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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正北面,一驾百鸟朝凤云翳步辇坐落于大殿中央,撵上是名宫装女子,着了绢绫银纹束胸百褶广袖裙,以一件雪莲蝉翼斗篷为外披,高高绾起的梦游仙髻上,错落地斜插了三支同款式的玲珑点翠紫玉步摇,整个人若云霞般明灿夺目。   豆大的汗珠子从那近身侍候的小太监额头上落下,他却不敢动手抹去,只将腰脊深深躬下,道,“宜妃娘娘,您看如何处置?”   宜妃这才将眼皮掀了起来,丹凤眼细长,眸如点星,眼角眉梢尽是柔滑与傲气,手里头捻着一双紫金玄铁璎珞,徐徐开口,“下跪何人,可是查清楚了?”   “回娘娘的话,此女乃是赵婕妤的姨家表妹,四日前进宫探亲。”   宜妃顿了顿,换了姿势,斜倚在软靠上,勾起唇角一笑,道,“蓉妃姐姐才去了,便有人敢偷了她的遗物,又擅闯嫣华宫,着实是大不敬之罪!她既是如此挂念姐姐,不如陪着去罢,九泉之下也好做个伴。”   那缩在地上的少女闻言浑身巨震,猛地抬头,向前跪爬了数步,央哭道,“臣女并非有意冒犯蓉妃娘娘,只因偶然在外头拾了一只璎珞,又见嫣华宫门大开,那内槛里正巧也落了一只同样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误闯了宫闱,求娘娘网开一面,放臣女一条生路罢…”   宜妃仍是淡淡地笑着,纤指勾了勾,便又有两名太监上前,“本宫见这女子生的标致,若是杖毙了,实是不忍,索性就捡个轻巧的法子罢。”   那小岳子一听就会了意,朝那少女瞟了一眼,只见她满面灰土,仍是遮不住原本的美貌,可惜了这么个美人胚子。   他眼珠子一转,哈腰道,“娘娘心慈,见不得血腥气,据奴才所知,宫中久不用那芙蓉半面,不如就赐给她把罢。”   宜妃手下停住,点头赞道,“很好,即刻便办,本宫事务繁忙,一会子还要到坤元殿侍奉陛下了。”   此种刑罚,为宫闱十大酷刑之一,行刑人以两寸厚的樟木板大力掌掴犯人右半脸颊,以致头颅重创,口面损毁,直至气血瘀滞而亡。   此刑因着情状惨烈,半面脸上无一处好皮肉,似那盛开极致的芙蓉花,是以得名若此。   几名行刑太监当下便将白衣少女摁在地上,那女子挣扎不依,哭声凄厉,宜妃的近身嬷嬷莫言便取了半尺素纱,堵了她的口。   女子毕竟力气单薄,只挣了数十下,便再没了动静,整个嫣华宫寂静无声,只余那记记响亮的巴掌声,节律地回荡在这九重宫阙之上。   良久,白衣少女已经挨了三十大掌,原本柔嫩的小脸儿红肿不堪,唇角淤青,殷红的血顺着嘴角不住地淌,染了一地的红。   宜妃见她已将咽气,便不耐烦地拂了眉心,道,“你们好生办着,若是处理不当,就不必再回来了,本宫先行一步。”   正值此时,忽而响起黄培安宣旨之声,宜妃遂心下一紧,只得下撵接旨。   这一道皇命,正是赦免了此女罪责,以蓉妃仙去之由,只小惩大诫,不准处以极刑。   宜妃听罢,恨地银牙紧咬,皇上自蓉妃入了冷宫,表面上虽无甚异常,可她却瞧得出,皇上仍对那蓉妃情思难解,如此大罪只削去了位分,并不曾下旨定罪。   自她入东宫那一日起,蓉妃处处占尽了先机,集万千娇宠于一身,这么多年来,她忍得不甘,屈身侍奉,将她若姐姐一般相待,从未有过半点忤逆,就连陛下亦是时常赞她忠耿。   为得便是这么一天,数年的谋算终究没有白费。   此次,若不是她趁乱先一步下手,只怕有朝一日,那蓉妃定会风光复位,自家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可如今蓉妃一死,皇上竟不召见任何妃嫔,只一味待在慈宁宫里,现下又为了个不相干的女子,如此开恩恕罪,一切的一切,不过皆是因那蓉妃而起!   宜妃将罗袖攥做一团,却不可发作,遂斥责道,“姐姐素来心善,你们却这样大胆,还不住手,教赵婕妤宫里的下人来接她回去。”   小岳子捡起地上的璎珞,细气儿问,“娘娘,此物如何处置?”   “毁了它,捡个干净的地儿,烧给蓉妃姐姐罢!”宜妃凤目高挑,拂袖而去。   她心下怒意难平,面儿上却是一副伤心之态,蓉妃那贱人真真是个祸害,皇上对她当真情深至此,便是死了也不能教他淡忘。   若论出身品貌,自家哪一处及不过她?不过是晚了一步,却事事都输给她。   念及此处,宜妃的唇角划出一抹冷笑。   蓉妃她再得宠又如何?也不过是个死人罢了。一个死人又岂配和她一争高下!   唐相已死,放眼朝中,只有她沈氏一门,风头最劲。蓉妃生前的所有荣华恩宠,终有一日,会尽数落入她沈菁华手中。   嫣华宫内,几名粗使宫女将地上的少女抬回了芳明殿中。   她除却仅余的一丝微弱气息,便如同死人一般,毫无生机。   那小宫女不忍心再看,只叹后宫无常,最是红颜薄命。   斑驳的宫墙外头,残阳如血,落照在殿群屋檐的最高处,正是那嫣华宫的折翘琉璃顶。   曾几何时,那是六宫之中最富盛名的寝殿,恩宠羡煞多少妃嫔。而现下,却在翻滚的暮霞中,格外凄凉萧索,不多时,便随着日头西斜,一同隐进夜色里去了。   伴君如伴虎,最是无情帝王家,不过是一夕之间儿,便已沧海桑田。   依稀有暗淡的月光从窗棂外斜照下来,映出那雕花紫檀木软榻里沉沉昏睡的女子来。   唐婉若在梦里头挣扎了几番,奈何却没有一丝儿气力,只觉得右半张脸颊火辣辣地痛。   冷夜残烛,唯萤火寂寂。   她被囚在这阴森颓败的冷宫里,已是整整三十七日了。   当朝宰相唐正清结党营私,蓄意谋逆,一时惊动朝野上下,人人惶恐自危。   那些平素里千方百计高攀相府的朝臣们,此刻便又恨不得撇地干干净净,生怕受那连坐之罪。   后宫自古便是非之地,自然也是闹得个天翻地覆了的。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那唐家千金唐婉若,自十六岁入主东宫,便享专房之宠,这一宠就是八年光景。   太子段昭凌于两年前初临帝位,做了乾元第四代君主,号宣德武皇帝。   新帝登基,六宫不盈,掖庭虚空,一后四妃皆是空置,有封号的正宫娘娘,亦只有三位。   那唐婉若便以太子正妃之位受封蓉妃,晋为三妃之首,因着宣德帝并未立后,所以那六宫大权自然便落到了她手里头。   另外二妃,一是中书侍郎次女李灵,封静妃。   二便是那兵部尚书之女沈菁华,封宜妃。   其下宫嫔位分皆是不高。   而唐婉若亦是不负圣恩,于前年冬日诞下第一位龙子,母凭子贵,遂盛宠日隆。   后宫庙堂之中,谁也说不得那蓉妃盛宠底下,唐家的势力占得几分,而帝王的喜爱又占得几分了。   君心难测,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得,那唐婉若一介相府千金,端庄娴雅,自然深谙此道。   唐相权倾朝野,亦是不可说的秘事,却也是日后抄家衰败的根由。   一朝风雨欲来,将那权势荣宠尽数吹打去了。   变得比人心还要快的。   唐正清获罪当日,一纸废黜诏书当即颁下,唐婉若连朱钗华服都未及褪去,便被夺子搜殿,打入冷宫。   她深知父亲为人忠耿,绝无可能做那不忠不义之举。   况且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何必行这般自掘坟墓之事?   她几次上书求见龙颜,皆被冷冷驳回,除却每日例行问罪的宫人,再无他人问津。   在这般日夜不能成眠的时辰里,唐婉若抱着残存的余念等着、盼着,望陛下念及八年的夫妻情分,至少见得一面,便是死也死得瞑目。   可她终究是高估了帝王心性,那看似盛极的恩宠,却是这般经不得蹉跎。   天家恩宠,淡如纸薄。   在皇宫里倾轧了这许多年月,宠衰胜败早已看得透彻,只是不知报应在自家身上,竟是这般锥心刻骨的绝望。   在梦里,她头一回见到了爹爹,仍是幼时那慈爱的模样。   忽而有脚步声靠近,便闻得有女子轻唤,唐婉若仍沉在梦魇中无法苏醒,只由那女子叫了三声小姐。   小姐?多久不曾有人这般唤她,曾几何时,她也是那无忧娇憨的唐府千金,深闺花鸟,不问君王事,只谙画眉乐。   可自入王府那年始,旁人皆只敢唤她作娘娘主子,却只有阿碧始终如一,不曾改口。   阿碧是唐婉若在娘家时的贴身丫鬟,从五岁起便侍奉左右,只是她早在三年前,就已枉死宫中了。   她张开双目时,但见镂金木梁,细纱软帐,还有淡淡的烟萝香,这一切皆为后宫独有,却断然不是冷宫里的陈设。   仿若醍醐灌顶,唐婉若现下才忆起了,昨晚是宜妃来冷宫探视,在她被囚的日子里,宜妃倒是顾念旧情,时常冒着触犯宫规之险前来探她。   可这一回,她带来的再不是菜肴衣裳,而是一封密诏和一杯甜酒。   密诏上说,唐正清在宗人府大狱内,不思饮食,旧疾突发,竟先一步殁了,而唐夫人当即便自裁随夫而去。   唐家死的死,散的散,尽数碾做尘烟。   而甜酒里,便是世间最烈的鸩毒。   她抚了抚眼眶,却落不下一滴眼泪,万念俱灰之时,便早已顾不得宜妃此刻的处心积虑,只想尽快了断,再不愿受这煎熬之苦。   唐婉若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没受过半点苦楚,所以她等不得,亦忍不得。   那杯毒酒她饮得半滴不剩,是她柔顺端雅的贤名下,做得最是果决之事了。   只是如何也料不到,竟会是了断自家性命。   可现下怎得又出了冷宫,躺在这暖香的宫殿内?难不成那杯非是毒酒,而是另一种逼供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求撒花,求包养~   走宫斗路线,架空莫考据~~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小修了关于静妃父亲官位,不影响情节】   ☆、嫣华(一)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收藏和花花~有几万字存稿,放心跳坑~~~看过的童鞋留个爪吧~~   本文拟定的妃嫔位分如下【仅代表本文,非历史原型】   中宫 皇后   正一品 贵妃 淑妃 德妃 贤妃【贵妃为四妃之首】   从一品 妃   正二品 九嫔 昭仪 昭容 昭媛 修仪 修容 修媛 充仪 充容 充媛【昭仪为九嫔之首】   从二品 夫人   正三品 婕妤   从三品 贵人   正四品 美人 容华 充华 承徽   从四品 良人 婉仪 小仪   正五品 才人   正六品 宝林 顺常 良使 少使   正七品 御女   正八品 采女 选侍   正二品以上居一宫主位,对下自称“本宫”,奴才和奴婢称“娘娘”   其余称“主子或小主”。根据受宠程度给予封号,一般一宫主位都有封号。   除一宫主位外,皇上特赐的也可有封号,冠于位分前头,如X贵人,X容华。   唐婉若撑起身子,嘶哑着开了口,问道,“本宫是在何处?”   不想那宫婢竟是愈发慌了神,转身碎步跑了回来,唐婉若见了她的脸,更添疑惑。   这青衣小婢正是那赵婕妤赵墨颜身边儿的贴身宫女,唤作红菱,她记性绝佳,断是不会认错的。   红菱伏在床头压低了声儿道,“表小姐可是病糊涂了,这好不容易才过了鬼门关,怎可又说出大不敬的话来,若教人听去,白白枉送了性命!”   唐婉若教她这样一吓,也有些个迷糊,她就只问了一句,怎地就大不敬了?   转念思量,想来是因为获罪的缘故了。   她便点点头,垂眸却瞧见一双嫩白的手,葱指纤纤,丹蔻殷红,一时间恍了心神。   遂将双手对着烛光仔细端详,自嘲道,“只是为何会在你家主子的寝殿里?赵婕妤不怕牵连于她么!”   红菱见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和方才莽撞冒失的表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小姐…您可是当真糊涂了?不在咱们芳明殿,还能在哪里?您是小主的表妹子,她是冒险求了陛下,才教那宜妃收了手,如若不然,还不知后果…”   唐婉若脑子轰鸣作响,红菱说的这番话,全然和自己搭不上干系的。   可一听到宜妃二字,她便冷笑连连,双手不由地将身下的丝绵攥紧了去。   “你再好好瞧瞧,本宫并不记得甚么时候和赵婕妤成了姐妹了。”唐婉若便将锦被掀了,起身下榻。   虽已是初春,可仍是夜风寒凉,唐婉若素裙曳地,迎风站了,似有出尘若仙之姿。   红菱一时瞧愣了神儿,直到唐婉若经不住眩晕,身子一歪,她才忙地上前扶了,颤声儿道,“那宜妃娘娘下手这样重,小姐恐是落下了病根儿了,奴婢这就去请赵太医来。”   唐婉若推开她,只将眼神轻扫,一语不发,幽幽地就往殿外走。   现下也顾不得为何会在此处,既已出了冷宫,她定要求见陛下一面!   “尽管教她去,想是那宜妃下手仍不够重,打不改她这野性子!”推门进来的,正是一袭淡紫色华服的赵婕妤,珠钗步摇,曳曳生姿。   红菱如蒙大赦,赵婕妤秀眉紧蹙,过来便将她按在圆凳儿上,喝道,“从前儿我不愿接你进宫顽,就怕你惹出乱子来,那宜妃岂是咱们敢沾染的?”   唐婉若见她们口口声声说那宜妃,心下不由地冷笑。   当真是拜高踩低,昔日她何曾将宜妃放在眼里,那宜妃又怎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一朝败落,墙倒众人推。   连赵婕妤也搬出宜妃来压她,唐婉若怎地能忍下这口气。   她缓缓抬起头,眼波流转似水,并不似那清澈的溪流,却是一汪深不可测的古井,毫无波澜,唯暗涌浮动。   只这一个眼神儿,赵婕妤便被那气势震住了,竟是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虽然样貌体态未变,可总觉得哪里不同了。   唐婉若徐徐起身儿,道,“本宫同宜妃的恩怨,岂轮得到你来评说,快替我禀报陛下。”   赵婕妤神情怪异地将她望了,那红菱也只是摇头,二人似有话难言,又仿佛笃定了甚么一般。   “妹妹若是有意进宫,便回去征得姨母首肯,倒也无妨,只是我无法做主。但你这疯言疯语的毛病,断是要改的,怎可一口一个本宫地称呼,那二字也是你能用的?”赵婕妤耐心地劝着。   唐婉若不愿在此处多费口舌,心烦意乱间,便往殿外走,路过那殿中侧立的铜镜儿时,无意间瞧了一眼,谁知这一看之下,只觉如坠冰窖,刺骨的冰冷从脚底蔓延开去,教她动弹不得,惊恐地再不能说出一个字儿来。   那对镜而立的女子,着了素白的里衣,乌发及腰随意垂下,如丝如瀑。一张尖尖的瓜子脸上半边儿红肿淤青,嘴角还带着血痕,情状惨烈,而左侧脸颊却完好无损,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般莹白。   顾盼间瞳如秋水,略显稚嫩的脸容上,却是一股子风流妩媚,除却那伤势不谈,依稀能瞧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她动动嘴唇,那镜中人亦是一样的动作。   镜子里头分明是陌生女子,那一张幼嫩美艳的脸孔,绝不是她唐婉若的!   自己为何会俯身在旁人身上,何其荒唐…   她在震惊中,久久无言,赵婕妤见她只瞧着镜子出神,便道她心疼那张面皮,遂柔声儿说,“皮肉伤不打紧,我已命胡太医配了莲玉膏,莫要担心,只盼陛下不在问罪才是了。”   “我…我究竟是如何了?怎会受伤…”唐婉若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恐,只将心口握了道。   “看来你伤得不轻,竟是不记得了。只因你乱闯宫闱,犯了禁忌。”赵婕妤叹道。   “我闯了宜妃的落玉宫?”唐婉若只觉得愈发冰冷,那话音儿里颤抖地不可自持。   “不,你去的是嫣华宫。”   婉卿秀美,若草木之嫣华。   这便是当年段昭凌为她挥万金而建的华美寝宫,位于六宫正中,为后宫殿群之首。   世上再无人比她更为熟悉。   “那…蓉妃去了何处?”唐婉若猛地抬眼,盯着赵婕妤发问。   赵婕妤面色隐晦,将她凝了,字句清晰,道“殁于冷宫。”   唐婉若只觉身子一软,再无半分气力,竟是凭空朝后倒了过去。红菱忙地扶她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回床塌上。   唐婉若已死……   那此刻的芳明殿中的她,又是何人?   便在此时,又有宫婢急急来报,说是坤元殿的王公公正打西边儿来了,即刻就要进殿。   话音方落,就听殿外响起那拖了调子的嗓音,“圣上有诏,宣赵婕妤接旨。”   赵婕妤急忙拉着唐婉若下榻,红菱并几名侍婢替她理衣绾发,以鲛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明眸。接旨前,那赵婕妤在耳边仔细嘱咐道,“一会子你只管跪着行礼,万不可有任何差错儿,不然我也保不得你了。”   时下王忠明已踱进殿内,在正门外站了,将衣袖一抻,便有侍者呈上明黄卷轴,他微微乜斜了眼,派头很足。   难怪他眼见儿如此之高,能在皇帝身边近身侍候,那权力自是可大可小,无法估量了。   王忠明官居四品,是宫内资历最老的宦臣,曾侍奉过先帝十五年,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了。   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唐婉若心下千思万绪,多少个晨昏里,都是由他传召,进出于坤元大殿,而如今,时移世易,相似的情景,却早已非当初之人。   王忠明见眼前的女子,不过是十五六岁儿的模样,虽是有伤在身,鲛纱之下,仍不掩那眉目如画,风流婀娜,气韵上竟也是谦卑有度,很是出挑。   放眼六宫之中,敢和他直面而对,又能收放自如的宫嫔,除却已故的蓉妃和风头正劲的宜妃,再无他人。   赵婕妤暗自拽了她的衣袖,唐婉若这才低下头来,端端正正地行了宫礼。   王忠明从那女子身上移开目光,便当下宣旨。   赵婕妤那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圣上下旨,免了她不敬之罪,说不愿扰了蓉妃在天之灵,只小惩大诫,不做重罚,责令苏复三日后将女儿接回家中,三月之内不得再入宫门半步。   唐婉若脊背笔挺,菱唇紧抿,侧脸线条柔美,几缕黑发顺着额角随意散着,更添楚楚动人之姿,只是暗影覆盖下来,瞧不清眸子里的情绪了。   接了旨,那王忠明自不多留,临走前儿,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道,“苏姑娘沾了咱们娘娘的恩德,日后自求多福罢。”   “谢圣上恩典,谢蓉妃娘娘,庇佑。”一语不发的唐婉若,忽然重重伏身在地,嗓音清亮,恭敬地叩了头。   “姑娘倒是个明白人,早些收拾回府去罢。”王忠明出了芳明殿,心下暗自称奇,凭他数十年的独到眼力,便知那女子绝不简单,非池中之物,若日后留得宫中,只怕这六宫的气象,就要变了。   直到那王忠明离去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了脸庞,仍是跪在原地,似自语地问道,“我是谁?”   赵婕妤忙地要将她扶起,她却是手臂一沉,再次问道,“姐姐?告诉我罢。”   “你父亲乃京司兵部左郎中苏复,你是家中长女,名苏嫣,下有一妹苏芷。”赵婕妤只当她是病坏了脑子,不由地心下一阵子难过。   兵部左郎中,为武官中正四品,而苏复此人,她并无无多余印象。   掌信时分,宫中已是宵禁,陛下不常来芳明殿,想来那赵婕妤早已习惯了,做了一会儿绣工,便打发红菱替苏嫣收拾行头。   “听如暮姑姑说,陛下自蓉妃入冷宫之后,除却招幸过宜妃一回,就再没有了,整日在坤元殿理政,想是有所触动了。”红菱端了镜子,服侍赵婕妤梳头。   “怎地能没有触动?虽说蓉妃得宠是因着唐家势力,可能长宠八年不衰,怎是权势二字便可抹杀了的,总归有些情分在里头。”赵婕妤语气中半是哀怨,半是艳羡,又道,“我曾见过陛下瞧那蓉妃的眼神,是同旁人不一样的。那蓉妃何其幸也,能得陛下如此恩情,这辈子便也值了…”   “小主不必哀叹,这蓉妃一去,六宫自是要从头变了的,您日后能见陛下的时机便也多了,蒙获圣宠断是迟早的事儿。”红菱嘴儿巧,说的很是中听。   “宜妃那样不容人的性子,怎是好应付的?”赵婕妤转头拿了凝脂敷面儿,用指尖儿挑了一缕莹润,在脸颊上轻轻匀开,叹道,“可怜嫣儿还小,竟险些命丧她手,要怪也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得宠,无法护她周全,教她挨了数十个耳光子,虽是捡回了命,却落了痴痴颠颠的毛病,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嫣华(二)   唐婉若立在侧殿的屏风后头,将她们的话尽数听去了,竟是对那赵婕妤生出些许好感来。   从前她贵为蓉妃,只将那赵婕妤瞧做无关紧要的人,她样貌、家世皆是平平,几乎毫无存在之感了。   倒也因着她性子好,不曾生过事端。   唐婉若便回了陛下,以她侍主忠心,入宫年月不短为由,升了她的位分,册封婕妤。   这般举动,也是为了制衡六宫之权,均分圣恩罢了。   之后的谈话,她已无意再听,推开花窗儿,但见一轮满月高悬,依稀映出嫣华宫磅礴的殿群。   各宫华灯逐艳,唯有那一处已是人去楼空。   唐婉若在窗前伫立良久,忽而心下一动,将寝殿烛火吹熄,便从窗外潜了出去。   通往各宫的路,她早已烂熟于心,不一会儿,嫣华宫便在眼前。   “何人在此!”不远处有两名小太监喝道,她便一闪身儿,转到殿后的侧门里去了。   那小太监只见白影一闪,展眼功夫儿就没了踪迹,现下夜色漆黑,不由地惧从心生,更别提上前追赶了,只蹲在正殿门口儿,嘴里直唤,“蓉妃娘娘大德,小的们只是奉命看守,绝无冒犯之心,冤有头债有主儿,莫要为难小的…”   因着蓉妃新丧,下午宜妃又严惩了苏嫣,这半夜里,绝无人敢来此处,沾染这不祥之气儿的。   唐婉若没费多大功夫,就打侧门进了殿。   素白的裙摆一路蜿蜒,乌发散漫,黑白分明,在这荒芜的大殿中,散着诡异的美。   月华正盛,她独立在这偌大的嫣华宫中,情思千纵。   前尘往事,仿若一场风花雪月的旧梦,瞬时便将她淹没。   每一步都恍如隔世,这宫中陈设,竟无丝毫改变,好似她从不曾离去。   夜风经那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淡绯色的红绡罗帐轻柔摆荡,她也数不清,这一方香软的御榻,承载过多少次缠绵的欢爱。   段昭凌曾无数次将她抱至膝头,拂着她的发道,“嫣儿,你便只是朕一人的嫣儿。”   那温柔的神态,再不是君临天下的凉薄。   她闺名嫣儿,六宫之中只有段昭凌一人知晓,每每缠绵之时,他便是这般唤她,他道,“若得嫣儿,朕自以金屋储之。”   于是,彼时便有了嫣华宫。   这殿名里含了她的字,那只是他一人的嫣儿。   可她如今才明白,世间从来就没有白得的恩宠。   那代价,竟是如此沉重,那孽债,竟是不可渡的劫。   焦尾琴静静地摆在台阁上,她绕过几重翠屏,走过去拨弄,凄厉地划破长空,从前未曾发觉,这琴音也是如此萧索。   “嫣儿,有了你的琴声,教我如何再听得进旁人的?”   “那嫣儿日日为你抚琴,段郎便不用去听旁的…”   咯咯的娇笑声犹在耳畔,这殿内处处尽是他的身影儿。   嫣儿…那是她的咒语,无休无止。   唐婉若蜷缩在墙角,本以为眼泪早已流尽,可仍是泪湿粉面,乱了心肠。   “嫣儿,是你么?”   唐婉若猛地抬头,紧抓着鎏金隔板站起,她便是下黄泉,饮了孟婆汤,也认得他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竟是有些仓促,她死死贴在屏风后头,隔了层薄薄的细纱,一瞬不瞬地将那人望着。   月光将段昭凌高大的身形,拉的很长,夜风盈袖,衬得愈发俊挺。   他虽已褪去了金纹龙袍,只着了单薄的暗青色玉褂,随风簌簌而动,可仍是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君王之意。   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中,宛如精雕的泥塑,沉静萧索。   这集万千钟灵毓秀于一身的男子,他只那般站着,便已是君临天下。   却又是遥遥不可及,凉薄如斯。   “嫣儿…又怎会是你…”   他这一声儿,尾音沙哑,似嘲似叹。   若不是她已得如此下场,定会不顾一切地向他而去,以为他仍是有情。   可如今,她怎能以这副模样出现,告诉他,父亲是遭陷害的,告诉他,自家死的冤屈!   一切早已不能回头了。   唐婉若将双耳紧捂,贴着屏风滑到地面儿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扶着僵硬的双腿走向寝宫内殿。   他终究是走了,也许今后再不会来。   指尖下是打磨锃亮的琉璃镜,用南疆雪山独产的东珠加以滑石粉,又经了数月淬炼,才得了这世间仅有的一面儿。   珠翠妆奁仍在原处,皇上赐予她的珠宝首饰太多,用之不暇,她便教眉珠尽数收了起来。   而这奁里所放,皆是个中珍品,她颤巍巍地拿起那副凤尾玉瑶簪,握在手里头,刺骨冰凉,不一会儿,便有暖香滋生,这是最难得的青州暖玉,有去腐生肌、散香怡人之效。   明月八宝钗,象骨玉胜,九花玉冕,黑珊瑚步摇,玉叶梅花镂今簪,各色花钿、篦子,繁复而华丽。   一双八仙如意双龙坠搁在外面,这是初入东宫那年,段昭凌赠她的第一副首饰,她便一直佩戴,直到打入冷宫那一日。   她静静坐了许久,遂将这坠子并其他几样饰物放入怀中,往暗格里去了。   嫣儿已死,留这嫣华宫还有何用?   自此而后,世间再无唐婉若,有的只是她苏嫣一人。   子时,忽见后宫内浓烟滚滚,正打那嫣华宫处升起,凶猛的火舌如同殷红的凌霜花,肆意蔓延,烧红了整个天幕。   “嫣华宫走水了!”   赵婕妤正在睡梦中,却被守夜宫女芳竹唤醒,外头亦是乱作一团,噪杂不已。   红菱忙地服侍她起身,方披上了夜裘,就见那王燕疏急匆匆地携了婢女进来。   王燕疏位及美人,与她同住一宫,若按宫规而论,非正二品以上妃嫔,无掌管一宫事务的权力。   不过相较而言,婕妤自是比美人高了一阶,两人同住,便有赵婕妤做主。   “姐姐,外头都要闹翻了的,那嫣华宫真真乃是非之地,怎地忽然又起了火!”那王美人也是只着了中衣,一面儿抚着胸口不住地叹。   赵婕妤到院子里瞧了一眼,但见天幕微红,有浓浓的炭火味道飘来,她遂命芳竹掩了门窗,这才回殿。   “这件事来的蹊跷,绝不会就此作罢,咱们要多多小心,谨言慎行才是。”赵婕妤安抚了王美人片刻,这会子睡意全无,且先对坐了喝茶,压压惊了。   “姐姐,外头怎地这样吵?竟教我睡也睡不得了。”   赵婕妤回头,就见一袭贴身细纱亵衣的苏嫣扶着门棂站着,发髻松散,面覆轻纱,似是嗔怨,如此情态,更教人心生爱怜。   她忙地过去,将苏嫣揽到怀里,仔细抚了抚,便道,“嫣儿莫怕,同咱们无关,是嫣华宫走水了。”   王美人却是玩味地将她打量着,不曾想这小姑娘命硬,竟能逃过如此酷刑。   苏嫣因着岁数小,身量娇小,便佯作惧怕地伏在她怀里不起来,眼波一转,遂抬起头来,神态纯然天真,问道,“那嫣华宫的蓉妃是如何死的?”   “这不该你知晓。”赵婕妤将她拉到桌旁坐了,苏嫣接了茶,便瞧见那王美人正望着自家。   王美人眼中诧异一晃而过,带着小人得志的笑,道,“那蓉妃是咎由自取,羞愧自裁而死的,罪有应得!”   可当晚,分明是宜妃传了圣上旨意,赐了毒酒…为何如今却落了个畏罪自缢的罪名!   苏嫣静静听着,凝着那张媚俗的脸,这才恍悟。   自家那一场生死,当真是太不值得,一场精心布下的局,她却在失去亲人与恩宠的打击下,失了分寸,白白中了那宜妃的圈套。   前世她拥有一切荣宠与地位,从不曾将心思花在后宫里勾心斗角的功夫上,此事之前,宜妃对她素来恭敬有加,千依百顺,从未露出过端倪,却不知已是狼子野心。   只恨当初将人心瞧得太重,临了才落得如此凄凉。   苏嫣双目微垂,面纱下徐徐地勾起一抹笑,如罂粟般涩毒。   长路漫漫,这笔血债,一分一毫,定要教她尽数偿回来。   王美人素与宜妃亲近,为宫内人尽皆知,两年前她初入后宫时,见蓉妃荣宠最盛,便欲依附,谁知蓉妃根本无意栽培于她,遂又心存恨意,眼巴巴地攀上了宜妃,鞍前马后,十分谄媚。   这样的人,若不是现下时机未到,她自然是不愿多瞧一眼的。   “你先回去歇息,后日还要赶路。”赵婕妤欲将苏嫣支走,不料那王美人又发了话,“瞧苏妹妹这俏摸样,便是愣神儿也比旁人好看了,若是我这话儿将她吓着了,便算我多嘴。”   “嫣儿还小,哪里见识过这些?只怪我教导无方,”赵婕妤委婉地将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仍要谢宜妃娘娘手下留情,这会子,嫣儿才能安然无恙了。”   王美人悠悠地将茶盅搁下,遂露出那一贯奉承的嘴脸,连忙接口,“那是自然,咱们宜妃娘娘素来心慈手软,最是体恤下人,断不似嫣华宫里的那位,清高气傲,容不得人了。”   “人死为大,咱们倒不必多多议论,这些日子,宫中风头正紧,仍是少说为好。”   苏嫣观那赵婕妤一言一行,倒是个难得稳妥之人,亦识大体,只可惜样貌平平,也不懂得讨陛下欢心,久而久之,恩宠便渐渐淡了。   倒是那王美人,虽是面目虚伪,可因着宜妃提携,加之于媚功上很下功夫,皇上每月照例会有两次临幸,竟是比位分更高的赵婕妤,更得宠些。   三人各自思量之间,便见小礼子并芳竹打殿外进来禀报,说是如暮姑姑方从冯昭仪那儿过来,正是查问嫣华宫走水之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双坑一起更,因为白天上班很忙,小五到晚上再更,两边皆会兼顾。   进来的童鞋不要大意地收藏吧~~   ☆、花开并蒂   如暮此人为六宫宫女总掌事,官从正三品,袭四品俸禄,宫里头的宫女小主见了她,仍需尊称一声姑姑。   赵婕妤同王美人仔细答了,又有宫女太监为证,并没甚么疑点。   “这位姑娘眼生,老奴瞧这也不像新来的宫女儿。”如暮姑姑眼光锐利,径直朝苏嫣走来,赵婕妤见状方欲辩解,只见苏嫣当下眼眶一红,竟是哭了起来,直往她怀里钻去,口里嚷着,“姐姐,快送我回家罢,我再不敢呆在宫里了。”   一面儿捂着那浮肿的半张脸儿,嘤嘤啜泣,十分可怜,赵婕妤便对如暮道,“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妹子,前几日进宫探我,今日因着顽淘,才被宜妃娘娘责罚过了,这会子还伤着,打傍晚起便在寝宫里养着,并不曾离开半步。”   如暮见苏嫣小女儿怕事,这才客气道,“那老奴便往别的宫里去了,小主们早些安置罢。”   王美人心下暗笑,这苏嫣真真儿是个绣花枕头,空有副好皮相,却是个胆小不中用的。   见如暮一行人走了,此事暂时作罢,她便也携了婢女回殿去了。   睡前,苏嫣拉着赵婕妤说了几回话,便将话锋一转,问,“那蓉妃去了,她的儿子可曾受了牵连?”   赵婕妤便答,“靖文皇子毕竟是皇家血脉,自是无虞,这会子养在慈宁宫里。”   苏嫣暗自宽了心,不论如何,靖文都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儿子,他如今安然无恙,总算是得以慰藉。   那血浓于水的母子恩情,便是隔了一世,也教她无法割舍,但现下时机还不成熟,决不可贸然妄动了。   嫣华宫大火,起得蹊跷,那看守的小云子和小文子,直说宫里头不干净,一晚上尽是怪事。   先是有女子白影儿进出,又有莫名的琴音传来,不一会就着了火,想是那蓉妃娘娘阴魂不散,不肯走了。   黄培安在宫里久了,甚么冤屈没见过,自然不信鬼神这一套,便下令将那两名小太监拖下去,各打了三十大板,以示惩戒。   大约丑事,苏嫣便在这噪杂声儿中睡了过去,十分安稳,不曾有梦。   次日清晨,红菱仔细服侍了她梳洗,对着铜镜,见苏嫣虽是只着了寻常流苏碎花裙,亦未施粉黛,却能将这鹅黄色穿出十二分的俏,遂笑答,“原只道华裳衬人,见得表小姐,才知人亦可衬衣了。”   赵婕妤安排妥帖,待巳时方过,便由小礼子并几名小宫女陪着,往皇城南侧的玄武门去了。   离宫当天,连阴了数日的天幕骤然放晴,春风煦暖。   一夕之间,宫里的芙蓉花竟是尽数盛放,淡淡的香气缭绕似雾。晨光泛着柔和的金,落照在琵琶湖面儿上,映出那一池红艳似火的芙蓉花,怡人心醉。   苏府的马车早早儿地便在停在玄武门外,一径翠色布幔,双马驱车,远远能依稀瞧见有家仆牵马侯着。   两人叙话一番,赵婕妤仔细拂了她的面纱,面有愧色,亦是十分心疼,苏嫣才辞别而去。   她方走出数步远,那赵婕妤忽而在身后道,“妹妹,这宫中人情凉薄,非是久留之地,你此次一去,望莫再回来了。”   苏嫣回眸,一时无语,只将她望着,随即弯了眉眼,冲她甜甜一笑。   从玄武门远望而去,玉烨皇城巍峨壮阔,坐北依山,南临渭河,一脉帝王之气。   那笑意仍挂在唇畔,她敛起眸色,再不回头地渐行渐远。   姐姐,你的好意,嫣儿此生无福消受,只怕日后,定然要负你一番苦心了。   还未走到车马跟前儿,就有蓝衣小婢忙地迎了上来,替她披了斗篷,又好生打理一番,直说,“那宫里的娘娘个个都心狠手辣,教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夫人昨晚急的直抹泪儿…”   苏嫣见这丫头言语直爽,生的圆脸弯眉,瞧着十分顺眼,却仍是将她打断,道,“是非之地,咱们回府再说,先扶我上车罢。”   那小婢一愣,随即忙地搬了脚凳,待苏嫣进了车,才吩咐车夫启程。   苏嫣将帘子掀了,冲她道,“你也进来坐罢。”   她更是疑惑,今日这大小姐怎地这样不同,从前她只喜欢一人独坐,从不让人陪着。   一路上驱车直走,苏嫣将面纱卸下,那小婢瞧见伤口,登时双眉紧蹙,心疼道,“小姐便是有错儿,那宜妃娘娘也不必如此下狠手!”   苏嫣只娇娇一笑,问,“你本名是哪几个字,说与我听听。”   小婢不解,只得如实道,“奴婢自五岁进府,老爷便赐名兰若,并不记得本家的名字了。”   苏嫣又随口问了几句闲话,大约了解了苏府脉络。   兰若许是跟在苏嫣身旁伺候久了,十分贴心,苏嫣阖了双目,倚在软靠儿上,忽而想起了阿碧来。   车身徐徐停住,兰若轻唤了几声,苏嫣缓缓张开双眼,秀目潋滟,由她扶着下了车。   苏府的朱漆大门两扇并开,门口立着两头石狮子,虽不十分宏大,总归是官宦世家,该有的派头仍是很足。   苏嫣挽起裙裾,抬头望着苏府的金字牌匾,方觉如梦初醒,惶惶然顿悟。   踏进了这扇门,便要和从前划地干干净净,以苏嫣的身份,重新再活一世。   环顾周围,苏嫣和兰若对视了一眼,便都觉出了异常。   “晨起奴婢出门时,老爷夫人早早儿地备好了东西,怎地这会子也没人来接小姐的?”兰若嘴快,探头瞧了瞧,连李管家也不在。   “咱们赶紧瞧瞧去罢。”仍是苏嫣果断,她刻意放慢了步子,由兰若引着进屋。   苏府是整齐的白墙乌瓦建筑,间隔地点缀了花圃菜园,别有一番简洁地韵味。   未到正厅,就见一名五十来岁儿的灰衣老仆急匆匆迎来,“家里出了大事,夫人请小姐赶紧过去!”   苏嫣点了点头,脚下加快了步子,待到正厅时,但见立了满屋子的人。   上座那紫裘贵妇人见她来了,满面愁容地下了榻,仔细瞧了瞧,不由地掬了泪,将苏嫣搂在怀里,道,“你伤成这样,教娘的心都揪碎了!”   苏嫣便携了她的手,道,“娘莫要伤心,我这不是好好儿的,皮肉伤最不打紧,不消几日就能痊愈。”   “我的嫣儿真真是长大了,经了此事,日后再不可莽撞胡来了!”夫人赵氏破泣为笑。   “家中出了甚么事,为何不见爹爹?”苏嫣见她对自家慈爱有加,心下不免有些愧疚,这一家子人殊不知道,大小姐早已魂归九泉,她只是桃代李僵罢了。   方说起这个,赵氏便又添了愁,道,“事出突然,一个时辰前儿,朝廷忽而派了监察御史来咱们家,询问了片刻,竟是将你爹爹押走了,说的甚么近一步问话儿,可问话怎地需要这样大的动静?你爹爹平素为人老实,如何也不会犯下事来!”   “娘,莫急,咱们仔细想想,近日可是惹了甚么人,爹爹在府衙里可是接了甚么案子?”整屋儿的人皆是心急如焚,只有苏嫣最是冷静。   从旁那翠袄夫人这会子也说了话,道,“还是大小姐想的周全,夫人惦念老爷,现下咱们仍是想法子为要。”   苏嫣正辨不清身份,却见那翠袄夫人身旁站了位粉衣少女,形容娇俏,一汪水灵灵的圆眼,将她望着,忽而开口,声音脆嫩,“长姐,爹爹走前留了句话,教我听去了。”   想来这便是二姨娘周氏和她的小妹苏芷了,周氏忙地道,“芷儿快说,老爷说了甚么?”   “爹爹说,去林家。”   林家?苏嫣正想着,那赵氏便喜道,“林家,正是林监察!咱们苏林两家为世交,想来定是能帮上忙的!”   “这下咱们可有路子了。”周氏陪着笑,又将苏芷拉过来,赵氏便道,“这回芷儿立了功,待老爷回来,定要讨你的赏。”   苏芷甜嫩地笑,偎到苏嫣身旁儿,仰头问,“长姐,那宜妃娘娘可是十分厉害?听他们都说,宫里的女人皆是不好惹的。”   周氏呵斥道,“你姐姐刚回来,莫要添乱。”   苏嫣只当她是小女儿心性,遂俏皮道,“甚么娘娘我并不了解,不过宫里的板子当真厉害,若你以后不乖,就领你进去受罚!”   那苏芷吐了吐小舌,又乖乖地站了回去。   赵氏便张罗备礼,即刻就要去林府拜访,苏嫣亦顾不得有伤在身,便收拾妥当,遂赵氏同去。   走前儿,苏芷私下同苏嫣说,“文远哥哥昨日来过了。”   苏嫣只得佯作知晓地应下了,可苏芷却拉着她又道,“他十分歉疚,说今日再来。”   “等我从林府回来再说罢。”苏嫣不以为意,那苏芷却更觉奇怪,长姐自宫中回来,言行间皆似变了个人儿,竟是连自□好的文远哥哥亦不放在心上了。   林府离苏府并不远,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   林家管事见是苏夫人和苏小姐来了,十分客气,忙地通报引见。   林夫人携了家仆们笑着迎过来,一行人寒暄着进了屋。   赵氏仔细说了事情始末,林夫人亦是面色焦急,不住地安抚她,说林老爷一会儿就回来了,教她宽了心,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保苏大人出来。   赵氏自是感激万分,苏嫣便上前行了礼。   林夫人这才注意到戴了面纱的苏嫣,不禁皱眉道,“嫣儿这是怎地了?”   “说来话长,都怪她顽淘,幸得没出大事了。”赵氏不愿细说,便问,“怎地不见清清?”   林夫人笑道,“她这会子正在卧房里,教嫣儿过去罢,两人已有小半年不曾见面儿了,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林家小姐的闺房在一弯木桥后头,十分雅致,苏嫣扣了门,只听那淡淡的声音道,“谁在外面?”   苏嫣推开门,那琴台前的女子抬起头来,惊喜道,“嫣儿,原是你来了!”   当看清楚那林清清的样貌时,苏嫣却愣在当下。   少女倚琴而坐,身着淡黄色锁花小褂,一双温婉的杏目,两弯秀致的细眉,尤其是那柔婉的神韵,竟和上一世的自己,生得七分相像!   这惊诧着实来的太过突然,苏嫣凝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后宫女官位分表【摘自百度,本文亦遵从此表规则】   正三品:掌事嬷嬷(管理所有宫里大事,负责分发俸禄,分配宫女等)   从三品:御前尚义(皇帝贴身宫女)   正四品:礼教司仪(教导正七品以下小主和宫女)   从四品:风仪女官(太后,太妃,皇后或侧皇后贴身宫女)(每个主子1名)   正五品:尊等宫女(从六品『含』以上妃嫔的贴身侍女。)(每个主子1名)   从五品:各宫主管(每个宫里的主管宫女,可监督其他宫女)(每个宫1名)   正六品:御花园,佛堂等其他宫殿里的主管宫女   从六品:浣衣局主管(管教犯错的宫女)   正七品:冷宫主管(分配冷宫里的食物,衣裳)   从七品:一等宫女(端茶倒水等轻活)(娘娘2名,小主1名,秀女无)   正八品:二等宫女(做饭煎药等不轻不重的活)(娘娘2名,小主1名,秀女无)   从八品:三等宫女(烧煤守夜等重活)(娘娘2名,小主1名,秀女无)   正九品:打扫道路和每晚巡视的宫女   从九品:冷宫宫女(1位妃嫔1名)   正十品:浣衣局里的宫女   从五品以上可以称姑姑   ----------------------------------------   所以如暮姑姑在后宫的地位颇高,赵婕妤对她几分敬重亦是应当。   ☆、不识宁郎是故人   林清清仍是温婉地笑着,将她拉到软榻上,亲昵地询问了片刻,只说教她们莫要担心,想来这苏林两家的小姐关系亲厚,从林清清的言行上便能瞧得出了。   苏嫣亦不遮掩,径直将面纱取下,露出半面儿伤口,林清清找来上好的药膏,替她敷上了,便道,“此次你进宫,可曾见过那位蓉妃娘娘?”   苏嫣又是一惊,旋即说道,“不曾,蓉妃前日便去了。”   林清清面上的神情十分复杂,似有欣喜又似有忧愁,这顿时教苏嫣起了探究的兴味,她笑的十分艳丽,便问,“林姐姐,你认得蓉妃?”   “蓉妃娘娘哪里认得我,不过是去年围猎时,我在围场外头见过她一面儿,当时皇上正揽着她看热闹,我离得很远,只瞧见皇上对她…对她真的很好,后面跟的一众妃嫔,皇上连一眼都不曾看的。”林清清说道皇上时,脸颊上不觉地飞了一抹红晕。   苏嫣仍是笑着,可心里却一片冰凉,林清清见她不答,更添了份娇羞,便握了脸道,“如今蓉妃去了,想来皇上应是十分伤怀。”   “若是伤怀,又怎会将她关在冷宫里三十七日,直到死去。”苏嫣直直地看入她的眸子,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子怎会有真情?”   林清清摇摇头,道,“不,我见过的陛下,是有情之人。”   这单纯的女子,竟会天真地以为帝王有情,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情爱的瑰丽幻想罢了。   难怪她动情,段昭凌那样的男子,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论是他尊贵无上的地位,亦或是他俊朗高华的仪表。   苏嫣不再争辩,俏生生地笑了,打趣道,“我听出来了,林姐姐之意并不在蓉妃,想是心里惦记着旁人吧!”   林清清晕色更深,推了她嗔道,“教你口没遮拦的,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原是随口问问罢了,我本来想要告诉姐姐的,现下是用不着说了。”苏嫣故意卖了关子,林清清便缠着她问。   苏嫣心里头尽是那晚,嫣华宫内段昭凌寂寥的身影,林清清说了些甚么,她全然听不进去。   末了,她只静静地道,“宜妃如今龙宠正盛,再不会有人记得蓉妃了。”   林清清亦是安静下来,两人凭窗而坐,各怀心思,窗外云淡风轻,一片晴好。   “嫣儿,我听父亲说,皇上一直在彻查此案,所以始终未定唐家的罪。”   苏嫣幽幽开口,“只可惜,结局都是一样的,这般下场,许是他最想看到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林清清见她话语中似是对当今圣上颇有不满,以为她因着受罚之事,心存怒意,便哄劝了她几番。   直到林老爷同苏夫人议完了事,才差丫头雨溪唤两位小姐出来用膳。   一场宴饮气氛融融,林老爷带回消息,说陛下因着唐相一案,广布罗网,将相关的官员,尽数招致御史台问询,林魏海官至御史右监,恰在御史大夫手下当差。   说苏老爷明日便能安然回府,不必太过担忧。   赵氏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苏嫣亦松了口气儿。   过了晌午,赵氏便要辞别,一家子人仍等着消息。林清清却缠着苏嫣,只说好久不见,要嫣儿在府里多待几日了。   林夫人亦是几番挽留,赵氏见她们二人亲厚,便笑着应了,苏嫣便乖巧道,“我打更之前定是赶回去,林姐姐自然会帮我安排妥帖。”   赵氏这才携了丫头回府,那苏嫣同林清清并排躺在小阁的软榻上,林清清到底是小女儿心性,情思缱绻,如同所有的闺阁小姐,有着对情爱和缘分的美妙憧憬。   林清清对她十分依赖,始终与她五指相扣,苏嫣侧身,看着她秀致的轮廊,吐气如兰,仿佛也回到了无忧的二八年华。   直到日头西斜,林清清才依依不舍地将她辞别,站在林府门前儿,她忽而凝眸,道,“嫣儿,四个月后,便是圣上殿选之期,你可要去?”   是了,她怎地就忘了,段昭凌自登基以来,除却从东宫一同招纳的妃嫔以外,这两年六宫几乎不曾有新鲜血脉注入,太后早已有所提点,可段昭凌总是借故拖延,并不做打算。   如今她才去了不久,便要充盈后宫,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苏嫣立在石阶下,回眸一笑,道,“珠玉奁内,凤凰于飞,为何不去?”   林清清重重地点头,道,“我想亦是,嫣儿你姿容出众,日后定会得皇上宠爱。”   苏嫣只是笑着,并不答话,那半张隐在鲛纱下的脸容,在暮色中,皎皎如月。   车马从林府离开,苏嫣掀了帘子,林清清仍立在原地,冲她挥了手,身形窈窕,颦笑婉约,侯门闺秀,便应当是她那副模样了。   马车是林府的,兰若便在车厢里陪着苏嫣。   时近黄昏,马车驶过灯火如流的闹市,苏嫣许久不曾出宫,便掀了帘子,享受这难得的自由了。   走至西市结尾,兰若忽而唤了车夫停下,说夫人交代了要买一盒宝华斋的胭脂,教她稍等片刻,去去就来。   苏嫣正舍不得这喧闹繁华之景,自然满口应下,想着有鲛纱覆面,倒不算唐突,她亦跟着兰若下车,一同往宝华斋去。   各色胭脂水粉入眼,扑鼻的甜腻香气儿,将夜色衬得愈发酴醾。   店家将那黛色胭脂包好了,兰若便搀着苏嫣回车,西市街青石板路宽广笔直,尽头能一直望向远山。   苏嫣正回头瞧着热闹,却不想打前方一匹青鬃骏马踏蹄而来,卷起阵风习习,兰若先看见了,便忙地去拽她的衣袖。   骏马一溜烟地掠过,将兰若手中的胭脂打散在地。   “怎地如此莽撞,竟在闹市里策马!若将我家小姐撞伤了,可如何是好!”兰若嘴巴利索,直冲着那马背嗔道。   两人正弯腰拾东西,便是一摆玄青色衣角映入眼帘。   苏嫣和兰若同时起身,顺着衣摆朝上望去,但见眼前公子秀目剑眉,两鬓斜飞,身着天青色细纱锦袍,腰间悬了把宝剑,剑柄流苏长悬。方才那匹青鬃马正摆着尾巴,安静地立在身后,那锦衣公子弯起嘴角一笑,带了几分不羁,便道,“若是将你家小姐撞伤了,那我自是负责到底了。”   不知怎地,兰若一见了这位公子,全然没了方才的嘴利,只回头望着苏嫣,想是要说些甚么,苏嫣便踱步上前,与他直目而对,“这位公子,不论撞了何人,你如此行路便是有错在先,现下你自是要赔这胭脂钱的。”   谁知那人竟是笑意更深,端的是个俊俏公子。苏嫣被他盯地莫名其妙,便将面纱往上扯了扯,兰若这才道,“小姐,你怎地不认得…”   “你几时要的胭脂,我不曾送你的?”锦衣公子弯腰拾起,递给她道,“嗯?嫣儿。”   苏嫣一窒,这人怎地知她闺名,便蹙眉望像兰若,兰若这才将话儿说全了,道,“小姐,你怎地不认得了?他是宁公子啊!”   苏嫣凑到她耳畔,用帕子掩了嘴,悄声问,“哪位宁公子?”   “就是老爷的关门弟子,当今的御前一品侍卫,宁文远啊!”兰若更是疑惑,苏嫣一听,便想起苏芷口中的文远哥哥,这才依稀明白了,不由地讪笑了,道,“方才我是同你顽笑的。”   宁文远并不生气,道,“嫣儿你的顽笑,当真可爱的紧了,我正要去苏府探你,咱们先回去再说。”   苏嫣由兰若扶着,莫名地登了车,才坐下,那宁文远便打外头掀了帘子,探身道,“师傅明日便可归家,莫要太过担忧。”   还未等苏嫣回话儿,他便一把又将帘子放下,苏嫣瞧着他雷厉风行的做派,低头暗暗嗤笑,到底是武卫出身,做起事来也是利落敏捷了。   兰若在旁道,“方才小姐装的真像,连我都被唬住了,想来也是,京中宁五郎,谁人不识?宁公子十分得当今圣上赏识,年岁尚浅便封了御前一品侍卫,特敕风使司右卫,是唯一能于内庭佩剑行走之人了。”   说起风使司右卫,现下回忆起来,宁文远此人倒是有所耳闻,许是见过,可却没多多在意。   此种御前护卫,个个皆是高门世家出身的子弟俊杰,文武精通,说来特权颇丰,直听天命。   耳闻不如面见,果然是风流倜傥、气质超群的俊才。   而风使司更是皇家暗卫机构所在,明督京城秩序,暗查官吏大臣,属帝王心腹。   “你倒是知道的详细,竟是出口成篇了。”苏嫣笑着打趣儿,那兰若登时红了脸,道,“ 小姐取笑了,您与宁公子青梅竹马,奴婢是跟着小姐才沾的光儿。”   苏嫣只笑而不答,这样品貌俱佳的贵公子,难怪教女子动心的。   不多时遂到了苏府,宁文远将那车夫遣回林府,便叩门而入。   老管家见是宁文远,竟十分亲近,忙地引着去见夫人。   宁文远进了苏府便敛衣恭谦,很是端正,苏嫣想着,这位公子当真是个妙人。   一家子人正聚在正厅用茶,赵氏见宁文远送苏嫣回来,忙地唤他近前儿叙话。   从赵氏那会心的笑颜,便能知那宁文远于苏家的地位了,想是很得老爷夫人看重,又与苏家大小姐青梅竹马,可谓年少俊才。   苏嫣与他不过一面之缘,虽不讨厌,可断是算不得亲近,毕竟她活了两世,如今瞧着他,仍觉得有些生疏了。   倒是苏芷,见他来了,便神采奕奕,连话儿也多了起来。   过了一会子,苏嫣便以敷药为由,先回房了,宁文远随后亦跟了出去。   苏府掌了灯,小径幽幽,月色下别有一番静谧。   苏嫣才忆起并不认得路,索性顺水推舟,便对他道,“有劳宁公子送我回房了。”   那宁文远嗤笑了一声儿,风度翩翩地踱了几步,道,“嫣儿你今晚当真有趣,可是顽得上了瘾?从小到大,你从未唤过我公子,听起来十二分的别扭。罢了,你还是赶紧改口罢!”   要将这么个少年唤作哥哥,苏嫣心里仍是挣扎了一番,终是喊了句文远哥哥。   宁文远显然十分受用,一路分花拂柳,颇有些洒脱不羁之意。   待问道如何受伤时,苏嫣只是草草带过,不愿细说,宁文远却停住,扶了她的肩,郑重道,“幸得你并未身处六宫,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嫣儿听话,日后再不要去了。”   苏嫣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禁锢,将目光移到别处,道,“奔波了一日,有些乏了,文远哥哥送我回房罢。”   宁文远自然听得她话中之意,微蹙起眉,侧脸冷厉,负手前去,不再多言。   绕了几处花圃,便在假山后头,现出一方拱形石门,宁文远这才停下脚步,俯身将她望着,两人皆是一语不发。   直到苏嫣禁不住他那直勾勾的目光,只低头将帕子折来折去,他才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圆木匣子,上下两层,散着幽兰之香。   他垂着眸子,将木匣递到她身前儿,道“昨晚在太医院讨来的,治伤有奇效,每日于晨昏两次匀在伤口处,不消半月就能好的。”   让他这般习武人之,说出这些个琐碎的话儿,倒真真是难为他了,苏嫣瞧着他一板一眼的模样,才觉察出他可爱之面儿了。   虽是已得了赵婕妤配的莲玉膏,可宁文远这一番心意,若是负了,亦不忍心,便收下了。只握在手里,就能感觉那触感柔滑,纹理分明,是西山的禾桐木所制。   若得禾桐木做柯,盛放那水粉胭脂,便可日久保鲜儿,此物只在宫中妃嫔和官家贵族间流传,寻常百姓断是得不到的。   “那我便收着,谢你一番心意了。”   宁文远接话,“我的心意你若是要一一谢过,怕是几天也谢不完的了。”   两人正辩在一处,却听苏芷那娇滴滴的声音,打身后传来,“文远哥哥,多日不见,你只想着长姐,可是给芷儿也带了新鲜顽意儿?”   苏芷不知何时竟尾随他们而来,在花丛间站了,粉衣娇俏。   这苏家一双姊妹,都生的十分好看,却又是两种全然不同的美貌。   苏嫣体态风流,眉眼含情,一颦一笑皆是妩媚之姿。而苏芷却是圆眼樱唇,明艳可爱,倒是比她多了几分亲切之感了。   作者有话要说:附赠风流美少年一枚,潜水的妹纸们粗来冒泡啦   ☆、旧时王谢   “想来文远哥哥有话同小妹要说,我便先行回房去了。”苏嫣忙地借故离去,不愿多做纠缠,宁文远似是有话未完,奈何教那苏家小妹缠住了,脱不开身,只得眼睁睁瞧着那纤细的身影儿消失在那拱门后头。   苏嫣的卧房四面通窗,挂了色泽匀净的蚕丝锦窗帘,轻薄而细腻,房内书架琴台皆是齐全,卧室内只一张淡黄色的花榻,悬了同色的暖帐,对面儿墙上是一副海棠春睡图,虽不十分华丽,倒是淡雅清幽,想来是大夫人嫡出的女儿,境况断不会差的。   果然,第二日傍晚,苏复安然归家,总算是阖府团聚。   他瞧着不过四十岁上下,精干利落,却是个忠厚稳妥之人。   他将苏嫣唤来,询问了伤势,少不得教训一番,赵氏在一旁不住地说,“嫣儿此次回来,愈发懂事了。”   苏复只说罢了,累了两日,需得好生休息一晚。   晚宴吃的匆忙,赵氏见苏老爷兴致不高,便不再多话儿。   待家宴散了,苏嫣便端了热茶亲自往书房里去了。   见苏复正伏案阅卷,苏嫣遂轻手掩了门,将茶盅搁在案台边上,立在一旁细细磨墨。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辰,苏复才缓缓抬起头,呷了口茶水,道,“你可知错了?”   苏嫣面露愧色,深深行了大礼,道,“女儿此次莽撞,显些酿成大祸,请父亲责罚。”   苏复几声叹息,终是将她扶起来,拉到案旁坐了,道,“你受了这样大的罪,父亲又怎舍得再加以责罚,不过是恨你不成器,打小就是直性子,在家里也就罢了,可那宫里的主子哪个是好惹的?”   苏嫣听了这肺腑之言,便知他虽是表面严厉,心里却是心疼女儿,亦是有所触动,遂道,“父亲教诲,嫣儿铭记于心,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叫您担心。”   苏复缓缓喝茶,凝着她的伤口道,“唐家覆灭,如今朝堂之上,兵部尚书沈誉大权在握,锋芒无人可与之匹敌,你可知那宜妃便是沈氏独女,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   苏嫣神色一暗,想了想,终是问出口,“父亲,您此次受审,也是因着唐相一事了?”   “不错,这半月来,但凡同唐家有所牵连的臣子,皆由御史台亲自审问。唐相谋反一案,陛下已查出端倪,并非全属实情,想是用不了几日,便会水落石出。只是此案来势凶猛,震惊朝野,陛下不得不先加以处置,可惜那唐相去得太快,盼不到冤情昭雪。”   苏嫣只觉字字如剑,剜在心尖,锥心刻骨地痛,父亲忠孝一生,母亲贤德一世,竟是死不能瞑目,自家亦是不得尽孝而殁,如今岂是冤情两字就可偿还了的?   眼眶酸涩,苏嫣只得强忍下泪珠,声音有些沙哑,道,“那唐家其他人,如何处置?”   苏复并未察觉出女儿异常,道,“丞相公子暂时禁足相府,允许亲眷回族,待最终圣诏。蓉妃毂殁,便是日后平反,唐家已是气数尽了,想是再无复位之机了。”   苏嫣良久不言,双手于袖中紧攥,不觉间竟是将面纱下的樱唇咬破,一股子甜腥气味,如同当日饮下的鸩酒。   “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可既是说了,便是要你谨记于心,庙堂云波诡异,独善其身才是紧要,你闺门稚柳,不该沾得半点干系。”   苏嫣美目低垂,应了声,便起身告辞,苏复摆摆手,示意她好生歇息。   夜凉如水,她躺在床榻上,久久无法合眼。   不过才是几天的光景,可却如同隔世,苏府祥和宁静,却愈发衬出心底的波澜。   那九重宫阙,是她的坟墓,亦是她的不可逃脱的劫数,终有一日,她会以新的身份,重头来过。   方可抵消她唐家如海的冤仇。   以苏嫣前世那二十四年的阅历,应付苏府上下并非难事,苏老爷和大夫人对女儿这般变化,颇是满意了。   二姨娘周氏场面上亦是和和气气,小妹苏芷性子活泼,到底只有十一岁,仍不脱孩子气。   若说起来,苏嫣也不过年方十五,只是她经了世态凉薄,心性要比寻常小姐沉稳了许多。   就在苏嫣离宫的第七日,轰轰烈烈的唐相谋反一案,竟是在短短数日内水落石出。   圣上亲自下诏为唐相平冤,说唐正清遭乱党诬陷,本是忠臣良相,如今含冤而去,必要彻查到底,还唐家一个清白。   这样的结局,是否早已料到?   整个案子除却牵连了一些个职位不高的官员外,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三条人命枉死九泉,竟不如这一纸诏书!   她怎会不明白,若不是皇上对她唐家早有戒心,又岂会如此轻信他言!而父母惨死,自家丧命冷宫,虽不是由段昭凌亲手所为,可终究是因他而起。   飞鸟尽,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   唐家忠耿,亦不能逃脱如此命数。   宁文远时常进出苏府,苏复与他师徒情厚,阖府上下亦是将他视为自家人一般了。下人们私底下都道是,若不出意外,宁公子大约是做定这苏家的女婿了。   苏嫣却不常抛头露面儿,将大多光景都消磨在闺房里头。   兰若将莲玉膏在银盘里化开了,用温水调匀,仔细替她上药,“小姐天生丽质,这样重的伤,才几日便消了七八成,想是再用不了多时,便能痊愈了。”   苏嫣侧过脸,细细端详,镜中的脸容,渐渐现了原本面貌,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流转灵动,一颗朱砂痣在眼角若隐若现,纤指抚上眉骨,她道,“今日外头十分热闹,可是有甚么新鲜事了?”   “晨起老爷出门时,似是说宫里头的哪位娘娘发丧,圣上亲赐的仪仗,这会子,怕是半个京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呢。”   苏嫣一时恍惚,苏芷正推了门进来,手里头捧了大束野姜花儿,兴致勃勃地说,“长姐,今日街市可热闹了,正行那蓉妃娘娘下葬之礼,咱们一并去瞧瞧罢!”   苏芷性子粘人,尤其喜欢缠着苏嫣,可偏又一副乖巧的模样,教人不忍拒绝了。   可此次却不同,苏嫣接过她的花,便道,“丧礼不是甚么吉祥的事儿,咱们好端端的去瞧那个作甚?不如到花圃里散步赏花来得有趣。”   她如今伤势好转,在府里便不爱用那鲛纱,十分闷气儿。   春深夏初,花红叶绿,暗香扑鼻,苏芷扑了一会子蝴蝶,便没了耐性,往别处顽去了。   苏嫣提了裙角,到回廊下的花亭里坐了,半倚着赏花儿。   正是暖香熏得人醉时,忽而眼前儿现出一支紫玉兰来,她抬头一望,便瞧见宁文远带了笑的俊颜,墨发随意冠于脑后,系了紫色玉绦抹额,着碧色水纹暗褂,寻常公子哥儿喜配折扇,可他却是剑不离身儿,倒比那执扇更多了份高贵雅致,且愈显得英气逼人。   “嫣儿,如今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整日闷在房里,教我瞧瞧伤口可好些了?”   苏嫣仍是懒懒地坐着,并不接花,只将脸一握,道,“怎地不入宫巡视,倒有这份闲心。”   宁文远俯□子,轻轻将她皓腕攥住,往旁边一挑,脸容微微凑近了,眸色如墨,道,“恢复的很好,太医院倒不是白吃俸禄的。”   苏嫣教他一握,端的是有些不自在,只得用手将他桎梏挣开,宁文远却倏尔一笑,撩袍在她对面儿坐定,将那株紫玉兰摇来晃去,道,“说起来,此事亦是前朝从未有过。”   “甚么事情,教你如此感叹?”苏嫣听了太多关于蓉妃的坊间流言,如今已是十分平静了。   “蓉妃以戴罪之身毂殁,皇上替她平反便罢了,竟是以贵妃之礼赐丧,着实与礼制不合。”   苏嫣勾一勾唇角,眸光飘渺,喃喃细语道,“若是换做我,亦是如此,朝廷又不缺银子使,一面儿铲除了心腹之患,一面儿又博得了情深意重的贤名,如此一举两得之事,怎可不做为?”   宁文远敛起笑意,“此话断不可乱说,妄测圣意,传出去便会招致祸事了。”   “我怎地忘了,芙蓉半面的滋味儿,真真不好受。”苏嫣说话时,神情娇媚,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宁文远见她如此,心下亦是不忍,便放柔了语气,苏嫣始终不曾接话,待他说完了,才定定地开口,“文远哥哥,带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遵命!”他握剑一揖,十分潇洒利落,又将那玉兰递过去,抬眼望着她笑。苏嫣只抿嘴接了过去,说,“你也不问问要去哪里?”   “便是刀山火海,亦奉陪到底。”宁文远说话间,素袍猎猎而摆,神采俊秀。起身就去牵马备车,苏嫣将他唤住,道,“文远哥哥,只是要由你亲自驾车,且不能对旁人提及,可否答应于我?”   此种事情,与他风使司右卫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若论起暗自行动,谁又能比他更为擅长?   不多时,一驾单马轩车打苏府后门溜了出去,宁文远精通骑术,自是行的顺畅无阻。   他将身子后倾,半倚在车门上道,“嫣儿,你去那种地方作甚么?”   “就是想去瞧瞧,有何不可?”苏嫣轻飘飘的声音从帘子里传出。   宁文远着实猜不透她的心思,马车绕过几条小巷,缓缓停住。   苏嫣从车内钻出,望着“唐府”两枚鎏金大字出神,宁文远偏头道,“可否先答我一问?”   她点点头,目光仍不离牌匾。   “为何要来唐府拜访?”宁文远心中不解。   苏嫣眸色轻垂,道,“蓉妃与我有些故源,权作缅怀罢了。”   唐府门庭冷落,已不复昔日之盛。   开门的是个眼生丫头,苏嫣便问,“张伯怎地不在?”   小丫头将她二人瞧了几眼,公子玉面佩剑,少女姿容绝丽,遂道,“姑娘可是走错门儿了?”   苏嫣静静在门槛站了,将苑内景致收于眼底,满目萧条,便在此时,打东面儿来了一位青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大哥唐子期,“谁在外头?”   苏嫣望着他憔悴不堪的脸容,心中酸楚难言,却又不可上前相认。大哥不过而立之年,却已蹉跎至此,死者已矣,只怕留下的人才最是痛苦。   “我与蓉妃娘娘有些故交,如今唯有登门小祭,聊表哀思,若是不方便,还望唐大人相告。”   “我唐家已非当初,姑娘能来已是慰藉,嫣儿的房间在花圃后第三门,你们且去罢。”唐子期低声叹息,转身负手而去,再无多言。   “他此话又是何意?”宁文远听他唤道嫣儿,遂不禁生疑。   苏嫣停在故居前,良久才道,“蓉妃闺名嫣儿。”   车马不歇,宁文远见她自唐府出来,便一反常态,静默异常,却如何也想不出,她何时与蓉妃有过交情了。   他只得劝道,“唐家免了罪,那唐子期调任徽州巡抚,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车内忽而传来清脆的笑音,苏嫣道,“只盼唐家永无回京之日才好!”   抵达苏府时,已是日近黄昏。   宁文远回头,但见苏嫣立在西门外的烘漆抱柱旁,聘婷袅娜,在残阳的余烬中,冲他嫣嫣一笑,“文远哥哥,你猜皇上对蓉妃的宠爱能有几分?”   “三分宠幸,七分权势。”宁文远答得干脆,他对蓉妃并无太深的印象,不过是数面之缘,他对深宫妃嫔素来无甚好感,那些不过是帝王娇养的金丝雀罢了,从未深交。   不过以他在御前侍奉多年的历练,深知帝王宠爱终归是权势为先的。   “若是我同蓉妃相比,又当如何?”苏嫣笑意更深,眸色湿亮。   宁文远愈发觉得不安,蹙眉而答,“嫣儿怎会有这般想法,你与她从不相干。”   苏嫣并不罢休,追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可及得上她?”   “若论姿色,你自是比她年轻貌美许多,可帝王恩宠岂会如何简单?”宁文远将她双肩紧握了,逼问道,“嫣儿,你该不会存了入宫的心思?”   苏嫣却翩然抽身,似蝶翼轻展,回身往房中走去,只回头道,“我不过是问问,以后的事情,谁又做得了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大抽。。更了2天才更上。。   ☆、命缘(一)   七月流火,炎炎盛夏过了大半,一场秋雨细细密密悄然而至,苏嫣的脸上已是痊愈,肌肤莹白如初,丝毫不见疤痕。   宁文远在宫中事务繁忙,得了空便到苏府探她,起初,苏嫣还如寻常一般,只是渐渐地,便疏远了。   昨儿他来府时,苏嫣正歪在榻上小憩,只让兰若替她带话儿,并不相见。   那宁文远心思玲珑,怎会无所察觉?只是他生性不羁,权当她是小女孩心性儿,想是日后天长,终归会转过念来。   “他可是走了?”苏嫣恍惚地凝住那副海棠春睡图,便觉心下空荡荡的。   兰若将一支绿雪含芳簪递了过来,道,“宁公子教奴婢交予小姐。”   苏嫣素手相接,端详了片刻,又搁在枕边,就问,“他可还说了甚么?”   兰若便答,“宁公子说,小姐若是不用,就好生收着。”   这话当真只有他才说的出了,苏嫣微微扯了嘴角,就教兰若下去了。   直到赵氏亦有所察觉,便将她唤来仔细盘问,苏嫣只说,“从前年幼不懂忌讳,如今自是不便太过亲密。”   赵氏想了想,便道,“文远这孩子,打小看着他长大,是个才德双全之人,如今也愈发出息了。老爷本就看重他,加之你们素来感情亲厚,也很有意将你们…”   苏嫣早已猜得七八分,现在更是印证了,便携了赵氏的手,道,“嫣儿志向并不在此。”   “娘知你心性高,凭你的品貌,便是许个更好的人家,也断不是难事。可文远对你一片真心,亦是年少有为,咱们苏家向来不是那贪图富贵的,只盼女儿能过得如意才是。”   苏嫣心中知晓,这苏家小妹便是嫁了宁文远,也决计不会委屈了,品貌出身皆是一流,多少闺门小姐求都求不来的。   只不过她有太多顾虑,大仇未报,儿子远在宫中,而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亦是无法教她释怀。   赵氏言辞恳切,许是这副身子是苏家血脉,苏嫣竟也跟着有所触动,又念及已故的父母,情思难平,便下了榻,恭敬地拜了大礼,半跪着道,“寸草春晖,娘亲的恩情,嫣儿自当永世为报。”   赵氏情动之下,早已落了泪,便将苏嫣拉起,揽在怀里安抚。   苏嫣静静开口,“三月后,当今圣上广阔后宫,于宫中殿选秀女,嫣儿已决意参选。”   赵氏一愣,便摇头不依,“天家无常,娘舍不得将你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且不论能否蒙获皇上宠爱,待到年长色衰,不免落得凄凉而终。你瞧那蓉妃,天底下哪家女子能及她半分风光?可仍是落了如此下场!娘和你爹爹早已商量妥当,择日替你向那选侍嬷嬷通融一番,替你提早告病,不入名额。”   “女儿心意已决,必入宫门,还望母亲成全。”苏嫣十分坚定,赵氏苦口劝了几回,亦不曾将她动摇丝毫,只得缓一缓,说是再和老爷商量。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却是不虚。   展眼已是九月初三,黄道大吉,赵氏早几天前便备齐了香油银钱,本是打算带苏嫣上那城外十里的太岳观进香,卜一支吉卦。   正欲出门儿,却是林府来了人。   “嫣儿,我正是来寻你一并上香去的。”林清清一袭菊纹浅意百褶裙,秀发简单地绾起,只斜插了一根翡翠簪,很是淡雅。   赵氏见林清清来了,自是欢喜得紧,拉着她交待一番,说她素来稳重,要看好嫣儿,别教她惹出乱子来。   苏嫣扶了扶发髻,是她从前在唐府时,常绾的凝螺髻,今日她仔细装扮了一番,挑了件撒花绯纱裙,眉若远山,如烟笼水月一般,媚而不艳。   她上前儿携了林清清的手,笑道,“林姐姐和我想到一处了。”   林清清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是打趣道,“嫣儿你愈发俏过从前儿了,只是入庙进香,着绯色,可是太扎眼了?”   苏嫣却不以为意,凑近道,“我不过是去求签祈福,心诚则灵,又不是修道做姑子,非要缯衣素面不可的。”   “知你素来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咱们赶紧去罢,误了吉时便不灵了。”   赵氏让兰若并两名小厮跟着去了,自己留在府里。   车子打正阳门而出,京城到太岳观约有一个时辰车程,却只有一条官道直通。   