去禀告姑母。” “我就说是我的翰儿回来了——”老太太的声音却已在身后响起,溪娘回头,却是丫鬟凤儿正推了老太太过来。忙俯身道: “姑母,果然是大喜,不过表哥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回府——” 表哥虽不是姑母亲子,两人之间的母子情分却是丝毫不逊于别家。表哥这么一走就是三年有余,也怪不得姑母日日挂念。 “哎哟,我的好溪娘,我都听见了,你还要瞒姑母吗?”老太太却是不依,“快快,我们一块儿去接接。” 说着,径直让丫鬟赶紧推着自己走。 府门外,得到消息的大管家容福赶紧到府门外恭候。 李昉上前见过容福,看见李昉回来了,容福的眼圈就红了: “好孩子,跟着咱们爷去军营中,辛苦你了!咱们爷平平安安的,就是阖府最大的喜事!” 听见外面扰攘之声,霁云知道,这是到府里了,想要起身下来,身子却是重逾千斤—— 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的记忆早已是荡然无存,却惟有上辈子被方家陷害后,爹爹救了自己来的画面,不时在脑海中回荡—— 那时府里的老夫人已是不在了,大管家却还是容福,自己百般伤害爹爹时,容福跪在一边,不住磕头流泪…… “公子——”林克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霁云这才回神,要从车上下来,十一十二忙上前扶住。 远远瞧着的容福不由一愣,暗暗纳闷,这林小将军听说可是爷的爱将,那车里的人是谁呀?怎么瞧着林将军那般小心翼翼? 霁云也觉得不妥,忙推开林克浩的手,和李昉站到一处。 容福顿时就是一愣,心说这孩子是谁呀?怎么跟爷小时候那般相像?正要上前询问,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哎呀,妹子,怎么这么多人来接我们啊?” 众人回头看去,却又是几辆马车。 容福忙看了看林克浩,林克浩摇头。 容福正要问,那男子已经一叠连声的道: “快去回禀我姑母,就说她奉化娘家的侄儿王子尧来了。” “你们从奉化而来?”容福愣了一下,忙问道。 “当然。”王子尧忙点头。 “稍候。”容福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尧几眼,老夫人娘家确是奉化,“我这就让人通禀。” 说着回身,笑吟吟的冲林克浩到: “林将军,快请进,老夫人已经等得急了。” 眼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那王子尧愣了片刻,忙叫道: “哎,不是来接我们吗?怎么把我们撂这儿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网线老是出问题,这几天都是码好后拿着优盘跑别人家发,好几天没回大家留言了,真是对不住…… 85倦鸟归巢 “二姐,今天早上那人是什么来头?竟是有那般威风?”王子尧有些悻悻然,连带着看溪娘的眼神都有些不愉,“一天了,我们也没见到姑母,反而让那些外人抢尽了风头。” 自己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着容府是姑母和二姐当家,自己和妹子来了,定是百般受宠,哪里想到,被人让进来后,便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一天了,连院门都没有出去一步,一直到这般光景,这个二姐才终于又露了一次面。 溪娘不禁皱了下眉头。 早就听说大伯家这个儿子最是娇生惯养,现在瞧着,果不其然。 只是这里是容府,这弟弟还以为是奉化老家吗?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 心里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便笑笑温言道: “那是表哥帐下的骁骑将军,奉了表哥命来府中报平安的。” “表哥?”旁边长相娇媚的女子蓦然抬头,“二姐说那是表哥的人?这般说来,表哥竟是当真要回来了?” 言语间竟是雀跃不已。似是又想到什么,扯了扯溪娘衣袖悄悄道: “二姐,人都说表哥文才武略,满腹经纶,更兼,仪表出众,此言,可真?” 这般说着,脸颊竟是绯红,配上少女特有的娇憨,竟是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芸娘慎言。”溪娘却是板了脸。子尧是男丁,自有大伯管教,芸娘却是女子,怎么竟敢这般公然议论男子长相?更何况还是自己表哥、容府家主? 芸娘碰了个钉子,就有些讪讪,却也知道这个二姐生来就是这种端肃的模样,更何况,听娘说,现在容府内务可全是二姐打理。这样想着忙抱住溪娘的胳膊不住摇晃: “好姐姐不许恼我!实在是,现在到处都在传扬表哥的英雄事迹,我也是听得多了,才这么一问的。姐姐觉得不妥,妹妹从此不再提起就是。” 听芸娘这样说,溪娘的脸色才算是缓和了些,挽了芸娘的手送到榻上: “是我错怪你了。好了,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还是早些安置吧。明儿个一早,再去给姑母请安。” “还要等到明日吗?”芸娘有些失望,“姐姐不知,我真的很想姑母呢。” “芸娘的心思我岂会不知?”溪娘低声劝慰,“只是姑母今日得了表哥要回来的消息,一直兴奋不已,又多走了几步路,已经歇下了,若是再惊扰她老人家,反倒不美,还是明日一早过去吧。” 听溪娘如此说,芸娘和王子尧也没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待溪娘离开,王子尧不由哼了声: “这个二姐,多年不见,人愈发和个木头一般了,也不知怎么在宫中过活了那么多年。” 二姐溪娘生来寡言,自叔叔婶婶先后离世,便更是几乎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也是,据说二姐命硬的很,二叔和婶婶便是她克死的。二姐自那后,除了祖母外,便和家里人都不亲,现在瞧着,更是冷冰冰没半点人情味儿。 溪娘却不知自己那一对弟妹正在偷偷议论自己,兀自边走边想着心思。 方才管家妈妈已经来见了自己,很是委婉的转告了伯母的话,言下之意,还是希望自己能帮着芸娘找个好婆家,只是在这容府里,自己不过是仗着表小姐的名头帮姑母打理一下内务罢了,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上京哪些豪门贵族? 还是等老太太那天精神好些,让老太太想想法子才是。 忽听到对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溪娘抬头望去,却是几个男子正迎面而来,溪娘唬了一跳,忙站住脚。 来人也看到了溪娘一行,忙躬身退到一旁,待溪娘几人离开,才直起身来。 “这女子,便是楚大哥口里那位,表小姐?”霁云沉吟着道,不提防溪娘猛然回头,看到霁云的模样,明显大吃一惊。 霁云愣了下,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己真的和爹爹肖似到如此地步吗?先是容福,现在又是这表小姐,都是一副很受惊吓的模样。 “不错。”李昉点头,神情间隐有些兴奋“前面就是我家,小姐随我来——” 四人一路往李家院落而去,还没到院门口,远远的一个中年女人同一个婉约少妇,还有一个同霁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已经接了出来。 李昉眼圈顿时就红了,忙快步上前,女孩子已经欢呼着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李昉的胳膊,那少妇则是远远的站着,痴痴的瞧着李昉,早已是泪流满面。 “小畜生,还呆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院里却是传出一声暴喝。 霁云不由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李昉。 李昉苦笑,就知道,自己没和爷一块儿回来,一定会惹得爹爹生气。 那中年女子也回过神来,忙擦了下眼泪悄悄道: “走吧,昉儿,别被你爹吓着,你爹嘴上凶,心里可也想你呢,这不一听说你回来,就忙从外面赶了回来——” 几人说着,来到正屋,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黑着脸坐在正中的座椅上。正是名满杏林的李奇。 “当家的,”中年女子忙上前,笑呵呵道,“咱们昉儿真的回来了呢。你瞧瞧,人虽是黑了些——” 哪知李奇却板了脸,怒声道: “孽子,还不跪下!” 此言一出,不止李夫人几个,便是霁云也吓了一跳。 李昉倒是听话,忙噗通一声跪倒: “昉儿见过爹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吗?”李昉骂道,“你走时,我百般叮嘱,要你定要护好爷,怎么现在爷还没回来呢,你倒先跑回来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给你准备一匹快马,你给我马上回边疆去,我还是那句话,爷不回来,你就绝不许踏进上京一步!” 说着,竟是一叠声的吩咐下人去拉马来。中年女子和那婉约少妇没想到李奇回来这么一出,一下傻了眼,那女孩子则上前抱住李奇的胳膊苦苦哀求: “爹,别让哥哥走了,哥哥可是刚回来啊!” 旁边的霁云看的一愣,心里却是热烘烘的——怪不得自己说先暂充作李昉的义弟,楚大哥不过稍一思考,便满口答应,原来早知道,李家虽是容府客卿,却是可以为容家人去死! 眼看李家人已经哭成一团,忙上前一步,给李奇见礼: “李伯伯安好,云儿有礼了!” 因霁云低着头,李奇却是看不清霁云的容貌,只是看着他旁边两个随从器宇轩昂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惊: “你又是哪个?” 霁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刚要开口,李奇却是面色大变,忽然站起身来,跑到院里,命所有仆人去院外看着,自己反身关上门,又转身快步来至霁云面前,神情中先是怀疑,再是震惊,到最后终于变成全然的狂喜: “你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止是旁边李家一众女眷,便是霁云,也错愕不已,实在想不通,李奇到底是因为什么,竟然认出了自己。 李奇认真的端详着霁云,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再不会错了,眼前这男孩打扮的孩子,必是小姐无疑。 和爷那般相像的容貌,一般无二的年纪,同样雍容华贵的气度…… 怪不得昉儿会忘了自己的嘱咐,竟敢先期回上京,却原来,竟然是找着了小姐!爷自来爱小姐更逾性命,派了昉儿跟着回来便在情理之中了! “小姐,”李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你可,回来了——” 又回头冲着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一幕的妻女,含泪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随我一同拜见小姐。” “李伯伯——”霁云鼻子一酸,也流下泪来,忙去搀李奇,“你要折杀我吗?快起来——” 李昉也忙去搀扶,低声道: “爹,小姐的身份,昭王爷的意思是还得等爷回来昭告天下,因怕有什么闪失,若是别人问起,便只说小姐是我结义兄弟——” 李夫人也缓过神来,上前一把抱住霁云,心肝肉的泪流不止。 霁云忙又与李夫人和李昉妻子兰娘,李昉妹妹李蕤重新见礼。 “臭小子!”李奇却是横眉怒目,“找回了小姐这么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不早点说?若是我猜不出来,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又忽然想到一事,有些紧张道: “小姐的安全,爷可有安排?不行,我得再去多寻些人手来,好不容易找回了小姐,可绝不能有丝毫差池!” 爷今年三十出头了,却仍是膝下空虚,这容府上下,也就小姐一个小主子罢了,却偏又失踪了这许久,现在天可怜见,小姐再回容府,爷又不在府里,自己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护的小姐平安。 这般想着,竟是掉头就往外跑。 李昉忙拦住:“爹爹莫急,除了昭王爷身边的暗卫外,便是今日进府的林将军也都是爷派来护卫小姐的。” …… 容府这边欢天喜地,安家那里,却是愁云惨雾。 安云烈一下朝便得到消息,说是,孙子已然回转,忙急急赶回谢弥逊所在院落,见到的却仍是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孙子,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栽倒。 “主子莫急。”安武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少主身体应该无碍,现在这般虚弱,不过是重伤之后又与人动手,气血耗尽所致——” “与人动手?”安云烈先是一喜,继而大怒,“这么说这孩子已经醒来过?他可有说些什么?又是那家人,竟敢向我孙子动手?” 安武抽了抽嘴角,心说,自己还是把少主一醒来就死死抱着容府公子的事瞒着吧,想了想道: “属下确实有关于少主之前身份的事要向公爷回禀——” “公爷可还记得,咱们在安东时,曾经在客栈中遇到一对儿兄弟?” 安云烈略一思索,便即想起,“你是说,谢家的谢弥逊,和他那个兄弟?” 安武点头:“公爷可知道,此次唤醒了少主的人是谁?” “你是说谢家兄弟?”安云烈一惊。 “他们不是谢家兄弟。”安武简略叙述了方府之事,“那日主子说那孩子年龄虽小,看着却是不凡,再没想到,竟是容府小公子——至于少主,那容府小公子竟是口口声声叫他‘阿逊’!” “容府小公子?”安云烈神情震惊,“还有,阿逊!你是说,我这孙儿,可能就是谢家养育了多年的外甥,谢弥逊?而他,却是一直和容府小公子在一起?” 86私生子 天刚蒙蒙亮,安钧之已然收拾妥当,带了书童紫砚往主屋安老夫人房间而来。 守在外面的大丫鬟见是安钧之,忙掀开帘栊冲着里面道: “快去禀了老夫人知道,二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安钧之是安铮之故去后,领养的同宗旁支的孩子,按年龄排行,是在安铮之之下,府中人都称之为二爷。 “二爷快请进进来。”又一个穿着大红褂子、容貌俏丽的丫鬟迎了出来,“老夫人正好诵完经,正念叨着二爷呢。” 安钧之冲着丫鬟微微一笑: “有劳彩蝶了。” 安家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安铮之习武,举手投足间自是俊朗逼人,安钧之却是爱文,言谈举止很是儒雅有度,这么一笑,更是益发衬得人玉树临风。 那彩蝶顿时红了脸,待安钧之也就愈发热情。 “是钧之吗?”安老夫人安坐在一个蒲团之上,笑容和蔼。要说老夫人也是个苦命人,早年随安老公爷驻防边疆重镇,边地苦寒,老夫人虽是育有两子两女,却不过一子一女长大成人。 安老公爷虽是有几房妾侍,却生的全是女儿。安铮之故去后,偌大的安府,竟是再无人继承。老夫人更是得悉儿子离世后,几次哭昏过去,因常年以泪洗面,终止双目失明。 “母亲,您敢是昨晚又没有睡好?”安钧之接过丫鬟手里的锦帕,帮老夫人擦手,便温言道,“孩儿昨日听同窗说,他们家新进了一种上好的沉香,很是有助于睡眠,孩儿今儿个就去,看能不能求些来。” 老夫人拍了拍安钧之的手: “好孩子,难为你记得娘。你还没用饭吧?正好,让彩蝶多准备些,咱们娘儿俩今儿个一块儿用。” 安钧之忙摆手拒绝: “母亲莫管我,孩儿还要去给爹爹请安。爹爹这数日来一直忙乱不已,孩儿已有数日未见过爹爹了。” “忙乱不已?”老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呵呵道,“许是这几日朝中有事,你爹年轻时便是如此,一说朝中公务,便是几日不正经吃饭也是有的,若是如此,钧之可要替娘盯着些,别让你爹累坏了才好。” “是。”安钧之神情中有些失望,一大早赶来,就是想从老夫人这里套出些消息,昨日那本藏匿在后院的神秘病人再次回转,紫砚说亲眼见到安武护送回来。 安武那是谁呀,自来是老爷子面前最得用之人,既是安武护送,必是老爷子亲自差遣,更兼安武身边随行的人,全是老爷子的贴身暗卫。 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无论自己去哪里,老爷子也从未派护卫保护,倒是那神秘来客,竟是有这般莫大的殊荣!难道坊间传言是真,那人其实是老爷子的私生子? 若是那样的话,那自己的身份,岂非尴尬无比? 从娘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她怕也同样是对此一无所知。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头: “啊呀,母亲,我昨日特意帮您买来了李福记的点心,看您歇下了,便想着今日一早帮您带过来,哪知来的匆忙,竟是忘了,紫砚就在外面候着呢,不如让彩蝶跟着他去取一下?” “好。”老夫人点头,很是感慨道,“好孩子,难为你什么事都记着娘。” “是啊,二爷孝顺着呢。”彩蝶也忙凑趣,“我听紫砚说,前儿个爷又去山上帮老夫人祈福了呢。” “哎哟,钧之啊,娘多亏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老夫人果然很感动。 三人告退,安钧之只说要去给老爷子请安,自己径直往东而去。 “彩蝶姐姐,二爷已经走得见不着了,你随还是我来吧。”紫砚瞧着兀自失神的彩蝶,扑哧一笑。 彩蝶回过神来,脸顿时臊的通红: “臭小子,竟然连我也敢调笑,看姐姐不撕烂你的嘴!” “好姐姐,你莫要恼!”紫砚忙求饶,却又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停了停道:“你道二爷为什么让你跟我去取?” “为什么?”彩蝶心里一跳。 “二爷说你在老夫人面前每日辛苦,还特意给你买了你爱吃的一包零嘴儿,只是那边人多嘴杂,二爷不好巴巴的给你送去……” “又要讨打?”彩蝶脸色更红,啐了一口道,“老夫人身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这般浑说,敢是皮真的痒了!” 紫砚却是切了一声:“这府里人多了去了,二爷怎么可能都念着?自然是姐姐在二爷心里与他人不同。” “又胡扯,信不信再说,我真撕你的嘴?”彩蝶口里虽是嗔怪着,却明显很是意动,气息竟也有些不稳。 “哪有胡扯?我也不瞒姐姐。”紫砚正色道,“二爷确是不止一次和我说起姐姐,二爷说,他心里,其实是和姐姐同病相怜,都是万事都由不得自己——” “二爷,他怎么会如此说?”彩蝶声音都有些发颤,转眼却又神情黯然,“彩蝶怎么能和二爷比?二爷虽是嗣子,却是安家少主,哪像彩蝶……” 彩蝶本也出身官家,却因长辈获罪,全家女眷发卖为奴,一夕之间,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成了别人家的奴婢! “是彩蝶姐姐想岔了。”紫砚却是摇头,“彩蝶姐姐不知,二爷当初来府中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却被老族长做主,送到府里来;这十多年了,二爷已是看着公爷和老夫人跟亲爹娘一般,却又要很快被送回去——” 话说出口,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吓得忙捂住嘴。 “什么送回去?”彩蝶站住脚,认真的瞧着紫砚,“你方才所说,到底是何意?” “没有。”眼看前面已是安钧之的院子,紫砚一溜小跑的就往里冲,“我去把点心拿来,姐姐——” 却被彩蝶扯住衣袖,厉声道: “紫砚,你若是不把方才的话说清楚,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你方才所言全说与老夫人听!” 紫砚小脸吓得惨白,忙把彩蝶拉到屋里: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彩蝶冷哼一声,作势要走,紫砚吓得忙扯住胳膊: “好姐姐,你莫要恼,我跟你说便是,你只切记,莫要告诉旁人!” 见彩蝶点头,紫砚只得道: “姐姐终日在老夫人面前,怕是不知道,咱们后院,来了一位神秘的贵人。” 犹豫了半晌终道: “听别人说,好像是主子在外面生的儿子——” 啊?此言一出,便是彩蝶也大吃一惊。忽然忆起,方才二爷眉宇间抹不去的愁绪,顿时心疼无比。 捧着点心行至院中,远远的正瞧见安钧之独自站在凉亭中的落寞身影,彩蝶心里一颤,咬了下嘴唇,终于还是快步走过去,低低道: “天冷风大,二爷切记珍重。但有差遣,便让紫砚告诉彩蝶……” 安钧之转身,瞧着彩蝶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睛:方才去给爹爹请安,这次倒是没吃闭门羹,可自己心里,却是更加不舒服——老爷子那般性情,什么时候做过因私废公之事?可自己却听老爷子身边的小厮言讲,说是老爷子今日已告假不去上朝!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为了安武昨日护送回来的神秘人! 而且接下来,听说李奇来了,老爷子竟是丢下自己,马上迎了出去——李奇再是容府客卿,可也不过是个医者罢了,怎么能当得起老爷子这般礼遇?说到底,还不是和那个传言中的私生子有关! 其实这一点,倒是安钧之冤枉了安云烈。 这之前李奇也曾到府诊脉,老公爷一般是让安武代为迎接,而这次,已经得安武回报,说是容家公子会假扮药童一同过来。自然即便是容家公子的身份,也当不起安云烈亲自迎接,只是安武还说的明白,阿逊的醒来,怕是要完全仰赖霁云一人。安云烈救孙心切,听说李奇携霁云到来,自是亲自接了出来。 “李奇见过公爷。”没想到安云烈亲自接了出来,李奇先是一惊,随即了然。 霁云也忙上前见礼: “云开见过公爷。” 却被安云烈一把搀住: “贤,阿开免礼,快起来吧。” 待霁云起身,安云烈细细打量,忍不住赞叹,果然不愧是容氏子,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龙章凤姿,小小年纪,却是端严大气,颇有乃父之风。 却转而想到自己孙儿,又想起丹东时匆匆一面,自己再料不到那俊美少年竟是自己亲孙儿。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双眼睛,可不同样酷肖铮之? “公爷莫伤心。”霁云也明白老公爷的心思,看安云烈如此在意阿逊,也很是欣慰。阿逊生来孤苦,那谢府又是虎狼之地,自来便少温情,现在有老公爷这般全力维护,阿逊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阿逊他不是无福之人,现在又有了老公爷这般亲人,阿开相信,他一定可以早日醒来。” 三人匆匆往后院而去。 阿逊的居所与在方府时自是大大不同,老公爷每每想到这十几年来,孙儿流落在外,就心疼不已,虽是性喜俭朴,却是把阿逊的房间装饰的舒适之极。 只是那床铺虽甚是绵软,躺在上面的阿逊却是无知无觉,宛若一个死人相仿。 “阿逊——”看到床铺上的人,霁云只觉鼻子发酸,忙上前一把握住阿逊的手。 阿逊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眼皮下眼珠也骨囵囵转动起来。 安云烈神情震惊至极——已经听安武说过,孙儿好像和容府公子关系匪浅,这许多人中,独独对阿开有所反应,现在见着,竟是果然如此。 孙儿这个样子,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会醒来? 刚要上前,却被李奇拦住,微微摇了摇头。 安云烈恍然,忙站住脚,和李奇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阿逊——”霁云拿起阿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泪水一点点溢出,漫过阿逊的手背。 “你知道是我,对不对?你一直躺在这里,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难过……阿逊,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这般说着,泪水更是汹涌而出。 “傻瓜,你哭的,好丑——” 脸上突然一凉,粗粝的指腹擦过脸颊,有些微的痛感。 霁云一下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抬头,泪眼朦胧中,阿逊正定定的瞧着自己,眼中是全然的怜惜: “云儿,让我,抱一下……” 霁云呆呆的俯身,任阿逊圈住自己。半晌才意识到什么,慢慢道: “我不是做梦吧,阿逊,你真的醒了?” 门同时哐当一声被推开,安云烈大踏步来至床前,已是老泪纵横。 87继后有人 没想到突然有人闯进来,阿逊一惊,一手圈住霁云,另一手用力拍向旁边的桌子,桌子上的碗碟顿时如同长了眼般,朝着李奇和安云烈就砸了过去。 饶是安云烈反应奇快,也只来得及托住李奇的腰,一起退出门外。 “阿逊——”霁云吓了一跳,忙抱住阿逊的手,急急道,“莫要再动,是老公爷和李伯伯。” “老公爷?”阿逊声音低哑,凌厉的神情虽暂时缓和,却仍很是不愉,什么老公爷,和自己有何相干?自己好不容易能抱到云儿,却偏要跑进来打扰,委实可厌。 “哈哈哈——”安云烈瞧着惊魂未定的李奇,忽然仰天大笑——安家本就尚武,安云烈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文人书生的迂腐样子,偏嗣子安钧之喜文厌武,安云烈每每想起逝去的爱子,便不由黯然神伤,却没想到孙儿甫一醒来,便展现出如此不凡身手,顿时老怀大慰。 李奇定了定神,冲安云烈一拱手: “恭喜公爷,后继有人啊!”心里也着实赞扬,不愧是安家之后,果然都是练武奇才! 后继有人?阿逊也明显听到了这一句话,神情微微一怔。 李奇帮阿逊诊脉已毕,冲安云烈点点头,又瞧了一眼霁云,低声道: “公子,天霭谷的药方我已经参详过,只是老夫以为,还需再添加两味,不如我们出去斟酌一番。” 霁云明白李奇的意思,自是同意,悄悄捏了下阿逊的手: “阿逊,我去去就来。” 又冲安云烈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 “孩子——”安云烈定定瞧着床上的阿逊,似是唯恐自己一眨眼,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房门已经关上,阿逊不得不收回胶着在霁云身上的眼光。淡然的打量了那所谓的老公爷,神情渐渐疑惑,竟然是丹东客栈中的那位老人: “你是,客栈中的,那位老伯——” “好孩子,你果然还记得我。”安云烈内心酸楚,已然确知,这少年果然如安武所言,正是客栈中偶遇的那个谢弥逊。那日见时,自己只纯然好奇,曾经声名狼藉的谢家纨绔,本人却是和传闻大相径庭,再没想到,他竟是自己的孙儿。 若是自己早知道这一点,有安家护着,孙儿又如何会受这许多苦楚?当日俊美如骄阳的少年,现在脸上则是遍布疤痕,让人不忍卒睹…… “孩子,我,是你的爷爷啊!”安云烈起身,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布满伤疤的紫铜色胸膛,伸手拿了盆水朝着□的胸膛淋下,很快,一匹汗珠四溅昂首奔驰的红色骏马胎记,在老人胸膛上显露出来。 此种胎记,乃是安家嫡脉所独有,其他族人,则要么模糊不清,要么仅得马身体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何,那日安武救回昏死在河滩上的阿逊时,安云烈一眼便认定阿逊便是自己的孙儿的原因。 阿逊却是垂下眼角,神情淡然: “不过一个胎记,又如何能做的了准?亲人什么的,还是不要乱认的好。” 亲人吗?三岁之前,那个弱小的,只知道对着蛛网遍布的房间内甚至会啃咬自己脚趾的老鼠哭泣不止的谢弥逊,或许需要,现在的自己,只要有云儿就已经够了。 谢家那样的亲人,自己还是不要也罢。 没想到阿逊竟是这般漠然,安云烈愣怔之余,却又了然,忽然抬手勾出阿逊脖子下的玉玦: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亲手给你爹爹铮之戴上的……我之所以,会认定你是我的孙儿,除了那胎记外,还有这块玉玦。” 说着不待阿逊反应,解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另外一块模样相似的玉玦,一拨一按,两块玉玦瞬时成为一个完整的玉佩,玉佩的中间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安”字。 小心的把完整的玉佩放回阿逊胸前,安云烈声音哽咽:“臭小子,现在,你还敢说,你不是我安云烈的孙儿吗?” “阿逊,”看着安云烈黯然离去的身影,霁云蹲□子,伏在阿逊膝前,仰头瞧着阿逊道,“你莫要如此固执,难道你看不出,老公爷心里,真的很重视你啊。” 阿逊握住霁云的手,淡然道:“我不是已经承认他是我爷爷了吗?” 但承认是一回事,从心里认可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却是另一回事。 霁云双手合拢,把阿逊冰冷的手指包了起来,神情很是心疼: “阿逊,我只是不想你错过什么。就如同我,我曾经误会爹爹,那般,对他,可是到最后,我终于知道,其实这世上,爹爹才是最爱我的人……” 却已经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阿逊没说话,下巴搁在霁云的头上,鼻翼间全是霁云特有的气息: “云儿,推我去外面走走吧。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要烂掉了。” 这般撒娇的语气,明摆着是不想自己再说下去。 霁云顿时哭笑不得,回身拿了手炉让阿逊抱着,又拿了件火红色的狐狸毛斗篷,阿逊忙伸手去接,霁云却往后一退: “莫要动,身上那么多伤口,抻着了可怎么好。” 口里说着,一手按在霁云的肩上,另一手轻轻撩起阿逊的头发,帮阿逊把斗篷披好,又绕到前面,手从阿逊颈间伸过去,顺好两根丝绦。 霁云神情专注里又流露出不自觉的温柔,甚至垂下的一缕刘海不时蹭一下阿逊的额头。那段弧度优美白皙的颈子更是在阿逊眼前晃来晃去。 阿逊眼睛跟着霁云滴溜溜转,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全身慢慢放松,如一只温顺的大型犬科动物,乖乖的靠在轮椅上,任霁云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正是二月天气,虽是有些倒春寒,水边的柳枝却还是显露出些许绿意,霁云推着阿逊慢慢来至一处凉亭,明媚的春阳透过金色的琉璃瓦铺满了整个亭子。 “咦,那是什么?”却是应和着阳光,阿逊的脖颈间隐隐显出一团绿意。 阿逊抬手拉出那枚玉佩,刚要说什么,手却忽然抱住霁云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抬头瞧向亭子对面的一丛灌木,厉声道: “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个俏丽女子的身形慌慌张张的从灌木丛后转了出来,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奴婢方才遗失了手帕,只顾着寻找,不提防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阿逊却是皱了下眉头,虽是重伤后感知力降低,却仍能感觉到方才突然而来的两簇带着敌意的窥伺眼神。当下冷声道: “抬起头来。” 那丫鬟缓缓抬起头来,却在看清阿逊的模样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情惊恐不已: “啊!鬼啊!” 却迅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翻身跪倒,竟是磕头如捣蒜: “贵人饶命啊!” “鬼?”阿逊愣了下,下意识的抚向自己脸颊,是说自己吗? “云儿,我的脸,怎么了?” 霁云心里大恸,手指慢慢抚向阿逊的脸庞,只觉手指被那一道道疤痕烫的生疼: “有,很多疤——” 阿逊慢慢抬手,盖住了霁云的手,只觉手指触到的地方,果然凸凹不平,一下怔住,下意识的就想去盖住霁云的眼——这么丑,不要吓到云儿才好。 哪知霁云极快的伸手拉下阿逊的斗篷,把自己完全遮挡在里面,然后不敢不顾的亲住阿逊脸上那狰狞的疤痕,眼中热泪长流: “阿,阿逊,这么深的伤口,当时,该有多痛,我宁愿,伤在自己身上——” 阿逊只觉心里猛地一热,喉咙处更是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除了紧紧的把霁云箍在怀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跪着的丫鬟再不敢停留,忙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随着丫鬟悄悄离开的,还有一个身着儒衫的年轻男子,不是安钧之,又是哪个? 只是此时的安钧之脸上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厉的冰寒。 再没想到,自己方才竟是在那丑鬼的身上见到了安家的家主令。 这么多年来,每年随爹爹去宗祠中祭祀时,自己曾不止一次仰望过那些曾经光芒万丈的列祖列宗的画像,他们的身上都无一例外的佩戴着一块绿汪汪的玉佩,虽然爹爹没告诉自己,自己却也知道,那就是安家的家主令! 只要拥有安家的家主令,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大楚三分之一的兵马!一想到那种场景,安钧之就觉得热血沸腾。 却怎么也没料到,那块自己梦寐以求的家主令却是挂在那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丑鬼身上。 自从来到安府,自己就活的战战兢兢,既然在武技上全无章法,那就在文采上让人刮目相看,可自己一日日的努力又换来了什么? 安云烈为了防备自己,竟是连看都没有让自己看过那枚玉佩,而自己第一次见到,却是在一个好男风的丑鬼身上…… 就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安云烈的血液吗? 那样不堪的人,怎么配得上这偌大的安公府?自己才应该是安家的下一代家主! “二爷——”瞧着安钧之变幻不定的面容,彩蝶只觉担心不已。心里更是替二爷不值: 公爷果然老糊涂了吗?竟会为了那般丑陋不堪的人,冷落这么好的二爷—— 那袭火红色的狐狸皮裘衣,可是前些时日,自己等人缝制,据说是皇上赏下来的上好皮毛,那么漂亮的颜色,明明只有二爷这般风流倜傥的人才配穿,哪里想到,公爷竟是送给了别人。 “二爷莫要伤心。”彩蝶无比心疼的瞧着安钧之,“早晚有一天,公爷会明白二爷的好……” “彩蝶——”安钧之伸出手,拥住了彩蝶的肩。 彩蝶身子一软,就伏在了安钧之的怀里。 “帮我打一个面具。”当晚,安云烈再来后院时,阿逊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安云烈说话。 “好,好。”安云烈愣了片刻,顿时激动不已。 “再帮我寻些药草来。”阿逊又道,旋即报出了一系列的药名—— 长成那般模样,本是自己厌恶的,可若是在自己原有的相貌和云儿的心疼之间选择,自己宁愿仍旧要那副皮囊,也不愿看见云儿流一滴泪。 88跋扈的下人 “咦,那里的花好漂亮。”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内穿桃红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白色兔毛斗篷的女子快步而来。却是甫到容府的表小姐芸娘,闲来无事,便带着丫鬟杏儿在府中闲逛,却再没想到,竟能在这偏僻的角落中,见到这般美景。 只见前面院落中,透过稀疏的栅栏,一大片红色、蓝色、黄色的花朵正迎风摇曳,远远瞧着,宛若一大片织锦掉落人间。 此时虽已是大地回春,万木吐绿,可府中的花儿也不过开了寥寥几枝,再比不上这里,竟赫然是一片花的海洋。 杏儿也是个有眼色的,看自家主子这般欢喜,忙道:“小姐且等着,奴婢这就摘几枝来,回去插在花瓶里。” “快去,快去。”女子明显已是等不及,急急的催促道,“多摘些来,我今儿沐浴时帮我撒些。” 应该是刚有人从院里出来,栅栏门竟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这花儿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是开的这般早,难得还这么芬芳扑鼻,杏儿很快就摘了一大束,心里更是暗暗纳罕,这容府的人可真是古怪,这么漂亮的花儿,怎么竟是无人来采…… 远远的小径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十多岁少年并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一人手里提了个水桶,一个拿了个水舀正快快步而来。 却是李蕤和霁云正相伴往小院行来。 两人转过弯来,正好看见栅栏内兀自兴高采烈采花的杏儿。 李蕤愣了下,扔了手里的物事撒开脚丫子就跑了过来: “快出来,快出来!谁让你摘花的?这些都是药草啊,我爹爹花了好长时间才培育出来的——” 这些药草,全是爹爹好不容易才从关外寻来的,每日里,都是自己和爹爹亲自照顾,长了三年,今年才好不容易开花,李蕤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想到突然蹦出个小丫头对自己大喊大叫,杏儿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旁边伫立的女子: “小姐——” 声音微有些瑟缩,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这丫头是什么来头…… “你爹爹又怎样?还不是容府的奴才!”芸娘冷着脸道,表哥不在家,自己也算是这府里的主子了,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丫头,竟敢对自己的丫鬟吆五喝六,“府里日日供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冲着主子撒泼的吗?杏儿,甭理她,把那些花,全给本小姐摘了!” 杏儿得令,竟真的又开始摘了起来。 李蕤顾不得和芸娘争辩,脱了鞋冲进药田里,拽着杏儿的裙子就往外扯。 杏儿虽是年龄大些,奈何李蕤却是红了眼,终是踉跄着被李蕤给拽了出来。 待看清杏儿手里大捧的花儿,李蕤一把夺了过来,想到自己和父亲往日的辛劳,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一番呵斥,那丫头不但听都不听,还这样对待自己的丫鬟!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不明摆着是瞧不起自己吗? “小小的奴才,还反了不成!杏儿,你现在就去把这花儿全给我毁了,我待会儿就去禀报姐姐,立马就发卖了你这刁奴!” 嘴里说着,竟是伸手把近前的药材连根拔起,冷笑一声扔在地上,还要伸手去拔,霁云却已经走过来,见状不由大惊,忙扬声道: “住手!” 芸娘猝不及防,惊得手里的药材一下掉落地上,待转回身来,却是一个柳眉若黛、星眸似水的少年,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 当下撇了下嘴道: “你又是哪个院里的小子?也想同这丫头一般被发卖了不成?竟敢管我的闲事?!杏儿,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把这片花全都给我拔了!” 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如此蛮不讲理,霁云大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狠狠的往外一推: “出去!” 芸娘身子一踉跄,若不是握住栅栏,差点儿趴在地上。 药田里的杏儿一下呆了,没想到那翩翩少年,竟是连小姐也敢动手!慌里慌张的就跑了出来,一把扶住芸娘: “小姐——” “好好好——竟敢对我动手,真是不想活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芸娘再没有想到,竟真有人不要命,敢在容府中对自己动手,边狼狈的转身就走边威胁道: “我这就去禀了姐姐,把你们连同你们的老子娘一块儿发卖出去!到时候,你们别来求我!” 李蕤没想到自家小姐竟也是这么彪悍,看着狼狈离去的芸娘主仆俩,顿时对霁云佩服的五体投地,再听到芸娘最后一句话,嘴角直抽抽: 还老子娘一块儿卖了,小姐的老子可不就是主子吗?! 再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药田,又红了眼圈: “公子——” “蕤儿莫哭。”霁云忙伸手帮小丫头擦泪,想了想道,“不然咱们待会儿把花给你爹拿去,看还能不能用,至于这些拔下来的,呶,还有根呢,咱们现在栽上去,应该还能活。” 李蕤点了点头,两人一个栽种一个浇水,忙的不亦乐乎。林克浩寻过来时,正看到同样手上脚上都是泥的霁云,不由吓了一跳,忙跑过来: “公子,这等粗陋伙计,怎么是你可以做的?让属下来。” “无妨。”霁云摆手,“这些药物,你不见得有我了解。对了,我待会儿还要跟李伯伯去安府,这块儿药田让人来看着些。” 看方才那女子的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药田种植的全是李伯伯踏遍天下寻来的奇药,若是毁了就麻烦了。 “公子放心,有克浩在,绝不叫任何人靠近这里。”林克浩忙道。 安排好相关事宜,霁云便照旧和李奇往安府而去。 很快来到安府大门前,守门的家丁早得到了吩咐,见是李奇的车子,一边派人通禀,一边赶紧放行。 李奇和霁云来的次数多了,倒也是熟门熟路,径直下了车顺着甬道往后院而去。 行至半途,迎面碰见一个端了个托盘的丫鬟匆匆而来。行至霁云身边,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哎哟一声往地上倒去,霁云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那丫鬟好险没有摔倒,手里的托盘却是翻了,里面的汤汤水水一下洒了霁云一身。 十一十二大惊,用力一把推开丫鬟,那丫鬟倒在地上,顿时呼痛不已,却哪有人理她? 所幸那些汤水倒不是太热,霁云也没有烫着,只不过身上好好的袍子却是脏污了一大片。 那丫鬟也已起身,神情歉疚不已,忙不迭掏出手帕要帮霁云擦拭: “这位小哥,真是对不起,都怪彩蝶方才走的太急,弄脏了小哥的衣衫。” “算了——”霁云也很是无奈,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刚要摆手让那丫鬟离开,却在看清丫鬟的长相时,眼睛闪了闪—— 竟是昨日说阿逊丑如厉鬼的那个丫鬟,下意识的看向脚下,却是平整如砥,连个小石子都看不到,这么干净的路面,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除非,是故意的。 “咦,这不是彩蝶吗?出什么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随之一个容貌俊秀举止温文有礼的青年男子捧着一卷书,从岔道上踱了过来。 “奴婢见过二爷。”彩蝶忙施礼,神情似是极为不安,“都是奴婢不好,不合打翻了鸡汤,污了这位小哥的衣服。” “彩蝶怎么这般不小心?”安钧之皱了眉头,忙转向霁云,脸上神情和煦至极,“小兄弟衣服脏成了这般样子,又如何能再穿?正好,我的院子就在左近,身边有一个僮儿和小兄弟的身量倒是不差仿佛,昨儿个,刚给他裁制了新衣,不如小兄弟就随我去换一下吧。” “多谢公子。”霁云尚未开口,李奇却已经上前一步,“一个药童罢了?哪有那般娇贵,不过是脏了衣服罢了!老夫代僮儿谢过公子美意,只是还有药箱须他提着,待会儿更是还得给病人煎药……” “老丈的意思,还需个干杂活的僮儿吗——”安钧之微微一笑,“我身边的僮儿倒也伶俐,不然让他先暂代这位小兄弟做活。现在天气正是乍暖还寒,这么油乎乎的一大片,不止看着不美,说不好,还会染病——” 说着,一招手,一个容颜妩媚的少年疏忽出现在众人面前,若不是看到少年喉头的喉结,真以为就是一个漂亮女郎。而且更巧的是,那少年竟也穿着件同霁云一般无二的素色袍子。 那少年也是个机灵的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接过杨可手里的药箱,抿嘴一笑: “二爷是个心善的,小兄弟快随我们二爷去吧,衣服已经着人准备好了。” 又对李奇展演一笑: “老丈,咱们走吧。” “好。”看李奇还有拒绝,霁云忙道,自己倒要瞧瞧,这二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开,我陪你去吧。”一旁的十一装作不经意道。 安钧之眼睛微微眯了下,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先带路,往自己院中而去。 李奇无奈,只得领了那美僮往后院而去。还未到主院,远远的已经瞧见安武正推着阿逊往这里缓缓而来,隐隐约约瞧见跟在李奇身后的青色身影,阿逊不知说了些什么,安武明显加快了脚步。 待来至近前,阿逊的眼神很快掠过李奇,瞧着后面那微微露出半边的纤细身影,柔声道: “云儿,过来。” 李奇刚想解释,那少年已经抬起头来,含情脉脉的瞧了阿逊一眼: “公子是叫我吗?” 待看清轮椅上剑眉星目的英武少年,更是美目迷离,媚眼如丝,那般娇娇怯怯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如此美丽娇弱的模样,便是旁边的十二看的都是一怔。 众人正自发愣间,那少年已经俯身,似是要帮着推阿逊的轮椅,却在转身的瞬间惊呼一声,朝着阿逊怀里就趴了过去。 阿逊脸色大变,握掌成拳,那眼看着就要滚入阿逊怀里的美少年一下倒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落在恰好匆匆赶来的霁云和十一的脚下。 霁云瞥了一眼那瞬时痛的涕泪交流的少年,却是停都没停的径直往阿逊身边而去。 “云儿。”阿逊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竟是自己摇着轮椅迎了上来,哪还有半点方才冷若冰霜的模样? “你的脸——”霁云愣了一下。 “我也不习惯。”阿逊神情懊恼,自己只说要个面具,怎么知道那老家伙竟是打了这么一张送来,生生把自己变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安武却是面带微笑,真是每看一次小少爷现在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舒畅不少——那般模样,和当年的铮之少爷几乎有九分相像…… 几人缓缓离开,竟是再没有人瞧地上的美少年一眼。那少年没想到,这群人竟是如此对待自己,特别是那轮椅上的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会对自己的美貌熟视无睹! 不对,不是熟视无睹,根本就是深恶痛绝! 89神秘的贵人 “砰——”芸娘掂起一个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真是太憋屈了,不就是摘了几朵花吗?却被人这般对待!更可气的是,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二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反说自己的不是? 容家待他们若客卿,那只是表哥大方,可说到底,他们李家也还是表哥的奴才! 还要在摔,院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三小姐可在?老奴有礼了。” 芸娘吓了一跳,杏儿忙把地上的碎片草草收拾了一番,这才小心的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个管家妈妈打扮的中年妇人。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杏儿一下把房门拉开,冲出去抱住妇人的胳膊: “姑姑——” 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杏儿的亲姑姑秦氏。府里人都称一声秦妈妈,正经是府里管事的人。 “老奴见过三小姐。” 秦氏忙同芸娘见礼,又拉过杏儿细细瞧着,亲的无可无不可,嘴里一径念叨着: “哎呀,姑姑的好杏儿,都这么大了。那次陪着老夫人省亲,我们杏儿才会扶着床走……” 说着竟是红了眼圈,不住的感谢芸娘: “还是我们三小姐会□人,我们杏儿真是跟对主子了!” “秦妈妈说哪里话。”瞧着秦氏待杏儿这般亲厚,再想想自己那个任事不管的姑妈,芸娘一下红了眼圈,“我在这府里以后还得多仰仗秦妈妈呢。” “小姐莫伤心。”知道芸娘定是想起了早上的事,杏儿眼睛转了转,抱着秦氏的胳膊撒娇道,“姑姑,您最疼杏儿了,可一定要想个法子,替小姐出气。” “出气?”秦氏一愣,待看到对面的主仆二人都是万分委屈的样子,疑惑之余又有些奇怪,“这容府里还敢有人让你们受气不成?” “何止让我们受气!”看姑母的样子是要给自己和小姐撑腰了,杏儿添油加醋的把早上发生的事给说了一遍…… “二小姐竟是那般处置吗?”秦氏听完也很是恼火,抱怨道,“合着这做主子的,还要瞧那些奴才的脸色做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二小姐不给面子也就罢了,怎么对自己的亲妹子,也这么刻薄?” 芸娘听得一愣: “怎么?二姐她经常为难妈妈吗?” “为难?”秦氏冷笑,“二小姐仗着是从宫里出来的,眼里哪有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奴才?” 老夫人身体不好,府中内务差不多全由二小姐把持,想要给自己这些娘家跟来的旧人弄个肥差,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二小姐倒好,净弄些苦活累活交给自己等人,那些油水大的差使,还是照旧交给容府本家的人,委实是岂有此理。 现在听杏儿和芸娘如此说,眼睛一转,冷笑道: “三小姐也忒好脾气,都是一样的身份,哪有说自己威风的不得了,却把自己亲妹子憋屈成这样的?” 一样的身份?芸娘愣了一下,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忙拉了秦氏坐下: “芸娘来时,母亲就告诉我说,秦妈妈自来是个忠心为主的,特意嘱咐我说,有什么为难事,尽可找妈妈商量,妈妈教我,如今此事,该怎么做才好?” 看芸娘这般尊重自己,秦氏心里很是舒服,拍了下芸娘的手道: “我看三小姐也是个伶俐人,二小姐日日管家,老奴记得,每至春日,二小姐身子骨就格外弱些,三小姐何不分担着些?也省的二小姐累着。” 芸娘会意,笑着点头,自己也想起来了,听娘说,二姐每至春季,便有个不能碰触花粉的症候,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起不来了,李奇不是国手吗,自己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安府。 “安公子手法果然高妙。”见识了阿逊精妙的针法,李奇不由捻须赞叹,转头对着安武正色道,“老夫看来,公子不日应该就能站起来。而且公子医术高明,不然,老夫——” 李奇本想说明日就不过来安府了,却被阿逊开口打断: “我所习不过雕虫小技,一切还要仰赖李伯伯。” 阿逊鲜少这么温和的时候,便是对着安云烈也是敬而远之的模样,饶是李奇也是老江湖了,却很是受宠若惊。 旁边的安武却是一头黑线——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少爷根本就是一刻也离不得那容家小公子,瞧瞧现在,竟是爱屋及乌,连带着容府的大夫,都很得青眼。 罢了,少爷眼下明显的对这安府并不在意,自己也想通了,想要让少爷留下来,就必须要先和容公子打好关系。 正思量间,霁云和十二一前一后而来,却是药已经熬好,霁云本是要自己端过来的,十二却忙接了过去——开玩笑,这般粗笨活计,怎么能再劳烦公子。 便是熬药之事,自己也早就看不惯了,安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一般的仆役如云,连个熬药的人都没有吗?偏要劳累公子?! “咦,院外怎么跪了个人?”十二忽然惊噫一声。 霁云抬头去看,院外硬地上果然跪了个满面泪痕的美人儿,再细看,可不正是上午那个美貌僮儿? 那僮儿明显也看到了霁云两人,抬起衣袖拭了把泪,平常的动作,他做来却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霁云淡然收回眼神,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十二也是眼观鼻鼻观口,仍是亦步亦趋的跟在霁云身后。 那少年眼睁睁的瞧着那对主仆漠然回了房间,鼻子都快气歪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怪物吗!竟是全不懂怜香惜玉。这些人都瞎了眼吗?方才那小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美貌?怎么都捧着他?自己一眼就看出,那个一拳把自己打飞出去的人,明显对这小子爱极,便是府内一向很威风的安武,自己瞧着待那少年也很不一般。 正自思量,房门已经打开,安武笑眯眯的就迎了出来,客客气气的让了霁云两人进房间。 阿逊一眼看到霁云,眼睛顿时一亮。那般雀跃的神情,令得十二很是不舒服——这安家少爷也太粘着公子了吧? 看霁云端起药碗,小心的吹凉,然后再一勺一勺的喂入阿逊口中,终于忍不住道: “那僮儿这般热心,想要侍奉公子,何不把这活计让于他做?公子什么身份?这又是熬药,又要侍奉人的,该有多辛苦!” 旁边的李奇也是深以为然——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却要这般事无巨细伺候旁人,纵使那人于小姐有恩,纵使他是安家少主,自己却仍是瞧着极不舒服,若是公爷回转,知晓此事,怕也定会不开心。 当下点头道: “不妨找个机灵的僮儿,由公子把熬药之法教于他,老夫听说公爷不日即将班师,公子怕是需要做些准备。” 听两人的意思,是不想让容公子再来安府了? 这般劳烦霁云,又知道霁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容家少主,安武也很是不好意思,有些讪然的看向阿逊。 阿逊虽是心里万分不愿,却也明白李奇心里的顾虑,虽是霁云一直男装示人,可却怎么也无法改变她容家大小姐的真实身份。若是日日到这里来,又和自己如此亲密,怕将来物议有碍,自己心里既是珍爱云儿,就绝不可使她生活中有一点点波澜。 霁云却已经放下药碗,对李奇和十二摇了摇头,神情坚定: “事有轻重缓急,我劳累事小,阿逊身体事大,熬药这般重要的事,若是交与别人,我委实放心不下——” 嘴里说着,冷冷瞄了眼院外,便不再多说。抽出帕子,小心的帮阿逊拭去嘴角残留的一点药汁——阿逊当日在谢家的不堪过往,自己也已略知一二,原以为安家定然有所不同,可今日看来,怕有人同样是居心叵测…… 安武和李奇顺着霁云的眼光瞧去,也同时看到了院外跪着的美少年,同时皱了下眉头。 霁云刚要收回手中的帕子,指腹处却突然一麻,忙低头瞧去,却是阿逊抓着自己的手轻轻啃咬着,不由哭笑不得——多大个人了,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三年前便是这样,偶尔就会发疯咬一下自己的手指,现在都成大人了,竟然又咬?! 众人回过头来时,阿逊已经放开了霁云的手,神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丁点儿不同。 “我去看一下——”安武冲众人点头,神情冷凝。 主院内,彩蝶神情慌张的冲进老夫人的房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老夫人,都是彩蝶的错,竟然冲撞了贵人。求老夫人转告贵人,要罚就罚彩蝶,放了雪明吧。” 安老夫人停下转动念珠的手,很是疑惑: “你这叽里咕噜一连串的,我都要听糊涂了。什么冲撞了贵人,什么雪明……” “老夫人忘了吗?”彩蝶又重重磕了个头,雪明就是上次二爷回禀老夫人说,从雪窝里捡回来的快要冻死的孩子,当日老夫人嘉许二爷心善,就把雪明给了二爷当书童。” “是那个孩子?”老夫人也想了起来,“倒也是苦命的,怎么,雪明闯了什么祸吗?” “倒不是雪明闯的祸。”彩蝶磕了个头含泪道,“是奴婢今早上走路太快,打翻了托盘,污了客人僮儿的衣衫。恰好二爷瞧见,怕客人心里不喜,就着人给那僮儿拿衣衫替换,又让雪明替僮儿做活,哪知却是惹恼了后院的贵人,竟是一下把雪明打飞出去……现在雪明还跪在贵人的后院,求老夫人明鉴,都是彩蝶的错,要罚就罚彩蝶罢了,至于雪明,本就是个苦命的,彩蝶怎忍心瞧着他因为彩蝶受苦?” 老夫人本就是个心善的,安府又自来从无苛待下人的先例,又听彩蝶口口声声说后院的贵人,不由愈发疑惑: “后院原是铮之的居处,这许多年来,一直空着的,哪来的什么贵人?” “奴婢也不晓得。”彩蝶摇头道,“只听说是老公爷亲自接回来的,就安置在大爷原先的院子里……” 老夫人虽是多年念佛,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老头子亲自接过来的,还安排在铮之的屋子里,怎么这么久了,唯独瞒着自己一个?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一推面前的木鱼,沉声道: “彩蝶带路,我倒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贵人,在我们安府里这般威风。” 出门正好碰见来回事的内府管家林氏,一行人当即浩浩荡荡往后院而来。 安武刚走到院外,迎面正碰上安老夫人领了一群娘子军匆匆而来,不由一惊,顾不得再理那雪明,赶紧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安武见过老夫人。” “安武?”老夫人神情一顿,“你不陪着公爷上朝,怎么呆在这里?” 安武尚未答话,那边雪明却是一头栽倒在地。 彩蝶惊呼一声跑过去,探了探雪明的鼻息顿时惊慌失措:“老夫人,雪明他,昏过去了!” “好你个安武!”老夫人拐杖狠狠的在地上点了一下,怒气冲冲道,“老身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竟敢跑到我安府撒野,做出这等苛待下人之举!” 90 贵人是孙子?! “老夫人息怒。”安武吓了一跳,却不知从何解释。 本来找回小少爷是安府天大的喜事,但小少爷那时浑身是伤,危在旦夕。便是一生戎马见惯了生死的老公爷也险些承受不住。 老夫人当初因为铮之少爷,就哭瞎了双眼,要是知道找回了铮之少爷的孩子,可孩子却又…… 说不好会出人命的。 也因此,公爷才决定一切暂时瞒着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是这会儿赶了过来。 “安武,你还站着干什么?还让老身去拜见那位贵人不成?”老夫人眼睛虽看不见,听觉却是敏锐,拐杖狠狠的在地上捣了一下,又一叠声的命人去请大夫帮雪明瞧病。 安武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少主好转,公爷已经决定这几日就寻个机会告诉老夫人这天大的喜事,再择个黄道吉日,把少爷的身份昭告天下,老夫人现在却偏要逼问。 看老夫人现在的情形,怕是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去了。 只是自己记得清楚,老夫人身子骨孱弱,是受不得大喜大悲的。忙招手叫来林氏,小声嘱咐她快去把老夫人惯常用的药丸拿过来,这才转身对老夫人轻声道: “老夫人,您且在这里安坐,属下这就去推小少爷出来见您。” “小少爷?”老夫人愣了下,脸色旋即更加难看,手紧紧攥住龙头拐杖,自己就铮之一个儿子罢了,现在,那所谓的贵人竟不但占据了铮之的院子,还成了连安武都承认的少爷。 好一个贵人,好一个少爷! 旁边的彩蝶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咬牙,竟然是真有个少爷吗!怪不得,二爷这两日瞧着,愈发憔悴了! 正自思量,安钧之也闻讯赶来,看老夫人一脸愠色坐在那里,忙上前边帮老夫人捶背边温言道: “外面天气尚寒,娘亲怎么出来了?娘亲身体要紧,有什么事让儿子去做便可,切不可过于劳累。” “二爷真是孝顺,不怪老夫人平日里那般疼你。”林氏也取了药丸回转,心里也是一般的心思,瞧安武这做派,铮之少爷这院子里也不知住了那个狐媚子生的野种。 林氏本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当初又服侍安铮之多年,愤恨心里较之别人又是更甚几分。只想着待会儿那什么狗屁少爷出来,只要老夫人一声令下,自己就是拼着被老公爷责罚,也要上去挠他几下。 正自发狠,后院的房门哗啦一声打开,安武推了个轮椅缓步而来,后面还跟着个青衣少年。 安钧之则是冷眼瞧着神情恭肃的安武,暗暗冷笑,自己就不信,老夫人那般刚烈脾气,会容许一个野种继承安家衣钵。还有那男宠—— 鄙夷的视线慢慢落在低着头看不清面目的霁云身上。 良久又转向轮椅上的阿逊,神情一动,竟是带了个面具吗?只是哪又如何?只要老夫人坚决不允,自己就不信安云烈能一意孤行。 “你,你——”同样一脸厉色的林氏,却在看清轮椅上的阿逊模样以后,一下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老夫人——” 声音里早已带了哭腔。 安钧之一愣,有些不解的瞧了眼林氏,实在弄不懂刚才还一副要和人拼命样子的怎么这会儿如此反常? “杏芳——”老夫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杏芳正是林氏的闺名,这会儿也明白了,为什么安武会叫自己回去拿药,看轮椅上那孩子的长相,活脱脱就是当年的铮之少爷啊! 忙俯在老夫人耳边边抽泣边道: “老夫人,您听我说,我看到贵人了,您,可千万别激动——真的是,咱们府里的,贵人,啊——” 老夫人神情巨震,一把攥住林氏的手,声音都是抖的: “杏,杏芳,你看到了什么?啊,你看到什么了?” “呜——”林氏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老夫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孩子,那孩子生的,和我的铮之少爷,一模一样啊!” 什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安钧之神情瞬间扭曲——没想到安云烈如此老奸巨猾,自己就说,那人本是面丑若鬼,怎么今日了却似是换了个人,再没想到,这幅模样,竟是当年安铮之的样子!竟是要用这般法子,先骗了娘亲承认吗! 老夫人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若不是林氏眼疾手快,险些就摔倒在地: “杏芳,你,你说什么?快,快扶我过去。” 竟是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迎过去。 安武正好到了近前,恭敬的对阿逊道: “少爷,这位就是安府老夫人,也是——” 话音未落,老夫人一双手已经摸上了阿逊的脸,阿逊刚要抬手挡开,却被另一只手悄悄握住,那小手握在掌心说不出的绵软舒服,阿逊终于安静下来,皱着眉,任老夫人一点点抚过自己的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 安武对霁云感激不已,心知若不是这位容公子在,怕是少主又要发飙了! 老夫人眼中的泪越积越多,终于老泪纵横,果然是天可怜见,这张脸,分明和自己在永远的黑暗里摸索过的爱子那张脸一模一样。 “奶奶的乖孙孙哟——” 孙子? 所有的仆人都目瞪口呆,安钧之则是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安云烈怎么那般无耻,为了让老夫人承认,竟让他假扮安铮之的儿子! 已经“醒过来”的雪明则是吓得脸都白了——瞧老夫人这样子,自己就是再昏死过去多少次,怕老夫人要责罚的都不是轮椅上那尊贵的少爷,而是自己。这般想着,顿时惶恐不已。 霁云瞥了眼一副失魂落魄表情的安钧之,眼神充满嘲讽。 安钧之恰好抬头,正对上霁云的眼神,不由一惊,心里忽然有些惴惴,怎么这男宠看着年纪尚幼,却会有这么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待要细看,霁云却已经垂下头。 又有一个家丁跑来,悄悄禀告安武,说外面容府中来人,说是有事要请李大夫回去。 “容府来人?”李奇和霁云都是一惊,暗思莫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忙看向十二,十二神情也很是茫然,方才并没有其他暗卫来传递消息啊! 两人这才心下稍安,匆匆回府,才知道,竟是府里表小姐溪娘突然病倒。 “表小姐病情如何?”虽说只远远见过溪娘一面罢了,霁云心里对她观感倒还不错。 果然如楚昭所言,倒是个公正的。和她那刁蛮妹妹倒是大大不同。 “听说病的很是厉害。”那家丁回道,“说是手上脸上忽然就起满了红色的点子——” 众人回到府中,李奇就匆匆赶往溪娘的院子,只是到了傍晚时分,李奇竟是仍没有回转。 霁云心里诧异,莫不是那表小姐病体如此沉重,竟是连医术高明如李奇也束手无策吗? 正自沉思,李蕤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霁云脚边: “小姐,快救救我爹啊!” “你爹?”霁云愣了一下,忙去搀李蕤,“你爹不是去给表小姐瞧病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呜哇——”李蕤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呜,表小姐,表小姐不知怎么,突然,昏迷不醒,那个,那个坏人,报官,报官说,我爹是庸医——” 却是那王溪娘不知因何,服了李奇开出的药物后,初时还好,不过半个时辰,却忽然昏迷不醒,甚至呼吸几度停止。 府里顿时乱了套。老太太无奈,只得按秦氏所言,让王芸娘先打理内务。熟料王芸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那哥哥王子尧去报了官,说是李奇庸医杀人,致使姐姐重度昏迷。 官府听说是容府人来报案,怎么敢怠慢?上京令吴桓竟是亲自带了衙差来缉捕犯人归案。 霁云忙派人去唤林克浩来,让他马上派人悄悄取来溪娘方才用的所有物事。 林克浩和李奇家人都愣了一下,再看向霁云时都是佩服无比。小主子果然心细,这般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周密。 霁云却是苦笑,众人心里,皆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罢了,却哪里知道,上一辈子,自己早已见识了各种阴险毒辣的阴谋诡计! 安排好各种事宜,霁云才同林克浩李昉一起匆匆赶往主院,行至半途,正碰上吴桓着人押了李奇过来,两人身边,还有一个傲慢如同孔雀的男子,可不正是那表少爷王子尧? “大人,这般庸医,一定不可以轻饶!”那男子说的唾沫横飞,“枉我容府养了这奴才这么久,他倒好,竟是差点儿治死我姐姐。现在看我姐姐的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 说着,还假惺惺的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然后伸手,狠狠的推了一下李奇: “若是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这庸医偿命!” 李奇被推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昉忙抢步上前扶住: “爹爹——” 李奇也看到了霁云,唯恐自己小主子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忙大声道: “你们莫要急,我无事,切莫冲动。” 吴桓尚未开口,王子尧已经怒声道: “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滚开!若是我二姐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这贱奴一家偿命!” 又撇了撇嘴傲然冲着林克浩傲然道: “听说你是我表哥手下的将军,现在,马上去把这狗奴才全家都看着,一个也不许跑了,事情办得好了,等表哥回来,我一定让他重重的赏你——” 说完,眼神阴冷的瞧了一眼旁边始终一语不发的霁云——妹妹说的就是这个小子吧?竟敢冲撞芸娘,没了那什么李奇,看爷待会儿玩不死你。 哪知林克浩却是根本就没理他,而是上前冲吴桓一拱手: “大人请了,在下容帅帐前骁骑将军林克浩。” 容帅不日就将班师,先派了亲信回府报平安一事,吴桓也有耳闻,现在听林克浩这样说,心知传说中容帅的亲信,就是眼前这主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只是年纪轻轻便能得到容文翰的青眼,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这样想着,便也很是客气,拱手回礼: “林将军。” “大人,克浩现在有一句话放在这里——容帅不止一次和在下提起,说是李奇乃世所罕见的杏林国手,据在下所知,私底下,容帅和李奇私交颇好。今次克浩虽不知情形到底如何,却还是恳请大人善待李奇。” 吴桓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瞧了眼旁边同样惊得张大嘴巴的王子尧,忙点头道: “将军放心,本官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告辞。” 等吴桓诸人离开,王子尧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林克浩的鼻子道: “你,你,你真是大胆!信不信,信不信我告诉表哥——” 却被林克浩打断: “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若是有人胆敢栽赃,故意弄出祸事来想让容府蒙羞,林某人手里的长枪可不是吃素的!” 91惩治芸娘 “咱们容府虽也是公侯之家,可再厚的家底,也禁不起这么多不想干的人胡吃海喝啊。”王芸娘坐在正中间,下首站了一地的仆妇丫鬟。这般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感觉委实很好,王芸娘真是觉得飘飘然。 众人皆不言语,却是全拿眼睛瞧着正中间满脸惶恐低头站着的中年妇人。知道表小姐这是在借题发挥,只是李奇那么高的医术,怎么就偏在溪娘小姐身上出了岔子呢?听说这会儿,小命都快保不住了,也怨不得人家的亲妹子要发作! 中年妇人一脸惊慌,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抿着嘴唇一脸不忿的女孩子,正是李蕤和母亲苗氏。 “吃容府的,喝容府的,再瞧瞧这穿戴,哎哟哟,不知道的,还只当是那家的贵夫人呢!”王芸娘瞧着下首的母女俩,看两人都是低着头不说话,只当对方心里肯定怕的要死,脸上嘲讽的意味顿时更浓。 “你——”李蕤再也忍不住,明明自家吃穿用度,全是爹爹和哥哥医治病人所得,怎么这女人却是如此诬蔑? 刚要上前评理,却被苗氏死死拽住——丈夫被人带走,搞不好会吃人命官司,现在还没见着小姐,也不知会怎么样……苗氏一心的恓惶,更是知道,这会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什么你——”芸娘大怒,“真是没家教的东西。姑母既然把府里的事务交到了我手里,我自然要替姑母和表哥打理好整个容府。我这人眼里自来是揉不得沙子的,容府可是绝不养废人。我可不是和姐姐一般,好性子让你们都给拿着!今儿个起,你们母女就去浣衣处吧。今天先说这些,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对了。”刚要起身离开,却又站住脚,冷笑一声,“后院种了乱七八糟东西的那块儿地也腾出来吧,我另有他用。你们俩现在就去,把那上面的东西全都给拔了!” 又冲杏儿道: “你跟着她们一块儿去,务必保证那块地上一棵草都不能留!” “好嘞,小姐。”杏儿也是扬眉吐气的模样,耀武扬威的就跟了上去。 杏儿“押解”着两人行至半途,迎面就碰见匆匆而来的霁云和李昉二人。 “哥——”李蕤的眼圈一下红了,看着霁云要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 “无妨。”霁云安抚性的拍了拍李蕤的肩,又冲苗氏点头,“伯母和蕤儿只管回去,李伯伯无事。” 听霁云如此说,苗氏的心一下放进了肚子里,李昉也温言相劝了几句,母女两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杏儿早一脸的不耐烦,恶声恶气道。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霁云脸色一沉。 “小姐——”李蕤跑到霁云那里,伏在霁云耳朵边小声道,“那个坏女人非逼着我们去把那些药草全给拔了。” “不必理她。”霁云声音并不高,却也足够杏儿听得清楚,“你们只管回院里呆着。至于药田那里,林大哥已经派人守起来了,我看哪一个能摘掉一片叶子!” “你——”杏儿大怒,没想到这小子还敢这么嚣张,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这样说,猛一跺脚,转身又拐了回去,“小姐——” 芸娘没想到杏儿这么快就回转,不由大为奇怪:“那对母女不是交给你处置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小姐——”杏儿委屈的不得了,“还好奴婢跑得快,那个对小姐动手的小子来了!” 芸娘愣了片刻,顿时大怒,果然胆大包天,竟还敢来自己面前晃悠! 当即就命人把那二人打将出去。 哪知家丁很快却又回转,脸色也有些奇怪。 “可打出去了?”芸娘神清气爽。 “启禀三小姐得知,那李昉带着药童去了赶去了二小姐的房间——” 王芸娘终于明白下人脸色有些古怪的原因了——明明容府中现在自己才是主事的,那两人竟然不经自己允许就要直接去帮二姐瞧病,那不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本想借着李奇差点儿治死姐姐这件事发作李家,一是用以立威,第二嘛,自然是要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自己正愁找不到那小子呢,没想到,他竟自己送上门了! 王芸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寒着脸命令那下人速去点些精壮的家丁,然后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朝溪娘的房间而来。 溪娘的房间中此时却是一片慌乱。大夫也是请了很多,竟然无一人瞧得出是何种病情,甚至有人说是不是时疫啊。此话一出,吓得众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再加上李奇被带走投入大牢一事,更是让这些人心里惶惑不已—— 李奇那是谁呀,便是太医院,怕也没有比他医术更高明的了!而且李奇自来又很得容府家主容文翰器重,却也是说扔到大牢里就扔到大牢里了。他们自问,医术比起李奇来实在大大不如,李奇尚且如此下场,那他们…… 奈何容府老夫人亲自坐镇,只是一叠声的催促他们快帮小姐诊治。众人心里打鼓,也只能一个接一个帮溪娘把脉,这都个把时辰了,眼看着表小姐气息越来越微弱,却仍是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正自戒惧不安,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烦请通禀,李奇之子李昉特来帮表小姐诊病。” 李奇的儿子?大家愣了一下,旋即一喜。一面暗暗赞赏李家义气,竟是当爹的被扔进监狱,当儿子的还上赶着来趟这浑水,一方面又暗暗庆幸,好歹自己等人终于逃过一劫,纷纷起身告辞。 王芸娘到时,正瞧见那些大夫离去的身影,忙快步进了房间,正瞧见房间里的李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喝骂,转头却瞧见一旁安坐的老夫人,只得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边命人拦住李昉,边急急跑过去晃着老夫人胳膊道: “姑母,便是这混账东西的爹把我姐姐害成了那般模样!姑母莫要被这无耻之徒蒙骗,还是快让人把他们打出去为好!” “什么无耻之徒?表小姐这般慌张,莫不是心里有鬼?”霁云冷笑一声道。 “心里有鬼?”王芸娘一下被说中了心思,顿时大怒,转身瞧着霁云阴阴一笑,“好个牙尖嘴利的东西!张达家的,李宝家的,把这小子拖下去掌嘴!” 霁云冷冷瞥了王芸娘一眼,神情不屑至极:“表小姐,你也不过是容府的表小姐罢了!有老夫人在,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说完,避开恼羞成怒的王芸娘,径直走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安好,阿开有礼了。” 老夫人回头,正好看清面前少年的模样,两眼顿时一亮,身子倏地前倾,差点儿摔倒。 霁云忙上前扶住,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双手: “好孩子,你可回来了,都要想死我了。” 那两个强壮仆妇,本已来至霁云身后,忽听老夫人如此说,都吓了一跳,忙顿住脚步,却是不敢上前。 王芸娘也被老夫人的反应惊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急急道: “姑母,姐姐现在昏迷不醒,就是他和李家人害的!您莫要被他骗了——” 哪知话音未落,老夫人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很是不悦的对王芸娘道: “怎么说话这般无礼?他也是你可以说的吗?这整个容府都是他的,在这府里,自然是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你这丫头不知好好服侍主子,反而还说出这般犯上作乱大不敬的话来,真是该打!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此言一出,便是霁云也有些被吓着了,不是说老夫人脑子一时清楚一时糊涂吗?怎么这会儿这么精明,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正在思量着怎么开口,老夫人却又温和的一笑,温言道: “翰儿,莫怕,那些凶神恶煞,有娘替你挡着!” 霁云这才明白,自己这个祖母怕是把自己当成了小时候的爹爹。 只是这般维护爱怜的语气——怪不得,爹爹会对祖母的娘家如此厚爱,放心的任那表小姐打理内务。 王芸娘却明显快被气晕了,明明自己才是姑母正儿八经的侄女儿,姑母倒好,拉着那小厮的手竟是问长问短,还让人把自己给轰出去! “姑母——” 老夫人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笑眯眯的瞧着霁云,那般亲热的神情,真是让人暖洋洋的! 李昉得了霁云暗示,继续低头帮溪娘诊脉。 眼看那两个仆妇竟是作势朝自己走来,王芸娘脸涨的通红,自然不愿再留下来自取其辱,一跺脚,就出了屋门。 只是这口气,自己怎么也咽不下去。 “杏儿,你去找我哥,让他再去找那吴桓,告诉他,容府有贱仆犯上作乱,让他速来拿人!” 杏儿领命而去。 安府。 从李奇霁云二人匆匆离开后,阿逊就一直心神不宁。 安老夫人自从知道这后院中的贵人,竟是自己亲孙子时,竟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舍得离开。 又听说孙子受了伤,更是心疼的不知怎么办好,忙忙的让人把自己手里各种名贵补品流水价一般送了过来,连带着还有各色珍奇宝物,不要命一般的往阿逊面前堆。 阿逊却是懒懒的,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老夫人眼睛看不见,又听不到阿逊的声音,又想着阿逊是不是睡着了?便一遍遍不停的轻轻唤安武到跟前来,小声道: “阿武,我那乖孙孙还在吧?” 安武哭笑不得,只得一遍遍道: “在,好着呢。” “嗯,在就好。”老夫人长出一口气,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原来不是在做梦,老身明日就要去庙里布施,拜谢老天爷!” “安武——”阿逊终于开口,老夫人忙停止了念叨,脸上带着愉悦至极的笑容,静静的谛听阿逊的声音。 “少爷——”安武忙上前。 “你去查一下,容府到底发生了何事。”阿逊吩咐道。 安武领命出去,却又很快回转,身后还跟着匆匆而来的十二。 “公子——”十二上前一步,小声的说了李奇被带走一事,又呈上霁云让自己收集的溪娘接触过的所有东西,便是最后的药渣也带了些来,“李昉和我家公子仔细查看,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处,公子想请安公子瞧一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阿逊忙接过药渣一点点拨拉开,沉吟半晌,又拈起一点药渣,放在鼻下用力嗅了一下。待放下药渣,又拿起其余的茶杯,甚至锦帕等物事,仔细闻了一下,神情忽然一动,又忙忙的捏了些药渣,在手指间用力碾碎,再放到鼻下嗅了下,长出一口气: “果然是同一种花香——” “花?”十二愣了一下,不明白阿逊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逊却已经转头对安武道: “你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容府。” 云儿暂时的身份可是李昉的义弟,自己可决不能瞧着云儿受一点点委屈! 没想到阿逊竟要亲自去,安武愣了一下,却也明白,少主怕是要去给容家公子撑腰呢。这些日子,安武算是明白了,自己这看似冷血的少主,也就在一个人面前乖得不得了,那就是容家公子。 只得点头: “好,属下这就安排。” 旁边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老夫人却不干了:“我的乖孙儿要出去?那老身也要去!”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大孙子,自己可要看紧点儿!要是等会儿再找不到了,自己岂不是要哭死! 92惩治芸娘(二) “老夫人也跟去了?” 安钧之站在凉亭里,看着那辆并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渐渐远去,狠狠的照着桌子捶了一下。 用的力气大了,瞬时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 原以为老夫人抚养了自己这么久,怎么也是有感情的,却没料到,竟也是如此狠心。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来历不明的野种,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安府,还妄想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他凭什么!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只想着讨好那两个老东西,却照旧落得个无人疼、无人爱——自己,怎么甘心! “二爷的手——”来报信的彩蝶顿时惊叫出声,忙掏出手绢要帮安钧之包扎,“二爷,快让奴婢瞧瞧,伤的,重不重。” 嘴里说着,已是哽咽出声。 “我,无事。”安钧之缓缓摇头。 只是脸上的悲怆,却是令彩蝶心疼不已,终于鼓起勇气偎进了安钧之的怀里,“二爷,您莫要难过,不管发生什么,彩蝶都会陪着您……” 安武亲自驾车,后面还跟了几个精干的侍卫,一行人径直往容府而去。 从安府出来,刚拐上上京城最大的兴安大街,迎面便碰上一顶八抬大轿,加上众多的随从,几乎把整个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看对方这般威势,街上的百姓也明白定是某个达官贵人经过,因怕冲撞贵人惹祸上身,忙纷纷退避路旁。 安武驾的马车却因为跑的太快,一时不及躲避,正正和轿子走了个碰头。 安武慌忙一勒马头,车子堪堪停在路中间,正好挡住对方的路。而且停得太急了些,车里的老夫人心思又是全在宝贝孙子身上,一时不提防,瞬间朝前栽倒。阿逊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行动不便,老夫人竟是一下坐倒。虽是车子里铺设了厚厚的软垫,老夫人却明显惊吓不已,伸手就去摸索坐在对面的阿逊,神情焦灼道: “好孩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阿逊愣了一下,明明摔倒的是老夫人,怎么倒问自己有没有摔到? 老夫人久久没有听到阿逊的声音,更是惶急的不得了: “好孩子,你说句话呀,是不是很痛?安武安武——” 眼瞧着老夫人趴在地上不停摸索,完全没有了一点高高在上的贵夫人样子,那惶急神情完全就是一个担心孙子的平凡祖母…… 阿逊愣怔片刻,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老夫人的手中,老夫人慌忙握住。 “我无事,倒是,祖母你,有没有,摔到?” “你,肯叫我,祖母了?”不但叫了自己祖母,还第一次和自己这么亲!老夫人太过激动,竟是紧紧攥住阿逊的手,泪水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大胆,竟敢和我家公爷抢道,还不快滚开!”对面最前方的家丁也是嚣张惯了的,现在看这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竟是敢挡住自家主子的道,上前就开始喝骂。 安武却已经听到了车内的声响,更兼老夫人焦灼呼唤自己的声音传来,这会儿自然要先顾着自家主子,哪顾得上搭理旁人?忙跳下马车,却是理都不理对方,飞奔到马车前: “老夫人,公子,你们怎么样?” 却一眼看到泪流满面的老夫人,吓得魂儿都飞了: “老夫人,安武该死!老夫人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喂!快滚开!” 没想到自己吆喝了这么久,那车夫都仿佛吃错了药一般,竟是理都不理自己,那家丁顿时大怒,举起鞭子朝着安武就抽了过去: “不长眼的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只是安武带的虽不过寥寥数个随从,每一个却全是久经沙场可以以一敌百的精锐,那恶奴鞭子刚挥出去,就被旁边的侍卫一下攥住鞭梢,微一用力,就把鞭子夺了过来,反倒是那家丁,用的力气大了,鞭子虽是被人夺去,自己却是收势不住,踉跄了几步,一下趴倒在安武的车前。 那八抬大轿里的人本自闭目养神,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不由张开眼睛,似是绝没想到真有人敢和自己抢道,而且还抢的这么嚣张。 其余随从也没想到简陋马车上的人竟是如此大胆,一时都呆住了。 而此时,被惊得魂飞魄散的安武也终于确定老夫人和少主都无事,而老夫人之所以会流泪,倒不是疼的,而是被少主一声“祖母”给喊出来的,安武真是哭笑不得。 刚转过身来,脚下却是一软,却是正好一脚踩在那倒在车前的家丁身上。那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家丁“哎哟”一声又趴在了地上,指着安武怒道: “好好,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报公爷!”踉跄着爬起来,一溜烟的往那顶轿子旁跑了过去。 安武心下抱歉,忙一拱手,沉声道: “这位兄台对不住!烦请通禀大人,安武给大人见礼了。方才是安武莽撞,安武这就退开,请大人先行。” “安武?安武算什么东西!”那家丁边骂骂咧咧边跑向轿子,添油加醋的把方才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又指了指安武的马车,神情愤恨。 安武?轿子里的人却是轻咦了一声,忙小心掀开轿帘一角,朝着对面瞧了一眼,动作一顿——竟然真是日常几乎寸步不离安云烈身边的安家心腹亲信安武。 更在看清安武和其他侍卫守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时的戒备神色,心里一动——马车虽是普通,但能得安武如此守护的,除了安云烈,怕是那安钧之都不曾有过这般殊荣! “公爷,您看外面这群贱民——”男子的沉默让一直等着主子发话的家丁有些心急。 “停轿。”男子摆手冲外面道。 难道主子竟是要亲自出手惩治这几个刁民?那家丁顿时大喜,匍匐在地,激动不已,心里更是跃跃欲试,待会儿等把那些刁民打趴下后,自己好歹要踩上一脚,正想着如何再加把火,哪知自己主子却是理都不理自己,反而冲着对面温文一笑: “老夫还道是谁,原来是安武将军。” 那人甫下轿子,车中的阿逊瞬时神情巨震,眼中闪过明显的厌恶和痛恨,便是呼吸也有些急促。 方才不觉,现在才发现,这般威势,可不是谢府的人所惯有的?而谢府家主谢明扬,无疑也从来不是低调之人! 老夫人虽是眼不能视,却也感觉到身旁孙子情绪的变化,忙低低叫了声: “乖孙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般想着,便对挡住了自己去路的对方很是不满。耳听的外面安武客气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谢公爷,方才冒犯了,万祈恕罪。” 老夫人早年曾随安老公爷驻守边疆,早练就了爽利的性子,而谢明扬早年也曾去过军中历练,又都是世家之人,和老夫人尚算熟识。老夫人这会儿又忧心自己宝贝孙子,便不耐烦和谢明扬在这里墨迹,冲着窗外扬声道: “安武,转告谢公爷,我们还有事,请他先过去,改日再让公爷登门致歉。” 谢明扬一下听出了老夫人的声音,愿也想着既有安武护着,定是重要人物,自己还以为,会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安家骨肉”呢,却原来,竟是安府老夫人…… 忙道: “不敢,还是嫂夫人先请,倒是我管教下人不周,冲撞了老夫人的车驾,改日定把这奴才绑了送交府上谢罪。” 那家丁早在听说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是安家的时,就意识到坏了,却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倒霉,安家老夫人还坐在马车里,吓得一下瘫在了地上,心里不住哀嚎,安家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是和自己主子一样的身份,干嘛要坐这种再常见不过的青布马车,若早知道是安家人,就是借给自己三个胆子也不敢啊…… 安武也没想到谢明扬如此客气,赶紧请谢明扬先行,哪知谢明扬竟是坚决不允,一定要给老夫人让路。 老夫人在车子里听得心烦,便道: “转告谢大人,这道路尚宽,不如我们各行其道便是。” 车轿交错而过时,谢明扬早命人打开轿帘,冲着马车一拱手,适逢一阵风吹过,马车的布幔微微掀起一角,谢明扬正好瞧见闭目养神的阿逊面容,脸色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失望,或者,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老夫人的马车里竟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虽只是一眼,谢明扬已再无怀疑,定是安铮之的儿子! 一直担心那所谓的“骨肉”,会是阿逊,现在确定不是,谢明扬却又觉得怅惘,原来,阿逊,确然已经离世了…… 半晌闭上眼,缓缓倚在锦垫上,自家玉儿已然到了适婚年龄,放眼朝中,与这安家倒也匹配…… 待那轿子远去,阿逊终于睁开眼睛,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拳。 “安公子随后就到?”听到十二的禀告,霁云微微一愕,脸上神情随即一缓,阿逊既要亲自前来,必是已然看出了什么。 而床上的溪娘也因为李昉救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来。虽是目前还未找到病因所在,但却是不会出人命了,只要溪娘不死,那吴桓自是不会给爹爹定罪。 看李昉长出一口气的样子,霁云也是心下大定,刚要上前问询,手忽然一紧,霁云回头,却是老夫人,正笑眯眯的瞧着自己,那模样真是要多讨喜就有多讨喜: “翰儿饿不饿,娘给你做好吃的?” 霁云哭笑不得,却也不忍拒绝,只得蹲□子哄道: “多谢老夫人,开儿不饿。” 方才离得远了还不觉,靠的近了,老夫人身上就传来一阵浓郁的花香,不由吸了吸鼻子。 老夫人这会儿倒是聪明的紧,巴巴的解□上的香囊递过去,得意的道: “好孩子,香吧?娘把它给你好不好?” 竟是完全没在意霁云口中自称的“开儿”,坚决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翰儿,便是神情,显摆间也充满了讨好。 霁云刚要去接,一个人影风一样的冲进来,一把抢过香囊,冲着霁云厉声道: “竟然连姑母的香囊也想抢,你这犯上作乱的奴才,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却是王芸娘,突然闯了进来,握着香囊的手竟有些发抖。看向霁云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杀意。 却不防身后的老夫人忽然抬手用力拍了王芸娘一巴掌,厉声道: “你这奴才才是犯上作乱,竟敢这般对待自己主子,还真是反了!” 王芸娘被推的险些站立不住,差点儿撞在桌角上,又有一屋子的人拿眼睛瞧着,更是觉得颜面无光,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半晌才红着眼睛道: “姑母,是侄女儿错了,都是芸娘不好,您好歹莫要气坏了身子。” 侄女儿?芸娘?老夫人似是有些清醒,又有些迷糊,王芸娘忙冲一边的秦氏使了个眼色,秦氏忙上前扶起容老夫人: “我的好主子,坐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不然,奴婢扶您回去躺会儿?” 说着搀起老夫人,就往门外而去,哪知老夫人倒是起来了,却是一把抓住霁云的手不放,而且还死活不肯放手。 霁云无奈,只得冲李昉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几人刚走,王芸娘边走出房间,疾步望院外而去,很快找到了王子尧。 “那小子又去找你晦气?”王子尧登时大怒,带了一帮人就往老夫人的主院而去,“我就不信那狗奴才能待在姑母身边一辈子,只要他一出主院大门……” 93惩治芸娘芸(三) “老夫人,您若是困了,就睡吧。”看老夫人倦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霁云忙道。 老夫人应了一声,很是听话的闭上眼睛,却又快速睁开,待看到霁云还坐在自己床前,忙又乖乖的闭上眼睛,可不过片刻,却又睁开,一副唯恐霁云会趁自己不注意离开的模样。 霁云真是哭笑不得。如此连番几次,老夫人终是合上眼睛,睡得熟了。 霁云这才起身,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门外候着的仍是秦氏,瞧着霁云出来,拿眼角撩了霁云一眼,鼻子里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瞧这小模样,倒是和爷幼时挺像的,可再像有什么用?草窝里的野鸡,什么时候也变不成金凤凰!还敢和芸娘小姐斗,做梦去吧。 察觉到秦氏的敌意,霁云也不理她,径直往院外而去,哪知刚走出大门,身后便哐当一声响,却是大门被死死关闭。 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己和这妇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 转身便要走,哪知刚转过一个亭子,走到僻静的塘边,斜刺里忽然有人冷笑一声: “臭小子,你就是那个阿开?” 霁云愕然回头,却是王子尧,正领了五六个人过来。只是那帮人的模样明显和容府中人不同,却是个个打扮粗俗一副暴发户的模样不说,还都是一脸的凶相,杀气腾腾。 这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怎么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堂堂容公府? 却不知道,这些人,全是王子尧在上京新结识的朋友。 王子尧在家中本就娇生惯养,本来就是个纨绔胚子,渐渐的就越来越无法无天。在家中便接二连三的惹上祸事。王家父母无奈,又想着现在容文翰声势如日中天,让儿子过去,好歹托容文翰帮着谋个前程! 自然,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私心,就是想把女儿王芸娘嫁给容文翰为妻。 当初,自家妹妹可不就是因缘巧合成了容文翰的继母——若不是容家照拂,没了祖上荫蔽的王家,怕是早已败落!而现在,更妙的是,容文翰膝下无儿无女,不像妹妹做容父续弦时,已经有了容文翰这个儿子,妹妹又是个不中用的,这么多年了,竟是始终无所出,以致对容家的影响还是太小了些。 要是芸娘真能嫁过去,再生个一儿半女,那王家何愁不能再寻回往日的荣光? 王子尧便是肩负着这样两个重任,护送了妹子王芸娘到这容府中来的。甚至,在王子尧的心目中,自己妹子马上就可以成为容府夫人了,而自己自然也就是响当当的“国舅爷”了! 因着这般心理,王子尧便很是骄傲的开始进军上京上流社会。 只是这上京本就是龙盘虎踞之地,多的是达官贵人,而且王芸娘毕竟也没有嫁给容文翰为妻。 那些有些身份的纨绔,虽是面上打着哈哈,心底里却根本就瞧不上王子尧,倒是一些没有门路的下层官吏家的公子,甚至一些想和官场搭上关系的富户家的少爷,对王子尧追捧不已。 今儿听王子尧说让他们帮着收拾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自然就摩拳擦掌的跟了来。众人还是第一次进这顶级公府,个个都是激动的不得了,现在看王子尧喝问,也忙跟着鼓噪。那模样,真跟深山野林中拦路抢劫的匪人相仿。 霁云愈发蹙紧眉头,老夫人那般好脾性,怎么娘家人却是如此不成器? “是我,你想要如何?” “如何?”王子尧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个阿开还这么硬气,不由气极反笑,“哟呵,倒也有些意思啊!哥几个,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哥哥我还真有些下不去手了!这样吧,” 说着,手一指池塘: “要么,你就自己跳下去;要么——” 眼睛色迷迷的在霁云身上上下打量着,撇撇嘴道: “瞧你这小模样,和我们哥几个昨儿个玩的那个小倌也不差多少,今儿个晚上,你就来伺候吧。” 王子尧说的□,身后那几个纨绔也都暧昧的笑了起来。 霁云听得恶心,怒道: “十二,把这些人都捆了,嘴里塞上粪,扔到马厩里!” 王子尧几人听得一愣,心说这小子不会是吓傻了吧,还十二? “你还十一呢——” 话音未落,耳旁忽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爷就是十一,怎么,有何指教?” 王子尧吓得惊叫一声,就往后躲,却被人一下揪住衣领,捉小鸡一般,提溜了起来。 王子尧回头,却是一个身穿黑衣满脸煞气的可怕独臂男子!吓得“啊”的惨叫一声,还要再喊,十一却恼他对霁云太过放肆,点了穴道,抬手就把人扔到了池塘里。 然后又是一阵噗通噗通仿如下饺子般的声音,响起,却是十二和另几个暗卫也是如法炮制,把早已吓呆了的那些纨绔都扔到了池塘里—— 想逼我家小主子跳塘,你们就先进去试试好了,回来的时候主子可是有过吩咐,任何胆敢伤害小主子的人,都绝不可手软,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快,救我上来——”骤然落入水塘,王子尧吓得魂都飞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想死吗,把我,扔下来,我妹妹,将来,可是,可是要嫁给容……” 十一随手扔了个石子过去,正砸在王子尧的哑穴上,王子尧嘴不住开合,却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公子,您只管忙自己的。”十一看也不看水里不住吐着泡泡的一众纨绔。 那些纨绔眼睁睁的瞧着霁云施施然离开,而方才那宛若神兵天降的黑衣人也疏忽没了行迹。 其中一个纨绔也是听家人说过一些秘史的,见此情形不由骇的睁大了眼睛——那些黑衣人,就是传说中顶级贵人家才有的暗卫吧?这些人明明个个身手都是厉害之极,却偏偏对那小厮如此恭敬,还有那小厮明知道王子尧的身份,却还敢这般戏弄与他,甚至在这容府中也是有恃无恐…… 越来越多的水涌入肚里,那纨绔好不容易伸出头,却是瞧着王子尧泪流满面: “王兄,真是让你,害死——” 咕嘟嘟,嘴里又一串水泡冒出…… 而此时,溪娘的房间里,已是剑拔弩张。 却是方才明明已经好转的溪娘,这会儿病症又再次加重,便是呼吸也微弱的紧,守在旁边的几个有经验的老妈妈忙上前探视,却是唬的脸色都变了—— 溪娘这个样子,分明已是气若游丝、病入膏肓,竟是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撒手尘寰的模样! 芸娘握着溪娘的手,神情悲戚:“李昉,你到底什么居心!我姐姐和你李家有何冤仇,先是你爹,现在又是你,一定要害了我姐姐才甘心吗!” “小姐快让开,”李昉急道,“让在下瞧瞧二小姐现在到底如何。” “还让你瞧?”王芸娘猛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一定要治死我姐姐方肯罢休吗?” 又冲着门外一叠声道: “来人,快来人——” 声音却忽然哽住,不可置信的瞧着疾步匆匆而来的霁云——哥哥不是说一切都交给他吗?怎么这小子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霁云也发现情形不对,凝声道。 李昉皱着眉头,说了溪娘病情突然恶化一事。 “突然就这样了吗?期间有没有人靠近溪娘?”霁云道。 “没有其他人。”李昉摇头,心里也很是困惑,“除了我之外,就是一个一直侍奉表小姐的贴身丫头,对了,还有那位表小姐——” 说着,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王芸娘。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芸娘狠狠的一拍桌子,冷笑一声,“想要把脏水泼在别人身上吗?翠竹可是一直伺候姐姐的,对姐姐最是忠心。本小姐瞧着,倒是你这奴才,怕是因你爹的事怀恨在心,成心想要害死我姐姐吧?” 王芸娘太过盛气凌人的模样,让霁云很是厌烦,特别是那一口一个奴才的叫李昉,更让霁云火起,冷哼一声: “你自己也说,除了李大哥和翠竹外,不是还有你在表小姐身旁吗?” 没想到霁云竟敢这么当面和自己呛声,再想到方才那个香囊,及老夫人对这小子特别的青睐,甚至自己哥哥特意过去,都没把这小子如何…… 王芸娘愈发心慌,脸色难看的冲外面道: “都聋了吗?还不快把这两个害了我姐姐的奴才拖出去?还有那上京令,来了没有?来了就让他赶紧进来。” 说话间,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却是上京令吴桓去而复返。 府里老夫人昏昏沉沉,溪娘又生死未明,却是大管家容福迎了吴桓进府。 “表小姐,吴大人到了。” 心里却是愁闷难当——这府里内务一向由表小姐掌管,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现在这位小姐,虽是身份相同,却委实太沉不住气,以容家的威势,竟是一而再的惊动官府,传出去,外人岂不要说容府没规矩? 更兼李奇父子,自己也是相交多年,都是医术奇高,这位表小姐倒好,你要立威拿谁作伐不可,偏要对李家父子开刀! 这般想着,瞧着王芸娘的神情便很是不乐。 王芸娘暗暗咬牙,心里恨道,等我做了这容府夫人,一定要把这些不听话的东西通通撵出去! “吴桓见过小姐。”吴桓忙上前见礼。 王芸娘指了指旁边的霁云和李昉两个,边拭眼睛,边道: “方才姐姐病情已然好转,偏这奴才定要出手为姐姐诊治,以致姐姐病情瞬间危重,这起子黑心的奴才,是定要害了我姐姐,谋夺了容府才心甘啊!” 谋夺容府?这般指控,委实太过严重,吴桓也不得不重视,挥手便要命人上前缉拿李昉霁云二人。 王芸娘冷眼旁观,心里暗自得意,只是那笑意尚未散开,又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却是林克浩闻讯赶来,看众官兵果然要对霁云二人动手,忙上前劝止: “吴大人,不可——” “林将军有何指教?”吴桓一愣,忙回礼。 王芸娘却是冷笑一声: “林将军,你可是我表哥帐下听令,现在这般向着外人,到底是何居心?” 林克浩却是不理她,只是急道: “吴大人,此案到底如何,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很快就会有贵人帮我们解疑,还请吴大人稍候片刻。” 贵人?吴桓一愣。林克浩本就是容帅心腹,他口中的贵人,又是何方神圣? 王芸娘更是嗤之以鼻: “贵人?竟要扯大旗作虎皮吗?吴大人,莫要听他胡说八道,什么贵人,再贵还能贵过我们容府不成?” “容府是容府,表小姐是表小姐,你也不过是客居容府罢了,还真当就能一手遮天不成?”霁云冷声道。 “你这奴才——”王芸娘一下被戳到痛处,顿时怒极。 霁云却是嗤笑一声,慢慢道: “贵人马上就到,还请吴大人稍候。至于那名不正言不顺却偏要插手容府事务的人,吴大人还是莫要太过相信才好。” 这少年又是谁?再一细瞧霁云的相貌,吴桓不由倒抽了口冷气,怎么和容大人如此相像?! 旁边的容福更是又是怀疑又是惊喜——那天自己便惊了一下,这多日不见,慢慢丢到了脑后,现在瞧着,这孩子不止容貌,便是气度也和主子神似…… 王芸娘没想到,吴桓竟果真会听一个小厮的话,挥手令那群差人先退了出去,恨声道: “好好好,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口里所说的贵人,是何方神圣!” 94惩治芸娘(四)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院门,霁云信步下了台阶,李昉也跟着上前相迎。 看到竟是这么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青布马车,王芸娘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真是可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果然自己太高看他们了,两个奴才罢了,会有什么高贵的朋友? 当下冷冷一笑: “大胆!还真把我们容府当菜市场了,竟然什么人都敢放进来,还不快给我打了出去!” “不可!”容福却急叫道,说着冲对方恭敬一礼,“竟是安兄大驾光临,不克远迎,真是失礼。” 便是吴桓,也快步上前,神情恭敬无比:“我还道这位小哥口中的贵人会是哪个,原来竟是安将军。” 却原来安武虽是安府家将,年轻时却是屡次跟着老公爷南征北战,也是有功名爵位在身的。更兼他是安云烈最为信任之人,朝内重臣无论官职高低,却是都不敢怠慢。 竟然是位将军?王芸娘有些心慌,只是如今骑虎难下,箭在弦上,再要退回去,是万万不能的了。而且,凭他是谁,王芸娘也不认为可以高贵超过表哥去。 当下冷哼一声,虽是面色难看至极,却终不敢再口出恶言。 安武忙与众人一一见礼,然后又冲着霁云深施一礼道: “当初多蒙公子施以援手,现在听说贵府表小姐病重,在下特意带了贵人来给表小姐瞧病。” 安武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的瞧向霁云,凭安武的身份,在座怕没有哪一个能受得起安武这一礼,没想到他却对一个尚显稚气的少年行这般重礼。而且安武话中的含义让人太过费解,不过一个小厮罢了,如何能对安武施以援手? 还有安武说车上的才是贵人,能被安武称作贵人的,又是哪个? 王芸娘愣了一下,却气的差点儿把银牙咬碎——放着自己这正经主子不拜,却是拜一个小厮,什么施以援手?自己瞧着分明就是要给自己难堪,同时替那小厮撑腰吧! 真是岂有此理! 这般想着,瞧向安武的眼神愈发不善。 容福则是不住瞄向霁云,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安武却是不管众人,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要告诉他们,谁还敢欺负容公子,还要看安府答应不答应! 至于下面的,就要看少主的了。 ——只是王芸娘应该庆幸,还好要给他们颜色看的是安武,而非阿逊,若是阿逊想给谁个下马威,怕不是行个礼这么简单。 安武从车后取了个轮椅下来,然后才打开车子,小心的扶了阿逊下车——毕竟老夫人身份太过贵重,这样贸然来访,怕是不妥,老夫人还是坚持把宝贝孙子送到容府门前,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看安武搀着阿逊下车,又小心的把人安坐在轮椅上。 所有人又是一惊: 贵人,竟是不良于行吗? 阿逊已经在轮椅上坐好,抬起头来冲着霁云微微一笑。 王芸娘眼前一亮,旋即又暗了一下——这人生的倒是一副好相貌,可惜,却是个瘫的! 吴桓和容福齐齐大惊失色,神情瞬间震惊无比: 吴桓的神情,是震惊里又有敬畏——早听说安家寻回早年流落在民间的骨肉,从前只当是传闻,并不知真假,现在瞧见阿逊酷似安铮之的容貌,马上意识到,安家虽未明言,可眼前这贵人必然就是传说中的安家血脉! 容福的想法和吴桓一般无二,只是除了震惊之外,却更有几分羡慕,同为公侯世家,安家觅回了自己的小主子,可容府的小主子,又在哪里呢? 这般想着,看向霁云的眼神不由灼灼——希望老天保佑,自己所想的,会是真的。 “你们要做什么?”瞧见霁云推着轮椅,安武护侍着,径直要往溪娘房间而去,王芸娘伸手就拦住了几人,“哪个准许你们进的这道门?” “自然是为表小姐诊病。”霁云瞥了一眼明显有些心虚的王芸娘,“我回来时已然得到太夫人的应允,准许我等为表小姐诊治,表小姐若然不信,自可马上派人去询问老夫人。” 顿了顿,又道:“阿开却是有一件事不明,听说目前,表小姐病情已是危在旦夕,怎么你非但不着急,反而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们救治,是何道理?” “你,胡说什么!”王芸娘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只是想想李奇那样的名医尚且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就不信,这么个年纪轻轻的瘫子,能有什么出奇手段! 当下冷冷一笑,让开身子,恨声道: “你们不过欺我表哥如今不在府中,便这般无礼。只是吴大人也在,若你们勘察病因,不但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累的我姐姐,不治……我不管你们是从那里来,吴大人都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表哥回来……” 说着,威胁性的瞧了一眼吴桓。 吴桓便有些为难,下意识的瞧向阿逊——官场上的人可都是人精,已经揣测出来阿逊的真正身份,这会儿自然就不敢轻易答应,毕竟容府惹不起,安府可也同样不好惹! 而那贵人十有□是安家的正经主子,至于这颐指气使的女子,则不过是客居容府罢了! 阿逊瞟了王芸娘一眼,神情冰冷,唬的芸娘脚下猛一踉跄,竟是讷讷着不敢再说。 阿逊收回眼神,瞟了左右为难的吴桓一眼,淡然一笑: “吴大人,若是如她所言,延误了那位表小姐的病情,我和安武,自会亲自到府衙领罚。” 吴桓一愣,还未开口说什么,霁云已经推着阿逊进了房间。 房间里,自己在药渣里模糊闻到的那股花香更加浓郁了。特别是溪娘床榻周围。 “这房间里,有邪气。”阿逊忽然道。 “邪气?”王芸娘吓了一跳,“休要胡说八道!我姐姐可是从前就住在这间房间里,一直都是好好的。” “是啊。”其他人也附和道,“这里虽是冷清了些,却是表小姐自己选的,说是环境清幽,她很喜欢,住了这么久,也从未出过事啊。” 阿逊尚未答话,杏儿匆匆捧了碗药而来,把药碗递给芸娘: “小姐,药熬好了。” 王芸娘接过来,作势就要喂溪娘喝下去,却听阿逊厉声道: “把那碗药拿过来!” “啊?”王芸娘被惊了一下,手一抖,差点儿把药碗打翻。 安武却已经极快的上前,伸手取了药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芸娘怒极,“怀疑我在药里下毒?既如此,你现在就可以验!” 嘴里说着顺手拔掉头上的银簪,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咬牙冲着门外道,“容福,你身为府中大管家,竟是眼睁睁瞧着别人欺负到府中来吗?” 其他人看向阿逊的眼神也都充满疑虑,亲妹妹会害自己姐姐,不可能吧? 惟有霁云,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却又有着一种别样的执著,竟是无论阿逊说出什么惊骇视听的话来,她也决不会有半点犹豫! 阿逊轻轻捏了捏霁云的手——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自己做什么,也只有云儿,总是全身心的相信自己。 接过药,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再次嗅出里面的花香来,转手递给李昉:“拿好。” 然后命人请容福进来,吩咐道: “现在,找几个信得过的强壮仆妇,把表小姐抬到另外房间沐浴更衣,然后我再开一剂药来,最多半个时辰,表小姐就可以醒过来。” “当真?”容福大喜。溪娘平时便处事公允,更兼能力颇强,因而很得人心,反观另一位表小姐,不过掌管府中一日,便闹得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不行——”王芸娘脸色惨白,神情悲愤,“我姐姐已经这般模样了,你们竟还是要折腾于她,真以为表哥不在,你们这起子黑心贼就可以在府中为所欲为了吗?” “黑心的是你。”吴桓在外面,房间内的下人也赶了出去,惟有阿逊和霁云及容福王芸娘主仆在,阿逊便也不再避讳,一字一字道,“我方才说有邪气,并非这房间里闹鬼,却是有人,比厉鬼还要可怕!” “你言下之意,姐姐这个样子,是我下毒谋害了?”王芸娘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可这是我容府,在我这容府中,想要胡作非为,你休想!” 容福也是面有难色: “公子,两位表小姐却是亲叔伯姐妹,公子是否误会什么了?刚才我也试了那药,委实无毒。” “自然无毒。”阿逊瞟了眼明显松了口气的王芸娘,声音讽刺,“表小姐现在的症状也不是因毒而起,而是,花香使然,表小姐,我的话,可对?” 正自得意的王芸娘吓得猛一哆嗦,不敢置信的瞧着阿逊,脑袋里嗡的一下,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完了,竟然这么快就被瞧破! 毕竟没经过多少风浪,王芸娘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不到半个时辰,被挪到另一个房间的溪娘终于醒转,却是默默流泪良久,终于艰难地撑起身子,黯然向阿逊道谢。 看着人虽然醒来,却明显受打击极大的王溪娘,霁云也不由很是同情——这种被亲人背叛的痛彻心肺的滋味儿,上一世,自己也是尝过的…… “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你。”阿逊的话太过直截了当,饶是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王溪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小女明白。”王溪娘苦笑一声,“只是,公子毕竟没有把我妹子交给官府,我也好,姑母也好,都是感激不尽。” 若真是王芸娘被官府带走,以弑杀亲姐的罪名治罪,那非但娘家再无名誉可言——试想,教导出那般狼心狗肺女子的家族,以后还有哪家再敢求娶? 还会对容府的名誉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倒是先把芸娘囚禁在府里,然后再悄悄送回去,才是老成持家之道。 “我方才已经说过,不是为了你。”阿逊已然不耐烦。自己才懒得为不相干的人精心谋划,只是既然事关霁云,自然例外——这世上值得自己用心谋划的,也就云儿一个罢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饶是沉静如溪娘,也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再次展颜一笑: “那溪娘多谢两位公子大恩。” 说着,冲着阿逊和霁云郑重的福了一福。 霁云一愣,这女子,好生聪慧! 当下点了点头,便要和阿逊一块儿离开。哪知刚转过身去,溪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小公子得闲了,可要多来陪陪老夫人。” 霁云脚步顿了一下,便是阿逊,也有些惊异——容福会怀疑,还情有可原,这表小姐的语气,怎么好像甚是笃定? 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众人离开不久,一个苍老的身影悄悄潜入溪娘原先住着的,现在则是囚禁了王芸娘的房间。 “你说什么?”王芸娘惊呼一声,却又旋即没了声音,半晌那苍老人影再次离开,王芸娘则是傻子般喃喃自语,“那明明就是个小厮吗,怎么可能会是容府小主子?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 “妹妹,她说的,是真的。”隔壁房间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呕吐声。 “哥?”王芸娘愣了一下,忙去拍打墙壁,神情惶急,“哥,快救我出来,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隔壁的呕吐声终于停住,王子尧的声音更加虚弱:“妹子,人家是天上的云,咱就是,咱就是,地上的烂泥巴。咱们得罪了容府少主,哥哥瞧着,就是姑母清醒过来,只要那少主不发话,怕也救不了咱们——” 打击太大了,王芸娘再也支持不住,终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嘴里喃喃着: “这房间,果然,有邪气……” 95刺杀 “突然病倒了?”已经准备好车驾,要送王家兄妹离开,却没料到,两人竟同时病倒。 李昉亲自诊治后,也向霁云谏言,两人此时确是不宜长途跋涉。 “怎么这般巧?”霁云皱眉,却也并未放在心上,经此一事,两人即便有什么心思,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霁云很快把这件事丢开来,因为,另一件天大的喜讯传来——已然有确切消息,顶多月余,爹爹的大军便要从边关班师回朝。 和自己记忆中不同,这场战争足足提前结束了两年。而更重要的是,爹爹身上也未背负任何血债。而现在,得知爹爹即将归来的消息,即便稳重如霁云,也不禁雀跃不已。 同一时间,安家遍发请柬,宣布找回遗落在民间的嫡亲孙子安弥逊,要在数日后大宴宾客。 此消息一出,上京上流社会一片沸腾,当打听到安家嫡孙已是弱冠之年,却至今未有婚配,那些家有适龄女儿的贵族,都是心头大热—— 就目前形势而言,上京最受大家瞩目的乘龙快婿人选瞬时就上升至三位了—— 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目前圣眷最隆的昭王爷,这位甚至没有母族扶持,原先所有人都看不上眼的小霸王,短短几年内却是宛若脱胎换骨一般,不止见识远大更兼屡建奇功,在如今的上京朝堂,影响力可谓举足轻重;第二位则是即将凯旋的侯爷高岳的长子高岚,高岚本就文武全才,现在又携乃父声威,热度便直线上升。 只是安家找回嫡孙的消息一出来,虽无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但热度上比起前面两位,不但丝毫不逊色,甚至还有隐然居上之势。 原因无他,所谓树大招风,昭王爷可是太子殿下的死敌,除非将来太子被废—— 这话谁也不敢说出来,只敢在肚子里掂量掂量。 自然,危机越大,回报也越大,还是有众多希冀富贵之人想要借楚昭的东风谋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高家,毕竟属于新贵,根基未稳。 哪里比得上安家? 安家可是大楚三大世家之一,早已是根深叶茂,若能和安家结亲,既可获得莫大的利益,又不用担心将来有朝一日会被新君清算——换句话说,无论谁做了皇帝,首要做的都是要和三大世家搞好关系! 因此,即便这时,并未有人见过安弥逊的真容,安家嫡孙的名头却已是传遍了整个上京。 “安弥逊?”谢明扬不由一怔,怎么这般巧,怎么这安家嫡孙的名字也叫弥逊?若非自己前些日子机缘巧合见过那安家小子,怕还会真以为…… 很快却又释然,想想也是,“弥逊”这个名字本就是悠然所取,现在想来,该是安铮之按照族谱而定。 又旋即重重哼了声,竟然沾惹了自己妹妹不算,还有其他女人,当年,安铮之也死的太便宜了些! “爹,真要把妹妹给了那安弥逊吗?”长子谢莞轻声道。 按理说,以自家的门第,玉儿的夫婿即便不在皇室中,也须是安家这般门庭。奈何,那安弥逊流落在民间这么久,也不知是怎生的惫赖人物,自己那妹妹眼界又高…… “是。”谢明扬点头,神情明显有些疲惫,“现在京中的形势你也明白,咱们谢家,外人看着虽是没什么不同,可能依仗的外力还是太少了,否则,你弟弟,就不会死——” 说着,已是咬牙切齿,幼子谢蘅自朔州失踪后,现在已然确知命丧他人之手,若不是太子派出宫中精锐把朔州谢简一家及翼城方家尽数灭口,恐怕整个谢氏家族都要被楚昭和容文翰血淋淋的撕掉一大块肉来! 饶是如此,谢家也因年前力主容文翰撤军一事,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口诛笔伐,甚至有人背地里说,那场大地震,便是因为上京中谢家为首的这般奸臣使得上天震怒,人间才会有此惨祸…… 谢家稳稳立于朝中这数百年来,还是第一次遭遇这般危机。 若是能和安家结亲,情形便会立马改观。 “我知道了,爹。”听谢明扬说到谢蘅,谢莞也是黯然神伤,又想起什么,“那安钧之——” “仍一如既往。”平日里只道那安钧之不过是个迂腐书生罢了,和尚武的安家相比,委实大相径庭,可这几日瞧着,却也不是个简单的。 “对了,明日的安家盛宴,让你妹子打扮的漂亮些。” 谢明扬又嘱咐了儿子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和上京贵人挤破脑袋想要安家一张请柬不可得相比,容家却是独得了两张。 一张是送与容老夫人的,此外还有一张是单送于恩公李奇的。 李奇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其实热闹,也不是这几天,确切的说,是自从老夫人认定霁云是她的翰儿那天开始,这个院子就一日更比一日喧闹。 先是老夫人无论清醒或者糊涂,每日定要让人搀着到李家晃一圈儿,然后大管家容福找李奇喝酒的次数明显增多,只是说是来找李奇喝酒呢,每次却是止不住要问问有关霁云的事儿,到最后,甚至一向端严的表小姐也和李夫人及李蕤也明显熟稔了起来。 “听说,安家要连摆三天的流水宴呢。”容福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重重的把杯子一礅,“叫我说,等咱们小主子回来,咱就摆六天的流水宴!” 说着,可怜巴巴的瞧着李奇: “李兄,你说咱们小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李奇实在被缠的狠了,只得道:“咱们爷这么好的人,小主子也一定福泽深厚,我瞧着,说不得,咱们爷回来,小主子也会回来了。” “此言当真?”容福终于得了句实在话,喜得一下蹦了起来,“我不吃了,我得去安排一下相关事宜。” 竟是转身就跑,嘴里还尽是喃喃有词: “小主子要住哪个院子呢?还有那些吃的喝的,用的——” “对了,”忽然一磨头又跑了回来,“不然明天借你的阿开用一下啊。让你家阿开到我们小主子的院子里住一段,好叫我们提前练练手,将来就可以把小主子伺候的更舒服些。” 说着也不等李奇反应,人已经跑的没有影了。 伺候小主子也可以借个人来练手的? 李奇顿时错愕不已。 这个容福也是人老成精的,八成是猜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容府门前就摆开了太夫人的盛大仪仗—— 太夫人的身体自是无法再出席酒宴,容府当家人容文翰又不在家,便由王溪娘代表容府来贺。 霁云和李奇坐在后边不甚显眼的马车里,心里喜悦至极,怪不得这几日未见到阿逊,原来要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安家既是要大摆筵席,那岂不是意味着阿逊身体已然痊愈? “来,逊儿,见过王大人。”安云烈身后跟着长相俊秀的安钧之和英武帅气的安弥逊,开怀之外,又有些伤感,若是儿子铮之还在…… 这“王大人”叫王安元,容文翰不在朝中,他便是文人中的翘楚,所到之处,也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王大人安好。”阿逊一拱手,淡淡的神情中自有一抹傲然。 王安元出身寒微,最是瞧不得这般自诩为贵族的纨绔子弟。现在瞧阿逊这般态度,神情中便有些不快。 这般神态倒是同那安云烈神似,只是安云烈一身的功勋,又是安家的当家人,傲些也在情理之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哪来的资本在自己面前显摆? 一番比较,倒是在太学读书的安钧之谈吐文雅,让人看了更舒服。 和王安元一般想法的自然不在少数,众人挑剔的目光中,阿逊俨然就是运气好到爆的土包子罢了! 只是谁让人家胎投的好?生为安家嫡孙,荣华富贵便是唾手可得。 “只是这般年纪了,不止继承老公爷衣钵习练武技而不可得,便是想学那钧之公子,于文事上出人头地也太晚了!如此文不成武不就,便是有个安家嫡孙的名头,怕也——” 有人心里暗暗犯嘀咕,如此瞧着,这安家家主的位子,怕这位嫡孙想要坐上怕是不太容易啊。这样一想,瞧向阿逊的眼神便未免有些简慢。 “公爷,”安武匆匆进来,伏在安云烈耳边道,“府外林将军护佑着容太夫人的车驾到了。” 说是容太夫人的车驾,两人却都明白,核心人物却是容家小公子。 瞧着安家三代人竟是齐齐迎了出去,其他已然在座的宾客不由大为诧异,以安家的地位,还有谁有这般脸面,担得起安云烈如此厚遇? 便有那好事之人,忙向其他人打听。 府门外,李奇和霁云已然下车,垂首立于轿子右侧,林克浩则手持长枪护卫在王溪娘大轿左边。 这边车队刚刚停稳,远远的,又一列车轿组合缓缓而来, 那盛大的依仗比起容家来,竟是一般无二,后面跟的车轿却明显更加奢华大气。 霁云瞬时了然,怕是,谢家的人。 因前面容府的车马尚未进府,后面的谢家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些。 “是哪家挡住了咱们的道?”打扮精致而美丽的谢玉微微打开一点轿帘,皱着眉头问。 旁边的丫鬟忙上前打听情况,然后又很快跑回来: “禀小姐,前面是容公府的车驾。车里坐的,听说是容府那位出自宫中的表小姐,王溪娘。” “王溪娘?”谢玉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宫中贱婢罢了,现在也敢仗着容家的威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谢玉和谢蘅感情最好,自从得知谢蘅的死讯,便恨上了楚昭和容家。尤其是对容家,说着恨之刻骨也不为过——若不是那容文翰一力扶持,楚昭焉有今日之声势?谢蘅也就不会死! 容家人该死,所有和容家有牵连的人也全都该死。 便在此时,安府大门轰然洞开,安云烈带着嗣子安钧之、嫡孙安弥逊大踏步从府中迎了出来。 霁云一眼瞧到身着紫色锦袍,外披同色系绣着精美云纹的鹤氅,头束金冠,腰悬玉佩长身玉立的阿逊,只觉心里暖暖的,竟有一种吾家阿逊初长成的骄傲。 阿逊的眉梢眼角也顿时堆满了笑意,身上的冷凝气息瞬时一扫而空。 此种变化,不止安云烈,便是旁边的安钧之也明显感觉到,顺着阿逊眼神瞧去,一眼看到了和李昉并排站着的青衣少年。 安钧之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之意——还真是恩爱情深啊,竟在这般重要日子,还不忘把自己的相好也请来,只是若安云烈知道那容府中青衣小厮竟是自己宝贝孙子的枕边人,也不知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安云烈依旧站在原地,安钧之和阿逊则迎了上去。 同一时间,一点亮光突然急似流星自斜刺里飞出,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暗箭已穿透王溪娘的大轿,最后更是直接钉在谢玉车辕中的白马屁股上。 那白马吃痛不住,长嘶一声,竟是撒开四蹄,朝着霁云就狂奔而来。 “不好!”安云烈大惊,距离如此之近,那容公子怕是会首当其冲,和安家只有阿逊这一点血脉一般,容家也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罢了,要真是出了事…… 竟是不顾身体老迈,朝着霁云的方向便狂奔而去。 只是他的动作快,阿逊的动作则是更快,全身的功力瞬间提升至极致,整个人如一只矫健的苍鹰,以风驰电掣般不可思议的态度,瞬时来至霁云身边。 阿逊一把把霁云揽到怀里,同时推开李奇,然后单手朝着那匹携万仞之势狂奔而来的惊马狠狠的一掌劈了下去。 耳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白马的马头一下飞出去很远,一腔热血顿时喷洒的满地都是,车辕里正自嘶鸣的其他几匹马被那股凛然的杀气吓得同时腿一软,前蹄趴跪在地上。 车里的谢玉猝不及防,顿时从车上滚落地面——好在车速度已是几乎停滞,谢玉并未受伤,只是那般趴在地上的模样却是狼狈不堪。 谢玉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又愧又气,下意识瞧向方才那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的英俊男子,眼中不自觉闪过一抹希冀,哪知对方竟是瞧也不瞧她,只抱紧怀里的青衣小厮,竟是丢下自己转身要走。 而同一时刻,安钧之大步上前,一把扶起谢玉: “这位小姐,可有伤到哪里?”更是侧着身形,体贴的阻断了安府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聚集的大批客人的视线。 阿逊抱着霁云已行至府门前,齐聚此处的大量客人刷的让开一条路,看着阿逊的神情俱是震惊而又敬畏,再不复方才的质疑和简慢—— 果然是天佑安家吗?怎么随随便便找来个孙子便有这般厉害身手?不但远强于当年这般年纪的安铮之,便是比起现在的安云烈来,怕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人脑子是不是奇怪了点?放着谢家大小姐不去搀扶,竟是对个小厮这般紧张? 96 心动 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敢搅闹安家的认孙喜宴。 阿逊是只要霁云无恙,对所有事情便无可无不可;安云烈却是怒火满腔—— 真不知何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做出这般事来! 当下便派出精锐人马前往搜捕,又忙忙的礼让两府人马到府中去。 好在虽是受了惊吓,王溪娘也好,谢玉也罢,身体倒是都无恙。 两人被快速请入内宅后,和脸色苍白的王溪娘相比,谢玉的神情矜持里竟是多了份不自觉的期盼—— 实在是方才安弥逊从天而降的情景太过唯美而又震撼,谢玉一方面恼怒对方未在第一时间对自己施以援手,另一方面,却又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无比霸气的潇洒身影…… 又想到来时娘亲隐隐透露的父兄有意让自己和这安公子结亲之事,谢玉因心高气傲,本还有些抵触,这会儿再想着,心里竟是甜滋滋的——也只有这般世间少有的奇男子,才配做自己的夫君。 “那容府小厮,究竟生的何种模样?”悄悄四下无人,谢玉终究问出了口。 想到自己心仪,而且极有可能会和自己婚配之人,竟是对别个男子那般维护,谢玉真是觉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平日里陪在小姐身边,也不止一次遇见过那风流多情的公子哥,小姐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模样,这般羞羞答答欲语还休,还是第一次,明显是动了春心了! 当下抿嘴一笑: “我的好小姐,且不说安公子虽是安府嫡孙,却是初来乍到,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王公贵族,怕是多些小心也是有的,再加上我家小姐这般雍容华贵、美若天仙,便是吓也吓得傻了,至于对那小厮,哪有这许多顾忌?自然是说救便救了。” 谢玉心里一动,对呀,这安公子既是流落在民间,对上京贵族怕是一无所知,又何从知道,自己是谢家小姐? 心头巨石顿时放下,斜了一眼丫鬟: “贵人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可议论的?再要浑说,信不信我撕了你了嘴?” 那丫鬟看谢玉粉面含春,知道自己话定是说道小姐心眼里去了,正要再说,忽然瞥到旁边凉亭后,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匆匆而来,不由一愣,忙轻轻推了一下谢玉: “小姐。” 谢玉也是一愣,心里顿时大喜,果然是有缘吗?刚一想到那人,哪成想一转过头来,却正好碰着。 却是安弥逊正带了安武大踏步而来。 阿逊也明显看到了小径上的谢玉,不觉微微蹙起眉头。原以为那主仆两人会让开,却没想到谢玉竟主动迎着自己走了过来。 “奴家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没有公子,那奴家今日……” 谢玉今日里穿了件绣着大朵牡丹花的十二幅裙子,臂上缠绕着宛若翠霭般的软烟罗,再配上因方才受了惊吓而娇喘微微的神情,衬得整个人益发美丽柔弱,那般盈盈一拜,怕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看了都会心旌神摇…… 阿逊却皱起了眉头,只觉昔日那般跋扈嚣张的谢玉,突然做出这种娇娇弱弱的小女儿姿态,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只是无论怎样,阿逊却仍是对谢玉半点好感欠奉。 当下侧身一旁,淡淡“嗯”了一声,嘴里勉强挤出两个字“不谢”,转身便想离开。 谢玉大急,心说这人怎么这般不解风情,忙冲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公子,”丫鬟忙上前一步,拦住阿逊的去路,刻意提高声音道,“奴婢银翘见过公子,奴婢是谢公爷谢府的。那是我们家小姐,因是第一次来安府,一时迷了路径,不知哪里通往老夫人的后宅,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谢玉垂了头,做出羞赧的模样,心里却是得意,这人若是知晓自己竟是堂堂谢家的嫡女,定然不会再如方才一般冷冷冰冰,待会儿那公子陪着自己往后宅去时,自己倒是要说些什么才好…… 正自胡思乱想,哪知安弥逊却似是根本没听懂谢公府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淡淡吩咐了一声: “安武,你去处理。” 别说主动帮谢玉带路了,竟然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径直大踏步离开。 直到那人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半点儿,谢玉才缓过神来,气的狠狠跺了下脚——这男人是块木头吗?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对待自己! 谢玉的性子自来都是喜欢争强好胜的,什么事都喜欢争个头筹,这也是之前自己表哥谢弥逊尽管俊美无俦,谢玉却是从没看进眼里的原因—— 那么一个父不详的卑贱身份,还想高攀自己这公府小姐,当真是痴心妄想。自己即便无法如谢家之前的小姐嫁入皇宫风光为后,却也绝对无法忍受,嫁给谢弥逊那么一个身份低贱的烂人。 之后,当谢弥逊身亡的消息传回来时,谢玉不止一分惆怅也无,甚至还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而反观现在的安弥逊不止身负绝世武学,更兼是安家唯一嫡孙,当仁不让的安家未来当家人,方才府门外那一幕,自己可是看得清楚,那么多朝中显贵,还不是得在年纪轻轻的安公子面前低下头来? 将来自己若嫁了安弥逊,自然便是安家公夫人,其显赫威风便是比起后宫妃子,怕也不差多少。 更要紧的是,安弥逊越是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是愈发激起了谢玉的好胜心——长这么大,还从没人对自己这般冷淡过,那些王孙公子,那个不是想尽千方百计,想要一睹自己容颜?这无知小子,竟是这般对待自己!越是这样,自己就越要安弥逊也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方才甘心。 “阿逊?你不在前面招待客人,怎么跑这里来了?”霁云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小憩——被阿逊护的那么紧,自己根本就来不及受惊吓,偏是阿逊紧张的不得了,非要押着自己到这儿躺着不可。正在思考,那放暗箭的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为何,手却忽然被人握住,忙睁开眼,果然是阿逊,正单腿跪在榻前,紧张的瞧着自己。 看霁云要起来,阿逊忙伸手按住: “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让人熬了安神的药物,很快就会送来——” 安神的药物?瞧着阿逊紧张兮兮的模样,霁云不由叹气,怕是该吃安神药物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吧? 想要叹气的又何止霁云,便是外面的安武,也是愁容满面。外面这场宴席,可是老公爷为了少主而设,现在倒好,午宴马上就要开始,正主儿却不见了。 方才少主舍谢家小姐而护住容府小厮的事情已经惹得众人纷纷侧目。那些人自己倒是不担心,就怕有人会到老公爷面前嚼舌根,老公爷有多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儿,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最清楚不过,要是公爷真信了少爷好男风这件事—— 回头正看到自家少主瞧稀罕宝贝似的看着容公子的眼神,顿时宽面条泪—— 公爷信不信,自己是早已经信了的。少爷分明就是个情种啊,只是天下那么多好女子,怎么偏要招惹个男人啊? 招惹男人也就算了,还偏要招惹容家的男人!还是容文翰的儿子! 要是到时候真东窗事发,老公爷兴许下不了狠心,那容文翰可不是吃素的! 却又不敢催促,实在是阿逊之所以愿意听凭老公爷安排,把自己安家嫡孙身份公布于天下的原因,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最清楚:还不就是为了能匹配的上容家小子。 可是我的小祖宗,便是身份再匹配又如何?你们可都是男人,男人啊!身份再匹配,俩男人能成亲吗? 正自思索,一个家丁匆匆跑来,看见安武,神情大喜: “少爷可在?皇上派来贺喜的特使就要到了。” 霁云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忙一推阿逊: “你快去吧,莫要让公爷着急,我也不能多呆——方才十一来报,说是老夫人一个劲的吵着要见我,我正寻思着让人跟你说一声呢。” 阿逊无奈,虽是不舍,却只得起身,叮嘱道: “待会儿我让安武送你。” “慢着。”却是阿逊的金冠因来时跑得急了,有些歪。霁云忙下地找了个梳子: “低头。” 阿逊有些迷糊,却仍是乖乖的半俯xia身。 霁云伸手拔掉那金冠,然后极快的帮阿逊把头发重新挽好,又把金冠扶正,这才松口气,满意道: “嗯,我家阿逊,可真是玉树临风。” “你,喜欢吗?”阿逊低低的道。 “嗯。”霁云重重的点头,满意道,“那是自然。快走吧,这般玉树临风的阿逊,怨不得老公爷和老夫人稀罕——” 却一下止了声——任谁突然被一双热热的唇给堵住嘴,都是无法说话的吧? 阿逊也是直到吻上那双殷红的唇,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猛一后退,哐当一声就撞翻了身后的案几,心里顿时懊恼不已,云儿还这般小,定然要被自己的唐突给吓到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脸憋得通红,期期艾艾道:“那个,上面有些灰——” “少爷——”安武正自发呆,却见阿逊风一般冲出来,逃也似的往前厅而去,不由吓了一跳。 忙要跟上去,阿逊却又站住,急急道: “云儿要走,你亲自护着回府。” 安武只得又回来,到了房间,才发现霁云正两眼无神直勾勾的瞧着自己,心里顿时一紧——瞧这模样,果然是受了惊吓的小模样,看来,是得嘱咐李奇回去再帮容公子多熬几副安神药才好。 “公子,容公子——” “啊?”霁云终于回神,虽然明知道一阿逊的心性,方才那一幕必无任何人瞧到,却仍是脸色爆红,竟是被阿逊那一吻搅得完全乱了心神。再想到阿逊胡说八道的什么上面有灰,更是气得咬牙,这个坏小子,定是去了哪些不正经的地方,不然,怎么会…… 半晌才定定神道: “我无事。” “谁在外面?”安武忽然回头,冲着门外道 “安武,你在这里?”外面的声音却很是惊喜,紧接着门一响,安钧之推门而入,急急道,“阿逊呢,你可见到他去了哪里?” 见外面的是安钧之,安武不着痕迹的收回凝聚在掌心的劲力:“原来是二爷。少爷已经往前厅去了。” “这样啊!”安钧之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方才爹爹忽然不见了阿逊的影子,急得什么似的。” 又瞧了眼旁边做恭敬侍立状的霁云,温声道: “原来是这位小哥,今早受惊了。” 霁云忙一拱手: “不敢。有劳公子挂念。” “公子你去忙吧,阿开交给我便好。”安武一旁道。 安钧之微微一笑,这才匆匆离开。 只是到了一个转弯处,却猛然站住脚,神情难看之极——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安武竟然称呼那小子“容公子”,便是对自己,也从不曾有过那般恭敬的模样! 也就是说,那小子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极有可能是容府的公子! 待安钧之远离,安武才护送霁云李奇二人出府。林克浩自然不好跟着回去,十一十二却早已带了大批暗卫隐在暗处。便是安武,虽是霁云一再拒绝,却还是坚持把人送到了府中,方才回转。 “李奇带着小厮先行回府了?” 王溪娘正在后宅吃茶,听了丫鬟绿芍的回禀,手一晃,热热的水顿时溅了一滴在手背上。 霁云刚进府门,迎面便碰上一脸焦灼的容福: “哎呀,好啊开,你可回来了,方才老夫人找不见你,就一直哭天抹泪的……” “老夫人现在在哪里?”霁云忙道,“我去看她。” “方才在表小姐原先的宅子旁,这会儿也不知——” 话还没说完,霁云就跑了出去——前世时老夫人待自己如何,却是全部记得了,可来府里这没多少时日,却是依旧能感受到老夫人一片全然爱惜之意。 眼看前面就是王溪娘原先住的松雅居,却在转角处看见一个青色的背影一闪。 霁云不觉站住脚。 “怎么了?”跟在后面的十一忙顺着霁云眼睛看过去,也愣了一下,方才那背影,倒是和小主子好像。 “哎呀,娘的好翰儿——”旁边一个苍老却充满喜悦的声音响起,霁云回头,可不正是容福所说哭天抹泪的老夫人? 老夫人一把抓住霁云的手腕: “这下抓住了,看你还跟娘捉迷藏。” 捉迷藏?霁云苦笑,自己明明刚到好不好。却也知道老夫人定是又糊涂了,忙扶住老夫人: “阿开饿了,咱们去用些东西好不好?” 听说阿开饿了,老夫人也忘了要兴师问罪了,忙一叠声的吩咐旁边丫鬟“快去准备好吃的来”。 霁云又是感动又是窝心,想着要是爹爹真回来了,祖母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又瞥一眼那乌沉沉的松雅居,待会儿等溪娘回来,好歹要暗示她尽早打发走禁足在里面的王家兄妹。 “公爷,前面已是真州城了。”容宽把一个水囊递给即便是满身的风尘也掩不了一身清雅之气的容文翰,“再有两日日程,咱们便可回至上京了。” 97祸福相倚 “安容两家后人相交匪浅,谢家有意把嫡女谢玉嫁于安家嫡孙安弥逊为妻。” 阔大的文华殿中,一身明黄龙袍的楚琮独自一人坐在高大的龙椅上,静静的看着手里这张薄薄的信笺。 不过寥寥几字,楚琮却是看了足有一个时辰之久。 三大世家乃是大楚建朝的根基,其影响有多大,没有人比楚琮更加清楚。 谢家想要把谢玉嫁入安家,楚琮倒并没有放在心上,女人固然能加强家族之间的联系,却绝对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家族的既定之路。 而谢家的日益式微,也是楚琮所不愿意看到的,毕竟三大家族并立,才能互为制约,而且谢家毕竟是自己的外家,便是看在太后面上,楚琮也不愿看到谢家落得太为凄惨。 而容家和安家则不同。 容文翰本已是天下文人领袖,现在又立此不世功勋,容家威势早已是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至于安家,每一代均有出类拔萃的良将,大楚建国数百年间,每一代家主必会有陪葬昭陵的殊荣,早已是天下武将心目中的定海神针。 虽然安铮之当初是为救自己而亡,但没人知道,自己感喟怀念之余,既伤感朝廷再无良将,同时却又有些小小的庆幸——安铮之已死,怕是安家的将星之路便到此为止了。 可据安家宴席上,安弥逊的表现来看,分明更是一个奇才,怕是安家在他手里,会比以往更加辉煌。 安容两家家主,以往历朝历代都不过是淡淡之交,倒也未尝不可,偏生此次——若是安容两家联合,要做什么的话,自己一众皇儿中,怕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制伏他们! 那一夜,文华殿的烛光亮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朝堂之上,楚琮甫一上朝便颁下旨令,言说三日后容公便凯旋回朝,命太子着手安排郊迎之事,并宣布届时,自己将亲率满朝文武、王公贵族至十里长亭迎接。 此诏令一出,满朝官员顿时哗然。 当即便有御史犯言直谏,以为容公功劳不可谓不大,但这般功勋前人已有建者,郊迎也好,赏赐也罢,依循旧例即可,如此过于恩宠,恐催生民众侥幸心思。 “混账东西,真是一派胡言!”楚琮勃然大怒,“若非容公,汝等今日说不定已是他人阶下之囚,莫说朕亲自郊迎,便是再大的赏赐,又有何不可!” 当即命侍卫剥了该御史的官袍,将人叉出去了事。 满朝文武登时没人再敢说一句话,旨意很快传遍朝野。 …… “皇上如此,怕是对容公,起了戒心啊。” 回到安府,脱下蟒袍,安云烈不住叹息。 “怎么会这样?”安武大惊,又想到安家公子着实为安家出力不少,不由于心不忍,“可要将此事告诉少爷?” 心里寻思,少爷自会想法子通知容家。 哪知安云烈却是摇头: “不可。我自有安排。” 说完,也不理安武,径直往后院而去。 阿逊这孩子,自己瞧着,倒是个冷静的,可是只要牵扯到容家的事,却是会完全失去理智——就比如前几日那宴席之上,逊儿就太过莽撞,那般不计后果,显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不止锋芒太露,更令人忧心的是,若皇上一旦知道,阿逊舍身相救之人乃是容家公子,怕是会心生疑虑。 现在容府之事,安家还是静观其变方好,不然,怕是会令形势更加恶劣。 “三日后爹爹便可归来?此话当真?”实在是太大的惊喜,霁云激动的脸都红了。 “自然是真的,现在朝野都传遍了。”林克浩兴奋的不住傻笑,一想到能见到当日同生共死浴血沙场的那些袍泽弟兄,林克浩的笑意便怎么也止不住。 “林大哥,都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三日后,你便可和爹爹一般……”霁云表情歉然,若非要护自己回京,那三日后,林克浩自然可以和其他将领一样,享受作为功臣被夹道欢迎的殊荣。 “少爷太客气了。”看霁云说的诚挚,林克浩也很是感动,少时的孤苦无依,使得林克浩最盼望的便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自己何幸,先有待自己如徒如子的容帅,后有从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时时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少爷,“克浩是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若没有大帅,末将早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大帅是相信我,才会让我跟着少爷,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自那日随着大帅一路疾奔,护送少爷到昭王爷那里,林克浩便明白,大帅心里,少爷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把看的重逾性命的少爷交给自己,恰恰是大帅待自己亲厚的表示。 也是从那一日起,林克浩便发誓,他一定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回报大帅的这份信任。 觉得两人对话有些沉闷,林克浩忙转移话题: “对了,少爷,您还不知道吧?还有一件大喜事呢,皇上已经下旨,说是要带领满朝文武百官亲自到十里长亭迎接,人们都说,这可是大楚建国以来从没有过的殊荣呢!” 又神秘兮兮的加了一句: “还有人说,大帅如此功高,皇上说不定会封王呢。” “封王?”霁云一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林克浩顿时大惑不解,皇上亲迎大帅回朝,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少爷听了却似很是不喜?便是那封王之说,更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啊! 却不知霁云心里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上一世容家虽是有百年根基,却是那么快败亡,自己种下的祸根固然是其中之一,可是更重要的,怕还是皇帝的意思。 爹爹虽是从不曾说过一句皇上不是,却仍是不止一次睡梦中呓语,君心难测。 自己这一世细细回想,才发现个中蹊跷——以容家之浑厚根基,若没有皇上在背后撑腰,容家又如何会短时间之内,摧枯拉朽般被人推倒? 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也。 当初容家未倒之时,自己尚在方府之中,便听说因爹爹政绩斐然、屡立大功,皇上甚至有封王之意,却再没想到,短短数月不止封王之事搁浅,容家也彻底被连根拔除。 看皇帝现在模样,是要如上世一般,赏杀容家吗? 这般一想,顿时冷汗湿透重衣——原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是掌握了事情的先机,自然可以把一切悲剧消弭于无形,便如这次战争,不止要让爹爹胜得漂亮,还要爹爹再不会受良心的折磨。却再没料到,前两点倒是达成,可是结果,却是提前把整个容家置于一种险恶的境地。 霁云埋头苦思了半宿,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化解之法。不由苦笑,自己也就是占了前世先知的便宜罢了,真是碰到重大事情,却仍是毫无头绪。 叹了口气,把一叠纸塞进信封里封好,希望爹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能想出万全之法来。 当即唤来林克浩,把信交给他,又嘱咐了几句,最后叮嘱: “林大哥,你明日一早,便出城,一定要赶在爹爹到上京之前,拦住他,然后把这封信交到爹爹手里。若是爹爹问起,你只管把我方才言语尽数转述。” 一番话说得林克浩更加莫名其妙,大帅马上就要回来了,少爷怎么又巴巴的送什么信啊?况且既是要明日一早送信,又为何深更半夜的把信给自己不说,还说那般莫名其妙的话。 “林大哥,拜托了。”霁云冲着林克浩深深一揖。 霁云这般做派,林克浩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忙重重点头: “少爷放心,克浩一定不负所托。” 天刚拂晓,林克浩便轻骑出城。 霁云则让李昉请来了大管家容福到自己这儿。 听说是霁云找自己,容福颠颠的就跑了过来,且是一瞧见霁云的小模样就开心的合不拢嘴。 霁云心头一热,不过短短几天,祖母也好,容福也罢,包括李昉一家,都待自己极好,自己怎么忍心看着他们仰赖的容府一夕之间消失,成为人口市上任人买卖的卑贱奴隶? 本想着等爹爹回来,才好名正言顺的公告自己身份,现在看来,却是已然刻不容缓。 从怀里摸出一方印信递给容福: “福伯——” 容福只看了一眼,便即跪倒在地,瞧着霁云热泪盈眶,嘴里喃喃道: “我就说定是小主子回来了,容福给小主子磕头了。” 双手举高,奉还那枚家主印信。 “福伯,快快起来。”霁云心里也是酸酸的,忙伸手搀起容福,“本来爹爹的意思,是等他回来再做主张,不过这般非常时刻,云儿也顾不得了。烦请福伯速速传令各处管事,爹爹未回府的这几日,必得约束各自手下,一是除非不得已,否则不要再出府门,二是,若是出府办事,决不许任何人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张狂之举,若有人胆敢违反,即便发卖,决不轻饶。” 看容福很是疑惑的瞧着自己,忙解释道: “倒不是我这般想,实是爹爹的意思,爹爹常说,他朝中为官也好,边疆杀敌也罢,都是臣子本分罢了,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好说嘴炫耀?咱们容府自来只知忠君报国,可别因为做了点分内之事,就得意忘形,失了容府的体面。” 想了想又特意嘱咐: “表小姐若是问起,福伯只说是克浩将军临走时吩咐便罢了。” 容福不住点头: “老奴晓得了,小主子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送走容福,霁云终于觉得心稳了些,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自己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是在这儿等了,希望爹爹能想出对策来…… 98第一世女 下朝回府,谢明扬一脸的愉悦,他旁边的谢莞,却是神情沉重。 谢玉看爹爹和兄长回来,忙让丫鬟沏了茶水跟着自己送过去,待看到两人明显有些不太对劲的脸色,又在门口站住,想了想接过托盘,打发丫鬟下去。 “爹爹,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谢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自己可是要愁死了! 那容家本已根深叶茂,想要撼动着实困难,今日朝堂上看来,皇上对容家的宠信又更上了一层楼,竟是容不得有人说容家半句坏话。 “莞儿,你果然还需磨练。”谢明扬心情大好,也不忍心过于责备儿子,“你以为,皇上这般赏赐容家,真就是件好事吗?” “难道不是吗?”谢莞更加不懂,“皇上这般恩德,可是多少人家做梦都求不来的!” “莞儿,你来看——”谢明扬随手拿起水壶,对着案头上的一盆美丽的花开始浇水,那花儿一开始欢天喜地的拼命吸吮,渐渐无法再吸,水越来越多,终至淹没了整株花,方才还娇艳无比的花瓣凄惨的漂浮在水面上。 谢明扬缓缓放下水壶: 莞儿,你说,明日里,这花的命运会如何?” 谢莞先是疑惑,继而大喜: “爹,您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是疑了容家——” 谢明扬冷笑一声: “希望容家这段时间会衬了皇上的意,再嚣张些才好。” 容家要倒霉了?谢玉顿时大喜,那岂不是说,二哥的大仇,很快就可以报了? 还有那个容家的小厮,等容家倒了,自己一定要买过来,让人狠狠的蹂躏——安弥逊注定是自己的,既然如此,无论是他喜欢的,还是喜欢他的,自己都要他们消失! 第二天正午时分,林克浩终于迎上了一路疾行虽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清雅的容文翰等人。 “克浩,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林克浩会出现在这里,容文翰大吃一惊,紧接着心里一紧,“是不是云儿——” 知道容文翰误会了,林克浩忙摇头:“不是——” 话音未落,身后却响起一声马的哀鸣,却是昼夜不停,一路赶来,那马竟是力竭倒毙。 “扎营。”容文翰回头吩咐道。 待两人来至帐中,容文翰才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克浩忙把怀里的信拿出来,递给容文翰: “少爷让我务必在大帅回上京之前,送上这信笺。” 容文翰心里狐疑,忙接过打开来,随即惊噫一声,忙叫住轻手轻脚要退出帐篷的林克浩: “克浩,回来。” “把你来之前和少爷的对话说给我听,一点儿也不要遗漏。” “是。”林克浩忙应道,心里却是对霁云佩服无比,离府时,少爷吩咐的明白,让自己记住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大帅问起,便转述给他听,自己还想着,大帅那般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管这些许小事? 哪想到,竟让少爷给料着了,大帅竟果然有此一问。 “……少爷听说之后,就马上写了这封信来。啊呀对了,”又想起一事,林克浩忙道: “对了,少爷把信给我时,已是半夜时分,天上明明连颗星星都没有,少爷却说,这般暗沉沉的,一点光也看不见,倒刚刚好,如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免太嘈杂了些,倒不如这般安然享受宁静时光……” 容文翰挥手让林克浩下去,却是背着手在帐里默默站了良久——少年相知,多年相交,原以为以自己和皇上的渊源,定可谱就世上难得君臣遇合的佳话,却没想到,仍是步了前人后尘吗? 这,就是帝王之心吗? 轻轻抚着信笺,容文翰凝重的表情中多了几许温柔和欣慰—— 自己何幸,竟有这么个聪慧而又懂事的女儿。 韬光养晦,女儿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要韬光养晦啊!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自己看着,宝贝女儿,更胜别家十个儿子。 自从找到云儿,又得知云儿竟然一力支撑起萱草商号,自己就已经有意将来把容家交给女儿,却又担心女儿毕竟年幼,或许有些急智,眼界胸怀上,还有待培养,现在看来,却是自己迂腐了。 云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容文翰起身,珍而重之的把那封信纳到了怀里,再出账时,已是精神抖擞: “传令下去,马上拔营,务必在明天之前赶回上京。” 其他人倒没什么,林克浩却是一怔,明明皇上说要在后天率文武大臣郊迎,怎么大帅却说明天之前到京? 旁边的高岳却是朗朗一笑: “容兄,我也有此意,离家这么久,也不知我那几个小子都怎么样了——” 两人相视而笑。 “容文翰容公爷回来了,现就跪在午门外等候万岁爷召见。”楚琮已然下朝,内监却突然匆匆赶来。 “不是明日到吗?”太过震惊了,楚琮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之前所有驿使不是都禀报说,明日才会到吗?” 太监吓了一跳,忙跪倒: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确是容公爷回朝了。” 楚琮也终于回过神来,忙道:“快宣——罢了,朕要亲自去接。” 来至午门外,果然见容文翰最前,然后是高岳,后面还跪了一地的将领。 楚琮眼睛闪了闪,已是快步上前扶起容文翰,脸上神情悲喜交加: “文翰,真的是你吗?朕,不是做梦吧?” “皇上,”容文翰也是百感交集,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臣容文翰幸不辱命,今日终得凯旋而归,这是虎符并帅令,请皇上查验。” 没想到容文翰竟是甫一回来,就忙着上交兵权,楚琮紧绷的神经明显舒缓许多,亲自伸手去搀容文翰: “文翰,你受苦了,各位将军,朕替大楚万万百姓向你们致谢。” 容文翰慌忙和其他将领同时伏在地上不住磕头: “皇上言重,全赖皇上洪福齐天,才有今日大胜之局,皇上万岁万万岁。” 午门外顿时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又有百姓赶来,听说是容帅和各位将领凯旋,也都是激动不已,高呼“皇上洪福齐天”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此情此景,令得楚琮也是激动不已。 忙命各位将军先行休息,独拉着容文翰的手进了文华殿。 “文翰,这三年,苦了你了。”虽是对容文翰心有猜忌,楚琮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这几年仗打的如何艰苦,楚琮也清楚,没想到容文翰这般清贵公子,竟不但吃得了这许多苦楚,还最后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 且从文翰行事来看,依然同以往一般,并不曾有丝毫居功自傲,难道安容两家后人交好一事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吗? 只是,祖宗传到自己手里的这大楚王朝,却是绝不容许有半分闪失啊…… “皇上,若说苦,您比臣更苦,若不是您在后方调度有方,臣又焉能取得这般大捷?” “好了。”楚琮不禁自失的一笑,叹息道,“文翰莫要和朕客气了。你是咱们大楚的功臣,朕本来准备明日率领群臣郊迎,让你享受作为功臣应有的荣耀,没想到你却是今日就赶了回来。说吧,你想要什么,这里就只我们两个,你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 “皇上此言当真?”容文翰眼睛顿时一亮。 “自然。”楚琮神情和煦,“文翰不闻,君无戏言之语吗?” “多谢皇上。”容文翰翻身跪倒在地,神情恳切,“臣委实有一件为难之事,请皇上定夺,若然皇上能允了臣之所求,臣愿意用此次大功获得的所有赏赐去换。” 听容文翰如此说,楚琮眼中微微有些冷意,却仍是爽快点头: “你说。” “是。”容文翰又磕了个头,“臣这次要求的恩德,并非为了臣一人,而是为了臣的孩儿。” “孩儿?”楚琮故作惊诧,“果然大喜啊,先是安家寻回嫡孙,你容家竟也找回了骨肉吗?” “是。”容文翰点头,眼睛却微微有些湿润,“臣,终于找回了失踪将近八年之久的女儿,容霁云。” “女儿?”楚琮明显怔了一下,却是很爽快的点头,“文翰想为女儿讨何封赏,但说无妨。“ “臣谢过皇上。”容文翰又磕了个头,“臣想为女儿,请封容府世女!” “什么?”楚琮再也没想到,容文翰的要求,竟是这个,一下愣住了,若然立女儿为世女,那岂不是意味着,起码容家下一代,绝不会涉足楚国权力中心…… 离开皇宫,容宽和林克浩还在午门外候着,看到容文翰出来,两人同时迎了上去: “大帅(主子)——” “我们走。”容文翰飞身上马,早已是归心似箭,“咱们回家。” 却不知容府中,此时也正上演一出闹剧。 “姐姐,姑母,求你们不要送我走。”王芸娘跪在地上,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芸娘知道错了,可芸娘,不能走啊。” “不能走?”王溪娘皱了下眉头,“妹妹又说浑话,这容府岂是你想走就走,要留便留的吗?” 老夫人这会儿神智倒是清醒,冷哼一声: “没脸没皮的东西,自己做出那般诛心之事,这会儿还想留下来?快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上路。我也乏了,你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实在不行,就让人捆了,直接塞到轿中。”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姑母,”没想到姑母竟是如此决绝,王芸娘愣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拭干泪水,慢慢起身,“姑母,姐姐,你们都想赶我走,我就知道,你们分明是想要独霸这容府富贵,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老夫人一愣,看着表情诡异的王芸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芸娘手慢慢抚向小腹:“好孩子,你身份尊贵,娘可不许任何人错待了你。” 眼睛慢慢转向两人,神情得意至极: “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已经身怀有孕,孩子的爹,正是容府少主,容云开。我们早已两情相悦,阿开已经答应我,他一定会娶我做他的夫人。” “你说你肚里有了我的孩子?”霁云忽然推门而入,逼视着王芸娘。 “阿开——”王芸娘眼睛一亮,便想朝着霁云身上偎过去,“你可来了。” 霁云顿时一愣,王芸娘这般纯然的欢喜,丝毫不似作假,忽然忆起前日从安府回来时,在关押王溪娘的松雅居看到的那个酷似自己的背影,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到底是王芸娘自编自演,还是真有人假扮自己?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的身份,竟然一门心思的要坏了自己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亲中秋节快乐,合家团圆,万事如意,(*^__^*) 99第一世女(二) 实在是王芸娘说出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容太夫人和王溪娘都惊呆了。 尤其是王溪娘,虽是老姑娘了,却仍小姑独处、云英未嫁,听了这话更是又羞又气,狠狠的啐了一口: “不成器的东西,你这是要做死啊,还有脸说嘴!你不要脸面,要闹得整个王家也同你一样见不得人吗?” 又失望的看了一眼阿开,神情中满是指责,却又隐隐有些担忧: “阿开——” 霁云刚想开口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全都是腌臜东西!你王家虽是比不得容家,但也算有头有脸,竟这般自甘堕落的委身低贱小厮,真真是羞也羞死了!” 霁云愕然抬头——方才本是一个府中小厮跑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自己才匆匆忙忙跑过来,哪知正好在门外听到王芸娘的一番话,又惊又怒之下,才直接推门而入,根本就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这会儿才发现,老夫人左下首,还坐着个美丽华贵的中年女子,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看霁云抬头,一拍桌子道: “还有你这狗奴才,以为长得像我阿弟,就可以来冒充容府少主吗,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当人人都是和这府里其他人一般糊涂吗?想打容府的算盘,真是做梦!” 阿弟?霁云愣了下,顿时记起,爹爹也曾提过,家里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姑,大小姐容清韵,二小姐容清菲,容清韵因生的尤其美丽,最终嫁了爹爹舅舅家的嫡次子为妻,现在看着,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只得上前施礼:“阿开见过夫人。” “怎么,现在不说自己是容府少主了?”容清韵冷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霁云,越看越是心惊,果然生的和自家阿弟好生相像,只是那信中说得清楚,这人乃是冒充,存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却是越看霁云越不顺眼: “敢冒充贵人家眷,还是我们容府的,你就是有八条命也不够死的!不想被打的话,现在就说,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冒充容府少主?”本是得意洋洋的王芸娘一下懵了,恶狠狠的盯着容清韵,“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凭什么说我家阿开是冒充的?” “贱人——”容清韵本来就是个火爆性子,闻言大怒,抬手就给了王芸娘狠狠的一巴掌,“做下这等浸猪笼的丑事,还敢在我面前嚣张,真是不想活了!” 王芸娘被关了这许久,身子骨本就有些弱,再加上身怀有孕,被打的一个踉跄,一下坐倒在地,顿时抱着肚子□起来。 “住手!”霁云脸色一变,如此非常时期,要是府里真出了人命,说不定就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事! 看王芸娘神情痛苦,冲着外面厉声道: “十二,快去请李奇到这里来。” 王溪娘也忙忙过去探看,急急道: “芸娘,你现在怎么样?” “让李奇帮她诊治?”容清韵简直要给气乐了,“好你个狗奴才,还真是好大的口气!真当这容府是你家的了?”转头冲着外面道,“来人,把这奴才先给我捆了送交官府!” 听说要捆霁云,老夫人顿时大惊——她嫁入容府时,容清韵已经是快要出嫁的年纪了,彼此间一直没有多亲,更兼容清韵婆家也是公侯之家,虽是比不得容家清贵,也是上京数一数二的,是以,并不甚把自己放在眼里,但是这丫头对翰儿,却还是颇真心维护的。忙出声阻拦道: “韵丫头,莫要冲动,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至于把开儿送交官府一事,万万不可!” 这之前,老夫人每次同容清韵说话,都是和颜悦色,这么疾言厉色还是第一次。 容清韵错愕之后,更加恼火——自己早劝阿弟再娶一房妻室来,可阿弟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一个老迈昏庸,一个年轻糊涂,生生把容公府弄到了这般不堪境地不说,自己都已经指出是骗子了还要这般死命维护! 当下冷冷一笑: “母亲年龄大了,阿弟回来前,这容府就交由我管着吧。” 说着,就让丫鬟进来,要扶老夫人离开。 “清韵你——”老夫人大怒,对着进来的丫鬟怒声道,“滚出去!我容府的事情,还没有要些外人插手的道理。” 没想到老夫人发这么大火,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也不敢再上前。 知道老夫人是在说给自己听,容清韵脸色变了下,却还是扬声吩咐道: “去叫容福来,让他带些人以容府的名义把这奴才送去官府。” 很快,门外响起了容福和李奇齐齐告进的声音。 容清韵皱了下眉头,容福来了倒在情理之中,却没想到平日宫中贵人都敢怠慢的李奇这会儿也这么听话,勉强冲李奇点了点头: “李奇先去外面坐片刻。容福——” 一指霁云: “马上让人捆了这狗奴才送交官府!” “什么?”听容清韵如此说,李奇也好,容福也好,都是大惊失色。 地上的王芸娘□的声音更大,王溪娘抱着她的头,想要把人抱起来,却在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时脸一下变了色: “李奇,快来瞧瞧表小姐——” 李奇刚要上前,却被容清韵拦住: “那个贱人,死了更好,不用管她!” 李奇顿时为难,忙看向霁云,霁云点了点头: “李伯伯,你快去帮她瞧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容清韵没想到,都这时候了,霁云还敢跟自己唱对台戏,顿时勃然变色: “李奇,不许看!容福,让你把人捆了送交官府,还愣着做什么?” “大小姐——”容福却是不动,反而恳求道,“这里面怕是真有什么误会——” 李奇也已快步走向王芸娘。 没想到竟是连容福也好李奇也罢,都全不听自己的吩咐,容清韵气的浑身发抖: “好好,好你个容福——好歹我还是容府大小姐,你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我阿弟平时待人亲厚,竟是宠出一帮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来!我看着,你这个大管家也是时候该换一下了!” 竟然起身,便要去唤候在外面的自家奴才。 霁云没想到,这个姑姑竟是这般泼辣做派,头疼之余忙上前一步: “且慢!” “知道怕了?”容清韵冷笑一声,“可惜,晚了!” 霁云摇头,自己一直瞒着身份,就是怕有人会借自己在容府生事,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这档子事。事已至此,再要隐瞒身份,已经没有意义,那些人摆明了是要针对自己,当下从怀里摸出容府家主印信托在掌心上: “姑母息怒,不是容福他们故意要违拗你,您看,这是什么?” “谁是你姑母?”容清韵怒斥道,待看清霁云掌心的东西,一下神情巨震: “我们容府家主印?你到底是谁,这家主印怎么会在你手里?” “老身就知道,开儿一定是文翰的儿子,是我的孙子!”老夫人早已笑的见牙不见眼,自己老早就觉得这孩子投自己缘,原来果然是翰儿的孩子,自己的宝贝金孙! 王溪娘神情则是有些复杂,默默地望了一眼霁云,又很快专心看顾地上的王芸娘。 倒是王芸娘,本是面如死灰,这会儿却仿佛又活了过来,挣扎着道: “你们,都听见了吧?我早说过,阿开,他是,容府少主!” 又眼巴巴的瞧着霁云: “阿开,他们欺负我,和孩子,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哎哟——” “我容府会有这么不成器的少主?”容清韵本来有些狐疑,这会儿却又气恼无比,逼视着霁云道,“说,你手里的印信,是不是偷来的?” 容府少主的话,会这么没有脑子,和那样一个论辈分也要叫一声小姑妈的贱人搅成一团? “怎么会——”霁云无奈,只得解释,“这乃是爹爹亲手交给我的。姑母您想,我若是骗子,都这会儿子了,还不赶紧跑?还留在这里等爹爹凯旋拿我祭刀吗?至于那女子,您休听她一片胡言,不管她怀孕是真是假,却都绝不会和我有一丝关系!” “阿开——你怎么这般说话!”王芸娘神情惊恐,“我腹里的孩儿明明是你的,你不是说等表哥回来,就会娶我吗?你还说这些年你流浪在外,绝不叫我们的孩儿也承受你这些年没有父亲照顾的苦楚——你还说表哥欠你良多,别说是娶我,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开口,表哥都会给你摘下来!” “要星星我阿弟也会给你摘?”容清韵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 且不说阿弟自来性子清冷,少有所求,便是平时和人相处,也从来都是端肃凝然,冷静自持,怎么可能生出这般放荡无形的孩儿来?还有那容府私印,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当初爹爹有多宠爱阿弟,可饶是如此,也是临终时才迫不得已把家主印信传了阿弟 。 而现在,阿弟正当盛年,又是功勋卓著,别说这少年不是阿弟亲子,即便是,阿弟也定然在他成年后,才会把私印给他,怎么肯能现在就把这么重要的物事交给一个半大少年? “胆敢偷窃容府私印,又冒充阿弟亲子,坏我容府名声,还想让我阿弟给你摘星星摘月亮?我看,你还是去牢里做梦吧!” 一把拉开门,却是木偶一样,僵立在门口。 却是房间外,正站着一个一身白袍,外罩金甲,虽是一身风尘,却无论如何也掩不去满身风雅的高华男子。 “大姐,你错了,”容文翰眉梢眼角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喜悦,眼睛掠过众人,最后定在霁云身上,“只要阿弟能做到,云儿要星星,我会给她星星,要月亮,我便会为她摘月,我家云儿,值得最好的!” 就只是,自己的宝贝云儿太懂事了,自己只怕可以给她的,太少! “爹——”霁云仿佛傻了一样,眼里除了爹爹,再也没有其他人,想要跑过去,脚下却有千斤重,竟是无论如何迈不动一步,“我是在,做梦吗?” 容文翰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就把女儿拢在了怀里: “云儿,不是梦,是爹,真的回来了。有爹在,绝不叫任何人欺侮了你去。” 100 第一世女(三) “爷,真的是爷回来了——” 一旁的容福呆呆地瞧着身上多了几分沧桑的容文翰,顿时喜极而泣。 “阿弟——”容清韵也懵了,上前一步怔怔的瞧着容文翰,忽然拿手绢掩了面呜咽起来—— 虽然两人并非嫡亲姐弟,却是自来感情亲厚,乍然见到离家三年之久的容文翰,感情再也无法自已。 容文翰轻轻拍了下容清韵的背,然后缓缓转身,冲着太夫人跪了下来: “母亲,儿子回来了,给您,请安。” “云儿见过祖母。”霁云也很麻溜的跟着跪下,声音脆脆的大声道。 看到跪在膝下的儿孙,太夫人不停拭泪:“好孩子,没想到,我老婆子还有这福气,又有儿子,又有孙子,还俱是这般孝顺,起来,你们快起来——” 说着,一把拉起霁云,搂到自己怀里,怎么瞧也瞧不够 。 这般美满时候,却偏有人要大煞风景。 看到霁云这么受宠,那边王芸娘欢喜的什么似的,一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容府少夫人,甚至小腹间传来的阵阵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阿开,阿开——” 那边娇嗲的嗓音,刺激的霁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 容文翰随着众人的眼睛看过去,待看到瘫在地上却还是和打了鸡血般的王芸娘,神情一顿。 王芸娘这会儿终于看清了容文翰的模样,也是一愣,这个表哥,生的可是真好,特别是那骨子里由内而外渗出来的优雅,让人禁不住为之倾倒。 不过王芸娘很明白自己这会儿要的是什么,当下也顾不得羞耻,翻身跪倒: “我腹中已经有了,阿开的骨肉,还请,您成全——” 一直扶着芸娘的溪娘也没想到,自己妹妹竟是脸皮厚到这般程度,只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容太夫人看着自家不成器的侄女儿,也好险没气晕过去。 容清韵顿时从刚见到弟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瞧着霁云的模样又是担心,又是气恼—— 瞧弟弟的模样,这少年竟果真是弟弟的骨肉,据阿弟这么早就把家主令授给他可知,还异常宠爱。本来容家有后,这是件天大的喜事,却偏生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不成器?怎么会瞧上王芸娘那般好不要脸的女子! 致使闺阁小姐未婚先孕,这事儿传出去,还有哪家大家闺秀肯嫁进容家的门? 只是既然有了容家骨肉,那也只能留下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容家后人流落在外…… 当下愠声道: “还不把人扶起来送入客房,这个样子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王芸娘嘴角浮起一缕得意的笑容,示威似的瞧了溪娘一眼: “还不快扶着我——” 话音未落,却被容文翰打断:“慢着——” 转头望着霁云: “云儿,这件事,你认为该当如何?” 容清韵撇了撇嘴,那还用问,事儿都做下了,这小子肯定巴不得马上弄回自己屋里。 “是,爹爹。”霁云应道,再转向王芸娘,笑的甚是和煦,“王芸娘,谁告诉你说,我是容府少主?” 王芸娘神情顿时有些惊恐,强撑着道: “不是,你来寻我,然后又亲口告诉我的吗——” “是吗?”霁云神情渐渐冰冷,懒洋洋道,“一个连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的女人,我娶来何用?李奇,你开副药来,胎儿打掉;容福,套上马车,马上把人送回去——” “啊?”王芸娘好险没吓晕过去,哭叫道,“阿开,你怎么,这般狠心?那可是,我们的孩儿啊——” 霁云冷斥一声: “一个不和我一条心的女人,要来何用?” 说完搀住容老夫人: “祖母,我和爹爹扶您去歇着。” 看三人真的转身要走,李奇已经低头开始开方子,王芸娘终于意识到,霁云根本不是说来吓吓自己罢了,若自己不按他说的做,那自己腹中孩儿…… 吓得一把抱住霁云的腿,哀哀道: “好啊开,我说,我说,是秦氏,姑母身边的秦氏告诉我的——” 当时自己被关在那幽冷的宅子里,本已万念俱灰,却没想到,秦氏却赶了来,告诉自己,其实阿开的真正身份是容家子,而且听他言辞,似是对自己颇有情意…… 然后那天傍晚,阿开就来了自己房间…… “秦氏?”老夫人大怒,气的拿手里的拐棍用力的在地上捣了起来,“真是反了,快去拿了秦氏来——” “祖母莫慌。”霁云忙摇头,“已经有人去了,秦氏很快就会被带过来对质。” 说着拿了旁边笔墨纸砚在脸色惨白的王芸娘面前放好: “把有关事情经过一字不落的写下来,待会儿再跟秦氏对质。” 王芸娘连番受惊吓,早已是六神无主,又不敢得罪这个小祖宗,怕要是惹恼了他,说不定真会拂袖而去…… 只得边哭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了下来。 派去带秦氏的暗卫很快回转,对霁云和容文翰小声禀告着什么。 两人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暗卫赶到时,那秦氏竟已悬梁自尽。 霁云沉默片刻,仍是招了容福来: “找辆车,寻可靠的人,马上把表小姐送回去。” 王芸娘顿时大喜:“阿开,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我不会娶你。”霁云淡淡摇头。 “不娶我?”王芸娘一把抓住门框,差点儿崩溃,“为什么?”自己都这么听话了,这小祖宗怎么还是说不娶自己? “那怎么行?”容清韵也道,眼神中很是不赞成,容家本就人丁单薄,既是已然有孕,即便王芸娘上不了大雅之堂,纳来为侧室还是可以的,当下皱了眉头道,“阿弟,便是你再宠着孩子,也不能听凭他这般任性。” 霁云也不说话,抬手去掉帽子,一头青丝披了满了肩头,冲着容清韵展颜一笑: “姑母,同是女子,我又怎能使她受孕?” 容清韵一下张大了嘴巴;老夫人先是不解,很快却又欢欢喜喜——怪不得翰儿口口声声喊她云儿,原来竟是自己早年常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回来了! 李奇早已知晓,神情倒还平静,却是苦了容福,乍闻一直言听计从的少爷突然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姐,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不,这不可能——”王芸娘呆滞的瞧着霁云那张眸光明媚的小脸,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翩翩少年郎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明丽少女,“快走开,你不是阿开,不是,把我的阿开还给我——” 气怒交加之下,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表哥——”旁边的王溪娘哭着跪倒,“是溪娘教妹无方,溪娘也无颜再留在府里,就请表哥把我一起送回去吧。” “表妹这是何苦?”容文翰道,“我朝早已废弃连坐之法,怎么能因为你阿妹犯错,就怪到你头上呢?府中之事你只管照旧协助母亲打理,其他事不必放在心上。” 奈何王溪娘却是愧疚之下,坚决不愿,看她意志坚决,容文翰也只得作罢。 待送走老夫人和溪娘,房间里便只剩下霁云和容文翰容清韵三人。 “这府里没个女主人也终是不成事,”容清韵性情直爽,虽是当着霁云的面,也是毫不避讳,“阿弟,咱们容府终归是要有个后的,你现在身份又这般了得,我看还是赶紧续娶一房妻子,赶紧生个儿子,一来府里内务有人打理,二来咱们容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容文翰抬头,瞧了一眼默默低着头的霁云,“阿姐说哪里话,我不是已经有了云儿吗?” 容清韵没想到,容文翰会是这般死脑筋,再加上对霁云印象并不如何好,不由急道: “云儿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咱们容府,终归要有个男娃支撑门户……” 却被容文翰打断: “大姐,我知道你也是替咱们容府着想,阿弟也不瞒你,这容府,我已经决意要交给云儿,无论是府内的女主人也罢,还是府外事务也好,云儿全都可以全权做主。” 顿了顿,说出了一句把容清韵魂儿都吓飞了的一句话: “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请他允准容府立云儿为世女,圣旨,应该停不了几日就会颁下。” “爹爹,你——”此言一出,不止容清韵完全呆住了,便是霁云也以为自己幻听了—— 自古以来,都是男儿继承家业,现在爹爹竟然说,要请皇上下旨,敕封自己为容府世女?! 送走了惊吓过度、连路都差点儿走不成的容清韵,霁云旋即明白,这就是爹爹的韬光养晦之法——向皇上表明,容家下一代,会交到女儿手里,自古女人不入朝为官,即便自己这个世女身份尊贵,可以做的事也很多,却也是和官场无缘,自然也就不会再囤积属于容府的力量。只是这么大的容府—— 边帮容文翰捏肩边有些犹豫道: “爹,女儿,毕竟是女流之辈,焉能胜任得了世女这个位置?” “云儿——”容文翰拍了拍小女儿的手,傲然道,“你是爹的女儿,我的女儿若是生为男儿,所建功勋定会超过爹爹。只是官场险恶,爹爹倒宁肯你远离官场,做个安闲自在的富家翁罢了,就只怕婚事上,会有波折——” 把自己手中容家的势力完全交付到女儿手中,足可保云儿一生一世平安无虞,惟有婚姻上,既然立为世女,自然要承祧容家香火,手中虽是拥有更多他人求也求不到的特权,却也必然会在婚姻上遇到更大的阻力。 霁云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却并未放在心上——自己身为长女又自幼丧母,本就在五不娶之列,之后更是流落在外多年,即便自己不是世女,那些公侯之家怕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想着,眼前不知为何突然闪过阿逊的面容,脸顿时就有些发热…… 101 第101章 “文翰请旨立失而复得的女儿为世女?”听了容清韵的话,刚刚回府的官居礼部郎中的夫君赵德铭也是一愣。 听说文翰得胜回朝,好多家有待嫁女儿的权贵都托到自己跟前,希望身兼姐夫和表哥二职于一身的自己,能帮他们美言几句—— 容文翰如此大功,此番封侯拜相已是势在必然,兼且长相潇洒俊逸,即便不论背后庞然大物一般的容家,也是众人垂涎的乘龙快婿人选。 “你说我阿弟,怎么这般糊涂?怎么能把大好的容家,就这样交到一个稚龄女子手里?我观她行事也就尔尔,阿弟一向心思缜密,这次委实太过荒唐。” 容清韵本就对当初对来历不明的孔玉茹很是厌烦,连带着对孔玉茹所出的霁云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现在看在容文翰面上,好歹和颜悦色了些,却又突然听到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登时就被气昏了头。 若是容家连世女之位都定了,还有哪家权贵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容府已经有继承人了,再生多少个也是枉然,没了盼头,阿弟便是本身条件再好,又有何用? 那岂不是意味着,想要阿弟再续娶一房妻室的愿望只能黄了? “你且歇息,这事再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赵德铭叮嘱了句,便即匆匆往父亲房间而去—— 家里有长兄更有老父,这类棘手事,赵德铭自来不须烦恼,一律上交了事。 赵家也是上京名门,曾祖父也曾出任本朝左相,到了儿孙辈,虽是开拓不足,但因生性谨慎,守成还是可以做到的,也算是清贵名门。 赵家现在的当家人正是容文翰的大舅、官居工部侍郎的赵如海。 “……爹,您瞧这事——” 听了儿子的禀告,赵如海沉吟片刻,只吩咐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德铭刚要走,却又被赵如海给叫住: “告诉你媳妇儿,明日备上重礼,送去容府。” 一直到赵德铭离开,赵如海才长出一口气——终于能放下心来,这几日朝中对翰儿的风评呈一面倒的叫好趋势,殊不知,越是如此,情形反而愈加不妙。 甚至老于官场的赵德铭能感觉到,这样的局面怕是某些人一力推波助澜而成。 本来大楚好战,自来建功立业的人也多了,可那些人要么出身寒门,要么身为武将,如翰儿这般以文臣出身却建此功勋的委实是第一个,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怕是就想在这件事上赌一把。 只要能度过此劫,消了皇上的猜忌之心,容家自会日益鼎盛,若是这颗猜忌的种子真的在皇上心中埋下,那容家的富贵,怕是不能长久…… 只是不知那个丫头,资质如何?这般风口浪尖之上,可能扛得住? 持此疑虑的远不止赵家。容府众多下人也是兴奋之余,又有些惶惑—— 一大早就听说,府里要换新主子了,表小姐不再掌管府中的财物,而要全部交给公爷刚刚找回来的小姐! “这是府里的账本,这是庄子……” 几日不见,王溪娘明显憔悴了不少,人瘦的几乎脱了形,只是端庄严肃的面容却是丝毫未变。 把府里一干事务一一交接完毕,王溪娘又拿出库房的钥匙,全都交到霁云手上,神情恳切: “云儿,这些年所有的账本及相关账目往来全都在此,你且先查验一番。” 霁云点头: “这些年,有劳姑姑了。姑姑且放心将养身子,等大好了,云儿还指望姑姑再帮把手呢。” 王溪娘勉强笑道: “云儿但有哪里不懂,便可派人来问,溪娘但凡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至于管家一事,我怕是帮不上忙了。能在这容府有个容身之处,溪娘已经感激不尽。” 说着,便即起身告辞。 霁云亲自送了出去,回到房间里刚坐定,外面又一阵嘈杂的声音,却是老夫人坐了软轿过来。 看到坐在高大座椅上的纤细少女,老夫人心疼的什么似的。又是让人拿参汤,又是让人捏腿捶背,甚至最后,自己也拿着个账本有模有样的嚷嚷着帮着看。只是霁云一回头,老夫人却是拿着账本歪在靠椅上睡着了。 霁云忙叫来丫鬟,又把老太太放到软轿上抬了回去。 再回身,看到忙乱之间掉在地上的账本,弯腰拾起来,看了几眼,神情一怔。 那一天,霁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账本,甚至一日三餐都是让人直接送到房间里的。 “爷,要不,我找几个管账的去帮帮小姐?”容福一直惴惴然的,想到小姐那么小的年龄,那么多账本,可怎么看得过来?这要熬煎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容文翰呷了口茶,神情却很闲适,半晌摇头: “无妨。” 自己的女儿,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比谁都清楚,那么大的萱草商号都管了,自己这容府,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虽如此说,却还是很心疼的,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女儿立威的时候,要是自己真插手,怕云儿以后管理府上时会有诸多阻碍。 容福哪里知道这些?想要再劝,却又不敢,有待不说,又实在放心不下,竟是抓耳挠腮、坐卧不宁。 许是前一天累到了,霁云第二日起的并不十分早,饶是如此,给太夫人和容文翰请安时,脸上明显还有些疲累—— 不由苦笑,甩手掌柜当的时间久了,反应果然就慢了些。那么多账本,若是阿虎,想必一个上午就可以看完,傅三哥的话,说不得会更快—— 前段时间已经捎信让他们一同赶往上京会合,顺便把萱草商号——经历过前次波折,萱草商号现已更名为顺兴——转移回上京。等他们都回来了,自己就又可以轻轻松松当甩手掌柜了。 “小姐,到了。”看霁云似是有些走神,丫鬟翠钿忙小声提醒。 却是已经到了太夫人的房间外。 霁云刚进屋,就被欢喜的什么似的的老太太给拉到怀里,看到霁云眼睛上隐隐约约的黑眼圈,顿时心疼的不得了,宝贝心肝的叫着,又赏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才放霁云去给容文翰请安,临走时还一再叮嘱,待会儿一定要回来陪自己用饭。 陪坐在下首的王溪娘一直温柔的笑着,和霁云寒暄了一两句,坐不多久,也告辞离开。 手下的大丫鬟翠翘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以往都是小姐管家,自己作为小姐面前最得用的大丫鬟,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现在倒好,换成翠钿那丫头神气活现了! 不忿之下,和旁边的丫鬟翠莲嘀咕道: “真是人走茶凉,小姐平时对他们那般照拂,这会儿一说不管家了,大家马上一窝蜂的跟着那位献殷勤。还有翠钿,平时见了我们都是姐啊姐啊的叫个不停,再瞧瞧现在,哎呀呀,鼻孔都快朝天了,瞧瞧她那个小人得志的模样!” 翠莲倒是不甚担心,看前面神情平静的王溪娘,心里愈发安稳: “有咱们小姐呢。我就不信了,再是小姐,那么小个丫头,又能懂些什么?听说昨儿个,那位可是看了一天的账本,说不得今天还会继续抱着账本啃,要我说呀,兴许明日里,就会哭着喊着把管家权叫出来,求咱们小姐继续照应着。” “胡说八道什么?”王溪娘忽然转过身来,两人吓了一跳,忙闭了嘴。 霁云还未走到容文翰住的院子,远远的就瞧见一个丫鬟正自伸着头往这边观望,待看到霁云的身影,又慌慌张张跑了回去,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叠声的: “快快快,告诉主子,小姐来了——” 霁云忙加快了步子,刚进院子,便有丫鬟仆妇迎了上来,一大群人簇拥着送进了容文翰的房间。 霁云进去房间时,容文翰已经在中间的位置上坐的笔直,神情焦灼中又充满了喜悦。 “爹爹,云儿给您请安了。”霁云笑眯眯的跪下,只觉心里幸福无比—— 重活一世,曾无数次梦想过,什么时候父女相守,自己也不敢希冀太多,惟愿老父平安康泰,自己能每日里进房请安,日日端茶奉水、和老父相伴,便已足矣!这一世,自己再不要品尝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悲伤和绝望。 “云儿——”双手忽然被紧紧握住,却是容文翰快步走下座位,一把搀起霁云,上上下下打量半晌,终于觉得一颗心慢慢安稳。 “爹,”霁云刚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容文翰脸上大大的黑眼圈,不由一愣,“您昨日可是没休息好?” 看着霁云担心的眼神,容文翰益发觉得心里一会儿酸一会儿甜,更多的还有一份失落,云儿小的时候,自己每每把她抱在怀里,再大些,又握着她的小手教她走路,然后牙牙学语,或者把着手教他写字…… 可不过一转眼,女儿就长得这么大了! 而这期间,自己却整整错失了将近八年陪伴女儿的时光! 要是云儿知道,自己只是躺在床上,却是一想到天光大亮时,最爱的小女儿就会跑来给自己请安,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八成会笑话自己吧? “没事儿。”看霁云还在关切的瞧着自己,容文翰摇头,“处理了些事情。对了,我已让人准备了早膳,你和我一块儿用吧。” 霁云也极想留下来,可是想到来时老夫人一再交代过,让务必回去陪她用饭,只得摇头: “方才祖母吩咐说,让云儿去她哪儿用饭。” 又实在想和爹爹一起,边晃了晃容文翰的胳膊: “爹爹,不如我们今早上一块儿陪祖母用饭?” 容文翰愣了一下,忙点头: “也好。” 只是一顿饭吃完,霁云却是后悔不迭——倒不是府里的饭不好吃,而是爹爹和祖母的热情太可怖了,只要自己的眼睛往那盘菜上瞧一眼,爹爹马上就会为自己夹到碗里来,祖母更是喜笑颜开,凡是自己用的多些的菜,马上让人重赏做了这道菜的厨子!爹爹随后也命人给了赏钱。 那厨师得了双重厚赏,直高兴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其他家丁顿时羡慕不已。 倒是容福听说此事,心顿时放了下来—— 别人不懂,他可明白,这是老夫人和爷变相给小姐撑腰呢,意思很明显,以后,小姐就是容府板上钉钉的主子,只要是能讨得小姐欢心,便有重赏!自然,若是想欺负小姐,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102 经商奇才 府里的下人也都是人精子,早上用膳时的情景很快传遍了整个容府,大家都明白,别看小姐流落在外多年,却分明是主子的眼珠子啊! 有哪些心思活络的就开始思忖,小孩子最是好哄,说不得多寻些稀罕玩意,就能把小姐哄得开开心心的,到时候想要什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些老实本分的,则是下定决心,要学那肥嘟嘟的厨子——好好做自己分内的事,不止公爷老夫人喜欢,还会重重有赏,说不好小姐高兴了,也会赏一份呢。 是以,霁云走进正堂时,正看到这么一幅兴奋不已窃窃私语的场面。 容福咳嗽了一声,场面立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却都偷眼瞧着霁云。 霁云今日穿了一件烟霞色长裙,裙裾下摆饰以绚烂繁复的彩霞云纹,又有流云状的花纹延伸至腰际,一条绣有大朵雍容华贵牡丹的同色系宽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随着莲步轻移,仿若一朵紫色的流云从眼前滑过,举手投足间,便有清贵高华之气自然流泻而出。 众人顿时屏息,神情俱是恭敬无比——不愧是容府嫡出小姐,便是这份儿气度,便再也无人能及。 容福更是充满了自豪,小姐年龄虽小,可这份沉稳的气度,便是一般的成年人,怕也要自愧不如。 霁云在中间椅子上坐下,淡淡瞥了眼下面侍立的一众管事,随手拿起其中一个账本: “沿河县的那处庄子是谁管的?” 一个四五十岁的管事忙出来磕头,神情很是惴惴不安: “小人李和,是沿河县的庄头。” 不怪李和紧张,沿河县那处庄子可是有上千亩的良田,可是今年拿回府里的进项比起往年来,却是大大不如。 若是灾年也就罢了,偏偏今年风调雨顺…… 其他人瞧着李和,有的很是同情,有的则幸灾乐祸——看小姐的样子,是要发作李和了,俗话说杀鸡骇猴,谁让他运气不好呢?李和这只鸡,注定要成为小姐立威的凭借了。 容福却是心有不忍——这李和也是个老实人,沿河县今年之所以送来的东西会少些,实在是靠近庄子的那一段河堤因年久失修,突然垮塌,以致河水漫出,淹没良田,东西虽少了些,却也在情理之中。 李和已经跪倒在地,神情惶恐: “请小姐明察,实在是当时河堤突然垮塌,冲毁了大片良田……” 这个李和果真太过老实,其他人不由暗暗咋舌,这李和脑子也太转不过来弯了,小姐既是摆明了要拿你立威,你便认下就是,还要和小姐理论,不是上赶着着下小姐的脸面呢? 小姐要是面上不好看,以公爷和老夫人那般护短的模样,怕是就要大为不喜,那两位要是不高兴,那李和的庄头也就算到头了…… “据你报称,当时千亩良田将近半数都被洪水淹没,此言可真?” 霁云情绪却是丝毫没受影响,仍是平静淡然。 “是。”李和磕了个头道,“当时被淹没的良田数共计三百八十九亩。” 容府主子自来宽仁,听说此事后,当即传令蠲免四百亩良田所出,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却不料小姐的模样竟是要翻旧账。 果然,霁云蹙了眉头:“这缴纳的粮食数目却是和剩余田亩数并不一致,却是有将近三百石的出入,究竟是为何?” “三百石?”李和愣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淹没的三百八十九亩中又有一百亩本是上好水田,小人待水退些,便和庄户一块儿又补上谷苗,虽是长势差了些,却还是有些收成的……” “府里不是已经免了那数百亩田地所出吗?便是又有些收成,也是全赖你之力罢了,何须再上缴?”霁云声音仍是不高,众人却均是一凛,震惊之余,又个个恐惧—— 难道小姐竟是神人吗?这才多大点儿年纪,那么多账本,上千亩的良田出入,小姐竟然一眼瞧出来个中问题,如此明察秋毫,当真让人难以想象—— 便是户部积年查账老手,怕也做不到这般老到。 “那怎么成。”李和忙摇头,“主子菩萨心肠,粮食减收,不但没怪罪,还免去受灾良田所出,小人和庄中百姓已经感激不尽,又怎么能再贪占主子的东西?” 容福也是恍然,当时只说东西比往年少了许多,倒是根本没细算,却没料到还有这层隐情。 “这般忠心,当真可嘉。”霁云让李和起来,转头对容福道,“眼看天气将暖,你去府库中取上好的细布十匹并从我账上支取五十两白银,一并赏于李和。” “小姐——”李和眼圈一下红了,忙又跪倒,喃喃道,“良田被淹,主子不责罚,小人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再厚着脸皮要主子的赏?小人不过做了自己分内的事罢了,这赏赐,是万万要不得的。” “快起来吧。”霁云愈发和颜悦色,扫视一眼众人,微微抬高声音道,“赏你东西,取得就是你这份忠心。只要能本分做事,本分做人,自然就该赏,任何时候,我容府都不会亏待那些忠心为主的人。” “小姐明察秋毫,还不快向小姐磕头谢恩。”容福也道,心里真是对霁云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般仁厚心肠,更兼赏罚分明,跟了这样的主子,真是容府的福气啊。 堂上众人也是频频点头,再没有任何人敢生出小瞧霁云的心思。 赏了李和,霁云又转向管事中一个形貌精干的管事: “你是,张才?” 那管事忙也出来跪倒,笑嘻嘻道: “小人张才见过小姐。”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张才主要是管着容家在上京中的所有店铺,大抵珠宝绸缎酒楼等不一而足,张才是容家的家生子儿,倒也是个经商好手,容家经济上自来宽裕,这张才委实功不可没。 现在听霁云点了自己的名,当即欢欢喜喜出列,想着李和那样的,都得了主子的赏,自己必然更会大大的有脸面。 霁云颔首: “你手里店铺经营情况如何?” “托主子的福,情形还好。”张才很是踌躇满志,说话上倒还谦虚,“倒是有些盈余,都在账本上记着呢,小姐得空了不妨慢慢看。” 其他人看向张才的神情顿时充满了羡慕——管事中,张才一向以能人自居,凡是交到他手里的生意没有不赚钱的,便是公爷,也多次嘉奖呢,今儿看来,又要在小姐面前大大的露脸了。 方才李和已经得了赏,怕是张才会得到更丰厚的赏赐。 “是吗?”哪知霁云微微一笑,抬头瞄了一眼张才,“账本我倒是全看了,你确实经营的很好,只是隆福大街的那两处店铺——” 张才一下苦了脸,小姐是神仙吧?那么多店铺都是赚钱的,唯独这两间店铺,只要不赔,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还以为小姐看不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小姐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小姐英明——”张才沮丧至极,跪下磕了个头,硬着头皮道,“隆福大街的店铺,的确,经常是赔钱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已经不是用震惊可以形容的了——小姐真的是十二岁,而不是,二十二岁?容府家丁众多,能做到管事职位,自然都有非凡的才能,可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却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隆福大街的店铺确是赔着钱的! 小姐倒是生了怎样一双如炬慧眼,能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一下把情形看穿? 到这般时候,所有人早把先前仅有的对霁云的一丝轻慢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说李和的事不过是事出偶然,小姐瞎猫撞上个死耗子,赶巧了,那张才的事,就怎么也不可能还是意外吧? 那些抱了异样心思的俱皆道一声好险!幸亏方才只是想想,并没有去做,不然怕是非但沾不上什么香香,连现有的都会失去吧? 以致所有人看向霁云的眼神都又是佩服,又是崇拜,再没有人敢把霁云当无知懵懂女子看待。 “哪里不是上京最繁华的街道吗,怎么会不赚反赔?”霁云皱眉,这也是她当初看账本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启禀小姐得知。”张才愁容更甚,“咱们隆福大街的店铺旁边,紧挨着的乃是谢家的几处铺子——” 谢家是皇亲国戚,虽是政事上无甚作为,倒是经商上,相当厉害。特别是谢家现在的大管事周发,向来被誉为商界的鬼才,凡是他经手的生意,从没有不赚不了钱的。 而且,和容家对经商并不放在心上不同,谢家对家里的生意那是相当的看重,甚至有时,家中贵人都会帮着拆解,附近的其他店铺,早被挤兑的都快开不下去了,倒是容府的两处店铺还好些,张才勉力支撑着,好歹还不至于关门大吉。 “谢家?”霁云冷哼一声,“那两间店铺交给我吧,你只管负责其他店铺就好。” 谢家人当初敢动自家萱草商号的主意,甚至不惜派出人暗杀——目前还无法动得了谢家,既然如此,不如那他们家比较看重的生意玩玩儿,好歹也要出些恶气。 “是。”张才痛快的答应了,小姐要把这烫手山芋接过去,那敢情好,经历今天这一遭,张才算是明白了,自家小姐就是个实打实的天才,想在她面前打马虎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方才说,附近还有经营不下去的店铺,也一并买下来。”霁云又道,既然要把萱草商号搬过来,两间商铺怕是不够。 “啊?”张才一愣,能把两间商铺盘活就不错了,小姐怎么还要买别人的啊?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下人匆匆而入,给霁云磕了个头道: “启禀小姐,门外来了姓傅的客人,说要拜见小姐。” “三哥四哥他们到了?”霁云大喜,忙命人散去,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103 恶邻 “这里,真是,少爷的家?”瞧着面前巍峨大气、富丽堂皇的府邸,李虎看的眼睛都直了—— 李虎年纪虽小,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早年也曾随着阿逊见过不少豪华宅院,但不比不知道,现在一瞧见轩敞气派的容府,才知道,那所有宅子,统统都是垃圾! 傅青轩和傅青川毕竟年纪大些,嘴里均是未说话,心中却同样震撼不已。 三人正自发愣,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从府里出来,看到几人忙热情的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傅家兄弟一番: “可是傅公子到了?” 却是容福奉了霁云吩咐大步接了出来。 三人和容福素未谋面,顿时奇怪容福怎么会一眼就可以认出他们。 容福很是自豪的笑道: “我家小主子的三哥、四哥,自然都是人中龙凤,看几位样貌,便知必定不凡,快同我一起进府吧,小主子已经在等着了。” 容福并非溜须拍马之辈,这般言辞实在是发自肺腑——今天自己算见识了,自己的小主子分明就是天才啊,能被自己小主子认作兄长的,又岂能是凡夫俗子? 听容福此言,傅青川和傅青轩的心终于放下来些——可怜两人自从霁云失踪,便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说是霁云被劫持去翼城,两人又慌忙转道往翼城而去,哪知行到半路,楚昭又派人来,说是已经着人护送回上京容府。 两人虽是心里稍安,却又担心,容家那般高贵门第,霁云可会受苦? 竟是日日里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是以一接到霁云飞鸽传书,让他们着手把萱草商号迁往上京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在最快时间内赶了来。 现在瞧着这大管家如此恭敬地样子,自家妹子该是没受什么苦楚吧? 刚转过一个月亮门,迎面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快步而来,三人以为是府中贵客,忙站住脚,不敢去看。 哪知人群却在三人面前停下。 “三哥,四哥,阿虎——”华贵少女,正是霁云,看到形容憔悴,一脸风尘的三人,霁云眼睛顿时一热。 三人猝然抬头。 李虎的嘴巴一下张的老大,直瞧得眼睛都直了,狐疑道: “你是,阿开——” 虽然已经知道小少爷其实是小姐了,可第一次看到身着女装的霁云,李虎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云儿——”傅青川眼睛也是一热,想问问霁云有没有受委屈,想问问霁云吃的可好,过得可好,可有什么不适,有没有人给她苦头吃……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是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傅青轩则是微微一顿,定定的瞧着霁云的黑眼圈,好看的眉峰一下蹙了起来: “没睡好?很,累?” “不是——”霁云眼中含着泪,却又止不住想笑。 “那怎么会有黑眼圈?”傅青轩却是不肯罢休,神情中满满的全是紧张。 “昨天看了一天账本。”霁云只得老老实实乖乖道。 “账本?”三人都是一惊,傅青川和傅青轩的模样更是心疼无比——云儿还这么小,正是要吃好睡好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这样劳累? “你还这么小 ,怎么能熬夜?以后拿给我看。”傅青轩终于道。 “奥。”看三人这么紧张,霁云只觉心里暖暖的,“三哥,四哥,阿虎,你们来了,真好。” 只是—— “三哥四哥的样子怎么都这么憔悴,病了吗?” 实在是傅青轩本就瘦弱,现在看着更是瘦的脱了形,至于傅青川,也是满脸沧桑。 “少爷,啊,不是,小姐,我们可不可以先吃些东西?”傅家兄弟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李虎却可怜巴巴道,“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一口热乎饭了——” 却是傅青川和傅青轩,一接到霁云的飞鸽传书,便以最快速度处理好萱草商号的相关事务,然后一路马不停蹄从朔州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硬生生把最快也要一月的路程缩短了整整十天! “三哥、四哥,你们这么赶路,身子怎么吃得消?特别是三哥,你身子骨本就有病,怎么禁得起这般奔波,我不是让你们就当游山玩水,慢慢来吗——”霁云顿时担心不已,瞧着傅青轩二人,神情中充满埋怨。 两人看霁云神清气爽,又看那些下人恭敬无比,心中的大石头全放了下来,任霁云忙前忙后不停唠叨,两人却觉心中安适,笑容满面的眼睛只管跟着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妹子转。 霁云一面忙让人准备吃食,又让人请来李昉,帮傅青轩诊断,好在两人虽是瘦弱了些,身体倒还无事。 三人本来说,等吃了饭,便要去安排萱草商号——现在改名为顺兴商号的相关事务,霁云却是坚决不允: “钱财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哪有哥哥们的身体重要?” 晚间容文翰回府,听说是傅家兄弟到了,便亲自大摆筵席—— 两人的身份,霁云自然早就告诉他,只说傅家兄弟的二哥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甚至为自己而死,至于这两位兄长,一个才华不凡一个是经商奇才,帮着自己打理商号。 哪知容文翰听了却是半晌无言。 霁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件事情爹爹并不知晓,自己怎么一时兴奋,全都说了出来? 看爹爹怔怔的瞧着自己,又是自责,又是心痛,又是难过的模样,霁云忙摆手: “爹爹莫担心,都过去了——” 容文翰伸出手,慢慢拥住女儿,声音粗噶: “云儿,以后,有爹在,你可以无理取闹,可以,骄纵蛮横,就是不能再受一点儿委屈。” 别家的千金小姐,那个不是享尽荣华、高高在上,惟有自己的女儿,却是为了自己流落江湖,受尽折磨! 想到这一点,即使怀里拥着女儿,容文翰心里仍是一抽一抽的痛——这般懂事的宝贝,自己怎么忍心再拘着她?只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之前欠她的给百倍千倍的补过来才好。 “爹——”霁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哪有当人老爹的这么教导女儿,那不是摆明了让自己当个纨绔吗? 不得不说人和人的缘分是天注定的,容文翰和傅青川,虽是第一次见面,竟是便一见如故,很快,容文翰便拍板,先送傅青川到太学中就读。 本来两人的意思,是见了霁云一面,就要离开,却硬是被霁云押着在府内又歇了三天,看两人全都恢复了元气、神清气爽,方才准两个人出府做事。 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霁云还没有游过上京城,这日里便也扮了男装,和三人一起往隆福大街的铺子而去。 不愧是三朝名都,千年古城,上京的繁华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皇城内街道全是宽阔的青色条石墁成,大街之上,行人如织,好不热闹。 更兼容文翰此次大胜而归,人们心里安定之余,更是因为解除了祈梁的威胁,人人都面带喜悦。 很快,三人便来到隆福大街,远远的就看见商铺前,张才正在跟一个人吹胡子瞪眼。 一大早得知小姐今日要来查看商铺的消息,张才就忙忙的赶了来,哪知刚下马,正好撞上同样来巡商号的志得意满的谢府大管家周发。 周发早就有心把张才手里的容家铺子给吃进去,哪知这个张才也是个犟的,明明已经被自己挤兑的快站不住脚了,却还是不肯认输。这会儿看见张才,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了声道; “哎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张管事啊?今天来的倒早,只是,啧啧——” 瞧着门可罗雀的容家两处铺子,不住摇头叹息,声音中又是讽刺又是揶揄: “你们的货物还没补过来吗?你说说这可怎么好?待会儿我们要的上好的货又有几车要送过来,不然,匀几件给你们?” 因隆福大街最是繁华,来往客人多为京中权贵,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自然卖的不好。 张才虽是有头脑,但怎么也架不住谢家有门路啊,能找到的货源,自然有限,府里主子又不在府中——便是回了府,容文翰的性子,也不会因为这些许小事便动用自己的关系,至于表小姐,也就在府内听着就好,出了府,却是算不得什么。 张才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旁边的谢家日进斗金,自己这边却是冷冷清清,几近倒闭。 只是这会儿见识了小姐的厉害,又知道小姐马上就要来接手商号,平日里被冷嘲热讽,忍忍也就罢了,这会儿却是再不愿忍下去,哼了声道: “是吗?周管事,还是看好自己那些东西吧,我只怕再过会儿,你那东西怕是来不了,你要我们这边哭闹呢!” “哈哈哈——”周发笑的猖狂,抬头看看天,对旁边的随从道,“这天亮了吧?怎么有人这会儿子还没睡醒,在做白日梦呢?” “你——”张才气恼无比,抬头正好看见霁云一行,便不再说话,丢下周发,忙迎着霁云而去。 看着几乎等于落荒而逃的张才,周发这才冷笑一声,得意洋洋的转身进了铺子。 霁云瞥了眼小跑着来到跟前的张才: “刚才那是——” “他就是谢府管事周发。”张才神情羞愧,“都是奴才无能,请主子责罚。” “无事。”霁云摆手,一个小小的管事罢了,自己还不放在心上。 几人这便转身要走,身后又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霁云回头,却是阿逊,正匆匆而来。 看到霁云等人,阿逊紧绷着的神经顿时一松,脸上已是笑意盎然。 傅青轩等人却是有些奇怪,这马上男子看着如此陌生,怎么云儿却是一副无比熟识的模样? 阿逊来至几人身边,甩手把马缰绳丢给随从,飞身下马,冲着霁云微微一笑: “云儿——” 听到阿逊的声音,李虎一下蹦了下来,声音都是抖的: “你是,大少爷?” “阿逊——”傅青轩和傅青川也马上明白过来。 104 恶邻(二) “可是大少爷的脸——” 李虎围着阿逊转了几圈儿,还是忍不住道。 明明大少爷之前的脸更好看吗,为什么要换一张? 傅青轩瞟了阿逊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 傅青川一愣,顿了下道: “阿逊的脸,伤到了吗?” 阿逊却是没做声,似是根本不关心自己的脸是什么模样。 倒是霁云神情黯然,勉强道: “当初为了救我,从山崖上跌下来,阿逊的脸——” 又旋即抬起头,深深的瞧了阿逊一眼,长出一口气: “可是,我觉得老天已经待我很仁慈了……” 那么高的山崖,阿逊不过是伤到脸罢了,好歹,老天让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阿逊静静的站着,回望霁云,眼中是浅浅的纯粹的笑意。 “小,主子——”张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待看到霁云身旁站立的几人,不由一愣—— 那新来的公子,不知是那个,余下几位自己这几日在府中却是见过的,不正是小姐的结义兄长吗? 难道小姐的意思是要把铺子交给这几个人管理? 不由担心,小姐是天才,也不知她这两位兄长到底如何?那谢家可不是好惹的,门路又广…… 霁云也看出了张才的疑虑,却只做不知,指了下傅青轩道: “以后这边的铺子交给我三哥就行。” 又指了指旁边的李虎:“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他,他决断不了的,会告诉三哥。” “啊?”张才惊得嘴巴一下张的老大,不是吧,小姐要把铺子交给这两个人管理? 一个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女人里,自己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可那身子骨,瞧着也太弱些了吧? 另一个更好,分明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只是小姐已经说得明白,却也不好质疑,只得苦着脸应下,心里却暗暗担忧,小姐这美人儿三哥,和那个半大小子不会被那周发给吃了吧? 旁边护卫的容十三很是同情的瞧了张才一眼——将来见识了那两位的手段,可不要吓出毛病才好。 那李虎年龄虽然小,可从萱草商号创建,就已经跟在谢弥逊身边伺候,做生意上那真是门儿精,而且这小子心眼儿多着呢,最喜欢装傻卖乖,人家看他年龄小,以为终于把人坑实了之后,可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在坑底下站着,这小子却在上面叉着腰得意的笑呢! 至于那傅青轩,更是个狠的,俗话说最毒美人心,自己瞧着,这句话用在傅青轩身上丝毫不为过,绝对是经商的奇才,比方前段时间,萱草商号因受谢家暗算,损失不菲,可傅青轩接手不过短短数月,不但把原来的损失全部补上,竟然还有盈余。 而且更难得的是,这人还是个认死理的,眼里只有他那兄弟和小姐—— 对了,认死理的还有一个,那就是现在摇身一变成为安家少主的谢弥逊,那傅青轩心里好歹还能盛得下他兄弟,安弥逊倒好,心里眼里除了小姐谁也放不下。 众人举步要往不远处的自家店铺去,一个妇人突然从旁边的铺子里冲了出来,惊慌失措的拦在众人面前: “各位大爷,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家老爷——” 说着,趴在地上不住磕头。 “林太太,你这是怎么了?”张才瞧了一眼,倒是认得的,不正是这金安铺子林金安的屋里人吗?林家两口子也都是厚道人,和张才一向是熟识,怎么这会儿这么狼狈? “张大哥——”林太太明显有些昏头了,听了张才的话,这才认出人来,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张大哥,快救救我家老爷啊——” 张才愣了一下,忙看向霁云。 霁云点了点头,一行人赶紧跟着林太太进了铺子,刚进房间,赫然看到林金安正脸色青紫的躺在地上,脖子上还耷拉着一截白绫。他的身前,两个稚龄孩童正跪在地上哭的凄惨,看情形着实可怜。 “林掌柜这是怎么了?”张才大惊,忙上前要去扶。 却被霁云伸手拦住,转头道: “阿逊,你瞧瞧人还有救吗?” 阿逊点头,从怀里拿出金针,照着林金安的穴道就刺了下去。 良久,本已气绝的林金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林太太顾不得给霁云几个道谢,扑上前去扶林金安: “老爷,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两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林金安呆呆地瞧着泪如雨下的妻子,神情木然,半晌长叹一口气: “祖宗的家业都守不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听了丈夫的话,林太太一下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凉而绝望。 两个孩子看爹爹醒来,本是停止了哭泣,这会儿看娘亲这个模样,也吓得跟着大哭起来。 一家人顿时哭成一团,情形好不悲惨。 看这家人的模样,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霁云并不喜欢搅合到别人的事情中,好在林金安的命也救回来了,转身便想离开。 “主子——”张才跟着走了几步,却又站住脚,很是小心的问道,“前儿主子说,想在这附近,再买几间铺子,还,做不做得准啊?” 霁云点头: “怎么,找到合适的铺子了?” 张才本来并不抱什么希望的——隆福大街位置虽好,奈何有谢家把持,大家一是铺子里的东西很难比得上谢家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但凡谁家的生意好些,便会隔三差五的有官府的人来找麻烦。 比方说这林家,因是百年老商号,口碑一向好,老客也多,却在周发做了掌柜后这短短三年内生意江河日下不说,前段时间更是无缘无故惹上官司,林掌柜的被拉到官府打了一顿板子,又送了好多银子,才把人弄出来。 现在一看林金安的情形,张才马上明白,林家的这间铺子怕是已经山穷水尽,翻过不来身了。 隆福大街还有几间位置好的铺子情形也和林家差不了多少。 也因此,这隆福大街,现在可以说是谢家一家独大。 想着小姐看到这种情形,兴许就会打退堂鼓,不会再购置商铺了,却又看着林家着实可怜,便只管乍着胆子问了一下,没想到霁云竟说还要买,心里顿时一喜,转头一溜烟的就跑了回去。 林家的情形确实如张才想的一般,这间铺子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每日里不但卖不出去什么东西,还要提心吊胆,唯恐官府什么时候又来找麻烦! 林家走投无路之下,本想把店盘出去算了,哪里想到…… 林金安拭了一把泪道: “前些日子,本也是有些主顾来看店的,价钱都议好了,可哪里想到,等我再登门,那些客人却纷纷改口,竟是无论贵贱,都不愿再要林家的铺子……” 自己百般打听之下,才知道,竟是周发放出话来,这间铺子,谢府相中了,除了谢府,看有哪个敢买了去? 林金安万般无奈,只得求到周发面前,原只说,实在经营不下去了,谢家真想买,价钱合适的话,给了谢府便是。哪里想到: “那周管事却说,我这间铺子他顶多出价一千两——” “一千两?”张才听了也是目瞪口呆,这和强抢有什么区别呀?这可是上京隆福大街,能一万两买下来就该偷着乐了,谢府竟然想出一千两就把店面给拿走? “张大哥——”林金安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张才不住磕头,“我知道您老是容公爷府的人,您去求求公爷,把我这铺子买去了可好?张大哥,求您了——” 林金安的老婆和两个孩子也忙跪下,冲着张才磕头不止。 “你们起来吧。”霁云看的也是心里酸酸的,“这间铺子,我要了便是。” “啊?”林金安一下停止了哭泣,呆愣愣的瞧着霁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去求张才,也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容家是和谢家比肩的公侯之家,人家可不靠生意吃饭,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即便容家的那两间铺子,不是也被谢家人给挤兑的生意惨淡?怎么眼前这小公子却说他要买? 林妻却已经认出霁云,便是方才开口让救自己丈夫的人,忙跟着跪下磕了个头道: “方才,多谢恩公出手相救,不然,我这当家的——” 林金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死里逃生也是全赖面前这小公子之力,愣怔半晌,给霁云磕了个头,趴在地上哭泣道: “小人给恩公磕头了。按理说恩公想买,理应先尽着恩公才是,只是小人这铺子,一般人怕是经营不下去。恩公已经救了小人一条命,小人怎么能忍心再拿这间铺子连累恩公?” 谢家家大势大,恩公若是买了去,也定然落得个和自家一样的下场。 “林掌柜,你莫怕,但只说一个合适的价钱给张才便是。”霁云一笑,转身吩咐张才,“你去同林掌柜谈吧,若有合适的铺子,再买几个,也是使得的。” “是。”张才恭敬的应了声,冲着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林金安一家道,“不知林掌柜想要多少银子把贵商号出手?” 林金安却是惶恐的瞧着霁云,半晌又看向张才,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张才不是容家的下人吗?怎么对这位小公子这般恭敬? 张才看出了林金安的疑惑,笑了下道: “林掌柜莫要担心,有我家小主子在,凭他是谁,又能如何?” “你家小主子?”林金安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地,张才的小主子,那不就是—— “容少爷?!” 顿时喜极而泣,真没想到,这小公子竟是天大的贵人! 很快,双方就谈妥了价钱,以一万一千两两的价格成交,甚至最后,听说霁云还有意再买两个铺子,林金安又忙忙介绍了相邻的同样被谢家挤兑的开不下去的两间铺子,霁云和傅青轩阿逊相看了一番,最后拍板,全部买了下来。 听说霁云愿意要,那两家掌柜也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甚至表示,若是霁云银子紧张的话,便是再推迟些时日付钱也是使得的。 “无妨。”霁云摇头,当下便命人取了银票过来,林金安等三家也忙拿来地契等一并东西,刚要交予霁云,门外却响起一阵冷笑: “林掌柜,王掌柜,金掌柜,明明之前,你们已经把铺子许于我们谢府了,怎么又和别人谈起了生意?” 说道“谢府”两字时,特意提高了声音,看向霁云等人的神情里满满的全是威胁之意。 林金安已然知道霁云的身份,倒不是如何慌乱,那王掌柜和金掌柜,则立时吓得面色如土、叫苦不迭—— 本想快刀斩乱麻,趁谢府没察觉,赶紧把铺子卖出去了事,哪里想到,这周发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而且赶了来! 难道说,这铺子除了卖给谢家,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105 恶邻(三) 周发气哼哼的瞧着张才,幸好自己来得早,不然,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怕是要全都被他搅和了—— 这几家商铺一水的不止地理位置好,更兼都是老字号,只要拿到手里,稍微捯饬一下,一准儿日进斗金。 本来自己还想再磨磨这几家的性子,照自己估计,只需再过个十天半月,一家一千两银子,定然能将这些商户给打发了。 只是听夫人的意思,要赶紧购置几个商铺,以备给小姐添嫁妆之用。自己私下里也听府中下人议论,说是那日安家筵席上,安家老夫人似是对小姐很是喜欢,听府中主人的意思,说不好,小姐就会许配安家。 夫人便紧着吩咐自己,要在近期内,必须买几个铺子进去。 自己相看了一番,这三家的铺子倒是合适,夫人小姐看了后,也很是满意,好不容易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逼得这些人求到自己门下,哪成想,方才手下人却来报说,有人上门,要把那三家商铺买了! 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竟是要为别人做嫁衣裳?想都别想。 看到林金安等三人依旧捏在手心里的地契,周发终于松了口气,狠狠的剜了张才一眼—— 定然是这□的张才跟自己作对,故意找了人来恶心自己。 只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容府的管事呢!论身份,并不比自己低,周发自然拿张才毫无办法,却转头阴沉沉的瞧着霁云几个—— 张才自己没办法,可其他人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样想着,周发旁若无人的带了一群人进了房间,早有手下拉了张椅子过来。 周发大马金刀的坐下,正对着霁云等人,撩了下眼皮懒洋洋道: “爷是谢府的大管事,谢府,听说过吧?这些铺子,我们谢府要了,你们赶紧的,打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吧。” 听周发如此说,那金掌柜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倒在地,神情绝望的瞧着霁云等人: “公子——” 心里却明白,周发既如此说,自家的铺子那是死活都卖不出去了——以谢府的地位,这世上有哪家敢和他们扛上? 王掌柜则是抱了头蹲在地上,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饶是一向沉着的林金安,这会儿也有些发慌。 怎么到哪儿都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 霁云打了个呵欠,看看天色将近正午,就转头对谢弥逊等人笑道: “三哥、四哥,我们去找个地方用午饭如何?” 又眼巴巴的瞧着阿逊: “阿逊,我和三哥、四哥还没逛过上京呢,你知不知道这京城哪一家的饭菜好吃,我们去尝尝怎么样?” 阿逊点头,神情中很是歉然——回上京这么久,云儿每日里跑来跑去的伺候自己,从未闲过一日: “以后我每日里带你游玩一处可好?咱们这会儿子,先去醉仙楼吧。” 醉仙楼乃是上京最大的酒楼,那儿的饭菜最是花样百出,鲜美至极。 “醉仙楼?”今日跟在阿逊身边伺候的是安武家的两个小子安志、安坚,听阿逊如此说,忙道,“主子喜欢坐什么样的位置?我们马上去安排。” 阿逊愣了下,这才忆起,那醉仙楼因生意极好,想去用餐的话,一般须提前数日预订,眼看日已正午,怕是这会儿子别说雅间了,便是空的位子也没有了,冲着霁云歉然一笑: “我倒忘了,这会儿醉仙楼怕是没什么好位置了,不然咱们换个地方?” 话音一落,安坚就笑了: “主子说笑了,别人去没位子,少爷要去的话,任何时候都是有位子的。”说着顿了一下,低声禀道,“那酒楼的掌柜是刘管事的儿子——” 换句话说,醉仙楼的后台就是安家。平日里生意再好,也准会留下几个上好的雅间供安家人使用。 看自家小主子的模样,怕是根本对自己这个安家少主的身份就没上心吧? 几人转身要走,周发得意至极,金掌柜等人却是面如土色。林金安也有些心灰意冷,看容公子的模样,也一样不敢得罪谢府吗? “对了,”霁云却忽然站住脚,转头对张才道,“把林掌柜三家的地契收好,把银两交割了,你再去醉仙楼寻我们便好。” 张才应了一声,上前把准备好的银票交到三家掌柜的手里,准备等他们查验完银票后,便接收地契。 三家掌柜顿时喜极而泣,忙颤抖着手去点手中的银票,张才则意有所指道: “莫慌,莫慌,可要点准了,待会儿再说错了我可不是不依的。” 自己说是谢府的人,这些人耳朵聋了吗?张才也就罢了,怎么所有人一个个都是没听到的样子? 刺激太大了,周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顿时怒极: 前儿个可是已经在夫人面前夸下海口,拍着胸脯担保说,一准儿能把商铺拿下来,现在眼睁睁的瞧着被别人拿了去,自己还怎么有脸去见主子?而且堂堂谢府管事,却被人在家门口欺负了,不是平白给主子添堵吗? 只是周发也不是傻子,看张才的模样就知道方才那群人定然也是有背景的。不过估摸着也就是容府的亲戚罢了——没听那年纪最小的小子说嘛,他们还是第一次到上京来! 也不知哪儿钻出来的土包子,以为仗着容府的势力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吗? 自家主子可是皇亲国戚,别说是容家的亲戚,就是容家正经主子,也得掂量掂量和谢家正面对上的代价。 只是话虽如此,却是不敢就直接对着霁云等人,却一挥手,让人把林金安等人围了起来,阴沉沉道: “平日瞧着你们一个个倒还老实,没想到却是内里奸猾,一间铺子竟要卖给两家?骗钱骗到谢府头上,是不是真以为有人撑腰就治不了你们啊?” 正在查验银票的林金安三个手一哆嗦,手里的银票差点儿摔了——谢府势大,真要对付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怕是家人会连渣渣都不剩啊! 几人噗通一声跪倒,不住磕头: “爷,周爷,我们怎么敢坑骗谢府?实在是我等并不曾说过要把铺子卖与府上啊。求周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周发冷笑一声: “既不敢坑骗,那还不把地契要回来卖与我谢府?再迟得片刻,哼哼,怕后果不是你们承担得起的!” 阿逊同霁云等人本已走到门口,看那周发如此猖狂,竟是一副要强买强卖的架势,顿时大怒。 霁云尚未开口,阿逊已经回身对安志道: “把房间里的几个胡搅蛮缠的东西全给我打出去!” 安志也是个有眼色的,早就瞧出,少主的模样瞧着对那小公子很是稀罕,想抢那位小公子的铺子,不是明摆着和少主过不去吗? 更兼阿逊回归之日,府门外飞身救霁云时露的哪一手高深武功,早让安家兄弟佩服的五体投地,直把阿逊看得和神人一般,方才瞧着周发猖狂就已经暗暗愤恨、摩拳擦掌,这会儿听阿逊如此说,正中下怀,带了几个手下就冲了进去。 “阿逊——”霁云忙开口拦阻,自己要变成皇帝希望的“纨绔”,阿逊却大可不必。 哪知阿逊却哈哈一笑,“云儿不是总问我,从前在上京时什么模样吗?呶,就是如此——” 若论起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当初被列为上京一害的小霸王? “只是你毕竟——”霁云还是有些担心,当前之计,自己越是嚣张不成器,皇家对爹爹的忌惮自然会越低,可阿逊却不同,作为安家唯一的嫡系血脉,若是名头坏了,安爷爷怕会…… “傻云儿,”阿逊心里一热,也就是云儿,会替自己考虑这么多! “你以为安家,就让那位安心吗?” 自然,安心不安心,和自己却是无一点关系,这世上除了云儿,又有哪些人值得自己看顾?既然云儿要做纨绔小姐,自己不变成恶霸公子,怎么和她相配? “哎哟!”周发的惨叫声从房间里传来,“混账东西,你们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安志冷笑一声,“我管你是哪个老杂毛!” 嘴里说着,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周发身体一下飞了出来,正躺在阿逊脚下。 安坚跟着就追了出来,拽着周发的腿就扔到了一边。 周发只觉头嗡嗡嗡直响,又觉得脸上黏黏糊糊的,下意识的伸手一抹,摊开来看,红艳艳的全是血,吓得顿时嚎哭起来: “快来人啊,杀人了!” “杀人?”安坚劈手揪住周发的衣襟,狞笑一声,抽出宝剑高高举起,“你这么想死啊?爷成全你,这就送你回姥姥家!” 眼看那宝剑呼啸而来,周发瞳孔猛地睁大,头一歪,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啧啧,真是不禁吓。”安坚把宝剑还回去,一松手,周发肥胖的身躯就死猪一般躺倒在地。 很快,余下的几个随从也全被打倒,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好——” 旁边忽然响起一阵轰然的叫好声,接着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甚至还有人放起了鞭炮。 却是隆福大街的众多商户,平时早被周发等人欺负的狠了,一个个都恨得牙根痒痒,奈何人家来头大,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罢了! 方才刚开打时,还唯恐连累自己,都缩在店铺里不敢出来,这会儿子看对方下手可是真的狠,也是真不怕周发,就全都从铺子里涌了出来,那兴奋的样子,简直比过节还要热闹,甚至还有人端来美酒果蔬犒劳安志几人。 安志安坚没想到,跟着少主打个架也会被人当成英雄般崇拜,顿时飘飘然,得意洋洋的不住冲周围人拱手: “承让,承让——” 那谢家铺子的人远远的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奈何对方悍勇,更兼那些平日里任他们宰割的商户,也和打了鸡血般,对着他们的方向吆五喝六,那样子说不定马上就会冲过来,直吓得“咚”的一声关上商铺大门,缩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张才一旁瞧得眼都直了,心说小姐的这朋友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这么横啊!不过,看周发这个狼狈样子,自己心里可真是爽! 106谁更牛 一直等霁云等人完全看不到影子了,谢家商铺中的那些下人才敢一拥而上,抢了周发等人回去。 其他正看热闹的商户,看谢家如狼似虎的模样,也都吓坏了,慌忙回了各自店里,有那胆小的就关上店门,决定歇业一天—— 谢家吃了那么大亏,怕是肯定会报复! 也有那仗义些的,忙悄悄跑去给张才报信—— 倒不是怕张才有事,而是那行侠仗义的公子,怕是会在谢府手里吃亏的! 张才谢过众人,却也不慌张,就凭周发那狗才,想动自家小姐,我呸! 照旧该开门开门,该营业营业,什么都安排好了,这才施施然往醉仙楼禀告去了。 周发倒是很快醒了过来,只是自当了谢家管事,每回都是自己欺负别人,被别人打成这么狼狈的样子,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疼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个脸面自己可丢不起呀! “大管事——”一个伙计畏畏缩缩的走过来,拿了件衣服,“您先换件衣服——” 周发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这会儿子献的哪门子殷勤,爷方才被打时,你们都躲哪儿去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自己就要拖着这狼狈样去找公子,就不信了,看到自己被打成这样,公子会不替自己出头! 那伙计捂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 “大管事,您还是先换换衣服再出去吧——” 周发也是站起来,才觉得裤裆里怎么这么黏黏哒哒湿漉漉的啊,甚至还有一阵腥臊的味儿传过来,顿时又羞又气——怪不得老闻到一股尿骚味儿,原来自己方才竟是被吓得尿了一裤吗? 劈手夺过伙计手里的衣服,却顺手又赏了一脚过去,那伙计一下被踹翻,却是不敢说一句话。 周发换好衣服,刚出铺子,迎面正好碰见从马车上下来的谢玉。 谢玉也看到了周发的模样,顿时大为惊诧: “周发,你的脸——” 却是周发的脸本就又圆又胖,现在更是直接进化成猪头了! “小姐——”周发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本来奉了夫人的命,再给府里买几间铺子,哪想到……” 说着,添油加醋的把方才的情形给说了一遍,“那些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不但横插一杠,把奴才打成这个模样,连带着那几间商铺也抢了去。可怜奴才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就是那几间铺子,可是夫人一早就看中的,奴才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抢了我们的铺子,还打人?”谢玉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这可是上京城,竟有人敢公然挑衅谢家的威严?还有那些铺子,娘不止一次暗示自己,说是特意看好的,将来就给自己当嫁妆,让自己即便做人媳妇儿了,也有自己的体己钱,不致受婆家拿捏。自己也很是满意的,现在倒好,竟打了自己的人不说,连带着自己那份儿嫁妆也给抢走了? 顿时柳眉倒竖:“是哪家混账东西?敢是活腻味了不成?” 周发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又磕了个头: “那些人面生的紧,奴才却是不识,只是那做中间人的倒认识,乃是容府的管事张才。对了,他们打了奴才抢了店铺后,就跑去醉仙楼喝酒庆祝了。” “我当是哪家豪门呢!”谢玉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日听爹爹的意思,皇上对容家很是不喜,要是他们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小心做人,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还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想要找死,那自己就送他们一程好了。 “待会儿,我让他们好好的庆祝一番!” 当即对周发道:“你去唤来市令官,对了,再去府衙通知谢芾,让他偕同上京令吴桓一块儿去醉仙楼。” 谢芾也是谢家子弟,正在吴桓手下任职。 周发顿时大喜,忙忙的应了。一想到很快就能把方才吃的亏给讨回来,便是身上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醉仙楼,哼,很快就成为你们的挺尸楼。 “这就是醉仙楼?” 霁云勒住马头,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果然富丽堂皇,气派无比。 阿逊微微一笑,当先下了马,然后又回身,小心的扶霁云下来。 本来正准备伺候霁云的容府下人愣了下不由咧了咧嘴—— 幸好这位公子一瞧就是出身大家,不然,自己等人真会以为是不是来抢自己差使的呀。 便是旁边的安家兄弟,眼睛也好险没瞪出眼眶来—— 这小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自家这冷清冷面的少主,就是对着老公爷和老夫人时,也从不曾假以辞色,怎么在这小公子面前这么殷勤? 正自发呆,酒楼的刘掌柜刘全,已经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大老远就对阿逊等人点头哈腰: “少主,快请。” “少主?”傅青轩几个神情明显有些诧异。 霁云一笑,对着阿逊眨了眨眼睛: “安少爷,今日,可要叨扰了。” 安少爷?其他几人愈发不解,怎么阿逊不止脸变了一个,便是姓都给变了? 霁云笑了笑:“三哥四哥还不知道吧?阿逊已经认祖归宗了,他本来,姓安。” 安?傅青川突然忆起,前些时日确曾收到消息,说是安家少爷认祖归宗,却原来竟是阿逊吗? 傅青轩却先是皱了下眉头——从谢家表少爷到安家嫡脉,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他对云儿…… 却一错眼间,正好瞧见阿逊凝视霁云的眼神,旋即释然——自己担个什么心?现在瞧着,阿逊对妹子怕是早已情根深种,倒是自己这妹子怕还浑然不觉。 “少主,”刘全边往上面礼让几人,边小声回禀,“方才,钧之少爷也领了些朋友来,直接占了天字一号的雅间,少主瞧着——” 阿逊倒是不甚在意: “无妨,顶好临窗的就行。” “好嘞。”刘全一颗心顿时放到了肚里,暗暗赞叹,少主不愧是安家嫡脉,瞧瞧这份磊落气度。哪像钧之少爷,每日来时,都是端不完的谱,甚至自己还亲耳听见他同朋友说什么自己一看就是生意人,一身的铜臭味儿!只是既然一副清高的模样,又是嫌弃自己这生意人,却还每每领了朋友来醉仙楼大吃大喝! 众人跟着刘全来到地字号的那个雅间,房间内布置雅致,人一进去,只觉神清气爽。 霁云暗暗点头,怪不得醉仙楼号称上京第一,没想到却是这般舒服的一个所在。 刘全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但既然是少主的朋友,那就是贵客,竟然自己亲自在一旁伺候起来。 只是伺候了没多久,一个小二却是跑上来,凑到刘全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全愣了一下,旋即笑嘻嘻道: “少主,您和各位爷先用着,我去去就来。” 阿逊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自便。 刘全小心的退出来,这才看旁边的小二: “到底有什么事,没看到我这儿伺候贵客吗。” “掌柜的,”那小二哭丧着脸道,“小的知道,只是天字号那间房的客人点名让您去伺候。” 天字号那间房?刘全愣了一下,不就是安钧之那帮人吗? 虽是无奈,却也不敢不去。只得小跑着到了天字号雅间。 战战兢兢的推开门,正好瞧见安钧之正举了酒杯劝酒: “几位兄台,来,干了这一杯。” 待他们喝完杯中的酒,刘全才凑过去,陪笑道: “二爷,您唤小的,可有什么事吩咐?” 哪知连问了几声,安钧之却是眼皮都不抬,刘全顿时尴尬无比。 心知八成这位又看自己不顺眼了,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可今日少主第一次来,自己还要赶过去伺候呢。 边陪了个笑脸道: “二爷要是无事吩咐,小的先告退。” 安钧之脸色突然一变,手中的杯子猛地往桌上一礅,怒声道:“果然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我这席上的贵客可不是你能怠慢的起的。” 贵客?刘全眼睛闪了闪,忙向席上众人团团一揖,陪笑道: “刘全眼拙,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看在二爷的面上多多包涵。” 心里却是早不耐烦,贵客什么的,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自己还得赶紧回去伺候少主呢。 看出刘全举动里的敷衍之意,安钧之顿时大怒,手里杯子忽然朝着刘全就砸了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贵人面前也敢这么托大?罢了,快滚出去吧,没得看到你,让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说着,同旁边衣饰华贵明显很是高傲的男子道: “凌兄,别让这些没长眼的东西扰了雅兴,咱们继续喝。” 心里却更加憋气—— 这些时日因那个侄儿的强势回归,使得自己在太学里也是尝尽炎凉,倒是这凌远志,之前见了自己也并不十分亲近,近期倒是对自己很是客气。 这令安钧之黯然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些——凌远志的爷爷可是当朝太师,太子殿下是他嫡亲表舅! 因此到了醉仙楼,安钧之便领着凌远志直接进了天字一号雅间——自然,安老公爷一般很少到酒楼中来,这天字号雅间几乎成了安钧之呼朋唤友的专属地方。 本来说既有贵客,自得让刘全亲自来伺候,哪里想到,自己吩咐小二时,才知道,刘全竟然主动跑去地字号雅间伺候了。 再听那小二支支吾吾说,地字号雅间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弥逊和他的一帮朋友,安钧之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论辈分,自己是长辈,安弥逊是晚辈;论地位,自己虽然还没有官职,但好歹也是前程远大的太学学生,至于安弥逊,则纯粹一个粗鲁武夫,除了会几手拳脚,什么都不是;更不要说自己的客人可是皇上身边都炙手可热的太师的亲孙子! 刘全退出房门,旁边的小二忙递了条帕子过去: “掌柜,您的头——” 却是刘全不但被泼了一头的酒,就是额角处,也被砸的出了血! 刘全苦笑,又暗暗庆幸,幸亏少主回来了,不然,安府真是到了二爷的手里,自己怕这辈子都没有好果子吃。 正要转身再往地字号雅间去,楼梯处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 刘全一愣,忙抬头看去,却是一队官兵,正气势汹汹的冲上来。不由吓了一跳,这京城中,还少有人不知道,醉仙楼其实是安家的产业,今儿官府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敢到醉仙楼来闹事?!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几人跟着上了楼。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胖子,一张胖脸赤橙青蓝紫,真是和开了个调色盘子一样,还偏是做出一副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是谢府的商号管事周发,又是哪个?再看到后边三人,心里却是一凛: 中间人身着官服,竟赫然是上京令吴桓。他右边是一位神情倨傲的公子,虽是从官服来看,品级明显是在吴桓之下,偏是比吴桓还傲气,只是最让刘全忌惮的却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吴桓左边衣着华贵的少女。 虽是隔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软帽,仍能瞧出少女非同一般的美丽容颜。而且那通身的贵重气派,必是那家贵族之女。 而且敢这么大喇喇的和吴桓并肩而行,明显出身非同一般的高贵。 刘全忙迎上去,冲着吴桓不住作揖: “哎哟,原来是吴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刘全,见过吴大人和各位官爷。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刘掌柜的,”周发上前阴阴一笑,“方才,小二告诉我们说,容府管事张才来了楼上雅间,我只问你,他去了哪一间?” 又描述了阿逊等人的模样,“这些人现在哪个房间?” “张才?”刘全顿时一愣,张才自己倒是认得,也知道他正是去了少主所在的地字号雅间,只是既是少主的客人,自己可不好随便告诉旁人。当下仍是陪了笑脸,“我方才一直在天字号房间伺候,倒是不知此事。” 哪想到天字号的房间一下拉开,安钧之和凌远志大步出来。“刘全,你好大胆!竟然连官府也敢糊弄?” 