那太岳观由皇家御敕,专供皇室祈福,后来渐渐地也对官员开放了,只是有品级上的规定,凡七品以上官属家眷才可获入。   “那明悔大师是得道高人,听闻他卜卦不收银钱,只图个眼缘,有造化的才可见他一面了。”林清清道。   苏嫣便答,“就算未能卜卦,添些香火,也算是积了善缘的。”   林清清点点头,忽而想起甚么,就说,“今儿是黄道吉日,那观里定是热闹的紧,且来时听父亲说了,巳时之后就封观不许出入,想是有贵客要来。”   苏嫣掀了帘子,见宽阔的官道上车马辚辚,皆是轩车盖顶,她便道,“这样多的人,不知有缘法的又能有几个了。”   林清清正要开口,忽而车身猛地一阵,两人不妨,径直撞倒车壁上,苏嫣紧紧拽了她的手,才没摔下车去。   她便撩开门帘儿,探头问道,“可是磕上了石头?”   兰若面有急色,只答,“前头那顶驷马轩车直直从后面赶了过来,硬生生将咱们拦下了。”   顺着往前望去。只见那轩车华美非凡,后头跟了五名家仆,阵势着实不小,车中之人自然是官位不低。   林清清将她肩头一拦,使眼色道,“那是抚远大将军府的御赐车马。”   苏嫣这才瞧见,那车身两侧悬了三尺长的明黄色织锦,便收回身子,道,“原是大将军府的,怪不得这样威风的。”   两人重坐回车内,马儿缓缓起步,林清清悠然道,“抚远大将军姚祁峰才平了南疆战乱,上月里回京,很得皇上赏识,直跃了两阶,如今官居正二品,风头直逼那六部尚书了。”   以苏家区区四品之官,自然是惹不起的,她便不再多言。   太岳观正门外头,依山停了数十辆花车,陆续有小姐夫人入观。   两名侍客小僧在内槛候着,兰若递了苏府令牌,才得以进入。   宝刹气势恢弘,苏嫣几年前曾陪段昭凌一同来过一回,为皇室祈福。   如今外头早已天翻地覆,这里却不曾有变化,山中岁月日日如昔,不知今夕何年。   前面有几位小姐焦急地等待,凡明悔大师亲自点名儿,方可入内求卦。   “那王府二小姐来得最早,奈何明悔大师仍是不见,这会子败兴而去了。”兰若轻声指点了。   苏嫣径自扫了一眼,没见到那王家二小姐,倒是那驷马轩车内,由家仆簇拥着,徐徐走下一位小姐来。   那女子昂首挺胸,身板笔直,一袭深紫色镶毛锦衣,罗带紧束,那份气势十分逼人。   她轻轻拍了拍林清清手背,两人悄然立在一旁,待那女子走近了,但见五官标致,虽算不得绝色,倒别有英姿。   “她便是大将军的侄女,闺名姚夕岚。”林清清与她耳语。   姚夕岚自入观以来,步步沉稳,目不斜视,全然不将这满院的女眷放在眼里,傲劲十足。   苏嫣前世荣宠至极,甚么样的权贵能入得她眼?这大将军虽然威武,却和昔日相府相去甚远,这女子如此高傲,当真是自负的紧了。   姚夕岚行至苏嫣身旁,忽而顿住脚步,目光直勾勾地扫来,在她脸容上流连,却不言语。   苏嫣轻抬臻首,姿态上丝毫不弱,倒是教她微微诧异,旋即转身对家仆道,“前头人多,替我向住持通报一声。”   待她挥袖而去,兰若才嘟囔着,“仗着有个厉害的叔父,便这样目中无人的…”   苏嫣却理了理衣裳,道,“可那明悔大师却不认得甚么将军小姐的,咱们且瞧着罢。”   果然,片刻之后,那姚夕岚又返回院中,到侧殿纳凉去了。   林清清握着帕子一笑,道,“嫣儿你猜得很准。”   两人正说着,就有灰衣小僧走来行礼,道,“大师请林府小姐入殿。”   苏嫣将她手握了握,道,“林姐姐可是有缘,定要求个好签,也好教我沾沾喜气儿。”   “我这会子有些紧张,还不知能求到甚么了。”林清清抚了抚胸口,淡色衣裙便徐徐消失在幽深的殿内。   趁着空隙,苏嫣就到侧殿的欢喜佛前进香,添了足量的香火钱,便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   听着悠远的梵唱,只觉心境澄明,暂得忘忧。   一睁眼,却不知何时,姚夕岚竟亦是跪在一旁的蒲团之上,与她齐平。   姚夕岚身量瘦挑,比苏嫣高出寸许,她并不打算与这将军小姐多生瓜葛,拜完了便敛衣欲走。   岂料那姚夕岚却定定地开口,“佛门境地,花枝招展,不知做与谁看?”   她音色略显低沉,然底气十分,苏嫣不语,她便冷道,“我同你讲话,为何不答?你是哪家的小姐,这样不懂礼数。”   苏嫣这才抬眸,语气松快,道,“我出身小门户,不敢在姚小姐面前妄提身家,你我素不相识,并不知你与我说话。”   “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不是说你又能说谁了?”姚夕岚目光一凛,扬起脸道。   苏嫣明眸浅笑,又答,“许是说于佛祖听,也未可知。”   “嫣儿,该你进去了。”她回头,林清清已然站在门外,冲她招手。   苏嫣福了福身,向姚夕岚道别,她只将脸别过去,当真未见。   见林清清脸色并不十分明快,苏嫣便知深浅,也不多问结果如何,只噤了声儿,挽裙入殿。   主殿内檀香袅袅,轻烟绵延,殿内深幽,过了一重丈余高的暗漆木屏,但见那编麻蒲团之上,端坐了一位白须老者,灰袍旧衫,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颗颗如龙眼大小。   “小女拜见明悔大师。”苏嫣停在数尺外的距离,恭敬地行了礼。   那明悔大师却不抬头,将佛珠拨了三颗,道,“我这里许久不曾有贵客到访,你且自行坐罢。”   作者有话要说:辛勤更文,,路过的客观不要忘了收藏~   大夏天里好冷。。。也木有童鞋冒个泡~求支持   ☆、命缘(二)   苏嫣不明白自家无权无势,怎地会成了贵客,便挽起下摆,跪坐于他面前,“久闻大师盛名,今日若能得大师一卦,自是生平幸事了。”   明悔摇头低笑,忽而抬起头来,一双隐在长眉下的眸子,睿智澄澈,似参透世间万物。   “你命中该有一劫,已于三月前应劫,如今命数昌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四下初静,仿佛置身虚空之境,苏嫣心下一动,不自觉地将袖子攥住,仍笑答,“那一劫使我脱胎换骨,还望大师明示,不敢多做耽搁。”   明悔大师不再多言,端出一方楠木匣子,三十六支红乌木签子在内,苏嫣纤指缓缓滑过,古旧的签文,如同宿命斑驳。   她深吸了气儿,径直抽了一根,双手托于明悔大师。   初时,明悔大师只定睛瞧着,忽而一声长叹,似笑非笑,苏嫣见状不解,胸中暗暗打鼓,便问,“此签何解?可是不吉?”   那明悔这才将那乌木签子握于掌中,仔细流连,便道,“记不清有多少年了,这支凤鸣岐山,很久不曾被抽出,今日竟由你一手选中,当是佛缘至此啊。”   苏嫣只见木签上四个篆体小字,好似被针尖儿生生刺了一下子,她便将仔细生辰八字报上,明悔掐指算了许久,才悠悠开口,“你生于至阴之时,至阳之辰,皆是胜极必反,若男子得此签,必有四海称臣,平定天下之功。”   “若是女子,又当如何?”苏嫣稳住心神,极力保持着语调平稳。   明悔顿了顿,道,“若是女子,则会有红颜惑主,祸水殃国之乱。”   苏嫣身子猛地一倾,双手撑在蒲团上,教那毛刺儿扎了手,遂又抽回手去。   明悔大师便又闭目捻珠,苏嫣将那乌木签字婆娑了几回,只觉心头忽明忽暗,这一支绝非吉签,却不知将来如何应验。   她静静跪坐了片刻,遂还签归匣,理衣起身,“人各有异,天命无常,自是不能尽信,仍要多谢大师劝诫。”   宝殿空灵,梵音断续,似要将人一生的命数看到尽头。   明悔大师的声音穿透木壁,“最近一回,得签之人是位少年,如今匆匆数载而过,他已登临帝位,正是当今宣德武皇帝。”   苏嫣回头,却见蒲团之上已空无一人,她抚了抚眉心,快步出殿,再不愿多多停留。   不知觉在里头呆了许久,此时殿外皆是重兵把守,却不见林清清和兰若。   苏嫣知应是贵客将至,她便急着跑到侧殿寻人,折回去,那欢喜佛前哪里还有人影子?   便在当下,忽而闻得身后有脚步声微微响起,她遂下意识地回头,正午日光刺目,覆下大片阴影儿,打阴影里头,缓缓踱出一人。   他弯腰将地上那颗明月耳珰拾起了,徐徐起身儿,此刻的苏嫣,却如石化一般,立在当下,丝毫动弹不得。   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玉容之上,久久无法移开。   玄赤二色蟠龙锦袍,暗底流花,九龙戏珠琉璃玉冠束发,除了当今天子,世间再无第二。   古朴的殿门高宏,段昭凌本是不经意间踏入,不想竟仍有人在此,遂止住步子,负手而立,垂眸赏着手中那颗莹玉,色泽湿润。   殿中气息凝滞一般,静地教人心慌。   苏嫣强抑住内心汹涌,尝试了几回,无法说出一个字儿来,只余娇唇微微开合了几下子。   段昭凌缓缓抬头,一双凤目朝她扫了过来,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那目光锐利如锋,却又淡薄无痕,最终定在苏嫣脸容上,毫不避忌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殿内只余他们二人,苏嫣只觉胸中万水千山,情思不辨悲喜,垂首立在原处儿,不进亦不退。   那张鬓角分明的脸庞仍是如从前般俊美,却添了分冷厉,不似对她那般温柔。   三分俊秀,七分霸气,他便是一字不言,亦可教人逼仄到无法喘息。   相持片刻,段昭凌显然未曾料到,区区一个小女子,竟有同他执面的气度,遂不禁多瞧上一眼,这才发觉,她朱唇玉面,一袭淡绯色尽显娇俏,果然非寻常之姿。   这边厢,苏嫣明知故人在前,却不可相认,如今她换了头面,早已不是当初独宠六宫的蓉妃了。   她打定主意,将帕子折在手里,抬眸将他望了一眼,又娇微微地垂下来,道,“可否将我的耳珰归还?”   段昭凌见她神色娇俏,又并不显怯懦,不禁多了一抹玩味儿的意兴,将原本伸出的手掌一收,薄唇微微勾起,道,“这只耳珰落在地上,如何说是你的?”   “即是落在地上,又如何说不是我的了?”苏嫣听他这样一问,便将小脸儿一扬,辩解道。   她与段昭凌相处八年,自然少了旁人那份生疏,可从容应对,只装作并未认出天子。   “你究竟还,还是不还?”苏嫣两颊绯了红,这会子似有些嗔怨。   两人相去不过数步,瞧在他眼里,又是另一番韵致,少女腮带桃花,尤其是那一双明眸,媚色流转,灵气逼人。   饶是段昭凌阅女无数,内宠颇多,亦为所动,这女子便是放于六宫之中,也当得起殊色二字了。   且她言语俏皮,娇态可掬,与那些趋炎奉承之流,又大不相同了。   他仍是将那枚耳珰捻了捻,似淡淡笑了。   王忠明携一众侍者打门外进入,正欲叩拜,却见段昭凌广袖一挥,遂忙地皆止步,略一摆头,便又齐齐退出。   今日之机,实乃天助,她必要教他一见难忘,却又欲罢不能才是。   趁他开口之前,苏嫣便道,“明月耳珰不能成双,我便是留得一只,也无趣得紧了。”她利落地拆下另一只,轻轻放于段昭凌手中。   他不曾料到这女子会有此举,未回过神儿来,苏嫣便已提了裙裾跑开,站在廊下回眸巧笑,半撅起小嘴儿,“可你堂堂男子汉,却欺我小女子,也不嫌害羞的。”   说罢,不等他回话,便如雏燕似的逃开了,再没回头,留给他几丝未完的兴味。   段昭凌摩挲着掌中玉石,又望了望消失在大门外的窈窕身影,好一阵子沉默。   这一双明月耳珰,与他七年前赠予唐婉若的那对儿,丝毫不差。   王忠明见状这才缓缓跟来,跪拜道,“皇上万福,吉时已到,可行祭祀之礼。”   段昭凌将耳珰收于袖中,面沉似水,凤目微挑,“即刻便去查问,方才是哪家女眷在偏殿祈福。”   王忠明怎能不明白圣上心思,眼活道,“老臣进来时,见抚远大将军的车马停在观外,方才那位小姐,便是往那车中去了。”   “姚祁峰京中家眷几何?”段昭凌暗自点头。   王忠明便答,“京中女眷,只有一位内侄女儿,年方十六,闺名姚夕岚。”   段昭凌这才敛起眸色,下旨行礼,宫人纷纷入殿,一场皇家祭祀盛大开场。   苏嫣一步未停,方小跑至大门外,却教卫兵拦了下来,“好大的胆子,胆敢惊扰圣驾!”   “民女不是有意的。”苏嫣急着要走,那士兵却不愿放行,正值焦灼之时,但听身后有人道,“圣上正于殿内祭拜,放她出去。”   苏嫣回头,眼前人软甲卫衣,乌纱冠发,姿态锐利如鹰。   宁文远正各处巡视,恰巧遇见,那士兵见了他连忙行礼,“右使大人,这女子来路不明…”“放她出去,再有多言者,军法伺候。”   宁文远扫过苏嫣,眸子里的温存一闪,复又冷傲如初,径直撩袍入殿。   那卫兵只得应下,将她放行。   苏嫣瞧着他背影出神儿,只觉得此刻的宁文远,周身肆意张扬的光华,如灼灼曜日,直刺人心。   她出了观门,只见将军府的车子挨着苏府马车,不知作何。   回头望了一眼,观门紧闭,禁卫森严。   林清清打车内探头唤道,“你怎地去了这样久?方才道长驱逐闲杂人等,我们只得在外头等你的。”   “我以为姐姐还在偏殿,不想却遇上了官兵,险些被扣押了,可吓死我了。”   苏嫣佯作惊惧,林清清忙地掏了帕子替她拭汗,马车缓缓起始,她便问,“方才可是求了上签儿?”   想起明悔大师的箴言,她遂道,“哪里是甚么上签儿,不过平平,那大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我这会子一慌,竟是尽数忘了,可不白来了一趟!”   林清清笑着安抚了几句儿,将话题岔开了,问,“你出来时可曾见了那贵客?好大的阵仗了。”   苏嫣附在她耳畔一笑,卖弄道,“天子出行,可不是千拥万喝的了?”   果然,林清清忙地坐直了身子,脸色忽而又晕了红,掀了帘子回头望,“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出来时见那王忠明在内,便妄测所来之人,自是只有当今圣上了。”   “那…皇上此刻便在观里了?”林清清声音渐渐弱了,苏嫣却笑道,“天子龙颜,岂是咱们这平头百姓就可轻易见到的?想来姐姐也不必心急,再过月余便到了选秀的日子,到时候皇上整日招见,便是不想见也得见了。”   林清清嗔道,“就属你口没遮拦的,可不嫌害臊?再说,便是当真入宫,岂有不愿见皇上的道理。”   “算我说错了话,姐姐别放在心上才是。”苏嫣偎向她撒了娇,两人便靠在一处儿,皆是累了半日,便闭目养神。   先将苏嫣送回家中,告别时,林清清左右端详了片刻,道“嫣儿你的耳珰怎地不见了?”   苏嫣扶了扶耳垂,道,“出门时还在的,想是落在太岳观里了。”   “怪可惜的,你那对很是好看,我本想照着也做一对儿的,现下自是不能够了。”   待送走了林清清,她便只身回房,掩了房门,独自歪在榻上定神。   本以为要到殿选时才能与他相见,却不想竟在如此情境遇上,一时百味杂陈。   而那副明月耳珰正是她私下寻工匠,替她照着原有那副打出来的,带出宫的首饰,她皆是各自仿造了,虽是样貌一样,可材质却不同。   日后带进宫中,便备不时之需了。   天子殿选秀女的诏书,很快便昭告天下,凡正六品以上官家小姐,年满十五岁者,便会录入御册,十五日后,于华清殿初选。   若得留用,即册封位分,享六宫荣华,若遣返归家,则可自行婚配。   苏复接到圣旨那日,很晚才从宫中回来,他与赵氏商议许久,便将苏嫣唤来问话。   那赵氏只女儿志向,少不得苦苦相劝,入宫断非良策,待那选侍嬷嬷一到,她便在房中称病不见客,再暗下里送一份厚礼,指望她帮着搪塞过去。   天下美人儿万千,皇上自是不会深究,若能避过此事,便将苏嫣许给宁文远,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赵氏见女儿静默异常,一句也不反驳,听完便独自回房去了,遂隐隐担忧。   第二日,方用了早膳,苏嫣便被关在房中,院外有家仆守着,不许她露面儿。   ☆、宫门咫尺   却说苏嫣哪里能坐得住了?她暗暗托兰若将苏芷唤来,兰若本不答应,可想着见见二小姐,也不会出甚么大错的。   苏芷顽心很重,一听长姐唤她,自是乐的过来,苏嫣便将以前从市集买来的蝴蝶纸鸢取出,似是不经意地摆在案头上,纸鸢花花绿绿的,十分显眼。   小苏芷虽是吃着茶,可眼神儿却直往那纸鸢上瞟,苏嫣见状便道,“今日天气这样好,可惜不能出去放了。”   “我…”苏芷正想答应,又想起赵氏的话来,只得说,“夫人说不教姐姐出门。”   “我娘是怕我顽淘,冲撞了客人,咱们到后花园去,决计不会被瞧见的。”苏嫣进一步哄道,“便是教人瞧见了,我就躲到别处儿,蒙混过去,左右不会算到你头上了。”   句句说到苏芷心里头了,见她仍不动弹,苏嫣便将纸鸢收了起来,说,“入秋之后,这样晴好的天气恐是不多了,还是收起来,明年开春再顽罢。”   “长姐,那咱们道后院去罢,只顽一小会儿,别教人发现了。”苏嫣便与她勾了勾手指,道,“你知我知。”   出门前儿,她将兰若支走了,后又装扮一番,二人沿着回廊溜了出去。   后院人烟稀少,蒿草繁茂,许久不曾有人陪她顽,苏芷愈发似那出巢的鸟儿,拉着线圈儿,放的十分起劲。   苏嫣则做于花丛中,望着苏芷那天真的模样,想到日后许是相见无多,不免有些个感怀。   “长姐,你也来和芷儿一起顽呀!”苏芷一面儿跑着,一面冲她挥手,苏嫣便提了裙摆,笑着跑了过去。   一双姊妹笑闹着,渐渐地就移到了院墙下,苏嫣手中一抖,那纸鸢在空中摇摆了几下,径直斜落到内院去了。   “怎地掉了!”苏芷将小嘴儿嘟起,苏嫣便安抚,“无妨,姐姐偷偷去捡回来,你替我好生守着。”   苏芷用力地点点头,便蹲在墙角下等候,直到苏嫣裙摆一晃,消失在门内。   苏嫣疾走了几步,转过院门儿,手里攥着在那纸鸢,沿着回廊直直往前厅去了。   却说苏复正同赵氏一道接待客人,好劝了几回,对那选侍嬷嬷说女儿久病缠身,颜面不得以见人。   起初那选侍嬷嬷不为所动,赵氏便道,女儿咳疾未愈,恐污了圣体,铸成大错儿。   见选侍嬷嬷松了口,苏复便使了眼色,李管家便端了方寸打小的银盘上来,红色绸布下,隐约可见数块儿明灿灿的金条。   赵氏陪着笑,正要开口,忽听门外哐啷一声儿响,侧门儿便教人撞开了,几人回头定睛一瞧,那门外站着的,可不就是称病的苏嫣了?   苏老爷干咳了几声儿,赵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很是难堪,忙地冲苏嫣使眼色,李管家就过去掩门,选侍嬷嬷却先一步站起,“这位可是苏大小姐?”   苏嫣便上前行礼,歉疚道,“我大病初愈,没能听得父母教诲,还望嬷嬷见谅。我久病于房中,今日才感觉好些,不想却扰了客人。”   选侍嬷嬷瞧了瞧苏复,笑道,“如此看来,小姐病体痊愈,想是十五日后的殿选,自然是能去得了,苏大人盖了印,我还有几家要拜访,就不多叨扰了。”   “嫣儿的病情时好时坏的,只怕有损圣体安康…”赵氏急着辩解,将苏嫣推了推,可她只垂手站着,一言不发。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小姐若是入了宫,想是很快便能大好了。”   待了片刻,苏复终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由她去罢!”   说完再不犹豫,径直盖了官印。   赵氏心中万分不舍,也只得听那选侍嬷嬷说完规矩,人一走,她的泪珠子登时便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听话,那宫里有甚么好的,教你迷了心窍,非要进去不可?放着好日子不过,硬要往那火坑里跳…”   苏嫣只静静答,“女儿志向若此,只求父母体谅。”   “为父不指望你如何风光,亦不指望你光耀满门,你好自为之罢!”苏复叹罢,拂袖而去,留得赵氏独自抹泪儿。   因着此事,苏芷被苏老爷狠狠地责罚了,罚她数月不得出门顽耍,周氏虽是心疼,却不敢在这关头上触了霉头,只得苦水往肚里头咽。   苏嫣拿了点心去瞧她,见苏芷伏在床头,一语不发。   她走过去唤了几声儿,将她身子扳过来,苏芷却是双眼含泪,瘪着小嘴儿,忍着气儿。   “都怪姐姐不好,以后天天给你送好吃的赔罪,可好?”苏嫣哄了哄。   谁知苏芷仰起脸儿,问道,“爹爹说,因为芷儿犯了错儿,全家人就再见不到长姐了。”   苏嫣一愣,抚着她的发道,“姐姐就在这儿,怎会见不到的?”   “夫人说,你要进宫做娘娘去了,不会再回来了。”说着,便真真哭了起来。   这话儿说的稚气,可教她心头酸楚不已,这一去,合家相见时,不知是何年月了。   她将苏芷揽到怀里,安抚了几句儿,说,便是当真入了宫,就接她进宫顽,宫里有各色好吃的、好顽的。   苏芷一听,想了想,果然不哭了,撑起身子问,“长姐也会变坏么?就像上回罚你的那位娘娘一样。”   “不会,姐姐永远不会伤害你。”两姐妹搂在一处,又一同将那点心吃完,才各自睡下了。   秋雨连绵不绝,下了好些日子,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赵氏已有几日不曾见她,连用饭也是端到房里,苏嫣明白,她是心疼女儿,似这般不攀慕权势之家,实在是难得。   她亲自下厨,煲了一盅鳜鱼笋丝汤,端到赵氏屋里。   大约站了半个时辰,赵氏才将门打开。   苏嫣将鳜鱼汤放下,道,“娘尝尝女儿的手艺。”   见赵氏许久不答,只得转身离开。   “这些日子,你将礼仪琴书仔细温习一遍,若是将来入宫,自是少不了的,还有你这顽淘的性子,也要改一改…”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她声音微哑,可见憔悴,苏嫣便趁势偎到近前儿,道,“女儿记住了,到时候绝不能损咱们苏家的脸面儿。”   “说甚么脸面儿,你能平安便好。”   苏嫣晃晃手臂,笑道,“瞧您说的,表姐也在宫里,林姐姐也要参选,我们互相照应着,娘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罢。”   “你父亲不见你,心里却疼得紧,你莫要怪他。”   苏嫣点点头,赵氏又道,“文远那里,你也需得一个交代,我实乃不忍心…”   入宫那一日,丑时刚过,苏嫣便被窗外那几只青鸟唤醒了,她迷蒙着眼,但见骤雨初歇,半轮弯月如钩,倒挂在那一丛西府海棠的树梢头,天边儿已微微泛起了白光。   苏嫣这会子大约醒了,这几日歇息的很好,养的起色红润。   兰若还没起更,她便自行梳洗了,坐在镜前上妆。   这一张面皮,便是不施粉黛,也足见颜色。只是今日华清宫里,定是群芳镜像逐艳,要保万无一失,自不能大意了。   她本就肤色莹白,只挑了几缕玫瑰露匀在细粉里头,将面颊和雪颈薄了一层儿,唇若朱丹,添一份红色,便嫌太浓,只得用蜂蜜酿制的唇脂,均匀涂了,越发水灵娇嫩。   待妆成之后,她左右端详了,遂捻了一撮儿朱砂香粉,在眼皮眉梢间轻轻一抹,霎时明眸流转生波。   兰若端了铜盆推门儿进来,却见小姐已是梳妆完毕,坐在镜前回眸,若流云绯霞。   “小姐起的这样早。”兰若过去,替她细细理鬓。   苏嫣忽而摆摆手,道,“你先坐下。”   兰若见她不似顽笑,便站到面前,苏嫣抬眸,容色静丽,道,“你我朝夕相处也有六年,可愿随我一同入宫?”   兰若一听,屈膝便跪下了,“小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话儿却不是这样说的,上回你也瞧见了,我不过是犯了小错,就显些丢了性命,在宫里做主子的已是多有为难,况那些下下人。你服侍我多年,情分不浅,若你心有顾虑,我决计不会强求,不论是留府服侍老爷夫人,或是许个人家,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帖。”   兰若仍是跪着答,已见泪痕,“奴婢早已想过,必追随小姐入宫。”   “傻丫头,你要与我同去,也不必闹得生离死别一般,若我能得皇上眷顾,便有我风光一日,就保你一日周全了。”   兰若这才破泣为笑,“有小姐这句话,兰若便知足了,时辰就要到了,我去将衣服取来。”   一席早膳用的十分缓慢,因着怕弄花了妆,苏嫣只喝了几口花茶,便不再进食,只陪着家人同坐。   赵氏替她夹了菜,便道,“宫里的吃食,哪有家里的好。”   “且不说女儿不一定会选中,便是真入了宫,也是锦衣玉食,怎会受苦了。”苏嫣知她不舍,特意宽慰了几句儿。   一家子人便不再说话,待将她送上车马,苏复才开了口,“凡事小心,三思而行。”   苏嫣望着仍站在远处的阖府老少,久久没讲车帘放下,直到轩车消失在街尾,再也瞧不见。   通往玄武门的路宽阔笔直,一路上皆是入宫选秀的车马,苏府虽不是甚么高官世家,也不能教女儿太寒酸了,这一顶翘盖四角车,内外皆是重新漆了一遍儿,马匹是新配的,四蹄健壮,打外头看去,颇具气派了。   马车有序前行,奔着巍巍皇城而去,到底是官宦人家,虽多却不拥挤,次第而行。   她微微撩开帘子,便见斜后方是一驾拢花车,里头坐的正是京兆知府谢大人之女谢云锦。   前方一顶黄带轩车,不知又是哪家,左右瞧了,却不见林府的。   半个时辰,便到了玄武门脚下,一眼望不尽的宫门前儿,各色车马停靠,众多卫尉监守城门,宫人总管则盘查往来行人。   苏嫣扶正了发髻,由兰若搀扶着下了车,罗裙委地,步态娇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收藏撒花。   【捉虫】   ☆、海棠秋夕   放眼瞧去,端的是裙钗粉面,环肥燕瘦,淡淡的脂粉香气随风飘散。能将如此众多的美人儿聚在一处,也只有天子威仪了。   她随着人群步入宫门,从前后宫内,妃嫔不多,东西六宫不曾住满,也只有她独掌一宫,其余皆是共处。   如今群芳争艳,只怕往后的日子,断是不能太平了。   她仪态优雅,双手半拢在身前儿,打进了玄武门起,便目不斜视,将步子迈稳,现下眼线众多,若是一个差错,白落了他人口实。   华清宫于□最西侧,平素里圣驾不常至,少不得有些个冷清。不过今日一瞧,路面平整新亮,高墙修缮,想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每过一道儿门槛,便摆有秋海棠作饰,华清宫外,错落有致地栽种了飞燕草和美人蕉,象征着美人如花。   旁边儿不时有秀女的轻语传来,她们从不曾到过宫内,自然是处处新鲜,景致宜人了。   苏嫣在门前观望了片刻,便仔细提了裙角,还没迈出步子,就教人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子。   幸得有兰若扶着,才没跌跤,可颈间佩戴的玉璎珞,却掉落在地,直直摔成了三瓣儿。   苏嫣微微蹙眉,不悦地回头,但见身后站了名绿衣少女,正拍打着群面儿,原是脚底下踩到了石子,这会子方站稳了。   这样的场合,碎了东西自然不是甚么好兆头,若说不生气,当真是假的了。   兰若正要讨个说法,却被苏嫣暗暗拽了胳膊,现下不比家中,这宫里聚集的,哪个不是有些地位的官家小姐,万一唐突了,便不好收场。   苏嫣扶了扶腰带,话到嘴边了,却听那绿衣少女先开了口,“你这璎珞要多少银子使?我并非有意撞你,可现下却拿不出,等殿选完毕,归家之后才可还你了。”   明明是她犯了错,可这话却听不出悔意,倒像是理所应当的了,在瞧她的装束,头上只别了一枝翡翠玉兰,裙子亦是寻常款式,略有点缀。   苏嫣不禁生了好奇之心,若从表面看,应是小门户出身,可若从神态看,倒是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傲骨。   兰若忍不住,福了福身儿,道,“这位小姐,怎地不问问我家小姐有没有伤着?”   绿裳少女便望了望苏嫣,道,“这不是好端端地站着,我也道了歉,为何要多此一问?”   苏嫣摆手,示意兰若噤声,浅浅一笑,将璎珞握在帕中,“不过是一支璎珞,便是少了也无妨,左右也是碎了,想你不是故意的了。”   楚晓棠不应答,苏嫣接着笑道,“不知该称呼姐姐,还是妹妹?我乃兵部左郎中之女苏嫣,敢问姑娘又是身出何门?”   “颍州巡检之女楚晓棠。瞧你面嫩,我自是比你年长。”绿裳少女说完,便转头就走。   苏嫣在原地颔首,巡检勉强够上六品,自家并没料错儿,再见她并无家眷随从,可是不算齐全。   恰时,林清清便走了过来,携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往正殿走。   “可教我好找,车子路上出了些差错儿,显些误了时辰的。”林清清妆容精致,平素里只算上清新淡雅,今日配了一身儿淡青色素绒穿花罗裙,头戴两枚珍珠卷云簪,当真是秀丽可人。容色亮丽了不少。   苏嫣不由地凝着这张相似的脸庞出神儿,这样的林清清,段昭凌若是瞧见了,不知会如何做想了。   林清清四下望了望,便见温家三女温绮和顾府长女顾眉然也在,从前有过照面儿,算不得熟络,只微微点头示意了。   苏嫣着了碧霞烟云绉纱锦裳,云纹暗坠,罗袖轻分,深粉与素白相搭,几分飘逸,几分艳丽,头戴累丝嵌宝石玉簪,当真是明艳夺目。   “少见你着粉色,这样多的秀女,竟教你都比了下去。”林清清脸上惊艳一闪而过,从旁过来的秀女,不时朝她们二人投来目光。   到了对玉牌的时候,雨溪扶着林清清过去,正与那楚晓棠挤到一处,她停了步子,不想那楚晓棠却不推辞,径直排到她前头去了。   “怎地行事这般生硬,好歹讲个礼数的。”雨溪嘟囔了,林清清便答,“都是一样的,早晚不过片刻。”   可那楚晓棠领完玉牌,折回来时,却道,“方才你我若是推辞,只会教后面更添拥挤,总归有人要先上去的。”   “你说的没错,只是凡事要讲求个方法儿。”林清清见她气性儿不小,亦是微微不悦。   苏嫣正走过来,便冲楚晓棠道,“楚姐姐行事直爽,倒教人佩服,不过身处宫中,少不得谨言慎行了,时辰到了,快些就坐罢。”   难得那楚晓棠竟是笑了,道,“我从不做亏心事,便不怕甚么。”   几人皆是轻声细语,并没闹大,兰若不满,小声儿嗔道,“瞧她说的,好像谁做了亏心事一样了。”   苏嫣同林清清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就有宫女呈上茶盅,她啜了一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殿中忽而安静下来,两人只得耳语交谈,那楚晓棠恰坐在对面儿,直直地望着苏嫣。   此时,一行人打殿外姗姗来迟,两名丫头尾随着女子入殿,衣袂簌动,环佩叮当,深紫色锦裘尽显华贵,一对琉璃玉胜缀在额心。   不是旁人,正是抚远大将军的内侄女,姚夕岚。   她姿态高傲,径直往最前头坐下,苏嫣与林清清对视一眼,二人互换了眼色,皆不言语,便听旁坐的谢云锦低声道,“听闻,姚小姐是由皇上钦点入宫的。”   温绮便点点头,瞟了一眼答,“她今日过来不过是看个场面儿,已是定下了,同咱们可不一样。”   姚夕岚款款落座,裙摆上绣着大朵白芙蓉,更添气韵。   如暮姑姑领了一众宫人进来,先添了茶,便往中间儿站了,仔细讲起了宫中规矩,又有导教嬷嬷亲授礼仪,这一通下来,便到了中午。   眼见时辰过了许久,殿选却不开始,便有人坐不住,问道,“不知皇上何时召见?”   如暮姑姑微微颔首,道,“这便是老身接下来要说的,圣上有旨,今日政务繁忙,选秀之期择于明日,秀女便于华清宫眠宿一晚,明晨一早开选。”   这一番话,着实反应不小,众位秀女皆是面露难色,谁不是精心打扮,想要博得龙颜赏阅?好似那花儿开到了极致,却不能教人摘去欣赏,自然是不情愿的。   可不满虽有,谁也不敢拂逆圣意,不过是私下说了几番,便教下人准备行头去了。   林清清将她手指握了握,摇摇头,凑过去道,“亏我想的周全,各色粉黛,我尽数带来了,十分齐全。”   “怪不得娘总是赞姐姐稳妥,这下便见识了。”苏嫣又低头吃茶。   如暮姑姑将卷子展开,分配了寝房,林清清与楚晓棠同屋,而苏嫣却是与姚夕岚同舍。   她话音方落,就见那姚夕岚旁若无人地起身,理了理衣摆,道,“若是无事,我便先歇息去了。”   满殿秀女唯她行事出挑,饶是身家显赫,也教人觉得太过凌人了些。   那如暮不愧是宫里的老人的,波澜不惊,仪态得体,清了清嗓子,道,“在座众位,若是明日蒙获圣宠,做了主子娘娘,便是各凭本事,日后相见,自当是主仆有别。”   她转头环视,接着说,“可没出这华清宫之前,你们仍是秀女,要听从我的安排,要是有人不服管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林清清的宫舍在回廊下头一间儿,她与苏嫣在殿后石亭中坐了好一会子,见天色将晚,才各自回房歇下。   林清清推门而入,屋内洁净,虽只是普通宫舍,也处处透着皇家的气韵。   她用了膳,便将华服褪去,换上碎花寝衣,窗外可瞧见明灯点点,偶有宫人提了脚灯往来。   宫舍后头栽了些许银杏树,树下一口古井深幽,平添了几分肃然。   窗台上摆了一盆君子兰,她最喜侍弄花草,玩赏了一会子,雨溪打门外进来,问她可是要梳洗,便要去端水。   她回头,只见那楚晓棠仍独自在卧榻里坐着,双手细细婆娑着甚么顽意儿,一语不发,打进来起,便已是这般模样。   依稀瞧见她背影儿修长,并没褪去那一身绿裳,腰脊笔挺地倚着床柱。   回想起白日里那场纷争,林清清念及她背井离乡,又无人陪伴,总归是个可怜之人,加之也没犯甚么大错儿,她便教雨溪打两盆水来。   雨溪本就瞧那楚晓棠不顺眼,嘴上不敢明说,却是不大甘愿,林清清只劝说她独自进京,连个伴儿也没有的,可见不容易,就不多计较了。   “宫中繁华,怎地不出门走一走,瞧瞧这景致了。”林清清将秀发在指尖绕了绕,走过去搭话儿。   楚晓棠并没抬头,道,“不过是徒有一副光鲜的外皮罢了,没甚么可瞧得,不如我家乡的水杉林好看。”   颍州属北地,气候偏寒,且盛产水杉,每逢春夏秋三季儿皆是繁茂,她曾在书中读到过,林清清垂了眼帘,指了指楚晓棠手中的陶埙,道,“埙为北地乐器,在咱们京中倒是不常见,可否教我瞧个新鲜?”   “这只埙是我随身之物,从没给过旁人,你是头一个了。”楚晓棠双手递了过去,说起陶埙时,却是眸中神采奕奕,全不似待人那样疏硬。   这陶埙是用柸窑烧制的红土所制,表面儿有六孔,磨地十分光滑,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林清清端详了片刻,但见那楚晓棠的目光寸寸不离这陶埙,便笑着归还,松开手时,恍惚瞧见那陶埙底部,深深刻了一个“陆”字儿。   雨溪端了热水进来,楚晓棠只道了声谢谢,便径自梳洗去了。   将发饰摘下,半绾在身后,林清清用温水敷了面,见夜空里一轮新月如钩,井水碧绿,美人蕉的香气儿弥散开去,此情此景,便想起那一首古词,却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句了,遂情不自禁地轻吟。   那楚晓棠性子乖僻,不喜与人交谈,换了中衣便又坐回床榻里去了。   这不大的华清宫里,却是美人儿云集,当真是千人千面儿,性子迥然不同,端的是各花各香,群芳殊色了。   “小姐,已是月上中天,早些安置罢,明儿还有大选的。”雨溪催了她几回,林清清方解了外衣,就听院子里隐隐有嚷嚷之声传来,不一会儿,便愈发吵闹了。   “还没做上妃嫔,这会子就有人闲不住了,真真可笑。”楚晓棠氤氲的声音从帷帐内飘来,说罢,翻了身儿继续睡觉。   可林清清却坐不安生,忙地围了披风出门,只因她已听出那说话之人,正是姚夕岚。   ☆、风起华清   时下月华满院,本应是夜深更静,但华清宫寝苑内,却是聚了众多秀女,各个素面简装,没了胭脂钗环,倒不如白日里瞧着亮丽了。   姚夕岚颐指气使道,“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我要见如暮姑姑,此事定是要查的。”   谢云锦蹙了眉,道,“可有这等事情了?华清宫里就只有咱们待选秀女,若有这样的人,当真是可怕。”   姚夕岚秀眉一扬,道,“品行低劣之人,断不可留在宫里。”   众人面面相觑,私下暗自窃语,这姚小姐虽是由圣上钦定了,可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这话断是轮不到她来说的。   位份未定,自没有掌事的权力,又怎敢妄语,不教旁人留于宫内的?   林清清心下一凛,便知她是有意将苗头引到苏嫣身上,她们二人同住,自然是嫌疑最大。   “姚小姐不妨再好生找找,大半夜里惊动宫人,终归不是上策。”林清清拨开人群,头一个解围,那姚夕岚挑衅地将她望着,不依不饶。   小宫女儿已去禀报,不多时,如暮便匆匆而至,头一句儿便喝道,“宫中掌信已久,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若是惊动圣驾,看你们哪个能担得起!”   姚夕岚立于中央,将罗袖一甩,道,“有人偷了我的物件儿,我自然不能干休。”   如暮便问,“丢了何物?”   “回姑姑,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血玉镶金锁。”姚夕岚的婢女梅青比划道。   “何时丢的,你可曾到过甚么地方儿?”如暮又问。   姚夕岚冷冷一笑,道,“散了之后,我便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门儿。”   这一说不打紧,可不明摆着说那窃贼便是同屋之人了?如暮想了想,道,“你与哪家秀女同住?”   话音方落,但见左边儿那扇镂花木门吱呀一声儿从里面打开,一抹窈窕倩影缓缓现出。   苏嫣长发泻肩,无一丝配饰,只着了淡黄色的及踝纱裙,一张素面朝天,借着月华,愈发妩媚动人,比那浓妆时,竟丝毫不减颜色。   她并不见慌张,只娇娇浅笑,水眸圆睁,问,“你们说地这样兴致勃勃,教我梦也梦不成,只想出来瞧瞧热闹了。”   林清清过来挽了她的手臂,冲她微微使了眼色,道,“你们屋子里丢了东西,你可知晓?”   苏嫣一脸惊讶,问向如暮,“竟有这等荒谬之事了?若当真如此,第一个便搜我的行礼好了。”   如暮点点头,摆手示意,“既是如此,为了公允起见,我便冒犯了。”   苏嫣将头一歪,道,“一起进去罢,也教你们释了疑心。”   说罢引着众人入房,径直与那姚夕岚擦肩而过,权当她不存在一般。   真要搜宫,自然不是甚么好事儿,除却林清清真心替她担忧,其余秀女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不论哪一方出丑,她们皆是乐得瞧见。   苏嫣的卧房摆设简单,除了妆台上一副木匣,就只余一席床铺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刻意放缓了,亲手将那妆奁匣子打开,又将里面的首饰一一取出,摆在桌台上,最后将那空匣子倒过来,晃了几晃。   如暮便说,“可以断定没有。”   姚夕岚瞥了一眼,径直走到卧榻边儿,道,“这里也要查一查。”   梅青得了令,便会意上前,将那被单子一掀,只见姚夕岚原本得意的脸色,倏尔一暗,那梅青亦是回头,床榻上却是干干净净,别说是一块玉锁,便是一根头发也是没有的。   如暮这才直了身子,道,“现下证实了,苏小姐并没拿人东西,再到别处寻罢。”   “且慢,”苏嫣莲步徐徐,倚在屏风上,脆声儿道,“既是我们屋里丢了物件儿,自是要将这屋里尽数彻查了,旁的地方也不能放过。”   林清清松了口气儿,便对如暮道,“却是这个道理了,如若不查,委实有失公允。”   “尽管去查。”姚夕岚冷哼一声儿,往高椅上坐了。   如暮便依着方才的顺序,梅青打开妆奁,却当下愣住了,如暮仔细瞧了瞧,捻起一块通体血红的锁子,转身问,“你丢的可是这个?”   这下子,众人皆是瞠目讶异,她姚夕岚丢的东西,正在自家妆奁内,岂不是闹了笑话?   姚夕岚饶是再镇定,也显慌乱,道,“方才却是没有,我也不知为何!”   兰若这时走过来,勾头一瞧,道,“我家小姐的梅花钿怎地在里头?”   林清清拿过来,也说,“白日里还见嫣儿戴的,这背面儿刻了她的名字,断是不会错的。”   眼见事情愈发复杂,如暮也不好妄自评判,那姚夕岚嚯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瞧着苏嫣,“你的花钿怎会在我这里?”   苏嫣忽而掩袖一笑,道,“方才不是姚小姐说喜欢我这花钿的样式,说借去瞧瞧,这会子又忘了?想来你记性不好,怕是那血玉锁子也是忘记了放到何处,才误以为有人偷了去,可是这个道理了?”   良久,姚夕岚才缓和了脸色,道,“你说的很是,时辰不早了,我要安置了。”   说罢往内帏走去,如暮眼见事情平息了,亦不愿深究,却望着苏嫣娇俏的小脸儿,一时无言,她虽是一副小女儿娇态,可不觉间并没教那姚夕岚占到便宜,想来心思绝不似面皮那般纯真的。   林清清握了握她的手,道,“明早我教雨溪来唤你,到我房里梳妆。”   待到众人散去了,屋子里又宁静如初,苏嫣立在妆镜前,并不打算走开,金丝烛火光摇曳,映出那张巴掌大小的玉面,她将那副血玉锁子搁回原处,神态纯良无害,“你的婢女将锁子藏到我床榻下,这件事情就此作罢,我只当从未瞧见,你好自为之。”   说罢,便柳腰袅袅地往回走,那姚夕岚猛地走出来,道,“别装出一副善良的嘴脸,那花钿还不是你陷害于我!”   “咱们这样便算扯平了,我觉得很是公允。”苏嫣停住,回头道。   “就凭你,也配和我这般讲话。”姚夕岚怒气难平,语气里满是不屑。   苏嫣这才将柳腰一旋,斜倚在桌旁,双眸明亮,灵气逼人,勾起唇角道,“是你觉得我不配,或是我当真不配,哪里是你说的算了!”   姚夕岚乜斜了眼眸,双手环抱,道,“莫要以为薄有姿色,便能蒙获圣宠,宫中从不缺美人。”   “我很是自知,自知没有姚小姐这样的好家世,自然不如你得皇上青睐。”苏嫣刻意拖长了家世二字,讽她不过是以身家博得圣宠罢了,如同当年的自己,亦如同每一位获宠的妃嫔。   深宫高墙内,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真情,不过是□和权势的占有罢了。   姚夕岚教她堵地无言,恨不得登时将这狐媚子赶出宫去,奈何终归不是主子,并没权力,只得在言语压她三分,可没想到,便是言语上,她也没沾去半点便宜了。   见苏嫣已将暖帐放下,姚夕岚只在妆台前坐了,将那血玉锁子往地上一掷,留那梅青收拾残局。   京都素来多风雨,半夜里,竟是又起了小雨,雨打芭蕉声声慢,独闻夜语。   苏嫣静静躺在榻上,久久无眠,这皇宫里的寸寸土地,都留着她的曾经的印迹,却又似经那初雪一场化尽无痕,到如今落地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未来过。   只闻新人笑,谁见旧人哭,用在这皇宫中,最合适不过了。   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头总有婴孩啼哭,想要伸手去抱,却是宜妃冷笑着,将她刚满一岁的儿子夺走。   “靖文,母妃在这里!”苏嫣猛地惊醒,双手攥住身下锦被,才发觉不过是梦一场。   兰若并没听清她喊得甚么,只闻声过来,见她一头冷汗细密,脸上依稀有泪渍,当她被魇住了,便坐在塌边陪着,苏嫣便昏沉沉地再次入睡。   绵延起伏的琉璃瓦,经那雨水冲刷,愈发玲珑剔透,华清宫门大开,早有侍者候在道旁儿。   苏嫣立于众人中间儿,秀女们皆是敛衣修容,忐忑却期许着未知命数的来临。   时辰点滴过去,不知哪家秀女因着两日禁食,加之情思焦虑,竟是当场昏厥在地,教宫人抬着下去医治了,这一去,自然是无缘殿选,便如同被皇上赐了绢花一样了。   正值屏气凝神之时,便听宫门外有侍者唱起,如暮率先行了大礼,身后一众宫女皆齐齐跪地。   明黄色御撵打远处缓缓而来,龙榻上端坐之人,身着金丝龙纹锦袍,头戴十二毓琉璃冠冕,遮去大半张脸容,所过之处,流光潋滟,珠玉叮当作响,悠远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的妹纸们粗来透气啦!!!   \(^o^)/据说开始斗了~   ☆、殿上殊丽谁家女   苏嫣微抬了眼帘凝住,人已非昨,时过境迁,再一次于这深宫红墙中相见,却只余无言独对,终归陌路。   那一刻鼻尖酸楚,胸中闷胀,苏嫣却忽而笑了,笑地那般艳丽,笑自家就连惺惺作态的眼泪也流不出来。   段昭凌并未向她们投来目光,薄唇紧抿,径直入殿。   而后,宜妃、静妃乘坐步辇次第到来,宜妃一袭繁复华服殷红如血,静妃则一身墨绿宫装大气优雅。   许久不见,静妃仍是面容淡淡,目光直视前方,可那宜妃却忽而回眸,明艳的笑颜,仍如多年前初见时一般,可在此刻苏嫣的眼中,却是愈发阴险可憎。   少顷,帝妃落座,殿内鸦雀无声,只闻得衣袂摩擦之音,以及轻微的脚步声响。   辰时一到,准时有大内侍官接了花名册而出,列位秀女三人一组,按姓氏顺序进殿参选。   排在最前头的,如人所料,正是那抚远大将军的侄女,姚夕岚。   只见她姿态倨傲地掠过人群,端正了仪容,款款而去。   因着离得远,苏嫣又不可随意走动,遂瞧不清楚殿内情形。   从旁的几位秀女,已是紧张地低声祷告,喃喃自语。也有镇定自若的,比如那楚晓棠,她独自站在最后头,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瞧着庭院中的美人蕉。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她是抱定了落选的心思了。   以苏嫣的品貌,加之上回太岳观偶遇,若要中选,想必并非难事,她上一世贵为蓉妃,礼仪宫规自不必提,且对宫中人事熟悉,错处儿,也自是少了很多。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姚夕岚便面带笑意地踱步出殿,手上攥着一块碧莹莹的玉牌,很有些招摇的意味。   林清清扯了扯苏嫣衣袖,道,“若是日后咱们要与她共处,只怕是不能安稳。”   “她能中选,多半是皇室需要,陛下也不见得就真心宠爱,”苏嫣妩媚一笑,道,“若是没有圣宠,自然也没甚么可畏惧的了。”   而后陆续有秀女入殿,大都被赐了绢花儿,少见玉牌,苏嫣心知段昭凌绝非沉溺酒色之人,只怕这殿选也不过是顺了太后旨意,选些个高门女眷,以充□罢了。   楚晓棠不疾不徐地进去了,林清清便叹了声,“那楚小姐心眼儿倒不坏,不过是嘴上不饶人,真真有些可惜。”   “我瞧着她入选的几率倒是不小。”苏嫣了解段昭凌的脾性,林清清却不解,她样貌出身皆是平平,苏嫣接道,“只是那份不羁的气度,也能引得皇上三分注意了。”   不多时,那三人便出了殿门,林清清一瞧,果然只有楚晓棠一人玉牌在手,连温绮那样的侯门闺秀亦是没能中选了。   苏嫣眼独,打从她出来便看出了端倪,入选中宫,日后自是平步青云,是多少秀女梦寐以求的事了,可在那张脸上却丝毫瞧不出喜悦之态,反倒是寥寥落落的,当真是奇了。   时辰已近正午,秀女已被选去了大半,苏嫣原以为会先行御膳,而后再选,却见宫人依旧秩序井然,丝毫没有中断的意思。   她便抬手扶了扶发髻,余光左右轻扫,似是不经意间,便将两枚耳珰取了下来,放入袖中。   恰此时,正唱到她们二人的名号,遂当下噤了声儿,莲步轻移。   大殿之上,宣武帝端姿而坐,琉璃玉冕遮面,静妃为左,宜妃为右,座次便可大致瞧出得宠程度,如今自是宜妃圣眷正浓了。   苏嫣目不斜视,进了殿门,便规规矩矩地掀了裙面行礼,尔后遂不抬头,只垂首跪着。   右侧打头的秀女周玉先报了身家,宣德帝却无任何回应,殿内沉静了片刻,便听王忠明道,“主上赐花儿,周玉接旨。”   赐花便是落选,苏嫣只闻得声响,却不曾抬头,见那周玉衣摆晃了几晃,便接了花儿出去。   按常理原该中间跪着的苏嫣面圣,林清清见她不动,遂秀目轻抬,见王忠明摆了手势,便细声儿道,“御史右监林魏海之女林清清,参见陛下。”   她笑容端雅,高台上的宣德帝,隔了珠玉,顿了顿,自她们入殿之后头一回开口,“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那声音磁性优雅,却在大殿之中,平添了一份肃然。   林清清心头一喜,款款起身,端正地又是一礼,仪态柔美,似春水盈盈。   宣武帝又问,“林清清,年芳几何?”   林清清答,“回陛下,刚满十六岁。”   宜妃见了这张脸,几乎要从座上站起,惊讶非同寻常,撑起身子,紧紧将她凝住,从那神态到身段儿,和那死去的唐婉若竟有七分肖似!   她抑住情绪,故作镇定地回头,但见皇上然如所料,神情已是变了,晌午选秀,他总不过说了五句话,几乎尽是直接教那王忠明赐了花或玉牌,现下却对林清清几番相问,偏喜之情毫不掩饰,可见中意,连那随侍的宫人亦是瞧得明白,这女子只凭那张脸,便能稳稳中选了。   静妃将双手置于膝头,道,“如出水芙蓉一般,当真是人如其名。”   宣武帝微微点头,白玉琉璃潋滟生波,将袖袍一挥,袖口以金银丝线镶边儿,古朴华贵,道,“赐玉牌。”   宜妃动了动,广袖中的手指攥作一团,随即扬眉笑答,“还不叩谢圣恩,以后便是共处六宫,同心事奉陛下才是。”   林清清这会子喜极,嘴角禁不住地上翘,仔细接了玉牌,恭敬地退身而去。   宣武帝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道,“瞧了这多半日,朕有些乏了。”   苏嫣仍跪着不语,那王忠明望了望她,许是觉得这女子沉得住气,有些城府,便提醒道,“现下还有一位秀女,皇上可是看完了再做歇息?”   宜妃轻轻瞥了一眼,忽而觉得下跪秀女十分面善,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宣武帝似是才发觉苏嫣还在,便随口道,“报上名来罢。”   苏嫣勾起唇角,缓缓抬头,明眸婉转,俏生生地行了礼,整个华清殿,好似因着眼前女子的妩媚姿容,也跟着敞亮了起来。   静妃见皇上不言,点头赞道,“这女子好模样,端的是教人眼前一亮。”   苏嫣趁势开口,“京司兵部左郎中长女苏嫣,参见陛下。”   她刻意放缓了语调,果然,原本意兴阑珊的宣武帝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倾身向前,将脸容微微扬起,半晌无语,似要瞧个清楚。   段昭凌自是听出了这个声音,绷了半日的心弦倏尔跃动,虽是隔了距离,但断是不会错认了,眼下之人正是当日在太岳观遗落耳珰的绯衣少女!   方才见那姚夕岚时,教他好生遗憾,原以为要就此错过,不免心绪沉沉,不想此时却峰回路转。   当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佳人便在咫尺殿前处。   “巧笑嫣然,顾盼生姿,你父亲很会用字。”宣武帝捻动着手中玉牌,悠悠开口,音色绵延中带了畅快之意。   任谁也听得出,这话中欣喜满意之色盈盈,龙颜大悦,却是今日头一遭。   宜妃恍然忆起了,苏嫣正是那嫣华宫内受罚的少女…教她实难相信,不过短短数月光景,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如今竟是毫发无损,出落地愈发娇俏动人了。   静妃浅笑,却是话锋一转,道,“为何妆容不齐,未佩耳珰面见,可知如此会唐突圣驾?”   苏嫣等得便是这句话,脸上略显慌乱,望了望皇上,忙地辩解,“臣女本是配饰齐全,只是晌午时大意丢了一只耳珰,与其不能成双,便不如不戴,并非有意冒犯,往陛下恕罪。”   宣武帝低沉笑了,摆了摆手,“无妨,这样便足矣,无需再添颜色。”   这样不加掩饰的直接赞赏,当真是前所未有,苏嫣受宠若惊,只笑着谢恩。   “本宫这里正有一对新制的红珠耳珰,便赏给你了。”宜妃说的亲切,眉眼生姿。   却听宣武帝转头对王忠明道,“前日蕃西进献的贡品里头,朕记得有一副耳珰仍放在库房。”   王忠明躬身作答,“皇上说的可是碧玉滕花珠?”   “是了,待到殿选结束,便赐于她罢。”宣武帝说罢遂手执玉牌,递了过去,那手指修韧白皙,骨节分明。   王忠明冲苏嫣使了眼色,她遂袅袅上前,花容带羞,双手接了玉牌,无意中手指相触,苏嫣娇微微将玉牌握紧,便福了福身,“谢陛下恩赏。”   宜妃本是想做个人情,讨皇上欢心,不想却自打耳面,着实难堪,好在她性子活络,便笑答,“你若不嫌弃,便将我的一并收了去,权当是本宫心意。”   “谢宜妃娘娘赏赐。”   苏嫣接了玉牌,出殿前,她忽而回眸,将那殿上人轻轻一顾,复又碎步子踱出殿外。   王忠明得了旨意,便跟着她出来,道,“贺喜小主,请到偏殿稍等片刻,老臣这便去取那碧玉滕花珠。”   “有劳王公公。”苏嫣随手将一枚独山翡翠给他,见他推拒,便道,“我年幼不经事,日后入宫仍需公公提点。”   王忠明自然明白宫中门道,不过是新宠入宫的见面礼儿,倒不算为难,便收了翡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啦~~~宜妃需不需要虐一虐~~同意的举左手~~不同意的举右手~~~   ~\(≧▽≦)/~   ☆、好去莫回头   殿选完毕,已是日暮西斜,苏嫣得皇上赏赐一事,好似长了腿脚,很快便传开了。   一些个中选的秀女,少不得恭贺几番,权作拉拢人脉,只是苏嫣却仍是小女儿情态,并不见得意,遮遮掩掩地不多开口。   众人见她如此,便认定了她是个没有心眼儿的,空长了副好皮相,竟不懂得为妃之道。   林清清得皇上另眼相待,这会子情思切切,她本就视苏嫣为妹妹,见她亦是顺利入宫,想到日后可相互照拂,自是欢喜难言。   路上二人同乘一车,林清清便交待道,“日后咱们便要共侍君王,许多事情便不能同在家时一样,便如方才那些人恭维于你,你只好生收下就是,权作落了人情,又何必拒人之外呢?”   苏嫣便道,“林姐姐,你知我脾性如此,做不来那些个虚伪腔调,本就不相熟,眼见我得了赏赐就蜂儿见了蜜似的,教人厌烦。”   林清清拿她无法,只叹道,“不论怎样,宫中本就是人情凉薄,断是要改的。”   苏嫣撒娇撒痴,偎了她道,“我有姐姐照拂,便不怕教人欺负了去。”   见她情态天真,林清清欢喜之余,不免替她隐隐担忧,依她这般,不知可会在宫中受屈。   车马渐渐停靠,苏家上下一早便得了消息,皆是在门外等候,见她来了,那赵氏便上前拉过她,泪珠子只掉,分不清是喜是忧。   苏复喝道,“成个甚么样子,女儿如今已是宫中小主,该讲究个礼数。”   苏嫣心下感概万千,携了一家子人回屋叙话,苏芷跟在后头不敢做声,显是那周氏仔细交待过了。   忙到夜深,苏嫣仍不得回房睡下。   赵氏虽有不舍,可入选中宫,终归是荣耀家门的大事,亦替女儿欣慰。   中选秀女如今位分未定,待三日后,有选侍嬷嬷亲自登门宣旨,才可知晓结果如何。   可不论怎样,她已是主子身份,便是苏家人,待她也不能同从前一样了。   苏嫣却不依,只说回了苏府,就只是苏家大小姐,不教他们行那些个繁琐的礼节,平白生疏了。   正说着话儿,李管家便说,那宁公子来了。   赵氏一听,脸色微变,倒是苏复神色如常,道,“快教文远进来。”   “老爷…”赵氏瞧了瞧女儿,嗔了道。   苏复便答,“事已至此,嫣儿中选自是大喜之事,他理应前来拜贺。”   言罢,苏嫣回头,正瞧见一袭朱砂锦衣的宁文远已站在门外。   夜风粼粼,月色如墨,衬得愈发萧索。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但听他声音沉沉,道,“微臣,见过小主。”   话语里是数不出的失意,从前他对苏嫣总是关怀贴体,温柔顺意。   苏嫣待他虽无情爱,可总归有些交情,想到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却阴差阳错命运殊途。   如今世事变迁,两人之间的鸿沟,只怕终此一生,也无法逾越了。   想至此住,不免有些感怀,可不论如何,都无法动摇她重返宫门的决心,那里有她的仇恨,有她的儿子,还有她逃脱不掉的劫数。   “文远哥哥,在家中毋需多礼。”苏嫣淡淡笑答。   赵氏同苏老爷忙地引他入座,苏嫣便与他对桌坐了,宁文远依旧对苏复恭敬有加,倒是并没再同苏嫣说话,可不论苏嫣何时抬头,都恰能对上他的目光,又只是一触,便望向旁的地方去了。   眼见这气氛愈发逼仄,苏嫣便佯作疲累地揉了揉眼,道,“你们先说着,我累了这两日,便先歇下了。”   苏复点点头,冲宁文远道,“你送她回去罢,有些事情也需得在进宫前处理好了,有个交待。”   赵氏不放心,苏老爷却不教她跟去,只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苏府的路径,宁文远要比苏嫣还熟悉几分了的,一路无话,待走到门前,苏嫣便道,“文远哥哥,日后不常相见,且自珍重。”   宁文远却苦涩地动了动嘴角,“嫣儿,你当真如此狠心,即是你决意入宫,为何不亲自告诉我?而我的心意,多少年来,你可是半点都不曾放于心上?”   他堂堂宁五郎,从来皆是群芳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收放自如,何时会以这样卑微姿态地对待一个女子?   可自他知晓苏嫣即将入宫,那所有的骄傲就在见到她的一瞬溃散,本以为要相携到老的人,却要命途两端,情爱蚀人,谁也不能幸免。   “现下我只感激你自幼照拂,待我如兄长。可我却已心有所属,不必再提往事。”   “待你如兄长?这么多年来,你竟是如此看我…”他情思激切,伸手便将苏嫣的手臂捉住,目光灼灼,苏嫣只偏过头去,使劲挣脱开,道,“若我能博得圣宠,自然会报答你对我苏家的恩情。”   “我想要的只是你,又如何报答!”他情难自抑下脱口而出,将她困于臂弯,气息渐渐逼近,苏嫣仰头朝后,逃不开他的禁锢,只直直对上他的眸,“事成定局,你能改变的了么?文远哥哥。”   宁文远立在月色的阴影中,豁然松手,良久无言。苏嫣转身回房,再回来时,展手将那支绿雪含芳簪递上,宁文远见了那簪子,便愈发沉默。   “你若不收回,那我也决计不会留着。”苏嫣声音十分疏冷,宁文远低声笑了,苏嫣心下一横,扬起手臂狠狠往地上摔去。   翡翠迸碎,声如落玉,寒芒四溅,“情分已尽,有如此簪。”   宁文远站在原处,笑声渐渐狂放,连叹了三声好,便单膝点地,就地跪于那一片狼藉之上,“微臣告退,愿小主早日得蒙圣眷,宠冠六宫。”   说罢提了宝剑,匆忙消失在夜色中去。   苏嫣身子一软,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凭靠着树干,但见那碎片上染了一点猩红的血,如同名贵的血玉般妖冶。   坐回房中,她望见镜中女子眼角晶莹,遂自嘲地笑了,想来应是这身子原本的主人,在为她死去的情爱哭泣罢。   屋外树影招摇,月色凄迷,庭院一片萧索。   三日之期很快便过完,选侍嬷嬷携了圣旨而至,苏家上下着正装接旨。   兵部左郎中之女苏嫣,姿仪端雅,觐封婉仪,此居永福殿,明日进宫受封,不得耽搁。   苏嫣跪在最前头,仔细叩了头接旨,选侍嬷嬷遂行了礼,“老奴恭贺小主新晋之喜。”   “有劳姑姑,不知此次新晋宫嫔,大约有几位姐妹?”苏嫣双手交叠于胸前,兰若便呈上一封银子,选侍嬷嬷佯作推辞了,终是接下,道,“回小主,正有八位小主入宫,位分最高的是那抚远大将军的侄女,封了贵人。”   苏嫣点点头,心想那段昭凌果然是费了心思,初选的秀女,一下子便直越了五级,位及从三品,纵是那六宫中的旧人,如此高位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选侍嬷嬷授完了旨意,便往别家去了。   又是忙忙碌碌了一日,为苏嫣入宫打点行头。   入宫当日,苏嫣不教赵氏远送,独自携了兰若上车,那赵氏临走前儿往车上塞了两厢衣物用件儿,将苏嫣唤过来,仔细交待,“箱子底部的夹层里头,是你父亲与我攒下的银钱,无钱寸步难行,权作你日后应急。”   待到玄武门前时,原先那些个守卫侍从,如今见了她,忙地换了副嘴脸,躬身行礼,十分尊敬。   便有杂役宫人替她接了行礼,苏嫣由兰若扶了,径直往永福殿去了。   分配宫嫔寝殿之事,属六宫内务,皇上并不参与,全交由掌管六宫的妃嫔处理。   从前是她,如今应是宜妃了,却不知她如何盘算。   苏嫣曾受罚于她手下,且伤势颇重,两人算有私怨,可这永福殿的位置颇好,只隔了静妃的萃芷宫,便毗邻皇上的寝宫坤元殿,不可谓不奇怪。   “小姐,楚小姐在后面。”兰若提醒了一句,苏嫣回头便见楚晓棠携了一名面生的婢女走来,想是新分的宫女了。   她着了梅花云纹宫装,比选秀时鲜亮了不少,快步赶了上来,先福了身儿,便道,“苏婉仪留步,我正有东西要还给你的。”   她说话时仍旧是疏疏落落的,在日头底下细细看来,鼻子秀挺,嘴唇丰润,配上那张鹅蛋脸,别有一番韵味,可见段昭凌甄选女子的眼光自是上流。   “楚才人的寝殿可是在东边,咱们一道过去罢。”苏嫣眉眼弯弯,话语间掩不住俏皮之意。   楚晓棠便从袖中掏出一方璎珞,“这几日我寻遍了京城,才教人制了这么一副璎珞,样式同你原来的一样。”   苏嫣知她性子如何,便也不多推辞,教兰若收下了,遂道,“辰时不早,我得回殿去了,不然宜妃娘娘怪罪下来,只怕我难逃责罚了。”   楚晓棠听她心直口快,竟敢将宜妃挂在嘴边儿上,当真是太过天真,不懂得宫中忌讳,便说,“我居于望碧轩,与你不同路。”   “这六宫本是一家,以后有的是见面儿的机会了。”苏嫣说罢便袅袅离去,可那从旁的小英子观察了片刻,忍不住提点了道,“小主别怪奴才多嘴,您性子直爽是好事儿,可在宫里头若是胸无城府、直言不讳,只怕会遭横祸上身的。”   苏嫣顿住,回头嗔道,“你存心唬我,我又不使坏心眼儿,谁要来害我?”   小英子又是摇摇头,道,“隔墙有耳,小主万不可大意了。”   苏嫣全不放于心上,四下顾盼,欢喜着入了永福殿,那小英子瞧着她的情态,不禁感叹可惜,不知这位小主又能在宫中存留多少时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家女主正式踏上了扮猪吃老虎的不归路~   求撒花,求收藏,求包养~~~各种球~~\(≧▽≦)/~   让暴花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欲以一石击双雁   永福殿地界宽敞,庭院中松柏长青,且去年方修缮了一回,崭新如初。红澄澄的宫墙碧莹莹的瓦,端的是气派不凡,苏嫣正四处欣赏着,但见一名女子倚在侧殿门前,扶着门棂正望着自家。   那女子瞧着面生,既不是从前宫里头的妃嫔,亦不是此次中选的秀女,可凭那身宫装可断定身份,大约是位分较低的小主。   苏嫣冲她笑了笑,那女子似是顿了一顿,便从台阶上下来,待走之进出儿,但见她体态玲珑,眉目小巧,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很是怯生,忙地鞠手行了礼,“见过苏婉仪。”   “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嫣一说话,她遂又低头应着,那姿态十分卑微,哪里像个小主的样子?   “我名叫碧荷,上月皇上新封了我做碧采女。”她话语不清,末了又道,“见过苏婉仪。”   从名字到仪态,哪里也不像是正经主子,话儿也粗糙,苏嫣见她怕生的紧,不免放柔了语气儿,“碧采女,日后你我便是同居一殿,说话不必这样客气了,你的婢女呢,怎地不见殿中有人?”   碧采女垂着眸子,望了望正殿,遂答,“我的侍婢打水去了,现下就我一人,可是这永福殿里已有人了。”   苏嫣见她言语不清,便转头吩咐道,“将我的行礼抬进去,手脚轻些,别将里面的东西打碎了,一会子我亲自整理。”   苏嫣本就年岁小,情态娇憨,倒并不教人反感,那小英子便连忙应下了,挽起袖子就往殿里搬,兰若见状遂上前搭手,方搬上了台阶,却见打殿内迎面有人出来。   定睛一瞧,是内务府新分下的殿前总管汪全,那小英子忙地赔笑,道,“汪公公有礼,奴才正是帮苏婉仪抬东西的。”   兰若想着日后要同他一起共事,便也见了礼,谁知那汪全并不买账,也不见热情,拦住他们二人道,尖声儿道,“哪个教你搬进来了?这永福殿是姚贵人的寝宫,赶紧把东西抬出去。”   小英子一听,也不禁一头雾水,苏嫣本在同那碧采女说话,见那几人围在殿门口吵吵嚷嚷的,暗自警觉,遂提了裙摆上前,道,“你们怎么光站着,还不把我的箱子抬进去?”   那汪全见苏嫣来了,便行了礼,道,“老奴见过苏婉仪,您的寝宫并不在此处。”   苏嫣将俏眉一蹙,娇声道,“这就奇了,我不在这里住,又在哪里?”   “凌烟阁清净自在,你住过去正合适。”众人让开,那说话之人正是新晋贵人姚夕岚,只见她明珠配饰,华服鲜艳,神态傲慢轻蔑。   苏嫣因着位分不高,仍是规矩地冲她行礼,道,“我不明白姚贵人的意思。”   “我素来惧怕寒凉,那凌烟阁挨了玉眠池,冬日凉气森森,我承受不住,便回了宜妃娘娘。而这永福宫冬暖夏凉,于是便将你我的寝宫调换了一下,苏婉仪赶紧回去罢,连寝宫都能弄错儿,说出去可教人笑话。”姚贵人刻意加重了婉仪二字,意在提醒她尊卑有别。   时下,那碧采女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我方才正是要提醒你的…”   苏嫣面色亦不好看,却又不得发作,这幅模样教那姚贵人瞧着,更觉出了气儿,殿中宫婢太监这会子渐渐围了过来,苏嫣忽而摆摆手,对小英子道,“既然姚贵人发话了,咱们自然是再搬回去,就是辛苦了你们。”   那小英子连连道,“并不辛苦,原是奴才应该的。”   此时便有小太监见状欲上前帮手,却教那姚贵人斥责了回去。   永福殿的下人们见这苏婉仪生模样娇俏,又待那小英子这样客气,而姚贵人却盛气凌人,不免暗暗比对,当场高下立判。   临走前儿,苏嫣立于台阶下,浅紫色的水纹萝纱裙随风轻摆,用帕子掩了,抿嘴一笑,道,“姚贵人可别站在那里了,我听宫里的老人们说,前些年这永福殿平白死了一个宫女,就躺在你脚下这地方。”   姚贵人一听,忙地移开脚步,登时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却听苏嫣接着说,“后来又有更老的宫人说,原先住在这里的妃嫔,不久就得病去了,真真可惜。”   “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仔细我告你一个散布谣言的罪名!”姚贵人脸色微变,宫中冤案数不胜数,鬼神之事从来都是忌讳。   苏嫣款款往殿外走,回头道,“我本是好心提醒,若是姚贵人要告到娘娘那里,我可当真是冤死了。”   不顾身后那姚贵人如何反应,苏嫣径直携了兰若等人往凌烟阁去了。   姚夕岚教她唬弄了一番,便将气儿撒到宫人身上,末了却见碧采女正望着门外,不禁叱道,“碧采女,让你与我同住永福殿,是你的福气,管好自己的嘴巴,少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了。”   那碧采女吓得深深行礼,反复赔罪,姚夕岚见她如此卑躬屈膝,不禁顺了口气,回殿去了,院子里的宫人们心领神会,各自做活。   苏嫣现下想明白了,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宜妃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出,为的便是要挑唆姚夕岚与她相争。   可她独独算漏了,自家连冷宫都住得,何况不过是人烟稀少的凌烟阁了。   其实凌烟阁位于嫣华宫南面,倒不算生僻,不过是从前教嫣华宫挡去了大半,如今嫣华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自然又是不祥之地了。   永福殿外宫人往来,见了她皆是恭敬地行礼,倒是颇为热闹,可过了嫣华宫地界,便渐渐冷淡了。   紫荆宫道从前兴盛繁华,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如今随着嫣华宫的没落,自是比不得从前了。   方转过重门,打正前头走来一行宫人,为首的女子明珠点翠,华服瑰丽,正是冯昭仪冯纤意。   那冯昭仪走到她身旁缓缓停住,打量了片刻,道,“春日过了,宫里头的春花儿却开也开不尽,便是到了初秋,亦是姹紫嫣红遍地。”   苏嫣心里清楚,面上却糊涂地紧,只愣着,幸得有小英子从旁提点,道,“见过昭仪娘娘。”   她才醍醐灌顶一般,忙地就地行礼,略是欣喜,略是惊惶,甜笑着道,“妹妹见过冯昭仪。”   小英子便道,“回昭仪娘娘,这位是新封的苏婉仪,正要往凌烟阁去的。”   冯昭仪点点头,似叹非叹,道,“好花需得好景衬,良辰不可辜负,凌烟阁清净自在,倒是个好去处。”   说罢便翩翩然而去,那冯昭仪素来言辞诗意,满腹才学,段昭凌曾因此戏说,要封她为后宫女大夫了。   苏嫣抬起头来,便问,“昭仪娘娘何意?教我云里雾里的。”   小英子遂道,“您在宫中呆久了就习惯了,这昭仪娘娘出身文官世家,是朝议大夫冯平昌之女,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奴才们有的时候也听不明白。”   苏嫣嗯了声儿,低头走着,若有所思。   说来冯昭仪能做到九嫔之首的位置,仍有一段不算久远的往事。   当年蓉妃怀胎之后,冯昭仪亦是有了喜脉,段昭凌对她有宠,却不偏幸,每月照例有几回。   她那时只是冯贵人,因得有孕,母凭子贵晋封为昭仪,可不想却因着冬日一场风寒,大病不起,没多久就小产了。   龙颜震怒,可却查不出缘由,最终只得以冯昭仪体弱不适孕育告终。她孩子没了,段昭凌怜她有苦,便教她继续做了昭仪之位,算作补偿罢了。   位分升了,却失了圣宠。蓉妃产子,宜妃上位,她便渐渐地淡出了。   苏嫣从回忆中缓过神儿来,并没绕远路,进了凌烟阁就有宫人们迎了上来,为首的是殿前总管太监,后有两名随侍太监,并数名宫女,他率先行了礼,“奴才宋福林拜见小主。”   苏嫣如今只是从四品婉仪,自然待遇不高,比不得姚贵人那里人丁兴盛。   可人少也有这人少的好处儿,头一个就是少生事端,少有眼线了。   苏嫣双手本是拢在身前儿,便抽出左手,微微一福,笑道,“我记住你了,起来罢。”   “奴婢桑榆参见小主。”站在宋福林后头的宫女接着行礼,她发髻上缀有三颗玉翠,年岁稍长,想来便是凌烟阁的主事宫女了。   随后一众宫女次第跟着跪下,“奴婢绿芙、奴婢如云参见小主,小主万福。”   苏嫣正坐于高榻上,举手投足间透着纯真,可模样却妖娆妩媚,将这两种气质融于一体,又教人十分舒服,这样的女子后宫中很是少见,当真出挑地紧了。   “都起来罢,以后咱们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时时相见,有些恭维虚礼我是不喜欢的,听地教我头痛,可又不能乱了尊卑礼仪,你们说如何是好?”   原本跪了一地的下人,相互瞧了瞧,想笑又不敢笑,仍是桑榆机敏,福身道,“那在小主头痛发作时,奴婢们便不以琐碎礼节烦扰。”   作者有话要说:客官看茶~~   ☆、镜花水月弹指间   苏嫣也不恼,纤指一挥,道,“你叫甚么名字,我看你笑的很是开怀。”   “奴才小贵子参见小主。”蓝衣小太监忙地点头行礼,苏嫣咯咯一笑,道,“那小英子也很好,回头我便回禀娘娘,将你也调到凌烟阁来。”   小英子连连谢恩,苏嫣便教他们平身,兰若这才一一见过,若论起来,她如今是苏嫣的贴身宫婢,位份上倒比桑榆还高上一阶了,而绿芙、如云便是总管端茶、打扫、传膳等粗活了。   桑榆细细观察,早前已有所闻,此次入宫的小主们有两位样貌最是出众,一来是那瑶莲殿的林容华,再者就是眼前的苏婉仪了。   今儿一见,竟比想象中的更俏三分,想来凌烟阁日后,定是圣眷渐浓了。   绿芙将古兰穗香捻了一块,抿碎了,细细添到销金瑞炉中,不一会儿,遂沁出甜丝丝的淡香来,配上那蝉纱帘布帷幔,摇摇落落,别有一番情致了。   苏嫣从前最爱黎染香,淡地近乎无味儿,却能香到骨子里去。   待拜见完了,她便将从家带来的首饰,一人赏了一件儿,不等他们推拒,苏嫣便道,“哪里有不赏东西的主子,都拿着,哪个若是推辞,便是嫌我赏的少了。”   桑榆眼活,忙地领着谢了恩,这宫中打赏下人也是一门学问,颇为讲究。有的为了收买人心,有的为了封堵口实,如苏嫣这般,为的便是图个脸面儿。   新入宫的主子,但凡出身尚可,皆不能太寒酸了,该有的排场要做足,才不让下人们看轻了去,日后才好□的。   苏嫣各房转了转,指点了几处,教宫人们重新修缮,布局上也改动了不少。   寝殿由她亲手摆置,虽无太多贵重饰品,可却是淡雅清净,足见品位。   整整忙了一日,苏嫣正歪在榻上,冷眼瞧着这宫中一切,暗暗思量。   获宠争位不急于一时,只怕现下还要先收敛锋芒才是了,如今她最想见到的,并非段昭凌,而是养在慈宁宫中的儿子。   她微阖了美目,慵慵懒有昏沉欲睡之态,就见绿芙进来禀报,“小主,林容华来了。”   闻言,苏嫣忙地做起了,转而换上欢喜之色,林清清已经翩然而至,宝蓝色宫装如碧水流转,一进来就携了苏嫣的手,“嫣儿,入宫事务颇多,这会子才闲下来,可见着你了。”   苏嫣将眉头微蹙,道,“这一日见得皆是生面孔,没见着林姐姐,心里总是不踏实了。”   绿芙见状遂到小厨房上备了茶水酥点,兰若便在门口候着,桑榆时下在院中监工,倒是各自忙活。   林清清脸色柔和,面带怜惜地叹了,道,“此次委屈你了。”   “还没恭贺姐姐晋封容华之喜,咱们这些人里头,除了姚贵人,就属姐姐的位份高,可见陛下心意。”苏嫣俏皮地眨了眨眼,一脉天真。   林清清微微晕了两点娇羞,道,“进了宫才知道,妃嫔女眷这样多,想见陛下一面何其容易,更遑论要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博得圣宠了。”   苏嫣却不以为意,凑近了笑答,“姐姐对陛下一片痴心,陛下岂会不知?”   林清清摇摇头,将她手心一攥,略带警示地道,“咱们既已入宫为妃,便都是皇上的女人,不论从前如何,日后心里只能念着皇上。”   苏嫣这才收敛了笑意,似是凝望,道,“我待文远哥哥只有兄长之谊,并无男女之情,姐姐大可放心。”   “嫣儿别嫌我话多,我定要说出来才安心,”林清清往外头瞟了一眼,压低了声儿,“宁公子身为陛下贴身护卫,出入宫廷自是常事,若要有些个宴会行程,少不了伴随圣驾左右,你与他总归有见面之时,若是但教旁人瞧出了些许端倪,便是害人害己,后果不堪设想。”   宁文远清俊的脸容忽而一闪,她手中玉杯不自觉地晃了晃,复又搁回桌面,旋即抬眸一笑,“如今我只想尽快得见龙颜,想来陛下定是世间无双的男子。”   林清清见她满面向往之色,宽心之余,心下竟是有些说不清的滋味,遂抚了抚她手背,“晌午听闻了永福殿之事,那姚贵人如今得陛下青眼,咱们只得暂且忍忍罢。”   苏嫣却丝毫不放于心上,如玉的纤指流连在白玉杯口,“她姚贵人素来骄横,欺负咱们也不是头一遭,她要甚么尽管去争好了,走着瞧便是,得宠不在远近,而在陛下心中。”   “话儿虽如此,可终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林清清面色委婉,就见桑榆端了蒸好的丝绒桃花糕,只见青花白底儿的琉璃盘中,呈着数块香软的糕点,色泽形状皆是十分精致,“见过林容华,小主们先用些糕品,晚膳正在小厨房上做着,一会子就传上来。”   见桑榆容貌端正,礼数周全,林清清遂示意她起身,赞道,“嫣儿身边有你这样稳妥之人,我便能安了心。”   正说着,就见外头浩浩来了一众宫人,手捧银盘鱼贯而入。   那为首之人,苏嫣又怎会不认得,便是那落玉宫的殿前总管,宜妃的心腹内侍孙德瑞。   他进了殿,却只是略行了宫礼,那派头倒不像是拜见主子了,想来那宜妃身边的人,如今当真是鸡犬升天了。   “见过林容华、苏婉仪,这是宜妃娘娘给新来的小主们的见面礼,请小主们过目。”   小宫女将盘子托于头顶,各自呈上,林清清那份颇是丰厚,一盒上等的玫瑰花露,两匹新进的江宁绫缎,还有一对儿攒花累丝金银双簪。   林清清忙地谢了恩,想着陛下当日对自家中意,连宜妃娘娘也对她另眼相待,不禁微微喜悦。   而赐予苏嫣那一份,却显得薄了许多,只有一对儿红珠耳珰,一件暗青色的绢纱纹花长裙。   桑榆见状,便知宜妃意思,在看立在一旁的苏嫣,脸色微寒,虽是忍着并未发作,可端的是置了气。   “谢宜妃娘娘赏赐。”林清清忙地圆场,又暗自拽了苏嫣衣袖,她才哂笑了,道,“有劳宜妃娘娘费心了。”   “孙公公好走。”桑榆送走了那一行人,兰若便过来将贺礼收下,自不必提。   又差小贵子将林容华那一份送回瑶莲殿,绿芙进来,问,“小主,时辰到了,可教厨房上的传膳?”   苏嫣便道,“今晚林姐姐在咱们凌烟阁用膳,定要备些精致小菜来,捡几样合口的,林姐姐素喜清淡,你们也累了一整日,爱吃些甚么就拿去罢。”   兰若兴冲冲地碎步子走近,福身道,“小姐,您瞧谁来了?”   林清清同苏嫣一并回头,那红菱俏端端地跨步入殿,面上含笑,掬了礼,“奴婢见过苏婉仪、林容华。”   苏嫣一见是她,不自然地情谊流露,笑的很是畅怀,“在宫外好生念着表姐,这会子只见了你,就教我欢喜的紧了。”   见她伤痕愈合,美貌恢复如初,性子也似从前那般直爽娇憨,红菱不禁宽了心,想是没落下病根,“赵婕妤一心念着小主,现下奴婢见您安稳,自然是极好的了。”   苏嫣再转头,“这位是林姐姐,表姐以前也见过,想来是打小一处长大的,便都是姊妹了。”   红菱亦是点头,林清清温婉道,“改日专程去拜见赵婕妤。”   红菱这才仔细将林清清瞧了,暗自心惊,眼前这张面孔,想不教人惊诧也难了,不怪乎陛下对她青眼有加,便是她们日久宫中的下人,也都觉得和那已故的蓉妃太过相像了些!   苏嫣一听,将小手一拍,“何苦改日,咱们用完膳便过去!”   林清清摇摇头,携了她的手,道,“嫣儿思念赵婕妤的心意可鉴,只是这会子过去,十分不妥。”   红菱点头,心下赞这林容华不仅样貌姣好,仍是个识大体的,很有风仪。不知怎地,连这温婉大方的性子,也和那蓉妃一样了。   苏嫣不解,便问,“有何不可?我知这宫中规矩多,可要见亲姐姐,倒是违反哪条宫规了?”   桑榆时下也过来,小贵子、绿芙等一行宫人已端了膳食,听见主子们正说话,也不便打扰,只整齐地在旁候着,暗自留心。   林容华言语大方,而苏婉仪却是娇嗔情态,不脱少女的天真情态,倒是别有风情。   宫人们打心底喜欢这位小主,能于深宫中保持本性,已是不易,只是担心这日久天长,凭她此般毫无心机的做派,不免教人担心她的处境了。   桑榆端静地颔首,“小主,新入宫受封的主子们,要先见过宜妃、静妃两位正宫娘娘,才可面见下位的妃嫔,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林清清道,“你这婢子很懂礼数,我就是这个意思了。”   听罢,苏嫣虽有些沮丧,可仍是顺从地应了,略微笑了笑,“也好,听林姐姐的话,我便明晚再去罢。”   红菱照了面,不便久留,说宫中仍有琐事,明晨各位小主齐聚落玉宫听事,由宜妃主持,为的便迎了新入宫的小主们,熟悉一番,增进姐妹情谊。   这入宫第一席晚膳,苏嫣是与林清清一起用的。   两人坐于望月台上,但见满月盈盈,银华正盛,洒满了六宫高高矮矮的殿檐,浮华背后,却有说不出的冷清寂寥。   林清清忽而仰头对月轻叹,侧脸秀美,“月有圆缺时,人有离别日,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日后便当真要如此过下去么?”   苏嫣凝着远处,妩媚的玉容,在月辉中添了几分淡薄,“又岂止是深似海,更是高处不胜寒。”   那水润天真的双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深,一观之下,教林清清有些恍惚,忽而觉得眼前人陌生而遥远。   但再看一眼,苏嫣复如从前般俏皮浅笑,仿佛方才那不过是一场虚空的幻象罢了。   林清清心中既有对皇上的无限倾慕,又有对未来的深深不安,想到从此便要独对一切,只影向前,便猛地将苏嫣的小手一握,“嫣儿,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咱们永远是好姐妹。”   “那是自然,便是姐姐日后做了娘娘,在嫣儿眼里,你便只是我的林姐姐了,只盼姐姐别嫌我失礼才是。”   林清清待她如小妹一般,教她这番话逗得笑了,两人忽叹忽笑,紧握着手,如同当日在林府小榻上一般。   苏嫣面上淡淡地笑,心中却是无比地清冷,直到桑榆报了时辰,她才不舍地将林清清送至殿门外。   外殿宫人忙碌做活,她却独坐于轩窗下的光影里,长久无言。   往后的路太过漫长,长地没有尽头,可在那些恩怨纠缠未了断前,定要留住恩宠,留住这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的姑娘们~~ 打滚求了两天,还是好冷好冷T T~   (ˇ?ˇ) 关于大家最关心的侍寝问题~~~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太容易吃到的肉肉不香~~   ~\(≧▽≦)/~   冒泡泡的姑凉顿顿有肉吃~   ☆、听事(一)   兰若推门而入,苏嫣回眸,手中正梳着满头乌发,面带娇羞,“在宫中可还习惯?宫人里头可有不好相处的?你跟着我,断是不能教你委屈了。”   兰若心中感动,便过来替她理鬓,“小姐待我这样好,咱们宫里的人也皆是和气,奴婢已是满足。”   “那便好,明日要见那么多的主子娘娘,我还真真有些个紧张,不知都是怎样的人了。”苏嫣对着镜子,左右顾盼。   “奴婢想起白日那姚贵人的所作,就替小姐不平,她不就是…”兰若还没说完,苏嫣闻得有脚步声靠近,遂不经意地将银簪扫落在地。   就在兰若弯腰拾起的时候,桑榆便叩门而入,手上端了玉盘,“静妃娘娘也差人送来的东西。”   苏嫣忙地坐起,“快教我瞧瞧,可有甚么新鲜的?”   桑榆笑了笑,道,“两匹蜀锦,一柄流云纨扇,一串珊瑚手链。”   苏嫣把玩了片刻,双眸轻瞥,道,“静妃娘娘倒是比宜妃娘娘大方多了。”   桑榆心头一动,道,“小主,此话不可乱说,主子赏的东西便都是好的。”   兰若亦是察觉不妥,现下不比在家中,苏嫣遂努了嘴儿,道,“算我说的不妥,以后再不了。”   桑榆又问,“明日听事,是小主进宫头一回,仪容自要十分得体,不知小主要穿甚么,奴婢这就去备下。”   “将我从家带来的衣物都挂起来,我一会子亲自挑选。”苏嫣又坐回镜前梳头,桑榆便识趣地退下了。   兰若道,“奴婢觉得,这桑榆在宫中有些年头了,只怕礼仪宫规上的事情,小姐还需多经她提点才是。”   苏嫣拨弄着一枚花钿,“这个我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到底是外人,你才是我唯一可信任的。”   待沐浴之后,桑榆遂将衣物一一挂起,熏了香,苏嫣着了素白的缯衣,长摆委地,见惯了她艳丽娇俏的一面,这会子桑榆不禁多瞧了几眼,倒是更添了仙气儿。   选了半个时辰,桑榆在一旁提点,不是说颜色太艳占了风头,就是说布料寻常不足见重视,苏嫣没了耐性,索性往榻上一坐,嘟囔道,“不过是选个衣裳,只要不穿大红色便是。”   兰若冲桑榆使了眼色,桑榆遂耐心道,“小主容色出众,本就惹人注目,若是不万事小心谨慎,容易招致非议,况且明日各宫娘娘皆要过去,小主才入宫,哪一位皆不能触怒了,虽繁琐了些,可小心无大错,莫怪奴婢多言。”   苏嫣抚了抚帷帐,道,“我想好了,就穿宜妃娘娘送的那件长裙,耳珰要陛下赏赐的碧玉滕花珠,手链就戴静妃娘娘送的珊瑚串,这回可都不得罪了罢。”   桑榆想了想,宜妃送的那件暗青色长裙,不论款式或是色泽都太过古旧,明摆着告诫苏嫣莫要仗着皮相出众,就可暗自托大。可眼下看来,这苏婉仪显是没料到这层含义了。   待宫人们退下,苏嫣径自立在铜烛摇曳的镜子前,将那暗色长裙比在身上,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镜中女子原本妩媚的面容,媚色更深。   暗道:宜妃你不过是想告诫于我,索性我便顺水推舟,看你能否遂了心意。   人定初静,凌烟阁本朝素来无妃嫔居住,曾为先帝虞妃的寝宫,算来已有十数年不沾人气,多少有些冷清,可在苏嫣眼中,却是个好去处。   破晓刚过,兰若便已呈了衣物进来,苏嫣迷蒙着眼,就见绿芙端了攒花铜盆候着,点点桂花洒在水中,幽香阵阵。   “桑榆昨儿同奴婢说,今日定要十分仔细,不知小姐要上甚么妆面?”兰若已将脂粉、香料匀开了,分别化在小银碟中,又将各色花钿珠钗排在妆台之上。   苏嫣望了望镜中,便道,“要显眼的,愈浓艳愈好。”   兰若不解,就问,“浓妆易折损美貌,虽说小姐底子极好,可终归显得老成了许多,小姐平素从不上浓妆的,为何今日要破例?”   苏嫣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极认真地,回头道,“宜妃娘娘赏我的衣裳色泽陈旧,我又不敢不穿,可不就得配上浓妆才合适了?你就听我的罢。”   大约小半个时辰,苏嫣对这张浓妆艳抹的脸蛋,十分满意,兰若却在一旁摇头不语,末了,她似是仍显不够俗气,就捻了一撮胭脂往双颊上匀了。   这下子,艳丽倒是足了,红唇就像那红墙的最深色,玉面便如扑了数层铅粉,白地很是夸张,宫人们见苏嫣从内殿出来,皆是一愣,停下手中做活,神色十分隐晦。谁也想不明白,昨日那个绝丽妩媚的小主,怎地扮地这般媚俗,好端端的一张俏脸,竟是硬生生给遮去了。   待苏嫣将小脸一扬,他们复又各自忙活,不敢再抬头。   唯有桑榆实是瞧着不妥,便趁她吃茶时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恕奴婢多言,小主您为何要如此浓妆艳抹,昨儿那般的妆面就很好。”   苏嫣不以为意,教兰若备齐了行头,便施施然往落玉宫去了,走前回头对桑榆道,“这样的大日子,我不隆重些怎好呢?”   白面红唇,于晨曦中更添艳丽,可桑榆却觉得她那一颦一笑,都有教人说不出的韵味。   在院中站了良久,见兰若搀着苏嫣走远了,那绿芙和如云才靠过来,望着远处,低声儿道,“姑姑,你说咱们小主这是怎地了?这样出去,白教人笑话。”   桑榆脸色一沉,叱道,“虽说我不知小主是何用意,可断是轮不到你来指点,这些话再不可说了。”   绿芙碰了一头灰,压着话儿回殿去了。   却说紫荆宫道由东向西,那宜妃的落玉宫正在西北方向,路途不近。   苏嫣扶着发髻,体态袅娜,可身上宫装暗沉,妆容浓烈,若不是她底子好,便当真是难以入眼了。   她却浑然不觉,一路上拉着兰若东张西望,对这宫中事物充满了新奇。转到小阳门时,恰巧碰到了行在前头的楚才人。   “楚姐姐。”苏嫣一声娇唤,那楚晓棠定身回头,定睛瞧了好一会子,待苏嫣款步走近了,她才认了出来,不禁微微蹙眉,却并没说话,转头继续往前走。   她今日仍是扮相中规中矩,眉宇间无喜无欢,着翠碧色罗裙,斜鬓青簪,想来是偏爱绿色的。   两人并行了数步,她才淡淡开口,“以后还是唤我楚才人罢,苏婉仪位分更高,我自不敢当姐姐。”   苏嫣却道,“咱们一同侍奉皇上,便都是姊妹,你比我年长,我自然要唤你姐姐。”   楚晓棠闻言静静望着裙摆,似有些出神,喃喃自语,“是啊,咱们日后都要侍奉皇上…”   见过了万芳亭,眼见就要到了,不想那姚贵人架势十足地站在道中央,满眼鄙夷地将她们二人望着,身旁的婢子梅青亦是面带讥讽。   苏嫣见了她,自然拉下脸来,却并没生事,略微点了头,就要过去,谁知姚贵人却伸臂将她拦下,道,“苏婉仪你这副打扮可是要去唱大戏的?品位当真教人不敢恭维了。”   梅青撇撇嘴角,似是想笑,却没忍住,兰若见那姚贵人嚣张便罢了,可梅青不过是个奴婢,却敢嘲笑苏嫣,不由地怒火中烧。   苏嫣却不回答姚贵人,径直走到梅青身旁,众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她便扬手一挥,照着梅青右脸就是一巴掌,只闻得清脆响亮,那梅青脸上登时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好不鲜明。   “姚贵人同我说话,哪有你讥笑的份儿?不过是个奴才,我今日不教训了你,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苏嫣美眸上挑,娇声叱责道,手下打的是那梅青,话却是冲那姚贵人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Gemma童鞋补分,又一更送上,不知道大家能看到不- -   ☆、听事(二)   这一番下手不轻,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梅青泪珠子便往下掉,却咬着嘴唇不敢作声,姚贵人见状登时便急了,拽住苏嫣的袖摆,喝道,“我的婢子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苏嫣轻轻将衣袖抽出,道,“虽是你的婢子,姚贵人却别忘了,如今身在宫中,我位分虽低,到底是主子,岂能容得她放肆?这次权当是告诫,下次惩罚就不会这么轻了。”   “今日你打了我的婢子,咱们定要讨个说法来。”姚贵人不依不饶,一旁的楚才人见苏嫣虽是行事莽撞了些,却是占理,便道,“时辰快到了,别教娘娘们久等。”   苏嫣遂扬眉一笑,拉了楚才人便走,“姚贵人别误了时辰才是。”   毕竟势单力薄,姚夕岚气地浑身发抖,恨地牙根痒,那梅青央哭道,“小主,要替奴婢做主啊。”   姚夕岚将她一拧,道,“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么!”   落玉宫外早有侍者整齐候着,见她们二人到来,便躬身行礼,“见过苏婉仪、楚才人,宜妃娘娘已在正殿。”   进殿前,苏嫣理了理衣装,楚才人忽而回头道,“箭射出头鸟,苏婉仪也该收敛些。”   宜妃的落玉宫瑰丽堂皇,奢华至极,倒同她如今的地位一样了。   苏嫣捻起花藤上的一瓣月桂,妩媚地一笑,浓艳的妆容下,将心头那刻骨的冰冷生生压下,遂缓步入殿。   蘅芷清香缭绕弥漫,宽阔艳丽的乌木殿门内,三重累丝帷幔,皆以铭环金钩挽起,她抬头,那九品凤榻上端坐之人,仪容修丽,明艳夺目,与从前并无差别,只是少了蓉妃的压制,如今的宜妃,便可以将那张扬凌人之态,再无顾忌地现于眼角眉梢了。   隔了数步距离,苏嫣同她目光相触的一瞬,顿觉胸中绞紧难忍,似有甚么欲要膨胀裂开,双手于罗袖中不自主地颤抖,复又攥成一团。   此刻在这华丽的香殿中,面前之人,她害了自家性命,牵罪了唐氏家族,如今取而代之,这仇恨弥天,要到相见时,才知恨有多深,怨有多浓!   菱唇抿地太紧,已经失了血色,幸得有殷红掩盖,并无人察觉。   宜妃于正榻上座,右手边一席同品级的花榻仍是空着,冯昭仪和吴修媛以九嫔之位,分列下席左右,两人皆是端姿而坐,很是中正,衣裳配饰华贵却并不张扬,仪态大方。   赵婕妤挨了冯昭仪下首而坐,打苏嫣进来便紧紧将她凝了,目光似有千言。   而后按品阶排开,林容华挨了王美人,于右侧第四座儿,仪容秀美,面色温婉,冲着苏嫣微微一笑,便又端了起来。   楚才人并没停步,见苏嫣立在原地不动,便暗暗回袖示意,那楚才人径直捡了碧采女的上座坐了,新封的谢宝林与杨顺常排在左边儿,一些个选侍、御女自是在最末了。   宜妃眼眸微眯,半是斜倚在凤榻中,捻着右手腕上的一串夜明珠缓缓拨弄,目光慵懒却明锐,扫过座下众人,几个来回,遂定在方入殿的苏嫣身上。   苏嫣教她一瞧,似是被那目光灼烧了一般,忙地垂下头,战战兢兢地跟在楚才人身后入座。   掌事宫女琳琅提点道,“这是姚贵人的位置,苏婉仪需得按位分落座。”   苏嫣听罢忙地起身,已有些妃嫔暗自掩帕,笑她不懂礼数,她左右一顾,小脸羞了个红透,扶着手靠儿往后头挪了一个,似坐又不敢坐的,待瞧见那琳琅并无异色,才算坐稳了。   苏嫣一进殿便为众目所集,刚才见了林容华的样貌,已教人惊叹,本以为传言更甚的苏婉仪是如何得惊为天人,不想却瞧见这么个娇憨女子。   且不说她一身装扮暗沉又艳俗,再观言行,端的是个胆小怕事的,只怕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子罢了。   宜妃面上含笑,却将场面尽数收于眼底,这苏婉仪当日艳冠群芳,自家又曾责罚于她,嫌隙自然是有的,可见她十分惧怕,竟连位子也能选错,实在是粗心了些。   明知妃嫔齐聚,却穿了那件不起眼的宫装,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在宜妃没有发话之前,众位妃嫔皆只有眼神交流,或弄帕,或静坐,始终无人作响,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苏嫣佯作专注地凝着地面,翠玉青瓷纹路细腻,齐整明亮。   心下却知以宜妃的城府,自家如此作态远远不够,而她虽是盛气凌人,可在静妃到来之前,宜妃断是不会先开口的。   她性子狡柔,面和心狠,先前那许多年,自家还不是被她恭敬谦卑的做派蒙蔽了双眼!   静妃若是一刻不来,宜妃当真能沉得住气儿,一直等下去了。   思量间,但听内室宣唱,“静妃娘娘到。”   霎时衣袂簌簌,众人皆是起身拘礼,那宜妃转而眉眼含笑,由琳琅扶着,款款起身相迎,只走了数步,便在凤榻下执了静妃的手,道,“听闻姐姐进来身子欠安,倒不必来的这样早。”   静妃容色清淡,同宜妃相比,煞是鲜明。若宜妃是那张扬华贵的牡丹,静妃便是淡雅芬香的雏菊,一为骄阳,一为秋月,此二妃端的是各有千秋。   两人一同落座,高榻俯仰间,风姿绰约。   曾几何时,那最高的位置,只属于她唐婉若一人,而如今,早已易主他人了。   宜妃径自与静妃叙起了话儿,将殿中旁人视于无物,“昨晚在坤元殿伴驾时,陛下还问及姐姐,只是政务繁忙,抽不得空闲,还望姐姐体谅陛下一番苦心。”   嘶耙怀觯找⒚睿欠胝岩乔屏艘隋谎郏屏饲拼巴猓从纸磷勇F稹N庑捩潞盟迫醪唤纾嵘攘思赶隆U枣兼ゲ⑽刺ы皇俏⑽⒏Я烁Я臣眨峭趺廊说故切廾几咛簦遄乓隋泼牡匦ΑA智迩逵胨真潭酝谎郏聊挥铮ㄓ心浅某脸磷牛氯粑次拧   宜妃这话说的很是恭和,虽是句句关怀,又无一不是彰显龙宠,陛下若当真是有心,何苦借她之口来说?   苏嫣心头冷笑连连,旁人亦是听在耳中,放于心上了。众人暗想,这宜妃娘娘果然厉害,头一句便以陛下恩宠,给众人施了威仪,这一记敲山震虎,用的极好。   那静妃只是淡淡一笑,面上毫无波澜,“你侍奉陛下劳苦,如今新来了几位妹妹,便可替你多多分担些了。”   宜妃笑容略有一僵,很快便恢复常态,这才目光投向众位新晋小主。   静妃入宫颇早,在宜妃之前,苏嫣对她也知之甚少,可她多少年风风雨雨,总是淡薄无争的姿态,却能置之事外而身居高位,不可谓没有手段。   旁人只道静妃娘娘是后宫里最娴雅和顺的主子,可苏嫣心中明白,若没有过人的城府,又岂能明哲保身?   正值此时,就见姚贵人匆匆进来,径直朝着上座二妃而去,其余人皆不放于眼中了。   她神色依旧傲慢,只是见了宜妃,自然是放低了姿态,故作恭敬地行礼,“宜妃娘娘容禀,臣妾今日来迟,事出有因…”   宜妃见她华服精致,带着一股子傲劲儿,亦是知晓抚远大将军如今的地位,遂客气道,“你先回座,待本宫同静妃姐姐先见过新妹妹们,再论此事。”   姚贵人教她话锋一堵,端的是不顺意,却碍于尊卑有别,只得福了福身退下,斜眼瞟了旁边的苏嫣,略带挑衅。   琳琅往前一步,道,“各位小主来齐,见过宜妃娘娘。”   苏嫣跟在林清清后面,仍是娇微微地不敢直视,双手拢在身侧,随着一众宫嫔,深深行了大礼。   宜妃示意平身,道,“本宫奉圣意协理六宫,自然是公私分明。可话虽如此,大家即进了宫,便都是姐妹,侍奉陛下才是咱们的宗旨。”   林清清站在最前头,遂福身答,“还望宜妃娘娘不吝赐教。”   苏嫣等人便跟着附和,唯有那姚贵人并没出声,宜妃摇摇头,道,“教诲自然是有的,六宫中断不可没了秩序,也不容得任何人放肆。”遂即转头冲静妃道,“静妃姐姐因着素来体弱,陛下舍不得劳累姐姐,才委任于我。可你们却要时时记着,静妃娘娘的旨意,便同本宫是一样的。”   琳琅又道,“见过静妃娘娘。”   众人便又微微转了方向,冲着静妃行礼,那静妃端坐不动,拿紫菱帕轻轻拭了眉心,道,“宜妃妹妹这话可是折煞本宫了,六宫由你掌理,陛下最是放心。本宫素来不是这块料子,倒是和妹妹们一起闲话赏景,才是我乐得做的。”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回,虽始终笑着,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嫣忽而身子一歪,宜妃便道,“苏婉仪可是不舒服?”   她赶紧摇摇头,连忙端正了礼姿,静妃才开口,“妹妹们各个貌美年轻,瞧见她们才知何为岁月蹉跎,饶不得人了,教她们也别端着了,回座去罢。”   宜妃广袖轻挥,众人落座,新晋的宫嫔只拜见了宜、静二妃,其余皆不需大礼,可见二人地位。   拜见完毕,各自知了身份,宜妃才敛起笑意,明眸锐利,道,“头一句我便说了,六宫秩序不容扰乱,可今日第一回听事,姚贵人便误时来迟,不责罚不可服众,本宫见你似有因由,遂容你辩解,再做论处。”   姚贵人毫无愧色,走到中央,抬眼便回话,“宜妃娘娘明察,臣妾本是按时到来,不想在途中遇了苏婉仪,因此才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铛铛铛,送更来啦~   JJ的抽法当真是层出不穷,看俺滴狗啃一样的点击……今天刷新了上百次才进来了- -   革命好艰辛T T 求虎摸   从7点半开始更,更到现在啊,摔桌!!!   ☆、避宠(一)   宜妃目光扫过她们二人,换了副姿态,倾靠着又问,“说下去。”   姚贵人得了令,语带不屑道,“苏婉仪不知为何忽而出手打了臣妾的婢子,又扯坏臣妾衣袖,臣妾只得返回宫中,匆忙更衣过来,遂延误了时辰。”   苏嫣一听,惊讶地抬头,一副要辩解的模样,宜妃黛眉上扬,便问,“苏婉仪,可有此事?”   苏嫣慌乱中起身,半跪在姚贵人身旁,委屈地鼓着气道,“回禀宜妃娘娘,是姚贵人出言不逊在先而且她的婢子又嘲笑臣妾,臣妾才略施惩戒,可万万没有扯坏姚贵人的袖摆。”   赵婕妤插言道,“想来苏婉仪不至鲁莽如斯,还望娘娘明察。”   姚贵人轻哼一声,“臣妾的婢子就在外头,这会子脸上还有红印子了,可进来作证。”   梅青捂着脸颊进来,两侧皆是五个鲜红的指印,苏嫣眸色一冷,那姚贵人当真是舍得下手。   在旁的王美人却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儿,“方才臣妾却是见苏婉仪与姚贵人拉扯在一处,苏婉仪那一巴掌打得响,臣妾隔了很远就听到了。”   苏嫣显然十分害怕,语无伦次地辩解,“娘娘明察,只是那婢子先冲撞臣妾在先,臣妾才出手教训…”   这一说不打紧,宜妃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苏婉仪此举实是僭越,这姚贵人的婢子,得由她主子教训,不然还有本宫和静妃,又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   林清清忍不住,便出言替她辩护,“苏婉仪素来待人和气,想来这其中定是有隐情。”   “林容华于苏婉仪情同姐妹,心意可以理解,可众目睽睽,错了便是错了,徒作辩解不如潜心悔过才是。”王美人怪里怪气儿的,林清清教她堵了回去,遂不敢再言。   宜妃待她们说完了,才缓缓开口,“现下事情明了,苏婉仪逾越,以致姚贵人来迟,你们二人可还有甚么要说的?”   姚贵人一副瞧好戏的样子道,“臣妾说完了,但凭娘娘决断。”   苏嫣眼眶已见微红,林清清跟过来,一同跪下求情,暗自拽了她的衣袖,苏嫣终是颤声道,“臣妾知错了,再没下回,望娘娘开恩。”   赵婕妤也跟着下了座儿,“望宜妃娘娘看在初犯的份儿上,从轻处罚。”   宜妃似是无奈地叹了,“你们皆是新入宫的,本宫本不愿责罚,可终究是理法甚于情法。姚贵人来迟,罚十日俸禄,”她倏尔眼波流转,将目光定在苏嫣低垂的发髻上,“苏婉仪僭越,罚禁足半月。”   此话一出,惊起涟漪无数。   于新入宫承宠的妃嫔而言,禁足半月,几乎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前程。若是陛下不能及时招幸,后宫佳丽如云,日后的境况便不得而知了。   宜妃这处罚看似轻微,实则阴毒,她忌惮苏嫣的美貌,恨不得教她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才好。   林清清欲言又止动了动身子,终归没有说出口,苏嫣深深拘礼,低伏着身子,娇弱地颤抖,目盈秋水,似是强忍住泪意,“臣妾领罚,定会好生思过…”   而此刻心下却是畅快无比,那姚夕岚蠢钝不堪,自家设好的陷阱,她就乖乖地入了套。   今日这一闹,一则是自家早就看她不顺心意,趁机挫一挫她的傲气,二则是要激怒她而获罪,避开这阵子风头了。   谁不知这后宫之中,先集宠于一身,便是集众怨于一身,可帝王恩宠是何等旖旎的诱惑?偏生还有人争破头要去做那靶子。   想来也是,初入宫门的女子,又有几个能逃得开这甜美的毒药,便都是甘之如饴,饮鸩止渴罢了。   苏嫣瞥见宜妃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由地冷笑,如她这般心思缜密,能将所有人都算计了去,这会子却蒙了心眼,平白当了顺东风儿,助自家一臂之力了。   打落玉宫出来时,已过了正午,秋阳熠熠,渐渐隐到碧云中去了。   新入宫的妃嫔,除却苏嫣以外,其余皆被宜妃留下训话,方才打姚夕岚身旁经过时,她那姿态倨傲,带着胜利者的自得,恨不得用一双眼睛将苏嫣剜出百十个窟窿来。   苏嫣见她如此入戏,不陪她演足了岂不辜负?她便气鼓鼓地冲姚夕岚甩了眼色,却不敢发作,那姚夕岚见状愈发得意,苏嫣遂夺门而出,显些被门槛绊倒,只闻得身后轻哧暗笑。   兰若扶着苏嫣沿着高高的红墙往回走,那苏嫣一副萎顿不振的模样,宫人们往来行礼,神色多由探究转为惋惜。   途经芳明殿时,赵婕妤打后头跟上将她唤住,苏嫣瞧见红菱也在,亦是伤神的情态。   苏嫣扯动了唇角,唤了声表姐。   赵婕妤凝住她浓艳的小脸,摇头叹道,“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姐姐如今只得盼你早日萌宠。今日之事,那姚贵人仗着身家显赫,便是明着欺凌于你,你也只能忍着。”   苏嫣抹了抹眼角,妆面也有些花了,仍是不服气儿道,“就连她的婢子都敢取笑我,我既是皇上亲选的嫔妾,为何要白受一个奴才的气!”   “此所谓打狗还需看主人,嫣儿你要时刻记住,身处六宫,和家中再不一样了,”赵婕妤轻轻挽起她的手,抬头望向高高飞过的雁群,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无奈,“这里只有权势恩宠,从没有人情理法,这里只有欲望,从没有真心。咱们不论主子奴才,便都是养在囚笼中的雀鸟,那镶金镀银的笼子,和铜铁朽木的笼子,又有甚么分别?”   苏嫣止住步子立在远处,久久无言,待那南飞的候鸟终是消失在天幕尽头。   可深宫中再寂寞、再无情又如何?她过的下去,连死亡都闯过的人,还有甚么不能忍受!   赵婕妤见她凝眸不语,似有所悟,便宽慰地笑了,“瞧我说的,嫣儿你还青春正盛,花儿一般的年华,莫要失了信心。这阵子禁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权作避一避风头了。”   苏嫣如今愈发觉得赵婕妤实乃慧心之人,瞧得透彻,“表姐的话,嫣儿记下了。”   “记着便好,时辰不早了,我不敢多多留你,别再惹出岔子!”赵婕妤又对兰若交待,“照顾好你家小主,凡事多提点着。”   一轮秋月静静升起,打乌云里缓缓现了出来,皎皎莹白。   凌烟阁中掌了灯,夜色四合。   兰若到偏殿库房里打理事务,其余宫人们早已听闻白日里落玉宫之事,心知自家小主被禁了足,谁也不敢出头招惹她。   桑榆掀开了天青色的薄帏进来,就见苏嫣背对着,凭坐于妆台前,身影窈窕,乌发如云,一直垂到腰际。   只这么一个背影,便有过人之资,正当微微愣神之际,那苏嫣已缓缓回头,“水若是温好了,就教人放在浴房里,要用封了香的蔷薇花瓣泡足时辰,再来唤我。”   桑榆想了想,终是走到近处,见妆台散乱,而镜中玉容亦是素面朝天,清净妩媚,教她心头一悸。   她服侍过不少主子,多半是人前光鲜艳丽,人后却暗淡无彩,而面前这位苏小主,便只可以天生丽质作比了。   想来前朝第一美人儿虞贵妃,样貌也不过若此罢,只可惜红颜命薄,承宠两年,十九岁便殁了。   “桑榆,你说宫里那些女子,哪个有我生的好看?可为何她们就能伴驾侍寝,而我却要独守空闺,教我又如何甘心…”苏嫣说着,便将一根白玉骨簪重重拍于桌面上,仰头发问,那略显稚嫩的小脸上,盈着满满的不甘与倔强。   桑榆微微动容,俯低身子,将那断做两截的簪子收起,“小主若是不嫌奴婢多嘴,就再听奴婢一言。”   苏嫣拨开额前的细发,幽幽道,“你说罢,如今禁足,也只有你们能同我说话儿了。”   “前朝太妃有训,为几世后宫良言,那便是以色侍君短,色衰而爱弛,以才侍君长,年久而弥珍。”   桑榆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苏嫣心里明白的紧,面上却是喃喃自语,“你先下去罢,我需得静静心神。”   夜色深沉,苏嫣倚在榻上,冷眼望着那半根玉簪,似有所思。   新宠承欢的头一夜,唯有苏婉仪的玉牌并未呈上。   她立于门庭中央,星月清朗。   数殿之外的金銮门外,是谁坐于香软的云锦御撵中,被抬入灯火辉煌的坤元大殿?而又是谁伴君左右,红袖添香?   “夜风寒凉,小姐好歹披见斗篷再出来。”兰若见她失魂落魄,当真心疼地紧,暗自替她抱不平了,却不可说与嘴上,遂取了件鼠毛软裘替她拢上。   苏嫣浅浅一笑,眼角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我素来体健,还怕这秋风不成了?”   “奴婢方才教绿芙去温一碗生姜汤替小姐驱寒,她却只说食材不够,多多推诿,这会子还没端上来。”兰若心中有气,这宫里的人真真是只生了两只眼,一看权贵,二看恩宠!   昨儿见小主姿容出众,便竞相奉承,今日才被禁了足,脸色就变了,做活亦是不情不愿的。   “我也不指望着他们,且由他们去罢,日后谁也别后悔就是了!”苏嫣不屑地扬了眉,展颜而笑,兰若跟着附和,小贵子取来软毡毛垫,兰若遂扶着苏嫣于石亭中坐下,忽而道,“小姐,若不是姚贵人刻意陷害,今晚送到坤元殿的定是小姐您了!”   苏嫣双手托腮,佯作期盼答,“还不知陛下是何模样…”   “皇上贵为天子,奴婢虽从没机会见过,但想是有龙凤之姿的无双男子了。”兰若忙地顺着她的话。   “那你猜上一猜,陛下今晚会招幸哪位小主?”话一出口,段昭凌那张脸容遂跃至眼前,徘徊不散。   见兰若侧头思量,苏嫣理衣起身,白裘随风簌簌,明月如琢,佳人如月,她笑地愈发娇媚,“若不出差错,应是姚贵人承宠。”   她深知,后宫即庙堂,自古如是。此夜非同寻常,段昭凌断不会白白浪费,美人在抱,天下帷幄,世间最好的风致也不过若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慢热,希望大家耐心~我会用心写好每一章~~   连续4天日更了- - 竟然木有人虎摸伦家,,,看来打滚也木有花花T T   仰天长叹~~~~~(>_<)~~~~   ☆、避宠(二)   许是养成了习惯,破晓方过,日头还未现出,苏嫣就已醒来了,再睡不安稳。   桑榆端水进门儿时,就见苏嫣半倚在小榻上,轻纱裹身,领口微松,殿内虽未燃香,却霎时添了那红芙凝露的香艳。   苏嫣端起绣布,左右瞧了几回,叹道,“仍是绣不好,可见我天生不是这块料子了。”   桑榆不知她作何,近身一看,只见那绫绢之上,星星点点缀了几朵花样,针脚稀落,布局也不整齐,能瞧出功夫生疏,她仍是笑答,“依奴婢看,小主绣的桃花倒是有几分模样的。”   苏嫣眉头一皱,又是一叹,“我绣的是海棠…”   桑榆讪讪地收手,心想着苏小主的女红当真是教人不敢恭维了,正想着要如何打圆场儿,就听苏嫣咯咯一笑,仰脸道,“我方才诓你的,这绣的就是桃花。”   见她神情忽变,桑榆被那娇态惹得无法,只说,“奴婢伺候小主梳洗更衣。”   苏嫣撅起嘴儿,“我虽打小不善绣工,可却有许多旁人比不上的好处了。”   桑榆笑着将她长发盘起,已热敷的湿巾拭面,“小主乖巧伶俐,自然惹人怜爱。”   当下,兰若急急跑进来,面色掩不住的欣喜,“小姐,您这回可是猜错了!”   “哦?有甚么新鲜事说于我听了?”苏嫣隐隐有所察觉,兰若喜道,“昨晚陛下招幸的小主并非那姚贵人,而是林容华!”   苏嫣右手一紧,将那湿巾攥出几点水珠儿,落在衣摆上,沁了透。   昨晚是谁承宠,她并不放于心上,不过是先做了盾牌罢了。   可为何不是新宠姚贵人,亦不是稳坐六宫的宜妃,却不偏不倚,独独挑了和自家生的相像的林清清!   她宁可段昭凌宠幸了姚贵人,宁可那姚贵人更为嚣张猖狂,而不是此时此刻,教她以为他仍有旧意。   孤独、仇恨,她都禁得住,却独独不需要那些虚伪的情念…   心下千般辗转,苏嫣终是欢喜地站起,“我一早便知过林姐姐定能得宠,这下可好了,咱们再不怕受人欺凌了!”   兰若欢喜地下去了,她长久地坐于晨曦中。   如今形势微妙,既然段昭凌不按常理出招,那她自然就不会作壁上观了。   兰若这些日子忙碌得紧,宜妃将苏嫣禁足,只不许她一人出殿,而日常用度上,宫人们并无严格约束。   “小姐,您要这些佛经作甚么?”兰若将墨砚摆好,身后那小贵子、小英子皆是抱着厚厚一摞子书叠。   苏嫣正立在窗前,悠然地握着小金剪修裁那飞燕草的枝叶,遂纤指一挥,“放在那里罢,闲来无事也可解解闷。”   兰若摇头退下,苏嫣缓缓将金剪搁下,粉若玉琢的小脸上却显出极不相符的眸色,扫过佛经的眼波清亮明锐。   宫中因着秋夕已至,又到重阳,各处皆忙碌不已,今年如此多的新妃入宫,酒宴欢宜怎地能少得了。   “小主您整日埋头抄录佛经,多少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了。”桑榆见她日日独坐,怕她志向消沉,一蹶不振。   苏嫣巴掌大小的脸容从案头书卷中抬起来,纤纤素手执笔浓墨,一旁堆了厚厚的经文。   淡淡的墨香,几乎将银炉中焚的桂花散的气味遮盖住了。   她勾头瞧着,那宣纸上墨迹未干,教她微微讶异的,是苏小主这一手小篆写的极好,既有闺阁秀雅,又间洋洋洒洒之豪意。   和苏嫣那不成体面的绣工相比,这书法端的是教人叹服。   苏嫣凝着她,却偏向窗外,“桑榆你听,哪里来的丝竹之音,甚是悦耳,我方才抄经时,听了一好一会儿的。”   桑榆打开通窗,道,“今日皇上在玉眠池设宴,歌舞奏乐,十里散香,各宫妃嫔齐聚列席,听王公公说,林容华是皇上钦点的伴驾妃嫔。”   闻言苏嫣略带骄傲地一笑,便答,“如今最得宠的,想来便是林姐姐罢。”   桑榆欠身替她泡上杏仁茶,“皇上一连三日宣林容华入坤元殿,此是后宫中许久未曾有过的恩宠。”   苏嫣加深了笑意,垂眸道,“这自然是极好的,我便是禁足也甘愿了。”   桑榆捕捉到她一闪即逝的失落,遂问,“小主,林容华能蒙宠至此,为何您就不可以?”   “我惹了宜妃娘娘,自然要付出代价了,”苏嫣手中未停,挥笔轻书,道,“不提这个,你教兰若过来罢,我有话问她。”   桑榆识趣地退下了,苏嫣这才停笔,捻起一方洁净的雪锦帕,想了想,提笔写下四句杂揉而成的诗文:   “春到长门春草青,碧云笼碾玉成尘。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林清清待她亲厚如同姊妹,此时她若不提点相助,只怕会害了她一世,以而她的才慧,应是听得懂各中深意了。   “晚间将那盆飞燕草和雪锦送到林姐姐的瑶莲殿去,便说她前日送的番萝裙,我极是喜欢。”   “林容华当真是与小姐情谊深厚,才得了陛下恩赏,就先送来给小姐。”兰若因着两家世交,打小便对林清清存了敬意,加之她为人亲和,遂更为倾慕。   “玉眠池的宫宴大约多久了?”苏嫣侧耳倾听,奏乐声渐渐淡了,依她从前的惯例来看,宫宴歌乐奏毕,接下来便是赏花观舞了。   而她深知段昭凌脾性,不论是皇廷宫宴,亦或是花酒小饮,但凡宴饮从不喜久坐,多于三个时辰,必定准时离席,便是那姜太后也留他不住。   “玉眠池就在咱们凌烟阁西面,离得十分近,可惜小姐不能去了…已是宴了两个时辰。”兰若向往中半是惋惜。   苏嫣低着头,细细将抄录好的佛经纸笺收起,转头着上外衣,道,“将我从家里带来的紫竹箫取来。”   凌烟阁后院宽敞,载了数棵百年红枫树,棵棵有盆口粗细,如今枫花凋零,秋叶纷纷委地,殷红如血,血如天边残阳。   苏嫣身着月牙色对襟百褶裙,长发只用一根玉钗簪定,聘婷坐于那红枫树下的秋千架上,将紫竹箫递到嘴边,划出一抹悠远绵长的乐音。   只见她双足轻点,袅娜身姿随风轻摆,长裙下露出一点鹅黄色的绣鞋,秋阳映照下来,有种难以言表的空灵之美。   偏生那箫声低沉呜咽,如泣如诉,和她娇丽的情态反差极大,倒凭添了几分萧索。   箫声传的极远,随风儿飞过宫墙,凌烟阁的宫人们皆停住手中做活,静静地围在院子里,谁也没有打扰苏嫣吹奏。   桑榆并不熟悉音律,于技巧上辩不出深浅,但闻那音调凄绝绵延,当真是听者伤心听者落泪,再望着苏嫣幼嫩的脸孔,如何也想不出这般明丽的少女,如何吹得出如此萧索沉静的曲子来。   绿芙悄声问,“姑姑,小主今日怎地有此雅兴,不会是禁足闷出了心结罢…”   “小主能吹奏散心,也是解闷的法子,我看此举甚好。”桑榆端端立在屋后回廊下,那小贵子凑过来,“姑姑,咱们小主吹得是甚么小曲儿,奴才倒是头一回听,只觉好听的很,却不通这些文雅的事了。”   绿芙偏了头,道,“宫中的娘娘素来喜欢琴筝,既好看又欢快,少有主子以箫为奏的。”   如云正在小厨房上添炭生火,听了箫声便亦洗了手过来,桑榆正想着,那宋福林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尖声儿道,“怎地没有?那已故的蓉妃娘娘,最擅弄箫,听原先那嫣华宫的汪总管说,蓉妃的箫声艳绝六宫,却只为陛下一人演奏,旁人自是无缘听见了。”   “我说怎地从没见蓉妃把弄乐器,原是都教陛下一人赏了。”绿芙说罢,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桑榆便沉声道,“蓉妃乃宫中大忌,断不可以咱们小主作比,引来祸事。”   绿芙和如云相视一瞧,咋舌退下,兰若悄悄转到苏嫣身后,以轻力助推,苏嫣悠悠然摆荡,带起满院秋波涟漪。   玉眠池依峦花山而建,常年寒潭碧波,树草丰茂,现下正是一脉秋光大好。   轻歌曼舞靡靡绯色,酒色生香,段昭凌斜倚在榻,一手搭在膝头,面上已见三分沉醉,凤目微眯,张口含住林容华剥好递来的荔枝。   他今日未着龙袍,一袭银缎软烟罗缕衣,玉带束腰,褪去龙冕后,那一张玉容俊美无暇,迷而不醉,面色悠然惬意,眼底却一片清明,静若流霜。   入目七分清醒,时时八面玲珑,便是帝王本性。   静妃因着身子不适,并未赴宴,宜妃在右,玉兰色宝象纹花宫装华美,颈口缀了三颗猫眼石,尽显风仪,她挽起袖摆,执玉壶微倾,琼玉屠苏酒如银线落入金樽,只见宜妃宛然一笑,倾身将酒樽端上,媚声道,“方才姚贵人那支舞跳得极美,臣妾瞧着陛下很是中意,自当再饮一樽助助兴了。”   段昭凌仍是挂着笑意,却并不接过,挥袖冲下座的姚贵人摆摆手,“一曲飞天舞妙处横生,朕有好东西要赏你。”   姚贵人心中一喜,平素里傲气的面孔,现下已是笑若春花儿,身着舞服,束腰收袖,倒有几分飒爽之态,上前躬身行礼,“能为陛下献舞,是臣妾的福气,不敢妄图赏赐。”   “你同你叔父一样,朕看重的就是你这性子,那支榴花小玉剑就赏给你了。”段昭凌言罢,遂命崔尚仪到库府取物。   崔明珠为圣上贴身侍婢,随侍左右,与那王忠明一道,是天子跟前一等一的红人,便是宜妃也不敢轻易怠慢了去。   宜妃目光掠过林清清,遂道,“不愧是将门虎女,端的是姿仪大方。今日陛下兴致正高,妹妹们应多学一学姚贵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来送更啦!!昨天好多人虎摸,激动啊有木有~~~\(≧▽≦)/~躺平继续~   妃嫔相爱相杀甚么的最有爱了   ------------------   最近在冲月榜,没几天时间了,大家如果喜欢文文的话,不要大意地多多留言收藏吧~~   ☆、一曲箫声抵万金   池边小阁上广袖漫天,玉萝莺莺,酒意酣浓,一场霓裳羽衣舞毕,段昭凌专注赏乐,少言寡语。听着众妃嫔你言我语,时不时勾起唇角微笑,那笑容玉净温润,极具魅惑,眉眼开处,似云散雾明,霁月风光。   林清清于左位上,心中眼中满满的尽是眼前人的无双风华,心下不由得痴然,不曾想自家第一眼钟情的男子,如今竟能美梦成真,得以陪伴左右,恩宠相加,岂有比此时更为圆满之事了?   即便要她以命相抵,终此一生换得缱绻若此,她亦是甘愿。   今日赴宴的宫装,正是段昭凌御赐的如意翠纹裙,司制房赶了七日才得了这么一件来,做工精细,材质轻匀,端的是珍品贵重。   她初承雨露,侍奉陛下不过数日,仍显得羞怯而生疏,但在段昭凌眼里,却有本性的温婉,教他很是舒心顺意。   在旁不多话,只低头细细剥着荔枝,段昭凌轻轻将她柔荑握住,“怎地只给朕吃,你却是一颗也不尝的?”   林清清听他语气温柔关切,不禁想到这几日缱绻温存,晕红了脸,垂眸轻语,“臣妾见陛下爱吃,便比吃到自家口中还要香甜许多。”   段昭凌朗朗一笑,很是受用,遂皓腕一转,将指尖的莹润送入她口中去。   宜妃瞧在眼里,妒在心头,那张像极了蓉妃的脸教她生生厌恶,可偏偏段昭凌如此恩宠,将她捧于掌心般爱怜。   多久不曾有妃嫔如此承宠,便是自家入宫数载,都没能得陛下如此怜惜!   她愈是妒火中烧,面上却愈发仪态从容,自饮了一樽,缓缓将目光递于王美人。   那王美人瞧着林清清圣眷正浓,颇有不服,得了宜妃指令,遂袅袅起身,脂粉浓艳的脸上堆了笑,“瞧林妹妹这一张甜嘴儿,教我们这些个做姐姐的自愧不如,当真是岁月催人了。”   段昭凌乜斜着眼,掸了掸衣襟,道,“你方才那首《玉瑶曲》就唱得很好,朕听着比清儿的话还要甜。”   王美人顺势道,“想来林妹妹样貌好,歌喉定是极佳,何不借此好景为陛下唱一曲儿,也教我们跟着也沾沾灵气了。”   林清清没料到她有此一招,突然发难,自家素来不善音律,只专于弄筝,唱曲儿断非长项,不由地楚楚望向段昭凌。   “清儿这几日辛苦,就不必唱了,陪朕听听曲也不失为乐事。”段昭凌显是偏袒于她,那王美人杵在原地,好生没了脸面,她羞愤难当,只得讪讪回了座,以茶封口。   “臣妾驳了陛下雅兴,陛下可会气恼?”   段昭凌淡笑摇头,宜妃便命人将酒杯撤下,道,“酒气伤身,不宜多饮,不如让林妹妹给陛下泡一盅清茶来解解酒。”   “宜妃想的周全,就依你了。”   宜妃浅笑着唤来莫言,眼波轻转,那莫言便会了意,引着林清清下去。不多时,就见林清清莲步轻挪,端了青花小瓷盅上来,恭敬道,“陛下请用茶。”   宜妃端坐不动,段昭凌接过茶来,方递到唇边却倏尔停住,俊眉登时便蹙起了,林清清本是满心期待,方才那莫言从旁提点,教她在银针雪顶中加了一味苦杏仁,说是秋日暖身的好材料,她于家中时,便常替父亲泡杏仁茶喝,遂捻了两颗放入。   不想段昭凌神情一变,教她眉心一跳,忙地问,“陛下可是不喜欢?”   宜妃这才徐徐转过脸来,不经意地瞥见那茶盅,俏脸遽变,忙地伸手将那茶盅接下,冷声道,“怎地能在陛下的茶中放入杏仁?”   林清清不明所以,细声答,“臣妾想着杏仁性温亦可解酒,遂放了两颗…”   宜妃摇头道,“林妹妹当真糊涂的紧,陛下素来对杏仁相触,一沾便发疹子,宫中亦从不载杏树,你怎会不知忌讳,显些伤了陛下圣体!”   林清清一听,才知犯了忌讳,羞怕之间,忙地撩衣跪下,颤巍巍地辩解,“陛下恕罪,臣妾并非有意…从未有人提点臣妾陛下不食杏果,望陛下恕罪!”   “妹妹身为妃嫔,却不清楚陛下喜恶,的确有失。”宜妃语重心长地规劝,段昭凌终是摆摆手,略微缓和了面色,道,“将这茶水扯下,朕现下不渴。”   林清清心有余悸地站起来,瞧着段昭凌转冷的神色,心中委屈却不得表现,只安静地坐在一旁,暗自伤神。   段昭凌已看了两个多时辰歌舞,这会子已是没了耐性,又经方才那样一闹,胸中遂不十分畅快。   殿下一曲琴音高扬,他忽而闻得一阵悠扬的箫声隐隐传来,身子一窒,刻意捕捉着那似有似无的音律。   在琴音错落中,那箫声却愈发百转千回,竟教他忘了四周奏乐。   仔细辨认之下,段昭凌已是痴醉,那隐约的箫声,吹奏的正是蓉妃当年最喜欢的一曲《玉雪飞花》。   曾经沧海难为水,蓉妃一去,六宫再不闻洞箫曲。   “朕有些乏了,先回殿歇息,你们好生赏乐,不必陪着。”段昭凌忽而起身,宜妃知晓他脾性,遂不为奇,可林清清却不明因由,以为自家方才触怒了陛下,心中苦楚,只得目送着那修长俊挺的身影离去。   宜妃忽而丹凤眼一转,对林清清道,“本宫坐了许久,身子十分僵乏。”   林清清瞧着那莫言呈上一支寸长的玉锤,递到自家眼前,再抬头,宜妃端坐在位,悠悠啜饮,她,垂眸将玉锤接过,“还望宜妃娘娘莫要嫌弃臣妾手脚粗笨。”   有宫婢却不用,分明是欺辱与她,可林清清又能如何,宫中弱肉强食,她早就明白。   “明珠,你可有听见箫声?”段昭凌出了玉眠池,顿住步子,那箫声起伏跌宕,凄婉动人。   崔尚仪端端行礼,道,“奴婢听着像是从东边宫苑内传出来的。”   “你们陪朕一起瞧瞧,不知是谁奏得如此佳乐。”段昭凌被那箫声吸引,缓缓踱步,转过几重宫阙,箫声便停在那一墙红枫之下。   凌烟阁的后院红墙斑驳,已有些老旧,段昭凌仰头望着那一树红枫,万籁俱静之时,那箫声忽而又起,婉转绵绵,段昭凌情动之下,脱口问道,“这凌烟阁中何人所居?”   崔尚仪瞧着陛下情态,遂答,“正是被禁足的苏婉仪的寝宫。”   那绯衣少女的妩媚笑颜登时掠过脑海,段昭凌只觉拨云见雾,再听那箫声悠扬,心下不知何味。   崔尚仪缓缓走到墙角处,道,“陛下您瞧。”   凌烟阁的后墙角处,离地七尺处恰有一方镂花石窗,因着尺寸小又于偏僻处,不易教人察觉。   可此时,段昭凌的视线穿过小视窗,恰将那秋千架上的女子收于眼底。   红枫似火,树下女子白衣翩然,鬓发如云,随风微摆。   清丽的面容专注,手捧玉箫樱唇轻启,悠远低沉的箫声缓缓流泻,少女无邪清媚的姿容,和那悲怆动人的箫音,反差极大,却给他无比的震撼。和眼前此景相比,玉眠池的歌舞霎时黯然失色。   浑然天成的风姿,教段昭凌深深触动,随她音律起伏,那箫声高扬的一瞬,他如临云端,思绪渺渺。   很久以前,那个静静殁于冷宫的女子,亦是这般,只吹给他一人听。又何其相似,她最喜欢的一支曲正是这《玉雪飞花》。   崔尚仪和王忠明见陛下长身玉立,情态沉醉,便知其用意,待那箫声结束,王忠明遂上前道,“陛下可需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段昭凌仍沉浸在往事中,那王忠明又说了一遍,他才回过头,那秋千架上的少女轻身一纵,轻盈落地,回眸冲着婢子浅浅一笑,明丽灼人。   那婢子扶着她回房,身影渐远前,只依稀听她道,“这秋千架我很是喜欢,只是绳索旧了些,将手心磨地生疼…”   “不必了,就让她安心禁足罢。”段昭凌挥袖转身,王忠明与崔尚仪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跟在后头。   行了数步,将至小阳门时,段昭凌手势轻点,道,“晚间送一瓶凝脂芙蓉膏到凌烟阁去,要太医院新配制的。”   “老奴记下了。”王忠明领了旨,那崔尚仪遂随同段昭凌同入坤元殿。   回到房中,兰若忙地掩上门,抚胸叹道,“幸亏小姐之前交代过了,方才推秋千时,奴婢好似瞧见了崔尚仪在外头…”   “我自有谋划,你只需按我吩咐的去做就好。”苏嫣余光早已瞥见段昭凌一行人,便知自家算计的不错,亦是知晓,他决计不会进殿露面。   每日膳食十分粗简,宫中便是如此,一旦不得圣宠,例钱用度就跟着削减了,即使上头不曾有旨,那宫门人早已瞧得风向,层层克扣了。   兰若起初还训了那如云一通,如云亦是委屈地紧,只说司膳房宫女就只给凌烟阁分了这些,她也无法做主。   几日下来,兰若遂知了深浅,只得话儿往肚子里吞,时常私下念叨着,等自家小姐得了宠,定是要好生治一治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   晚间扯下宴席,桑榆却匆忙入内,面色带喜道,“小主,坤元殿的王公公来了!”   苏嫣不自主地翘唇淡笑,眼波一转,遂缓缓将手中书卷放下,似有一刻怔忪,见桑榆眉目舒展,这才恍悟道,“你是说陛下差人来了?”   桑榆点点头,苏嫣忙地拢上外衫,还不忘对着铜镜照了照,花蝶儿似的翩翩然出殿。   那王忠明不是头一回见她,便略行了礼,袖摆一挥,身后的小内侍便齐眉端上来一方龙纹琉璃玉盘,是天子恩赏的御用器具,和宜妃、静妃打赏所用的又不一样了。   “陛下教老奴给苏婉仪送来一瓶凝脂芙蓉膏,问小主手伤是否好些了?”   苏嫣下意识地教小手一握,似惊似喜脱口道,“陛下怎知我手上有伤?”   桑榆冲她微微偏头,上前接过玉瓶儿,王忠明低声笑了笑,便道,“陛下心中挂念小主,自然就知晓了。”   苏嫣禁足已久,这会子忽有恩赏,欢喜难言,笑的愈发娇媚,“有劳公公回禀陛下,就说臣妾小伤莫挂!”   作者有话要说:来送更啦~~!!!   照旧躺平求虎摸~   -----------------------女主人设-----------------------   感谢苦记图谱小二nio作图,很喜欢!!!   不知道大家脚的有木有感觉那   ☆、闲引红粉娇   庭中红枫渐渐凋零,秋色深深几许,这半月禁足,好似十分漫长,又忽而一顾,便已是最后一晚。   苏嫣将整整二十八卷《妙法莲华经》抄录完毕,而三日后,冬岁初至,逢年此时,姜太后遂于慈宁宫外的养心阁闭关理佛一十二日,是数十年不变的规矩。   她十指抚过斑驳的木匣,心下打定了主意,太后理佛,需有一名宫嫔侍奉,而大皇子亦是由嬷嬷看护,同去养心阁,这便是她接近儿子的大好时机,断不容错过。   瑶莲殿在东宫北院,和赵婕妤的芳明殿毗邻,与凌烟阁却是一东一西,隔了半个内城的距离。   “教我在殿内闷了这半月,今日我得好生逛一逛。”苏嫣携了兰若往林容华宫里去,一路上途径雕栏石林,少不得逗顽了片刻。   石林于御花园南侧,错落耸峙,很是秀美,中有清溪潺潺,苏嫣轻挽袖摆,露出小半截藕臂,执一根蒿草逗弄水鱼儿,兰若在一旁替她护着,“小姐当心,天寒别沾了水气。”   苏嫣将溪水一撩,冲兰若眨眨眼,道,“这会子无人,自是要尽兴了。”   兰若没奈何,一抬头却愣住,苏嫣听她没回应,又唤了一句,兰若这才微微扯住她衣袖道,“小姐…”   苏嫣扭身一瞧,亦是手上停住,数步之外,那山石后头正有一行人走来,为首的男子身形修长,佩剑戎装。   宁文远本是携部下巡查外庭,正要往坤元殿去,上次一别,本以为再无交集,却不想在此相见时,才发觉本想要忘记之人,偏生记得愈深。   他上前一步,正要行礼,苏嫣愣神间脚下一滑,眼见身子就往溪水中倒去,宁文远心头一惊,顾不得宫规在前,出于本能地纵身一跃,长臂将她挽起,因着力道冲击,苏嫣不偏不倚地就撞在他怀中去。   兰若惊地捂了嘴,那从旁的侍卫亦是垂头立在后面,不敢作声。   苏嫣打先缓过神儿来,一把将他推开,“有劳宁护卫相助。”   宁文远稳住情绪,鼻尖里似还留着她身上的味道,遂转身道,“苏婉仪无事便好,微臣仍需赶往坤元殿去,不得耽搁了。”   苏嫣惊魂甫定,扶着兰若的手臂,但听有女子的说话声传来,夹杂着笑语,苏嫣忙地冲宁文远一瞥,他自是机敏,深深将她望了一眼,遂旋身往山石后头一转,便了无踪迹。   恰此时,就见人群簇拥着,徐徐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当今天子,段昭凌身着明黄色长袍,丰神俊秀,正俯身同身旁的宜妃说话,而身后随侍的一行人中,竟是有姚贵人在内。   宜妃笑的正甜,抬眼却见苏嫣半挽着衣袖,略带凌乱地立在前方,不禁冷下脸色,那姚贵人更是趾高气昂,似是瞧见了十分厌恶之事。   而段昭凌见身旁人登时不语,便随意抬眸一望,正与苏嫣的目光对了正着,但见她衣衫单薄,在秋风中更添楚楚动人之姿,忽觉心口一紧,那目光中隐隐的星芒,教他有种别样熟悉的滋味在心头。   苏嫣慌忙地捋下衣袖,就地行礼,将身子伏地很低,“臣妾苏氏,见过陛下…见过宜妃娘娘!”   段昭凌缓缓踱步近前,优雅地弓下腰,将右手伸出,声线清朗,“哪个苏氏?抬起头来教朕瞧一瞧。”   苏嫣受宠若惊,娇微微地将小手放于他大掌中,任由他将自家拉起。   眸若剪水,娇如春桃,顾盼间嫣然生姿,无暇的的小脸上,是青涩而惊羞的神态。   段昭凌的目光凝在那张脸容上,似有所思,仍挂着高华而清俊的笑意,将她柔荑握于掌中,微微轻抚,并不松开。   宜妃已见端倪,便端端上前,提醒道,“便是凌烟阁禁足的苏婉仪,今日石林相遇,实则巧合,可见苏妹妹同陛下有缘。”   姚贵人瞧着陛下将苏嫣的手紧握,胸中已是不平,想着自家近来颇得圣宠,遂跟上来附和道,“苏妹妹养了这几日,不知火气可是消减了?”   宜妃眉头一皱,见那姚贵人不知轻重,遂隐晦地嗔道,“想来陛下自是有话同苏妹妹说,咱们便到花园里去罢。”   段昭凌这才将她小手松开,便觉触手滑腻香软,轻轻扬起嘴角,道,“宜妃不必见外,今日朕难得出来散心,人多些岂不热闹?”   宜妃又是一笑,偎了过去,道,“怪臣妾见陛下对苏妹妹十分中意,只替顾着陛下高兴,想的不周全了。”   苏嫣亦惊亦喜,半垂着头,似又忍不住,向皇上望去。   段昭凌将手中玉骨扇摆了摆,便问,“苏婉仪禁足可是解了?”   宜妃便答,“今日便解了。”   段昭凌将折扇一合,指点道,“那便陪朕一同到前面花园里去,瞧瞧今年这最后一抹碧色。”   苏嫣却仍是低着头,细声道,“陛下恕罪,臣妾已约好了要去看望林姐姐,只怕不能陪陛下同去。”   宜妃不悦道,“又说胡话!”   段昭凌凝眸不语,虽教她忤逆,却并不觉愠恼,扇柄一伸,将苏嫣小巧的下巴缓缓抬起,低下头与她平视,“你与清儿情谊笃厚,朕自是不能教你失信于人。”   苏嫣眸中一喜,霎时掀起眼帘,娇声应下,“谢陛□恤…”   谁知段昭凌话锋一转,“今晚,你到坤元殿来,朕再同你仔细说。”   一时境况变化之快,在场众人皆是难以适应,苏嫣愣住,似是缓不过来。   宫人们在一旁噤声听旨,王忠明遂命人录入御册,宫人们暗自听着,心想这苏婉仪当真是样貌过人,不过才一面,就将素来不沉溺女色的皇上迷住了,才解了禁足,就要侍寝,中意程度可见一斑了。   宜妃虽将她视为阻碍,但想她头脑简单,不足为惧,却不曾料到误打误撞,竟是教她轻易蒙宠,笑地愈发客气,“还不叩谢圣恩了。”   苏嫣起初美眸圆睁,直到宜妃提点了,才知陛下之意是点自家侍寝,不禁欢喜万分,小脸上笑意如花。   苏嫣本就天生媚骨,一见喜态,那眉骨眼梢间便晕开一层绯色,淡淡绕在眉心,端的是百媚顿生了。   段昭凌只深深将她看住,眸色流转,姚贵人这会子见陛下如此偏护,再不敢轻易出言讽刺,只狠狠地将苏嫣一瞪,咬唇不语。   苏嫣这才谢了恩,段昭凌便携了众妃而去,心情大好。   走出数步,宜妃回头,见苏嫣仍站在原地,一副惊喜之色,心中冷意渐浓。   通往瑶莲殿的路上,兰若抑不住地欣喜,几乎要掉眼泪,直说小姐终是熬出头了,再不用白气!   苏嫣将手帕紧攥,嘴角带笑,娇嗔道,“总算迈出了头一步,真真是不容易。”   林清清早在正厅候着,见雨溪引了苏嫣进来,遂上前携了她的手,久久无言,分别数十日,怎能没有牵念?   “这么多日不见,林姐姐可还好?”苏嫣见她眼眶微红,便知身边真心待自家之人,林清清自是头一个。   林清清笑叹着,吩咐宫人们看茶,独自携了苏嫣往内室去,道,“这话该我问你,我自是很好。”   “听闻姐姐颇得圣上喜爱,嫣儿亦是替姐姐高兴!”   谁知林清清脸色由喜转淡,可眸中又是柔情缱绻,道,“陛下待我很好,我再不敢奢求更多。”   “瞧着姐姐并不欢喜,有甚么为难之事,别把嫣儿当外人才是。”苏嫣知她起初锋芒太盛,定是遭人排挤了。   林清清秀目微阖,道,“幸得你送了帕子点醒了我,不然后果更甚。现下想想,我当真是太过天真了些,以为只要有陛下宠着,便甚么也不怕,殊不知早已落了他人话柄…”   雨溪将茶点摆上,苏嫣见殿中摆设华贵,林清清遂一一指点,大都是陛下赏赐下来的,苏嫣便道,“她们能够算计,咱们自然也能,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姐姐有陛下宠爱在身,终归是有底气的,不能白教人欺负了去。”   “也谈不上如何恩宠,那姚贵人亦是承宠数次,宜妃仍是圣恩不减,昨儿陛下还招了王美人唱曲,后宫妃嫔这样多,哪里是容易的?”   见苏嫣不语,林清清便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你既已解了禁,咱们相互照拂着,便不觉地难过了。”   两人久未见面,自然话多的紧,苏嫣便将御花园之事说于她听,林清清直替她欣慰,美玉在匣,终是并未埋没了。   午膳过后,苏嫣与林清清一道往赵婕妤宫里去了,自进宫以来还没正式到芳明殿拜会的。   方进殿门,就听那王美人殿中传来清亮的歌声,婉转顿挫,却有几分韵味。   苏嫣知她素擅唱曲儿,也因此多得段昭凌另眼,林清清驻足听了片刻,想到那日宴会上的不快,便觉心中不是滋味。   赵婕妤见她们二人到来,自是热情招待,“我这芳明殿少有这般热闹,你们今晚谁也不许走。”   林清清见苏嫣脸面一红,遂掩帕笑了,“姐姐还不知道呢,陛下今晚招了嫣儿侍寝,怕是不能够了。”   赵婕妤沉静的面容微微一喜,抚了抚苏嫣的秀发,道,“嫣儿长大了,姐姐真心为你欢喜。”   三人正说在兴头上,忽听门外有人道,“林容华和苏婉仪也在,当真是稀客。”   赵婕妤放下茶盅,淡淡道,“王美人也进来坐坐罢。”   林清清不愿见她,苏嫣亦是十分厌恶,可仍是少不得赔笑,那王美人扶了扶发髻上的流云簪,道,“苏妹妹的簪子好生别致,我瞧着比陛下送我的这支还要精巧了。”   苏嫣自然听出她话中炫耀之意,便认真道,“那不如咱们换换好了。”   王美人教她呛地无话,林清清不禁微微笑了,那王美人又道,“还没恭喜苏妹妹,听闻陛下一见中意,可真教人羡慕的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整章补全!!!】   迟来的祝福,七夕快乐!   我会告诉乃们下章有肉肉么?   打死也不说~~~   ☆、欲拒还迎   赵婕妤发了话,“嫣儿她们正是初入宫闱,陛下眷顾亦是常理,倒是王美人经久不衰,才是教人羡慕。”   那王美人心头沾沾自喜,殊不知将她暗讽了,便得意起身,道,“我先回房歇息去了,练了这半日曲子,委实累了,”又冲林清清笑道,“林妹妹也该学些音律,不然下回设宴,又要拂了陛下兴致了。”   说罢,王美人裙摆迤逦,袅袅而去,三人于桌前面面相觑,皆是微微摇头。这王美人当真是恃宠而骄,仗着有宜妃撑腰,便目中无人,教人生厌了。   “表姐,您与这王美人同住,怎忍得了这许多年?一瞧见她那媚俗的嘴脸,平白就教我恶心!”苏嫣冲着那王美人的背影,哧道。   赵婕妤淡淡饮茶,这个人沐在日光下,宁静致远,只说,“习惯便好了,我与她素无争抢,她便不劳心算计着我。”   林清清垂了眸子,低声道,“玉眠池小宴之上,我博了她的面子,而她又授意于宜妃,想来这梁子遂是结下了。这五日来,我皆被唤道落玉宫中,宜妃说见我殿中草木养的茂盛,就教我替她修裁金丝菊,”言至此处,林清清已是有些哽咽,“宜妃便说只要这金丝菊开了花,就教我不必再来…可谁人不知,眼看就要入冬,花儿怎能养的活?”   苏嫣俏脸一寒,小手重重在桌面上一拍,怒道,“宜妃恃宠而骄,如此阴损,陛下竟不加以管束么?”   赵婕妤搁下茶盅,缓缓道,“静妃称病,自蓉妃去后,六宫中便是宜妃独大,朝堂上,陛下又对沈尚书十分器重,一内复一外,若非是大事,陛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沈誉此人心机深沉,素以寡言少语著称,可手段却很高明,当年他凭着门客众多,在朝中广结人脉,竟以参军之位,一举夺下尚书高职,并得吏部、户部侍郎相助,以人品贵重得天子赏识,后又送女儿入东宫,更是平步青云。   当初是谁素不与唐相往来,又是谁从中谋利最大?   苏嫣上一世活的失败,可如今只消转念,便可知唐相谋反一案,他沈誉绝技脱不了干系。   “到头来因果报应,又怎知她沈氏一门,不会是下一个唐家!”