说着忙冲吴桓一拱手: “原来是吴大人,钧之有礼了。” 眼睛却是不自觉落在谢玉身上,安钧之已经认出,这华贵少女,正是谢府千金谢玉,更是在方才周发的描述中,意识到定然是安弥逊惹了麻烦,所以才会偕同凌远志出来。 凌远志瞟了吴桓谢芾和一眼: “吴大人,谢芾兄。竟然劳烦你们二位亲自前来,必是有人犯了大案,敢问可有需要远志效劳的地方?” 嘴里这般说,眼睛却是瞧着谢玉的方向。明显也认出了谢玉的身份。 谢玉抿嘴微微一笑。谢芾也忙还礼: “原来凌兄也在这里。倒也不是什么大案,只是有人狗胆包天,竟然敢毒打这位周发管事不说,还强买强卖,抢了别人的铺子就走。我等既是吃朝廷俸禄,自当为皇上分忧,怎容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有此等恶贼横行?” “是吗?”凌远志倒是配合,皱眉道,“竟有这等事情?爷爷往日里经常说起人心险恶,嘱咐我多留意百姓生计,我今儿便同谢兄一块儿见识一番,看到底是何等穷凶极恶之辈,也好回去同爷爷说道说道!” 此言一出,吴桓的冷汗一下下来了——凌远志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明显是在向自己施压啊。 “这楼上雅间,也就这天字号同对面的地字号雅间尚有客人,呶,我们天字号雅间的人尽皆在此,周管事只管辨认,可有那恶人?”安钧之假惺惺道。 周才顿时心领神会,摆了摆手,一转身,带头就往地字号雅间冲过去,却被守在外面的容府侍卫给拦住: “站住,你们要做什么?” 周发一眼认出,这两人可不就是那强买了自己将要到手商铺的小子的手下吗,一瞪眼,恶狠狠道: “这群恶人,果然在这里!说,那个敢抢我们铺子的小王八蛋在哪里?” 小王八蛋?容府侍卫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骂的竟是自家小姐,顿时火冒三丈——别说出门时公爷交待的清楚,只许小姐欺负别人,绝不许小姐被任何人欺负了去,就是他们自己,跟了霁云这么久,也早把霁云当成神明一般,现在这大胖子竟然敢口出狂言,当着他们的面辱骂小姐? “敢骂我家主子,你这杀才好大的狗胆!”左边的容五抬起脚来朝着周发肥嘟嘟的肚子就是一脚,周发的狞笑还在脸上,人已经被踢飞了出去,噗通一声重重的落在谢芾脚下,顿时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谢芾也没想到,那看着不起眼的下人,竟是这么好的功夫,半晌才反应过来,气的脸都扭曲了: “真是反了,竟敢和官府作对!信不信我奏明皇上,把你主子连同你们这群狗奴才的九族全给诛了!” “诛九族?”房间里的人明显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刷的一下拉开门来,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不怒而威的霁云,“敢诛我的九族,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带孩子出去旅游,要停两天才能更新啊,顺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吃好玩好喝好(*^__^*) 107谁更牛(二) “你说谁风大闪了舌头?”瞧见这胆敢冒犯自己的人,竟不过是个少年,谢芾脸色顿时一沉。 “自然是说你。”霁云却是丝毫不惧,甚至神情也充满了讽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说什么出身名门,却原来这般飞扬跋扈,不知礼仪。” “你说我飞扬跋扈不知礼仪?”谢芾险些气乐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罢了,也敢跟谢家人叫板?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我带走!” “且慢。”却被旁边一直不做声的谢玉给拦住,娇声道,“我大楚并未有连坐之法,只管把那恶人带走便好,其余人不过一起吃酒,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却是谢玉,一眼认出满脸冷意立于那少年身侧的竟然是安家少主安弥逊。 心里又是惊诧,又是窃喜—— 怎么安公子会和那少年在一起?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安公子初来上京,并不晓得这上京城的水有多深,而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浅薄之人,自然就会厚着脸皮上杆子的凑上去。 毫无疑问,那少年便是这般不要脸的想要巴结权贵的货色。 至于自己和安公子,还真是有缘,竟然在这种情形下都能遇到。 又忆起那日宴席上,安家太夫人拉着自己的手殷勤看问,那模样,分明就是相看孙媳妇的架势,这样想着,顿时俏脸儿通红,神情娇羞。 对面这群人里,竟然有堂妹认得的人吗? 谢芾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堂妹这会儿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作为谢家的唯一嫡女,再加上谢家女孩好几个入宫成为国母的辉煌过往,说谢家女孩比男孩还要娇贵,那是一点儿也不为过。这个堂妹的性子,自来就是个好强拔尖的,一旦有人犯到她手里,种种狠毒手段,真是比男子还要花样百出,今日里竟主动替旁人求情! 一直静立等着事态发展的安钧之眼眸却变得暗沉沉一片,拢在袖子里的手更是紧攥成拳—— 方才是刘家那当掌柜的小子,现在又是谢玉,一个两个的竟是明显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 明明上次府门外给她解围的是自己,可这个女人却是对给她难堪的阿逊念念不忘,对自己就是冷若冰霜、高高在上! 那边谢芾已然点头: “自然如此,果然堂妹宅心仁厚。” 堂妹?本来众人就已经对谢玉的身份心生疑虑,听了谢芾这句话,顿时心知肚明——果真是有上京第一美女之称的谢家嫡小姐谢玉到了。看向谢玉的神情顿时充满了敬畏。 谢芾一挥手: “把这小子给我带走!”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霁云冷笑一声,“都说谢府是礼仪之家,最是具有大家风范,却不想养出这般不成器的后代子孙,也不怕辱没了先人的脸面!” “你,大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贵人,谢家也是你这般低贱之人可以随便评说的?竟敢犯上,果然是活腻味了!”谢芾没想到这少年如此胆大包天,顿时怒极。 “诋毁,犯上?”霁云脸上讽刺的神情更浓,“你说的是自己吧?敢问有吴大人这个上官在此,哪有你这个下官开口的余地?还是你真以为上京府衙其实也是你谢家开的,可以任你如此目无尊长?这样说来,真正犯上的那个,不是我,而是你吧?至于这位谢家大小姐,就更加可笑,明明身无一官半职,却是对着官府中人指手画脚,敢是只要是谢家人,就可以在上京为所欲为了吗?” 说完,转头冲着吴桓微微一笑: “吴大人,我这话,可对?” 吴桓心有恻恻然之余,又暗叫糟糕—— 谢芾这般无礼行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谁让人家来头大,一般情况下,能忍的,吴桓也都忍了,不高兴是必然的,可又惹不起谢家,只能听之任之了。 会觉得糟糕,却是方才他也一眼认出了阿逊,自然除了阿逊之外,也认出霁云,这不正是当初在容府里安公子极力维护的那个小厮吗? 看这情形,竟然是容府、谢府、安府三家对上了吗? 你说你们大神想要打架尽管去空旷的地方,何苦难为自己这个庙里的小鬼呀! 一时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谢芾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自从他担任上京令吴桓的副手,再加上身后的庞然大物谢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奉承巴结两句,甚至府衙那些僚属,也想着以谢芾的出身,说不得过些时日会取代吴桓也未可知,交往间便对他对了几分尊敬。 时间长了,谢芾甚至以为自己真就是上京令了,行事处置未免越来越张狂,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当面喝破,一时竟是想不出话来反驳。 “好一张利嘴,当真是巧舌如簧!”谢玉冷笑一声,“真真能颠倒黑白!容府也是公侯之家,怎么竟教出这么不懂事的奴才?还是容府本就惯是张狂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明明是你家无理取闹、抢人生意在前,现在竟还敢血口喷人,当真找死!” 说着,回头厉声道: “把那三家商户带上来,问清楚他们到底受了什么胁迫,才会背信弃义又把铺子给了别人不就一切都清楚了吗。” “呵呵,谢家小姐果然和那位谢大人是兄妹!知道的人说那是上京府衙的官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谢府的私兵呢。”霁云也不恼,说出的话却句句诛心,待看到谢玉脸色变了下,才顿了顿看向吴桓,“吴大人,看来这段公案,还得劳烦大人神断。” 吴桓无法,只得在这醉仙楼里临时设了公堂—— 不是不想回府衙,只是这几方来头都太大,便是这会儿自己坐着,都是战战兢兢的,又哪敢再带回府衙,堂而皇之的公审此案? 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既然都不敢惹,那索性就照那些商户说的去断罢了。只是自己瞧着,这事多半还是谢府占上风,那小厮再在容府得宠,也不过是个小厮罢了,哪能跟谢府嫡女相提并论? 便先看向霁云,语气里很是带了些规劝的口吻: “这位小哥,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看你们两家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些许小事,大动干戈。你虽是忠心为主,但你家主子许是并不想要那些铺子也未可知……” 言下之意,你可别出力不落好,因为挣几间铺子既得罪了谢家,最后还被容府怪罪。 哪知霁云却是摇头,很是认真道: “大人此言差矣。钱财之事,可是事关我阖府生计,我怎么能掉以轻心?而且不瞒大人您说,我这人,吃得苦太多,早就体会过没钱的痛,旁的我倒不喜,唯有那真金白银,却是我心头挚爱,无论如何,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要想着敢来抢我的钱!” 旁边的李虎听得两眼直冒小星星——真的假的?这么多年了,自己怎么没发现,小姐这么爱钱?以萱草商号的实力,何止不缺钱呀,简直是太不缺钱了!当初捐助边关官兵,那银子可都是淌水一样的往外扔啊,小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还有赈济灾民,扶危济困,那更是没的说! 转念一想却又明白,小姐这是明摆着要和那什么狗屁谢府对上了。 阿逊则是双眼异彩连连——好不容易听到霁云说她喜欢什么,管她真喜欢还是假喜欢,自己以后就想着法子把那些钱财都赚过来捧到她面前便是。 旁边傅青轩摩拳擦掌的模样,明显也是这样想的。 谢玉的嘴角闪过一抹讥笑——这么贪婪的性子,果然就是个下人的料。 吴桓无法,叹了口气,看看霁云又瞧瞧谢玉,小心翼翼道: “敢问那些商户——” 话音未落,十一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 “大人是寻这三位掌柜吗?他们来了。” 谢玉一愣,不应该是自己的人把这三人带过来吗,眼前这独臂男子又是谁? 正自狐疑,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却是自己派出去的家丁,狼狈无比的冲了进来,一个个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看到十一,那些人齐齐一哆嗦,几乎要哭出来: “小,小姐——” 竟是再不敢动一动。 看到这种情形,谢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竟然又叫那小子抢了先! 果然,十一很快朝着霁云一拱手: “公子,三位掌柜已经带过来了,幸亏您想的周到,不然他们三个的家人怕是也要被人挟持呢!” 说完示威似的瞟了眼谢芾和谢玉。 两人恨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却是没一点办法——任谁怕是也想不通,这小子明明年纪极轻,怎么脑瓜就转的那么快,竟还派人特意留在那三家人身旁,把自己派去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只是那又如何?自己就不信,这小子混球也就罢了,连这三个庶民也吃了熊心豹胆,敢不把谢家放在眼里。 一旁的谢芾已经不阴不阳道: “这是我们谢府大小姐,实话告诉你们,你们那几处铺子可是我们夫人早就相中的!之前,不是你们自己求着,想把铺子卖与谢府吗?这会儿怎么会又卖给别人?放心,若有什么委屈,或者什么人胁迫你们了,只管道出,本官一定为你们做主!” 谢玉也重重一哼: “原来你们就是那三家掌柜?竟敢坑骗到谢府头上,可是当真以为我们谢府好欺负吗?” 嘴里说着,却是冷冷的睨视霁云,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 那三个掌柜好险没吓哭了——还以为铺子卖出去了,就没有自家什么事呢,却没想到,又被送到了这衙门一般的地方,而且三人很明显就看出来,吴桓的态度,明显对堂上的这谢府小姐畏惧的很,这可怎么办才好?民间都说官官相护,今天怕是落不了什么好去。只希望那位小公子不要丢下他们不管就是。 霁云看了张才一眼,张才会意,上前一步也抗声道: “哎哟,你们谢府自然不好欺负,我们容府就是好欺负的吗?上有国法,下有民情,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真是刁奴!”谢芾没想到,还真有这不怕死的,竟然真就敢抬出容府,公然和堂妹打擂台,“果然没上没下,竟敢同我谢府小姐这般讲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同谢府小姐这般说话?信不信我回去禀明家主,让他说与你家公爷,到时候你家公爷真打杀了你,可别怪我现在没有提醒!” “哎哟,公子——”张才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瞧着霁云,“他说他家公爷会让主子打杀我——” 霁云“哧”的笑了一声,神情轻蔑,“那些混账东西的话你也信?你放心,爹爹知道了此事,赏你还不够,怎么会为难你?” “是呀,”谢芾笑的阴险,“这小子的爹自会奖赏你,不过你家公爷,可就不一定了!” 吴桓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张才傲然一笑,很是鄙视的瞧着谢芾道: “你这位官人果然胡说八道。我家公子说公爷会赏我,自然就一定会赏我——不瞒您说,我家公爷可是最疼小主子的。小主子都说会赏我了,公爷又怎么会不赏我!” “小主子?你胡——”谢芾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不敢置信的瞧着霁云,声音都是哆嗦的,“你,你到底是谁?” 谢玉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情又是震惊又是戒惧——不会吧,就那么巧? 霁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得意洋洋的一仰头,神情傲慢: “你耳朵聋了吗?张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他的小主子,你说,我爹会是谁呢?啊,对了,忘了跟你说一句话,我爹说啊,这些年我在外受了不少苦,他一定要好好补偿我,所以,若有人敢欺负我,可要小心呀,说不定我爹一生气,拿把剑,把那人给直接军法处置了也不一定啊!” 话说到这份上谁还不明白,早听说容文翰找回了流落在外的爱女,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吗?! 怪不得对上谢府,还敢这么嚣张! 108谁更牛(三) 容府小姐? 谢玉先是一呆,继而涌上心头的却说不出是恼火还是苦涩—— 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怎么瞧着安公子站在那所谓容府小姐身边的画面那么别扭啊? 转念一想,难不成,那丫头其实也对安公子有了别样的心思,这才故意女扮男装,借机接近安公子?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安公子这般身份,又是,生的一表人才,这死丫头一准儿是看上公子了,才会这么死乞白赖的缠着不放,这样想着,看霁云的眼神顿时又是厌恶又是憎恨—— 怪道说流落在外呢,果然是粗俗无礼、恬不知耻!自己一定要在安公子面前让她大大的出丑,好叫安公子看清她的真面目,那样的话,也不用担心安公子会受她诱惑…… 打定了主意,谢玉凉凉的一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容府千金啊,真是久仰大名了。只是妹妹许是在乡野生活的惯了,不知道我们上京的规矩,咱们这儿可不比那些穷乡僻壤,这上京啊,可是天子脚下,最是容不得人撒泼、胡搅蛮缠的了!” “真的吗?”霁云拍着手笑道,依然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姐姐真是好人,那妹妹恭送姐姐离开。” 好人?旁人不由窃笑,这丫头果然年龄还小,谢玉表面上是教她处事之道,可实际上明明是夹枪带棒,暗指容府小姐没有规矩吗! “啊?”谢玉也愣了下,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霁云一下睁大了眼睛:“姐姐不是说天子脚下最容不得有人胡搅蛮缠撒泼的吗?明明那些店铺我已经买下了,姐姐怎么还要赖在这里——啊,我明白了,姐姐是不是故意演示一下,好叫妹子明白什么才是撒泼对不对?” 又很认真的点头: “嗯,我已经看明白了,这样子,果然很难看呢!姐姐这么牺牲自己,教给我做人的道理,妹子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你——”谢玉气了个倒仰,这才意识到,这丫头人小鬼大,那嘴巴,可不是一般的毒。抬眼却瞧见阿逊嘴角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更是呕的要死——本来想让那丫头出丑呢,怎么到头来,出丑的却成了自己?! 当着安公子的面,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么个黄毛丫头给比了下去!自己可丢不起那样的人。 眼睛微微一转,知道对方的手段,让那三个商户改口是不行了,但自己还有法子让他们的买卖作废,索性直接扭头对吴桓道: “吴大人,我有一件事请教。” 吴桓忙道: “小姐请讲。” “咱们大楚可是设置有市令官的,不知这市令官是做什么的?”谢玉一字一句道。 张才一愣,旋即扫了一眼旁边垂手而立的市令官孙孝,马上明白了谢玉的心思—— 别人不知,自己可是清楚,孙孝可是谢家的家生子,自来惟谢府马首是瞻,隆福大街的商铺,没有哪一家没在这人手上吃过苦头! 吴桓没想到,事已至此,谢玉竟是仍然不肯罢休,只是两方旗鼓相当,一般都是千金大小姐,自己可是谁都惹不起,只得硬着头皮道: “市令官的职责便是对商户行监督引导之事,以防有人用欺诈的手段牟取暴利,最大限度的保证双方的利益。” “不但如此,”孙孝接着道,“若是数额较大的交易,还须交由我部审核。” 又假惺惺瞧着霁云道: “自然,若是你们有德高望重的第三方做保人,也不是不可以的,若是这两者都没有,那商铺的买卖,怕是不能作数的。” 心里却是暗自冷笑,这世上,胆大包天到敢趟容谢两府浑水的人,怕还没生出来呢! 当然,也许这容家小姐会选择交由自己审核处置,那样更好,一旦落到自己手里,自己即便拿容家小姐没有办法,却可以狠狠的收拾一下那几家商铺掌柜,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哭着求着把铺子卖给谢府! “啊呀呀,竟然有这么个规矩吗?”霁云果然很是意外的样子,“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现在听说也不算晚吗。”谢玉笑的轻松,美目流转间,在场上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妹子不妨现在马上找一位,不然,你硬生生抢去的生意怕是会作废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糟了!” “这样啊,”霁云忙一指张才,“让他做我们的担保人不行吗?” “他?”谢芾哧的一笑,“容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方才市令官说的清楚,必须是第三方作保,还必须德高望重,不知你这个奴才符合哪一条啊?” “他不行吗?”霁云咬了咬嘴唇,似是很为难的样子,可怜巴巴的瞧着冷眼旁观的众人,忽然一拍手,指了谢芾道,“既然他不行,那不如,这个保人你来做好了!” “我?”谢芾眼皮都没抬,这丫头脑子有毛病吧,竟然想让自己为她效力? 当下断然拒绝: “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霁云问了一圈儿,所有人都是或默然或摇头,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做保人。 “没有第三方愿意为你作保吗?”孙孝装出一副很是同情的样子,“容小姐,既如此,你们方才的买卖就是无效的,还是烦请小姐将地契交由我保管,你们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担保人,再去找我……” 心里却是无比得意——只要捱过这一刻,拿回地契,那三家商铺还不由着自己摆布。等这丫头再找担保人来,那地契早归了自己主子了! 这下不止三个掌柜的,便是张才都急了——这些王八蛋,竟是沆瀣一气,摆明了是欺负小姐初到上京人生地不熟! 张皇的瞅了一圈儿,却是泄气无比,一转头,正好瞧见一直默然不语的阿逊,眼睛不由一亮——自己怎么忘了,不是还有这位公子吗? 心里却又有些七上八下,这位公子打架倒是够狠,就不知道分量够不够?那该死的孙孝可是说得清楚,必须是德高望重的第三方才成。 公子倒是第三方,可说德高望重怕是还差的远吧? 咬了咬牙,管他呢,死马权当活马医吧,怎么着也不能折了主子的脸面。 做了决定,张才半推半拉的就把阿逊拖了出来: “慢着,孙大人,谁说我们没有第三方的担保人,这不就是吗?” “好个狗奴才。”谢芾冷笑,“只是狗眼果然不太好使,你以为随随便便拉出来个人,就可以宣称德高望重吗?” 孙孝也装模作样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可是愿做他们双方买卖的担保人?” 谢玉却是撇了撇嘴,安公子可是安家的人,容安谢三大世家并立,安公子但凡有一点儿脑子都不会由着别人把自己当枪使,更不要说这枪对着的还是谢府,还是自己…… 也因此,其他人或许还有可能,安弥逊,却绝对不会! 哪知道阿逊却是很爽快的点头: “我愿意。” “啊?”谢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吧,安公子说,他愿意?! “你确定你要做容府的担保人,帮他们抢去本属于谢府的商铺?”孙孝也没想到这看着衣饰华贵的年轻人,竟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真就敢趟这个浑水,不由又追问了一句。 “啰嗦!”阿逊却已是不耐烦,伸手道,“把买卖契约拿来,我现在就具名作保。” 孙孝的脸上顿时挂不住,索性也不再装,上下打量了阿逊几眼,冷笑一声: “本官说的可是德高望重之人,方能为他们作保,就凭你,嘿嘿,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才好!” “抓住他——”一个模糊的声音忽然从地上响起,众人回头去看,正是方才被摔晕过去的周发,这会儿正悠悠醒转,一眼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阿逊,顿时认出来,这人,不正是下令痛打自己的那个混球吗? 踉踉跄跄爬起来,边冲向阿逊身边边对谢芾等人道: “可别放他走了!方才在店里,就是他持刀伤人,不是我跑得快,这会儿命都没了!” 竟是一把抓住阿逊的衣襟: “好小子,敢打老子,我看你还往哪里——” 话音未落,阿逊一抖手,周发那肥胖的身躯再次飞了出去,这次更狠,却是先撞到墙上,又顺着楼梯滚了下去,那瘆人的撞击声,让所有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胆!”谢芾大怒,“竟敢当着官府的面伤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似你这般亡命之徒,真是死有余辜!” 回头对着那一众同样吓愣了的官兵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捉住,本官现在怀疑,这小子说不定是朝廷缉拿的江洋大盗!” 那些官兵刚要上前,却被人喝住: “且慢。” 谢芾一愣,忙看过去,却是吴桓,不由皱眉——吴桓一向还是给自己几分面子的,这次是怎么了?当即面露不悦之情: “吴大人,您这是何意?” 吴桓叹了口气,若是旁人,谢芾想抓也就抓了,可是这位不一样啊,人家可是堂堂安家嫡孙,要是真抓进去了,安老公爷怪罪下来,谢芾没什么,自己却是肯定会被推出来顶缸的! “谢大人,这位公子本官认得,我敢担保,绝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所以这人,抓不得。” 谢芾却是一肚子的气,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当着堂妹的面,自己可不能让她给瞧扁了去! “你认得又怎样?方才我们可是都亲眼瞧见了他出手伤人的情形。” 哪知吴桓依然摇头: “也是那奴才太过莽撞,怎可那般唐突贵人?” “什么莽撞?贵人——”谢芾再次睁大了眼睛,不会那么倒霉吧,刚才眼拙了一次,没认出那小子竟是容府千金,难道现在又是自己眼拙,这年轻人也有了不得的身份? “是啊。”吴桓点头,一指阿逊道,“我认得不错的话,这位是安家少主,安弥逊,安公子吧?” 谢芾身子顿时一僵,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没说一句话,心里却是宽面条泪—— 尼玛,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那些走失的少爷小姐都集中到一天出来了,还都让自己给碰上了? 可是不对啊,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明明听说安家有意和谢府结亲啊,怎么这安弥逊却会公然胳膊肘往外拐? 忙去瞧谢玉,却发现自己那堂妹也是被打击太大、整个人都傻了的样子,顿时明白,吴桓的话,应该是真的。 阿逊似笑非笑的瞧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孙孝: “这位市令官大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够不够格给他们双方作保啊?” 孙孝一激灵,脸上露出几乎快哭了一般的笑容: “那个,自然,是够得。” 谢玉再也听不下去,看着霁云的眼神似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才解恨——这妖女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蛊惑得安公子完全没了神智!只是,别得意的太早,自己明天就进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可是都喜欢自己的紧! 109容家盛世 “谢家小姐都在她手里吃了亏?”赵如海正写字的手微微一顿。 “是。”赵德铭停了停,还是道,“现在坊间都传言,容家失而复得的嫡女是个爱财如命的主……” 也是因为这一点,自己那美丽的老婆已经生了好几天的闷气了——好好的一个书香门第,都让那死丫头闹成什么乌烟瘴气的样子了。 “好。”赵如海笔走龙蛇,一张漂亮的大字酣畅淋漓的写了出来。搁下手中的笔,又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神情明显很是喜悦,“如此,则翰儿无忧矣。” 那丫头小小年龄,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天生聪慧,做的这么一手好局!可不管哪一种,都足以解除了容家目前的危机。 “倒是个有福的。回去告诉你媳妇儿,让她切不可怠慢了那丫头。要时刻记得给她撑腰才是。” 如今,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到皇宫里了吧? “那容家小姐竟然爱财如命不算,还这般嚣张?”皇后凌宛如也是一怔,神情很是匪夷所思,容家世代清贵,最是高不可攀,再怎么着,也不应教出这么没品的一个姑娘出来啊! “倒也不是没可能。”一旁的太子楚晗有些牙酸道,“据我所知,那丫头失踪的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之下……” 心里却是气闷无比。已经调查清楚,当年方家的那小丫头确实是这容家女无疑,可恨方家竟然把这么个再好不过的砝码给扔到深山里,那之后,又找人代替,诓骗自己,实在是可恼可恨! 虽是已让人取了方家全族的性命,却仍是恨意难消。再联系这一段,坊间传言容文翰把这个女儿看的如珠如宝,真是宠上了天,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儿。 “没想到容文翰聪明一世,却在这个女儿问题上如此糊涂。”凌宛如心情很是畅快,笑吟吟看向一旁的谢玉,神情愈发和蔼,“倒是玉丫头,这次可真真是受委屈了,碰见这么个没有教养就会耍横撒泼的野蛮主。” “玉儿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谢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边上前帮凌宛如捏背边可怜巴巴道,“只不合看不惯她那副没脸没皮的张狂模样!却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结果,不独铺子被抢了,便是下人也被打的鼻青脸肿。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有个战功赫赫的爹?!” 言下之意,自己可是比她强,不过拼爹拼不过她罢了。 “好玉儿,她那样的烂泥巴,怎么能和你这金枝玉叶比?”皇后拍拍谢玉的手,“有些人天生贱命,即便放到凤凰窝里,可也照旧是山鸡。你放心,本宫定不会白叫你受了这委屈。” 眼里的慈爱和掩不住的嘉许,令得谢玉顿时飘飘然—— 瞧皇后的样子,可是对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很感兴趣的模样,将来若容家倒了,皇后必会给自己大大的记上一功——既能够狠狠的收拾容霁云那臭丫头,又能博得皇后的欢心,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达到了目的,谢玉也就施施然告退,带了丫鬟得意洋洋的往外走。 哪知没走几步,远远的就瞧见皇上的銮驾正往这边迤逦而来,忙转到旁边的小径离开。 一直等谢玉的背影看不见,楚晗才开口道: “母后真要为那丫头出头?” “晗儿以为呢?”凌宛如看一眼自己儿子。 楚晗皱眉:“能杀杀容家的威风,自然最好。孩儿就是担心——” “容家本就势大,现在又建此奇功,若是我们出手对付容家,父皇哪里,怕是不好交代。” 真是没找着容家的晦气,反而让自己失了脸面,岂不是太过窝囊? 凌宛如脸色也就淡了下,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连谢玉那么个闺阁女子,都能瞧出容家盛况背后的危机四伏,可自己这儿子,竟然是毫无察觉 ,也怪不得会被楚昭步步紧逼,生生被夺去手里大部分权力的地步! 若是自己能再有个儿子…… 叹了口气: “你瞧瞧你爹,近日来待容文翰如何?” “好极。”楚晗思量了片刻道,“父皇不管去哪里,都必会带上容文翰,有一口好吃的,会邀容文翰共品,但凡面圣必会赐座,孩儿记事以来,还从未见父皇给过其他任何人这般礼遇和尊崇。” 嘴里说着,面上神情已是又妒又恨——别说是对臣子,便是对自己,父皇都没有这么亲过。 “本宫听说,你府中诸多姬妾,丽姬最得你宠爱,你平时是如何待她的呢?”凌宛如瞟了一眼神情明显一紧的楚晗。 “母后——”楚晗顿时就有些不得劲,又很是恼火——自己前儿个才流露出立丽姬为侧妃的心思,怎么这会儿就已经传到母后耳朵里了? 半晌才期期艾艾道,“母后不知,那丽姬最是知晓儿子心意,儿子和她在一起时也最舒心,再说她娘家也是得用之人,给她个侧妃的名分,也好让她娘家人更好的为儿子效力不是?” “即便宠爱她,赏她两件漂亮衣服和好吃的点心不就得了,有必要一定立为侧妃吗?”凌宛如慢吞吞道。 “那怎么一样?”楚晗愈发头疼,本来正说容文翰呢,怎么母后又扯到自己后院的姬妾身上?可母后问起,又不敢不答,正想着怎么辩解,忽然一愣,脑子里灵光一闪,“母后,您的意思是说,其实父皇心里——”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却是已经欣喜不已—— 还以为父皇迟迟不封赏容文翰是要留着大用,没想到,还有这层! 现在想想,何尝不是如此? 正如自己宠爱丽姬,自然想要为她谋划的长远些,所以才会想着求母后下懿旨,给她个侧妃的名号,倒是那些自己不放在心上的或者没法信任的,高兴的时候会赏些衣物,哄哄她们就好…… 真是太好了,却原来,父皇现在心中,根本就不信任容文翰! “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凌宛如瞟了眼楚晗,皱眉道,“那容文翰何许人物?怕是不会坐以待毙。” 皇上每次赏赐,或做出种种亲厚之举,怕就是想要助长容文翰身上的骄奢之风,人一旦猖狂,自然很快就会被抓住把柄,可那容文翰倒好,竟是愈发戒惧,而且那忠心耿耿小心翼翼的模样,竟是让人抓不到一点儿错处。 甚至近日来,自己觉得皇上对容文翰的态度好像有了丝微妙的变化。要想扳倒容文翰,看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容文翰的身上找不到什么破绽,他的家人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也是巧了,这里正瞌睡呢,谢玉就送了个枕头来。 那丫头,倒也是个心思玲珑的。 这份情,自己记下了,能帮着的,自己将来一定会帮这丫头一把就是。 “皇上驾到——”司礼监的传唱声忽然在外面响起。 凌宛如和楚晗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凌宛如接出去时,大楚皇帝楚琮已经进了坤宁宫。看到跪在一旁的楚晗,不由一愣: “晗儿也在?起来吧。” 楚晗这才起身,小心翼翼的告退。 楚琮挥了挥手,便不再理他。 凌宛如已经亲手捧了参茶来: “皇上近来劳累,要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好。” 楚琮接过茶,却并不就喝: “你这宫里,方才是不是还有其他客人?” “其他客人?”凌宛如掩嘴笑道,“皇上说的是谢家的玉儿吧?” 自己正想往这件事上引呢,可巧皇上就自己提到了。 楚琮抿了口参茶,“朕道是谁呢,远远的看见个人影,却原来是谢明扬的掌上明珠啊。” “可不。”凌宛如接过宫女奉上的点心,一碟碟摆在皇上面前,“这些点心就是那丫头送过来的。要说谢家这丫头,也是个蕙质兰心的,这点心臣妾尝着,倒不比咱们宫里的差。” “是吗?”楚琮正奇怪皇后怎么这时候让人奉上了些点心来,听凌宛如如此说,便拈起块儿放在口里,“嗯,果然美味,倒是个有心的。谢家自来便教女有方。” “皇上可不能白吃了人家的点心,”怕楚琮噎到,凌宛如忙把茶水送到楚琮手里,“既得了人家的实惠,好歹帮那丫头一把。” “帮一把?”楚琮一愣,“谢家的嫡女,也会有什么为难事求到朕面前?朕来猜猜看,是,想要朕赐婚?” “皇上——”凌宛如有些无奈的样子,“便是赐婚,有哪家闺秀会自己来求请?” 楚琮明显看着心情不错: “你倒说说可看,谢家丫头求些什么?本来就是亲戚,又吃了她的点心,朕自然要还了这个人情。” “事情倒也不大。”凌宛如把谢玉和霁云之间的纠葛详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要不就说谢家丫头更识大体呢?被人指着鼻子呵斥,也委委屈屈的忍下了,临走时还跟臣妾说,容公爷刚建了大功,她不合惹容家小姐不高兴,那容家小姐临走时还扬言,说是定要让她爹爹出面好好的代她教训那些胆敢冒犯她的人……玉儿的意思,识想让臣妾从中周旋一下,说是自己受辱事小,切莫要因此事连累了宗族才好。” 楚琮放下手里的点心,眉宇间闪出一抹深思的意味,“那容家女竟这般不成器?” “倒也不算是不成器。”凌宛如叹道,“只是作为女孩儿家,未免太贪财,也太嚣张了些。臣妾听了都替容公庆幸,亏得不是个儿子,要不然,这容家——” 竟然是这么不成器吗?楚琮心里感觉复杂之极。 自己果然做的太过了吗?竟逼得文翰为了自证清白,要立这么个无用的女儿做世女! 又忽然对谢家甚至面前的太子都有些恼火,若不是他们这些人在后面煽风点火,自己又何至于怀疑文翰至此? 只是,即便是知道了容家女儿若是做财主倒好,可要撑起容家,那是万万不行,自己却还是要准了容文翰立此女为世女的请求—— 便是于心不忍,可也绝不愿大楚交到皇儿手里时,会有任何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存在——而那纨绔女,势必意味着容家势力的终结。 这样想着,心里对容家愈发愧疚,甚至皇后口里那纨绔嚣张的容家小姐也多了几分率真可爱。 罢了,自己以后多看顾、补偿这父女俩便好,如此,自己也可以放心大胆的重用文翰了。 瞧着楚琮匆匆离开的背影,凌宛如面上显出愉悦至极的笑容来。 只是没过多久,一个恍若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 皇上接连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容文翰摄丞相之位,统领百官; 第二道,容家有女容霁云,“识大体,知礼仪”堪为京中闺秀典范,特敕封为容家世女,赏千户,封郡君…… “怎么会这样?”凌宛如跌坐在凤榻之上,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皇后娘娘,”旁边侍奉的宫女似是思量了半天,“奴婢方才经过花园时,听见两个宫娥说悄悄话——” “听她们讲,说是谢家小姐钟情于安家少主,而安家少主病危之时,也是幸得容家施以援手……” “竟有此事?”凌宛如大怒,抬手把几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谢玉那死丫头误我!” 所以说深宫水深,谁的人,好像都有啊! 110逍遥自在 直到来至容府大门外,容清韵心里还有些别扭——也不知这戏法是怎么变得?自己兄弟容文翰做上丞相的位子,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可那个侄女儿,自己可是领教过了,德容言功,也就酷似阿弟的一张脸还说得过去,至于其余几条,自己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可皇帝偏就下了一道圣旨,说什么“容氏女霁云德容言功,无不上佳,不愧出身世家名门,堪称闺秀典范”。听说这道圣旨一下,一向高傲的不得了的谢家小姐,好险没给气晕过去—— 这之前,京城中一般默认谢玉才是名门闺秀的楷模,没想到却被皇帝把头上的光环夺了去,硬生生套到容家人头上。 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的,可高兴之余,容清韵又有些惴惴不安,寻思着怎么也要名副其实才好,可别侄女儿一出场,没成典范呢,倒贻笑大方。 那时节,丢的可不只是这丫头自己的脸面,便是整个容家,都要为之蒙羞了。 本想把这些话说给阿弟听,凭他现在的身份,找个好的嬷嬷,教养霁云,自然不在话下,可再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就没见过像阿弟那般宠女儿的,真真是疼到心窝里了!要是让他去教,侄女儿说不定更无法无天。 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出马了。 正好,自己公公刚升了礼部尚书,便央了夫君,去公公处好说歹说,托了宫里的门路,找了大楚皇宫中最严厉的郑嬷嬷——那位老嬷嬷手下,可是教导过好几位公主! 这不一大早,容清韵和婆婆打了个招呼,就带了郑嬷嬷往容府而来。 刚进府门,便有仆妇迎上来,有人上前扶住容清韵和郑嬷嬷,有人则急急的往后跑,说是要去禀报小姐。 “回来。”容清韵道,慢声吩咐,“不是什么外人,我自去寻侄女儿。” 那仆妇爽快的应了,小心的跟在众人身后。 一路上,只见庭院一尘不染,竹林漠漠生烟,园中百花齐放,枝头鸟儿宛转…… 那些下人见有人来了,也并不惊慌躲避,或上前见礼,或垂手侍立,一派秩序井然。 一路走来,容清韵心里讶异之余,不觉得意,自己阿弟就是不一般,不止上战场打仗厉害,就是管家也很有一套呢。这之前溪娘管家时,容家也是一派和气,可总觉得少了些规矩,让人看着心里不舒服。 这次再来,却是明显不一样了,里里外外一派井然有序,大家各司其职,做事有条不紊,便是最规矩的世家,也不过如此吧? 便是旁边的郑嬷嬷也不觉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果然不愧百年世家,容家可算是自己去的世家门第中最有贵族风范的了。心里甚至对容家小姐也有了丝好感,这样顶级的世家,又怎会教出不懂事的孩儿?那容小姐,多半也是好的,不然,怎么皇上都会下旨表彰? “就苦了我那阿弟了。”容清韵对身边的郑嬷嬷感慨道,“又当爹又当妈,外有政事缠身,回到家还要处理府里的内务……” 旁边跟着伺候的仆妇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是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容清韵瞟了一眼那仆妇: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那仆妇吓了一跳,忙跪下: “姑奶奶恕罪,奴婢不敢说姑奶奶不对。” “不敢?”容清韵皱了下眉头,“我倒要听听,何为不敢?放心,你只管说,我不怪你就是。” 那仆妇这才松了口气,又磕了个头,方道: “奴婢启禀姑奶奶得知,咱们这府里啊,一直都是小姐打理的,公爷只管回家吃好喝好睡好就成——啊呀,奴婢该打,这后一句是咱们小姐说的——” 当时小姐说完这一句话,公爷开心的笑了半晌才停住呢。 “小姐?”容清韵一愣,“你说,是霁云?” 转而又有些不以为然: “是不是你们表小姐让你这么说的?” 心里已是认定了,若不是阿弟的手笔,那定然是溪娘的功劳了。想着从前阿弟不在家,溪娘管着时就有些力不从心,现在阿弟回来了,对下人约束着些,这府里,自然就规矩了。 “怎么会!”那仆妇却是为霁云叫起了屈,“表小姐身子骨弱,这段时间一直在后面养病,根本就没出来过。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小姐一个人看着呢,您要不信的话,可以问其他人。咱们小姐,真是顶能干的!” 其他仆妇丫鬟也纷纷点头附和。便是原来伺候过自己的张妈也连连说府里的事就是小姐一人再操劳。 容清韵一下站住脚,彻底呆住了,其他人也罢了,张妈伺候了自己那么久,最是忠心不过,决计不敢骗自己的,既是张妈都这样说,那就定然是真的了。 只是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霁云才多大,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二啊,怎么就能管好这么大一个容府? 别说是她,就是交给自己,怕也不可能管的比这再好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这个侄女儿? 转过一个回廊,迎面便看见一个亭子,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纤秀少女正背对着众人挥毫泼墨,远处亭台楼阁,近处碧水潺潺,又有鲜花摇曳翠竹披拂,配上少女行云流水的动作,当真是如诗如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少女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不是霁云又是哪个? 霁云也看到了容清韵,愣了一下,忙快步接了出来: “姑母——” 又紧着对一旁的仆妇道: “怎么姑母来了,也不赶紧的来说一声?我也好去府门外迎接。” 那些仆妇顿时诺诺。 “倒不是她们的错。”容清韵忙道,“是我不许她们说的。”又一指旁边的郑嬷嬷,“这是宫里的郑嬷嬷,你快过来拜见。” 霁云忙听话的行了一礼: “郑嬷嬷,云儿有礼了,方才不知道是嬷嬷,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嬷嬷原谅才是。” 郑嬷嬷瞧着霁云虽然年龄尚小,但说话有条有理,举止稳重大方,便是行起礼来也是有模有样,点了点头: “是老身贸然登门,打扰了小姐才是。” “嬷嬷说哪里话。”霁云忙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云儿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小姐请讲——”郑嬷嬷点头。 “前些日子,我家祖母同我说起在宫中的事,说是有一个好姐妹,姓氏和嬷嬷一般,不知嬷嬷可认识?”霁云一本正经道。 郑嬷嬷绷着的脸倏忽露出一丝笑容: “晴儿倒还记得我?那感情好。” “您就是郑奶奶吗?”霁云一把抱住郑嬷嬷的胳膊,神情惊喜中又有些心虚,祖母的办法不知可中用?不过这样做,是不是有投机取巧的嫌疑——自己倒是不怕嬷嬷如何折腾自己,只是祖母唯恐嬷嬷会掬着自己,才严令自己一见到嬷嬷,一定要马上打出这张亲情牌—— 要是郑嬷嬷知道,自己当年的好姐妹也会算计她,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啊? “郑嬷嬷,祖母昨儿个还念叨您呢,说什么时候能再和您一道喝菊花茶吃芙蓉糕就好了。“ 郑嬷嬷一辈子未婚,年纪又大了,便很少再和霁云这般小的孩子接触了,现在乍然有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这么亲密的偎依在自己身边,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又听霁云说起当年往事,心里愈加感动: “好孩子,待会儿,嬷嬷先给你授课,然后再去找你祖母叙旧。” 啊?霁云愣了下,咧了咧嘴,闹了半天,自己的亲情牌是白打了?还得先挨训?!一抬头正瞥见容清韵幸灾乐祸的笑容,霁云有些难为情,却又极快的冲着容清韵做了个鬼脸儿。 容清韵真是哭笑不得,刚才还说自己侄女儿治家有方,真是少年老成呢,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心里却又对霁云和继母的深厚感情羡慕不已—— 方才的话,自己一听就明白,铁定是继母教的,只是也就奇怪了,继母怎么知道,自己会请了郑嬷嬷来?而且好像,从霁云回来,继母身体竟然大好了,也很少再犯糊涂了。 到了主院儿,容清韵自去见太夫人,霁云则乖乖的跟着郑嬷嬷往书房而去。 待得到了门前,霁云忙抢上前一步,扶住郑嬷嬷的胳膊: “这里门槛有些高呢,嬷嬷小心着些。” 郑嬷嬷愣了下,心里对霁云的好感又多了一层——怪道自己那好姐妹会这么替这小丫头着想,这般兰心蕙质的可人儿,当真招人爱啊。 ——以往也教导过其他公侯之家的小姐,那个不是眼高于顶、看自己的神情高高在上? “坐吧。”郑嬷嬷抽出自己的手,并没有把心里的赞许表现出来。 “是。”霁云应了一声,端端正正的坐好,却又忽然把并着的双腿微微散开了些。 郑嬷嬷嘴角一半的笑意一下敛住,疑惑的皱了下眉头—— 明明她方才的坐姿就是极标准的大家闺秀的姿势,却为何要在最后有此败笔? 心里忽然一动,指了指手边的茶杯: “口渴了吗?喝口水吧。” “是。”霁云仍是答的柔顺,轻轻捏住茶杯,衣袖举起,微微掩住半张脸,姿态优雅的抿着杯里的茶,却在放杯子时,落音明显重了些。 “丫头,”郑嬷嬷笑笑的瞧着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霁云,慢吞吞道,“其实,你可以做好的,对不对?” “啊?”霁云愣了下。 “你方才动作的那些瑕疵,其实都是故意为之,我说的可对?”郑嬷嬷抿了口手边的茶,又是一怔,竟是自己最喜欢的菊花茶呢。 “竟是被您瞧破了吗?”霁云有些懊恼,慌忙揪住容嬷嬷的衣袖摇了摇道,“嬷嬷,您别生气,好不好?我只是,不想您走——” “啊?”郑嬷嬷一愣。 “您看,您之所以到我们容府来,就是为了教导我。要是我什么都会了,您不是马上又要离开吗?平日里,祖母总是寂寞的紧,您在宫里,有时也会有些不自在吧?要是这么快就走了,祖母一定会难过的。所以——” 踮起脚伏在郑嬷嬷耳朵旁道,“那,嬷嬷,我们做一场戏,装作我什么都不会,然后您每天教导我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就和祖母一块儿品茶吃点心好不好?” “好孩子。”郑嬷嬷的眼睛一下湿润了,伸出苍老的手,在霁云发上不住摩挲着,嘴里喃喃道,“真是好孩子,怨不得公爷和晴儿都那么疼你。哎,晴儿也是个有福的,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孙女儿……” 容清韵没想到不过盏茶时间,郑嬷嬷就和霁云回来了。心里顿时一紧: “嬷嬷——” 不会吧,这个侄女儿竟是如此顽劣,这么快就把嬷嬷给气回来了? “这孩子是笨了点儿,可您也知道她一直流落在外,您好歹看着些我和阿弟的面子,怎么着也得——” 却被郑嬷嬷打断,神情里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有隐隐的指责: “夫人说哪里话来?云儿这孩子可是老身教导过的公侯小姐中最聪慧的一个,皇上下旨说她堪为世家小姐之典范,委实精当。” 啊?容清韵这次是真的傻得,若说皇上下旨表彰霁云,那是看了阿弟的面子,这郑嬷嬷可是最铁面无私的,即便继母和她有几分交情,可也决计不会这般偏袒那丫头。 狐疑的瞧着霁云,难道说,自己真看错她了? 霁云却是抿嘴一笑,上前挽了容清韵的手: “姑姑,云儿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保管你喜欢。” 容清韵怔怔的任霁云拖着,往霁云的闺房而去,待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那一整套珍珠头面,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可不正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那套首饰? 夫家虽也清贵,于钱财上却并不甚在意,更何况自己又是次媳,不能当家,虽然想要的紧,却也只能忍着,没想到,却在侄女儿这里见到了。 “姑母一直以来都为侄女儿着想,这次又特意从宫里请了嬷嬷来教导,侄女儿心里很是感激不尽。”霁云说的诚挚——这个姑姑虽是待自己并不十分亲厚,却从没有害自己的心思,便是对容府也是多加维护,“云儿就买了这套珍珠头面,想要送给姑母,姑母看看,可还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容清韵自然能分得出霁云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姑母是长辈,应该送给云儿礼物才是,怎么能反倒要你的东西?再说了,这么大个容府,维持起来也不容易,云儿赶紧收起来吧,可不敢再乱花钱了。” “这些不值什么的。”霁云忙道,想了想又道,“我手边倒有些能人,很会打理商铺呢,对了,姑姑若是放心,不妨把商铺也交给他们打理也行。” “真的吗?”容清韵顿时又惊又喜,自己手里倒是有陪嫁的铺子,可生意却是惨淡的很,不然也不会连个体己钱都几乎没有,再者膝下孩子也大了,也该给她们攒些嫁妆了,早听说隆福大街那几处商号,侄女儿就整治的很是兴旺,要是能把自己的铺子也管起来,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小姑姑也有一处铺子,她随了你小姑父去了外地,不然也一处交予你如何?” 霁云忙也点头应了。 送了容清韵欢欢喜喜的离开,霁云转过一个抄手游廊,一个阔大的亭子里,阿逊和傅青轩等人都在座,看到霁云,忙都看了过来。 “丫头,如何?”问话的是傅青轩。 “谢谢三哥的头面,姑母很喜欢呢。”霁云笑呵呵的道。傅青轩顿时松了口气。 看阿逊冷眼旁观,忙又跑过去,狗腿的道: “阿逊的消息可是最灵通,一早就知道了姑母会请了郑嬷嬷来。” 阿逊这才低下头,笑笑的喝了口茶。 “丫头,真是没良心。”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楚昭,正大踏步而来,“就不用谢谢楚大哥了?” “谢楚大哥上好的菊花茶和芙蓉糕。”霁云忙笑道。 “傻丫头,这么容易就满足了。”楚昭神情温和,瞧了霁云半晌,“云儿,这辈子,楚大哥欠你和相父最多……” 若不是为了自己,相父和云儿又怎么会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可怜云儿小小年纪,便被放到烈火上炙烤…… 自己又何尝忍心,再让云儿痛苦……罢了,这辈子,便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在心底了。 看向一边的阿逊: “安公子,陪我走走吧。” 阿逊点头,跟了上去。 一直走了很久,楚昭才站住。忽然转过身来,照着阿逊一拳打了过去。 阿逊愣了下,却是没还手。楚昭用的力气极大,阿逊一下飞了出去,楚昭竟是跟着上前,又是一拳打了过去,却被阿逊一把握住拳头,冷声道: “够了。方才那一拳,只是谢谢你没让她为难。” 前些日子就听祖父说过,皇上要为昭王爷选妃,看来,事情终于定下了。 “若是孤坚持——”楚昭神情挫败,终于止住了话,瞪了阿逊一眼,“孤那么好的妹妹,一想到这一点,孤就恨不得一拳揍死你——” 若是自己坚持,可以放弃皇位的话,应该也可以娶了云儿回去吧?可是,死去的母妃,这么多年的隐忍,自己的不甘心…… 而且,自己怎能忘了,只有登上最高的位置,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阿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鄙夷的瞧了楚昭一眼: “那是我的云儿。” 不管你想些什么,她都不会和你有一丝关系,因为,她是我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夺走的! 111吾家有女初长成 两年后。 安府。 “钧之也是个有志的,就是心气儿,太高了些……”安老夫人叹息着。 安家钧之如今已是才名远播,更因他两年前当众立下誓言,说是不立身便绝不成家,一定要等到大比之年,进士及第后方行娶妻之事。 和被誉为安家千里马的安钧之相比,嫡孙安弥逊表现却是过于荒唐了些,听说不止好男风,更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每日里遛鸟逗狗,日子虽是过得逍遥,却也太没志气了些。 “就只咱们家的逊儿……”提到自己宝贝金孙,老夫人只剩下无奈,“你说当初铮之那么拗的性子,老爷面前都是吓得瑟瑟发抖。这逊儿倒好,可比他爹有胆气,倒是不怕你,可就是——” 更让人愁白了头。 自己这辈子也不求什么了,就只想着儿孙能够功成名就然后早日给钧之和逊儿各娶上一房媳妇儿,哪知一个两个的,都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钧之好歹有志于朝廷,逊儿倒好,根本对朝堂之事丝毫不感兴趣不说,竟是一门心思的相中了容府的小姐! “咱们铮之,逊儿这般年纪,已深得皇上爱重,你说这逊儿怎么就……我可是把话撂在这儿了,除非我死,否则我怎样都不许逊儿和容家结亲!” 当初知道容家是小姐不是公子,自己曾今大喜过望,以为安家会娶一佳媳,却哪里料到,紧接着便有消息传来,皇上敕封容家小姐为世女! 老夫人顿时就傻了眼——这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要和容府结亲的话,自己好不容易觅回的孙儿要送给容家? 就是说到天边去,自己也绝不容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安老公爷却始终没有做声。 坊间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说过,也曾派人探查,这些无稽之谈到底是谁人放出来的,却一直没有什么结果。逊儿的性子,倒是宠辱不惊,并没有放到心上,反而规劝自己不用去管,看他的模样,倒是胸有成竹,只是不甚在意罢了。 老公爷最欣赏孙儿的,也是这一点。外人只道,老公爷太溺爱孙孙,却不知安云烈内心的遗憾——这般沉稳的性子,若是早几年寻回,好好雕琢一番,必可成大器,可一则寻回的太晚,二则,孙子容颜尽毁,已经注定了今生和功名无缘,每每想到这些,安云烈都是心头大痛。 按理说,经过那么沉重的打击,孙子还没长歪,已是人生大幸,行事方面便是极端些,自己也只有心疼,又哪里会抱怨——这也是,大楚朝皆曰老公爷待人待己一生严厉,惟有孙子,太过骄纵,以致成了现在这般不求上进的模样…… 安云烈却比所有人都清楚,什么不求进取、专好男风,自己早看透了,不过是逊儿心里眼里只有容家小姐一个人罢了! 知道这件事,却并不代表老爷子能平静的接受。期望着说不定逊儿脸治好了,再进了朝堂,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把容家小姐给淡忘。 所以这两年来,安云烈更积极的帮阿逊延请名医,期望着能把孙儿那张残破不堪的脸庞修复到可以见人的地步。 哪知孙儿察觉了自己的心意,竟是把那些名医全都给赶了出去,自己无法,想着时间长了,说不定逊儿的想法会有些松动,哪知这都过了两年了,孙子依旧是淡淡的,倒是自己,不得不妥协。 罢了,这两年观那丫头行事,倒也是个有分寸的,虽然外人口里嚣张了些,却是从未做过什么太为出格的事,虽是为世家大族排挤,却是在民间闯出了好名头,尤其做生意方面,当真是奇才,竟是开一家店,兴旺一家,更奇的是,只要跟她相邻的店铺也都会跟着红红火火,甚至有人说她是天上善财童子下凡…… 不然,就成全他们,阿逊既不能入朝堂,那便做个安闲自在的富家翁也好啊!至于这安府,也就只能交给钧之算了…… “啊呀——”霁云回头,差一点儿撞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阿逊的前胸上,不由吓了一跳。 阿逊忙伸手扶住——触到那柔软的腰肢,只觉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 两年来,两人的身形都拔高了不少。霁云已然是窈窕少女之资,至于阿逊更是宽肩窄背,体形修长,再加上常年习武,身材真不是一般的俊逸挺拔。也因此,虽然到现在头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却依然是上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霁云揉了揉撞得有些酸痛的鼻子,微微后仰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道: “我无事,你莫担心。” 阿逊慢慢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终是轻轻道: “云儿,你及笄后,我便央人上门提亲如何?” “你——”霁云一下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又来胡说八道。” 这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怎么说出这般浑话? “不是胡说。”阿逊一径贪婪的盯着霁云红红的小脸儿瞧,低沉的声音有些暗哑,却又有着说不出来的魅惑,“我想求娶的是你这个人,所以才会想要先说与你听。” “你再说……”霁云跺脚,转身便走,“我不理你了。” 阿逊愣了一下,云儿这是,生气了? 霁云走了几步,身后却并没有脚步声,只得站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的阿逊——平时顶聪明的一个人,很多时候,又偏是糊涂的不得了! 哪有人这般跟尚在闺阁中的女孩子说话的! 狠狠的瞪了阿逊一眼: “还站在哪里做什么,走了。” 阿逊忙跟上去,刚来至近前,便听霁云自言自语道 “我的事情,全凭爹爹做主,谁有什么事呀,只管去找他便好。” 说着,像是没看到阿逊,只管慢悠悠的往前走。 阿逊呆了片刻,忽然狂喜,身形原地拔起,竟然在天上接连翻了五六个跟头! “哗——”来往路人目瞪口呆之余,拼命的鼓起掌来。霁云则哧溜一声钻进马车,一叠连声的对驾车的容五道: “快走,快走——” 这个傻子,怎么这么不靠谱,大街上做出这么小孩子气的事情来! 哪知车门响了一下,眼前紧接着一暗,竟是方才还在天上飞的阿逊,竟又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到了自己马车里。 “云儿,我脸上的面具——”阿逊乐滋滋的瞧着霁云的脸,眉梢眼角,全是喜意。 “面具?”霁云愣了一下,“怎么了?” 阿逊却是深深的瞧着霁云的眼睛: “帮我,把它揭掉好不好?” “不舒服吗?”霁云心里一紧,想想也是,面具制作的再如何精良,可每日里糊在脸上也肯定不舒服,霁云顾不得再害羞,忙让阿逊坐好,自己伸手慢慢在阿逊脸上摸索着,一点一点的把面具揭开,忽然就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怎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那般狭长迷人的凤眼,晶亮温润的眼神,和着无限的深情,衬得车外的骄阳都失去了颜色。 霁云不自觉抬手,慢慢抚上这张暌违已久的脸庞,眼中逐渐有些雾气——正是毁容前,阿逊的脸!还以为这张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呢! 阿逊慢慢伸出手,盖上霁云的小手,轻轻摩挲着: “喜欢吗?送给你的,礼物——” 这张脸,这个人,都送给你。 “嗯。”霁云重重的点头,眼中的泪水极快的落下,“你的脸,已经全好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就差不多了。”这几日,便是那淡淡的印子也完全消失不见了。所以自己才巴巴的跑来,给云儿看。 “安老公爷,知道吗?”这两年来,自己每每听说,安家老公爷派人遍寻名医,现在知道阿逊脸好了,应该也很开心吧? “不知道。”阿逊摇头,“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不打算告诉他?”霁云一愣,“为何?” 不告诉安老公爷,那岂不是意味着阿逊要一直顶着这张面具过活? “就是不想。”阿逊依旧是淡淡的。 祖父的心思自己清楚,一旦知道自己容貌已然痊愈,必会逼着自己进身朝堂,甚至和霁云的婚事…… 若是这之前,自己大可不管不顾,扔下他们一走了之。可,几年来,祖父祖母对自己呵护有加、宠爱备至,从不让自己受一点点委屈。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自己也不忍,让他们太过伤心…… 倒不如,让他们始终以为,自己的脸是残破不堪的…… “是,为了我吧?”霁云怔了片刻,很快想通了始末,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世上多的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之人,惟有阿逊,却是会为了自己,对那些权力富贵避之唯恐不及! 自己何幸,今生能遇上这么一个情深似海的男人。 霁云伸手圈住阿逊的脖子,身体微微前倾,缓慢而坚定的吻上阿逊的唇。 阿逊神情一愕,瞬间狂喜,竟是无师自通的一把扣住霁云的腰,往自己身前一带,低头就吻了上去,只是用的力气大了,两人的牙齿一下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小姐——”前面的容五愣了一下,“怎么了?” “无事——”两人身形疏忽分开,却是各自脸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 112 阴谋陷害 “咦,那不是傅公子吗?”容五忽然指着街角道。 霁云探头一看,可不正是四哥傅青川,正和一个老夫子模样的人言笑晏晏。 “我们下去,等着四哥一起回去吧。”霁云道。马上就是大比之期,自己正好买了东西要给四哥送去。 “那是国子监中学识最渊博的梁子清博士。”看霁云很是疑惑的瞧着那老先生,阿逊轻声道。 “是吗?”霁云闻言很是惊喜,也很是自豪,看那梁博士的模样,对四哥很是欣赏呢。 傅青川也看到了这边的霁云和阿逊,忙和梁子清道别,笑着往霁云这边而来。 “四哥——”霁云迎了上去,献宝似的把方才采买的东西一一指给傅青川看,“这是御寒的棉袍,这是上好的牛烛,对了,”又笑嘻嘻的拿出一个足有好几层的形状有些笨拙的食盒,冲傅青川晃了晃,“这是我和三哥特意请人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神阳木,虽然样子不甚好看,却是最实用不过,不但可保饭菜不腐,还可保温呢。” “神阳木?”傅青川愣了下,神阳木价比黄金,这么大一个盒子,那得耗费多少银两? “太贵重了吧?” 霁云却是嘻嘻一笑,悄声道:“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逊和三哥有多能干!我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大财主了,你就当劫富济贫,帮我个忙好了。” 自己这四哥明明年龄也不甚大,却是最沉稳,而且年岁越长,便越严谨,倒比三哥更像老成持重的长兄了。 “什么劫富济贫?又来贫嘴。”傅青川无奈,心里却是暖暖的,这丫头就这么个性子,一旦把谁装到心里,便觉得怎么好也不够,这般想着,便是不想马上和二人分开,“可巧今儿三哥不知从哪儿弄了些美味的鲑鱼和鲜美的大闸蟹还有很多野味,正说要往你们两府上送呢,不然你们同我去拿些。” 两人也就应了。傅青川日常坐的马车尚在学中,便让两人稍候片刻,说是去去就来。 傅青川刚一离开,另一边街角处便转出几个人来,却是不远不近跟在傅青川后面。 霁云有些奇怪,只是看他们都进了国子监,便也就放下心来——那守门的既是没有拦阻,想来都是太学的学生罢了。 哪知两人在原地左等右等,眼看着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一顶顶的官轿迤逦离开,又有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而行,傅青川却是还未出来。 “我们去看看。”阿逊皱了下眉头,当先往国子监的方向而去。 两人刚走到门前,便被拦住了去路: “喂,你们干什么的?” “找人。”阿逊毫不避讳,“就是刚进去的太学生傅青川。” “傅青川?”那看门人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很是警惕,上上下下瞄了阿逊两眼,“找什么人,这可是国子监,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阿逊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从怀里摸出安府的令牌递了过去: “现在,可以进了吗?” “小人眼拙,真是该死,原来您老是安家的人啊。”那看守只瞧了一眼,忙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回了过去,脸上也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爷不早说,小的怎么敢挡了爷的道!” 又左右瞧了下,指了指马厩的方向讨好道: “爷快去吧,这会儿子,正好看场好戏。” 看戏?阿逊皱了下眉头,不懂门房为何有此一说。只和霁云往马厩方向而去。 走了一半儿却又站住,却是隔了座竹林的小径旁,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哟呵,傅青川,还想溜啊,爷告诉你,下来磕十八个响头,爷兴许发发慈悲,放你过去。” 那人话音一落,旁边顿时一片起哄声。 “不过是个贱民,也想混到这国子监里充大尾巴狼,也不撒泡尿照照!” 没有听见傅青川的声音,那叫骂声却是更加嚣张。 霁云愣了一下,顿时大怒,这混账东西是谁呀?竟敢这般侮辱四哥! 和阿逊转身便疾步往竹林那边而去。 傅青川声音平静: “快让开,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哟呵,小白脸,有种啊!爷胆小,可是不禁吓!”那泼皮声音愈发嚣张,“有种的话,就照着爷撞过来啊,爷要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妇养的!不过,若是你没种,还想离开,哼哼,那也行——” 说着两手叉腰,张开两腿,指了指自己的裆下: “就从这儿,爬过去!” “你真不让?”傅青川从车上下来,冷冷的瞧着,那趾高气扬笑的嚣张的男子。 “怎么,你耳聋了吗?”男子笑的张狂,有种你就从爷身上轧过去,没种的话就乖乖的从爷裆下钻过去吧。” “哈哈,钻吧,不然,让你那美人儿兄长来替也行啊!” 这次的笑声却是□不堪。 霁云顿时大怒,这些混账东西,明知三哥是在自己手下做事,还敢这么欺负四哥,明摆着是没把容府看在眼里。 刚要上前,却被阿逊握住手腕: “莫急。” 霁云愣了下,再看过去,却是傅青川已经坐上了车夫的位置。 而那挡在车前的四五个人,可不正是方才尾随在傅青川身后的那帮人? 两边的明显是些小喽啰,站在中间的是个身材中等的精瘦男子,原先看到傅青川从车上下来,几人顿时一乐,可没想到傅青川竟要亲自驾车,愣了一下,笑的更欢: “哟,好小子,行啊,这是要和爷来硬的?好好,你只管撞,撞不死爷,你就,啊——” 却是傅青川已经猛一挥鞭子,那马吃痛不过,朝着几人就冲了过来,几个泼皮吓坏了,连滚带爬的往一边走避,最中间那个也慌忙后退,却被傅青川一鞭抽在脸上,顿时起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那人捂着脸躺倒在地上哀嚎起来,声音听起来惨烈无比。 “学丞大人,那边儿好像有人打架斗殴——”一个声音在霁云和阿逊身后响起。 两人闻声回头,却是一个学官打扮的老夫子,正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陪同下匆匆而来。 “不好。”霁云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可听爹爹说过,国子监中最是学纪森严,一旦坐实了四哥与人争斗的事实,必然会将四哥驱逐出去!这边儿挑衅四哥,那边儿学丞就正好赶到,明显是有人要害四哥。真被国子监驱逐出去的话,不独会影响即将来到的大比秋试,更会令四哥以后的仕途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刚要去拦阻那学丞,掩护傅青川离开,却见傅青川低头极快的同那捂脸嚎叫的泼皮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扬声道: “云儿,阿逊,咱们走吧。” 霁云和阿逊愣了一下。 那学丞身边的书生很是惊疑的打量了眼阿逊和霁云,却是顾不得搭理二人,厉声道: “傅青川,你好大的胆子,国子监这般神圣之地,你竟敢和人聚众斗殴!” 看着脸上鲜血淋漓的泼皮,学丞也冷了脸,厉声道: “傅青川,这是怎么回事?” “参见学丞大人。”傅青川忙施礼,神情也很是茫然,“学生也是刚走到这里,听到这人嚎叫,这才下车探看,如今也正一头雾水。”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真无辜的紧。 霁云看的暗自好笑,心却也随之放了下来,看来不用自己出手,四哥自己就能解决这个矛盾。 那书生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傅青川还这样镇定,凉凉一笑: “傅青川你果然巧舌如簧,还说不知道!这人脸上明明是鞭伤,现在鞭子还在你手上,你还想抵赖?” 哪知傅青川乜斜了那人一眼,冷笑一声: “候丰,有学丞大人在此,到底如何,一问便知,又哪里需要你来多嘴!” 那候丰脸一下涨的通红,却也不得不向学丞请罪。 学丞本也认定了傅青川伤人,现在看傅青川如此镇定,不由也有些疑惑: “傅青川,这人到底是如何伤的?当真与你无关。” “是。”傅青川点头,“学生也是刚到,实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好啊,学丞大人,正好伤者也在,傅青川既然说伤人之事与他无关,索性一问便知。”候丰却是冷笑一声。 学丞点头,转头看向几个泼皮: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跑到国子监中来,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把你受伤之事,如实说出就好。”候丰暗示道,“学丞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 “我——”那男子惊恐不安的看了一眼傅青川,朝着学丞磕了个头,“小人,小人是不小心,自己,撞得——” 说完,竟然爬起来,扭头就往外跑。 其他几个泼皮反应过来,也忙跟了上去,竟是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候丰简直鼻子都气歪了,撞会撞那么长一溜? “学丞大人——”傅青川却又开口,“学生尚有一事想要请学丞大人成全,不知可否?” 那学丞点头: “你说。” 傅青川冷冷的看了一眼候丰:“学生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奇怪,不然,何以青川刚来至此处,便有人一脸血的倒在车前,然后学丞大人也很快赶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先引来学生,然后又是大人,学生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好像有蹊跷,还有那些泼皮,怎么就能轻而易举的进入咱们国子监这般神圣的地方……” 经傅青川一提醒,那学丞也很快忆起,方才却是候丰跑来告诉自己说,有人在此斗殴生事,顿时大怒: “候丰,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打架斗殴吗?” 这学丞大人平时最是眼里进不得一点儿沙子的主,明白候丰竟是想把自己当枪使,神情顿时阴沉下来: “好你个候丰,跟我来!”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回头就要马上撵了那门房离开。 “大人——”那候丰已是面色如土。狠狠的剜了一眼傅青川,低声道,“别高兴的太早——啊——” 却是腿上突然一麻,扑通一声重重的摔了个狗□。 候丰顿时恼羞成怒,爬起来指着阿逊二人道:“是你们两个暗算我对不对?好你们这两个狗才——” “放肆!”却被容五一巴掌又给扇趴下,“身为太学学生,却如此出言无状,竟敢在我家少爷面前如此放肆!” 那学丞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生事,顿时大怒,刚要责骂,阿逊已经淡然开口: “祖父平日里常对我说,国子监是如何一个令人仰慕之地,没想到竟有此种斯文败类,当真让人齿冷。” “你祖父?”那学丞愣了一下,疑惑的瞧着阿逊,“你是——” “安弥逊。”阿逊淡然吐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候丰先就哆嗦了一下,那学丞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两人出了国子监,那门房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副急着讨赏的模样: “爷,有没有看到一场好戏啊?” 两人尚未回话,傅青川却已经从马车上探出头,笑笑的道: “奥,是吗?不知是什么好戏啊?” 那门房一眼看到傅青川,吓得一哆嗦: “你,你怎么——” “啊呀,可惜呀。”傅青川摇头,“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你吗,怕是要呆不下去了!” 说完,和阿逊、霁云三人一道离开。 那门房眼睛一下瞪得溜圆——怎么回事,安家的人会和傅青川在一起?! “四哥,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你?”霁云站住道。 那些人用心当真险恶,那种情形之下,不是逼着四哥和他们动手吗?只是后面的戏法也不知怎么变得! “一些无名小卒罢了。”傅青川却是不愿多说,“云儿放心,我应付的了。” 霁云也不再问,反正四哥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单看今天想要暗算他的人:那些泼皮吃了打,候丰也定然会受处置,还有那门房,也百分百会被撵走—— 反正这些想要害四哥的,全都没讨得了好去! 阿逊却是抬头看了眼傅青川。 送了霁云回府,两人也要道别。 阿逊骑在马上,忽然道:“要对付你的人,是,安钧之?” 说完,也不等傅青川回答,便调转马头,往府中而去。 傅青川神情一凝,阿逊这般人才,只在商场上打拼,委实可惜了! 到了安府门前,阿逊刚下马,迎面正好碰见安钧之匆匆而出。 “站住。”阿逊冷声道。 “阿逊?”安钧之一愣,看清拦自己的人是阿逊,脸上现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阿逊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安钧之,你又何必装模作样?堂堂安府公子,竟做出这般下作之事,真是有出息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以往我只是懒得搭理你罢了,这次——” 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方才在国子监中,霁云没听到,自己却是听得清楚——傅青川不过是说了三个名字——元戎、绯红、彩蝶。那泼皮听了后马上吓得面如土色。 “你——”安钧之没想到阿逊竟敢就这么撕破了脸皮的指着自己鼻子骂,想要发火,又知道阿逊武功高强,自己决不是对手,想要告诉安老公爷,可这会儿也就奇了怪了,竟愣是没有一个人经过。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逊施施然离开。 自己又还有事,安钧之跺了下脚,脸色难看的依旧往府外而去。晚间回府时,却听说,老夫人身边的彩蝶,不知因何触怒了少爷,已经被连夜发卖了! 113 省亲 “爹爹昨日又是夜半而归吗?”拜相后,容文翰的生活重心一下转到了朝堂之上。 来往官员的应酬客套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战争过后,百废待兴,各方面举措都要重新制定。 好不容易诸事都有了头绪,三年一次的大比又如期而至。 记忆不出差错的话,今年的秋试应是爹爹挂帅。 却又觉得疑惑,以爹爹现在的身份地位,再做那主考官,怕是有些委屈了。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快步往容文翰的房间而去——爹爹这般辛劳,生活上可不敢大意,不然,怕是会累出病来。 想了想吩咐道:“待会儿进了爹爹院子,你们切不可发出声响来。” 哪怕一刻,能让爹爹多睡会儿也好。 容文翰的院子里果然静悄悄的,看到霁云进来,院中伺候的下人小厮忙要问好,却被霁云拦住,轻轻摆了摆手。 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霁云亲手把洗漱的一应物事给准备好,又掐着时间点儿让人去小厨房吩咐厨子可以开始做饭了。 所有事务收拾停当,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容文翰该起床的时间了,这才轻轻叩门唤道: “爹爹——” 容文翰一向睡觉极为警醒,听到外面的响动,眼睛瞬时睁开来,待看到东方已是曙光初现,不由大惊,忙忙的起身,等来至外面,霁云忙上前请安。 还从未起的这么晚,容文翰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却在看到乖巧美丽的女儿后,所有的坏情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儿怎么起的这般早?爹爹不是告诉你,你身子骨弱,不必来请安,每日里安睡即可。” 父女俩一向关系极亲密,听容文翰如此说,侍立的丫鬟仆妇也不过抿嘴一笑罢了。 霁云却摇头,边亲手拿了梳子帮容文翰梳理头发边道: “爹爹还说!女儿都已经好几日未同爹爹一块儿用膳了,若再不起早些,连爹爹一面都见不到……” 本是撒娇的一番话,却令得容文翰又是感动又是窝心,温声道: “是爹爹疏忽了云儿,云儿放心,赶明儿爹爹一定抽出时间来,陪云儿去栖山寺散心。” 栖山寺是上京城郊最有名的寺院,不独风景优美,更兼很是灵验,香火自来鼎盛。 “不要。”霁云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抽出时间的话,爹爹就在家好好睡一觉,云儿只要能看到爹爹,就比去多少次栖山寺都开心。” 容文翰拍了拍霁云的手,看着铜镜中女儿模糊的面容,心里忽然就有些酸楚,这么好的女儿,真不舍得把她给了任何一个人啊! 梳好头发,霁云又要服侍着容文翰净面、洗漱,却被容文翰拦住: “云儿坐在哪里就好,这么多仆妇,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让她们服侍便成。” 能听出父亲话里的心疼,霁云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容文翰却是奇怪,今日虽是起的晚了,却并平日收拾的还快,特别是新换的那条帕子,竟是要比平常格外的香软,便是那香气也是说不出的舒服和提神。 待一切收拾完毕,饭菜也正好端了过来,全是容文翰爱吃的菜样,更兼温度适中,吃在嘴里正正好。 令得容文翰舒心至极。 将要离开时又想到一事,忙又站住脚,对霁云道: “你小姑姑今天要回府省亲,爹爹不及赶回,你接待一下便好。” 却是庶妹容清莲随同调回上京的夫君回了京师,已经投了帖子,说是今日要带了孩儿回娘家来。 霁云点头: “爹爹放心上朝就是,云儿省得了。” 容文翰已经上了轿,想起一事,又探出头来瞧着霁云笑道: “云儿,昨日的饭菜并点心都很好,爹爹吃的很舒服呢。” 骄傲的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因这几日太过繁忙,便是午饭也是在朝房中用的,只是每一次容七领来的饭食,都是花样繁多不说,还味道鲜美,非常合自己的口味,惹得其他几位老大人并刚升了兵部尚书的高岳全都艳羡不已。 饭毕更是把各自长随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是容府的长随多能干,能给主子领来这么丰盛的午餐,他们倒好,却是这般糟践主子。 那些长随一个个被骂的欲哭无泪,最后才哭丧着脸道出,自己的饭食哪里是去领的,根本是府中本就给准备好的,不止自己,便是跟着的长随门,也都有一份儿合自己口味的丰盛午餐,别说主子了,就是他们看着也是眼馋的不得了。 那一众尚书顿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性子最为急躁的高岳,这回却是蔫了半天,回家就对几个小子破口大骂,说什么“自己几个儿子加到一块儿,也抵不上容公一个女儿”。 “对了,今日里用的那熏香倒好,”容文翰对随侍在旁的容七道,“莫忘了,除了已用的,余下都包起来送给小姐。” 昨儿个皇上让内监送了上好的香料来,说是有助于安神,自己本说让人送给女儿的,却不想这些奴才已经用上了,而且效果当真好,竟是一夜好眠。 哪知容七却笑道: “相爷果然疼小姐。就只一件,昨儿个燃的那香本就是小姐送来的,相爷再送回去,怕是小姐会不开心的。其实,不止爷房间里的熏香,便是相爷的帕子衣物,全是小姐亲自挑选上好的香料,熏好后又一大早给爷拿来……” 自家小姐当真是玲珑心思,便是交给他们给相爷带的帕子,也都是一沓沓的放在特制的熏笼里,抽出来一条,都是暖暖的,熨帖的很…… 听说朝里的那些老大人正卯足了劲儿要和相爷比谁家的儿女更孝顺,自己现在就敢打包票,肯定还是自家爷胜出 容文翰怔了半晌,斜倚在绣垫上,慢慢合上眼睛,嘴角却是再骄傲不过的一缕笑容—— 自己何德何能,竟是得此佳女! 霁云这会儿却已经忙碌开来——于容府这样大世家而言,最是注重礼仪,小姑母虽算是自家人,毕竟已经嫁入别家,而且听爹爹的意思,怕是已多年未回来过了。 这位小姑母,霁云倒也听容清菲说起过,虽是容貌仅只清秀,性子却是一顶一的好,而且寻的夫君虽是出身寒门,却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放了外任后,自己也颇努力上进,又很会做人,这次入京,听说是授了四品的京官实缺呢。 很快,就有丫鬟来报,说是大姑奶奶容清菲带着长女赵熙媛和五岁的儿子赵明晨到了。 霁云忙接了出来,容清菲已然下轿,正牵着一双儿女往里走,看到霁云,顿时喜笑颜开—— 这两年来,容清菲早对这个侄女儿心服口服更兼喜爱的不得了。 用容清菲的话说,又聪明又懂事又乖巧,还那么能干,这样的好侄女儿真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 不怪容清菲会这样喜欢,不说别的,但只霁云替她打理的铺子,这两年就让容清菲扬眉吐气的很,虽说不上日进斗金,可月进斗金还是没问题的。容清菲也是个有心计的,又经常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家人买各种礼物,自己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小日子过得当真舒心的不得了。 这会儿看着霁云,早喜得什么似的,丢开儿女的手,就把霁云捞到了怀里: “姑母的好云儿,快让我瞧瞧,瞧这小脸儿 ,怎么几日没见就瘦了?你姑父前儿正好得了几只上好的人参,我带了几只来,快拿去厨房,让他们给你炖上。” “谢谢姑母。”霁云赖在容清菲的怀里,逗弄赵明晨,“明晨,把你娘亲让给姐姐几天好不好?让姐姐也尝尝被人疼爱的滋味儿。” 赵明晨年龄虽小,却最是老成,闻言不由苦恼,又想到表姐一向疼自己,半晌才点了点头: “娘亲借给表姐几天也好,只记得停些时日一定要还来才是。” “那我要赖着不还呢?”霁云实在忍不住,笑倒在容清菲怀里。 容清菲也笑个不住,边帮霁云拍背边道:“好了,你还缺人疼?云儿愈发调皮了,竟是连姑母也敢调笑。” 霁云这才起身,挽了赵熙媛的手道: “媛姐姐,我前儿新得了几匹上好的布料,你跟我去瞧一下,喜欢那匹就让人包起来。” 赵熙媛正值豆蔻年华,最是爱美,听霁云如此说,心里很是欢喜,忙含羞带怯的谢过霁云。 一旁的容清菲却是有些感慨,明明媛儿比云儿年龄还要大些,且在家族中,女儿也算是个拔尖的,可一比自己侄女儿,就完全不够看了。 几人说说笑笑正往里走,又有下人来报,说是二姑奶奶并府中家眷也到了。 听说多年未见的妹妹到了,容清菲也很激动,便说和霁云一道去接。 两人来至花厅外,正好遇见容清莲一行,待看清容清莲的模样,霁云就先愣了—— 有容清菲的例子,怎么想着容清莲也定然差不到哪里去,却再没想到,明明年龄比爹爹还小,容清莲的模样看起来却似极一个苍老的妇人—— 虽是一身大红的衣衫,浑身上下也算穿金戴银,却怎么也遮不去那沧桑的面容,便是眼神也是木讷无比。 容清菲的眼泪一下下来了,上前一把抱住容清莲: “我可怜的妹妹,你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容清莲还未答话,她身后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却是脆声一笑,掩嘴道: “大姐莫要担心,我家姐姐只是鞍马劳顿,有些疲惫罢了!” 114 省亲(二) “你是哪个?我们姐妹俩叙话也有你插嘴的余地?”容清菲自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听女子如此说,脸一下沉了下来。 毕竟出身公侯之家,嫁的婆家也极清贵,容清菲一旦绷起脸来,一身的威势绝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那艳丽女子脸色一白,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大姐恕罪,妾身是武郎君的侧室周氏……” 容清莲所嫁夫君姓武名世仁,也就是这周氏口中的武郎君。 但凡是正室,就没有哪个不厌烦妾室的,容清菲又和夫君自来琴瑟和谐,因此对妾室这种生物也就更加生理性厌恶。现在再看那小妾,养的水葱一般润泽,反倒是自家妹子这个当家主母,却是憔悴沧桑到了极点,顿时大怒,乾指骂道: “一个低贱妾室罢了,算什么阿物,也敢如此猖狂!我乃堂堂容府小姐、四品官员夫人,也是你这种下作腌臜东西可以上赶着叫姐姐的?等见了我那妹夫,倒要请教请教这算是哪家的家教?” 那周氏本是一个小乡绅的女儿,家里本就是小门小户,自嫁入武家,一向深得武世仁宠爱,府里下人又惯会捧高踩低,日子过得委实比容清莲这个正室还要滋润,生了一个女儿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更是嚣张跋扈,若不是武世仁从旁提点,说是容清莲再是庶女,却好歹是容府小姐,断不可过于造次,怕是容清莲的情形还会更惨。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周氏潜意识里甚至把自己当了正室看待,又在外省多年,便是那些官家夫人,也知道走谁的门路,对自家老爷更有好处,自是对周氏百般奉承,对容清莲却很是冷淡,时间长了,使得周氏愈发猖狂,竟是养成了什么场合都要显摆一下的性子。 却不想这会儿被容清莲指着鼻子一阵痛骂,顿时又羞又愧又气,又被容清菲逼人的富贵给吓到,顿时跪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周氏一哭,本是扯着她手的两个男孩却是不乐意了,上前护住周氏,气冲冲的冲容清菲嚷道: “你是谁?干嘛欺负我娘亲?我们要回去禀告爹爹——” 还有一个十多岁满身绫罗长相精致的女孩虽是未曾开口,瞧向容清菲的神情却明显很是不满。 “你娘亲?”容清菲有些愣怔,转头看向容清莲,“他们是谁?” 容清莲神情苦涩: “这是二郎三郎……” 二郎三郎?容清菲半天才明白过来,那不是说,其实是妹夫的儿子?气的几乎咬碎银牙: “说什么书香门第?这武家怎么这般没规没距?当初可是他托了三媒六聘,我们才答应妹子下嫁于他,怎么竟敢纵容妾侍做出这般无耻行径?试问朝中哪一家的孩儿,竟敢当着嫡母的面唤一个下贱的妾侍为娘亲?若不是仗了我容家,他武家焉能有今日富贵?现在竟敢如此欺辱我妹子,当真可恶!” 因这个妹子性情自来老实懦弱,自己和继母阿弟商量,嫁入豪门,怕是会被拿捏,就想着寻个寒门,有容府做后盾,好歹能平安喜乐一生。 明明那会儿在上京,武世仁待妹子还可以,怎么现在瞧着,却是和原先所见大相径庭? 既气妹子太过老实,凭着堂堂容府小姐的身份还被人欺负成这样子,更气那苟世仁和眼前这周氏。竟是一叠声的就要命人把那两个孩子并那周氏一并轰出去。 霁云却是一愣,只觉“武”这个姓氏好像在哪里听过,想了下却是没丝毫头绪,便也就丢在一旁。 只是小姑母毕竟刚到,是非因果到底如何还不清楚,而且再怎么着,小姑母还是苟府正室夫人,那周氏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妾侍,那两个孩子却还是要喊小姑母一声娘的,若是全都撵出去的话,怕于容府令名有碍,小姑母面子上也须过不去,便是回府了怕是也不好交差,便冲着容清菲笑道: “大姑姑见了小姑姑,便连云儿也不要了。” 又冲容清莲福身施礼: “小姑姑在上,云儿有礼了。” 霁云一开口,整个场面都为之一寂,容府所有下人神情顿时恭肃无比。 容清莲方才便已注意到姐姐身边的这个衣饰华贵不怒而威的明丽女孩,却没来得及探问,这会儿听霁云这般说,立时明白,这女孩一定就是兄长的爱女、自己娘家的唯一后人,并因被立为世女而名动天下的那位侄女儿容霁云了,忙握了霁云的手道: “你就是云儿吗?快让姑姑瞧瞧——姑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亲人了呢。” 嘴里说着,却已是落下泪来。 那周氏却是偷眼看了下霁云,神情明显很是讶异。忙给身边满脸不高兴的女孩使了个眼色——这就是那个容府世女?年纪这般小,定然很好哄骗! 那女孩儿怔了一下,竟是立马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冲着霁云福身道: “这位就是云姐姐吗,妹妹香玉有礼了。” 霁云一眼瞥过去,正好看到女孩头上那支九珠凤钗,却正是自己去年岁末时托人给小姑姑带去的,神情顿时也是一冷——看女孩长相,和那周氏极为肖似,分明是周氏所出,却怎么竟敢佩戴姑姑的东西? 那女孩被霁云一眼扫来,只觉心里发寒,本想撒着娇求了霁云让自己娘起来,这会儿却不敢再说半句话,便是那朵柔媚至极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狼狈模样。 霁云也不理她,依旧搀了容清莲的手:“早听爹爹说,小姑姑近日要回府省亲,祖母和大姑姑也是念叨的紧。这会儿终于到了,实是咱们阖府的一大喜事,姑母莫要难过,咱们一家子团圆,该欢喜才是。” 容清莲这才抹了泪,哽咽着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姑姑只是太高兴了。” 容清菲本要提点妹子几句,看妹子这个样子,却又不由叹气,这么个土性人,怪不得受人欺负,也不知将来可要怎么着才好。 几人一路说着往里而去,却没有人搭理那周氏母子四人。 周氏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愤愤然起身,派了仆妇和容清莲说身体有些不舒服,然后便径直领了那三个孩子和几个下人扬长而去。 听了下人的回禀,容清菲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 这哪里是妾侍,分明就是祖宗,竟是敢在容府面前来这一套!当下便要命人把那几人给绑了回来,却被霁云拦住,淡淡道: “姑母莫恼,那些没眼色的东西,哪里值得您动气?她要走自便走即可,有什么要紧?只莫要再回来就好。” 容清菲听得霁云话里有话,不由有些疑惑。 那边霁云已经对旁边侍立的仆妇吩咐道: “派人去后安街武府传话给容福,就说我的话,那些器具什物都退回去吧,还有送去的仆人并打扫的杂役也一并带回来——” 却是武家在后安街的那处宅子,本是一直空着的,霁云听爹爹说小姑姑要回来了,就忙派了容福过去,想着姑姑回来之前好好修葺一番,再置办些家具,省的到时候再手忙脚乱。没想到那周氏却来了这么一出。 容清菲一听就乐了——还是侄女儿这个下马威好,很快那贱人就会明白,武家的富贵可不是凭空大风刮来的,若没有容家,武家屁都不是! 周氏哪里知道这些,一出了容府,便愤愤然上了自家马车,气的不住抹泪。 “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旁边的仆妇小心翼翼道。 周氏狠狠的啐了一口:“自是要回后安街的府里,你说要去哪里!” 听夫君的意思,府中正在修缮,现在应该已经是好了的。 那仆妇不敢再说,诺诺的应了,小声的告诉了车夫,一行人便神情沮丧的往后安街武府而来。 刚来至街口,恰好和几辆拉着漂亮家具的骡车走了个碰头,香玉探头瞧见,一下看直了眼,扯了扯周氏的衣襟道: “娘亲,您瞧那家具好生漂亮,全是咱们在赣南时没见过的式样呢。” 周氏瞧着也是两眼发光,喃喃道: “等你爹回来了,咱们央告他也买些这样的家具来。” 等骡车过去,车夫这才赶着车子跟了上去,只是走不了多久,车子却又停下。 周氏本就很是劳乏,又想到容清莲这会儿在容府不定用着什么山珍海味呢,愈发恼火,对前面车夫斥责道: “这么磨磨蹭蹭做什么?照你们这般走法,何时才能到家?” “夫人,不是我们不走,委实是那些骡车把前面的路给堵住了。”那车夫有些委屈道。 路被堵住了?容清莲愣了一下,对旁边的下人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那下人跑过去,很快喜气洋洋的又跑了回来: “启禀夫人,却是往我们府里送家具的,东西太多了,搬得慢了些。” “什么?”周氏顿时大喜,那么多漂亮家具竟是要往自己家送吗?喜悦之下,竟是马上下了车,“那敢情好,我先去瞧瞧,这么贵重的家具,可不要摔了才好。” 忙忙的进了武府,却又有些心酸——院子倒也不算小,可是比起方才去的容府来,又实在差了一个天也不止。 却在看到那些漂亮家具后,又打起了些精神,上前张罗着摆放家具。 容福远远的瞧见,却听那仆妇下人对那女子一口一个夫人的,不由疑惑,明明这妇人模样并不是自家小姐,又算是哪门子夫人?想着许是亲戚,又把心头的疑虑给压了下去。 眼看着还剩下最后一张漂亮的大床,不说那嗅着甚至有隐隐香气的木料,但是那上面雕工精细的富贵云纹以及栩栩如生的大朵牡丹,都无不让周氏爱极,正张罗着让人往自己房间抬,却有一匹马如飞而至。 马上人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容福面前,伏在容福耳旁说了几句什么。 容福顿时一愣,转而寒了一张脸,叫住正抬着床的仆人: “把床放回去。” 又指挥着众人把方才放进去的所有家具全都搬上了车子。 “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周氏顿时慌了手脚,忙上前拦阻。 容福鄙夷的瞧了周氏一眼: “我们小姐有令,这一应家具什物,本是给姑奶奶预备的,现在姑奶奶身体有恙,要常住容府,这些东西自然还要拉回去。” 周氏一下傻了眼: “给你们姑奶奶的?” 旁边的容府仆妇早对周氏竟敢以夫人自居不满,这会儿也凉凉道: “那是自然,这般富贵的东西,又岂是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可以享用的,没得折了寿!” 115谁怕谁 刚才还满满堂堂的屋子很快变成了空空如也,甚至房间里的中堂横幅也被容福着人取下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车上一并拉了去。 看那模样,若是可能,让工匠修缮好的房屋院子,容福都会让人恢复成原样。 周氏气苦至极,武香玉也因为方才一眼见着就喜欢的不得了的那面漂亮铜镜被搬走而不住抹眼泪,周氏的两个儿子看到母亲和姐姐的模样,也跟着哭泣起来。 武世仁进院子时,正看到周氏四人哭成一团的模样,不由大惊,忙快步上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般模样?是谁欺负了你们吗?” 周氏却噗通一声跪倒,抱着武世仁的腿哭道: “老爷,老爷,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周氏本就娇小,虽是生了三个孩子,仍是身形窈窕,哭的这般梨花带雨,惹得武世仁顿时心痛不已,忙扶了起来,温声道: “阿蕙,到底怎么了?你先起来,慢慢说与为夫听。” 又抬头冲着房间怒声道: “夫人,阿蕙和孩子们哭成这样,你怎么还呆在房间里?” 听武世仁如此说,那周氏哭的更加悲伤: “老爷,姐姐那般高贵身份,又岂是我们娘几个这么低贱的东西可以高攀得起的?妾身瞧着,您还是给我一封休书,打发我们娘几个去了吧,也省的在这里受人羞辱。” 受人羞辱?武世仁一愣,脸色更加不好看: “到底怎么回事,你与我慢慢说来。” 周氏看武世仁动了气,这才擦了把泪道:“老爷,从嫁给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抬不起头了,可是再怎么着,我也甘愿,只因惠儿心里,我的夫君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们,怎么能,那般说你——” “他们,说我?”武世仁一下迷糊了。 “是。”周氏流着泪点头,“咱们自小相识,你是什么样人,我岂会不知?那时你家贫寒,你却最有志气,读的一肚子的好诗书,才最终金榜题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 而这段患难之交,也是周氏最大的依仗。 武世仁家乡本是乡居野地,邻里之间都很熟识,周氏和武世仁少年时便生了情意,奈何周家看不上武世仁,在武家上门提亲时把人给赶了出去。 谁知武世仁负气之下进京赶考,竟是中了第十名进士,更是娶了家世显贵的容家小姐,一时成为京中新贵。 武世仁衣锦还乡,本是想要羞辱周家一番,哪知见了周氏,几次私会,竟又旧情复燃,那周家看武世仁富贵,竟是连夜雇了顶小轿把人送到武家。容清莲又是个没主见的,武世仁不过略一哀求,便就吐了口,允了周氏进门。 在上京时,武世仁自不敢让人知晓,放了外任,却是堂而皇之的就把周氏接了过去,甚至周氏所出的女儿,竟不过比容清莲的女儿小了不足两月罢了。 这会儿听周氏这般说,武世仁脸一下沉了下来: “你是从容府回来?夫人呢?” “大娘这会儿不知怎么得意呢。”武香玉也拭了泪道,“爹爹不知,那容府人好生蛮横,竟说什么爹爹的富贵全是靠了他容家才得来的。娘亲气不过,就和他们辩了几句,竟就被摁着跪倒在地,更在最后,把娘亲和我还有两个弟弟全都给赶了出来,大娘她却是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我早就同爹爹说过,大娘心里,只有大姐和小弟罢了,哪有我们姐弟三个?” 说完,竟是和周氏抱头痛哭。 “老爷,老爷,惠儿从不曾和姐姐争过什么,怎么姐姐还是这般容不下惠儿呢?难不成,真要惠儿死了,姐姐才甘心吗?” “她敢!”武世仁大怒,回头对管家道,“马上套上车子去容府,把夫人接回来。” 又柔声抚慰着周氏: “惠儿莫要难过,都是为夫不好,你放心,有为夫在,定不让任何人让你受委屈,待会儿你看我给你出气。” 那周氏这才止了泪,又小声委委屈屈的说了方才容府送来家具又派人拉走一事,武世仁忙打包票: “你和玉儿只管去看,看中了就买回来。”说着进了房间,从容清莲的体己匣中拿出几张银票,狠了狠心又捏出两张,一并递了过去,很是慷慨道,“这是一千两银子,你们尽可以买些喜欢的东西。” ——那本是容清莲陪嫁的几处铺子所得的出息,只是武世仁心里,却早成了自己的东西。 好一番抚慰,才使得周氏终于破涕为笑。 周氏又忙张罗着给武世仁更衣,两人好一番温存后,周氏这才乘了车和香玉直奔上京最有名的家具行而去。 “娘,你说,爹这回会如何责罚那个女人呢?”香玉抱着周氏的胳膊得意的道。 周氏瞥了一眼女儿:“胡说什么?你爹什么时候罚过你大娘?不过是她不懂规矩了,让她抄抄女戒罢了。” “是。”武香玉伸了下舌头,忙点头笑道,“爹爹从不曾罚过大娘。” 只不过,会经常让那女人抄女戒抄到手软罢了…… “抄女戒?”霁云皱了下眉头,不解的看了一眼神情忐忑的武香兰,也是小姑姑所出的自己的嫡亲表妹。 武香兰点头。 在外面娘亲受了多少苦,只有自己和阿弟最清楚。 明明娘亲是正室,在府中却是过得连妾侍都不如,甚至每每自己织布裁衣,即便如此,还要不时的受姨娘和他们的孩子欺负。便是自己姐弟俩…… 这样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父亲对母亲的惩罚,倒是从来不动手,却是准备一个黑漆漆的小房间,然后几乎堆满了房子的纸,自己曾偷偷跑去瞧过,隔着门缝,能看到府里最凶悍的柳妈,不停的让娘亲写着,便是累了,也绝不许换一下姿势,而且受罚时,娘亲一天不过一顿饭罢了,而那样的惩罚从来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少则数日,多则一月也说不定…… 甚至有一次,自己偷偷跑去看时,娘亲正跪在地上,疯子一般的拼命撕咬那些纸张,咬得自己满嘴鲜血淋漓都不停下来…… 武香兰抹了把泪,抬头看向霁云: “云姐姐,你帮帮我娘好不好?兰儿知道姐姐是个有本事的,姐姐能不能替娘亲想个法子——今儿这事,只怕姨娘又不知会怎样和爹爹说,娘回去,怕是又要被罚着抄女戒……” “你的意思是说,小姑姑每次被罚,大多是因那周氏而起?” 武香兰咬了咬牙,虽是家丑不可外扬,却也明白,要想帮娘的话,就不要瞒着这个并不比自己大得了多少的表姐,当下点头:“是。” 霁云怒极:“好,好,真是好一个读书人!” 这武世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这分明就是宠妾灭妻。亏得小姑姑回来了,不然再得些时日,怕是人不魔怔也活不长久!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长舒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娘是我容府的小姐,想要欺负了她,还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虽然霁云并没有说要如何帮娘亲,但听了这句话,武香兰的心还是一下放了下来——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云姐姐是个可依赖的。 送走武香兰,霁云当即让人唤来容福和张才,细细交代了一番,两人领命而去。 很快武世仁打发来接的仆人就到了,那人本还想端着架子,哪知却被家丁毫不留情的给拦在门外,无奈之下,只得不停央告,说是老爷说了,让见一下自家主母,说几句话就走。 在外面等了半晌,人家却只懒洋洋的道: “我们小姐说了,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实在是姑奶奶被那些子不长眼的东西给气着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说完,就再不搭理那下人。 那下人无法,只得悻悻然回了府。 武世仁听了回禀登时大怒——这一回上京,还长本事了,竟是连自己也敢反抗了! 当下冷声道: “既如此,就让她在娘家住着吧。” 心里更是暗自得意,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这些年逼着容氏抄女戒,最大的效果便是,容氏心里,自己就是她的天,自己就不信,她敢拗了自己的天! 武世仁可不相信,就凭自己那个炮仗一样没有一点儿脑子的大姨子还有刚被立为世女的那个黄毛丫头,就能把容清莲给扳了回去! 那边周氏和香玉也已经打听出来,她们方才见到的那些漂亮家具全是一家叫祥丰的家具行的,两人兴冲冲的跑过去,果然见到店里正摆着和方才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家具。 看两人摸着家具爱不释手的模样,那掌柜的忙笑着过来伺候: “夫人小姐果然是识货的,我们这店里的家具,用的全是上好的黄宝木,便是这花样也是上京最好的工匠雕刻,最是适合两位这样的尊贵身份。” “是吗?”周氏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却仍故作矜持道,“看着式样倒还不错,这些家具,我们全要了。” 那掌柜的忙点头: “好好好,敢问贵府在哪里,我们这就着人送出去,就只一条,” 说着似是很为难的样子: “我们东家说了,这都是好东西,若有人要的话,需要先把银两交割清楚……” “那是自然。”周氏傲然一笑,信手摸出银票就要递过去,“这些家具一共需要多少银两,你只管说来就是。” “不多,”那掌柜微微一笑,“一应物事,共需一万一千两银子,夫人既是这般爽快,那零头我就替东家做主不要了,夫人拿一万两即可。” 周氏身子一歪,好险没吓趴下: “你说,多少?” “白银一万两。”那掌柜又重复了一遍,“夫人交代我们一声贵府在哪里,我们这就着人送过去。” 周氏浑身一个激灵,张着嘴却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天老爷,白银一万两,两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这是什么家具啊,简直堪比黄金啊! “夫人不知道,这黄宝木可是取自西岐,木材纹理细腻还在其次,关键是它本身自带有一种微微的香气,用了可以延年益寿,不然,夫人您闻闻看——说实在的,这一万两银子还是因为这些家具本是容府买去的,可他们不知什么原因,宁愿让我们少退五千两银子,也非要送回来,因此我才敢做主一万两卖给您,不然,这套家具您至少要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呢!”那掌柜又絮絮道。 看周氏始终木着一张脸不说话,脸上便有些鄙夷,兴致缺缺的转身要走,嘴里还咕哝道: “也就容家那般富贵人家的小姐配得上这套家具,明明手里没钱,还偏要打肿脸充胖子……” 周氏气的牙都要咬碎了,却没一点儿办法,只得灰溜溜的离开了家具行。垂头丧气的回了武府。 看两人空手而归,武世仁很是奇怪,待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唬了一跳,又一想容家竟然送来那么贵重一套家具,却又拉走了,那哪是家具啊,那是白花花的一万两银子啊,真是肉疼的不得了,也因此,更加气愤容清莲竟敢宿住容府不归的行径。 看武世仁一时咬牙一时为难的模样,那周氏忙道:“那家具咱们不要也罢,就只是妾身和玉儿一路也探问了,这上京中东西都贵的不得了,竟是薪桂米珠,咱们这点儿银子,怕是不济事……” “无妨。”看周氏没有再纠缠着那套家具的事务,武世仁终于松了口气,“咱们京中还有两三处铺子,要用多少银子,你说一声便可。” 这两三年里,容氏的那几处铺子生意着实红火,供一家人在上京中吃穿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上京米贵也是实情,置办些家具和必需用品的话,手里的这些银子怕是不够使。 两人计议停当,武世仁马上派了管家去那几间商号账上支取银两,哪知那管家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却是带回了一个几乎把武世仁给气昏过去的消息—— 商号里掌柜说了,铺子是他们小姐的,想用银子的话除非他们小姐发话,否则,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116谁怕谁(二) “还是没见着夫人?”武世仁脸阴的能拧出水来,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好啊,仗着有娘家人撑腰,竟是学会拿乔了!既然想住,就索性让她一直住在娘家好了。” 抄了那么多年的女戒,自己就不信,那容氏能撑得了几日。而且即便容家大小姐和那所谓世女要胡闹,自己可不信,自己那拜了相的姐夫会不管! 接连十天,武府再没有一个人出现过。 霁云却是乐得清静。一大早起来,便往后院给老夫人请安。到了一瞧,老夫人房间里还真热闹,容清莲,容清莲的一双儿女——十三岁的武香兰和四岁的武云昭,再加上容清菲的女儿赵熙媛、儿子赵明晨,当真是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竟是容府从未有过的热闹。 霁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竟是有片刻的失神——上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可以拥有这么多。 后面跟着的容福听听屋里的动静,再瞧瞧自家可人的小姐,眼里不觉充满了期盼: 什么时候,小姐也成家,然后再给容府添些小不点儿该多好。 外面守着的仆妇丫鬟早在远远看到霁云一行时就忙不迭的跑进去回禀,老夫人等了会儿还没见人进来,便有些发急,一叠连声道: “快着人去瞧瞧,怎么我宝贝云儿还没到呢?” 霁云这才回神,忙脆声应道: “祖母,我来了。” 那些仆妇却已经跑出来,众人拥着霁云快步进了房间。 老夫人却是心急,竟是让人推着到了门口,看霁云进来,张开两手就抱在了怀里: “祖母的乖云儿,你可来了!瞧这小手,怎么这么冰啊!一大早起来,也不说穿个厚衣服,这可怎么行,过来,快让祖母帮着给焐焐!” 嘴里说着,又不住口埋怨下面的人伺候主子不经心,“要是冻着了我的宝贝大孙子,仔细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唬的那些跟在霁云身边的仆妇丫鬟哗啦啦跪了一地。 “祖母别怪他们。”霁云笑嘻嘻的道。 “不怪他们怪谁!”老夫人却是不依,“祖母身子不爽利,想照顾你也照顾不上,他们再不上心,宝贝云儿可就会受委屈!” “要怪就怪祖母吧。”霁云抬头,委委屈屈道。 “怪我?”老夫人很是惊异,“云儿说说,怎么会怪上我呢?” “谁让祖母的怀抱这么温暖!”霁云嘟着嘴,索性更紧的猫在老夫人的怀里,“云儿不想个法子,这会儿子,老夫人才不会抱云儿呢。” “哎哟,祖母的傻云儿,祖母老了,就剩下一把骨头了,硌人着呢。”老夫人嘴里虽是这样说,神情却是开心的不得了,“哎哟,我的宝贝云儿哟,怎么就这么贴心这么招人疼呢!” 看着这对儿旁若无人秀亲密的祖孙,旁边一直木呆呆的容清莲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其余四个孩子则是羡慕无比,从小到大,他们何尝和祖母有过这么亲近的机会? 和祖母亲热完,霁云又让人捧了一个大大的盒子来,对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的赵熙媛四人道: “你们前儿不是说,很喜欢我房间里摆的那些小玩意吗?这是我让张才买的,你们瞧瞧看喜不喜欢?” 却是前儿几人跑霁云房间里玩,一个个的都对霁云房间里的竹蜻蜓了、绿蝈蝈了、小木马了等小玩意儿喜欢的不得了—— 只是那些个小东西,全是爹爹平日里带回来送给自己的,霁云自然不舍得再转送旁人,便哄他们说,这几日会给他们买些新的来。 吩咐了下去后,张才足足买了两大筐,霁云就捡了其中最漂亮最好玩的装了满满一大盒子送过来,几个人看到这些小玩意儿,再顾不得方才的矜持,欢呼一声就扑了过来,那模样,简直比过节还要兴奋,特别是四岁的武云昭,前几日也是和容清莲一般,总是木呆呆的,哪有一点儿孩童的模样?这会儿终于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会笑会闹了。 容清莲看的眼热,悄悄抬起衣袖拭了下眼睛,多想这样一辈子待在府里,可是…… 终于还是僵僵的开口道: “母亲,云儿,我们也住了些日子了,我想着,也该家去了。” 说道回家,容清莲便觉得嗓子又干又涩,身子也不自觉抖了一下。 听了容清莲的话,霁云和老夫人还未说什么,武香兰和武云昭却先呆住了。 “兰儿,快去收拾东西吧。昭儿,你也过来。”容清莲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几件绣品,“这是我自个绣的,也不值什么,母亲和云儿好歹收下,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武香兰放下手里的东西,木木的站起,武云昭却仍是趴在盒子上,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霁云忙去看时,小家伙正垂着头,无声的饮泣,清秀苍白的小脸皱皱的,明明看着那么小的一个娃儿,却懂事的让人心疼。忙伸手一把抱住,便拿了帕子帮武云昭抹泪边哄道: “有姐姐在呢,昭儿莫要难过,只管捡自己喜欢的玩就好。” 然后转身瞧着容清莲很是为难道: “小姑姑,你现在要走吗?那可怎么办才好?昨儿个熙媛姐姐跟我说,大姑姑今儿就会赶过来,说是已经央了赵家老夫人,和你姐妹两人这么多年未见,要好好聚聚。待会儿大姑姑来了,小姑姑你却走了,可怎生是好?赵家老夫人怕是会以为大姑姑骗她……” 容清莲性子懦弱,却最是个心善的,听霁云这样说,顿时六神无主——姐姐本是爱重自己,才和婆家告假,要是因此惹了婆婆生气,岂不是自己的罪孽?可不回去的话,这样常住娘家,也不合妇道啊! 看容清莲左右为难,霁云笑着道: “小姑姑莫要担心,姑丈哪里若是有事,必会使人来说的。姑母一走就是这许多年,哪有住了几天就急着离开的道理?祖母这几日总说,小姑姑怎么恁地憔悴,要好生补一下才是,姑姑这便离开,岂不是负了祖母怜惜之心?姑丈也是明理之人,自会体谅小姑姑。” 话说到这份上,容清莲无法,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听说可以不走了,武云昭终于破涕为笑,武香兰也大大的送了一口气—— 如果有可能,武香兰但愿永远不回那个家才好。 武世仁绝没有想到一向柔顺听话的妻子竟是敢这么忤逆自己,甚至安顿好后,他亲自来容府中拜见自己的姐夫兼当朝相爷容文翰时,还架子端的足足的,一门心思的等着容清莲来见自己,然后再求着跟自己回家。 哪知容霁云却是打发人来,说是容清莲身体有恙,需要将养一番,容文翰又被皇上急招入朝,武世仁干坐了半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没办法,只得怏怏的一个人回府。 这眼看已经将近二十日,容清莲竟是还没有回来。 这几日,武世仁这个大理寺少卿已经走马上任,京中人情往来本就复杂,武世仁又是个好面子的,绝不肯让人小瞧了去,那钱竟是花得如淌流水一般,眼看着容清莲留下装体己的那个妆奁匣子已经空了,昨日却又收到一封喜帖,却是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寇云贵要为老母亲贺七十整寿。 可自己手里的这点儿散碎银子,怕是连件像样的礼物都置办不起。幸好容清莲的柜子里有几匹上好的布料,听那容氏说,乃是得自上赐,里面加有千金难觅的天蚕丝,穿在身上最是舒服,是她最喜爱的嫁妆之一。那样的好东西,想那寇家应该也是没有见过的,自己昨儿个翻出来瞧了,正是喜庆的大红色,上面的花朵蝴蝶,端的是栩栩如生,拿来做寿礼,自己脸上有光,寇云贵面上也须好看。 正思量着,门帘一挑,周氏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若论这几日里,府里过得最快活的人是哪个,那就定然是周氏无疑了。原来容氏顶着个正室的名头,周氏便是再得宠,在别人眼里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这几日却不然,因容清莲常住娘家,来往四邻竟是把周氏当成了武世仁的正室,对这个四品京官夫人当真恭敬的紧。便是府中所有事务,周氏也都名正言顺的打理起来,一切事情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再不似先前,明明是自己把个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条,别人却偏要说是容氏的功劳。 现在多好,府里只有自己一个女主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有憋屈之感。这样想着,竟是但愿那女人一辈子住在容家到老死才好。自己也就眼不见心不烦,高高兴兴的和老爷过一辈子了。 “老爷,我今日,还要去采买些东西,这京城风行的东西和咱们在赣南那会儿可是大不一样,我今儿和玉儿去裁制了新衣,也要扯些好的布匹,帮你和两个孩子做几套了,咱们虽是从小地方来的,可也不能让人笑话不是?还有……” 周氏絮絮叨叨的说着,来来回回也就一个意思,想要再拿些银两来。 武世仁听得心烦,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前儿不是才给你三百两银子——” 却忽然顿住,眼睛发直的盯着周氏身上的新做的漂亮裙子。 想起那掌柜的裁好这件衣服时,那可是不住口的称赞,再看看现在武世仁傻傻看着自己明显看呆了的模样,周氏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武世仁的怀里: “老爷,你这么看着妾身,人家会难为情的……” 话没说完,却被武世仁给打断: “你身上的衣服,从哪里来的?” “衣服?”周氏有些奇怪,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身上,扑哧一笑,娇嗔的推了武世仁一下,“老爷又装糊涂,不是你准备好,要给我和女儿添新衣服的那些,老爷看,妾身穿着,可好——” “啪——”回答她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武世仁抬手,狠狠的把周氏推倒地上,骂道,“好你个败家娘们儿,那几匹布料也是你能动的吗?你竟敢拿去做什么衣服?那是我准备好要去给寇大人母亲七十大寿的礼物,你竟敢拿去裁了……” 明儿个就是寇大人母亲的寿辰了,自己再去哪里找份儿像样的寿礼来?越想越气,竟是又踹了周氏一脚,这才愤然离开—— 照这样下去,日子可还怎么过下去?明天就去找姐夫,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告诉那容霁云,把容氏还回来! 117容相的骄傲 第二天,武世仁一大早就离了家,想着等下了早朝,便去容文翰面前告状,怎么着也得让姐夫处置下他家那个无法无天的女儿,再让容霁云乖乖的把容氏给送回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武世仁顾不得和其他同仁寒暄,便提起官袍,一路小跑的往容文翰身边而去。 哪知眼瞅着到了跟前,内监却又出来传旨,说是皇帝让容文翰几个留下议事。 容文翰冲武世仁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候片刻,便跟着内监往文华殿而去。 到了才发现,太子楚晗、王爷楚昭,安云烈、谢明扬,还有当朝太师凌奂及各部尚书都已在殿里候着了。 看到容文翰进来,龙椅上的楚琮微微一笑,命内监再掇个绣墩过来,然后才道: “眼看大比在即,到底如何,众卿还要拿个章程出来。” 嘴里虽是如此说,眼底却滑过一丝冷意。 不怪楚琮恼火,本来因为战争的缘故,上一次大比就有些草草,天下读书人多所怨怼,原想着此次开科取士,定要为国家多选良臣,不使天下读书人寒了心。 哪知,但只是主考官由哪位充任一事,竟是连着吵了三天都没有结果,而争吵的双方,明显分属两派,一派是太子的拥泵,另一派则是昭王的中坚。 两方各不相让,甚至朝堂上差点儿捋起袖子动起手来,那般剑拔弩张的模样,倒不是同殿称臣,倒是杀父的仇人! 两方的心思,楚琮却最是明白不过,不都是想从新取中的士子中,培养自己的人马吗! 可问题是,他们难道忘了,自己还活着! 眼睛在众大臣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早朝上始终默然不语的容文翰身上: “文翰,依你说,这主考官一职,应有何人担当?” 容文翰忙欠身作答:“皇上,本次大比主考官一事,臣也思量了许久。此职责任重大,于公,肩负着为国遴选栋梁的重任,于私,从今日起,便桃李遍天下……” 能担任大比主考官,随之大涨的不仅仅是个人声望,更可以成为此次天下所有举子的座师,谁又能知道,此次考中的进士,会不会出几个当世名臣? 听容文翰这般说,谢明扬等人脸色顿时缓和了些——既然把利害关系在皇上面前剖析的这般清楚,要是再推举自己的人,那可不就是自打嘴巴? 楚昭脸色倒是平静,官任工部尚书的刘文亮脸色则是有些不愉——前些日子,刘文亮嫡亲的侄女儿刘静萱正式嫁入楚王府成了楚昭的正室王妃,刘文亮自然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楚昭的阵营中,而且很快成为最中坚的力量。 这会儿听了容文翰的话,心里早厌烦的不得了——自己早听说,其实容文翰自己,相中了昭王爷做女婿,可结果,昭王爷却是娶了自己的侄女儿,现在看容文翰的模样,怕是,有些别的想法…… “那文翰的意思,选哪一个好呢?”楚琮语气平静的说了五六个名字,全是方才朝堂上争论不休的,“这几个人,朕也算熟悉,倒都算得上品格端方、满腹才华,朕竟是左右为难,不知用哪一个才好。今日早朝,朕瞧你始终未发一言,不知现在,可有了决断?” 楚琮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岑寂,惟有礼部尚书、也是容文翰的亲舅舅赵如海忽然撩了一眼容文翰,却又很快低下头来,心里不住叹息,皇上果然多疑,都这般时候了,却是并没有完全对翰儿消除戒心。 容文翰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皇上既然问了,微臣这里倒确实有一个人选。” “奥?”楚琮很感兴趣的模样,“文翰说来听听。” 容文翰起身,淡然一指自己: “皇上瞧着,微臣怎么样?” “你?”楚琮愣了一下。 凌奂的脸一下阴沉了下来——这容文翰当真可恶,竟是为了维护楚昭,要赤膊上阵吗? 刘文亮神情则是一松。 谢明扬也是一笑,不阴不阳道: “容相文名早已遍天下,说是读书人心中的定海神针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这再主持大比,啧啧,那些文人心里,咱们容相更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赵如海也忙起身: “臣以为不妥,哪有堂堂一国之相屈身主考官的道理?还请皇上三思。” 外甥这会儿怎么犯糊涂了,皇上这么明显的试探都没看出来,竟是还要上赶着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刘文亮却已笑道: “老大人多虑了,既是为皇上分忧,又何分官职大小?” 楚昭虽是未开口,瞧向容文翰的神情却明显有些焦灼。 容文翰忙止住众人的争吵:“大家稍安勿躁,在下还有话未说完。” 楚琮挥挥手,和颜悦色的瞧着容文翰,语气越发亲切: “还有什么话,文翰你但说无妨。” “是。”容文翰点头,“若想此次大比完美无缺,臣还必须再向皇上借一个人。” “谁?你只管说来听听。”楚琮明显很感兴趣。 容文翰起身磕了个头: “臣惶恐。臣想要向皇上借的那个人就是皇上。” 借皇上?其余众人顿时一呆。 容文翰却已开始侃侃而谈: “皇上,开科取士,本就是选拔我大楚的栋梁之才,臣以为还需皇上亲自把关。