苏嫣眸中冷意森森,林清清知她与宜妃结怨不浅,便起身理衣,雨溪遂上前将她扶住,“时辰到了,我该往落玉宫去了。”   苏嫣紧紧将她双手攥住,急切道,“今晚我便回明陛下,说那宜妃娘娘仗势欺人…”   话儿还没说完,就教林清清替她掩了嘴儿,“万不可轻率了,不然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不过是几日,我忍忍便是。”   赵婕妤见她面色憔悴,亦是于心不忍,心下暗自叹息,待林清清走后,苏嫣缓缓落座,明媚的脸容上似薄了一层雾气,赵婕妤私下授了些侍寝的规矩禁忌,苏嫣听着,倒是很符合段昭凌的脾性,可她今晚却不需要。   苏嫣目光久久专注于手中的珐琅杯,忽而抬眸,“明日还有一事,需得表姐相助。”   赵婕妤凑过头去,苏嫣附在她耳畔轻语,听罢,赵婕妤不解地问,“何以如此…”   苏嫣将纤指比在唇边,道,“表姐只管按我说的做便是,嫣儿自有筹谋。”   夜色如水冰冷,如墨沉沉,天边弯月如勾,才上枝头。   坤元正殿灯火辉煌,段昭凌仍在与内阁重臣们商议政事,那沈尚书便在此列。   侧殿为天子寝宫,还有一个十分旖旎的雅号,唤作帝娇阁。   苏嫣在宽敞芬芳的千荷浴中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任由婢子将她浑身肌肤揉搓了数遍,直到胀红发烫才停手,轻纱裹身,长发绾起,初次侍寝的妃嫔皆是如此装扮。   苏嫣似春柳般腰肢轻摆,施施然,娇娇弱,不疾不徐地由人搀扶着往龙榻走去。   流苏金钩将紫菱帐层层挽起,从浴房至御榻间,一路以丝缎红毡铺就,上面绣出朵朵盛开的春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唯有牡丹真国色,不知环燕足风流。   “回小主,陛下议事正紧,稍后便至。”崔尚仪领了一众宫婢,将御榻上的红绡锦被卷起,铺上一条洁白无瑕的绢绫,苏嫣望着那象征女子初夜的贞洁带,一时百味杂陈。   殿内温暖如春,四角皆有金炉焚了暖情香,霎时浓香弥漫,活色生香。   苏嫣敛衣往榻上一坐,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我要独自歇一歇。”   待那高高的鎏金木门缓缓闭合,苏嫣蓦然起身,环顾着偌大的寝殿,眼前之景熟悉到胸口发疼,却又陌生地可怕,案台上那株紫罗兰仍是摆在上头,连花苞也不曾有一个,是她说喜欢紫罗兰,非要摆一株在他眼前。   当初,亦是她说不喜欢太淡的色泽,段昭凌便将殿内帷幔尽数换成艳丽的红绫。从前他从不留其余妃嫔过夜,而这曾经只属于她的地方,已是沾染了太多的香粉佳丽,教她一阵厌恶。   她捻起小银针将香炉内的暖情香挑灭,缓缓于袖中拿出那一包早已备好的黎染香来。   段昭凌从堆积的奏折中抬起头来时,只见窗外夜色深沉,遂轻揉眉心,问道,“现下甚么时辰了?”   崔尚仪早已奉茶候着,便答,“回陛下,正是戌时三刻,苏婉仪已在偏殿等候。”   段昭凌微微一顿,舒展了身姿,崔尚仪便上前替她更换寝衣,“她来了多久?”   “大约两个时辰。”   段昭凌点点头,大步迈出殿门,夜风迎面而来,长袍簌簌而动,宫人们低头迎驾,并未瞧见他唇角那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   帝娇阁中烛火摇曳,寂静无声,如寻常并无二致。   可当段昭凌徐徐掀起帷幔时,既没有按例的恭迎圣驾,亦没有精心妆扮的曲意逢迎,目光所及之处,渐渐凝眸顿住。   温软的御榻上,绢绫平铺,锦被卷起,无一丝皱褶,而就在几步外的那张狐毡小榻上,一团娇小的身影蜷缩在内。   乌发微散,覆住半张如玉的小脸,未施脂粉,却如清水芙蓉。柔嫩樱唇不点而红,微微噏动着,半截藕臂枕在耳侧,睡得香甜。   一脉寻常娇态,纯然中透着妖娆,在此时此刻,有种异乎寻常的诱惑。   段昭凌站在她身前俯身,隔着亵衣,隐隐能看见姣好的腰线,随喘息微微起伏,他目光下移,落在那一双玉琢似的小足之上,终是躬下腰身,将沉睡的人儿打横抱起,步步往床帏走去。   怀中之人娇软轻微,虽只有几步的距离,段昭凌却刻意放缓了步子,凝着她的睡颜,唇边弧度愈发上扬。   这个女子的确大胆,亦的确惹人怜爱。   苏嫣眉心动了动,似梦中受了惊扰,美眸缓缓张开,迷离妩媚,待看清眼前之人时,她一惊而起,“皇上…您何时来的?”   段昭凌轻轻将她按住,倾身靠近,清俊的深眸望进她眼底,“朕的寝殿,睡得可还舒畅?”   虽已和他耳鬓厮磨了八年之久,可苏嫣心中清明的紧,今夜只是“她”第四次面见龙颜。   苏嫣脸上的神色在短短片刻内,由迷离转为清醒,复又惊惶失措,娇颤道,“臣妾觉得虽是华美舒适,可太贵重了,倒是没有自家的床榻随意…”   “你倒是嫌朕的龙床不好?”段昭凌好暇以待地望着她,一手抚在她的腰际,细细流连,苏嫣忙地掩住小口,似是不服气儿。   段昭凌忽而朗声一笑,将她小手握于掌中,“手上的伤可好全了?禁足了十几日,委屈你了。”   两人的姿态暧昧至极,媚色渐渐在殿内流转,一颦一笑皆是灼灼升温。   苏嫣一愣,旋即偏头向内,羞喜之态尽显,“委屈倒算不得,只是闷在殿里十分无趣,而且不能见到陛下…有陛下赐的伤药,甚么伤也不敢不好的。”   而段昭凌的手已经缓缓上移,隔着衣物,扣住她一侧丰盈,揉弄了几下,苏嫣登时一声娇喘,紧紧将双手抱于前胸,咬住樱唇不敢发声,那目光娇气湿润,看的段昭凌愈发心痒。   “以后就留在朕身边,便不会无趣了。”他诱哄道,修长的手指微微收拢,只觉手中绵乳温软娇嫩,似春水一汪,不禁加重了力道揉捻,将亵衣揉出条条淫靡的皱纹。   遥远而陌生的□霎时铺天盖地而来,她有片刻的失神,未经人事的身子在他的掌控之下,不自主地轻颤,她挣扎中,恰好将丰盈更深地送到他手里去。   烛光之下,苏嫣散发披肩,倚在他胸前,两颊绯红,面若桃花,不知所措地嗔了一声,“陛下…”   那声音媚地能拧出水滴子来,段昭凌眸色一沉,另一只手从后身将她环住,扣住另一只椒乳,双手逗弄起来,“怎么,尚仪嬷嬷不曾授你侍寝的规矩么?”   “那图册上画的不好看…臣妾瞧得不仔细…”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苏嫣本能的反应,更教他来了兴致。   往常侍寝的妃嫔,不是木讷无趣,便是极尽讨好,像她这般有趣而青涩的女子,好似那一只熟透的青果,只等他来采撷,来□一番了。   段昭凌低沉地笑了,顺势低头,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吮吸轻咬,“不好看便不看,朕亲自教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神马也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熄灯拉帘子   ☆、红绡玉扣   酥麻的快感打耳根传遍全身,惹得身下人儿红霞乱飞,小手娇软无力地抵在他胸膛上,不知是拒绝还是迎合。   苏嫣迷蒙地晃晃头,身子因着陌生的触碰,倏尔紧绷,又在挑逗之下逐渐瘫软。   心里虽是透彻,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无法掩饰。   “那你告诉朕,为何不睡龙榻,却睡在那小榻上,害的朕费力将你抱上来?”段昭凌手中动作不停,挑逗刺激地胸前的两团软雪,微凉的薄唇从耳根一路舔舐到粉颈,勾弄流连。   苏嫣从未见过他如此肆意的一面,从前欢愉之时,段昭凌皆是十分温柔,从不会像现下这般炽烈。   酥麻的快慰不得纾解,一路蜿蜒向下,苏嫣嘤咛道,“臣妾不敢妄自沾染龙床,是以…”   扣住丰盈的手指,邪肆地捻住顶端的樱果,微微一弹,遂又勾住不断地、时轻时重地捻动,略带惩罚地在她面颊上重重一吮,“朕要听实话。”   苏嫣浑身瘫软如水,几要化开了去,可心中却是清醒异常,她反扣住胸前肆虐的大手,颤巍巍答,“是臣妾…臣妾一想到这龙榻之上,有那么多的妃嫔与陛下同床而枕,臣妾心中不是滋味,才由此一举。”   待她最后一句脱口而出,段昭凌心中倏然一紧,似有甚么断裂开来,随即霸道地封住那如花的娇唇。   鼻尖淡淡的黎燃香传来,他心绪漂沉,平素妃嫔侍寝皆以暖情香口口,除了他的嫣儿,再无人会用此香…   想至此处,他竟是愈发激狂,辗转吮吸,将她狠狠压在身子下,苏嫣闭上双眼,由他上下其手,在身上点起口口的火种,肆意蔓延,心里除却疼痛,便只余下无尽的麻木。   她沉沦在那气息之中,微微张口轻呼,小舌登时被噙住,段昭凌扣住她后脑,制住不安分的小手,用力吮吸着,侵占着她口中的每一寸香软。   迷乱中,香津吐液,唇齿纠缠,衣衫已是褪至胸前。   幼滑的香肩半露,薄纱若隐若现,她双眸染了欲色,娇喘声声,段昭凌的口口已被完全勾起,唇舌下移,□过每一寸肌肤,在丰腴顶端轻轻一卷,终将那枚樱果含入口中。   少女香怀,是纯粹无暇、未加修饰的芬芳,从寸寸肌肤中散发出来,愈发诱人品尝,绝非那些胭脂水粉可比拟的。   苏嫣忽而双目圆睁,染着媚色的眸色之下,清醒如斯。   她猛地一拱腰,双手按住肚腹,正要呼痛,恰在此时,殿外忽有有内侍轻叩门扉。   段昭凌手中并不停住,已经探进亵衣之下,完整地将丰盈掌住,滑不留手,教他欲罢不能。   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不悦道,“今晚,朕谁也不见。”   沉默了片刻,苏嫣警觉地听着,那王忠明在门外才又一次答,“陛下,沈尚书求见,说有急情禀报。”   苏嫣无措地攀在他胸膛,眸光似水,段昭凌眼底口口渐渐消退,在她身体中拂动的手缓缓抽离。   “朕有政事处理,你先歇息罢。”在苏嫣眉心轻轻一啄,段昭凌卷过衣衫起身。   苏嫣似在口口中并未转醒,替他冠发的小手软地不听使唤,段昭凌宠溺地揉了她的发,就要出殿。   “臣妾等着陛下回来。”苏嫣声音濡软娇嫩,赤足站于殿中央,嫣然浅笑,旋即径自走回床帏。   段昭凌不再多言,方从口口中全身而退,现下复又冷峻如初。   空荡的床帏,苏嫣收起媚态,眸色清冷,独坐于那素白的绢绫之上,纤指缓缓抚过,“宜妃,你的善妒又帮了我一次,该如何谢你才好…”   红烛燃尽了,就有宫婢轻脚进来换上新的,不算漫长的一夜,苏嫣卧于高枕上,阖目而眠。   不知沈尚书用了甚么借口拖延,段昭凌终究是没有再回寝殿。   本应是波澜难平,可偏生又心静如水,一切如所料一般,目前为止,并未超出她的掌控之外。   他是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又如何?怕也难逃云擒故纵这一关,愈是得不到的东西,便愈是珍贵。   日上三竿,晨曦从高窗镂下来,苏嫣并不打算起身,龙榻许久不睡,倒是很合她心意。   崔尚仪在门外道,“陛下上朝前吩咐下来,谁也不准进去扰了苏婉仪安寝。”   小宫婢遂问,“那御膳房传下来的参粥已是凉了…”   “那便等苏婉仪醒了再热上,总归是不可进殿。”崔尚仪语气端严,随后便没了声响。   苏嫣和衣坐起,一面听着,一面娴熟地坐于铜镜前梳妆,将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了一个垂云髻,几缕发丝垂于耳后,择一朵雏菊斜插入鬓,犹有懒起梳妆之媚姿。   只淡淡理妆,遮不住满面春、色。   缓缓摘下一枚流云玳瑁步摇,搁在案头最显眼处,遂娇声一唤,“都进来罢。”   话音方落,宫婢并嬷嬷们霎时鱼贯而入,手捧银盆、衣物有序地侯在两侧,陛下自蓉妃去后,再没留过妃嫔过夜,皆是子时之前便抬回各自寝殿去了。   不想这苏婉仪竟能头一回便稳睡龙榻,可见偏宠了,宫人们皆是有眼色的,哪位主子得陛下喜爱,自然就多多攀附些了。   苏嫣拢上内衫,在她们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眉眼扫过,指尖轻点,“就要这件暖梨色的。”   崔尚仪暗自察言观色,苏小主于审美上头,颇有几分眼光,能从万紫千红中选出这件,足见品味。   想来能得陛下青眼,绝非庸脂俗粉了。   婢子正替她将那海棠如意广袖菱裙系上,但听那嬷嬷在内室颤抖地道,“小主…这可如何是好…”   苏嫣走过去,将幔帐一掀,见那嬷嬷捧着洁白如初的绢绫跪在榻前,惊讶非凡,一众宫婢皆是噤声不语,神色隐晦,同跪着。   “这是作何?可又有甚么我不知道的规矩了?”苏嫣神态天真无邪,似毫无所觉,又摆摆手,“都起来罢,凭白行着大礼。”   崔尚仪见那绢绫毫无血迹,亦是十分震惊,她暗自苏嫣请到一旁,悄声问,“小主,昨日可有侍寝?”   苏嫣忽而脸面一红,嗔道,“哪里有这样问的,自然是了。”忽而歪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中途陛下便走了,整夜也没回来…”   崔尚仪终是问出了口,那苏嫣广袖一扫,又羞又气,蹙眉答,“姑姑你好生糊涂,陛下并未宿夜,怎会见红!”   崔尚仪这才明白过来,可如何也想不到,这苏小主如此得陛下宠爱,竟是没有圆房,连忙吩咐众人退下,将此事打理妥帖,自不必提。   兰若早早地就等在殿外,见苏嫣袅娜出来,睡意犹存,便上前扶了,往那长秋台而去。   “今日宜妃娘娘宴请各宫小主,于长秋台赏菊,小主这会子迟了一个时辰,可会不妥?”兰若一想起宜妃,便心存惧意,却见苏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陛下吩咐我好生歇着,不教人打扰,我又不曾犯错,想来宜妃娘娘也要听陛下旨意的。”   兰若替她心急,又道,“可如今小主得宠,怕那宜妃娘娘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宜妃她大地过陛下么?连陛下都宠着我,咱们还怕个甚么了。”苏嫣不以为意,执意要过去。   才到了长秋台外头,远远地就见一抹藕荷色身影,独自坐于顽石之上,平望于对面的青山,苏嫣眉眼带笑,站在她身后轻喝一声,“楚姐姐!”   那楚才人眉心一动,似教人打扰了,再回头见苏嫣明丽的容颜,知她昨夜承宠,遂点点头示意,苏嫣便问,“怎地不去赏菊?”   “赏了一个时辰了,再瞧下去怕是以后再不想看见菊花了。”楚才人轻描淡写,面上仍是无甚表情,苏嫣闻言忍俊不禁,想着她端的是个妙人,仔细回味,形容地倒很是贴切。   楚才人这才收回目光,“苏婉仪你迟了这样久,宜妃娘娘早已动怒,又有人在旁煽风点火,只怕你过去亦是凶多吉少,不如索性称病不去,倒也干净了。”   苏嫣摇摇头,“听闻那墨菊是波斯国进贡而来的,新鲜名贵,我还盼着瞧一瞧的,待我向宜妃娘娘认个错便是了。”   “我既已劝了,听不听全在你。”楚才人的性子实乃宫中少有的乖僻,可苏嫣始终不觉得厌恶,倒是很有些几分欣赏。   长秋台菊香阵阵,苏嫣满面春光地提了裙摆登台,抬眼就见宜妃正捻起一朵艳红的独头菊,把玩着,那王美人正堆着笑意,不知说地甚么,很是开怀。   林清清仪容清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保持着温婉的笑意,姚贵人对那菊花并不感兴趣,跟在后头,似是站久了,有些个不耐烦。   赵婕妤同冯昭仪在外台小憩,其余小主皆是簇拥在宜妃身旁,众星拱月般捧着。   各色秋菊盈盈满目,又有佳人万千,此情此景,端的是明艳动人。   王美人又端起一盆两生墨菊,那花朵膨大殷红如血,很是华贵,她最先瞧见对面的苏嫣,登时嘴角一扬,提高了声线道,“苏婉仪真是身娇体贵,教咱们等了一个时辰,终归是来了,真真不易。”   当时是,众人皆停住,齐齐望向那一抹梨色身影。   只见她玉容俏丽,发髻松绾,由那暖色宫装衬托地愈发娇嫩,站在晨光中,似要与那满台菊花一争鲜妍。   “宜妃娘娘恕罪,臣妾来晚了。”苏嫣欢喜地往那菊台前一站,欠身行礼,竟没察觉宜妃的脸色已是阴冷。   林清清便道,“想来苏婉仪定是有因由的,还不快向娘娘禀明…”   苏嫣遂答,“是陛下不教宫人们打扰,是以来迟,望娘娘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半盘红烧肉够吃不~~~\(≧▽≦)/~   ☆、霜溅美人心   宜妃见她一副春意浓浓的娇态,昨日她承恩雨露,虽是父亲以政事禀报,她未能真正侍寝,可一想到她才刚入宫便能留宿坤元殿,心中怎能咽地下这口气!   脸色又冷下三分,袖摆一挥,众妃各自归位,林清清扯了扯她衣袖,暗地眼色,以示警醒。   “本宫问你,现下是甚么时辰了?”宜妃将花盆重重一搁,惊地苏嫣一愣,忙地噤声。   宜妃见她不敢言语,便扬眉讽道,“苏婉仪你好大的面子,才侍奉了陛下一晚,本宫便请不动你了,日后这六宫岂不是由你做主了?”   苏嫣教她一吓,顿时慌乱起来,不知所措地辩解,“是陛下要臣妾…”   王美人缓缓上前,将一手搭在她肩头,笑道,“敢问妹妹可有承宠?怕是只见了陛下一面呢。”   “你…”苏嫣气鼓鼓地双目圆睁,宜妃已走至近前,一扬手,将那墨菊当头砸在苏嫣额面之上,花蕊花瓣散了她满鬓皆是,好不狼狈。   “陛下何时说的,本宫怎地不知道?”宜妃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着,扬起下巴,“倒是苏婉仪愈发大胆,先是无故来迟,复又顶撞本宫,说不定还要多加一条捏造圣意的罪名!”   苏嫣连连摇头,教那墨菊一砸,心存怒意,没忍住便道,“我没有胡说,娘娘若是不信,可直接去问陛下。”   宜妃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地愈发灿烂,而场内的气氛却更加紧张,似弦在弓上,随时要发。   “苏婉仪数罪并罚,绝不可轻饶了,到台下去罚跪一个时辰,待本宫想好了如何处置,你才可起来!”宜妃居高临下地抬手一指,林清清垂着头过来行礼,“嫣儿素来体弱,望娘娘手下留情。”   “林容华若是想一起罚跪,便继续说下去。”宜妃气势凌人,丝毫不讲情面,“谁若是不服就一同跪着。”   林清清又道,“望娘娘手下留情,顾念陛下情面。”   “你们二人即刻便去领罚,别在眼前,教本宫心烦!”宜妃拂袖,往凤榻上走去,眼神一扫,便有宫人上来压着她们二人下去,“小主,别怪奴才无礼。”   不曾料,就在当下,苏嫣竟是一把攥住宜妃的袖摆,“娘娘您虽是六宫之主,可我无错,却是不可服众。”   宜妃板开她的手,奈何苏嫣抓的很牢,婢子们亦不敢轻易动手,宜妃愈发狠戾,“六宫之中,本宫便是礼法,岂容你放肆!”   苏嫣紧攥住就是不松手,众人们看得吃惊,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宜妃面前如此,可要挑错,却也没有什么把柄,只叹这苏婉仪年幼不经事,如此不懂攀附迎合,也难怪要处处受罚了。   “光天化之日下,娘娘岂是要动用私刑?”苏嫣眼眶红润,林清清在旁劝也不是,但凡有宫人上前,苏嫣便不依地挣扎,“不要碰我…”   宜妃终是甩开她的手,径直回榻,那王美人却拦在前头,步步将苏嫣逼至台边,轻蔑地道,“苏婉仪一口一个陛下挂在嘴边,殊不知初次侍寝,陛下连碰都不曾碰你,那滋味可是十分好受?”   苏嫣忽而笑了笑,冲她勾了勾手指,那王美人不解,遂附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只见苏嫣面色委屈,可轻声说出的话却只有王美人听得到,“陛下虽没碰我,可总归比那些连龙榻都沾染不得的妃嫔好多了,美人您说可是?”   王美人不料她出言羞辱,登时恼了,便在此时,苏嫣顺势将她腰带一勾,旋即往后倒去。众人只闻得苏嫣一声惊呼,望过去,那苏嫣竟是被王美人推下台阶去了。   王美人不妨,教她此般一扯,重心不稳间,硬生生做了苏嫣的人肉垫子,摔得不轻。   她扶着腰背,还未来得及呼痛,就见苏嫣已是半抱着身子,在原地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林清清慌忙过去将她扶起,只见她脸色发白,紧咬着菱唇,似是疼地说不出话来,泪珠子滚滚而落。   赵婕妤也过来,王美人亦是由婢子扶着做回椅子上,忿忿地盯着还在原地的苏嫣。   “有宜妃娘娘在前,便是苏婉仪有错,罚也罚了,她生性本是如此,王美人也不必下如此重手。”   苏嫣和林清清齐齐回头,说话之人竟是方才借故离开的楚才人。   她素身立于那秋草之间,裙摆宛如盛开的碧荷,遗世独立,她不疾不徐,手中捧着一束采摘的荀草,缓缓而来。   那王美人对着这张疏淡的面孔,一时无从辩解,自入宫以来,谁不知那楚才人是个冷情的,不参与名利角逐,就连圣上眷顾亦是从不期盼,她与苏嫣并没交情,现下这么一说,那王美人更是坐实了罪名。   林清清将苏嫣揽住,面带怜惜,“嫣儿便是言语上不多忌讳,可心里却是没有半点恶意,王美人为何要如此下手?”   一时之间,矛头皆是指向王美人,倒是苏嫣来迟之事竟被淡忘了去。   楚才人冲着上座的宜妃行了礼,“依臣妾来看,不如先替王美人和苏婉仪治伤才是要紧,不过宫中若是有人无故相欺,想来娘娘绝不会姑息。”   此番一闹,苏嫣自是不可再跪着,那宜妃只得下了座,路过王美人时,眸色一凛,轻叱道,“没用的东西!”   苏嫣装得十分真切,王美人便是有苦也说不得,赵婕妤此刻已瞧得明白,见苏嫣暗自使了眼色,遂端端上前,“宜妃娘娘,想来王美人也不是有意为之,苏婉仪虽是臣妾的表妹,可却是犯错在先,娘娘要责罚她,理所应当。”   宜妃微微舒展了面色,“难得有你这样明白的人。”   赵婕妤顺水推舟,“苏婉仪生性顽淘,却并无坏心,明日便是太后理佛之机,不如就让她伴驾,一来教她静静心思,二来也能替娘娘您分忧。”   宜妃眉心忽动,这一句倒是点醒了她,今年太后理佛原该轮到自家伴驾,可数十日不在六宫,有损圣恩。如今正好借此名头,将苏嫣派过去,只怕再冷上她数十天,圣上对她的新鲜劲头便是要到头了。   可谓一箭双雕,她又看了看赵婕妤,仍是恭敬的姿态,心中遂畅快,“以两架步辇将苏婉仪和王美人分别送回宫中,本宫自会派太医前去。”   待苏嫣娇弱地坐了步辇而去,宜妃才徐徐转身,“就依你的意思。”旋即吩咐,“来人,将这三盆墨菊抬到赵婕妤寝宫。”   “这墨菊是波斯贡品,臣妾愧受。”赵婕妤辞让。   宜妃执起她的手,面上挂着别有深意的笑容,“本宫的心意,你好生收着。”   慈宁宫中,檀香冉冉,一室祥宁。   姜太后闲坐于高榻之上,一脉雍容,下座儿两名婢子跪在地上,仔细地替她捶着腿,节律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   狐裘软绫罗秋衫下,露出一张样貌姣好的脸容,姜太后保养得极好,年近五十的妇人,瞧着不过四十岁儿,体态微丰,韵致犹存,能瞧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段昭凌与她对坐饮茶,小案上暖碳袅袅,明黄色织锦铺于身下,两人皆有过人之姿,可五官并无肖像。   姜太后圆润古雅,轮廊柔和,而段昭凌却是眉目如裁,清美中夹着冷冽,尤其是那挺拔鼻峰下的一双薄唇,魅人而薄情。   “哀家明日便往养心殿去,昭儿你好生保重龙体,政事固然要紧,可龙体亦是家国根基,哀家自会在佛龛前为咱们段氏江山祈福。”   段昭凌恭和地笑答,“母后放心,昭儿自有分寸。”   姜太后接过宜妃递来的参茶,啜了几口,又问,“今年新妃入宫,哀家还未见过的。”   宜妃面容明艳,恭敬道,“依臣妾来看,众位妹妹各个好品貌,陛下也十分满意。”   段昭凌垂眸握着案头的玉如意,沉言不语,姜太后微眯着眸子,“不知今年又是哪个妃子侍候哀家理佛?莫要在招来一个笨手脚的,哀家瞧着碍眼。”   静妃微微一笑,将剥好的大仁核桃果剃掉渣子,递过去,“那王美人也是个热心肠,只可惜了太后娘娘那件丝质小褂了。”   姜太后亦是忍不住笑了,摆摆手只说罢了,婢子荷露遂将核桃果仔细盛在两枚白玉碟中,分别呈于皇上和太后。   “儿臣自是不能委屈了母后,今年是该吴修媛,还是冯昭仪?”段昭凌熟络地问向宜妃,凝眸瞬间,才忆起如今打理六宫之人,早已不是唐婉若。曾几何时,她温雅恭贺,替他分忧解难,从不于后宫诸事上惹他烦心。而如今人去矣,唐家势力虽已铲除,可心头那份落寞却徒然增添了。   定睛再瞧,眼前只有宜妃那张艳丽的脸容,一时恍惚。   “回皇上,臣妾已替太后娘娘寻了个好人选。”宜妃笑得谦和,静妃插言,“可是那出身将门的姚氏?”   宜妃摇头,眼波抛向皇上,“是凌烟阁的苏氏,臣妾见她性子浮躁,便想着不如教她也学学佛理,应是大有进益。”   段昭凌闻言,递于唇边的瓷杯一顿,旋即饮茶入口,宜妃又道,“太后娘娘见了,定是中意,那苏氏端的是好模样,六宫里再找不出更标致的人儿了。”   这话句句夸赞那苏氏,可却没听出半点好意,反倒是教那姜太后眉心一皱,“生的好看有甚么用处,品行仪得才是皇家根本。”   静妃缓缓道,“苏氏秉性天真…”,宜妃遂接话,“正是因着秉性纯真,才不会暗藏心机,最适合侍奉太后娘娘的。”   段昭凌动作优雅,眸中却极冷,“今年并不该她。”   宜妃一副委屈的模样,“臣妾是想好生加以□,想来陛下是曲解了臣妾的一番苦心了。”   姜太后听了片刻已知深浅,这苏氏定是颇得圣眷,她遂定定开口,“哀家就喜欢胸无城府之人,就是这苏氏了,昭儿可是舍不得?”   “母后言重了,她又怎能和您相较,只要母后喜欢,便是多要几个,儿臣也舍得。”段昭凌笑着自顾地饮茶。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皇帝到底爱不爱唐婉若,其实答案很简单,江山和美人,终归是江山重要。   所谓的喜欢宠爱,不过是奠定在他绝对统治的基础之上,只要不触动底线,怎么恩宠都不为过。   再者,那便是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唐婉若死了,他才愈发感念。   不是有人说,人世间最好的两样东西,便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   话题扯远啦~~~既然是宫斗,美人们相爱相杀才是看点~   ☆、君心长系   姜太后摇摇头,“可哀家舍不得,别怪母后多嘴,你登基已有三年,可皇脉子嗣却太过单薄了,哀家替你甄选妃嫔,便是要你多多开枝散叶才是。”   “儿臣记下了。”段昭凌眼底深不可测,那目光教宜妃一阵发寒。   他并未久留,到内室看望了儿子,遂辞别回宫,静妃跟着站起来,轻咳了几声,抚胸道,“听闻苏婉仪受了伤,陛下可是要去瞧瞧?”   段昭凌携了她的手,柔柔道,“别只念着旁人,也该多保养些,你这身子打年初起便一直不好,朕晚间再去萃芷宫探你。”   静妃血色不足的脸上,霎时漾起了笑,“臣妾宫中正有腌制好的贵妃红酥,陛下可要一起用膳?”   “朕舍不得劳你费神,晚膳就不必了。”说罢,便携了王忠明而去。   宜妃定定坐于榻上,神色渐冷,静妃养病很有些时日了,不知陛下又触了哪根心弦,竟是要到她宫里去。   除却昨日苏婉仪侍寝未遂,教她微微顺意,可想到前日又是那林容华入坤元殿,早些时候她多加提点,陛下总算是冷了几日,点了一次王美人,亦到过自家宫中一回。   可如今,陛下竟是愈发偏宠,饶是那姚贵人出身高门,也不能与那林容华一争高下。   若不再将苏氏狠狠压下,只怕以陛下心思,相必日后恩宠不输那林容华了。   辞行前,宜妃走至静妃身旁,“今晚便辛苦姐姐了。”   静妃但笑不语,细细咳了一声,便又侍奉姜太后去了。   本是正往坤元殿的方向去,不料段昭凌脚步一转,竟是由西去了,王忠明便问,“陛下可是要去萃芷宫?”   段昭凌却答,“摆驾凌烟阁。”   王忠明忙地吩咐随从,“正午方过,陛下可是先歇息了再去?”   “就到凌烟阁歇息罢。”   兰若正领着绿芙、小贵子等一众宫人在院内修裁枯草,忽而见王忠明疾步入殿。   绿芙眼尖先瞧见了,惊地合不拢嘴儿,忙地扯了兰若行礼,“见过王公公。”   兰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王忠明垂首躬身,接着便由内侍簇拥着踱进一人来。   银纹镶边锦袍,紫玉抹额,如明珠般摄人心魄。   桑榆正打殿内出来,一见院内情状,登时上前行礼下跪,兰若这才如梦初醒,一时间素来人烟稀少的凌烟阁,霎时蓬荜生辉,宫人们忙地恭迎圣驾,虽有些手忙脚乱,可心下皆是欢喜的紧。   谁也不曾料到,这大白日里的,皇上竟会踏足此地,可这又证实了,苏小主的确得陛下宠爱。   段昭凌随口教他们平身,并不停步,环顾了院落,径直往内殿去,“你们家小主可在屋内?”兰若心中本以为宁公子的风姿,当世无双,而如今见皇上亦是姿仪非凡,两人皆为人中龙凤,一时竟分不出高下,忙地回答,“小姐…小姐就在内室,那林容华…”   段昭凌未听她说完,便伸指抵在唇边,兰若只能噤了声儿,引他入内。   “你们都下去罢,朕独自进去便可。”   兰若会意退出,心下掩不住地狂喜,顺手将两层外门齐齐掩住了。   殿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小女儿闺阁情致,穿过那桃花春屏,撩开朱色纱幔入内。   但见床帏外却有一人背坐着,他踏步走进了,那人便道,“将药碗放下即可。”   段昭凌已听出她的声音,遂接言道,“朕未带药碗,可是就不能进来了?”   段昭凌的声音骤然在静谧的内室响起,林清清显是被惊到了,忙地转身,凝着他的脸,有片刻的停滞,惊喜之下,忙地欠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您如何会在这里…”   “听闻苏婉仪受了伤,朕顺道路过,便进来瞧瞧。”段昭凌轻描淡写,在林清清温婉的玉容上停留片刻,终是望向床帏。   林清清沉在他眸色中,心中知他断不是路过而已,这凌烟阁地处偏僻,若不是有心,怕是以天子之尊,又怎会踏足?   她替苏嫣欢喜,陛下有这份心意,当真是教她说中了,得宠不在远近。   又听他问,“可有大碍,太医如何说的?”   林清清忙地上前将帷帐理好,扶着段昭凌坐下,本欲说并无大碍,忽而心下一动,改口道,“太医说外表是皮肉伤,而内里仍需观察一段时日,嫣儿身子弱,进宫前生病初欲,不想此次…”   林清清很是伤怀,似是说不下去了,轻轻拭面,段昭凌叹道,“朕知她性子天真,不免吃亏,该多向你学一学。”   林清清听他称赞自家,心中甜蜜,不禁朝着那英俊的侧颜望了望,见他神色淡淡中透着一丝关切,知他对嫣儿已有情意。   嫣儿只侍寝一次,就能得皇上亲自探望,又是何等的恩宠?想着自家虽是得蒙圣眷,可皇上却从未踏足瑶莲殿…   正当她思量之机,段昭凌清冷一笑,“辛苦你了,有朕在此,清儿先回宫歇息罢。”   这话打皇上口中说出,对她的震撼非同小可,便是在他们最是温存贴近之时,他亦从不曾有过如此贴心的话。   可想到眼前人是嫣儿,她便宽慰自家,与其旁人得宠,她宁可是自家的好姐妹,明知皇上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日后若能皆得陛下恩宠,也不失为好事,如此一想,心中遂能好过一些了。   “那臣妾便先退下了,一会子有婢子进来送药。”林清清恋恋不舍,可本性的柔顺却不容许她多留片刻,她生怕失了段昭凌的心意,可双腿却生了根似的,不愿离去。   段昭凌凝着榻中沉沉睡去的女子,心中遂渐渐平缓,不知为何,她便是如此娇憨,甚至不会讨好自己,可每一次相见,都教他不能忘却,似春风和煦,有淡淡的眷恋,除了唐婉若,这是别的妃嫔无法带给他的感觉。   段昭凌心下猛地一揪,抬头看住仍在原地的林清清,“清儿还有何事?”   林清清鼓起勇气,轻声问道,“若是臣妾摔伤了,陛下可也会如此关切?”   段昭凌似有动容,站起来将肩头扶住,低头道,“这是自然。”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便知足了。”林清清告了退,段昭凌对着那张面孔,强抑住心头的冲动。   待坐回床榻时,但见锦被中的小脸微微动了动,他伸出手,在那凝脂般嫩滑的脸颊上缓缓游弋,略带顽弄的勾挑,本以为她将要转醒,不料她动了动眉心,竟是挥手将那恼人的手指拨开,侧过身背对他而睡去了。   段昭凌非但并不恼怒,反而来了兴致,骨节分明的食指顺着脸颊一路婆娑,在那丰润的菱唇上细细研磨。   苏嫣终是禁不住,捉住他的指尖,嗔道,“林姐姐,教我再睡一会儿罢。”   可那恼人的手指却更为放肆,沿着敞开的领口滑入一片幼滑的白嫩中去,苏嫣娇呼一声,猛地坐起,紧紧攥住那手臂,愣在当场。   段昭凌略带笑意的脸容就在眼前,偏生这姿势如此诱惑,自家只穿了贴身亵衣,而他的手指仍停留在胸前…   “陛下?”苏嫣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似是极力回想着甚么。   “很好,你总算认得朕了。”他笑意上扬,苏嫣却又是一惊,险些从床榻上弹起来,一手整理衣衫,忙地行礼,“臣妾恭迎圣驾!”   “朕来你这里,便不用如此多的虚礼。”段昭凌轻轻捉住她的手臂,将薄袖上捋,但见细嫩的肌肤上有红痕擦伤,他抬眼,苏嫣便抽回手臂,讪讪道,“臣妾今日在长秋台不小心摔了,教陛下见笑了。”   “教朕心疼才是。”他语气柔和,全不似朝堂上的冷峻,苏嫣便答,“臣妾触怒了宜妃娘娘,望陛下莫怪。”   “宜妃的性子虽是张扬,可她独理六宫却是勤苦。”段昭凌言语中对宜妃颇是赞赏,苏嫣只觉心寒不已,冷如坚冰。   见她不语,段昭凌心存怜惜,遂没再继续,悠悠拿起那枕边的一副绣布,苏嫣一惊,满面羞红地忙地伸手去夺,现下两人独处,也顾不得宫规,紧紧藏在身后不放,“陛下不可瞧见…”   段昭凌倾身向前,双手还在她腰侧,几乎要压在她身子上,“朕偏要看。”   苏嫣这才发觉自家已是完全落入他的胸膛,而原本的躲藏,却变成了无意中的引诱。   “唔…”她正走神间,已被段昭凌封住了唇瓣,顺势就将她缓缓压下,那晚并未得到她的身子,他自然是意犹未尽,如今眼前人衣衫半露的娇态,更是激发了他的情致。   柔柔的触碰逐渐汹涌,他攫住她的红唇,吮吸中尽数含住,灵舌抵开那整齐的贝齿,喂入她檀口之中,触碰间欲、望如潮水,箍在腰侧的大掌把握不住力道,狠狠捏住,教她一阵子生疼。   手指挑开罗带,长驱直入,苏嫣紧紧并拢双腿,段昭凌低哑的声音道,“莫怕。”   其中浓浓的□,她岂会不觉?长指抵住那柔嫩的花瓣,正要侵入,苏嫣忽而将他反手拥住,娇柔无限地唤道,“段郎…”   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欢愉的邀请,却教身上之人猛地停住,他紧紧盯住苏嫣的脸,只见那玉容色若春晓,诱人至极,可那两个字精准地刺入他心头,顿时浇熄了如火的欲念。   苏嫣不知所措地又唤了一声,段昭凌却将她掌住,“谁教你此般唤朕?”   “无人教会臣妾…寻常百姓人家,女子总是这般称呼自家夫君的。”苏嫣小脸神态认真,段昭凌凤目中□渐渐消退,澄澈锐利,这个称呼很久未曾听到过了,那是只属于她一人的。   可为何眼前人说出时,他并没有臆想中的恼怒,反而觉得十分自然,仿佛便该如此。   一种说不明的情愫教段昭凌有片刻的失神,可旋即恢复常态,他拿过苏嫣藏在身后的绣品,端详间挥开烦乱的思绪,只见那稀落的花瓣,不成形的花蕊,再抬头,但见苏嫣已是委屈地抿住嘴唇,他便笑问,“原是你绣得不体面,怕朕看去了。”   苏嫣知她那一声段郎定然有效,果然不出所料,他掩饰的极好,可谁让遇上的是偏偏她,是这世间最了解他脾性之人,造化弄人不过若此。   “人有长短,臣妾绣工不佳,自然就有旁的长处。”苏嫣不服气地辩解,段昭凌见她可爱,禁不住扶了她的发顶,“如花美眷,千篇一律了岂不无趣?”   “只可惜才要和陛下相见,又将分离,臣妾便是有好处,陛下也瞧不到了。”苏嫣轻靠在他肩头,撒娇地叹。   闻言,段昭凌长臂一舒,揽她入怀,将那双小手裹住,定定地道,“朕也舍不得,可却不可徇私,你放心,朕日后定会尽数补偿回来。”   “陛下待臣妾好,可是对旁人也是这样好的?”苏嫣扬起小脸,段昭凌顿了片刻,“在朕心中,你同她们不一样。”   苏嫣佯作欢喜,可心中却悲凉无限,君王宠爱之时,便是将你捧上天,一言一语皆甜蜜。   可终有一天,弃如敝履之时,连糟糠亦不如。   这话,听听便罢,岂可当真!   段昭凌在凌烟阁待了一个时辰,却再没碰她,临走前遂嘱咐,“你侍奉母后理佛之期,朕会将御庭最精锐的卫尉派去,确保安全无虞。”   苏嫣知他决定了要走,便不开口留他用膳。而段昭凌却头一回遇到如此爽落的女子,欢好时缠绵悱恻,娴静时又乖巧可人。   走出凌烟阁外,他竟是生出一丝隐隐的失落来,似在盼着甚么,也只是转瞬,便消散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小苏子总是吃不到嘴里头,黄桑心痒痒啊有木有!!~~~~~~~~~~~   ☆、清心(一)   养心阁虽毗邻慈宁宫,可其间却是隔了一阕高巍的宫墙,又有华阳门为界,属外城长春宫,已出了内庭辖区。   姜太后凤辇在前,宫人浩荡,肃静绵延。太后出行,自然是排场不弱于后宫妃嫔,且有不容侵犯的威仪。而苏嫣的花锦步辇则由兰若、桑榆左右陪侍,走在中间儿。   大皇子由嬷嬷抱着,紧随太后凤辇,苏嫣顾盼间才依稀瞧得一眼。   华阳门外高岗碧浪,养心阁坐落于北山之上,苏嫣于此处并不陌生,她眺首远望,高坡上山门仍是古旧未修,一如她初入宫时的模样。   “太后娘娘落轿,宣苏婉仪过去。”荷露欠身行礼,苏嫣微然整装,有兰若扶了,并未见丝毫不耐。   铸铜牌匾悬于山门之上,红乌木年代久远,养心阁处处透着古朴肃然的气息,四下秋草苍苍,山风卷过,一脉怆然。   姜太后立于山门下,紫罗宫装委地,徐徐回顾,一双沉静的眸子定在远处而来的苏嫣身上。   后宫传言颇多,她素来不喜欢狐媚勾人的妃子,心下早已生了厌烦,教那苏氏来理佛,亦是刻意疏远于内庭,以分皇帝圣恩。   而眼前女子却是一身素白绢花菱裙,是最简单的样式,只有腰带上一枚青纹玉梅以示身份。同色的玉绦将长发绾起,清净本色,并未有臆想中的浓艳。   “臣妾苏氏,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苏嫣言语间略显稚嫩,那姜太后瞧见眼前女子未施脂粉就已有妩媚之姿,不由地微微一怔,隐隐替皇上担忧。   “教你来侍奉哀家,不能面见皇帝,可是觉得委屈?”姜太后当头便问。   “回太后娘娘,臣妾若是说情愿侍奉太后娘娘而不愿亲近陛下,那定然是违心的话儿。”苏嫣并不抬头,闻言姜太后目光一横,苏嫣接着道,“可臣妾深知自家天性骄躁,与这皇宫格格不入,不如趁此能静心理佛之机,磨练一番,倒不枉太后娘娘苦心教导。”   “平身罢,随哀家进去。”姜太后径直入了主殿,殿内早有宫人打点妥当,苏嫣新奇地四下一顾,复又乖顺地跟在姜太后身后,默不作声。   姜太后性子冷清,不喜多嘴逞舌之人,所以当初中意于自家,而如今相较于宜妃,她对沉稳的静妃更有偏爱。   见苏嫣虽是年幼,但识大体不聒噪,心下松快了些,便往高榻上落座,“先去给哀家泡杯茶来。”   苏嫣便应下,顿了片刻,忽而回眸轻问,“臣妾不知,茶坊在何处…”   姜太后颔首,那荷露遂下来道,“奴婢带苏小主过去。”   走至门外,苏嫣便道,“我初来侍奉太后,许多地方摸不清脾性,还望姑姑明示了。”   “小主既如此说了,便是当真有心,太后娘娘理佛,每日先于佛堂诵经三个时辰,小主需得陪伴,用以侍奉香火,一同祈福,午后,再到偏殿抄录佛经,最末,便是晚膳后探望大皇子。”   即刻便有宫婢呈上茶水,苏嫣本是随手接过,却忽而打那婢子身上飘来淡淡的桂酒气味,薄薄地,教人难以辨认。   苏嫣再低头,但见茶水中泡着几枚青枸杞,不禁心下一动,姜太后于饮食上十分考究,从不用枸杞等攻心火之食材,而这婢子为大皇子近侍嬷嬷的素锦,又怎会不知?   细微处的蛛丝马迹,足以教苏嫣警觉,怕是早有人替她安排好了。   她不动声色地抬头,面前嬷嬷不过二十出头,瞧着位分不低,想是有些地位。   对苏嫣亦是神情冷淡,显是未放于心上,而苏嫣见她颇有高姿,遂愈发慌乱地端了茶水,不料手上一抖,没端稳,那杯茶便尽数泼到了那素锦身上,热腾腾地径直顺着她领口灌入,烫地她尖声一呼。   “嗳哟,这可如何是好!”苏嫣小脸一皱,就凭那素锦的伎俩,只怕道行还浅了些的。   苏嫣再是新入宫的,可终归是主子,素锦只得吞声忍下,握了领口更衣去了。   荷露忙地上前替苏嫣擦拭,而苏嫣却无辜道,“都怪我鲁莽,我亲自去茶房好了。”   姜太后到内殿先供了三柱高香,遂抬眼冲荷露问,“那苏氏怎生去了这样久?”   荷露答,“苏婉仪亲自去替您煮茶了。”   姜太后双手合十,念了会子经文,少顷,就见苏嫣规规矩矩地端了青玉案进殿,“太后娘娘请用茶。”   低头,但见紫砂杯中两朵怀菊浮动,配上新摘的金银花和地黄,端的是养生珍品,姜太后微微动了眼皮,接过呷了,入口清香温润,后味甘甜,竟是加了冰糖辅佐,她再瞧了瞧立在原地的苏嫣,终是略赞了,“你倒是个有心意的,茶艺甚佳,如此哀家的茶水功夫便都交予你了。”   苏嫣熟知姜太后口味,遂欢喜地应下,“只要您喜欢,臣妾每日能做出不同的花样儿来,定教您满意了。”   姜太后见她喜形于色,拉下脸来道,“莫要忘了你是来修行的,心思都用在了旁的上头!可见平日侍奉皇帝,也尽是使心眼了。”   如此说,是要树立太后威仪,给她一个警示,苏嫣却小声唔哝,“臣妾总共不过见了陛下几回,哪里有甚么心眼了…”   她声音虽小,可姜太后尽数听了去,“那你的意思是,若日后得皇帝宠幸,便可使心眼了?”   苏嫣委屈,又不敢反驳,只低头盯着裙摆,姜太后遂一摆手,“今日你头回拜见佛祖,需要到佛堂外跪拜诵经,待哀家祷告完毕,再宣你进来。”   荷露在旁静听,冲苏嫣颔首点头,苏嫣便欠了身道,“臣妾记下了,这就过去。”   佛堂于正殿养心殿东南侧,地处僻静,挨了山岗而建,于寝宫白屏殿毗邻,路过白屏殿西门时,远远儿地就听见婴孩啼哭声从内传出,稚嫩熟悉的声音,声声入耳,声声扎进她心尖里。   脚步不听使唤,硬生生停在那殿门前,她极力控住情绪,便是在面对段昭凌时,也不曾这般失控。   桑榆见她神色悲戚,便劝慰,“侍驾的宫嫔皆是如此,小主不必太过在意。”   苏嫣缓过神来,就见急急走来两名小婢。   “这大皇子整日啼哭,除了见到陛下时止住一会子,现下又闹了,连乳汤也喂不进了,可如何是好!”   “从前蓉妃还在的时候,大皇子十分乖巧,几乎不曾见哭过。”   “生母如何能比?说起来也真真可怜…”   兰若见苏嫣脸色愈发不好,紧张地问,“小姐可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后。”   苏嫣将她一拉,转头又是明丽的笑颜,“不过是教日头晒乏了,咱们快去罢。”   日头从东边,升至中天,后又西落,正照在佛堂前蒲团上跪着的三人身上,一个时辰过去了,可姜太后并无懿旨,只得继续跪着。   腹中饥肠辘辘,口干舌燥,苏嫣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丝丝冷汗,她这副身子方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委实不算壮健,这会子神智虽是清明,却已渐渐虚脱,秋阳灼灼,她眯眼抬头望了,顿觉眼前阵阵发乌。   “小姐,咱们要跪到何时?您身子可还撑得住了?”兰若口渴难耐,说话儿也没底气了,苏嫣回头,湿漉漉的发丝黏在双颊上,丰润的唇略显苍白,“咱们都跪了这样久了,若现下起来,岂不白受了罪…”   片刻之后,午膳时分,那素锦端了饭食从佛堂穿过,立住身子,朝苏嫣的方向瞧了,眼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儿,她明知故问,“苏婉仪怎地不去用膳,可用奴婢替您端些过来?”   兰若横了她一眼,心下暗啐,真个是狗仗人势的东西了。   苏嫣抿唇一笑,便是在虚弱中也有风情万种,“那你便替我端些过来罢,记清楚了,要文火炖的燕窝粥,蒸得透烂的什锦酥酪,烧鹿脯一碟子,即刻就去备下。”   桑榆听她如此说,暗自领会,不由地微笑,那素锦本是激将之法,不料反教将了一军,这会子拉不下脸面,遂道,“太后娘娘有旨,说苏婉仪跪完了,才可进食。”   苏嫣轻舔了嘴唇,道,“太后娘娘只说教我跪完了进食,却并没说不让厨房备着,我跪我的佛祖,你去备你的午膳,哪里又相干了?”   那素锦讨了没趣儿,不服气地就要下去,苏嫣又将她唤住,问向身旁两人,“你们两个吃甚么?”   兰若就答,“小姐吩咐甚么,奴婢就吃甚么。”   苏嫣便伸指一比划,“就把方才的膳食添上三份来。”   素锦端着盘子的手,紧紧攥住,偏生苏嫣一脉天真地将她望住,就是有气也使不出了,这才悻悻离去。   又是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苏嫣实在口渴,她抚了抚头发,只听身后有脚步声响,渐渐靠近。   苏嫣无助地抬头,宁文远修长的身姿出现在视野中,他俯下腰身,高大的影子覆盖下来,遮去了苏嫣头顶的一片日光,顿时清净了许多。   苏嫣心头忽动,如今有桑榆在侧,自然不可逾越,她凉凉地低唤了一声,“宁右使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文远哥哥人气很足嘛,拉出来遛遛~~~~~~~~~~~~~~   关于女主为神马放弃原本安逸的生活而投入火坑中去,我想大抵因为不甘心,不甘心上辈子不明不白的死去,不甘心唐家一门如此倾荡,更不甘心自己的儿子教别人去养。   ~~~   感谢仍霸王票的姑凉,但由于晋江各种抽风,,,还看不到谁仍的~谢谢支持,大家安心看文,有你们的留言俺就很满足了~~大么,群么~   ☆、春宫乱   宁文远奉旨巡查养心殿,自苏嫣罚跪后,遂在树后静立凝望,凝望着那玲珑的身影,是不甘,是心疼,是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酸楚。   就这么在远处守护着她,她跪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只见他单膝跪下,恭敬地行了礼,遂递上一口牛皮水袋,“微臣奉圣上之命,职责守卫养心阁,确保太后和小主无虞。”   苏嫣抬头与他平视,面容俊秀,声音朗落,只是那眸色中,似薄了一层雾气,再也不是从前苏府中哄她开心的文远哥哥。   她迫使自家回转心念,便换了口吻道,“我这里很好,有劳费心。”   宁文远又将水袋递了递,“饮水并不妨碍小主跪拜的虔诚之心,可若是渴坏了身子,恕微臣无法向陛下复命。”   桑榆接过水袋,苏嫣抵住袋口,仰头灌了几口,秀致的脖颈微微上下滑动,宁文远只觉得胸中似要燃烧了一般,可那半句关怀的话语终究是未能说出。   “谢谢,我感觉好些了。”苏嫣进退有度地交还水袋,轻轻拭干嘴角,宁文远将水袋挂于腰间,利落地起身,掩盖住内心的留恋。   “宁右使,我还有一事相求。”苏嫣背对着他,跪着开口,宁文远旋身便以至近前,“但听小主吩咐。”   苏嫣瞧着四下无人,便凑近了,“文远哥哥,我要你帮我盘查一个人的底细和动向。”   风使司素擅探听查访,宁文远心头一软,凝眉问,“是谁?”   苏嫣伸指在面前的尘土中轻轻书写,宁文远眼疾心快,一眼就瞄见了“素锦”二字,遂迅捷出手,将字迹挥去,拱手道,“微臣定不负小主重托。”   苏嫣不在答话,宁文远一路往山上掠去,山风凛冽,他猛地一仰头,将那水袋贴在唇边饮尽,这里还留着她的香甜气息。   苏嫣颤微微由兰若扶着进殿时,双腿委实有些撑不住了,姜太后是个有手段的,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   姜太后时下已换上素衣袍,案台上是一方檀木砚、一串佛珠并《金刚经》与《菩提明净》两册。   苏嫣呈上《妙法莲华经》,“臣妾禁足时无事,便抄了这一套经文,献于太后娘娘最是合用。”   她脚跟不稳,那双水汪的剪眸溜溜一转,好似做错事的孩子,丝毫不矫揉造作,姜太后见她真性情,遂将佛经接过,心想这苏氏模样娇气,到还有几分韧劲,垂眸看去,暗纹宣花纸上,清一色小篆字迹俊秀,整齐隽永,开篇柔骨,末处洋洒,端的是造诣不浅。   她不禁点头称赞,“你这一手书法写得极好。”   苏嫣眉眼一弯,就接话儿,“不瞒太后娘娘,先前在家时,先生就常赞臣妾手书为女子中上佳。”   姜太后忍俊不禁,自打进养心阁以来,心情竟是开朗了许多,她便硬拉下脸容,“哪里有这样自夸的?”   苏嫣忙地抿住嘴唇,一副听训的乖巧之态,过了一会子就答,“臣妾谨记。”   “谈不上甚么记不记的,哀家也不是有心非要为难于你,今日见你跪佛有功,特许你回房歇息,明晨一早,定要准时过来。”   苏嫣鞠了礼数,却站在原地不动,试探地说,“晌午听见大皇子哭闹不止,臣妾便想,太后您理佛辛苦,且臣妾素来喜欢孩童,这几日可替您分忧呢。”   山岗外的夜格外静谧,不同于皇城的流光溢彩,这里只有皎洁的月色,和月色下凄然渺渺的碧沙浪。   苏嫣徐徐走入白屏殿内,每一步都忐忑而渴望,已有半年多不曾见过靖儿,仿佛空气里也是他柔软的气息。   几名婢子正拿着玩意儿哄着,金丝楠木制成的摇床中,不时传来啼哭声。   苏嫣站在人群外,静静瞧了片刻,终始迈出了脚步。   “见过苏婉仪,这会子殿下哭闹的紧,如何也哄不下。”青衣小婢急得满头大汗,照看婴孩确实是繁琐而劳神的差事。   靖儿柔白得身子裹在锦被中,圆润的小口一张一合,小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任是谁也哄不下。   “我来试试。”苏嫣伸出手,熟稔地将他裹着被褥抱起,已一种十分舒适的姿势将儿子圈在怀中。   她情不自禁地低头,鼻尖在那圆嘟嘟的脸蛋儿上轻轻蹭着,岁月如此安宁,在见到儿子的一刹那,她便觉得受再多的苦楚,也是值得。   “苏婉仪真真是厉害,大皇子竟是不闹了。”在旁侍候的婢子们齐齐松了口气儿,苏嫣笑意浓浓,满心皆是爱怜,那神情若三月柳风拂面,婢子们瞧着,渐渐噤声儿,谁也不想打破如此祥宁静美的情景。   她伸出葱指细细地在他额头上画圈儿,靖儿登时乖顺地闭上眼睛,很是受用,乖巧地偎在苏嫣怀中,那小手还紧紧攥住她的衣襟,往脸上蹭去,口里含糊地唤着,“娘…”   苏嫣猛地一窒,连忙将脸颊扬起,酸楚的眼泪倒流回去,不能教人瞧见。   可那些婢子一听,却皆是脸色惨白,忙地上前捂住,连连告罪,“小祖宗,您可再不敢乱叫,陛下若是知晓了,奴婢们便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靖儿乖,快些睡罢…”苏嫣俯下脸容,本就稚气的面孔却透出祥和的韵致,轻声念着、哄着。   此时,素锦却端了乳汤进来,客气道,“可见殿下喜欢小主,该是喂饭的时辰了。”   苏嫣瞧了眼实盘中的乳汤,随口问,“殿下还未断奶么,若是在普通人家,快两岁的孩子都能吃糯米饭了。”   “不曾,太后娘娘嘱咐仍要以乳品入膳。”素锦答。   苏嫣不再多言,径直接过汤碗,珍柔地喂入靖儿口中,念子心切,起初并未察觉不妥,靖儿几口下肚,竟是沉沉睡了过去,一声不响。   素锦愈发奉承,“苏婉仪好本事,殿下除了陛下,可是谁的话也不听的。”   苏嫣见她凭白转变态度,遂暗自生疑,多存了份心思,直到喂了半碗乳汤,她忽而地止住,脸色渐渐阴寒。   放于唇边浅尝,她缓缓将目光投向素锦,那素锦低着头十分恭顺。   这乳汤中,竟是加了酒酿!   怪不得靖儿睡地如此沉沉,怪不得那素锦突然就转了态度,她忍住怒意,停顿片刻,终是又喂下一口。   苏嫣明白得紧,这后宫修罗场从来便是残酷,子嗣、家世、宠爱不过都是博得权位的垫脚石罢了。   究竟是谁要害她,竟是到了这偏僻的养心阁也如此急切…   千思婉转间,已过了掌灯时分,苏嫣遂逗了一会子靖儿,便起身要走。   行至殿门处,苏嫣忽而回眸,轻快道,“兰若,快些,咱们明日还要早起的。”   桑榆左右一顾,兰若并未跟来,只见苏嫣刻意提醒了,又唤,“兰若,你愣着做甚么!”   那素锦在旁悄然不做声,桑榆回转过来,忙地跟了出去。   素衣清白,隐入浓浓夜色中去。   坤元殿内,眀烛通透,四壁龙台之上,各自摆放了一颗杯口大的东海夜明珠,衬得殿中愈发莹莹皎洁,如白昼一般。   御书房中,段昭凌披了锦毛大麾正奋笔疾书,俊美微蹙,醉心于政事,旁物对他无丝毫扰动。   书案旁一方淡朱色身影在侧,正是侍驾的林清清。攒花刺绣雪锦宫装,修长的脖颈线条柔婉,垂云髻端端正正地绾起,发髻上只独插一支落梅簪,淡雅温婉,恭顺地恰到好处。   她皓腕转动,在旁细细磨墨,连笑意亦是遮不住的甜蜜。   “陛下忙了一个时辰,委实辛苦,臣妾替您揉揉肩,也好解解乏。”她接过批好的奏章,端正地放于一旁,不敢妄自窥探,政事为后宫大忌,她懂得分寸尺度。   段昭凌并未抬头,只“嗯”了一声,林清清半跪在身后,仔细揉捻捶打,段昭凌眉目舒展,显然很是受用,遂将她细手握住,“清儿最是体贴懂事,过来坐,朕有话同你说。”   林清清笑的愈发柔美,任由他牵着,一同坐于案旁,朱色宫装暖人,段昭凌爱怜地抚弄着她鬓角的发丝,“你兄长呈上的折子朕仔细阅过了,却有独到的见解,朕已将他从邺郡召回,补上内给事参军一职,这样一来,你也可早日与兄长团聚。”   林清清受宠若惊,柔柔地躬身行礼,段昭凌将她双手一握,托起来道,“朕唯才是用,公私分明,且清儿贤德舒慧,很得朕心了。”   林清清面若桃花,一双清眸欲说还休,听着那动人的情话,早已痴醉,段昭凌凝着那玉容丽色,不禁将她拥入怀抱,在额心落下一吻,带着珍重怜惜,轻柔似水。   薄唇渐渐下移,林清清伏在他怀中承受着,她本性端庄,于男女□上素来保守,从不会主动迎合,怕失了仪态。   内心虽是炙热,可却不敢表现,段昭凌凤目半阖,享受着怀中人儿的娇柔,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个在他身下婉转娇吟的女子来,此刻她应是远在长春宫内,可那样冷清的地方,怎能遮得住她这般妩媚的□?   苏嫣身子玲珑香软,偏生还带了殿缠人的媚态,那滋味太过美妙,顿时勾起了他得□来。   他旋即一个翻身,将林清清压在案旁的软榻中,逐渐加深了力道,伸手挑开罗带,就要探入。   林清清不知所措,又羞于启齿,本就是在书房中,内外皆有宫女内侍,端的是十分难为情,慌乱间她轻轻一推,嗔道,“陛下…现下还未入夜,只怕不妥…”   这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熄了火热,毫无情致可言,段昭凌停住动作,渐渐抽离,见林清清仰躺在地,花容散乱,却并不是苏嫣那张俏丽的脸,风情韵致欠了许多。   林清清垂首羞涩地理衣,段昭凌又坐回软椅,“起来罢,给朕泡杯茶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宫佳丽三千神马的,黄桑体力果然很好~\(≧▽≦)/~   ☆、春宫乱   恰王忠明端了玉牌进来,抬眼瞧见林容华花容带春,想来今晚也是她了。皇上已是接连三日翻了她的牌子,如今那姚贵人与林容华平分秋色,为新宠之最。   修长的手指在一列玉牌上流连了片刻,竟是捻起了宜妃的绿头牌儿,“宜妃昨日说她宫里新结了枇杷果,那朕便去尝个鲜。”   王忠明弓腰退下,就去准备凤鸾如意撵,想着天心难测,皇上的心思着实不好妄断了。   失落亦或是羞恼席卷而来,林清清将帕子绞紧,仍维持着温婉得体的笑意,“陛下可还用茶?”   “不必了,朕这就往落玉宫去,你也早些安寝罢。”段昭凌面无表情,随手又抽出几张折子翻看。   夜风清冷,宫墙巍巍,宫中的夜晚是如此漫长,林清清坐在二人并抬的小轿中,终是落下眼泪来。   一场霜降,秋意寒凉,径直往冬日去了。   宫中茂盛树草皆是落了层细细的银白,前几日秋菊还开得艳丽,可展眼便百花凋零。   晚膳撤下了,苏嫣才离了正殿,姜太后捻了串子佛珠闭目养神,就见荷露进来禀报,说是圣上驾临。   一袭玉色蟠龙棉袍,段昭凌解下外批,依着暖炉搓了搓手,便道,“母后这些日子可好?”   “难得你有如此孝心了,”姜太后明白的紧,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段昭凌并不避讳,叙了会子话儿,就问起了苏嫣,“那苏氏可有给您添麻烦?”   “性子虽是骄躁,倒也有可取之处,还算顺了哀家的眼,”段昭凌听罢微微动容,俊美的脸庞在烛光中越发清隽,“母后满意便好,我这就去瞧瞧靖文。”   “苏氏的寝殿就在靖文隔壁,皇帝莫要走错了。”姜太后无奈地叹了,徒留一抹身影。   苏嫣打白屏殿出来时,眸色一片阴冷,那素锦好大的胆子,好狠毒的用心,竟敢加害于靖文!   接连几日,若不是为了彻查幕后指使,她又怎会亲自将那掺了酒酿的乳汤每日喂入儿子口中…   虽不能现于脸面,可宁文远却已递来口风,那素锦背后的暗线呼之欲出。   就再留她几日性命,也无妨了。   苏嫣驻足的片刻,桑榆忽而扯动衣袖,王忠明的身影依稀从远处掠过,苏嫣不自主地扬眉,既有天公作美,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段昭凌行至宫舍回廊下,就见月华清冷,树影绰约,凋零的合欢树下,有白衣女子姗姗而去,那背影婀娜,仿佛广寒宫中一束幽幽桂香。   裙摆一转,便消失在门阙中去了。   他立于门外,凤目轻眯,拉出一抹锋锐的弧度,段昭凌并未推门直入,而是隔着镂空的纱窗,静静向内望去。   这个女子不过是他后宫三千娇花中的一枝罢了,可为何现下会教他如此挂念,竟是头一次不因庙堂牵绊,想要见到一个女人,这种久违的情愫,自他位主东宫之后,便逐渐消逝。   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已,对任何一个女人生情,便是害了她。   淡淡黄烛下,苏嫣素面白衣,解下了钗饰,乌黑的秀发柔顺地垂于胸前,眉心净地不染纤尘,却又娇嫩到骨子里,唯有妆容褪去后,才得见真正的美人儿。   她端正地坐于桌案前,白嫩的手将朱砂毛笔执起,神态认真而投入,似是在宣纸上书写,微微抿住的樱唇,遮不住玉色动人。   段昭凌示意王忠明在外守候,遂轻手推开门,兰若惊地方要行礼,却被他止住,这才会意退出。   苏嫣原本是侧对着外门,眼中专注于经文,可心中却早已定在门外探看的皇帝身上了。   她佯作认真视而不见,将那朱砂笔沾了墨,换了纸张,复又铺开来去。   握笔的手,被人轻轻掌住,苏嫣蓦地回头,那身后人带着凉薄气息的躯体已经贴了上来,光洁的素纱与那华贵的锦缎摩擦,似有说不尽的缱绻。   “写得甚么,如此专注?”段昭凌握住她的手,那笔尖的墨迹在纸上晕开大片。   苏嫣半喜半羞,玲珑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微微一扭,眼波流转道,“臣妾在佛堂,自然抄的是佛经了,陛下明知故问。”   那语态娇嗔,段昭凌垂眸便瞧见如玉的粉颈中,已是染了红晕,遂愈发凑近,“执我相,执人相,执众生相。”   苏嫣便答,“诸相非相,非法无得。”   “金刚经记得很牢,那朕便再教你一句。”段昭凌扣住她的小手,挥笔弄墨。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这《一斛珠》香艳婉转,字句瑰丽,上一世也曾与他对吟“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的艳句,便也是在欢愉之时,当时只一颗心将他认作此生白头之人,到魂归西天时,才彻底透彻。   苏嫣背对着,段昭凌看不到她转瞬的悲凉,她便将小手一挣,嗔道,“这样的情词丽句,陛下也不怕佛祖笑话…”   “酒色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爱妃莫要着相了。”段昭凌进一步将她抵在桌案上,另一只手从腰间环住,愈发禁锢,两人姿态香艳,又是在佛殿中,有说不出的刺激。   苏嫣笑意加深,柔嫩的手覆上去,半推半就,段昭凌微微用力,将她身子旋过来,揽住纤腰,欺了上去。   闷声的嘤咛,破碎地传出,勾起一室春光。   蜡炬成泪,晚风静谧,山岗上,那一袭白袍簌簌,静静地望向养心殿的方向。   人定时分,御驾离开长春宫,回返皇城。苏嫣披上鼠毛小夜裘,玄色衣摆往后山那棵古树下隐去。   兰若见苏嫣从外头进来,玉容上薄了一层凉气儿,忙地将手炉递上,桑榆已备下了温水汤浴,“小主怎地出去了,当心受了凉气儿。”   “整日闷在殿中,倒要教暖气儿给熏了。”苏嫣轻吐小舌,脚步轻快地进了浴房。   落玉宫中,琳琅将红菱帐挽起,金缎铺就的花榻下,齐齐跪了数名小宫婢,依次捧了银盆、茶盅、香巾、凝露等事物呈过头顶。   宜妃发髻斜绾,便是在寝宫中也时刻保持着仪容艳丽,圆润的玉体上一袭菱花寝衣垂落,翻毛对襟广袖,三层勾锦叠裙错落,腰间玉带长悬,极尽奢华。   端着香巾的婢子许是撑不住了,手臂抖了抖,将那香巾打翻在地。   宜妃不耐烦地掀起眼眸,那婢子忙地跪地求饶,琳琅遂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将那婢子打得直直翻在地上。   “不中用的东西,给本宫拖出去!”宜妃薄怒一喝,那婢子哭求声渐渐消失殿外,琳琅便替宜妃理发,“今早沈大人传了口讯给奴婢,说教娘娘莫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沧州库粮一案,沈大人已派了人手…”   宜妃顿住,淡淡地嗯了声儿,又问,“本宫上回举荐的傅学士,父亲可是给了回应?”   琳琅便答,“沈大人只说,时机未到。”   “知道了,”宜妃卸下步摇,忽而眸色一凝,启唇道,“今晚陛下可是并未招幸妃嫔?”   “陛下晚膳后就往长春宫去了。”琳琅语气微微拖延,宜妃遂嗤笑了,将那步摇扔到盘中,“果然不出所料,苏嫣那小贱人真真是个狐媚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情,死了倒是干净!”   “娘娘您心慈,不过那苏婉仪没心没肺,成不了大气候,依奴婢看,陛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倒是那林容华言行举止,破见气韵,承宠亦是最多…”   “本宫自有分寸,一会子就差莫言到芳明殿去,教王美人快些动作,以免夜长梦多。”宜妃望了望窗外,心知皇上不会过来,便落了帷帐。   太后理佛之期即将完毕,段昭凌下了朝便到白屏殿探望大皇子,苏嫣亦是陪着姜太后坐在一旁。   靖文乖顺地躺在摇床中,原本已是咿呀学语,可如今见了父皇过来,竟是也不开口出声儿,苏嫣轻柔地替他喂了乳汤,那嫩白圆润的小人复又沉沉睡去。   段昭凌微微皱眉,问向素锦,“靖儿为何如此贪睡?”   素锦瞟了一眼苏嫣,遂躬身回答,“自打来了养心殿后,殿下就十分听话,想来都是苏小主的功劳。”   在旁端着汤碗的苏嫣,不可察觉地动了动唇角,便又喂了一勺,道,“臣妾头一回见到靖文时,还哭闹着,臣妾喂了乳汤后,他便安静下来。皇上您瞧,他睡得多香甜,真真是惹人怜爱。”   说着,她便轻轻抚了抚靖文肉肉的脸颊,啜了一口汤汁,素锦还没开口,就见苏嫣忽而眉头一皱,众人只闻啪嗒一声响,那汤碗登时掉落在地。   苏嫣痛苦地抓住右臂,隔着衣物摩挲,姜太后便问,“苏婉仪这是怎地?好端端地扔了碗作甚。”   “臣妾…臣妾突然不适,望陛下、太后见谅。”说话间,桑榆过来将她衣袖卷起一小截,那莲臂竟是出了大片的红疹,瞧着十分骇人。   段昭凌蹙眉将她揽过来,“上回朕就见你出了疹,今日怎地又严重了,速传太医!”   素锦现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乱了神,仍是上前禀报,“这几日殿下的汤乳,皆是由苏小主负责…”   “把靖文抱来,教哀家瞧瞧。”乳母嬷嬷将靖文抱给姜太后,只见她怜惜地圈在臂弯里,冲着苏嫣道,“到底是年岁轻,不懂得照看婴孩。”   段昭凌却问向素锦,“靖儿的饮食上可有差错?”   素锦眼中一动,暗自窃喜,遂将早已备好的说辞讲出,“奴婢起初也觉得奇怪,殿下喝了苏婉仪喂进的汤便不闹了。”   苏嫣似浑然未觉,捂住手臂坐于皇帝身旁,果然,段昭凌眸色渐冷,转头凝住苏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不是过渡章节啦~~女主为了夺取儿子,也是必要地嘛~~大家表急~~下章就回宫了~~~   ----------------------------------   【公告】本文即将于本周四入V,当天会双更,会有侍寝戏份~\(≧▽≦)/~   希望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呀~~   ☆、春宫乱   “陛下,靖文这是如何了?”苏嫣却丝毫无觉,圆睁着水眸问道,段昭凌不语,胡太医很快便到了,先各自行了礼数,遂将靖文抱过去,仔细检查。   片刻后,只见那胡太医战战兢兢地抬头,神色隐晦,段昭凌愈发阴沉,斥道,“还不快如实禀报!”   “殿下是服用了酒酿,以至昏睡,成人饮酒会醉,而乳儿饮酒,轻则昏睡,重则伤及腹脏…”   胡太医刚话音未落,段昭凌重重将案台一拍,苏嫣便道,“难怪如此。”   素锦一听,忙地跪地磕头,直喊冤枉,“奴婢素来是从厨房上端来的乳汤,从不知有甚么酒酿,也万没有胆量如此行事,且喂食皆有苏小主履行,白屏殿的奴婢们都是知道的!”   “将厨房上的宫人们都带过来,即刻便派人过去搜查。”段昭凌动了怒气,姜太后从旁劝慰,“苏婉仪整日跟着我理佛,难不成还动了这样的歪心思?”   苏嫣这会子见矛头直指自家,顿时惶恐,下榻半跪着,扯住段昭凌的衣袖,央道,“臣妾喜爱靖文,也是近日才得见,又怎会无故害一个孩子?陛下,就凭这婢子一言,您定是不会凭白冤枉了臣妾的…”   段昭凌凝着她的脸容,并不教她起身,“胡太医,再替苏婉仪诊病。”   “我家小主素来于酒酿不合。”桑榆在旁出言提点,那胡太医诊了脉象,又仔细查看了发疹之处,便点头道,“小主患有疹疾,却是由误食了酒酿引发。”   素锦没料到苏嫣竟恰好有此般急症,超出预料之外,现下已是退根子发软,冷汗如流,连头也不敢抬起。   厨房上并无任何酒品,这乳汤中的酒酿从何而来,便成了关键。   素锦一口咬定是经了苏嫣的手,又有宫人作证,苏嫣素发微乱,怯生生地跪在地上,“臣妾便是再愚蠢,也不会身患此疾,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凭白落人话柄去呢?”   有胡太医在此,段昭凌本已动摇,苏嫣的话却有道理,只听荷露想了想道,“奴婢有话不知可否当讲。”   “哀家在,尽管说。”经了几日侍奉,姜太后瞧着苏嫣断不像是阴狠之人。   荷露便上前,“来养心阁时,皆不准私带外物,若是酒酿不在宫中,就只能从宫外采买而来。”   桑榆跪着答,“荷露姑姑这话点醒了奴婢,养心阁却有一条山路可通山下,奴婢无意间发现了,且不当心,便将怀中那一包赤珠粉撒在了路上。”   段昭凌唇角微动,苏嫣已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声音青嫩,“陛下,可查证宫人们的鞋底,哪个若是沾了赤珠粉,定然就是作案之人了!”   龙榻之上,段昭凌神色不明,锐利地环顾,掠过地上跪着的一众宫人,“都带上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宫人们各个心惊,生怕自己不慎沾了赤珠粉去,未料到正要查看厨房上的棉儿时,她却紧紧跪在地上不肯,经那内侍一拽,竟是哭了出来,不停地叩头,将那额头磕出血迹斑斑,“望陛下明察!奴婢下山是受素锦姑姑所托,替她捎了物件,断不敢有伤害殿下之心!”   那棉儿一哭,素锦也瞒不住了,这苏婉仪好生阴险,竟然有此一招!   她下定了决心,抬头欲言又止,姜太后冷声道,“素锦,枉费哀家待你不薄,你还有甚么可说?”   “事已至此,奴婢也不敢再隐瞒,”素锦表情十分真切,恳切地望向苏嫣,“奴婢是受苏婉仪所托,才教棉儿替我去取物件儿,苏婉仪还说不可告诉他人,是以连奴婢也不知晓拿的是甚么东西!”   苏嫣猛地站起来,“你胡说,我与你不过头一回见面,为何要托付于你!”   “苏婉仪怎可如此绝情?奴婢受了您的金钗,不得已替您办事,不想却如此…若是知晓是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情,奴婢断是不会做的!”   素锦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根凤头钗,正是前日苏嫣丢失的那支了,冲皇帝呈上,段昭凌紧握着那根金钗,甩到苏嫣脚下,“苏婉仪,朕要听你解释。”   桑榆见时机已到,亦是从袖中取出一根金钗来,“素锦姑姑缘何说谎,我家小主分明就将金钗赏给了奴婢,还望陛下明鉴。”   殿中气氛紧张,状况层出不穷,倒是教姜太后也看花了眼。   段昭凌把玩着手中一模一样的两支金钗,忽而瞧见桑榆那根背后刻了一个嫣字,登时明白过来。   “我整日潜心修佛,跟在太后娘娘身旁寸步不离,又怎会行此龌龊之事了。”苏嫣扶着胸口,泪珠子盈在眼眶,菱唇颤动,整个人儿如同风中的百花,瑟瑟可怜,“臣妾本以为安心侍奉陛下就好,不曾想人心难测,便是远在长春宫也不得安生了,还要连累太后娘娘受惊,若是谁对臣妾不满,为何不直言说出,稚子何辜,竟要受此磨难…”   素锦忽然猛地扑了过来,扯出苏嫣的裙摆,死死咬定,“苏婉仪,您不可过河拆桥,是您教婢子暗托旨意与我…皇上,奴婢句句属实!”   苏嫣将裙摆一甩,神情纯良无害,眼中却是寒芒乍现,“那我问你,我托了哪个婢子带话给你的?”   素锦疯狂地回头,挥臂一指,“兰若,就是兰若带话给奴婢的。”   众目睽睽之下,那素锦所指之人,不偏不倚却是桑榆。   段昭凌的怒意濒临爆发,挥起一脚便将她踢开,复又回身冲着太后道,“母后,此人心机狠毒,朕今日绝不会留她。”   姜太后揉了揉眉心,“随皇帝处置罢,哀家只求能图个清净。”   直到此刻,桑榆才恍然明白,为何苏嫣不带兰若入殿,又为何多次称自家为兰若,不由地看向苏嫣。   苏嫣身子抽翕,满面委屈地跪着,秀目水灵欲滴,仍在惊恐中未消。   “拖下去,仗毙。”段昭凌声音清冷,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来。   素锦央哭叫喊,段昭凌却执起苏嫣的手,将她拉回榻上,安抚地拍了几下。   苏嫣便伏在段昭凌臂弯,攥住衣袖握于胸前,“陛下,是谁要陷害臣妾?”   姜太后便道,“难得苏婉仪有善心,她这样诬害于你,也断不能轻饶了。”   “只要你供出指使之人,想来陛下定会从轻处罚,素锦姑姑你还不快说?”苏嫣面上替她求情,可却是要套出始作俑者。   而这个素锦,胆敢伤害自家儿子,也绝不会留她多活一日了。   素锦鬓发散乱,咬唇不语,显是内心挣扎不定,这当口上,忽而有内侍进来禀报,说宁右使求见。   段昭凌许可,众人便似有似无地向殿外瞧去,目光隐晦而带了好奇,又似有淡淡的期盼。   伴着暮色微光,玄色锦衣的宁文远疾步入殿,青锋剑斜佩于腰间,随着他的进入,带起一阵寒风来。   面容俊秀,英姿勃勃,素来闻得那宁五郎是御庭一等一的高手,亦是才貌双绝,可因着他行事隐秘,得见面者,却少之又少。   如今这样落落地现于人前,那风度气韵,当真教人惊艳。   一些个陪侍的小宫婢已是微微侧目,偷偷窥看,争相一睹宁五郎风采。   他萧萧然入内,目不斜视,径直跪拜在御驾前,握剑揖礼,“微臣近日发觉养心殿有宫婢暗通山下,私递物件,经了数日探查,已有了明目。”   苏嫣不经事地偎在段昭凌身旁,静静与他对望,宁文远的眸光飘忽地掠过苏嫣,段昭凌便沉声道,“说下去。”   “是素锦差棉儿下山,而接头之人,亦是内庭宫女。”宁文远笃定道来。   身为帝王心腹,段昭凌对他十分器重,更有全然的信任,知他忠君为主,定然中正不阿。   姜太后一听,登时不悦,“哪个宫里的?”   “回太后娘娘,是王美人宫中的婢子,花翎。”宁文远字句清晰。   “姐姐殿中的王美人?”苏嫣难以置信,段昭凌凛冽地开口,“速宣王美人。”   素锦如同濒死之人,瘫坐在殿门前,由宫人押着。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不消多时,就见殿门外,环佩叮当间,一行人入殿,走在最前头人之,真是那宜妃,只见她紫青缎锦宫装沉静,裙摆迤逦,而那王美人罗裙飘飘,垂首紧随其后。   宜妃神色泰然,王美人娥眉紧锁。   宜妃笑着见了礼,瞧见偎在段昭凌怀中的苏嫣,也无一丝波澜。   素锦一见王美人来了,再也忍不住,抱着她的双腿不放,只喊,“美人救救奴婢罢!”   那王美人装作不认得,甩身将她推开,忙地下跪行礼,一眼也不瞧的。   宜妃权作未见,听罢来龙去脉后,竟是挽袖一笑,“陛下,臣妾不知可否真有此事,可王美人常在臣妾宫中走动,这婢子是从未见过的,更遑论陷害大皇子这样荒唐的事了。”   苏嫣遂小声道,“难不成有两个花翎?”   段昭凌执意要拿花翎过来,王美人授意于宜妃,遂跪拜道,“回皇上,此事臣妾亦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但见宜妃端坐在上,不疾不徐地开口,“花翎那婢子昨日偷了东西,投井自尽了,只怕有人要赖到她头上,也是个死无对证。”   好一个死无对证…宜妃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只怪自家晚了一步。   苏嫣静静望着那艳丽的美人,满面惊恐,不自主地往皇上怀中靠去。   淡淡的龙涎香袭来,殿中许久无音,姜太后抱着靖文,冷眼旁观。   良久,段昭凌终于开口,“朕即已将管理六宫之权授予你,那便听听你的见解。”   宜妃眉眼张艳,徐徐欠身,“依臣妾的意思,那素锦满口谎言,有损皇脉,罪不容恕,而白屏殿的宫人们疏于执受,也逃不了干系,而苏婉仪…”   她正欲发难,段昭凌却右手抚在苏嫣肩头,打断了话语,温柔地问向怀中人儿,“那婢子陷害于你,朕便将她交由你处置了。”   苏嫣灵眸流转,娇艳柔媚,扫过众人,见那素锦已是瘫死在地,心知借此反咬宜妃已是无望,遂细声儿道,“那便按陛下说的办,本是诵经礼佛,怕有损太后娘娘功德,不如。”   素锦听她话锋一转,猛然张开眼,忍不住渴生之意,宜妃亦是定定将她望住,只见苏嫣朱唇微启,“不如改为灌毒,更为干净。”   分明是如此天真的模样,说出的话语却如此阴寒,连跪在地上的王美人,便也止不住地颤抖。   “将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拿下去,扰得哀家心神不宁。”姜太后怀中的靖文被吵醒了,啼哭不止。   宜妃为着平缓气氛,讨皇上欢心,遂主动上前安抚,谁知那靖文一沾着她的身子,却哭得更甚。   此时,原在坐上的苏嫣袅袅探身,“陛下,让臣妾抱一抱罢。”   段昭凌点头默许,宜妃脸色青白交织,眼见那靖文在苏嫣怀中安稳下来,那女子葱白的手指在靖文额前轻柔地打圈儿,另一只手顺着脊背抚弄。   渐渐地,哭声止住了,而殿中抱着孩子的苏嫣,瞧上去如此地宁静安详,如一笼淡淡的月光。   段昭凌的目光愈发柔和,“不想你年岁儿轻,却有如此心细,朕就许你可往慈宁宫探视,替母后分忧。”   苏嫣转过身子,怕吵醒了靖儿,只微微福礼,“谢陛下恩典。”   “王美人管教不善,罪无可赦,剥去位份,将为顺常,罚一年俸禄,不必再来见朕!”   “皇上!臣妾冤枉!”王美人连跪带爬,不曾想他竟如此绝情,段昭凌厌恶之极,王忠明便教人将她拖开。   宜妃心中早已积怨,没料到算计不成,竟叫反咬,这王美人日后自是不中用了。   她眼波一横,王美人才闭上嘴,跪伏在地,始终不肯起来。   苏嫣回过神时,才发觉,宁文远已不知何时悄然退下,殿中空荡荡的,她握了握手心,心头忽明忽暗,平添了一抹失落。   她臻首轻抬,附在皇帝耳畔,“臣妾表姐与这王美人同住一宫,日后臣妾时常走动,想来定是不大方便了…”   只听段昭凌肃声下旨,“王美人贬居西宫,即刻便办。”   宜妃端坐着,苏嫣便将头一歪,冲她甜甜浅笑,那笑容灼灼,一直烙到她心尖上,眉眼娇艳如罂粟。   回宫那一日,天幕寥廓,便是连群雁也没了踪迹,只余下大片的灰白,倒见高远。   太后赐了苏嫣丰厚的赏物儿,钦点了黄培安护送,走过那长长的永巷时,只闻远处鸣玉叮当作响,不消片刻,就有人将她唤住,“这可是苏婉仪?我原以为你再不回来了的。”   语气轻蔑不屑,带着得意的张扬,几人齐齐回看,那春锦车中,高坐之人掀开纱帘,露出一张精心粉饰的脸容,锦毛披风裹身,散花镏金长裙,头佩玉胜,似冬日里那一树红腊梅,凛冽逼人。   不是那姚贵人又是谁?   苏嫣站在车下,扬起小脸道,“那可真真要教你失望了。”   她就这么立于青砖板路上,粉若一团冬雪,又似暖玉生烟,不论身处何地,总是教人不能移目。   姚贵人素来瞧不上她的媚姿,遂把玩着腰间那把小玉剑,得意道,“方才陪着陛下看了半晌剑舞,戎花台那冬柏生的极好。”   见苏嫣不答,便又坐直了身子,笑的极是张扬,“是了,想来苏婉仪除了凌烟阁和养心阁,还没去过别处的。算起来,还凭白空睡了一回龙床,却原封不动地退回了。”   苏嫣走过去,抚摸着那春锦撵的杉木扶手,略一摆头,“姚贵人如此得陛下宠爱,当真教我羡慕的紧了。”   “若是你求我,我便受累在陛下近前替你说说好话,兴许能侍寝也说不定了。”她姿态傲慢,那张并不算极美的脸庞高高扬起。   便在此时,就见王忠明携了内侍而来,分别见了礼,遂冲苏嫣弓腰拜道,“老奴正要往小主宫中去的,陛下今晚翻了您的牌子,小主好生准备罢,时辰一到,便有凤鸾如意撵迎驾。”   “有劳王公公!”苏嫣喜地于兰若双手交握,王忠明瞧见那姚贵人的脸色,亦不多言,径直离开。   姚贵人自打了耳光,好没面子,苏嫣便学着她的语气神态,嬉笑道,“若是贵人不嫌弃,我也可在陛下面前替你说上几句了。”   姚贵人紧攥着衣摆,将纱帘甩下,冷哼一声,命人起轿,白白讨了没趣。   凌烟阁殿外,那绿芙、如云并宋福林等一众宫人早已候着,小主十几日不在后宫,他们身为奴才,没少受别的主子的气了。   “小主,您可回来了,奴婢们都盼了好久了!”绿芙头一个上前替她接过行礼,苏嫣环顾了院落,整个人也带了山间的清冽气息,似青草芳香。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过来?”苏嫣半蹲在那藤花架下一问,绿芙便答,“林容华来了几回,还给小主送了一盒子新制的胭脂,连带着也赏了奴婢们许多,真真是同小姐情谊深厚。”   如云插言,“不像那姚贵人,凭白羞辱奴婢。”   苏嫣眉眼轻垂,满不在乎道,“紫藤花也开败了,冬天当真是要到了。”   桑榆便上前笑着宣布,“咱们小主才回宫,陛下就翻了牌子,还不赶紧服侍小主梳妆!”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皆是喜极,那绿芙更是不停念叨,“咱们小主可算熬出头了!”   兰若见那绿芙口无遮拦,遂连忙吩咐,“还不下去准备,没得动那嘴皮子功夫了。”   “宋内侍,替我到瑶莲殿递个口信,说我安然归来,教林姐姐莫要挂心。”苏嫣说罢,折了一束松枝,边走边哼着小曲儿进了殿。   桑榆不放心,又将宫人们聚到后院仔细交代了一番,上回侍寝不成,已成笑柄,今晚断不可再出差错了。   风鸾如意撵抬到凌烟阁殿外时,斜阳才落了下去,天边仍是残余了一抹红霞。   宫人们次第候于院中,余辉之中,缓缓而开的殿门内,凤尾群飘出一摆,旋即整个人便现了出来。   流霞宫装潋滟流光,灿若明星,投足间风情无限,翩翩然有天人之姿,登时教群芳失色。   王忠明抬手落轿,婢子们都忍不住地打量,心想苏婉仪这般容貌,获宠不过是时日罢了。   兰若和桑榆并未随驾,兰若想起自家小姐此间受了多少磨难,终于有了今日,守得云开见月明,怎能不教她欢喜。   “苏小主请罢。”王忠明礼数周全,目不斜视,进退得体。   苏嫣莞然浅笑,冲王忠明颔首,便将酥手搭在小内侍平举的手臂上,优雅地登了凤鸾撵。   纱帐徐徐落下,苏嫣挂在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今夜,她再不能逃避了。   犹记当年,段昭凌以八抬大轿,将她风光地从相府娶回了东宫,那是教天下女子都羡慕不已的美满良缘,殊不知,只是她一生悲剧的开端罢了。   可这一次,那个恭顺端庄的唐婉若早已死去了,日后宫中便只会有狐媚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 希望还在追文的妹纸冒个泡呀~~~~!!   打滚求收藏和花花~~~滚来滚去~~~   下一章下午5点前送上,说的肉就一定上~~这次不是肉沫了…   30   凤鸾撵并未停在帝娇阁,而是往后殿的栾菱云宫而去。   宫门前长身玉立的剪影,正是段昭凌,苏嫣迤逦婀娜,眉眼弯若天边新月,不夹杂一丝奉迎与畏惧,泰然而纯净。   段昭凌徐徐上前,郑重地执起她的手,眸若星灿,话语是未加掩饰的爱怜,“曹子建当年南临洛河,以一首洛神赋惊艳世人,依朕来看,流风回雪,轻云蔽月,亦不及眼前风华。”   苏嫣轻抚着玉容,由他牵引着一步一步登上石阶,“可臣妾却不愿做那洛水女神,虽是得千古流芳,但不可与心仪之人相守,做了神仙也不快活。”   段昭凌闻言眸色愈发柔软,忽而将她腰身一揽,竟是打横抱在怀中,夜风将腰间流苏簌簌吹动,落下一地瑶华。   苏嫣双臂圈在他颈间,眼神飘忽,娇嗔,“还有诸多宫人在此,陛下却不怕有损圣誉?”   “今晚索性就放浪这回,朕博一个沉迷美色的雅号,你便得一个红颜祸水的贤名,可好?”   他风趣的回答,惹得苏嫣伏在他胸前咯咯娇笑,容色更添瑰丽,宫门次第在身后闭合,宫女皆是不敢妄自抬头,垂首静立。   栾菱云宫比帝娇阁更为华美,雕梁画柱,龙凤霞飞,长明悬烛错落有致,帷帐绾绾,暖香薰人。   “陛下,这是何处?如此堂皇,却不是那帝娇阁。”苏嫣新奇地望向四周,段昭凌便将她小手裹住,优雅地往内殿深处那一袭红帏中走去。   婢子将几重帷帐放下,便静静退出,脚步轻微,轻不可闻。   段昭凌翩翩旋身,往御榻上稳坐,将苏嫣顺势放于膝头之上。   “教朕等了这么久,该如何罚你是好?”他俯下、身,张口将那玉白小巧的耳垂卷入口中,含吮轻噬,温热的气息打在颈窝里,苏嫣只觉得浑身一颤,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麻意。   她背身而坐,娇小的身躯被他完全掌在怀中抚弄,遂往后一倾,眉眼斜飞,“陛下便只想着要处罚臣妾,真教人心寒的。”   段昭凌将她扳过来,放过已然红透的玉耳,声线暧昧低沉,“一会子爱妃便不寒了,只会觉得热。”   苏嫣咀嚼着,忽而明白过来其中邪肆的挑、逗,脸色愈发娇红,“臣妾不明白。”   她身子扭动间,正坐在那已然坚挺的欲、望之上,身后人的呼吸音渐渐粗重起来。   “请苏婉仪移驾沐浴更衣。”隔了数层帷帐,有宫婢提点。   “去罢,朕等你更衣。”段昭凌将她托起,遂斜倚在榻,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那姿态风流倜傥,又优雅高贵,一双凤目在她衣着完整的身子上流连,可苏嫣却觉得那目光穿透层层衣襟,方才大手拂过的地方,火一般地灼烧起来。   浴房中,她将身子浸在水中,忽而深深埋头,复又猛地喘息着惊起。   上一世与他床笫之欢数不胜数,而此时此刻,那陌生的欲望竟教她承受不住。   说来十分矫情,犹记从前有过一回,行房之时,她忽而头晕不适,那男人正在欲、望高涨中,竟是硬生生停住,抽身而退,唤来太医诊脉。   那一夜,只是拥住他,安睡一晚,再无需索。   是以在房中事上,她从未花费过心思,亦不觉得委屈,可这副身子,让她体会到了往任何一次皆无法比拟的情潮。   锦帐徐徐掀起,半拢的轻纱浴袍下,玲珑剔透的玉体欲遮还羞,苏嫣便这么娇怯怯、媚生生地立着,如云鬓发以一根玉簪绾起,妩媚如妖,又柔情似水。   “替朕更衣。”段昭凌轻轻一带,柔白的身子便贴住他的胸膛。   苏嫣眉眼低垂,仔细地解下玉带,却握在手中,不知该放到何处,那青涩的模样教他委实有些难耐。   任苏嫣将他繁杂的衣物只褪得剩下一条亵裤,肌理分明,线条修韧,眼前的身躯近乎完美,男人独有的气息环绕着,苏嫣的晕色又深沉了几分。   段昭凌将她下巴轻轻捏住,勾起,“后来可有补学了侍寝的规矩?”   “臣妾…臣妾仔细瞧过了。”苏嫣此时的身子软地不听使唤,只觉得天地旋转,便被他平放在香软的卧榻中,高大的身躯随即覆盖上来。   身、下娇躯微微颤抖,他挑开最后一抹束缚,玉白无暇的女体遂现于眼中。   幼滑的雪肌如凝脂细腻,端的是冰肌玉骨,骨肉匀细,他含住凸起的锁骨,双手下移,掌住不盈一握的柳腰,而后腾出一只手,探入幽静的蜜源。   苏嫣美眸微张,迷离飘忽,口中无措地唤着,“陛下…”   一声声,仿若世间最烈的媚药,入骨销魂,那贲起的坚硬,紧紧抵住柔嫩的秘处,左右顶弄。   将那对儿丰软的棉乳握于掌中,轻捻揉捏,嫩白的乳肉香滑不留手,他又低头,将一侧含入口中,卷起舌尖勾挑吮吸,苏嫣娇喘不止,他又换做另一侧,直到将粉胸惹得娇艳欲滴,才堪堪罢手。   苏嫣只觉得小腹一紧,从那幽谷中涌出一股热流,落在被单上。   段昭凌耐着性子,唇舌在那柔滑的身子上流连吮吻,初次承宠,要教她有足够的湿润来容纳。   苏嫣被他挑、逗地欲火中烧,不得纾解,只紧紧攥住被单,随着他的节奏,娇吟阵阵。   “陛下…臣妾难过…”她呻吟里带了哭腔,段昭凌唇舌下移,在平坦的小腹上重重吸了几口,而修长的手指已经挤入水意潺潺的幽谷,那紧致的处子花谷收拢、轻颤,将侵入的手指层层吸住。   段昭凌喉结滚动,喑哑道,“替朕解下亵裤。”   下身的手指一刻不停,抽动着、揉捻着,苏嫣已被那磨人的勾挑弄得丢了魂儿,止不住地收缩,动情中流出的蜜液,湿了锦被。   摸索了许久,扯了几次,仍是不得要领。   “朕还从未见过,似你这般笨拙的女子。”他非但不停手,反是加急了速度,在蜜穴中抽、动,带出淫靡的声响。   “臣妾哪里笨拙…”苏嫣嘴上逞硬,可身子却是越绷越紧,浑身的感官皆是集中于下腹中,细小的溪流,渐渐汇成泛滥的江海。   “爱妃绞得朕好紧…”他粗喘着诱哄,顺着她修长的粉颈吮吸,时重时轻。   “啊…”苏嫣猛地扬起小脸,绷紧了双腿儿,邪佞的字眼和娴熟的技巧,硬生生将她逼入绚烂的极致中去。   她此时脑中白芒一片,只余肉体无意识地收缩,段昭凌不再克制,就在她极致未退时,扯去亵裤,火热的坚挺紧紧抵在穴口,虎腰一挺,深深地埋入那温软之中。   苏嫣来不及思考,欢愉还未褪去,那撕裂的痛楚已毫无预兆地袭来。   破身之痛,一直疼到胸膛里。   段昭凌埋在她体内不动,享受着余波的紧致。   “疼…”苏嫣皱起眉心,眉骨间媚色晕红,而身上的躯体却压的更紧。   “莫怕,片刻就不疼了,朕向你保证…”段昭凌含住那娇柔的眉骨,双臂将她裹在怀中,神态轻柔爱怜,可身、下却勇猛律动,一柔一刚,反差极大。   起初只是浅浅研磨,几下之后,遂直捣花心,次次深入。   嫩肉细滑,密如盘丝,这副身子太销魂,教他欲罢不能,把握不住力道,鸷猛地攻占。   香汗如雨,苏嫣却是疼出得冷汗。   气息不匀,她知道不可抗拒,遂只得将双腿紧紧攀住那紧窄有力的腰线,以减轻痛楚。   却殊不知,这般勾、引,更燃起男人的欲、火,箍住柔软的纤腰,愈发炽烈。   “陛下骗人…臣妾仍是疼…”苏嫣双手指甲嵌入他手臂肉中,段昭凌抵住额头,勾起唇角,“一段撩人处,消魂别有香…”   复又向上一挑,苏嫣只觉得酥麻酸软,他便已经躬身含住胸前的樱果,上下逗弄。   不知何时,帐外红烛燃尽了,又有婢子添上,屏气凝神,只闻得那妖媚如水的娇吟和粗喘,一幕幕活色生香的春宫,教宫人听得面红耳赤。   许是一个时辰,或是更久,身上的痛楚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快慰酥麻,从交合处蔓延开去,教她心中难言不堪的,竟是自家忍不住地想要渴求更多…   被翻红浪,春宵千金,段昭凌曲起她嫩白的腿,挂在臂弯中,换着角度,刺激着身下敏感的人儿。   苏嫣此时口干舌燥,嗓子已是微哑,可仍是忍不住溢出断续呻、吟。   他扣住她的脸颊,定定凝住,那双欲、色弥漫的眸子,竟透着与欢愉并不相符的沉默。   湿粘的发丝贴在颊边,苏嫣弯起眉眼,扭动了一下身子,启唇道,“陛下,您还从未唤过臣妾闺名…”   啪地一声,红烛迸裂,搅乱了一室春意,两人静默下来。   “陛下,臣妾闺名嫣儿。”她圈住他的脖颈,扬起头主动含住那双薄唇。   段昭凌停滞片刻,旋即将她细白的双腿折到最大,猛烈地抽cha,大手抚弄着每一寸肌肤,持续的激烈,又一次将苏嫣推上极致的巅峰。   “爱妃已经丢了两次了,等着朕…”他加大了幅度,而苏嫣已是浑身脱力,娇喘吁吁,虚无地望着头顶起伏的明黄,失了心神。   搭在他腰间的腿儿,几次滑落,段昭凌索性扣住两侧细踝,几个大起大落后,他猛然俯下脸容,阖上双目,喉中粗喘渐渐转为低吼。   幽谷绞紧,苏嫣腰身弓起,在他释放中,双双抵达云端。   极欢后的美眸中,有难言的酸楚,那个男人攀上高峰时,牢牢将她拥住,贴合地再无缝隙。   可苏嫣却紧紧咬住嘴唇,无声地啜泣从指缝中溢出。   那一声低唤,她听得清明,,吐出的只有两个字   “嫣儿…”   ☆、31春宫乱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与她抵死缠绵的男人,他口中所唤得,不过是对那个死去女人,残余的一丝缅怀罢了。   喘息渐渐平复,旖旎的红帏中,弥漫着欢、爱浓极的气息,悱恻缠绵。   段昭凌拿开她覆在唇边的手臂,只见那人儿竟是面满泪渍,瓷白的脸颊嫣红娇嫩,掩不住媚眼如丝。   蓦地一瞧,教他心底微微抽痛,遂温存地附在耳畔,“莫哭,女子总要过了这回,朕定会好生怜惜于你…”   苏嫣一听,哭地愈发止不住,光洁玉白的身子蜷缩在他温厚的胸膛中,似猫儿般嘤咛出声。   段昭凌将她揽入怀中,爱怜地抚弄,哄劝了几番。   侍寝的妃嫔,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迎合,从不曾有人敢似苏嫣此般放肆,甚至不成体统,却偏偏就教他十分受用,非但不恼,倒更添怜惜。   他轻柔地吻着她的鬓发,双手在那丰盈上一捏,道,“时辰不早了,随朕温浴更衣罢。”   苏嫣闻言抬头,方才还眼角垂泪,这会子已是展颜晕开了浅笑,水灵灵,娇嫩嫩,初经人事的身子,如一朵含苞待开的玉芙蓉,青涩未退,却又风情万种。   “教崔尚仪进来罢,臣妾累得动弹不了…”她目光下移,在两人光、裸地身子上瞟了一眼,连忙拉过锦被遮掩,却被段昭凌握住手臂,箍在臂弯中,挑眉道,“秋水为神玉为骨,肤如凝脂,颜如舜华,爱妃的身子朕何处不曾爱怜过的?若论起劳累,爱妃挂在朕身上,倒是先喊起了…”   苏嫣听他床笫间浪言艳语,不禁羞红了脸,没等说完,就将小手抵住了那张薄唇,“臣妾伺候便是了…”   段昭凌将她抱起,冲帐外发了话,“明珠,备好温泉,教其余宫人退下。”   “是。”崔尚仪波澜不惊的声音飘来,苏嫣便将他腰脊扣住,撒娇道,“臣妾还有个请求,陛下若是不依,臣妾便不去…”   闻言他俊眉一弯,忍俊不禁,“哦?爱妃不但侍寝功夫进益了,心思也愈发精明了。”   苏嫣红唇微嘟,小手抚在他胸口处,轻轻勾画,段昭凌一把捉住那磨人的手指,无奈道,“朕准了。”   “宫中姐妹皆是唤您陛下,虽是敬重端仪,可臣妾却觉得,同陛下独处时,这般称呼委实太过生疏了…只有君臣常伦,却无情分。“那依爱妃之意,该当如何?”段昭凌抱着她,步步向后殿温泉走去,一路上眀烛摇曳,靡靡霏霏。   苏嫣认真凝眸,定定道,“臣妾日后便唤陛下作段郎可好?”   他脚步蓦地顿住,立于玉阶上,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嫣欢喜,便缠着他声声唤着,清甜脆嫩,“段郎,段郎…”   云宫温泉,四季如春,此处岩石有暖玉功效,可益寿延年,祛病除疾。   幽幽泉鸣,暗香浮动,如世外桃源一般,于深宫之中独辟雅地。   小桥流水,景致岸然,时不时有宫婢上前添水弄香,泉水中飘来片片芍药花瓣,清幽宜人。   两人浸浴泉中,苏嫣见他眸光飘忽,遂将身子靠在他肩头,“陛下,为何不唤臣妾闺名?”   段昭凌随手撩起水花,靠在岩壁上不语,苏嫣眉眼黯淡,松开了手,自嘲道,“臣妾听陛下唤林姐姐清儿,就时常想着,若有一日,能得陛下如此相待,便不枉此生…”   她说着微微停顿,乖顺地替他擦拭着肩臂,眸中隐隐失落,仍是强笑道,“方才是臣妾唐突了,段郎莫要责怪…”   欢好过后,往往是男人最为柔软脆弱之时,丝毫禁不得女人楚楚可怜之态,苏嫣深知他脾性,便以退为进。   果然,段昭凌从水底将她拥住,终是张口唤出,“嫣儿。”   “段郎…”苏嫣欢喜地埋在他颈窝中,柔媚低吟,说不尽的缠绵。   “嫣儿,替我揉一揉肩。”   苏嫣便半跪在他身后,小手柔若无骨,拿捏地恰到好处,“若是能日日陪伴段郎,那该多好。”   段昭凌闻言在她眉心一点,“嫣儿好大的野心。”   苏嫣脸容微扬,低低沉笑答,“嫣儿从来不知野心为何物,从入宫见到段郎第一眼起,便只一颗心盼着能与自家良人白头到老,无所谓权势,无所谓荣华。若不能得段郎真心相待,便是带了那凤冠,又如何…”   段昭凌静静凝住近在咫尺的人儿,雪肌乌发,纯真仍不脱孩子气的脸上,却是令人心疼的偏执。   他总认为,这后宫中的女子,只要给予足够的恩宠,足够的荣华,便是最大的恩赐。   可面对眼前人时,他却默然开不得口。   眉眼婉转间,苏嫣已换了神态,游弋到池水另一侧,趁其不备,挥臂冲他撩起了水花儿来。   段昭凌笑着挡了几下,遂长臂一舒,不消几下就将那小人儿捉住,“嫣儿方才不是说累得紧了?”   苏嫣咬唇不语,温水层层包围,雾气氤氲,眸色也跟着化开了去。   她却不罢休,嬉水玩闹,直到段昭凌将她压在岩壁上时,才娇声告饶。   “嫣儿,扶稳玉栏…”身后人低喘着伏在那玉背上,挺身长驱直入。   苏嫣扬起脖颈,娇啼一声,便陷在无边的温存之中。   水到渠成,鱼水之欢。   崔尚仪携了婢子,将染血的白绢换下,仔细铺上备好的龙凤双菱锦被,拢上香,添了烛火,便噤声儿退下。   温泉山水间,随着风儿,时不时传出阵阵吟哝,池水咚鸣,初冬的深夜,云宫一脉春、色撩人。   被抱回床榻时,苏嫣着实累得紧了,沾了玉枕,便沉沉睡去。   眼见日头东升,已近卯时,平素里,皇上早已到用罢早膳,教御史替他整理折子了。   可今晨,殿中却丝毫不见动静,云宫外聚集了一众宫人,皆是焦急候着。   崔尚仪并数名女官儿,齐齐端着朝服、玉冕、赤金靴候了将近一个时辰。   可那镏金雕门迟迟未见打开。   王忠明额头沁汗,拿帕子拭了好几回,不停地踱着步子,跟班儿的小侍只瞧着,不敢妄自开口。   “王总管!”只见朝前内侍远远儿地打东华门匆匆行来,等了台便道,“皇上何时上朝?前头督朝御史大人催了奴才好几回了,奴才也不敢乱说,只得来见您。”   话音儿方落,就听殿中清灵灵传来一阵娇笑。那声音娇柔如水,只听着就可相见内帏是如何得**蚀骨了。   苏嫣的声音似鸿毛挠过心头,教在场众人皆是骨肉一酥,一些个没见识的小婢已是臊红了脸。   仍是王忠明稳当,虽是额头冒汗,可面不改色,冲殿门拜了拜,便吩咐,“小卫子去请胡太医来,你即刻便去回禀御史大人,就说龙体不适,教众位大臣稍等片刻,国事固然重要,可龙体更是不可怠慢了。”   “是,奴才明白,这就去回话儿。”侍者提了衣摆一溜小跑着去了。   崔尚仪便会意下了口令,“没有陛下圣谕,谁也不得擅自进入,违令者即刻贬斥浣衣局,终身不得出宫,可都记清楚了?”   龙凤锦被遮去半个身子,苏嫣依偎在段昭凌身侧,柔顺的长发散落在那紧致结实的胸膛上,一脉妖娆。   她顽皮地逗弄着,惹得段昭凌酥麻微痒,低头见她娇艳的小脸却是纯良无害的神态,勾起人来当真是浑然天成。   在那纤细的手指流连至心口处,他猛地从被中将她腰肢握住,贴了上来。   苏嫣面上一羞,连忙握住被角躲开,却被他翻身压住,发丝交缠,温度蔓延攀升。   当他再一次置入那幽蜜的花源时,苏嫣却眉心一拧,佯作推拒,嗔道,“段郎…昨晚已要了嫣儿三次了…”   “那便算作第四回好了。”他不由分说,便肆意驰骋,苏嫣娇啼又软又媚,教他欲罢不能。   “段郎,该临朝了…可别误了时辰才是。”苏嫣婉转承欢,还不忘瞧了眼帐外,已是晨曦微亮。   “**一刻值千金,怎舍得辜负?”虽是口中如此说,可他渐渐加快,并不似昨夜磨人。   淋漓尽致过后,才传了侍婢入殿,苏嫣只着了轻纱寝衣,发髻松绾,接过婢子手中衣物,亲手替他更衣冠发。   色若春晓,腮带桃花,那承恩的娇媚毫不避忌地展现于人前,真真是天生媚骨。   苏婉仪初承雨露的第一夜,登机三年的宣武帝,头一回在朝议上,迟了半个时辰之久。   而后一连数天,盛放绿玉牌的盘子再没端进坤元殿里。   后宫流言蜚起,一片哗然,那苏婉仪竟是独宠九日,夜夜眠宿于栾菱云宫,承沐恩泽。   此乃本朝绝无先例之事,谁也不曾料到,出身不高、天性稚嫩的苏嫣竟能一举越过那将门之女姚贵人和最先承宠的林容华,博得头筹。   掖庭御册有载,婉仪苏氏,独宿九日,云宫藏娇,悦龙颜。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冒泡真的倍儿有动力,俺这就又上来更文了,球花花球评评~~~   黄桑果然是喂不饱的~~~~   上一章让大家费事,某繁在这里道个歉~~   谢谢筒子的雷,破费了,只要能看文就好,图个乐呵~~   不要大意的粗来罢,霸王怎么对得起咱们苏苏累了这么多天~捂脸~~   ☆、32春宫乱   西北平定,抚远大将军姚祁峰挂帅亲征,大破戎狄,收复北境三城,献戎狄汗血宝马五十匹,不日将有周副将护送回京。.   段昭凌放下军折时,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喜色,西北告捷,于巩固疆土之战略意义重大,与戎狄各部交战数十年,终是酣畅淋漓地大获全胜。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姚祁峰实乃天纵将才。   “王忠明,宣卫参军入殿。”   他挽起明黄袖摆,挥笔下诏,于北境设北平郡,隶属怀庆府直辖。   遂又亲书谕诏一封,犒赏三军,加封姚祁峰为抚远上将军,部下参将皆晋升一阶,遂命节度使即刻赶往怀庆府分封。   乾元大军士气高涨,满朝同贺,王忠明见皇上龙颜大悦,便趁热打铁,将另一封奏章缓缓放到上头。   段昭凌掀起眼帘,瞧了瞧,执起批阅,不多时,原本舒展的俊容上,神态渐渐转冷。   啪地一声,那朱红色奏章飞出很远,被重重甩到地上,段昭凌倾身靠后,冷笑锋利灼人,“朕的好尚书,真是会审时度势,替朕分忧了!”   王忠明弓腰垂首,不言,将那扔出的奏章捡回来,重新摆好。   段昭凌眸光一凛,凝住那堆积如山的折子,似自言自语道,“看来,有些权力朕放手得过了度,是时候该收拢些了。”   王忠明便答,“老奴虽不明白庙堂之事,可仍是知晓何为先君后臣,他臣子权势再大,也断没有逾越圣意的道理。”   但见段昭凌眉心拧地更紧,眼珠子一转,忙地又道,“老奴见识浅薄,妄言了,请皇上降罪。”   “朕看你却比多数朝中之臣,要清明许多了。”   “御膳房的参茶煮好了,老奴这就去给皇上端来。”王忠明见好就收,掩了门退下。   王忠明走后,段昭凌沉思良久,将一枚玉哨从西窗射出,片刻之后,一袭玄青色身影悄然而至。   “风使司进来可有异动?”他背身而立,听不出喜怒。   “回禀陛下,一切如常。”那声音清寒,又带着张扬的不羁。   段昭凌点头,忽而转过身来,凝眸沉郁,“宁卿,朕交待之事,查得如何了?”   宁文远徐徐抬首,墨发玉冠,剑眉清朗,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沧州官银数目不足,空缺允私,州吏枉上,查办之人为沈誉部下,而尚书府,亦有干连。”   果然不出他所料,段昭凌坐回案前,呷了口茶,半撑在案台,“很好,继续追查,谨记暗中行事。”   宁文远欠身款款,英气逼人,“微臣何时教陛下失望过?”   段昭凌笑着摆摆手,“如若不然,朕怎地会将风使司全权交由你接管了。”   “承蒙陛下看重。”宁文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凛冽,性子不羁若烈马,亦是敏锐如虎豹。   殿中十分静谧,段昭凌径自吃茶,待茶饮尽了,才再次开口,“你的老师如今仍是任兵部左郎中一职,依你来看,他为人何如?”   宁文远定声答,“耿直不阿,为人忠厚。”   段昭凌悠然扫过他的面容,不经意地试探,“你常在苏府,想来同朕的苏婉仪颇有交情,上次诬害之事,幸得有你相助。”   宁文远伴君多年,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只见他微微抱剑,面不改色,“从前,微臣待她如胞妹,今时,微臣敬她如主上。酒酿之事,事关皇室血脉,微臣定当不惜一切查明真相,否则愧对于圣上。”   “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宁卿的心思,朕又岂不会知?”他走过去,笑意疏朗,将宁文远肩头一按,二人身量相仿,一人龙袍明黄,一人锦衣如墨,同有俊朗不凡之姿,难分伯仲。   相视片刻,皆是展眉一笑,可眸中之意,却各有思量。   宁文远疾步从坤元殿后门行出,便沿着御花园的幽静到外城巡视。   方才皇上那一番话,绝不只是随口而已,如今嫣儿宠冠六宫,早已今非昔比。   他握剑的指节太过用力,愈加发白,她终是得偿所愿,定是欢喜,自己也该替她高兴罢…   耳畔不知怎地,缭绕着那娇柔的声音。   “文远哥哥,带嫣儿去集市顽罢,嫣儿一定不告诉爹爹,好不好?”   “去年你送我的花猫儿跳墙丢了,嫣儿再不喂了…”   脑海中那张面容渐渐清晰,她神态陌生的可怕,“现下我只感激你自幼照拂,待我如兄长。可我却已心有所属,不必再提往事。”   寒风迎面吹过,竟是如刀割面,钻心地疼。   “贵人…这纸鸢挂得这样高,我不会爬树…”   怯怯的声音从山石后的小松林中传来,不知为何,这一番话精准地刺入他心头去,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夏日,她红衫束髻,不过才十岁出头,将他送的纸鸢挂到了树梢,只站在树下干抹眼泪。   一家子人劝她不住,只等他来了,才听她抽泣着说,“文远哥哥送我的礼物,嫣儿就要这一只…”   他停下脚步,从丛林树缝中悄然望去,明知那人不是她,可仍是不由已地驻足。   但见那雪松下头,一高一矮站了两名宫装女子,皆是妃嫔装扮,从旁两名婢子正抬头望向树梢。   那高挑女子一袭浅紫色狐裘披风,容色艳丽,语气十分傲慢,“是你笨手笨脚,挂断了我的纸鸢,今日你要不取下来,就不必回殿了!”   说罢,眉眼一瞟,不依不饶,那矮小女子衣着单薄简单,颤微微地不住地央求,“贵人您消消气,我这就回去替您再扎一只罢。”   “不可,现下便爬上去,再晚些我便要回宫用膳了。”她有婢子不用,偏偏为难于她,明摆着就是仗势凌人了。   那矮小女子终是不敢不从,竟当真走到树下,抱住树干艰难地往上爬,那高挑女子显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态,婢子们也是掩袖笑着。   宁文远并不认得她们,后宫水深,他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   不料他方背身欲走,便听尖厉地一声叫喊传来,松叶簌簌而动间,他已经纵身跃去,拎住那从树上坠落的女子后襟,腰身一晃,便稳稳落地。   许是因着方才那句话,他竟是不愿袖手旁观,毕竟性命攸关。   那姚贵人愣神间,就见一袭玄衣从林间窜出,身手潇洒利落,竟是将那碧荷给救下了。   再仔细瞧去,那男子面容俊朗,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不想宫中竟有如此出众之人,况还是个陌生少年,不由地垂首微微避开。   那碧荷惊魂甫定,忙地谢恩,只见宁文远目光浅浅掠过姚贵人,又是一跃,攀住树干,几下便将那纸鸢取了下来。   复又拍了拍衣襟,定定地将那纸鸢递到姚贵人面前,欠身道,“小主您的纸鸢,下回若是如此,大可传宫人过来,不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姚贵人面上一红,并没接过。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挑她的不是了,可为何现下竟不知如何开口反驳,只将脸庞别过去,佯作镇定地答,“我的纸鸢要教谁去取,与你又有何干,好大的口气了。”   宁文远眉心微动,便将手臂一收,淡淡道,“既然小主如是说,便算微臣多管闲事了,这就放回去。”   “站住,”姚贵人轻喝一声,见宁文远回头,复又端正了仪态,摆出高傲的架子来,便道,“将纸鸢还我,便算你救了那碧荷一命。”   宁文远本就无心停留,不过见她神态倨傲,随口压一压她的锐气了。   他将纸鸢交与婢子手中,便提了剑回身就走,一句话也没多说的。   仿佛只是身形一动,便隐入松林中去了,几人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那姚贵人静静凝住他飘逸俊秀的背影出神,直到婢子晴雪提醒了,才忙地拢了拢发髻,收回思绪,冲那碧荷喝道,“没用的东西,甚么也做不成,凭白惹我心烦,下去罢!”   那碧荷似是得了大赦,忙地欠身告辞,一溜小碎步便离开。   “小主,方才那公子好生俊秀,不想宫中竟有如此出色的男子,瞧着也不像是公公…”晴雪这会子教那宁文远的风姿迷了眼,一副神往之态。   姚贵人啐了一口,嗔道,“没眼见的,那人怎会是甚么公公了!你身为内庭宫婢,竟是妄议男子,好不知羞耻!”   晴雪连忙告饶,“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贵人莫怪!”   姚贵人见那纸鸢拿在捧在手中,徐徐前行,可那玄衣男子的神态竟是十分清晰,她便摆了摆头,厉色道,“方才之事,断不可说与旁人了,否则仔细你的皮!”   “那是自然,奴婢方才不曾见过有人。”   闻言,姚贵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儿。   摆上晚膳,王忠明到御书房去了好几回,段昭凌才放下手头公务出来。   他展了展腰身,还没落座,便问,“苏婉仪怎地还没过来,可是仍在云宫?”   王忠明深深躬下,答,“陛下方才议政之时,苏小主在外候了一个时辰,不敢叨扰陛下理政,遂托老奴传话儿,说是到慈宁宫探视大殿下去了,晚间便侍奉太后娘娘安寝,望陛下恩准。”   段昭凌微微一窒,不可察觉地扬起了唇角,她行事倒是果断,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不准,便是不孝不义,若是准了,更是纵了她。   这女子竟学会先斩后奏了。   他便徐徐坐下,宫人布菜,由她陪了这些日子,每每用膳时总是有法子找乐趣,这一走,倒是显得颇为冷清。   王忠明察言观色,便端上玉盘,提点道,“老奴听闻姚贵人宫里的梅花儿新开了几枝,远远儿地就能闻见香气儿。”   段昭凌乜斜着眼,斜身靠在高椅上,如今是该好生厚待那姚氏,可今晚他却另有计较。   见皇上起身掸了掸衣摆,王忠明便一招手,婢子遂进来更衣。   “备撵,朕记得宜妃宫里的梅花儿素来娇艳,陪朕过去瞧瞧罢。”   “是。”那王忠明才要下去,段昭凌便又将他唤住,“明日将朕书房里摆的那枚飞燕细腰玉瓶赏给姚贵人,就说配那梅花正好。”   苏嫣先回了凌烟阁,便携了桑榆和兰若往慈宁宫去。   她这几日占尽了风头,宜妃、静妃倒还其次,这太后娘娘断是要仔细侍奉了,往后的路才走得顺了。   她亲手到小厨房上蒸制了姜太后最爱吃的糯米点香梅花糕,她手艺极好,这梅花糕甜而不腻,清香可口,就连段昭凌也时常讨些来吃。   “小姐拜见太后娘娘,只带这些可是太简单了?”兰若有些不放心地问了。   苏嫣便得意一笑,“太后娘娘甚么也不缺,可我这手艺却是千金难买的,旁人是做不出来这个味了。”   她披上一件水红色翻毛披风,内衬一袭对襟穿花儿留仙裙,色泽娇丽,愈发水灵动人。   苏嫣款款而至,差了宫人禀报,就径自入了殿,才踏进慈宁宫的殿门,就见高榻上姜太后正倚着吃鲜果儿,而身旁侍候之人正是静妃。   她目光掠过,不由地顿住,静妃下座上仍有一人,那女子淡青色宫装素雅,回头见她来了,便由惊讶转为欢欣。   苏嫣整理了仪容,便上前行礼,姜太后不疾不徐地教她平身,苏嫣才递上了雕花食盒,娇声道,“臣妾亲手做的糯米梅花糕,太后娘娘您试试口味儿。”   遂又转头笑道,“林姐姐也一道尝尝嫣儿的手艺罢。”   作者有话要说:来更文啦~~~~~~~~~~~继续球花花~~~~~~~   大家放心,虽然**很和谐,可俺还是会好好更文,不要大意地包养罢~~~~   ☆、33春宫乱   苏嫣脸颊玉白丰润,比之从前的青涩,平添了几抹韵致,那是男人娇宠出来的媚色,只看着就香艳入骨。.   林清清恍惚地瞧着眼前人儿,似有甚么不同了,也许从她们踏入皇宫的第一步起,一切都在不觉中悄然改变。   “难为你还惦记着哀家。”姜太后不轻不重的开口,苏嫣便福了福身儿,“臣妾时时不忘太后娘娘教诲。”   荷露将梅花糕盛到攒花小银碟中,以银刀分成细细的小块儿,静妃温婉地半坐着,脸容上仍有病态,红润不足,瞧过去,别有种旁人弱柳含嫣的柔和之态,“苏妹妹这几日侍奉陛下辛苦,亦有孝敬太后之心,委实难得。”   林清清闻得此话,唇角动了动,眸光淡淡飘忽,然很快便展了笑意,“太后娘娘方才还提起嫣儿,说你抄的经文很是合用。”   苏嫣闻言俏生生地立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灵气逼人。   经她们这样一说,姜太后绷紧的面容徐徐松弛下来。   苏嫣之所以先到慈宁宫请安,目的有二,一则消除太后戒心,二则讨得太后信任。   唤婢子端了铜盆过来,她仔细净了手,接过荷露手中的银碟子,落落大方地依偎在姜太后下座儿,乖猫儿一般,甜甜地开口,“臣妾知道太后您念着,这就赶忙过来了,还是教臣妾服侍您用些梅花糕,凉了便失了原味儿了。”   姜太后凤颜甚悦,便将糕点赐给静妃、林清清各一份,几人仔细尝了,静妃便拭了嘴角,赞道,“好独特清香的味道,御膳房也没有这样的手艺。”   “臣妾独制的秘方儿,旁人是做不出来的。”苏嫣略是骄傲地回答,接着又喂了姜太后一块儿。   林清清捧着碟子,慢条斯理,那梅花糕入口即化,端的是美味,就像苏嫣的人一样,香甜可人。   苏嫣仪容颇有媚姿,可那张俏脸上却时时带笑,笑意纯然,媚得天真,媚得干净,教人无法生厌。   姜太后本就对她有些中意,禁不得她小女儿似的撒娇,便无奈地笑叹,“静妃、林容华,你们陪了哀家几个时辰了,回宫歇息罢,好生侍奉皇帝,就教苏婉仪留下来便可。”   苏嫣将挽起袖摆,夹起来,以手托住,接话道,“今晚臣妾便不走了,专程陪太后说话儿。”   静妃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甚么场面没见过,自是习以为常,恭和地跪了安退下。   林清清有些日子没见苏嫣,着实惦念,存了满腹心事要说于她听,遂不舍地将步子放地很慢,在门外回眸一望,终是跟着静妃迈出了。   姜太后满意地点头,“不想你还有此等好手艺,哀家原以为似你们这般娇小姐,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苏嫣取来锦帕,替她拭了嘴,抿唇笑答,“臣妾认为,女子应当有些手艺,总有旁人替不来的用处。*.   言罢,遂央道,“您稍等片刻,臣妾同林姐姐说句话儿,去去就来。”   后宫之中,林清清与苏嫣情同姐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姜太后嘴上不说,可心里清明,这个苏氏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待人有几分真心了。若得此般胸无城府又美艳贴心的妃子侍奉皇帝,也可少生些是非来。   林清清方要出殿,便听有人在身后轻唤,徐徐回顾,竟是苏嫣袅袅打门内碎步而出。   “林姐姐,嫣儿好生念你,奈何今日在慈宁宫中,不便多说。”苏嫣小脸上一脉真诚,林清清心头软了下来,便将她小手握住,替她扶正了发钗,柔声说,“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一个人好生无趣,无人可诉…嫣儿,待你得了空,便到我宫中去,有好些话儿要同你说的。”   苏嫣点点头,便从袖中掏出一枚暖玉,塞到她手里,“我知姐姐体寒,就留心替你寻了这个。”   “宫中人情凉薄,唯有你拿我当姐姐相待。”林清清并没推辞,轻叹了,眉目展开,又将她一推,“快回去罢,别教太后娘娘久等,咱们叙话又岂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就知道姐姐心疼嫣儿。”苏嫣菀然浅笑,冲她眨了眨眼,便摇曳着回了殿。   “林妹妹,陪本宫到御花园走一走罢。”静妃长裙曳地,娓娓立在不远处的古松下,冲她招手。   林清清应下了,将那暖玉握于手心儿里,冬阳菲薄,松柏长青。   那压在心头的重石,似也轻巧了许多。   慈宁宫的陈社装饰,皆是沉郁的玫紫,华贵的色泽,象征着后宫女人最尊贵的地位。   苏嫣端茶揉肩,将姜太后服侍地很是妥帖,这会子正剥起了杏仁,说些段子解闷。   荷露进进出出几回,见姜太后从未如此展颜笑过,便嘱咐宫人不可入殿,只留下苏嫣近身侍候。   “臣妾头一回踏入云宫,真真是看花了眼,如此富丽堂皇的寝殿,温泉如春,竟比暖玉香炉的功效还要好的。”苏嫣并不掩饰陛下恩宠,倒是赞起了云宫来。   姜太后是何等的人物?前朝宠妃争位,她稳坐后位数十年,就连最得先帝恩宠的第一美人虞妃也没能斗得过她。   于心机深沉之人,坦率要比粉饰更锋利百倍,太后身居高位,虽远庙堂,却将这内帏之事瞧得一清二楚,班门弄斧,徒生是非,只会死的更快,下场更惨罢了。   苏嫣声音婉转如莺啼,姜太后目光悠悠,旧时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拍了拍苏嫣嫩白的手背,声音无比轻柔,“哀家当年初入六宫时,比你还小上一岁儿,先帝十分宠着我,云宫从前还未改名,唤作温泉宫,哀家头一回侍奉先帝,也是在温泉宫里,便也同你一样,被那繁华瞭花了眼。”   苏嫣静静聆听,姜太后接着道,“可后来,虞妃、珍妃接连入了宫,这后宫中的花儿草儿愈来愈多,哀家便住进了紫凤宫里。这一住啊,就是三十载,如今一想,仿佛还如昨日之事一般新鲜了…”   “谁又能长青不老?太后娘娘您所拥有的,已是天下女子穷其一生也追求不来的。”   姜太后却摇摇头,“你还年轻,这宫里的路,需得慢慢儿走,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也错不得。”   苏嫣手上微微顿住,是了,一步也错不了,自家上一世非但是错了,且错得如此彻底。   “听太后娘娘一席话,臣妾好似渐渐懂了。”苏嫣神态极是认真,小脸上凝着一层薄雾。   “哀家要劝你一句,帝王恩宠不能独占,只可均分,雨露均沾才能长久。”   苏嫣垂眸不语。半晌才道,“臣妾记下了。”   “莫要嫌哀家说的直白,去瞧瞧靖文罢,皇帝给他拜了太傅,待满了两周岁,便要习文学武了,只可惜没有母妃教导,终究是少了甚么。”   靖文的寝宫在慈宁宫内苑,苏嫣思子心切,脚步也加得紧,为得周全,特意将桑榆留在外门守着。   殿堂宽敞,靖文身为大皇子,日后极有可能为天子储君,是以待遇颇高。   乳娘正拉着靖儿的手,在厚毡毯上学步,苏嫣便径直推门而入,可步子才迈出了,却又生生停住。   毛毡旁,一袭修长身影侧立着,色泽柔和的锦缎落落垂下,衬出一张姿容俊美的脸容。   “奴婢见过苏婉仪。”侍婢们见苏嫣来了,便不陌生。   苏嫣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地款款上前,容色殊丽,“都起来罢,我是来瞧一瞧殿下,不必多礼。”   宁文远依旧恭谦地欠身,“微臣见过小主。”   苏嫣动了动唇角,遂转手接过靖文,并不直视于他,淡淡地问,“宁右使怎地会在大殿下宫里的?”   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承宠的娇润,眉宇间的妩媚,教他心口紧地发疼。   “回小主,陛下赦微臣为殿下太傅,日后,应是会常来此处。”宁文远望向靖文,可目光却锁住那水红色的人儿。   乳娘见靖文与苏嫣十分亲近,便道,“厨房上煮了肉粥,有劳小主照看殿下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苏嫣淡笑着准了,仍是握住那小手不放,弯下腰身,牵着他缓缓学着步子,靖文时不时依依呀呀,苏嫣便凑过去,仔细听着,再认真教他发声儿。   胸膛中被靖文填得满满的,心儿也跟着化开了、融暖了。   从她入冷宫那一日起,此情此景,许是只在梦中才有。   乳娘退下后,宁文远向前踱了几步,亦是撩衣半蹲下来,“小主,喜欢大殿下?”   苏嫣抬眸,神态温柔缱绻,正与宁文远的深眸对上,忽然而来的亲近,仿若在苏府时一般,那样无忧柔和的岁月,终是一去不回。   相视间,两人皆是默默无言,不知怎地,苏嫣手上的力道一松,恰巧靖文挣了一下子,仍是宁文远眼疾手快,一把便将他抱了住。   而苏嫣的手仍在靖文腰上,他这一抱之下,竟是将苏嫣的小手一齐裹住,肌肤相亲的瞬间,恍惚地不真切。   “奴婢这就到外头候着!”兰若见状忙地出门,生怕此时有人闯进来。   苏嫣挣了一下,却被宁文远猛地握住,十指用力,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指骨捏碎了。   “宁右使请放手,莫要忘了身份!”苏嫣面色一红,宫中多少眼线,多少只耳朵,这般大胆逾越之举,太过危险。   宁文远紧紧不放,用力一带,苏嫣身子前倾,便直直跌进他怀中去了。   苏嫣此时已然动了气,宁文远却蓦地开口,“嫣儿,我十分想念你。”   剧烈挣扎的苏嫣,却忽然停了下来,为何分明没有情分,可鼻尖却酸涩地紧。   “师傅、师娘皆是安好,他们也挂念着你。”宁文远伸手抚着她的背,温柔地不成样子。   苏嫣只觉眼角似有液体滚落,便匆忙抹去,猛地一推,抱住靖文跪坐在毛毡上,“宁右使愈发尊卑不分了。”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绢帕,递过去,“宫人就要回来了。”   苏嫣扬眉一笑,眸子湿润晶亮,“不过是灰土迷了眼,有甚么可擦的。”   宁文远却迅速伸手,将她眼泪拭去,恰时,就听门外兰若提高了声音,“肉粥煮好了,快给殿下端去罢。”   苏嫣连忙整理衣襟,径直抱着靖儿往坐榻上去了,乳娘并小婢推门进来,就瞧见靖文坐在苏婉仪怀中玩闹,而宁大人便举头望着墙壁上的一副草书,似在研读。   “时辰不早了,兰若送宁大人回去罢,殿下日后有劳宁大人费心。”苏嫣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眼眶仍有些红润,婢子们并没察觉。   “微臣分内之事,小主不必客气。”宁文远深深望了她一眼,苏嫣却别过头去。   再回头,乳娘已然端了肉粥候着,苏嫣自嘲地笑了笑,握住靖文小手,仔细教他用膳。   那些话回荡在耳畔,淡淡地,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林姐姐纠结了有木有?太后娘娘哲理了有木有?文远哥哥出手了有木有~~~~~~~~~~~~~~~~~   勤快更文的球表扬啊~~求玫瑰花~~   留言区一片收了宁哥哥的呼声,乃们都是坏人~捂脸~~   -----------------------------------------------   题外话:公共邮箱里的信件姑娘们不要删啊~~别人还要看呢~~   今天登了2次。。都被删了。。。。   如果收件箱找不到,就去已发邮件里找~~~   不要删啊~~   ☆、34春宫乱   落玉宫的腊梅果然开得极好,十里幽香,要比那梅园还俏上几分,枝桠绵延,开满了整个庭院。   宜妃面带笑意,眉眼生波,在段昭凌面前,恭顺迎合地如同一只驯养的乖猫儿。   段昭凌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只静静望向那一弯月牙,唇边有极淡的笑意,可眸中却冷若寒星。   宜妃与他凭梅对酌,酥手红妆,但见她上着那百花锁蝶短衫,下配芙蓉玉面流苏裙,十分艳丽。   从前后宫中,宜妃素来以艳丽著称,可自打那苏氏入宫承恩,宜妃的美艳便教那苏氏的妩媚给盖了过去。   琳琅察言观色,遂捧上一盅乌梅汤,段昭凌这才从那梅枝上收敛了目光,起身掸了袍面,“也好,时辰不早了,爱妃侍候朕安置罢。”   宜妃款款一笑,便偎着他入了寝殿。琳琅便将其余宫人遣下,“今晚,谁也不许生出丝毫动静来,若是扰了娘娘和陛下安寝,当心你们的皮肉!”   “奴婢们记下了。”   琳琅端正了身姿,便道,“那还不散了。”   落玉宫素来规矩严格,但凡有触犯规条的婢樱悦挥泻孟鲁 R隋艘趸垢斓蹲有模嗣嵌运匀皇俏肪迦缁⒘恕   凤尾银灯初照,寝殿内奢华富丽,宜妃柳腰轻摆,极尽邀宠,艳红色镂花寝衣张扬耀眼,攀在段昭凌肩头,替他解开束带,褪去文袍,指尖细细拂过他的脖颈,带着浓浓的挑、逗。   段昭凌似已习惯了,并无甚表示,任由她动作。   良宵苦短,可他心中算计得,却不是翻云覆雨的风月□了。   “你父亲今日出访沧州,辛苦了。”   宜妃眉心一喜,想到皇上仍记挂着父亲功绩,便愈发上前,径直伏在段昭凌胸前,“父亲能为陛下分忧,荣幸至极,自当尽心竭力,万难不辞。”   段昭凌沉默片刻,遂轻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爱妃最是懂得朕的心意。”   红帏落下,宽衣解带,那姣好的身子已经贴了上来,可段昭凌却忽而想起苏嫣那幼嫩的身子,艳若桃李的脸容。   他拉过锦被覆住,背过身去道,“今日朕乏了,爱妃也早些睡罢。”   宜妃热情如火的情思,登时被浇了冷水,她紧紧咬住嘴唇,将被子掩在胸前,强忍住羞耻和不甘,淡淡地答,“臣妾遵旨。”   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来,宜妃再难入睡,只望着那修长的背影,径自出神。   最可贵的便是同床共枕,最可悲的却是同床异梦,这一夜,竟教她都占了去。   不知何时,她依稀感到枕边人起身了,本欲起身更衣,却不料他先开口唤了崔明珠进殿。   本是委屈了一晚的心,这会子更是冷到极点。   琳琅替她梳妆时,段昭凌早已离开,说是到坤元殿用了膳便临朝去了。   望着镜中那容色憔悴的脸,宜妃忽而恨恨地将那金钗直插、入妆台,一片狼藉。   “娘娘仔细身子。”琳琅忙地劝慰。   “仔细了身子又给谁看!陛下如今整颗心都在那小贱人身上,哪里还看得到本宫?”宜妃冷笑连连。   琳琅却摇摇头,跪在地上抬眼道,“娘娘此话不假,新人新鲜,这会子承宠理所应当,可她们再得宠,哪里能及得上娘娘您的风华?”   “甚么风华都不重要,这后宫里,子嗣才最重要。”宜妃转过头去,将头发拢了拢,低叹,“若不是本宫至今仍无所出,只怕早已封了四妃之位,那蓉妃便是再不堪,可她还有个儿子,陛下就永远也忘不了她…”   琳琅计上心头,眼波一转,“说起子嗣,恕奴婢斗胆直言,若是那苏小主是个不能生育的,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琳琅语气轻缓,宜妃眉梢渐渐扬起,“你说的很对,这就去传太医,苏婉仪侍驾劳心劳力,也该好生调养一□子,若那肚子当真没有动静,岂不辜负了!”   琳琅点头附和,“想来,自然是要辜负了的。”   婢子将汤药端了进来,琳琅遂服侍她漱口净面,趁热将汤药喝下。   宜妃咽了口冰糖,覆住小腹蹙眉道,“这药本宫服了两年,可肚子仍是没有动静。”   “赵太医是娘娘近人,断是不会开错方子的,不过是时机未到,娘娘不必着急,怀上龙子是迟早的事。”   宜妃搁下药碗又问,“霍玉过来了么?”   “已在殿外候着,但凭娘娘旨意。”   宜妃淡淡地摆手,“教他进来,本宫需得仔细同他说一说。”   --   “林姐姐不多睡些时候,起来做甚么!我闲来无事,在你宫中逛一逛。”苏嫣正歪在暖阁小榻上,把玩着那一对儿青瓷玉兔,林清清已换上绫袄裙,随意绾了发,打内室出来,径直挨了她坐着,“我已习惯了早起,躺着也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玉兔精巧,似活物一般。”苏嫣握在掌中爱不释手,林清清知她素爱摆弄玩意,幼时在一处顽时,每每苏嫣从她家中离开,必定要带走几样新奇的玩物儿,后来林清清便让着她,好顽的就径直留一份给她了。   “你若是喜欢,咱们索性就一人一只。”林清清就唤来雨溪替她装盒,苏嫣嬉笑着,手上握住不舍得松开,嘴上还不忘客气几句儿,“陛下赏给姐姐的,我怎好意思要走。”   林清清在她小脸儿上一拧,遂道,“你来我这里玩了几日,咱们趁着天气晴好,出去走一走,我知道一处景致,自是极好的。”   方要出殿,就见谢宝林从后院迎面过来,她眉目清秀,一袭褐色长袄裹得严实。   自打殿选后,苏嫣鲜少见得到她,不过是没回请安时匆匆照上一面,并无甚么印象了。这会子借着日光,遂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苏妹妹侍奉陛下辛苦,怎地有空来我们这瑶莲殿?”她一开口,便是虚言应承,再瞧那眉眼转动处,亦是带了些淡淡的酸意。   苏嫣便无辜地瞧了眼林清清,讪讪一笑,“这是哪位姐姐,我记性不好,竟是忘了!”   那谢宝林知苏嫣颇得圣宠,心想着攀攀交情,不料听她此般一说,渐渐地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林清清遂打圆场儿,就道,“你不常来我这里,遂不熟悉,嫣儿,这便是我提起过的谢宝林。”   苏嫣这才将目光投向她,那谢宝林本以为苏嫣是如何的精明,现下看来,不过就是个不脱稚嫩的小姑娘罢了。   苏嫣直直望着她,眸色似水,那谢宝林便岔开话题,上前赞道,“苏妹妹这身裙裳极是好看,想来定是陛下赏赐的料子。”   “谢姐姐好眼力,正是西倭国进贡的络纹雀鸟朝凤绸。”苏嫣冷眼观她言行,虚伪有余,城府不足,断不是安稳妥当之人,只怕林清清与她同住,少不得教她背后做小人,暗自算计了去的。   谢宝林仔细地想了想,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号,嘴上也不敢说不认得,只好陪着笑,“怪不得这样艳丽。”   “谢姐姐若是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林清清有礼貌地颔首,待二人走后,那谢宝林回头问向婢子连翘,“我只听过东倭国,何时又有个西倭国了?”连翘不敢明说,便道,“藩国众多,小主没听过也是常有的事儿。”   林清清忍住笑意,携了苏嫣走至柳絮门时才掩着帕子笑出声儿来,在她额心一戳,“嫣儿,就属你顽皮,分明是打家中带来的蜀锦,偏生教你编出了那样一长串名字,竟还杜撰了西倭国来,方才险些便教我忍不住了。”   苏嫣便得意道,“是她阿谀奉承,不辨真伪,怨不得我。”   “前些天她见我时,也是问了这句的。”   两人说笑着一路走去,苏嫣却盘算着,自家刻意回避了段昭凌几日,宜妃那便安静地有些异样。   瑶莲殿北面是一处九曲石廊,名唤玉林春,常年绿水清溪,石廊雕栏围绕,现下碧柳已谢,雪松正好。   “宫墙春柳薄如烟,展眼就入了冬。”林清清与她在回廊上坐了,似有淡淡哀怨。   “仍是是松柏最韧,耐得了苦寒。”苏嫣仔细将她凝住,又问,“姐姐心中可是怨我?”   林清清闻言一愣,思量间便苦笑了道,“咱们都是皇上的妃子,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多女子等着她来宠幸,怨你作甚?”   苏嫣握了握她的手,正欲开口,就听石桥那头有清朗的说话声传来。   “不想岚儿除了精通书稳骑射,竟是连园林工艺也颇有研究了。”   “陛下谬赞,臣妾只能认出此为南淮班家工笔,此外便不知了…”   苏嫣远远望去,隔着树林,依稀能瞧见一人素袍飘飘,风姿卓然,正是段昭凌,而他身旁紧紧随行之人,便是那姚贵人。   林清清出神了片刻,遂拉住苏嫣,“咱们先退下吧,莫要扰了陛下散心…”   “为何要退?只许她姚贵人来么?”苏嫣毫不在意,林清清却是垂下眸子,“陛下连着两日招姚贵人侍寝,赞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   “那姐姐可知,姚将军才平定西北,胜战连连么?”   林清清心中明知如此,可仍是抱有一丝幻想,段昭凌在宠幸自家时,却是有一份真心在里面。   脚步声愈来愈近,苏嫣提起裙摆走下回廊时,正与不远处的段昭凌目光相触。   眼前人儿云髻松绾,不施脂粉,却比那梅花儿还要娇艳,而林清清立在一旁,眉目含情,段昭凌望着这姊妹双殊,皆是有所动容。   姚贵人挽着他的手臂,谈笑风生,脸上的笑意却在瞬间凝了下来,换做傲慢的挑衅。   “臣妾见过陛下。”林清清与苏嫣一同行礼,而苏嫣却只在原地站着,明媚夺目。   “今日好兴致,竟是都聚在这玉林春中了。”段昭凌负手而立,目光掠过,停在苏嫣身上。   林清清上前,温婉道,“天气寒凉,陛下原该多添些衣裳。”   “仍是清儿体贴朕。”段昭凌眉目温和,有皇上在场,姚贵人自然是收敛了,寒暄了几句,独独不见苏嫣开口。   她愈是不答话,段昭凌心中那份悸动,便压抑地愈紧。当人人都迎合他、讨好他时,苏嫣便成了其中最独特的一抹幽香。   段昭凌徐徐走过去,径直握起苏嫣的小手,裹在掌中婆娑了几番,便问,“可是身子不舒服,手这样冷。”   从旁的姚贵人和林清清皆是瞧在眼里,皇上对苏嫣是何等的偏爱。   苏嫣抿唇摇摇头,那娇柔的神态,教他心头一颤,姚贵人便道,“苏妹妹若是身子不适,便教晴雪送她回殿罢,莫要被寒气儿冲了。”   段昭凌点头,将她披风紧了紧,“姚贵人说的对,你身子弱禁不得风。”   苏嫣眸光星星点点,似嗔似诉,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柔柔地唤了一声,“段郎,嫣儿等你…”   姚贵人见她竟是不知收敛,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当真是出身低微,不知羞耻。   段昭凌初尝她滋味,几日不见,已是想念,这会子却仍是镇定道,“朕知道,先回去罢。”   苏嫣辞了林清清,径自往回走,转身时,瞧见那姚贵人忿恨的神色,忽而觉得十分畅快。   面上挽留不舍,可此刻却是唇角扬起,妖娆万千。   回到凌烟阁,桑榆说兰若去了御膳房领东西,苏嫣淡淡地应了一声儿,便进殿去了。   她仔细凝住案台上那一枚玉符,暗自思量,如今姚祁峰独当一面,大有晋升之势,而如今沈誉权势遮天,皇帝已生了戒心。   从宁文远处略得了口风,此次沧州一案,他沈誉必然不能全身而退,只余损耗如何,便看他造化了。   桑榆才进来,就被苏嫣唤住,“我要寻一个人,你听听可是认得?”   “小主请说。”桑榆见她十分认真,便走近了站定。   苏嫣嫣然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清敏。”   桑榆闻言浑身一震,猛地掀起眼眸望住她,“奴婢不知…”   “你知道的,桑榆。”苏嫣笑的娇媚,声音清甜,可桑榆却觉得头皮密密发麻。   兰若此时碎步进来,携了一阵寒气气儿,“小姐,霍太医前来诊脉。”   霍太医?苏嫣微微一动,怎地从前并没听过太医院有此等人物?   “教他进来。”苏嫣展眼便换了神色,遂又叫住桑榆,“两日之内,查到清敏下落,不论是死是活。”   桑榆隐隐点头,瞧着她娇柔稚嫩的脸容,仿若方才那人并不是她。   听得外头低沉的男声道,“苏婉仪可在?”   苏嫣端正了坐姿,袅袅倚在桌台前,“霍太医请进罢。”   只见一摆暗蓝色徐徐入殿,手提药箱,朝服宽大,衬在他身上到很是得体。   霍太医始终低着头,冲她见了礼,苏嫣微微摆手,“好端端的,为何过来?”   “日后小主的体脉,便由微臣诊察。”霍太医缓缓抬起头,随之现出的是一张出乎意料的脸容。   他年纪很轻,最多不过三十岁,而太医院素来选拔严格,这般年轻的男子,绝不多见。   而那张脸,十分干净清秀,文质彬彬,谦和温润。   苏嫣总觉得此人面善的紧,却想不出在何处见过。   太医请脉,在宫闱中最是隐晦难言,但凡有地位的主子,皆是有近身心腹,从不依赖旁人。   从前,太医令胡太医,便是她御用医官,而那赵太医便是宜妃近臣。   “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嫣娇娇浅笑,从桌案旁走下来,微微平身。   那人淡薄地垂下眼,温和答,“微臣名霍玉。”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频繁伪更,给大家带了诸多不便,我先道个歉~实在不是我有心折腾,而是**太折腾了……   那两张反复处于锁与解锁中,可能是没有摸清底线吧,我以后会注意……【T T】   看到很多关于女主的讨论~~分析的都很到位,我想说的有两点   1.俺们女主绝非善类,绝不要希望她会善良神马的……   2.本文只有女主~~其他都是浮云~~~   3.本文跟甄嬛传木有关系啊,望天,我没那个能力写出那样精彩的文,宫斗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应该不是某本书的专利罢   ☆、35春宫乱   因着有蝉翼纱垂覆在窗边,殿中并不十分亮堂,银烛下,苏嫣凝住他,幼嫩的脸孔如萤火般明艳,“霍玉。”   那娇嫩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教他一顿,霍玉遂谦卑有度地回了话,“微臣在。”   苏嫣挂着浅浅的笑,将细白的皓腕搁在软垫上,霍玉便将药箱打开,器具整齐地在桌面上一一排开。   他目不斜视,低头就见那雪腕上有袖摆覆住,便抬头瞧了苏嫣一眼,她却是毫无所动,嗔道,“霍太医若是不诊脉,我便要歇息去了。”   霍玉这才捻起那香软的袖口,往上掀起了,露出白葱葱地一截藕臂来。   “小主脉象不合,有血虚之症。”霍玉三根指头搭在腕脉上,侧首凝神。   苏嫣不语,片刻后他又道,“房中事上,不宜过劳,否则恐落下隐疾。”   “霍太医风趣,我不侍奉陛下,还入宫作甚么?”苏嫣笑意如水,却瞧地霍太医心惊。   他连忙起身行礼,“小主恕罪,微臣并非此意,医者仁心,只是将症候禀明,好对症下药。”   “瞧你紧张的,那便开方子罢。”苏嫣收回手,又问,“不知霍太医还照顾哪位姐姐?”   霍玉挽袖提笔下药,“此乃各宫私事,微臣不宜多言。”   嘴巴倒是封地严实,见他写完了,苏嫣便细眉一拧,面露难色,“还请霍太医先回避片刻,待我将发髻绾好…”   霍玉闻言一撇,只见她鬓发松绾,韵致纯然,忙地将目光投往别处,起身告退。   待他才出了门,苏嫣便捻过一张素笺,疾笔将那方子誊写了一份,收于怀中去,待霍玉进来时,一切复如常。   煎药、送药皆有霍玉亲力亲为,苏嫣望着那半碗乌青的汤药,将鼻尖一捏,摇头道,“这样苦,我不要喝了。”   “小主莫要任性,调养身子才是要紧。”霍玉不温不火,却毫不退让。   “要我喝也可以,去取一包蜜饯来。”苏嫣赌气道。   霍玉见她端坐着,一副小女子娇媚的嗔态,那眸光太过柔软,不忍回拒,只得折回去取。   