不妨大比之后,再设殿试,考中的举子一律到皇上的金殿之上,由皇上再行考核,定出状元、榜眼、探花,于一众举子而言,能成为天子门生也是无上的荣耀。皇上若愿挂帅,微臣自然心甘情愿当马前卒。” “天子门生?”楚琮何许人也,明白了容文翰的意思后顿时大喜——若照容文翰所说,从此天下学子尽入自己彀中,又何惧他们结成朋党各自为政? 竟是离了龙椅,快步上前,双手扶起容文翰: “好好好,天佑我大楚,才降下文翰这般股肱之臣!” 楚昭长出了一口气,楚晗却是扫了垂头丧气的谢明扬几人,又是恼火又是嫉妒——全是饭桶!自己手下怎么就没有容文翰这般出色的人才!人家一个,就顶自己一堆人了! 刘文亮则是神情复杂,自己当真小瞧了容文翰,原以为他所建功勋,不过是运气使然,现在看来,却是一个胸中大有丘壑的人物,似这般举重若轻,轻而易举就处理好这么棘手的一件事,既达到了目的,又让皇上龙颜大悦,这般人物,现在肯维护昭王爷还好,可是将来,若昭王爷登了大宝,则必然是自己的一大劲敌! 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纷纷称赞。事情圆满解决了,皇上也觉着饿了,忙一叠声的吩咐内监传膳,容文翰想着武世仁这会儿怕还在外面候着,忙告了声罪,说是去去就来,哪知皇上心情大好之下,却命内监,把武世仁也一道宣来。 武世仁本是等的心焦,听内监说皇上宣他去内廷,赏他和其他重臣一道用膳,顿时受宠若惊,亦步亦趋的跟着内监进了文华殿。 早有宫娥也照旧端了一个食案上来。 “咦,对了,”楚琮忽然笑道,“前儿朕听说一件趣事,说是众爱卿这几日明争暗斗,要比比谁家儿女更孝顺,但不知结果如何啊?” 楚琮一语既罢,除容文翰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幸福笑意外,其他人却是一水的沮丧无比。 “怎么,竟是容卿胜了?”楚琮大奇。若说一开始,容家丫头占了先机,可若是大家全都用心的话,都是大家,怎么着也是旗鼓相当啊,怎么其他人这脸色…… “皇上,我们早就甘拜下风了!”高岳苦笑,神情却是由衷的佩服,“我早说过,我家儿子再多,也抵不上容公一个女儿。” 这个认知,是早在边关作战时,知道捣弄出萱草商号的竟是霁云时,高岳就已经有了,现在这是彻底心悦诚服了—— 听说要比孝道,自家那些小子们倒是也尽了心,什么山珍海味的都搜罗了不少,可自己却是越吃越没滋味儿,昨儿个甚至有些头晕,让御医瞧了才知道,却是好的东西吃的多了,竟是积食了。 其他大臣也是有这样那样的不舒服,反倒是容公,却依然是精神的很。 还是那些御医最终道破谜底——容公的饭菜,可不是随便做做就行的,每一道菜,都是容家小姐结合容相的身体状况,跑到御医哪里商讨了很长时间定下来的,还有做菜的原料,也都是容小姐亲自去采买,绝不假手任何人! 此事传开来,所有人自然完败! “文翰果然得了一佳女呀!”楚琮也连连感慨,看了下面的楚昭楚晗一眼,自己也是儿女双全,可是和文翰比起来,确是…… 其他人凑趣,也纷纷夸奖容府小姐孝顺、贤惠、知书达理……直说的天上有地上无。 容文翰平时最是谦虚,这会儿却是毫不避讳的照单全收,一径笑的合不拢嘴: “托皇上和诸位的福,文翰此生有这样一个乖巧、孝顺又懂事聪明能干的女儿,真是死而无憾了!“ 武世仁却是听得吐血——乖巧的话,那把自己收拾成这般悲惨地步的又是哪个?还孝顺懂事,自己这个长辈都快被折磨疯了有没有? 倒是能干这一点还勉强搭上点儿边,君不见,容霁云整个的就钻钱眼里了吗?那么好一套家具,明明已经送家里了,竟然说拉走就拉走!还有,那几间铺子,竟是死死的攥在手里,一个子儿都不肯往外蹦! 待用完饭来至外面,容文翰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武世仁,歉然道: “劳烦世仁等了这许久,到底有什么事,你且说来。” “没事。”武世仁忙摇头,“只是久不见姐夫,想和姐夫说说话罢了。” 心里却早已是泪流成河——姐夫,求求你,救救我吧,你们家那个小魔星快把我给逼疯了! 算了,容文翰这条路明显是走不通了,还是回去让周氏去容府负荆请罪吧! 118负荆请罪 看武世仁垂头丧气的离开,容文翰眼睛闪了闪,也一撩轿帘,上了轿子。 到得家中,正好碰见霁云逗几个弟妹玩儿,看他们笑闹成一片,容文翰也是心怀大畅。 几个孩子也看到了容文翰,忙都停下来,特别是武云昭,吓得小小的身体不停发抖——往常在家时,若是自己这般胡闹,轻则要挨爹爹一顿训斥,重则还会被家法处置…… “没事儿,你们继续玩吧。”容文翰笑道,又冲霁云招了招手。 几个孩子也都是聪慧的,忙上前见过舅父,却是小心的散了去。 方才跑了一阵,霁云头上便有些汗珠,容文翰取出手帕,仔细的帮霁云一点点拭去,才道: “今儿你小姑父寻我,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是不是你小姑姑那里……” 看妹子那般沧桑,容文翰心里也很是不舒服,深悔当初看错了人,只是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样?所以虽然明知女儿是故意给武世仁难看,却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了。 可好歹清莲也是武家的人了,这样长久留在府里也不是办法。 “爹爹放心,女儿省得。”霁云却是不在意,一则自己现在担着个世女的名头,对小姑姑而言,爹爹和自己,就是她仅有的依仗,二则,因那个周氏,连带着从未谋面的那位姑丈,霁云都止不住的厌恶——若没有小姑丈的纵容,那周氏焉敢如此放肆? “爹爹躺好,女儿给您捏捏肩。” “好。”听女儿如此说,容文翰即便丢开手不管了——自来对女儿,容文翰便有这样一个认知——云儿做事,一定都是有分寸的,若哪件事有些过了,那也不是女儿的错,定然是对方太过分了! 所以,武世仁幸好没有在容文翰面前开口,若是真说了霁云的坏话,怕是不但要吃个大大的没趣,还会被自己大舅哥彻底厌弃。 太阳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又有女儿一旁俏语解颐,容文翰只觉身心通泰无比,竟是倚在躺椅上闭着眼睡了过去。 霁云忙招手让丫鬟送来裘衣,密密实实的替容文翰盖了,自己却仍不轻不重的帮父亲捶着肩…… 远远的花架下,王芸娘正好经过,看到凉亭里那对儿父女温馨的画面,不由一愣,旋即转身快步离开,却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的容清莲,忙回身福了下: “芸娘见过表姐。” 便即匆匆离开。 容清莲不由一怔,许是错觉,怎么王家表妹的眼睛竟是红红的? 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摇摇头,待看到那父女俩亲昵的模样,却也不禁感慨,自家相公也是读书人,却何曾对两个孩儿这般和颜悦色过—— 倒是对周氏所出的三个孩子,却是倍加慈爱。 这样一想,心口处不觉一痛。 武府。 武世仁下了轿,却不见周氏的影子。倒是女儿武香玉红正站在院里张望。看武世仁进来,武香玉一下红了眼圈: “爹爹——” 武香玉长得像极了年轻时漂亮的周氏,武世仁一向很是喜欢,这会儿虽是心情不好,还是站了脚问道: “怎么了,玉儿?有什么委屈,说给爹爹听。” “爹——”武香玉却是哭的更加伤心,“女儿倒没什么委屈,却是娘亲,太苦了——” “你娘?”武世仁愣了下。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院外,周氏荆钗布裙,手里还掂着包东西,红着眼睛进了院子,看到武世仁,忙抬手拭了下眼睛,强颜笑道: “老爷回来了?刚好妾身给爷买了棵人参补补身子,这就去厨房给老爷炖了来。” 说着再不看武世仁,低了头,只管往厨房而去。 “人参?”武世仁愣了下。 “是刚刚娘亲当了首饰换来的,娘说您这段时间瘦了……”武香玉强忍着悲伤道。 武世仁愣了一下,心头顿时一热,上前一把拉住周氏: “惠儿,你这是何苦——” 周氏一下伏在武世仁怀里痛哭起来: “老爷,是妾身不中用,不能帮上老爷什么忙……惠儿所能求得,也就是老爷身体康泰……” 武世仁愈发心疼,忙不住劝哄。 旁边的武香玉早识时务的退下,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得意之情——娘亲说得对,爹爹果然最吃这一套。 埋在武世仁怀里的周氏,嘴角也闪过一丝笑意,昨日里知道那布料竟是武世仁要送给上峰的,周氏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自家老爷的个性,把仕途看的最重,不然,也不会隐忍了容氏这么久! 因此今日才使了这个苦肉计,看武世仁心疼的样子,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了,故意边拭泪边道: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定然能把老爷伺候的妥妥帖帖,哪像妾身,这般愚笨,每每只会惹老爷生气……” 说着,故意捂着被武世仁踹了一脚的胸口,现出痛苦的神情。 心里却是恨恨,若不是容氏把着那银子不放,自己也不会吃这么大一个亏,今日里自己委屈多狠,来日里老爷定然会让那容氏加倍还来。 武世仁果然大是心疼,扶了周氏在床上躺了,温言道: “让你受委屈了。” 周氏心里一喜,按往日情形,老爷接下来就会好好的宽慰自己一番,再送些好东西给自己,最后还会以惩治容氏来让自己舒服些……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武世仁接着道: “……明日你一大早,就去容府给容氏磕头请罪。” “啊?”周氏一愣,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 武世仁却仿佛没看到周氏被雷劈了的模样:“为夫也知道,你最是贤惠,现在府里这般情形你也看了,你还是要去一趟容府,无论如何,也要求得容氏回来。” 看周氏不说话,武世仁以为周氏已是默许,爱怜的拍了拍周氏: “为夫知道你受了委屈,将来,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 “你再躺会儿,我会让管家明日一大早就陪你去容府。” 直到武世仁离开,周氏才回过神来,终于呜咽出声,直至放声痛哭起来——自己受了这么多委屈,不应该容氏受罚吗,怎么到头来,却要自己去她府上磕头赔罪?! 第二日一早起来,周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一千个不乐意下,待武世仁离开,故意穿着些破衣烂衫就上了轿,待来至容府,想着怎么也要让容清莲也堵堵心才是,哪知刚一进门,赶巧就碰见了容清菲,看到周氏哭丧着脸双眼红肿的样子,顿时大怒: “哪里来的丧门星,这么一副遭了瘟的歹样子,当真是晦气,还不快给我轰了出去。” 容府家丁倒没动手,可个个喝骂,一番横眉怒目,直吓得周氏大气都不敢出,慌慌张张就回了家。 本想编个瞎话,那跟着去的管家早把当时情形一一说给武世仁听。 武世仁既怪自己那大姨子太过蛮横,又嫌周氏不会办事,当即责骂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出身!他那般公侯之家,便是下人也俱是穿金戴银,你这般模样,又成何体统?没得只会丢人现眼罢了!” 一番责骂,周氏又羞又气,第二日只得好生打扮,忍气吞声又到了容府,一路上胆战心惊,唯恐再遇见容清菲,好在这次终于得以见到了霁云,周氏心里一松,以为小孩子家,面皮儿薄,自己低声下气去求,量她也不好就驳了回去。 又一想武世仁所说,待请回容氏,自己心仪的那套家具也罢,各种漂亮的精美首饰也罢,容家必然都会慷慨送来,到时,自己尽可以拿来使用…… 哪知还未开口,霁云脸就沉了下来,服侍的下人顿时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出,周氏一吓,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霁云却不看她,只冷声道: “管家——” 容福忙上前跪倒: “主子。” “我只问你,前年春上,我让你给小姑姑送去的那件镂空飞凤金步摇,你可是确实交到了小姑姑手上,而不是送错了人?” 容福忙磕头,恭恭敬敬道: “启禀小姐得知,小的当时是亲手交到了二姑奶奶的手上,并未交给旁人。” “是吗?”霁云神情愈发冰冷,“怪不得……去,告诉武府管家,让他回去替我问一下姑丈他老人家,缘何我送于小姑姑的首饰却带在他人头上,如此不问自取,又和贼人有何区别?” 周氏顿时脸色煞白,这才想起,自己因了昨天的事,今日里刻意打扮了一番,却忘了这件金步摇本是容氏的…… 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气的武世仁直骂周氏昏了头,怎么竟敢带着容氏的首饰去容府! 又怒冲冲的甩了一张清单给周氏: “这是容府一并派人送回来的,你和玉儿,现在马上把清单上的饰品给容氏还回去!” 看周氏和武香玉都是伤心欲绝的模样,跺了下脚,终于还是道: “便是你们如何不舍,好歹也要把容氏先请回来再说,只要容氏回来了,那么多首饰,她自是带不了,你们喜欢的话,再拿去便是!” 周氏无法,只得和武香玉把这些年搜刮的容清莲的首饰全都还了回去,母女俩心疼之下,对着那些首饰竟是哭了一夜。 一直到天亮,因武世仁怕周氏去了再不济事——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再这般捉襟见肘,武世仁早受不了了!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容清莲给请回来,而且听管家传达的容家那小魔女的意思,对自己好像有些不满,自己这次去,也算给容清莲做足了面子,姐夫那里也好交代些。 这样想着,便和周氏一道往容府而去。 周氏这次倒是学的乖了,甚至临出发前,特意去打听了别家妾侍的穿着打扮,到了容府,更是小心翼翼的直接跪在大厅外,一副再老实不过的样子。 便是最为挑剔的容清菲看了也相信,看来这个女人,果然是被收拾的怕了。 霁云这才松了口,亲自陪着容清莲母子三人到前厅去见武世仁。 听说霁云到了,武世仁虽是长辈,却是没敢大喇喇的等着霁云拜见,反而起身迎了出去。 本是和霁云并肩而行的容清莲看到武世仁,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便是霁云,在看清武世仁的长相时,脸色也变得难看之极。 119狭路相逢 那周氏早跪的双腿发麻,看到容清莲到了,顿时一喜,便想起身,霁云凉凉的一眼扫了过来,周氏一哆嗦,忙又乖乖的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小心翼翼道: “妹妹见过姐姐。” 容清莲愣了一下,眼睛顿时有些干涩,往日在府中,周氏何尝对自己这般恭敬过?反倒是自己,每日里远远的看见她,便要避开,不然,等老爷回来,轻则落一顿斥责,重则就要被关到那几乎能让人发疯的小黑屋里。 “姐姐,”周氏又磕了个头,哀哀道,“从前都是妹妹糊涂,惹得姐姐不开心,姐姐要打要罚,俱都使得,只是府里终究离不了姐姐,一应家事,还要姐姐照料,求姐姐不要和妹妹一般见识,今儿老爷也一起到了,姐姐看在老爷和几个孩儿的面上,随妹子家去吧。” 容清莲愣了一下,本有些不明白周氏为何如此说,却在注意到周氏面对着霁云恐惧无比的神情后了然,怪不得这几日这般安静,原来竟是侄女儿为自己出了头吗? 怔忡片刻,眼睛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霁云却是扯了一下容清莲的衣角,冲着武世仁沉声道: “姑丈稍候,云儿还有些话要同姑母说。” 容清莲有些惧怕的瞧了武世仁一眼,却见以往自己面前暴君一般的武世仁这会儿却是温和的紧,竟是连连点头,一叠连声道: “无妨,姑丈知道你和姑母姑侄情深,你们自去话别,自去话别。” 霁云也不和他啰嗦,径直转身朝旁边的书房而去,容清莲忙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霁云临窗而立,却是久久不说话。 “云儿,”良久,还是容清莲先开口,“姑母知道,你是为姑母好,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容清莲慢慢转过身,神情却是有些悲凉: “也好,姑母,云儿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云儿让你同他,” 顿了顿,终于续道,“和离,姑母以为如何?” “啊?”容清莲愣了一下,几乎是冲口而出,“那怎么行。” 语毕又觉得自己语气似是有些太冲了,忙拉了霁云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缓声道: “云儿,姑母知道,你是,心疼姑母,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妹妹和弟弟的爹呀,便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我也只能这样,忍着……总之,怨不得别人,是姑母命苦罢了……” 说着,眼中已是垂下泪来。 “我知道了,姑母。”霁云以手支着额头,很是疲惫的样子,“我有些累,就不送你们了。对了,姑母的嫁妆,云儿已经帮你清理过,那周氏母女已经全部还了回来,姑母拿好,以后若受了什么委屈,记得你背后还有容府——让管家送你们吧,云儿歇息片刻……” 虽然很是失礼,可自己,绝不愿意再看见武世仁第二面。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听着“武”这个姓有些耳熟,却原来,竟然是他! 那日公堂之上,除了自己的衣服,要以苟且之罪对自己处以杖刑的,不正是这个人吗? 怪不得,当初爹爹会那般伤心欲绝,不但是因为独生爱女受此侮辱,更因为那和外人勾结要置自己于绝境的还是他的亲人吧? 甚至最后,负责审讯爹爹贪渎之事的仍是此人,公堂之上,这武世仁装的一副大义凛然,其实却是为了借打杀爹爹求得自己上位! 那之后呢? 对,好像就是容家家破人亡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半年后,爹爹带着自己到了一处乱坟岗,哪里有刚起的一处新坟,听过往的行人讲,哪里埋得是一位自缢身亡的官家夫人,好像是因为娘家犯事,不忍心拖累婆家,才会投缳自尽…… 爹爹却搂着自己,在坟前静静坐了一天,最后起身时,一直喃喃着,阿莲,为什么要这么傻呢,阿兄,并没有怪你…… 现在终于明白,其实,那处孤坟里掩埋的,就是小姑姑吧?小姑姑的死,自然也不是因为怕拖累婆家,而是因为知道了夫君其实也是残害容家的帮凶,愧疚之下,才会投缳自尽?!或者,是武世仁以为姑母终于毫无利用的价值了,便逼得她走上这条绝路;更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武世仁使了个眼色,周氏忙上前恭恭敬敬的伺候容清莲上了轿子,自己则乖觉的上了最后面那辆小小的马车。 将要走出院落时,无意间回头望去,正好对上敞开的书房里,静静站着的霁云暗沉沉的一双眼睛,武世仁心里不由一哆嗦。 一直到离了容府很远,武世仁还有些浑身发凉,心里暗道,怪不得周氏会在容霁云手里吃那么大亏,那样一双让人胆寒的眼睛,哪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只是也就奇了怪了,明明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容霁云,怎么这丫头的样子,却像是对自己讨厌的紧!又瞥了眼旁边的轿子,难道是容氏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这样想着,对容清莲不觉愈发厌烦。 霁云缓缓关上窗户,一回身,不由一愣,却是阿逊,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自己后面。 “云儿——”阿逊脸上本是充满了暖暖的笑,却在对上霁云的眼睛后,一下愣住——这双平日里总是澄澈无比的眼睛,今日里却是完全变了模样,恐惧,仇恨,憎恶,痛苦,甚至还有自我厌弃…… “别怕,有我呢,有什么事,都交给我,云儿,不怕……”阿逊伸手就把霁云搂在了怀里,一遍遍的在霁云耳边呢喃着。 阿逊特有的低沉声音,阿逊特有的温暖气息,阿逊从来都是敞开着的温暖怀抱…… 霁云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更深的把自己埋入阿逊的怀里—— “阿逊,我想杀人——” “好。要杀谁?” “阿逊,要是我从前曾经很不堪,你会,怎么做……”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把他们做的,千百倍还回去……” “那我呢?” “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霁云伸手圈住阿逊的腰,头伏在阿逊的胸膛上,静静的谛听隔了一层布料后那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喃喃道: “阿逊,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阿逊,我会在你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去那里,你也要,一直一直的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要欺骗我,不要辜负我,更不要,丢下我一个…… 再不要承受,上一世被无情丢弃的那种痛。 阿逊低头,轻轻的亲吻着霁云的发丝,然后是额头,鼻子,最后是那张殷红的小嘴…… 霁云踮起脚,温柔的回吻了过去…… 两个依偎的身影,成了夕阳下最美丽的一道剪影。 “今日里,都有谁在云儿面前出现过?”一直静静坐在马车里的阿逊忽然开口道。 云儿今天的情绪太反常,明显是被吓着的样子,还有说杀人时,那彻骨的恨意—— 一想到那人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如何重重的伤害过霁云,阿逊神情就变得阴沉无比,杀人是最简单的,可胆敢伤了云儿,可不是简简单单挨一刀就行了的。 阿逊话音刚落,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就出现在马车里: “启禀少主,今日出现在小姐面前的总共有三十二人,除容府仆人三十人外,还有两人,一个是容清莲的夫君武世仁,和武世仁家里的小妾周氏。” “他们说过什么?” “小姐说,想让容清莲和武世仁,和离。后面的事,就是少主您看到的了。” “和离?”阿逊愣了一下,待睁开眼睛时,那黑衣人已经静静的退了出去。 又觉得不对,云儿的样子,明显是大受打击,若只是容清莲武世仁的家事,又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既然云儿想让他们和离,那自然就要和离。 阿逊调整了下姿势,轻轻做了个搂抱的动作,又恬然闭上眼睛。 刚进府门,迎面又有一辆豪华马车快速驶出,车上的布幔本是微微拉起,却在看到阿逊的车驾后,刷的放了下来,两辆马车交错而过,车上人却是没有交谈一句。 阿逊倒是一点儿也没在意,另一辆车上的安弥逊却是恼怒无比——按辈分,这小兔崽子明明还要叫自己一声叔父,可每一次见面,却都是高傲的很,竟是比自己还会摆谱! 等自己此次大比考了状元,再想法迎娶了谢府小姐,到时候就不信安云烈那老匹夫还会死命坚持着把安府交给安弥逊那个小畜生。 一旦自己做了安府家主,安弥逊,我一定要你跪下来求我! 阿逊下了马车,安志已经笑嘻嘻的跑过来,利索的施了个礼道: “少主,您回来了?有人给您送了封请柬来。” 阿逊漫不经心的接过来,上面却是一行秀丽的蝇头小字: “明日午时,醉仙楼地字号,有要事相商,不见不散。” 却是没有落款。 ☆、120醉仙楼之约   “武家派人说,他们寻了合适的人手,想要自己经营铺子,小姐瞧着……”   张才小心翼翼道。虽是小姐没说,可张才却也隐隐感觉到,小姐似是对武家人很是不喜。而且今天一大早,武家派人接管商铺时那副得意嘴脸,真是看了就让人想吐。   “是吗?”霁云正在修剪菊花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倒没有太大起伏,曼声道,“给他。把咱们的人全部撤回来。”   “是。”张才忙要退下,霁云又叮嘱道,“记得,以后那三间商铺同咱们商号再无任何关系。”   自己正想着怎么把手里的商铺还回去呢,倒好,瞌睡了送个枕头来。   张才又忙应了,心里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武家那般不知好歹,这样对他们还是轻的呢。明明小姐尽心尽力帮他们赚了那么多钱财,他们倒好,竟是一副容府占了他们莫大便宜的样子!   他们是不知道这几间商铺之前有多惨淡!现在这么兴旺,还不是全靠了小姐?一点儿不知道感恩不说,竟然还来个过河拆桥!   以为上京这样的地方,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立足就能立足的吗?   听小姐的意思,是要给他们个教训了?   那敢情好,没有小姐帮他们筹划,看他们还能在上京逍遥多久。   周荣腆着肚子、背着双手,得意的在商铺里踱着方步,上京果然满眼繁华,绝不是自己那个穷困的老家所能比的。   要说姐姐还真好福气,能嫁了武世仁,这虽是小妾,却瞧着比正儿八经的管家太太也不差什么了。   不错,这周荣正是周氏的娘家兄弟,原本是在家做个小本生意,这几年仗着武世仁的势,也积累了些薄财,听说武世仁升了京官,便举家来投。   那周氏一边哭哭啼啼去找了容清莲,说是求夫人给兄弟口饭吃,一边和武世仁计较——   前些时日,这铺子握在容家手里,自家人可没少受拿捏,这样的旺铺,谁经营着不能赚钱?更何况自家兄弟也是商场上的老手,生意上也只会比容家那黄毛丫头厉害才是。   武世仁前段时间也被拿捏怕了,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容清莲又本来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晚间,武世仁又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说是怕侄女儿太过劳累,不若派周荣去帮着分忧……   因此这一大早的,周荣就跑来接手店铺了。   原本想着容家的人会百般推诿,哪里料到人家很干脆,拍拍屁股就走了,甚至神情里还有些喜悦。   周荣就有些愣怔,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几天在上京,倒是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却是小时候的玩伴周发,当年他家穷,就把孩子给卖了,周荣再没想到,周发现在竟混到了堂堂谢府当差,听他口气,已经是大管事了!   谢家,那可是和容家肩头一样高啊!   听说周荣要接管姐夫家的生意,周发当即就打了包票,说是有他照应着,保管叫姐夫家这几间铺子日进斗金。   有谢府照应着,又怕容府什么!   武香兰还是从两个庶出的弟弟嘴里,才知道本是交由表姐掌管的铺子却是被周氏的兄弟接管。   顿时又惊又怒,忙忙的跑去母亲房里,刚要开口,却发现周氏和武香玉也在,忙又顿住。   武香玉却已经迎了上来,笑道:   “姐姐,妹妹昨儿新得了个花样,正说要给姐姐送去呢,可巧,就见着姐姐了。”   说着,就要拉了武香兰去自己房间。   “是啊。”周氏也难得的温柔,“那花样挺好看的,是你妹子好容易才得着的。”   见识过容府的富贵和权势,又被武世仁耳提面命,周氏也想明白了,想要女儿找个好婆家,还得指望容清莲身后的容府。   以后,大可以把这母子三人泥菩萨一样给供上。   反正只要赚钱的营生都掌握在自己手上,说两句好话又不会掉块儿肉。   只是容清莲好糊弄,香兰那个死丫头,瞧着却是个有主见的!   因有武香玉缠着,一直到午时,香兰才有机会单独和母亲相处。   “娘,您的那些铺子,原本不是云姐姐帮着管的吗?怎么这会儿子,又交给了那周荣?”   容清莲早看出女儿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没想到却是要说这些,愣了下道:“倒也不是要交给周荣,这不是你爹说,你云姐姐要打理偌大的容府,她那么点儿的人,怕是会累着。”   “既是怕累着,何不让表姐荐几个人来,偏要交由周荣接管?娘亲这样做,云姐姐会怎么想?”香兰真是恨铁不成钢,虽然那是自己亲爹,可这么多年了,爹的心思,娘竟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你云姐姐,她不是那般小心眼的……”容清莲讷讷道。   武香兰气极:“娘你怎么——”   娘怎么这么糊涂,自己什么时候质疑表姐的为人了?   算了,还是得空了自个去容府上一趟,让表姐帮着想想法子吧。   哪知到了容府,却是连霁云的面都没见着,下人说是小姐有事外出了。   武香兰不得已,只得怏怏的回了府。   “香兰来过了?”听了容福的回禀,车里的霁云张开眼睛。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只是可惜——   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姑姑和武世仁和离,若说这之前,还想着,容清莲性子再软,凭容府的权势和自己的手腕,好歹也能护着她这一世的安康,却再没料到,她的夫君,却是那么一个无耻卑鄙的小人!   会保护容清莲,不过是因为她是爹爹的妹妹,并不代表,可以为了她,就打破自己既定的规则——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可能会危及到爹爹和容府的因素存在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改变的。   而武世仁,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因素。   所以,想要再得到自己的庇护,姑母就必须和武世仁和离。   能让自己不计得失全力护着的也就是爹爹和阿逊他们几个罢了。   至于姑母,没了容家这个依仗,想来不久就能清醒过来,到底谁才是能让她依靠的……   “以后,再有武府什么事,无须再禀告我,你们自己看着打发就好。”放下布幔,霁云又吩咐道。   容福忙应下,心里已是有了计较,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看小姐的模样,应是已经厌了武家,回去便要告诉手下那些管事,以后二姑奶奶的事,就不要聒噪小姐了……   “迂!”车夫忽然一声厉喝,车子猛地停住。   正闭目小憩的霁云吃了一吓,又听外面有些搅闹,忙坐直身体:   “什么事?”   “禀小姐,”却是容五的声音,“方才有人扔了一包物事过来,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却是,一封信。”   “信?”霁云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拿过来。”   容五把信笺递了过来,霁云展开,却是“午时,安弥逊,醉仙楼,地字号房间”几个字。   “去醉仙楼。”霁云沉吟片刻道。   正是正午时分。   醉仙楼早已是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刘全正在前面招呼客人,一抬头,正好看见从马上下来的阿逊,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少主——”   “地字号的客人到了吗?”阿逊点了下头,径直道。   “地字号?”刘全愣了下,忙点头,“已经到了。”   虽然带着软帽,却明显看出来,是位小姐。   “好。”阿逊抬脚便往楼上而去:“你去忙吧,需要伺候了,我会让人唤你。”   刘全忙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少主自来和容府交好,也同容府世女不止一次来这里用饭,现在才明白,原来方才那头戴软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乃是容府小姐。   哪知一转头,却见一辆马车正快速驶来,马车旁护佑的随从自己也识得,正是容府的侍卫,顿时就有些糊涂,待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霁云,更是瞪大了眼——不会吧,这个是容小姐,那少主要到地字号客房相会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太过惊慌之下,甚至连容五的问话都没听到,等回过神来时,霁云已经带着容五也往地字号的雅间而去。   刘全吓得一哆嗦,哎哟我的娘哎,事情怕是有些不妙啊!   阿逊却已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地字号客房。   客房里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阿逊而立,听到门响声,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妩媚至极柔情万种的眼睛定定的瞧着阿逊,颤声道:   “安公子——”   阿逊也看清了女子的容貌,脸上却依旧冷冰冰的,从怀里又抽出几张信笺甚至还有一个香囊一并掷到桌子上:   “谢小姐,把你的东西收回去,以后也不要再以任何方式送到我手里来。”   “为什么?”谢玉神情痛苦至极,两年了,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那般不成器,可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就是忘不了他!为了他,自己推掉了多少好姻缘,可结果,无论自己明示暗示,这个男人竟是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爹爹唯恐府里会出了第二个谢悠然,这段时间对自己看的很紧,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公子,难道你真不明白吗?自从那次安府门前你出手相救,我就,再也忘不了公子——”   “我出手相救不是为了你!”却被阿逊冷冷打断,“所以,谢小姐,还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才是!”   自己会来这一趟,就是不愿以后会有任何会引起云儿不高兴的可能存在,既然话说清楚了,阿逊就准备起身离开。   哪知谢玉忽然冲过来,张开手臂就挡住了阿逊的去路,泪眼盈盈的瞧着阿逊,不管不顾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那次出手不是为了我,又是为了谁?而且,只要你娶了我,我向你保证,一定可以帮你坐上安家世子的位置!至于那容霁云,她只会让你丧失安家继承人的身份……”   “阿逊!”门被人用力推开,满脸怒容的霁云一把握住阿逊的手腕,“我们走。”   阿逊反手握住霁云的手,深情的凝视着霁云:   “今生今世,能让我出手相救的,从来都只有云儿一个罢了。至于那安家世子的位置,我,从来不稀罕。”   说着,再不看谢玉一眼,偕了霁云扬长而去。    ☆、121 风起云涌   “站住——”霁云和阿逊转身要下楼,却不防身后一声断喝,满脸怒色的安钧之忽然出现,大踏步上前,扶住满脸泪痕伤心欲绝的谢玉,对着霁云两个怒目而视,“阿逊,容小姐,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容小姐,即便你是容家世女,可也不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的!阿逊,安家男子的威严不是用在如何欺侮女子身上,还不快给过来给谢小姐道歉!”   又转头温声对谢玉道:   “谢小姐,你莫怕,安钧之虽是一介书生,却好歹还有一腔热血,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你尽管说与我听,钧之拼着开罪容府甚而被爷爷责罚,也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谢玉定定的瞧着始终和霁云并肩而立,好像眼里除了那容霁云再不会看任何人一眼的阿逊,眼里是疯狂的仇恨的火焰——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自己!   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自己,让自己成为容霁云眼中永远的笑柄,安弥逊,你竟敢这样伤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还有容霁云——   “当初,安府门外,安弥逊抱着的那个小厮,就是你,对不对?”   方才安弥逊一句话——这辈子他会救的,从来都只有容霁云一个,谢玉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日,安弥逊扔下自己不管,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容府世女,容霁云!也就是说,这两个狗男女,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是我。”霁云点头,“敢问谢小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又冷睇了一眼安钧之,“还有这位安公子,你既读圣贤书,怎么这般不知礼仪?我乃是容府世女,也是你一介白丁可以大呼小叫的?看在阿逊面上,我今日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一番话说得安钧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谢玉却是神情木然,终于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又变成以往那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缓缓抬头,看了眼安钧之道:   “多谢公子再次仗义相助,先是安府门前,现在又是这醉仙楼里,谢玉无以为报,只望公子此次能金榜题名,谢玉必每日里为公子祈祷,等着公子捷报传来。”   安弥逊这般羞辱自己,自己却偏要嫁入安家,然后助安钧之得到家主之位!   容霁云,安弥逊,你们两个人,我都绝不会放过,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把你们今日给我的耻辱,千百倍的还回去!   安钧之愣了下,旋即大喜,忙不迭道:   “承蒙小姐吉言,钧之,若有幸考中,必亲自登门致谢!”   谢玉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目不斜视的傲然而去。   安钧之好不容易收住脸上的笑容,故作严肃的看向阿逊:   “逊儿,不是叔叔说你,你也这般大了,怎么还如此胡闹——”   哪知话音未落,阿逊已和霁云齐齐转身离开,两人的侍卫也跟着走了个干干净净,竟是把安钧之一个人撂在了那里。   安钧之却是不过微微一哂,便径直往天字号房间而去。   待掩上门,安钧之再也忍不住狂喜的神情——   方才听谢玉的意思,是暗示只要自己考中进士,她便会嫁给自己吗?   有谢玉这个谢家嫡小姐在,自己又何愁做不了安家家主?   阿逊,现在,你尽可以这般张狂,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求我!   “阿逊,你,会后悔吗?”霁云忽然抬起头,定定的瞧着阿逊——那可是安家,大楚最高贵的世家之一,安家家主这个词的背后,是无上的荣光、无穷的富贵、无尽的权势,是多少男人做梦都求不来的!   阿逊却是淡然一笑:   “云儿,那你呢,你想让我坐上那冷冰冰的世子之位吗?”   “我?”霁云踌躇了片刻,还是老实的摇头,“我不想——”   阿逊做了世子的话,两家的特殊位置使然,当今皇上又是那般多疑的性子,自己和阿逊是绝没有办法再走到一起了吧?   思量片刻却再次摇头,眼圈已是有些发红:   “我不想你离开我,可是我更不想你不开心,还怕你会为了我委屈自己……”   “傻丫头!”阿逊叹了口气,双手掬起霁云的头,让她对着自己的眼睛,“记住,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傻话,安家也好,世子也罢,都忘了吧,我是阿呆,你一个人的,阿呆……”   安弥逊也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既然这个名字会造成云儿的困扰,那便不要也罢,自己以后还做那个只有云儿一个相依为命的阿呆。   “阿呆——”霁云把头埋在阿逊怀里,心逐渐安定下来,自己怎么了,竟是这般越来越活回去了?明明两世加在一起,已是偌大的一把年纪了,“阿逊,你莫要太宠我了,会把我,宠坏的。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你是阿呆,还是阿逊,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静静的瞧着阿逊:   “无论你是谁,或者,我是谁,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阿逊脸上露出温暖至极的笑容,张开双手,轻轻抱住霁云。   回了安府,阿逊便径直往老公爷书房而去。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安云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兵法:   “逊儿吗,进来吧。”   “祖父。”阿逊进了房间,却是一愣,几日不见,安云烈的鬓边竟是又多了几缕白发。   “打仗是年轻人的事,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莫要再操心的好。”阿逊的语气有些生硬。   安云烈嘴角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缕笑意,这小子,明明是关心自己,却偏还要用这种欠扁的语气。   不过,能看出,孙儿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当下也不以为忤,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祖父倒是想歇着,可是——”说着扔过来两封信笺,“你瞧瞧,祈梁也罢,西岐也好,还是不让人省心啊!”   三年前,与大楚一战,祈梁元气大伤,不得不向大楚臣服,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倒也很是安稳了一段儿,可现在这封情报却报说祈梁又开始往两国边境加派兵马,明显居心不良啊!   至于西岐,这几年来更是国泰民安,再加上那监国的皇叔穆羽委实是个有天分的,竟是把西岐治理的若金汤铁桶一般,国势之强,已然直逼大楚……   安云烈充满期待的眼神却是在瞧见阿逊丝毫不感兴趣的把那两张信笺再次退回来时,变得黯然——   以阿逊的天资,若是肯专心兵事,将来安家的荣耀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孙儿面目残缺,除此之外,怕是除了那容家小姐,再没有其他什么的,让他牵挂吧?   有时,安云烈甚至有种直觉,说不定真是把自己和老妻和容霁云放在一起让孙儿选择,八成,孙儿毫不犹豫舍弃的,也会是自己这一方。   阿逊却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安云烈的伤神,撩起袍子,双膝跪倒:   “孙儿有一件事,求祖父成全。”   安云烈愣了一下:   “好,你尽管说来便是。只要是老夫能力范围内。”   阿逊又重重磕了个头:   “祖父放心,于祖父而言,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只是对于孙儿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孙儿有意和容府结亲,还请祖父应允。”   “你——”安云烈默然良久,“逊儿,你也知道,那容府小姐身份非同一般,乃是皇上亲封的容家世女,你若是和她结亲,不但有可能失去安府世子的继承权,还会被世人嘲笑……”   “是。”阿逊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一字一句道,“孙儿明白,孙儿,不怕,亦,无悔。”   除了不能和云儿在一起,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自己可怕的呢?   “好,我知道了。”安云烈疲惫的挥挥手,“你下去吧,祖父再想一想……”   阿逊起身,眼睛却在来自西岐的那封信上盯了一眼,便即转身而出,神情中却有些淡淡的忧虑:   穆羽吗,自己曾经的少主,竟然已是西岐监国皇叔?!倒是一番好手腕。想到当初,自己之所以会和霁云相识,也正是源于此人,心里竟是微微有些不太舒服——   记得在谷中时,两人倒也算有过几面之缘,那人性子执拗,竟是和自己相仿佛……   西岐。   三年时间,穆羽已经完全长成一个身材修长的俊逸男子,更兼处事稳重、冷情果断,竟是再完美不过的一个帝国统治者——   姬二瞧着御案旁认真处理国事的穆羽,心情真是舒畅无比,却在看到御案上一份关于四个月后大楚、西岐、祈梁三国君王上京会晤的奏折时,脸一下垮了下来。   看穆羽并没有注意自己,姬二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一出宫门,便飞也似的往后面的药圃而去。   “二爷——”看到从天而降的姬二,灵老愣了一下,嘻嘻笑道,“今儿怎么这么得闲?”   “什么得闲!”姬二磨着牙道,“还不是因为阿开那个臭——”   小子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初灵老一探阿开的脉搏,便知道那小子其实是个姑娘,本想告诉羽儿的,却被自己给拦住了——自己当时本是存着好意,唯恐羽儿会误会那丫头故意女扮男装怕是有什么歹意,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就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真相。   哪知最后,却爆出阿开的真实身份竟是容府少主,照自己看,什么容府少主啊,八成就是那据说死了的容霁云本人!   不过这话却是更不敢说了,当时羽儿知道容霁云离世后那般自愧自怨如同疯魔一般的情形,若知道阿开是女娃,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容霁云本人,怕会不管不顾的掳了人就走——   自己可是瞧得明白,虽是羽儿心里一直以为阿开是男子,可那般维护之下,傻子才看不出来是有了情意。   只是那样的话,以容家的威势和楚昭当时对阿开的维护,怕是他们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大楚。   在知道阿开其实是容府少爷之后,羽儿之所以会决然离开,却并非是惧了楚昭或者容家,不过是万分悔恨自己没有护好容霁云,甚至钻牛角尖之下,说不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心爱之人的姐姐,同时也是自己的恩人,万般愧疚伤心之下,觉得再也无颜面对阿开!   自己冷眼瞧着,那丫头怕是不止对羽儿毫无情意,甚而还相当憎恨,就期望着回西岐后,他能把大楚的事情给忘记。而羽儿也果然如自己所想完全沉浸于国事之中,表现出一个完美的帝国统治者的潜质。   这一瞒,就瞒到了今日。   只是,若是四个月后,羽儿同穆喆一同去上京,万一遇见阿开……   想的太专注了,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灵老不停递来的眼色:   “灵老,你说,要是羽儿知道阿开——”   “参见王爷——”灵老忽然跪倒。   姬二一个激灵,忙回头看去,果然是穆羽正缓步而来,却在听到“阿开”这个名字时,脚下猛地一顿,旋即笑道:   “灵老今日怎么这般多礼?对了,舅父,你方才说,阿开——”    ☆、122昭王府   周荣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面,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喜色。   早知道京城商铺这么赚钱,自己早跑来上京了!   “掌柜的,”小二送走几个零星客人,抽空跑过来道,“咱们柜上的货物可是撑不了几天了,掌柜的看……”   周荣哼着小曲站起身,无所谓的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货物明儿个一准会送过来。”   就想着出门去寻周发——从接过这店铺,周荣就和周蕙合计过,以后一应事务都要和容家划清界限,不然铺子见了多少银子,容家要是还门清,指不定哪天,又会打着容氏的旗号,把钱弄了些去。   而且又靠上了谢府,周发可是打了包票,生意上的事,都有他罩着呢。   刚走出铺子,迎面正好遇见武世仁的贴身长随武员,说是老爷吩咐让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   周荣忙又跑回去,很快捧了银票出来,心里却是有些肉痛,也不知姐夫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富贵散漫性子,昨儿个才从账上支了六百两,怎么今儿又来拿银子?   又一想,罢了,反正自己得的油水也不少。   想了想又回屋捧了两枝漂亮的飞凤钗出来,嘱咐武员给姐姐和甥女儿送去。   安排好一应事务,周荣便提了壶好酒,又切了二斤牛肉,包了一大包上好的茶叶,便往谢家商铺而来。   因容家商铺和谢家商铺相隔并不太远,周荣就想着悄悄些去寻周发罢了,哪知刚一下车,周发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哈哈的笑声怕是能传到几里开外:   “啊呀,我说左眼皮一直跳呢,却是我兄弟来了。”   正好张才从铺子里出来,周发得意洋洋的提高声音道:   “哎哟,这不是张管事吗。”   又一指周荣:   “这是我兄弟,你前儿也帮我兄弟照管了这么多天铺子,真是辛苦了。张管事闲的话也来和我们和两杯。”   张才本来就得了容福的吩咐,说是以后不许再管武家任何事,本还有些纳罕,现在看周荣和周发亲热的模样,心里顿时了然,又实在看不惯周发这般猖狂嘴脸,更兼恼怒周荣明知道小姐和谢府人是冤家对头,却还上杆子贴过去,明显不是打小姐的脸吗?   当即冷笑一声道:   “闲什么?院里喂了只养不熟的狗,我日日供它吃喝,到了到了,差点儿被咬一口。这就回去把那畜生赶到大街上吃自己去!”   一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周荣气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半天才气的狠狠的呸了一口。   周发却是一乐,大爷可是吩咐过,真能搅腾地武家和容家翻了脸,就立马给自己记上一大功,当下假模假样的安慰了周荣一番,又拍着胸脯保证,货物很快就会运到。   等送走周荣,周发便立马打发人去联络一向给他们供应货物的那间商号的管事,哪知去的人很快回来,说是那管事家里突然有急事,两天前就已经回老家了。   周发顿时有些傻眼——自从和容家对上,周发手下这几间铺子生意早已是大不如前了。   周发虽是不甘心,却也很是无能为力,实在是容府的商号也不知从哪联系的货物,一水的都是上京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或者是同样的东西,他们家的铺子却愣是敢买的比其他任何一家都低。   幸好,勉力支撑了大概有半年时间,周发又通过其他渠道,认识了一个叫刘封的人,刘封的货物虽是比不得容家的,可好歹也算是上品了,供应的货物档次,远不是一般的商家能比的。   却又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家里出了事?   “小姐,刘封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回家养病去了。”容七小声禀道。   霁云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仔细清点着桌上的东西——   人参、燕窝,干果,蜂蜜……   “把家里做的各色蜜饯一样拿一罐来,对了,哪种酸梅味儿的多拿几罐。”   马上有仆妇领命而去,很快装了满满几大包东西。   “都搬到车上吧。”   霁云起身,往车上而去。   待霁云坐的稳当了,容五自坐了车夫的位置,便往昭王府的方向而去。   后面拉了礼品的车子也忙跟了上去。   之所以准备这许多礼物,主要是昭王府传出喜讯,嫁给楚昭将近三年的楚王妃终于传出身怀有孕的喜讯。   自然,这个消息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上年事已高,对子嗣问题愈发看重。太子虽是没有嫡子,好歹也已经有了两个庶子,至于和太子分庭抗礼昭王爷,好像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大婚两年多了,昭王妃也好,府中姬妾也罢,别说孩子了,竟是连个有喜的都没有过。   弄得皇帝都担心得不得了,每次选秀,必会指派给楚昭两三个美女。   没想动今日,忽然就传来了昭王妃有喜的消息。   和太子一派的扼腕叹息不同,容文翰也好,霁云也罢,都是由衷的感到喜悦。   “昭儿那孩子,自小就是个重情的。”容文翰感慨了一句,想说什么,看看霁云,却又停住。   不是不知道楚昭对女儿的心意,只是容文翰心里,却也是和霁云一般,并不乐意的。   昭儿不止有雄才大略,更兼心怀高远,必然不会甘于平凡,没有人比容文翰更清楚,楚昭要走的,将会是怎样一条血雨腥风的道路!   自己对女儿的期许,不过是平安一生,幸福安乐罢了,而楚昭的人生却是太过跌宕起伏……   好在,昭儿并没有让云儿为难,甚至大婚后,云儿面前,更有长兄风范了。   只是昭王府中众多妻妾始终没有传出喜讯一事,却是令容文翰很是困扰。   现在终于听说楚昭要当爹了,更重要的是,有孕在身的还是昭王妃。那也就意味着,若是个男孩的话,会成为皇上第一个嫡孙。   而且有了孩儿,昭儿人生的缺憾便会越来越少吧?正如同自己有了云儿后,那些曾经痛不欲生的过往便越来越模糊,甚至最后几乎留不下一点儿痕迹。   霁云喜悦之余,心里则是有些愧疚,每日里忙于府里和外边的生意,相比于楚昭每得了稀罕的东西,便马上让人给送来,自己这个妹妹好像当得太不称职也太无情了些。   因而早早地便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补品,亲自带着往昭王府而去。   又念及那酸梅味儿的蜜饯最是开胃,忙又让人装了几罐来,打算送给楚昭。   因是一早就派人送了拜帖的,霁云到时,老总管郑凉已经在府门外外翘首期盼多时了。   待看到车上下来的霁云,一时高兴的什么似的,心底却又有些伤感,一直以为,霁云会成为王府的女主人,却没想到……   “郑叔,”霁云开心的叫道,身后的仆妇早捧了了个包裹过去——里面是霁云特意给郑凉准备的老总管平日里爱吃的点心还有一枝大人参和些鹿茸。   “哎哟,这可怎么好?老奴喜欢用些什么,难为小姐还记着。”郑凉欢天喜地的接过来,心里却是再一次感慨,要是这么好的容小姐嫁给了小王爷,说不定,小小王爷都已经满地跑了……   衬着陪霁云往主院去的当,又低声提醒道:   “王妃的娘家姑母也在呢,就是嫁给了海陵王家的那位。”   海陵王家是近年来新兴的世家,地位也好,声望也罢,都是没有办法和容家相提并论的。   本来楚王妃刘静萱的姑母刘荣懿嫁的是王家长子,却是不料,两人成婚不过七载,刘荣懿就成了未亡人,好在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而老总管之所以提醒霁云,就在于那刘荣懿说是来贺喜的,却偏偏还带了不学无术的小儿子来。   刘荣懿的大儿子因是嫡长孙,自父亲去世后,便由祖父母亲自教养,为人倒还说得过去。偏这叫王贺亭的小儿子,过度宠爱之夏,生生就养成了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性子。   郑凉唯恐王贺亭会惊扰到霁云,这才特意叮嘱。   正说话间,霁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不知为什么,老觉得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站住脚,看了眼身后的容五。   容五点头,身子一纵,凌空拔起,郑凉再看时,差点儿给气乐了,却是随着容五一剑斩断头顶上那些散乱的枝叶,一个趴在墙上直勾勾瞧着这边的男子身形一下闪现出来,不是王贺亭,又是哪个?   那王贺亭本正皱着眉头打量霁云,没想到容五突然出现,吓得一慌神,竟是刷的一下就从墙上摔了下来,那墙倒也不算高,奈何王贺亭却是小小年纪,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竟是一下滚到了霁云的脚边。   王贺亭被摔得哇哇直叫,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再看向其他人都是忍俊不禁的样子,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本想直接冲着霁云发火的,却又突然忆起自己娘叮嘱过,让容小姐面前一定要小心行事,只得艰难起身,悻悻然扬长而去——   倒是和娘说的一般,是个有钱有势的,可就是那副长相,太男儿气了些,哪有自己的那几个相好生的娇艳? ☆、123昭王府(二)   听说容府小姐来了,刘静萱也不敢怠慢,亲自接了出去。   刘静萱相貌生的并不十分好,不过清秀之资,却胜在端庄稳重,举止有度,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更兼现在有了身孕,又添了几分神采来。   “见过王妃。”霁云忙要上前见礼。   却被刘静萱给拦住,亲切道:   “云儿莫要多礼,你能来,我已是很高兴了。”   旁边一个四十许容长脸女人也掩嘴笑道:   “怨不得我这侄女儿每日里说容府小姐最是个可人儿,今儿一瞧果然是个贴心的,你们也别在风地里站着了,这就进屋去吧。”   嘴里说着,竟是握住霁云的手,神情亲热无比。   听女人这般说,霁云心知对方应该就是刘静萱的那位寡居的姑母刘荣懿了。   只是自来不习惯和陌生人这般亲密,便借故抽出自己的手,对着刘荣懿淡然点头道:   “夫人安好。”转身跟着刘静萱往房间而去。   刘荣懿就有些讪讪,却又很快掩饰了过去。   霁云刚坐好,便有机灵的丫鬟奉上香茶,刘静萱面前却不过是一杯白开水罢了。   这是孕吐的缘故吗?   霁云又是好奇又是怅惘,上一世,自己不知有多想要个孩子,却终是奢望,只是也幸好,没有孩儿……   “云儿很喜欢孩子吗?”看霁云一直瞧着自己的肚子发呆,刘静萱轻轻一笑,以手轻抚尚不明显的小腹道,“我和王爷也盼了很久呢。你不知道,得知我有了孩儿,王爷那般欢欣的模样,真真是和孩子一般呢。”   说道楚昭时,刘静萱明显加重了些语气,眼睛也微不可查的在霁云身上扫了一下。   听刘静萱说起楚昭的欢喜雀跃,霁云不由会心一笑,神情是由衷的喜悦,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命人把东西奉上,一一指给刘静萱看。   那足有儿臂粗的野生人参、百金才得一两的精品燕窝、上好的云丝做的衣服……饶是刘荣懿见多识广,也是看的目瞪口呆,瞧向霁云的眼神宛若看一只发光的大金元宝——   早听说容霁云擅长经商,再加上她背后金光闪闪的容家世女身份,亭儿真是娶了她,倒也不算冤。   本以为这么多东西已经实在是一份厚礼了,哪知霁云最后又拿出一只木匣,打开来,却是满满一盒子精美的玉饰!   刘荣懿瞧得眼睛都直了,人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匣子中的玉看着上面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刘荣懿禁不住用手碰了下,果然温温的,摸着真是舒服极了,一时里,竟差点儿连呼吸都屏住——   这么绝好的玉,可得要多少银子啊!   霁云却已经笑着道:   “人都说玉最养人,王妃现在身子贵重,正是最需要将养的时候,云儿就托人打了这套玉饰过来,王妃瞧瞧,可还喜欢?”   饶是刘静萱本是有些小心思,这会儿心里也不由微微一动,知道自己有孕,昭王府这几日委实贺客盈门,却没有一家这般用心!容霁云的模样,明明心怀诚挚,或许,是乳娘和姑母都错了吧?   看刘静萱把匣子合拢收了起来,刘荣懿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眼神,再看向霁云时,方才的些许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不住嘴的夸赞霁云,直把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   霁云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告辞,临走时又悄悄塞了把浅褐色的木钗到刘静萱手里,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看霁云离开,刘荣懿笑呵呵的凑近来,有些好奇的看着那柄木钗子,伸手就想拿:   “容家果然豪富,再料不到,容霁云出手这般大方。我瞧瞧,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钗子罢了,”刘静萱却已把东西笼回袖里,“说是用庙中的古树枝雕成,又请寺院住持开过光,也就图个吉利罢了。”   “倒也是个有心的。”刘荣懿笑了下,话题又转到霁云身上,“萱儿,姑母方才的话你可记得了?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再怎么着,还是一家人更让人安心。容相待咱们王爷再亲,可要真是容霁云找得郎君不是咱们这边儿的,你以为他会扔了自己女儿不管,巴巴的跟着王爷鞍前马后?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看刘静萱沉默不语,忙又趁热打铁:   “可要是把容霁云给了我们家亭哥儿那就不一样了,她再是容家世女,可所谓出嫁从夫,就算是咱们家的人了,她再有本事,一个女人家家的,还能翻了天去?”   这也正是刘荣懿的如意算盘。   要说这刘荣懿,是她那一辈刘家唯一的女孩,从小就受尽娇宠,后来嫁入王家,又是长子嫡媳,照样威风凛凛,哪知人再强强不过命去,丈夫却是早逝。自从寡居在家,只得把万事爱掐尖的性子敛了,这么多年也着实憋得很了。   这次借着做了昭王妃的侄女儿有了身孕一事,好歹得了允准回京探视,一入繁花似锦的上京,便更是不愿再回海陵,竟是一门儿心思把主意打到了霁云的头上——   回上京这些许日子,刘荣懿倒也听了些子新鲜事,最感兴趣的就是容家世女容霁云已然及笄,却是媒人寥寥这件事。   想想也能理解,容家再是豪富,却没有哪家子弟愿意做那倒插门的女婿,以致很多人虽是垂涎容家权势,却是拉不下那个脸面来。   更有坊间,近日关于容府小姐,也有些不好的传言,最难听的莫过于,甚至有人说容府世女不甚守妇道,和安家公子甚至昭王爷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刘荣懿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就自己儿子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也就全赖宗族照看,混吃等死,当个米虫罢了。若族人肯养着他也就罢了,真遇着个刻薄的宗主,说不好,会受不少苦!   可若是真能做了容家的娇客,有容文翰照应着,荣华富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原本还怕容府嫌自家门槛低,待听了那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言,顿时信心大增,甚至隐隐觉得,也就自己大度,肯将就娶了那容霁云,容府真是沾了偌大的便宜!   为了婚事更加十拿九稳,便想托刘静萱让楚昭出面做个大媒,一来面上有光,二来有楚昭做媒,容家定然不好意思拒绝。   看刘静萱一直不说话,忙给旁边侍立的乳娘使了个眼色。   那乳娘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边小心的帮刘静萱捶背边道:“奴婢瞧着,咱们王爷可也是很疼容家那位小姐的,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一准儿派人送到容府去。这眼瞧着容家小姐年龄一日日大了,王爷肯定也心里发急吧?真是给了姑太太就的二公子,都是自家人,倒也不怕有人会欺负了她,也算是给王爷分忧了。”   “什么好东西送过去?”刘静萱就愣了一下。   “王妃不知吗?”那乳娘故作一愣,“奴婢也是听其他奴才们说的,就前儿,还颠颠儿的派人送了个泥人张捏的活灵活现的一头小老虎到容府,说是容家小姐喜欢摆弄这些个物事……”   刘静萱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刘荣懿朝着乳娘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娘说那婚事一准儿能成?”王贺亭愣怔了一下。   今儿实在有些被霁云的气势吓到了,万没想到,那么一个小丫头身边跟着的竟都是绝顶高手,那侍卫的刀贴着头皮掠过时,王贺亭好险没吓晕过去。   这会儿听母亲说九成九能和容府结亲,不由有些抵触情绪。   刘荣懿却是会错了儿子的意思,以为儿子是担心容府推脱,忙安慰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只要能娶了容霁云,你这一辈子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喝不愁了,就是娘,也能跟着你享几天福……”   一番话说得王贺亭有些意动,却还是有些心结:   “娘说的倒是好,可就是有一点,那容家小姐太过凶悍了些,……”   想起霁云瞟过自己身上时,那锐利的眼神儿,刺得王贺亭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半。若真是日日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自己怕是会不举吧?   “你傻呀你!”刘荣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只要能把容霁云驯的服服帖帖,凭她家的权势,你想要什么样温柔的没有?你到时只多哄她些便是!”   楚昭回了府,一进书房,便看到几个精美的陶瓷罐装得蜜饯,正一字排开在书桌上。   看楚昭神情疑惑,郑凉忙道:   “是今儿个霁云小姐拿来的。”   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大包茶叶和一个匣子道:   “还有那些,是刚收的新茶和上好的沉香,霁云小姐说不止味儿好闻,还有助于睡眠,说是听容相说王爷打小就有个睡觉不踏实的毛病,就找来这些物事,王爷要是用了好,她就再送过来,还一再嘱咐我说让转告王爷您,可要多注意身体,还有送给王妃的东西,听说也全都是用心挑选的,还送了一大匣子护身的玉器让王妃安胎用——霁云小姐,真是个有心的。”   楚昭不觉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简朴的木匣,神情怔忡中更有无法言诉的温柔。   刘静萱进房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参见王妃。”郑凉忙道。   楚昭回身,神情又恢复了泰然,对着刘静萱温声道:   “你身子重,有什么事派人来说一声就好,又何必巴巴的跑过来?”   刘静萱踮起脚,轻轻的帮楚昭解□上的斗篷:   “妾身知道王爷心疼我,可妾身是王爷的妻子,但凡有可能,妾身都想亲自服侍王爷。”   楚昭愣了下,手慢慢抚上刘静萱的背,刘静萱顺势偎依到了楚昭的怀里,小声道:   “另外,妾身还有一事相求,王爷想法子,把姑母一家遣走吧,还有妾身的乳母,也是不能留下了。”   顿了顿,又小声央求道:   “若是妾身的亲人,做事有些鲁莽,还请王爷看在妾身的面上,莫要责罚太重……”   乳娘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明显是要挑拨自己和容府的关系,那般言语,必然是有人授意,刘静萱思来想去,也就是回娘家时,叔父和婶娘言谈之中,对容府颇为不满……   可他们又如何知道,自己费了多少力气,才让王爷终于愿意试着接纳自己?   怨只怨,自己和昭王爷,认识的太晚……    ☆、124雷霆大怒   “娘,您可要记得今日的话,将来,儿子纳那几个红粉知己进门时,娘可不许反悔。”王贺亭勉勉强强道——实在是一想到说不好会娶个母老虎进门,心里就不痛快。   “那是自然。”刘荣懿忙不迭答应,只要能哄得儿子听话娶了那容霁云,自己以后就再不用回海陵看婆家人的脸色,可以在上京出入宫廷贵妇之中。   长子现在已经做到知府的位子,由容家撑腰,说不定可以封侯拜相,到时候自己就是一品诰命夫人。   再不济,靠着小儿子,自己这日子也定然可以滋润的紧。   “只要我儿答应娶那容霁云,但凡你所说,娘无有不允。”   却不想郑凉正奉了楚昭的命令,领了几个下人站在门外,正正把母子两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险没气晕过去,若不是想着屋里这位正经是王妃的亲姑母,依了郑凉往日的性子,怕是要马上拿了棍子把人打将出去。   当下再不犹豫,指使仆妇上前用力的拍门,那如山的震响,吓得刘荣懿不由一哆嗦,很是不悦道:   “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奴才,怎么这般无礼?”   王贺亭上前一把拉开门,斥骂道:   “混账东西,太太正在房间里休息,你们却在外面乱拍乱叫,是要找死吗?”   “王公子,”郑凉沉着脸道,“我们这些奴才要如何处置,是要由王爷说了算的,还是说王公子以为,可以代为处理王爷家事?”   王贺亭尽管混账,却也是明白,郑凉虽名义上是王府的总管,却是陪着昭王爷从小长大的人,两人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厚,早超越了寻常的主仆。   刚进王府时刘静萱就曾经耳提面命,告诫他切不可惹到郑凉。   这会儿看郑凉发怒,顿时讷讷不敢言。   房间里的刘荣懿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是郑凉在外面,心里顿时一激灵,郑凉可是楚昭的贴心人,难不成是侄女儿的话起作用了,昭王爷要和自己商量小儿子和容府联姻的事情?   这样一想,顿时喜笑颜开,满面春风的快步走出房间,傲然道:   “我说今日里怎么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郑大总管到了。是不是你们家王爷让你来请我和亭儿过去啊?”   来请她和那个混账东西?郑凉简直是要被气乐了。冷笑一声:   “你二人快去前厅吧,你家长公子已经到了。”   说着也不理二人,便即扬长而去。   大儿子王贺飞也来了?   刘荣懿有些愣怔,转念一想也对,飞儿是自己嫡长子,自己毕竟寡居在家,亭儿的婚事,很多方面还是由飞儿做主更好。   虽然不满郑凉傲慢的态度,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和容家是亲家了,又把心头的火压了下去,照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等我家亭儿娶了容霁云,让你跪着给我们娘俩赔罪。”   想着既是要谈婚事,说不好容家也会来人,自己还是要好好的打扮下,竟是又翻出来件颜色鲜亮些的衣服急急的换上,找出几件漂亮的首饰戴了,这才带着王贺亭兴冲冲往前厅而去。   郑凉早已经到了,前厅里还有一位神情惶恐的年轻男子,侧着身子小心的坐在椅子上,拿着茶杯的手却有些抖,甚至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郑凉满脸怒气的进来,伏在楚昭的耳边小心的说了几句什么,楚昭本就阴沉的脸,一下子气的铁青,手中的杯子重重的墩在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顿时碎裂成无数碎片,眼睛随即刀子一样扫向王贺飞。   王贺飞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颤声道:   “王爷恕罪!下官这就把舍弟和家母接回海陵,此生不会让他们再踏入上京一步。”   王贺飞脸色如土,心里暗暗埋怨母亲不懂事。那容家是什么人啊,容家的世女,又岂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高攀得起的!母亲竟然还敢四处宣扬,好像王家愿意娶容家女是多大的恩惠似的,这样打容家的脸,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本来这次进京是满怀希望的,满以为肯定能加官进爵,哪知道母亲和弟弟却闹了这么一出。   王贺飞为人一向谨慎,在任上虽无大的政绩,却也算是称职,兼之表妹刘静萱是昭王正妃,又加上有了身孕这样天大的喜事,只要表妹夫肯照拂,从此青云直上,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本想着叙完职就亲自过府拜访楚昭的,哪知楚昭却忽然派人把自己宣来。听楚昭冷着脸说完前因后果,王贺飞直吓得魂都飞了。那次表妹大婚时,王贺飞也是来观了礼的,印象里楚昭还算是很温和的一个人,这样疾言厉色丝毫不假颜色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真是下作!”楚昭长长呼出了口浊气,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没有立马提剑去后堂手刃王贺亭那小兔崽子,恶狠狠的盯着趴在地上的王贺飞,“你们王家果然了不起!本王倒想问问,谁给了你们这天大的胆子,竟然连容家世女都敢唐突!”   云儿那般冰清玉洁的女子,在这些腌臜人口中,竟是成了什么模样!   自己放在手心里呵护仍恐不够,现在竟是被人这么泼脏水,更可恨的是泼脏水的人,还有自家亲戚,自己还有何脸面再去面对云儿和相父?   被楚昭身上的凛冽寒意吓得一抖,王贺飞又一哆嗦,心知母亲和弟弟定然是犯了王爷的大忌,再一想也不知那容相现在可是已然知晓?若是楚昭和容文翰一起向王家出手的话,怕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王家会瞬时化为齑粉!   吓得不停磕头道:   “王爷恕罪,我王家并非寡廉鲜耻、不知好歹之辈,此事全系家母和劣弟无知愚昧,与我合族无关。贺飞愿替家母领罪,要打要罚全凭王爷做主,至于贺亭那混账东西,贺飞一定会直接交给宗族家法处置!”   作为新兴世家,王家为树立威望,家法自来以严厉而称著,真是交给宗族,不止王贺亭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便是王贺飞自己,下一任家主之位怕也是岌岌可危。   “好。”听王贺飞如此说,楚昭站起身来,“这会儿你娘和你兄弟应该就要到了,你这就带他们离开上京。对了,还有一个人,就是王妃身边的乳母,也赏了你娘,你带他们一并走吧。”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刚走至门前,迎面正好碰上喜气盈盈的刘荣懿和一摇三摆、得意洋洋的王贺亭。   看到楚昭出来,刘荣懿脸上顿时堆满了笑:   “哎哟,王爷,咱们都是一家人,您怎么还亲自接出来了?您放心,这亭儿啊以后娶了那容家女,容文翰就一定会对您服服帖帖,再不会有半点儿异心——”   话音未落,却被楚昭厉声打断:   “放肆!容相如何,也是你一个深宅妇人可以大放厥词的吗!”   转身怒道:   “王贺飞,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了他们离开,记住你所说的话,今生今世,孤绝不愿再看见此二人再踏入上京一步!”   同一时刻,哭哭啼啼的奶娘也被人推推搡搡的送了过来,那女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直着嗓子不住哭号: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去见小姐——”   楚昭森然的一眼瞧过去,奶娘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待要求饶,早有机灵的仆妇捡了块儿抹布塞到了嘴里,又猛一用力,把她推到了刘荣懿身边:   “王爷有令,这狗奴才就赏给你了,从今后,尔等三人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上京!”   啊?刘荣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昭王爷让自己来,不是为了商量和容家联姻的事吗,怎么临了临了,反而演了这么一出?还有,什么叫永世不得再踏入上京一步?自己这么逼着小儿子让他娶那容霁云,目的不就是为了可以长久的留在上京吗?   张皇的瞧瞧僵僵的跪在地上的王贺飞,再一瞧楚昭已经堪堪要离开院子,忙忙的就要追出去,颤着嗓音道: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容家——”   却被王贺飞一把抱持住,哀求道:   “娘,您但凡还有一点儿可怜儿子的心思,就不要再说一句话!”   刘荣懿回头,有些被王贺飞哀绝的模样给吓住了,带着哭腔道:   “好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娘逼着你弟弟娶容家女,可不就是想让你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你怎么——”   没想到母亲竟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王贺飞忽然翻身跪倒,咚咚咚的用力在地上磕起头来,不消片刻,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娘,您若再说一句话,儿子就先死在您面前算了!”   刘荣懿一下被吓傻了,再不敢说一句话。   “大哥,您这是怎么跟娘说话呢?”一旁的王贺亭却不乐意了,“是不是那容家难为你了——”   话未说完,王贺飞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拿了根棍子照着王贺亭劈头盖脸的就打了过去——   一肚子的怨怒,自然无法对母亲发作,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却是大可不必给他留什么情面!   一番棍棒之下,王贺亭很快鼻青脸肿,吓得刘荣懿忙拦住,颤声道:   “孽子,你是要打杀你弟弟吗?你再敢动他一根指头,娘就和你拼了!”   王贺飞手中的棍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长叹一声:   “娘,弟弟,咱们三人是王家的罪人啊!”   也不再和刘荣懿解释,只吩咐仆妇“送”了刘荣懿上马车——说是送,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其实是看押!   直到出了上京,被婆家人强行送到小祠堂里吃斋念佛,刘荣懿才明白,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   而此时,楚昭已经赶往容府,简单的向容文翰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容文翰面前:   “相父,是昭儿对不起您和云儿——”   自己也是刚刚知道,如今坊间竟是已然盛传云儿如何不守妇道,竟是有人生生要毁了云儿的名节!   “昭儿,你起来。”容文翰一把拉起楚昭,太过愤怒,本是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掌,这会儿却是青筋根根迸起,“竟然敢拿我的女儿作筏,真当我容文翰是吃素的吗!”    ☆、125 雷霆大怒(二)   谢府嫡长子谢莞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走出府邸。 “爷——”今儿个随行的贴身小厮名唤四宝,最是机灵的一个,看谢莞出来,忙牵了匹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白马出来,又跪在地上,任谢莞踩了自己的背,飞身上马。 谢家人无论男女,一例都是上好的容貌,谢莞长身玉面,白衣白马,瞧着真是漂亮至极。 两边路人瞧着这出身高贵、英俊潇洒的谢府公子,个个驻足观望、神情艳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更是心如鹿撞,看向谢莞的眼神儿如对仙人。 谢莞却早已习惯这众多胶着在自己身上的向往眼神,傲然一挥马鞭,那白马便撒开四蹄,哒哒而去,潇洒的背影给在场诸人留下无限的遐思。 只是谢莞再想不到,自己那英俊潇洒灿若朝阳的阳光形象,会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两样的早上,戛然而止。 看离了府,四宝忙凑上来,低声禀道: “爷,紫菲姑娘让人捎信,说是刚谱了新曲,问爷有没有空闲去听?” 虽然官员有官体官威,自来不准j□j,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大楚王朝,谁没有几个红粉知己来附庸风雅,怕是会被人耻笑的。更不要说本就以风流多情闻名上京的谢大公子! 只是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哥哥弟弟一家人,谁也别说谁,真如容相那般洁身自好的放眼大楚王朝也就这一个罢了!倒也从没听说有哪个官员因j□j而被拘的。 谢莞早朝回来,让四宝随随便便编了个理由回府搪塞,只说同僚之间有应酬,便打马直往杏花楼而来—— 四宝口里的紫菲姑娘便是这杏花楼的头牌,又是个性子高傲的,很难有凡俗之人入得了那姑娘的法眼,却唯独对这谢莞死心塌地,只要谢莞来,便会拒绝所有客人邀约,即便是王孙公子,也不会让她改了主意。 这般深情,令得谢莞得意之余也是颇为感动,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凡是紫菲邀约,也是鲜少推举。如今听紫菲说要唱曲子给自己听,自然快马加鞭的就赶了来。 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又何况是紫菲这般相貌、才情、品味都不缺的美人儿呢? 听着那依依呀呀缠缠绵绵的小曲,那般让人销魂,两人很快把持不住,先是抱着做了个嘴儿,很快彼此撕扯着衣衫,倒在了床榻之上。 白日宣淫,对两人来说也是常事,可惜的是,床上这只小曲儿将要唱到最gaochao的时候,却忽然有人破门而入! 两人因是太过忘情,竟不止身上连一点布帛也无,便是床上的被褥也被蹬的一地都是,那两条白花花交缠在一起的身躯,瞬时就毫无遮掩的1uo1u在大庭广众之下! 谢莞傻了,抬头呆愣愣的瞧着突然冲进房间的官兵,只觉头一阵阵晕眩! 那些官兵也呆了,本是收到线报,说是有江洋大盗藏在这杏花楼里,又怎么知道匆忙赶来,竟是看了一出漂亮书生和和杏花楼妖艳头牌上演的活春宫。 太过香艳了,最前面的几位官兵当场就喷了鼻血。 还是紫菲先回过神来,再没想到自己这千金尚不得近前的娇媚躯体就这样1uo1u在这群最是粗俗不堪的兵丁前,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太过凄厉,谢莞本就混沌的脑袋一下抽了,恼羞成怒的边拉起被子要遮住二人,边恶声骂道: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出去!我谢莞的房间也敢闯,还真是活腻味了!你们再不滚出去,我这就让人把你们脑袋都摘了!” “谢大公子?”那些人本就看谢莞有些熟悉,只是两相比较,肯定是紫菲的身体更有看头,倒也对谢莞没有太过注意,哪知对方竟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众人愣了一下,仔细看去,好吗,这白日宣淫的嫖客可不正是一向高傲不可方物以阳春白雪自居的谢莞公子? 顿时哗然。 谢莞也是看到众人震惊的反应时,才明白自己方才犯了一个多蠢的错误! 这件事很快传遍朝野,第二日,便有无数雪片般弹劾谢莞的奏折飞到了皇上的御案之上! 听说这个消息时,容文翰正和霁云品茶,一双狭长的凤眼满含着笑意,随着女儿上下翻飞行云流水一般的煮茶动作不停转动,竟是怎么瞧,怎么觉得自己女儿委实是太过聪慧,竟是学一样精通一样。 正思量间,霁云已经斟满了一小杯茶捧到容文翰面前: “爹爹快尝尝,云儿的手艺可是进步些了?” 那一脸“快夸我吧”的娇憨模样,令得容文翰还未喝茶就已经醉了,连连点头: “嗯,好喝,爹爹还不知道,云儿沏茶的功夫竟是这般了得。” 霁云哭笑不得: “爹爹又哄我,您明明还未喝到——” “那又如何?”容文翰却是轻捋长髯,丝毫不容置疑,“爹爹便只闻得一闻,便知分晓。爹爹说云儿功夫了得,谁还敢有异议不成?” 霁云默——原来品茶也可以这样品吗?只是您这样说了,谁还敢有异议! 正好容宽进来,伏在容文翰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容文翰神情愈加愉悦——自己早说,那谢莞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凭他们谢府竟敢中伤云儿,现在这般处置,还是便宜他谢家了呢—— 云儿可是堂堂容家世女,他容文翰的女儿,唯一的继承人,竟敢想要拿我家云儿生事,那就先让谢家的继承人来赔! 这几日谢玉心情一直很好,果然流言能杀人于无形,不过几日间,关于容霁云不守妇道的事竟已在上京真真假假的开始流传。 想起当日安弥逊和容霁云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模样,谢玉就恨不得把两人大卸八块。 现在上京中有此传闻,即便安弥逊如何心仪容霁云,可考虑到家族声望,安老爷子也定然会阻止两人婚事,不然一个私相授受之名,两人怕是跑不了的! 想到前几日嫂子派人来说她娘家府里派人送来了几副新的绣花样式,因这段时日一直心情抑郁,一直没去取,这会儿心情好了,索性就往嫂子哪儿跑一趟吧。 便带了丫鬟,径直往嫂子房间而去。 哪知还未进门,就见嫂子房间里的丫鬟面无人色的跑出来,一径哭喊着: “不好了,快来人啊,少夫人悬梁自尽了!” 谢玉被唬的魂儿都飞了,顾不得搭理丫鬟,快步赶往哥哥嫂子的房间。 好在少夫人发现的及时,很快又缓了过来,却在睁开眼看到谢玉后哭骂道: “小姑子,我自问,平日里自来最是爱惜你不过,你缘何这般心狠?” “我?”谢玉一下被骂的哭了起来,“嫂子何出此言?妹妹什么时候害过嫂子?” 却不料这少夫人狠狠的啐了一口,半晌拿了被子掩了脸哭道: “妾身谁也不愿,就怨自己当初瞎了眼……爹啊,娘啊,你们怎么那般狠心,生生把女儿送到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你——”谢玉还没有被人这么挤兑过,顿时气怒交集,狠狠的一跺脚,“嫂子,妹妹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我那兄长平日里更是对你百依百顺,还有爹娘——” 话音未落,谢明扬夫妻也闻讯赶来,谢夫人冲着谢玉厉声道: “住嘴!” 上前就把儿媳妇搂在怀里: “媳妇儿哎,你怎么就这般痴傻?你放心,爹娘一定为你做主就是,你可莫要这般,否则,可要吓杀为娘了!” 谢玉气苦,先是嫂子说话夹枪带棒也就罢了,娘到了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自己: “娘,嫂子自己想不开,关玉儿什么事?是不是要逼得玉儿也这般——” 谢明扬从一进房间就恶狠狠的盯着谢玉,方才容家已经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已然查明,坊间关于容府小姐的流言始作俑者就是自己女儿谢玉,容文翰拼着这个丞相不做,也要和自己在皇上面前分说,求皇上给主持公道! 至于自己儿子,自然更不用说,肯定也是容文翰的手笔! 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坑爹的女儿? 现在听谢玉还是这般蛮横,气的扬起巴掌朝着谢玉狠狠的扇了过去: “你要去寻死便去寻死,我决不让人拦你!孽障,那安弥逊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拿你哥的前途去做赌注?” 谢明扬此言一出,那本已平静下来的少夫人又开始放声痛哭。谢玉则是完全傻掉了,什么拿兄长的前途开玩笑了,什么告御状,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126鬼蜮伎俩 “爹——”谢玉没想到,自己也有承受家法的那一天。 谢家的传统,自来女孩儿比男孩儿娇贵,谢家又是世家豪门,从来都是即便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也是从不需要给什么人做出交代的。迄今为止,即便是庶出的,也从来没有一个谢家小姐受过这般苦楚。 看到那扔在面前的几指厚的竹板,谢玉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爹,爹,您不能这样对女儿——” 身体的疼痛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自己丢不起。 看到爱女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模样,谢夫人也很是心疼,看向谢明扬: “老爷,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别的法子?”谢明扬嘴里泛起一阵铁锈味儿。谢家容家虽是并称,却一直貌合神离,互相看不顺眼。这一朝,更因为政见不合,多有龃龉。 只是两家皆是根深叶茂,倒也对彼此无可奈何,甚至夜深人静时,想到容家无子,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承继后嗣,谢明扬还颇为自得,心理上颇有优越感。 却哪里想到,今次竟然这般重重的被打脸。 只是虽明知道儿子出事应是容家的首尾,可再怎么说,还是自己儿子有错在先,再是痛恨,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颗苦果。至于女儿,若真是坐实了诬陷中伤的罪名,闺阁女子便这般长舌,那名声算是尽毁了! 目前之机,只能自己先低头,打消容家御前对质的念头。 当下冲仆妇恨恨道: “打!” 谢玉没想到,父亲竟是来真的,脸色顿时苍白之极,正自彷徨,第一板已经重重的落了下来,谢玉惨叫一声,声音之凄厉,直惊得病中的谢家少夫人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 侧耳倾听片刻,那凄厉的叫声终止越来越弱,到最后,没了一点儿声响。 好不容易刑罚完毕,看到趴在藤椅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宝贝女儿,谢夫人好险没哭晕过去。 “快,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了小姐回房,请御医——” 却又被谢明扬拦住,只说宫中李嬷嬷通晓医术,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太子那里,央着太子妃使人请那李嬷嬷来就是。 “李嬷嬷?”谢夫人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那李嬷嬷,不是,自来同容家交好吗?若不是因了那容霁云,我的玉儿怎么会生受这般责罚?要请她来,岂不要容家看我们的笑话?” “愚蠢!你以为我是因为玉儿闯祸才打她的吗?”谢明扬也是堵得受不了,“老夫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心疼,老夫又何尝忍心——” 之所以把女儿打得这么狠,目的不就是为了给容家一个交代吗?女儿此时的惨状,自然要让容家知晓。 缓步来到谢玉近前: “玉儿,是爹,对不起你。你放心,这笔账,爹有朝一日一定会替你讨回!” 自己势必要毁了容家,以偿今日儿子女儿所受的屈辱! 谢玉咬着嘴唇慢慢点了下头,吃力道: “爹,女儿,不怨你,都是那,容霁云——” 最后三个字,语气刻毒无比! “爹爹知道,你一向心高气傲。”谢明扬叹了口气,“只是爹爹有一句话你要记得,以后万事必得谋划停当,绝不可再如这次般莽撞行事,授人以柄!至于说那容霁云,怕绝不是寻常之辈!” 原只说,容家女多年流落在外,少人教养,比起自己的女儿来,定然有云泥之别,可这几年看来,容家由她主事,无论外界如何风风雨雨,容家却都是不动安然如山,从未卷进任何一场风波中。 便如女儿这次针对容霁云,本来流言最是不可察,偏容文翰忙于国事之余,仍是那么快就掌握了相关的证据,这期间,据说容家女亦是功不可没。 以为是羔羊,原来,却是头潜伏在暗处的凶狠的狼吗? 既然是狼,那索性先把她的狼牙一颗颗拔掉!所谓杀人不见血,却也要让她痛到极致! “竟然是你?”傅青轩漫步进入茶馆,四下里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从楼上低头哈腰跑下来的周荣。 大早上的,茶馆中本就寥寥,坐着品茶的几人,也都是有些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却在看到进来的青衣公子时,神情俱是一震! 不过是一件没多少花饰的藏青色袍子,愈发衬得人面白如玉,在这样一个有些混沌的早晨,恍若一道再耀眼不过的阳光,耀华了所有人的眼。 “傅爷。”周荣倒还客气,“您快请,那方才往贵府上送信的官人就在楼上。”又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您若是现在马上就走,那也是使得的,就只是那青公子——” 傅青轩脸色一下难看之极,哼了声跟着周荣便直往楼上雅间而去。 “傅掌柜的,请——” 周荣站在门旁,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傅青轩看着那影影绰绰的珠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便要下楼。哪知身后却忽然转出两个侍卫,手按剑柄,满脸煞气的瞧着自己。 身后珠帘随之一响,有细碎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傅青轩慢慢回身,瞳孔猛地一收缩—— 却是一个三十许的华贵男子! 此刻,男子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狂热迷恋和掠夺,甚至有些失而复得的狂喜: “阿青,是你,又回来了,对不对?” 竟是张开双臂就要去搂傅青轩: “我就知道,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舍得扔下我,怎么会死?” …… 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见傅青轩从楼上下来,外面的长随有些心急,最后跑到茶馆里,哪知里面却是空无一人,又上了二楼,也是不见一个人影。 那长随唬得魂都要飞了,连滚带爬的就跑去了铺子。 听说傅青轩去茶馆后便不见了踪影,张才也是吓了一跳。知道傅青轩对外的身份虽不过是店铺的掌柜罢了,其实和自家小姐却是亲如兄妹,感情最是亲厚。当即不敢停留,竟是备了马匹就往府中而去。 霁云刚送了父亲离开,回身便看见一脸惶急的张才打马而来,顿时一愣。待听了张才的回禀,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傅青轩长得过于俊美,那些应酬之事,自己从未让他出面,因此识得傅青轩真面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而且平日里,还特意派有护卫随身保护,缘何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忙坐上马车赶往商铺。 很快那服侍傅青轩的长随就被带到了霁云面前。 “小姐——”那长随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直吓得浑身发抖,“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爷自来起得早,正在厅里坐着呢,就有人送了封信来,爷当即就叫小的套上车子,和他去那个茶馆儿……” 说着不住磕头: “小姐,奴才真的不知道爷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呢?” “什么信?”霁云直觉,那封信应该有问题。忙起身跟着长随去傅家宅子,却是毫无所获。 不得已,又忙带人赶往茶馆儿,到了后才知道,那茶馆儿主人早在一月前就已亡故,妻儿老小早就回乡下老家去了。 竟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吗? 霁云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三哥一向体弱,又生的如斯俊美,若是有个…… 一把抓住闻讯赶来的阿逊: “阿逊,快派人,去东西南北四门探查有没有见到三哥外出,再让人彻查所有的烟花柳巷……” 心头已经要滴下血来,到底是谁,敢这样对待三哥! 阿逊抱着甚至站都站不稳的霁云,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云儿莫慌,你若是倒下了,那三哥还要靠谁?现在,要紧的是要赶紧找到三哥才是。” “三哥平日里深居简出,能识得三哥的人,必然是亲近之人,容五容六,你们且去瞧一下,看平日里跟着三爷的那些人可有什么异常?” 一番安排之后,返身抱住霁云往马车而去。 傅青轩突然不见了,铺子里的生意只能先委托张才协助着李虎打理。 好在李虎也是做得惯了的,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只是担心傅青轩,铺子里的气氛便是沉闷的狠。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却仍是没有一点儿傅青轩的消息。 因为大比在即,傅青川这几日一直在太学里,霁云早发出严命,不许任何一个人去扰到傅青川,不然,不定又要出怎样的乱子。 “他奶奶的!”第二天一早,张才骂骂咧咧的进了铺子。 “怎么了?”李虎闻声抬头。 “还不是周荣那个无耻小人!这不是巴上谢家的周发了吗,哎呀,你是没见啊,方才那个张狂的模样!” 张才想起来就有气。 却是方才,张才恰好碰上坐着大马车的周荣。 往日里,周荣见到张才,总是和老鼠见了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今日里却是趾高气扬的,走至张才身前时,还故意一扬马鞭,那马儿受了惊吓,朝着张才的车子就撞了过来。亏得马夫反应快,张才才没有摔下来。 张才本来要骂,哪知周荣从车里丢出块银子,只高声说了句: “好狗不挡路,张管家,你没事儿在大马路上发什么呆呀?”然后就扬长而去。 张才气的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荣这个混账东西!竟敢骂我是狗!” 这分明就是j□j裸的报复啊! 霁云正好走进来,闻言皱了下眉头,叫来容五,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到得晚间,容五才回返。 “好像,那周荣,搭上了太子府的人——”容五也很是奇怪,明明那周荣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商人罢了,即便和武世仁有亲戚,可这上京城里,有的是豪门勋贵,怎么他就突然会和太子家有了关系? 霁云猛地站了起来,心里突地一下—— 难道竟然是他?三哥一向万事不放在心上,这世间事,除了四哥和大嫂他们,便就只有自己和死在太子手上的二哥会让三哥不顾一切! ☆、127惩治武家 “派人密切监视太子府和周荣的动静,一有异常马上来报。”霁云努力想要压下内心纷乱的思绪,却又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 “云儿,你莫要太自责了。”看着霁云因一夜未眠而泛黑的眼圈,分外憔悴的神情,阿逊心疼不已,俯身环住霁云,让霁云的头枕在自己胸前,“你放心,三哥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霁云伏在阿逊怀里,眼中明明涩得紧,却是流不出一点眼泪:“可是阿逊,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来?三哥他身子骨那般弱,还……”生的如斯俊美。 更重要的是,三哥柔弱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无比骄傲的心,所以才会明明身子骨不好,也强撑着要为自己东奔西走,就是不愿别人把他当成废人看轻了他…… 若真是有什么不测,怕三哥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手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逊一下一下轻拍着霁云的背,自己的云儿啊,总是想着保护所有的人,却不知道,她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保护的啊,“只是云儿,你要相信三哥,三哥没有你想的那般柔弱,三哥那么疼你,定然不舍得你伤心的……” “小姐——”门外响起张才的声音,阿逊倏地拉开和霁云的距离,扬声道,“进来。” “小姐,刘封今儿一大早就派人来,说是那周发急着派人寻他送货,说是柜上的东西都要卖空了,小姐看……”张才恭恭敬敬道,心里却也对小姐崇拜无比。 所有人都以为,小主子不过是有个好家世,再加上个对她百般宠爱的爹,至于做生意,也就是运气好,才发了点财。却没有人知道,这京城将近四成的货物,都是小姐只手掌控。 可笑那周家,自以为寻找到了新的货源,却绝没有想到,不过是小姐不想太过引人侧目,才让刘封从牙缝里给他们挤出点儿! “周家要货?”霁云声音冷得瘆人,“告诉刘封,继续病着。” 张才领命下去。霁云又让人叫来李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病体垂危?”周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前些时日老爷突然吩咐自己,便是自家商铺关了门,也必要先保证武家商铺。 不得已,自己只得先把不多的存货送了过去,想着那刘管事应该会很快回转,哪里想到,竟等到了个病体垂危的消息! 眼看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年终了,正是府里各口的管事在主子面前长脸的时候,要是自己这会儿开不了门,到时候定然会被比下去,没脸倒是其次,说不好,自己这大管事的位子就会被撸了…… 你说好巧不巧,这刘封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选在这般迫在眉睫的时间。 正自焦头烂额,伴当回禀说周荣求见。 “不见。”周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自己这会儿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有余力再帮他?都是奴才,要是自己经营的商铺赚不了钱,最后没脸的可还是自己。 看那伴当要走,忙又叫住: “就说我不在。” “大管事不在?”周荣脸色一下变得通红,明明亲眼看到自己这堂兄从车上下来进来铺子的,这会儿又说不在,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看这样子,明显是搪塞自己啊。 可又没有办法,只得垂头丧气的回了铺子。 屁股还没坐稳呢,帘子一挑,周荣看了下来人,差点儿就想转身就跑: 却是姐夫的贴身长随武员又来了。 这段时间有周家照拂着,生意向来还好,可再好也搁不住姐夫这样淌流水一样往外扔钱啊! 这才多长时间啊,账上的钱让姐夫支走了差不多有五千两! 自己没办法,就想着跑到武府,求姐姐从旁劝说一下姐夫,哪知姐姐却是一门心思要和那容氏争宠,对姐夫千依百顺不说,还把自己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现在铺子里不止没有余钱,更是连货物都要告罄了! “周管事,”还来不及闪身躲出去,武员已经发现了他,笑眯眯道,“赶紧的,老爷说让给他支一千两银子,中午有应酬。” “一千两?”周荣险些哭出来,“好武员,你去帮我跟我姐夫说一声好不好?这会儿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我也拿不出来啊!” 武员愣了下,神情便有些不好看,实在是平日里周荣以正经舅爷自居,在这些下人面前拿谱的很,这会儿又做出这般模样,武员那有心思理他,只呆了脸一径催道: “我只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取钱,其他的可是做不了主。老爷还在等着呢,你还是快些吧。” 周荣无法,只得取出本是准备往府里送的贴补家用的七百两银子——好歹亲姐姐的人,应该好打发些——很是肉痛的递给武员: “店里就这些了,你帮着周某美言几句,就说差的银子,等店里进来货物,很快就可以凑上。” 武员狐疑的打量了周荣几眼,只得接过银票,上马而去。 想到自家还有几十口子一大家的人等着嚼吃呢,这要是不能赶紧把货物盘过来,姐夫责备不说,难道一大家子人跟着喝西北风啊? 周荣急得在屋里不停转圈,又跑去谢家商铺,再次吃了闭门羹,气的直骂娘。 走的急了,差点儿和几辆拉着货物一字排开的大车撞到一起。 周荣吃了一吓,忙往路边让开,这才定睛看去,不由眼都直了——却是车上的人已经开始往下卸货,竟然一水儿都是目前最走俏的,比起周发让给自己的货物,好了可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眼看张才出来,指挥着众人热火朝天的往仓库里搬着,周荣看的直流口水,也明白了,这些个好东西全是容家的货物。 罢了,两家可是亲戚,自己就不信了,那容家还真就如此绝情,非要眼睁睁看着武家铺子关门不成! 这样想着下了车子,磨磨蹭蹭的来到张才身边,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张管事——” 哪知张才却一闪身推开,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呵斥道: “干什么的?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呢?这些东西可都是金贵的紧,真是碰着了,你赔得起吗?” 周荣愣了下,气的就想拂袖离开,可又实在眼馋那货物,只得继续陪了笑脸道: “张管事,是我,周荣啊。” 张才这才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周荣,冷笑道: “哟,周大管事啊,你们如今发达了,听说你和谢府的周管事可是一家子的,什么时候有什么好生意可千万要照顾我们一下。” 正好一条狗跑了过来,张才捡起个砖头就扔了过去: “这畜生最不讲良心,前些时日我还扔给它了个肉包子,没想到隔天它就开始对着我汪汪叫,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这j□j的,今儿个还有脸往我跟前凑。” 那些搬货物的伙计们顿时看着周荣哄堂大笑。 周荣只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憋得一张脸都紫了,却又拿张才没办法,终于气咻咻的钻进车子,逃一样的回了商铺。 到了商铺才发现,外面还停了一辆车,上面有武府的标记,心知是姐姐派人来拿银子了。两眼顿时通红。 听到动静,周蕙从铺子里迎了出来,看到周荣铁青的脸色,不由一惊:“弟弟,你这是怎么了?是谁给了你气受?” 周荣双眼通红,浑身都是哆嗦的: “姐姐,这铺子,我是没法儿开了!” 周蕙一愣,看看店里不算少的客人: “什么叫没法儿开了,这不挺好吗!” 周荣也不说话,领着周蕙就往库房而去,打开来,里面空空如也,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姐,存货都搬出去了,明儿个柜台上也剩不下多少东西了,这啥都没有,这铺子还是关门算了!” “这是怎么着了?”周蕙也是大吃一惊,“你前儿不是还说,铺子里的货物,谢家铺子都给包了吗?” “本来周发是这么说的。”周荣也是欲哭无泪,“可今儿个却是根本连见我都不肯。我偷偷去打听了下,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们的铺子里也断货了!我就想着去求求容府的人吧,哪里想到,却是被人羞辱了一通……” 说道张才骂他是畜生,周荣已是咬牙切齿! 没想到容家人这样欺负自己兄弟,周蕙也是气了个倒仰,当即表示一定会为兄弟出了这口恶气,至于说补贴家用的银子,周蕙冷笑一声道: “那容氏才是府里的管家太太,老爷的俸禄也是她经管着,吃什么,用什么,有她调理就是,与咱们这铺子有什么相干?” 反正容氏手里嫁妆多着呢,这次那容氏倒学的精刁了,那些漂亮首饰经管的严严实实的。 “你们要找我,拿银子?”容清莲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几个管事和内宅仆妇,神情很是慌张。 虽然她是名义上的管事奶奶,可府里银子向来不是自己经管,便是老爷的俸禄,自己也没有见过一分。这些人明明都是知道的啊,怎么这会儿子又都跑来找自己要银子? “大胆!”武香兰正好走过来,虽是气怒母亲的懦弱,却也不能袖手旁观,当即柳眉倒竖,“你们这些刁奴,想要讨打不是?府中钱粮往来,自来都有一定的规矩,上个月,上上个月,都有一定之规,怎么今日里都跑来母亲这里胡闹?” 那些下人虽是从不把容氏放在眼里,却也知道府里这位大小姐却是个厉害的,从来不敢小觑,而且心里也明白,姨奶奶手里其实是攥着银子的,不过是想他们难为一下夫人罢了。心虚之下,只得讪讪然离开。 听说这些下人竟是被武香兰骂了回来,周蕙神情更加难看,当即装模作样道: “夫人既是这样说,岂不是摆明了不管我们的死活吗?这偌大的府邸,我一个做姨娘的又能做些什么?罢了,既如此,就各人自扫门前雪吧,你们放心,再穷再苦,有我一口吃的,也必然会分与诸位即是。” 那些下人当即心领神会,诺诺着离开。 一连三天,周蕙领着三个儿女都躲在自己小院里,称病不出,武世仁又经常不回府上,偌大的饭桌上不过容清莲母子三人罢了。 第一天好歹还有碗干饭,第二日就是米汤了,第三天,饭稀得更是能照见人影。 容清莲自嫁到武府,便受尽委屈,甚至随武世仁外任时,曾经被关在小黑屋里几天不给一口饭吃;至于武香兰,年龄好歹大些,虽是怒火中烧,好歹还能忍。 武云昭则不然,毕竟小小年纪,这般吃不饱的情况下,便免不了哭哭啼啼。容清莲心疼之下,忙把自己碗里的水喝了,也不过碗底处留了几粒米罢了,却是尽数都给了武云昭,可饶是如此,又怎么能填饱肚子?容清莲心疼之下,不觉哀哀哭泣,却又没有一点办法。 恰在此时,一个仆妇端着托盘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仆妇行处,便有阵阵烤鸡的焦香味儿传来,武云昭顿时直流口水,眼巴巴的瞧着那仆妇,模样当真可怜至极。 武香兰气怒交加,快步走出房间,冲那仆妇厉声道: “站住!” 那仆妇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武香兰,眼中闪过一丝蔑视: “大小姐,您要是有事,待会儿再说,夫人可还等着用餐呢!” 武香兰也不理她,快步上前,一把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竟是丰盛无比的六菜一汤,真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武香兰伸手就夺了过来,那仆妇愣了一下,忙要上前来抢,却被武香兰一巴掌扇过去,嘴角顿时渗出血丝来: “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奴!这府里除了我母亲,哪还有第二个夫人?让我们母子三人连口米饭都吃不上,你们倒好,竟敢背着主子,吃这些金贵东西,真以为本小姐治不了你们吗?” 说着端起托盘便往正房而去。 那仆妇还是第一次见着武香兰这般凶悍的模样,也有些被吓呆了,等回过神来,转身便往周蕙院里跑: “哎哟夫人啊,可不得了了,您说您身子骨不好,好不容易得了点吃食,现在倒好,竟是被那不知羞的抢了去!” 没想到周蕙院里的一个仆妇,也敢这么编排自己,武香兰直气的肺都要炸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扭身就往外走—— 今天就是跪死在容府门外,也要求得表姐出面! ☆、128 惩治武家(二) 霁云刚回府不久,便有丫鬟在外回禀,说是武家的香兰小姐来了,想要见自己。 武香兰?霁云沉吟片刻: “让她进来吧。” “姐姐——”武香兰一进来,甫一张口,便泪流不止,“兰儿恳请姐姐,想个法子救救我母亲和弟弟吧。” 自从表姐因铺子的事和母亲日益疏离,父亲看很难再沾到容家的便宜,看母亲就日益厌憎,虽是看在舅舅面上,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苛虐娘亲,但待母亲却是愈发不堪,好像府里根本就没有母亲这个人一般。 甚至母亲若是有事寻去,也总会被臭骂一顿,直说母亲这般没用,靠着那么厉害的娘家,竟是对丈夫仕途毫无帮助,当真是无能至极。 那周氏则在旁边冷言冷语,只假惺惺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庶女,自来就和奴才没什么差别,也就爹实诚,当初才会信了别人的鬼话…… 可即便自己还小,却也明白,若不是依了舅舅的荫蔽,父亲何尝能做到今次的位置? 更在前一段时间,因府衙事务不顺,正好有一个衙门主官出缺,便想求舅舅帮忙,去那里任职,就一力逼着娘亲回娘家来说这件事。只是娘亲性子虽弱,却也明白,已经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再插手兄长的公务中去,更不要说,即便自己回了娘家,舅舅的性子,也绝不会听自己摆布,说不得,还会惹了舅舅生气…… 听得娘亲拒绝,父亲竟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的踹了母亲一脚,使得母亲当场吐血,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之久…… 说起过往前情,武香兰早已是泪如雨下,忽地站起朝着霁云就跪了下去: “姐姐,兰儿知道娘亲糊涂,伤了姐姐的心,但无论如何,姐姐也是娘亲仅有的依靠了,求姐姐,想法子帮帮娘亲吧!” 让侍立的丫鬟扶起武香兰,霁云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兰妹妹,你想要我怎样帮姑姑呢?姑姑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至于你父亲如何,你也是比我更清楚……” 武香兰顿时语塞,是啊,让表姐怎么帮娘亲呢?爹爹深爱的是周氏及她生育的子女,眼里从来没有母亲和自己姐弟二人,可这样下去,说不好,娘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住,离开人世,而没了亲娘的照拂,自己和弟弟,自己倒是无妨,只可怜弟弟尚且年幼…… 神情逐渐坚定: “姐姐,我听娘亲说,您曾想要让她,和离?” 那次娘亲被打的吐血,昏昏沉沉中,曾经念叨过这件事,当时爹恰好也在,从那以后,便严令,没有他的允许,母亲或者自己和弟弟都绝不许再踏入容府一步。 再想到这几日来,周氏几个大鱼大肉,而母亲和自己三人则是连肚子都吃不饱,竟是连家中下人都比不上! 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霁云一怔,想不到武香兰小小年纪,便有此决断,终于正色道: “你一个小孩家,可做的了姑母的主?” “姐姐放心。”武香兰毅然点头,“娘亲哪里,我会去说。” 虽然劝父母和离不是为人子女之道,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可娘亲懦弱,弟弟幼小,自己这般决定,老天也会可怜自己的吧? “既然你如此说,”霁云点头,“那你准备下,现在就回去,把姑母和昭儿接过来,以后,你们只需要安心在府中住下便是。你先回去安排,我随后就到。” 又叫来容五容六,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姐姐这是答应自己了?武香兰愣了半晌,顿时喜极而泣。 又听霁云说待会儿会亲自去接,心知是怕自己和母亲受为难,不由更是感激。 武香兰坐了车很快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悲伤之余,又觉得也算是个解脱,虽是垂泪不止,倒也有一丝轻松。 只是到了府门外,却见青天白日的,家里竟是大门紧闭。 武香兰愣了下,只得让丫鬟去叫门。 好半晌,门才从里面拉开,家丁探头往外看了下,见除了武香兰外,并没有旁人,这才打开门,放了主仆二人进去。 “好好的,门关的这么紧作甚?”武香兰边往里走边道。 那家丁就有些晃神的样子,搪塞道: “夫人说外面有些嘈杂,太吵了些——” “夫人?”武香兰皱了下眉头,冷笑道,“我娘可不是一次说过太吵,你们今日里倒是听话。” 家丁也不说话,只管又把门关了个严实。 武香兰也不理他,径直往母亲房中而去,哪知刚踏上台阶,就被突然出现的周蕙和武香玉给拦住: “那个香兰呀,你妹子正寻你呢,说是昨儿个那花样还想央你再教教她。” 武香玉更是上前亲亲热热的就去挽霁云的胳膊: “姐姐,妹妹特意使人买了稻香宅的点心,姐姐一块儿尝尝去。” 武香玉的意思本是想着武香兰好几日未好好的吃一口饭了,说是有好东西吃,武香兰必不会再抗拒,却不知恰是这样说,使得武香兰更加愤怒—— 周姨娘一方面说家中没了钱财,故意为难母亲,却又偏是自己山珍海味不说,还有闲银子买那么多精美的吃食,不是明摆着欺负自己娘儿几个吗? 当下狠狠的一把推开武香玉,冷笑道: “什么好点心,你们自藏在房间里吃就好,又何必特意来我面前显摆!” 武香玉猝不及防,身子一趔趄,一下滚落台阶,周氏大惊,忙上前扶住,气的指着香兰乾指骂道: “好你个心肠歹毒的,怎么这般对我的玉儿!当真是狼心狗肺,成心想害死我的玉儿不是?” 还要再骂,却见武香兰也不理她,径直要推门而入,顿时一个激灵,也顾不得看武香兰伤到哪里,只大声道: “老爷,老爷,香兰那个死丫头回来了——” 爹?爹这些时日可是从不到娘的的房间里来的。 武香兰忽然觉得不妙,用力一把推开门,正碰见脸色铁青来至门旁的武世仁。只是奇怪的是,武世仁额头上竟然有块尚未干涸的血痕。 看到武香兰,武世仁不觉呆了一下,半晌别过头去: “你回来了也好,你娘和兄弟,怕是,不行了——” 武香兰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差点儿昏过去——明明自己离开时,母亲和弟弟不过受些委屈,怎么这片刻功夫,爹爹竟说什么,不行了?! 而且,还是两个人一起! 武香兰疯了一样的推开武世仁,朝着房间里狂奔而去,完全没注意到武世仁已经快步走出房门,那周氏眼疾手快,咔哒一声就把房门锁上了。 武香兰跑到床前,只见檀木雕花的大床上,母亲和兄弟并排躺着,母亲身体蜷成虾米状,一张脸早已肿胀不堪,弟弟则是无声无息的躺着,嘴角还有一丝残存的血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鸡腿…… “娘亲,弟弟——”武香兰顿时五雷轰顶,疯了一样的扑过去,颤抖着用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却俱是微弱的很,可是,好歹,还活着! “开门,快开门——”武香兰扑到门边,这才发现,门竟是被锁上了,抓着门框狠命摇晃,“爹,爹,求求你,快开门,快去请大夫来啊,娘和弟弟还活着,他们还有救啊,快去请大夫,爹,求你了——” 可是无论武香兰如何哀求,外面的武世仁都是无动于衷。 许是武香兰的哭叫声实在太过惨烈,武世仁终于也有些动容: “兰儿,你莫要哭了。你弟弟,还有娘亲,这个样子,爹心里,就不难过了吗?只是,他们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也不想再瞧着爹因为这件事,就丢官去职吧?” “什么狗屁官位!是你,杀了我娘和弟弟,对不对?”武香兰用力的捶着门,有鲜血顺着胳膊流下,“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然,我一定告诉舅舅,让他治你的罪!” 听武香兰如此说,武世仁神情一下难看之极,周蕙也变了脸骂道: “香兰,你怎么同你爹说话呢!这般忤逆,也不怕天打雷劈!是你娘亲和弟弟不懂事,关你爹什么事!他们出了事,你爹也是难受的不得了,这会儿还要仗着外家的权势欺负你爹爹,当真是可恶——” 说着忙去扶武世仁: “老爷莫气,妾身扶你去休息,你先躺会儿,这里交给我就好。” “爹,爹,你别走,你回来!”看武世仁真的转身要走,武香兰更加用力的去撞门,“爹,求求你,别走,让人救救我娘,救救弟弟,爹,求你……” 武世仁脚下顿了顿,却还是任由周蕙扶着进了卧室。 “啊——”武香兰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痛呼,周蕙吓得一哆嗦,安置武世仁躺下,转身就疾步往外走,“这样发疯也不是办法,没得扰的四邻不安。” 出得院落,叫了几个凶悍的仆妇,径直往容清莲的房间而去,边走边吩咐道: “小姐已是疯了的,待会儿打开门,你们就一起上去把小姐按住,塞上毛巾,先捆了扔到柴房去。” 那几个悍妇忙应下了。 待房门打开,武香兰一下从里面冲了出来,那几个仆妇猝不及防之下,竟来不及阻拦,等反应过来,武香兰已经跑了一段儿距离。倒是周氏离得近些,忙追上前一把抱住武香兰。 却不知武香兰这一会儿竟是力大无穷,对着周氏又打又骂、拳打脚踢,待那几个仆妇赶过来把人摁住,周氏的发饰早就乱了,脸上被抓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不说,头发也被香兰揪掉了一绺,只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武香兰已经被制住,抬手朝着武香兰就狠狠的扇了过去: “小贱蹄子,果然是发了疯,力气倒不小,竟敢连长辈也敢忤逆——” “大胆!你算什么长辈,竟敢对府里堂堂嫡小姐动手,还真是反了天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 周蕙正在气头上,也没回头当即啐了一口: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也敢对我说教!还嫡小姐,我呸!今儿个我就让她瞧瞧,到底这府里是谁做——啊!” 却是脸上狠狠的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又绝非周蕙那一巴掌可比,直打的周蕙眼冒金星,在地上连转了几个圈,最后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待吃力的抬头看清上面的人,更是吓得魂儿都飞了,却正是容家那个小魔女,容霁云! ☆、129 惩治武家 (三) “夫人——”那些仆妇顾不得再摁住香兰,咋呼着就跑了过来,“哪里来的强盗,竟敢对我们夫人无礼——” 霁云大怒,若不是自己来的晚了,这起子贱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香兰呢! “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助纣为虐,和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沆瀣一气对主子动起手来,当真是反了天了!” 容府的仆妇之强悍又不是这几个人所能比的,方才看武香兰受辱,早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霁云发火,当即一拥而上,摁住那几个仆妇并周蕙就开始掌嘴。 武香兰也回过神来,瞧着霁云神情惨烈: “姐姐,快,救救我娘亲和兄弟——” “姑妈和昭儿怎么了?”霁云一愣,刚要跟着武香兰上前,正房的门却忽然打开,武世仁铁青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云儿,你莫要听兰儿胡说,她有些魔障了,我正要寻大夫帮她诊治——” 说着,冲闻讯赶来的家丁道: “还不快把小姐给扶下去,没得惊扰了贵客!” 那些家丁闻声便要扑上来。 武香兰死死揪住霁云衣衫,仇恨的盯着武世仁:“爹爹,你好狠的心!你对我娘亲无情也就罢了,可好歹,我弟弟也是你的亲骨肉啊!” 霁云却是冷笑道: “兰儿,你莫怕,你娘也姓容,有我们容家在,我看有哪个敢欺负你们。香兰,你带我去看姑母和昭儿。” 说着,扔下脸色发白的武世仁,同香兰径直往房间而去。 容五等众侍卫,早已沧琅琅拔出宝剑,森然的杀气直吓得那些家丁腿一软,再不敢上前一步。 武世仁身子晃了一下—— 自己的仕途,怕是就要到头了。 “老爷——”被打的脸和个猪头差不多的周蕙哆嗦着走了过来,“你可要为妾身——” 一句话未完,却被武世仁狠狠推开,一下跌坐地上: “滚开!