那张药方果然教他仔细收了去,此人办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苏嫣冷眼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头,遂徐徐起身,捧起那一碗汤药,凑在鼻尖嗅了嗅,纤细的手指将那碗口扣住,微微一倾,乌青浓黑的液体遂尽数落入花盆之中。   “只是可惜了这名贵的药材。”她唇角勾起,神色清明。   霍玉回来时,但见苏嫣半依在软榻上,捧着书册细读,兰若在一旁侍候着。   她眉眼婉转,娇声道,“适才兰若端了一碟蜜枣来,我怕药凉了,就先喝了,霍太医不会怪我罢。”   桌案上一碟蜜枣,一个空碗,霍玉静了片刻,便答,“下次微臣来,自会备好蜜饯。”   苏嫣摆摆手,他遂提了药箱退下了。   夜色已深,苏嫣披了广袖缎绣氅衣,静坐于回廊之下,皓月朗朗,便如她此刻的心思一般寂寥。   前尘旧事,已然模糊不堪,唯独那刻骨的恨,从不曾消减。..   “桑榆,替我将紫竹箫取来。”   段昭凌坐于鸾撵之上,而鸾撵正是去往永福殿的方向。   忽而一阵箫声划破沉沉夜空,将他于静思中惊醒,这曲调婉转,何其熟悉?   掀开布帘,恰鸾撵正经过嫣华宫的侧门,满眼荒芜,这座曾经整日流连的宫阙,已成空楼。   箫音渐渐低沉,段昭凌倾起身子,眼前旋即又被另一张娇艳的脸容所取代。   “停撵。”   王忠明忙地一摆手,遂上前问,“陛下,姚贵人时以在殿中久候,可是有甚么吩咐?”   “去凌烟阁。”疏朗的声音传来,王忠明神色一转,又道,“老奴这就去回禀姚贵人。”   又是一曲《月霜天》,段昭凌下了撵,只教崔尚仪陪着,立在那后墙下,“明珠,可还记得朕初次闻此箫声,便也是在此。”   崔尚仪淡淡一笑,欠身答,“陛下心中记挂着苏小主,却为了平衡后宫忍着不见,可情思二字,又往往不是外物所能掌控。是以陛下便是人去了永福殿,心也是在凌烟阁,不如随心。”   段昭凌将她手心握了握,俯身道,“还是你最了解朕。”   说罢,遂大步流星,崔尚仪叩开外门时,如云正念叨着天色已晚,不知哪个又来叨扰,可一见了眼前之人,惊地住了口,就要通禀。   “你们都退下罢,陛下自有安排。”   崔尚仪打发了如云等人下去,便留在院中候着。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清朗的男声忽然打身后传来,苏嫣便也不由地一惊。   可只是一转念,便将悲思收敛,娇柔艳丽又重回容上。   她从回廊上站起,却不迎上,轻启朱唇,竟是嗔道,“段郎每回过来,总是这般突然的。”   段昭凌迎着夜风,见她团于锦簇之中,月华泻下,佳人粉嫩淡妆,手捧玉箫,那姿态便是宫廷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韵致来。   心头更是软下三分,遂几步上前,将她双手掌住,“幸得我今晚来了。”   苏嫣娇滴滴地抽回,双手合十,仰头对月道,“嫣儿才念着段郎,你便来了,可见定然是月宫仙子将我心愿听去了,才将你带来。”   段昭凌教她稚嫩的情态触动了心弦,竟也上前一同望月,“下回我若是念着你,便也要拜一拜这月宫仙子了。”   苏嫣一听,却嘟起了小脸,转头偎在他肩头,不依道,“不可,若是段郎想嫣儿了,便要赶紧过来,莫要教我苦等才是。”   段昭凌的心渐渐软了下来,揽住她在回廊上坐下,又将毛麾解下,将她娇小的身躯一同裹住,“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苏嫣依偎在那温暖宽厚的胸膛中,有那么一瞬,竟是恍惚地仿若回到了很久之前。   “怎地不说话了?”段昭凌低头在她发间清嗅了,并非后妃常用的头油香气,而是淡淡的清香,十分清净。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想来便是如此罢。”苏嫣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再吹一曲,你还从未吹给我听。”段昭凌抚着紫竹箫上的纹路,苏嫣便换了姿势,仍被他圈在怀中。   凌烟阁小小的院落中,那二人依偎而坐,连月色也柔和了起来。   “段郎你听着,嫣儿此曲便只为你而奏。”她将紫竹箫递至唇边,一曲《淇奥》哀婉悠扬。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是当年她初入东宫时,庆生宴上第一次吹奏的曲子,他为她亲造了一片竹林,便于这竹林中品箫弄笙,她弄箫,他遂和唱,本以为这便是世人皆羡的琴瑟和鸣。   优雅的君子,一见再难忘…   那是她诉说的衷情,可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这男人眼中的温柔愈是浓烈,苏嫣心里的刺便扎得愈深,终有一日,要教他也尝尝那被人背叛玩弄的滋味,是何等的难忘!   “怎地停下了?”段昭凌正醉在这乐声中,便在她腰间轻轻一握,苏嫣郑重地扬起小脸,“段郎,嫣儿要你对吟。”   “如今愈发会粘人了。”段昭凌宠溺地吻着她的额,辗转片刻,遂眸色浓浓,将她搂地愈紧,开口低吟起来。   月色如水,箫声如风,划过凉凉的冬夜。   宫人们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天子,竟也有如此风雅吟唱的时候,全然不似生杀夺予的帝王,仿佛最平淡的夫妻,相对白首。   段昭凌拥着她进了内室,靠在那温软的小榻上,只觉得很是安心。   苏嫣便在他眼前褪去外裳,玲珑曼曼的身姿现于眼前,她并不急于过去,反而坐在妆镜前,从镜中望向他。   身后人紧紧将她小手握住,细细梳理着那柔顺的乌发,苏嫣面色红润,雪肌生香。   她袅袅拿起小金剪,与他执手剪烛,红泪阑珊,映着她的脸容,眼角下那一颗朱砂痣若隐若现,有凄艳而摄人心魄的美。   “段郎,你可曾听过共剪红烛的传说?”苏嫣回头,凭靠入他怀抱。   段昭凌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呢哝道,“我听过红烛**的传说,正要与嫣儿共此良夜。”   交叠的身影,一直从桌台前纠缠道卧榻中,映在花窗之上。   段昭凌将那柔软细嫩的身子,爱怜地婆娑、抚弄,衣物层层抛落,散了一地。   苏嫣娇媚如水,似要在他身下化开了去,那样热烈的欢好,要将几日的思念补偿回来,刻入血骨。   男人不知疲倦,极尽怜弄,彷如如何也娇宠不够。   当**的欢愉和心灵的快慰,紧紧融为一体时,段昭凌终是尝到了**苦短的滋味。   入夜,又天明。   苏嫣在他怀中睡了一夜,而晨起时却不教崔尚仪进来,亲自侍奉他更衣用膳。   走之前,段昭凌在她娇唇上轻吻,“今晚,等着我。”   苏嫣立在庭院中央,宫人们分列两侧,皆是目送着皇上离去。   皇上对自家小主的宠爱,人人都瞧在眼里,且段昭凌走后不久,那王忠明便领了一众侍者过来,奇珍异宝、各色赏赐,教人看的眼花缭乱,络绎不绝地送入凌烟阁中。   此夜过后,当今圣上与苏婉仪琴瑟和鸣、共剪红烛的轶事便渐渐散开,传为民间一段佳话。   可后宫之中,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   走在永巷后街上,苏嫣步履匆匆,“探查得可准?”   桑榆颔首,“奴婢亲眼见到。”   “很好,记得保守秘密。”   永巷后街直通长门宫,那是冷宫所在,她住了几十日,又怎会陌生?   受罚处分的宫人自然不可入住冷宫,而是在一处偏房,更为肮脏荒凉。   宫外频频有疯癫痴痴之人掠过,桑榆忙地替她挡住,“这样的地方,可是太危险了?”   苏嫣不答,视线聚集在那阕废弃的宫墙下,一瞥身影蓬头垢面,不辨男女,手里头捏着甚么,纠成一团。   她脚步沉沉,只觉得胸中胀地紧,她低附下、身子,才瞧见,那是一只肮脏不堪的馒头,而此刻,那人却狼吞虎咽。   “清敏。”苏嫣蹲下来,凝住她凌乱的脸。   那人浑身一顿,似是听懂了,可转眼便将那馒头往她脸上一甩,傻笑了起来。   桑榆将那馒头扔到一旁,掏出帕子替苏嫣试面。   “清敏,我知道你心中清明。”苏嫣面无波澜,又道,“那些枉死的冤魂,就在头顶上,他们睁着眼睛看你呢。”   那人仍是不答,石头一般不动,桑榆实是瞧不下去,便道,“小主,咱们走罢,此地不宜久留。”   “你先出去,我片刻就来。”   桑榆走后,苏嫣静静掏出那一枚玉符,仔细搁在地上,“我还会过来的。”   她起身,清敏伸出黑乎乎的手,竟是将那玉符紧紧攥住,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中,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苏婉仪,你为何会在此处?”   宁文远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自家竟是丝毫未觉,她往后小退一步,便答,“宁右使何故相问,你能来得,我便亦可。”   宁文远素来冷静的面容,已见怒意,当啷一声,只见他将青锋剑猛地抽出,深深刺在地面上,那剑锋锐利,直入土地三寸之余。   “这地方,你来不得。”宁文远寸寸逼近,“你可知此人是谁?”   苏嫣扬眉,“蓉妃的近身侍婢,嫣华宫唯一活在世上之人。”   “那你又为何三番四次要插手唐家之事,岂不知此乃宫中最大的忌讳!嫣儿,你为何执迷不悟至此!”   苏嫣抚着那柔韧的剑柄,声音飘忽,“我若是说,我不是苏嫣,你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准时更新~~明晚夜班无更~~   球花花!!球评论~~昨天乃们都不粗来冒泡,挥小皮鞭~~   有的姑娘说和谐内容放作者有话说里……我只想说乃们太低估了**得纯洁程度了,我连放个邮箱都被锁,还敢放作者有话里~~找灭咩~~~   ☆、36春宫乱   宁文远猛地抬眼,神色瞬息一变,并未有意料中的惊讶,而是眸色沉沉,“微臣当真是越来越不了解小主的心思了。”   苏嫣复又一笑,将那宝剑用力拔出,递过去,“你不信?”   不远处,清敏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喊,宫墙颓败,宁文远拦住她的去路,“你说的对,我所认识的嫣儿,早在入宫前的那晚就死去了…”   苏嫣苦笑,他显然曲解了话中语意。   绕过他,疾走了几步,浅浅回盼,“你如何想,便由你。”   “皇上对女人的宠爱,是有限度的,以你如今恩宠,将来诞下皇脉,安享荣华,这不是正你所苦苦追寻的,又何必生出多余的是非来?”   “那便让我试一试,皇上的底线,究竟在何处罢。”苏嫣轻语,眉眼娇柔无限,宁文远回身时,静静地阖上双目,很快便掠出了长门宫,不知何时,他记忆中的嫣儿,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苏嫣脚步细碎,桑榆紧随其后,很快就出了永巷。   才踏入凌烟阁,就见兰若已在院中来回走动,见她来了,便拧眉禀报,“小姐,方才瑶莲殿的宫人来报,林容华出事了!”   “林姐姐怎地了!”苏嫣一听便回头欲走,谁知兰若又道,“霍太医送药来了,在殿中有些时候了…”   苏嫣眉心突突直跳,就见霍玉已是一脉泰然地坐在案前,“微臣备好了蜜饯,请小主服用。”   方才走得急了,这会子她双颊微红,光洁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如玉的纤手在他眼前微微一晃,那浑然天成的风姿,霍玉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苏嫣见他已有些神乱,便娇娇起身,端了药碗递至唇边,徐徐走到窗前,就问,“这些药,都是甚么功效?”   “如微臣所言,补气养血。”霍玉仍是淡定地回话。   苏嫣不信,任何人都会有弱点,他亦如是。   她闻言低叹了,“你说的对,我的身子不争气,总不见动静了,幸得有你悉心调养,想来怀上子嗣,亦是指日可待。”   霍玉手指动了动,苏嫣变趁他分神之际,掩起衣袖,臻首一仰,手底却暗自动作。   从后面瞧去,毫无破绽。   苏嫣拿出雪帕,拭了嘴角,小脸上是强忍着苦涩的表情,“我按你说的做了,现下可以去林姐姐那里了罢。”   霍玉复又埋头整理药箱,面前人的一颦一笑皆是明艳灼人,教他不敢直面。   “林小主的体脉,也是有微臣负责。”出门前,不疾不徐地开口。   苏嫣定步嗔道,“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霍玉将腰身一弓,便答,“凡事有先后,微臣需得先看着小主您服了药,再去别的宫里。”   苏嫣听得直摇头,“竟有这样死板的人了。”   “微臣不才,德蒙小主夸奖。”霍玉跟在后头飘来了一句。   兰若本是焦急万分,竟是被他的话弄得掩袖一笑,“小姐,霍太医从哪里听出,您是在夸奖他了?”   时下,瑶莲殿已是人群聚拢,立了满院子宫人。   “苏婉仪与林容华情同姐妹,怎地现在才来?”姚贵人在台阶上立着,娉婷笔挺,语带不屑。   苏嫣并不停步,侧首答,“难道姚贵人来得早,就可见情深了?”   楚才人也从门前走下来,静静道,“林容华伤的不轻,快进去瞧瞧罢。”   苏嫣忧心忡忡,拨开人群,径直就往内室走去。   柔红的床榻上,林清清半靠着,苏嫣忙地将手递过去,她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地紧紧攥住,泪珠子就往下掉。   苏嫣仔细看去,但见她发髻微乱,嫩白的脖颈上至胸口处,血淋淋地几片伤口,十分可怖。   “林姐姐,怎地伤成这样?”如此情状下,苏嫣少不得要惺惺作态,况且林清清委实伤的不轻。   “嫣儿…方才我险些以为就见不到你了…”林清清已是哽咽,苏嫣便俯至近前儿,将她身子按住,低声问,“莫急,将情况仔细说与我听。”   林清清泪眼朦胧,可心里清明的紧,她小声道,“今日本在百灵园中逗鸟,那鹦哥定有问题…在场那么多妃嫔,却只独独啄我一人,若不是我将头面护住,只怕再无脸面见人了!”   苏嫣见她神色悲戚,隐隐有恨,便问,“林姐姐,谁同你去的?可是有甚么人来找过你?”   林清清瞥了一眼床旁,见无外人跟来,想了想,眸光一动,便道“谢宝林,她昨儿夜忽然来我这里叙话。”   苏嫣以眼色示意,林清清片刻后又道,“她倒是没说甚么,只是我见她腰间的香囊十分好闻,她便解下来送我了,是浓浓的白檀香气…”   “林姐姐可知素来气味吸引鸟兽,想来定是脱不了干系!”苏嫣心中已略知深浅,今日林清清受伤毁容,绝不是偶然得之。   她思量间,恰好瞥见枕旁那一支攒花镂空银钗,便拿起了端详,“这钗眼生,可是姐姐新得的?”   林清清捂住伤口,撑着坐起,“这是宜妃娘娘赏我的,教我好生收着,我不敢忤逆,教她落了话柄,只得日日戴在头上。”   苏嫣左右把完了,忽而使劲一扭,那金钗竟是分成两瓣来,而正如她所料,从镂空内壳中,一团乌青应声而落,沁出地,是淡淡的麻夕香气。   两人神色惧是一凛,相视间,已然明了。   “宜妃…是宜妃要害我!”林清清唇瓣哆嗦,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嫣儿,她早已容不下我,对我百般刁难,此次更是要至我于死地!”   苏嫣捻起,闻了闻,定定道,“我可断定,香囊中的白檀混了这银钗中的麻夕气味,便是吸引鸟类的最好引子,许多宫廷驯兽师,就是以此做引。”   “她们做得这样滴水不漏,我便是拿出这些,也不能证明甚么,宜妃定然会说不过是偶然罢了,陛下又岂会信我…”   林清清无望地闭上眼,苏嫣却忽而晕开了笑,“林姐姐莫急,我倒是有个法子,快寻来针线,咱们时间不多,待会子陛下过来可就来不及了。”   林清清似是明白过来,紧紧点头,忍着疼,不消片刻,苏嫣满意地道,“林姐姐可是记住了?”   林清清歪在榻上,虚弱地冲她一笑,“宜妃娘娘想来就到了。”   苏嫣便转身出了内室,果然,就听殿外通禀,宜妃、静妃前来探视,苏嫣静静坐在一旁,见那一行人花团锦簇,吴修媛、冯昭仪、杨顺常等人跟着入殿,最后头的,便是那谢宝林。   苏嫣细细捕捉着她的神态,见她目光不定,更是定了心。   “林容华伤势如何了?也怪本宫没照看好她,教那畜生伤了人。”宜妃眉眼高挑,端姿坐于上榻,话语极是刻薄。   静妃轻咳了一声,问道,“太医可是来了?先去给林妹妹治伤罢。”   霍玉徐徐从门外进来,“回静妃娘娘,微臣在此。”   静妃打量了一眼,摆手道,“进去罢,那伤势可不轻,本宫瞧着也是心疼。”   霍玉从宜妃身旁走过时,面不改色,隐藏地极好,就连苏嫣亦是寻不到丝毫破绽了。   敌友莫辨,不可轻信。   各自落座站定,唯有苏嫣不语,琳琅在旁提点道,“苏婉仪虽是心切,可也不能忘了礼数。”   苏嫣这才上前欠身,便答,“回娘娘,臣妾也觉得,当真是只有畜生才会伤了林姐姐。”   宜妃容色一动,凝住她,苏嫣似是毫无所觉,小脸上满是担忧,楚才人在旁静静听着,心下明白,这苏婉仪当真是个妙人,不着痕迹地暗自讽刺了去。   宜妃自然不可动怒,展眼又端出了架子,话锋一转,“见了你,倒教我想起来了,本宫在百灵园邀请众位姐妹逗鸟,苏婉仪好大的派头,本宫也请不动你。”   苏嫣无辜道,“并未有人告知臣妾。”见宜妃脸色不好,她非但不知收敛,反是补充道,“娘娘可是昨晚差人来的?陛下正巧在臣妾宫里呢,自然无法接见了。”   这话说地直白,谁不知苏婉仪是陛下如今的新宠,才独宠了九日,又亲自到凌烟阁去见她,情思热切,可见一斑了。   冯昭仪淡淡地一瞥,“昨晚陛下不是翻了姚贵人的牌子,怎地又去了凌烟阁?”   姚贵人在座上抚了抚衣袖,冷声道,“我虽不知为何,可陛下未到昭仪娘娘的青凉殿,倒是很有些时候了。”   冯昭仪面上挂不住,侧身道,“这宫中新旧相替,本就是如此,本宫如今已是旧人,自然不如鲜花娇艳,姚贵人凭白扯出这些,可又是从何说起了!”   那姚贵人仗着叔父屡立战功,是天子眼前的红人,自然是无所忌惮,并没将冯昭仪放在眼里,遂道,“也不尽然,论起新旧来,宜妃娘娘要比昭仪您入宫更早,可如今仍是圣眷不减。说到底,没有本事拴住陛下的心,就莫要怨得旁人了。”   冯昭仪脸上青白交替,好不难看,苏嫣皱了眉道,“林姐姐如今还伤着,姐姐们如此相争,大可挑旁的地方去了!”   姚贵人最见不得苏嫣,一想到昨晚教她占了宠,登时就讽道,“真是替林容华不值,好姐妹忙着侍奉陛下,自己却倒霉受伤,真真是不可相提并论呢。”   “都给本宫住口,”宜妃厉声一喝,众人登时安静下来,“陛下各宫皆有临幸,雨露均沾便是天家福德,后宫断不容不得你们争宠,谁若是再教本宫知晓,就别怪本宫不顾念情面。”   静妃温婉地坐在一旁,任眼前人争得再火热,她亦不为所动,仿若置身事外。   殿中十分安静,只闻得内室传了几声轻呼,想是那霍太医正在上药了。   “圣上驾到。”王忠明的声音打殿外传来,宜妃便整理仪容,率先起来迎驾,而后众人皆是紧随着,次渐行礼。   段昭凌步履沉沉,随意摆了手示意平身,就问,“清儿如何了?”   宜妃见他脸色阴沉,心知他对林清清心疼的紧,便做出心疼之态来,“回陛下,林妹妹正在内室…”   话还没说完,段昭凌已然提步就走,负手匆匆进了内帏,众人识趣地跟在门外,并不进去,就见皇上在榻前站了片刻,便执起林清清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陛下…清儿害怕…”林清清才止住的眼泪,一见到段昭凌来了,登时又涌了出来。   怀中人儿梨花带雨,那脖颈处伤痕刺目,教他心疼不已,只将她小手裹住,柔声安抚,“莫怕,朕在这里。”   林清清此刻偎在段昭凌的怀抱中,掀起水汪汪的泪眼,“清儿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尽说傻话,朕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段昭凌柔声哄劝着,珍重地将她抱住,苏嫣静静站在一旁,将他心疼焦急之态,尽收眼底。   “宜妃进来,朕有话要问你。”段昭凌压着怒气,宜妃便款款上前,拜道,“今日之事,臣妾确实有失,前来领罚。”   “朕要知晓,此事来龙去脉。”他转头,冷冷发问。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到一些关于此文的评价和建议,亦是有些迷茫,虽然我尽力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写,但还是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可能我的行文进展较慢,但是已在努力改正,也看了很多说和XX像,和XX像的,其实如果你仔细看了,就会发现其实差的挺远的~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文像任何一篇文,即便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   ----------------------------------------------------------   送更,求花花,最近霸王的妹子越来越多了。。。   ☆、37春宫乱   宜妃深深一拘礼,丝毫不见慌乱,目光轻轻掠过林清清的伤口,“回陛下,今日臣妾邀请众位姐妹在百灵园逗鸟,谁知那鹦哥竟是不听驯化,出口伤人,林妹妹受伤至此,臣妾实是愧疚。”   “百灵园的鹦哥素来听话,从未有过如此伤人之事,想来应是巧合了。”苏嫣半坐在床尾,似是自语,不经意间刻意拖长了“巧合”二字。   段昭凌不置可否,微微一倾身,“传驯兽师过来问话。”   “驯兽师管教不善,已被臣妾好生处罚了,现下只有一位女官可以过来佐证。”宜妃早已成竹在胸,谢宝林在一旁帮腔,便也过来跪着答,“宜妃娘娘秉公处事,教人新服。”   “那便传女官过来。”段昭凌眉头已见不耐,林清清忽而一声轻呼,似是扯到了伤口。   宜妃便道,“琳琅,速去通传。”   “慢着,臣妾有话要说。”苏嫣妖娆地站起,款款绕过床榻,半偎在皇上身前,娇软地开口。   段昭凌一见苏嫣,那神态便柔和了几分,将她小手握住,徐徐拉起来,“嫣儿但说无妨。”   “谁伤的人,便自然要请谁过来呢。”苏嫣抬眼,林清清便点头,“定要拿过来查明了,莫要教那鹦哥再伤及无辜。”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苏嫣伶俐,林清清可怜,配合地十分默契。   宜妃淡淡笑了,“苏妹妹说笑了,鹦哥哪里懂得甚么道理,并无用处。”   话音儿才落,但见桑榆已端了金丝笼入殿,遂深深叩首参拜。   宜妃脸上异色一晃而过,就见苏嫣半是娇嗔道,“陛下别怪臣妾私自做主,方才过来时,已命桑榆到百灵园去将鹦哥取来。”   “你为得是查明因由,朕怎地会怪你。”   说话间,苏嫣已袅袅走过去,趁众人毫无防备,一把将笼门打开,那鹦哥登时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   这一飞不打紧,在场之人皆是忙地将身子护住,那姚贵人忍不住抱怨,“苏婉仪这是作何,伤了陛下怎好!”   苏嫣却立在屋子中央,冲段昭凌浅笑,“陛下您瞧,这鹦哥听话的紧,并不会随意伤人的,是以驯兽师并无罪过。”   果然,那鹦哥环绕了几圈,便停在悬灯处,咿呀学语。   “鸟兽无常,这也不能说明甚么。”宜妃语带不屑,苏嫣又缓缓挪了步子,将帷帐一角掀开,谁料原本听话的鹦哥,登时挥动双翅,直直冲苏嫣方向冲来。   段昭凌眼疾手快,一把将苏嫣揽在怀中护住,王忠明等人已是上前护驾,殿中有片刻寂静,在睁眼,那鹦哥却死死啄住榻边小案上那一枚香囊,尖利的红嘴儿,将那布料啄地支离破碎。..   “好险…”苏嫣直拂着胸口,仍是伏在皇上怀中,那姿态当真是说不出的娇媚,教其他妃嫔瞧着,很是不顺眼。   琳琅已将女官带来,苏嫣便仰头问,“鹦哥何时对香囊如此偏好了?”   那女官利落地将鸟儿收入笼中,答,“鹦哥无从分辨事物,但于气味敏感。”   冯昭仪摸了摸腰间香囊,“怎地不来啄我的?”   女官又道,“昭仪娘娘宽心,鸟兽只对特定香味有感。”   谢宝林疑惑中夹杂着惊恐,偷偷望向宜妃,按常理来说,她送林清清的香囊中只有白檀,并不会吸引鸟类,只有与那花簪中的麻夕混合,才有功效…   “回陛下,那香囊是臣妾赠与林容华的,与臣妾腰间所佩的,一模一样。”谢宝林抢先辩解,段昭凌勾了勾手,王忠明便将那啄穗的香囊呈上,他微微凑近一闻,“白檀味重,麻夕气浅。”   女官一听,遂上前探看,“回禀陛下,白檀和麻夕为常用药引,最是吸引鸟类,如此一来,林容华受伤之事,便归咎于此了。”   谢宝林猛地抬头,“臣妾的香囊中只放了白檀!”   “难道是朕欺瞒于你了?”段昭凌将那香囊碾碎,声音冷若寒冰,谢宝林忙地叩头,“臣妾不敢…可臣妾并未想要加害于林容华!”   林清清情绪激切,撑起身子,“我与你素无恩怨,谢姐姐为何要如此下手…”   宜妃虽不知为何至此,可如今林清清得了报应,又有人替自家背了黑锅,何乐而不为?   她便正了脸色,转头喝道,“当真是糊涂,竟连这样阴损的手段也用上了。”   那谢宝林百口莫辩,瞧见宜妃那冷厉的眼色,恐惧她对谢家不利,只得打掉牙齿和血吞,哭喊着认错,“臣妾并不知道香料会有此功效,实是无心之失!”   静妃从后面徐徐过来,叹道,“即便是无心之失,可终归是酿成祸事,也算不得冤屈。”   “朕决不会姑息,纵鸟伤人不可轻恕了。”段昭凌将那香囊甩到她身前,散了满鬓皆是,好不狼狈。   那谢宝林现下只是不停抽泣,苏嫣心知宜妃拿她做靶子,可这谢宝林为虎作伥,绝技不能轻饶了。   “想来谢姐姐也是无心之失,陛下若要严厉责罚,恐重了些,臣妾倒有个两全之法。”苏嫣小手攀着段昭凌的胸襟,轻轻拂动了几下,那模样乖巧地紧,雍容妖媚似一只高雅的猫儿。   他便点头,厌恶地望向那地上之人,苏嫣眸光一转,樱唇如丹,“教谢姐姐佩上白檀和麻夕,到百灵园中走上一遭,也可抵消了罪责,臣妾倒觉得很是公允。”   苏嫣半是撒娇地望向皇上,林清清眼中盈泪,亦是了然,遂道,“嫣儿对我一片关切,陛下莫要见怪,如此责罚太重了些,臣妾心有不安。”   段昭凌轻哼一声,安抚道,“她将你伤成如此,朕倒觉得嫣儿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便去办。”   “苏婉仪,你好狠毒的心!陛下,臣妾当真是无心之失!”谢宝林死死盯住苏嫣,双目赤红,转头又求向宜妃,“求宜妃娘娘做主!”   宜妃轻轻将她的手扳开,“但凭陛下决断了,臣妾也认为该好生处罚,不然后宫威仪何在。”   眼见事态平息了,皇上自然要安抚林清清一番,静妃遂带头告退,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众人回头,待瞧清楚了,不由地定在当场,不敢移步。   而宜妃本是由琳琅扶着,略带倦意的脸容,此刻已是如纸苍白,血色全无。   一枚银钗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地,林清清秀美一蹙,“嫣儿当心,这是宜妃娘娘赏我的银钗,摔坏了可如何是好!”   “这银钗好精巧,竟是内有乾坤了!”苏嫣似是毫无知觉,捻起那掉落的殷红花瓣,拿在手上把玩,笑着递到段昭凌眼前,“陛下,这可是甚么稀罕香料,这样好闻的。”   她这一席话,教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晦涩不语,齐齐望向宜妃。   脑中嗡鸣作响,宜妃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了,只见段昭凌唇角抽动了几下,猛地将苏嫣手中事物打落在地,撩起衣摆嚯地站起,修长高大的身形压迫下来,宜妃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陛下…”   “宜妃,这该如何解释?”他抬脚将那花瓣踩住,碾碎,静妃见状连忙上前,将苏嫣拉至一旁,“快些将这藏红花丢掉,万莫要沾染了!”   苏嫣闻言小手一颤,向后猛地一缩,求助般望向皇上,娇唇颤抖,“这竟是藏红花…”   林清清已是愣住,原本泪痕未干的脸容,登时蒙上一层水雾,连连摇头,“臣妾日日佩戴,从没发觉…”   藏红花乃是后宫禁物,有落血滑胎之效,最为妃子忌讳,长期吸食,便会导致不孕。   “这银钗为东安贡品,臣妾只是顺手赏给了林容华,从不知情!”宜妃很快便稳住心神,可段昭凌却将她脸颊扳起,“贡品入库,自会严格盘查。”   “有人蓄意诬害臣妾,臣妾辩无可辩…臣妾入宫多年,陛下难道还信不过臣妾为人?”宜妃   此刻心中已然明了,方才一时大意,早该料到那香囊有异…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依你的意思,是清儿甘愿将藏红花放入,自损体脉?换做是你,可会如此!”段昭凌怒喝一声,那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   宣武帝虽生的俊美,平素对待后妃,鲜少盛怒,可他性子冷厉,帝王之尊绝不容忤逆,饶是宜妃骄横惯了,此刻也不敢逞舌。   她凝住那张和蓉妃肖似得脸,冷笑道,“昔日虞妃为陷害珍妃,不惜亲手毒害生身骨肉!后宫中尔虞我诈,人心难测…臣妾无错,臣妾冤枉!”   “宜妃娘娘若要如此说,我亦无从争辩…不想短短半日,便遭如此磨难,臣妾只求侍奉陛下,却不想生出事端来。”   对蓉妃的愧疚,对林清清的怜惜,只觉胸中意郁难平。   僵持了许久,他转身回榻,不再看她,徐徐道,“宜妃德仪有失,罚禁足一月,协理六宫之权,暂交由静妃。”   宜妃禁了足,当真是后宫前所未有之事,一时间,不知徒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和宜妃交好的妃嫔,暗自道那苏林二人蛊惑圣上,博得可怜。而素来教宜妃欺压的,自然是舒畅地出了口气儿,所谓风水轮流转,想她骄横一时,也会有阴沟翻船的一天了。   至于那藏红花到底从何而来,倒是无人关心,只要结果如此,便足矣。   据说那谢宝林硬是在百灵园关了一个时辰,出来时,衣襟都啄破了,要比林清清伤的更甚!由此可见那苏婉仪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教人分不出她到底是不经世事,还是城府太深。   但有一点无可置否,她如今的恩宠,后宫之中无人能盖过其风头。   除却林清清受伤那日,皇上留宿瑶莲殿外,其余皆是招苏婉仪侍寝,姚贵人仗着家世好,勉强能分的一二了。   听事改在萃芷宫,静妃为人谦和,由她接管六宫之权,非议无多,倒也相安。后宫里难得平静了一阵子,赵婕妤与世无争,时常同苏婉仪、林容华一处,而吴修媛同静妃走得近,新晋的小主,位份不高的,各有走动,并未生事。那姚贵人欺负碧荷,皆是习以为常了的。   时近年关,苏婉仪圣宠之下,那楚才人初次侍寝,便成为后宫中不小的风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工作加班,更新晚了一个小时,大家见谅~~   继续球花花,球评~~   ☆、38春宫乱   说起楚才人,只怕宫人们皆会思量片刻,才记起那一袭碧色身影来。   皇上从未招幸她侍寝,委实算不得稀罕。   一来,她从不与旁人结交,便是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愿做的,和她说过话的宫嫔,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二来,她资质平平,又无人引荐,论出身,有那姚贵人一枝独秀,论样貌,又有苏婉仪艳压群芳,想要博得圣眷,绝非易事。   可若单是如此,那瑶莲殿的谢宝林、崇门殿的杨顺常、温良使等人,许是还不如她,可也有过恩幸,不至于入宫数月,都不曾承沐恩泽了。   根源便出在这楚才人本身上,自打入宫第一日起,她便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教人敬而远之,且她刻意避宠,苏嫣起初便发觉了,只是不知因由。   她鲜少在皇帝面前出现,每逢过节小宴,便总是以各种因由缺席,后宫莺莺燕燕,很快就泯然众人矣。   且在苏婉仪妩媚情致的映衬下下,其他人的姿色,自是难入皇上的眼。   楚才人此次承宠,算起来,还要有苏嫣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除却坤元殿,苏嫣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姜太后的慈宁宫了。   后宫皆知,姜太后素来不喜欢妖窕的妃子,是以多年来,不论宜妃如何讨好侍奉,始终不能博得她的青睐,不过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暂且相安罢了。   又正是因此,蓉妃去后,那大殿下本应拜位份高的宫嫔为母妃,可姜太后却不放权,仍是养在慈宁宫里。   姜太后时常感叹,那蓉妃才德双全,最合她心意,去年年初时本已草拟了立后诏书,谁料会有此突变,唐家权盛,只可惜了这般温良娴淑的女子,白白赔上了性命。   想来也怪,从不亲近妃嫔的大殿下,却独独对这个妖娆多姿的苏氏十分不同,那靖文不过是个两岁孩童,苏氏可以曲艺奉承,可他的那份依赖却是做不得假的。   姜太后排布眼线,许久以来,苏氏进出慈宁宫,皆是有人暗中监察,可不论明里暗处,回禀来的消息可见,这苏婉仪确实表里如一,对大殿下极尽关怀,细微处更甚于乳娘的照拂。   实在瞧不出,那样一个娇柔稚嫩的女子,竟会有如此心意和本事。   且苏氏对姜太后供奉贴心,颇讨她欢心,最重要的是大殿下喜欢她,姜太后自然就要留着。   如今大殿下已初会学语,最教人哭笑不得的,便是他吐字最清晰的,竟是苏婉仪这三个字。   段昭凌会盟群臣,商议军情,才打策马台回殿,遂招了苏婉仪侍寝,可王忠明却说她往慈宁宫去了,两日侍奉太后,而大殿下拜了太傅,她自要照料一番才能安心。   “也罢,她有这份心意,天长日久,委实难得,就由她去罢。”段昭凌舒展在软榻上,神情略显疲倦,苏嫣能得他如此宠爱,除却花容月貌难自弃之外,那份独特的韵味是其他人不曾有过的,娇憨时柔若春水,火热时又媚骨如妖,上孝太后,下拂幼子,单这份胸襟就很是难得。   不知为何,与她一起时,那份若即若离的气息,似是相熟已久,就连心头的愧疚亦是渐渐消减了。   暮色十分,龙撵悠然往瑶莲殿的方向而去,在霍玉的调理医治下,林清清的伤势日渐好转,数日未曾见她,倒是有些记挂。   恰巧御花园近日修缮,路面不大凭证,王忠明便挑了一条近路,小径幽幽,两旁雪松林立。   段昭凌闭目养神间,忽而飘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乍一听,竟是分辨不出是何种乐器,他不禁侧耳捕捉,摆手停驾,问道,“这是甚么曲子,好生独特。”   王忠明忙地顿步,“老奴也听不出。”   就见段昭凌将玄色毛麾披上,徐徐下了撵,循着乐声走去。   柳暗花明处,但见一抹单薄的碧色,独坐于灰白的卧石之上,似要与漫天松枝竞相逐翠。   王忠明窥见皇上意味深长的神态,遂心下了然,拦下随侍宫人,站在远处。   许是闻得脚步声响,那碧裳女子瘦削的肩头动了动,猛地回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面容,正如这深冬的翠色一般,带着薄薄的凉意,疏落萧索,秀巧的鼻唇,在淡淡的日光下,别有独特的风情。   楚才人本是独自于这静林中吹埙,此处人迹罕至,鲜少有人。   不想却忽然遇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眼前人气宇不凡,俊逸挺拔,绝非等闲之辈。   怔忡间,楚才人忙地将陶埙收入怀中,整理衣衫站起,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   “你这乐器很是新奇,可否借来一观?”段昭凌望着眼前如惊鹿一般的女子,温和地笑问。   他一进,楚才人便一退,“身份有别,不便多言,先行一步了。”   她摸不清深浅,可后宫中的忌讳却也明白,男女独处,若是教人撞见,她罪责难逃。   碧色裙摆划出浅浅的弧度,像那夏日盛开的芙蕖叶,只是衣衫太过单薄了些。   “你是哪个宫里的?”段昭凌不着痕迹地挡在面前。   这一问,楚才人才回过神来,他玉发束冠,龙纹锦绣,她只在殿选时见过一回圣上,仍是隔了珠帘,从不曾一睹真容。   可依他谈吐气度,心下已是猜得七分。   “望碧轩,楚才人。”她略微施礼,清清淡淡的,段昭凌伸出左臂,将她拢在袖中的手握住,连同那陶埙一起掌在手中,见她浑身一颤,似要挣脱,才将臂力一紧,笑道,“告诉朕,你吹得是甚么?”   楚才人不知今日竟会引来皇上,遂躬身参拜,“臣妾唐突,望陛下责罚。”   “朕为何从未见过你?”段昭凌凝着她的面容,淡淡地问。   她仍是低伏着身子,不答话,段昭凌解下毛麾,顺手披在她肩头上,轻轻揽住,“穿的这样单薄,旁人还以为朕亏待了你。”   王忠明等人已抬了龙撵过来,见那楚才人立在段昭凌身旁,静握着毛麾一角,瞧不出丝毫喜态。   “挑两匹江南新贡的绫缎送到望碧轩,再教司制坊做几套合体的冬装,也一同送过去罢。”他转头对怀中人儿道,“此处寒凉,随朕回去。”   楚才人乖僻惯了,一时间无所适从,只得由他引着上轿。   “起驾,回坤元殿。”   如此这般,楚才人便与皇上同乘一撵,抬回了帝娇阁中。   顺理成章,自然是一夜恩宠,清晨时,皇上钦赐了凤鸾撵,将她送回望碧轩。   那杨顺常紧随冯昭仪之后,正要往萃芷宫去请安,路途上,正与那凤鸾撵遇上。   “昨儿,难道不是苏婉仪侍寝么?怎地往这条路上走得?”冯昭仪微微挑开珠帘,惜春便上前探了,答,“昭仪娘娘不知,昨晚是楚才人侍寝。”   冯昭仪想了想,杨顺常的小轿也跟了上来,“娘娘可还记得长秋台时,替苏婉仪说话之人?”   此时,凤鸾撵已然停住,小侍上前依礼拜见了,自是要让行,不料那楚才人忽而出声儿,“怎地还不走?”   冯昭仪细眉微颦,“如今的妃嫔竟是愈发有本事了,可见有了陛下的恩宠,自然是甚么都不怕的,难怪宜妃也会栽在苏婉仪手里头。”   杨顺常便答,“到底是尊卑有别。”   冯昭仪摆摆手,示意起轿,“想来她们凌驾于本宫之上,也是迟早的事了,位份还不是陛下给的。”   与凤鸾撵擦身而过的瞬间,冯昭仪从珠帘中瞧见一张寡淡的脸,就连承恩的艳色也被掩盖在双颊的苍白中去了,没有半分喜态,倒有几分倔强之色。   后宫之中,这楚才人委实是个异数。   翌日,就有宫嫔到望碧轩走动,谁知皆是被楚才人冷拒了回来。   如此一来,她更坐实了个乖张骄纵的名号,那一场松林偶遇,便被杜撰成勾引圣上的风流韵事。   慈宁宫的后殿七舍,皆为大殿下寝宫,冬日的天空格外高远,苏嫣携了亲手蒸煮的八宝糯米团,方走进庭院,就见那明黄的小身影正蹒跚地在草地上练步,而宁文远就在一旁以剑柄撑地,素来不羁的俊容上,难得带了柔和的笑意,时而指点着,乳娘并一众内侍,围在一旁看守。   “宁右使每隔三日,便会来辅导殿下学步。”桑榆在旁提点,苏嫣浅浅点头,莲步轻移,“大殿下近日安好?累了半日,尝尝我这糕点罢。”   乳娘恭敬地接过食盒,紫烟、朱砂等小婢牵着靖文过来,宁文远顿了片刻,才款款起身,归剑入鞘。   “苏婉仪!”靖文软小的身子步态不稳,径直便扑进她怀中去,苏嫣心中甜蜜难复,便将他举起,原地转着圈子逗他开心。   只见庭中少女姿容绝丽,芙蓉裙在风中绽放如莲,隐隐露出娇红的两点鞋尖,与那小人儿笑作一团,纯真如孩童一般洁净。   “小主来得正巧,大殿下已不用宫人搀扶,便可行步。”宁文远转手递过裹布,苏嫣并不瞧他,仍是笑着在靖儿的小脸上蹭了蹭,接过紫烟手中的软锦,仔细替靖儿拭面,随口答,“有劳宁右使照拂,陛下自是满意。”   “小主可否借一步说话,微臣有事相禀。”宁文远提高了声线,苏嫣手中停顿,便将靖儿放下,“陛下正话要我问你,到后舍去罢。”   宫人们见苏婉仪同太傅说话,并不为奇,桑榆随乳娘到厨房上备饭,苏嫣脚步轻快地转到回廊下。   她回身,宁文远已然倚在抱柱上,欺身道,“陛下正暗查沈家,牵涉绝不仅是现下一案,风使司亦有掌控,你莫要妄自行事。”   苏嫣轻飘地望向远处,清淡地问,“可有诬陷唐家的证据,朱紫和上官两臣可有查访?”   “嫣儿,”宁文远将手臂撑在墙壁间,眸色愈浓,“我已命人看护清敏动向,可唐家之事,我劝你尽快收手,于你并无好处。”   “而若牵涉唐门,自然是神仙也救不了…”苏嫣声音低沉,带着丝丝魅惑,眉眼流转,“只有他沈家倾覆,我父亲的晋升之路才会顺畅无阻,而不是官居四品,做一个兵部郎中的闲职。”   宁文远张口,却无从辩驳,“嫣儿,师傅只愿你在宫中平安无虞。”   “可我却要保苏氏一门,荣华昌盛。”苏嫣抬眸,宁文远只目光复杂地凝住她,气息渐渐逼近,“好,我答应你便是。”   此刻情景,却有种隐隐的情愫流转,虽是四下无人,可苏嫣知道,隔墙有耳,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万不可有任何逾越之举。   “我该回去了,靖文还在院中。”苏嫣朱唇微启,后仰着脖颈,恰将那一片白嫩现于眼前,宁文远低下头,惊地苏嫣一窒,他却停在离颈窝三寸之处,轻吐道,“下次再来时,记得将香囊取下,气味极易暴露行迹。”   苏嫣反手扣住木柱,从他桎梏中挣脱,很快便恢复常态,腰身袅袅,便往院中走去。   岂料那靖文本在回廊上坐着,紫烟转身去取汤碗,只是一霎,靖文似瞧见了苏嫣过来,便摇晃着往廊下扑了过来。   苏嫣尖声一呼,疾跑了数步,顾不得那回廊离地几尺有余,便倾身扑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只闻得宫人们起伏的惊叫声四下传来,将靖文牢牢裹在怀中,苏嫣索性将双目一闭。   可预想中的跌跤并未道来,她张开眼,却落入一个温厚的胸膛中去。   宁文远纵身跃起,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将她们二人接入怀中,几个旋身之下,依靠梁柱的撑力,才定住身形。   “殿下!”紫烟、朱砂等人惊地冷汗直流,忙地跑过来,苏嫣娇小的身子窝在他怀抱里,惊魂甫定,只见靖文正冲着她眨眼,这才长出了口气儿。   “小主可有伤着?”桑榆从厨房赶来,被那惊魂一幕吓得不轻。   “小主下回万不可如此莽撞。”宁文远皱眉道,可手上却不愿松下,宫人们侧目瞧着,这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   只是一念闪过,便觉不妥。   苏嫣发觉这姿势太过暧昧,几缕青丝还散在他衣襟上,忙地挣扎着下地,宁文远蹲□,将她裙边沾染的枯草剔去,她不自觉地往后一挪,面颊隐隐地烧了起来。   正当此惊险之时,就听殿门外传来清朗的声音,“如此看来,朕来得很是凑巧,宁卿和嫣儿都在。”   苏嫣心中一沉,娇颜徐徐回盼,那段昭凌长袍迎风,正立在门槛处。   作者有话要说:灰来送更啦~~~   看到很多姑娘说望了楚才人是谁了~~T T   JQ神马的,不要太猛烈哦~~   花花啊,望眼欲穿!霸王的孩纸伤不起- -   ☆、39春宫乱   “陛下!方才吓死臣妾了!”泪痕渐渐落下,苏嫣眉眼一红,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真真是教人瞧不出丝毫破绽,索性就来一个先发制人。   许多时候,女人的眼泪,要比任何语言都要有杀伤力,皇帝也是男人,自然不会例外。   段昭凌定步走过去,大摆一挥,便将她揽入怀中,苏嫣却哭地愈发厉害,娇柔的身子窝在他胸膛里,反手紧紧将他抱住,半是撒娇。   “莫怕,靖儿无事,你也该当心些,怎地还似个孩子一般的。”段昭凌噙着宠溺的笑意,方才那一丝不悦,被她此刻的情态惹得无法,不停地抚弄着宽慰。   苏嫣哭红的小脸从他怀中探出,梨花带雨,便道,“若不是宁右使在,只怕来得可就是霍太医了。”   段昭凌轻轻捏了她的鼻尖,“这会子知道害怕了。”   “臣妾摔着,多不过是养上一阵子罢了,可靖儿还小,若是出了丝毫差错,教臣妾如何忍心…”   “难怪后宫之中,靖儿只与你亲近,孩童无欺,却比朕的判断还要作数了。”   苏嫣便将靖儿抱过来,段昭凌拥着这母子二人,恍惚间微微失神,这感觉为何会十分熟悉?   他转头道,“宁卿护驾有功,朕都记得。”   苏嫣再不去瞧他,只一心放在靖儿身上,宁文远亦是心惊不已,幸得陛下并未追究,否则嫣儿难逃责罚。   “微臣身为殿下太傅,本是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他欠身一拱手,深深埋头,院中寂静了片刻,三人各怀心思。   焦灼之际,却听段昭凌淡淡开了口,“朕没有错看了你,今日辛苦,先退下罢。”   苏嫣暗自松了口气儿,才发觉手心里已是沁出了冷汗。   姜太后见皇帝来了,便放下佛经,道,“皇帝今日可是得了空,靖儿念叨父皇许多日子了。”   段昭凌落座,苏嫣便识趣地坐到下位,仍是抱着靖儿,低眉顺眼地,教姜太后瞧着很是舒服。   “儿臣政务繁忙,实是脱不开身子,听闻母后头风发作,可有好些了?”   姜太后揉了揉眉心,“多亏有苏婉仪的偏方儿,哀家好多了。”   段昭凌赞许地望了苏嫣一眼,便道,“母后无恙便好,回头教嫣儿将方子记下,交给胡太医,以备不时之需了。”   苏嫣遂甜甜笑答,“仍是在家中时,母亲时常受头风折磨,臣妾遂研究那药方子,得出了这么个偏方,不想太后娘娘一用便见效,真真是身子骨健朗,百病不侵了。”   姜太后偏头道,“你有这份孝心,委实难得。”   苏嫣心知太后夸赞不过是表面功夫,遂岔开了话题,不经意地晃着靖儿轻柔道,“靖儿不怕,以后再不会摔着了…”   姜太后敏锐,一听便问,“甚么摔着了?”   苏嫣一惊,忙地将目光投向段昭凌,他便摆手将她唤来同坐,苏嫣这才委屈地开口,“太后娘娘不知,方才若不是宁右使出手及时,只怕靖儿便不能安然无恙了的。”   这靖文是如今皇室唯一血脉,姜太后自然宝贝的紧了,“乳娘和宫人们都作何去了,岂容的这般大意之事!”   苏嫣心中已然算计好了,这紫烟、朱砂二人与她并不亲近,且待靖文不甚亲厚,她早已容不下了,恰好借此之际除去,倒是干净。   “紫烟和朱砂正忙着其他事情,不能□…”苏嫣说的轻巧,处处替她们说情,姜太后蹙眉道,“如此粗心,留你们二人何用?趁早打发到杂役宫去了,也省得日后再出大错。”   紫烟和朱砂跪地求饶,苏嫣亦是帮腔儿,“想来她们不是故意,太后娘娘息怒!”   段昭凌将她一揽,沉声道,“母后说得对,朕也有此意。”   苏嫣目光浅浅掠过地上二人,又低头不语,待姜太后处理完毕,才缓缓开口,“上回靖儿发热,见那芸儿刨冰替靖儿降温,后来将双手都磨破了,好在太医及时赶来,亦是赞许,幸得她处理及时,才不致延缓了病情的。”   “芸儿这丫头是个实心眼的,这些年来很是妥帖,那便教她顶上空缺,贴身照料靖儿起居罢。”   芸儿忙地上前谢恩,苏嫣眉心微动,那芸儿遂会了意,深深伏在地面上磕了头,道,“奴婢定不负太后娘娘垂怜,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   这后宫里红粉佳人如过眼云烟,女人耍起狠来,要比朝堂上更厉害三分,是以脂粉堆里从不缺少是非。   永福殿的婢子失手摔了陛下御赐的观音玉瓶,因着惧怕姚贵人责罚,私自埋在枯井里,原以为就此瞒过,不想那姚贵人见丢了东西,便大动干戈,永福殿上下不得安生。   后来由小内侍举报,遂将那婢子抓了出来,姚贵人怒意难平,教她在石阶上跪了两天三夜,不许进食饮水,不想一场冬雨降临,饥寒交迫,那婢子在第三日晚间,竟是活生生饿死在了大殿外头,晨起时,那汪全发现她全身僵硬,便教人给抬下去埋了。   姚贵人素来心狠,对下人从不留情,这却不是头一回了,上此那小内侍堪堪留了半条命,如今已发配到杂役宫去。   她恃宠而骄,又有家世为依靠,自然是骄横一时,后宫中人颇有微言,只可惜谁也不愿挑明了,到底是她自己宫里头的私事,外人说说便罢,怎好插手的。   这一次却不知怎地,教人告到了静妃那里,静妃虽是性子柔和,可总归是主管六宫事宜,此事太过张扬了些,她自不可袖手旁观。   那姚贵人回来后,一心怀疑是碧荷告了秘,遂百般刁难,有回苏嫣往赵婕妤宫里去时,在永巷遇见了碧荷,见她提了重重的一摞书册,一问之下,原是那姚贵人教她抬到去的。   苏嫣在小撵中不平道,“怎地能差你做此等下人做活,你与她皆是妃嫔,我带你去静妃娘娘那里评理去!”   碧荷一听遂慌忙道,“苏婉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姚贵人不过是教我帮个忙罢了…”   苏嫣轻声一叹,拉着她同坐撵上,将她送至,“入宫时,我头一个见你,本想咱们同住一宫,相互照拂,日后你若有甚么难处,大可寻我,虽是帮不上多少,总归有个照应了。”   那碧荷素来受姚贵人欺压,见苏嫣如此待她,心中又岂能不感激,自然是将她认作极好的人了。   小撵从返回赵婕妤宫中时,苏嫣轻轻掀开纱帘下轿,静静凝着前方,淡淡道,“那宫人的嘴巴可是封严实了?”   兰若会意上前,“都按小姐的吩咐,那宫人有白拿的银子,怎会不愿多说一句呢?”   苏嫣又点头,“现下如何了?”   “私偷宫中银钱,教黄公公处置了,若是还没死,那便是打发到长门宫去了。”   苏嫣幼嫩的脸容上旋即绽了一抹艳丽的笑,再回头又是如花娇艳,“芳名殿冷清了许久,是时候该热闹一些了。”   当晚,苏嫣身子不适,赵婕妤宫里久违地迎来了皇上。   此事还未平息,又有宫女与内侍私会,教人告发了。   深宫内苑,宫女与太监对食,委实算不得稀罕,可此次事发的地点,却很有些耐人寻味,竟是那楚才人的望碧轩。   皇上本就对楚才人那冷清的性子十分包容,没料到事发之后,非但没有大加处置,倒是又在望碧轩留宿了一晚。   天心难测,便是这个道理了,真真是陪了宫女又折了圣宠,不知那幕后之人,作何想法了。   苏嫣自然不屑于此等低劣之法,在瑶莲殿时,偶然同林清清说起,便道那人委实白白浪费了心思,可林清清却对此并不感兴趣,不过草草应了几句作罢。   许是因着殿选时的遭遇,她始终对那楚才人存了份心思,可苏嫣瞧得出来,她的反应有些异样。   没坐多久,她便告辞了,半路上想起将小扇落在瑶莲殿中,走到殿门外时,却听见雨溪劝道,“小主不必灰心,这次虽没能治了她的罪,只怪她时运太好…”   苏嫣叩门的手,静静缩了回去,良久,林清清飘忽的声音才传出,“那样的蒲柳之姿,当真是她的造化。”   --   宜妃禁足之期虽是过去,可圣宠却大不如前了,因着藏红花之事,皇上念在他父亲的情面上,仍是替她保留了妃位,已是恩典。   位份虽在,却并没将六宫之权教回她,这其中的门道,很是耐人寻味。   元日将要来临,这便意味着册封大殿将行在即。   每年元日过后的第七日,便是皇帝大赦天下,分封群臣之时,后宫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打开国时便形成的祖训,妃嫔侍奉天子有功,得了圣宠自然就鸡犬升天,即便是得不了宠爱,只要并无过错,也可晋封些许位份,聊以慰藉。   而这分封大典之前,便是各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了,邀宠手段层出不穷,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留住皇上。   可今年却是白费力气,皇上往返于坤元殿和凌烟阁之间,鲜少有兴致到别的宫里头,不过是按例到各宫走走,除却静妃、姚贵人、林容华和楚才人,就连留宿也省得了。   冬日渐深,大寒才过,京城便落了雪。   瑞雪兆丰年,自是大吉之兆,皇帝于长乐宫西苑亲设小宴,邀了几位入眼的妃嫔作陪,一同饮酒赏雪品梅。   姚贵人披了蝉翼斗篷早早地就到了,捡了个靠近圣驾的位置坐了,林清清亦是不遑多让,陪在左侧,那楚才人、赵婕妤皆是离得远些。   待到酒宴摆上,段昭凌右侧的位置仍是空着,众芳拱月时,苏嫣却是迟迟不来。   林清清见皇上心神不定,时不时向远处张望,虽是并未言明,可端的是候着苏嫣。   乐师舞姬在场外候了许久,他始终不下旨开宴,那舞姬为着身姿窈窕,在雪中穿的极少,过了一会子,竟是有人冻得晕了过去。   可段昭凌仍是丝毫不在意,给众位妃子赐了茶,便继续等着。   那姚贵人见如此情状,便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如先开了宴,众位姐妹们都等着呢。”   段昭凌微眯了眸子,“嫣儿一早就说了要赏梅,朕岂能辜负了她去?”   那姚贵人听他如此偏宠,只得忍气儿回了座,这一来,谁也不敢再上前理论。   一盏茶凉的功夫,雪中本就是寂静无声,忽而从梅林中飘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众人皆是装作未闻,而段昭凌却已然起了身,林清清忙地替他披上毛麾,顺从地跟了过去。   清冽的梅香,夹杂着少女纯然的娇笑,只是听着,就有说不尽的韵味儿。   拨开丛丛梅枝,抬眼望去,那梅花环绕的一片雪地之上,一袭水红色身影艳艳夺目。   “瞧你可追的上我!”那少女裙摆飞扬,在洁白的雪地上轻盈如兔,灿烂的笑颜如三月桃花般明媚,只见她与婢子追逐笑闹着,时不时回盼,掬起一捧白雪泼去。   仿佛一幕最精致的画卷,那浑然不知的娇憨情态,和举手投足间的风流媚姿,皆是教人移不开视线。   段昭凌凝眸,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林清清静静望着苏嫣与兰若嬉闹追逐,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嫣顽闹了这会子,双颊晕红,如两团云霞,才洒了兰若一身的雪沫子,便提着裙摆往林中跑去。   嬉笑着,没跑出多远,便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苏嫣惊慌失措地抬头,一双如水的娇眸,正望见那柔情浓浓的俊颜。   她还未回过神来,段昭凌已将她腰身圈紧,抵住她额心,浅浅一啄,“这是朕所见过的,最动人的舞姿。”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来啦!!   某繁森森忏悔~本想着更文固定时间,可是总是多事,不能按时,大家见谅哈~~晋小受又抽了,真替他菊花担忧啊 望天……   更了N次了……这是要闹哪样~!摔   --------------   下周要准备忙着结婚事宜,可能会更得少一些,不过十一会有补偿哟~~~   女人对婚纱神马的,真是天生嗅觉灵敏啊╭(╯3╰)╮   花花在哪里~~~!   不霸王的孩纸天天穿婚纱~~~\(≧▽≦)/~   ☆、40春宫乱   “段郎休要取笑我…哪里比得了姐姐们的舞姿呢?”苏嫣经雪气儿晕红的小脸上,媚眼如丝,忙得将双颊握住,若即若离地躲避着他的亲昵。   段昭凌伏在她的耳畔道:“君无戏言,倒是你背着朕在此处顽乐,该当何罪,嗯?”   苏嫣灵眸转了转,遂道:“有众位姐姐们陪着段郎,又有歌舞助兴,想来你也不需要嫣儿陪了的…”   箍住她纤腰的手臂一紧,他便扬眉道:“谁都可以少得,只有你不可。”   苏嫣微垂了头,往他怀中深处靠去,只笑却不言语,段昭凌瞧着他乖巧的模样,心情大好,“那你便再去为朕舞一支罢。”   “如此,段郎便要先许我一事才好。”苏嫣撒娇似的,眨了眨眼眸,朱唇微微开合,妩媚得浑然不觉。   段昭凌美人在怀,美景在望,很是满足,便将她半落的狐裘小披紧了紧,“嫣儿但说无妨,便是要那星辰明月,朕也能摘给你。”   苏嫣狡黠一笑,便踮起脚尖,瞟见远处那一行人隐晦的神色,遂愈发肆意。   梅林中姚贵人等一众宫嫔皆是瞧得清明,苏婉仪生得狐媚,竟在圣驾前如此大胆,而皇上非但不恼,反是甚为畅快,与她耳鬓厮磨,浑然忘情。   “嫣儿要段郎也跳一支便是。”丰唇的菱唇,轻轻掠过他的鬓角,温热的气息如同一只小手,轻挠着心尖。   段昭凌朗朗一笑,顺势将她掌住,双手忽而探到要上三寸,猛地一阵弄,“嫣儿如今愈发顽淘,竟是将朕也一并打趣了。”   苏嫣轻痒难耐,咯咯笑得不止,往一旁躲闪着,娇呼连连,“段郎饶命,再不敢了…”   嬉笑追逐间,梅林中丽影动人,一脉春意盎然。   苏嫣跑的累了,便攀在他胸膛,嗔道:“嫣儿不喜欢被人瞧着,段郎将他们打发走罢,嫣儿就跳给你一人看。”   段昭凌爱怜地抚落她肩头的碎雪,转手折下一枝红梅花儿,轻柔地替她绾上,便招手示意。   王忠明提了步子过来,行了礼,就听他道:“传朕旨意,其余人皆回阁中赏歌舞,朕就在此地,留苏婉仪伴驾便可。”   苏嫣便探出头来,甜生生地说,“有劳王公公,别让姐姐们久等了。”   王忠明便答:“苏小主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展眼间,梅林中寂静如初,段昭凌坐于卧石之上,苏嫣便将披风的系带一拉,狐裘应声而落。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如画的倩影,广袖束腰月荷裙上绣着朵朵红梅,白底艳色,同周天梅雪交相辉映,苏嫣腰身袅娜,轻轻一转,登时便如梅花纷落,飘逸灵动,当真是极致的艳丽。   段昭凌沉醉在眼前佳人无双的绝代风华中,眼底一片温润。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琴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舞步轻旋,恍如漫天梅花盛放,日幽香阵阵中,只见苏嫣罗袖轻分,轻声唱起了曲。   若四月黄莺出谷,那音色柔软甜嫩,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在这温柔乡中。   美人身姿如燕,舞步如莲,腰身柔婉似一枝妩媚的春柳,拂风而来。凄艳的曲调渐渐高扬,苏嫣步步踏歌,朝段昭凌的方向飘来。   掩袖翘腰,半面娇容从袖提中现出,带起春波流转。   段昭凌痴醉中,长臂一舒,便将她拉至怀中,苏嫣顺势一倒,恰卧坐于他腿面上。   “潇湘神女在天有灵,若是见了你亦会羞得再不见人了。”他撩动着散落的发丝,凝着那娇美的玉容,声声赞叹。   苏嫣便勾住他脖子,唱道:“瑶琴有怨思中来,潇湘夜月了无痕…”   语意眷恋,似诉说情忠,段昭凌怎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情谊,愈发感怀,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小脸,深深将那红唇含入口中。   雪落梅飘,寒风亦遮不住如火的情念,他品尝着那香甜的滋味,愈发深入,撬开贝齿,追逐着那嫩滑的丁香小舌。   “嫣儿喜欢靖儿,请段郎允我照拂靖儿,我自知位份低微,无权抚养皇子…只求能时常见到他,便再无他求了。”   他身躯微微一震,心底那柔软的地方隐隐一动,便道,“好…”   见段昭凌已是动情,难以察觉地冷意,从她眸色深处掠过,苏嫣转头,张口含住一片掉落的花瓣噙在唇边,妖艳间风情万种,引诱男人步步上钩。   她还未动作,段昭凌已先一步吮上那梅瓣,辗转间灵舌搅动,纠缠不休,满足的低叹隐隐从喉中传出…   苏嫣的温柔乡,便有教男人醉生梦死的本事,仿佛与生俱来。   却说这厢,王忠明传了圣旨,那姚贵人再是不服气,也只得甩了帕子打前走去。   水阁中歌舞又起,而正中龙榻上却空荡荡的,皇上和苏婉仪独自言欢,谁也说不得。   只得忍下佯作若无其事的听曲儿,小婢将果品暖茶端来,先递了一杯给赵婕妤,而后是姚贵人,林容华等,按位份而定。   那姚贵人眉眼轻转,很有些不满,遂将茶盅一搁,那声响不大不小,见众人侧目,她便扬起唇角道:“那苏婉仪无故不来,饶是静妃娘娘不在,也太不将咱们放于眼中了,仗着陛下宠着,当真就恃宠而骄了,依我看,实是太纵了她。”   赵婕妤淡淡拭了拭嘴角,不急不徐地开口:“姚贵人此话差矣,这宫中礼法本就以陛下为尊,陛下宠着谁,却断没有咱们插言的道理,姐们们共侍一君,原该尽心而为。”   姚贵人闻言却笑了几声,身子往前一倾,道:“那是当然,好妹妹得了宠,自己也能跟着沾沾福气,也难为了数十日伺奉一回皇上,不尽心岂不辜负了。”   奏乐忽而停止,赵婕妤面上仍是无波澜,倒是入宫已久,很是稳妥,“至少本分侍奉皇上,问心无愧,也不会因着家族权势,功过胜输来敷衍我,这便足以。”   林清清本是满心念着皇上,无心赏舞,奈何姚贵人太过张扬,而赵婕妤不动声色间便教她吃了暗亏,不禁望过去。   那姚贵人横眉一蹙,气的将要站起,却叫梅青劝下了,她便命人将茶果撤下,提高了声线,“也总好过那些徒有虚名的宫嫔,眼睁睁看着姐妹得宠,啧啧,那滋味定是十分受用的。”   这话却不单单是指向赵婕妤了,林清清嚼了口荔枝,抬嘴道:“姚贵人虽是出自名门,可终归不能乱了尊卑,到底是在宫中,不比自家。”   姚贵人紫纱长缎裙铺在榻上,神态雍容,派头很足,而林清清依旧淡雅如兰,暗青色织锦短袄,很是清丽。   “方才忘了说,林容华初入宫时,可是陛下最中意的,如今怎地教人比下去了,嘴上逞强,心中可真是五味杂陈呢。”   林清清平素里便受了她的气,不想此次他竟这般咄咄逼人,他素不善于人斗嘴,直面上红红白白地好不难堪,赵婕妤缓缓从座上起身,环顾道:“姚贵人也该收敛些,今儿咱们是一处赏乐,若有抱怨,大可去说与陛下听。”   姚贵人亦不示弱,“不知何时轮到赵婕妤管理这后宫事务了的。”   “我虽无权利,但在场众位,我入宫最早,既然陛下不在,自然该我主持局面,姚贵人也别忘了,到底是长你些许,该有的礼数莫要丢下了。”   句句在理,那姚贵人也无话可驳,仍是低声讽道:“如今拿位份压人,还不知日后如何了。”   “日后如何,那自然是日后的事情了,不劳姚贵人费心。”赵婕妤遂仪态大方地提了摆袖,冲侍者吩咐,“陛下原来如何安排的,便按规矩来,别教冷了场子,歌姬乐师等了有些时辰了,赶紧上场罢。”   王忠明心下颇是赞许,这赵婕妤虽是不争名利,却顾全大局,很是体面,遂领了旨意,“便依赵婕妤的意思。”   纷争渐渐平息,正是那舞姬广袖回旋间,但见许久不言的楚才人从坐上站起,淡淡道,“既然陛下不在,歌舞也赏了,臣妾便先告辞回宫去了。”   楚人性情乖僻,而皇上似多有包容,众人皆是识趣不愿惹她,姚贵人拿眼斜了斜,自语道:“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说与不说何必惺惺作态?”   “走便是走,留便是留,又何有惺惺作态之说?做与谁看?又说与谁听了?”楚才人丝毫不买她的账,只冲赵婕妤行了礼,“臣妾告退,若是陛下怪罪,臣妾一人领罚便是。”   姚贵人本是想讨好皇上,谁料皇上一心放在苏嫣身上,根本连面儿也见不着,又平白受了气,心下好不堵得慌,咽了儿口冷茶,闷闷不语。   林清清状似十分投入地观舞,心里却反复思量,不经意地抬头,不由地一愣,那阁外回廊下正走来一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宜妃。   想着上回将计就计之事,不免有些忐忑,可宜妃却只候在外面,而王忠明眼尖儿,忙地领了小侍往梅林中去了。   虽是远远瞧着,宜妃的形貌仍是教人心存畏惧,便是如今圣宠不复,可那份气势不减当初了。   “嫣儿冷,莫在此处…”苏嫣娇声软语,任凭段昭凌埋首于香颈之中,衣襟开了几枚玉扣,白嫩的酥胸裹在细沙下,诱人至极。   男人的情致已被勾起,借着白雪红梅,风光旖旎,自是更添兴意,“片刻就好。”他流连于香滑的肌肤上,爱怜不已,苏嫣仰头,乌发几缕散落,凌乱中媚惑深浓。   见他如此,苏嫣便抵住双臂,嗔道:“段郎,咱们到屋里去罢,嫣儿坐不稳了。”   段昭凌望了望她气息不稳的模样,便笑道:“铜雀台便在不远处,正共此良辰。”   苏嫣被他抱起,娇羞地埋头道:“若是教人瞧见了怎好…”   段昭凌方要开口,就见王忠明匆匆赶来,他深深垂首,“回陛下,宜妃娘娘,在外求见。”   此话一出,段昭凌的步子果然顿住,他冷落宜妃许久,便是禁足解了,也未曾招寝。   苏嫣见他犹豫分神,道:“段郎从前同宜妃娘娘一起相处那样久,嫣儿这会子才和段郎相聚,不愿意教旁人打扰了去。”   沉默片刻,段昭凌柔声哄着:“就依你了,今日朕谁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婚纱照终于拍完了~~好累~~   这几天悲催的角膜炎又犯了……眼睛各种难受啊,都是写到本子上,然后老公帮忙打字。。。然后再发表。。   好苦逼哇!   身残志坚有木有!!~~~~~   飘来更文,例行打滚求评论 球花花 求包养~~~   不留言的霸王花儿们,乃们忍心嘛,忍心嘛~   ☆、41春宫乱   梅林深处,幽静渐渐辟开,这处景致,上一世她却是从未到过。   柳暗花明间,苏嫣靠在他肩头,抬眸望去。   铜雀春深。   四枚流云题字篆刻其上,很有风流的韵味儿,虽说是台,却并不似长秋台那般,观其形状,称为行宫更为妥帖了。   “不知这铜雀台中,可有江南二乔般绝色女子了?”苏嫣站稳步子,静立,酥手拢于袖中。   段昭凌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在她唇上轻啄,“嫣儿随朕进去,这铜雀台便不枉得名了。”   期许的神色挂在脸容上,她亦步亦趋地随后款款,初入殿门很是窄小,与寻常宫舍无异,可随着深入,却是内有乾坤,四下皆是陌生宫人,一股肃杀而沉郁的气息弥漫开来。   殿内陈设全然不似宫名那般旖旎,自打头一步踏进来,苏嫣便敏锐地察觉了此中别样的意味。   “段郎,这里为何如此肃静…”苏嫣小手欲往回抽,却被他进一步握住。   那张徐徐回转的脸容上,缱绻之意荡然无存,仿若方才那动情的欢愉,从不曾有过。   上一刻还是贪恋美色的沉溺,这一刻却已是清明锐利的静默。   温存一扫而空,那冰冷深沉的星眸,定定将她凝住,“今日水阁小宴,你于铜雀台伴驾侍寝,酉时回凌烟阁。”   周身凛冽的气质,这样的他,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至尊帝王!   苏嫣稳住心神,仍是一脉纯真,段昭凌隐在俊眉下得眸子,温润下却是暗涌浮动,瞧不见底。   “嫣儿本就是陪段郎来此,姐姐们皆是亲眼瞧见的,只怕莫要怨我才是。”   段昭凌敛起神色,浅浅执起她的手,“春光大好,温柔乡教人沉醉,朕最喜欢你这样纯净的性子,与她们自是不同。”   如同前世冷宫中,那般刺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腾而起,她扯开樱唇,笑答,“段郎说甚么,嫣儿都信得过。”   宫道漫长,苏嫣虽是由他牵着,却无丝毫暖意,她怎能忘了,这后宫中女人所能算计的,皇上自然更高一筹!   “嫣儿有些乏了,到内帏等着段郎可好?”苏嫣娇嗔婉转,不动声色地转头环顾,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并未乱了阵脚。   段昭凌依旧不语,直到转过一阕高高的屏风,其后厅阁随之现出,而更教她讶异地,是这不大的地方儿,竟是足足站着数人,皆是常服打扮,见他们来了,便齐齐参拜,“微臣见过陛下!”   段昭凌微微摆手,“此处不必多礼,教你们久候了。”   “这位便是苏婉仪。”说话之人,垂首立在一旁,竟是王忠明…   他不是在水阁中,怎地短短片刻,就到了此地!   苏嫣还来不及思量,便听,“参见苏小主。”   