若不是因为你这贱人,我又怎么会——” 武世仁也是懊丧不已,今日里因为手头银两不宽绰,自己不开心之余就多喝了点酒,哪知回来后周蕙就领着三个儿女来自己面前哭诉,说是容家人挤兑的那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又说自己当了头上首饰贴补家用,恰好小儿子病了,就给他买了些好吃的,哪知半路却被武香兰和容清莲劫走,不但不许他们吃,还狠狠的推倒了病中的小儿子…… 自己本就因容氏太过无用而恼了她,摆不平自己哥哥不说,竟连侄女儿那么个黄毛丫头都是收拾不妥帖,才使得那丫头蹬鼻子上脸,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没脸! 自己好不容易把那铺子要回来,就是为了自个花钱滋润些,哪里想到,容家竟是想要断了自己的财路。 新仇旧恨之下,就气冲冲的去找容氏算账,正好看到昭儿狼吞虎咽的啃鸡腿的模样,那般几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投胎样,哪里有一点儿武家嫡少爷的气度? 自己气怒之下,夺过那鸡腿就扔了出去。 哪知昭儿那个没出息的,竟是连滚带爬的就去捡了起来,还要往嘴里塞。自己一气之下,就踢了他一脚—— 再没想到这个儿子竟这么不禁踢,不过一脚,人就飞了出去,然后就倒地不动了。 看自己揍儿子,容氏竟然和疯了一般,抓起个碟子就向自己砸了过来,许是那额头上的血刺激了自己,也许是喝多了酒,神智有些不清,等自己好容易住了手时才发现,容氏和昭儿已经都气息奄奄…… 自己的酒终于醒了,却也明白,若是这事让容家知道了,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好,容文翰会就此和自己翻脸…… 霁云进了房间时,看到并排躺在床上的容清莲和武云昭,双眼也一下睁大—— 明明离开容府时,姑姑已经养的精神多了,便是昭儿也是圆滚滚的模样,怎么这些许时日不见,竟是这般骨瘦如柴宛若骷髅的样子? “娘,昭儿——”武香兰跪爬至床前,险些哭晕过去。 看着两人气息奄奄的样子,霁云只觉口腔里都是一种铁锈味儿,这个武世仁,当真该死! 当下也不说话,从怀里取出金针,先护住两人的心脉,然后便让人小心的把两人抬起来,吩咐容五道: “快去府里,让李叔准备好相关的药物。” 武世仁呆呆的看着霁云一行人快速离开,终于无力的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看来是,真的完了! 霁云等人匆匆回返府中,李奇已经在候着了,看到容清莲母子的伤势,也不由大为惊骇—— “怎么下手这般狠毒!小少爷这一脚,正中心窝,又这么大的力量,别说这么个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决计受不了!” 看这伤势竟是摆明了要置人于死地啊! 至于容清莲的伤,也是惨不忍睹,不知左胳膊骨折,便是胸前肋骨也是断了好几根…… 容文翰正好回府,听了下人回禀,忙也匆匆赶来,又因容清莲伤势太重,派人通知了容清菲之余,又着人去太医院敦请了好几位御医。 容清菲听说后,很快赶来,看到自己妹子生死未卜的模样,几乎哭晕过去,对武世仁更是恨得咬牙: “这个武世仁,好狠的心,这不明摆着想要置我妹子和甥儿于死地吗!幸好咱们云儿赶了过去,不然这会儿子,我妹子说不定已经……” 哭着瞧着容文翰道: “阿弟,这事儿,你一定要拿个章程,难不成就这样让他欺负我妹子不成?” 容文翰狠狠的拍了下桌子: “这个畜生,竟敢这样对待莲儿,真当我们容家没人了不成?” “舅舅——”一直哭泣的武香兰忽然跪倒,对着容文翰连磕了三个响头,“求舅舅收留娘亲和我们姐弟。” 容文翰心里一酸,忙伸手去扶武香兰: “兰儿说哪里话,什么收留不收留,这容府,你们尽可以住的,想要住多久都行。” “一辈子,也可以吗?”武香兰却是不肯起来。 “一辈子?”容文翰愣了下,不懂武香兰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舅舅,兰儿并非要赖在这容府,只是爹爹那里,我们怕是决不能再回去了。这次侥幸云姐姐及时赶到,娘亲和弟弟还能有一条命在,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老天还会这样可怜我们吗?”香兰神情决然,“兰儿是想,请舅舅帮着娘亲,和我那狠心的爹爹,和离了吧——” “和离?”容清菲愣了下,神情顿时有些张皇。 看到妹妹受这般苦楚,容清菲自然是心疼无比,可自古那家夫妻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真因为此事和离的话,怕是会受人非议,不止对阿弟官声有碍,更重要的是云儿还未出阁,身为世女,本就难觅良缘,家里再出个和离的姑姑,怕是更加雪上加霜。 容文翰也是面有难色,倒不是怕于自己仕途有碍,却是担心女儿的姻缘受阻…… 霁云早已看懂父亲和姑母眼中的焦虑,知道他们心疼姑姑之余,更为自己担心,顿了下,缓缓道: “爹爹,姑母,云儿知道你们所想,只是云儿的身份,不只是容家女,更是容家世女!” “身为世女,云儿知道,整个容家都是我的责任!有云儿在,便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辱了我们云容!所以,爹爹,女儿的意思,是,和离!” “云儿——”没想到云儿竟是把世女的责任看的这么重,有云儿守护着容家,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亏自己当日还质疑阿弟如何要立一个女孩做世女。容清菲边拭泪边道: “可就是,太委屈我的侄女儿了呀……” “爹爹,您放心,若是有人看重那些外在的虚名更胜过云儿,那这个人一定不会是真正珍惜云儿的人!”霁云瞧着容文翰,言辞恳切,“所以,女儿不怕外人会说什么,咱们,就帮了姑姑,和离吧!” “好,既然云儿也说要和离,那就,和离!”容文翰也是心神激荡。 一行人刚商议完毕,便有家丁回报,说是武府姑爷在府门外求见。 容文翰气的狠狠的一拍桌子: “这个畜生,竟然还赶来,吩咐下去,只要他敢来容府,你们见一次就打一次,绝不许他踏进容府府门半步!” “是。”那家丁领命退了下去,很快,外面响起一阵惊呼声,那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完全没了声息。 只是过了片刻后,那家丁神情古怪的再次回返: “启禀各位主子得知,武府的姑爷,跪在了咱们府门前的十字路口哪儿……” “想用苦肉计吗?”容文翰冷笑一声,“他想跪,就让他跪着吧。” 第二日,容文翰离开府邸时,经过十字路口,武世仁竟还在哪儿跪着,旁边还围满了人。 看容文翰的车子出来,武世仁忽然起身冲过来,一把拉住容文翰的马缰绳: “姐夫,求你你把我妻子和儿女都还回来,求你——” “你休得如此惺惺作态!”容文翰一掌推开武世仁,“三日后,咱们京兆尹府衙见。” 府里的霁云很快知道了发生在府门口的一幕,直气的浑身哆嗦,这个武世仁,果然奸诈,竟是摆明了要往爹爹身上泼脏水啊! 欺负了姑姑,现在又把算盘打到了爹爹身上吗?看来,这个混账东西,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叫来容五,细细安排了一遍: “三天后……还有那个周荣……” ☆、130谁阴谁 “周荣忽然得了一大笔银子?什么时候?”听了容五的回禀,霁云一下坐直身体。 “就在两天前。”容五道,“那送银子的人很是神秘,无法探查出他的来历。” 两天前不正是三哥失踪的那天吗?而好巧不巧,周荣就得了这许多银子…… “把那个周荣给抓过来。”霁云森然道。 武家铺子早关门了,周荣这几日倒是清闲,姐姐那儿的事他也听说了,只是大楚世情,凭他容家再是势大,那容清莲最后还不得乖乖的回家。姐姐的手段,又何须自己操心? 倒是自己,趁空闲功夫寻两间上好的铺子是正经。 恰今日有人来,说是街北角那处铺子的主人这几日正寻买主。那个地方周荣倒也知道,位置也算不错,但因主子懒怠,生意并不十分好。周荣却自信,若是自己得了,凭自己的手段,绝对可以让它成为旺铺。 周荣大模大样的进了店铺,很是挑剔的打量着店里,倒还干净、亮堂,唔,这幅字画倒好,待会儿要和店家说,可是要留下来…… 正思量间,一个小二殷勤的过来: “客官,您想要些什么?” “你们店铺不是要卖吗?”周荣老神神在在的道,“把你们店主人叫来,就说这铺子我要了。” “是吗?”小二很是惊喜,忙忙的就往后跑,很快又跑回来,对着周荣点头哈腰,“啊呀,贵人快后面请,您不知道,我家主子病的都起不来了,还要劳您的驾……” 周荣很是享受这种被高高捧着的感觉: “这样啊,那好吧,你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后院而去。后面和前面相比,又是别一番风景,竟是种了很多奇花异树,便是这般时节,竟还有花儿绚烂开放。 周荣看的高兴,愈发坚定了要把铺子买下来的念头。只是都这半晌了,也不见店主人出来应酬,便有些不太高兴——自己这样的大主顾上门了,那人便是再如何,也该出来迎候了,当即凉凉道: “我说小二,你们掌柜的架子还真是大呀——” 影墙哪儿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荣:“是吗?周大掌柜的好难请啊。” 望着那一身华衣的美丽女孩,周荣浑身的冷汗一下下来了,不由自主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容,小姐——” 忽然意识到不妙,仓皇起身转头就想往外面跑,却比两柄锋利的宝剑指住咽喉。 “怎么,不跑了?”霁云终于出声,“既然不跑了,那就请进来吧。” 房间呼拉一声打开,周荣只看了一眼里面的情景,就吓得魂飞魄散——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可不正是前两天和自己一块儿喝酒的太子府的人? 他们的旁边,还随随便便扔着些断腿残肢。 看侍卫上前,如同扔破布娃娃一般把那些人堆到角落里,周荣顿时瘫在地上呜咽出声: “小姐,小姐饶命啊——是我,是我姐姐不好,跟小的,跟小的,无关啊——” “是吗?”霁云眼中全是寒冰一样的冷厉,“那,我三哥,傅青轩呢?” “啊?”周荣视线开始乱转,哀声道,“小的,小的听不懂,小姐说些什么——” “是吗?”霁云的声音没有半点儿温度,“既如此——” 忽然掏出一枚金针,极快的戳入周荣的腰间,周荣只觉一阵奇痒传来,刚呵呵笑了几声,那奇痒却又变成奇痛,那痛真是渗入骨髓,仿若一万把刀正在一点点的刮去血肉…… “啊——”周荣声音恍若鬼号,痛到极致,□早已大小便失禁,一个侍卫忙快步过来,想要把周荣拖开,却被霁云拦住,“我要亲眼看着他受尽折磨。” 只要想想三哥会承受什么,便觉得怎样折磨眼前人都不够! 眼看霁云又拿了根金针恍若索命阎罗般一步步走来,周荣终于崩溃: “我说,我说,是太子,是太子,让我做的——” 霁云几乎目眦欲裂,竟果然是,太子吗? “主子——”一个侍卫忽然跑了进来,神情有些紧张。 “什么事?” “有官兵围住了店铺。”那侍卫压低声音道,“领头的是巡城将军凌孝。” “凌家的人?”竟然是皇后的娘家人吗? “主子——”又有一个侍卫跑进来,脸色难看,“后面也被包围了。而且,那些人还俱是高手。” 看对方的身手,必是太子铁卫,攻势之凌厉竟是比他们犹有过之!竟是把间铺子围得和铁桶相仿,怕是连只蝇子都飞不出去! 怪不得自己这么容易就抓到周荣,原来,竟是太子的阴谋吗? 当真是歹毒! 凌孝大马金刀的高踞在柜台之上,神情诡谲难测。世人都说容家世女是天上的善财童子下凡,自己看着却是蠢材一个,都说头发长见识短,这容霁云就是一个。 容家世女说简单点是单纯,竟然对自己的一个下人都这么掏心掏肺,说难听点根本就是愚蠢,居然为了个傅青轩,就把自己置于这般进退维谷的险境。 不过也幸好容霁云关心则乱,不然这事若是容文翰处理,必会发现周荣这条线索,委实太过明显。 今天一早就收到太子府传信,说是昨夜忽然有人夜探太子府,还有往日和周荣联系的大管事突然失踪,而方才,自己更是亲眼看着周荣进了这间铺面再也没有出来。 即便那大管事已遭不测,只要周荣出面指证,也势必要容霁云身败名裂! 太子府不过折了一个管事,能毁了一个容府世女,委实是占了大便宜。 听说那容文翰是极疼这个女儿的,再加上武世仁也去闹一下,到时候就有得热闹看了! 正自想得入神,忽听有人厉声道: “哪里来的无耻匪类,竟敢堵住我铺子的门,当真可恶!” 凌孝愣了一下,半天才意识到,来人口里的匪类指的就是自己,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一身贵气的美丽女子正昂然立于店铺中。 “哪里来的小女子?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凌孝却是装作不认识霁云,黑着脸道。 早有侍卫掇了张椅子来,霁云稳稳当当坐下,斜了一眼凌孝: “本官?就凭你这小小的从四品武将,也敢让本郡君跪拜?是谁教的你这般狂妄自大,无法无天,还是,家教使然?” “你——”没想到霁云这般毒舌,凌孝气的一下从柜台上飞身而下,拔出宝剑就指向霁云。 哪知他刚一动作,霁云身边的侍卫便同时鬼魅般贴近,剑尖同样直指凌孝咽喉。 凌孝一下僵住,半晌冷笑道: “大胆!” 凌孝话音刚落,那些兵丁同样抽出武器逼向霁云身边的侍卫。 “大胆的是你们吧?”一片刀光剑影中,霁云却是稳坐如山,“你不妨试试,是你手下的刀快,还是我手下的剑快。” “你——”凌孝又惊又怒,没想到明明看着对方不过是个妙龄小姑娘罢了,竟有着这般心狠手辣的一面,目前境况下,却也无可奈何,“你待要怎样?” “我能怎样?”霁云一哂,“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论官秩,我是四品郡君,你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不该跟我见礼,然后再好好地给我一个交代吗!” “你说你是容家世女、四品郡君,可有凭证?”情势所逼,凌孝只得道。 本以为自己这般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哪知对方却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杠上,竟是冷笑一声: “就凭你,想跟我要凭证,你还不配!” 看霁云这般,那凌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耳听得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凌孝马上意识到不妙——这容霁云怕是故意拖延时间吧?! 当此情形下,只得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全都退下,然后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既是,世女在此,是末将唐突了。末将见过世女。” “你承认我是世女了?”霁云乜斜了一眼凌孝,“哪还不滚出去?” “将军,找到了!”一个一身黑衣蒙面的男子忽然出现,手里还提了个人。 霁云和凌孝同时看去,顿时一怒一喜——那人,却正是周荣! “凌将军——”周荣看到凌孝,连滚带爬的就扑了过来,身子不停簌簌发抖,疯一样的不停道,“就是这个妖女,杀了太子府的大管事——” “你胡说什么——”霁云脸色一下变得很是难看,“敢这般诬陷本世女,周荣,你果然嫌命太长了吗!” 周荣哆嗦了一下,却还是咬牙道:“将军,小人,小人方才亲眼见到,大管事被大卸八块——”过于惊恐,众人能清晰的听见周荣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好一个天潢贵胄、容家世女!”看对面霁云愈发惨白的脸色,凌孝只觉一阵快意,虽然方才被羞辱了一番,但自己要这女人马上跪在自己脚下求饶。 “一个狗奴才的话你也信!我和太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府上的大管事?”霁云似是强撑着道。 “那可不好说,这世上多的是图谋不轨的人,据本将军所知,这周荣可是贵府亲戚,怎么会凭空诬陷于你?”凌孝冷笑道,一挥手,便命士兵去后院搜。 那黑衣铁卫脸色变了下,神情有些沮丧: “启禀将军,方才有人挟了一包物事并这周荣一同离开,我等只是截住了周荣,那人却是,跑了。属下怀疑,那人包裹里的,应该就是……” “你说是就是吗?”霁云似是又有了些力气,“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可是堂堂容府世女,岂是你说我杀人就是杀了人的?” 凌孝也知道,这种时候要是马上带走容霁云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好在,有凌孝这个人证。看容霁云现在的样子,明显是色厉内荏,当下冷笑道: “容霁云,你便是再出身显贵,可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将军这就去禀明太子,到时一切自有公断!” 说着耀武扬威的带了周荣离开。 霁云呆站在堂上良久,耳旁有呼吸声传来,霁云忙回身,果然是阿逊,正站在身后: “阿逊——” 霁云刚要说话,忽然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阿逊笑容依然温和。 霁云也不说话,只伸手探入阿逊的衣襟,轻轻往外翻开,里面白色的内衣上果然有点点血迹渗出,脸色顿时大变: “你,受伤了?” “无妨。”阿逊摇头,“是昨夜夜探太子府留下的。” 虽然阿逊心里,傅青轩并不如何重要,可是,云儿却是视那人如兄长……虽然早就明白,傅青轩便是真落入太子手中,这会儿怕也不知被送去哪里,可是却还是愿意为了霁云,冒险一试。 可惜,果如自己所料,竟是搜遍了整座太子府,也没找到傅青轩的半点儿影子。 “你不是说没伤到吗?”霁云心疼不已,推了阿逊道,“你坐下,我帮你疗伤。” “还是,不用吧——”阿逊却是不愿意,“你忘了,你的医术还是我教的呢,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再包扎——” 身上却忽然一凉,却是霁云已咬着牙解开了阿逊的袍服,j□j出来的紧致胸膛上面,纵横交错的旧伤上,一道斜伸至小腹的伤口形状可怖,还有新鲜的鲜血滴滴渗出。 “阿逊——”霁云一下呜咽出声,边包扎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才累的你这般——” 便如今日,若不是阿逊一早看出事情不对头,怕是定然会趁了那凌孝以及他背后主子的心意。 “傻丫头,”阿逊拥住霁云,“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云儿有多聪慧,而今日,之所以差点儿落入别人的圈套,却还是,关心则乱。 “什么技不如人!”霁云狠狠的擦了下眼泪不依道,“明明是他们人多欺负你一个!” ☆、131 谁阴谁(二) “你确信看到了梁同的尸首?”楚晗瞥了一眼体若筛糠般跪伏在地的周荣。 周荣哆嗦了下,瞬时回忆起那房间里看到的可怖情景,豆大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淌: “启禀太子殿下,小人被抓进去后,确然亲眼见到大管事的尸首,还有被砍掉的胳膊和大腿……” “若不是凌将军及时赶到,小人怕是也会被大卸八块啊……” 说道最后,周荣已经几乎哭了出来。 楚晗摆摆手,命人带了周荣下去,又特意嘱咐道:“着人好好看护,不许任何陌生人近前。” 如今,这周荣就是处治容霁云的最大依仗。再加上武世仁…… 待周荣离开,又转向凌孝: “你怎么看?” “那房间里确实有刑求痕迹,地上也是遍布血痕——”凌孝也是信心满满,“太子放心,除非那容霁云成了精才会做这样一个局算计我们!” 楚晗神情终于略略舒展了些,和旁边的谢明扬相视而笑,只要能毁了容霁云,以容文翰那般疼爱女儿的性子,不难想象,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只要能让容家名誉扫地,便是折了一个大管事,也委实不算什么…… 京兆尹府衙。 吴桓胆战心惊的坐在中间,却是半蹲半踞,如坐针毡的模样。不怪吴桓这样惊吓,实在是审的案子太过骇人—— 竟然牵扯到当朝太子,容家世女,甚至最小的也是个正四品京官…… 却是太子家大管事梁同忽然失踪,而将军凌孝巡城时却是意外发现一处铺子里有人被绑架,当救出被绑架的人时,那人竟说,亲眼见到梁同被人乱刃分尸,而整个事件的主谋,竟然是,容府世女,容霁云…… 而容家则是以已出嫁的小姐容清莲的名义,只说夫君宠妾灭妻,差点儿打杀自己和儿子,请求准予和离。 却不想那状子里据说“心狠手辣的武世仁”也递了一张状子,倒说容家世女想要贪占自家铺子,不知拿了妻子什么把柄,竟是逼得妻子儿子自残不说,还反过来倒打一耙,硬要逼两人和离,想他夫妻本是年少时的姻缘,自来琴瑟和谐、恩爱无比,现在却被分拆两处,夫妻不得相见,父子父女骨肉分离,情状委实凄惨之至,求京兆尹帮他主持公道,让他们一家得以团聚! …… 消息一出,顿时舆论哗然。 也因此,今日一早,便有各方看客蜂拥而至,竟是将京兆尹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文翰,情形到底如何?”下了早朝,楚琮留下容文翰,皱眉问道。 “皇上。”容文翰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太子府大管事一事,微臣委实不至,只是清者自清,想来京兆尹府衙定会秉公办理,至于那武世仁,当初是下官糊涂,害了妹妹……” 楚琮沉吟了片刻,忽然起身: “正好朕今日有空,不若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容文翰愣了下,忙跟了上去,走不几步,远远瞧见意气风发的太子,楚琮招手让侍卫叫了过来,竟是一并往京兆尹府衙而去。 一路上遇见有其他朝臣,看见这三人突然联袂而出,神情顿时古怪且讶异。 眼看天色不早了,涉案之人已是悉数到齐,因霁云容家世女的贵重身份,得以坐在堂上。凌孝也有一把椅子正在霁云的左下首。 因容清莲过于虚弱,站都站不稳的模样,霁云求得吴桓的首肯,又寻了个绣墩来,而自己恰坐在凌孝的对面,黑亮的眼眸不屑的打量了凌孝一眼,便即收回。气的凌孝差一点儿又蹦起来—— 前日里自己就被迫向这个小丫头低头,没想到都到今日这般境地了,这容霁云还是傲慢的紧,仍是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 最后进来的是武世仁和周荣。 周荣直接跪在了地上,武世仁则是很意外容清莲如斯憔悴的模样,竟是拖长声调叫了声: “娘子——” 容清莲吓得头“嗡”的一下,仿佛看到那日这个男人如何对着自己和幼子拳打脚踢,直到自己眼中完全是血色,昭儿完全没了声息,太过惊吓之下,竟是直着眼,瞧着一步步逼近的武世仁,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做什么?”霁云冷声道,一方面小声抚慰容清莲,“姑姑莫怕,有云儿在,必不让任何人再伤了你。” “云儿——”武世仁神情凄怆,“即便你是容家世女,身份高贵,可也不能为所欲为不是?姑丈知道武家穷苦,不能送你些珍器玩物,讨你开心,那些铺子你要便拿去,又何须用这般伎俩一定要拆散我们一家?云儿,算姑丈求你了,把我娘子和儿子女儿都还来可好?” 武世仁长相也算中上,今日来时又特意打扮的落魄了些,再配上这般情深意重的模样,使得堂下众人同情无比,一时间议论纷纷: “早听说这容家世女爱财若命,不想竟到了这般疯魔的地步吗?”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容家世女怎么这般恶毒,竟是连亲姑母的东西都要侵占不说,还这般坏人姻缘?” “容相爷那般神仙似的人,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 “什么清风霁月,说不得,那容相的人品也不若往常所言……” 武世仁眼睛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是故作悲痛的以袖掩面,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吴桓看看这边瞧瞧那边,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思量了半天,只得道: “大家稍安勿躁,咱们一件件的来。” 清了清嗓子道: “下跪者何人?又有何冤屈?” 周荣看终于轮到了自己,忙跪下磕头道: “小人周荣,是武老爷家商铺的管家——” 说着很是恐惧的瞧了一眼霁云,自然,周荣的恐惧可不是假装的,实在是那日的苦楚,周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更不要说亲眼见到这个女子对着满地断肢谈笑自若的样子…… 凌孝站起身来,示威似的瞧了一眼霁云:“吴大人,这周荣乃是下官巡城时,在一个店铺意外救出,当时他被人五花大绑,并且据他所言,他亲眼见到了有人把梁同乱刃分尸——而那个抓了他又做出那般残忍分尸行径的人不是旁人,正是,” 说着,扬手一指霁云: “这位容小姐。” “是啊。”周荣也忙不住磕头,“小人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有半句谎言。” 吴桓看向霁云: “容小姐,对周荣的指认,你尚有何话说?” “大人,”霁云却是并不慌张,“我这里有几句话想要问这周荣,不知可否?” 看吴桓允了,霁云这才瞧着周荣道: “周荣,你说我分尸梁同在先,劫持你在后,那么我倒想知道,我和你们有何天大的仇怨,要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 “还不是为了那几间铺子!”周荣神情愤怒,“当初你把持着武家的几间铺子,所得收入尽皆中饱私囊,因无力维持府中生计,老爷和夫人商议后,便请你把铺子交还,没想到你表面上故作大方,却是想尽千方百计要断了铺子的财路,以期达到强占铺子的目的,至于说梁同大管事,都是我害了他——” “梁大管事自来跟着太子查访民情,最是同情百姓疾苦,那日看我走投无路,问清了是和容府交恶,便只叹息说是容府势大,别说是他,便是太子怕也拿容府没有办法。只是他虽不敢明着对上容府,却可以帮我们寻觅货源、度过难关,却再没想到,就因为如此——” 说着已是伏地痛哭出声: “梁管事,是周荣对不起你,周荣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报仇雪恨!” 一直隐身后堂的楚琮三人把周荣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楚琮不觉皱紧眉头,容文翰明显有些怒意,至于楚晗则仍是鼻观口口关心,一副老实不过的样子。 外面的百姓则明显没有三人这般冷静,有那冲动些的,当即就开骂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女人——” “有这样的世女,容家焉能不倒!” “容文翰有女若此,还有何颜面高踞相位!” …… 一时物议汹汹、骂声一片。 霁云神情忽然凌厉无比,上一世的情形忽然无比清晰的在眼前闪现—— 武世仁高踞公堂之上,神情得意而充满蔑视;而自己和老父亲却是身陷绝境之中,那般孤立无援,到处是咒骂,到处是唾弃,无论自己奔向哪里都有白眼,无论自己逃向何方,都有诅咒,他们冲过来,推搡着,掐拧着,那模样,恨不得把自己和爹爹一口口给撕吃了才解恨…… 实在是霁云此时的神情太过凄厉,周荣吓得缩了缩脖子,便是凌孝也暗暗纳罕: 按说这容霁云小小年纪,纵使有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可这般暗黑凌厉的眼神也委实瞧得人心里发憷。 “云儿,”后堂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传来,“你莫怕,爹相信你,我的云儿,从来都是宅心仁厚,最是心善的一个。” 霁云慢慢回头,却正是自己爹爹容文翰,正缓缓朝自己而来,神情和煦,眼神坚定,仿若这不是公堂之上,不过是在自家书房,父女两人喝茶小憩。 那般维护并全身心疼爱的眼神,一如上一世公堂之上。 霁云起身握住父亲的手,眼神终于渐渐清明——若不是有爹爹,前世今生一路走来,自己早就变身恶魔、万劫不复了吧?幸好有爹爹在,幸好…… 只是爹爹,相信,云儿,今日再不会如上一世般再让你同女儿一起承受那般侮辱! 霁云重重点了下头,看向周荣: “周荣,我且问你,你和武大人是何关系,竟使得他对你如此信任,要把商铺要回去,然后再全权交予你打理?” 前世今生,都是厌极了这武世仁,能叫一声武大人已是极限,那声“姑丈”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这——”周荣脸色沉了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世上除了你容小姐,就没有有资格接手那铺子的人了吗?” “怎么会?”霁云神情更显轻松,“姑母交给我打理,是因为那些铺子本就是姑母的陪嫁,是姑母想着留给儿女的;武大人却是坚持收回,转手就交给了你——他最宠爱的妾室,周蕙的亲弟弟。” 说着看了一眼逐渐安静下来的百姓,提高声音道: “敢问大家,可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人把正室的嫁妆交与妾室兄弟打理的事情?” 武世仁的冷汗一下下来了,实在是这会儿才突然意识到,因占得久了,竟然忘了,方才自己口中一直所说的铺子,其实却是容清莲的陪嫁! “我姑姑自幼失母,又生来性子柔弱,当日议亲时,爹爹和祖母唯恐她嫁入高门会受委屈,便想着给她选个寒门士子,不求他如何富贵显达,只求姑母有个好的归宿,可结果呢?” 霁云冰冷的眼神直刺向武世仁: “这位武大人前脚荣归故里,后脚就娶了青梅竹马的恋人过门,甚至那周氏所出的女儿比之我那表妹不过相差两月罢了!试问武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武世仁顿时语塞。 容文翰神情依旧平静,后堂的楚晗却是有些恼火——亏这个武世仁还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定可让那容霁云百口莫辩,怎么现在他自己倒成了个锯嘴葫芦?当真岂有此理! 看到侄女儿和兄长都在自己身边,容清莲也终于克服了恐惧的心理,忽然起身,先给吴桓磕了个头,然后转向武世仁,神情绝望而悲愤: “武世仁,你这衣冠禽兽!你想要拿去商铺,我那云儿马上拱手奉还,你要交给周荣打理,便也任由你去,你说我笨手笨脚,家事一例交给周氏即可,我也都允了。只是为何,即便如此,你仍是不愿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那周荣贪了你的银子也罢,你自己挥霍了银子也好,也都与我们不相干,可你不该——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连昭儿也差点儿打死……” 多年的委屈,容清莲简直呜咽着说不下去。 “夫人——”武世仁摇摇晃晃似是受到了巨大打击的样子,“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今日里这般对我?你只管说出来,为夫便是拼死也会护着你——” 那周荣更是叫起了撞天屈: “夫人,你冤枉周荣了啊,周荣何曾贪过铺子里的银子——” 却被霁云打断: “你没有贪过吗,那这笔巨款又是从哪里来?” 说着冲吴桓道: “烦请大人允准祥丰钱庄掌柜并小二前来作证。” 有容文翰在一边儿一眨不眨的盯着,吴桓哪敢不允,忙应下了。 那祥丰掌柜和小二很快被人带过来,周荣一看到两人,顿时面色如土。 “掌柜的,这周荣,你们可识得?”霁云淡淡道。 那掌柜的突然被官差唤道此处,神情明显有些懵懂,听霁云这般问,忙看了一眼拼命低头的周荣,愣了下忙道: “启禀这位小姐得知,这人小的倒是认识,前几天,他在我钱庄存了一大笔银两,足足有一万两之多,因这样的大主顾不多,又时日也过得不久,是以小人倒还记得——” “你胡说!”周荣面色煞白,“我什么时候去过你们钱庄?” “难道不是你?”那掌柜的似是吓了一跳,又仔细看了眼周荣,咕哝道,“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啊!” 又看向旁边的小二: “福贵,当时你也在,你且瞧一下,是不是眼前这位客官?” 那福贵一瞧就是个伶俐的,细细打量了下周荣: “就是这位客官没错啊,特别是他嘴角的这颗痦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年头怎么有人自己的银子都不想要的?只是铺子里有凭证,不然小的可就发财了——” 听到福贵说道“凭证”,周荣一下瘫在了地上,实在想不通,这上京的钱庄多了去了,怎么自己随便去个钱庄,这容霁云会知道? 霁云神情冷然,这个周荣怕是绝没有想到,这祥丰钱庄,也是自己开的吧? 当下一字一字道: “周荣,你方才不是说尽心尽力为武家打理商铺吗,那我倒想知道,这万两白银,又是从哪里来?” “那不是我从铺子里贪得——”忽然看到自己姐夫恍然大悟兼且恨得要死的眼神,周荣下意识道。 “不是从铺子里贪得,那是,哪来的呢?”霁云魔鬼一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后堂的楚晗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132谁阴谁(三) “我——”周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旁边的武世仁,心头的无名火顿时蹭蹭的燃烧了起来,怪不得自己每次着人去铺子里拿钱,这个混账东西都是推三阻四,却原来,赚得的银子全被他拿去肥了自家,这么些时日,自己拿了不过几千两罢了,他倒好,竟生生得了上万两。 越想越怒,竟是捋起袖子朝着周荣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周荣被打的抱住头不住哀求: “姐夫,哎哟,你别听别人胡说,你是我姐夫,我是你小舅子啊,咱们本就是是一家人啊,我真没贪账上的银子,您别打了,哎哟——” “小舅子?”下面的人顿时大哗,便是吴桓,也不禁皱了下眉头——明明武世仁的正经大舅子容文翰就坐在这里,这小子竟敢自称是武世仁的小舅子,而且那般脱口而出的样子,明显是习以为常。 周荣一直以武世仁的正宗小舅子自觉,武世仁因宠爱周蕙,一直也都是默认的,现在看大家惊异的眼神,顿时着慌,抬脚狠狠的朝周荣胸口踹了过去,大骂道,“混账王八蛋,你姐姐不过是我的妾室罢了,你一个奴才也敢自称本官的小舅子,当真该死——” 这一脚用的力气太大了,竟是生生把周荣给踢晕了过去。 武世仁紧跟着跪倒在地,满面愧色的冲着容文翰道: “大哥,我知道错了,现在才知道,那贱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但背着我,这么作践夫人,请大哥原谅,可是——” 说着,看向容清莲: “夫人,世仁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若是因了那贱人惹得夫人生气,世仁这里给夫人赔罪了,千错万错,都是为夫一个人的错,只可怜咱们那一对儿孩儿,女儿还未及笄,需人守护,儿子尚在稚龄,更需教养,若是夫人一意和离,咱们孩儿没了娘亲,该是何等可怜可悯——还请夫人看在两个孩儿的面上,收回和离之意吧……” 武世仁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配上那悲怆的模样,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大楚世情,自来便是男尊女卑,女人提出和离本就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武世仁不止生的儒雅,更是四品京官,如此委曲求全,着实令围观百姓感动,纷纷道: “是啊,几岁的娃儿没了娘,该是何等的可怜。”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大人即便有天大的错,也该谅解了,更不要说,不过是个小妾兴风作浪罢了!” “那位夫人,可也莫要太过狠心,竟是连儿女也舍得抛了……” 一番锥心之语,使得容清莲顿时脸色煞白——武世仁的意思,竟是要把兰儿和昭儿留下吗?自己在时勉强还能护得一二,倘若留了一双儿女在那狠心的男人身旁,怕是会命不久矣! 瞧着霁云和容文翰顿时泪流满面: “大哥,云儿——” 若是孩儿要留下,那自己即便是死,也决不能抛下他们! 武世仁神情中闪过一丝阴冷,想要和自己和离,做梦去吧。凭他容文翰是丞相又如何,也不能大过法理,只要那对孩儿在自己手里,就不愁容清莲不乖乖的回到自己身边,而只要拢了这三人在手里,容家就势必还要想法子维护自己。 容文翰也有些头疼,妹子的心思他自然懂,可大楚律条写的明白,若是和离,女儿还则罢了,儿子却是势必要留给男方,一时竟是束手无策。 以武香兰的意思,本是要带着弟弟来府衙上状告爹爹,只要把爹爹的恶行昭告世人,想来官府法外施仁,说不得会把自己姐弟判给母亲。 却被霁云拦住——姑母虽是为保一双儿女的性命才不得不提出和离一事,只是于香兰姐弟而言,这辈子,父母和离都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大山,若是再来状告生父,尽管武世仁确是罪大恶极,却仍逃不了一个大逆不道的不孝罪名,即便逃离武世仁的魔爪,这辈子,却也是毁了的。 看霁云和容文翰久久未说话,容清莲内心绝望至极,难道说,最终还要如了那狠心贼的意,带着儿女回到他身边吗? “大哥,云儿——”容清莲忽然起身,朝着容文翰和霁云拜了三拜。 “莲儿——”容文翰心头一酸。 “姑母——”霁云忙侧身避过,伸手要去扶容清莲,却被容清莲让开,“大哥,云儿,莲儿有一件事相求——” “起来说吧,”容文翰神情逐渐坚定,“大哥知道你心里苦,你放心,有大哥在,绝不叫你和两个孩儿再受委屈。” 心里已是拿定主意,今日里,自己就仗势欺人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武世仁阴谋得逞! “大哥,兰儿性子强些,却是个好孩子,想来不会让大哥和云儿太过操心,倒是昭儿,毕竟年幼,更兼这次,遭他父亲毒打差点儿致死,怕是会落下病根,大哥千万要多顾着些,大哥和云儿的恩情,妹子来世再报。” 容文翰和霁云都是一愣,刚要抚慰,容清莲却忽然站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武世仁就冲了过去: “恶人,你休想再毒打我那孩儿,也不要妄想可以借由我们胁迫我兄长和云儿,我今日里就和你一同归了地府吧!” 武世仁还没反应过来,容清莲已扑至跟前,朝着武世仁脸上就胡乱扎去,武世仁猝不及防之下,被扎了个正着,惨呼一声,一下捂住眼睛,一手揪住容清莲的头发,又抬起脚来狠狠的朝容清莲踹了过去,只是任他如何用力踢打,容清莲竟是死死抱住不肯撒手。 众人再想不到会有此变故,顿时目瞪口呆。 “姑姑——”霁云最先反应过来,疾步上前,一把抽出旁边衙役腰间的利刃架在武世仁脖子上,“快放开我姑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咝——”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竟是均被容清莲和霁云的彪悍给吓呆了的模样。 武世仁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松了手,容清莲明显已是处于昏厥状态,竟仍是死死抱着武世仁的腿不放。 这般公堂之上与女人厮打,武世仁已是斯文扫地,直气的脸都变了形,想要大骂,又畏惧旁边坐着的容文翰和架在脖子上的刀,正六神无主间,下面却又是一阵喧哗。 却是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正分开人群往大堂上跑,却是周蕙,看武世仁身处险境,再也顾不得,就想冲上公堂去救武世仁。哪知她跑得快,后面还有人比她跑的更快,却是一个姿容更胜一筹的粉衣女子,用力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周蕙,悲声道: “你们这群强盗,快放开我的夫君——” 周蕙被推的一踉跄,一下栽在地上,脸上顿时去了一层油皮,只疼的不住抽气,勉强爬起身,却见那粉衣女子已经紧紧的抱住武世仁,冲着霁云怒声道: “兀那刁蛮女子,我夫君虽是性子温和,你也不合如此欺负作践于他,你若再不放手,奴家就和你拼了!” “你夫君?”霁云神情古怪,“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武世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低声道:“娇娘——” 还想再说,哪知女子已是朗声道: “奴家方才已经说过,他是奴的夫君,奴是他的娘子,我们两人成婚已是数月有余,我们夫妻自来恩爱,自问也从不曾得罪姑娘,姑娘为何要这般对我夫君?娇娘今日有一句话撂在这里,倘或姑娘要杀了我夫君,娇娘必要为夫报仇,然后追随夫君于地下……” “咦?”人群中忽然有人道,“那不是绿云阁的头牌娇娘姑娘吗?不是说娇娘姑娘被某个权贵赎出,娶为正室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娇娘?”又有男子也认出来,“还真是她,咦,等等,难不成那赎走娇娘的人便是这武世仁?可他明明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或者,娇娘姑娘其实是嫁他为妾?” “不可能,”却被其他人否决,“你们忘了,当初有位世子殿下对这娇娘一见钟情,曾说必禀了父母,纳娇娘为贵妾,却被娇娘断然拒绝,娇娘当时的话掷地有声,这一世,绝不与人为妾,这武世仁偌大的年纪,和那世子相比,无疑有天渊之别,娇娘怎会嫁他为妾?” “贱人——”周蕙已经冲了过来,颤抖着冲那似是深情偎依在武世仁身边的娇娘道,“是谁让你来这里胡说八道,我夫君什么时候认识你这贱人!” 哪知话刚出口,那娇娘上前“啪”的一巴掌扇在周蕙脸上,使得周蕙左脸顿时肿胀起来。 “你就是那个死缠着我夫君不放的贱人吧?”娇娘语气不屑,“夫君曾说,他家里妻子早逝,他因感念亡妻,本不愿续娶,哪知,碰上了奴……” 武世仁本想阻止娇娘继续说下去,却哪里想到,身体不知为何,竟突然一动不能动,便是口里,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来。 说道两人恩爱,娇娘脸上神情顿时娇羞无比。旋即抬头狠狠的剜了周蕙一眼: “我只问你,你是否姓周名蕙?” 周蕙愣了下,怒声道: “是又怎样?你这贱人还能怎地?” 哪知一语未了,娇娘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周蕙没想到她又会出手,却是忘了躲闪,竟是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这下好了,两边顿时对称。 “果然是你这贱人!”娇娘气咻咻道,深情的凝视武世仁,“奴这一巴掌是替当初受尽委屈的姐姐赏你的!” “夫君父母双亡,我二人大婚之日,夫君本说要带奴家回本宅拜见早逝的公婆和逝去的姐姐,却最终未成行,那日里夫君默默垂泪,奴家再三问询才得知,却是家中有一狐狸精,名唤周蕙,早在夫君未及第时,两人曾有白头之约,哪知你家嫌贫爱富,竟是生生把武郎赶出了家门,所幸夫君有贵人相助,娶了个贤惠的女子为妻,又状元及第,哪知荣归故里之时,你却藉由先前旧情灌醉夫君,做出了那等苟且之事。夫君酒醒,后悔不已,深觉对不起姐姐,好在姐姐贤惠,得知情由,便出面敦请夫君纳了你进门,却哪里知道——” 娇娘声音本就好听,又兼说的抑扬顿挫,故事更是一波三折,众人听得入神,仿佛看到那贤惠的妻子,深情的夫君,却因横插入一个包藏祸心的狐狸精,而忧心不已…… “你竟趁夫君不在,每日里为难姐姐,姐姐性子贞娴,从不会与人争吵,更做不来小人之事,日日郁积于胸,终至撒手西去……夫君本想把你打杀,却奈何夫人临终之时却要夫君为她少造杀孽,以期积下善缘,来世两人再会,便是因此,夫君才容你在府中呆了下去,却也再不愿回那伤心地——只是,夫君是夫君,奴家虽是出身青楼,却也知礼义廉耻,对你这般无耻j□j之人,却是要见一次打一次!” “打得好!”下面百姓听得入神,竟是已把自己完全代入了故事中,竟是一片轰然叫好声。 周蕙直气的浑身哆嗦,待要不信,那娇娘所言却又大半和过往相合,待要信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最爱的男人,竟然这般在别人面前编排自己,只觉伤心至极,气怒攻心之下,冲着武世仁哭叫道: “阿仁,你怎么能这般待我?当日洞房夜,你告诉我说,你根本丝毫不喜容清莲,之所以娶了她,不过是想要借助她娘家的势力,你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这一生,再不会对任何女人心动,你还说,看容氏面相,绝不是长寿之人,但等容氏归西,便扶了我为正……你说的这些话,难道全都忘了吗?” “怎么可能?”娇娘神情大变,“你所言有何人为证?” 周蕙冷笑一声:“有天地为证,我若有一字是假,叫我天打五雷轰,生生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武世仁,你还有何话可说?”霁云怒道,“先是宠妾灭妻,又假言妻逝,停妻再娶,明明我姑姑尚在人世,你先咒她离世不说,更为了娶一个娼门女,说她离世,如你这般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忘恩负义的伪君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武世仁似是终于清醒过来,冲着容清莲哀求道:“夫人,为夫只是一时糊涂……” “你说什么?”旁边的娇娘顿时恍若雷劈,不敢相信的瞧着武世仁,“你方才叫她什么?” “叫她什么?”周蕙心知身败名裂已是在所难免,索性破罐子破摔,“还能叫她什么?当然是夫人了,我好歹还算是妾,也为夫君生了三个孩儿,你又算什么东西?” 娇娘身子晃了一下,扬起手来朝着武世仁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多个耳光,悲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竟敢这般,咱们从此,恩断义绝……” 说着掩面而去。 “混账东西!” “真是禽兽不如!” “果然是斯文败类!” 下面的人群静了一下,早已对容清莲的控诉深信不疑,顿时骂成一片,不知是谁,拾了块儿转头朝着武世仁就砸了过去,其他百姓也纷纷仿效,离得近的竟是揪了武世仁的头发就打,还有人拿了臭鸡蛋坏掉的瓜果,朝着武世仁就是一通乱砸,若不是那些衙役机灵,怕是武世仁当场就要被打死。 “真是混账东西!”楚琮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委实是我大楚之耻!”怪不得以文翰之儒雅,竟会那般愤怒难抑! ☆、133“意外”事件 周蕙被围观百姓的疯狂吓到了,竟是呆呆站在原地,完全忘了反应。 不知谁喊了一声: “这个狐狸精也不是东西!自己不要脸爬上男人的床不说,竟然不感念主母恩情,还对主母百般为难,当真是该死!” 当即有人附和: “对,打死她!” “拉她浸猪笼!” 周蕙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慌忙就往武世仁身边跑,身上却还是狠狠的挨了几下,等跑到武世仁身边时,早已是鼻青脸肿狼狈至极。 武世仁正好醒过来,一眼看见周蕙,想到这女人竟是当众说出自己对她的承诺,使得自己和容清莲之间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本还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挨过这一关,好歹顶着个容府娇客的名头,便是投奔太子也有些分量,现在倒好,别说太子,这大楚朝堂怕是没自己容身之地了! 又是痛恨又是绝望,挣扎着骂了声“贱人”,急怒攻心之下,又昏了过去。 后堂的楚琮冷冷的瞟了一眼强自镇定的楚晗: “武世仁这般行径,和你可是有关?” 楚琮性子本就是多疑的紧,今儿个一听说这事便觉得蹊跷。这么多年相交,虽是处处防备着三大家族,却也对三位家主的性子最是了解,特别是容文翰。 方才容清莲的那个诉和离的状子,楚琮听了后是马上就信了的——实在是容文翰的性子,绝不是那种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而且这段时间自己也算看透了,文翰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爱女若命,而即便不考虑到女儿的将来,也坚决主张容清莲和离,可见武世仁做了多天怒人怨的事情—— 自然,楚琮并不清楚,其实,他低估了容文翰对霁云的重视程度,真正坚持容清莲和武世仁和离的不是容文翰,而是容霁云。 本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和离案子,可是竟偏又牵扯到太子府大管事失踪案,而出来指证容霁云害了大管事的,竟是武世仁的所谓小舅子周荣。 要是说这一切没有联系,自己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父皇——”看楚琮脸沉了下来,楚晗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容相是国之重臣,儿臣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断股肱的糊涂事,委实是凌孝巡城时救下那周荣,方知道了大管事被容霁云虐杀这件事。” “谅你也不敢骗我。”楚琮冷声道。方才见识了霁云的“彪悍”和“有勇无谋”,楚琮益发相信,容文翰确实没有不臣之心——选了这样一个继承人,早就注定了容家只能走下坡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自愿把牙齿给拔了的老虎更让人放心的呢? 更何况,这头老虎一旦拔了牙,对大楚只会有利,再不会有半分害处。这样有能力又听话的臣子,但凡是有些脑子的,就应该想办法拉拢,而不是为一己之私怨而百般打击。 楚晗胆战心惊的爬起来,抹了下额头上的虚汗,也不敢再坐,只小心翼翼的垂首侍立在楚琮身旁,心里却是暗自祷告,只希望周荣那里不再出纰漏,不然,自己这次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吴桓擦了擦汗,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厌恶的瞧了一眼躺在地上装死的武世仁——从前觉得这位武大人也是一表人才,倒也算个人物,今儿个才知道,私底下的行径竟是如此令人不齿,不用说,这和离案定然是容府胜了,武世仁不止要净身出户,怕是皇上知道了他的这般丑行,也会从心底了厌了他,最不济,也会贬出京城。 本来能娶了容府小姐傍上相爷,已经是这武世仁莫大的福气了,偏他还想坐享齐人之福,你说你左拥右抱也就罢了,好歹也要先把正室给哄妥帖了吧,这位倒好,竟是完全的随心所欲!也不看看自己老婆的娘家是谁! 只是这件案子清了,可还有,另一件更头疼的呢。 旁边的凌孝却已是等不及了。明明准备的那么充分,拍了胸脯打包票的武世仁竟然这么快就一败涂地,说什么定要让容家名誉扫地,可到了到了,竟是他自己身败名裂。 要是自己这边再有个闪失,那太子怕会…… 不觉打了个冷战,冲吴桓道: “吴大人,容家的和离案既然已经了了,还请大人速速处理太子府大管事被杀一事。” 说着傲然转向容文翰: “容相,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实在是末将职责所在,还望容相海涵。” 那语气,俨然已是把霁云当成了杀人犯。 霁云冷笑一声,冷冷的对上凌孝的眼睛: “怎么?凌将军的意思,是认定本小姐杀人了?” 凌孝心里愈发不舒服: “不是我认定,是周荣亲眼所见,还有你方才拔刀动作的熟练,哼哼,或者杀人于容小姐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凌孝,”容文翰突然出声,竟是直呼凌孝的名字,凌孝吓得一哆嗦,居然不由自主的起身应了声“是。” “就凭武世仁那个混账东西小妾兄弟的一番话,你就敢把这杀人的大罪扣在我容府头上,明日上朝,本相倒要问一下凌太师,是否当真以为容家无人,便可以任由你凌家欺负了吗?” 是啊,人们也恍然,怎么忘了,那周荣可是周蕙那个狐狸精的兄弟,那么个人渣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度? 方才容清莲的苦情戏已经最大限度的打动了所有人,容文翰又自来在百姓心中有极好的清誉,人们看凌孝的眼神便有些异样,又听说凌孝竟然是凌太师家的人,那可是有名的很啊——惯会欺男霸女、飞扬跋扈,比起清贵自律的容家来,那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顿时就议论纷纷: “原来这将军是凌家的人啊!” “凌家人就了不起吗,再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不讲理!” 也有人怪声怪气道: “那可不一定,人家可是太子的外家,在他们眼里,这大楚的王法算狗屁!” “可不,前儿凌家的一位管家打人时还说,什么王法都是狗屁,他们凌家的话就是王法!” 声音太大了,便是后堂的楚琮也听得清清楚楚。 楚晗暗叫糟糕,再没人比他更清楚父皇的疑心病有多重,听到这样的话,怕是母后也罢,外公凌家也罢,都会吃挂落。 凌孝气的浑身哆嗦,有心想要去惩办那些百姓,却又慑于容文翰的威势,憋了半天,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周荣的身上,竟是大步上前,狠狠的一脚朝仍昏晕不醒的周荣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还不快把那日的情形讲于吴大人听!” 周荣的身体一下被踹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竟是一下撞在官衙的石墩上,登时脑浆迸裂,血流满地。 “啊——”眼前突然出现这般血腥的场面,有那胆小的顿时吓得惨叫出声,堂上的衙役也是乱作一团。 有人快步上前,探了探周荣的鼻息,惊得差点儿蹲坐在地上—— 周荣早已没了一点气息,竟是当场气绝身亡! 那正缩在武世仁身旁嘤嘤哭泣的周蕙终于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却发现,自己弟弟竟然真的死了,怔了半晌,疯一样的朝同样吓呆了的凌孝撞了过去: “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弟弟的命来——” 凌孝猝不及防,一下被撞倒在地上,待要起来,周蕙却不要命的扑上去又撕又挠又咬,一下把凌孝抓了个满脸开花。 凌孝好不容易甩开周蕙,却是官帽也掉了,脸上也花了,甚至一只鞋子也掉了,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那一脚怎么就能把人给踹死呢?自己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能一脚把人踹到那么远的石墩上?真是见鬼了! 人群中一个俊逸的身形一晃,很快消失无踪——别说踹了一脚,就是碰周荣一个手指头,他也是,会死的。 “好一招杀人灭口!”霁云冷笑一声,“所谓死无对证,凌孝,你这么急于置周荣于死地,到底是何居心,还是,你怕周荣会说出诬陷本小姐的幕后主使?” “你血口喷人——”凌孝已是气急败坏,只是周荣确然已经死翘翘了,这会儿竟是百口莫辩。 吴桓也傻眼了,这凌孝也太胆大了些吧?竟敢在这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人? 若是误杀,当真是点太背了些。那什么太子府大管事的案子也不用审了,还是先把这位抓起来吧。 挥了挥手,两边的衙役上前摁住凌孝,先强行扒去了凌孝的官服,又拿起镣铐把凌孝锁了起来。 霁云悄悄靠近凌孝以极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凌孝,你这次,死定了!” 凌孝哆嗦了一下,以为容家已经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容霁云,是你杀了周荣对不对!你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又怒目瞪着吴桓:“混账!你不知道我是凌府人吗,你想要巴结容家,可也别忘了太子可是我表哥,我们凌家也不是好惹的——” 本想威胁吴桓,先把自己放了,再回去央爷爷想辙,却不妨这句话一出,后堂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从里面疾步而出,朝着凌孝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好你个凌孝,竟敢背着本宫在外面这般为非作歹!先是冤枉容小姐不说,还敢当堂杀人,当真该死!” 凌孝被打的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的一头就撞了过去: “你敢打爷,爷现在就——” 忽然觉得不对劲,那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好像是,太子?! 凌孝只看了一眼,吓得魂都快飞了,却是自己方才还满嘴夸耀的太子表哥,可不正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趴坐在地上,被撞倒的鼻子正有鲜血汩汩流出—— 好像,自己方才,是撞到了一个人的鼻子…… “太子殿下——”楚晗跌倒的地方恰好就在霁云旁边,霁云忙去搀扶,手中的金针极快伸出,楚晗只觉腰间麻了一下,已经被紧跟着的侍卫扶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容文翰忽然跪倒在地。却是后堂又绕出一个人来,不是大楚皇上楚琮,又是哪个? 刚刚站起来的楚晗忙又跟着跪倒,凌孝却是已经面无人色——这容霁云当真可恶,竟是故意激了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她定然早就知道,皇上就在后面!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府衙内外,顿时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容卿,快快起来。”又看了看霁云,“你就是云儿吧?也快快平身,方才,委屈你了!你放心,有朕在,定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一句话出口,楚晗的冷汗再一次刷的下来了,凌孝则是无力的瘫在了地上,欺负容霁云?一直是自己被欺负好不好? 可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自己这案子,怕是翻不了了! ☆、134治不死你 武世仁坐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神情呆滞。 和离的文书已经送达,容清莲的嫁妆已经搬了个一干二净,自然,那些首饰了,陪嫁的商铺地契了,也都尽数被带走。 周蕙这会儿也清醒过来,第一次无比深刻的意识到,容府小姐是嫡母之于这个家的意义—— 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不是武世仁,而是自己一直不放在眼里的那个懦弱无用的庶女。 一夜之间,武家就从大富之家变成了一穷二白。 武香玉也傻眼了,家里乱成这个样子,甚至一大早爹爹就撵走好几个下人,照这样下去,岂不是意味着不止自己那些好看的首饰了,漂亮的衣服了,以后会全都成为泡影不说,说不定再过些时日,还得自己操持家务? 这般想着,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嚎什么丧!你老子还没死呢!”武世仁被武香玉的哭声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顿时厌烦无比,“还不滚回屋去!” 武香玉自出生一直是武世仁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被这样骂过?脸色白了一下,转身冲进房间,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武世仁怒气冲冲的起身——这几日因怕皇上怪罪,便以染病为由告假在家,想着等皇上的怒气平息下来,再回朝堂,正好腾出时间再去好好求求太子。 哪知到了太子府,刚一报出名来,便被轰了出来,便是自己好不容易凑了银两置办的贵重礼品也被扔的满地都是,踩了个一塌糊涂。 武世仁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回了府,也是巧了,刚到家,皇上的圣旨随之到了。 那圣旨的内容倒还好,只说既然武世仁病了,那就索性病休归乡吧。 武世仁脸色惨白,本想着顶多京城呆不下去,被放到外面任职,却哪里想到皇上竟是一开口直接就撸去了所有官职,直接打发自己回老家了,刚想塞给传旨太监些银两,打听一下可还有再蒙起复的机会。 哪知太监收了圣旨,忽然就变了脸色,指着武世仁骂道: “你这斯文败类无耻匹夫,枉披了一张人皮,朕就当那么多年的朝廷俸禄全都喂了狗!现在马上滚出京城,但凡你和那周氏贱人所出,无论男女,终生只准操贱业,再不得踏进京城一步!” 说完又上前照着武世仁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然后才站定,后退一步,神情庄严道: “以上是皇上口谕,还不谢恩领旨——” 武世仁早被皇上的雷霆之怒完全吓傻了,强撑着木呆呆的磕头谢了恩,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那太监这才扬长而去,关闭的府门里,顿时传来一片绝望的哭声。 “该!”听下人回禀了武世仁家的惨状,楚晗连声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还敢来本宫这里!” 这几日,自己在朝堂上真是如坐针毡,但凡是自己的奏折,父皇无一例外全部当场驳回,自己的脸都丢光了!以致这几日,自己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即便如此,还是动辄得咎。 很明显,父皇除了心里恼了自己之外,更是要借打自己的脸帮容家出气。自己可是堂堂太子、国之储君,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更让楚晗整个人都觉得不好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许是心情太过烦躁的缘故,这几日满府姬妾,竟是都无法勾起自己的兴趣。 因楚昭得了嫡子的缘故,楚晗本是一门儿心思的想着也要赶紧和太子妃造人的,这几日正好被父皇嫌弃,索性躲在房间里和太子妃享受鱼水之欢吧,哪知,甚至太子妃学那娼门中人,摆出各种勾人的姿势,自己竟然,就是不举! 太子妃又羞又气又伤心之下,日日哭泣。 楚晗却是不信这个邪,晚上喝了好大一碗新鲜的鹿血,又让人熬了鹿鞭汤,去了最宠爱的一个宠妃哪里,那女人看太子驾临,本是欣喜欲狂,忙洗涮的干干净净张开双腿在床上等着,却没成想,楚晗趴在上面鼓捣了半天,刚进去一点儿,便,泄了…… “太子——”新上任的大总管梁用倒是个识情知趣的,看太子一嘴的燎泡,兼且两眼赤红,明显是欲求不满的样子,暗暗感慨自家主子果然厉害,竟是阖府的女人都满足不了太子。好的奴才,就应该想尽一切方法替主子分忧。这样想着,便上前小声道,“听说倚翠楼里有个勾人的头牌儿,不然,奴才安排太子去,松散松散?” 满府的女人都是愁云惨雾,楚晗也委实看得心烦,当下点头,换了便装和梁用出了府。 “太子去了倚翠楼?”霁云听了回禀,嘴角微微翘了下,“好,继续跟着。” “安排车子,我要出去一下。” 车驾很快出了城,来到一个僻静的茶寮,阿逊已经等着了,让随行的侍卫留在此处,两人缓步往山上而去。 拐了一个弯,一阵清灵的琴声从山巅飘了过来,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一张信笺被一块儿石头压着,在山风中刷拉拉作响。 娇娘,走了? 阿逊弯腰拿起信笺,“山高水远,珍重珍重!若然有缘,他日再见。” 随手递给霁云: “看来,娇娘已然和心上人离开。” 霁云接过,神情中满是佩服之意,果然是一个奇女子——娇娘之父曾在武世仁手下做小吏,因生性正直为武世仁所不容,被按上了个罪名扔到狱中,终至抑郁而亡。 倒是容清莲知晓后大为不忍,悄悄让人送去了些银两周济孤儿寡母,却不想那娇娘最终还是沦落青楼…… “想什么?”看霁云始终默默不语,阿逊揽了霁云的腰道。 霁云怔了下: “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太委屈娇娘了……” 这么好的娇娘,却陪了武世仁这个人渣这么久…… “放心。”阿逊温和的一笑,“不会让那个混账占到便宜。” 自己配的药倒是好使,那武世仁每次都是j□j,却不知道其实不过是自己玩自己罢了!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与云儿听的,没得脏了云儿的耳朵,至于自己,早年在谢家,或是混迹于那些坏小子间,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听过? 而于娇娘而言,能报得毕生大恨,又回报了容清莲当日的恩情,也算是得偿所愿,更不要说,自己还付了大笔银子还她以自由之身。 “云儿,等三哥的事了了,我便央了爷爷去相府提亲如何?”阿逊抵着霁云的额头,入神的瞧着霁云黑亮的眸子。 没想到阿逊忽然说道提亲之事,霁云一下红了脸,不自在的垂下眼,半天才哼了声。 “什么?”阿逊脸贴的更近,着迷的瞧着霁云因低了头而遮住眼眸的那一排羽扇似的睫毛,终于忍不住在霁云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 霁云吓了一跳,这可是野外,唯恐什么人瞧到,忙把头拼命的埋在阿逊怀里。 “云儿,云儿,你应一声,好不好?”阿逊无奈,只得一下一下轻拍着霁云的背。 好半天,霁云终于动了下,瓮声瓮气道: “都,依你……” 阿逊的胸腔震动了一下,旋即那震动声越来越响,一阵清亮之极而又开心至极的笑声随即在耳旁响起。 自己这就赶去倚翠楼,不出意外,三哥的事,今天就可以有个结果了,也就是说,明日,自己就可派媒人去了相府提亲…… 倚翠楼的一个雅致的房间内,饶是门窗紧闭,里面却仍不时传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并愉悦至极的shen吟声,很明显,里面的的人j□j正热。 阿逊推开门,毫不避忌的抬脚就进了房间。 一张装饰俗艳的雕花大床上,大楚王朝当朝储君,堂堂太子殿下chi条条仰躺在大床上,两条大腿间全是喷出的精ye,也不知泄了有多少次,整个大床上,由里到外都渗透着一种糜烂的气息。 可诡异的是,这张床上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其他什么人。楚晗却是毫无所知的样子,依旧张开十指在自己j□j处不停的撸动着,嘴里还不时发出畅快的呵呵声: “哎哟,贱人,果然够爽!看爷不干死你——” 阿逊一步步上前,一把钳住楚晗不停舞动的双手。 楚晗神情明显有些迷茫: “美,美人儿,怎么,不叫了?” “傅青轩,青公子的弟弟,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许是阿逊的声音太过冷酷,楚晗不觉抖了一下,愣怔片刻,脸上忽然充满怒意,“那个贱人,差点儿把本宫的命根子给剪了!等本宫再抓到他,一定要阉了他,然后,干死他!” 再抓到他? 阿逊愣了一下,顿时大喜,难道说,三哥其实早已经逃出来了?可不对呀,为什么逃出来却不来找云儿? “他逃去了哪里?” 哪知楚晗突然翻脸:“我怎么知——贱人,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服侍本宫?” 阿逊松开手,楚晗十指旋即开始忙碌起来。神情之沉醉更胜先前。 一直到两个时辰后,楚晗才带了大管事无比餍足的离开了倚翠楼。哪知刚上车,一个丫鬟打扮的婢子又从里面追了出来。 “何事?”泄了火,也确定了自己并没有萎掉,楚晗这会儿倒是神清气爽。 那婢子抿嘴一笑:“官人怎么忘了?这是您吩咐准备的,还有这扇坠儿,是我家姑娘感念官人的情意,特特让婢子送于官人留个念想的,我家姑娘说,希望官人常来看看她,可莫要忘记了她才好。” 连娼楼里的头牌儿都拜倒在自己的金枪之下。 这个认知让楚晗顿时神清气爽得意洋洋,不止收了那礼物,还随手赏了婢女一块儿十两重的银子。 打开看时,却是一瓶红艳艳的小药丸,心知这定然是窑子里助兴的秘药,隐约记得事前,自己好像确是吃了这东西,忙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那扇坠儿也很是精巧,楚晗得意的把玩着,只觉几天来的烦闷不安一扫而空。 阿逊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目送太子的车驾逐渐远去,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虽然三哥已经逃脱,可云儿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还是要有人担了责任的,既然楚晗这么好色,让他从此不举,倒也能让自己心里痛快些。 正自出神,容五忽然飞马而至,说是小姐有事请安公子速去。 两人快马加鞭,来至店铺,霁云已经在等着了,看到阿逊到来,忙迎了上来,手里还有一枚玉佩,并一张张牙舞爪的两个大字——“无恙。” 阿逊愣了一下,这玉佩他认得,正是傅青川惯常所佩,至于那字体,也是一眼辨识出来,可不就是傅青川亲笔所书—— 别看傅青川长相柔美,偏是写的字却是和其人相去甚远,好听点儿是彪悍强势,不好听点,真的和那什么爬的一样啊! 自然,也因了这个原因,傅三哥是轻易不会把“墨宝”示人的,而眼前这张信笺,毫无疑问是傅青轩亲笔,甚至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其他意味的东西—— 阿逊暗暗后悔,肯定是方才看到楚晗淫hui模样的后遗症,自己这会儿怎么瞧着,三哥这两个横七竖八的大字里满是欲求不满的愤怒呢? “看三哥写的字还是蛮遒劲有力的。”听了阿逊的话,知道三哥果然已经逃了出来,霁云脸上神情也是一松,而且光看这字,三哥好像精气神儿蛮好的样子! ☆、135议亲进行时 秋季大比如期结束。 经过九天七夜的折磨,那些本是意气风发的举子们走出考场时,全部都是晃晃悠悠,和失了魂魄的野鬼差不多。 霁云也带了容五几个,一早就来到考场外迎候傅青川。等了有两个多时辰,傅青川的身影终于在一众举子中出现。 和其他人的满脸菜色相比,傅青川虽是清瘦了些,精神状态却明显好得多—— 自然,很多要归功于霁云的饭盒太给力。 傅青川也看到了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的霁云,嘴角不觉绽开一丝笑意,却又暗暗诧异,进考场时,就没见哥哥傅青轩,怎么出考场时,仍是不见人影? 刚要举步往霁云身边而去,却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手中的饭盒一下摔在地上。 傅青川皱了下眉头,顾不得发火,忙抢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即将踏在饭盒上的脚,心疼无比的弯腰拾起饭盒——这饭盒可是云儿花了重金给自己做的,钱倒在其次,关键是里面的心意。 那饭盒倒是结实,被这么狠狠的摔了一下,竟是连个裂纹都没有,就只是沾了些泥土罢了。 傅青川忙掏出手帕小心的擦拭了着,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诡异情形。 “傅青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本公子?”有些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青川抬头,这才发现,却是安钧之,正怒气冲冲的瞧着自己,他的身旁无一例外,围绕着太学中的那批狐朋狗友。 “果然是穷酸,一个破饭盒也当宝贝似的。”一个瘦的竹竿似的举子哼了声道。 “傅青川,发什么呆,还不快滚过来给安公子赔罪?”另一个出身小世家的胖子也道,明显是这几日饿的了,说话都有些飘,却还是强撑着做出颐指气使的样子。 傅青川抬头盯了眼抱着胳膊站在中间,高高的昂着下巴,一脸鄙视的安钧之。 安钧之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寒意,竟是不自在的移开眼,不敢对上傅青川的眼睛。 傅青川已经大踏步向前,撞得挡在面前的胖子猛一趔趄,一个站不稳,一下踩在安钧之的脚上。胖子虽是刷掉了些膘,吨位还是够足的,直踩得安钧之脸都变了形。再回想起方才傅青川不屑的样子,顿时气冲斗牛——虽然很早以前,他也不过是丝毫不受人重视的安家旁门罢了,可做了这许多年的安府公子,安钧之心里早以勋贵名门自居,怎么能受得了在一个出身低贱的庶民哪里受这般轻视? 气怒之下追上前骂道: “混账东西,不过参加个秋试,还真就敢以状元爷自居了?这般横冲直闯,果然是没有教养的贱民罢了!” “果然混账!”又有人插了进来,接了安钧之的话道,“考场内礼义廉耻,考场外却是满嘴喷粪、臭不可闻,当真是斯文败类!” 安钧之刚想附和,却忽然觉得不对味儿——傅青川又没开口,方才明明是自己在骂人好不好? 刚要大声斥责,却在看清来人时叫苦不迭,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恶言又咽了回去——怎么竟是容家那个小魔女? 却是霁云,正带了容五几人站在傅青川身边,看着安钧之等人,眉梢眼角全是鄙视,一如安钧之方才之于傅青川。 只是傅青川敢不在乎安钧之,安钧之却是不敢不在乎容霁云——谁让人家爹是当朝丞相,更是,大比的主考官呢?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还没怎么呢,却先把座师给得罪了! “哪里来的臭小子——”那胖子还想再骂,却被安钧之喝住,“张向,走了。” 说完,逃也似的从霁云身边离开,身后还传来霁云凉凉的声音: “这还没当状元郎呢,就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可惜,就你那倒霉催的模样,我瞧着啊,这状元郎,这辈子,你都别想了——” 安钧之脸一阵红又一阵白,几乎想找两团棉花把耳朵塞起来。 “安公子,那小子是什么人啊?”好不容易站住脚,胖子气喘吁吁的道。 “什么人?”安钧之厌恶极了霁云,当下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容霁云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胖子摇了摇头。 “那容家世女呢?”安钧之恶意的道——这么泼辣的模样,足可以让容家世女的名声更臭些。 “容家世女?”胖子终于转过来弯,吓得忙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如果说安钧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才会被过继到安家,人家容霁云可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 而且,容相的女儿,容家下一任家主,不论那一个身份,都是自己这个层次的人绝对惹不起的。 一直到进了府门,安钧之的心情才恢复过来。此次大比,安钧之自认几篇文章写的花团锦簇一般,再结合安家的显赫背景,安钧之已经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被皇上钦点为状元郎时的情景。 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受众人拥戴,再不用仰人鼻息,活得战战兢兢了,还有那安家下一任家主的资格,若安弥逊那个混账真要嫁给那个小魔女,无疑,自己就会重新成为安家下任家主的唯一继承人。 再加上之前谢玉的暗示,看来,自己可以和老家伙商量去谢府求亲的事了。 至于安弥逊那个混账,最好被那个小魔女娶走后狠狠的折磨到生不如死…… 霁云却完全不知道,在安钧之的心目中,自己竟是已经上升至恶魔这般神圣的地位。只忙忙的和傅青川不停说着话,以致傅青川好几次想要问道傅青轩的情况都被岔开,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数日不见,云儿怎么瘦了这么多?还有神情间显而易见的慌张…… 却并不点破,一应霁云忙里忙外的张罗着。 好不容易沐浴完,又吃了饭,霁云又紧催着傅青川赶紧去房间里补觉,自己则转身就想走。 傅青川终于叹了口气: “云儿,相信四哥,四哥,挺得住,是不是三哥他——” 虽是说自己挺得住,傅青川下颚却是不自觉收紧,双手也用力的攥在一起。这个傻云儿,以为真瞒得过自己吗?三哥那般护短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般冷漠的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不管不问? 霁云本已到了门边,听了傅青川的话不由一僵——虽然自己拼命掩饰,还是被四哥发现了吗? 霁云慢慢转身,却是不敢看傅青川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 “四哥,对不起,是云儿该死,把三哥给,弄丢了……” “弄丢了?”傅青川一愣,不敢置信的瞧着霁云,“什么叫,弄丢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弄丢了? 听傅青川这样问,霁云眼里的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虽然已经确知三哥无恙,可他那般体弱,自己让人小心看护着还免不了三灾两病,现在也不知沦落到了哪里,那些人是不是会善待于他? 傅青川怔怔的捏着霁云递过来的那张信笺,想笑,鼻子却是酸楚的不得了,还真是,三哥的字呢。 记得小时候,二哥牵着三哥的手第一次来到书房,自己看到他那笔丑到不行的字,笑的直打跌,三哥气极,松了二哥的手,狠狠的把自己推倒在地,更是扬言,他就喜欢这样的字,偏要写这样的字,也因此,这笔丑字,也就数十年如一日,成了俊美无俦的二哥的标志…… 那时大哥已经很有长兄的模样,温和的笑着,瞧着打闹成一团的自己和三哥,二哥则很是紧张的劝了这个又劝那个—— 好像一切还尽在眼前,可当日的弟兄四人,现在却只剩三哥和自己罢了,要是三哥再…… 楚晗,楚晗! 霁云正哭得不住打嗝,身体却忽然被人拥住。却是傅青川,用着守护的姿势,环住霁云: “傻云儿,怎么就哭成了个泪人儿?这么多年了,云儿还不了解三哥吗?三哥身体弱,性子,却是一点儿也不弱的,论起玩心眼,三个四哥,也不是三哥的对手,所以,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不知道傅青川是说给霁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良久,傅青川轻轻道: “云儿,你说,我这次,能考中状元?” “嗯。”霁云重重的点头,因为刚哭过,眼睛格外黑亮动人。 “好,那四哥就给云儿拿个状元回来。瞧你这么些日子,竟然瘦了这么多,回去多吃些饭,养的胖胖的,三哥回来,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快去吧,阿逊说不得,已经等急了。”傅青川拍了拍霁云的头,松开手,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自己要是考中状元了,远方的三哥一定会知道吧?说不定,就会自己跑回来了。 霁云来至外面,一眼看到倚在马车外的阿逊,眼泪又要流下来。 “怎么又哭了?四哥骂你了?”阿逊有些着慌,手忙脚乱的帮霁云擦眼泪。 “没有。”霁云把头埋在阿逊怀里,“就是因为他不骂我……” 一句不怪自己不说,还嘱咐自己多吃饭。 “我想让他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也行啊……” 要不是自己碍了楚晗的眼,三哥怎么会出事? “四哥不怪你,三哥也不会怪你的。”阿逊边帮霁云擦眼泪边道,“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三哥一定是受苦?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三哥会领个漂亮的三嫂,再带一窝孩子,突然就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什么一窝孩子?”霁云终于被逗乐了。 看霁云露出笑容,阿逊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送了霁云回家,阿逊便打马回了安府。一进府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是好多下人,正抬了一箱箱的东西进府。 阿逊正摸不着头脑,安志跑了过来,看阿逊疑惑的神情,忙小声道: “是二爷,说是等殿试后要去谢府求亲,老夫人听了很高兴,竟然急火火的就让人开始置办东西。” 求亲?阿逊心里一动,自己也正好要说这事,忙加快脚步往老爷子房间而去。 进了房间才发现,安钧之竟然也在座。看到阿逊进来,明显不高兴的样子——自己正和老东西商量婚姻大事,这混账东西闯进来干什么?眼珠一转,故作和气道: “逊儿,你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可有了心仪的人家?” 阿逊最是看不起安钧之这般虚伪的做派,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是对着安云烈道: “祖父,前些时日逊儿说的去容府议亲一事,祖父考虑的怎么样了?若是祖父以为可行,逊儿也该着手准备礼物了。” “礼物?”安钧之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阿逊,这小子想干什么,自己嫁去容府不说,竟然还想把安家的财产带去容家吗?若是自己当了下一任家主,财产却要被他带走一半,那可不行!当即道: “容霁云可是世女,要聘也是她家来聘,你准备什么礼物?” 此言一出,安云烈不由皱了下眉头,虽是不得不承认安钧之说的,心里却怎么就觉得很不舒服呢?而钧之这般作为,却明显也太小家子气了! 阿逊慢吞吞的抬头,盯得安钧之直发毛,半晌道: “我总要,带份丰厚的嫁妆啊,不然,岂不丢了安府和你这个未来家主的脸面?” ☆、136议亲进行时(二) “云贵安抚使家的嫡次子?”听官媒报出对方家世,容文翰明显有些感兴趣的模样。 那官媒一看有戏,赶紧打叠起精神: “相爷,那位公子,老妇也是见过的,生的可真是俊俏无比,性子又温柔的紧,真是来至这容府,说不得,小姐这辈子都不会受委屈。” 却被另一个官媒给截住——笑话,大楚建朝以来,可就容家出了个世女,不拘是谁,只要能促成了容家小姐的婚事,定然就是当仁不让的官媒第一人。怎么也不能让人把这官媒第一人的筹码给抢了去。忙颠颠的上前: “哎哟,相爷,小妇人可是听说,咱们容小姐可是天上的善财童子下凡,最是经营又道,瞧瞧这房间里的摆设,一看就定然是容小姐的手笔,这般胜过男儿的心胸,自然要配个志同道合的,小妇人这里有一个,是山东首富家的公子,人长得那是没话说,做起生意来,更是一把好手。要是真成了,那可真是比翼双飞了……”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引得旁边的丫鬟纷纷掩了嘴笑个不停。 其他几个官媒也不肯相让,忙争相上前,推荐手里的人选。 眼看上朝时间已到,容文翰站起身来,冲几位官媒摆了摆手: “本相还有公务在身,这样,你们回去,传言其他冰人,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可在十日后,偕了那公子一同前来,本相要亲自相看。” 啊?容文翰此言一出,那些媒人当时便有几个冷了脸,眼看容文翰已经离开,众人也只得跟着怏怏的出了容府。 “你说议亲就议亲吧,还要亲自相看。”一位官媒嘟哝道,“自古那家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把人叫过来当面相得?这容相爷,也忒疼女儿了吧?” 虽然手里的这个,自己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可这个主,委实太过高大威猛,那膘肥体壮的身形,可是堪比街头杀猪的张二狗,不过自己觉得倒是相配的,这世人谁不知道,那容府小姐就是个堪比夜叉的彪悍主…… 却是那次公堂之上,霁云虽是戴着软帽,可那般拔刀一跃而上“唰”的一下逼住武世仁的飒爽英姿,却是被当时在场的人越传越离谱,到得最后,以致现在十个上京人有九个都认为,容小姐身高丈二,面目黎黑,声如洪钟,目似鸡蛋。 以致容家仆人每每听到这种流言,都气的暴跳如雷——明明他们家小姐明眸善睐、娇美如花,这些混账东西都是什么眼神。可结果他们越是和别人吵得凶,那些人越是以为容家人做贼心虚,竟愈是认为坐实了他们的猜测——不然,这么大反应干啥? 倒是他们家小姐和相爷,依旧什么都不在乎,每天优哉游哉的样子。 目送着那些官媒四散而去,门房终于长出了口气。 实在是自从小姐及笄后,相爷放出要给小姐议亲的消息,每日里便有多位官媒或私媒上门。 一开始大家还蛮开心,想着这么多主动来议亲的,小姐定然可以找个如意郎君。 而且大家也都留了心,一旦听了哪个媒人说的条件特别好的公子,所有仆人都主动发动七大姑八大姨的去帮忙打听,可得来的结果却每每让人失望不已—— 这起子尽会耍嘴皮子的媒婆,十句里有一半都是胡诌的! 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怎么配得上自家小姐?有那生得好的,那性子却又荒唐了些…… 别说容府的主子了,这些下人们都有些愁得慌——怎么就觉着没人配得上小姐呢? 容文翰也是心里烦躁的很。 原先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这些蜂拥而至的议亲人,怕是十个有九个都是冲着容家的地位和自己这个相爷而来的——明明自己这么好的女儿! 待来至朝堂之上,其他人纷纷上前和容文翰打招呼。今日朝堂之上,明显和往日不同,众朝臣之间,明显多了些喜气——却是今日,正是殿试之期,也是大楚王朝有国以来,第一次由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 容文翰边和他们拱手见礼,边瞧向那已经站定的一众举子,眼睛越过人群,落在虽是一般躬身肃立,却仍难掩其磊落风姿的傅青川身上,眼中露出一抹欣赏之色——没人知道,自己心目中早已有了理想的女婿人选,那就是,傅青川。 一则青川和云儿早就相识,自己看得出来,青川对云儿可是维护之至,女儿跟了他,绝不至受委屈;二则青川的人品才学,也算,女儿的良配。 “容相,”安云烈踱过来,顺着容文翰的眼睛瞧过去,感慨道,“大楚已经多久不见这般盛事了?如此兴盛时局,可是全赖容相一人之力啊!” 又破例和容文翰多说了几句客套话,使得容文翰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是安云烈生就的武人刚烈直爽的脾气,最耐不得和人这般客气,这样和颜悦色的和容文翰谈天说地甚至语气里还隐隐有些奉承的模样,委实太过奇怪了些。 却不知安云烈心里却也是不自在的紧。 尼玛!还不都是那个臭小子闹得!竟然死活闹着非要“嫁到”容府去!可怜自己堂堂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为了宝贝孙子“嫁到”容家后不受欺负,也只能这么低眉顺目、委曲求全! 自己这个爷爷,当得糟心啊! “皇上驾到——”三声静鞭后,远远的传来太监的传唱声。 待楚琮上了龙座,众人尽皆跪倒,山呼万岁。 看到多出的那些年轻面孔,楚琮脸上也不禁喜气盈盈。 “小姐,这般时辰了,前三甲八成已经出来了。”谢玉手下的大丫鬟杏儿抿了嘴道,“我猜呀,那状元郎非安府郎君莫属。” 小姐平日里有意无意总爱询问一些安家的事,那安家少爷,因和少爷交好的缘故,也经常在谢府出入,自己瞧着老爷夫人的意思,怕是真打算把小姐许了安家郎君呢。 谢玉咬了下嘴唇,脸上显出些恼意,那杏儿吓了一跳,以为那句话不当惹得小姐生气,忙闭了嘴。 却不知谢玉心里却是懊恼不已,为什么时至今日,杏儿提到安家少爷时,自己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仍是安弥逊那个混蛋? 这一日,京城无数权贵人家的内宅,很多夫人、小姐的谈资无一例外,全是状元郎的人选,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以为的最大状元热门人选安钧之居然不过占了第三名的探花,而状元和榜眼却俱是外省举子,特别是那状元郎,据说年纪轻轻、尚未婚娶,更兼仪表堂堂、潇洒俊逸。 以致朝会刚刚结束,那众多家有娇女的官员便纷纷把皇上赞为“天降我宰相才也”的傅青川作为佳婿的热门人选。 只是一回头却看到,因主持了此次大比,当仁不让的成为傅青川座师的容文翰,顿时眼红不已—— 倒不是说想要成为主考官,可是你瞧瞧,这状元公刚一新鲜出炉,便被容文翰给霸占住了。 使得其他一些家有儿女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傅青川人品的官员只得望而却步,忽然想到容家近来正为女儿议亲,不会是…… 这样一想,顿时充满了危机感。转念一想,容家可是要招赘婿,这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状元公怎么会如此窝囊,到他们家倒插门去?那容家再是门第高贵,可奈何却是要娶不是想嫁,也只有那种表面兴盛其实早已败落的破落户才会把儿子送上门去,状元公这样的人品,断不会受这般委屈…… “云儿十日后要议亲?”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不解。 容文翰无奈,青川于学识一途委实通透,怎么涉及到个人婚姻大事,就变得如此迟钝?只得直言道: “青川,你以为,我家云儿如何?” “自然是心地善良、贞净贤淑,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比。”傅青川毫不犹豫道,语毕突然一怔,讶然道,“恩师——” 此时两人近旁并无别人,容文翰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当下点了头道: “此事云儿并不知晓,但本相想来,若那人是你,她应当也是愿意的。” 傅青川怔了片刻,手不自觉的握紧,又松开,又再次握紧,可见心里正承受着极大的煎熬,却最终低下头,黯然跪倒: “云儿于青川而言,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哪一个,可是,青川,却不是她的良配。” “你这是何意?”容文翰脸一下沉了下来,难道自己竟是错看了他? “恩师,”傅青川磕了一个头,眼神益发清明,“这么久了,恩师还不明白,云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皎若云中月,皑如山上雪,云儿虽是女子,却生性高华,虽为弱质女子,行事之磊落,心胸只宽广,更胜男儿!云儿这般性子,若不是能入得了她的眼,青川只怕她一生一世都会不快活。” 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是偷偷喜欢着云儿的吧?从被云家打出来时,那伸向自己的手,到目睹家破人亡崩溃时那一声声三哥的不离不弃…… 可,这份爱,放在心底就好,只要能看着云儿一生喜乐,便于愿足矣。 “青川,你起来吧——”到了此时,容文翰也不得不承认,傅青川的话是对的,从相认以来,女儿每每都会送给自己意料之外的惊喜,甚至为救自己于困厄,越过关山险隘,飞赴边关,一路冰霜雪雨,甚至被人刺杀,都没能阻止她到自己身边的脚步。 这样的女儿,即便婚姻大事上,也定然是,有自己的主见吧?怕是如青川所言,自己却是强求不得。 只能这样,静候有缘人吗?可是那有缘人,又在哪里? 送走容文翰,傅青川没走几步,就被阿逊拦住。还是第一次,阿逊冲着傅青川深深一揖,由衷道: “三哥,谢了。” 傅青川侧身避过,斜了阿逊一眼: “不必谢我,我可不是为你。” “我知道。”阿逊也很是干脆,“可我仍要谢谢你。”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云儿和容相感情有多深,这一路走来、父女相认又有多历经磨折、惊心动魄—— 那般深厚的父女亲情,怕是这世上任何一个都无力撼动的! 若然容相坚持要招傅青川为婿,自己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现在傅青川却主动退出,自己终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我说不必谢我。”傅青川又重复了句,忽然觉得阿逊那张大大的笑脸看着可厌的紧,倒不如平日里冷凝的样子更让人舒服,“因为议亲那日,我还是会去——” 这小子不会真以为云儿真就非他不嫁了吧?那自己倒一定要去一趟,要让他明白,云儿可是抢手的很,他要敢不小心呵护着,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更重要的是,近几日屡有传言,说是容家女如何嫁不出去,更有些人竟是立等着霁云议亲这天看笑话,让自己真是窝火不已!到时候,自己就让那些无知愚夫愚妇都瞧瞧,什么嫁不出去,可是连当朝状元公都上赶着想要做容家的赘婿! ☆、137议亲进行时(三) 第二日,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一时万人空巷,人们争先涌上街头,想要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本来大家一心想看的是探花郎——不怪大家这样想,实在是以往科考,状元榜眼多为老翁,反倒是探花郎大多风流俊俏。却再不料,这次的状元郎竟是瞧着比探花郎还要年轻,甚至容貌也更英俊! 那榜眼人才也算中上,奈何年龄大了些,可三十多岁的年纪和以往那些榜眼比起来,也算占尽了优势,只是,状元和探花都太优秀,竟是直接被众人给忽略不计了。 自然,收获最多赞誉的还是傅青川。 虽是看着年纪最轻,却气度非凡,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意,最大限度的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一时“状元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安钧之骑在马上,心里堵得不得了,只觉得自己所有的风头都被傅青川这个乡巴佬给抢光了。 “哎哟,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年轻好看的状元公。”一个老太太不住感慨。 “是啊,还有那探花郎,长得也是很俊俏呢。”另一个老太太附和道。 “要是我有个女儿,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她嫁给状元公。”又一个老丈兴致勃勃的开口。 一下子惹来一大片笑声: “你就美吧,就你这老南瓜样,生个闺女说不好也是个歪脖的,还嫁状元公,做梦去吧!” “那可不一定!”老丈一梗脖子,“就是状元公嫁不上,不然就找那个探花郎也成啊!” “什么状元榜眼探花郎,你们都甭想了!”有人老于世故,“你没听说吗,这状元公有才着呢,听说皇上喜得合不拢嘴,说是宰相之才呢,我瞧着啊,说不定会招成驸马。说不好除了皇上,还有很多大老爷们摩拳擦掌等着抢回家当女婿呢!” “那敢情是。”又有其他消息灵通的道,“我可听说,谢府小姐和容府世女都放出议亲的消息,那些求亲的几乎踏破了他两家的门槛。叫我说,这状元公和探花郎即便不当驸马,说不定会娶这两家的小姐呢。” “你开什么玩笑?”却有人当场反驳,“听说那谢小姐天香国色,是个一顶一的大美人儿,要说状元公和探花郎会去求亲我信,至于那容府世女,嘿嘿——” 旁边的人明显是特意从外地赶来参加这一盛事的,听那人话中有话,不由大感兴趣: “容府世女可是世女啊,听说容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女儿罢了,将来什么东西还不都是这位容小姐的,怎么着也比谢小姐条件更好吧?” 那人摇头,叹了口气: “若说这容小姐,倒是个侠肝义胆的,那般飒爽英姿,我辈也是自叹弗如。”说着摇头晃脑,仿若亲眼所见,“……只听那容小姐大呼一声,‘你这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还不纳命来’,那一声呼喝当真是振聋发聩、绕梁三日!直吓得那奸人武世仁当即跪在地上,吓得不住磕头求饶,口里连称‘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一番描述,引得众人纷纷上前来听,神情都是向往之至。 “这样的奇女子,不正配状元公吗?” 有人叫好道。 “配什么配啊!”那人却是一脸的惋惜神情,“诸位且想,容小姐本是弱质女流,为何可以发出那般宛若惊雷般的声音?” “为何?” “哎,还不是因为容小姐本就生得人高马大更胜男子。听说她身高丈二,宽鼻阔目,长相简直,堪比钟馗。容小姐品行虽好,奈何,自古才子爱美人啊,所以,可惜,可惜啊!” “你胡说什么!”一个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女孩子忽然勃然大怒,气的脸都变形了,“谁说我家,谁说容小姐长得像钟馗的?你们见过容小姐吗,这么胡说八道!” “哎哟,这小娘子好生泼辣!”旁边众人笑道,“我们没见过,难道你见过容小姐不成?” “可不!”那女孩一挺胸脯,气咻咻道,“明明容小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不像你们说的那样!” 还要再说,却被旁边的女子喝住: “好了,青荇,咱们走吧。” 其他人也并没有对这两个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的女孩子放在心里,又继续谈天说地: “我听说,这段时间跑去容府议亲的,不是破落户,就是什么瞎子瘸子!要说容家小姐也可惜了,长得不好不说,还偏是世女,你说不是穷的过去下去了,谁愿意去别人家入赘?” “这般说来,倒委实比不上谢家小姐了……” “看来状元公和探花郎,说不好,有一个就会成为谢府娇客。” “我赌状元公……” “探花郎也不错……” “傅公子才不会要谢玉!明明傅公子最疼小姐你!”那个叫青荇的女孩子噘着嘴说,心里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随他们说去。”看四下无人,旁边的女孩子摘下头上的软帽透气,可不正是霁云! 两人本是躲在人群里,一路追逐着傅青川的马儿,兴奋的不得了,却没想到,听了那样一番倒胃口的话。 “小姐!”青荇跺了脚道,心里替自家小姐委屈不已,“明明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 而且,自己虽是个下人,这几日却也听说,好多人都等着看小姐的笑话呢,说是小姐议亲那日,估计先得有一半之前滥竽充数的人不敢上门,而剩下的一半里,也都是马尾穿豆腐踢都提不起来! “回去了。”霁云却仍是步履轻快,转身便往自家马车而去。 青荇没办法,只得跟着上了马车。 这些人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仅仅两日后,就传出了探花郎和谢府小姐定亲的消息。只是状元公那里,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消息。 “来来来,放这里……” “轻些,这可是杭州的丝绸,说是进贡也用这些的……” …… 安府一片兵荒蛮乱,却是安钧之要送于谢府的聘礼到了。 看着众多家仆来来往往、忙成一团,安钧之早已是喜笑颜开,怎么也掩不住心里的得意之情。 虽是前几日跨马游街时因傅青川占尽了所有风光,让安钧之很是失落了一下,可和谢家的这桩喜事,特别是确知了安弥逊要入赘容府的消息,顿时是把原先的郁闷冲了个一干二净。 想到谢玉那千娇百媚的容颜,特别是谢府庞大的势力—— 只要安弥逊离开了这个家,再加上谢家的全力扶持,如今再添上自己的科场得意这一头,安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安钧之早已是志在必得。 而且这几日来,安云烈明显对自己更加客气,甚至府中好多事情,都交给自己处理,这般作为,明显既是对自己的培养,更是传出了一个信号,老东西终于认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扛起整个安家了! 有哪些机灵的管事,自然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更是对安钧之百般奉承…… “爹爹,”眼看该置办的都置办好了,安钧之勉强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假惺惺对一旁的安云烈道,“逊儿明日不是要去容府议亲吗,这里有孩儿在就好,爹爹不如去看看逊儿,毕竟逊儿年龄还小,说不得还有需要爹爹关照的地方。” 安云烈点头: “也好,我去去就来。” “爹爹只管去,”安钧之神情愈发恭敬,“若有需要儿子出力的,爹爹只管派人来叫就好。” 与安钧之院落的热火朝天相比,安弥逊的院子里却明显太过冷清,除了安志兄弟还是喜欢往这里跑,其他人便很少涉足了。 安云烈在外面站了会儿,神情明显很是失落。 虽是孙子回府不过两年,安云烈却越来越发现,阿逊无论心胸才智,还是手段魄力,都强过安钧之一筹不止。 本来,孙儿才是最完美不过的安府继承人。 奈何,不止无心官场,更兼,还是毁了容的! 每每想到此事,安云烈便又痛又恨。 可时至今日,虽是自己一直没放松,可那日暗算了孙儿的凶手,却仍是没有半点儿线索,倒是阿逊的模样,似乎知道些什么,可那个孩子却是个心事重的,竟是每一次自己问起,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副不愿提起的模样。 自己虽是不好再问,心里却是愈发愧疚,更觉对不起他,再想到早死的儿子…… 老公爷便不忍再为难孙子。 罢了,先全力栽培钧之吧。可自己也能瞧得出来,这叔侄两个,却是有些不睦的。于逊儿而言,自来都是冷情的,自己瞧着,这府里除了自己和老妻,大概没有那个是他真正放在心里的;至于钧之,心胸却是不够宽广,也直接造成眼界也有些窄。 自己只希望,现在多对钧之好些,将来,逊儿就是到了容家,自己在时,想那容家应是不敢如何苛待孙儿,可万一自己百年之后受了欺负,好歹,也要有个安身之处…… “逊儿,祖父明日,陪你一同去容府吧。”沉默了半天,安云烈终于道。 “啊?”阿逊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安云烈的意思,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自己到现在还瞒着祖父已然痊愈之事,再劳动祖父为自己奔走,实在于心不忍,“祖父,您不必——” “不用罗嗦了,老夫说去,自然就要去。”一想到孙子要“嫁到”容家去,安云烈鼻子就有些发酸,“老夫要让容府甚至世人都明白一点,你是老夫最疼爱的孙子,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才特意把你推出去!” 起码要让容文翰明白,这个孙子自己不是不要,而是太爱他了,才不忍心为难他! 说白了,自己和孙子一块儿去容府,就是给孙子保驾护航的,谁要敢看不起孙儿,那就是看不起我安云烈! “什么,老公爷和阿逊一块儿去了容府议亲?”听到随从的回禀,安钧之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直气的浑身发抖,自己去谢府求亲,老东西不过打发官媒跑了一趟,轮到安弥逊那小混蛋,还是上赶着去入赘,老家伙倒是巴巴的跑了去! “好像,还带了一大车送于容府家主的礼物。”那长随吞吞吐吐道。 据说有容文翰喜喝的千金难买的上好云雾茶,还一送就是足足十斤;又因容文翰雅好琴棋书画,更是搜罗来上古传下来的的凤尾琴、书圣柳陌子的碑序、上佳美玉磨成的棋,这一应礼物加在一起,怕不价值连城!别说所有,便只是其中任一样的价值,都超过自己昨日送往谢府聘礼的总和! 这么多好东西会从哪里来?安钧之一下蹦了起来,简直岂有此理,安弥逊那个混账东西,是真准备把安家给搬个一干二净吧! ☆、138 议亲进行时(四) “逊儿,这都是要送于容府的?”安云烈表情倒还平静,可怎么也掩不住语气里浓浓的醋意。 这个臭小子,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对,应该是男大不中留。瞧瞧别人家,有个孙子,都是欢天喜地的选媳妇儿呢,自己倒好,却是上赶着要把孙子送到别人家去。还有容文翰那小子,自己这么好的孙子,凭什么就这样白白给他送了去? 哎呀,不能想了,再想下去,真是就想马上掉头回去啊。 知道老爷子心情糟糕,阿逊只是默不作声,一任老爷子充满怨念的眼神似是要把人凌迟一番。 “臭小子!”安云烈终于忍不住,瞪了眼骂道,“开口说一句话你会死啊!” 哄一下我这个爷爷就那么难吗?明知道自己心里不好受,就是假装不想离开自己,骗骗自己也好啊! 真是没良心的坏小子。 “老爷子,前儿少主听说送给您的那匹马您很喜欢,又让人送了一百匹呢,说是要把咱们安府铁卫全都武装上。”前面驾车的安志却突然开口,真服了这对儿爷孙俩了,一样的牛脾气,明明彼此心疼,却偏都犟着不愿说出口。 看看老爷子吃的用的玩的,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最是清楚,全都是少主费尽了心思搜罗来的,全是精品不说,更是都合了老爷子的胃口,把老爷子每天乐的眉开眼笑。 而所有这些东西,少爷可是没动用府里一分一毫,全都是自掏腰包。 像送给老爷子的那匹马,可是价值连城的野马之王汗血宝马,便是给老公爷暗卫配的马匹也全部都是价值万金的千里良驹。 甚至昨夜,特意找到自己和安坚,嘱咐道: “阿逊把祖父拜托你们兄弟了!” 那般铁骨铮铮,从不愿向任何人低头的少主,竟是对自己等几个下人弯下了腰。 反观三爷,每日跑了去请安倒是殷勤,满嘴的甜言蜜语,安家的英武之气,没有承袭半分,反倒是沾了一身那些酸腐文人的虚伪狡狯,看了就让人恶心! “祖父,我前些时日托人锻造了一批武器,用着倒还顺手,明日应该就能送到,还得了一把龙泉剑,祖父先凑合着用,其余的就让安志他们拿去分了吧。”眼看就要到容府了,阿逊终于开口。 前面的安志一下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上古名剑龙泉剑,少主还让老公爷凑合着用? 老公爷嘴唇动了动,却是嗓子干涩,说不出一句话。 阿逊伸出手,握住安云烈青筋凸出满是老茧的手,眼睛直直的瞧着安云烈的眼睛: “祖父,您放心,阿逊知道,自己,姓安,是你安云烈的孙子!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堕了咱们安家的名头。” 安志抽了抽鼻子,少主这是向老公爷保证,他去了容府,一定不会受欺负?也是,少主的功夫,这世上真能欺负得了他的怕是不多。 慢着,那是别人啊,要是那容家小姐,自己瞧着,就是拿把剑把少主给砍了,少主八成都不会动一下眉毛的! 这样一想,脸旋即又垮了下来。 老公爷伸出另一只手,重重的拍了拍阿逊的手,哑声道: “逊儿,总之,是爷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早去的爹……” “咦,这一车人是做什么的?”安志忽然道。 却是一辆装饰豪华的硕大马车正好驶过去,不时有柔美的歌声传来,上面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看那马车装饰精美,明显是外官家眷—— 毕竟,若是上京中人,有哪家贵族不识得安家的马车?给他们十个胆子,也绝不敢这般大喇喇抢过去。 那辆马车停好,先是下来一个明显很是精干的媒婆,接着一个身着红袍面若傅粉的俊俏少年跳下马车,可接下去的一幕却让人大跌眼镜——从车上竟然接二连三的下来了四个丫鬟,有捧锦帕的,有拿扇坠的,有抱净瓶的,有握香囊的…… 那少年眉梢有情、嘴角含笑,一时握握这个的小手,问一下可有累着;一时捏捏那个的衣衫,嘱咐加些衣服,可千万莫要吹着了…… 出来迎客的容福看的目瞪口呆——这位公子是不是带了娘子去踏青,可惜弄错时间也走错地方了? 那媒婆脸也有些扭曲,忙嘻嘻一笑,掩饰道: “祁公子就是这么个温柔性子,您瞧瞧,对些下人,都这么耐得住性子,将来要真是娶了娘子,怕不宠到天上去!” 说着想去拽一下犹自和那些娇俏丫鬟嬉闹的少年,让他收敛些: “祁公子,容府到了,咱们进——” 却不想那少年一下闪开,神情嫌恶: “你这老妪,当真无礼——” 媒婆被带的一个趔趄,头上的花都掉了一枝,脸色顿时青了一下。 那些丫鬟倒是识大体,忙笑道: “徐家阿婆,我们家公子自来不乐意别人近身,您老莫要生气。” 不乐意别人近身?那你们几个方才又是梳头、又是搽脸又是帮着抻衣服的!明摆着是嫌弃我这老婆子! 徐媒婆脸色青了一下,只是这个时候了,也只得认了。 好在那些丫鬟劝导过后,那少年终于意识到已是来至容家,很快安静下来,只是神情却是悲伤无比,倒不是来议亲的,倒像是上刑一般。 几人来至容府,很快被迎至大厅,满屋子或坐或站的年轻男子,怕不有三四十位之多。 看到又有人进来,那些人忙抬头来看,徐媒婆也紧着打量其他来议亲的男子,看完一圈后,心一下放了下来——这些人,可没有一个相貌比得上自己手头这位祁公子。更不要说祁公子家也算是勋贵后人。 正自思索待会儿该怎么游说容相爷,却忽然看到又一个进来的男子时不觉愣了下,心里不由犯嘀咕,这位郎君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自己倒要上前打探一番。 “哟,这位郎君府上是哪里呀,怎么不见有冰人跟着?” “冰人?”少年正是阿逊,这会儿听这媒婆这般问,不由愣了一下,忙看向身后的老者,“祖父——” 安云烈也是愣了一下,光想着自己来护驾了,怎么忘了使人去唤冰人了?无奈,只得清咳一下: “嗯,乖孙儿放心,待会儿祖父亲自帮你求亲——” 又瞟了一眼这满屋的媒人,文翰的性子,待会儿肯定得撵走一批,到时候自己想要几个媒人没有啊? 什么?穷到连冰人都请不起?徐媒婆张大了嘴巴,上上下下打量了祖孙俩气派的衣饰,心里思忖着,八成身上的衣服也是借来的吧? 哪知刚解除了戒心,后面又是一阵脚步声,竟又有两位英俊的少年一前一后而来,特别是最前面的那位少年,瞧着气度沉稳文秀俊逸,一下就把自己身边的祁公子给比了下去。便是祁公子身边的几个丫鬟,一向喜欢标榜自己公子如何俊俏,这会儿也不由有些晃神儿—— 后面来的这三位公子可都是人中龙凤,相貌全在自家公子之上。 徐媒婆脸色就有些难看,这两位公子身旁的冰人自己也是识得的,可不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刘媒婆和王媒婆? 而且两人都是一副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得徐媒婆心里更加发憷,难道说,那两位的家世,比祁公子还要厉害? 可是不能啊,自己怎么没听说还有哪家权贵要到容府议亲?莫不是这两人故意扯大旗作虎皮,装装样子? 看到走在前面的青年公子,阿逊脸上明显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没想到傅青川傅大公子还真跑过来了! 傅青川和后面那年轻公子也看到了安云烈,两人忙抢上前一步,双双拜倒: “青川见过老公爷。” “高楚见过老公爷。” 老公爷?三个媒婆一块儿傻了。特别是徐媒婆,眼睛几乎要脱窗了,不是连冰人都请不来打肿脸充胖子的穷光蛋吗,怎么会是什么老公爷? 想想又觉得不对,容家这可是招赘,那些有名望些的权贵世家,那个肯把大家长看重的中流砥柱送过来? 就比如自己旁边这位祁公子,已经是了不得的豪门,可耐不住这祁公子是个绣花枕头啊,每日里不肯读书,只知在胭脂粉里混闹,偏家里老太太又宠的不得了,家主没有办法,这不是听说容家小姐彪悍,是有名的胭脂虎,就寻思着送过来,真成亲了,说不得容小姐好好j□j一番,也能成个才…… 什么老公爷啊,说不好,那俩老东西也上当了,他们身边的公子哥和这祖孙俩串通好了来演戏的。 这样一想,心里登时豁亮,瞧着那俩媒婆的表情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相爷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那祁公子本来因几个俏丫鬟被挡在外面,心里很是不乐意,正要催着徐媒婆去唤进来,听说相爷来了,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动。 大厅里的人顿时齐刷刷站了起来,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僵硬——那可是容相啊,大楚三大世家之一容家的家主! 徐媒婆扫了一眼,不由嘿然一乐,就那傻老头,这会儿还木呆呆的坐着,好了,不用说,是被吓掉魂了!该!看你们还敢装大瓣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相貌儒雅风神如玉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众人眼前都是一亮,便是那祁公子也不由奇怪,容相爷这般英俊潇洒,怎么可能生的女儿却是夜叉一般,若容小姐果如传言,她的娘亲该是何等丑陋啊…… 看众人都在发愣,徐媒婆反应倒快,忙推了祁公子一下,想要他先跪倒见礼,以便给容相爷个好印象,哪知容相却是快步来至一直端坐不动的傻老头身前,满脸含笑: “老公爷,您今日怎么得闲到我容府来了?当真是稀客稀客呀!” 徐媒婆哆嗦了一下,容相也叫这傻老头,老公爷? 安云烈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只是老公爷也是个爽快人,既然下定决心要让孙儿幸福,也就不再拐弯抹角: “文翰,这不,你养了个好闺女吗!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老夫就厚着老脸陪着孙儿来议亲了!” 容文翰一愣,心里顿时大为感动。 几日来他何尝不知道,那些前来攀亲的,若是权贵之家,大多是家族弃子,便是有攀附自己的心思,又怕损了羽毛,是以,绝不会陪了孩儿来府里议亲。 而以安云烈的身份,如此做派,既是给容家一个大大的脸面,更是表明安弥逊的真心—— 试问家主这般重视,若不是出于真心,怎么会舍下那煊赫的家业,跑到容府来入赘? 这般想着,看向阿逊的神情便多了分嘉许。 且不说安家孙儿如何,但只这番诚心,便已让人心折。 “安公爷——”又一阵爽朗的笑声,却是一个锦袍玉带、气势逼人的青年男子,“果然不愧我们大楚的战神,便是议亲,也是这般杀伐果断、干净利落。” “昭王爷,”安云烈笑容中多了份恭敬,“实在是容小姐才名在外,这状元公,镇国侯府公子都来议亲,老夫可是不敢托大啊!” 众人头上仿佛响了个炸雷,怎么昭王爷也来了? 那老头子,王爷既说是大楚战神,除了安家家主安云烈,还有哪个?还有另外两个才貌上乘的公子,老公爷怎么说是什么状元公和侯爷家的公子? 再细细一瞧,好几个媒婆几乎要哭出来——就说怎么瞧着那位年轻公子面熟呢,可不就是那日大家争相追看的状元公傅青川? 天啊,不是说容家女根本嫁不出去吗,怎么忽然这么抢手啊?连状元公都来议亲!甚至安家家主因为怕孙子落选,竟然也亲自上阵! 楚昭瞧了一眼安弥逊,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这家伙对云儿果然用情至深,不然也不会做到这般地步! 只是也不能太便宜他了!当即清咳一声: “诸位既是均为议亲而来,少不得就得按规矩办事,方才本王和容相已然遴选出几位公子,除他们几位外,其余诸位就请回吧。” 说完就念了几个名字,除阿逊几人外,还有那位祁公子,以及一个叫韩尚的生意人留了下来。 那祁公子神情似是有些不乐意,可又怕楚昭和容文翰怪罪,只得留了下来。 待听得楚昭言说他们五人,会由容小姐亲自相见——这也是楚昭和容文翰商量后做出的决断。实在是坊间关于霁云的传言太过离奇,两人既不想太多人见到霁云的真面目,却也不愿霁云这般被埋汰,想了半天,便有了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 而此时,霁云正在后面花厅等候。 第一个见到霁云真面目的是高楚。 高楚会来到这里,主要是因为被他爹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顿——老侯爷竟然再一次指着几个儿子的鼻子大骂窝囊废,第n次重申,自己白养了几个儿子,加在一起也不如容公一个女儿! 高楚不服气,就想着趁这个机会来找霁云比试一番——不是说容家小姐人高马大吗,自己和她打也不算欺负女人对不对? 要真是看对眼了,那就娶了也未尝不可,真成了自己媳妇儿,老爹再要把自己骂的狗血喷头时总得掂量掂量吧? 怀着这种心理,高楚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往后院花厅而去。哪知围着花厅转了好几圈,除了一个身着杏黄衫子身姿绰约的女子,再没瞧见第二个人。 “这位公子,可是前来议亲之人?”霁云瞧着那抓耳挠腮绕着花厅不时转圈可就是不肯和自己说一句话的男子,只觉好笑之极。 “啊?”高楚愣了下,这才看清霁云的容貌,明显怔了一下,竟是一个清丽无双的美人儿,特别是那一双干净的眸子,澄澈无比,只觉无论什么时候瞧到这样一双眼睛,再郁闷的心情都会一扫而空。这样想着,高楚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位丫鬟姐姐,你们家小姐去哪里了?” “小姐?”霁云微微一笑,“不知公子要寻的是哪位小姐?” “哪位小姐?”高楚摸了摸头,“容府很多位小姐吗?好吧,据说是一位身高丈二,面色黧黑——” “眼如铜铃,血盆大口——”霁云接着往下说,说一句,高楚就点一下头,到了最后,喜滋滋道,“就是她,敢问这位丫鬟姐姐,她去了哪里?” 霁云深深的看了一眼高楚,无奈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高楚忙抬头去看,仍是没有一个人啊,再看向霁云,仍是温和的笑着,那模样,似是再瞧着一个调皮的孩子,高楚脸红了一下,刚要再问,突然觉得不对劲,指了霁云道,“难道说,难道说,你——” 霁云慢慢点了下头,仍是笑笑的道: “不好意思,让公子失望了!” 外面的人只听到里面的高楚发出一声极为尖锐的惊叫声,然后又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声,接着就灰头土脸的冲了出来,匆匆给容文翰磕了个头,叫了声相爷师公,转身就跑了! 然后又是一连串郁闷之极的啸叫声传来。 这般诡异的情景,令得被告知第二个进去的祁公子差点儿吓哭了,一叠声念叨着几个丫鬟的名字,,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力量一般。 霁云好笑的看着如临大敌般走进花厅的祁公子——这人自己前几日在街上倒是见过,满口的姐姐妹妹,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当即直言道: “你我无缘,公子请回。” 祁公子怕看到的女子太丑陋了,会吓得自己回家做噩梦,始终都没敢抬头看,这会儿听霁云这样说,顿时如释重负,撩起袍子就往外跑,刚走了几步,却又站定,不对呀,容小姐长得那么难看,怎么声音却这般好听? 实在忍不住,终于鼓足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却一下呆住了——什么丑女啊,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啊!更难得的是那般温婉的模样,自己身边所有丫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啊! 有了这个认知,祁公子眼泪顿时下来了——自己方才那般唐突,这神仙一般美丽的妹妹不定多伤心呢! “妹妹,是哥哥不好,你莫要怪我——” 霁云嘴角猛地一抽,再看那祁公子竟还要继续软下去的趋势,当即站起,皱了眉道: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似公子这般哭哭啼啼,哪有半点男儿模样?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公子占了哪一条?既是有缘见了这一面,那就送公子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便要能顶天立地,若公子能听得进去,所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还望公子细细斟酌!送客!” 韩尚没想到,那柔弱无比的祁公子竟是差不多等同被人架了出来,心里也不由一惊,心说这容小姐当真那般彪悍吗? 本是惴惴不安,又一想自己本就不过想着能和容小姐探讨一番生意罢了,便又放下了些心。 两人倒是谈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从后花厅里出来,脸上全是佩服之色——现在才知传言不虚,容小姐果然是天上善财童子下凡,一番交谈,自己得益匪浅。 容文翰和楚昭默默对视了一眼,旋即苦笑,进去三个人,终于有一个是正常出来的。 至于傅青川,不过略坐了一坐,很快便即离去。 最是心急的阿逊,却是被放到了最后面。 霁云抬头,静静的瞧着背对着阳光走近的修长男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那笑容上却渐渐染上更多的红晕,瞧着真是妍丽无双。 “阿逊,你来了?”霁云轻轻道,明明已是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等了千万年。 “云儿,我来了。”阿逊站在霁云对面,静静的凝视着霁云秀美的容颜。 几片枯黄的树叶飘下来,落在两人的发上,肩头,又缓缓飘至脚下。两人却全然未觉,一径静静的站着,好像这世间除了彼此,再没有旁人,又好像要这样相伴到地老天荒…… ☆、139穆羽来了 “那个高楚怎么回事?” “你说高楚呀,他不相信我是我,要和我打赌,我就拿你给我的金针把他放倒了,然后他就拜了师,然后就吓跑了……我是不是,真的太彪悍了?” “不彪悍。”半晌一个带笑的声音隐隐响起,“嗯,这样就,刚刚好。” 就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那个祁公子呢?” “……他应该做女人。”半晌,一个幽幽的女声。 “扑哧”的闷笑声传来。 “那,三哥和你说了什么?”这次明显有些凝重。 “三哥?”女子沉吟了片刻,“三哥就是坐着喝杯茶,然后就走了。对了,是不是你得罪三哥了,不然,三哥怎么会跑来凑热闹?” “凑热闹?”男子的声音明显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转开了话题,“那,你最满意谁?” “韩尚啊,他主动要求来咱们铺子里帮忙,那人倒是个有头脑的。” 脸色沉了一分,“最有意思的呢?” “当然是高楚。我徒弟吗,不好玩还不收呢!” 神情持续难看中…… “印象最深的呢?”怎么有些憋气的感觉? “必须是祁公子,第一次有人被我训的一愣一愣的。” 说着不等男子发问,自顾自道: “至于三哥吗,是呆在一起最舒服的了,你知道的,三哥一向很会照顾人呢。三哥泡的茶比我泡的,还要好喝的多……” 却没人说话。 霁云偷偷抬头,正对上阿逊暗沉沉的眼睛,促狭的笑意一下僵在嘴角。 “好了。”霁云轻轻搂住阿逊的腰,踮起脚尖伏在阿逊耳旁轻轻道,“别气了,想不想知道,我,最喜欢、最在意的,一辈子也不想离开的,是谁?” 阿逊的耳朵瞬间红彤彤的,眼睛一下明亮无比,眨也不眨的瞧着霁云。 唇上却是一软,霁云的身影旋即退开: “咱们成亲时,我再告诉你……” 说道成亲两个字,早已是羞不可抑,竟丢下阿逊一个,转身快步离开。 成亲?阿逊不自觉抬起手,抚过自己的唇瓣,久久的感受着那令人沉迷的温热的气息……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容府议亲竟是那样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局面。 不就是招个赘婿吗?竟然昭王爷和相爷亲自把关不说,更离谱的是,求亲的人中,竟还有一个状元公、两个公侯之后! 而更让人跌落一地眼睛的则是,高家的二小子被踢出局也就罢了,竟然连那么风姿翩翩的状元郎都落选了! 那可是状元公啊,多少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一时很多人好奇,也不知那安家嫡孙究竟生的何等俊美无俦的模样,才能击败强敌,最终成为容府赘婿? 因关注的人太多,这一对刚定下的未婚夫妻瞬间成为上京城最热的八卦,至于安钧之和谢玉的姻缘,早被人丢到爪哇国去了。 俊美无俦?安钧之听说后,气的咬牙,明明是丑陋不堪才对!傅青川压了自己的风头也就罢了,怎么安弥逊这种上杆子做人上门女婿的没出息东西也比自己影响力大? 忽然想到,也不知洞房花烛夜,那容家小姐看到安弥逊的真面目,会不会被吓死过去? 这样想着,心里才终于舒坦多了。 一时又觉得,容霁云那般美人儿,即便和谢玉相比,也是各占胜场,倒是便宜了那个孽种…… 而整个上京城,关于霁云的相貌到底如何也是分成了两派,一派人说容家小姐并不是传言的寝陋至极,反而是国色天香美若天仙——这些话可是亲耳听到那几位求亲人所说! 另一派人也是绝大多数人却坚决认为,以前说容小姐丑还是太给她面子了,应该说是如妖似怪,和厉鬼一般的容颜还差不多—— 君不见那五个据说得以见到容小姐容颜的: 状元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自是不惧一切妖魔鬼怪,可高侯爷家的公子就不同了,竟然回家就病了,口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师丈,我知道错了”,唬的一家人不停的烧香拜佛; 那位祁公子更奇,归家后竟是立时赶走了身边美艳丫鬟,整个人也像换了个似的,每天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鼓捣些什么,直把祁家老太太吓得魂儿都飞了,每日里指着自己儿子骂个不休,愣说自己孙儿被吓傻了…… 容霁云丑陋之外,更添“灾星”的名气,以致盛名更上一层楼。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数年后,当年被传的乱七八糟的容府议亲一事,却成为一桩美谈——来求亲的这五人,一个封侯,一个拜相,一个成了大楚的新战神,一个富甲天下,甚至众人最瞧不起的祁公子也科举中了进士! ——以致之后,很多人都扼腕叹息,早知道这容家小姐是这样了不得的一颗福星,那时候怎么着也要前往凑一下热闹。