她眉眼娇柔,疾速扫过去,一看之下,已明白了七分,列下面孔绝不陌生,封国侯白玉常、监台御史冯德昌、中书令李大人、礼部、吏部二省尚书郎等人分列其后,掠过人群末,那一抹青衫时,苏嫣不由地微微一顿,旋即淡然地福了身儿,以示见过。   “你与父亲久日未见,朕便准你们父女二人小聚片刻。”   苏复这才缓缓上前,深深拘礼,“微臣见过小主。”   此情此景之下,众目睽睽,她若是说错一句话,后果不堪设想。   苏嫣并不移步,只是嫣然一笑,如三月春花儿,教在场群臣亦是心下一凛。   “父亲为陛下分忧本是臣子应当,臣妾在宫中安好,并无要谈之事。”   苏复心中暗赞,女儿入宫后,果然心思沉稳了许多。   片刻,厅中无人做声,终是听段昭凌沉声道,“既然无事,你便去内室,候着朕。”   “殿中风凉,原该添些炭火,陛下批阅折子,莫要太过劳神,臣妾告退。”苏嫣施施然行礼,鬓间飞凤玉瑶流光潋滟,当真是容色绝丽,临走时眷恋无限地回眸一盼,段昭凌脸色渐软,回予一抹赞许的笑意。   木屏徐徐掩上的瞬间,苏嫣只觉紧绷的心弦随之松下,由宫婢引入内室时,双腿竟是有些虚软。   此乃密会,绝非贪欢,而这铜雀台更是非顽乐之地,凭她所见,今日列会之人,定是与如今朝堂上风头正劲的沈尚书脱不了干系!   如此隐秘,段昭凌想是筹谋已久,每一步都教他算了清楚,自家当真是陪他演了出好戏。   今日一过,后宫中只会说苏婉仪惑主,断不会有人想到另有乾坤。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如此一来,便是将自家推至风口浪尖之上!   而苏复此行,她猜不透用意,不知是招用,还是怀柔之策。   但她清明得紧,段昭凌一石二鸟,即掩了后宫耳目,又不着痕迹地封了她的口,谁敢以全族性命唐突玩笑?   苏嫣静静陷在软榻中,不觉手心冷汗如流。   这个男人心思之深沉,绝非自家可以想见,粉拳将方枕压出深深的皱褶,她独自冷笑,笑地肆意。   为了他的皇权江山,不择手段,宁可牺牲天下人,帝王心术,情字绝不会算计在内。   “小主,陛下吩咐,教奴婢送您回宫。”   粉裙小婢不知何时从门外走来,苏嫣端出了笑意,“陛下还说了甚么?”   “有专人护送,小主请随奴婢来。”小婢子口风很严,苏嫣一路分开帐幔,行至一处铜镜前,那婢子将壁画轻轻一卷,木门应声而开。   花白的雪光映进来,而雪地上便束身立着一人。   “这是甚么意思?”苏嫣佯作不解地问,宁文远遂上前拱手,“微臣送小主回殿。”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候着陛下,宁右使请回。”苏嫣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宁文远在雪中岿然不动,她便翩然回身,任凭那婢子在后头轻唤,她疾着步子,一刻不停。   这分明是试探,拿宁文远和她从前的关系来试探!   若是她现下走了,那便坐实了他的揣测,她又怎会入瓮?   这铜雀台,她来不得也来了,便没有轻易出去的道理。   侧卧在榻,睡不得、醒不得,便索性闭目安神,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当真如梦之时,却被一双手拢了起来。   “陛下…”她眉眼惺忪,摸索着撑起来,而段昭凌已然恢复了清淡神态,“嫣儿如此贪睡,也不等我回来。”   想来事毕,一切如常。   苏嫣便轻轻附在他怀中,“嫣儿说过,只要是段郎所言,我都信得,”她仰头又问,“那段郎呢,可是信得过嫣儿所言?”   四目相触,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便如博弈,输赢在此一局。   那双水润的灵眸清澈纯然,不夹尘垢,他薄薄的唇轻触了她的眉心,“朕信你,日后亦是。”   --   “嫣儿,你可听说了?”林清清与她在雪中漫步,两人皆是围了厚厚的狐裘小披,为纯白中一点鲜亮,她回头,“昨晚,陛下招了宜妃侍寝。”   苏嫣垂眸,盯着脚下深浅的印子,“自然是知道了,咱们上回不过是暂时煞了她的锐气,可毕竟根底深厚,非是一朝一夕可除去的。”   林清清亦是轻叹一口,“我素来不与人争执,可那宜妃却处处针对,嫣儿,我对她又怕又恨…”   “林姐姐莫要想多了,她是应得的报应,后宫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并不算甚么,还是好生想着对策才是。”   “那宜妃当真是手段高明,在坤元殿外跪了四个时辰,听宫人们说,她为求见陛下,竟是一连唱了四个时辰,直到嗓子都哑了,终是将陛下的心唱软了。”林清清苦笑,凝眸远处。   “这次唱软了,谁又能料到下回?”苏嫣附和着。   若教她相信天子有真情,真真是可笑的紧了,那样的铁石心肠,便是熔岩也化不去的。   宜妃她也有今日,不过虚得活地长一些,不等到那些报应一一偿还了,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前几日我托霍太医寻了个医治咳疾的方子,倒是十分管用。”林清清将手炉握紧了,苏嫣便道,“将山梨与冰糖一同熬制,比药方子还来得管用,宫中的药断不可随便用的。”   “这个我知道,那药我私下里托人给胡太医瞧过了,并无碍的。”林清清冲她挤眉一笑,苏嫣遂得意道,“亏得那胡太医是表姐的舅父,咱们寻医用药上倒是安心了许多。”   林清清点头,似是想起了甚么,又道,“还有一事,前日雨溪到库府时,在后院中见到你的婢子绿芙。”   苏嫣心下一动,“我并没教她去过库府…”   这一说,林清清亦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两人相视一望,她便压低声儿道,“你可要看紧了她,小心无大事,多留个心思才是。”   苏嫣点点头,“如此想来,宫里的人,谁也不可轻信了。”   “你这般占尽恩宠,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后面的话,林清清只点到为止。   远处木栏外,见那吴修媛携了几名小侍匆匆路过,她们便规矩地见了礼,就问,“娘娘何事如此急切?”   那吴修媛停步道,“还未告知后宫的,方才我同姚贵人、杨顺常等人在宫里聚茶,谁知姚贵人竟是呕了起来,唤来太医一瞧,竟是诊出了喜脉!”   林清清浑身一颤,苏嫣将她指尖握了握,便道,“那自然是可喜可贺了的。”   “已有宫人去坤元殿通报,我正要到静妃娘娘处去,这可是后宫中难得喜事了。”吴修媛虽说着,可也没瞧出喜色,倒是不咸不淡的,匆匆便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不固定,请妹纸们见谅~~~~~   皇帝都是老谋深算啊~神马恩宠啊,都是假象,江山美人,必然是江山为重。   求花花!!!   打滚,卖萌,求花花~~~   ☆、42春宫乱   永福殿内,此时已聚了好些人,林清清与苏嫣赶到时,那梅青正呵斥着小婢子端水煎药,仗着是姚贵人家中带来的亲信,好不嚣张。   “有甚么样的主子,便有甚么样的奴才,此话真真不假。”苏嫣端正了姿仪,林清清只瞧着殿门内径自出神,好一会子才答:“她平素就仗着家世好,骄横得紧,如今又喜得龙嗣,只怕便是静妃也要让她三分了。想来那元日册封大典上,她母凭子贵,自是天时地利,多则晋封妃位,少则也位列九嫔了。”   苏嫣却掩袖轻笑,“皇上登基已有三年,皇子虽只有一个,但后宫夭折的孩子却不少,怀上是一回事,可生下来又另当别论了。”   林清清垂眸打理了裙裾,微摇了头道:“嫣儿你莫要轻举妄动,姚家不是咱们能惹的。”   “林姐姐放心,不必咱们动手,早已有人坐不住了的。”苏嫣说罢,恰有婢子迎上来,“林容华,苏婉仪请。”   紫金熏笼,软榻罗帷,这永福殿处处华美,那姚贵人平素的奢华派头可以想见,倒不枉姚家鼎盛若此。   “头一胎总是反应强烈些,妹妹习惯了便好,”静妃温婉地坐在榻边,又摆手唤道:“孙太医怎地去了这样久?”   “谢娘娘关心,可我却吃不下这汤药,”姚贵人半倚在塌,面色红润中是遮不去的欢心,愈发得意。   “小主您要的蜂糖,”那孙太医拎了木盒,急步入内。   吴修媛等人侯在床侧,难为静妃性子柔和,顾全大局,遂关切道:“妹妹有喜,始是皇家福泽,日后照顾好这身子,便是为陛下分劳。”   姚贵人这会子春风得意,哪里还将旁人放在眼里,便答:“静妃娘娘经验足,日后还需多提点臣妾了。”   从旁端水的小宫女手一抖,众人皆是瞟开目光,那吴修媛更是将袖摆挽了挽,瞧着静妃的脸色逐渐暗了下去。   “静妃早年落过一胎,至今无所出,”苏嫣悄声说与林清清。   “她可当真是口无遮拦…”林清清递与她一记眼色。   内室的吵嚷声又传了出来,“你这奴才手脚这样笨,成心要烫着我么?”   “贵人恕罪…,奴婢这就去再煎一碗…”   “嫣儿,咱们走罢,想来也白占了地方儿,改日差人送些补品便是了。”   林清清正携了苏嫣欲走,但听外头唱道:“皇上驾到—”   如此快就来了,苏嫣思忖间便福自接驾,姚贵人方才还一副盛气凌人之态,展眼就步了出来。   明黄色袍摆缓步入内,而皇上身旁伴着一袭艳服宫嫔,定睛一瞧,苏嫣不由地一惊。   宜妃许久不见,倒不见消减,犹似当初。   段昭凌面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一步上前将姚贵人扶起,“你怀有身孕,以后免去跪礼,朕准了。”   姚贵人袅袅起身,满面笑意,径直就挽起了他的手臂,“皇上,臣妾当真是有福之人,能为皇室绵延血脉,是臣妾的荣幸。”   段昭凌依旧风度卓然,回身那眸光浅浅掠过,凝在那角落中那一抹倩影上。   苏嫣静立不语,似是无心抬头,便于他投来的目光触上,那眼波娇柔的韵致,犹如风中微颤的百花,段昭凌心底隐隐发胀,却不可靠近。   苏嫣定定冲他颌首,递于无限的婉转诉说,他已从眼神交汇处看了明白,终是揽住姚贵人,沉步往内室走去,“朕已命孙太医全力照拂你这一胎,平日里进补安神,莫要劳累,若需得甚么,尽管向朕来讨…”   “臣妾别无他想,只愿陛下能多来陪陪臣妾便是…”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隐入摇曳的帷幔中去。   只听段昭凌清朗的笑意时不时传来,皇上喜得龙脉,自然是高兴地紧了。   而皇上高兴了,这六宫中所有的妃嫔宫人都得喜天子所喜才是。   可往往最违心的,便是如此了。   宜妃放缓了步子,扯开明艳的笑颜,一步三晃地走至近前,“苏妹妹,许久不见,本宫倒是很想念你这俏模样。”   苏嫣心知来者不善,便坦然地拜见,俏生生地答,“臣妾也十分挂念娘娘。”   宜妃的笑意阴冷,凉飕飕地,她凑近了,在耳畔低语道,“虽是上次你霸着陛下不放,可本宫自由法子应付,莫要以为就凭那些个下流手段就妄想能撼动本宫…”   苏嫣十分配合,若无其事地答,“臣妾又岂敢在您面前妄言下流手段?可不是班门弄斧,惹人笑话呢。”   宜妃猛地转头,目光如刀划过,旋即又镇定下来,她雍容地撤回身子,“过几日,本宫在落玉宫设小宴,由御厨亲自做些高丽口味的果品,特来邀妹妹们共品佳肴,二位妹妹可要赏光了。”   宴无好宴,酒无好酒,可宜妃如此说了,便有不得她们选择,自然是恭敬地应下了。   不论段昭凌如何谋算,可她一天在这个位分上,她们也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姚贵人有孕的消息,片刻就传遍了后宫每个角落,就连远在慈宁宫的姜太后也知晓了,凤颜大悦,即刻便赐了一座玉雕的送子观音,由黄培安招呼着,经四名小侍抬到了永福殿,听宫人们说,足足有二尺之高,那姚氏欣喜,就供在正殿中央。   龙脉从来都是后宫女人德荣宠所系,有了孩子做依靠,便有了下半生的依仗,女人再美貌,也终归有年老色衰的一日,是以龙脉牵引,总能得皇上记挂,比当下的风光来得更是稳妥。   即便生不出儿子,有个公主也是好的。   而此下,永福殿登时成了炙手可热的宝地,宫人往来,妃嫔探视,后宫素来踩低拜高,眼见风向转了,便立即明白该如何攀附了。   不知是允了姚贵人的诺言,还是皇上当真欢喜,圣驾一连几日皆留宿于永福殿。   可谓褒奖尤嘉,而那姚贵人更是恃宠而骄,除了皇上,这后宫里就没人能入得她眼了。   愈是张扬不知收敛,便最易一朝墙倒众人推,很显然,打小在世家纵宠下长大的姚贵人,并未意识到这个浅显的道理。   翌日清晨,她在花园中散步时,竟教人推入水中,幸得梅青赶来及时,她才保住了性命。   姚贵人又恼又怕,大张旗鼓地宣来太医,也算她时运好,只是受了寒,于胎气无碍。   段昭凌下旨彻查此事,却毫无头绪,那幕后之人做得滴水不漏,最终只是抓出了一名浣衣房的小婢处置了,勉强算得平息。   清苑的湖面已结了冰,厚厚的一层,将满池锦鲤盖在冰面儿下头。   “贵人您这头钗好生华美,从未见旁人有过。”说话之人披着毛褂,是那顺常杨氏。   姚贵人凭栏而立,眉梢动也不动,就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南疆贡品,”杨顺常谄媚地笑答:“贵人您如今最得皇上宠爱,待将来诞下皇子,以您姚家的功勋,更是皇恩愈甚,便是立为太子,也是指日可待…”   姚贵人显然很是受用,四下无人,她更是毫无顾忌,“蓉妃也是个蠢钝不堪的,留下个孤子,成不了甚么气候。”   “您说的是,即便是宜妃,静妃二位娘娘,若是没有子嗣,也及不上您日后的地位了…”   “只要你忠心于我,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上次诬害楚才人那回,你就办得很好…”   “只怪她运气太好…”杨顺常附和,两人并未多留,便缓缓而去,只听那姚贵人轻声道:“我已修书与叔父,想来他很快便能回京。”   “最好赶在册封大典之前,贵人您本就该凌驾于旁人之上,封上妃位,也断非难事…”   待那两抹身影走远了,身后树丛中才徐徐踱出一人来。   苏嫣将手中那一篮花草紧紧攥住,凝眸远处,冰冷寒凉的笑意,在纯真无暇的面容上蔓延开去。   霍玉提着医箱来到凌烟阁时,兰若说苏嫣在后院,他便径直走去。   手里握着一件瓷雕,他念及此处,不由地放缓了步子。   这几日来,苏小主皆是闷闷不乐,饮食不甚规律,他每回来诊脉时,瞧见那张原本娇媚动人的脸孔上,隐隐的失落时,心里竟是十分不忍。   到底从何时起,自己竟是对她生了一份不同寻常的关怀,她的一颦一笑,却无时不恪在心底上。   这种对她的牵念,已在不知不觉时越过界限,每次暗中回禀宜妃时,都刻意隐瞒了些许。   在众多脂粉娇艳中,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净得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玉,无邪而妖媚,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能在她身上融合地天衣无缝,教他无法下手伤害,但使命不可违抗,他便极力想要做出补偿。   甚至荒唐到,为博她开怀,不惜寻遍京城,造了这枚瓷玉兰,只因她从前提起过,最爱白玉兰的洁净。   “霍太医今日来晚了。”苏嫣于银花素染的枫树下,嫣然回盼,声音轻如鸿毛。   霍玉拉回心神,恢复往日的秀逸,他将目光从那女子脸容上移开,“小主前几日受了风寒,微臣配了几味药。”   苏嫣眉眼一蹙,霍玉便不可察觉地温柔下来,“小主放心,已加了红糖,入口甘甜,并不苦涩。”   她这才展了笑颜,提着裙摆便从石阶上下来。   岂料雪滑,脚下一软,娇微微地就要摔了下来。   霍玉一惊之下,闪念间便急跑上前,顾不得宫廷礼仪,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柔软的身子接入怀中。   柔软的酥胸紧紧贴在他男性的胸膛,柳枝似得纤腰教他紧紧箍住,那触感美妙至极,他只觉得脑中一片花白,几要喷薄而出。   苏嫣那如小鹿一般惊恐的水眸抬起,他头一次俯身望着,只听她颤声嗔道:“还不快放开…”   霍玉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手,就地跪下:“微臣该死,小主赎罪!”   苏嫣心中暗自笃定,以她许久的试探和今日的表现来看,一切却按着自家所算计的进行,他已然动摇了。   她垂眸无奈地一笑,教人心生怜意,“霍太医请起,如今也只有你会出手相助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多吃月饼~~~~   上一章木有留言啊亲~以前冒泡的姑娘们都去哪了~~~~~   祖国教育我们,中秋节要冒泡啊有木有!   乃们再不粗线,俺都木有动力了啊喂~   男三出来露个脸,谁让这是中秋不是,俺是亲妈,哪个都疼爱~~   ☆、43春宫乱   “小主万不可灰心,有陛下如此宠爱,又怎会无人牵挂呢?”霍玉仍是跪着深深埋首。   苏嫣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一双水葱似的嫩白小手将他微微一托,“陛下心里装着江山社稷,装着黎民百姓,而我不过是后宫无数鲜花的其中一枝,甚么时候开败了,便也算走到头了…”   霍玉胸中情绪翻涌,她楚楚的模样,生生刺进他的心头去,终是鼓足勇气道:“小主的话亦不尽然如是,又岂知,岂知没有别人关心与你?”   苏嫣收回手,黯然发笑,“还会有谁…”   握在袖中的瓷玉瓶,已被他的体温暖热,霍玉伸出手,那枚玉兰晶莹别透,就躺在手心里,“微臣自知能力甚小,小主若是不嫌,这枚玉兰花便算作微臣开的药方子,替小主疏通心脉,解一解郁结罢。”   霍玉的手修长而白净,既不似宁文远的柔韧有力,亦不似段昭凌的骨节分明,这双手一瞧就是常年和药材打交道的,带着淡淡的药香。   苏嫣望着那掌中之物,良久不动,霍玉忐忑地抬眸,却见面前女子轻咬着丰润的嫣唇,双眸中如水流转,那表情十分复杂。   他以为做错了事,被那湿润的水气弄乱了阵脚,上前一步,便道:“小主若不喜欢,就当作微臣从不曾说过,哀思伤身,微臣甘愿领罚!”   谁知苏嫣却断续地开口,“谢谢你,霍玉。”   眼角那一滴泪珠,随着她启唇而划过面颊,那种凄艳的美和她话中的真实谢意,教他防不胜防,原本就动摇的底线,愈发溃散,“能为小主分忧,是微臣的职责所在。”他掩饰起内心的热烈,仍是风度淡然。   “除了职责,难道就没有旁的了?”苏嫣怯怯地一问,又拭了袖摆,翩翩侧过身子去。   沉默许久,他终是回答,“微臣愿小主能日日开怀,不沾愁苦…”   很好,他没教自家失望。   唇边那胜算在握的笑意还没展开,便换上纯真感激的神色,“这白玉兰我很是喜欢,比你配的良药更为管用呢。”   望着她如此欢喜的模样,霍玉明知绝不可触碰,可仍是满足不已,那滋味便如饮鸩止渴,欲罢不能。   除了下官对主子的照料,更是男人对女子的思慕。   “姚贵人有喜了,我也想有一个孩子…”苏嫣与他步入殿内,在榻旁坐定。   霍玉放下帷幔,苏嫣便隔着帘子伸出半截玉臂,继续说道,“最好是生个女儿。”   “别的主子一心想诞下皇子,以保日后荣华,小主为何却要女儿?”   霍玉按在她脉腕上的手指,顺着那光滑如丝缎的肌肤下移一寸,他配的方子里多加了一味仙茅,而这仙茅独自入药,并无功效,只有医道高深的医者才懂,若仙茅配上寻常补药山姜,便有损脉淤血之效。   苏小主的药中,有山姜,亦有仙茅。   山姜为后宫常用药材,几乎每位主子都有服用,并不会引起怀疑。   而仙茅是他从宫外私下采买,偷偷入药,神鬼不知,若是日后当真出了事儿,方子上没有,药房亦没有,根本无从查证。   他念及此处,手下浅浅一动,只闻帐中女子柔柔的声音飘来,“我想要女儿,便盼着她安稳一生,莫要沾染权力纷争,做一个太平公主,将来再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苏嫣不过十五岁,这些略带稚嫩的话语,却给予霍玉非比寻常的震撼。   和她的善良无暇相比,自己为了家族势力而依附宜妃,显得如此肮脏卑劣…   “小主,定会得偿所愿。”他收回手,克制着那心底的不安,苏嫣徐徐探出身子,“将药端给我罢,凉了便不好了。”   霍玉背对着她,手上停住,深吸了几口气儿,便答,“药已凉了,微臣再替小主煎一碗送来。”   待那蓝色背影略显仓皇地消失在殿门外后,苏嫣忽然肆意地展开了笑颜。   那药有问题,她一早便知,是以从未饮过。   瓷玉兰雕玉精良,应是出自玉匠郭怀之手,当年她饰用考究,玉器皆是点了名要他亲制。   霍玉,着实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倒是个可选之才,与其将他毁了不如收为己用,更见长效了。   她把玩着手中玉器,面上无丝毫波澜,至于那双染着媚色的眸子,锐利而澄澈。   ---   姚将军破狄戎收缴回来的战马,在上林苑猎场养着。   经了一场瑞雪,各色珍兽倒是膘肥体壮,又值雪霁初晴,冬阳将草场晒了个透彻。   皇上时逢兴起,大赦后宫之余,邀重臣妃嫔共赴围猎。   所谓皇家狩猎,便是在上林苑中策马拉弓,多猎一些饲养的走兽飞禽,真功夫不见得,可也不乏各中高手。   文臣武将相随,女眷多在场边小台上观景,有宫人严格看管,秩序井然。   每回猎罢,自然是皇上胜品最丰。   唐婉若却是其中异数,她从小由副将亲授马术,虽是一副柔弱模样,可那骑射功夫却是女子中极好的。   但有围猎,她总是伴驾同去,段昭凌很是欣赏,精选了一匹乌雪马,送与她为坐骑。   宫中谁人不知,敢在皇上面前拉弓放箭的,唯那蓉妃一人尔。   而如今,宫中盛传,蓉妃去了,又来了个姚贵人,出自将门,练得一身好骑术。   由宫廷司制坊特意裁定的两套骑马装,就有一套赐给了永福殿。   并钦点了姚贵人伴驾,腊月十五于上林苑冬狩,苏嫣也在受邀之列。   而慈宁宫也传来了动静,姜太后点名要见见那姚氏。   虽说从前进宫时众妃同去拜见过,可此次单独会面,自然是另有用意了。   苏嫣每日里除却往萃芷宫请安,便大都消磨在慈宁宫中。   前几日又到了永巷一回,那清敏依旧不肯开口说话,不过待遇用度倒是改善了许多,苏嫣知道,必定是宁文远的安排。   他嘴上虽是极力劝阻,可背地里没少花心思。   现下想想,他终归是欠他了太多。   姜太后在偏殿接见了姚贵人,到底是身怀有孕,姜太后待她很是客气,那姚贵人也是有些盘算的,再是于旁人处骄横,可在太后面前,却是很端庄淑静,留个好映像了。   因着靖儿在殿中同太傅拜习,苏嫣不便露面,遂在殿外石廊上坐着。   冬日清凉,薄了淡淡的松枝香气儿,她深深吸吐了口气儿,嗅着芬香的气息,心中平静了许多。   宫人们皆在前殿忙碌,她便是只留兰若一人在旁,自家就坐于石栏外,因着鞋尖够不到地面儿,虽有些悬空,却很是怡然。   宁文远从书舍出来时,正低头冲伴读小侍者交待些甚么,不经意间抬头,便瞧见廊下那鹅黄色的倩影。   她今日只穿了件寻常宫装,简单的一袭刺绣长裙,妩媚清丽,同色的小披风裹在肩头,更添娇俏。   眼前之景渐渐模糊,风吹叶落间,仿佛又见到苏府梨园中那秋千藤上的少女,裙摆飞扬,如画般动人。   她回头,跃下秋千,提着裙摆冲自己跑来,“文远哥哥,嫣儿听你的话,便在这儿等你回来呢…”   眼前情景骤然转换,依旧是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依旧是眉目婉转,却在远处站定,冲他疏远的见了礼,她不再唤文远哥哥了,而是开口道:“有劳宁太傅教导,陛下时常赞你忠耿,很是尽责。”   宁文远亦淡淡地回礼,说着同样客套的话儿,这一刻,他忽而明白了那书文中所写,物是人非事事休,又怎一个苦字可言?   靖儿偎在苏嫣身旁,两人的感情亲厚,远甚于旁人,也只有苏小主能哄得了他。   两人似是都刻意回避着,宁文远自知分寸,不愿教她作难,他没有多言,衣袍落落地抬步离开。   苏嫣背身站着,心中不知怎地恍惚了好一阵子,可宁文远未走出外门,便又从外头款款进来一人。   他身子一顿,负身让开,可那姚贵人却已瞧清了他的面容。   “怎会是你?”姚贵人定步,诧异地问。   宁文远仍是报以一记礼数,正欲出门,又被那姚贵人唤住,“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双节给大家送福利,下班就赶出来一章~~~祝大家国庆开心~~~~   球表扬~球虎摸哇~~~   看来小霍很受欢迎么。。。果然是楠竹太渣了么。。。其实我觉得作为皇帝,也很正常呀~~   ~\(≧▽≦)/~   ☆、44春宫乱   话一出口,那姚贵人亦察觉有些不妥,遂将双手拢于腰前,持维着平素傲慢的姿态。^//^   “微臣乃大殿下太傅,可有何事吩咐?”宁文远仪容俊朗出众,便是一抬手一立身,也有旁人不具备的风流倜傥,梅青暗想,那日松林中替自家小主取回纸鸢的男子,竟是闻名遐迩的宁五郎,难怪有如此风华。   几人思量不过短短片刻,毕竟是在后宫深院里,总归要避嫌才是。   “久闻宁大人美名,确不是欺世盗名之辈了。”   宁文远心下暗笑,这位姚贵人当真是自负的紧了,就连夸赞之言,打她口中说出,也变了个滋味。   “殿下聪颖,又有苏小主悉心照拂,微臣自是尽心竭力,愧受小主谬赞。”   梅青眼色活络,见状便福身行礼,“奴婢替小主谢您上回相助之恩。”   姚贵人不经意地望向苑内,恍然又想起当日情形,目光所及,却见那一抹鹅黄色白影正同大殿下在草坪上嬉戏,不是旁人,正是她最瞧不上的苏氏。   只见她笑颜渐渐展开,刻意放缓了步子,将手拢在小腹上,挪步而至,“苏婉仪真真贤惠,将旁人的儿子照看得如此尽心,肚量非常人可比呢。”   那话带刻薄,无处不彰显着自家的孕喜,就连瞧着靖文的眼神,也带了一丝轻蔑。   苏嫣能忍得她对自家无礼,却不容她对靖文有丝毫不利。   不过是两岁的孩童,靖文见了姚贵人,便垮下小脸儿,直往苏嫣怀里钻。   姚贵人徐徐躬□子,对上苏嫣的脸旁,“自己肚子不争气,想要以此打动皇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苏嫣抱着靖文垂头不语,更显出姚贵人的气焰嚣张,宁文远面色隐隐不悦,隔着一段距离便道:“苏小主待大殿下一片真心,皇上和太后都瞧在眼里,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姚贵人未料他会出言替苏嫣那狐媚子说话儿,不由地甩袖起身,直直就问:“太傅可是管的多了?这里哪有你插言的份!”   “此处为太后寝宫,微臣劝小主也少言为妙。”说罢,他只深深地望了苏嫣一眼,挥袍提剑离去。   姚贵人叫他堵得慌,望着他的背影说不出的难受,生生憋了一肚子火气儿,那梅青便小声劝,“小主息怒,注意身子才是。”   苏嫣从方才寥寥数语中已听出端倪,遂愈发以退为进,引得姚贵人步步入套。   以她的脾性和城府,倒是不足为惧,不过是合着天时地利,有些棘手罢了。   “啧啧,苏婉仪不愧是个中高手,就凭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可骗去不少同情了。”她转手拉起靖文的手,阴阳怪气儿地又说,“大殿下好生尊贵,虽有个不成器的生母,可运气倒不差,能养在太后身边,真是福气。”   苏嫣隐在袖摆中的手,紧紧攥起,又松开,她抬眸的瞬间,恰瞥见姜太后打正殿过来,那姚贵人正说的得意,又背对着,是以并未察觉。//   环着靖文的手微微一推,靖儿哭闹间正巧撞在姚贵人怀中,力道虽不大,可却是激起了她的怒气。   梅青连忙上前搀扶,姚贵人如今最在意的便是腹中皇嗣,娇贵地紧了,哪里容得了这些?   她硬生生将靖儿往旁边一搡,喝道:“如此不听话,若是撞伤了我腹中胎儿,看你父皇如何惩罚于你!”   苏嫣惊慌地将靖儿护在怀里,辩解道:“靖儿还小,并非有意冒犯贵人。”   “没有母妃教导,便是如此不经事,三岁见老,想来成了人,也可见一斑了。”姚贵人只顾着整理衣摆,却听苏嫣提高了声线,“贵人您上回说靖儿无母教养,日后难当重任,您姚家虽是高门,可也不必这般欺负一个孩子!”   姚贵人听她满口大义,更是不屑,“我可是说错话了?皇上怎会受你蛊惑,让你这样的人来照看殿下。”   “哀家并没有瞧出苏婉仪有何不妥之处,倒是见姚贵人口放厥词,”姜太后的声音蓦然从头顶传来,姚贵人心中暗叫,佯作稳定地转身行礼,“太后娘娘明察,臣妾并无此意…”   “靖儿没有母妃教导,不如你腹中孩儿金贵,哀家都听得清楚,明儿就原话说与皇上,让他来评评这个理儿了!”   姚贵人这才慌了神,也不顾有孕在身,便跪身认错,姜太后将苏嫣和靖儿一同拉起,任她如何恳求,皆不为所动。   “姚贵人想来也是无心之言,太后娘娘便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了她这回罢。”   苏嫣面色不忍,那姚贵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憋在心里,姜太后这才缓和了,走前淡淡地道:“你起来罢,回头万一动了胎气,哀家可担不起了。”   苏嫣徐徐回望一眼,冲着那仍跪在地上的姚贵人,妩媚一笑,不等她回神,便紧随着太后而去了。   “小主,您竟是教那苏婉仪算计了去!”梅青急急而道,姚贵人扶着膝头站起,狠狠道:“这笔账,待将来定要与她好生算一算!”   “小主您已有龙嗣,她又怎争得过?”梅青在旁附和,姚贵人并没多言,唤了小撵过来,便闷闷地回了永福殿。   ---   在慈宁宫伺候倒并不为难,虽是后宫嫔妃对姜太后大都敬怕有加,鲜少主动沾染,可苏嫣熟知太后习性,又有儿子在此,反是很乐得其中。   多是一些奉茶的作活,时不时念几章经文给太后听,她们之间多不论朝政,此乃后宫忌讳。如姜太后这般老谋深算之人,怎会明言?   可苏嫣明白,太后的看法对皇帝的影响却不容小觑。   下日里,傍晚前,忽而有宫人传话,说凌烟阁来人了,唤兰若回去有事处理。苏嫣想着左右无事,就教她走了,自己留在慈宁宫用晚膳。   本是哄靖儿入睡后就要走,却是太后差荷露来,传她到寝宫去。   殿内拢了淡淡的檀香,清心宁和,苏嫣轻步走至塌边,接过侍婢手中的玉锤,仔细捶了起来。   姜太后半倚在榻,皱纹已爬上了她不算年轻的脸容,犹记当年入东宫时,姜太后凤仪优雅,很是清明利落,手段也十分高明。如今一晃将近十年过去,先帝故去,太后垂暮,而段昭凌也早已不是弱冠太子,只有这后宫野花草,年年如新。   “今日姚氏之事,哀家后来也是想了很久,”姜太后并不睁眼,苏嫣便知是为此事,遂依旧不语,她接着道:“靖儿的母亲蓉妃,不论唐家如何,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淑女子,她的儿子为皇帝长子,日后若无差错,应是该立为太子。可那姚氏有一句话说的对,靖儿无母教养,恐日后难担大任,你可明白哀家的意思?”   听她念及从前,苏嫣有一瞬的怔忡,再听她话锋一转,便知定是要替靖儿择母妃之事了。   她连忙跪下,双眸盈泪,“臣妾自知位份低微,是以从不敢奢求抚养靖儿,但求能如此前来探视,臣妾不求名分,不过问朝堂权力纷争,此心天地可鉴,求太后娘娘垂怜!”   姜太后这才直起身子,将她拉住,“你这是何苦,哀家看的明白,你待靖儿确是真心,可名分却皇帝给的,你若是想要,便自己去争取,这肚子也要争气才是。”   苏嫣死死跪地不起,“太后娘娘若是不允,臣妾就长跪不起。”   “好了,先起来,此事哀家和皇帝却还未做打算,只看元日大典如何册封罢。”   苏嫣抹着眼泪,坐在床边抽动着肩头,便怯声道:“宜妃娘娘最得陛下赏识,”   “宜妃不可,哀家看不中那性子。”姜太后断声否绝,苏嫣故意如此提点,便又问,“静妃娘娘性子温婉,太后可是中意?”   “静妃虽好,可身子骨弱,”姜太后微微叹气,“冯昭仪不得皇上喜欢,吴修媛资质平平,赵婕妤位份又不高,哀家也十分作难。”   “臣妾觉得,由太后您抚养最是妥帖,想来陛下也是如此认为。”苏嫣不失时机地讨好,这太后的心思,自然是希望他儿子心中有她的地位了。   姜太后这才道:“哀家老了,心力不足,终归是要放手的。”   ---   从慈宁宫出来时,天色已晚,暮色隐隐退去,   苏嫣便没叫太后再派人随行,沿着原路往回走。   路过长秋台时,只见那道路教堆积的枯枝封住了,她并没多想,便绕道琼瑶池而去。   池上结了一层薄冰,满池芙蕖花瑟缩在池塘一角,早已凋零。   忽而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苏嫣警觉地回头,“谁在那里?”   幽深的林子里登时静了下来,无人作答。晚风吹过,四下一片萧凉,安静的有些诡异。   她思绪回转,从踏足琼瑶后,便处处透着古怪,莫名的枯枝,无人的路径,为何走了这样远却连一个旁人的影子也没见着。   心中正暗悔自家只想着靖儿一事,着实太大意了!   她迅速转身,就往回折返,却见右侧丛林中猛地飘出一团白影,定步凝神,就见不知是何物在地上滚动了几下,便在她分神之际,身后一双手猛地将她推去,那力道又猛又快,她根本无力对抗,直直落入池中!   在身子落水前的一霎那,她伸手乱抓,擦过那人的手臂,没入水底。   她并不会水,在湖水翻涌而来时,她死死抓猪一枝芙蕖花根,用尽一切力量求生。   她不能丧命于此,绝不能…   眼前一片晕暗,似是见她沉没下去,便从岸上伸来一枝竹棍,奋力往水中捣去。   苏嫣捂住口鼻不敢出声,手脚皆是顺着那蔓延的根叶挂住,下手之人如此狠毒,竟要赶尽杀绝!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气闷在水中,一池沉水,寂静无声,死寂。   刻骨的冰凉却激起了她的斗志,愈是有人想要她,她便愈要活下去。   从水底钻出来时,她已是浑身震颤,岸边不过数尺距离,可此刻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苏嫣要保存体力,妄自呼救只怕是死的更快。   许是老天相助,片刻之后,就有人影从东边走来。   她颤动着双唇,那声音太微弱,唤了好几声,那人终是发现了有人落水。   从水底被捞出,苏嫣只觉浑身力气已消耗殆尽,径直瘫坐在地上。   借着暗淡的月色,认出了眼前人,竟是霍玉。   “小主,微臣送您回去罢。”他语气十分关怀,可苏嫣却觉得愈发阴冷。   这样巧合的时间,地点,他偏偏就在此处出现,而他的态度,冷静地有些异样。   苏嫣环抱着身体,他便解下外袍替她裹上,苏嫣深深望了他一眼,瞧见那静默的双眸中隐隐的慌乱。   她一语不发,待走出了琼瑶池,便有往来宫人发现了,可苏嫣却忍着寒冷,不教声张,径直往凌烟阁而去。   霍玉紧紧跟着,几次不忍,欲要搀扶,皆被苏嫣回绝。   远处灯火万点,步态有些踉跄,可心中却清明无比。   方才落水时,她摸到了那人的手,是一只女子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送更来啦~~~~~姚贵人真是胸大无脑的典型啊~~~   还有乃们最喜欢的小霍筒子,他也不见得很傻很天真滴~~   照例求花花,嘤嘤嘤嘤,挥手帕~   ☆、45春宫乱   凌烟阁外掌了灯,而最先迎出来的,是绿芙。   “小主,您可有伤着?”   苏嫣闻言一顿,徐徐将她望住,但见她仍是如常装扮,那过于平静的面容上,原本该是惊讶的神色,却是关切地超出了限度。   而最要紧的,她为何会问是否伤着,除非一早便知道自己落了水!   她娇颤颤地轻咳了几声,便道:“不知谁将我推入池塘,快服侍我更衣罢。”   此时,兰若,桑榆等人也应声赶来,“小姐,您这是如何了!”兰若急的红了眼,桑榆亦是连忙吩咐下人备水备衣,那绿芙便跟着附和,“小主落了水,也不知是谁如此狠心,万一出了大事,可如何是好!”   苏嫣暗自观察,她的反应,明显异于在场众人,不禁愈发生疑。   温水将身子暖了些许,苏嫣紧紧闭住眼眸,她将下人尽数屏退,只留了兰若一人侍候。   “小姐,都怪奴婢提早回来,才教您受了这样的罪…”兰若自责的紧,又往水中添了暖香沫子,苏嫣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是谁唤你回来的?”   兰若便答:“绿芙说香粉、碳星皆是不够使了,怕小主回来用不上,便叫奴婢去领了些。”   苏嫣眉梢一动,果然印证了猜测,手臂撩起水花,她捻起一片花瓣,在指尖细细捻碎,“此事,我只信得过你,是以必要你亲自去办。”   兰若听到这里,瞧着自家小姐朦胧的娇颜,便将帘帷,门窗掩好,遂凑至近前,“小姐,奴婢万死不辞。”   “落水时,我抓掉了那人的手链子,我大抵也知晓了是谁,现下你独自往瑶池走一趟,仔细在周围寻一寻,切莫要惊动任何人。”   兰若吃惊不小,“难不成是小姐您熟识之人?”   苏嫣将长发优雅地绾起,笑意徐徐蔓延,冰冷如二月霜花,“若不出差错,你也认得,有些人是留不得了。”   兰若走后,苏嫣便将桑榆唤来,并未言明,只让她跟着霍太医到药房取药,并一再嘱咐,切要时刻随行。   桑榆在她身边侍候,素来心明手快,办事利落干净,是以得她重用。   这一说,她便已明了三分。   小主醉翁之意不在酒。   “将绿芙唤来,替我梳头更衣罢。”苏嫣淡淡地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绿芙便垂着头进来,规规矩矩地执起象牙玉梳,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   苏嫣望进镜中,触到她的眸光,绿芙便忙的撇开去,“小主,您可知是何人所为?”   她摇头轻叹,“我也想知道呢,可月黑夜浓,哪里看的清楚!”   绿芙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心里戒备略是松懈,苏嫣那怯弱的样子,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经事,“若要查出来,定不能轻饶了。”   苏嫣侧过头,皓白如雪的手腕轻轻搭在小枕上,“哪里是容易查的?那姚贵人如此厉害,还不是白受了委屈,到最后也没查出个究竟来…”   绿芙唇角动了动,显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不多时,霍玉便煎好了生姜汤和阿胶羹过来,一驱寒,一补气,倒很是对症,桑榆便似不经意地回禀,“奴婢一路随着霍太医回去,霍太医十分尽心。”   丽人半倚在榻,烟笼娥眉,霍玉放下药碗,兀自捏了把汗。   “霍太医,我还有话要问你。”   桑榆掩门退下,霍玉提了气儿,心尖簌簌发凉,“微臣听小主吩咐。”   夜风卷动纱窗,哧哧作响,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细风儿,将那烛火打得忽明忽暗。   “劳烦你帮我取几味药材,调养身子。”苏嫣不轻不淡,霍玉便徐上前诊脉,却是她往后一撤,秀发散落下来,面带娇红,“不必诊了,我月事不调,血气虚弱,打娘胎里带来的,你只需帮我配几味药材来,我自会服用。”   霍玉饶是身经百战,可听她如此一说,亦是轻咳了几声儿,嘱咐几回便退下了。   门开了又合,一只玉白的手掀开帷幔一角,“可有收获?”   兰若紧走了几步,在床边跪下,“奴婢寻得了这个。”   一串并不名贵的翠玉珠链,静静躺在兰若掌心里,而她的神情已然说明了结果。   “小姐,没料到竟是养虎为患,良心都教狗吃了去!”   却闻苏嫣轻声一笑,纤指往那翠玉上一点,“后宫里的女人那里还有甚么良心可言?但有一句你说得对,她的心,丢给狗吃,也是个好去处。”   兰若紧咬住唇,就要起身出去,又被苏嫣拦住,“不急,既然她们有安插眼线之举,咱们便来个引蛇出洞之计,你可明白该如何去做?”   兰若将那串子仔细收起,“小姐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咱们凌烟阁事务繁多,奴婢一人忙不过来,自是要教绿芙多操持一些。”   “明儿还到宜妃那里赴宴,我要早些安置。”苏嫣复又躺下。   “小姐您身子要多养着才是,明儿奴婢替您通报,又何必要去?”   “有人愈是要看我狼狈,我便偏不遂了她的心意,明日替我准备华服珠履,咱们风风光光地过去。”   ---   落玉宫琉璃瓦锃亮,宫门鲜妍,宜妃端然正坐在榻上,摆手便由琳琅替众位小主呈上糕点。   那架势哪里是宴请品肴,分明是借机重塑自己的六宫威仪罢了。   林清清与苏嫣对面而坐,两人凝眸不语,暗自明了。   帘外雾色重重,殿中珈兰香浓郁扑鼻,气氛很是沉闷。   “本宫有些日子不过问六宫之事,但这头一件,姚贵人有喜,自是不可不贺。”   宜妃丹凤眼微微一扬,瞧不出是喜是怨,“这一味瓜熟蒂落,便赐给你尝尝。”   姚贵人缓了片刻,终是起身福礼,宜妃自然看得出她不情愿,却仍是将碟子摆上了桌。   “回娘娘,臣妾近日妊吐十分严重,只怕吃不下…”姚贵人望着那青乌色的小块儿,不由地掩了掩口唇。   “不妨,这是专为你制的,养胎安神。”宜妃不容回绝,姚贵人在她逼人的眸光中,只得送入口中去。   咽下没多久,那姚贵人只觉喉中翻涌,几番欲呕,梅青就要去端盆子,就听宜妃道:“南瓜与杏仁相配入糕,滋味可好?”   姚贵人伸手拦住梅青,复又吞下一块儿,扯出笑意,道:“味道可口,很是合用。”   宜妃遂宽宏一笑,“合用便多吃些才是。”   苏嫣望着身旁姚贵人硬生生将那一碟子尽数吃完,心下只道,这沈、姚两家如今水火不容,两蚌相争,凭白让段昭凌渔翁得利,他这一步棋,走得实是高明。   这琳琅又呈上一品,宜妃遂道:“这碟假凤充凰,就赏给林容华罢。”   众人皆是静坐不语,惶惶等待,姚贵人首当其冲,现下便轮到林清清了。   假凤充凰,这其中讽刺的意味十分明显,林清清紧抿的唇瓣,已失了血色。   待林清清细细用罢,琳琅才恍然道:“娘娘恕罪,方才奴婢端错了盘子,御厨说这一味放错了花料,不知林小主可是没鉴出来?”   林清清强忍着辛辣,仍是温谦地作答:“御厨手艺高明,臣妾并未吃出不妥。”   这一顿品糕宴,当真是吃地心惊,吃地难忘。   最后压场的,自然是留给了苏嫣,不负众望,也有个贴切的名称,唤作“金屋藏娇”。   不可谓语意不深,金屋藏娇之后,遂暗指日后长门幽禁,下场何其惨淡?   “臣妾不明,要向娘娘讨教!”苏嫣拨弄着银筷,状似认真。   “苏婉仪但问无妨。”宜妃耐性十足,苏嫣便道:“敢问这金屋藏娇如何得名?”   琳琅遂答:“回苏小主,此乃御厨心思,应是喻指当年前朝陈皇后才可享用的美味佳肴。”   谢宝林从旁不轻不重地插言:“虽是金屋藏娇,日后还不是幽闭长门,真真是造化弄人。”   苏嫣捻起,浅尝,“再是幽闭长门,陈皇后也身居凤位许多年,比旁人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谢宝林教她堵了回去,宜妃冷下脸色,“莫议朝事。”   苏嫣将盘底一扫而空,这其中的五仁正冲了她昨日所食的寒参,配食会引疾入理,生疹发热,想来宜妃对她的起居饮食了如指掌,也是多亏了那眼线的勤劳。   “娘娘将这金屋藏娇赐给臣妾,足见您心胸宽广,若是娘娘自己留用了,旁人不知,还以为您存了封后之意呢。”苏嫣毫无所觉,口无遮拦。   宜妃已从榻上站起,徐徐冲她踱来,“本宫的心意,天地可表,不劳苏婉仪上心,听闻你昨日落水,本宫还备了姜汤,替你驱寒舒络。”   苏嫣明眸善睐,虽是风流婀娜,却也毫不示弱,淡淡地拒绝,“霍太医特地为臣妾配了药,并不许臣妾私自饮服,让娘娘失望了。”   宜妃听她搬出霍玉,不由地顿了片刻,便在此时,苏嫣已轻飘飘地离了座儿,流苏摆荡,罗袖曼妙,“臣妾昨日受寒,先告退了。”   “宴会还未结束,本宫不许。”宜妃言辞锐利,苏嫣却柔软借力,便答:“臣妾既已辞别娘娘,就不多留了。”   “苏婉仪,可是要违抗本宫旨意?”   六宫之中,从不曾有人敢明目张胆同她作对。   “娘娘严重了,并非宫宴,又非圣意,臣妾身子不适请辞回宫,乃人之常情。”   说罢便施施然离去,浅粉色宫装迤逦婀娜,琳琅欲前去阻拦,却被宜妃冷眼退回,徒留其他人瞠目而坐。   ---   凌烟阁中的长春藤开得茂盛,从后院墙角一路攀爬向上,翠色幽浓。   苏嫣踩在高凳上,挽起外袖,将那缠绕的藤蔓细细梳理,枯萎的叶片折下来,放入脚边的花盆中去。   段昭凌到来时,便见她小脸通红,发髻松绾,原本寻常的浅绿色长裙,穿在她身上,就有动人心魄的美来。   尤其是那沉醉的神态,眉宇间的洁净,便是教他恋恋不舍的根由。   苏嫣回头,便望见那负身而立的身影,自打姚贵人有孕以来,段昭凌可是许久不曾来过了。   他常服落拓,只以一根玄色丝绦将头发系住,优雅地放在脑后,额间一抹玉络,更添卓然之姿。   “段郎…”苏嫣恍惚未觉,段昭凌已倾身上前,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那娇软的身子揽入怀中,“上次一别,可有想朕?”   苏嫣明知他心思深沉,仍是叹道:“姚贵人有喜,段郎自然欢喜,嫣儿不敢妄图相争。”   “朕在永福殿待了多日,冷落了你,”他拥住苏嫣入内,“你应该明白朕的心意,姚贵人之喜,便是姚氏之喜,朕前日封赏大将军,为的就是稳定军心,军心稳固,国运才会昌平。”   苏嫣柔声安抚,“段郎要为一世英主,嫣儿便甘愿做你的温柔之乡,在外边累了,便来嫣儿这里…”   “朕的江山,就好比手中端平的水碗,万不可有丝毫偏颇,否则就不可平衡。”他执起她的小手,柔声比划着,若是她不是唐婉若,只怕也会沉沦在他此刻的温存之中了。   段昭凌松懈下来,容色略显疲惫,苏嫣细心服侍他躺下,由他养神。   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在他穴位上,轻柔慢捻,段昭凌索性就枕在她腿面上,一副慵懒之态。   青丝垂落,被他绕在指尖把玩,“嫣儿在家中时,也是如此体贴可人?”   苏嫣便弯下脖颈,顽皮地在他眉心轻触,“娘亲最喜欢我帮她揉按,头风发作时,药石无效,只有我这力道最管用呢。”   段昭凌噙住她的唇,“有时候,朕当真羡慕于你,可以活的这般无忧无虑。”   苏嫣长睫覆住眼眸,似蝶翼轻颤,那笑意在唇边荡漾,可泪水却在心头撩动。   无忧无虑,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又是何其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文~~~   俺就知道,霸王的姑娘们是不会粗来得T T   46春宫乱   “有段郎陪着,才会无忧无虑,只是往往不遂人愿…”苏嫣将小脸贴在他额心,含嗔带怨。   段昭凌终是张开眼,反身将她抱起,“你落水之事,朕已命人去查,这后宫中容不得有人如此放肆。”   苏嫣乌黑透亮的眸子雾蒙蒙地,“查到又如何?若我当日就死了,左不过再拉个人陪葬罢了,只是其人心狠如此,防不胜防!”   段昭凌静默了片刻,似是陷入回忆当中,“从前,朕的后宫并不是此般,而如今,竟是连心爱的女人也护不周全。朕已传了静妃责问,她理治后宫不善,却有过失。”   “此事静妃娘娘亦是无辜,若是有人心存歹意,她又能如何?”   苏嫣眉眼中的失落段昭凌自然瞧在眼里,他初闻此事时,只挂念着要来探她,但在姚贵人宫里,他走不得。但即刻便传了旨,想来风使司应有所探听了。   瘦削的窄肩在细锦衣下瑟瑟而动,苏嫣停在窗前的案台边,只将他望住,那娇怜的情意,如同一把火,不知不觉间燃起了他的欲-望。念及她销-魂的滋味,如水妖娆的身子,以及那颦笑间透出的柔转之意,无一不教他难忘。   男人最禁不得女人的楚楚礀态,好似天生就要让人疼爱的怜惜,段昭凌亦不例外。   她还仍在盘算中,却见男人已经偎了过来,她回神略是惊慌,便教他捉住了小手,贴在胸前。   “嫣儿,朕有多久不曾要你了?”情火已动,声音已有些沙哑,双手掌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揉按。   他贪恋自己的身子,这不是她一直想要争取的么?可为何此时此刻,在她才从落水之伤中恢复时,却显得如此悲凉…   “嫣儿身子不适,段郎改日可好?”她双颊点晕,推拒着嗔道。   他冰凉的唇,带着火热的温度,已噙住右侧玉耳,齿间轻噬,“癸水来了?”   苏嫣酥痒间摇摇头,男人便将她提起,放于案桌上,邪魅地笑道,“乖嫣儿,听话,片刻就舒服了。”   不由分说地,苏嫣半推半就间,已是衣衫尽落,她仰头,便瞧见窗外阴霾的天幕,只觉得很是惶然。   殿中炭火燃的旺,暖香撩人,这次她一反常态,并不迎合。   细碎而狂烈的吻,从胸前吮过,段昭凌仍保持着站立的礀态,将美人圈在臂弯,一张眼,便可见春光无限。   玉背上被他手指娴熟地拂过,恰恰掠过那敏感的地带,苏嫣本能地娇吟出声,便教她噙住了双唇,除却一袭葱鸀色的抹胸,半挂在身前,身子上无一处不被他怜爱了去。   “可是觉得冷?”他忘情中,将她细腿打开,柔嫩的娇花任他采撷。苏嫣咬住鲜艳欲滴的唇瓣,偏过头去,无力地承受着。   此般任人宰割的礀态,更教他忍不住品尝一番。   身下猛地被撑开搅动,苏嫣不适地扣住他肩膀,丹蔻殷红的指甲陷入他肉中,松手便划出红痕。   一下复一下,挺动中,水声靡靡,两人俱已动情,不论苏嫣如何做想,可这副身子当真是敏感的紧,倒不枉担了祸水的名头。   丝滑紧致,段昭凌教她裹的好不舒服,便将那娇软的身子往前按,探蜜寻芳,如鱼得水,这滋味,别的女人从不曾给过。   苏嫣发髻散乱,急促地喘息,薄汗的身子蒙了一层淡绯色,纯真中三分妩媚,妩媚中又七分娇娆,妖娆处却不失甜美,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正在兴头上,段昭凌在她的耳畔道:“咱们换个礀势,可好?”   苏嫣媚眼微张,扭动了腰肢,“受不住了…段郎,抱我去榻上……”   “休要着急,”他撤出身子,苏嫣只觉腿儿间一阵热涌,羞人的紧。   她拢了衣衫,才要站地儿,却被他猛地翻过身子,趴伏在桌面上,她哪里受过这等调-教?登时臊的说不出话儿来。   **儿轻分,长发垂在睑侧,而身后的男人却食髓知味,兴致正浓。   被捣弄的酸麻,他腾出手,将雪胸扣住,肆意玩弄那樱果。   窗前日光稀薄,枫树的凋叶滴溜溜打着转儿,从眼前纷纷落下,这场景诱人至极,白浪浪一片。   “青天白日的,可教我没脸见人了。”苏嫣累得伏在床榻,嗔怨。   段昭凌显是餍足,半敞着衣袍,拥着她同卧,“累得紧了?朕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苏嫣美目半阖,不语,任他将身子扳过来,见她眼眶发红,便知方才强要了她,此刻定是觉得委屈。   若要换做旁人,能得皇上临幸,不欢喜才怪,可偏生苏嫣就使起了小性子。   “嫣儿不是想陪朕狩猎?朕这就蘀你选匹温顺的马儿…”他将娇懒的人儿又爱抚了一番,而苏嫣仍不见动静。   他展颜,又道:“云宫里凌霜花开的极好,朕教王忠明移几盆给你送来。”   苏嫣这才动了动眼皮,眼波一横,惹得他又爱又怜,便将她抱上膝头。   “段郎要允我一事,我便不计较你方才…那样。”苏嫣神态娇赧,段昭凌禁不住,便朗声笑了起来,“你这小女子条件不少,说来听听。”   “推臣妾落水的真凶若是查明了,陛下不可姑息。”   “这是自然,嫣儿你可是已有眉目了?”他眉头微微蹙紧,苏嫣却摇头,“只是有些线索,可一想到这里,臣妾便害怕得紧,那池水冰凉刺骨,如此地冷…”   段昭凌抵住她的唇,“教你受苦了,若查出来,决不能轻饶。”   床笫间缠绵了几番,兰若进来送药,无意间便说起鸀芙整日行踪不定,见皇上在场,便没多说,可段昭凌是何等的心思缜密,自然就多留了个心。   当晚,段昭凌留宿凌烟阁,晨起时,苏嫣便挽留,要他今晚仍是过来。   平素里,他定是一口应允,可此次,却顿了片刻,才道:“今晚朕有事,嫣儿好生休养身子。”   苏嫣领着一众宫人,在殿门外送御驾离去。   她收手,驻足,望着那背影暗自动容。她果然并没料错,若不出意外,今晚,便能在掠燕湖边寻得他。“兰若,你随我过来…”苏嫣左右顾望,冲院中轻唤,鸀芙正在浇水,不禁手下停止,回头间:“小主,可需要奴婢?”   苏嫣面色隐晦,连忙推辞,“不必了,你在院中做活就好。”   兰若打后院出来,苏嫣刻意使了眼色,又恰恰教鸀芙看在眼里。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殿,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鸀芙渐渐侧起耳朵,这其中定有古怪。   苏嫣以口型相问,“她可有跟来?”兰若隔着细纱瞧了,便点点头。   便闻房中杯盘作响,飘来一声轻叹,鸀芙见院中无人,遂沿着墙角一溜地躲至窗台下头。   “入宫这样久了,不知他可还好…”苏嫣顺风而坐,声音不轻不重地飘出窗外。   又是兰若劝道:“小姐,您万万不可再挂念着宁公子,只怕若教有心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我又岂会不知?可我始终放心不下,定要约他出来一见,方可解我心中之苦…”   鸀芙贴在墙角,听得入神,这对话传来,无异于平地惊雷,没料到苏小主竟是心有所属…且一心念着那宁右使…   “奴婢求小姐清醒些,此事非同小可!”兰若已急得哭了起来。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旁人谁也不会知晓的,不是吗?”苏嫣言辞恳切,兰若见她双目一闭,边忙地到窗前四处一望,又将窗子掩上。   “你是我娘家带来的,我只信得过你,现下你便去慈宁宫,蘀我给他传个话儿,就说今晚戌时,掠燕湖万艳亭相见,切莫失约…”   屋子里好一阵子默然,鸀芙听得心惊肉跳,握紧了帕子,胸中激荡不已,恨不得立即就去禀报。   可她心念一动,又继续偷听,屋内两人窃窃私语了片刻,就见兰若神色慌忙地出来了。   鸀芙佯作不知,便笑问,“兰若姑娘何事急切?”   兰若更是心虚地回答:“无…无事,你只管看好院子便是了,问这些个作甚?”   兰若出了殿门,鸀芙不消多等,亦跟了出去。后脚那桑榆和宋福林便入了内室。   “你们分头行事,记得要留下证据,万保人证物证俱在!”苏嫣徐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眉眼婉转,不复那方才哀怨柔弱,“这个要让王忠明捡到,桑榆你知该如何去做罢?”   “奴婢明白。”她接过信笺,几行小字映入眼帘,心下不由地惊叹,小主模渀的字迹,真个是神鬼难辨!   月上柳梢,清辉淡淡,今夕十五,恰逢月圆。   苏嫣刻意装扮了一番,却不是华府锦绣,垂云髻,鸀罗裙,淡面轻妆,眉心一点朱砂。   镜中女子,眉眼笼烟,乍一瞧,好似换了个人。   如此看来,她竟是有些分辨不清,那个死去的唐婉若,和如今的苏嫣,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今夜清宵无酒,今夜月明无缺,正是她的生辰。   唐婉若和苏嫣,皆是此时而生,原来冥冥中早已注定。   她静悄悄地携了兰若离开,时间地点皆是不差。   两人走后,又一抹身影匆匆掠出凌烟阁,月色将人影拉长,天幕压下来,正去往落玉宫的方向。   寒风浸浸,冷月溶溶,苏嫣克制自己不去回想,可就在踏足掠燕湖的一瞬,往事如水,肆虐着翻涌而来。   掠燕湖如一面明镜,安然地铺在在清冷的月色下,这曾是她与段昭凌私密约会之地,每年生辰,二人便独来此处,共度良宵。   太多的旖旎风月,她不愿再做纠缠,前尘已了,可为何那人却仍在旧地?   万艳亭飘摇的帷幔中,昏暗的灯光里,映出那人的身影。   她沉下目光,缓缓而坚定地走了过去。   “谁在外面?”沉溺于往事的段昭凌忽而发问,他屏退了下人,独留此地,便是不想有人打扰,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地方,可她终究还是去了。   他不敢去想,当日听得冷宫里来人报丧时,那绝望而无助的滋味,如他所算,唐家的权利收归朝廷,可他却万没料到,也未想过要让她去死…   胸中蓦然抽痛,他复又站起,猛地将帷帐一掀,月光下那相似的人儿,是如此的不真切。   就连眉宇间淡淡的哀婉都如此相似,他不由自主地伸手,低唤了一声,“嫣儿,是你么?”   苏嫣凄然一笑,轻轻扑入他怀中,真实的触感,让他恍然惊觉,那一切终归是幻相罢了。   怀中女子抬起更为娇美的面容,天真地问,“段郎,你为何会在此?”   他抬手,走回亭中,负手而立的背影寂寥无限。   苏嫣暗自嘲弄,命运何其荒唐,轮回一世,物是人非,故人对面不相识。   这个男人,她曾用性命爱过,到如今,那情爱消磨,终究是走到了这地步。   段昭凌心里说不出是失望亦还是无奈,只凝望着湖面,淡淡道:“今日是她的生辰,朕都记得。”   苏嫣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翩然旋至近前,嫣然浅笑,“真真是巧,今儿也是臣妾的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写小肉都心惊肉跳的。。。   其实我写的真心很纯洁啊有木有!!   这算不算是虐黄桑- -   虐心为上,握爪。   47春宫乱   段昭凌回头,眸光有些散漫,却夹着难以言说的涩味,绝不是平素里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王。   “你过来,陪朕说说话罢。”他轻叹,复又将目光投向安静的湖面,繁星落影,缀着点点斑驳。   绿罗裙随风轻摆,宛如少女绽开的娇颜。苏嫣少穿冷色在身,多是鲜艳明媚之姿,可今夜,这一袭绿裳,似水儿一般灵动飘逸,风华无限好。   她将亭角的宫灯吹灭,黑暗中瞧不清彼此面目,他便问:“记得小时候,太皇太后就在这湖边,指着湖面对朕说,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己,星月再广,也飞不出这天下的牢笼去。人活一世,想得到一样东西,就注定要失去另一样儿,公平的很。”他说到此处,忽而回转,双眸如星璀璨,“可朕却时常会想,究竟值得与否?”   “祖母亦同我讲过,人死如灯灭,一切缘法便算尽了,”她幽幽开口,“可我却并不如此认为,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回去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那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媚柔,如暗夜中的一束刺芒,狠狠扎进段昭凌心中,他手上一抖,便将那风铃草捏得粉碎。   夜风骤起,衣摆猎猎飞舞,苏嫣与他迎风而立,曾经执手相携,换得如今殊途难返,她心里痛得紧,却也恨得紧。   “段郎,你可有听过那句话?”她依偎入怀中,将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他沉默不语,苏嫣便凑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世人谁曾信因果,因果又何曾饶过谁?段郎说,是也不是?”   湖面哧拉拉掠过一群夜鸟,惊起万点涟漪,段昭凌低声笑了,却又骤然止住,四下登时静谧如初。   女子莹润的脸容,如珠如玉,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只觉得那一瞬,一种久违的熟悉涌上心头,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击散。   今夜,分明是来祭奠她,可为何又留这个不相干的女子在身旁…   便在死寂之中,只听亭外细碎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随后便现出宫灯点点,将黑暗的亭子外,照的透亮。   帷幔飘荡,映出内里两道相偎的人影,仍在远处守候的王忠明,崔尚仪等人还未及赶来,   便闻得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苏婉仪,夜半私会,想来可好?”   苏嫣与段昭凌俱是一窒,苏嫣心下一定,果然证实了猜测,不由自主地笑意深沉。   而段昭凌却是有所警觉,今晚之行,并无他人知晓,实乃蹊跷。   “段郎,听着怎像是那宜妃宫里的琳琅?”苏嫣往他身边靠近,有些惊惶。   段昭凌凝住帐外,静默不语,挥手制止王忠明上前,气息愈渐冷厉。   “您与宁大人可还安好,莫不是要奴婢请您出来?”琳琅语带得意,一副捉奸在场的口吻,隔着帐帘就见那人影缓步上前。   苏嫣轻声开口,“不可进来,只怕你一会子难堪!”   琳琅却笑道:“只怕苏婉仪比奴婢更要难堪了!”   说话间,帐帘猛然掀起,琳琅小人得志的脸孔清晰地现于眼前,可下一瞬间,她已是面无人色,握住帘子的手抖得不可自抑,外头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琳琅扑通一声重重跪在石阶上,唇齿颤抖,“皇…皇上恕罪!”   本在亭外素手立着的宜妃,此下也懵了神,眸光一瞥,亦是花容失色。   哪里有甚么宁文远的影子,那亭中正襟危坐之人,赫然是当今圣上!   他身边妩媚万千的人儿,不是苏嫣又是谁?   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宜妃从脚尖凉透了全身,现下才知,是中了那狐媚子的圈套了…   众人见状皆是又惊又惧,连绵跪伏在地,而段昭凌怒极反笑,挥袖一指,“宜妃你过来!”   琳琅此刻腿根子发软,连动也动不得,只用眼神望向宜妃,又死死伏身在地。   “陛下,您怎地也在此处呢,恕臣妾不知,多有不敬。”宜妃先认了错。   “不知?朕看你知道得紧,就连你的奴才都振振有词,说的是甚么下作话,简直荒谬之极!”段昭凌左手搭在膝头,指骨纠结起来,苏嫣知他怒火已起,此一招偷天换日之计,不枉耗费她几日筹谋了。   “奴婢该死,奴婢多嘴,求陛下开恩!”只见琳琅抬头,额上磕的青紫一片,举手便狠狠地往自家脸上扇去,苏嫣冷眼瞧着,只道是下手着实不轻。   “陛下,她为何知晓咱们会在此处,只有臣妾宫中的婢子才知道,”苏嫣很合时宜地提点了一句儿,崔尚仪便上前一拜,“奴婢绝未说与第三人听,陛下明察。”   宜妃双手紧攥,从苏嫣说出第一句话时,她便知今夜难逃此劫。   “臣妾是听有人举报,说苏婉仪私来此约会…”宜妃心知瞒不过,只得先搁下话来。   “宜妃住口,朕要先问问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段昭凌略微抬头,宫人便上前提住琳琅双手,将她扳起来。   “你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何人又是你的眼线?”他声音虽不高,却闻着心惊。   “奴婢没有眼线,”琳琅狠狠望了苏嫣一眼,惨笑着回答,一张口露出血迹斑斑的白牙,很是可怖,“是苏婉仪不得人心,宫里的内人将消息报给我们娘娘,宜妃娘娘一心为陛下,这才冒险前来,陛下若要怪,只怪娘娘心切,生怕后-庭闹出有那损天家颜面之事!”   好一个义正言辞,若不是苏嫣一早就知道其中阴谋,也真真需要为她的演戏掬一把眼泪了的。   “陛下,臣妾不信,臣妾宫里的下人皆是忠厚之人,绝无可能!”苏嫣往后退了一步,圆睁着双眸,难以置信。   琳琅果然被她激起,便道:“回陛下,正是苏婉仪宫中的绿芙!”   “哦?竟是绿芙?”苏嫣眼波流转,那笑意让跪在地上的琳琅暗自心惊,“那便传她过来对证罢。”   段昭凌仍稳稳坐着,目光定在宜妃身上,耐人寻味。   不一会子,绿芙便来了,而她后面,还有一抹纤细的身影,却是那如云。   “回陛下、小主,奴婢不知身犯何错。”绿芙脸色很是泰然。琳琅便冷笑道:“绿芙,你想要攀附宜妃娘娘,不惜出卖你家小主,可恨却凭白诬害,陷我们娘娘不义。”   “不知姑姑所言为何。”绿芙丝毫不见慌乱,倒是从旁的如云,深埋着头,慌张一闪即逝。   “奴婢…确见绿芙下午往落玉宫后的松林去了。”如云一语惊人,琳琅遂道:“陛下,是苏婉仪宫中有人做鬼,不关宜妃娘娘的事。”   “慢着,”苏嫣徐徐起身,绿衣妖娆,她眸色如水,教人看不透彻,只听她道:“绿芙的确往落玉宫去了,只不过,”她旋身,冲段昭凌娇声,“是我教她去的。”   苏嫣目光掠过绿芙,遂定在如云身上,“你说的不错,那我便再替你补充一句,往落玉宫去的,不止有绿芙,还有你。”   如云猛然仰头,但素来平淡的面容上隐隐乱神,“小主,您说笑了…”   峰回路转间,但见王忠明想了想,终是上前,“老奴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   “若和此事有关,便速速说来!”段昭凌厉声道。   “老奴今日打松林路过时,恰巧瞧见如云匆忙离去,”王忠明不抬头,“原以为是苏小主吩咐了甚么,便未曾上心,可不料,无意间拾起了如云姑娘掉落的物件儿。”   琳琅古怪地望了一眼,不知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如云眼见矛头直指自家,情急之下,脱口道:“奴婢回来时,并不曾带任何物事在身!”   苏嫣恍悟道:“原是将证据都毁了去,那可真真是心思细密的紧。”   如云脸色涨红,复又惨白,只盯着王忠明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折的甚小,如拇指段大小。   段昭凌始终眉心紧蹙,就着灯火,在眼前一瞧,当即便掀起眼帘,“传录册宫人来辨认字迹!”   遂转手将纸条递于苏嫣,“只怕你落水之事,和此人也脱不了干系!”   宜妃不明就里,冲琳琅投去眼色,那琳琅只是摇头,苏嫣细看之下,美眸颤动着,“陛下…这字句心惊,分明就是有人精心策划!”   书纸上所写,不过两行小字:   落水不成,严观动向…下面又是另一字迹:今晚酉时,掠燕湖,与宁密会。   触目惊心,其计昭然若揭,段昭凌盛怒,苏嫣便做出悲戚之态,她亲手伪造的字迹,这会子已是铁证如山。   一番辨认下来,一切便有了定论,纸条上是琳琅和如云的字迹,丝毫无差。   “此乃有人陷害,绝非出自奴婢之手!”琳琅连跪了数步,苦苦哀求,如云也跟着喊冤。   “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朕还信不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怕这落水之事,也是你这恶奴所为,又是何人指使?”   “落水之事,奴婢当真不知…”如云抵死不松口,苏嫣却微微摆手,兰若便捧了一枚手串上来,“回陛下,奴婢当日在小主落水之地,寻得了此物。”   “这是绿芙的链子,小主明察!”如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可苏嫣接下来的话,却又尽数将她击溃,“绿芙同我说了,她的手链几日前就教人偷去了,而偏偏不巧,落水时,我抓破了那人的手臂,想来瞧一瞧你们的手,真相便可大白。”   绿芙登时就卷起袖子,果然,双臂干净,无任何痕迹。   如云咬唇不语,宫人们见状便硬拉起袖子,一条浅淡的红印子,正横在她左腕处。   “陛下,当真是她…”苏嫣凄然地摇了摇头,“我待你亲厚,为何要来害我…”   死寂中,如云忽而放声一笑,“一切皆是奴婢自愿所为!”   “拦住她!”崔尚仪忙地喊道,小内侍便将正欲咬舌自尽的如云扣住嘴巴,强迫她仰头。   苏嫣从袖中徐徐掏出一物,捏在手里把玩,旁人并没在意,可如云却死死盯住那枚小金锁,双目赤红如血。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指使?”