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赞叹昭王爷不愧真龙天子,果然目光如炬;容相爷真是有识人之名,不负名相之称! 只是这会儿,对容府小姐的看法,还是贬者居多,毕竟那般传奇的经历和性子,配上个丑陋的容貌,再娶个英俊的郎君,八卦起来才更有意思吗…… 只是这八卦,也很快被另一个惊人的消息所取代。 大楚、西岐、祈梁三国国君三年一度的会晤即将到来。 据说,西岐摄政王穆羽,已经护佑着十二岁的小皇上穆璠到达京畿近郊,祈梁皇上郑煌带着自己最心爱的皇侄七岁的郑樾也将在数日内抵达上京。 祈梁皇上郑煌也就罢了,是大楚的手下败将,上京人面对祈梁国时,先就从心理上有了几分优越感,也因此,大家最关注的倒是西岐。 而西岐国也恰恰有更多的八卦供人们回味咀嚼—— 据传,西岐名义上的摄政王、实际上的一号掌权者穆羽,可是西岐第一美男子,长相俊美无双,几乎是西岐所有适龄女孩的梦中情人。 而且穆羽的经历也实在太坎坷、太离奇、也太不可思议。 穆羽的娘亲姬潋滟乃是西岐武林第一美人,据说当初和微服私访的西岐皇上穆离一见钟情,更在穆离遇险时舍身相救,以致武功尽失。 因怕身为武林盟主的两位兄长不容,便改名换姓,跟着穆离入了皇宫为妃,之后更是宠冠后宫,惹得后宫妃子侧目不已。 姬潋滟本想着此生和穆离白头偕老,却再没想到天不从人愿,竟甫一产下穆羽,便旧伤复发、离开人世,然后穆离也身染恶疾,却在临终前传下两道圣旨——其一是着太子登基承袭大统,其二是穆羽命硬必得朝夕供奉于祖庙方能化解西岐灾厄。 太子穆阗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托着着尚未满月的小小的穆羽,送于神龛处父亲牌位前—— 为了表达对祖宗最大限度的敬意,穆羽幼小的身体被固定在神龛前特制的摇篮里,一如其他猪牛羊三牲…… 若不是三年后三国互送质子,或许穆羽的一生便注定永远呆在那样一个牌位林立的黑暗世界里,直到最后,奉献了西岐皇族后裔所有的赤诚,化为穆离牌位前一具风干的小小尸体…… 安云烈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西岐国君送来的被誉为西岐神子的那个三岁小皇子,干瘪的身体,空洞的眼神,永远伸直的四肢…… 只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不过十多年,当初那个可怕阴冷的孩童就迅速成长为最合格的政客,最俊美的王子,更在穆阗英年早逝后荡平乱党、扶植幼帝,年纪轻轻便成为西岐德高望重的摄政王。 “穆羽,要来?”阿逊顿时一愣。 安钧之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侄儿竟然这么大反应,心里暗暗冷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一个异国的王子,就吓成这样,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和那些无知的愚夫愚妇又有何区别? 刚要出言讽刺,阿逊已经转身,径直往正院而去。 “送给容府小姐的聘礼?”安云烈一愣,已经和容文翰商量过两人的婚期,特意请人占卜的吉日,就在来年春日,却不想孙儿竟是这么心急。不过,聘礼?是说,嫁妆吗?嗯,好像就是说聘礼更舒服些。 不料阿逊却是点头,很是郑重道: “就是聘礼,嫁妆交给爷爷操心就好,孙儿却想先送云儿聘礼。” “你还是我孙儿吗?”安云烈半天才明白的阿逊的意思,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这操蛋孙子的意思是聘礼要给容府送,嫁妆自己也得出—— 好吧,嫁妆什么的,自己也不在乎,可臭小子,你还没嫁出去呢,就整天尽想着往容家搬东西了,你到底是我孙子啊,还是容文翰那家伙的孙子啊? “孙儿想让全上京人都记得,云儿是我三媒六聘定下的妻子。”阿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递过去,“这是十万两,是孙子自己的银子,还请爷爷代为筹措聘礼,最快速度的送往容府。” 说完不待安云烈反应,转身便往外匆匆而去。 这个臭小子,自己不是心疼银子好不好,就是觉得逊儿这么对容家掏心掏肺,这心里就老不是滋味儿! 啊呀,不对,十万两?逊儿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刚要追出去问,却远远的看见阿逊飞身上了一匹马,正风驰电掣般往府外而去。 阿逊骑着马一直到了上京城高高的古城墙上,静静的眺望着京畿的方向——又要,见到穆羽了吗?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却是隐隐觉得不安——但愿,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不得不说,安云烈的行动力委实不是一般的快,竟在第二天,便准备好了一箱箱聘礼——有安钧之的聘礼在先,老公爷不过照数让人去准备罢了。至于那十万两银子,以为自己就稀罕吗?还是到时候给了逊儿做添妆之用吧。 一大早,又催了安家兄弟送往容府而去。 哪知送聘礼的车子刚走至兴安大街,就被堵住了——却是和西岐国君的仪仗队碰了个正着。 安志安坚忙指挥着让把车子退至路边,静候西岐国君的仪仗队驶过。 飘扬的旌旗,林立的侍卫,金黄的伞盖下,一张苍白而阴沉的小脸…… 忽然觉得后面一辆车上有两道犀利的眼神射过来,安志吓了一跳,不敢再看,忙垂下眼来。 “竟是聘礼吗?”穆羽斜躺在宽大的马车里,两手两脚保持着张开的僵直姿势,长长的出了口气,却在捕捉到一个敏感的姓氏时,刚刚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 “送于容小姐的聘礼?这安家搞什么啊?不就是入赘吗,还送去这么多东西。” “难不成是被容小姐吓出毛病来了?想想也是,要是我家娘子也是身高丈二、目似铜铃、血盆大口,啧啧,说不好,会吓抽过去……” 果然这世上姓容的多了去了。穆羽无声的吐出了两个字:“阿开……”又慢慢闭上眼睛。 ☆、140各怀心机 三国君主齐聚上京,实在是目前大楚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整个朝堂上都忙翻了天。 容文翰作为百官之首,更是宵衣旰食、通宵达旦。 好不容易安排好一应事务,才发现又是东方发白、天已拂晓。 “丞相大人——”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内侍端了个托盘进来,却发现大楚历代以来最具内涵、最有风度、出身也最为富贵的丞相大人,这会儿却毫不讲究的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眼看皇上赏赐的羹汤就要凉了,内侍踌躇半晌,刚想再次喊人,帘栊又是一响,却是负责京畿各国国君驻跸安全事务的昭王爷,正迈步进来,看到累极而眠的容文翰,脚步瞬时一顿。冲那内侍挥了挥手,那内侍忙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楚昭脱下自己身上的裘衣,刚想给容文翰盖上,哪知甫一靠近,容文翰就睁开了眼睛。 看到立在身前的楚昭,一时神情竟有些茫然。 “相父——”私下里,楚昭一直对容文翰以相父相称。边亲手捧了羹汤送于容文翰手中,边叮嘱道,“朝中事务繁忙,可再是如何,相父也要小心自己身体才是。” “无妨。”容文翰接过羹汤,看楚昭也是打熬得红通通的双眼,摇头道,“我还熬得住,倒是你,这段时间怕总是不得闲了。” 自为相以来,因女儿的小心调理,自己的身子骨倒是比之前更为健旺,不然,这般劳心劳力,怕是早累趴下了。 至于楚昭,因肩负的责任太过重大,怕是比自己还要辛苦。又殷殷叮嘱了很多有关两国衣食住行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虑事之周到、思维之缜密,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 “比方说狼,祈梁人先祖长在深山,据说曾得狼族庇护,是以以狼为神灵,切记嘱咐那些侍者万不可打杀狼,亦不可辱骂狼,比方说‘狼心狗肺’这样的用语都绝不可出口……” 楚昭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倒不知道,祈梁还有这样的规矩吗?” ……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直到了中元门前。 再往前走,就要出宫了,楚昭站住脚,神情感激,也就是相父会这般心疼自己,操心朝务之余,还时刻记挂着自己。 “功劳可不全是我的。”容文翰神情欣慰,有什么比看到云儿和自己视若子侄的昭儿同心协力互相扶持,若亲兄妹一般情深更让自己开心的呢? “比方说祈梁对于狼的崇拜,就是云儿特特嘱咐我告诉你的。你还别说,云儿手下的那个商队这会儿瞧着用处可不止经商,他们带回来的各地风土人情掌故,确然有用着呢。对了,相关的内容,云儿正着人编纂成册,最晚明天就可以送到你手上。” “我说昨日回府,房间里怎么多了那么多新奇小巧的玩意儿,定然是云儿送来的吧?”萱儿高兴地什么似的,一一拿给自己看,好像还有很多补养身体的好东西,都是重金买不来的稀罕物。 容文翰点头,据自己所知,所得的好东西,女儿除给姐姐清韵和昭儿分别送去了一份外,还特特着人孝敬了安府老公爷——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就有些酸酸的,自己可是瞧得清楚,姐姐的和昭儿的也就罢了,送给安家的那一份,女儿可是足足选了差不多一天功夫! “现在天色还早,昭儿不妨再去躺会儿,我也要赶回去——好不容易今儿有些空闲,正好带云儿去一趟栖山寺。” 上京风俗,未婚男女订婚后,可去栖山寺后山的月老泉还愿,当可保白头偕老、恩爱永远。 楚昭刚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传来一片片“参见摄政王殿下”的问好声。 两人回头,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神情冷凝、俊美逼人的高傲男子。 那男子也看到了楚昭和容文翰,脚步缓了下,冲楚昭一拱手: “昭王爷。” 楚昭很是讶异,下意识的看了下天边隐约可见的几颗星子: “怎么摄政王起的这般早?可是住的不舒服?” 穆羽摇头,眼睛却落在一旁的容文翰身上: “本王不过是习惯早起。对了,不知这位大人是——” 容文翰已经笑着上前见礼: “容文翰见过摄政王殿下,早听说王爷仪表不凡、风度翩翩,更兼勤于政务,文成武功,令人敬仰,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哪知刚行了一半礼,却已被穆羽搀住,神情也是少见的平和: “容大人太客气了,是孤久仰容大人的才名才是。” 语气极为礼貌,和以往的高傲冷淡竟是大相径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昭甚至觉得穆羽俊美的双颊上染上一层赧色。 “两位王爷且安坐,文翰还有事在身,先告退了。”容文翰却是悬心带着霁云去栖山寺还愿一事,便不欲久留,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径自出宫而去。 “摄政王殿下,殿下——”明明容文翰已经走出去很远,穆羽却还呆呆的站着,眼睛一直追随着容文翰的方向,旁边的楚昭不觉微微蹙了下眉头。 穆羽却已经转过身来,神情早恢复了淡然无波,刚要开口说话,又是一阵喧闹声传来,却是一个身量不算太高的明黄色身影,正带了一群内侍兴高采烈的玩着蹴鞠。 不得不说那着明黄色衣饰的人是个蹴鞠高手,闪转腾挪间,蹴鞠在缝隙中不停的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忽听得“哎哟”一声,却是那蹴鞠一下飞出,正砸在一个远远观望的孩子身上。 穆羽脸色一变,忙飞身上前,却不想他快,有人比他更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把孩子抱到怀里: “樾儿,可有伤到哪里?” 穆羽也随之赶到,看着另一个同样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神情焦灼的模样,不由很是歉然: “原来是祈梁皇帝陛下,不知这孩子可有伤到哪里?” 那个瘦弱的明黄色身影也跑了过来,明显没想到自己不过玩个蹴鞠会惊动这么多人,特别是看到穆羽也在场,小脸顿时有些发白,身形不住的往后缩,畏畏缩缩道: “皇叔,朕,真不是故意的,朕正玩得高兴,他就突然跑了出来——” “皇上,外面天冷,皇上还是和内侍回去加件衣服吧,这里交给臣处理就好——”穆羽略略抬高了声音,穆璠吓得忙闭了嘴,乖乖地跟着内侍往回走,眼睛却还颇为留恋的瞧着躺在郑煌脚边的那只蹴鞠。 太医很快赶来,紧着给孩子检查了一番,好在那孩子瞧着除了受了些惊吓,并无其他症状。 期间,郑煌一直神情紧张的抱着孩子,直到太医再三保证孩子无事,郑煌才算松了一口气,对楚昭和穆羽道: “劳两位王爷担忧了,实在是朕的弟弟就遗下这一棵独苗,却是自幼体弱,便比旁人更娇贵些。” 这便是那个传说中祈梁皇帝最宠爱的皇侄郑樾吗? 穆羽愣了一下,不觉多看了两眼,当初,祈梁国和大楚兵戎相见,可不就是因为这孩子的爹也就是郑煌的兄弟郑爽在西岐被刺! 只是这孩子身量却是过于矮小了些,兼且脸色苍白,瞧着不像是七岁,倒更像是四五岁的孩童。 楚昭倒是昨日已见过的,神情也还平静,却不得不在心里重新估量这郑樾的价值,看来,还需要加派更多的人手去保护郑樾才是。 三人又略略客套了几句,便即散去。 穆羽回了自己的寝殿,默然坐了片刻,很快站起身来,脱□上的摄政王朝服,换了身常服,想了想又回身拿了个面具揣在怀里,刚走出殿门,迎面正好碰上姬二。 看穆羽这般妆扮,明显是要出去的样子,姬二不由一愣:“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言辞间颇为不赞同。这里可是上京,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或明或暗的盯着羽儿,稍有差池,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 “无妨。”穆羽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舅舅忘了,孤曾在这上京生活了五年之久。还是舅舅以为,您亲手训出来的那些影卫都是吃素的?” 姬二滞了一下,知道这个外甥性子自来执拗的很,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根本就不是他人改变得了的。无奈何,只得叹了口气: “那殿下总要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吧?” “栖山寺。”穆羽倒也没准备瞒他。 “栖山寺?”姬二不满的嘟哝,“一群光头和尚呆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要是莺莺燕燕的勾栏院,说不定自己还愿意跟着去饱饱眼福和,口福。 不过,只要穆羽不是提出去容府,那就随他的便吧。 送走穆羽,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喊来今早上轮值的影卫,询问穆羽今儿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些什么,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殿下起来先去方便,方便回来后便漱口、洗脸,接着在院里打了套拳,然后……”那影卫看来是个极为认真的,说了好大一通,才说到穆羽走出院子,“……正好碰见楚国昭王爷和丞相容文翰……” 姬二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却在听到“容文翰”这个名字时,惊得一下跳了起来: “你说殿下碰见了谁?” 那影卫愣了一下,忙又重复了一遍:“楚国丞相容文翰呀!” “他们说了什么?”姬二一副急得跳脚的模样。 那影卫很是莫名其妙的样子: “他们没说什么,容文翰就说有事告辞离开了。” 听影卫这样说,姬二终于长舒了口气,没说什么话就好,亏自己还以为…… 慢腾腾坐回椅子上: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对了,另外,去问问,栖山寺可有什么名胜景观——” 终是不放心羽儿,不然,自己还是跟了去算了。 “二爷也要去栖山寺吗?”那侍卫愣了下。 “什么叫也要去?”姬二瞪了瞪眼,“只许你们家殿下去,就不许我也凑凑热闹吗?” “那倒不是。”影卫忙解释,“属下听见那位容丞相也说要去栖山寺呢!” “什么?”姬二腾的一下就蹦了下来,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这个臭小子,我就说……” 不用说,羽儿之所以要去栖山寺,肯定是冲着容文翰,不对,是冲着阿开那个臭小子去的。 还以为羽儿来了上京这许久,都没有问起容府或者阿开的事,应该是已经能把当年的事给抛开了,却哪里料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真是要了老命了,羽儿虽是没问,自己不放心之下,却是跑去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容府根本没有一个叫阿开的儿子,只有一个刚立为世女的叫容霁云的女儿。 自己早就猜想阿开,应该就是容霁云,现在瞧着,明显是让自己料中了! 可羽儿却不知道啊!以羽儿那般极端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姬二再也坐不住,火烧屁股一般牵了匹马就往宫外而去。 同一时间,穆璠的住处,一个鬼魅一般的黑色身影疏忽而至,伏在穆璠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栖山寺?”穆璠神情阴狠,哪还有方才半点顽劣不堪的模样,“我知道了,继续盯着。另外,派人给祈梁皇上送几只蹴鞠去,就说,是朕送给小王子玩的。” ☆、141栖之山寺行 今天正好是栖山寺施粥的日子,栖霞山上当真是游人如织,或扶老携幼,或夫妻相伴,一路迤逦往栖山寺而去。 平日里忙于政务,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容文翰不由心怀大畅,看霁云不时透过轿帘的缝隙往外张望,一副雀跃不已的模样,容文翰很是心疼,早说要带女儿来这栖山寺游玩,可这么久了,却还是第一次来! 索性叫来容五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容五点了头,很快取来一套宝蓝色的书生服着人送到霁云手里。 不多时,一个风度翩翩的俏郎君便从轿上下来,往早已下车静静等候的容文翰身边而去,瞧见宝贝女儿男装扮相如此英气勃勃而又风度翩翩,容文翰不住捻须微笑,神情中真是得意至极。 命人继续把两顶空轿子抬往栖山寺,容文翰却和已经换上男装的霁云夹在人流中,漫步往山上而去,那些侍卫虽是不住叫苦,却也明白主子自来宠小姐的紧,向来是只要小姐高兴,便怎么着都会应允。 无奈,忙又飞鸽传书,让加派些暗卫前来。 父女俩边走边说,好不惬意,前面石阶明显有些陡,容文翰怕女儿吃不消,忙站住脚,旁边的霁云慌忙伸手扶住容文翰的一只胳膊,低声道: “爹爹可是累了?云儿扶爹爹找个地方歇会儿?” “无妨。”容文翰忙拒绝,瞧着因脸上微微有了些汗意而格外红润的霁云,心情很是愉悦,“爹是怕你累着。” 父女俩正小声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旁边的人群也慌忙四下里散开,隐隐听见后面还有呼喝声传来: “快让开,谢府的轿子到了。” 霁云忙扶了爹爹退至道旁,众多奴仆同样护着两顶轿子快速而来,旁边还跟了个神情明显有些萎靡的男子,不是前些时日名誉扫地的谢莞又是哪个? 那轿子里坐的,八成是谢玉,瞧这情形,当也是要去月老泉还愿吧? 霁云略略有些不悦——难得爹爹有一日空闲,出来一次,竟是会碰见谢玉! 谢府车轿很快疾驰而去,倒是有几个带了小孩子的妇人,躲避时慌不择路,跌倒在地,一时啼哭声不绝于耳。 容文翰也皱了皱眉头,虽是三大世家并立,可和安家容家的低调不同,谢家自来张扬的很,没想到上山上个香,也是这般横行无忌。比照谢家儿女的张狂,再看看身旁从不用自己操心、识大体、知进退的女儿,当真是满意至极—— 世人只说容家满门富贵,可惜独有一女,怕是这煌煌世家至此绝矣,却不知自己平生最得意之事,便是有了霁云这么个能干又贴心的女儿。 一声痛苦的哎哟声传来,霁云和容文翰循声瞧去,却是远远的岔道口那里,还有一个六旬老翁,应该是走避不及摔着了腿,正在不住呻yin,手里还拽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背对着两人,想来是老人的儿子,正低头帮老翁检视伤情。 只是虽是一个蹲着的背影,那人的身姿却仍是抢眼至极。 容文翰不觉多看了两眼,霁云不过略顿一顿,便即转开——有阿逊这样祸水级别的美男子在,其他男子等闲可是入不得自己的眼。父女俩便转身,依旧向山上而去。 穆羽皱着眉头瞧着依旧死死揪着自己衣服不放的老人,神情厌烦无比——自己方才明明瞧见容府的车马正往山上而去,因骑马追赶太过招人耳目,就想着步行上山罢了。又嫌那群影卫委实跟着碍事,就特意兜了个圈子。 哪知不过这样稍一耽搁,容家车轿便不见了踪影,正自焦灼,可巧,又是两辆瞧着极像的车轿行来,自己这边正观望呢,却不想就被这老人抱着腰死命拽到了旁边。 这老头应该庆幸,这是大楚上京,否则—— 老人却是完全没注意到穆羽臭臭的神情,看谢府车轿已经远去,这才松了手: “哎哟,我这脚,应该是崴着了。” 说着叹了口气: “年轻人,以后可是长着点眼睛,可别像我儿子,这些世家子,可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自己儿子,就是前不久冲撞了谢家的车驾,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奴仆给打了一顿,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世家子?”穆羽抓住老翁的脚踝一推之下又用力一拉,老翁哎呀一声,却惊喜的发现脚又可以动了。 忙站起身来,试着来回走走,果然不痛了: “可不是世家子!你不知道,听说轿子里的那位小姐许给了安家少爷,你说说,但只一家,咱们小老百姓就惹不起,何况是这两大世家联姻——” 还要再说,却被穆羽打断: “安家少爷,不知安家哪位少爷?” “还有哪位?安家可不就剩下一位少爷了?”老丈叹息,安家也算是满门英烈,可惜安家嫡子早亡,好不容易找回嫡孙吧,又入赘了容府,满打满算,也就剩下那么一个过继的探花郎罢了。 还要再说,却忽然觉得不对劲,忙回头去瞧,却是吓了一跳,身边哪还有方才那年轻人的人影? 穆羽拔足一路疾奔,习惯张开的双手却不自觉紧攥成拳—— “听说,容家小姐许配了安家少爷——” “两大世家联姻——” “安家可不就那么一位少爷——” 穆羽越跑越快,身形简直如闪电一般! 数年前在方府的一幕无比清晰的在眼前闪现—— 即便神智尽失,阿呆,同时也是安家少爷,却仍是不要命的护着阿开; 阿开看向自己时厌恶而痛恨的眼神,瞧向阿呆时,却是那么悲伤而温柔…… 不,不会的,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阿呆定亲的对象是容家小姐,不过是阿开的姐妹罢了,一定不会和阿开有什么关系。 不过几个起落,穆羽已经来至栖山寺庙。 一个小沙弥正在打扫庭院,看到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穆羽,明显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施主,施粥在前殿,这里是——” 却被穆羽一把扣住手腕:“容相爷家的车轿可是到了寺中,现在何处?” 那小沙弥疼的直咧嘴,苦着脸道: “容相爷家的车马不就在西跨院吗,快放手,哎哟,手腕都要断了——” 穆羽回身往西而去,刚走几步,正遇两个神情闪烁的丫鬟迎面而来。 “少爷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就是,少爷的性子就是太跳脱了些,明明说的好好的,要陪小姐去月老泉的,偏是这会子找不到人。” “就是,也就这么巧,竟然会碰到那位安家少爷……” 两人边走边说,并未注意到旁边的穆羽。 穆羽站住脚,略一思索,便朝着两女来的方向急掠而去。 远远的能瞧见一片粗大的银杏树林立,正有一男一女两人站在哪里。 穆羽刚想再靠近一些,那男子却忽然抬起头来,眼神竟是犀利无比。 好厉害的功夫!穆羽愣了下,隐身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后面,不敢再靠近。 “安公子——”那女子声音虽是不大,奈何穆羽听力惊人,仍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下不禁一凛,怪不得这男子功夫如此高妙,原来竟是阿呆吗! 只是阿呆的脸,想想却又释然,是了,阿呆当日是毁了容的,现在这副样子,明显是带了面具。 心里忽然一沉,难道他对面站着的,就是容府小姐? 因女子是背对着自己,不过能看到一个纤细苗条的背影,却根本看不到相貌。 穆羽靠近一步,神情急切无比。 两人貌似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阿呆很快转身,抛下那容小姐快步离开。 “安弥逊!”谢玉捂着脸斜倚在银杏树上,泪水顺着指缝汩汩而下。 再没想到,会在去月老泉还愿的今天,再次碰见安弥逊。 若是两人无缘,怎么会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可若说有缘的话,安弥逊为何这般讨厌自己?莫说和自己讲话,竟是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小姐——”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谢玉猝然抬头,刚想呵斥,却在看清男子太过耀眼的容貌时呆了一下。 男子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瞬时有些无措,手探到怀里似是想掏什么东西,却在看清谢玉的长相时,又慢慢把手收了回来,明显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位小姐虽是生的也很漂亮,却绝不是阿开。 难道说,她其实就是那个许配给安家少爷的小姐,阿开的姐妹? 这般想着,神情愈发缓和,递了个帕子给谢玉: “小姐怎么一个人哭的这般伤心?对了,不知道令弟现在何处?” “弟弟?”谢玉也愣了一下,诧异道,“小女子没有弟弟,家里不过一个兄长罢了。” 哥哥?穆羽心头不觉跳了一下,声线都有些不稳: “不知道令兄,现在,在哪里?” “兄长带了些下人说是去打些猎物,我倒也不晓得,他这会子在哪里——”哥哥自来交游甚广,听这位的语气,八成也是他的朋友。 眼看那两个丫鬟已经去而复返,谢玉怕别人看出什么不妥来,忙理了理发,迎着两个丫鬟走了过去。 一直目送谢玉离开,穆羽心情终于再度雀跃起来——原来竟是虚惊一场,果然阿开还有其他姐妹,而且看情形,就是许给了阿呆。 而且,听容小姐的意思,阿开,就在山里呢。 一想到阿开就在附近,穆羽忽然觉得,这光秃秃的山,好像也很好看呢! 既是打猎,想来应该去些僻静之处。 刚拐过一个山坡,正好就瞧见容文翰正和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年有说有笑而来。 只看了一眼,穆羽就马上认出来,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阿开。 三年了,阿开好像长高了,却怎么,更瘦了? 穆羽想要冲过去,脚下却仿佛钉上了钉子,竟是怎么也迈不动脚。 正自犹豫,却忽听前面的霁云惊叫一声: “爹爹,快看,好大一支何首乌!” 那般清脆动听的声音,几年了,自己不过只能在梦中回味罢了!穆羽再也忍不住,抖着手掏出怀里的面具极快的戴上,朝着霁云的方向缓步而来。 “我看看——”看霁云那般开心,容文翰也来了兴趣,忙跑过来瞧,单看上面牵连成一大片的枝叶,就可以想见,下面的何首乌该是多大的个。 “爹爹,我们俩一起拔一下看能不能ba出来好不好?”霁云竟是童心大起。 容文翰忙点头,女儿好不容易提出个要求,自己当然要尽量满足。 父女两个摩拳擦掌,一人拽住一边用力往外一扯,哪想到这只何首乌外面的枝叶倒是繁茂,却因为长在石多土少的缝隙中,实则果实并不如何大。 两人用的力量过大,竟是齐齐往后跌倒。 “爹爹——”霁云毕竟年轻些,将要倒下时,顺势往容文翰那边一歪,想着好歹要帮爹爹垫一下。 旁边的暗卫也是大惊失色,忙要跑来扶,却根本来不及。 眼看父女两人就要齐齐摔倒,一个身影却是如飞而至,正好一手托住霁云,另一只手扶住容文翰。却也因为两人的冲力,撞向旁边的石头。 那些暗卫也随后赶到,看向穆羽的眼神不由充满了疑惑——这人明明比自己离得还远,竟能赶在自己前面救下两位主子。 霁云没想到竟然没摔在地上,惊讶之下回头瞧去,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却不知为何,很是熟悉。 蓦然想起刚刚才和爹爹品评过那块石头,上面可是凸凹不平,这样撞上去,怕是也够受的。忙点头道谢: “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又紧着询问容文翰: “爹爹可有伤到哪里?” “无妨。”容文翰摇头,不禁感慨,“看来爹爹果然老了,身手可是比不上云儿了。” “爹爹哪有老,”霁云心疼的不得了,“爹爹不过太累了。爹爹永远是云儿心里最厉害的爹爹。” 穆羽默默的看着眼前温馨无比的画面,只觉心里都是暖暖的。 竟是上前和霁云一左一右扶住容文翰,刚要说话,又一个人影如飞而至,却是阿呆也赶了来。 看到立于容文翰身边的穆羽,脸色明显沉了下,上前一步,自然无比的接替了穆羽的位置,很是自然道: “爹爹和云儿这是怎么了?可有伤到哪里?” 霁云没料到阿呆会突然出现,还这么自然的和自己一样喊爹爹,瞬时羞不可抑。 “云儿,咱们扶爹爹下去吧。”阿逊倒是越喊越顺嘴,一声声“爹爹”,直叫的容文翰喜笑颜开。 霁云回身再次冲穆羽道谢,便和阿逊一左一右搀了容文翰往月亮泉而去。 ☆、142姻缘已定   “殿下呢?”姬二匆匆赶到时,正碰到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暗卫。   一众影卫顿时羞愧难当,没想到这么多人,也没看住殿下。   “你们,真是饭桶!”姬二气极,只是心里也明白,以羽儿今时今日的功夫,这些影卫哪里是他的对手?   跟丢了人,也是必然。   无奈,只得吩咐他们继续找。   这边姬二等人焦头烂额,那边穆羽也是百爪挠心一般。   其实早在方府时,穆羽就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对阿开不该存在的感情。   那么美好的阿开,若然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怕是会更加唾弃自己吧?恩将仇报,害死了他的姐姐,又助纣为虐、害惨了他,自己还有何颜面面对阿开?   可,相思难熬。   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自己越是想要忘记,越是无法忘记。   甚至这次三国会晤,自己完全可以不来,却终是管不住自己的脚。   而所有的意志力和忍耐力,终在今日一大早看到容文翰那张和阿开酷似的脸时全部坍塌。   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甚至全然不准备向舅父隐瞒自己想要阿开的强烈心意——   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从来没有任性过,也从未有过失去理智的时候。惟有这一次,却想不顾一切的去争取一次,心里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一遍遍重复,怎么会有人永远都是不幸的哪一个,说不定,这一次,上天会眷顾你……   而上天果然眷顾了自己,让自己这么快就毫不费力的找到了阿开。   和阿开一左一右搀扶着容文翰时,心境竟是从没有过的温馨宁和,直到,阿呆的突然出现。   看向阿呆的眼神愈发不悦——这般美好的阿开,他的妹妹,又会差到哪里去?   而阿呆方才对那女子的态度,明显很是不喜。现在却竟然又跑到容相面前这般做派!   阿呆忽然站住脚,冷冷睇了一眼穆羽:   “不知这位兄台要去哪里?若是迷了路途,在下或许可为兄台指点迷津。”   穆羽脸色迅疾一寒,这是,要赶自己走?   霁云回头看去,不由也很是诧异,再没想到,这么久了,方才那位出手扶了自己一把的男子竟还跟在后面。   穆羽满腔的郁闷却在对上霁云清澈的眼睛时迅疾烟消云散,也不搭理阿呆,却是朝着霁云伸出手来,掌心里还躺着方才害的父女俩差点儿摔倒的那支小小的何首乌,以及一把红艳艳的冬枣:   “公子的何首乌,呃,还有,那块大石的后面正好生了棵枣树——”   记得方府时,阿开就像个小兽,总喜欢吃各种各样的果类,现在应该还是这样吧?阿开应该不会怪自己多管闲事吧?   太紧张了,手心不觉浸出些汗意。   霁云怔了一下,这声音,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又有些诧异,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吃果子?   穆羽忐忑不安的心情则在看到霁云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后瞬时充满了浓浓的喜悦,只觉因阿呆到来而郁闷不已的心情瞬时一扫而空。   霁云眼睛闪了下,心头的疑虑却是越来越重,令侍卫接了东西,又礼貌的表示了谢意,这才告别而去。   穆羽心里小小的叹了口气,还以为,阿开会自己来取呢。可想到待会儿阿开就会吃自己亲手摘得果子又很是开心,看阿呆的样子,明显是有了戒心,倒不好再这么明目张胆的跟上去。   眼睛转了下,忽然想到银杏林中遇到的那两个丫鬟所言,说是她们小姐要由少爷陪着去月老泉……   看穆羽终于离开,阿逊眼中闪过一丝冷然。方才碰到院中小沙弥,言说有人正到处打听容相的车马,而方才这男子突兀出现时,那般凌厉的身手,怕是绝不会在自己之下!这般危险人物,怎么能任由他接近云儿父女?   正自沉思,却隐约听到几丝破空声。   阿逊给左右侍卫使了个眼色,令他们成犄角状散开,自己则不动声色的护在容文翰和霁云身边。   刚一转弯,迎面一阵尘土飞扬,却是几名骑着马的男子,明明这里全是山路,那马儿竟是丝毫不受影响,如履平地。   霁云和阿逊同时一愣,眼睛齐齐落在那几人j□j的白马上——   更是同时认出,那几匹竟全部都是西岐名驹、玉雪狮子骢!   这么价值连城的马,竟然一出现就是这么多!什么人这般大手笔?!   又是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却是又一人如飞而至。.7k7k001.   那人一身鹤白大氅,虽是已人到中年,却仍是极潇洒的样子,偏是眼神犹如新发硎的宝剑,竟是凌厉无匹。   霁云对上那人的眼神,握着容文翰的手蓦地一僵。阿逊也是神情巨震,又迅疾变为漠然。   来的竟然是自己的老东家,姬二!   容文翰也察觉到身边女儿女婿似是有些不对劲,伸手拍了下两人,抬起头来,清炯而温和的眼神直直的对上姬二——不过一身青布棉袍,身上也无其他奢华装饰,远远瞧着不过一个身姿格外清俊的中年人罢了,可甫一接触到容文翰的眼睛,姬二傲然外放的狂妄气质便不自觉收敛。   眼睛在几人身上一一掠过,注目霁云时,明显想要咧一下嘴,却又迅疾闭拢——   倒还勉强合心意的小丫头,可惜……   再瞧向阿呆时,眼睛明显凌厉了些。短暂的对视后,明显没有发现穆羽的气息,姬二一勒马头,呼喝一声,便又打马而去。   “逊儿,认识这人?”容文翰已经收回眼神,淡淡的道。   “他是西岐姬家人,季伯翎。”阿逊顿了下,“摄政王穆羽的舅父,也是他的侍卫总管。”   穆羽?容文翰沉吟片刻:   “难道方才那位年轻人……”   心里却是大为疑惑,若果然是他,明明今天早上自己才同那摄政王见过,何以此时要做如此装扮?   难道是同身边两小有什么过节?想一想,好像是从逊儿出现后,那年轻人的气息便迅即变得阴沉。   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这令牌逊儿拿着,能调动容家所有暗卫。”   听说那姬家乃是西岐武林世家第一人,逊儿虽是贵为安府少爷,却因无任何功名傍身,怕是没有使得顺手的人。   可那又如何,自来我容文翰想要护着的人,即便是西岐摄政王,也休想动得分毫。   “爹爹——”阿逊心里一热,踌躇了下,接过令牌,眼中全是暖色。   只是,穆羽要是真要针对自己就好了,可自己担心,他想要的,怕是自己也好,岳父也罢,都最珍贵、也决不愿放手的。   不过这番话,阿逊自是不会告诉容文翰——自己的女人,自然是要自己护着!   前面就是月老泉了。   远远的能瞧见男男女女来往穿梭的身影、喜气洋洋的面容。   容文翰看一□旁的女儿和阿逊,想到很快就要把宝贝女儿交给旁人,只觉胸腔里竟全是满的要溢出来的酸楚。正好旁边有一个亭子,便摆了摆手道:   “爹爹在这里稍事休息,容五、容六,你们去护着些姑爷和小姐。”   霁云含羞应下。饶是阿逊,惯常冷冰冰的一张脸,这会儿却也是染上些潮红。   容五容六也是识趣的,虽是奉命护着,却只是远远的坠在后面。   所谓月老泉还愿,一般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就是饮一口月老泉的泉水,意味一心一意。第二步,则是把写有自己和夫(妻)的名字及美好祝愿写在一个红绸上,系在月老泉边高高的月华树上,求越老保佑此生长相守、恩*恒。   穆羽呆呆的站在拥挤的人流中,怔怔的望着相伴而来的霁云和阿逊。只觉心头疑云大起:   阿开不应该陪着自己妹子来这月老泉吗?缘何竟是伴在阿逊左右?   而且两人神情委实亲密无比。   身子却被人猛地推了一下,穆羽身子猛一踉跄,身后一个丫鬟不高兴的斥道:   “快让开,莫要挡了我家小姐的路。”   穆羽看去,竟是树林里遇见的那两个。   下意识的往两人身后看去,可不正是方才哭泣的容府小姐?   谢玉有点儿被眼前男子眼中的慑人光芒给吓到,不由扯了下旁边心不在焉的谢莞的衣襟:   “哥哥——”   哥哥?穆羽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女子既是容府小姐,她的兄长不应该是阿开吗?而且,她方才明明说,家里只有一个兄长罢了,却缘何喊另一个男子哥哥?   “何事?”谢莞站住脚,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直直往这边瞧着的穆羽,不耐烦道,“哪里来的混账,滚!”   穆羽只觉心口处仿佛堵上了一块儿千斤重的石头,竟是艰于呼吸,半晌才试探着哑声道:   “容公子——”   容公子?谢莞顿时火冒三丈,若不是容家,自己何至于这般凄惨,抬起手来朝着穆羽就是一巴掌:   “姓容的,全都他娘的该死——”   哪知一句话刚出口,那方才还怔忡茫然的男子顿时暴怒,看似轻轻一抬胳膊,谢莞却觉仿佛一件千斤巨锤朝着自己砸了过来。竟然哎哟一声就倒飞了出去,直直的砸在不远处的月老泉中——   那咔嚓的一声脆响,毫无疑问,谢莞的胳膊铁定是断了的。   “啊——”谢玉终于回过神来,惊慌道,“竟敢谋害我谢府少爷,当真该死!快来人,抓住他——”   谢府少爷?也就是说,这女人,是三大世家中的谢家小姐?并不是,容家?   穆羽提着衣襟的手一点点攥紧,耳旁是呼啸而过的疾风,想要大声呼喊,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远远的瞧见高高的月华树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怡然自得高踞枝头,眼神脸上全是遮也遮不住的笑容。   那人忽然跃下,在官兵冲上来驱散香客的同时俯身抱起一个娇小的人影直往一个小山坳而去。   穆羽毫不迟疑的就跟了上去。   却是方才霁云两个一起饮过月老泉中清冽的泉水,阿逊便飞身树上,无比虔诚的把写有两人姓名的红丝绸系在高高的枝头,却不防谢莞忽然凌空坠下,溅起的巨大水花,顿时湿了霁云的半边衣衫。   容五容六也远远的看到,好在轿子里本就有霁云换下的女装,便忙忙的去取了来。   等穆羽飞身而至时,正好看到一身浅粉女装黑发披拂宛若上好绸缎的霁云缓步走出山洞,呼吸几乎停滞的同时只觉浑身痛极——   却原来,阿开,竟是这般清丽若仙的女子?!   梦游般抬起脚来,却在看到那一脸迷醉而幸福的神情、痴痴的迎上去的男子时,浑身如坠冰窟!   “给我——”阿逊上前一步,接过霁云手里的帕子,推着霁云转身,自己则笨拙的把霁云的头发挽起,小心的一点点擦拭上面的水滴,那青云般的黑发顺着阿逊的指尖一点点滑落……   穆羽身子一软,一直捏着衣襟的手一下松开,衣服滑落处,满满的一抱冬枣顿时滚得满地都是,红艳艳的,仿佛殷红的血,刺的人眼睛发痛。   阿逊帮霁云擦拭完毕,张开双手,把霁云抱在怀中,略略抬头,毫不退让的对上穆羽若千年雪域一般冰寒的双眸…… ☆、143 谢莞之死   “容家有几个孩儿?”那老者瞧着穆羽,神情很是狐疑,“这位小哥当真不知道吗?容家只有一位女儿罢了,就是闻名大楚的第一世女容霁云容小姐啊。”   容霁云?穆羽脚下猛一踉跄:   “你说,容家世女,叫什么名字?”   眼前闪现出那么一张肿胀不堪、几乎被可怖胎记遮住了大半拉的丑陋的小脸,曾经,那样寒冷的夜晚,那个小小的身子是自己在这世界仅有的温暖……   容霁云,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光明以及以为这一世,永远也弥补不了的遗憾!   可,阿开呢,那么小小的,却占据了自己整个心房的阿开呢?   原来,阿开其实是并不存在在的吗?   原来,阿开,就是容霁云?!   瞧见穆羽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老者神情愈鄙夷——又是一个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吗?   “嘿嘿,容家小姐已经配了安家少爷了,年轻人还是有志气些,靠自己的好——“   说着摇头离开。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些雪雨,香客们纷纷走避,穆羽却仿佛无知无觉,任那雪水淋了一头一脸,又顺着脖子缓缓淌进衣领里……   “咦,那个人好像是殿下!”姬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却是焦躁不已。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忽然一勒马头,兴奋的道。   姬二一眼瞧过去,顿时大吃一惊,忙打马过去,只见穆羽正呆呆站在静寂无人的山路上,拖在地上的上好裘衣沾满了泥水,眼中是全然的空洞和死寂,一如自己从那个棺材匣里抢出的那个活死人一般的小小娃儿……   “羽儿——”姬二愣了一下,忙要靠近,哪知穆羽身形却忽然倒退,脚尖连点,朝着山中的月亮泉急掠而去。身体所过之处,甚至那些树木都被连根拔起。   紧跟在后面的姬二忙左支右绌,还免不了被纵横的虬枝挂烂了衣衫,顿时狼狈无比。   一阵尖锐而凄厉的啸叫声从山中传来,声音之哀痛绝望令人闻之肝肠寸断。   即将进府门的容翰不觉回视栖霞山的方向,蹙了下眉头,到底遇到了何等伤心之事,才会出这般哀怨凄绝的声音……   “爹爹,逊儿告退。”安弥逊一躬身,很是恭敬道。隐约可见霁云的轿帘动了一下,一张娇俏可喜的小脸晃了一下,旋即隐没。   安弥逊咧了咧嘴,恰好容翰看过来,忙又垂下眼。   “少爷,咱们可要回府?”安志笑嘻嘻凑上前道。   阿逊接过安志递过来的蓑衣穿上:   “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一勒马头,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安志吓了一跳,忙也要追上去,又哪里来得及?   阿逊一路打马如飞,朝着栖霞山的方向一路狂奔,眼看前面就是月老泉,山路愈湿滑难行,阿逊索性弃了马儿,徒步前行。   月老泉旁,有两行歪歪斜斜凌乱不堪的脚印直通往那棵需数人方能合抱的月华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即将湮没在冰雪中的刺目的血红……   阿逊身形原地拔起,径直往自己系红绸的枝桠而去。待飞至高高的树颠,神情一下变得难看——却是自己方才亲手系上去的两根红丝带,这会儿却一条也无。   忙极目四望,正好远远的隘口,好像有一点隐约的红色,忙跃下大树,飞身上前,弯腰拾起,果然是自己的亲笔,只是和云儿并列的自己的名字却是被人大力毁了去。   阿逊低头,把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咬了一下,顿时有殷红的血珠快速冒出来,然后轻轻把那红丝绸平铺在地上,一笔一笔的把自己的名字重新写了上去。   又回身月老泉旁,把贴在胸前的红绸重新牢牢的系在最为粗大的一根枝桠上……   傍晚再回城时,却明显现城门口的盘查忽然严了许多。   看阿逊头都湿透了很是狼狈的样子,那城门官明显很是怀疑,刚要招手让阿逊过去,一直焦灼无比的守在城门口的安志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安弥逊的马缰绳:   “少主,属下都要急死了——”   那城门官明显是识得安志的,听了安志的话忙站住脚,眼中闪过些畏惧,忙闪身让开道路,心里却是不住嘀咕,这些少爷主子们是不是有毛病啊,先是西岐摄政王全身湿透一副冻僵了的模样,现在又是安家少主……   来至府中,气氛明显也有些不对头,特别是安钧之,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衰样。   “府里出什么事了吗?”阿逊边脱□上的蓑衣边道。   “倒没有。”安志忙递过一套厚厚的棉袍,又看了看窗外,这才小声道,“听说呀,是谢家少爷,怕是不行了。”   “谢莞?”阿逊愣了一下。   “对,就是他 。”安志点点头,“听说谢府少爷今日陪同妹子去月老泉还愿,却不知怎么和人生口角,竟是被人打飞了出去。原以为不过是折了条胳膊,哪知抬回家中却现,竟是伤了脏腑,再加上又泡了冷水,引旧疾……”   要不二爷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呢。不但未过门的妻子没有还成愿,说不好,还会搭上大舅哥一条性命!   安钧之越想越觉得晦气,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这才整了整衣服,匆匆往谢府而去。   听说是安钧之到了,谢府总管忙迎了上来,刚要请安,后面的主院里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安钧之唬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一撩袍子就往后面跑去。   一直来至谢莞的房间,往里一看,心顿时哇凉哇凉的——   自来最是以雍容优闻名于世的岳父谢明扬这会儿正跌坐地面、老泪纵横,自己的岳母则直挺挺躺在地上,明显已经昏了过去。   本是请来救治谢莞的御医,正手忙脚乱的施救,谢玉和谢莞的夫人也都是哭的快要昏过去的模样   安钧之慌忙上前搀起谢明扬,口中连呼: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   谢明扬却是兀自呵呵哭叫出声——   小儿子不明不白的殁了,现在,连大儿子也死于非命,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谢家这一脉已是绝了吗?   “谢公——”楚晗也闻讯赶来,看到谢明扬悲痛欲绝的模样,也很是痛惜,“谢公放心,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人,本宫一定会责成昭王爷以最快速度捉拿凶手,给谢公一个交代。”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开始盘算,日前正是楚昭负责京畿治安,却就在皇城近郊生这样大的案子,楚昭再怎么也难辞其咎,若是稍加推动……   “老臣多谢太子殿下,”谢明扬依着安钧之的搀扶,勉强站稳身形,垂泪道,“莞儿没了,以后还望太子殿下能多多照拂钧之,老臣也就女儿女婿这么些亲人了……”   “谢公放心,本宫心里,一向拿玉儿当自家妹子,钧之也就是本宫的妹夫了,有本宫在,自不会让他吃亏。”   听楚晗这样说,安钧之激动的脸都红了——和以往审慎的心思不同,毫无疑问,太子这是明白表示,已经完全接纳了自己!   那岂不是意味着,太子会全力支持自己坐上安家家主的位子?   “他只能也必须支持你。”谢明扬一眼看穿了安钧之的心思,无力的仰躺在绣垫上,歇了片刻,终于又有了些力气,“我这几日会着人和安老公爷商量你和玉儿的婚事。很快,就会让你坐上安家家主的位子。”   曾几何时,自己无数次嘲笑容翰,偌大的容家,竟要一个女儿承嗣,却没料到,到头来,自己竟是连容翰都不如——莞儿结婚时日尚短,膝下并没有留有一男半女,自己这谢府,也就仅余玉儿这么点骨血了,可相较于容家女的狡诈而言,玉儿怕完全不是对手!   本来安钧之之于谢家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鸡肋罢了,再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谢家仅有的依靠。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要集中全力助安钧之上位,最起码,也要逼得安云烈先确立了女婿世子的位置!   “谢莞死了?”听到这个消息,霁云不觉怔了一下,谢莞,就这么死了?   那日深山追杀,这人何等心狠手辣!本还以为,要到谢家倒了,才有可能报的大仇,却再没有想到,这人,竟是这么容易就死了?   倒要感谢那不知名的侠客!   “还有啊,谢家小姐的婚事,听说也提前至本月初六了。”青荇继续禀道。   霁云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前面的车夫却猛然一勒马缰绳,那马似是有些受惊,哧律律一阵怪叫。   车正好行驶到最热闹的鑫安街,人流比较密集,车行速度并不快,饶是如此,霁云仍是被惊了一下,刚要探头去问生了什么事,轿帘却猛地被掀开,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手忙脚乱的爬上了车。   那孩子瞧着瘦弱至极,且明显是吓得狠了,竟然直直的冲向霁云的怀里,死死搂住霁云的腰不放。   “哪里来的小孩子?”青荇吓了一跳,忙用力去掰孩子的手,孩子吃痛不过,一下跌坐在地,正好露出雾蒙蒙漂亮至极的一双大眼睛,宛若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就那么畏惧而又充满渴望的盯着霁云。   被那么一双眼睛瞧着,霁云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忙让青荇退开,自己则上前一步,俯身抱起孩子,又掏出手绢仔细的擦去孩子脸上的脏污。   许是从没有被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孩子一时有些怔忡,竟是傻傻的盯着霁云,眼睛也渐渐红了。   霁云愣了下,刚要开口抚慰,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扔了他。”   “谁?”霁云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车子里除了青荇和自己还有这个孩子,哪还有其他人?   正自奇怪,一双手忽然自车窗外探入,竟是朝着孩子的头就抓了过去,霁云吓了一跳,忙往自己怀里一带,那手似是长了眼睛,眼见即将伤到霁云,忙往旁边一偏。竟是在车厢里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144人心叵测   “什么人?”容五容六已经扑上前。   霁云也随即掀开车帘,外面却是一个人影也无。   容五容六顿时神情大变,以他们的身手,竟是只看见一道依稀的残影,待来至近前,却哪还有对方半点影子?   这人功夫之高,当真让人咋舌。   “主子——”那车夫明显也吓坏了,忙跑过来看,待瞧到车里的孩子,顿时很是恼火。   却是方才正好好的驾着车走,这孩子就忽然冲了过来,若不是车夫反应快,这孩子不葬身车下,也会重伤。   “哪里来的孩子,怎么——”   说着就想去抱孩子,那孩子却是愈攥紧霁云的衣襟,两滴大大的眼泪要掉不掉的挂在睫毛上。   容五容六却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虽然他们赶过来时,已经没了人影,但明显能够看出,又有几个人追着那道残影飞了出去,而且可怖的是,便是后面那几个人影,身手怕也绝不在自己二人之下。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那残影明明先对车内出手,却又在之后引走了另外几位高手。   霁云皱了下眉头,狐疑的瞧向身旁的孩子——那人出手虽狠,却明显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   许是察觉到霁云审视的视线,孩子有些局促的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正对上霁云的眼睛,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带着些许羞涩,还有几许信赖和期待。   霁云怔了一下,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沉吟片刻,对小孩温声道: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听霁云说要送他回家,那孩子本是充满喜悦的脸一下惊恐至极,甚至上下牙齿也出咯咯的响声,却就是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霁云愈惊疑不定,只觉事情很是诡异,可无论她怎么问,那孩子就是一言不,一张小脸沾满了亮晶晶的眼泪,瞧着真是可怜至极。   霁云平日里就最喜欢孩子,特别是瞧着这般乖巧可爱的孩子。伸手拈了块儿点心递过去,柔声道:   “饿了吧?来,先用块点心。”   闻到那般喷香的味儿道,孩子明显很是眼馋,却又不敢就去接。霁云笑了下,拉开孩子的小手,把点心放了上去,温言哄道:   “吃吧,很香呢。”   孩子怔了怔,终于拿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许是点心太好吃了,甚至指尖上那点,孩子也一点点的舔了去。   只是随着孩子抬起手,衣袖一下滑了下来,手肘处一道深深的鞭痕疏忽闪过。霁云一怔,再要去瞧,孩子却已经小心的掩好,依旧垂着头坐在那里。   霁云垂下眼,眸中却全是深思之色——明明看着饿成了这般样子,却仍是行止有度;身上衣料一眼便可看出均是上好布帛,偏身上却有那么可怖的鞭痕……   这孩子,来历,怕是不简单。   正自思量,马车忽然再一次停下。   “干什么的?快让开。”车夫方才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吓了一跳,这会儿又被人拦住,不由大为恼火。   外面静了一下,旋即,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里面可是容家少主?穆羽,有礼了。”   穆羽?霁云一下坐直了身子。   自那日见到姬二,霁云就已经明白,怕是,穆羽,很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没料到,竟然这么快就见了面!   只是,这声音——   穆羽一身紫色锦袍,一眨不眨的盯着没有一点儿声息的车厢,拢在袖子中的手不自觉攥紧成拳。   似是一瞬间,又似是过了一个世纪,车门终于打开,霁云缓步下了车,径直施礼道:   “原来是摄政王殿下,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阿开,你——”没想到霁云竟是这么一副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穆羽怔然片刻,神情逐渐悲凉。也不再看霁云,大踏步来至车前,一把拉开车门。   车里的孩子出一声低低的惊叫,拼命的想要往后缩,却被穆羽一把拽了下来,回身交给身后的侍卫:   “郑小王爷,你又顽皮了。”   那孩子终于不再挣扎,脸上充满绝望的灰败之色。   郑小王爷?霁云愣了一下,旋即了然,这孩子就是传说中祈梁皇上最心爱的那位皇侄,郑樾吗?怪不得举止间如斯优,只是,既是最得祈梁皇上欢心,又有何人那般大胆,敢对他施以鞭刑?   “容霁云,你一向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先是救了个恩将仇报的,现在又救了个包藏祸心的,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人!”经过霁云身边时,穆羽忽然站住脚,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恩将仇报?霁云神情充满讥讽,穆羽的心里,一定对自己这样定位他很是愤怒吧?只是,他又如何知道,上辈子,他恩将仇报,把自己和爹爹逼到了何种境地!   见霁云始终低着头,不愿看自己一眼,穆羽盯着那小小的侧脸,呼吸逐渐粗重,说出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容霁云,当初救了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霁云终于慢慢抬头,定定的看着穆羽,似是在看着穆羽,又好像在透过穆羽看另外一个人,良久,终于一字一字慢慢道:   “是,我很后悔。若是知道……”   话没说完,穆羽忽然转身,大踏步离开。抱着郑樾,就飞身上马。   “姐姐——”郑樾嘴唇轻轻的蠕动着,神情中满是绝望的哀恳之色,却来不及有动作,便被穆羽单手钳住两只胳膊。   “放了我吧,求你——”回去的话,自己就和那短命的爹爹以及兄弟一般,只有死路一条。   郑樾小鹿一般的眼睛满是泪水,细细的抽噎声音让人听了更不由心生怜爱,只是可惜,对象却是穆羽。   “郑樾,收起你的眼泪吧。”穆羽冷笑一声,也就容霁云那个蠢女人,会被随随便便的眼泪给骗到。   这小子倒是狡诈的很。竟是抓住了郑煌恨极容翰的心理,便想要孤注一掷,挑起两人的矛盾,然后借阿开逃生。不然以郑煌的阴狠,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这小子跑出来,明显是想要借此生出事端。   这么小的年纪便能如此精准的揣测人心,其阴险狠毒怕是更胜祈梁皇上郑煌。也对,听说郑煌那位皇弟也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物,本是子嗣众多,却尽皆夭折,也就这郑樾,活了下来,不是这份心机的话,怕也早就同他那一干兄弟一样,化为腐尸了。   郑樾终于停止了挣扎,绝望的靠在穆羽怀里,低低道:   “我只是,想活下去,就只是,想活下去啊……”   “活下去?”穆羽神情却是没有丝毫同情之色,“你想活下去,是你的事情。可是,你不该招惹她。要怪,就只能怪你命不好,不该生在帝王家……”   最后一句话语气却是凄凉至极,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回到皇宫,宫内果然已是人仰马翻。   听说郑樾带了几位侍卫逛街,结果却走失,便是楚琮也吓了一跳,忙亲自过来探问。   郑煌更是坐立不安,神情焦灼而又懊悔:   “都是朕不好,若是朕亲自陪着樾儿,他又怎么会走失?”   那些侍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请罪。   正自焦头烂额,却听外面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帘栊一跳,穆羽抱了郑樾迈步而入。   郑煌一眼看见穆羽怀里的侄子,脸色僵了一下,旋即换上一张再温煦不过的笑脸,疾步上前,一把抱住郑樾:   “樾儿,你去了哪里?怎么去了这么久?皇伯伯真是担心死了!”   郑樾乖乖的任郑煌抱着,又恢复了往常胆小怕事的怯懦样子,用小猫一样的声音道:   “伯父——”   明显对一下涌出来这么多人很是害怕,小小的身子拼命地往郑煌背后缩。   “孤正好碰到小王子,看他孤身一人,就把他带回来了。”穆羽淡然道。   “多谢摄政王殿下,”郑煌边俯身把郑樾给抱起来,边很是感激的对着穆羽道,“朕这侄儿素来胆小,全赖殿下,才能安然回到朕身旁,若是樾儿真的不见了,朕有何颜面见兄弟于地下?摄政王能亲自送樾儿回宫,朕实在感激不尽。”   楚琮有些深思的看了穆羽一眼,心里委实纳罕不已,以这位摄政王平日冷冰冰的模样,根本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更重要的是,祈梁这几年休养生息,国力逐渐强盛,近段时间以来,愈表现出对昔年所签顺表不满的意思。   自己初听说郑樾不见了,第一感觉便是祈梁怕是故意为之,好和大楚撕破脸,毁了旧约,却没想到会被穆羽给送回来。   实在想不通,这穆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郑樾既然找回,自己心里一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又好言安抚了郑樾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穆羽也谢绝了郑煌的盛情挽留,缓步而去。   待所有人离开,郑煌霍的一下转过头来,两只暴突的眼睛中全是狠辣无情之意。   那些侍卫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悄没声的就退了出去。   郑樾吓得一下抱住头缩成了一团。   “你不是爬上了容霁云的车吗,又怎么会和穆羽在一起?”郑煌逼近一步。   郑樾吓了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恐惧之极的瞧着郑煌,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说!”郑煌抬起脚来,郑樾小小的身子“嗵”的飞起来,重重的撞在墙上,又极快的从墙上滑落。   郑樾疼的猛地张了下嘴,却就是不出一点儿声音,却仍挣扎着捂着肚子翻身跪伏在角落里。   一直到郑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郑樾才蜷曲着身子,无力的躺倒,如同一只弓着的虾米般侧卧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们亲眼见那小王八蛋上了容霁云的车?”郑煌语气阴冷,下面跪的几个侍卫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不过后来又来了一个人,从车上抢了小王爷就跑——”   那人身形实在太快了,大家又怕被觉,不敢靠容霁云的车太近,只隐约瞧见那人极快的往车厢里一伸手,然后抱了个东西就跑了。   大家还以为郑樾被那人给抢走,这才忙不迭的去追,却哪里想到,追了一大圈,竟根本没见那人一点儿影子。   “你们看到的那个影子,会不会,就是穆羽本人?”郑煌忽然道,只是话虽这样说,却还是说不通啊,即便那人真是穆羽,可若祈梁和楚交恶的话,西岐大可作壁上观,等着收渔翁之利,又怎么会特意帮着大楚把那小王八蛋给弄回来?   “郑樾上了容霁云的车,最后却被朕的摄政王给送了回来?”西岐皇上穆璠顺手把手里的蹴鞠给扔了出去,“这倒有意思啊,穆羽那个魔鬼,也有想要讨好的人?朕倒想见识见识,那个大楚第一世女……” ☆、145下马威   宝剑的寒光,倒下的尸体,绝望的哭泣,仇恨的眼神……   “不,不,别恨我,别哭,我没有要杀你,没有,我怎么会舍得!阿开——”   穆羽猛地坐起身来,早已是一身的冷汗,甚至连身上的锦被都氤氲着浓浓的湿意。   竟然又是那个梦!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穆羽每隔几天总会梦到同一个梦境:   一处残破的庙宇,两个模糊的人影,数个被自己逼得步步后退的武人,自己纵身而上,手起剑落处,是滚落一地的人头,然后那两个人影逐渐叠加,幻化成一张更加模糊的脸,那眼中的悲凉和痛恨却仿如一柄铁锤,砸的穆羽喘不过气来,而且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那张由悲哀和痛悔织就的大网,始终牢牢的束缚在身上……   穆羽伏在冰冷的床头不住的喘着粗气,甚至脸色都是惨白的——方才那个梦境竟是再一次到来,而让穆羽怎么也无法接受的是,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梦中绝望的脸上那仇恨的眼睛是属于谁的,竟然是,容霁云!   斜飞入鬓的有着几分英气的眉,微微上挑的兼有妩媚与刚毅的凤眼——自己绝不会认错,即便梦中那个身影更纤细些,年龄也更大些,甚至是衣衫也是破烂不堪,可那双眼睛,却绝对属于,容霁云。   一定是白日里,被阿开的无情给伤到了吧?不然,自己怎么会做这么一个离奇的梦境?   容霁云会成为衣衫褴褛的乞丐?便是说破天去,堂堂大楚第一世女也不可能落到那样不堪的境地。   而且,纵使阿开再无情,自己又如何舍得,眼睁睁瞧着她如此悲惨?更不要说,还是自己把她逼至那般绝境!   纵使痛恨着阿开的无情,却又如何舍得,那般伤她?   所以,这只是梦,一切,也都是巧合罢了。   直到日上三竿,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穆羽才走出房间,迎面正好碰上姬二。   “怎么了,又没睡好?”看见外甥憔悴的样子,姬二不由皱了下眉头,羽儿本就有个失眠的症候,自打那日栖霞山归来,明显更为严重了。   “皇上呢?”穆羽却是不愿多说的样子。   “皇上?”姬二哼了声,“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个小鬼头,还真当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了。也不知道羽儿怎么想的,明明是个祸根,偏还要留着做什么!   “出去了?”穆羽愣了一下,“有人跟着吗?”   “除了十名铁卫外,还有安家的少爷在宫外候着呢,说是奉了大楚圣上的命,专意陪同皇上逛一下上京城。”姬二撇了撇嘴道,自然,穆璠还假惺惺的表达了迫切希望摄政王皇叔一同去玩的意思,却被姬二给否了——   外甥的这个性子,自己不在后面推一把,怕是始终下不了决心解决这个祸患。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让他多蹦跶蹦跶。   “安家少爷?”穆羽一下抬起头,阿呆吗?   知道穆羽想些什么,姬二忙摆手:“不是阿呆。”   顿了顿,“安家的探花郎,谢府的女婿,据传,也是安家下一任家主。”   看着坐在梳妆镜前的谢玉,安钧之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得意——曾经幻想的一切都成了现实:   昨日,娶了大楚三大世家的谢家嫡女谢玉为妻,甚至喜筵之上,皇上都亲派特使前来祝贺,赏赐丰厚至极。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从来都是只有安家世子才有此殊荣!   还以为谢明扬所说全力支持自己坐上安家家主的位子是句虚言罢了,也不知要待得何时,才会兑现,却没料到竟然这么快就即将成为现实。   谢玉却是低垂着头,神情明显平静的多,甚至有些冷意——   大哥意外猝死,所嫁的也不是自己心动的那一个,虽然待自己还算温柔,于别人而言,当算佳婿,只是那别人里,却不包括自己。   再加上昨夜,安钧之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的房事,虽然事后,安钧之软语温存,却还是让谢玉有些着恼……   丫鬟很快帮谢玉梳妆完毕,安钧之也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握住谢玉的手,柔声道:   “待会儿让秋棠她们先陪你去至主院,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很快就到。”   “是,夫君。”谢玉抬头,明显有些疑惑,神情却已是柔顺的模样——   出嫁前爹爹交代的清楚,哥哥没了,以后自己也好,谢家也罢,只能也必须靠着安钧之,更重要的是,敬茶时,应该会见到,那个,冤家吧?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瞧瞧,自己还是嫁进了安府,而且,只有娶了自己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安家的下一任家主!   安钧之嘴角挑了挑,神情似得意又似冷笑——果然这女人娶回家就会变乖,瞧瞧谢玉,成亲前如何高傲,还不是得乖乖的雌伏自己身下?而且不止从前的傲慢一点也无,还这般听话的样子。   心情大好,便又解释了一句:   “是爹爹昨日吩咐说,要安弥逊把手里的暗卫先移交给我三成。”   说道“安弥逊”这个名字时,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些。   虽然现在谢玉是自己的妻子,可安钧之也是个聪明人,早从之前蛛丝马迹猜测出来,怕这安府里,真正让谢玉动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安弥逊那个兔崽子!   这件事始终是安钧之心里的一根刺,只是谢玉的背后有谢家,目前自然不好拿她怎样……   而且,据自己所知,之所以安云烈会同意交出部分家族势力到自己手里,也全是谢明扬推动所至。   想到此事,安钧之便很是窝火。   明明自己在这个家的时间更久,却对家族势力一无所知,反倒是安弥逊,甫一回到安府,安云烈便赋予了他调配暗卫的权力。   思及此,也不禁对谢明扬的老奸巨猾深感佩服,只随便说一句让自己陪着穆璠逛街,并负起守护之责,安云烈就不得不答应把手里可供凭调的势力交付到自己手里。   虽只是三成,可据自己所知,老东西手里足足掌握了六成之多,只是那六成却是和皇帝共同执掌,也就是说,真正独属于安府的也就四成罢了,自己拿了三成的话,就意味着那小兔崽子手里仅余一成罢了!   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安云烈之下第二人。即便没正式立为安府世子,却等同于已经向世人昭告了自己世子的地位。   这个认知让安钧之怎么能不得意!   来至演武厅,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不过是那么静静的一站,偏就生出无穷的气势。   安钧之脚下一滞,下一刻却是大为恼火,明明自己才是处于上风的哪一个,该胆怯的是安弥逊才是。重重咳了一声,拖长声调道:   “逊儿——”   那因为得意而刻意挑高的尾音令得一旁肃立的数十暗卫脸色都有些难看,特别是最前面明显是暗卫领的几个——不会吧,以后,就要和兄弟们听命于这么一个拿腔作势的酸秀才?   虽然一向的忠诚使得他们并没有人敢有什么异议,神情却明显很是失望。   安钧之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这一点?心里却是对阿逊更加厌恶,想也知道,定然是这小兔崽子在后面说了自己的坏话!   只是从前也就算了,今后自己可就是安家的家主,想要降服这群四肢达、头脑简单的武人,自然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最快速度的打掉安弥逊的尊严来的见效快!   脸瞬时沉了下来,冷哼道:   “逊儿,你也是大人了,哪有长辈面前,这般桀骜难驯、不知礼仪?即便将来你嫁入容家,安家也是你的娘家不是,叔叔可不想被容家甚或天下人指责安家教子——”   阿逊抬头冷冷的一眼瞟来,一阵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安钧之顿时仿佛被人捏住脖颈的鸭子,憋了半天才抖着嗓子挤出两个字:   “无,方!”   狼狈的模样使得几名暗卫领好险没哭出来:   尼玛,这不是坑爹吗!竟然被少主一个眼神就吓成这个样子,安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怂的家主!   当然,少主是比较吓人,当初他们本来也有些不服,可后来之所以会服气,完全是被少主用拳头给打趴下的,哪像这位,竟然一个眼神就快要吓尿的模样!   至于后面站着的数十名暗卫,则是腆着胸脯,头高高的昂起,一个个神情自豪与有荣焉的样子。   安钧之知道自己丢了大人,又看竟然还敢有暗卫给阿逊撑腰,一股邪火腾地就上来了——安弥逊这个兔崽子也就罢了,竟然连这些奴才们也敢跟自己叫板!   单手一指那几排暗卫:   “混账东西!滚过来!”   哪知那些暗卫却是理也不理,反而冲着安弥逊齐齐一拱手:   “少爷——”   竟是摆明了丝毫没把安钧之放在眼里的样子。   “你们——”安钧之气的手都是抖的,猛一拍桌子,用的劲大了些,疼的抽了一口凉气,那些暗卫嘴边笑意竟是更浓。   “好大的狗胆——”安钧之一指还算恭谨的几名暗卫领,“让人把他们全给我拖出去,重打五十,不,一百大板!”   几名暗卫领却是面面相觑,阿逊却已经转身,径直往门口而去,那几排侍卫竟也学着安弥逊的模样,看都不看安钧之,昂挺胸的跟着就往外走!   “你们真是反了!”安钧之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愣了片刻顿时大怒,“我才是安家的少主,你们这群饭桶,竟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闹不清,当真是该死!”   一番勃然大怒不过换来那些暗卫几个白眼罢了,神情嘲讽至极。   “少爷——”看安钧之气的浑身哆嗦,几名暗卫领终于走了过来,低声禀道,“方才那些,并非安家所能管辖。”   “嗯?”安钧之愣了下,“岂有此理,安家的暗卫,不归安家管,归谁管?”   那暗卫脸色更苦,心说这少爷读书读傻了吗!那么明显的暗记都看不出来:   “少爷没注意吗,他们衣袖上均有一处飞鹰的标志,那是容府暗卫。”   什么,容府暗卫?安钧之一下张大了嘴巴,刚要问容府暗卫到安府做什么,却忽然明白,这明摆着是容家故意派来和自己打擂台的!   远远的传来那些暗卫不高却偏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   “这位探花郎瞧着精明,怎么脑子好像有些不够数呢?”   “啊呀,真是万幸,少爷很快就能到容家去了,不然,还不知道得多头疼呢!”   ……   “让你们,对付那些混账东西,有几分把握?”安钧之气了个倒仰。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得回道:   “怕,不是对手。”   “不是对手?为何?”安钧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启禀二爷得知,容府公爷把所有暗卫交给了少爷全权指挥。”   所有暗卫?安钧之彻底呆了,妈的,容翰是不是疯了?一个赘婿罢了,这还没成婚呢,就把府中所有权力交出去了?   “怪不得公爷和小姐嘱咐咱们来守护少爷,远来这安府中有这般欺负晚辈为老不尊之人。”远远的传来容府暗卫的嘲讽声。   欺负晚辈?为老不尊?安钧之好险没闭过气去!我欺负安弥逊?从来都是我受欺负好不好?   那一众旁观的暗卫领只憋得满脸通红——还欺负少主?别说那么一群如狼似虎的暗卫护着了,单是少主自己,饶上一百个安钧之,照样会被捶的稀烂! ☆、146神秘人物   谢玉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径直往主院安云烈夫妇居住的房间而来。刚拐了个弯,远远的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匆匆而来。   “好像是,安弥逊少爷——”秋棠是谢玉最贴心的大丫鬟,当初,醉仙楼时,陪着谢玉见过阿逊的,这会儿虽是离得还有些远,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谢玉眼睛闪过一抹冷意。   不用秋棠说,谢玉早就认了出来,那人确然正是安弥逊。   对了,钧之方才告诉自己,他要去接掌暗卫调动的权力,现在看着,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当初,那人曾待自己如此绝情,今天他狼狈的模样,自己又如何能错过!   竟是加快了脚步,径直迎着阿逊而来。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羞辱阿逊,才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逊儿——”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谢玉愣了一下,忙垂下头,神情已是恭敬无比。却是安云烈正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祖父——”知道安云烈是担心自己,阿逊忙站住脚,神情却是平静无比,“爷爷放心,逊儿无事。”   这安府里,自己在意的也就祖父祖母两人罢了,至于其他东西,想要的话,靠自己的能力照样唾手可得。   只是对安云烈而言,阿逊越是这般毫无怨言,安云烈心里却越是愧疚难当——   铮之就这一点骨血罢了,自己却全无所知,以致令他多年流落在外,甚至好好地一张脸,都被毁成那般不忍卒视的模样。本想着带在身边,好好补偿,现在倒好,竟是除了些财物,再给不了他多少东西!   ——钧之大婚前夕,皇上特意把自己宣进宫内,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可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尽快安排好立钧之为世子之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谢明扬那个老狐狸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容家安家在朝中的影响,怕是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引起皇上的猜忌,若是两家真是世子世女结亲,怕皇上会夜不成寐、昼夜难眠。   再加上谢家……   “祖父,你要信我。”阿逊沉吟片刻,轻轻道。眼看谢玉正快步而来,阿逊着实厌恶的紧,冲安云烈点了下头,“我还有事,就不陪祖父了。”   说完,带了那群暗卫就往府门外而去。   谢玉本想着怎么也要让安弥逊在自己面前低头,哪知紧赶慢赶的,不过看到阿逊上了马儿的矫健背影罢了,顿时很是憋气。   安钧之正好也到了,忙也上前给安云烈见礼。   谢玉已然转了心思,想要在安云烈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却不想安云烈却是径直招呼安钧之一道去了后面书房。神情间对谢玉明显有些不喜。   谢玉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明白那里得罪了公公。   “钧之,爹年龄也大了,以后,这府里,就要靠你了。”安云烈回至房里,沉默了好久才道。   靠自己?   安钧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方才因阿逊而生的一肚子气这会儿也烟消云散了——这可是老爷子第一次明明白白表示,会把安府交给自己,只要自己做了家主,想要收拾安弥逊那个兔崽子,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府里的事务,你以后多留心,真有那个地方拿不定主意,可以和逊儿商量,实在不行的话,再来找我。”安云烈续道,直接无视了安钧之一脸的不服气——   所谓书生意气、志大才疏,说的就是钧之这样的人吧?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   安云烈不觉叹气。   “成了亲,你也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安云烈冲外面招了招手,安武偕老管家很快捧了一摞高高的簿册过来,“咱们府里的帐,你有时间了也瞧一瞧。对了,还有逊儿成亲要用的东西——”   应该说是嫁妆的,可这个词,安云烈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想了,这几处庄子,本就是铮之名下的,现在自然要交由逊儿带走,还有这几处店铺,也是你娘给铮之攒下的……”   安钧之越听脸色越难看,好不容易安云烈终于住了嘴,安钧之算了算,就这么会儿,怕是已经给出一半家产了,虽是不住咬牙,却也只得勉强应了。   刚要告辞离开,哪知安云烈又拿了一叠地契道:   “还有这些,是我的心意,逊儿要到容家去,咱们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家把我们瞧扁了去!”   ……   安钧之最后走出门时,脸色完全都是青的了——尼玛,怕容家把我们瞧扁,怎么不怕谢家把我们瞧扁!这么多好东西,怎么就不想着送给自己老婆当见面礼!   气冲冲行至大门外,正好看到大门旁的石狮子后,一个穿着件灰扑扑衣衫看不清脸面的女人,正有气无力的蹲在那里,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门房怒冲冲道:   “什么闲杂人等,也可以来我安府门前晃悠的吗?还不快赶了去,真是一帮废物!”   那门房吓了一跳,不敢怠慢,忙顺着安钧之指的方向看去,神情顿时很是茫然:   “少爷,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也没有?你们的狗眼瞎——”安钧之骂了一半的话忽然顿住,不由揉了揉眼睛,石狮子后面果然空空如也,哪有半个影子?忙又往四处看,方圆百米之内,竟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真是见鬼了!”安钧之哼了声,一边踩着下人的背,便要往车上爬,哪想到刚上车,就是咚的一声响,安钧之一声惨叫,却是那车子忽然就无缘无故的断成两截,把安钧之摔得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有机灵的奴才,已经又套了辆马车过来,安钧之赶紧爬上去,哪知还没坐稳,车子再次断为两截。   甚至第三次,安钧之先让奴才坐上去,看没事了,自己才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却没料到,屁股刚一挨到车厢,好好的一辆车子再次应声而断!   到了这个时候,安钧之即便再蠢,也明白肯定是有人和自己过不去,又怕去的晚了穆璠怪罪,只得一边恼羞成怒的让暗卫拿人,一边命人牵了匹马过来,只是刚坐到马上,身子一下就绷得笔直——   安钧之真是哭死的心都有了,狠狠的摔了这么几次,屁股早又红又肿了吧?就自己那拙劣的马术,再在马背上颠簸,正想着呢,那马猛地一尥蹶子,吓得安钧之忙死命抱住马脖子。   眼看安钧之一行狼狈的走远,方才那个一身灰扑扑的女人再次突兀无比的出现在石狮子的后面,依旧是抱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   “轩轩,一定得让两个安少爷都吃苦头吗?收拾一个不行吗?”   女子咕哝着抬起头来,竟是一张虽然愁眉紧锁却仍无比精致的俏脸——   为了找到安府,已经跑遍了整个上京城,难道再把上京城跑一圈,去找那个安小少爷吗?   是啦,自己那时候跟踪轩轩,是去过那些铺子,可,那不是为了看轩轩吗,现在轩轩又不在那里,那些店铺,自己老早就忘了在哪儿了——天生路痴的人,没得救啊!   抱着手指甲啃了一大会,算了,不管了,轩轩说,小少爷要娶他最心爱的妹妹,不受点儿惩罚怎么行?   可怎么又觉得心里酸酸的呢,妹妹是他最心爱的,那自己算什么?   啊呀,自己真的堕落了,爹爹生前总是夸自己心胸最豁达呢,自己这会儿,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轩轩最心爱的妹妹,自然也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了!   教训一下那个未来的妹夫也好,省的他将来欺负自己妹子!   这样想着,竟是又精神抖擞,拼着再跑遍整个上京城,也要找到安弥逊!   门房正好探出头来,只看见石狮子后面一道残影一闪而逝,忙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了。   安弥逊此时却是正和霁云在一起。   今天一大早,便听容五回禀了昨日大街上路遇穆羽一事,阿逊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不然以后,云儿就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要去了。”   “若是万不得已定要出门,必须要多带侍卫。”   “还有——”   霁云一阵头大,昨天爹爹听说后,也是这般反应,好像,家里这两个男人眼里,自己就是世上最禁不起摔打的易碎品,看阿逊一副紧张兮兮要继续碎碎念的劲头,忙摇了摇阿逊的胳膊:   “我让厨娘做了你爱吃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点心?”阿逊愣了下,方才的对话里,有说道点心吗?刚要答话,却抱住霁云一个旋身,冲着窗外厉声道,“谁在外面?”   口里说着,人已经飞身而出。   “咦?”外面人明显有些惊奇。   等霁云慌忙跑出去时,却只有阿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脸上的面具却是不翼而飞,一张俊美逼人的容颜赫然显露出来。   “怎么回事?”霁云大吃一惊,什么人这么厉害,竟能把阿逊的面具都抢了去?   正自惊疑不定,一道有些沙哑的悦耳女声清晰的传来:   “不许欺负小妹妹,不然,我家轩轩会很生气,我家轩轩生气了,我也会很生气——”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霁云听得一头雾水,可等等?什么叫,她家轩轩?   难道是——   霁云一下屏住了呼吸,拔足就往外追:   “站住,快告诉我,我三哥在哪里?”   阿逊忙也追了出去,只是街上人流熙攘,哪还有方才那人半点影子?   “阿逊——”霁云一把握住阿逊的手,神情焦灼,太激动了,声音都是抖的,“你方才也听到了,那人提到三哥,是不是?”   “是,我听到了。”阿逊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自出道以来,还从未有过敌手,却没想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竟有这么强的功夫,怕是,还在自己之上!   好在,听她的口气,应该不是敌人。   “咱们进去吧,她若想走,怕是没有人留得住她。”阿逊反握住霁云的手,安慰道,“不过,三哥若和她在一起,安全绝对有保障。”   “那是容霁云?”马路对面,安钧之和穆璠正好走来,一眼看到霁云,以及她身旁明显举止亲热却绝不是安弥逊的那个俊美年轻人。   安钧之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恨不得仰头大笑三声:   还没成亲,就被戴上了这么一顶绿乎乎的帽子,安弥逊,你也有今日!   对了,今早上的那丰厚嫁妆,说不定,自己想个法子的话,也可以省了呢! ☆、147以牙还牙 “有什么好玩的吗?”瞧着安钧之脸色青红不定,一会儿横眉冷对一会儿眉开眼笑,旁边的穆璠很是奇怪,忙顺着安钧之的视线瞧过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安钧之这才回神,回头看见穆璠正一脸探究的瞧着自己,顿时就有些尴尬: “公子不是想要逛逛商铺,买些小玩意吗,前面就是了。” 说着,一指前面霁云和阿逊方才站的那处店铺。 要想人赃俱获,怎么着也得多掌握些证据才好。 穆璠目光定在店铺前面“祥丰”两个大字上,眼睛闪了闪,心里却是不住冷笑,祥丰,不就是容家世女的商号吗? 倒要瞧瞧,自己那个摄政王心里,这女人的分量有多重! 当即举步,往铺子而去。 谢家商铺的大掌柜周发正好送个客人出来,远远的看见安钧之领了人过来,愣了一下,忙笑眯眯的迎上前: “哎哟,姑爷,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谢玉名下的铺子当初也是一并交给周发打理,安钧之倒也认得,想了想道: “是这位穆爷想要买些稀罕玩意儿,这铺子里的事情你也是极熟的,跟我们来吧。” 周发顿时受宠若惊,再一看安钧之对穆璠恭敬的模样,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自家姑爷那是什么身份,谢家的女婿,安家的少爷,无论抬出那个名头出去,那可都是惊天动地! 现在却对个少年,这般恭敬,岂不是说,这少年的背景怕是更加显赫?! 又见安钧之竟然领着穆璠直奔容家铺子而去,心里更是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去问,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因霁云和安钧之在里面厅里商量事情,这会儿是张才守在这里。看到来了客人,忙迎了上去,笑呵呵道: “几位客官,不知想买些什么?” 还没靠近,却被几个侍卫一下格开,张才猝不及防,差点儿跌倒,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穆璠却高兴地拍着手哈哈大笑。 这是谁家孩子,这么嚣张? 张才很是恼火,自打跟着小姐做事,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冒犯过?也不知哪家的孩子,带了这么几个豪奴过来,竟然就敢在容家地盘上撒野。 想要发火,却又想到小姐吩咐过,做生意的人,要以和为贵,只得把那口气又咽了下去。交代了伙计一声,自己则回身铺子里,不想再搭理穆羽几个。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穆璠登时就来了气,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本就是存了别的心思,这会儿自然是要借题发挥,“敢在朕,真爷面前摆谱,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穆璠不高兴,旁边的安钧之忙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上前拦住张才的去路。 真爷?张才简直要被气笑了,多大个小屁孩,自己面前也敢称爷?却还是忍了气,皱着眉头道: “这位小哥,你要什么,告诉伙计一声就是,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小二?”穆璠脸色拉的更长,“怎么侍奉爷委屈你这奴才了?把你们主子叫出来,真爷还不让你伺候了,让你们主子自己滚出来伺候吧。” “让我们主子来伺候你?”张才一听就火了,这小屁孩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啊,自己不和他一般见识也罢了,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姐侍奉他?还,滚出来?这人以为他是谁啊? 手一挥,不耐烦道: “走走走,小孩家家的,不和你一般见识——让你家大人快把你领走,不买东西别捣乱——” 手却忽然一痛,却是被两个宫中侍卫倒剪住双手,狠狠的推倒在穆璠跟前。 那周发这会儿也明白了,怪不得少爷会领着客人到容家的铺子来,原来是摆明了要来收拾容家的!这少年的身份,竟是显赫到容家也惹不起吗? 这段时间真是被容家打压的很了,现在看张才被这般粗鲁对待,周发心里顿时畅快至极,挤到前面狐假虎威道: “真爷是谁呀?你这杀才也敢惹?!张才,你好大的狗胆!还不快给真爷磕头赔罪!” “周发?”张才愣了一下,顿时恍然,怒道,“这些人都是你叫来故意到我们铺子里找茬的是不是?快带着你的人滚出去,不然——” 话音未落,穆璠已经朝着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脸色一寒,抬脚朝着张才当胸就踹了过去: “大胆!我们爷面前,也敢放肆,真是找死!” “小兔崽子你敢打——”张才没想到那人竟敢真就动手打自己,顿时大怒,哪知一句话刚出口,那侍卫脸色就是一变,当胸一脚踹了过去,张才惨叫一声,就飞了出去,头不偏不倚,狠狠的撞在墙壁上,又从墙壁上慢慢滑下。 “装什么死狗,快起来——”看张才躺在地上不动,周发愈发快活,跑过去,狠狠的踢了张才一脚,“想要装死吗——” 却再没想到,张才的身体一下翻了过来,脖子却是呈现不正常的扭曲状态,看那模样,怕是真的,死了! “啊——”周发吓得惨叫一声,脸色顿时和白纸一般,还以为张才都是装的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真的把人给打死了? 不会是自己方才踢得那一脚吧? 周发好险没吓晕过去,转身就想跑,却不防一下被人揪住后衣襟。 周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伸手一指那动手的侍卫:“啊,张才,不是我杀的你,是真爷的手下——” 身后人手一抬,周发身体朝着稳坐在中间的穆璠就砸了过去。 穆璠惊得忙要闪躲,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看就要被砸个正着,方才那侍卫倒是眼明手快,一脚朝着周发的后心就踹了过去,周发肥胖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大街上,一下晕了过去! 穆璠虽是没有被砸倒,却还是因为太过惊慌失措,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旁边的安钧之则是大喜,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美男子,可不就是方才那个同容霁云很是亲密的男人?果然还没有走!这事情还是闹得再大些才好! “你们谁杀了张才?”霁云扶起张才的头,才发现人已经没了气息,顿时又惊又怒。 穆璠已经在侍卫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怎么狠毒,却也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再加上穆羽虽是独揽大权,却也从未亏待过他,哪里吃过这般苦楚? 顿时大怒,冷声道: “是那个狗奴才自己该死,怎么你是不是也想学他?” 先是杀了张才,现在还敢在自己面前对霁云这般无礼! 阿逊眼中全是冰冷的杀意,忽然出手如电,朝着周发方才指认的那侍卫就攻了过去。 穆璠没想到这突兀出现的男子竟敢如此大胆,先是用周发来砸自己,现在更是要手刃自己侍卫的样子!当下恨声道: “你们一起上,杀了他!” 安府侍卫本是奉命前来保护穆璠,自然知道穆璠的真实身份,方才看那侍卫骤然使出杀手,也很是愤怒,这会儿看阿逊这般悍然无畏,本来很是佩服,可穆璠既然下了命令,却也不敢不听,刚要一起涌上,阿逊已经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砍了那侍卫的人头下来: “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在上京街头杀人,真是该死之至!” 说着,提了那血淋淋的人头对着穆璠一扬手,森然道: “所谓血债血偿,你这凶徒,竟敢纵容手下如此为非作歹,当真胆大妄为,某家今日也算替你清理门户罢了,识相的话,还不现在就滚去官府自首!” 随着阿逊的动作,那被砍了头颅的侍卫腔子里顿时有几滴血溅到穆璠脸上,温热的血腥味儿,再配上阿逊狰狞的表情,饶是穆璠那般阴狠的人,也吓得差点儿尿裤。 那些侍卫更是完全被阿逊神出鬼没同时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身手给吓到,生怕阿逊再对穆璠不利,忙把穆璠护在中间。 安钧之则是大喜,自己正想着怎么对那奸夫下手,正好,这小子就自己送上门了,当即一挥手,对身后一直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的府中暗卫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刺客!” “抓刺客?”霁云已经放开张才的尸体,上前拦在众人面前,冰寒的眼睛直视安钧之,“还真是好大的口气!看着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却是这般冥顽不灵的凶恶之徒!我这管事也是有妻有子有家有室之人,你们竟然不问请问皂白就将他这般虐杀,当真可恶至极,该死之至!” 一番话完全说到了安府暗卫的心里,只觉面前这位公子骂的真是爽极了!他们自来跟在老公爷身旁,何曾做过这般欺凌百姓之事,却没料到今日却因安钧之的缘故,成了助纣为虐之徒! 却又暗暗为霁云担心,虽然知道这两人的气度看着应该也是身份高贵之人,可再怎么说,穆璠都是西岐国君啊!即便有名无实,可也代表着西岐国体,这几日瞧着那西岐摄政王也不是善茬,若真是两国之间因此产生冲突…… 安钧之被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更没想到的是,自己都下了命令了,这群暗卫却仍是犹豫着不肯上前,顿时很是光火: “一群饭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那杀人凶手拿下!” 却不防阿逊早听的不耐烦至极,忽然上前揪住安钧之的衣襟朝着大街上就摔了过去 ☆、148 以牙还牙(二) “二爷——”本自发愣的安府侍卫没想到阿逊竟然有这么高妙的手法,竟然可以突破他们的重围,轻而易举就把安钧之给摔了出去,个个大惊失色之余,也觉得颜面无光,当即咬牙拔出宝剑就向阿逊围了过去。 “我看你们谁敢!”霁云怒声道。 “这位公子你还是闪开吧,不然,别怪我等刀剑无情——”一个侍卫终是有些不忍,出声劝道。 “刀剑无情?”霁云一声冷笑,“真当我们容府是好欺负的吗?” 话音刚落,又一群侍卫一涌而出,牢牢守护在霁云周围。 “容府?”那些侍卫顿时一愣,这公子是容府的人?再一瞧簇拥在霁云身边的,可不正是今日一早见过的容府暗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安钧之已经从大街上一瘸一拐的回返,一想到自己堂堂探花郎、安府下一任家主,竟然被人这么当街摔出去,安钧之恨得吃人的心都有,只是霁云面前,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怒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穷凶极恶的歹徒给我拿下!若有胆敢阻挠者,以同罪论处!” 那些侍卫无法,只得挥刀上前,阿逊眼神暗了暗,抬剑就迎了上去。 霁云则冷笑一声: “有我容霁云在,我看谁敢!” 除了容五容六几人虎视眈眈的瞧着穆璠,其余侍卫也全都加入了战场之中。 那一众安府侍卫本是敬佩阿逊方才的英勇,出手时便处处容让。哪想到不过几个回合便叫苦不迭——怎么这男子身手神出鬼没不说,招式更是凌厉至极,竟是每一下都攻向要害,简直防不胜防,本已经应对的很是吃力,再加上容福侍卫也加入战团之中,很快就力所难支。 为怕惹人耳目,穆璠和安钧之不过带了十多名侍卫,其余众人则吩咐在远处等着,本以为一个铺子罢了,那容霁云肯定也不会有事没事,天天弄一大堆侍卫在旁边伺候着,却没想到,竟有这么一位可怕的阎王! 看眼前情形,别说容府侍卫也纷纷上前助阵,怕就是那俊美男人一个,就足以对付他们的手下! 眼看又一个侍卫被阿逊一掌砍在颈上,瘫倒在地,甚至阿逊的掌风扫的安钧之的帽子都飞了出去,安钧之吓得大叫一声,忙命身旁的两个侍卫上前拦阻,却不过几个回合,也全被撂趴下! “你们干什么?快站住!”眼看阿逊和霁云一步步逼近,安钧之魂都要吓飞了,刚要让侍卫拦截,却发现除了自己和穆璠外,早没有一个侍卫还是站着的了! 只得哆嗦着一指穆璠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可是西岐皇帝陛下,想要活命的话,就赶紧退下去!” “西岐皇帝陛下?”接话的却是霁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以为我等是三岁小儿吗?堂堂西岐国君,又岂是这般藏头露尾、心狠手辣的残暴之人?当街杀人不算,现在竟然还敢冒充西岐皇室,真是该死!” “朕,真的是西岐皇帝——”穆羽也是快要吓哭了样子,一指安钧之道,“你们不认识我,总该认识他吧?他可是堂堂探花郎、安府少爷安钧之!” “是啊!”安钧之也忙不迭点头,战战兢兢道,“容小姐,我是,安钧之啊——” “敢冒充安府的人,好大的胆子!给我掌嘴!安府与我容府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霁云却是厉喝一声,旁边的侍卫上前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安钧之被打的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大口血沫子,甚至还有两颗大牙也飞了出来,脸顿时肿了半边,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霁云道: “你敢,打我——好,好,你不怕我告诉逊儿,让他和你——” 话音未落,却被阿逊一把扼住喉咙,脸上也露出一丝又是古怪又是讽刺的笑意: “告诉,就不必了!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告诉你,最后的结果!” 说完手用力一推,安钧之仰面朝天就倒在地上,“若不是看在……今天,一定摘了你的脑袋!” “啊——”穆璠这会儿终于彻头彻尾的体会到什么叫恐惧,瞧着众人一步步逼近自己,只吓得心魂俱裂,“你们想要怎么样?朕可是——” 却被阿逊一把抓住胸口衣襟,狠狠的推倒在张才的尸体边: “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虽是那些奴才动的手,却是你这混账指使,今日我就让你也尝尝——” “住手——”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一个人影左冲右突倏忽冲进人群,抢了穆璠便往后急退。 众人回头,站在门前的却是两个人,中间一人剑眉星目,俊美不在阿逊之下,旁边一个中年人渊渟岳峙一看就是武林高手。 霁云眼睛暗了一下,继而大怒,不正是穆羽和姬二两人,又是哪个? 看到穆璠如此狼狈,穆羽只觉气恼以极,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侄儿,可也毕竟是西岐皇帝!只是满腔的怒火在对上霁云的眼睛时,却是一愣—— 若说那日街头相遇,阿开眼里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现在的阿开看自己的神情却明晃晃的写着“深恶痛绝”几个字! 穆羽只觉胸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阿开现在的眼神,竟是和昨晚梦里那怨毒的双眼全无二致! 却不知霁云此时心里也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原以为今生今世和穆羽应该是再无交集,却没料到自己虽是想要敬而远之,这人却偏要步步紧逼! 那穆璠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自己和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缘何会招惹得他来自己铺子中行此丧尽天良之事? 若说方才事出突然,还未想明白缘由的话,现在看到穆羽,一切便都豁然开朗! 怕是一切的根源,全在穆羽!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巧赶来?! 上一世他步步紧逼,逼得自己和爹爹孤立无援、受尽屈辱!那般被世人驱逐唾骂如猪如狗、苟延残喘的日子,即便再来一世,也都让自己至死难以忘怀! 穆羽有点儿被霁云脸上的苍凉凄厉以及滔天恨意给吓到,不由上前一步: “阿开——”离得近了,更注意道,霁云的领口上殷红的血迹,心里更是一紧,“你受伤了?” “是不是很遗憾,死的不是我啊?”霁云眼神冷如寒冰,声音更是悲怆至极,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自己才会一世又一世的救下这么个心如蛇蝎的男人! 声音极轻,却又仿若重锤一般狠狠的敲在穆羽心上: “穆羽,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看着你死——” 穆羽恍若雷击,梦里的那个霁云也终于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起来,不由一把握住霁云的手腕: “你说什么?” 阿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盼着我死,却唯独不能也不应该是你!要是你也盼着我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喉咙里随即一阵腥甜的味道。 “放开云儿!”阿逊一旁暴喝道,抬手攻向穆羽。 “啊——”穆羽忽然仰天长啸,一把推开霁云,迎着阿逊就冲了上来,竟是一招一式,全是以命相搏的模样。 阿逊猝不及防,顿时就有些手忙脚乱。两人本是师出同门,渐渐的就打了个旗鼓相当。 姬二却不由皱眉,自己方才看的不错的话,羽儿痛极之下,怕是伤了肺腑,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必然对身体有很大伤害! 当即扬声道: “殿下且退后,这般凶徒就交予我处置!” 说着也不待穆羽回答,抢身上前,先是扣住穆羽手腕往自己身后一带,腿跟着踹向阿逊的下盘,竟是硬生生分开了两人。 穆羽站稳身姿,一把甩开姬二,掏出锦帕在嘴角抹了一下,一大口鲜血随之没入锦帕之中,却是一眼也不愿瞧向霁云。 “来吧,小子!”此时的姬二却好像换了一个人,哪还有平时一点儿吊儿郎当的模样?那由内而外渗出的杀气,令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阿逊却仍是站在当地,沉声道: “二当家——” “少废话!”姬二神情冷然,“当初羽儿放你离开时便说的明白,从那日起,你和我谷中便再无半分关系,现在,你纳命来吧!” 说着,挥拳直上,哪知阿逊身形一退,却是并未还手: “安某也是恩怨分明之人,今日之事,断不会退让分毫,但十招之内,阿逊也绝不会还手!” 不还手?霁云愣了一下,姬二的身手自己早有领教,而且听阿逊的意思,他的一身功夫,也全是由姬二身上学来,全力应对怕也不是对手,这要不还手,简直无法预料会是什么情形! 一旁穆羽冷眼旁观霁云担忧急迫的表情,神情更是苦恨难当。 那两人却已经战成一团,情况果如霁云预料,只被动挨打绝不还手,不过两招,阿逊情形已是万分危急,第三招上,一下被姬二踹在右胸,身子一下倒飞出去。 霁云猛地咬住嘴唇,却又唯恐分了阿逊心神,生生又把那声惊呼咽了下去。 …… “啪——”姬二又是一掌正中阿逊肩头,阿逊第四次倒飞了出去。姬二手中长剑跟着急刺,眼看就要刺中阿逊的胸膛,竟是一副无论如何也要置阿逊于死地的架势。 “小心——”霁云合身一扑,就挡在阿逊身前。 姬二眼神一厉,恍若未睹,宝剑仍是毫不迟疑的向霁云刺了过去——害的羽儿那般伤心,自己现在就取了她的性命便是! “阿开,舅舅!”穆羽几乎魂飞魄散,可以姬二的速度,自己就是全力扑过去,怕是也来不及! “云儿——”阿逊也吓得心胆俱裂,身子闪电般跃起,一把揽过霁云,自己则是迎着宝剑就送了过去。 众人吓得一下张大了嘴巴,这一剑下去,那男子必死无疑! “咦?”一个惊异的声音忽然传来,明明听着似是极远,却转瞬间就来至眼前,紧接着一条柔软的腰带忽然毒蛇般朝着姬二的后心要害袭来。 姬二后背处一阵发凉,只觉一阵死亡的气息忽然就覆盖了自己,身子猛然跃起,宝剑随之后撤,待站定身形回身看去,却是个一身灰布衣衫、轻纱遮面的女子,正气定神闲立在那里。 ☆、149以牙还牙(三) “阿逊——”霁云脸色惨白,上一刻,真的以为自此就会和阿逊天人永隔,惶然无措之下,竟是一把握住阿逊的手。 阿逊用力回握了霁云一下,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怆然和庆幸。 两人的手由交握到分开,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其他人都神情惊异的瞧着那突兀出现的女子,倒是没有察觉,却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穆羽眼中一痛,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安钧之眸中则是闪过一抹戾色: 今日果然大有收获,虽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可那显而易见的情意即便是瞎子也能看的出来。 只要能把奸夫带到老爷子面前,以安云烈的脾气,势必会和容府决裂。 容霁云这女人敢这样对待自己,到时候就让她尝尝什么叫身败名裂的滋味儿! 至于安弥逊,从他入府,自己的日子便如履薄冰,过得艰难至极,便是今日一早,还借安府的势力让自己大大的丢了面子,现在看他即便自甘堕落入赘容府也被人轻贱若此,心里面着实畅快至极。 而且今天的机会委实太为难得,看那俊美男子功夫也是厉害的紧,若没有击杀穆璠侍卫一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自己抓住把柄,现在这种局面,即便有容霁云护着,他再想脱身,也是万不可能! 又把眼睛转向场中,倒是这突兀出现的女子,太过诡异,只希望那姬总管能一招把她毙命,不要搅了自己的好事才罢! 不过看姬二能那么轻松就差点儿要了容霁云奸夫的性命,要收拾个弱不禁风女人,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不在话下?! 却不知姬二却是少有的认真和慎重。从出道以来,自己就罕逢敌手,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这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心里却又很是疑惑,虽是女子轻纱遮面,可那一双明眸却明明白白表明年龄应该并不甚大,即便自小习武,也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若是平常,姬二倒想和她讨教一番,不过这么个危急时刻,自己却是不愿和她纠缠。 当即冷声道: “看姑娘身手也是同道中人,只是这般暗施手段背后偷袭委实不是大丈夫手段。” “大丈夫?”女子神情明显有些懊恼,“我本就不是啊。” 从前倒是觉得自己就是个男人,是爹爹膝下绝不输于任何人的儿子!可自从遇到轩轩,才知道,自己不是男人啊,自己真的真的是女人,不然怎么会一看到轩轩的眼睛就会腿发软、脸发热、眼发直,站都站不稳—— 可是有了轩轩后才发现,当女人好像也不错啊,虽然现在自己还不能让轩轩满意,总有一天,自己会让他明白,自己真是如假包换、彻彻底底的女人! 可这男人竟然又说自己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只是自己明明脸上也没有这样那样的疤痕了,出来也知道带块面纱了,跟人家说话时也尽可能细声细气了,对看不顺眼的人拳打脚踢的现象也很长时间不出现了,难道改变了这么多,仍然像个男人吗?! 那般诚挚的语气使得姬二顿时哽了一下,只得忍了气冷声道: “姬某今日有事在身,姑娘若想讨教,来日定当奉陪。” 女子终于明白了,姬二这是要赶自己走啊,头顿时摇的和拨浪鼓一般——幸亏自己又迷路了,本来说出城呢,结果转了一大圈,好巧不巧,又跑回这铺子了了,也幸好如此,才赶得及救下,呃,那个要收拾的妹夫。 很多时候,女子脑子是不怎么转弯的,可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还是会一些察言观色的—— 轩轩虽然吩咐自己两个安家少爷都要教训一下,可说到那个安钧之时,明显厌恶无比,反倒是说到准妹夫时,虽是气哼哼的,却是无奈爱护居多。 这人想要妹夫的命,那妹妹心里该多难过啊——就像自己,要是有人要害轩轩,自己肯定会找人拼命!比方说那个太子,不是轩轩骂了自己,自己一定会冲进太子府,把那男人阉了了事! 现在有人要杀妹夫,就是说破天去也不能答应啊! 没想到这女人竟是油盐不进,榆木疙瘩一般,怎么说也说不通,姬二气的暴跳如雷,也不再说话,提剑揉身而上。 女子身形暴起,明明是胖大的灰布衣衫也遮不住的窈窕身姿,却是悍勇丝毫不下于姬二,两人身形交错间双掌相碰,顿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各自退出了十多步之多。 和姬二的震惊不同,女子则是大为兴奋,站在街中心一声长啸,冲着姬二一招手: “痛快,今日定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 这般豪放的话语,便是穆羽也不禁目瞪口呆。 霁云眼中则是异彩连连,自己猜的不错的话,女子应该就是方才言说奉了三哥之命来给自己撑腰的女子吧,看她功夫,和姬二应该也是在伯仲之间。 心里大为惊异之余,更是好奇到底这女子是什么人,又和三哥什么关系。不过这样好的时机,自然不能放过—— 若是现在任由他们把阿逊带走,事情的发展将完全无法掌控。 伸手握了握阿逊的手,阿逊立时明白,犹豫片刻,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不明白霁云担心什么,可方才姬二对云儿的杀意自己也是瞧见了的,若是自己此时离开,岂不是要把霁云置于险境? 更何况还有穆羽在这里…… “无妨,你忘了,我是容家世女——”霁云摇头,方才姬二的心思无非是打着捉拿凶徒误伤自己、刀剑无眼这样的借口,只要自己不再贸然行动,量他也绝不敢在上京街头、众目睽睽之下就再对自己动手! 一次尚可说是偶然,再来一次,定然百口莫辩,看姬二对穆羽维护至极,定然不愿因为自己置穆羽于险境! 而且既然知道那女子是三哥的人,霁云便存了一番保全的心思,只要阿逊走了,女子便可抽身离去,不必和姬二缠战不休。 阿逊点头,果然当局者迷,云儿的容家世女名头可也不是闹着玩的!放下心来,再无疑虑,身形倏地腾起,朝着后面如飞而去。 “拦住他!”安钧之本就一直盯着阿逊的动静,看他要走,顿时大惊,忙指挥侍卫前去围堵,却被容府侍卫给拦住去路。 “想走?”穆羽脸色一寒,“没那么容易。” 刚要上前,却被人仗剑挡住身形,却是霁云身边最后两个暗卫合身扑了过来。 看霁云身边没了护卫的人,正自看得津津有味的穆璠眼睛一转,反身提了把刀,猫着腰朝着霁云迫了过去,眼看到得霁云身后,举起大刀就想砍下去。 哪知前面人却突然消失,紧跟着膝盖处猛地一痛,一下跪倒在地,却是霁云矮身把几只金针狠狠的刺入了穆璠膝盖处,而同一时刻穆璠手中大刀更是被一股大力撞飞,那力量太大了,甚至穆璠正个人都被带的飞了出去,又重重的落在地上,顿时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再抬头看时,却是方才还在和侍卫缠斗的穆羽已经飞身至霁云身前,眼中全是担忧惶急患得患失之意,对自己这个摔得泪流满面的侄儿皇帝竟是瞧都没瞧一眼! 旁边的侍卫忙上前搀扶,穆璠脸色已是阴沉之极——当真好极,为了这个容府世女,穆羽竟是连在自己面前装装面子都不愿意!自己这一跤倒也摔得值! 再站起来时,穆璠脸上的阴沉已经一扫而光,又恢复了飞扬跋扈、无理取闹的样——穆羽不就是想把自己教养成这样的无赖皇上吗,那自己就如了他的意,到处惹祸就好,这次这么多人瞧着,自己倒要看看,穆羽能不能为那个女人做到连她的情夫都包庇! 要真是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竟是一指霁云嚷嚷道: “这个女人明显和那个刺杀朕的凶徒是一伙的,摄政王,你快把她抓了。” 霁云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实在没想到穆羽会突然跑过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么暧昧的方式把自己揽在怀里,顿时气的脸色通红,用力一把推开穆羽,厌恶道: “不知摄政王又想耍什么阴谋手段?霁云虽是女流,也会奉陪!” 穆羽猝不及防,被推的猛一踉跄,一抬头,正好对上霁云冷冰冰毫无半分暖色的眼神,竟是怒极反笑: “容霁云,你眼里我就是那般无耻之徒吗?既然这样,你可不要求我才好!” 说着转身大踏步而去。来至穆璠身边,一下站住脚,慑人的眼眸骇的穆璠小腿肚差点儿转筋,带着哭腔道: “皇叔,他们欺负我——” 却被穆羽毫不掩饰的冷意冻得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慢慢低下了头。 “是啊,摄政王殿下,”安钧之也凑过来道,“方才那男子当真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若是您晚来一步,那皇帝陛下说不定就……请摄政王殿下一定要把那男子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是吗?”穆羽冷笑一声,这人真把自己也当成了无知小孩吗!自己虽是厌极安弥逊,却不代表愿意被这样的小人当枪使! “安大人既然有此志向,那缉拿人犯之事就交由安大人全权处理。以安大人之能,捉拿这凶犯当是手到擒来!” 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清楚,安弥逊可不就是安云烈的嫡亲孙子?! 看到穆羽离开,姬二也不敢恋战,飞身退出战圈,心中却也是对女子佩服无比,这么一场大战下来,自己已是大汗淋漓,看女子模样也是喘气不已,可自己竟是无论如何也占不到一丝上风: “好,姬某今日先不和你啰嗦,来日定当和你分个上下高低!” 哪知女子却显然没有打尽兴,竟是皱着眉头嘟哝道:“你这人真是好没意思,要打就打,动不动就说来日来日,竟然和女人一般唧唧歪歪,好不爽快!” 姬二身形已经飞起,闻言差点儿又摔下来,只是瞧着这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天真愚蠢,自己真要和她较劲,怕是会被气死! 当下竖起衣领权当没听见,一夹马腹就扬长而去。 女子正在愤愤不平,忽听有脚步声靠近,忙回去看去,却是霁云正行至近前,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要命,怎么又因为打架忘了正事了! 二叔可是一再嘱咐,没成功把轩轩娶回家,哦,不对,应该说没成功嫁给轩轩前,绝不许和轩轩的任何一个家人接触,不然,自己铁定会被人家哄得连祖宗八代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你别过来——”女子极快的抬手捂住耳朵,看霁云要张嘴赶紧又加了一句,“也不许和我说话——” 说着身子凌空飞起,瞬间没了踪迹。 不会吧?这下换霁云傻眼了,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脸——自己真的很可怕吗?不然,连姬二都收拾的狼狈而去的女子怎么看到自己和见了鬼一样? ☆、150另有隐情? 穆璠坐在角落里,不时偷眼看看对面的穆羽,一副瑟缩不已很是害怕的模样,心里却是乐不可支。 以为自己不知道吗,当初父皇就是死在这个奸人手里,扶自己登上帝位,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只是,自己可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今天可是自己登基以来,最畅快的一天! 看穆羽痛苦,真是和吃了仙丹一样快活。 转眼到了皇宫外,穆璠故意抠着车窗哭丧着脸道: “皇叔,那女人指使她的情夫杀了我的侍卫——”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方才穆羽明显是恼了那容霁云,自然要趁热打铁,让他们闹得不可开交才好。反正穆羽越是不好过,自己就越是舒心惬意。 “穆璠,还想在那个位子上多做几年的话,最好明白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穆羽缓缓抬头,双目如剑,刺得穆璠浑身一抖,“如果再让我发现一次,你有针对容霁云的行为,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着张开手指,本是握在掌心的一块美玉早已经化为齑粉,从穆羽手中掉落尘埃。 再怎么诡计多端,穆璠毕竟还是小孩子,听穆羽竟然就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伪装的面具顿时土崩瓦解,先是神情怨毒无比,又很快被穆羽话里的深层含义所吓到,脸色又变为一片惨白,只盼望赶紧到皇宫,好从魔鬼一般的穆羽身边逃开。 车子停稳,穆羽先下车,穆璠脚刚着地,却是腿一软,穆羽要伸手来扶,穆璠吓得一哆嗦,几乎是逃一样的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什么?你说容霁云还有个情夫?”谢明扬手里的茶碗差点儿打翻,皱眉道,“钧之,你将是安家下一任家主,还要稳重些,切莫信口开河。” 自己也是恨得容府牙根发痒,若不是容文翰出手,莞儿又怎么会身败名裂?到死还要背着骂名。可也正因为此,才万事更要慎重,已经折了一个儿子,这个女婿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容霁云可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说是容文翰的掌上明珠一点儿也不为过,真要拿不贞的罪名套到容霁云头上,怕容文翰更会不顾一切的和自己为敌。 “岳父,小婿所言,句句是实——”安钧之却是成竹在胸,神情也是兴奋至极,“此事乃是小婿亲眼所见,再不会出错——” 说着就把上午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给谢明扬说了一遍。 为怕谢明扬不支持自己,又加了一句: “那男子身手委实了得,小婿甚至怀疑,怀疑内兄意外身亡一事,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谢莞之死一直是谢明扬最大的痛处,只望有生之年可以手刃凶手给儿子报仇,可直到今日,却是并没有丁点儿线索,现在听安钧之这样说,也是耸然神动: “那容霁云竟是如此胆大妄为、寡廉鲜耻之人?好,你放心,我这就进宫去找皇上。” 莫说其他,但只是妄杀穆璠侍卫一事,就得让容霁云吃不了兜着走。 中途又站住脚吩咐安钧之道: “那些侍卫都是你的人,你回去也要好生安排,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一定要交代清楚。” “小婿明白。”安钧之忙躬身应下,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回府就会交代手下,务必要死咬住容霁云的奸夫,那么暧昧的一幕,他们可也都是瞧得清楚,以他们对安弥逊那小子的拥戴,其痛恨之心必不会在自己之下! 对了,这样热闹的事情,可不能少了家里那个老东西。 “混账东西!”安云烈气的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安钧之也不敢躲,竟是硬着头皮挨了那一下,脸上已是青中带紫。 “我知道你们叔侄不睦!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这般糟践容家孩子!” 若是这样的话传出去,安容两府必然自此决裂,一旦两大家族为敌,那大楚王朝—— 自古将相和、国家睦,容安两家和谢家不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朝廷的定海神针,若是骤然失和,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可预料! 更不要说逊儿可是自己最爱的也是唯一的孙子!那孩子对容家小姐用情至深,若是听到钧之这般言语,怕是登时就会翻脸。 安钧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用的力气大了,额上顿时渗出血丝来: “爹爹的心思,钧之如何不懂?只是钧之以为,逊儿那般人才,入赘容府本已算是受尽委屈,那容家女竟还如此不知自爱,是又把逊儿置于何种可怜境地?这样想着,心里便委实如同刀扎针刺一般,痛苦难当。本想着把这件事瞒下便是,可辗转反侧之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孩儿所言句句是实,还请爹爹明鉴!” 说着竟是泪流不止。 看安钧之如此情真意切,安云烈也不由狐疑,难道自己错怪了他?想了想起身: “你先下去。” 说着吩咐人唤白日里陪着安钧之的暗卫首领到自己房间来。 “容小姐身边确实有一位俊美男子。”暗卫首领证实了安钧之的说法。 安云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哑声道: “你,可有看到,他们之间,可有什么亲密之举?” “这——”暗卫犹豫了下,却也明白事关重大,最后还是道,“他们确然一直并肩站在一起,甚至最后……” “最后怎样?”灯影下,安云烈神情狰狞。 暗卫打了个寒战:“……眼看那男子就将死于对方剑下,是容小姐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那岂不是说,要和别的男人同生共死! 又想到安钧之描述的两人之前的亲密行为,安云烈的手狠狠的拍了下去,近旁结实无比的红木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那暗卫首领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刚要请罪,门却是一响,随之一阵脚步声传来。 安云烈抬头看去,顿时一愣,怒声道: “什么人?竟敢不经通禀就进老夫的房间!” 暗卫也看到了来人,慌得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下挡在安云烈身旁: “大胆匪徒,竟敢擅闯安府,意欲何为?” “匪徒?”安云烈神情明显有些疑惑。 “启禀公爷,这人便是今天白日和,容小姐在一起的那贼人!”暗卫忙低声道,手中早藏好了暗箭,伺机就准备扔出去,心里更是疑惑不已,这贼人委实太过大胆,竟然就敢这么公然闯进老公爷的房间里。 阿逊站住脚,微微一笑: “安青,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说着,转向安云烈: “祖父,是我,逊儿呀。” “少主?”安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是白日那个匪徒,怎么疏忽就变成了少主? 突然想到白日那场大战时,自己兄弟们虽是被打的满地都是,可也不过暂时不能行动而已,重的也不过需要在床上躺个几天也就罢了,当时还以为大家运气好,其实不是运气问题,关键是,当时出手的就是少主自己?! 阿逊缓缓跪下,抬手扯开胸前衣服,一匹红色的骏马赫然映入安云烈眼帘: “祖父,原谅孙儿。孙儿脸上的伤已然好转,其实,这才是,孙儿的本来面目。” 安青已经识相的退了出去,心里确确实实暗暗咋舌,哎哟我的娘哎,自家少主怎么生的这般妖孽的模样,可你说长得妖孽也就罢了,怎么功夫也和人一样妖孽! 安云烈先是大喜,继而愤怒,最后却又变成了无奈,曾经想不通的事,现在终于明白: “你这孩子,就是为了容家女娃,才故意一直顶着那张面具?” 阿逊神情歉然,磕了个头: “请祖父责罚。” 安云烈忽然抬脚把阿逊踹翻在地:“小兔崽子!你可知道——”却又噎住。 枉自己为了他被毁容一事日日伤怀,却不料这孩子容貌竟是已经恢复如初。好在,自己还未上表请立钧之为世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了,起来吧。” 再看一眼阿逊的脸,又忽然顿住,皱了眉头道: “逊儿,咱们祖孙二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阿逊点头,索性也不再隐瞒: “是。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谢弥逊。” “谢——”安云烈拈着胡须重复着,忽然一愣,神情是全然的难以置信,“谢弥逊,你是,谢弥逊?!” 怪不得自己觉得熟悉,可不就是传说中的谢家表少爷、谢明扬私生子、上京小霸王谢弥逊? “你的娘,你的娘是——” “谢府小姐,谢悠然。”阿逊垂眸道。 “谢悠然,谢悠然,竟然,是她吗?”安云烈跌坐在椅子上,语气中竟是愤恨晦涩难当。 是了,犹记得当初铮之确曾回家央求自己去谢府求亲,可那时京中早已传闻谢悠然是早已定下的太子妃人选,和太子殿下早已是情投意合,即便安家也是门第高贵,却又如何敢跟太子抢妻? 再加上自己又素来不喜谢明扬为人,便当即断然否决。 只是两人之间应该并无交集啊,那谢府小姐又是何时有孕在身? 难道是,皇上那次南苑行猎? 那次行猎时,因皇后也跟着同行,很多重臣也都带了家中女眷,谢府悠然小姐自然也在其中,难道就是那次,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然后就发生了铮之陪同皇上进山打猎时,为保护皇上竟至战死之事,可现在想来,因怕皇上行猎时会遇到危险,之前明明已经让人再三探查,确定了山中并无大型野兽,只有些温驯的动物罢了!实在想不通,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一只凶恶的吊睛斑斓猛虎,甚至还有一群眼睛都饿绿了的狼?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当初负责山中探查的将军名叫苏震方,正是皇后娘家凌太师的爱将,铮之惨死后,那人也因渎职罪,被罢黜回乡,不过几年又再次启用,现在正官居负责京畿安全的九门提督之职! 难道说,当初儿子惨死,其实并非意外? 可为了除掉铮之,这些人竟然敢犯天颜,拿皇上的安危说事?还是说,其实他们的目标却是,皇上本人?! ☆、151 耀武扬威 原来爹爹的死,也是和谢家有关吗? 阿逊长久的立在窗前,眼神悲凉而憎恶。 怪不得,谢明扬会说自己是工具! 原来,不是自己以为的泄欲工具,却是掌控安家的工具? 突然想起从前,那件事实在太为凑巧,先是自己糊里糊涂被关在谢明扬书房里整整两日,然后就隐隐约约听见谢明扬说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工具罢了,然后就发生了谢明扬意图对自己不轨之事…… 自己还以为,他养着自己,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富贵人家的娈童罢了,才彻底心寒后从谢家逃离,现在才明白,其实,他只是奇货可居,一直都是想着有朝一日把自己作为摆布安家的棋子! 又想到那日自己会跑到“喝醉酒”的谢明扬房间里,完全是谢莞兄妹故意把自己引进去的,以前只觉全是巧合,现在想来,却是大有蹊跷,彼时三人年龄相当,谢莞不过略大自己几岁罢了,又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机? 这背后,定然还少不了那位谢夫人的坐镇指挥吧? 是了,那女人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自己是谢悠然的私生子!她心里一直以为,其实谢明扬才是自己的爹! 所以才会设了那么一个局! 现在想来,倒要感谢那个女人! 原来自己所有悲剧的根源,根本就是源自于谢家,不止爹爹的死,说不定,娘亲的死,谢府也逃脱不了干系…… “皇上,安云烈求见——” 刚打发走谢明扬,内侍又慌忙跑了进来。 也真是奇了怪了,眼看宫门就要下钥了,先是谢府家主,现在又是安老公爷,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跑来了? 楚琮皱了下眉头,思及方才谢明扬言语,愈发头疼。 暗暗埋怨容文翰是不是太宠这个女儿了?虽是封了世女,你却还是女子不是?难不成还要学世俗男子三妻四妾?竟然还没大婚呢就先弄了个相好的—— 自己方才也找来侍卫询问,两人关系确实非同一般的亲密! 这还不算,竟然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管事就敢对西岐皇上大打出手,还当众砍下了那侍卫的人头! 这般行径也太过无法无天! 现在一听内侍回禀说是安云烈求见,马上意识到定然是因为那和容霁云在一起的男子——当时安钧之可也在场,这样的事,焉能不禀告安云烈? 自己也早有耳闻,安弥逊虽是不学无术了些,却最得安云烈宠爱,若不是伤了脸,安府家主之位怎么会落到安钧之手里?更不会送去容府入赘。 现在倒好,容霁云弄了这么一出,安云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皇上——”安云烈一进来,便翻身跪倒。 楚琮叹了口气,只觉头益发疼了起来,摆摆手: “有什么事,起来说吧。” 安云烈却摇头:“皇上,事关重大,老臣还是跪着说好。” 事关重大?楚琮有些哭笑不得,要不就说这老家伙太宠孙子了呢,此前祈梁发兵时,也没见安云烈这般消沉过。 看安云烈不愿意起来,也就不再勉强: “你说,朕听着呢。” “皇上还记得二十年前那次南苑行猎吗?”安云烈抬起头,脸上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悲愤。 “南苑行猎?”楚琮苦笑,“朕怎么会忘?便是那次,爱卿失去了唯一的独生爱子,朕失去了大楚的未来战神!你放心,弥逊那孩子的婚事,朕不会难为你的,你若觉得委屈,便同容家解除婚约也好,朕会去劝说容卿,毕竟是他家有错在先。” “解除婚约?”安云烈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皇上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即摇头,心里却是感慨万分,能和逊儿同生共死,这样的奇女子,要上哪里去找? “能与容公做亲家,是微臣的福分。”安云烈神情郑重,“只是微臣以为,那次南苑行猎,皇上和犬子遇险,或许还另有隐情……” …… “咔嚓!”外面的内侍吓得一缩脖子,皇上还鲜少这么失态过,这次安老公爷进去后,怕是御案上的茶碗已经摔完了吧? “安云烈也去见了皇上?还引得雷霆大怒?”谢明扬嘴角扬了扬,不动声色的塞给那内侍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那内侍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只是万没想到,刚回到住处,便被大内侍卫给捂着嘴捆了个结结实实,身上的钱袋也被侍卫给搜了出来。 内侍顿时脸色惨白,虽然朝廷明令内官不许交结外臣,可那个太监不收受那些外官的礼物?自己落得这样下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谢家犯事了,兴许犯得,还是天大的事! 看到谢明扬进来,照例有一大群官员围上来搭讪,昨天容家世女当街杀人一事已经在朝廷上传开,甚至更让大家感兴趣的是,据传那杀死西岐侍卫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容霁云的情人!甚至传闻说,容霁云和西岐摄政王之间怕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个新闻甚至比打杀西岐侍卫一事更让大家感兴趣——毕竟,前不久容安两家联姻一事很是轰动了整个上京城,却不想这么快就传出这样的丑闻! 一为文臣之首,一为武将灵魂,这两家要真是闹起来,怕是就大有热闹可瞧了。 当然两虎相争必然会两败俱伤,那同为三大世家的谢家怕是要更进一步了! 若此事是真,安家必然会彻底和容家决裂,并进而和昭王爷撕破脸,那太子殿下…… “谢公,辛苦。”楚晗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却是紧接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谢明扬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这位太子殿下近日来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愈发的没有精神,已经多次被皇上发作,怎么今日看着又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想着坊间传言,太子夜夜笙歌,竟是男女不论荤腥不记,自己初时不信,现在看着,难道是真? 真是后悔,二十年前刚做上谢府家主的位子,太过急功近利,竟是听信了皇后和那凌老匹夫的话,以为楚琮死了,太子登基,自己妹子就是当今皇后,谢家则力压容安两家,成为大楚第一世家…… 现在看着,怎么愈发觉得太子就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是现在却是想什么都晚了! 忙一拱手,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劳太子挂念。” “依孤之见,最迟明日,钧之的世子之位就会定下来。”楚晗益发做出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安云烈想要皇上给他撑腰,势必要有所割舍,毕竟容文翰可也是他的心腹大臣。 谢明扬自得的一笑,经此一事,安弥逊将更加名誉扫地,试问一个本就不学无术之人,更在入赘风波后便被戴上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别说安云烈抬不起头,就是安家族人怕也会对他怨愤不已。到时候别说世子之位和他无缘,就是安府,不对,这个上京城,他都没脸儿再待下去! 安云烈要给族人一个交代,自然要赶紧定下世子的位置! 刚要谦虚几句,却迎面正好瞧见容文翰正迤逦而来,便即住了嘴,笑吟吟的道: “哎哟,容公,今日可是迟了些。” 容文翰却是依旧风轻云淡: “哪里,是谢公太早了。” 其余官员纷纷往这边瞧来,明显闻到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 谢明扬愈发做出一副雍容大度的模样: “不早些不行啊,老夫没有福气,有容公那么贤惠孝顺的一个女儿,什么事都给打理的妥妥当当。” 若说前一阵儿,甚至皇上都亲口赞过容霁云贤惠,这话自然是夸奖,可经过昨天之事,所谓的贤惠就变成了一个大笑话,谢明扬话里的揶揄讽刺不言而喻。 哪知容文翰却是居之不疑,哈哈一笑道: “有女若此,确是文翰毕生傲事,啊呀,我怎么忘了,谢公也就一个女儿罢了,听谢公言下之意,是,不太如意?” “你——”谢明扬再也装不下去,索性挑明了道,“老夫只是为亲家安老公爷寒心——” “是吗?”眼看时辰不早了,容文翰继续举步向前,打着哈哈道,“是啊,自家女儿没有教养好,以致祸害了别人一家,怕是有些不太舒服啊!” 其他人看向谢明扬的神情顿时多了些揣测和同情。 谢明扬气的脸儿都白了——什么祸害别人一家?现在才知道这个容文翰不是一般的护短,更不是一般的脸皮厚!自己明明说的是他女儿,怎么竟被他歪到自己玉儿身上了? 等安云烈到了,再给他好看!也是奇了怪了,安云烈那老东西平日里这个时候也该到了,今儿个倒好,竟是现在还没露头?难不成,是被气得病了? 还有皇上,也不知昨儿个歇到那个嫔妃房间里了,这眼瞅着就到了早朝时间,竟是还没个动静! 却不知楚琮此时正在后殿不停的走动,不时往殿外张望。 不多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安云烈带了几个侍卫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皇上,老臣有负所托!” 便有贴身侍卫上前,小心的禀告了事情始末,却是他们连夜缉拿了苏震方后,回来路途中,苏震方竟是咬舌自尽。 楚琮脸色愈发铁青,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混账东西!” 旋即抬头,神情狠戾: “云烈,你放心,朕不会让铮之枉死,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凌宛如那个贱人!亏自己当初还心疼她因为担心自己而落了胎,才对凌家巡查不利一事网开一面,却没想到那贱人竟根本就是存了谋刺自己的心思!而之所以会落胎,也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而是看到自己竟然活着回来,吓得吧? 再想到太子近日的所作所为,心里益发厌憎不已。 朝堂上,众位大臣愈发不安,难道真要有大事发生?都这个时候了,皇上怎么还不出现? 大家看向容文翰的眼神也就愈发诡异,除了极个别一直追随容文翰的,其余人则不自觉尽可能距离容文翰远些,以致容文翰周围几乎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谢明扬暗暗得意,单凭自己想要扳倒容家无疑势孤力薄,可再加上安家,以及西岐小皇帝,这容文翰怎么也少不了一个教女无方的罪责,只要容霁云身败名裂甚而被收入监,容家大厦将倾便是旦夕之事! 君不见,连一向和容文翰最为亲厚的楚昭,今日都未曾上朝,明显是怕沾惹一身腥! ☆、第152章 耀武扬威(二) “王爷今日还是告病为好。”工部尚书刘文亮言辞恳切。 楚昭眯了下眼睛,却是不置可否的样子: “朝廷发生了什么大事吗,竟然严重到要本王告病的地步?” “王爷尚且不知?”刘文亮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模样——这段时间自己也发现了,平素却是小瞧了这位年龄不大的昭王爷,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笼络了一大批人才到身边就知道,比太子强的可不止是一点儿半点! 也因此,楚昭在刘文亮的心目中分量越来越重,甚至很多时候,心里都不由暗自盘算,说不定他们刘家真会出一个皇后也不一定…… 当然这些话他是绝不敢说给旁人听得,却是愈发看重楚昭心里自己的位置,说白了,刘文亮一门儿心思的想做楚昭从龙重臣第一人。也因此,便愈发对容文翰看不上眼。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赶紧跑了来—— “……那么个烂摊子,王爷还是先静观其变。现如今,王爷名声正盛,民间百姓提起王爷无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贤王’,犯不着因为些许小事受牵累。” 容文翰早年是对楚昭有恩,可此一时彼一时也,以楚昭的聪明,不会看不出目前局势自然是少树敌为妙,容家再厉害,可若是为了容家一下得罪安谢两大世家,说不好,连西岐都会开罪,未免得不偿失。 刘文亮盘算得当,才一大早就跑到西华门外候着楚昭——一门儿心思想着,既在楚昭面前卖了好,又离间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何乐而不为? 哪料楚昭愣了一下,旋即道:“这里面定然有误会。容相乃是大楚之股肱,本王焉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话语里隐隐透露出对刘文亮的指责。 刘文亮老脸就红了一下,却仍不甘心: “王爷也不是就要袖手旁观,不过静待事情发展,然后再寻机拆解……” 楚昭却不想和他废话,转身大踏步往皇宫而去: “本王先行一步,刘大人也赶紧来吧。” 竟是撂下刘文亮径自离去,后面的侍卫赶紧跟了上去。 刘文亮呆站了半晌,神情晦暗不明,良久终于重重的哼了声,也跟着往宫中而来。待来至朝堂之上,远远的就看见楚昭正毫不避讳的站在容文翰近旁,小声说着什么,脸色愈发不好看。 有亲近容家的,心却稍稍放下来了些——只要昭王爷肯为容家出头,事情应该就坏不到哪里去! “皇上驾到——” 随着静鞭声落,内侍的唱号声远远传来,众位大臣也停止了窃窃私语,纷纷回到自己位子上恭敬的站好。 只是奇怪的是,还是不见安云烈的影子。 谢明扬看了一眼安钧之,收到一个肯定的眼神,提着的心才放下了些,转而寻思,难不成是给气着了?也是,毕竟年龄大了,这件事了了,正好给自己女婿腾位。 楚琮坐在龙椅上,神情倒还平静,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群臣: “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皇上,老臣有事要奏。”太师凌奂出列道。 谢明扬点头,知道这是要说容家的事了,此次三国会晤,太师凌奂因曾数次出使西岐,和西岐的联络沟通便多赖于他,西岐侍卫被杀,西岐方面自然会先通告他知道。 太师凌奂已经接着道:“昨日九门提督苏震方来报,说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恶徒当街杀人之事,西岐国侍卫不幸丧生。西岐本是我大楚之友邻,又是来大楚做客,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遗憾,还请皇上圣裁。” 凌奂话音一落,便有很多大臣出声附和:“竟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我大楚自来以礼仪闻名天下,这上京更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难不成竟是有匪人流窜至京城?” “此事若是传扬天下,咱们大楚颜面何在?” “这等有辱国体之事发生,应对负责京城安全的官员问责!” 最后几句,已经隐隐把矛头指向负责京畿安全的楚昭身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真是坐实了容霁云的罪行,一个保护不力的名头是少不了楚昭的,即便皇上不会做出什么惩罚,心里也必然会对楚昭有些看法,只要有了看法,其他人便可以拿这一点大做文章,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这个道理。 容文翰却是冷笑一声: “微臣这里也有一桩命案,要恭请皇上圣裁。” 看楚琮点头,边把奏折转交给旁边侍立的太监边道: “昨日在微臣家商铺中,有人前往闹事,竟是无缘无故打死我府中管事一名,可怜那管事上有老下有小,却被人当场折断脖颈而亡!双方因此发生冲突之下,对方也有伤亡,不过古语有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死去之人竟然恰好就是打杀我府中管事之人。对了,微臣听凌太师言语所说,和臣所言倒似是一桩事由,臣想问一声凌太师——” 说着转向凌奂: “凌太师,那九门提督苏震方向你回禀的只有那西岐侍卫之死一桩事吗?若真是如此,我倒想知道,西岐侍卫的命是命,我大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此种行径和卖国投敌的汉奸行径有何二致?或者苏震方倒是禀报周全,却是太师有别的想法?” 凌奂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 “容相何必如此激动?你府中管事之死,自然有京兆尹负责,西岐侍卫惨死,却是事关两国颜面,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得就会有天大的后果。对了,我这里还有祈梁国君送达的国书,言说当日祈梁国小王子差点儿失踪之事,好似也和贵府有关吧?先是祈梁小王子,现在又是西岐国君,怎么你容府都要掺和其中?凭一人之力搅乱三国和平大局,容相,老夫倒想问一句,到底容相有什么想法?老夫倒有句良言要送给容相,你还是乖乖的把那杀人凶犯交出来才好,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而误了国家大事。” “是吗?”容文翰冷哼一声,“倒要让太师失望了,那凶犯,我怕是交不出来。” 凌奂眯了下眼睛: “到了现在,你还想包庇他?老夫愈发想不明白,那凶犯同你府中到底是何关系,竟要我们容相这般维护于他。” 容文翰淡然一笑:“我们之间确实关系匪浅,只是我之所以没办法交出你所谓的凶犯,却是以为,那人不但不是凶手,反而称得上是守护我大楚子民安全的大英雄!试问,若是所有人都如太师这种想法,若是别国人出手,我等只做好枉死的准备便罢,我大楚才是真的颜面无存!更不要说当时情形,对方根本一直都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 竟然这般维护那凶犯不说,还自己坦承“关系匪浅”!再联想坊间传言,便是原本不信的人也不禁有些狐疑,难道容家小姐真的同那人有什么私情不成? “好了。”谢明扬皱了眉,装模作样道,“老夫知道容相护女心切,只是,容相好歹也要体会一下老夫那亲家、安老公爷的心情!安小公子虽是并无功名在身,却仍是安府嫡孙……” 说着故意顿住,却更惹得人无限遐思。 容文翰却是大怒: “谢公这是何意?依你所言,本相倒定要奏请皇上请了安老公爷和安公子上殿,以正视听!” 凌奂一瞪眼睛:“容相的意思是一定不愿交出凶犯了?” 这容文翰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真以为他家女儿就是天仙下凡不成,好像安家公子还就非她不可了!自己可不信这世上有那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要跟别的男人同生共死! 容文翰却是冷笑一声:“等安公子来了,一切自有分晓,是否凶犯一说,还为时尚早!且等双方当事人到了,相信皇上自有公断。” 果然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只是事情闹得越大,却是越趁了自己的心思!自己正想坏了容家的名头,这样倒省的自己再费心思。 凌奂阴阴的一笑,转向楚琮道: “既如此,老臣这就请旨去请西岐皇上一行,还请皇上下诏传安家公子和容家小姐及当日所有在场之人前来。” “准了。”楚琮点头,旋即便有内侍打马出宫分别去了安府和容府。 “皇上宣安弥逊及昨日在场侍卫进宫?”谢玉正自喝茶,听了回禀,施施然放下茶碗,“是吗?有这等事?祖父和夫君皆不在府中,祖母又有恙在身,他小孩家家的,也没进过宫,难免会不知轻重,我这做婶婶的,怎么着也要去提点一下才好。” 心里却是快意无比,昨日夜间,安钧之已经把白日发生的事全都说给了谢玉听,夫妻两个都是痛快的不得了。现在听说皇宫来人,谢玉自然知道是为了何事。 “是。”秋棠最是知晓谢玉的心思,知道这位大小姐在那安弥逊身上吃了太多苦头,这说要去提点是假,痛打落水狗以解胸中怨气才是真。 当下侍奉着谢玉一路往阿逊住处而来。行至阿逊房前,却是让秋棠在房间外等着,自己敲了敲门,便径自而入。 “出去。”阿逊头也不回,语气却是不屑至极。 “哟,怎么,这心里不舒服了?”谢玉却是笑的大为开心,“安弥逊,你也有今日!我还以为你和容霁云如何情深,却原来,人家还另有同生共死之人。你便是自甘下贱容府入赘又如何,却也不过如此!都说天道不爽,原来世间果然有报应一事,当年你那般对我,今日容小姐便这样对你,所谓报应不爽,便是这个意思吧?” “对了,赶明儿容霁云大婚时,我可要备份厚礼去,祝她和情郎恩爱永远永结同心,毕竟没有容霁云和她那情郎,又如何能看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安小少爷这般被人唾弃……” 阿逊放下手,声音厌烦无比: “谢玉,从你身上,我终于明白,原来从小到大一直讨厌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儿!怎么你变得比小时候还更要面目可憎?” “小时候?”谢玉愣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对,这种不安的感觉甚至让谢玉忽略了阿逊话语中对自己的厌恶,“什么从小到大讨厌一个人,什么小时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从小玉雪可爱,说是人见人爱一点也不为过,啊呀对了,倒是有一个人和自己相见相克从来都是两相厌的,那就是谢弥逊那个贱人! “你,到底是谁?” 阿逊转过身来,抬手缓缓把脸上的面具给揭了下来,冷冷道: “谢玉,你说,我是谁呢?” “不——”谢玉脸色顿时惨白,这不可能,谢弥逊那个贱人不是早就死了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还是,一个恐怖至极的恶梦!不然,自己怎么会那么蠢,竟会一心恋上自己最瞧不起的那个贱坯,甚至自己还多次示爱,然后多次被拒绝?! ☆、章153章 惊艳 “你,你没有死——”谢玉声音发直,明显惊吓过度。 “怎么,很失望?”阿逊本已走到门口,听了谢玉的话又站住,神情中满是讥讽之色,“也不知我那位舅父看到我,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惊喜交集?” “所以昨日那个杀人的人,根本就不是容霁云情郎,而是你,对不对?”谢玉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你说呢?”阿逊却明显不想和她再废话,索性站住脚,俯视着因太过惊恐而簌簌抖成一团的谢玉,“你眼里,我不过是再卑贱不过的一团污泥,云儿心中,我却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所以,你尽可放心,我和云儿必然会白头偕老、恩爱永远!” “污泥?凤凰?”谢玉终于跌坐在地,恍惚想起若干年前,自己在一个小镇偶遇谢弥逊,却被一个小男孩给指着鼻子狠狠的羞辱的情形,难道,谢弥逊的意思是说,其实当初那个小男孩,根本就是,容霁云?! 明显听着谢玉的声音不太对劲,秋棠吓了一跳,又畏惧阿逊素日的冷酷,刚鼓足勇气想探头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正好碰见阿逊大步而出,待看清阿逊的长相,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怎么竟是表少爷?! 还想再仔细看,阿逊却已经走远,秋棠恍恍惚惚的起身,正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谢玉撞了个满怀,忙一把扶住: “小姐——” 神情却是张皇失措。 “你也看到了,是不是?方才那个是谢弥逊,是谢弥逊对不对?”谢玉神情癫狂,尖利的指甲掐的秋棠眼泪都下来了。 “呜,小姐——”秋棠边呼痛边道,“奴婢也不知道,好像,好像是,表少爷啊——可,表少爷,表少爷不是死了吗?” 那时候自己受小姐唆使,不时去羞辱谢弥逊,难不成是表少爷的鬼魂回来报复不成?不然,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安府?死死揪住谢玉的衣襟: “小姐,是不是,表少爷的魂儿……” “——竟然真的是他,真的是,谢弥逊!”谢玉一把推开秋棠,撒腿就往门外跑,“快找人,截住,他!” 却哪里还有阿逊的影子? 看秋棠还在傻愣愣的站着,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还愣着干什么?快备车,我要回府!” 必须赶紧把安弥逊就是谢弥逊这件事通报爹爹,不然,难以想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逊到时,早有接人的内侍等在宫门外。 那内侍也早听足了八卦,见状忙引领着阿逊往里走,却是不住打量,暗叹这安家少爷果然生的一表人才,可惜配了容家那个丑女不说,还被戴上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不禁猜测,莫不是这安少爷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不然实在想不明白那容府小姐怎么就忍心舍下这样的俏郎君? 阿逊却突然站住脚: “稍待。” 内侍顺着阿逊的眼睛瞧去,不由暗暗叫苦,却是容府的车马正好驶来。 心说不是传闻这位公子爷最是没出息吗,这会儿倒是血性上来了?想想也是,碰上这等腌臜事,就是他们这等无根之人怕也是忍受不了的,要是自己的菜户被别个内监给抢了,也非得急眼不可! 可自己职责所在,要是他们真就在外面闹起来,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忙小声哀求道; “安爷,咱们还是先行一步吧,老公爷也在,皇上和诸位大人可是在等着呢!”意思是,你放心,有老公爷给你撑腰,到时候你还不是想怎么地就怎么地。 说话间,霁云已经从车上下来——这还是霁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着女装出场,四品郡君的红色宫装,别的女子穿着或许俗艳,霁云却因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愈发衬得人容颜如玉、富贵逼人。 那内侍眼睛发直,不时还抬起手揉一下——是太阳太过刺眼,自己眼花了不成?不是说容家女是天下第一丑女吗,这个宫装丽人又是哪个? 放眼朝中,那些大臣之家的女儿,自己也见了不知几何,像容家小姐这般气质容貌俱佳的,也就谢家嫡小姐还可一比!而且这容小姐看着,明显又比谢小姐还要大气! 还要再看,周边却忽然泛起一阵寒气。 “还不快走?”阿逊已经冷冷道。心里更是懊恼不已,这样女装的云儿,自己都见过几次,偏是打扮的这么漂亮,却不是要给自己一个人看!看那内侍发直的眼睛,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内侍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去看,心里暗暗嘀咕,这安家少爷果然是被伤的狠了,瞧瞧这杀气腾腾的,保不齐,待会儿会血溅朝堂也不一定! 一直跟在霁云身边的容五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心里却是叫苦不迭,瞧安少爷这模样,明显就是一个醋罐子! 与外面的风光旖旎不同,朝堂内却是一片肃穆,特别是安云烈到了后,更是多了几分紧张和不安。 大家本来一门儿心思的等着看笑话呢——连谢家都如此义愤填膺,当事人怕是更加怒不可遏,更不要说安云烈向来以脾气暴烈闻名天下。 哪知安云烈却一如往常,依旧在自己的位子上站了,对那一众探究的眼神,眼梢都不抬一下。 这是,气傻了,还是,大家气度? 现在听说安家小少爷也来了,顿时惹来一阵窃窃私语,纷纷探头往外去瞧—— 若说这次街头混战,最无辜的怕就是这安小少爷了,听说都要商定婚期了,无端端的就成了弃夫不说,还戴了那么一大顶绿油油的帽子,一夜之间,成为上京一大笑柄。 也不知这安小少爷生的何等惫赖模样,才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待看到由金殿外昂然而入的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时,却又不禁咋舌,这安小少爷明明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啊,听说那容家小姐可是容貌寝陋、身高体阔堪比男子,怎么得了这么个英俊郎君还不满意? 不得不说,那容家小姐,可真是牛人! 也因此,当内侍回禀说容府小姐也到了时,众人顿时和打了鸡血一般,等了半晌,却是没见人进来。 楚琮瞧了一眼内侍,内侍惊了一下,慌忙跑出去瞧,才发现,却是西岐皇上一行到了。 霁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两方竟是同时来至金殿外。 容五心里却是一紧——前日在铺子里,自己亲眼见到小姐和西岐皇室可谓剑拔弩张,深知他们之间怕是早有渊源,恐怕,还是不太愉快的缘分。唯恐小姐脾气再上来,待看到霁云神情平静的退后一步微微躬身站好,心才放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穆璠,一眼看到路旁的霁云,只觉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有些狐疑的又看了几眼,竟仍是无法确定。 穆羽起初却是并未注意到路旁垂首肃立的霁云,只当是那个宫娥罢了。本是已走出去几步,却觉得不对劲儿,竟是霍然站住,猛地转头看向霁云。 本是紧跟在后面的姬二猝不及防,差点儿撞在穆羽身上,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忙顺着穆羽的眼光瞧去,愣了一下旋即认出来,不是容霁云又是哪个? 其他人也注意到穆羽的古怪,纷纷看过来,甚至走在最前面的穆璠也停下来,心里却是了然——怪不得有些面熟,竟是容霁云吗!自己早说这两人之间有奸情,眼前看到的情景,愈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霁云没想到穆羽竟是这么大胆,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毫不避讳,只是很多人瞧着也不便发火,只得福了□子道: “见过陛下、摄政王殿下。” 穆璠前儿有些被穆羽的阴森给吓着了,这会儿也不敢摆谱,言不由衷的“嗯”了一声,旋即转身继续前行。 穆羽则是眼睛发亮,似是对霁云的恼怒视而不见,温声道: “原来是容小姐,请吧。” 霁云呆了一下,自己不就是换了身衣衫吗!怎么前天还是恨不得踹死自己的模样,今天就变的这般温文尔雅? 却不知这样呆呆的样子,令穆羽更是心怀大畅,竟是连对霁云的最后一丝不快都烟消云散。 霁云却依旧神情冷淡: “摄政王身份尊贵,我这等小人物,又何敢高攀?还是摄政王先请吧。” 不敢?穆羽怔了一下,低低道: “阿开,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吗?你,不就仗着我……” 最后一句酸涩无比。终是转头大踏步而去——再如何伤心愤怒,可就是没有办法,难为阿开哪怕一点儿。 所以,才可以让她一次次的这么伤害自己。 姬二却是不由扶额,自己这个外甥,是不是前世欠了容霁云的?若是旁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冒犯羽儿,依羽儿的性子,早被切成几十段了,偏这容霁云,竟是无论如何无情,羽儿都会止不住的心软! 真是好没道理! 瞥见姬二凌厉的眼神,容五吓了一跳,当日若没有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小姐怕是已经死在这人手里! 霁云却是不在意,这毕竟是大楚皇宫,这姬二再是嗜杀成性,也不敢在这里胡来。 那来宣召的内侍擦了把汗,心说这容小姐今年是不是命犯桃花啊,还以为坊间所说摄政王对容小姐有情是无稽之谈,现在看着怕是大有乾坤——也是,原来世人全被传言所误,容小姐却是这般美人儿,也怨不得方才西岐摄政王都会看得呆住! 看穆羽已然进殿,忙道: “容小姐,您也请吧。” 霁云这才抬腿进了大殿,正好穆羽等人刚落座。 很多人看霁云紧随西岐诸人而来,还以为是西岐皇室身边使唤的人,待注意到那自来冷酷的穆羽老拿眼睛盯着女子,又以为是穆羽的姬妾,却是不解,这般场合,还带个女人来,委实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好在,确实个难得一见的美女,这西岐摄政王倒是有艳福。 正自猜疑,霁云已经在大殿之上跪下,朗声道: “四品郡君、容氏霁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霁云?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呆。 不会吧?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把头扭了过来——容文翰的女儿,不就叫,容霁云吗?! 可容霁云不是名满天下的丑女吗?眼前这女子,分明是个一等一的大美女! ——据闻,当天晚上,有半数朝臣都因不知名原因扭了脖子…… ☆、第154章 急转直下 怪不得容氏女那般娇蛮,原来人家委实有娇蛮的资本! 不独出身名门更兼身为世女万千宠爱在一身!原还以为好歹容貌寝陋也能让其他人找到些平衡点,可现在瞧着,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千娇百媚。 终于理解为什么那安家嫡孙明明有更好地选择,为什么还非要一棵树上吊死,跑去容府入赘,不用想了,肯定是早见过容霁云的如玉容颜! 却也正因如此,这安弥逊便显得更加可怜! 这会儿子,许是正不知如何煎熬伤心难堪呢! 纷纷回头看去,只一眼,就刷的一下把眼光收了回来,妈呀,这安小少爷眼神儿也太吓人了吧,怎么看谁都是一副想要吃人的样子,不用说了,肯定是刺激太大了! 惟有谢明扬,心里却是不踏实的紧,方才不经意间眼神相撞,谢明扬忽然就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总觉得这双眼睛瞧着熟悉的紧。再瞧过去,竟是愈发觉得对方神情太过诡异。 正自惊疑不定,忽然瞧见远远的殿门外侍奉的一个小内侍,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心里更是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好在马上有侍卫发现不对,悄没声的过去,上前捂了嘴把小内侍拖了下去。 那小内侍却是拼命挣扎,用的力气大了,一只带有谢府印记的装满银钱的荷包就掉了下来。 看的听到谢玉报信就赶紧跑了来的谢府管家瞬时面如土色——你说怎么就那么衰呢,以往和老爷经常有来往的几个相睦的大太监竟是一个都找不着,可情形危急,夫人可是一再嘱咐无论如何,都务必把信送到,无奈何,只得随便抓了个看着伶俐的小内侍,倒没想到,信没传过去,人倒被抓走了。 顿时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里面的人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凌奂已经率先发难: “容相,人好像,还少一个吧?” “少吗?”容文翰依旧云淡风轻,“本相瞧着,明明刚刚好吗。” “刚刚好?容相开什么玩笑?”凌奂冷哼一声,“皇上方才传召的除了令爱外,也就安小公子罢了,难不成容相的意思是说,其实令爱就是杀人凶手?还是说,容相其实抗旨不尊,当皇上的话如耳旁风,到现在还要坚持包庇那凶犯不成?” “是啊,容相。”谢明扬也装模作样道,“当时大庭广众之下,见过那凶犯面目的不知凡几。容相既然口口声声说他并非杀人凶手,便把他交出来又如何?还是容相和容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着眼神轻蔑的扫向霁云和容文翰。 容文翰自来是谦谦君子,何曾被人这样当面侮辱,更不要说还事关女儿清白,直气的脸色发青。 霁云心里怒极,忽然转身冲楚琮跪倒: “皇上,臣女请求皇上允准当面和这两位大人对质!” 楚琮点头应下,命霁云起来说话。 霁云转身,昂然看向谢明扬: “谢大人,有话直说便可,这般夹枪带棒当真是君子行径?” 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起话来竟是这么锋芒毕露、不留情面!谢明扬也算是朝中老臣了,这般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怒叱还是第一遭,一张老脸顿时通红。只是和容文翰尽可以对骂,偏对面却是个小姑娘罢了,竟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老丈人吃瘪,安钧之却是不乐意了,很是轻蔑道: “什么叫夹枪带棒?若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别人口舌?明明是自己做了不堪之事,还妄想我安家能够接纳……” “闭嘴,钧之!”一直默不作声的安云烈突然开口,心里却是恚怒无比,好歹自己也养了安钧之这么多年,别说所谓容霁云的“丑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便是真有此事,为了逊儿的颜面,也绝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世家最看重的是什么?不就是脸面两个字吗!还以为这个养子虽是心胸狭窄了些,即便不能把安家发扬光大,好歹能让安家传承下去就好,现在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利,做出这般自堕脸面的蠢事! 安钧之有点儿被安云烈的暴怒给吓懵了,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在给安弥逊那个小兔崽子打抱不平啊,怎么老头子却是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却也不敢再说,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下。 阿逊也没想到安钧之竟然这么蠢,众目睽睽之下对霁云叫板,若是私下里,早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只是现在这么多人瞧着,再是如何,却也明白,好歹安钧之是自己名义上的叔叔,不能使别人看了笑话去,只得歉疚无比的瞧着霁云。 却不防落在有心人眼里,纷纷嗟叹,这安小公子的眼神可真是心痛复心碎,怕不是柔肠百结妒恨难当啊…… 霁云瞧了一眼兀自愤愤不平的安钧之,又淡然把视线收回,眼神中的不屑和轻视比任何语言都让安钧之愤怒—— 妈的!不就是仗着是容家世女吗,等我登上世子之位,你们这些人,统统给我等着。 霁云却已瞧向凌奂和谢明扬:“两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容府包庇凶犯,难道所谓凶犯杀人抑或藏于我府之事,是两位亲眼所见?”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当众质问,两人都有些下不来台。凌奂直接哼了一声: “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这样跟老夫说话,容府果然好家教!” “老大人这是何意?”霁云讶然,“和大人对质,是霁云方才请了旨、得了皇上允准的,关家教何事?还是说,其实心虚同时另有隐情的哪个是老大人自己?这么急着把罪名按在霁云一个小女子身上,未免太着相了吧!” “你——”凌奂这会儿也体会到了方才谢明扬的尴尬,气的狠狠的瞪了容文翰一眼,这人当真狡诈,竟是派了女儿上来打擂台,自己倒躲在一边看笑话,这么多人瞧着,自己骂回去显得太失风度,又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当即一甩衣袖,“有西岐陛下和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任你再是铁齿铜牙,老夫不信,你能翻了天去!” 方才自己去请西岐一行时,特意找机会旁敲侧击过,那穆璠的意思是明显不愿善罢甘休,倒是那自来冷酷的摄政王穆羽,对自己冷冷淡淡的样子。 只是那又如何?只要穆璠咬死了容霁云另有图谋,想要对他痛下杀手,他手下的那帮侍卫焉能不站在自己国君一边? 至于说其余安府侍卫,有容霁云和别人“同生共死”在前,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这天下是我大楚皇上的,有皇上顶天立地,什么时候都会稳如泰山!凌太师,我一个女子,自然不会去翻天,”霁云讥诮的一笑,“即便你贵为当朝太师,也休想翻了天去!” 霁云此言一出,上座的楚琮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只觉解气至极;凌奂却是心里一突,看向霁云的神情不由狐疑无比。 霁云却已经转身行至穆璠面前,然后款款跪下: “容氏霁云,见过西岐皇帝陛下。那日不知乃是陛下驾到,霁云多有唐突,还望陛下恕罪。只是当时情形,双方互有口角,又全不知对方来意,误会之下,竟至产生冲突,雅不是霁云所愿,发展至最后,更是让人遗憾……” 说着手轻轻翻起朝上,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戴的两枚漂亮的宝石戒指。 听霁云侃侃而谈,除阿逊外,其他人都是满脸讥笑,这容霁云也太天真了吧?以为扫了穆家的颜面,几句轻描淡写的误会、遗憾,就可以让对方不再追究? 便是容文翰,虽是上朝前女儿自信满满的告诉自己,事情一定可以圆满解决,这会儿心却还是悬了起来。 却不知穆璠却是脸色大变。脸上的肌肉猛地抽了一下,心中惊怒无比—— 自己派人拿着向一个神秘组织购买信息的钻石首饰,怎么会戴在这容霁云手上? “陛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霁云已经再次开口,“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说着,无所谓的再次抬起左手,戒指下方一个小小的“斐”字,清晰的映入穆璠的眼睛,又状似不经意的瞟了眼坐在穆璠后方的穆羽。不成想,正对上穆羽饶有兴趣的眼神儿,心里不禁有些着恼。 至此,穆璠再无怀疑,那个神秘组织要么隶属于这容霁云,要么就是和容霁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脊背顿时一阵发凉——突然明白那神秘组织要求的若是有所求,必须随报酬奉上一件信物来!怪不得,那日容霁云和那男子有恃无恐,却原来,早已经料定,自己绝不敢和他们撕破脸。 心里又是惊慌又是恐惧,当初自己购买的两条信息,全是关于穆羽,甚至之后,利用得到的消息,也阴了穆羽一把,若是让穆羽知晓,其实那些阴谋背后的人是自己,自己之前吃尽苦头所做的一切掩饰都将前功尽弃! 甚至,怕是还有性命之忧! 看穆璠久久不说话,其他人都有些奇怪,旁边的凌奂最先耐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 “陛下,陛下,您只管把当时的情形说出来就好,您是我大楚最尊贵的客人,我们皇上定然会为您做主。” 穆璠终于回神,忽然起身离座,抬手朝着霁云—— 这是要赏一个耳光?安钧之心里暗爽,该!穆璠的年龄可是比容霁云还要小,这么一巴掌过去,别人也不好说啥,我看你容霁云以后还怎么有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咦? 慌忙揉了下眼睛,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吧?其他朝臣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却是穆璠竟然上前一步,亲手把霁云给搀了起来,脸上更是布满再和煦不过的笑容! “陛下——”凌奂忙出言提醒,心说这穆璠昏头了吧,怎么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容小姐太客气了,不过是奴才不懂事,一场误会罢了,那日回宫,皇叔已经责备了我,容小姐,快请起吧。不然——”说着,似是有些畏惧的瞧了旁边的穆羽一眼。 果然还是小孩子!以为耍些小伎俩就可以让自己困扰了吗?自然,霁云也明白,穆璠之所以这般做作,无疑还想打消穆羽的疑虑。 转头瞧向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凌奂和谢明扬,冷然道: “两位大人,还有何话说?” “你——”凌奂看看穆璠,再看看霁云,实在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穆璠瞬息之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顿时词穷。 “太师,谢公——”楚琮明显很是不高兴,“事情已经很清楚明了,一切就是误会罢了,两位身为朝廷重臣,竟然道听途说,这般诬陷容相,还不快向容相道歉?” 道歉?两人都是愣了一下,还是谢明扬反应快,一拱手道: “老臣还有疑惑未解,请皇上宣那所谓误杀西岐侍卫的男子上殿,若然心服口服,别说道歉,便是磕头也使得!” 千算万算,再没想到西岐皇上竟会闹这么一出。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拉了安家下马,只要容安两家闹起来,就是一大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哭,卡了一夜啊 ☆、第155章 世子之位 “你不就是想说,我同别的男子同生共死吗?”却不防霁云冷笑一声,竟是径直站在阿逊身边,环顾众人,傲然道,“心里龌龊的人,总会把人想的和他一样龌龊!” 阿逊注目和自己并肩而立的霁云,眼睛里是全然的喜悦。 穆羽嘴角却是不自觉抿紧。 这容府小姐疯了吧?这样敏感的问题,别人躲还来不及,她倒好,就这么轻轻松松说出口不说,还跑到安家少爷身边大声宣扬出来? 还有那安弥逊,也太没出息了吧?都被个女人作践成这样了,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容相果然家教有方啊!”谢明扬冷笑一声,“明明自己已有夫家,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和别个男人同生共死,这般无耻行径,又置老夫亲家、堂堂安公府于何地?” “霁云不敢有违父训,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试问谢大人,若然夫君有难,那为j□j者,该不该祸福与共?”霁云直视谢明扬,语气决然,“若然有下一次,霁云当还是如此,无论天上人间还是火海地狱,霁云都必会生死相随!” “咔嚓”一声脆响,却是穆羽身下的椅子忽然裂成无数碎片,楚琮眯了下眼睛,早有内侍慌慌张张又掇了个椅子前来,心里更是惊怪莫名,真是见鬼了!这椅子明明是用最为结实的黄花梨木做成,怎么竟突然间烂成这个样子? 楚昭则是眼睛亮了一下,神情有些黯然,又很快恢复清明,看一眼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傅青川,长长舒了口气——霁云就好像自己生命中的太阳,无论何时何地,总能让自己看到人世间最美好的一面。纵使,这份美好从来不属于自己,却也能让人对这无情的世间充满期待。 其他人却是完全被霁云身上的神采所震慑。 惟有谢明扬几个,不过微一错愕,旋即怒叱道: “果然恬不知耻!莫忘了你已与安家定亲,又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同生共死的夫君?莫要再胡搅蛮缠,快让那人上殿便是,老夫倒要好好领教一下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方才听霁云说出嫁从夫,又斩钉截铁当众宣告会和自己宝贝孙子祸福与共、生死相随,安云烈早感动得一塌糊涂,仅有的一点对孙子为了娶霁云隐瞒了自己这么久真实容貌的迁怒更是当即烟消云散! 又想到那夜阿逊诉说的从前过往,若是没有霁云,自己乖孙孙怕是早毁了!更不要说这之后,两个孩子为大楚殚精竭虑,做的一切筹谋! 有这么一对佳孙佳媳是自己莫大的福分啊! 先有儿子的死,又有孙子那么多年在谢府受的苦,现在倒好,这老东西还敢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责难自己的好孙媳—— 安云烈越听越怒,忽然转身,大踏步往霁云身边而去。 老东西终于,忍不下去了? 谢明扬眼里闪过一抹喜悦,却又旋即换上心痛的神情,假惺惺的冲眼看就来至近前的安云烈道: “亲家,我知道你心里苦——” 却被安云烈抬胳膊挡开,不知是安云烈常年练武,臂力太过惊人,还是谢明扬太不中用,竟是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若非安钧之扶着,差点儿坐倒地上: “安公——” 这个老家伙怎么回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老夫知道你心里有火,可那容文翰不是在哪儿站着吗,你或是捶或是骂,真发一阵疯倒也说得过去,竟然在满朝文武面前、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自己一个好大的没脸! 安云烈已经来至霁云身前,拉了霁云的手大步来到御座前。 谢明扬明白,安云烈怕是要发作了,瞧这架势,竟是还要皇上给他撑腰吗! 果然安云烈冲着霁云大声道: “跪下——” 霁云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后面的阿逊也是糊涂的紧,祖父突然拉着云儿到皇帝面前做什么? 容文翰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一个可能,神情顿时一震——难道会是…… 除了楚昭几个神情忧虑外,其他朝臣则明显兴味盎然,一个个眼睛睁得溜圆,耳朵更是竖了起来,一门儿心思的等着听本朝有国以来最大的八卦—— 已经能预料,容安两家联姻破裂还闹到御前一事,必然会成为未来一个月之内大楚最热门的话题,既然有幸亲临现场,自然务必要掌握第一手最新鲜的材料,真聊起天来,也显得自己有档次不是! 更有一些人还分了些精力在容文翰身上,容相可是有名的爱女如命兼大楚第一护短爹爹,说不得待会儿,容安两家家主会在这金殿上上演一出全武行也不一定! “皇上——”安云烈已经随即跪倒在地,冲着龙座上的楚琮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霁云虽是一头雾水,也仍乖巧的跟着实打实的磕了三个头。 “安卿,你有何事要奏?”楚琮也有些奇怪,好像昨天商议的重大事项里,并没有关于容家女这一条啊!难不成,安云烈是想给容霁云要些赏赐?心里不由开始寻思,若是安云烈真提出来,那么赏容霁云些什么东西好。 “皇上,臣斗胆,请皇上赐下原属臣家的一件旧物——” 皇上那里怎么会有安家的旧物?不是应该大打出手吗,怎么改成向皇上要东西了? 凌奂和谢明扬的神情也有些茫然,容文翰因有了心理准备,马上明白,就是自己想的那样!看向安云烈的神情充满了感动—— 怪不得女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安家,安弥逊,果然配得上女儿的深情! 楚琮一愣之下,继而却是睁大了双眼—— 竟然是要那两样东西—— “丹书、铁券?!” 什么,丹书、铁券?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传说—— 大楚第一代开国皇帝楚峦潜龙在渊之时,有三个义结金兰的兄弟,除了众所周知的容安两家第一代家主外,还有一个姓夏的小兄弟,三人为了楚家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一直到大楚建国,才知道那姓夏的小兄弟却是女扮男装,并早已和安家二哥有了男女之情。 两人喜结连理之后,楚峦因感念夏氏的巨大功勋,特赐下丹书铁券,让夏氏同夫君共享安家荣华富贵,和夫君分掌安家所有家业,也就是说,有了丹书铁券,夏氏完全可以当一半的家,等同于安家半个家主。 夏氏临终时,又把丹书铁券呈交皇上,言说请皇室代为保存,若是安家能出现又一位可以辅佐夫君为国立下大功的女子,便可由家主请求再把丹书铁券赐下。 只是可惜,以后安家家主所娶妻子俱为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贤惠持家有余,陪夫君冲锋陷阵立下功勋的却是没有,这丹书铁券也就在皇宫内睡了几百年了,甚至因为时日太久,逐渐为人们所淡忘。 那些年轻的官员以为是传说,谢明扬和凌奂以及安钧之却明白,那丹书铁券却是安家实打实的一半权力,甚至包括,对军队的调度! 谢明扬已是大喜,难道说安云烈受的刺激太大了,才故意向皇上要回这件圣物,也是所有嫁入安家的女子最梦寐以求东西—— 容霁云做下这等丑事,安家的女主人现在也就自己女儿罢了,安云烈必是想借这两样东西加强和自家的亲密关系,并借此狠狠的敲打容家! 安钧之明显是一样的想法,一直悬着的心也一下落了地——丹书铁券给了谢玉,岂不是摆明了自己的家主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再不会有任何改变? 两人都是充满期待的瞧着安云烈。 楚琮已经点头:“以他二人的功勋,这丹书铁券,也是使得的——” 说着命传旨太监火速取来丹书铁券,亲手下了御座交给安云烈。 安云烈又磕了三个头,才恭恭敬敬的接在手里,起身对仍跪于阶下的霁云道: “云儿,祖父现在就把这丹书铁券赐给你,希望你能像祖奶奶那样,和逊儿为我大楚建下更大的功勋——” “安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说话的是谢明扬,明显受的刺激太大了,指责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安钧之更是眼都红了——这叫什么事啊,哪有说自己做家主,却要侄媳妇分掌一半权力的! 忙上前一步: “爹,这丹书铁券就由——” “儿子代娘子领了”几个字再碰上安云烈严厉的眼神时,又缩了回去,只觉身体慢慢僵直。 “臣女谢皇上大恩。”饶是霁云两世为人,声音却也有些发抖,恭敬的自安云烈手中接过丹书铁券,“祖父,云儿一定不负祖父厚望,陪同夫君守护安家、为国效力!” “噗通”一声,随即响起一阵惊呼声,却是安钧之刺激太大了,一下跌坐地上,不是说好了世子之位是自己的吗,为什么爹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赐给一个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女子? 不,世子之位是我的,是我安钧之的,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夺走! 安钧之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内侍,眼睛发直: “安云烈,老匹夫!这么多年来我鞍前马后,小心翼翼地讨好你,你倒好,拿我当猴耍!以为爷就是好欺负的吗!我早就说一定会让你跪下来求我!我才是安家家主,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磕头,我——” 安云烈没想到安钧之会突然说出来这样一番话,先是震惊继而难过最后更是变成了全然的冷漠。 谢明扬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朝着安钧之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畜生,你失心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 “你敢打我,我可是安家家主——”安钧之怒极,抓住谢明扬的袖子猛地一扯,谢明扬一个收势不住,一下趴在地上,安钧之还不罢休,竟是抬脚还要踹,幸好有侍卫上前,捂了安钧之的嘴巴,抬着就走。 不应该是容安两家大打出手吗?怎么变成老泰山和女婿混战一场了? 再料不到会出现这般变故,所有人都傻了。 有伶俐的内侍上前扶起谢明扬。谢明扬站起身来,神情惨然,瞧着安云烈不住冷笑: “好你个安云烈,倒不知道堂堂安家公爷,竟是这般欺软怕硬的主!生生把我这女婿逼到这般境地!若不是你素日里许下诺言要我女婿做世子,钧之又如何会到这般境地?原以为你安云烈是个正直的,没想到竟因容家势大,这般伏低做小,恨只恨谢某人当初瞎了眼,会选了你安家做亲家!” “因为我家势大,所以皇上就会应了赐下丹书铁券?”容文翰语气不屑,“谢公不觉,这般胡言乱语,对此两件圣物有所亵渎吗?” “我亵渎?”谢明扬几乎咬牙切齿,“你们还知道那是圣物吗?” 说着一指安云烈: “真正亵渎圣物的是你!为了讨好容家,竟然拿来送于一个黄毛丫头,安云烈,你果然好胆色!” 又一指霁云: “那安家丹书铁券是要赐予和夫君一起为大楚建立无上功勋的女子,敢问这么个黄毛丫头建了那些功、得了那些勋,如此徒有虚名,不是亵渎圣物更是那般?” 最后转向阿逊骂道: “安家男子俱为血性男儿,你枉为堂堂七尺丈夫,受此奇耻大辱不敢手刃那无耻男女也就罢了,竟还要奉上丹书铁券令先人地下不得安眠!我当为那丹书铁券一哭!”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先去杀了那和容小姐同生共死的男子?”阿逊终于慢吞吞开口。 没想到自己唾沫横飞的骂了这么多,安弥逊神情竟是丝毫未变的样子,谢明扬明显有些狼狈,噎了一下,恨声道: “真男人自然须如此!” “谢大人这样说,未免太强人所难了。”阿逊垂了下眼,再抬起头时,神情中充满讥诮,“我可不觉得自己不是真男人,更不会做出自己杀自己这样的蠢事!” “蠢事,你以为去杀——”谢明扬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你说什么?什么叫,自己杀自己?” “岳父大人不是早就告诉你,皇上宣召的所有人,都已经来了吗?”阿逊抬起手,慢慢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谢明扬连梦里都拒绝梦见的可怕的脸来,“可是诸位大人却偏不信。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凶犯,不巧的是,我也是,容小姐未来的夫君——” “不,这不可能——”刺激太大了,谢明扬终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过也正因为他昏了过去,才没有听到皇上冷冷的命侍者赶紧送了谢公回府——“既然谢公身体有恙,以后就让他在家闭门养病吧!” 依昔年谢家竟参与谋害自己,就罪该万死! 可一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二是,太后。 即便太后不是自己生母,可自己好歹也是养在太后膝下,所以太后在世一日,看在太后的面上,自己便不会动谢家,不过太后不在了,早晚要新帐旧账一起算! 所有等着看热闹的臣子简直已经言语不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谢明扬现在凄惨的样子,明显已经是失了圣心,看这情形,谢家的败落已是在所难免。大楚三大世家怕是以后仅余两家了! 太子早已是脸色惨白,和凌奂面面相觑,只觉如堕冰窟! 更有人神情艳羡的瞧着容安两家,瞧皇上的态度,这两家今后必然会更加辉煌! 这般心理之下,大家即便心有腹诽,也再不敢对安老公爷送给容霁云丹书铁券的事有任何异议。 倒是楚琮看出所有人的心思,轻咳一声道: “朕知道诸位臣工心有不解,以为朕发还丹书铁券是看了安家的面子。其实不然。” 说着,对旁边的内侍挥了挥手。 那内侍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 “昭和六年正月,捐出白银五万两,用于购买军粮、马匹;三月,边关大疫,萱草商号快马送去草药六十三车……奉元地震,捐出白银七十八万两,药草无数,开设粥棚,赈济百姓……” 一条条一桩桩,满朝文武先是震惊继而骇然最后则是完全陷入了呆滞状态。 等内侍念完,楚琮顿了顿,才道: “朕命人清点过,萱草商号曾是大楚第一商号,可这家商号几乎所有的收入都捐给了当时在边关为国征杀的将士,或者用于救济震灾中的百姓,这般数次倾尽财力为国效力,诸位以为,是否可称得上建立莫大功勋?” “难道说,皇上的意思是——”容文翰的舅父、礼部尚书赵如海,神情激动无比。曾经还想着外甥的女儿诸般尚可,惟有操了商业一条,让人不甚满意,却没料到,竟是做出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功绩吗? “正是。”楚琮慢慢点头,“此时站在大殿之上的这两个年轻人,安家世子安弥逊,容家世女容霁云,正是萱草商号的当家人!大楚有此少年英杰,何愁不更加威武昌盛?!” 昨夜里,安云烈已经把安家执掌的所有权力上交,即便安容两家结亲,自己也无须寝食难安了!  156   “安家世子的名分定了,竟然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个没用嫡孙安弥逊……”   “什么没用啊!我说是你没用才是!你没听人家说啊,这个安弥逊可是萱草商号的大当家,当初要不是人家在国家危难时慷慨解囊,你家那二小子说不好就回不来了!”   “是吗?有这样的事?”   “可不咋的?听说皇上老佛爷都感动的不得了,说这两人是天降大楚的福星呢!”   “两个,还有谁啊?”   “说你孤陋寡闻还不承认!还有另外一个就是容家小姐了!哎呀,果然人言不足信啊,亏你前些时日还跟我念叨,说什么容家小姐诸般皆好,惟有容貌生的太对不起上京百姓,我呸,全是胡言乱语,昨天金殿之上,我二姑的大伯哥的小姨子的小姑子的婆家兄弟可是亲眼见到了容小姐,说是长得国色天香,哎哟,咱们上京就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和那安家少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还有那个探花郎,啧啧,那日瞧着也是个人物,却谁知道是个心肠歹毒的,你说是不是老天保佑安家啊,好巧不巧,就在金殿上露了原形!这人啊,就是不能太贪心了!”   ……   “蠢材,全是蠢材!”太子楚晗神情癫狂,宛若一只濒临绝境的困兽,不停的转着圈子。   房间里能摔得东西基本上已经摔完了,地上布满了碎片渣子。   “不,我不甘心,我才是大楚唯一的太子——”   从自己刚刚记事起,就是大楚除父皇外最尊贵的人,还记得七岁那年父亲第一次牵着自己的小手走上那金碧辉煌威严厚重的金銮大殿,满朝文武匍匐在地,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讨好和敬畏……   可就在方才,还是那个大殿,还是那些奴才,那曾经谄媚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狗奴才!孤一定会是大楚下一任皇帝,凭你们,也敢可怜我——”   楚晗抓起摆在桌角的瓶子,拧开盖子一下倒出两三粒火红的药丸,一仰头就咽了下去。   旁边伺候的小侍吓得脸一白,忙要悄没声的退出去,却被楚晗捉住后心的衣服就提了过来,嗤啦一声撕开布料。   “太,太子——”那内侍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连你也敢瞧不起我?”楚晗却是两眼通红,用力一推,内侍一下趴倒在地上的碎片上,顿时就有鲜血流了出来,呀的就哭叫出声。   那无助的求饶声、殷红的血色,仿佛最烈性的春yao,令得楚晗兴奋无比,抬手撕开了内侍的衣衫,合身就扑了上去。   “啊——”内侍的声音益发惨烈,外面有那胆小的仆人,吓得噗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孤是谁?”楚晗却沉醉在一片极致的欢乐中,大力挞笞。   “太子,饶命啊——”内侍泪水和着血水,声音虚弱。   “太子?”楚晗身子却是猛的向前一挺,“朕是皇帝,大楚国的皇帝,说,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万岁——”那内侍声音逐渐微弱,直到完全没了声音,越来越多的血水汇成一道道浅浅的红色小溪蜿蜒着流到门外。   “太师,太师——”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咚”的一声踹开,凌奂怒容满面的站在门外,待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好险没给气疯,回身朝着后面的仆人就是一个大嘴巴,哆嗦着身子道:   “混账东西,好好的主子,叫你们教成什么样了!”   自己这外孙,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的烂泥。   “外公——”楚晗瘫坐在地上,神情绝望,脚下是明显已经断了气的小内侍,“父皇他,是不是想要,废了我——”   “想废了你,也得看我和你母后答应不答应!”凌奂神情狰狞——回去后才知道,九门提督苏震方突然失踪,甚至京畿防务方面也有变动,自己的很多占据了关键职位的亲信,或是升官或是调离,看皇上的意思,明显是对自己起了防备之心。   “不答应又怎样?他是皇上啊——”楚晗抬手捂住脸,呜咽出声,“外公,你救救我,我不想,被废——”   没想到楚晗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竟会哭的和个孩子一样,凌奂一阵心灰意冷,心里不由怀疑,这样没用的人,真是自己的外孙,大楚的太子?   只是事已至此,想要抽身却明显已是来不及,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随着楚晗的太子被废被逐出朝堂,甚至祸及全族,要么就一不做二不休……   “很快,皇上就顾不上你了,到那时,我们再慢慢筹划!”   “皇上突然昏厥?”天还未亮,传旨太监冯保忽然急匆匆赶来。   “好容相,您快跟老奴进宫吧。”冯保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却是昨天半夜时分,皇上忽然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直到现在还昏厥不醒。太医院诸位太医齐聚宫中,却是束手无策。   等霁云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皇上昏厥?”霁云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上一世这个时间,皇上的身体可是好着呢。   哪里想到直到深夜时分,容文翰竟然仍是没有回返。   已经是宵禁时分,无法派人出去打探消息。霁云纵使心急如焚,也只能等着天亮。   天刚拂晓,霁云便命容五容六等人出去打探。谁知两人出去后,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   “备车——”霁云起身就往外走,“我要出去一趟。”   刚走到院里,迎面就撞上了容福。   “小姐——”容福上前一步,低声道,“有一个自称高侯爷小厮的人——”   话音未落,一个青布小帽因垂着头看不清长相的年轻男子已经径直闯了进来。   “哎,你干什么——”容福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   男子终于抬起头来,别别扭扭冲着霁云道:   “师傅——”   霁云愣了下,好险没笑出来,哪里是什么小厮,分明是高侯爷家的二小子,来府中求亲不成最后反而因打赌输了拜自己为师的高楚。   挥手让容福退下,带高楚进了书房了,屏退下人,亲手倒了杯茶递给高楚:   “说吧,出了什么大事?”   看霁云落落大方,高楚别扭的神情终于自然了些,正色道:   “是我爹让我来的——”   却原来今日一大早,众大臣赶至宫中,却是不见皇上影子,一直到日上三竿时,楚琮却是在凌奂和谢明扬的陪同下匆匆赶来,神情沉重的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消息:   皇帝病体违和,暂命太子监国。   高岳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怎么突然之间,皇帝就病到连上朝都不能了?更让人怀疑的是,真要宣布太子监国,怎么着也应该是容文翰和安云烈两位重臣出面,怎么反倒是凌奂和谢明扬陪同?   凌奂也就罢了,虽是太子的至亲之人,也算是朝廷重臣,可谢明扬却明明是前几日才获罪于圣前,皇上明令谢明扬“养病即可,不必上朝”,斥退之心昭然若揭,不过短短几天,竟又耀武扬威的现身朝堂!   让高岳更意想不到的是,太子甫一当政,便对京畿防务做了一系列调整,完全推翻了之前皇上的布置不说,更在之后令太监宣读了安云烈的一道奏折——   老夫老迈昏聩,误信奸人之言,所谓嫡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不但如此,还说——”高楚顿了一下。   “说什么?”早料到太子及其党羽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竟是要拿阿逊的身份做文章吗?   “说安钧之那日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全是因为安弥逊下毒所致!先是冒认官亲,更兼意图毒害国家大臣,请太子殿下代为缉拿归案。”   高楚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咕嘟嘟喝完,一抹嘴站起来深深一揖:   “师傅,我爹说,让我以后就跟着你,不用回去了——”   霁云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情形竟是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吗?高岳的心思不难猜,分明是怕有不测,想着好歹替老高家留个后!   回身从抽屉里拿了张人皮面具并一个包裹递给高楚:   “你现在就走,先去马市买两匹快马,然后就到西门外等着阿逊,等阿逊出来你们两个一起去找昭王爷。”   前几日楚昭正好带着傅青川离京,必须要把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知道。   高楚虽是到现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胜在还算听话——自然,自己会听话才不是因为容霁云是自己师傅,而是爹说了,让一切都听容小姐的安排,老爹的话哪能不听,和容霁云是自己师傅可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送走高楚,霁云便带人直往安府而去,迎面碰上谢府管家周发正好从安府出来,看到霁云带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吓得哧溜一声转身就想往后跑。   却被容九一把抓住。   “啪——”霁云举起马鞭朝着周发就抽了过去。   周发被死死的摁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挨了霁云一鞭,鲜血顺着额头就流了下来,顿时疼的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想进去通风报信?就算你们谢安两家是亲戚又如何?想欺负到我头上,想也别想!”容霁云乾指骂道。   “欺负?”周发吓得直哆嗦,这个容霁云,看着娇滴滴的,那可真是煞星啊!每次碰到她,自己总要吃一顿皮肉之苦,现在倒好,竟还说自己欺负她?   却也不敢反抗,只痛哭流涕道: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小的不敢啊!”   “不敢!”霁云冷笑一声,“有什么事是你们这些狗奴才不敢的吗?竟然骗婚骗到我容家,当真是找死!”   说着一指周发:   “把这个狗奴才给塞上嘴捆了,省得他去府里通风报信!你们听好了,有谁敢护着安弥逊那小贼的,就都和这混账东西一样,见一个就给我打一个!”   护着安弥逊?周发眼瞪得和铜铃一样,拼命的摇头——我没有护着安弥逊啊,我刚刚就是给姑爷小姐报喜的——却被容九一棍子敲在头上,顿时就昏了过去!   157   安钧之再料不到形势会出现这样奇迹般的逆转!   那日直接被侍卫丢到车上送回安府后,安钧之很快就清醒过来。虽然对朝堂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有些糊涂,却清晰的记得安云烈把丹书铁券给了霁云的一幕。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却是委实不记得了。   现在竟然是被大内侍卫给“押解”了回来,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君前失仪的事情?   从踏入安府的第一天,安钧之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这个庞大家族的家主,让所有安姓族人都仰自己鼻息,现在不止安家世子之位可能不保,甚至仕途……   顿时就慌了手脚,忙央求谢玉去谢府探问一番。   谢玉看安钧之神情灰败,一副即将崩溃的模样,又担心谢弥逊会对自己爹爹如何,当即点头答应。   待得忙忙的赶回家中,却见谢明扬正脸色惨白躺在床上,便是两腿的膝盖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明显是被人打了的样子,只唬的当时就流下泪来。   难道是谢弥逊竟敢对爹爹大打出手?   哪知一句话刚问出口,就被在谢明扬身旁侍奉的母亲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孽女!你寻得好夫婿!自己发昏满嘴胡吣不说,不去追打安家那老不死的,反倒是把你爹打成了这个样子!”   却是谢明扬被安钧之推的那一跤摔得委实不轻,却又唯恐别人看笑话,只得强忍着疼痛,直到最后看见阿逊惊吓过度晕过去后,那双腿才得以解放出来。   等回到家时,请来大夫一看,两个膝盖早肿起来多高。   听说安钧之竟然当廷出丑,谢玉心疼老父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以后在安弥逊面前怕是愈发抬不起头了!   顿时又羞又怒又气——   自己平时最重颜面,事事桩桩都喜欢掐尖争强,这安钧之虽是过继过来的,好歹之前还有个探花郎的名头,多少也能弥补些遗憾。现在倒好,竟然在满朝文武面前做出这等丑事。   在知道安弥逊就是谢弥逊后,谢玉恨意更深,有什么比被一个自己原先根本看不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更大的羞辱呢?   更加疯了一样的想要把自己受到的侮辱再千百倍的还回去。   现在倒好,仇没报成,反是自己和废物一样的安钧之一起成了全上京人的笑柄!   谢玉回去就和安钧之大闹了一场,直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干干净净。   甚至碎掉的片子划破了安钧之脸上的肌肤。   安钧之心情也是晦暗至极,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只是无论这里怎么闹,就是没有一个安家人过来探问。   那一刻,两人终于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如此富丽堂皇的安家,怕是再也不会属于他们了。   说不定明天,安云烈就会派人把他们两个全给丢出去!   到得最后,两个人也不打了,竟开始抱头痛哭。   哪知这样战战兢兢的等了好几天,老爷子却始终没派人过来,也没有把他们扔出去,正愁云惨雾悲痛绝望,哪知周发就突然登门,送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上病重,太子监国,安弥逊身份是假,安钧之重新被立为安家世子。甚至安钧之君前失仪,都被栽赃给安弥逊下毒所致。   最后更是特意嘱咐二人,谢明扬很快就会带人来抓捕安弥逊,老爷嘱咐说,带来的这些侍卫就归他们指挥,让他们一定好好好看管,切莫让安弥逊跑了!   巨大的喜悦让两个人一下子懵了,等回过神来,两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都是,一定要好好的狠狠的羞辱安弥逊!   当即带了人径直往阿逊居住的院落而来。   “站住,你们做什么?”正好是安志当值,看安钧之和谢玉气势汹汹而来,脸一下落了下来——老公爷心善,才没撵这对儿狗男女离开,他们倒好,还敢闯到少主的院子来。当即就要赶人:   “少主正在休息,没时间见你们,走,走,走——”   “少主?”安钧之当即嗤之以鼻,“凭他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野种,也敢妄称什么少主?”   过于兴奋,让安钧之不住的喘着粗气,衬着鼻子上那一道血痕显得尤其滑稽。   谢玉也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蠢材还不退下!公公现已查明,大伯当日离世匆忙,根本就没留下半分血脉,这人竟敢冒充我们安家嫡孙,当真该死。更兼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连自己父母姓氏都敢出卖,当真是无耻之尤,这脸皮之厚、心肠之狠,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   又一指安钧之,冲着始终静无声息的阿逊房间道:   “安弥逊,虽然你机关算尽,可惜老天有眼,很快就会有旨意送达,我夫婿,才是安家世子,而你这个来历不明的杂种,即便是机关算尽,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你杂种的身份!”   老公爷上折子请求改立安钧之为世子?这怎么可能!安志也好,其他在阿逊身边侍奉的人也罢,全都陷入了呆滞状态。   待要不信谢玉的话,可看两人言之凿凿的样子,又明显不像说谎。   谢玉还要再骂,阿逊的房间终于打开,极其不屑的瞧着远远的躲在侍卫后方叫骂的两人,厉声道:   “滚!”   安钧之吓得一哆嗦,噗通一声就坐倒了地上,待接触到谢玉明显有些不屑的眼神,又忙忙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怪他害怕,屋里不是安弥逊吗?怎么出来的是那日一招之内割下西岐侍卫人头的可怕男子?   “你,你想干什么,怎么,怎么跑到我家?”   “怎么,不做缩头乌龟了?”谢玉神情甚至有些狰狞——之前在谢府,谢玉便每日里以j□j阿逊为乐,现在看到如此俊美无匹的阿逊,新仇旧恨一下涌上心头,只恨不得扑上去,把那张脸给打烂了然后狠狠的踩在脚下。   “相公,你不知道吧?这个人就是安弥逊!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从前你看到的,不过是张面具罢了!对了,我家相公心底仁慈,你若愿意跪下磕头求饶,说不定我相公还可以——”   话音未落,阿逊一扬手,安钧之早见识过阿逊的厉害,吓得身子一矮就藏在一个侍卫的后面,谢玉却是惨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捂住了嘴,却是上下嘴唇被一根金针给扎了个对穿。   那根金针随即被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阿逊的一声呵斥:“聒噪!滚!”   安钧之吓得魂儿都飞了,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安弥逊竟然就是那日魔鬼一样可怕的男子,就不来过嘴瘾了,等岳父来了,交给岳父多好。   谢玉则是完全傻了——没想到谢弥逊竟然真的如此狠心,竟然说对自己出手,就对自己出手,全无半点儿怜香惜玉。   “安弥逊,这些可都是大内侍卫,你若敢伤了他们一个,那就是谋反的大罪,你最好乖乖的呆在这里,等候圣裁!”安弥逊忙战战兢兢的扶着因担心自己毁容而脸色惨白的谢玉仓皇离开。   哪知刚走到二门,迎面正好碰见气势汹汹的霁云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两人心里咯噔一下,这容霁云怎么跑来了?要让她救走安弥逊,那可就麻烦了,“快出去——”   “出去?”霁云一瞪眼,“我要找安弥逊算账,你们快闪开,不然,连你们一起打!”   谢玉疼的煞白的脸上满是讽刺,安钧之也是冷笑一声:“找安弥逊算账?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这里可是安府,容不得你在此撒野,识相的,就马上离开!”   “你们这是摆明了要护着安弥逊了?”霁云一副气疯了的模样,故意大声道,“好,敢护着安弥逊,连他们,一起捆了!”   又冲着阿逊的房间扬声道:   “安弥逊你给我滚出来受死!”   那容府侍卫早得了霁云吩咐,当即扑上前,两人吓得转身就往后跑,边跑边急命侍卫快些前来救护。   却没想到那些侍卫还没跑过来,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先飘了过来。   谢玉刚要扑过去求救,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嘴巴一下张大,旋即又“哎呦”一声闭上嘴——第一个跑过来的,不是那些侍卫,却是安弥逊!   阿逊一脚踹飞安钧之,朝着霁云就飞了过去,霁云也似是吓坏了,身子一歪,就从马上跌落下来,却是极快的握了一下阿逊要来接住自己的手又迅疾松开:   “骑我的马快走,西门,高楚在那里等你——”   阿逊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霁云一眼,飞身上马,夺路而逃。   “别让他跑了——”安钧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   哪想到霁云抬手就是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姑奶奶敢到你安府找安弥逊算账,就没打算跑!说,事情是不是你们安府故意安排的?我就说嘛,本来不过是个跟着我混的小管事罢了,怎么会是安府少爷?你们倒好,竟是拍着胸脯保证,说什么是安府嫡孙,老公爷如何疼爱……到头来,却还是骗子罢了!白瞎了把我萱草商号的功劳分给他一半……”   说着竟是没有章法的对着安钧之一阵拳打脚踢。   那些大内侍卫也赶了过来,却正好和容府侍卫撞成一团,场面顿时一团糟。   谢明扬带了人进来时,正看到女儿嘴角淌着血,背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正浑身发抖的缩在一个角落里;   正在纳闷怎么看不见安钧之,却听人群里有人又哭又叫:   “你们这群不要脸皮的,还装傻充愣到我容府骗亲,事情败露还掩护他逃走,说你们不是一伙的,骗鬼吗?我不要活了,你们也得陪我一起死!”   随着侍卫一声“谢公爷驾到!”人群倏地向两边分开,霁云愕然回头,脸上全是斑斑泪痕,一看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脚下还有一个脸肿的和猪头一样、一个眼圈青一个眼圈红的男人,正抖抖的朝着谢明扬伸出一只手:   “岳父,救我——”   158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谢明扬直气的浑身发抖,“那小贼安弥逊呢,跑到哪里去了?”   自己当年一念之差,养虎为患,这次定要亲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谢玉被人扶着走了过来,却是捂着嘴,无法说出一句话。   “你的嘴——”谢明扬大吃一惊,抬头刀子一样的剜了霁云一眼,转头道,“谁伤了你?”   安钧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边疼痛难忍的抽着气边哭丧着脸道:   “还不都是安弥逊那个混账东西——”   “安弥逊?又是他?”谢明扬脸色铁青,回头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贼人给我抓起来!”   “岳父,”说话的还是安钧之,却是神情怨毒的盯着霁云,“那贼人已经被这容府小姐给救走了!”   “什么?”谢明扬旋即大怒,冲着霁云厉声道,“容小姐,你好大的胆子!安弥逊身犯重罪,你却帮助他逃跑,到底是何居心?”   “我帮助他逃跑?”霁云大踏步上前,朝着安钧之的脸上就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一指旁边站立的众多大内侍卫,“安钧之,我呸!亏你还是读书人,竟敢就睁着眼睛说瞎话,看你文质彬彬的,哪想到却是斯文败类!方才大家可都看的清楚,明明是你护着安弥逊,故意不让我找他报仇,才害得我被他打落马下……你现在还敢公然栽赃于我,当真无耻之极!”   安钧之猝不及防,一口唾沫正正沾在脸颊上,再想到方才被这刁蛮女子当众拳打脚踢,真是羞愤欲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小瞧了容家这个丫头吗?再没想到竟是这么刁蛮的性子吗!   谢明扬呕的不得了,只是那日朝堂之上已经差点儿被霁云气个半死,今日里可不想再和这女子纠缠,所谓好男不和女斗,胜之不武,而且但只论耍嘴皮子,自己八成也是讨不了什么便宜,只望能抓住她一点把柄就是。   ——毕竟,容府和安府情形又不一样,安云烈那老东西竟为了让自己孙子当上世子之位,拱手让出了安府所有权利,瞬时成了拔牙的老虎,正好便宜了太子殿下,至于容文翰,虽然现在也困在宫里,却无人知道暗地里他还有多少力量,竟是比安云烈还要棘手。   也因此,太子才敢把罪名加在安弥逊身上,却不好拿同样的法子对付容霁云。   无奈之下,只得转头问旁边的侍卫:   “安弥逊往哪里跑了?还不快派人把他拿下!”   “启禀谢大人——”那侍卫首领忙上前跪倒,小声回禀了方才发生的事。   “全是废物!你们这么多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跑了?”谢明扬听得目瞪口呆,打死他也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明摆着,肯定是容霁云故意跑来搅局的,可气就气在,挨了打吃了亏,你偏偏还抓不住她一点把柄,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吃。   嘴里这样说时,眼睛却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安钧之——竟然让一个女子耍的团团转,真是丢人现眼。   安钧之默默擦去被谢明扬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却是一句辩驳的话也不敢说——事到如今,安钧之早看明白了,无论文打还是武斗,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安家世子,都根本不是容家这个泼辣女人的对手!   谢明扬看一眼旁边依旧愤愤然一脸意难平千般屈辱万般委屈的容霁云,阴j□j:   “不得不佩服容相果然好手段,太子这边儿刚查实了安弥逊的累累恶行,那边儿容小姐就得了信跑来,人都说朝内有人好做官,看来容小姐也是宫里有人啊!”   却被霁云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去:   “怎么比得上谢大人?家里有的是荷包!”   却是谢明扬那日朝堂上晕厥过去被抬出来后,皇上当堂杖毙了几个接受谢明扬馈赠的太监,那些荷包也作为罪证被呈了上去,虽是没有指名道姓是那个,可但凡有点儿心眼的人稍一思索,便能想通其中的关窍。   看谢明扬脸色变得铁青,似是马上就要发作,霁云才故作愤愤然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安家小贼的事情整个上京城都传遍了!我堂堂容家世女又岂会不知?还是谢大人觉得我安家就是聋子傻子,任别人摆布?”   “上京都传遍了?”谢明扬神情明显不信,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传扬开来?   当即命人去召集百姓到此。   问了一下后却立时傻眼——也不知哪里走漏出来的风声,安弥逊乃是贼人冒充一事竟已是人尽皆知!   又详细问了一下,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谢明扬怎么甘心这样灰头土脸毫无所获的回去,转头似笑非笑的瞧着容霁云:   “我记得不错的话,容小姐前儿不是还在朝堂之上口口声声说要和安弥逊同生共死吗?今天又跑来闹这么一出,当真是自相矛盾贻笑大方!”   这老贼,当真可恶!   下意识的看向依旧跪在旁边静候发落的一众百姓,谢明扬明摆着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是要逼自己当众说阿逊的坏话并和阿逊决裂吗?   霁云心里怒极,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道:   “霁云要同生共死的是自己的夫君,并不是随随便便那个人!既然现在人尽皆知,那人乃是骗子,我容府是何等身份,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要高攀就高攀的了的?”   “容小姐不愧第一世女,果然当断则断,当真好气魄!”谢明扬鼓掌,转身朝向一众竖着耳朵听的一众百姓,“你们也都听见了,连容小姐都指证说安弥逊乃是贼人冒充,老夫先前还有疑问,现在看来,丝毫没有冤枉那小贼!一个无耻无德的奸邪小人,自然配不上容府贵女!”   又转身对霁云道:“容小姐方才已经说得明白,和安家无任何关系,只是你既非安家妇,再手持那丹书铁券,怕是名不正言不顺,就快些拿来交还老夫,转呈太子殿下吧!”   心里却是暗自冷笑,那安弥逊逃出去,十有j□j,会去寻楚昭,可楚昭手里并无可用兵力,任那安弥逊功夫再高,也是无计可施!   自己正好发愁,如何才能名正言顺、不费一兵一卒取回那丹书铁券,现在好了,容霁云既当众承认要和安家解除婚约,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借口再保有圣物!   任她容霁云能言善辩,这回倒要看看,还有何话可说?   “丹书铁券?”霁云却是大为惊诧的模样,“谢大人说笑吧?那日下朝后,家父便说,既未正式成亲,便持有安家媳妇的圣物,实在于理不合,还是让安老公爷送交圣上,等大婚之日,再请皇上颁下更为妥当。当即便让人送回安家,转交安老公爷手中。霁云料得不错的话,现在圣物当在万岁爷手里。谢大人若是不信的话,便可请来家父和安老公爷,三人对质,或者索性自去询问圣上,自然便知真假。”   “你——”自己出来时,太子和凌奂再三嘱咐,无论如何,要带回丹书铁券——那丹书铁券可是实打实的圣物,可调动一半的兵力!真是被容霁云那边的人利用,怕是后患无穷。   也因此,自己才顺水推舟,既把容霁云的话传扬出去,令安弥逊更加罪无可赦,更顺势取回丹书铁券。   哪知这丫头却是心眼灵活的紧,竟被她想出了这么一套完美的说辞!   也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确有此事?   只是这会儿皇上也好、容文翰、安云烈也罢,都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原还以为容霁云就是泼辣加运气好罢了,这会儿却发现,当真是甚肖其父、诡谲如狐!小小年纪说起话来,竟是滑不溜丢,滴水不漏!谢明扬神情阴晴不定,却终是抓不住霁云的丝毫破绽,憋了半晌才冷冷一笑:   “容小姐既如此说了,老夫又焉能不信?这个时辰了,那小贼应该很快就会被押解回来,到时,容小姐可亲手取了他项上人头,以解心头之恨!”   幸好自己来时为防万一,马上派了侍卫带了带有画有安弥逊画像的海捕公文。通知四门城守城门紧闭,这次自己再不会犯当年的错误,任他安弥逊插翅难飞。   谢明扬话音一落,离得最近的西城门那里果然隐隐传来沉重的轧轧关门的声音。   霁云神情微微一变,却又旋即正常:   “霁云多谢大人成全,既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却是暗暗心焦,按自己估算,阿逊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西城门,又有高楚接应,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吧……   高楚这会儿也是心急如焚,眼看城门即将关上,却还是没见到阿逊的影子!   正自彷徨焦虑,长街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一个伏在马背上纵马疾驰的身影瞬间映入眼帘。   旁边的巡守也明显看到了来人,待看清阿逊的容貌,立时大惊:   “快关城门拿下这冒充安府嫡孙的贼人!”   高楚此时更是再无疑虑,顺手拿起旁边的铁棍正好撑住即将闭合的城门,冲着已经来至近前的阿逊高声道:   “快——”   安弥逊身子随即腾空跃起,宛若一只翱翔九天的雄鹰一下飞出了城门,稳稳的落在高楚身边的马匹上。神情讥诮的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城守,一勒马缰绳:   “驾——”   从此龙归深海、虎纵山林,一代战神的辉煌历程由此起始。   159   “哎哟,你们听说了吗?安家的那什么流落在外的嫡孙安弥逊,是个小贼假冒的!”   “开玩笑吧?老哥,这话可不敢乱说!那安家小公子是什么人啊,人家可是安家世子,又即将娶容家世女,哎呀呀,那可真是天之骄子!”   “我呸!还天之骄子呢!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呀,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从前他是天上的太阳,现在就是地上的烂泥!听说安老公爷给皇上上了奏折,说是这安弥逊就是个坏的流水的地痞无赖,跑到他们家冒认官亲不说,还妄想下毒毒死探花郎。哎哟嘿,把咱们皇上都给气病了。”   “皇上气病了?这又怎么说?”   “皇上不是前儿个才当着满朝文武夸过他吗,刚还当成宝呢,谁知道一转眼凤凰变乌鸦!你说咱皇上能不气吗?这不,听说现在咱们太子殿下管着事呢。”   “那容家不是更惨?当初十里长街一片红妆,他们家小姐可是板上钉钉和安家结了亲的!而且听说啊,两人可是情比金坚,容小姐为了替安公子挡剑,差点儿小命都交代了,出了这档子事,可怎么好哟!”   “容家?别开玩笑了好吧?那容小姐听说了这档子事,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带着人就跑到安家把亲给退了,听说把那安弥逊好一顿糟蹋哟!要不是被人拦住,当场就能拿剑剁了那安弥逊!”   “不会吧?前几天还同生共死,这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劳燕分飞不说,还想把人小命都给要了,这容小姐不止是无情,心肠也太歹毒了点吧?容相爷就不管管?”   “管什么管呀?你没听说过吗,容相爷平时什么都好,就是太宠这个女儿了,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都说多情女子负心汉,我看这回呀,是痴心男人碰见负心女了!你想啊,听说两人早就认识,照我说,说不好,弄这一出冒认官亲的戏,就是容小姐背后算计,现在看事情暴露了,就赶紧跳到干地里,把那安弥逊一人给扔沟里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枉我还一直认为容小姐是巾帼不让须眉呢,谁成想,是个这么阴险的……”   “那是,都说十个商人九个奸,不阴险怎么发财呀?还捐赠乡里,照我看呀,就是些拿出些黑心财买心安吧!”   “小姐——”跟在轿子旁边的容五直气的脸色铁青,事情越传越玄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有其他人故意散布一些有损小姐名声的谣言。   “不能就这样算了。老爷不在,属下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别人这样抹黑小姐、欺负了咱们容府!”   跟了小姐这么久,没人比他们这些属下更明白,小姐是个多么善良的人!   “容五,这段时间绝不许惹是生非!”霁云声音低沉,却是严厉至极。   容五能想到,霁云更是早就明白,这肯定是一场特意针对容府布的局。   逼走了阿逊,安老公爷又久不露面,赫赫安府自然就落入了太子的掌握之中——至于安钧之,想也知道,也就是个傀儡罢了。   皇上生死不明,三大世家楚晗等于已经掌控了两家,目前唯一无法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也就是容家罢了。   如今爹爹和老公爷仍在宫中,虽然太子对外宣称,这些重臣正日夜守候在皇上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里面情形到底如何,甚至皇上的生死……   此等危急时刻,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授人以柄,使他们拿到可以威胁爹爹的筹码。   “可这些人这样讲,要是传到安少爷耳朵里——”所谓三人成虎,要是安少爷真信了传言……   “无妨。”霁云声音笃定,脸上更没有丝毫忧虑之色,别人怎么样自己不知道,惟有阿逊,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绝不会抛下自己。   望望外面分外高远的天空,这个时候,阿逊,应该已经在百里之外了吧   “迂——”两匹快马如飞而至,齐齐勒住马头。   “安大哥,这是师傅特意给你收拾的包裹。”   高楚解下背上的包袱递给安弥逊。   两人自出城以来一路狂奔,并未遇到任何拦截,一个上午的时间,已是来至距京城二百里外的华城,而这处三岔路口,正是楚昭回京必经之处。   安弥逊早年便四处奔波,这般风餐露宿也是常事,脸上虽有微微的倦色,瞧着倒还神清气爽,反观高楚,却是因为从未出过远门,又自来锦衣玉食,早已是疲惫不堪。   “喝些水。”安弥逊先四处转了一圈儿,回来时水囊里早装满了水,打开包裹,果然有些干粮,还有仓猝之间放进去的一包点心。   正中间则是一个有些古旧的红色匣子,打开来,赫然是可调动半数兵力的丹书铁券。阿逊却是眼睛都没眨的拨拉到一边,一枚小小的印章一下蹦了出来,上面是“霁云”两字,只是那“霁”字却是少了一点儿。   ——正是霁云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枚私人印鉴。曾经未曾和爹爹团圆时,云儿总爱一个人握着这枚小印出神,从未须臾离身。陪在霁云身边那么久,阿逊最明白这枚小印在云儿心中的意义有多重……   阿逊握紧那枚小印,神情无比霁和,却是久久的凝望着上京的方向——云儿,等着我。   ……   所有人都以为安弥逊不过是一颗流星罢了,却没想到自此后,伴随着安弥逊的战无不胜,这个名字成了无数人为之倾倒仰慕的最耀眼的一个传奇。   已经三天了,容文翰也好,安云烈也罢,仍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三国会晤也被迫中断,听说西岐也好,祈梁也罢,都已经先后向太子递交国书,准备在最短时间内离京回国。   霁云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全都是无果而还,容府外,却是不止一次发现有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人出现。   因得了霁云的命令,众人便只做不知。   “小姐,不然,我们夜探皇宫——”容大绷不住道。   “是啊,”容二也道,“咱们这么多弟兄,属下就不信找不到老爷。”   这些暗卫,由容文翰一手带出来的,全是忠心耿耿、悍不畏死之辈。   “爹爹要救,可也不能白白送死!”霁云道。   皇宫那么大,漫无目的寻找的话,可能会一无所获不说,更有甚者,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这样危急的时刻,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所以这之前,一定要先探明宫内情形,找到爹爹具体所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作打算。   “吩咐下去,后日是我娘亲祭日,咱们明儿个就动身,去栖霞寺上香。”   又回头对丫鬟道:“去瞧瞧表小姐歇下了吗?就说我有事找她。”   “云儿有事,寻人来说一声就行,怎么还自己跑来了?”王溪娘依旧贤淑典雅,只是就身上的衣服看来,明显又消瘦了些。   霁云接过丫鬟奉上的一杯清茶,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却始终不说一句话。   王溪娘却也不急,依旧低眉垂眼的一旁陪着。   “表姑姑,”良久,霁云终于开口,直视着王溪娘的眼睛,“或者,我该唤你一声,王大人?”   王溪娘神情明显一震,不敢置信的望着霁云。霁云也毫不回避的对上她的眼睛。   王溪娘神情渐渐僵硬,半晌长长叹息一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霁云心里一松:“不算早,可也,不算晚。”   从那日自己去安府差点儿遇刺,就已经有所怀疑,后来又发生王芸娘的事,越发觉得这个表姑姑怕是不若外表一样于人无害,而最终确定,却是因为祖母那个看似有些糊涂的老太太。   “原来,如此吗。”王溪娘苦笑,怪不得便是萱草商号那样的大事,自己都没探听出来,原来早已被人识破了吗?   内心里随即一痛:   “表兄,啊,不,容相——”   却又旋即颓然:   “算了,你既然已经知道,要杀要剐就随你的便吧。”   表哥最憎恶背信弃主之人,心里定是厌极了自己……   “我不会杀你,”霁云却起身,深深一福,“表姑姑,云儿来,是想请你,帮我。”   “云儿知道,表姑姑心里也定然不想爹爹出事,还有皇上……若然表姑姑愿意,容家永远是表姑姑的家。”   “你真的,还愿意让我,留在容府?”王溪娘眼中含泪,这么多年,自己最渴望的不过是有一个家,却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自己这一生,注定是个悲剧。   “爹爹待我如何,表姑姑平日里不是已经瞧在眼里?”霁云神情骄傲,“更何况,我是容家世女。”   王溪娘再无疑虑,转身从床下摸出一面腰牌,又提笔写了几个名字递给霁云:   “我前儿也曾经出去过,才发现原先皇宫的守卫全是重新换了的,根本就进不去,还有这腰牌,现在怕是没有用了,也就只能充作信物罢了。你只要想法子进了宫,他们一定可以帮到你。”   又细细嘱咐了很多宫中须避忌之事。   霁云接过揣在怀里,再次冲王溪娘深深一揖:   “云儿离开后,祖母和容府,还要一并拜托给姑姑——”   能在皇宫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还取得皇帝信任,这位表姑姑绝不是寻常人,再有处置王芸娘问题上的心狠……   这样的王溪娘,即便自己不在府里,应该也有能力保得了祖母吧?   “你放心。你祖母,那也是我亲姑姑。”王溪娘神情郑重,看霁云要走,又加了一句,“云儿自己也要,小心。”   那皇宫大内不亚于龙潭虎穴,霁云再是聪敏,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深闺小姐罢了。   “去寺庙上香了?”谢明扬一愣。   “小的打听过,后日确是容霁云母亲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她确然都会去栖霞寺一趟。”   “盯紧她,倒瞧瞧,她要耍什么花样。”谢明扬吩咐道。   那人忙告退,来至栖霞寺,便有人匆匆迎了上来,指了指禅房前跪在蒲团上的一个纤细身影低声道:   “容霁云一直在那儿跪着呢。”   大楚皇宫。   “送到安华殿去,要是摔着了还是碰着了,可仔细你的皮——”一个大太监把一些物事交到一个低眉垂眼的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忙应了一声“诺”,然后双手接过,低着头便往安华殿方向而去。   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却是西岐小皇帝穆璠又带了几个小太监在踢蹴鞠玩。声音太大了,使得来往的太监宫娥都不由放缓了脚步。   那小太监倒是老实的紧,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东张西望,一径朝着安华殿方向而去。   却不防一个黄绿相间的东西忽然就飞了过来,小太监一个躲避不及,正好被砸住头,吓得慌忙跪倒。   “真是废物!”能听见穆璠恼火的声音,“连个蹴鞠都踢不好!”又冲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蹴鞠给朕捡回来!”   160   看小太监的样子应该是被吓坏了,甚至从地上爬起来时猛一踉跄,差点儿再次摔倒,穆璠明显被小太监的狼狈给取悦到,指着小太监哈哈大笑。   小太监已经拾起地上的蹴鞠,诚惶诚恐的小跑着上前,递给叉着腰得意洋洋的穆璠。   “小兔崽子,赏你的。”穆璠掏出几枚金瓜子顺手撒了过去。   “谢,谢陛下赏——”小太监的声音惊喜无比,手忙脚乱的就趴在地上捡,好不容易拾起来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这才弓着腰捧着盘子在离开。   “来来来,再来!”穆璠也就丢开了小太监,继续招呼其他人。   哪知刚把蹴鞠踢出去,一个长颈削面侍卫打扮的男子忽然跑了过来,伏在穆璠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穆璠似是吓了一跳,忙示意侍卫把刚踢出去的蹴鞠捡了回来,伸手细细的捏了一遍,脸色顿时大变,忙回头看去,正好远远的看到方才那个小太监的影子,迅疾扬声道:   “截住他!”   小太监似是没听到,继续往安华殿方向而去。   “是他?!”那侍卫脚尖点地,转瞬间已来至小太监面前,“站住!”   “啊?”小太监吓得激灵一下,懵懵懂懂的看着瘦削侍卫,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怜兮兮道,“侍卫大哥,小的还有事在身,若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哥谅解一二。”   瘦削侍卫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是我们陛下有事问你,你跟我来吧。”说着,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物事随手递给一个从旁边经过的太监,“你的事交给他做。”   “总管说让小的一定亲自送到,不然就会剥了小的的皮,侍卫大哥行行好,帮小的跟陛下说一声,等小的办完这趟差事再来领训行不?”小太监苦苦哀求。   侍卫却是手按宝剑,后退一步:   “请吧。”   被唤住的太监明显认识侍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神情艳羡的对着小太监道:   “去吧,去吧,西岐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大方,陛下有事找你,是你小子的福气,别人巴不得跟在陛□边伺候呢,你小子倒好,还推三阻四的!”说着接了小太监手里的东西,“不就是去安华殿吗,交给我了。”   小太监眼睁睁的瞧着那人接了自己手里的物事,径自往安华殿方向而去。   侍卫冰冷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   “走吧。”   没有办法,小太监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侍卫的后面进了穆璠的寝宫,刚进去,宫门就在身后合拢。   小太监唬的身子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下巴处忽然一凉,却是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上了喉咙,小太监被迫抬头,正对上那瘦若无常般的侍卫充满戾气的双眼:   “把蹴鞠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小王八蛋!”穆璠脸上玩世不恭的惫赖神情早消失的一干二净,神情阴狠,“没想到你竟然是穆羽那该死的混蛋的人,装的倒还真像啊,差点儿就让你蒙混过去。”   心里却是充满挫败和恐惧。原以为自己故意装着每日里沉迷于玩乐中,扮昏君扮的天衣无缝,哄得穆羽滴溜溜转,却没想到早被识破,不然,怎么会被他发现蹴鞠里的秘密?   更是懊悔,怎么那么大意,好巧不巧,就拿了这只装有西岐朝中拥戴自己的一干臣子名单的蹴鞠来踢!   小太监再傻,这会儿也明白自己怕是危险至极,左手倏地探出,一枚金针无声无息的刺入侍卫的膝盖处,自己身子随之后仰,躲过了侍卫拍过来的一掌,起身就想往门外跑,脚腕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却是那侍卫扑倒前一跃而起,正好勾住小太监的脚脖子:   “想跑,没那么容易!”   “哎哟!”小太监痛呼一声,一下跌坐地上,张嘴就要喊救命,却被侍卫一下点中哑穴,顿时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咦,好像,是易过容的。”那侍卫愣了一下,抬手在小太监耳朵旁摸索了一下,一张人皮面具应声而落,露出里面一张芙蓉美面。   “是你——”穆璠先是一愣,然后就咯咯冷笑出声,宛若夜间骶鸮的嚎叫声,听在人耳里,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容霁云,你也有今天!啊,对了,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了,你们家那老东西,还是来会穆羽这个老情人?”   嘴里说着一把扼住霁云的喉咙:   “不管你来找谁,今儿都别想活着走出我的寝宫!”   看霁云瞪着自己,穆璠又桀桀怪笑起来:   “放心,朕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去,从前总是穆羽夺去朕的东西,今儿个倒好,他最喜欢的女人,竟然自动送上门来,朕一定让你好好享受一下,然后再把你剁成一节一节的扔到穆羽的房间里——”   “我们想想会发生什么呢?可能穆羽并不稀罕你,随便找人把你拉出去喂狗,也可能穆羽真的很爱你,然后替你寻大楚的宫人报仇,也或者他正欣赏你的人头,想一针一针的把烂掉的你缝在一起,突然就有人冲了进去——然后,梆梆梆梆——穆羽说不定就会和你爹不死不休啊!”   穆璠说着,脸上全是向往陶醉之意,仿佛在说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霁云第一次觉得毛骨悚然,身子猛地仰倒,后脑勺正发出“咚”的一声响。   “还想逃?”穆璠狞笑一声,回身拿了条鞭子,朝着霁云劈头盖脸就抽了过去,一鞭下去,霁云身子急剧的抖动了一下,明显疼痛至极。   “陛下,臣穆羽求见。”外面忽然响起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却是西岐摄政王穆羽到了。   穆璠脸色一白,手里的鞭子“啪”的一声坠落地面,静静的宫殿中显得尤其刺耳。   那侍卫只来得及一脚把霁云踹翻在地,又迅疾封住了霁云周身大穴,藏在袖子里的剑也随之指向霁云的后心:   “你最好听话些,否则现在就杀了——”   一句话未完,门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挺秀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不是穆羽又是哪个?   “皇叔——”穆璠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懦弱的模样,很是害怕的样子。   “方才怎么回事?”穆羽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太监模样的人,明显没太在意,“我怎么听到了兵器破空的声音?”   “皇叔,是这小王八羔子弄坏了我的蹴鞠,我有些生气,就想教训教训他——”   穆璠一副做错了事的乖宝宝模样,“皇叔你别生气,璠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回到西岐,宫里的阉人要打要杀自是随你,只这里毕竟是大楚,咱们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回国,离开之前还是少生——”   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事端。我还有事,待会儿会让人过来帮你收拾东西。”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皇叔慢走——”穆璠明显松了一口气,无比得意的睨了一眼仍低着头跪在旁边的霁云。   “对了,齐恕,祈梁小皇子拿来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说是送给皇上的,你跟着去拿一下。”   齐恕忙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里的剑,转身跟着穆羽就往外走。   哪知异变突生,前面的穆羽忽然转身,一脚狠狠的踹向齐恕的心窝,另一只手朝着脸上得意笑容还未凝去的穆璠打了过去。   “啊——”齐恕只来得及短促的叫了一声,胸前骨头便传来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一下瘫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至于穆璠,则是直直的飞了出去,跌落的力度太大了,竟是把那张椅子都砸烂了。   “殿下——”外面响起姬二的声音。隐隐的还能听到其他侍卫急速而来的掠空声。   “无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就好。”穆羽吩咐了一声,转头看向仍是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霁云,“你到底是谁,怎么会——”   方才自己经过这小太监身边时,脚踝处的穴道明显被手指碰了一下,虽是力道极轻,穆羽却第一时间感觉到,那手指带来的触感,竟是无比的熟悉。   霁云仍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滴血却是“啪”的一声滴落地面。   穆羽伸手,一把拨开霁云额前的乱发,神情顿时又是无措又是愤怒:   “阿开,真的是你——”   待看到霁云嘴角不断滴落的鲜血,及背上明显鞭抽的印痕,脸色更是难看之极,俯身极轻柔的把霁云抱在怀里,转身往只剩一口气的齐恕身边而去:   “是你,伤了她?”   齐恕神情恐惧至极,来不及讨饶,穆羽已经伸手抓住齐恕的脑袋用力一拧,耳听卡巴吧一声脆响,竟是生生扭断了齐恕的脖颈。   那因为恐惧至极而凸出的双眼好巧不巧,正好对着穆璠的方向,穆璠吓得“啊”的惨叫一声,魂儿都要飞了:   “皇叔,饶命——”   下一刻,却忽然失声。   穆羽随手拾起地上的软鞭,朝着穆璠就抽了过来,穆璠只疼的浑身顿时猛一痉挛,背部鱼一样的弓起,又重重的摔回地面。   “殿下,——”听里面动静不对,姬二推开门就冲了进来,待看到除了脸,浑身上下被打的血肉模糊在地上不住翻滚无声哀嚎的穆璠时,明显吃了一惊,“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自己早就想让羽儿杀了穆璠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子算了,可现在,明显时机不对。   这一抬头,姬二再次愣住,怎么外甥怀里还抱了个小太监?再一细看,立时明白了穆羽会如此失去理智的原因,却是明显受了伤的容霁云,正躺在自己那好外甥的怀里。甚至这时候,嘴里的血还在不停冒出来:   “先帮她止血。”   穆羽抬脚踢开努力想要爬过来求饶的穆璠,声音都有些抖:   “张开嘴,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霁云迟疑了一下,终于慢慢张开嘴巴,舌尖处果然鲜血淋漓。   “这是止血药!”姬二丢了包药过去,明显对自己外甥这样没出息的样子很不爽,“她自己咬得,能严重到哪里去?”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也不由佩服,这丫头倒还真下得去嘴,瞧这血肉模糊的模样!   “齐恕封了你的穴道?”穆羽也瞬时明白了霁云为什么会咬伤自己,肯定是为了冲开穴道,怪不得,她的手那会儿那么绵软无力!   早知道,一定不让齐恕死的那么容易!   161   “放我,下来——”因舌头受了伤,霁云说话很是艰难。   “闭嘴——”穆羽很是愠怒,这个女人,就这么讨厌自己吗?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固执!明明神情阴沉脸色难看至极,抱着霁云的动作却仍是格外温柔。   到了自己寝宫,两手如对婴儿般小心的穿过霁云腋下,半扶半抱着让她趴在床上。   有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拂过,穆羽低低的声音随之在耳旁响起   “除了背部的伤,还有哪里?”   “没有——”霁云忙往旁边躲闪,不提防正扯到背上的伤口,顿时倒抽了口冷气。   穆羽吓得慌忙弯腰按住霁云两只胳膊:“谁让你动的?又扯到伤口!”   垂眼间正好瞧到从霁云耳后一直延伸到白皙如凝脂的背部上一道鲜红的血痕,下颌瞬时一抽。   感受到穆羽眼睛胶着的地方,霁云又羞又气,胳膊用力一挥:“你干什么,放开我——”   随着“啪”的一声响,穆羽猝不及防,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白皙的脸庞上顿时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   霁云也没料到竟会打着穆羽,毕竟对方那么高的功夫,怎么会躲不开?无措的瞧着穆羽,竟是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穆羽心里一痛,又怕霁云伤到自己,静了静才道:   “你躺好,放心,我不碰你——等上好药,你要去哪里,都随你。”   说着转身大踏步去了外面。   不片刻,一个身着西岐服饰的女子诚惶诚恐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些药物并一套小太监的服饰。   霁云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才终于相信,穆羽果然是打算放自己走,不自觉的看向门外,心里很是百感交集——   记得上一世,穆羽维护李玉文时,也是这般毫无原则,无论李玉文提出什么要求,从没有不答应的。   现在对自己,也是如此吗?   也有一些感动吧,可,那些曾经的伤害,却终是无法释怀……   上了药的背部有些凉凉的,又有些酥麻的感觉,那种灼热的疼痛感果然明显弱了些。   “姑娘的皮肤真好。”那侍女边上药边道,“姑娘放心,这药啊,是我们西岐最好的疗伤圣药,姑娘这伤一两天就会全好,也绝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停了停又道:“王爷心里,一定很看重姑娘呢。姑娘不知道,这药啊,灵老统共炼了两三盒罢了,可是救命的灵药,即使重伤濒死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足可以用来续命,就是王爷这儿,也统共这么一盒罢了……”   霁云身体僵了一下,仍是没有说话。   那侍女明显有些失望,眼看药已经上好,又起身拿过那套小太监的服饰:   “奴婢服侍姑娘换上吧——要不要奴婢再去换一套过来?”   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怎么喜欢穿太监的服饰?   霁云却是全然忽略了侍女眼中的揣测,伸手接过侍女手里的衣服:   “不用,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侍女略有些失望,却是不敢违拗,只得把衣服递到霁云手里:   “殿下说,这药小姐也一并带上就好,待得明日再涂抹一次,当可完全痊愈。”   “你拿去还给殿下吧,就说我——”霁云忙拒绝,那侍女却已经低头退出寝宫。   霁云又呆了片刻,果然再没有人进来,忙忙的拿起侍女放在身前的服饰套在身上——应是匆忙寻来的,霁云的身量穿着大了许多,只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霁云把袖子往里面掖起来,又把袍子往上提了提,好歹能过的去。   只是安华殿是去不得了,决定还是去找方才安排自己活计的丁总管,看能不能再想些其他法子。   计议已定,霁云从床上下来,哪知脚刚一沾地,脚踝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哎哟”一声软倒地上。   殿门霍的一下被推开,穆羽飞身而入,伸手捞起地上的霁云:   “好好地怎么会摔下来?”   “我——”霁云头上豆大的冷汗滑落,半晌才嘶声道,“我的脚,我的脚,好像受伤了,歇一下,歇一下就好——”   “别动——”穆羽俯身,抬手扯下霁云右脚上的云袜,白皙的脚踝上,五个黑黑的指印一下映入眼帘,更奇怪的是,那五个指印竟还在急速膨胀中,黑色的印痕宛若一条毒蛇向上蜿蜒盘旋,瞳仁瞬间一缩:   “齐恕的五毒分筋错骨手?”   忙卷起霁云裤腿,黑色果然已经向上延伸至小腿肚。   “有,毒?”霁云也意识到不对,明明除了刚受伤那一刻,自己很长时间都没有痛感,哪里想到,却是一动就会这般钻心的痛……   “帮我——”   霁云下意识的攥住穆羽的肩,脸色苍白,目前情况,爹爹情形不明,自己要是再无法出宫……   “别怕,”穆羽明显是会错了意,伸手急点霁云几处穴道,“放心,我这就去齐恕房间,只要能找到他练毒掌的毒物,定然马上可以给你解毒。”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旁时又站住,回头看一眼神情惨淡的霁云:   “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   又招手叫来几名侍卫,冷声道:   “我不在的时间,不许任何人进入内殿,否则,杀无赦。”   “不许任何人?”姬二恼火的声音隐约传来,“羽儿,你连我也要防着?”   穆羽却是理都没理姬二,径直往穆璠住的地方而去。   姬二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臭小子,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六亲不认了!”   穆璠已经被处理好伤口抬到了床上,呆呆的瞧着上面的天花板,神情阴狠。   那小太监既是容霁云假扮,可以肯定不是为了名单而来,只要自己能安全回到西岐,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把穆羽挫骨扬灰。   只可惜了齐恕,自己手下得用的人,又少了一个。   至于那容霁云,既然中了齐恕的家传绝学,应该也会命不久矣,自己也算是先讨了点儿利息……   正自胡思乱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刷的一下被推开。穆璠吓得身子往床里面猛地一缩,待看到脸色铁青冲进殿里的穆羽,更是魂飞魄散,挣扎着滚下床来,无声的蠕动着嘴巴,看口型应该是求穆羽饶了他。   “饶你?”穆羽一下扼住穆璠的喉咙,宛若来自地狱的恶煞修罗,“我那日怎么告诉你的?不、许、招、惹、容霁云!你竟敢这样对她不说,还敢让齐恕用毒?”   穆璠拼命的扑腾着,脸色很快发青,两只眼睛也鼓突出来。   穆羽一松手,穆璠一下趴在地上,跪着爬到穆羽面前,第一次体会到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惧。   穆璠拍开他身上的穴道:   “说,齐恕平日练功用是的哪些毒物?”   自己方才去齐恕的房间里查看,能找到四种毒物的痕迹,第五种毒物却是毫无头绪。   “我,我不知道啊——”穆璠呜咽着道,“皇叔,我真不知道,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不说?”穆羽根本不听穆璠废话,忽然拽住穆璠的脚脖径直往齐恕的尸体旁而去,狠狠的把穆璠摔在齐恕的尸体前,刷的剥开衣衫,抓住齐恕的手,朝着穆璠的小腹就印了下去。   “啊——”穆璠拼命的挣扎着,却哪里敌得过盛怒中的穆羽?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齐恕的手掌在自己小腹上印下五个清晰的黑色指印。   “用了那五种毒物?”穆羽又作势往拿起齐恕的手往穆璠胸口拍下,穆璠先是拼命摇头,最后终于撑不住不住点头。   穆羽一把松开他,再次排开他身上的穴道:   “说!”   “用了蟾蜍、竹叶青、毒王蜂、断肠草、火蝎子——”穆璠一口气说完,又死死抱住穆羽的脚脖,“皇叔,救我,求你,救我,你已经杀了我父皇,也算是报了仇了,你不能再杀我,皇叔——”   “皇叔,从前无论我多荒唐,你都没有罚过我,这次也一定会饶了我的,对不对?”看穆羽不理,穆璠越发惊慌,抱住穆羽苦苦哀求,“我知道错了,是他们骗我,说皇叔要害我,我只是太害怕了,皇叔,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定听你的话——”   却被穆羽一脚踢开,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而去,吩咐门外的侍卫道:   “齐恕刺杀皇上,已经被孤击毙,皇上受了伤,你们还不进去好好服侍?”   “穆羽,你这个魔鬼,你一定会遭报应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空旷的大殿上,穆璠躺在冰冷的地上,随着轰隆隆关起的殿门,再传不出一点儿声响。   穆羽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那样的一个供奉在祖庙里的棺材匣子,怎么可能会有人爬出去?从三岁时,自己就不过是个活在人间的厉鬼罢了!也只有在对着舅舅和阿开时,才能体会到,原来,自己也是个人……   一个时辰后,终于集齐了所有的药物,穆羽亲自煎了药看着霁云服下:   “不过去了毒,你的筋骨却是已经错乱,必须要好生调理,一个月内更是不可下地走动。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在此休息,明日再随我一同离宫。”   “不行——”却被霁云断然拒绝,“我还有事,必须离开。”   说着就要下床。   “你——”没想到霁云这么固执,穆羽气极,探手就把霁云给抓了回来,恨声道,“你心里我既然是那般下作的恶人,我就索性做个恶人罢了!我说不许你走,看谁敢放你走出这大门一步!”   没想到穆羽会这样说,霁云愣了一下,苦笑道:   “我相信你……”   就在方才,霁云已经想的明白,想起今世种种,无论自己如何厌恶穆羽,他终是不曾实质性的伤害过自己。   兴许,就如同上一世,穆羽以为是李玉文救了他,就百般迁就一样,这一世,对自己,怕也是这种心理。   罢了,此次得蒙穆羽相救,就权当抵消了从前的种种恩怨吧。自己可以不再恨他,却也不愿,欠了他。   说着抬头,诚恳的对上穆羽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可是——”   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太监服饰,“你也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我若是晚一步,爹爹便会多一分危险——”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瘸着一条腿,去查看你爹的情形?”穆羽神情讥讽,“真是痴人说梦!你留在这里,我去。”   说着不待霁云反对,转身就往外走。   “不用——”霁云忙道,自己这个样子,当然不会再去冒险,可和容大他们商量的本来就是两套计划,若是自己白日没有成功,便换他们夜探皇宫,自己说要离开,只是要回府罢了。   眼前却还哪里有穆羽的影子?   162   “容公,你可想清楚了?”楚晗居高临下,看着面壁而立,始终不愿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容文翰。   “本宫才是太子,至于楚昭,大楚上下谁人不知,他不过是个王爷罢了!只要你愿意交出父皇遗诏,待本宫登基,就封你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暗暗咬牙,千防万防,没想到那老东西还留了一手,竟是早写好了遗诏!自己翻遍了寝宫也没找到丝毫影子!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遗诏定然在容文翰或者安云烈手里!   “一字并肩王?”容文翰无力的笑了一声,“太子殿下,你当本相,是小孩子吗!”   一句话说完便合起眼来,再不肯说一句话。   若然交出遗诏,不止自己绝对会被楚晗找由头处死,便是云儿,也必然横遭毒手。   连自己亲爹都敢谋害,试问还有谁是楚晗下不了手的?   反而是不交出遗诏,楚晗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最不济,也就是想个由头让自己死在深宫之中,短时间之内应不敢再加害云儿——   毕竟自己死后,容家还是天下文人敬重之所,便是为了笼络民心,楚晗也得捏着鼻子照顾云儿!   接下来无论楚晗说些什么,容文翰始终神情平静、闭目不语。   “好,好你个容文翰!”楚晗气极,忽然拾起桌上的一个茶碗朝着容文翰就砸了过去,鲜血顿时顺着容文翰额角淌下,“既然你要自寻死路,那本宫就成全你!”   “那容文翰竟是如此冥顽不灵?”凌奂也是大吃一惊,倒没想到,容文翰有这么硬的筋骨,竟是无论极刑还是毒药,都无法让他屈服。   “太师,父皇的死,怕是很难再瞒下去了——”楚晗神情惶急。没有人知道,早在两日前,大楚皇上楚琮就已经驾鹤西归。   更在临终前指着楚晗痛骂,甚至直接说,自己早有遗诏,即便楚晗登基也是谋朝篡位!   楚晗顿时慌了手脚,立即对容文翰和安云烈严加讯问,却是始终无果。   “太子放心。”凌奂神情森然,“安容二人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皇宫,只要他们永远闭了嘴,又有谁人会知道?”   “太师意思是说,把他们——”楚晗也明白了凌奂的意思,“他们两人本已身中剧毒,说不好,便是今日也挺不过去!”   “不能让他们的尸体被人瞧见。”凌奂想了片刻道,“明天放一把火……到得后日,再把皇上死讯公布天下,到时只说,安容二公太过哀伤以致精神恍惚,不幸宫内走水时,命丧宫中……”   “安家倒是无事,就是那容家世女——”   安钧之做安家世子,自会任自己摆布,那容霁云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楚晗皱眉道,“不然,把那容霁云也——”   “太子不可!”却被凌奂否决,“两大世家的家主同时殒命宫中本就会惹得世人猜忌,太子到时须得对那容霁云更加礼遇恩宠,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虽是容霁云的存在始终是心头的一根刺,楚晗却也明白凌奂说的有道理。   罢了便先让那容霁云再多活几日!   两人计议已定,又听谢明扬回禀说容霁云去栖霞寺祭拜亡母仍是留在山上未归,也就愈发放下心来。   “派宫中精锐看守宝和宫,后天之前,便是只蝇子也不许飞出去。”   “爹爹在宝和宫?”听了穆羽的话,霁云顿时大喜,一把抓住穆羽的手,“你有没有见到我爹爹?我爹爹他,还好吗?”   这些日子以来,霁云最担心的就是容文翰的安危,依照上一世的历史轨迹,上一世爹爹是煎熬了十年后,楚昭登基时离世,这一世唯恐悲剧重演,霁云最重视的就是爹爹的身体的调理,而容文翰身体之康健也绝非上一世可比,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穆羽只觉被霁云握住的手心灼热无比,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意,定了定神才道:   “楚晗忽然派出重兵看守那里,我怕打草惊蛇,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另外——”   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告诉霁云:   “大楚皇上,已经驾崩了。”   “什么?”霁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明明上一世,皇帝驾崩和爹爹离世、自己惨死是在同一年,应该还有十年之久!   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便会离世?   霁云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依仗便是因为重生而多出来的对这个世界的预知,即便会有些小的意外,却终是认为,那些大事终会按着既定轨迹运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帮爹爹和容家规避可能会出现的灾祸,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和自己记忆中全不一样!   上一世皇上驾崩后容家发生的一系列惨剧在眼前闪过——   容家被清剿,爹爹和自己流落街头,恶狗撕咬,父女饱受折磨后离世……   “怎么可能是这个时候?明明十年后皇上才会驾崩,对,还有十年时间,还有十年时间——”霁云嘴里喃喃着,更紧的攥住穆羽的手,声音尖锐而刺耳,“让我去,让我去看看……皇上不会驾崩的,不会的……不不,我要去找爹爹,我要见我爹——”   那样被恶狗追咬无容身之处的煎熬,那样被万人唾骂受尽□的唾弃,又仿佛抱着爹爹逐渐冰冷的身体,那种生离死别的剧痛使得霁云神情越来越疯狂,甚至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   “阿开——”认识这么久,霁云何曾露出过这么脆弱的一面?穆羽终于回过神来,抬手把霁云搂在怀里,边僵硬的拍着霁云的背边道,“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我带你去见容公,我们马上就去见容公,容公不会有事的,你信我,容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什么十年后才会驾崩?阿开怎么会这么笃定楚琮应该十年后才会死去?忽然忆起自两人相识以来,霁云的种种举动,包括状似无意的道出方修明在槐树里养了外室,小小年纪却能写出和容文翰一般无二的字体……   细想的话,竟无一处不透着一股怪异。   宝和宫一片死寂。   容文翰所在的内殿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已经做好处死自己的准备了吧?   这偌大的宝和宫里,怕是除了自己,和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的安公,就再没有第二个活着的人了!   这几日饱受折磨,容文翰身体早已经坏到极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能撑到明日已是极限了!楚晗来时不过强撑着,不愿堕了自己的尊严,到了这会儿,早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不过也好,这冰凉的地板,反而能让神智有片刻的清醒。   也曾无数次的揣测过,若是面临死亡,自己会想些什么?   国家兴衰?家族荣华?或者,会想起年少时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如水一般温柔的女子?   都不是,这般时候,充盈在容文翰大脑的却是那个小小软糯的身体扑到自己怀里时,那脆生生的一声“爹”。   忆起和女儿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那么多的温暖和幸福,甚至冲淡了身体上的痛苦,容文翰嘴角依稀露出一丝笑容——此生得女若此,自己死而无憾。   下一刻,就被人紧紧抱住:   “爹——”   容文翰抬起的手一下僵在了空中,明明全身的伤口因了这个拥抱剧痛无比,容文翰却是没有半点儿反应——   自己一定是做梦吧,不然,怎么会听到云儿的声音?   下一刻却又惊又惧,一把打开霁云的手,喘着粗气道: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还不快走,容大——”   既然决定要把自己灭口,如今这宝和宫外怕早已是森严无比,这样贸贸然闯进来,更不要说,即便有机会离开,自己也不会走的,不然,容家怕是会马上大祸临头……   霁云僵硬的抬手,置于鼻下,呼吸间全是血腥的气息及不知名的腥臭味儿道。   “爹——”   霁云跪倒在地,把容文翰抱在怀里,无声的抽泣起来。   难道说重活一世,自己仍是无法打破这个死局,要再一次眼睁睁的瞧着父亲死去而无能为力吗?   “穆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救了你两次,可你却……所以,你欠了我三次。”   前世今生救了你两次,可前世里,你却恩将仇报,听从李玉文役使,在我和爹爹走投无路时落井下石,使得我们陷入了更悲惨的境地……   “啊?”穆羽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容文翰却已经明白,陪同女儿到这宝和宫的不是容府暗卫,却是西岐摄政王。此时此刻,肯陪女儿冒此奇险,虽不知就里,却也明白两人必是大有渊源。当即强撑着道:   “穆王爷,请你马上带云儿离开,”   顿了顿又道:“若然可能的话,王爷离开上京的话,一并带了云儿离开上京,大恩大德,容文翰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来报。”   说着竟是以头碰地——   本想着自己死后楚晗暂时应该不会动女儿,方才突然看到宝贝女儿,便即明白,自己若真是死去,云儿的性子,怕是会和楚晗拼命,那样的话,无疑是以卵击石……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穆羽脸色一变,忙飞出去查看,却是一队整齐的禁卫军,脸色不由变了下,禁卫军已经赶到了吗?那些大内高手,怕是也已经各就其位!眼看天将破晓,再耽误下去……   刚一转身,就听见霁云呜咽着叫了一声“爹”,便再无半点声息。忙纵身过去:   “容公,阿开,容小姐,怎么样了?”   正好抱住即将软倒的身体。   立时明白,怕是阿开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你们,快走——”许是方才流泪的缘故,容文翰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容公,保重。”话虽这样说,穆羽心里清楚,当前形势,容文翰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宝和宫了,停了下道,“容公放心,有穆羽在,定不让任何人伤到容小姐。”   倒卧地上的容文翰却已无一点声息。   能听得见外面的口令声,穆羽心里一动,这是,换防了?   背起霁云,身子一纵落在一处屋脊上,哪知还未站稳,却被人一下抓住胳膊。   “别动——”却是姬二的声音。   穆羽忙俯身,正好瞟见几个鬼魅般的影子从下方一丛灌木后绕出。又很快没了踪影。   “舅舅——”穆羽大惊,若不是舅舅突然出现,自己和阿开一定会被人发现。   “你这个混小子!”姬二气的恨不得揍穆羽一顿。这小子真把大楚皇宫当自家后花园了?就敢这么大喇喇的跑到关押重犯的地方,若不是自己派侍卫引开了绝大部分高手,这两人,早死翘翘了!   若被楚晗发现,西岐竟和容文翰或楚昭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就等着被人家给一锅烩了吧!   伸手提过来霁云:   “快走——”   两人回至自己宫室,能瞧见已经有打着灯笼的宫娥正往这里而来——   昨日已经向楚晗通报,要在今日离开上京。   姬二摸索着掀开穆羽的车驾挡板——穆羽的车是特制的,里面设有一个隐秘的夹层,把霁云放了进去,回身狠狠的瞪了一眼穆羽:   “楚国礼部的人很快就会到了,你不会就准备穿着这一身和他们相见吧?”   好在离开上京倒还顺利,十里长亭送别,大楚礼部的官员终于折返。   穆羽忙要打开夹层,外面忽然一阵銮铃响,紧接着两队身着容府标识的暗卫突然出现,两队人跪在马前,齐声道:   “我等奉命接小姐离开,多谢王爷大恩,容府上下没齿不忘。”   这是?穆羽僵僵的瞧了一眼姬二。   姬二却是无所谓的样子:   “是我通知的容府,她是容府的小姐,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人操心。”   穆羽气恼已极,却又担心霁云这么长时间躺在夹层里,会不会闷坏了?沉着脸抽掉遮板,把霁云抱了出来,容府暗卫也围了上来,伸手便想去接,来来往往间正好碰掉霁云脸上遮面的黑巾,顿时齐齐愣住:   穆羽怀里抱的哪里是他们小姐容霁云,分明是双目紧闭、昏晕不醒的家主,容文翰!   163   “殿下——”穆羽身形刚一动,便被姬二挡住去路,低声道,“皇上遇刺,性命垂危,西岐不可一日无君……”   话未说完,车门倏地一下被关上。   姬二摸了摸鼻子,虽是有些尴尬,心终于放下来了些。   老实说,虽然容霁云也算是投自己的缘,可也就仅仅投缘而已,论相貌不过中上,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说句不好听的话,委实连羽儿都比不上。   而且一路行来,和羽儿相处时间也不过寥寥,自己就不明白了,羽儿怎么魔障了一样就非她不可了!竟是无论如何被冒犯,都放不下的样子!   叹了口气,真是前世的魔障!   却自顾自的转身,美其名曰要保护好皇上的安危,暗地里却吩咐侍卫,全方位监控摄政王的车子,若发现任何异动,要不惜一切代价拦截——   毕竟穆璠之死,已是势在必然,西岐国内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绝对禁不起穆羽出丁点儿意外。   当初知悉妹子惨死,兄弟两个便发誓,一定要助外甥站在西岐最高的位置,屠尽其他皇族之人,这个目标,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发生改变的。   至于容霁云,不止对穆羽的帝王之路毫无帮助,更是再三左右了穆羽的心神——自己的外甥本来是何等杀伐决断、刚毅果决的一个人,现在却屡屡因为此女做出蠢事。   所以别说去救,姬二甚至觉得,容霁云,还是死了最好。   “所谓求仁得仁,她既甘愿代替父亲死在大楚宫中,又与我们何干?”姬二声音冷漠,“而且还说什么欠她三次?你一再出手救她,她却丝毫不知感恩,甚至一次次把你诱入死地,这样蛇蝎心肠的无情女子,羽儿还是忘了的好。”   忘了?穆羽第一次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神情惨淡,自己何尝不想如此?可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想忘就忘得了的!只要一想到容霁云会死,穆羽就觉得如堕冰窟、了无生趣!   隐隐的,总觉得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说,这一世,决不能再犯曾经的错,即便她心里永远也不会有自己,只要她,活着就好。   难道自己上一世,真的曾经,负过阿开?   姬二倾听片刻,里面仍是悄无人声,能隐约听见穆羽清浅的呼吸声。知道外甥性子自来执拗,这会儿八成在生闷气,便也不再多言,只密切监视着车内动静——只要安然返回西岐,到时羽儿想要怎么出气就都由他去。   一路无语,紧赶慢行,虽是仪仗繁琐,不过大半日,已是离京百里之外。   遥遥看见前面就是驿站。姬二一勒马缰绳来至穆羽车前:   “殿下——”   却是一下脸色苍白,车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穆羽的身影?   只来得及吩咐一声,调转马头,便往来路一路疾奔,忽听身后一片嘈杂声响,忙回头看去,却是一道淡淡的人影从穆羽的车上一跃而出!   “不好!”姬二暗叫糟糕,自己怎么这么糊涂,以羽儿的功夫,由自己看着,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就消失!   突然想起怎么忘了,那车内还有一道夹层,方才羽儿定是藏在夹层里,然后又闭住呼吸,做出人已经跑了的假象!   自己又一直存了羽儿会跑去救人这个念头,所以才会情急之下上当!   就这么耽误了片刻功夫,穆羽的马已经仅余一道残影罢了!   穆羽的马本就是西岐最好的宝马良驹,说是日行千里一点儿也不为过,因穆羽没有骑乘,可算是养精蓄锐。反观自己的马,因急于离开上京那个是非之地,早已是疲惫不堪,这会儿子,无论如何也撵不上了!   正是深夜时分,众人均已安睡。   宝和宫内却忽然浓烟滚滚。只是所有人都似是睡得太熟了,等有人发现时,哪里早已是烈焰炙天。根本就无法靠近。   而同一时刻,更有丧钟传来,却是大楚皇上楚琮,驾崩了!   太子又痛又惊之下,顿时昏了过去,宫中顿时乱成一片。   所有人都想着如何讨好新君,至于据说“太过劳累、已经被扶往宝和宫歇息”的两位重臣,早被众人抛到了脑后……   霁云靠在墙壁上,望着外面那无边的烈焰,浑身上下都是被火苗舔舐的灼热痛感,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来是确信但凡宝和宫的活物都绝无再逃出去的任何可能,所以撤离了吧?   虽然知道死亡很快就会到来,霁云竟是出奇的平静,很多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特别恩赐自己,让自己能重活一世,这会儿却突然就想通了,老天让自己回来,就是让自己还欠爹爹的债、弥补前生的遗憾。   上一世爹爹那么爱自己,更为了爱自己而悲惨死去,所以这一世,换自己替爹爹就死。   那么老天,和爹爹的帐已经扯平了的话,下一辈子,能不能保佑霁云仍然投胎做爹爹的女儿,平凡些就好,让爹爹亲眼看着霁云一点点长大,让霁云侍奉爹爹到白发满头……   只是阿逊——那张痴痴的容颜倏忽在眼前浮现,霁云心里大恸,阿逊,对不起……   “哐当”一声巨响,霁云眼睛倏地睁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是穆羽去而复返,正手持利剑用力的砍宫门前的铁栅栏——   已经决定处死容文翰,楚晗便再没有涉足此处,直接命人扛了铁栅栏来把门和窗户全部死死封住。   而此时,穆羽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铁栅栏一下下砍去!   “咔嚓——”宝剑应声碎成两截,穆羽的虎口也随之迸裂,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穆羽?”霁云终于反应过来,神情茫然而震惊,怎么竟会是,穆羽?   “玄凝铁?”穆羽却是不理霁云,探手从怀里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依旧用力的朝着铁栅栏砍了过去,只是不知为何,每一次他的手挥起,都会有一种烤糊了的味儿道传来。   霁云已经挪至近前,伸手刚一碰栏杆,却又触电般收了回来——   那铁栅栏被炙烤的时间长了,此时温度奇高,不过稍一碰触,便有钻心的疼痛传来。   那方才烤糊的味儿道……   霁云下意识的往穆羽手上瞧去,果然早已是,血肉模糊!   而纵使穆羽手里的匕首削铁如泥,这会儿也不过在铁栅栏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切口罢了!   “穆羽,你疯了吗——”外面的帐幔已经烧着,一阵风吹来,火苗呼拉一声烧了过来,霁云的刘海一下就卷了起来,穆羽的头发更是尽数烧焦,再待得片刻,别说救自己,就是穆羽,也会陪着葬身火海!   “穆羽,你回来做什么?别以为你回来救我,我就会感激你!”   霁云用力的回想上一世穆羽如何手持宝剑步步紧逼,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充满恨意:   “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早知道是你,当初,我一定会眼睁睁的瞧着你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   穆羽身体猛地一震,匕首却是更用力的朝着又一根栅栏切了过去。   “穆羽,你耳聋了吗?”眼看那火焰已经烧着了穆羽的衣衫,甚至能听见外殿轰然崩塌的声音,再晚些,怕是真的来不及了!   “你以为这样拼命救我,我就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永远也不要想着我会原谅你!我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不知道当初知道救下的竟然是你,我有多恨自己!我甚至对你那皇兄万分感激,你这人生来就是魔鬼,地狱才是你该永远呆着的地方!”   “穆羽,我告诉你,黄泉路上若是有你相伴,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穆羽果然一呆,神情悲怆至极:“阿开,你真的,这么,恨我?”   “是!”霁云惨然一笑,“恨到,即便葬身火海,我也绝不愿和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扯!若你和你这样的魔鬼一同死去,对我而言,才是人生最大的耻辱!”   穆羽身体晃了一下,日日纠缠不休的那个噩梦忽然无比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纷飞的血雨,倒下的尸体,残破的古庙,衣衫褴褛比乞丐更肮脏的一对父女,渐渐幻化成无数次噩梦中阿开那双仇恨的眼睛,终于和眼前神情冰冷疯了一样的霁云重合:   “那个老人,和你在一起的老人——”   穆羽声音很轻,却仿若重锤狠狠的砸在霁云心头:   “……他把你护在身下,然后跪下,拼命地向我磕头,只求我,放过他心爱的女儿……”   难道所有的一切果然不是梦,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吗?   “你怎么知道?”霁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世的记忆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秘密,即便是阿逊也不知道,为什么,穆羽竟然晓得,还说的丝毫不差?   忽——   寒风裹挟着火苗再一次冲了过来,顿时燃着了穆羽的衣角。   霁云闭了下眼,有泪水顺着眼角不停滴落:“原来,你也记得吗?那就是,我们的前世……你护着李玉文那个贱人,一步步的把我逼至绝境……你杀了爹所有的侍卫,冷冷的瞧着那些野狗疯了一样的撕咬我和爹爹——”   “所以,你以为,对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害了我和爹爹的人,我会选择原谅吗?穆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可能,我死也不会原谅你!今日,我死在这里也就罢了,若是我能出去,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你!”   “所以穆羽,你还不滚,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自己果然曾经对阿开痛下杀手,逼得她走投无路受尽j□j过着连猪狗不如的日子!   怪不得,怪不得认出来自己是谁后,阿开会那么恨自己!   是啊,无法忘记,那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自己病痛兼身中剧毒,是阿开紧紧抱着自己,然后那一夜里,阿开一直在自己耳边念叨着爹爹,爹爹——   自己既然曾经逼死过她的爹爹,这一世,又怎么可能再得到她的谅解?   “啊——”   穆羽忽然丢开匕首,用力扯住方才两个已经被切断的栏杆,用尽全身力气往外一拉:   铁栏杆应声而开,哪知上面却是轰然一阵响,一个巨大的滚木瞬时从天而降!   穆羽一个躲避不及,正被拦腰砸在下面。   “穆羽——”霁云惨叫一声,从哪个仅容一人可过的洞中钻了过去,完全不顾被烧红的铁棍烫起了一溜燎泡的肌肤——   铁棍太热了,穆羽又用了最大的力气,两只手竟是被生生沾在了铁棍之上!   “阿开,错了,一次,是不是,怎样做,都无法,无法得到原谅?”穆羽有些恍惚的瞧着霁云,一大口鲜血一下从嘴里喷了出来。   “穆羽——”霁云疯了一样的推开滚木,穆羽身体随即软倒,两只手掌早已是血肉纷飞,甚至有森然指骨j□j出来。   “穆羽——”霁云哆嗦着把穆羽抱在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的砸在穆羽脸上。   “别,别哭——”穆羽想要抬起手帮霁云擦拭,手抬到半空,却是重重的落了下去,“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流泪……” 164   “穆羽,别怕,我,带你,出去——”霁云艰难地从地上起身,把穆羽背上肩头,哪知脚踝处瞬时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噗通一声仰躺在地。   “哗啦——”又一根横梁轰然落下,正正堵住前面的路。眼看外面已是一片火海,别说带上穆羽,就是自己一个人,从这片火海中冲出去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爹,阿逊——”霁云内心绝望至极,却也知道,这两个至爱之人,此生怕是已经无缘再会!   眼看火势即将蔓延过来,反倒是自己方才所处的囚室,倒还相对安全些,霁云艰难的抱着穆羽一步步往里面挪去。   又一次重重跌倒在地后,穆羽终于痛醒过来,茫然地瞧着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霁云:   “我,死了吗?”   “不对,我一定,是,在做梦……”   嘴里说着旋即闭上眼来,阿开说过,即便黄泉路上,也绝不会和自己同行!也就在梦里,阿开才愿意这么抱着自己,就像上一辈子,就如同七岁时那个冰冷而残酷的风雪之夜。   原来人死后也会做梦的吗?   真好,黄泉路上,有这样一个美梦,便是喝下孟婆汤时,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穆羽——”霁云呆了一下,抖着手指放在穆羽鼻下,呼吸果然更加微弱,说是气如游丝,一点儿也不为过,这是,油尽灯枯了吗?   忙从怀里摸出金针,便想去刺穆羽的穴道,手举到半空,却又缓缓垂下,扶起穆羽,让他斜倚在自己身前,好更舒服些,嘴里喃喃道:   “穆羽,这样死了也好,可以不必再受烈焰焚身之苦……”   那样活活被烧死的滋味儿,一定很痛吧?   怀里的身体却剧烈的痉挛了一下,穆羽一下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再次无力的跌倒在霁云怀里——破了一个大洞的铁栅栏,关着阿开的囚室,肆虐的火舌……所有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他们还在宝和宫中!   有了这个认知,穆羽又惊又怒:“阿开,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醒了?”没想到穆羽没死,霁云怔了一下,神情柔和,“你忘了,我的腿伤了,根本就跑不出去。这样也好,黄泉路上,咱们俩正好做个伴——你不知道,我其实,很胆小的。”   “对了,穆羽——”故作轻松的对穆羽笑道,“你功夫那么好,要是阎罗王要打我板子,你好歹护着我点——”   “胡说,什么?”虽然无比眷恋,穆羽却拼命地想要支起身子离开霁云的怀抱,“现在,快走——”   竟是一把揪住霁云的衣服,抬手就想往外掷,却被霁云紧紧抱住胳膊:   “穆羽,别傻了,已经,出不去了——”   一语未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崩塌声,通往外面的路已经全被封死!   “阿开,你,怎么,这么傻——”穆羽怔了片刻,明白霁云定是不愿抛下自己一人逃生,叹了口气,无力的软倒在霁云怀里。   许是方才勉强发力的缘故,脑袋愈发沉了,火苗的灼热气息烘烤的人身上发烫,明明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碎掉一般,没有一处不痛,穆羽嘴角却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即便心里也是全然的欢欣,“罢了!只要你,不,嫌弃——你,方才说,阎罗王,会打板子?”   “是啊。”霁云轻笑了一声,心里升起一种很是奇妙的感觉,再没想到,再次告别这个人世的时候,竟是会和穆羽,在一起!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前世你对我做了什么?”   “嗯,你说。”穆羽仍是闭着眼睛,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   “其实我这个身子,二十六岁那一年,死过一次,然后,不知为什么,魂魄竟又飘了回来,回到了我跟着娘在方府为奴为婢时——你说,我们去了,阎王爷发现我其实是早就该收走的魂魄,却又逆天改命,偷偷溜了回去,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扔到油锅里,给炸了呀?”   反正就要死了,霁云也就毫不避讳的把此生最大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他敢——”穆羽愣了下,心里忽然一痛,也就是说,自己只在梦境中出现的情景,却是阿开亲身经历、无时无刻不能忘怀的锥心之痛吗!   虽是声音虚弱,穆羽说出来却仍是很有气势,“有我,有我,在,看哪个,敢肆意妄为!”   “穆羽,你好像也会吹牛啊!”霁云扑哧一声就乐了,“咱们到了阴间,阎罗王就是地下的皇,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啊呀,对了,我怎么忘了,你现在是西岐的摄政王呢。你这阳间的王也就和阴间的皇差一级罢了!要是你做了皇上就好了,即便到了阴间也可以和阎罗王平起平坐了,说不好,还就真可以帮我求情呢……”   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怀里的穆羽都没有一点儿反应,霁云慢慢住了嘴,囚室的窗户已经烧着了,哔哔啵啵的声音刺耳已极——看来,终究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死亡。   哪知怀里的穆羽却忽然又动了下,霁云静了一下,却听穆羽低低道:“阿开,若是,若是,有来世,你想,做些什么?”   “来世吗?”霁云怔了片刻,眼前不期然闪过爹爹和阿逊的面容,“真有来世的话,我希望还做爹的女儿,侍奉他到终老,然后嫁给阿逊,和他一辈子不分离……”   “那,我呢?”穆羽神情有些凄凉,想要张口再问,神智却是越来越昏沉,竟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觉魂魄倏地一下跳出身体——   宝剑的寒光,冰冷的剑气,纷飞的血肉,古庙中狼狈而绝望的父女……   穆羽眼睁睁的瞧着那个残忍的自己毫不犹豫的一次次举起宝剑,杀死了苍老无助的容文翰身边所有的侍卫。   再一次举起剑来时,那个曾被惊为天人被赞誉有谪仙之风的老人忽然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而即使身为魂魄都止不住心惊的穆羽却惊愕的发现,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却是被那个容文翰护在身后形容枯槁、神情冷漠的女人所吸引。   那是,容霁云。   容文翰跪下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抬起了头,那一刻,她眼神中的冰冷迅疾消失无踪,蕴满了痛悔、伤心、哀绝、心痛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明明是丑急了的一个女人,这一刻,这双眼睛却是如此澄澈而美丽。   然后下一刻,一身肮脏的容霁云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穆羽,挺胸就往穆羽手中的剑撞了过去。   这样熟悉的怀抱——   穆羽大惊,手中的剑猛地扔了出去,任自己的身体被撞得和这个臭哄哄的女人跌倒一处——   为什么幼时被人那般爱怜的抱在怀里、使得自己魂牵梦萦了十多年的那种温暖感觉,却在这个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疯女人身上感受到?   穆羽仓皇着爬起身,甚至宝剑都没顾得上捡,就拉过马匹朝着翼城方向一路狂奔——   自己要马上找到李玉文,问个清楚。   “这会儿,说不定容文翰和容霁云那个贱人,已经被穆羽给大卸八块了!”这么得意洋洋、阴狠毒辣的声音,真的是那个一向柔声细语因为被容霁云这个“毒妇”欺负而镇日里以泪洗面的“好姐姐”李玉文吗?   “话说你那个弟弟真是西岐皇室?”方修林声音也是畅快已极,看那人一身贵气,听他那群手下字里行间,身份也是高贵的很,“怎么就那么愚蠢?竟然你说什么就信什么!若不是他,咱们的计划还不能进行的这么顺利。便是这容文翰,虽是已离开朝堂、身败名裂,却依旧是皇上心腹大患,现在好了,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弟弟杀了,也不会授人以柄,咱们可以放心的向皇上请功了!”   “对了,话说表妹,先前倒忘了问你,你这兄弟,却到底是为甚,竟是这般对你言听计从?”说道这些,方修林语气明显有些发酸。   “你又想歪了!”李玉文捶了一下方修林,“不过说到这一点,可还得,感谢容霁云那个贱人!”   “容霁云?”方修林声音甚是莫名其妙,“又关那个贱人什么事?”   “所以就说那个贱人合该如此呢!”李玉文却是卖了个关子,“表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有一次,容霁云救了个昏倒在雪地里的小男孩吗?当时表哥不是不开心骂了容霁云吗,她怕你生气,就托我照看。我当时正气容霁云缠着你,哪有耐心听她吩咐?就吩咐下人把那孩子拖出去了事,又因为他是容霁云所救,就想着踹他几脚解解气,哪知刚走到近旁,他就醒了,醒了还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时也是吓坏了,顺嘴就说了出来,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自己走了!”   “你是说,那个男孩子,就是,穆羽?”方修林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哈哈大笑,“真是阴差阳错,看来容府合该败落,才会生下容霁云这么个败家祸害,连救个人都会帮着一起置她于死地!表妹,你真是我的福星……”   “是吗,表哥。那,表哥,你要怎么谢我?”李玉文声音娇嗲。   “还能怎么谢?”隔着窗户能看到两人正互相撕扯着衣衫,一副j□j正浓的模样。   门哗啦一声被人踹开,穆羽手起剑落,那两个赤条条的男女连喊都没喊出口,两颗人头便滚了一地。   穆羽随手扯下床单,包了两颗人头,回身上马,朝着那破败的古庙再次狂奔而去,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却在来至山下时被一队侍卫拦住去路。   心知不妙,穆羽弃了马儿,独自往山上而去。却只看到一身明黄服饰的大楚新皇楚昭正着人抬了副棺材缓缓离开。   那处古庙前,一个身着蟒袍威风凛凛的背影,正蹲在一具尸身前,小心的把一截胳膊放了上去。   “安大人,皇上銮舆已经离开,咱们也快些跟上吧。”那人身边一个官员小心翼翼道。   “我知道了。”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俊美逼人的容颜,只是此时那张本是充满了玩世不恭的脸上却有些恻然,“这容小姐,也是个苦命人。你们去买口棺材,着人先葬在此处,待得几年,再运回京,葬在容公墓旁。”   “容小姐?”穆羽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地上,手里的两颗人头跟着滚了出来。   再次醒来时,那古庙旁的平地上早筑起一座新坟,“容霁云之墓”几个大字正正刻在上面。   那笔字自己也认得,可不正是和栖霞山月老泉旁的月华树上红绸中安弥逊亲笔手书的“容霁云”三个字,一般无二…… 165   “羽儿,你终于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穆羽一下睁开眼睛,入眼却是舅舅姬二悲喜交加的面容:   “舅舅——”   声音却是嘶哑至极。   “快别开口——”饶是姬二见惯了生死,这会儿也止不住流下泪来,当时再晚到一会儿,自己这个外甥,怕是就要葬身火海!   穆羽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下坐起身来,却又无力的软倒,却是目眦欲裂:   “阿开——”   “我在呢——”霁云同样嘶哑难听的声音及时在外面响起,姬二脸色臭臭的旋即掀开车帘,可不正是被烧焦了头发,甚至手臂也包着一重重厚厚的纱布的阿开?   “我们,没死?”穆羽怔怔的瞧着霁云,眼中有晶莹的东西闪过。   “当然没死!”姬二气哼哼的道,眼睛刀子一样狠狠的剜了一眼霁云,“我就说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偏是你这傻子——”   自己冲进去时,早已是一片火海,本来想着救羽儿一个人罢了,哪知傻小子竟是死死抱住容霁云不放……   这好容易都救了出来吧,羽儿却是一直昏迷,直到今天才醒过来。天知道这几天自己真是要担心死了!   姬二抬手在脸上狠狠的抹了一下,瞧着霁云的神情愤恨无比:   “若不是为了羽儿,你以为,我会容你活到现在!再闹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这一路疾行,好不容易远离上京,再赶几日,应该就可以回到西岐,离开大楚这个是非之地!   容霁云倒好,竟是要死要活的和自己闹了起来,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肯跟自己再往前走的样子。甚至方才,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   亏自己已经准备退一步,看自家外甥这么痴情、这么可怜,索性成全他们算了!   “穆羽——”霁云单脚着地,一跳一跳的蹦了过来,瞧着被包的木乃伊一样的穆羽,脸上是大大的笑容,穆羽能看到其中全然的喜悦,“你醒了!”   “嗯。”穆羽轻轻点了点头,抬起胳膊,用手背轻轻蹭去霁云脸颊上沾的一点儿污泥,定定的瞧着眼前的人儿,“你要,离开?”   霁云头微微偏了下,却怕碰到穆羽的伤口忙又顿住,顿时有些无措,半晌终于点头:   “我不想离开大楚,不想和你们,去西岐,穆羽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姬总管……”   虽是姬二没有明言,霁云却是明白,怕是跟去西岐后,自己再不会有机会返回大楚!   劝劝自己?   姬二眼神刀子般剜了霁云一眼:“你以为我真想带你回西岐?若不是为了羽儿——”   怪不得古人说女人是祸水,照自己看,这个容霁云就是个再祸水不过的女人,而且是,专门来祸害羽儿的!   自己也就奇怪了,以外甥的身份、长相,甚至用情至深,有哪一点比不上阿呆那个臭小子?这丫头倒好,无论羽儿如何对她,竟是丝毫不感动!   罢了,趁这个机会断了外甥对她的痴心也好!   当即沉着脸对一旁的穆羽道:   “你拼死去救她,瞧瞧人家现在对你的态度,宁肯死在大楚,都不肯和我们回西岐,羽儿,你确定,这样无情的狠心女人,你还要去喜欢?”   还要再说,脸上突然浮现出惊吓过度的表情,却是穆羽脸上第一次露出再温和不过的一个笑容:   “舅舅,谢谢你。”   旋即转过头来,正对上霁云的眼睛:   “阿开,你想去哪里?”   “哪里?”霁云愣了一下,神情有些茫然。最想去的地方自然是爹爹和阿逊身边,可这些日子,被姬二强带着一路疾行,根本没机会打探爹爹的消息,倒是听百姓纷纷议论,说是楚大哥——   楚昭已经以惠州为据点,拉起了一只队伍,以阿逊为帅,挥兵直指京师。   可这里离惠州实在太过遥远,自己又是一身的伤,等自己赶去时,大军也不知会到哪里去了……   “羽儿你想要干什么?”一旁直接被二人忽视的姬二却是不干了,瞧外甥这架势,不是准备扔下西岐,和容霁云这丫头离开吧?   “皇上病危,西岐国不可一日无君,羽儿你要敢离开,信不信我马上杀了这丫头?”   拼着让羽儿怪罪,自己也决不能放他们离开——话说羽儿真不是被那场大火烧昏头了,明知道这丫头不喜欢他,还要死要活的跟着?   别说大哥,自己这一关就过不了!   若是这丫头真心喜欢羽儿也就罢了,这一路走来,自己可是瞧得清楚,容霁云虽是对羽儿照顾的无微不至,她心里的那个人,却始终是阿呆!不然,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听楚昭大军的情形!   自己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瞧着外甥陷入那么可悲可怜的境地!   穆羽转头,对姬二微微一笑:“舅舅,你有没有办法,把阿开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把容霁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姬二掏了掏耳朵,明显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是吧,羽儿说的是,要送容霁云走,他并不会跟着?愣怔了半天才犹豫着试探道:   “真要送这丫头走?”   “是。”穆羽重重点头,却又看向霁云,“阿开有没有想好去的地方?”   确定了穆羽是真的要送霁云离开,姬二却是比穆羽还要心急:   “我倒知道一个地方,离这儿不远有个傲云山庄——”   “傲云山庄?”穆羽愣了下,这个山庄自己早就听过,老庄主叫李傲天,还有一个结拜兄弟叫云楚风,联手创建了这个山庄,据说是大楚武林的执牛耳者。   “是了,就是那个傲云山庄!”姬二明显有些不爽,“还记得那次大街上和我交手的女人吗?我猜的不错的话,那女人百分百应该就是山庄的人。”说是猜的,其实是姬二太不忿派人日夜探查的结果——   毕竟一向眼高于顶的姬二被个女人逼成那副德行,委实是平生所大恨。   霁云眼睛一亮:“你说我三嫂——”   “是。”姬二点头,看霁云一副雀跃的样子,愈发不高兴——虽是不愿她继续留在羽儿身边,可看到这女人一说可以离开羽儿就这么开心的样子,还是止不住为外甥感到难过。   “可好?”穆羽转向霁云,手不自觉想要握紧。   却被霁云轻轻握住,“别乱动——”抬头恳切的凝望穆羽的眼睛:   “穆羽,谢谢你,好好养伤,一定要,早些康复。还有,我能不能收回从前的话——”   “从前的话?”穆羽愣了下,“什么?”   “我说‘很后悔救了你’,你可以当做,没听过吗?”霁云毫不回避的对上穆羽的眼神,“其实,穆羽,你能活着,真好。以后,也请一直一直好好活下去,而且,开开心心,幸幸福福——”   “好。”穆羽重重的点了下头,只觉眼睛一阵刺痛,顺手扯下车帷幔,“你走吧,我累了,想要,睡会儿。”   姬二刚要转身和霁云一道离开,却被穆羽叫住,忙打马过来:   “羽儿——”   “舅舅,我会做西岐皇上,做你和大舅想让我做的事,你放心。”穆羽声音坚定,“所以,你要把阿开安全送到傲云山庄。”   姬二脸一下耷拉了下来,很是不悦的瞥了霁云一眼,这小子,又为了这个臭丫头威胁自己!算了,时间紧迫,自己才没心情折腾人呢!   却还是不确定的追问了一句:   “你真愿意,做西岐的皇上?”   让外甥站在最高位,洗雪妹子当年所受的一切耻辱——那个狗屁太子和皇后不是一直都在骂妹子,说妹子觊觎皇位包藏祸心吗,自己就是要他们所说的全变成真的!   只是之前,羽儿却是对西岐皇位无可无不可,不甚在意的样子,甚至多次流露出厌烦,自己倒是也能理解,羽儿心里之所以会对皇位有抵触,肯定是认定自己所有的不幸,全是那把龙椅带来的!   因此一直担心他会不会临阵脱逃,扔下西岐皇位离开!   “是。”穆羽答应得毫不迟疑。   姬二终于放心离开,却是怎么也想不通,羽儿那么固执的一个人,先是同意放霁云离开已是不可思议,接着又说愿意做西岐皇上,一桩桩一件件,都实在是太为匪夷所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一定要让灵老好好的帮羽儿检查一下,不会是真被这场大火烧出毛病来了吧?   穆羽仰躺在车上,怔怔的瞧着上面的木板——自己怎么会把阿开留下?火海里魂魄离身的那一刻,再次亲眼见到霁云上一世的悲惨,自己又怎么忍心,这一世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愉?   而且,自己看的不错的话,上一世那个安放好霁云尸身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安弥逊无疑。   因为他,了了你的夙愿,把你的尸骨送回爹爹身旁,所以,你才会这么执着的要用这一生来报答他吗?   所以阿开,想要修和你的来世的话,只要努力的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就可以,对吧?   还有——   眼里闪过一丝厉色,阿开说,只有自己当了人间的皇,才可以和阴间的阎王平起平坐!   阿开,你放心,只要你活着,我就会长长久久的做西岐的皇,所以,莫要怕,即便你去了阴间,有我这个可以和阎罗平起平坐的人皇在,那个阎王若胆敢对你如何,那我就索性烧了他的龙椅,打塌他的阎罗殿!   “这儿就是傲云山庄,你等着——”一个大气壮观的庄园出现在眼前。   姬二站住脚,脸色依然很臭:   “你自己去叫门吧。”   想了想又道:   “还是我去吧。”省得容霁云出了任何事,羽儿把责任算到自己头上!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庄门应声而开,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姬二和他身后明显又伤又病狼狈不堪的霁云一眼:   “走走走!又想来打秋风不是?我们姑爷说了,一个都不许留,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若不是姑爷聪明,自己还不知道,原来武林中确实有那么多败类,骗吃骗喝还把山庄当冤大头!生生把个天下第一庄吃成了一无所有不说,还欠债累累,害得小姐一个大姑娘不得不到处奔波当赏金猎人来贴补家用!   若不是幸好偶然一次“拾了”姑爷回来,自己和二爷还有三宝大头他们说不定早拖了个棍上街乞讨了!   这人说什么呢?姬二脸色顿时很不好看,想想好歹也要把容霁云给送出去,终于压了火道:   “这位小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是来找——”   “来找我们小姐对吧?”少年撇了撇嘴,“合着你们看我们小姐心善,还就粘上不丢手了?我还告诉你说,现在我们庄里当家的不是二爷,也不是小姐,而是,我家姑爷——”   说话间一挺胸脯,一副很是自豪的样子。   当初也曾一百个看不起姑爷,现在却是把姑爷当成神明一样供着,毕竟姑爷一来,他们才吃饱穿暖,过上了顿顿有肉宛若天堂一般的幸福日子!   “想要花我们山庄一文钱都得经他点头!”那么多难缠的都不得不在姑爷面前低头,就不信面前这俩人能难缠过姑爷去,啊呀错了,姑爷那不叫难缠,姑爷那叫能言善辩、聪明机智、口若悬河、阴死你没商量……   “云杉,和他们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回来!”三宝不耐烦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你不是不知道,姑爷这几天心情不好,一直不肯用饭,小姐愁得什么似的,你还有心和不相干的人白活……”   叫云杉的少年忙应了一声,回身就想去关门,却被姬二一下推开,冷声道:   “叫李楚楚出来!再晚得一时片刻,信不信我把你们庄子给烧了!”   “哟呵,哪里来的狂夫!”那云杉顿时大为恼火,鼓着腮帮道,哪知还没靠近,就被姬二拽住脚脖子丢了出去。   云杉还要往上冲,却被旁边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给拦住:   “你傻呀你,忘了姑爷平日里交代的?打不过还死撑着往上冲,不是上赶着找虐吗?咱们打不过,就阴死他——”   想要阴死别人还这么大喇喇嚷嚷出来的。   霁云默,领了这么一群一根筋,他们家姑爷,真是太让人同情了!   一个女子却已经闻声飞身而出,一眼看到姬二顿时一愣:   “是你!好啊,我这会儿正好一肚子火,就拿你来松散松散筋骨吧,今天一定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说着摩拳擦掌也要往上冲。   霁云却是眼前一亮,虽是女子一身水红的衫子,打扮的也挺有闺中女子的气韵,可这么泼辣的性子,这么豪爽的言语,还有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眸,试探着上前一步,对着女子喊了声:   “三嫂——”   女子仿若被雷击了般,一下定住身形,一眨不眨的瞧着霁云,突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竟是再不理姬二,上前一步拦腰抱起霁云,飞一般的往后院而去:   “相公,你好歹吃口饭吧,咱们妹子,她没死啊。” 166   明明两人身高相仿佛,李楚楚却是宛若抱着个婴儿相仿,毫不吃力的挟着霁云一路疾行。   只是这般公主抱,却着实让霁云有些吃不消,又有冷风一直往喉咙口窜,本就被火焰熏伤的喉咙顿时刺痛难当,甚至呼吸都有些艰难,刚要出声阻止,李楚楚却是已经停下脚步。   竟是已来到主院,能看见枯掉的葡萄架下,一个一身青衫落拓的瘦弱男子正背对着两人负手而立。   不过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男子做来却是艰难的很,仿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强撑着不止倒下,衬着满架的枯叶,更显得凄凉萧索无比。   霁云眼泪一下下来了。   虽然只是个背影,霁云还是一眼认出,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三哥傅青轩。只是这许久以来,三哥身子骨好像更弱了,竟是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样子。   想要喊出口,喉咙里却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竟是除了流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相,相公——”李楚楚心疼的什么似的,显然爱极了傅青轩,抽了下鼻子强忍住眼泪道,“妹妹她,没,没事,你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好歹用口吧……”   听李楚楚说道“妹妹”,傅青轩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却又强撑着站好,脊背挺得笔直,想要转身却似是没有一点力气,嘶声道:   “是不是,二叔,回来了?”   “不,不是,二叔——”李楚楚继续用力的抽着鼻子,“是,妹妹,真的,是妹妹——”   傅青轩虽是远离上京,却是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京师,只是这里距离京城毕竟太过山高水远,很多消息都是滞后很长时间才能传过来。一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傅青轩便有些坐立不安,待听说新帝竟是太子楚晗,更是惊得夜不成寐。   楚楚本来说要自己前往京师打探消息——   楚楚也知道傅青轩的心事——最爱的兄长就是被楚晗虐杀,和新帝实有不共戴天之仇,自然李楚楚心里,傅青轩的仇人就是自己的,做j□j子,自然要为夫分忧,当即就准备跑到京师,一则探听小叔子傅青川和妹子容霁云的消息,二则找个机会进宫刺杀狗皇上了事,大不了以后带着相公和弟弟妹妹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却被傅青轩看穿后喝破,严令她不准轻举妄动,待打听清楚到底情形如何再说。   果然没过多久,便又得到消息,说是昭王爷在惠州扯起大旗和狗皇上对上了,听说小叔子傅青川是军师,准妹夫安弥逊是元帅。傅青轩终于心下稍安,本以为既然妹夫和兄弟都出来了,那妹子必然也跟在左右,哪知没隔几天却有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   先是说容文翰容相爷和安家老公爷因为心伤皇上之死,被扶至偏殿休息时,精神恍惚之下推倒红烛,竟是尽皆随了先帝而去!   真正击垮傅青轩的却是另一个接踵而来的消息,几日前,容文翰忽然现身军中,拿出先皇遗旨,昭告天下楚琮毒死先皇、谋朝篡位又有烧死大臣等数宗大罪。   傅青轩当时便慌了神儿,直觉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明明说当日容相和安公俱歇在宝和宫中,现在容相安然无恙,那真正烧死在宫里的又是哪个?   适逢庄主云楚风办完事从两军阵前经过,回来后却是只字不提自己一路见闻不说,甚至看到傅青轩掉头就走。只是这一家子都是太过爽直的性子,又焉能瞒的了聪明机智如傅青轩?   便逼问李楚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论心眼也好、口舌也罢,楚楚怎么是傅青轩的对手,不过三言两语便被套出了真相:   云楚风从两军阵前经过时,正好瞧见一个白衣白甲的俊美将军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因看见那人身后是昭王爷的帅旗,知道男子应是楚昭的手下,也清楚自己侄女婿的弟弟和妹夫就在昭王爷手下做事,那自己也就毫无疑问是和昭王爷一个国了,云楚风当即冲杀过去,救下白袍将军,然后才知道,这俊美逼人的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青轩的准妹夫,安弥逊。   更在进了楚昭的大营后才知道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当日宝和宫中确然有人死去,不过那人不是容相,却是,容相唯一的女儿,也是青轩始终挂念的妹子,容霁云。而一向骁勇善战从无败绩的大帅安弥逊,便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会在凶险如斯的万军阵中栽落马下!   震惊之下,甚至来不及和傅青川见上一面,连夜打马回了山庄,却怕傅青轩承受不住,便和楚楚相约不然就瞒了过去吧,只是几人俱是性情憨直之人,竟是日日里看见傅青轩就心虚的不得了。终究被傅青轩给瞧破。   知道霁云竟然早已烧死在宫中,这个功夫,说不好尸骨都化成灰烬了,傅青轩仰面朝天就栽倒在地,过度伤心之下,竟是旧疾复发,直昏晕了两日两夜方才苏醒。当时便要挣扎着起身,说是无论如何要去京师,捡拾了妹子的骨殖回来。   只是虚弱如傅青轩,又怎么承受得了日日奔波之苦?楚楚苦苦哀求,哪知明明平日里最是狡黠多智,几乎被整个庄里的人奉为神明的傅公子,这会儿却是固执的和一头牛相仿,只说了一句“便是爬也要爬到京师”,便再不肯多说一句废话。   若不是云楚风情急之下,打晕了傅青轩,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直到傅青轩再次醒来,才知道云楚风已经打马赶往京师,并留下口信,无论是死是活,一定会把容霁云给带回来。   饶是如此,楚楚仍是吓得寸步不敢离开傅青轩左右,唯恐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至于说用饭,除了前两天确实吃不下去外,后来因想着怎么也要撑到二叔把妹子带回来的那一天,余下的日子,傅青轩也强迫自己进餐,只是不知为何,却总是吃多少吐多少,甚至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似的,不消几日,便成了现在这般骨肉如柴的模样。   现在听楚楚口口声声说“妹子回来了”,理所当然的以为,应该是二叔带了霁云的尸骨回返,早已是心碎欲裂,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别说转身了,竟是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面的霁云已经在楚楚搀扶下挪至傅青轩身后,看着那无比熟悉的背影,已是哽咽不能言:   “三,三哥——”   傅青轩仿若被雷击了一般,放眼整个天下,会叫自己一声三哥的除了霁云还有哪个?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吧?不然耳旁为何会出现唯有梦里才能听到的云儿的声音?   身子顿时一个踉跄。   “相公——”眼看傅青轩就要摔倒,楚楚大惊,忙探手抱住。   傅青轩却已是霍的转过身来,一眨不眨的瞧着一脸泪痕的霁云。   “三哥——”霁云用力的想要擦干净眼泪,无奈何那泪水仿佛怎么也拭不完一般不住淌下。   傅青轩呆滞的眼睛终于动了下,喃喃道:   “满天神佛,罪男傅青轩自知行负神明,本就是畸零之人,合该受天之谴,若真要收了一个人去,便带了青轩一人离去即可,切莫要报应到我弟妹身上。云儿,云儿,可是你,魂兮归来——”   “三哥——”霁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不顾伤到的右臂,紧紧抱住傅青轩,“三哥,我没死,云儿没死,你瞧瞧我,云儿活着,云儿还好好的活着啊!”   傅青轩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想要伸手去触摸怀里的人儿,却又唯恐自己在做梦,手僵僵的伸在半空,直到被楚楚握着手碰触到霁云温热的脸颊,才意识道,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云儿真的还活着,而且哭倒自己自己怀中。   两只胳膊慢慢合拢,死死抱住霁云,呆立半晌,终于张着嘴“嗬哬”哭叫出声:   “云儿,云儿啊——”   “呜哇——”一旁的楚楚再也忍不住,张开手臂把两人一起抱住,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二宝和云杉最先跟着楚楚跑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时庄里竟是哭声震天。   傅青轩自幼受尽苦楚,生来便为父不喜,又有一个那样的娘亲,早已识尽人间冷暖,走到今日,心底最爱重之人也不过弟妹和妻子楚楚几人罢了,平日里虽是身子骨羸弱,却偏又是最为争强好胜的性子,半点不肯输于别人,便养成了有什么苦痛只埋在心里一个人担着的性子。   便是这次以为霁云惨死,竟是除了昏厥及呕吐外,不曾流过一滴眼泪,这会儿却惊见霁云竟然好端端的活着,竟是哭的怎么也止不住。   旁边的楚楚也跟着哭的眼泪糊了一脸,还是霁云最先发觉不对,只觉抱着的三哥身体竟是越来越冷,忙收了泪:   “三哥,三哥,莫要再哭,切莫伤及——”   话音未落,傅青轩突然牙关紧咬仰面朝后倒去。直把霁云和楚楚唬的魂儿都快飞了。   傅青轩这一晕厥,竟又是两日两夜。   霁云这才明白,为何三哥离开这么久,都未去京城寻自己和四哥:“三哥的身子,竟是病弱到了这般境地吗?”   “亏得云儿还活着,不然,我怕相公真会——”楚楚垂泪道。   傅青轩身子骨本就羸弱,楚楚刚带回庄里时,有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是瘫在床上,根本就无法下地行走。   “若不是挂心妹妹和小叔,说不定相公那会儿就……”   楚楚语气感恩之余,又有些失落,虽是一百个一千个的情愿嫁给相公,可相公之所以肯娶自己,一定是,不得已的吧?   “傻三嫂。”看傅青轩呼吸渐渐平稳,霁云悬着的心终于微微放下了些,上前轻轻搂了楚楚的肩,心里更是为三哥欣喜不已——试问若不是一颗心全在三哥身上,有哪个闺阁女子,会放□段,全身心侍奉一个瘫痪在床的未婚病弱男子?   三哥这样玲珑剔透的性子,也就是楚楚这般纯真无邪的娇憨人儿才相配呀。   “三哥的性子如何,三嫂定是比云儿还要清楚,”霁云微微一笑,“三嫂可见过三哥为不相干的其他人筹谋过?”   “不相干的其他人?”楚楚睁着眼睛拼命的回想,从两人相识,一直到同床共枕,再到今日,这么长时间以来,傲云山庄最不缺的就是一波波上门哭穷求助的,可每一次无论哭的如何稀里哗啦,甚至李楚楚很多时候都会跟着泪流不止,禀到相公哪里,却全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撵出去”。   “三哥的性子虽是清冷,却最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一旦用情,便终身不悔,若是不喜,便必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试问三哥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在终身大事上委屈自己?”霁云声音柔和,那模样倒不似个妹妹,反倒是楚楚的姐姐一般,“三哥心里定然也同嫂子一般无二,只是三哥性子闷了些,却是不肯说出口,就如同,他待我和四哥一般——”   只是从来不说,却会在风雨袭来时,如同护雏的老母鸡,尽管自个身体羸弱,却拼了命也要护住自己和三哥……   “妹妹是说,相公他,也是有一点点,欢喜我的,对吗?”楚楚怔怔的瞧着床上仍是紧闭双眼的傅青轩,不自觉握住傅青轩冷冰冰的手,慢慢贴在自己脸颊边。   “何止一点,是很多很多才对呀,不然,凭三哥的机智,若是三哥不愿,三嫂以为,真留得住他吗?”霁云搂了下楚楚,“你这么好,三哥怎么会不喜欢?妹子真开心,有你这么好的嫂子……”   可见老天也是慈悲的,终于拿这么好的楚楚补偿了三哥,眼前不期然闪过穆羽的影子,希望他的将来,也会有一个楚楚这么善良的女子,给他人世间最真纯的爱!   至于自己,还是要尽早赶往军营才是,要是阿逊和爹爹真信了自己的死讯…… 167   “三嫂已经赶去军营了?”听了傅青轩的话,霁云一怔。   傅青轩点头,抬手轻抚了下霁云烧焦的头发,神情心疼之余又有些忧虑:   “你受了伤,怎么能再长途跋涉?我本来和你三嫂商议,想让云杉和她一起的……”   哪里想到,一睁眼才发现,李楚楚已经独自离开,只是,自己这个糊涂妻子却是个一等一的大路痴,让她带上云杉,就是为了防止她会迷路,哪里想到……   看傅青轩一张俊脸微微发红,霁云顿时明白,自己那三嫂,怕是更不放心俊美的三哥,特意留下云杉他们来护着三哥的,这才一个人偷偷溜了!而且瞧三哥的模样,这样的事八成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脸上顿时现出一个促狭的笑容,被傅青轩发觉,在头上轻轻拍了下:   “臭丫头,连三哥也敢取笑!”   “没有。”霁云忙不迭的摇头,“云儿真的太喜欢太喜欢三嫂了!因为她,这么稀罕我的三哥!”   “调皮!”傅青轩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却不想,傅青轩实在太低估了李楚楚迷路的本领,和霁云在庄里足足等了有半个月之久,却是连李楚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以楚楚的脚程,不耽误的话,这会儿就是跑到京城也该赶回来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九成九,是又迷路了!   看霁云急得什么似的,云杉笑着道:“云姑娘放心,不管跑多远,我们家小姐终究会回来的,曾经有一次,十多里的路,小姐一个人来来回回走了三天呢,这次啊,八成还得一阵子!”   李楚楚并没有告诉众人霁云的真实身份,只说是自己的小姑、傅青轩的妹子,要大家称呼霁云“云姑娘”即可。   不是吧?霁云一下傻眼,真是云杉说的这样,那得到什么时辰,才能把“自己还活着”这个消息传给爹爹和阿逊啊?   想要马上离开,可三哥这么虚弱的样子,没一个主事人在的话,自己怎么能放心?   “近日里听说昭王爷的军队一路挥兵直上,势如破竹,已经逼近京城,而元帅仍是阿逊——”傅青轩微微思索了下道。   不过短短月余,楚昭军队以惠州为据点向京师挺进,本来楚琮发布诏书,指斥楚昭狼子野心、不忠不孝不悌等八宗大罪,号召天下人齐力诛之,哪知不几天,容文翰就来至军中,并出示了皇上遗诏,京城中顿时人心惶惶。   如果说容文翰手中的遗诏树立了楚昭的正统地位,那他手下那位据说是贼人冒充的安家嫡孙安弥逊,则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楚昭与楚晗对抗的可能性。   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竟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审时度势、揣测人心之精准,即便沙场宿将也是望尘莫及!   更要命的是,安弥逊心肠可不是一般的冷硬,直杀得楚晗的军队望风而逃,甚至有一次,一天之内,安弥逊一气儿杀了楚晗驾下八员战将,接连攻占了七座城池,其中太师凌奂的嫡孙凌宝方,更是被安弥逊在阵前足足切了十八截有余,甚至当场把凌宝方好几个部将都给吓尿了!也由此一举奠定了自己不可动摇的大楚战神的地位。   至此,天下再无一人怀疑安弥逊的身份!试问,若非安家之后,怎么可能年纪轻轻便闯下此等功业?   也有人叹息,安家人为将,一样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却是个个心怀仁厚,这安弥逊却有些杀伤太过,不免会伤了阴鸷……   傅青轩却是明白,阿逊直杀得宝刀卷刃浑身浴血那一日,可不正是霁云死讯传出去的第二天?   不过又恐霁云担心,这些话却是不好告诉霁云,好在,截止到目前为止,容相也好,阿逊也罢,却俱是安全无虞。   “云儿,三哥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瞧瞧自己,这一身的伤,这一路山高水远的,再没有个得力的人护着,别说是三哥,就是容相和阿逊又怎舍得你如此奔波劳苦?阿逊的队伍又是势如破竹一般,不然,咱们再稍待几日,等大局定了,你的伤也能好的差不多了,再一起赶往京城,也兴许,楚楚这次——”   本想说说不好楚楚这次不会迷路,却又顿住,好像除了追着自己时,楚楚还真没走对过一回路。   知道傅青轩说的有理,霁云只得点头,这一等,又是七八日过去了。   “姑爷,姑爷——”一大早,云杉就跑了来,还一路跑一路嚷嚷着。   霁云本来正陪着傅青轩用早餐,看云杉慌里慌张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紧:   这些时日,三哥经常派云杉出去打探消息,看云杉这么慌张的样子,难道是……   “先把这碗粥喝了。”傅青轩却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端着一碗黑米粥递到霁云手里——那次火海中,霁云头发被烧掉了大半,剩余的也是焦黄干枯,傅青轩每每看了都是心疼不已,便顿顿都让人煮些养发生肌的汤水。   因此,傅青轩眼里,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帮自家妹子保养重要。   第一次看到傅青轩这么殷勤的伺候霁云,云杉和二宝他们吓得眼珠子都差点儿从眼眶里掉下来——   姑爷这样长得神仙似的人儿,竟然也会伺候人?而且伺候的还是个蓬头垢面的丑丫头——当时火海里,霁云的脸也被烫伤,现在虽是已大致痊愈,肤色却仍是与正常情况有异,有着深深浅浅的红印,配上那样参差不齐的一个鸡窝头,可真是有够难看的。   只是这么多天了,也就见惯不怪了。   看霁云乖乖的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傅青轩才转头瞧向云杉:   “去套车,咱们今日就赶往京师。”   霁云正好放下碗,忙摆了摆手道:   “三哥你身子骨弱,让云杉和我去便可,你留下等三嫂回来——”   话音未落,却被云杉再次急急打断:   “哎哟,我的好姑爷,云姑娘,先别说去京师,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霁云吓了一跳,难不成是楚大哥他们……   “是姑太太,姑太太和表少爷,又来了——”云杉倒是没卖关子,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担心。   霁云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不是阿逊和爹爹他们就好。不过,这姑太太和表少爷,又是,何许人也?   “是楚楚的姑母。”一旁的傅青轩皱着眉头道。   李家是武林世家,一直是大楚武林中泰山北斗似的人物。至于李楚楚的父亲李傲天,还有一个嫡亲的妹子名叫李文凤。   兄妹俩年轻时曾一起行走江湖,李文凤后来一次随同兄长出外游历时,偶然救了一个叫魏文成的官宦人家的公子,当时两方正好要往一个地方去,一路行来,两人竟是暗生情愫。   那魏家一开始自恃身份,并不愿意自己儿子和绿林人物结交,对李家便很是瞧不起,李傲天也是自由自在惯了的,雅不愿和官家打交道,便严令两人分开,没料想李文凤竟是铁了心,非要嫁魏文成不可。   且不久后,魏家犯事,家境败落,而李家依然兴盛,魏家人终于吐了口,同意了两人的婚事,李文凤看兄长仍是不甚乐意的样子,更是抛下狠话,若是不让她嫁给魏文成,就让兄长给自己收尸算了。   李傲天无奈,只得应下这桩姻缘。并在李文凤婚后,因心疼妹子,多方周济魏家,甚至多次出面帮魏家摆平政敌痛打落水狗攻讦魏家的种种举措。   又过了几年,李傲天有了女儿楚楚,李文凤也有了儿子魏纶,期间魏家多方谋划,仕途上却始终碰壁,便也就绝了仕进的心思。   许是怕若然李楚楚有了夫婿,李家会不再关照魏家,也许是眼馋李家的庄子田产,魏文成主动提出要和大舅子联姻,李傲天也是怕女儿嫁到别人家会受拿捏,想着自己亲妹子做了楚楚家婆的话,肯定会对女儿多加照应,又兼魏纶生的也算一表人才,更是自己眼瞧着长大的,便也就同意了。   哪想到世事难料,第二年,魏家就又攀上了京中权贵,再次起复,然后立马翻脸不认人,不止魏文成李文凤夫妇不再殷勤上门探看,更在不久后,委婉表达了想要解除两家婚约的意思,魏家老夫人话里话外都是说楚楚出身草莽,怎堪做他们家少夫人?   魏纶倒是有些不舍,就偷偷跑过来,央求楚楚不然先嫁于他做妾,等过些时日,生米做成熟饭了,他再央求父母抬楚楚做平妻,恰好被李傲天听到,气的把人痛打一顿赶了出去。   李文凤看到独生爱子被打,也迁怒于楚楚,甚至说定是楚楚行为不端,儿子才会有那么张狂的行为。   兄妹两个关系自此冷淡下来,甚至直到李傲天离世,李文凤才再一次登门。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文凤上门不过是两个意思,一者儿子娶了妻子后,连生了两个都是丫头,既然自家侄女儿没了娘又没了爹,孤苦伶仃的,婚姻大事自然应由自己这个姑姑做主,不如就还是嫁给自己儿子罢了,自己也好多加照拂;二则,兄长既然没了,那李家的家传宝贝当然该由她这个女儿来继承!   亏得当时李傲天的结拜兄弟云楚风在——云楚风和李文凤也是旧识,狠狠的把李文凤痛斥了一顿,李文凤脸皮上挂不住,虽是含恨离开,可那模样,明显不愿善罢甘休。   现在,竟然又来了!而更不巧的是,云楚风和李楚楚,全都不在。   虽然山庄实际上的主事人早已是傅青轩了,其他人倒也罢了,可耐不住这次来的是姑太太李文凤和表少爷魏纶啊!李文凤连楚楚小姐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姑爷这么个瘦弱的一阵风都刮跑的人了!   还有魏纶,魏纶的老婆他们也见过,虽是官家小姐,生的比起楚楚小姐来,差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甚至小姐和姑爷圆了房后,魏纶还不止一次来此纠缠过,明显心里还在打小姐的主意。   现在云爷和楚楚小姐都不在,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正想要劝傅青轩和霁云不如先躲躲,门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一身绫罗的中年女人并两个一身锦衣神情高傲的年轻男子傲然进了房间。 168   李文凤居高临下的瞧着依旧端坐桌前神情虽有丝错愕却旋即恢复镇定的傅青轩和霁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自己早让人探明了,云楚风外出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有一个楚楚的话,量她也不敢违拗自己,更不要说现在楚楚也不在!   不是自己贪心,实在是相公仕途正是要紧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大哥当年大方些,多送几件珍奇宝贝给自己,相公也不会蹉跎那么久,又怎么会到现在还窝在这样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所在?   自己拿了那些好东西,也算是有正经用途,真是相公发达了,封侯拜相的话,李家列祖列宗脸上也有光不是?哪像现在,婆婆老是看自己不顺眼,言下之意,不是嫌自己不懂规矩,就是说自己娘家除了打打杀杀,却是对相公的前途没有丝毫帮助!   要是兄长不痴迷于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自己又何至于落到这样尴尬狼狈的境地?   若非自己生下儿子魏纶,而公婆又爱极了这个孙儿,说不定自己这个正室地位早岌岌可危了!   看了一眼依旧垂眸不语的傅青轩,撇了撇嘴,库里那些宝贝,用来给相公铺路,总好过便宜了这个只会吃软饭的男人!   同样是选男人,李文凤真是对侄女的眼光鄙视至极——   长得倒确是挺好看的,可自己怎么瞧着,就是个绣花枕头罢了!瞧瞧这一张脸生得,竟是让女人瞧了都会自惭形秽,可除了这张脸,这男人还有什么啊?   听说刚来庄里时,还是个瘫子,可楚楚那死丫头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竟愣是当成宝一样!端屎端尿的伺候不说,还哭着喊着嫁了过去,甚至连对自己说一声都没有,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唯一的姑姑?   和李文凤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有站在李文凤右首手持折扇自命潇洒的锦衣男子,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魏纶。   魏纶长相倒也说得过去,偏是那一双神情诡谲的桃花眼,怎么瞧着怎么让人不舒服。   当然,此时更不舒服的是这位魏大少爷。   早听说表妹庄上养了个瘫子男人,魏纶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虽说是混江湖的,李楚楚却是个大大咧咧的糊涂性子,行走江湖,什么阿猫阿狗都爱往回带,又禁不住别人说几句好话,要不然也不会好好的一份家业弄到现在这样几乎要揭不开锅的萧条境地。   这也是为何当初魏府老夫人说起楚楚不宜娶为正室当家主事时,魏纶深以为然的原因。只是即便如此,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特别是表妹确实人如其人,生的楚楚动人——起码比自己现在的老婆,漂亮了可是不止十倍百倍!   魏纶每见一次即便不懂得打扮也是明艳动人的楚楚,便愈发的心猿意马,却也明白,依舅父爱极了女儿的性子,是绝不会应允的。所以才会特意跑来,蛊惑楚楚和自己私奔,女人吗只要拿捏到自己手里,到时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至于说舅父,眼看楚楚和自己生米做成了熟饭,再委屈、不甘又能怎样?   哪想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魏纶本以为就自己的身份、长相,一旦说出愿意和楚楚私奔,楚楚定然感动不已,一定会痛哭流涕的求自己马上带她走!   怎么也想不到,却被李楚楚当场就一脚踹飞了出去——   自己虽然也练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可是比起家学渊源的楚楚来,差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到现在,魏纶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被李楚楚一脚踹的飞出去三丈远一头扎进污泥堆里的悲惨情景!   更可恶的是自己的舅父,知悉事情缘由后竟然当众把自己往死里揍,自己堂堂魏家大公子,落了一身伤不说,真是面子里子全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自己看上的女人,怎么也不能让她飞了,早晚有一天,自己一定得把李楚楚压在身下狠狠的ROU躏,方能解当年被辱之恨。   一面故意让人放出李楚楚有伤风化想要勾引自己的谣言,一方面在父亲安排下,娶了京城刘家的远房庶女,只是刘氏不独性格泼辣,更兼容貌太过粗俗,实在是让人倒尽胃口。   只是刘家在京城也算是大家,自己再怎么着,也只能捏了鼻子忍下,再加上舅父防范极严,别说接近楚楚,根本连靠近山庄的机会都没有!   好容易,舅父终于一命归天,自己陪同娘亲再次来至山庄,正好碰见一身素服的楚楚,怪不得人说女要俏一身孝!   自己看的眼都直了!而刘氏也因嫁过来之后一直生不出儿子,终于松口,同意自己纳妾了!   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通了祖父祖母,让他们应允了纳楚楚为妾之事,倒好,李楚楚根本就不领情!还弄了个瘫子男人来下自己的脸面。现在更好,听说前些日子还真圆房了!   此时看着外表风流、容貌俊美的傅青轩,魏纶更是厌恶,不就是一个小白脸吗!自己今天就要让他知道,不是什么女人他都可以碰的!敢和自己抢女人,自己一定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然后乖乖把楚楚让给自己!   刚要上前呵斥,却被李文凤给拉住。状似不经意的瞄了眼左边方脸大耳的男子。   魏纶愣了一下,忙看过去,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旁边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敢来李家闹事的最大依仗——   工部尚书刘文亮的幺儿子、大楚昭王,不对,现在应该说大楚新皇楚昭的小舅子刘俊文!   刘俊文是大楚战乱伊始从上京跑出来的,许是走投无路,才想起妻子刘氏这个同宗姐姐。初来时真是狼狈不堪!也亏得父亲英明,一向对这位公子爷客气有加,现在好了,还真押对宝了!   楚琮倒台,楚昭上位,刘俊文身价马上一跃百倍,成了正正经经的国舅爷!   爹爹的光辉仕途前景已经完全可以预料。   也因此,今天一大早一得到楚昭已经攻进上京的消息,刘家真是一片欢欣。   李文凤琢磨着要锦上添花,当即便和相公商议,说是娘家库房里正好有些珍奇宝贝——   当年李傲天行走江湖,委实得了不少好东西,即便现在变卖了些,据自己所知,应该还有很多——   刘公子不是要回上京吗,一则要送些礼物才好,刘家那般权贵之家,一般的怕也看不上眼,娘家库房里的宝贝倒还拿得出手;二则那刘公子一再表明要带了魏纶进京,让家人帮着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还得请人打点不是,怎么着也要给儿子拿些好东西傍身,自己才放得下心来。   因此,稍一合计,就带了魏纶往娘家而来,正好碰上刘俊文,这厮本就是个浪荡性子,这段时间也真是憋得狠了,当听李文凤说起,娘家有些好玩意,可惜却被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几乎给变卖干净,当即表示,要出头给魏家主持正义。   刘俊文心里,本来对那些所谓的武林豪杰是很看不起的——你武功再高又怎么样?敢和朝廷对抗,看我不弄一支军队灭了你——自然,刘大公子的心里,这会儿,自己也就和朝廷一般无二了!   却不防会在这偏僻的庄子里,见到傅青轩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即便往常逛勾栏院时,那些红牌比起这男子来怕也是大大不如!而且看那纤细的腰肢,秀气的脖颈……刘俊文顿时就咽了口唾沫!还真是,找到宝了!   所谓饱暖思j□j,这段时间只顾着逃命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穷乡僻壤的,连个稍微整齐点儿的美人都见不着,却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个绝色尤物!   当即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潇洒却是风骚无比的笑容,伸手就想去摸傅青轩的脸:   “哟,瞧瞧美人儿,怎么这般消瘦——”   却不防旁边的霁云忽然探手上前,手里金针朝着刘俊文膻中穴刺了过去:   “大胆贼子,找死!”   敢当着自己的面轻薄三哥,真是活腻味了!   刘俊文被扎了个正着,噗通一声就趴倒在了桌面上,汤汤水水的,顿时淋了一头都是。   “云杉,把他扔过来!”霁云厉声道。   “啊——”李文凤吓了一跳,忙出手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云杉已经揪着刘俊文,嗵的一声朝着霁云的位置扔过去,霁云一脚踩住,拿了把刀对着刘俊文不住晃悠:   “混账东西,说,你为何要私闯民宅?”   云杉和旁边的二宝几人眼睛顿时一亮——真不愧是姑爷的妹子,性子竟是比姑爷还要狠,又这么干脆利落,真是对胃口!   傅青轩却吓了一跳,忙扶住霁云:   “怎么又乱动!你的伤还没好——”   心里却是苦笑,这个妹子,每次都是拿自己当个琉璃人儿一般,好像一碰就会碎掉!明明脚伤了站都站不稳呢,还就敢马上和人上演全武行了!   “三哥莫急,我没事儿。”霁云忙安慰。相信三哥也看出来了,这三人明显来者不善,三嫂不在,自己和三哥不是病就是伤,不先制住他们的要害,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好不容易找到三哥,自己可不能再瞧着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   李文凤却是慌了手脚,她早年功夫也算了得,可自嫁入魏家,因公婆不喜,这么多年也荒废了不少,所以方才才会被霁云出其不意把刘俊文给掳了去。   心里却是明白,全家的前途可就在刘俊文的身上,若真是刘俊文有个什么闪失,别说功名富贵,就是全家性命可能都会不保!   冲着傅青轩喝骂道:   “混账东西,也就楚楚好骗,才会上了你这小白脸的当!一个吃软饭的东西,竟也敢在我们李家横行霸道、耀武扬威?我告诉你,你身边的这位可是京城刘尚书家的公子,我们大楚的国舅爷!想要活命的话就赶紧把人放了,再乖乖交出库房的钥匙,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魏纶神情阴沉看了一眼霁云,冷笑一声:   “我家表妹不过离开几天,你这男人竟然连厨房的烧火丫头都敢勾搭,还公然这么亲热,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心里却是盘算着,李楚楚落得这般下场,倒也是自找的。这回一定会知道,还是自己这个表哥好!不过以前没嫁人时,自己还能许她个妾做做,现在瞧着,当个外室养着就算了。毕竟,她的清白身子已经毁了的!   京城刘尚书家的公子、大楚的国舅爷?霁云却是听得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狼狈不堪的缩在自己脚下的刘俊文:   “你爹是,工部尚书,刘文亮?昭王爷,胜了?”   “什么昭王爷?竟敢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真是找死!”刘俊文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艰难的抬起头来,神情狰狞,“我告诉你说,识相的快放我离开,不然,等我皇上姐夫来了,一定会诛你们九族!”   又色迷迷的斜了眼傅青轩:   “美人儿,你要是现在赶紧来服侍我,说不定,还来得及——”   却被云杉随手拿起旁边的抹布塞进嘴巴里,又恶狠狠的拿了根绳子给捆了个结结实实——什么工部尚书、皇上姐夫的,还真会吹!小姐嫁人的时候说的清楚,姑爷既然娶了她就是她一个人的,除了小姐外,谁都不能碰! 169、结局篇·终章 ...    刘俊文再没有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竟然明知道自己的来头,还敢如此对待自己! 难道是什么江洋大盗?方才来的时候听李文凤说起,她娘家哥哥可是做过武林盟主的,又说家里很多宝贝,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些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才敢对自己如此放肆! 虽然瞧不起那些武林人物,可现在落到对方手里,却由不得刘俊文不怕,想要哀求,偏是嘴里被塞了抹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拿眼睛不时看向李文凤母子。 李文凤没想到,特意挑了个云楚风不在的时间来找茬,倒好,竟是比那次还要惨!怪自己,方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男子身上,却没想到这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不止眼睛毒,更是个心狠手辣的! 竟然一眼瞧破刘公子的高贵身份不说,还如此利索的就把人擒了去当人质! 一面示意儿子魏纶赶紧去官府求援,一面厉声对霁云道: “哪里来的贼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劫持皇亲国戚,真是找死!识相的快放了刘公子,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放了他?”霁云冷冷一笑,“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你说他是皇亲国戚,敢问可有凭证?再说,什么皇亲国戚不在京里好好呆着,跑到别人家里做什么?明明是尔等强闯民宅、为非作歹,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说我们劫持人质!等官府人来了,到时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你——”没想到小丫头如此精刁、难以糊弄,李文凤怒极,伸手就想去抓霁云,却听旁边的刘俊文忽然惨叫一声,忙错眼看去,却是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正拿了个匕首在刘俊文脸上来回比划着。 “别——”李文凤脸都白了,真是刘俊文有个三长两短,别说相公升官了,怕是整个家族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忙收了剑后退,咬牙道,“好,我不碰这贱,丫头便是,你千万不要伤了刘公子!” “哪还不,赶紧滚出去?”傅青轩手一用力,摁住刘俊文的头,用力的往下一戳,匕首不偏不倚,正好擦过刘俊文厚厚的嘴唇牢牢的把刘俊文嘴里那块抹布钉在地上,“我数一二三,要是三声之后,你不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我就,把他舌头捋直了割下来!” 这么个猪头似的男人,竟也敢叫自己美人儿!真当自己是泥性儿吗! 傅青轩声音冰冷,里面的杀机一如匕首上传来的寒意,瞬时渗入刘俊文的骨髓,当时吓得声都直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 心里却是暗恨,还以为是场艳遇,再没想到竟是遇上了个蛇蝎美人儿!刘俊文直觉要是不按傅青轩说的去做,这个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九成九会真的把自己舌头给切下来! 等到官兵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落到爷的手里,看爷让你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公子,你放心,官兵很快就会来了——”李文凤无法,只得跺了跺脚,领着人退出房子。 云杉几人看的乐呵,再没想到,一向嚣张的姑太太也会有今天,实在是太解气了! 再看向霁云时,那神情和瞧着傅青轩的崇拜之意竟是如出一辙: 果然不愧是姑爷的妹子,这就是姑爷常说的,打不过,阴死他吧? 正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拍马屁的话,外面又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几人忙透过窗户向外看,不由一愣,却是一队剑拔弩张的官兵,在魏纶的引领下冲了进来: “快,就是这里,贼人就在房间里,刘公子也在他们手上——” 啊?云杉和二宝顿时面面相觑,忙看向霁云,有些口吃道: “姑娘,来了,好多官兵——” 姑娘刚才不是说那刘公子是冒充皇亲吗,怎么会来了这么多官兵? “来得好。”霁云却是轻松一笑,闲闲的拉了张椅子坐下,“让他们主事人进来说话。” 此言一出,不只是云杉,便是躺在地上的刘俊文也直觉不对劲,官兵来了,这些江洋大盗不应该吓得魂飞魄散破窗而逃吗?这小丫头倒好,竟还摆起谱来了! “公子——”云杉忙看向傅青轩。 “按姑娘说的去做。”傅青轩点头,心同样放了下来,既是官府的人来了,只要云儿亮明身份,即便没有任何证物,这些人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一定会上报朝廷。 云杉无奈,只得开门。 来的正是和州知府廖良功本人。 如今大局已定,大楚王朝已是日月换新天,忽然听说新皇的小舅子竟然在自己境内被人挟持,直把这位知府大人吓得魂儿都飞了,忙一边派人飞报省城,一边亲自带人赶了来,效率那可是从未有过的高! 刚想询问李文凤情由,门就打开,云杉探出头: “你们谁是主事者,我们姑娘说,主事者进来即可。” 廖良功愣了下,旁边的李文凤上前一步: “大人,我陪您进去吧。” 李文凤廖良功倒也认得,知道她是李傲天的妹妹,身上也是有功夫的,而且自己料得不错的话,怕是刘公子被劫持,也和她家有关。点了点头: “走吧,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刘公子性命要紧!” 又低声嘱咐手下弓箭手做好准备,绝不许给贼人任何可乘之机,必要时便杀无赦! 安排完毕,这才举步往房间而去。 刚一进得屋内,便听见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响起: “二宝,给这位大人看座。” 廖良功神情微微一动,待看清霁云的容貌,不由更是诧异——女子口音明显听着不是本地口音,倒是京城那边的,若不是过于狼狈的外形,倒还算有些气势。 “大人贵姓?”霁云抬头看向廖良功。 “大胆!”一旁的李文凤却忍不下去了,这女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劫持了刘公子不说,还一副大喇喇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 “这是知府廖大人,是特意为了刘公子而来!还啰嗦什么,快放了刘公子为是!不然,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文凤!”霁云脸一下沉了下来,方才已经听云杉细细讲述了李文凤当初对待李家和楚楚如何翻脸无情,霁云心里对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厌烦,敢欺负三嫂,那就是欺负三哥,欺负三哥的话,可不就是欺负自己! 容家的人自来护短,这等恶妇,自然不会给她留半分情面: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我说话!信不信我真有个意外,你们整个魏氏家族都要给我陪葬!” “云儿!”傅青轩却是心里一紧,忙朝地上吐了一口,默念了句“坏的不灵好的灵”,才接着道,“说什么傻话!便是整个魏家可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金贵!” 语气同样是非同一般的轻蔑。 李文凤气的浑身哆嗦,刚要回骂过去,却见傅青轩冷冷的睨了自己一眼,又开始滴溜溜把玩那把悬在刘俊文头上的匕首,只得把嘴边儿的斥骂又给咽了下去。 廖良功眉头蹙得更紧,方才魏纶说的清楚,是什么江洋大盗劫持了刘公子,可这两人不止见了自己后丝毫不慌张,瞧着更是气度非凡,根本与江洋大盗的形象大相径庭! 刚要探问,霁云却是再一次开口,声音并不大,听在廖良功耳朵里却是如同响起一个炸雷: “小女容霁云,乃当朝丞相容文翰之女,方才被歹人威胁,为了自保,才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若是给廖大人带来了麻烦,还请见谅。” “容霁云,容相爷的女儿?”廖良功吓得差点儿坐倒地上。 自己这和州地界最是荒凉不过,没瞧见吗,即便当初昭王爷和伪皇打的个天翻地覆,也没人跑到这里兴兵,现在倒好,一下出现了两个金枝玉叶! 云杉几个的眼睛却一下兴奋的睁大——姑娘肯定又在阴人了! 哎呦嘿,瞧姑娘说的跟真的一样,若不是他们事先知道姑娘的底细,怕也会上当。以后有机会了,可得跟姑娘请教请教,怎么才能做到把假的说的和真的一样,瞧把那知府大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同样想法的明显还有旁边气的发抖的李文凤,冷笑一声,“什么容相爷的女儿,廖大人,不要信她一派胡言!” 说着一指傅青轩,话语尖酸刻薄: “我早就让人查明,这男子名叫傅青轩,一个靠着张小白脸吃软饭的货色罢了!这粗俗不堪、胆大妄为的女子,正是他的妹子!大人莫要被他们花言巧语骗了,还是快想法子救了刘公子、惩治奸人为是!” 廖良功皱了下眉头,半晌却道: “事关重大,魏夫人休得莽撞!本官还是禀明上峰再做定夺。” 容家可是大楚三大世家之一,特别是在士林中,更是享有美誉。廖良功科举出身,本就对容家很是仰慕,更不要说随着楚昭的军队攻破上京,容相爷差点儿被烧死在宝和宫里仍是威武不屈,最终保着昭王爷取得节节胜利的事迹也同时传遍了天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容相爷在昭王爷心里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是刘家这样的姻亲所能比的。 而且听闻容相爷仅有一女,自来爱若掌上明珠,甚至立了为容家世女! 若面前这女子所言是真,那比起容家世女的身份来,刘俊文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刘俊文眼睁睁的瞧着廖良功匆匆来了又去,虽是愤恨已极,只是慑于傅青轩手里那匕首的寒光,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廖良功急得在外面不断踱步,正自一筹莫展,又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忙小跑着迎了出去,入眼所见,正是巡抚大人的仪仗。 那巡抚大人明显是一路疾行,从马上下来时差点儿摔倒,廖良功忙上前一把扶住,小声禀报了里面新的变故。 “真是刁民!竟敢连长公主也敢冒充!若非……”那巡抚冷哼了声,“为了刘公子的安全,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长公主?”廖良功不甚明白。 “是啊。”那巡抚一脸感慨,再没想到,世上竟会有此奇女子! 今天一早收到朝廷邸报,上面详细记载了容家世女容霁云从幼时流落在外到兴建萱草商号一直到最近为了救父救国葬身火海…… 即便是巡抚大人老于人事,看完之后也不由泪湿衣襟! 如今皇上已经明发诏文追封容霁云为镇国长公主,以国礼葬之…… 除此之外,还有小道消息说,容家小姐还曾数次解救皇上于危难之中,和皇上早已是情同兄妹,皇上因心伤长公主之死,数次大臣面前潸然泪下…… 容霁云之名更是早已天下传扬! 而现在,竟有人敢冒充容家世女! 即便没有劫持刘家公子,单是玷辱长公主名声这一条,里面的人怕就是死罪! 当下也不去戳破,只在门外道: “本官乃是这惠南省巡抚郑毅,小姐自陈是容家世女,魏夫人又说被你们绑了的是刘尚书公子,你二人却俱是自说自话,并没有什么凭证。不若由本官派人护送二位到京师去,到时一切自明,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好好。”刘俊文率先答应,等回了京师,再跟这两个贼子算账! 霁云也点头,自己正准备回京,有官兵护着自是省了不少麻烦。 眼见一行人施施然出了房间,郑毅和廖良功明显一怔——听说去京城对质,这对儿雌雄大盗不应该惊慌失措,怎么还是这般气定神闲?难道是真有什么依仗? 李文凤却是银牙紧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骂的这么惨。既然已确知这贱人绝不可能是容府小姐,自然就要出了这口恶气! 忽然抽出长剑朝着霁云砍了过去。 “小姐——”亏得旁边的云杉眼疾手快,忙抬手格开,胳膊上瞬时鲜血直流! “李文凤,你——” 没想到李文凤竟敢如此大胆,霁云大惊,刚要责问,廖良功忽然一挥手,几十个弓箭手瞬时围拢,个个张弓搭箭,正对着霁云几人。 “我看你们谁敢!”一个阴冷的仿若来自地狱的声音疏忽在院门处响起。 众人都是一愣,忙回头去看,却是一个白发翻飞却偏偏俊美犹如天人的男子,正傲然立于门旁。 霁云身子一晃,傅青轩忙扶住: “云儿——” 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当初告诉霁云二叔阵前救下阿逊时,自己是隐瞒了一点没说的,那就是,那个风流倜傥宛若谪仙的俊美元帅,竟是听闻霁云死讯后一夜白头! 廖良功等人却是一愣,刚要喝问,那人身形再次纵起,手扬处,那些弓箭手全部倒飞了出去,下一刻,霁云便被阿逊紧紧搂入了怀中! 只哑声唤了声“云儿——”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逆贼竟还有同党!”李文凤最先反应过来,尖声道,“快来人,把他们都拿下!” 哪知话音未落,又有几个鬼魅般的人影落下,为首一人气喘吁吁,明显累得不轻,看这么多官兵围在这里,明显一愣,待听清李文凤的嚎叫,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枚印信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 “大胆!我们安大帅面前也敢放肆,还不快滚下去!” 可不正是三军元帅的印信!再联系那侍卫口中“安大帅”三字,廖良功等人吓得小腿肚子都要转筋了——难道那白发年轻人竟赫然是大楚新出炉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代杀神、安家少主安弥逊?! 啊呀,难道说这蓬头垢面的女子其实和安家有关系? 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正护着一副皇家仪仗匆匆而来。 这又是谁到了? 郑毅被吓得够呛,等反应过来,那仪仗已经来至眼前。 廖良功愣了一下,倒是一眼认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郎,也是目前皇上面前红得发紫的大红人儿,傅青川。 顿时舒了口气,有傅大人在,好歹有个能主持大局的了!忙迎上去: “傅大人,下官廖良功有礼——” “免礼——”虽是年纪轻轻便得居高品,傅青川脸上却没有一丝骄人之色,细看的话,反倒有些近乡情更怯的紧张。 那郑毅也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拱手: “傅大人,敢问这副銮驾是——” 傅青川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声音中是隐忍的酸涩和激动: “本官奉皇上之命,特来接,长公主回京……” “长公主?”李文凤身体一晃,顿时全身冰冷。 那巡抚和廖良功也同时张大了嘴巴,难道…… 傅青川却已越过众人,疾步往院中而去,一眼看到被阿逊紧紧搂着的霁云及守候在旁的傅青川,眼睛瞬时模糊: “云儿,三哥——” 傅青轩也听到了动静,看向门口的兄弟,下颌一下收紧: “阿川——” “三哥——”傅青川忙上前一把扶住,哽声道翱嗔四愫停贫恕 三哥?这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傅青轩,是皇上的大红人傅青川的哥哥? 而自己骂的那个贱人,却真的是容家世女,皇上新封的镇国长公主,容霁云?完了,怕是这辈子,不止相公和儿子都仕途无望,说不好,一家人都会被投进天牢! 打击太大了,李文凤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 三年后。 十里长街,红妆似锦,容公府里鼓乐喧天。 正是大楚战神安弥逊和镇国长公主容霁云大婚之期。 “快快快,跟少主说,长公主迎娶的车队已经离府——”安志撒欢儿一样的跑进来。 “啊呀,好像忘了一件事!”安坚猛拍了一下头,箭一样冲进一身大红喜服却不老老实实坐着,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的主子安弥逊房间里。 “又怎么了?”明明春寒正浓,阿逊头上却是一层薄薄的汗,手也是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主子,还有一件事得请主子明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急急的翻动着,终于找到地方,“……我就觉得有什么事,现在看着果然——” 说着长吸一口气,很是严肃的瞧着自己主子: “还有一件事关主子颜面的事——据说女子出嫁,娘家皆送有陪嫁侍女,人数多少依门庭而定,敢问少主,可有选定陪嫁公子?” “陪嫁公子?”阿逊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好险没气乐了,抬脚就把安坚踹了出去,气哼哼关上门,却听得窗外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谁?”安弥逊忙推开窗户, “是你——” 却是一个同样意态风流、俊美无俦的男子,不是西岐皇上穆羽,又是哪个? “是我。”穆羽斜倚在细嫩的柳枝之上,身子随着枝条轻轻摇摆,说不出的风姿动人。 阿逊刚要说话,门外却再一次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安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子,长公主已经进府了,啊呀,不对,已经进了院子了——” 阿逊再顾不得和穆羽计较,忙回身关上窗户,刚一转身,门就咔哒一声响,头戴凤冠、身穿霞帔、靓妆丽服、美丽不可方物的霁云红着脸来至门前。 “云儿——”阿逊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霁云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儿,生生世世,我们再不会分离! “阿逊——”霁云回握住阿逊的手,深深的看了一眼阿逊,然后两人肩并肩往门外而去。 一阵风吹来,方才没关好的窗户一下敞开来。阿逊下意识的回头瞧去,窗外,早没有了穆羽的影子。 望着那对相偎相依渐渐远去的背影,高踞在房顶之上的穆羽微微一笑,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对着嘴巴就浇了下去,许是喝得太快太急,穆羽忽然猛烈的呛咳起来,直到最后,咳得一脸的泪,双手却不自觉做出拥抱的姿势,静静躺倒在料峭春风里—— 这么漫长的人生,真是,寂寞如斯。 好在,云儿最后的心愿也终于成为现实,自己也终于可以放心的,期许来世……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感谢大家一路相随,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完结了这篇文,再次感谢曾在这篇文驻足的所有亲! 这几天三次元事儿很多,新文《重生之天若有情》先选了全文存稿,正文会在下周二开始连载,以下是曝光文案和新文地址,大家看一下,有兴趣的话就先收藏个,然后下周二不要大意的临幸吧:(点一下文案就可以穿越) 前生姬扶疏是个颜控,也因此差点儿被长相骚包的亲王表哥给骗上贼船。好在老天有眼,终令姬扶疏窥破那厮丑恶嘴脸——想要左手美人右手江山,而自己,只是应应景,其实是给别人做嫁衣衫?! 切,就是亲王也得把你踹翻! 重活一世,姬扶疏表示,最好这次,老天能赐予我一个至情至性的可爱美男。 听说作收对新文积分有影响,方便的话,亲们再顺手收一下专栏吧,O(∩_∩)O谢谢: 170、番外之糊涂娘子腹黑夫(傅青轩Vs李楚楚) ...   坍塌的民房,哭泣的人群,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施粥棚——   李楚楚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了断壁残垣上,简直是欲哭无泪。   虽然自己脚程够快,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想崩溃有没有?任何人试一下一天连续六次跑回同一个地方,还是饿着肚子这样兜圈圈,也一定会想去死一死算了!      忽觉旁边似是有两簇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自己身上,习武之人的警觉让李楚楚手按剑柄一个旋身,正对上旁边角落里一个行动迟缓的乞丐。      李楚楚怔了下,手松开剑柄,努力露出一个自以为好看的笑脸——      那乞丐喃喃了声“尼玛”,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手中的破碗当啷啷一直滚到楚楚脚下——   本来选了个离粥棚最近的位置,好在施粥时第一时间冲过去领粥,却没想到碰到这么个极品的!   你说好好的你兜什么圈圈啊,试问有谁受得了一天之内连续六次亲眼看到一个人鬼影似的跳了就走,走了就来,来了又跳,最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每次只要自己一看过去,那灰扑扑的人影就会抱着怀里的铁棍来个乾坤大挪移转向自己……      自己有这么丑吗?楚楚下意识的抹了下自己这张脸,瞬时惆怅无比——好像因为那个极品表哥,自己这段儿时间都没在家呆过,也有几个月都没照过镜子了……      “排好队,排好队,施粥了——”那边粥棚处忽然一阵喧哗。人群呼拉一下就围了上去,很快挤了个水泄不通。      李楚楚叹了口气,认命的捡起地上的破碗,这人都被自己给吓晕了,怎么着也得给他领碗粥才是。   领完粥还得赶紧寻那杀千刀的采花贼,不然,家里那几口怕再过一两日就得饿肚子——      当然,他们倒是都心疼自己,并不愿自己出来受苦,只是二叔醉心武功,根本不理世事;二宝他们帮人走镖,可每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走一趟镖能挣二三十两,他们能挣个二三两就不错了,还有很多次,回来时手里一分银子都没落着。   下意识摸了下头,好像自己很多次也是这样啊,想想还真奇了怪了,明明到手的赏银也不少,怎么总是没等回到庄里呢手里就空了呢?      算了,除了练武时被老爹赞过领悟力惊人,生活上很多事情李楚楚很少有想明白的!   正自发呆,一个清雅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碗给我——”      李楚楚仿若被雷劈了一样,直到跟着人群梦游一般端着碗离开,脑子都是晕乎乎的——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最关键的是,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冲动——   那就是向所有人宣布,这个男人是我的,是我李楚楚的!      太羞人了!李楚楚一下捂住了脸,下一刻却是僵住,却是手里的粥碗正正扣了自己一头一脸……      那乞丐好不容易睁开眼来,正好看到还是那个灰扑扑的人影,却是正举着热乎乎的粥对准自己的头浇了下去,淡定的翻了个白眼,再次昏了过去。      傻傻的看着脚下彻底碎了的碗,再瞧一瞧又一次瘫倒地上的乞丐兄,李楚楚真是万分抱歉:   “那个,老兄,你放心,我会再给你领一碗粥来——”      风一般的再次冲进人群中。十个,九个,八个……   终于又轮到了自己了,楚楚只觉心里好像揣着一万头小鹿,咚咚咚的跳个不停,两个脸颊也好像着了火一样,明明心里想的不得了,却愣是不敢抬头去看一眼……      “汤撒了?”看到楚楚一身的汁水,甚至头上还调皮的点缀着几颗洁白的米粒,傅青轩顿时了然,许是饿的狠了,结果反而弄撒了。   抬手拿起旁边一个碗,用力在锅里搅动了几下,又装满了碗塞到始终垂着头的楚楚手里,因体弱而整日冰凉的白皙手指有着沁人的凉意……      楚楚再次端着碗回到那乞丐的旁边,蹲下来,吃一口,抬头看看天空,吃吃的笑一声,再吃一口,继续望天,继续笑,连身前的乞丐再次醒来都没有察觉。   可怜的老兄愣了愣,下意识的顺着楚楚的视线瞧过去,却是黑茫茫的,什么都没有,直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艰难的撑起身子,边流着宽面条泪边缓缓的向远处爬去……   那也是李楚楚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被别的赏金猎人抢了生意。      可惜不久后,二叔就找了过来,李楚楚不得不跟着二叔离开,哪知再来时,却再也找不到那个魂牵梦萦的美男影子。李楚楚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和二叔怄气,都是二叔,干嘛要带自己回去,这人海茫茫的……   从此侠女李楚楚就有了个奇怪的爱好,甭管什么时候看到有人施粥,都会赶紧买个碗乖乖的排队去。      再没想到,却在已经绝望后,会在上京的街头偶遇。   拥挤的人群中,李楚楚一眼就看到仪态风流的傅青轩,只觉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什么武功第一,什么行侠仗义,统统见鬼去吧,江湖侠女李楚楚现在最爱的就是蹲在墙角里痴迷的瞧着傅青轩在自己眼前来来去去,蹲的时间久了,甚至旁边的乞丐老兄都看不下去,默默的从自己碗里拿出一文铜钱丢了过去……      也因此,才会在傅青轩被楚琮劫持后,第一个察觉。   更在跑到太子府亲眼见到遭受鞭笞的傅青轩时,楚楚气的差点儿疯掉——即使是这个男人身上的一粒尘埃,楚楚心里也是比黄金还要金贵啊!现在这个混蛋竟敢这样对他!      太愤怒了,让李楚楚来不及谋划——当然,李楚楚也从来没谋划过什么事。倒提着剑就冲了进去,却再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还怕他会碰着的美男,竟会一路跑着,然后当着自己的面就噗通一声跳进了黑漆漆的护城河里。   等楚楚把纠缠自己的几个侍卫全格杀掉,却哪里还能看到傅青轩的半点影子?      李楚楚直吓得魂飞魄散,跟着噗通一声也跳了下去,一个人傻了似的闭着气沿着护城河底摸了一天一夜,却哪里有傅青轩的踪迹?   好在老天有眼,正好一个农夫经过,听李楚楚趴在河边哭的凄惨,驻足探问。      “我夫君,掉护城河里了——”李楚楚几乎是冲口而出。虽然不过是第二次相遇,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李楚楚心里却已下意识的就认定了美男,甚至绝望的想着,真是找不到,自己也随他去了吧……   恍恍惚惚的跟着农夫来至家中,一眼看到惨白着脸死气沉沉的躺在床铺上的傅青轩,李楚楚再次喜极而泣,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叩谢上苍——   虽然残了,可好歹还活着啊!      一直到很多年后,李楚楚还清楚的记得傅青轩第一次跟自己回庄里时的情景——   看到本来说要去挣钱养家糊口的自家小姐,却宝贝疙瘩一样从京城带回来一个只会默默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瘫子,云杉等人一下炸了毛,不顾云楚风闭关时不准外人打扰的禁令,死拉硬拽的把二爷拖了出来。      好容易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云楚风也是暴跳如雷,哪知还没冲进屋里,就被李楚楚挡在门外,傲然宣布:   她已经下了决心,今生就是死也要嫁里面的瘫子,谁要是敢动她的夫君,她就跟谁拼命。      云楚风当时就被吓住了,心里却也明白,这个侄女儿虽是自来孝顺,却最是个一根筋,真是逼急了,说不定真会玉石俱焚。   无奈何,只得退一步,也顾不得练功了,命令二宝几个全天候十二个时辰严密监控,绝不许侄女儿被人沾了便宜,可先是云杉,然后是二宝,最后是大头,一个个的纷纷跑过来抹着泪表示,这个活他们做不了,压力太大了有木有?      云楚风万分好奇,便自己披挂上阵,哎呀妈呀,差点儿闪瞎眼有没有,楚楚那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啊,每天怀里抱着那个男人晃来晃去也不嫌累不说,怎么一会儿偷偷摸摸人家眼睛,一会儿揪揪人家鼻子,甚至握住回小手都要偷笑半天真的有意思?!   终于云楚风想出一条计策——多了个人总得吃饭吧?家里可是揭不开锅了,大侄女儿,你是不是得考虑着出去挣点儿银子花了?      心里更是打定主意,只要楚楚前脚走,后脚自己就把这男人给丢出去!   看楚楚大力点头,云楚风长出一口气,只是那口气只出了半截就哽在了喉咙里——   这出去杀人呢,怀里抱着个男人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让我带好自己的东西吗?”李楚楚白了一眼近来越来越弱智的二叔,身形一晃,便绝尘而去。   却是第三天上就回返,除了怀里还抱着那个男人,竟是没带回一分银子。      眼看就是年关,帮人走镖的云杉和二宝他们也先后折返,两人回来时倒是兴高采烈,可也一共就带回了不到二两银子——库里倒是有些好宝贝,可那是给大侄女儿留的嫁妆,不管怎么样,也绝不能动一件!   云楚风愁得头发都揪掉了几十根,终于叹了口气,算了,看来今年比去年还要清苦,这么点儿银子,也就够买几十个馒头,肉,还是做梦时吃一口吧……      正自长吁短叹,鼻子忽然动了下,怪哉,这是什么味儿道?香,哎呀,太他妈的香了!   云楚风飞身而出,一下把同样直着眼睛往厨房跑的云杉给撞飞过去,却是停都不停,施展绝顶请功一溜烟儿一样往飘散出香味儿的地方飞了过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二宝和大头比自己还要早,正老老实实的蹲在厨房门口,不时抬起衣袖抹一下口水,无比热情无比诚恳的对着坐在轮椅上掂着大勺的瘫子叫道:   “快,傅公子,这地方也搅一下吧,瞧这耳朵的色儿,哎呦嘿,肯定好吃——”   嘴里说着,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二宝则狗腿的站起来,颠儿颠儿的凑到傅青轩身边,涎着笑脸道:“那个,傅公子累了吧,不然,让我搅——”      “你搅做什么?”李楚楚嗓门儿自来大,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坐直了,细声细气道,“你要是搅得话,这火,奴家就不烧了……”   二宝一抖,看一眼明明坐在炉灶前灰头土脸,却偏还要努力做出柔美样子的小姐,再抖了一下,终于垂头丧气的默默挪出灶房,对着蹲在不远处不住做着深呼吸的云楚风说出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二爷,女大不中留啊,不然,就把小姐嫁了吧。”      这么个花痴的样子,也就那个瘫子受得了吧?自己可不承认,是被那锅肉给收买了!   只是一直到很久以后,二宝都想不明白,明明把肉焖在锅里炖是最好的了,姑爷那么个精明的人,为什么那个除夕夜却偏要坐在灶台前不停的拿着勺子搅呀搅的……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睡不着,又起来码了个番外,这次是真的完结了(*^__^*) ━━━━━━━━━━━━━━━━━━━━━━━━━━━━━━━━━ 本文内容由【紫衣宫主】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