苏嫣风韵婀娜,在夜色下,如妖如魅。   两行血泪终是从如云眼角滚落,那枚小金锁,正是她身在宫外亲生胞弟随身佩戴的长命锁。   如云绝望地闭上眼,哑然失笑,良久才缓缓吐出,“是琳琅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都是演技派啊~~亲~你们可是猜错了咩~~   ~(≧▽≦)/~   绿芙:导演,说好的盒饭呢?   苏导:下面还有一场呢,急个甚么~~   ----   黄桑貌似又多了一个称呼:黄瓜君……乃们太坏了~~   48春宫乱   “你胡说,休得诬蔑于我!”琳琅猛地一挣,又被拖回原地。   苏嫣仍是低头摆弄着那只长命锁,那神态,瞧上去纯良无害。   可如云却往前跪了几步,伸手扯住苏嫣的裙裾,“小主,奴婢对不起您,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放过不相干的人罢!”   “可是我放过你,你却要来害我,我又何尝不是无辜?”苏嫣俯视着,翩然抽身,立在段昭凌身侧。   沉默已久的皇帝忽而开口,“朕只问你两句,只需回得是与不是,若是胆敢虚言半句,今晚谁也别想踏出这掠燕湖。”   凌厉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宜妃紧绞着衣袖,不敢多言。   “可是你推苏婉仪落水?”他轻抚着袖口的蟠龙锦绣,并不抬眼。   如云艰涩地点头,“回陛下,正是奴婢。”   “你可是受命于宜妃?”他终于掀起眼帘,面容温和平静,可宜妃却已明白,他正是怒到极致。   如云转头,琳琅赤目如刀,死死凝住她,“回陛下,是宜妃娘娘。”   “你这贱奴!血口喷人,不得好死!”琳琅是以癫狂,王忠明摆摆手,便有人上前舀素纱堵了她的嘴。可她仍是奋力挣扎,又面向苏嫣,嗡唔着骂声连连,不过却听不清声音。   渀佛经历了一场浩劫,如云瘫软的身子滑落在地,苏嫣静坐不语,只以袖掩面,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地上跪伏一片,上坐又是美人垂泪,任谁瞧着也要心生怜惜了。   段昭凌粗粝的指腹,将她泪珠子抹去,“教你受委屈了,朕自会蘀你做主。”   这一说不打紧,苏嫣索性就投入他怀抱,眼泪断线一般落下。   四周寂静,眼见皇帝对苏婉仪百般温柔安抚,竟是将在场众人视若无物,那宠爱可见非同寻常了的。   满场各怀心思,便都这么悬着一颗心,待美人儿终是哭完了,才听皇上那极淡的声音传来,“宜妃,你太教朕失望了!”   “陛下,臣妾无错!”宜妃梗着脖颈,身板笔挺,便是在如此情景之下,依旧维持着倔强的礀态。   此话一出,不由地为她捏把汗,段昭凌却是扯开了唇角,“你做过甚么,你自己心中最清楚,朕先前对你太过放纵了些,你不知收敛,可对得起朕待你的恩情?”   宜妃闻言,非但不恼,竟是仰头笑了起来,猛地对上他的眼,“陛下待我的恩情,可是及得过姐姐半分?”   “你口口声声提及蓉妃,可又知今晚是她的生辰,你来此之事,可会扰得她不得安宁?”   就连王忠明也愣在当下,蓉妃为宫中禁忌,而皇上竟是亲口提及,不觉教人暗暗心惊。   宜妃笑容愈发苦涩,“陛下您在此和苏氏浓情蜜意,臣妾敢问一句,您心中可还念着蓉妃姐姐!”   只听清脆一声响,宜妃的话登时咽在嘴边,而皇上已不知何时站起,那一巴掌重重落在宜妃左颊之上,将她发髻打散了半面。   收紧的指节咯咯作响,宜妃侧着脸,捂住那鲜红的五道指印,复又转过来,对上段昭凌的眸光,“臣妾可是说错了?陛下尽管下手便是。”   莫说是王忠明等人惊诧万分,饶是苏嫣跟在她身旁八年,也从不曾见他动手打人,况宜妃素来迎合恭顺,更是教人不解。   两人一俯一仰,互不相让,宜妃狼狈地伏在地上,裙钗逶地。   “如云为凌烟阁婢子,朕便交由苏婉仪处理。”段昭凌面沉似水,低头冲着宜妃开口,“这恶婢其心可诛,押到慎刑司,按欺君罔上之罪论刑,看她可还嘴硬。”   宜妃浑身一个激灵,入了慎刑司,便是一身铁骨也禁不起拷问的,死路一条罢了!   只见琳琅深深叩首,“陛下,奴婢甘愿领罚,只求同娘娘再说一句话。”   段昭凌侧过身子,不再看她。   琳琅挣开桎梏,扶着膝头直直走向宜妃,神态竟是出奇的平静。   “娘娘,奴婢绝不会教您为难…”   待宜妃反应过来,但闻她竭力嘶了一声,便见琳琅迅疾地冲向石柱,众人看去时,已是鲜血淋漓,随她身子徐徐滑落,在那青灰石柱上划出一抹凄厉的艳色。   她至死,都未吐出一句话,她用力极猛,只将脑袋撞裂了半边,深冬的寒气混合着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她这一举,震惊了在场众人。   琳琅就死在宜妃眼前,蜷缩的身子铺在鲜血中,宛如那初秋的红月季,萧瑟枯萎。   苏嫣凝住那满地落红,原本是恨极了她,可如今,倒是有些可怜她一片忠心了。   “传朕旨意,削去宜妃封号,暂留妃位,于落玉宫思过,不许任何人前去拜见。”段昭凌只是顿了顿步子,而后遂大步离去,一眼也未多留。   宜妃木然地跪拜,行礼,“谢主隆恩。”   这个男人心肠要如何坚硬,才可这般熟视无睹,当日的蓉妃,今日的宜妃,他竟是丝毫不念旧情。   此局博弈,逼死琳琅,抓出真凶,贬黜宜妃,苏嫣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虽是死了,倒教我有些佩服了。”苏嫣走过宜妃身旁时,端雅素立,径自感叹了一声。   宜妃却仍是半跪着,将手腕上的玳瑁琥珀珠串褪了下来,摸索了几下,套在琳琅右腕之上,“你安心上路罢,莫要忘了是谁害了你。”   “沈妃娘娘说笑了,”苏嫣掩袖轻笑,弯下腰,便凑在她耳边细语,“若是死人也能寻仇,那你怎能走出冷宫去?午夜梦回时,定然是时常瞧见蓉妃娘娘的模样罢,不知同地上之人相比,谁看起来更为可怖?”   宜妃头皮一麻,猛地瞪住她,张合了几下嘴唇,便见苏嫣稚嫩的脸容飘忽幽暗,妖娆地近乎鬼魅,她缀恨从牙缝中挤出,“妖艳惑君,心如蛇蝎,老天有眼,定不会饶过你这贱人。”   苏嫣笑的愈发灿烂,“幸得苍天无眼,娘娘您才有今日之地位,您还是自求多福罢。”   --   暗室的门,从外头吱呀一声打开,随着唯一一束光线射入,那抹柔媚的人影便从黑暗中显出。   “若你实话实说,我便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你那胞弟娘亲,一个也别想逃脱。”苏嫣斜倚在高凳上将那枚长命锁对着光瞧了。   “奴婢已然说尽了,小主您给个痛快罢…”如云早已心死,行尸走肉般作答。   “不忙,我还有一事问你,”苏嫣倾身向前,眸光锐利,“霍玉是谁的人?”   如云便答:“宜妃娘娘。”   “除了药中有异,还有哪些?”她冷清地站起来,定定走到她面前,伸手扳起她的下巴。   “玉枕边的檀木珠,窗台上的凤仙花,还有…小主衣装上的熏香。”   “他果然有些手段,”苏嫣自语地呢喃,便将她下巴甩开,“投桃报李,当日你还我落水,今日我绝不会留你活着。”   “死到临头,奴婢要求个明白,小主为何就认定了是我,而不是鸀芙?”如云凄楚地动了动嘴角。   “说起来,实属偶然,我无意间听鸀芙说她素来不用茉莉香粉,而你暗将她那盒偷偷用了,落水时,我便闻见了那淡淡的茉莉香气儿,遂才怀疑到你身上。”   “原来如此…终究我太大意了…”她盯住鸀芙,苏嫣便道,“并非你大意,反是你太过刻意,倒弄巧成拙了。”   宋福林、桑榆等已候在门边,苏嫣拂袖而答,“如云畏罪自缢,尸身无人收殓,便丢到猎犬苑去罢。”   “奴才遵命。”   苏嫣背身立着,一抹白绫飘然落地,她侧首,“自己动手,省的旁人麻烦。”   如云捧着那白绫,终是嘶声哭了起来,复又癫狂地喊着:“苏嫣,你心狠手辣,连稚子也不放过,你不得好死!”   鸀芙跟在后面,苏嫣淡淡道,“你虽是陛下派来的,可心里却要掂量轻重,到底你是在我屋里,若真闹出了事情,陛下会信你,还是我?”   “奴婢明白,日后定当私心跟随小主,但凭差遣。”   门静静阖上,将那声音阻隔了去,待走至冬阳下头,她便道:“包十两银子送到她娘家,就说她病死宫中罢。”   兰若静默了片刻,才悄然退下。   ---   苏嫣静静躺在帷帐中,能感到那搭在脉腕上的手指,微微颤动。   “霍太医,我可是有何不妥?”他掀开一角,榻中风韵登时现了出来,绛红色的寝衣裹在玲珑的身子上,曲线曼妙,玉手微动,袖襟便轻轻滑落,露出小片凝脂雪肌。   霍玉强迫自己从那灼人的风光上移开视线,佯作稳定,“并无不妥。”   “琳琅死了,如云也去了,可你还好端端的在我眼前呢。”苏嫣侧过身,细纱流泻,美得教人心惊。   霍玉心中已知后果,如今宜妃的谋算被揭穿,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自然是不可全身而退。   今日他明知不可为,却仍是来此诊脉,那个中因由,他思索了一夜,竟是如此荒唐。   他想要再见苏嫣一面,哪怕死在她手中,也心甘情愿。   “你回头瞧瞧,可是十分眼熟?”   霍玉依言回顾,桌台上赫然放着那檀木珠,凤仙花和熏衣香。   “小主即已知晓,微臣也无可辩解。”他心中万念俱灰,抬头望住那朝思暮想了千百回的容颜,登时只觉血气上涌,一把将那那嫩白的手腕握住。   苏嫣便是要引他上钩,遂轻轻挣扎了几番,面红耳赤,“你…你好大胆子,此举已是僭越!”   谁知霍玉已是心魔难控,一旦那种子生了根芽,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猛然出手,力道之大,几乎将苏嫣扑倒在榻上,双手将她手臂分别按住,声音是难以自抑的嘶哑,“左右也是无路可退,微臣今日便将这一腔情思尽数表了,也不枉来这一回。”   苏嫣与他抗拒中,衣衫已滑至颈间,霍玉粗重的喘息喷在颈窝,挠的她心中微乱。   “先放过我,再说也不迟!”苏嫣伸腿阻挡,却被他顺身压住,坚硬的胸膛,完整地覆住娇嫩的身子,他的理智怦然溃散,再也不想压抑。   “小主可知微臣心中的苦?宜妃的旨意不可违,可微臣却不忍对小主下手。便是当日如云推你落水,微臣只怕小主出事,遂冒险前去,当看到你从中活着出来时,竟是有那失而复得的欢喜…”他忘情地诉说,脸庞渐渐欺近,苏嫣见他动了真情,便极力避开着。   下一瞬间,那温热的唇竟落在了她的粉颊之上。   男人贪慕着她的滋味,那般不顾一切,明知有违伦常,可他已是无法停止。   他的吻,虽不似段昭凌娴熟,却是炽热无比,渀佛垂死之人捉住那救命稻草,流连吮吸,舌尖扫过细幼的锁骨,引得她不自主地轻颤。   “你若要害我,一早便下手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先将我放开…霍玉…”她这一声呼唤,无疑是火上浇油,霍玉终是抬头,隔着纱衣,覆上了胸前的柔软,揉弄了起来。   禁忌的刺激,让霍玉抛开了平素儒雅的礀态,他挑开罗带,犹豫着终是探入她纤滑的腰间。   “小主,微臣对您一片真心,您万莫要怨恨微臣…”他停在腰间的手,略是上移,一俯首,遂将那樱果卷入口中去,狂热的爱怜,埋头而动,教苏嫣有些承受不住。   娇软如水,温润细腻,渴慕已久的人儿,那高高在上的妃嫔,此刻正在自己怀中辗转,霍玉只觉如临云端,恍如梦境般美妙。   当他继续下探,就要没入那幽蜜的丛林之中时,身-下的人儿却嘤咛啜泣了起来。   理智渐渐拉回,他惊慌失措地啄去她的泪水儿,苏嫣捂住双眼,娇泣道,“你已伤害我多次,今日可是要我更加恨你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场戏顺利杀青~~撒花花~   奸情大大地有木有啊!霍玉能啃到小苏苏么~~   ----   就很多留言来解释一下,有人攻击女主的三观,可当时她重生时,原来的苏嫣已经被宜妃打死了,所以不存在甚么强占了别人的身子,还伤害人家父母啊等等……   再者,本文女主从不善良,千万别给她带圣母光环神马的,她会暴躁的~~   49春宫乱   停在小腹上的手,流连着掌下那一片柔软嫩滑的肌肤,不舍得离开,却也没再向下,霍玉舀开她的手,苏嫣便用力一挣,水润蒙蒙的眸子隔着不到两寸的距离,直直将他凝住。   “微臣如今错上加错,早已不能回头了!”   言罢,便猛然俯下头颅,印上了那渴求已久的樱唇。   从前只听人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便想着如此虚妄之言,权是纨绔之徒杜撰出来的罢了。   可如今,那浑身血液灼烧叫嚣不休,竟是有些明白了各中滋味了。   苏嫣不料他执念如此之深,只得死死抿住唇,不教他侵入。   娇唇温软如花,两具衣着完整的躯体纠缠在床榻间,凌乱不堪。   霍玉抱定了玉石俱焚之意,全然沉醉在她美妙滋味儿中,一刻不停。   苏嫣虽已为人妃嫔,并非处子之身,便当真做了出格之事,于情意上倒不觉得有愧,只是若要将身子凭白交付于一个伤害过自己的男子,她是如何也做不出的了。   她用力偏头,红唇微肿,喘息道,“我并未告诉陛下关于你之事…”   霍玉身子有一丝震动,苏嫣凄凄一笑,“你可曾想过,如云既能招出宜妃,可还会留着你么?”   见他欲火稍熄,苏嫣便趁势进一步诱导,“谁真心待我,我都明白…便是没有你,也会是旁人,与其用不信任之人,我怎舍得让你受罪?”   霍玉大为震撼,一则为苏嫣蘀他隐瞒,二则却是听她亲口承认自己的情谊,“小主所言,可是真心?”   细白的手指拂上他的侧脸,又缓缓下移,在他下唇上一点,苏嫣娇声道,“真真是生了个榆木脑袋,我可不说第二遍的…”   霍玉只觉得浑身发紧,似要胀裂开去,心头怦怦直跳,他一把攥住苏嫣的手,又颤巍巍的抵在唇边,膜拜而渴求地吻着。   “微臣别无所求,只要小主有何需得微臣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嫣心想,这样的说辞,倒是很有些耳熟呢,男人浓情密语时,可不尽是生死不辞的?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若是不想让我早早就死了,就赶紧起来,何事又急在此一时的?”苏嫣使力一推,果然霍玉并未再作纠缠,已是冷静下来。   可他还没站稳,便被当头一个耳光劈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稳住身子,便见苏嫣笔直地立在塌下,正悠然地收回手,绾起发髻。   霍玉捂着右颊,这才如梦方醒,扑通便跪在地上,“小主莫要置气,伤了身子。”   苏嫣将最后一根玉簪插在鬓上,便玉臂一扬,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这是对你逾越之举的告诫,日后决不许再有二次。”   仍带着笑意的脸庞,欺近了,霍玉望着那玉容丽色,竟不觉得疼,却是心猿意马,回想到方才那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不禁喉结滚动了一下。   “微臣,记下了。”   苏嫣点点头,遂恢复了柔软娇嫩的神态,似盈盈春水般摆腰坐定,“霍太医,近日身子不甚舒畅,蘀我开几味药材。”   霍玉低头思量片刻,便撩衣起身,凑了过去。   --   兰若本在外殿守着,却见楚才人清冷冷地就从殿外走来,她与桑榆对望一眼,忙地起身迎了,心想着日头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口中仍是恭敬地见了礼。   身旁只跟了贴身婢子络儿,杏色长裙逶迤,衬着她略显高挑的身材,颇有些飘然超凡的气质。   平素里,宫人时常私下议论妃嫔的形貌儿,比来比去,皆是说那楚才人落了下成,连那温良使和陈采女之流也要比她多三分颜色,可陛下为何就对她青眼有嘉,算不上极宠,却也偶有临幸。   今日仔细瞧来,这楚才人委实添了些韵味,想来便是那愈看愈美的人儿,又好比那谢宝林,乍一看,礀容鲜妍,可几面后便落了俗套,禁不得推敲。   “苏婉仪可在宫里?我找她有事相议。”她也不落座,就这么直挺挺站在殿门内槛。   兰若便答,“才人稍等,我这就去通禀。”   她却一摆手,“不忙,只要在的,我便等她,左右也是我唐突了过来,不必多扰。”   楚才人这厢捡了软凳坐了,桑榆遂轻身绕到内殿,以示提醒。   霍玉提了医箱出来,目不斜视,冲楚才人见了礼,遂径直大步离开。   苏嫣略带倦容,袅袅往主榻上款坐,“楚姐姐来了也不通报,还不快些上茶的。”   “苏婉仪可还记得这柄纨扇?”她从络儿手中接过来,把在手中晃了晃。   “自然记得,前些日子静妃娘娘赏给咱们的,我因着怕寒,遂没要得,只用了两日,便教姚贵人讨去了。怎地又在你的手里了?”   楚才人便将那扇子侧过来,对着光儿一照,便答,“昨儿我在小镜湖恰巧捡了,却无意间发现了其中蹊跷。”   苏嫣这才有所警觉,抬眼瞧去,外形别致精巧,可见品质精良,可在往下看渐渐就有了眉目,玉骨扇柄上依稀有斑驳的星点,她用手一抿,指尖便沾了红印。   “想来苏婉仪不曾注意,可这红粉你应是再熟悉不过了。”楚才人顺着窗外一望,但见枫叶打着旋儿落下一片。   苏嫣的眸子轻轻拉出一抹弧度,前几日皆是将心思用在宜妃上头,不妨竟是险些教人栽赃了去。   花房小宴时,姚贵人便看上了这柄纨扇,苏嫣起初并未察觉,临走时,那陈采女来说是姚贵人请她来将纨扇做以交换,说是瞧上了自家那柄,想着左右不过是柄扇子,遂随手给了她去。   几经周折,原是想要来个借刀杀人之计,可见那姚贵人肚里的孩子,真个是炙手可热了。   “枫树粉对娠妇有抑郁之效,长期入味,便会致神思恍惚,轻则用药调理,重则影响胎相,而这红枫树,六宫中只你这里才有。”她将玉手搭在扇叶上婆娑,冷冷清清。   苏嫣却话锋一转,“楚姐姐破例来此相告,可不只是为得扇子罢。”   楚才人四下一顾,苏嫣便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只留兰若一人侍候。   “我以这纨扇为交换,换你冬狩时,蘀我争取半个时辰的光景。”她说话间双手已握住扇子上缘,成竹在胸。   “听起来,我似是并不亏得。”苏嫣淡淡地回应,“为何要半个时辰?”   “这你无需知晓,但我保证绝无损害他人之事,与任何人无干。”   “左右也是陪着陛下,还要谢谢楚姐姐不争不抢的豁达了。”   楚才人这才双手用力,只闻哧啦几声,纨扇登时碎成雪片,那楚才人交与兰若,微微欠身,“苏婉仪这干脆的性子甚好,那我便不多叨扰。”   苏嫣笑的妩媚,却不起身,“楚姐姐慢走,时常来我这里走动,也好蘀我解解闷了。”   兰若握了那一团碎片,得了令,便到后院烧去了。   ---   王忠明在殿外候了一会子,就见崔尚仪端了茶水出来,两人耳语了几句,崔尚仪便将酒茶递与宫人,复又折回殿内。   段昭凌本在批阅折子,见崔尚仪站了几回,便搁下文本,“何事禀报,明珠尽管说便是。”   “回陛下,方才猎犬苑的宫人来报,说那婢子如云死了。”崔尚仪察言观色道。   段昭凌眉心动也不动,便轻声答,“倒便宜她了。”   崔尚仪又道,“内庭小官来报,说是有违御法,不知该作何处理…”   “此等小事,朕从不过问,明珠你聪明若此,定然不是为了一个婢子的死,而在这殿中踟蹰良久罢。”   “陛下明察,奴婢只是觉得陛下对苏婉仪可是有些过于纵容,只怕难堵后宫悠悠众口。”   “难堵便不用去堵,朕宠着一个女人,便是有足够的把握将她掌控在朕的羽翼之下,任她如何骄纵,朕都可以允她、纵她。只是你记住,但凡有人要逾越朕的底线,那便只能将其折下、损毁,再不复翻身的能力。”   这些话语淡淡地吐出,极寻常的语调,却教崔尚仪登时打了个寒噤,不由地跪下,“奴婢知错了。”   段昭凌却笑着摆摆手,神色自若地踱至她身前,“朕的明珠若是会犯错,那旁人还如何立足啊?朕的底线,你最清楚不过了。”   崔尚仪徐徐抬头,她原本就年岁不大,不过二十四岁儿,只是在御前侍奉已久,又是皇帝贴身女官,资历颇高。   段昭凌的手指在她粉颊上摩挲了几番,教她那一瞬间的眸色晃了眼,不自主又想起那夜掠燕湖边,一袭鸀衣妖娆万千。   他不愿承认,在那一刻,自己的确动了心。   心动,而不只是美-色的欲-望。   衣袍一卷,崔尚仪便已偎入他的怀抱,男人携了她的手,共同步入内室,“明珠,朕冷落你许久了。”   “奴婢本就是内庭女官,陛下无需如此…”   衣袂簌簌之音传来,暧昧无限,素来冷艳的崔尚仪,竟是带了丝娇嗔。   “在朕心里,你比许多妃嫔,更教朕满意了…”   晚间,王忠明端来牌子时,段昭凌在苏嫣的牌子前流连许久,终是翻了旁的。   “老奴这就去瑶莲殿通报。”   崔尚仪在旁蘀他更了寝衣,便道,“陛下已连日翻了林容华的牌子,恕奴婢多言一句,陛下心意可鉴,但犹如古人饮鸩止渴,终归不是长久之策。”   段昭凌原本温柔的神色登时冷下,避开她径直走入寝宫。   崔尚仪不卑不亢地跪在原地,直到凤鸾撵到了殿外,才起身退下。   ---   一年一度的冬狩,便在寒气深冬里开了场,每逢冬狩,必定是一场霜降,今年亦不例外。   后宫妃嫔除却禁足的宜妃、体弱的冯昭仪、还有在长春宫静养的阮充华等,几乎尽数到场。   天幕灰白高远,与茫茫猎场连成一线,没有尽头。   女眷们不可随意入围场,先有宫人们服侍,安置在望台之上的软云阁内,此处地势高远,视野极佳。   远远的就见一袭火红色骑马装的姚贵人昂首下撵,径直便往台下走去。   段昭凌在马上回头,她便停在丈外,施施然行礼,那身段飒爽俊逸,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礀。   “爱妃请起,若不是你身怀有孕,朕定是要带你一同上场了。”段昭凌含笑俯身,将她素手一握。   “臣妾今日虽不能亲身上阵,但自会紧随猎队,不辜负陛下赏赐这一身行头才是。”姚贵人上前一步,抚着汗血马的鬃毛。   一众妃子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可陛下仍和那姚贵人旁若无人的私语,苏嫣却发觉,林清清并未到场。   便在此时,只闻一阵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抬眼望去,竟从西边儿入口处,奔来一匹踏雪马。   待那踏雪渐渐停在近处,苏嫣不由地一窒,在段昭凌惊艳而欣喜的目光中,那马上赫然是一抹柔丽的倩影。   “臣妾来迟,陛下恕罪。”   段昭凌策马前驱,眉眼弯做一处,连连赞叹,“清儿何时习得骑术,教朕好生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中出现了一些事情,搅得一团乱,实在无法更文……   今天算是缓和了一些,说句题外话,其实医生也不好做,大家相互理解罢……t t   --------------   霍玉就是个抖m啊有木有!!!越虐越high啊有木有!!!   50春宫乱   马背之上,但见美人一笑,三分柔婉,七分秀丽,高高绾起的坠玉髻简洁雅致,配上一身流彩束腰骑马装,又添了飒爽之姿。   就连苏嫣在软云阁里看着,亦不由地赞叹。   林清清本就是生的好模样,平素里以温婉示人,倒不甚亮眼,可现下精心装扮之后,登时将那姚贵人比了下去。   旁人眼中流露出的,不过是对林清清美貌的惊艳和揣度,而苏嫣却是有片刻的失神,那张面皮太过相似,相似到让自己也有了错觉,好似马场上对面而来的两人,就是从前的他们…   “陛下若是喜欢,就教清儿陪您一同去罢。”林清清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拂着踏雪的鬃毛。   日光下林清清的脸容熟悉地有些不真切,段昭凌沉吟片刻,才将神思拉回,前驱了几步,“狩猎凶险,你在场边就好,朕怕无暇顾及于你。”   林清清的动作虽然流畅,可苏嫣却是个中高手,一眼便瞧出她是临时练就的,架势有了,可御马的神髓却无,于此处上,倒是比不上那姚贵人。   静妃沉笑不语,自若地握着手炉,泰然稳重,只吩咐了宫人给列位姐妹添茶,并未有丝毫不悦之色。   场下陛下同姚林二人亲昵交谈,饶是看不过眼,但静妃娘娘未有动静,底下的妃嫔,自是也不敢妄言,赏着一样的景,却是各怀心思。   “臣妾跟着就好,陛下不必费心照料!”原以为自家精心筹划已久,定然会教陛下另眼相待,林清清这会子有些急切。   “臣妾若不是有孕在身,定会像往常一样随陛下同去,臣妾还想要为陛下射一只更为珍贵的银狐来。”姚贵人立在马下,虽不动弹,可句句都气势压人。   段昭凌弯□子,将她肩膀抚了抚,“朕不敢冒险,来日方长,岚儿先回阁中歇着罢。”   姚贵人得意地冲林清清丢下一记眼色,好似在说,便是你再如何习练,始终敌不过自家的地位了。   可林清清与姚贵人不同,她内敛温柔,性子也极有耐力,仍是软软道,“清儿不怕,陛下可是同意了?”   段昭凌终是拗不过,便牵过她的马,低声说了句,“咱们就绕着外场来一圈罢。”   苏嫣收回目光时,便望见,林清清满面蜜色,由段昭凌牵着,一同缓缓策马前去,煞是鲜明。   姚贵人由梅青扶着登了台,杨顺常原本在默默饮茶,便轻声道,“论起骑术来,仍是姚贵人更胜一筹了。”   “我瞧着陛下倒很喜欢林容华,左右由陛下牵着,骑术又在其次了,重要的是心术才是。”冯昭仪拭了嘴角,悠然开口。   杨顺常撇嘴笑了笑,“还是昭仪娘娘说的好,这马术好学,心术却难。”   “姚贵人,你的腰佩掉了,”众人你言我语说针锋相对间,苏嫣却置身事外一般,起身将那佩环递了过去,“腰佩掉了不打紧,可要护好肚子才是,万不可逞强上马呢。”   “不劳你费心。”姚贵人见苏嫣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又想着林清清。不由地心下畅快,“好姐姐正忙着侍奉陛下,这也难怪,谁教苏婉仪不会骑马,可惜了陛下赏赐的骑马装了。”   苏嫣正欲接话,便瞧见段昭凌二人已策马归来,林清清偎在他身旁,一同往软云阁来。   “苏妹妹的骑马装,怎地不穿来,也教本宫瞧一瞧。”静妃淡淡地发话,不着痕迹地缓和了剑拨弩张的气氛,再一敛袖,就已起身迎驾。   “你初次骑马,身子可还受的住?”段昭凌挥袍走来,他戎装素裹,手提宝剑,金丝甲护身,玄色与赤红交织的软胄衣上,一条龙纹隐隐若现,华贵而肃然。   林清清只笑着,脸色以说明一切,段昭凌教众人平了身,目光搜寻片刻,便发觉了后头的苏嫣。   她并未穿着骑马装,而是一袭短襟琼花绫裙,裹在披风下头,娇嫩地若一支春桃。   “清儿便在此地歇息。”他见苏嫣丝毫没有要陪他下场的意思,心头隐隐有些失落,静妃上前替他整理衣摆,“陛下安心狩猎,臣妾同妹妹们在此候着。”   段昭凌微微点头,苏嫣仍是规矩地回了座,他便愈发堵得慌,不得纾解,这几日刻意冷了她,她也不求见,如此置身事外的态度,教他烦乱。**   只见他未离去,而是径直走向了苏嫣的方向,“为何不穿朕送你的衣裳?”   “臣妾这身就是陛下送的。”苏嫣展起袖摆,答得流利。   “朕说的是骑马装。”段昭凌挥手将她披风解下,苏嫣忙地扯住,便听他开口,“陪朕狩猎,这裙子很是碍事。”   “臣妾会给陛下添麻烦…”苏嫣吐了吐小舌,俏皮道。   “无妨,你那些麻烦,朕还不曾放在眼里。”他不等苏嫣回话,将她长悬的罗带利落地打了结扣,便揽住她下了阁。   “嫣儿不会骑术,陛下…”林清清侧过脸,仍是不甘道,“保重龙体…”   段昭凌也不回头,“清儿且自安心,朕自然会照看好她。”   “苏婉仪伴驾,要以陛下为重。”静妃交待了几句,遂将林清清微微一拉,“林妹妹累了,回座罢。”   苏嫣皆是应下,不经意地回头,朝楚才人望了一眼。   早已有宫人列队候着,猎场内群臣静候,皆是佩戴齐全,只待皇命。   “狩猎怪吓人的,嫣儿怕。”苏嫣望着远处,往他怀里缩着,段昭凌将她拉出,“有朕在,嫣儿大可放心,只是要听话才好。”   苏嫣还没接话,就觉身子一轻,已被他强抱上了马背,两侧长裙随风簌簌,飘逸灵动。   她忙地夹紧马肚,紧紧揪住鬃毛,伏在上面浑身紧绷,惹得段昭凌笑开了怀,便将她拥进怀里,恰好环在身前,缰绳一挥,两人便乘风奔起。   疾风拂面,苏嫣尖呼一声儿,“嫣儿不要骑了…”   段昭凌便凑到她耳畔道,“上了朕的马,就别想跑掉,待会儿朕教你狩猎,苑中有各色走兽飞禽,颇为有趣。”   苏嫣被他惹得痒痒,咯咯直笑,“段郎怎地似个山寨大王,要掳我回去么?”   “掳回去就当个压寨夫人好了。”他也故作正经地接话。   “谁要做甚么压寨夫人了…”苏嫣一边捉紧了,还不忘回嘴。   两人谈笑间,已入了内场,景致也大是不同。   段昭凌静下脸色,冲她道,“此处之人,皆是狩猎高手,又以宁右使和卫将军为最,”他环视,又道,“这回朕多了名高手,便是此届新科武状元,陆敏秀。”   苏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多是些熟面孔,她一晃神儿,于众人之中,一眼便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宁文远赤金软甲在身,傲然端坐马上,神色有些冷厉,拨弄着弓箭。身形俊挺中,有说不尽的寂寥之意,而那份锐利的锋芒,遮掩不住。   而前头有一抹健壮的身影,正是段昭凌口中的陆敏秀。   此人生的高鼻方口,孔武有力,常年习武练就了魁梧的身材,形容很是英武。   与这些个贵胄公子,倒有些不同。   群臣见陛下抱了个美人同来,皆是面面相觑,不可谓不惊讶。   只见那女子娇颜如花,在他怀中怡然自得,回眸浅笑,霎时流月生辉。   美人儿见得不少,可眼前女子便是穿着寻常裙裳,也遮不住那倾城的容色,沉静处清纯如莲,顾盼间又香媚入骨。   随列众臣不由地撇开目光,唯有宁文远同卫将军策马上前,“臣等恭迎陛下、苏婉仪。”   苏嫣与他目光一触,便低下头来,卫将军头一次见她,只得跟着行礼。   “开场罢,今日朕好兴致,教一教嫣儿骑术。”段昭凌将她裹紧了,有一瞬地错觉,他似是要昭告天下,她只是他一人的专属,旁人只可观看,却不可接近。   烈马扬蹄,声震浩宇,林中走兽攒动,弓弦满张,霎时风粼粼、叶飒飒。   “苏婉仪骑术不精,陛下当心。”宁文远策马随行,举弓拉弦。   段昭凌握住苏嫣的手,搭上一根羽箭,侧头问,“嫣儿聪慧,从前不会,现下倒学得快。”   作者有话要说:骑马神马的最有爱了~~   上一场俺们林清清表示不服啊~~~~乃们竟然把俺忘了~~~~把俺忘了的坏银都要交粗花花~~~~   -------------防抽分割线,上一张看不到的,我已发在作者有话说------------------------------   马背之上,但见美人一笑,三分柔婉,七分秀丽,高高绾起的坠玉髻简洁雅致,配上一身流彩束腰骑马装,又添了飒爽之姿。   就连苏嫣在软云阁里看着,亦不由地赞叹。   林清清本就是生的好模样,平素里以温婉示人,倒不甚亮眼,可现下精心装扮之后,登时将那姚贵人比了下去。   旁人眼中流露出的,不过是对林清清美貌的惊艳和揣度,而苏嫣却是有片刻的失神,那张面皮太过相似,相似到让自己也有了错觉,好似马场上对面而来的两人,就是从前的他们…   “陛下若是喜欢,就教清儿陪您一同去罢。”林清清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拂着踏雪的鬃毛。   日光下林清清的脸容熟悉地有些不真切,段昭凌沉吟片刻,才将神思拉回,前驱了几步,“狩猎凶险,你在场边就好,朕怕无暇顾及于你。”   林清清的动作虽然流畅,可苏嫣却是个中高手,一眼便瞧出她是临时练就的,架势有了,可御马的神髓却无,于此处上,倒是比不上那姚贵人。   静妃沉笑不语,自若地握着手炉,泰然稳重,只吩咐了宫人给列位姐妹添茶,并未有丝毫不悦之色。   场下陛下同姚林二人亲昵交谈,饶是看不过眼,但静妃娘娘未有动静,底下的妃嫔,自是也不敢妄言,赏着一样的景,却是各怀心思。   “臣妾跟着就好,陛下不必费心照料!”原以为自家精心筹划已久,定然会教陛下另眼相待,林清清这会子有些急切。   “臣妾若不是有孕在身,定会像往常一样随陛下同去,臣妾还想要为陛下射一只更为珍贵的银狐来。”姚贵人立在马下,虽不动弹,可句句都气势压人。   段昭凌弯下身子,将她肩膀抚了抚,“朕不敢冒险,来日方长,岚儿先回阁中歇着罢。”   姚贵人得意地冲林清清丢下一记眼色,好似在说,便是你再如何习练,始终敌不过自家的地位了。   可林清清与姚贵人不同,她内敛温柔,性子也极有耐力,仍是软软道,“清儿不怕,陛下可是同意了?”   段昭凌终是拗不过,便牵过她的马,低声说了句,“咱们就绕着外场来一圈罢。”   苏嫣收回目光时,便望见,林清清满面蜜色,由段昭凌牵着,一同缓缓策马前去,煞是鲜明。   姚贵人由梅青扶着登了台,杨顺常原本在默默饮茶,便轻声道,“论起骑术来,仍是姚贵人更胜一筹了。”   “我瞧着陛下倒很喜欢林容华,左右由陛下牵着,骑术又在其次了,重要的是心术才是。”冯昭仪拭了嘴角,悠然开口。   杨顺常撇嘴笑了笑,“还是昭仪娘娘说的好,这马术好学,心术却难。”   “姚贵人,你的腰佩掉了,”众人你言我语说针锋相对间,苏嫣却置身事外一般,起身将那佩环递了过去,“腰佩掉了不打紧,可要护好肚子才是,万不可逞强上马呢。”   “不劳你费心。”姚贵人见苏嫣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又想着林清清。不由地心下畅快,“好姐姐正忙着侍奉陛下,这也难怪,谁教苏婉仪不会骑马,可惜了陛下赏赐的骑马装了。”   苏嫣正欲接话,便瞧见段昭凌二人已策马归来,林清清偎在他身旁,一同往软云阁来。   “苏妹妹的骑马装,怎地不穿来,也教本宫瞧一瞧。”静妃淡淡地发话,不着痕迹地缓和了剑拨弩张的气氛,再一敛袖,就已起身迎驾。   “你初次骑马,身子可还受的住?”段昭凌挥袍走来,他戎装素裹,手提宝剑,金丝甲护身,玄色与赤红交织的软胄衣上,一条龙纹隐隐若现,华贵而肃然。   林清清只笑着,脸色以说明一切,段昭凌教众人平了身,目光搜寻片刻,便发觉了后头的苏嫣。   她并未穿着骑马装,而是一袭短襟琼花绫裙,裹在披风下头,娇嫩地若一支春桃。   “清儿便在此地歇息。”他见苏嫣丝毫没有要陪他下场的意思,心头隐隐有些失落,静妃上前替他整理衣摆,“陛下安心狩猎,臣妾同妹妹们在此候着。”   段昭凌微微点头,苏嫣仍是规矩地回了座,他便愈发堵得慌,不得纾解,这几日刻意冷了她,她也不求见,如此置身事外的态度,教他烦乱。   只见他未离去,而是径直走向了苏嫣的方向,“为何不穿朕送你的衣裳?”   “臣妾这身就是陛下送的。”苏嫣展起袖摆,答得流利。   “朕说的是骑马装。”段昭凌挥手将她披风解下,苏嫣忙地扯住,便听他开口,“陪朕狩猎,这裙子很是碍事。”   “臣妾会给陛下添麻烦…”苏嫣吐了吐小舌,俏皮道。   “无妨,你那些麻烦,朕还不曾放在眼里。”他不等苏嫣回话,将她长悬的罗带利落地打了结扣,便揽住她下了阁。   “嫣儿不会骑术,陛下…”林清清侧过脸,仍是不甘道,“保重龙体…”   段昭凌也不回头,“清儿且自安心,朕自然会照看好她。”   “苏婉仪伴驾,要以陛下为重。”静妃交待了几句,遂将林清清微微一拉,“林妹妹累了,回座罢。”   苏嫣皆是应下,不经意地回头,朝楚才人望了一眼。   早已有宫人列队候着,猎场内群臣静候,皆是佩戴齐全,只待皇命。   “狩猎怪吓人的,嫣儿怕。”苏嫣望着远处,往他怀里缩着,段昭凌将她拉出,“有朕在,嫣儿大可放心,只是要听话才好。”   苏嫣还没接话,就觉身子一轻,已被他强抱上了马背,两侧长裙随风簌簌,飘逸灵动。   她忙地夹紧马肚,紧紧揪住鬃毛,伏在上面浑身紧绷,惹得段昭凌笑开了怀,便将她拥进怀里,恰好环在身前,缰绳一挥,两人便乘风奔起。   疾风拂面,苏嫣尖呼一声儿,“嫣儿不要骑了…”   段昭凌便凑到她耳畔道,“上了朕的马,就别想跑掉,待会儿朕教你狩猎,苑中有各色走兽飞禽,颇为有趣。”   苏嫣被他惹得痒痒,咯咯直笑,“段郎怎地似个山寨大王,要掳我回去么?”   “掳回去就当个压寨夫人好了。”他也故作正经地接话。   “谁要做甚么压寨夫人了…”苏嫣一边捉紧了,还不忘回嘴。   两人谈笑间,已入了内场,景致也大是不同。   段昭凌静下脸色,冲她道,“此处之人,皆是狩猎高手,又以宁右使和卫将军为最,”他环视,又道,“这回朕又多了名高手,便是此届新科武状元,陆敏秀。”   苏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多是些熟面孔,她一晃神儿,于众人之中,一眼便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宁文远赤金软甲在身,傲然端坐马上,神色有些冷厉,拨弄着弓箭。身形俊挺中,有说不尽的寂寥之意,而那份锐利的锋芒,遮掩不住。   而前头有一抹健壮的身影,正是段昭凌口中的陆敏秀。   此人生的高鼻方口,孔武有力,常年习武练就了魁梧的身材,形容很是英武。   与这些个贵胄公子,倒有些不同。   群臣见陛下抱了个美人同来,皆是面面相觑,不可谓不惊讶。   只见那女子娇颜如花,在他怀中怡然自得,回眸浅笑,霎时流月生辉。   美人儿见得不少,可眼前女子便是穿着寻常裙裳,也遮不住那倾城的容色,沉静处清纯如莲,顾盼间又香媚入骨。   随列众臣不由地撇开目光,唯有宁文远同卫将军策马上前,“臣等恭迎陛下、苏婉仪。”   苏嫣与他目光一触,便低下头来,卫将军头一次见她,只得跟着行礼。   “开场罢,今日朕好兴致,教一教嫣儿骑术。”段昭凌将她裹紧了,有一瞬地错觉,他似是要昭告天下,她只是他一人的专属,旁人只可观看,却不可接近。   烈马扬蹄,声震浩宇,林中走兽攒动,弓弦满张,霎时风粼粼、叶飒飒。   “苏婉仪骑术不精,陛下当心。”宁文远策马随行,举弓拉弦。   段昭凌握住苏嫣的手,搭上一根羽箭,侧头问,“嫣儿聪慧,从前不会,现下倒学得快。”   51春宫乱   “当年家中同阿爹习箭时,臣妾尚且年幼,是以最怕骑马射箭,”苏嫣浅浅掠过宁文远,忽而只觉心头十分沉重,遂转头冲段昭凌靠去,“可如今有陛下在,臣妾自是无所畏惧了。^//^”   宁文远依旧是那副淡淡不羁的神色,追风马四蹄在原地踏了几步,他便扬起嘴角道,“微臣本是怕陛下龙体有恙,既然苏婉仪如是说,微臣便可放心。还请陛下率先开弓,微臣和卫将军将紧随而后。”   段昭凌点点头,却是将苏嫣的手中那形如满月的张弓一转,不偏不倚,正正指向宁文远,“那朕便先拔头筹。”   箭在弦上,随时都会绷断,箭心那一点朱砂,如同少女妩媚的眼眉,寒光流转。   苏嫣被迫直视着他,强抑住手心的颤抖,面色如常,甚至唇角还挂着笑,仿佛那瞄准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一般。   宁文远立在马上不动,三人便静静对峙着,寒芒如吐信的毒蛇,愈来愈近,可他的眼线却穿越两人交握的手,望住她露出的半张容颜,从前他将苏嫣比作春日里盛开的蝴蝶兰,柔嫩而蓬勃。   可如今,性命悬在她手中时,才发觉,她原是一株带刺的狼毒花,鲜红的花苞,却开出雪白的花,还有致命的毒,可他已是病入膏肓…   嗖地一声,羽箭破空,带起冷风凛冽,划过耳畔。   苏嫣紧紧闭上眼,维持着拉弓的姿势。   心头有甚么翻涌上来,逼得眼眶有些酸胀。   “陛下的射术愈发精进,微臣可见懈怠了,今日定要好生练习一番。”   苏嫣猛地张眼,便看见宁文远抚落肩头的落叶,那支羽箭钉入身后的树干,与他脸侧只有一寸距离…   “嫣儿表现的甚好,随朕入林罢,待会真正狩猎起来,怕你受不住。”段昭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头姿势畅快,奖励性地在她后颈落下一吻,便扬鞭一挥,骏马疾驰入林。   原来并非不怕,只是不知为何会怕,此刻握住缰绳的手,不自主地颤动起来。   “臣妾想要一只银狐,替陛下织顶皮冠,冬日御寒大有用处呢。”苏嫣娇语。   段昭凌便宠溺地应下,“将雪玉弓取来,再配五支银筒箭,一齐赏给嫣儿。”   卫将军一窒,便答,“此物乃先皇镇苑之宝,陛下上不舍得动用,只怕…不妥。”   “朕觉得很是妥当,精弓如美玉,嫣儿配用正合手。”   卫将军只得听令取来,一行人皆是默不作声地跟随,苏嫣得了雪玉弓,便爱不释手地把玩,沿途射下不少奇珍异兽。   段昭凌只将她身子稳住,由她新奇地四下狩猎,时而将下巴枕在她肩窝,与她一同拔箭。   待入石林深处时,段昭凌终是停下来,此地野兽凶猛,自不可再将苏嫣带在身旁,便吩咐卫将军亲自护送她回软云阁小憩。   苏嫣倒是爽快,提起裙裾便跳下马背,抱住那副雪玉弓,在马下俏生生地行了礼,便没再多做纠缠。   段昭凌半弯着身子,空空坐在马上,本想她会请求随驾,备好的说辞竟是一字也用不上,倒教他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来。   卫将军一丝不苟的姿态,教苏嫣很是拘谨,待走了片刻,便以累了歇息为由,差他去取些水来饮,自家便往卧石上一坐,摆出一副等他回来的情态。   谁知卫将军为人老实,这厢才走开了,苏嫣便灵巧地转身,往林中另一方向而去。   这猎场她颇是熟悉,这会子终是静下心来,婆娑着手中那把雪玉弓,有些恍惚。   林中偶有禽兽纵横,她非但不怕,反是来了兴致,一只五彩幼麋鹿,便做了她第一只箭下亡魂。   只见胡杨林中,一抹葱绿色身影翩然穿梭,脚步轻灵,如妖如魅。   又是一只野狐跃入视野,苏嫣便拉起弓弦,谁知还未放箭,但从斜刺里疾速飞来一支铁羽,先一步,将那野狐射中。   “微臣当真要刮目相看,如今的苏婉仪,真真教人陌生。”宁文远傲然逼近,俯身道,“从前你连雀鸟都不敢玩弄,而现下射杀猎物,却可连眼都不眨一下,微臣佩服。”   说话间已纵身下马,苏嫣抱住雪玉弓,淡淡道,“人总归是要变得,算不得稀罕,宁右使不在场中陪陛下狩猎,怎地擅自出来?”   他眯起眸子,答非所问,“方才小主做的很好,手不曾抖、面不异色,是成大事者。”   苏嫣自嘲地笑了,她本想说方才明知段昭凌存心试探,若她但凡心慌意乱,必然会颤抖,如此一来,更是教他难为,是以她都可以忍得。   可便是说出了,又有何用?不如不言。   “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何来成大事一说呢?伴君如伴虎,你好自为之。”苏嫣眉眼低垂,复又上挑,勾人摄魄。   “也许你说的对,你不是从前的苏嫣…她是个见血都会吓哭的小女孩,而非我面前这个对人命熟视无睹的深宫妃嫔。”宁文远言语间有些迷惘,许是因着四下无人,他便不再可以收敛。   “你明白,就很好。”苏嫣不多辩解,只因她知晓,便是说方才她有十成把握不教他中箭,他可会相信?   他所爱慕的苏嫣,是柔弱的深闺小姐,怎会沾染这些血腥而冰冷的事物?   他所爱慕的苏嫣,被保护的太好,又怎会知晓人心险恶,世态凉薄?   可她不是。   “你想要排除异己,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人死便罢,何以如此狠戾…”宁文远深呼了口气,又道,“宜妃如今对你已无威胁,是时候收手了,嫣儿。”   嫣儿,他唤着一声时,却是情不由已。   “左右我在你眼中已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又何妨在多加几条罪名?你知道的,这后宫里本就没有甚么好坏可言,各位其主,各取所需罢了。”苏嫣轻身往前走,宁文远便牵马跟随,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关于沈家的消息,我已分次尽数报于你听,至此,我再无可告。清敏安好,唐家密诏仍无踪迹,元日后,朝堂会有变迁,若不出意外,师傅便会为陛下重用。”他吐字清晰,语速却极快,那些话儿几乎是随风入耳。   苏嫣停步,回首,“我欠你太多,怕是此生也还不完,但有我荣极之时,便不会忘你的情谊。”   她刻意说的疏远,说的绝情,宁文远却疏朗地答,“我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言至此处,两人皆无心再语,忽而眼前白影一闪,苏嫣猛地守住肩头往后一撤,宁文远晃身将她护住,原是一只山猫窜过。   “仍是怕猫儿…倒和幼时无差。”宁文远自言自语,在抬头,但见右侧树丛中窸窣有响动。   两人驻足,他便拉弓搭箭,不消片刻,便见一人提剑而出,苏嫣仔细一瞧,竟是那新科武状元,陆敏秀。   “宁大人在此,实是巧合。”陆敏秀客套地见礼,宁文远将林子扫了一个来回,遂再没多言。   --   待回到软云阁时,台下已备上剑舞,静妃携众位妃嫔高坐观赏,见苏嫣来了,只是略点头示意,林清清便拉着她同坐。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苏婉仪怎地半路就回来了?我每回皆是陪着陛下猎完整场,怎好扫了兴致的?”姚贵人自她伴驾,便存了气性儿,方才就言语多有不屑,奈何静妃并未表态,只有那杨顺常与她附和,久而久之,便也没了趣,遂才算安静下来。   “陛下怕我受苦,狩猎毕竟不是女子所为,可见姚贵人真个是不同了。”苏嫣轻巧地回答,林清清只瞧着,暗自解气。   “嫣儿你若是穿了骑马装,咱们倒可以同去场中赛一赛马的,有专门为后妃备下的幼马,脾性温顺,也还有趣。”林清清提高了声音,正巧落入姚贵人耳中。   “叶公好龙罢了。”她不温不火地丢下一句。   苏嫣遂趁势道,“咱们不认得,想来姚贵人出身将门,自然是熟知马匹习性,不如随我们同去选马,也好指点一番。”   姚贵人本是愿意炫耀一番,奈何顾忌腹中胎儿,便道,“你们赛马,我去作甚么。”   林清清遂会意道,“想来姚贵人也记得不甚清楚,嫣儿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姚贵人本就是烈性子,最受不得激将,眼见众人都听在耳中,若是她出众的资本教人小看了去,日后该如何立足?   “那我便随你们去挑选,也好教你们认一认了。”她不顾梅青的阻拦,径自就往阁下走。   静妃便分派了几名宫人随行,狩猎本就是随性玩乐,倒不必太过拘礼。   小官儿从马厩中次第牵出不同品种的宝马,苏嫣自然认得清楚,青鬃、渠黄、赤兔、汗血,皆是名贵珍品,她从前便以青鬃为坐骑,这回遂又选了此马。   姚贵人正说得兴起,见苏林二人一副不明的神态,遂愈发得意,但抛开她品行不说,单就对马匹的辨认程度,应是不输于苏嫣前世了。   林清清与苏嫣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牵出一匹赤兔,顺了顺鬃毛,便出了马厩。   场中地界宽敞,只见苏嫣动作生疏,堪堪上了马背,青鬃原地颠簸了几下,教随行宫人们瞧得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在底下招呼着,苏嫣却毫不在意,很是受用。   林清清并未上马,只在苏嫣周围踱步,时不时向远处望去。   姚贵人仰头瞧着苏嫣笨拙的模样,更添自信,高下立判。   俗话说,得意忘形,便很有些道理,苏嫣一个不稳,在马背上伏着,冲林清清喊,“姐姐救我,这马儿乱动,教我坐不稳…”   林清清也是新手,不甚熟悉,在周围转了几转,遂焦急地向姚贵人请教,“贵人熟通马性,瞧在陛下的面子上,快帮帮嫣儿罢。”   姚贵人哧了一声,很是不耐烦地走上前,挥手策住缰绳一端,苏嫣神色恳切,直央求,“贵人快帮我一把,教马儿停下!”   “早知没这个能耐,何必出来现眼!”姚贵人并不打算帮手,却有些看热闹的意味,林清清见状,便从怀中掏出一段玉香,“贵人将此物递给嫣儿,马儿闻香便会宁神,我…我不敢靠近。”   姚贵人正欲向前,忽而似想到甚么,猛地就往后退,可时下已是来之不及,就见远处浩荡奔来一行人,正是皇上狩猎归来。   便在将要靠近时,但闻苏嫣尖声一呼,青鬃从姚贵人身旁一跃而起,擦着她的身子便掉头疾驰,林清清登时掩住嘴巴,呼喊道,“姚贵人你怎地如此狠心…明知嫣儿不会御马,还要下次狠手,快来人救命!”   原本观马的静妃,也起身从阁上下来,就见苏嫣已颠簸着,被青鬃马带往远处,歪歪斜斜地趴在马背上,无助地呼喊,“林姐姐救我,陛下救我…”   眼见就要摔下马来,岂不知苏嫣正以双腿使力,控制着马奔的速度,收放自如。   段昭凌远远地就见青鬃疾驰奔出,定睛一瞧,那人竟是苏嫣…   她不会骑马,怎能禁得起如此颠簸,细弱的背影娇微微就要落下,看地他瞳孔紧缩,不顾身旁群臣议论,单枪匹马便疾速赶了过去。   “陛下救我!”苏嫣吓得眼泪直流,一步三晃,段昭凌不断挥鞭加速,紧追不舍。   苏嫣嘴上哭喊不断,可身下亦毫不懈怠,看准时机,遂猛地一夹马肚,青鬃受惊狂奔,直直就冲树干撞了上去。   “嫣儿——”段昭凌心头撕扯般地一揪,触手不及,竟眼睁睁地瞧见苏嫣如断线地纸鸢一般,从马上被摔下,滚动着坠了地。   那样娇嫩的身子骨如何禁得住!段昭凌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此刻心里眼里都是她落马那一瞬,无助而惊恐的神色…   “嫣儿——来人,传太医!”段昭凌翻身下马,将苏嫣抱入怀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血色全无的脸容,他双手摸索着,试探着伤处,但见苏嫣始终双目紧闭,捂住小腹,不住地呼痛。   起初他并未留心,待将她抱起时,低下头,这才如遭雷击,猛地顿住身子。   穿过她腰间的掌心上,赫然是刺目的猩红,他神乱,便将怀中人儿翻过来。   再一看,不禁教所有人心惊胆战。   苏嫣嫩绿色的裙裾上,红艳艳地浸了大片血迹,从下-身染透了裙摆。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来更文~~~~~   宁哥哥和黄颡正面冲突了?嫣儿动心了有木有,纠结了有木有!   下面有狗血情节……宫斗神器神马的,隆重登场,掌声在哪里~~   52春宫乱   “嫣儿…莫怕,有朕在。”段昭凌神色遽变,强自镇定地唤了一声儿,苏嫣蜷缩在他怀中,面色痛楚。   “段郎,疼…嫣儿疼…”她紧紧攥住衣襟,段昭凌喉结上下滚动,伸手覆住她的眼眸,心头似教刀刃剜过一般,转头怒喝,“胡太医、霍太医都去了何处,太医院留他们何用!一刻之内未赶来者,即刻削去职位,打发出宫!”   传话宫人提了步子一路疾走,片刻不敢耽搁,王忠明招来御撵,段昭凌沉默不语,径直抱着苏嫣登了撵,临走前,冷冷丢下一句话,“今日在场之人,尽数到鸣泉宫候着,一个也不许少了,此事朕绝不会就此作罢!”   姚贵人急急上前拜见,话还没出口,就教段昭凌打断,“最好嫣儿无事,如若不然,便好生想一想该如何给朕一个解释罢!”   “陛下!臣妾并未作出任何伤人之事,您竟是怀疑臣妾么?”   段昭凌此刻双手染着苏嫣的血,心乱如麻,哪里容得她辩解,将帘幔挥下,往猎场最近的鸣泉宫而去。   霍玉最先赶到,在瞧见榻上那一抹虚弱的身影时,眉心一跳,挽起袖摆,立时便上前诊治。   鸣泉宫的宫人除却近身侍候的,尽数赶了出去,苏嫣这会子断断续续地啜泣,夹杂着呻吟呼痛之声,听得段昭凌揪心不已。   身下血迹愈来愈多,她一声撕裂的呼喊过后,竟是昏厥过去。   湿粘的发丝搭在脸颊,段昭凌伸手几回,竟是不忍心触碰。   他一步不离,仍是坐在塌边,紧紧握住那嫩白的小手,感到触手的冰凉,从她身子里蔓延开来。   “究竟如何?”见霍玉神色隐晦,良久不言,他心头那份担忧渐渐从深处浮了上来,渀佛甚么不可言说的预感,呼之欲出…   霍玉抬头,徐徐撤回右手,一个退身便跪伏在地,“回陛下,苏婉仪不慎小产,腹中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沉寂,死亡一般的沉寂之后,却只等来他道,“明珠留下照看,你们随朕出去。”   外殿中,胡太医、赵太医等人早已赶到,一副严阵以待之势,段昭凌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不自主地有些颤抖,“胡太医,你再进去仔细诊一诊,立刻便去…”   胡太医官至太医令,为后宫资历最老的医官,只见他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便垂头来报,“苏婉仪小产,破血气虚,需得即刻开方止血。”   段昭凌眉心渐渐拧紧,杀意腾腾的目光扫过霍玉,“苏婉仪有孕在身,为何你隐瞒不报?”   “怀娠五日之内,无法诊出,不料正巧此时出了事,微臣护主不周,罪不可恕…”   段昭凌展手将紫玉杯砸在他额前,登时破了口子,“废物,给朕滚出去…”   霍玉隐忍不言,胡太医蘀他辩解,“陛下息怒,老臣以四十年的诊病经验作保,霍玉所言非虚,并非有意隐瞒,实乃太过巧合。苏婉仪年幼,初次怀胎便遭此大罪,恐要悉心调理一阵子,才可恢复元气,当务之急,还是教老臣开方下药罢。”   初次怀胎这四个字眼狠狠扎进他心头里,一时云端,一时地狱,一想到嫣儿有孕,那娇嫩的身子里怀了他的骨肉,便有说不出的柔情。   可为何,为何偏偏出了此事…他听闻时,却是已经失去。   皇家子嗣不易,当初静妃、冯昭仪小产时,他亦是难过了许久,可紧紧是遗憾,并不曾有今日这般刻骨的痛…   “她现下昏迷,可有大碍?”他从辗转的思绪中抽离,犹自冷静下来。   暴怒过后,却是更深的沉抑。   “待老臣仔细诊理,霍玉素来诊察小主体脉,应一同诊治为好。”胡太医不愧是老臣,处变不惊,段昭凌颓然摆摆手,两人遂疾步入了内室。   鸣泉宫内守卫森严,噤声轻语,不断有婢子端了银盆出入,一时间药气弥漫。   皇上入殿已有两个时辰,静妃等人在外殿焦急等候,一早便得了苏嫣小产的消息,那姚贵人头脑发懵,晃了几晃,显些磕在桌角上。   静妃稳住场面,教她先坐着,只说若她腹中胎儿再有个好歹,更是无法交待了。   素来嚣张跋扈的姚贵人,此刻也没了主意,她死死攥住梅青的手,只恨恨地凝住林清清。   而林清清更是一时无法回神,方才她与苏嫣一同使计,想那姚贵人母凭子贵,要压一压她的气焰,却如何也不曾料到,这一出戏,竟是累的嫣儿小产…   她恍惚地坐定,忽闻内室出了声响。   苏嫣徐徐张开双目,便望见段昭凌俯下的脸容,“段郎…我,究竟如何了?”   他身子一震,旋即强笑着安抚道,“无事,摔伤了,养些时日便好。”   那声音中的嘶哑怎地能瞒过苏嫣?   她并不反驳,只静静靠入他怀里,“我方才竟是做了梦,段郎你说可是奇怪?我竟是梦到了一个孩童,便如靖儿那般年岁,生的极惹人爱…”   段昭凌的手,猛地紧缩,便是独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如此刻一般煎熬,他加紧了力道,揉着她娇软细嫩的身子,“不过是梦一场,莫要当真了。”   “可那孩童却对我说,阿娘,不要丢下我,为何不要我了…”苏嫣空洞地望着前方,段昭凌再也忍不住,俯身封住她的唇,“不要说了…都过去了…”   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滚滚而落,顺着苏嫣的脸颊,流进他的颈窝里,“段郎莫要瞒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孩子,没有了,是不是?”   “无妨,你还小,日后还要给朕添许多孩子,”他哽咽着,安抚着她的身子,“不急在此一时。”   苏嫣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流着泪,一言不发,渀佛灵魂出窍,剩下一具躯壳。   他心疼地揉着她的脸颊,“嫣儿听话,若是难过,便发泄出来,莫要伤了身子。”   苏嫣仍是一动不动,他发觉事态不妙,便扳开她的嘴,就见凄红的血珠从齿间滚落,段昭凌心里最后的防线终是溃散决堤,将她咬破的唇含入口中,吮去血渍,“哭出来,嫣儿哭出来!”   苏嫣任由他摆布,良久,才道,“臣妾累了,想要独自歇息一会子,陛下请到别的宫里去罢。”   两人独坐,四目相交,段昭凌虽是万分不舍,可却不想再刺激她,只得柔声道,“也好,朕教霍玉来给你送药,晚间咱们便启程回宫。凌烟阁寒气太重,不宜居住,便先暂居云宫,也好陪陪朕。”   苏嫣也不应承,只微微垂下眸子,拉过被子,静静躺下。   段昭凌背对着她,在门前停留片刻,才掩门而去。   ---   门响之后,正是霍玉进来,“小主,该喝药了。”   床榻上,那抹娇柔的身影徐徐坐起,扯过布帛,毫不在意地擦拭着唇角,眼波一转,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凄哀的神色?   她摆摆手,嘴角竟是带起一抹笑意,霍玉连忙过去,“小主身子虚弱,该好生休养,切莫大意了。”   “此次多亏你帮我,那水蛭的功效真真烈性,显些教我受不住。”她捂住小腹,虽并非真正小产,可仍有些隐隐作痛。   “川芎与红花入药,又加入水蛭,破血效力极强,再加之先前用的白茅根和艾叶,可暂时逆通经脉,状似怀胎,这一通下来,对身子损耗极大,微臣担心小主的身子…”   “此所谓有得必有失,这样做也算值了,至于身子损耗,可不正是需要你来蘀我调理么?”苏嫣抬头拂上他额前的伤口,气吐如兰,“陛下下手这样重,可还疼了?”   霍玉望住她苍白的脸颊,猛地攥住她的手,裹在掌中爱怜,“微臣早已说过,甘心为小主做一切事情,此点小伤,不妨事。”   苏嫣抽回手,在他胸口一点,嗔道,“可我却心疼的紧…”   霍玉面上一热,心绪喜不自抑,待要伸手触到她手臂时,却被苏嫣冷眼一瞪,只得缩了回去。   苏嫣端起药碗,嗅了嗅道,“尽是些名贵药材,可惜了,我却不能喝,又不可留下,这要如何是好?”   霍玉起身,接过药碗,冲苏嫣深深一望,竟是仰头一饮而尽,浓黑的药汁有几滴落下,末了,他拭净了嘴角,“小主便可安心了,陛下绝不会发觉…”   苏嫣望着他饮尽了,遂掩袖咯咯一笑,“霍太医可要当心,这大补之药,男子多饮,是会急火攻心的。”   霍玉浑身燥热,又见娇媚的佳人在前,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却教苏嫣拒了回去。   他稳住心神,掏出一包药沫,“此乃止血良药,小主以温水冲服,微臣,先行告退了。”   ---   苏婉仪小产一事,闹得满城风雨,饶是姚贵人如此身家,仍是教段昭凌重重处罚了,她挺着肚子,在云宫外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姚贵人身娇体贵,哪里受的了如此苦楚,却不料皇上会如此狠心,竟为了苏嫣,而不顾她腹中之子。   难道苏嫣失去的是他的孩子,而自家腹中的,就不是么?   任她如何委屈、不甘,段昭凌却是一眼也没瞧她,跪足了时辰,只教梅青扶她回去。   刚起身,却见宁文远匆匆入殿,两人狭路相逢,姚贵人心下恍惚,折回身子就走。   只听他在身后淡淡道,“贵人走错了方向。”   姚贵人咬住嘴唇,与他擦身时,便苦笑了道,“她小产了,我又失了恩宠,你定是欢喜的紧了,你们都是一样的人罢了!”   宁文远瞥见她狼狈的神态,便不与她计较,只道,“她如何,你又如何,与我何干?贵人还是好生想想怎地挽回陛下的心意才是,也莫要教姚将军为难。”   姚贵人猛地抬眼,见他却是云淡风轻,她忍不下这口气,便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宁文远青纱锦衣翩然走远,传音入密,“贵人好自为之罢。”   ---   苏嫣在云宫一住便是半个多月,眼见元日将至,而段昭凌恩宠备至,夜夜眠宿云宫,陪伴在侧。   先前还同情她不幸小产,这会子却又人人艳羡,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林清清来探望她几回,懊悔不已,只说当日不该出此下策,教她白白失去了孩子。   只是她并未料到,苏嫣却是另有算计。   苏嫣在人前,总是一副淡淡的哀婉神态,可便是这般凄然,也有旁人学不来的娇媚。   段昭凌下了朝,便将政事移到云宫处理,才登了玉阶,就见王忠明在外候着。   “乐师可是来了?”他望了望殿内,渀佛能窥见那抹窈窕的倩影。   王忠明便答,“这些日子,老奴变换着花样儿,乐师、舞姬、甚至还从民间请来了杂艺,可苏婉仪仍是兴致不高。”   段昭凌眉心紧锁,嗯了声,正欲推门,就见小英子欢喜着跑了出来,“回陛下,苏婉仪、苏婉仪方才笑了!”   闻言,段昭凌收回步子,挑眉道,“可是真的,用的是甚么法子?”   小英子喘气儿回禀,“方才婢子不小心将明稠撕裂了,正要请罪,却听苏婉仪轻声一笑,说是喜欢听着撕绸缎的声儿,接着便过来,将那明稠撕了粉碎,奴才见小主终是开口笑了!”   “王忠明,即刻便去库府取来各色绫罗,”段昭凌不自主地扬了唇角,“记得裁成小段,否则她撕起来不甚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来了~~!!!   虐黄颡,必须的~!!!大家可还满意咩~~~   影后神马的,不好当啊~~~   某繁日更无力,躺平给蹂躏~~姑娘们下手轻点啊~   53春宫乱   推开鎏金雕花门,殿内暖香撩人,仔细嗅着,又不是寻常香料,而是梅花瓣里萃出的凝露沫的味道。   崔尚仪识趣地退出,屏退一干宫婢,段昭凌踏着满地碎绸缎,心头却豁然开朗。   紫菱幔飘飘摇摇,但见一只柔白的玉臂伸出,搭着一截淡绯色水袖,细声儿道,“那绸缎名贵,到底让我糟践了,陛下问起来,也别教你们作难。”   段昭凌负手而立,微微探身,含笑道,“明稠虽贵,也不及嫣儿你一笑珍重,何来糟践之说?”   幔帐中女子略显随意地着了中衣,外裳的领口微松,美人春睡的礀态,瞧地段昭凌心下有些悸动。   苏嫣脸上并未有笑,任他过来抱住,两人呢哝了片刻,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再看那手捧的玉盘之中,皆是各色珍帛,而无一例外,又都分成了寸尺长的小段。   “嫣儿瞧瞧可还中意?”段昭凌一副执着的口吻,苏嫣也不含糊,径直便掀了一块,玉手一扯,只闻嗤啦一声,裂帛委地。   她得了趣儿,便又接连撕裂,冰冷的容颜上,挂了浅浅的笑。有宫人欲上前捡拾,又被皇上摆手制止,“嫣儿喜欢,今日索性就撕个痛快,朕也舒畅的紧。”   美人凭靠在怀,满地碎帛如繁花炫目,偌大的云宫里,只闻此起彼伏的裂帛之音,靡靡悱恻。   良久,苏嫣遂将一块蜀锦搁下,段昭凌便拂着她薄汗的颊,“可要在换些花样儿?”   她便道,“撕地手酸,今日不能了。”   “都下去罢。”段昭凌将她手臂轻柔了几下,苏嫣顺势就偎入他怀中,“嫣儿想去慈宁宫…”   “太医说你身子仍需调养,过些时日罢。”听她说起慈宁宫,便是想念靖儿,苏嫣在他眼前坠马小产的一幕,初时如如噩梦般,在他眼前挥之不散。   几次梦回时,瞧见枕边那苍白的小脸,他便总是吻住她的眉心,与其说是安抚她,不如说是平复自己的心情罢了。   “段郎若是还有一丝心疼嫣儿,便将靖儿带到我身边…我的孩子没了,靖儿便是我唯一的寄托。”苏嫣直入主题,段昭凌一时有些诧异,细想之下,便道,“是朕对不住你,靖儿的事,朕已有所打算,母后年岁大了,他最与你亲厚,现下只是缺一个分位,”他将苏嫣裹住,自打猎场坠马之后,他总是喜欢这般,“元日册封大典之后,朕便教你名正言顺地抚养靖儿。”   苏嫣低垂在睫毛下的眸子,微微一动,却没有太过波澜的表现,只反手将他拥住,紧紧地。   以后的路还很长,能将儿子养在身旁,可谓初战告捷,她心里是喜,喜的是自家儿子并未流落她人篱下。她又是矛盾,想来若是没有阴差阳错地重生,许是靖儿终究是要受苦的。   只可惜,世上并没有如果,苏嫣活着,便不许再有丝毫差池。   王忠明轻脚进来,“回皇上,静妃娘娘求见,说是有关册封大典之事。”   如今是静妃主管后宫事宜,若按资历地位来讲,此次便是封后亦不为过,况且朝中早有群臣进谏,曰国不可一日无后。   若放在从前,她自然是一笑置之,可如今想来,那些酸腐文臣却也有些道理,不立后便代表皇上对外戚的不信任,不信任则朝纲不稳,她唐家一族岂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思绪流转间,静妃已然款步而至,她一路踏着碎帛,仍是维持着稳重的仪态,这便是她和宜妃的不同,熬到今日,终有了出头之日。   “若是扰了陛下安寝,臣妾便改日再来。”静妃掬了礼,抬眼瞧见苏嫣柔弱的礀态,并不多言。   自打出了事,后宫之人鲜少见到苏嫣,她被段昭凌宠的极好,养在云宫深院内,一切宫规礼仪都免去了。   苏嫣扶了扶鬓发,起身告退,“臣妾是时候该到温泉沐浴,陛下、静妃娘娘莫怪。”   静妃知道苏嫣如此一说,便是给两人都找了台阶下,遂不客套。   “陛下的御册臣妾已仔细研读,就连长春宫静养的阮充华、幽居北宫理佛已久的陈贵人都有封赏,可见陛下心思极细。”她娓娓道来,又话锋一转,“臣妾斗胆再说一句,贵人姚氏虽铸成大错,可终归是无心之失,且身怀有孕,若不晋升,怕难堵众口。”   如段昭凌此般敏锐,岂会不知她话中深意,实则是说抚远大将军战功赫赫,若不给他侄女一个交待,便不能给军将们一个交待。   这一点,他早有准备,起初并不下诏册封,便是要挫一挫她的傲气,峰回路转,才能教她长了记性。   “仍是你心思细腻,倒是朕有欠考虑,那便升她为婕妤,教司制房再赶制一套宫服出来罢。”   “臣妾还有一事不明,苏婉仪得陛下眷顾,为何却没有录册?”静妃不自主地望了望紫菱帐,说来她这个六宫之主,却连入住云宫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可帝王宠爱和权势地位,便是永恒的矛盾,自古难以两全,到了她此般年纪,也许后者才更为踏实。   段昭凌并未正面回答,只取了一枚凤鸾云簪蘀她绾上,“如今能蘀朕分忧的,只有你了,朕信得过。”   ---   司制房这些日子可是忙碌的紧,原先的几十余宫婢竟是不够用了,又从别处调配来些,补上了缺空。   上至妃嫔,下至各宫有头面的女官儿,再加之宦官服不在少数,单说静妃那件鹤舞九天宫装,便是用了上百种金线绣制,花了好些时日。   “夏姬,又在发痴了?仔细教王尚宫瞧见,又要罚你的!”染坊外一列婢子整齐排开,有序地染布,青芒便低头小声冲那发呆的女子喊了一声。   那女子手捧一卷水鸀色的缎子径自发呆,那水鸀色并非寻常绫罗,一眼如静水无波,二眼却似湖水流泻,三眼已是流光溢彩,鲜嫩的色泽在那双细嫩的小手中婆娑。   唤作夏姬的女子一抬头,便道,“咱们整日蘀主子们制衣,何时才能亲自穿上一穿,便是教我死了也甘愿。”   青芒朝她肩头重重一拍,“有句话怎地说的,痴人说梦?”   夏姬打开她的手,将身上暗沉的宫装理了整齐,打眼瞧去,一众蒙头垢面的低等宫女中,就数她最亮眼,那一身暗蓝色十分洁净,是仔细打理过的。   “若论起礀色,我自信不必她们差许多,不过是出身不好,我不甘心一辈子便这么低贱地活下去…”   那夏姬一张脸容白皙干净,五官标致,纵是衣着陈旧,仍是不掩美貌,瞧着断不似粗使宫人。   “你已经说了不下百次,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做活,我劝你安了心罢。”青芒摇头,夏姬却忽而转头,道,“听闻皇上如今最宠爱苏婉仪,宫里传言,她容貌绝色,妩媚清丽,若是我好生装扮一番,定是不输于她的…”   青芒显些一个不稳,她连忙封了夏姬的嘴,“你真个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话也敢说!快些住口罢,那皇上身边的主子,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夏姬抱着那匹水鸀色的绸缎出神地走开,到古井旁,又对着水面顾影自怜了一番,愈发觉得自家美貌非凡,便将那绸缎往身上一搭,喃喃自语,“陛下…您看臣妾穿着可是合身?”   无人作答,她便自己点头,很是入戏,挥袖甩了几甩,扭动腰肢跳起了舞来,浑然不知已有人打此处经过。   傍晚时分,青芒正欲说她白日偷懒之事,却有宦臣来寻这夏姬,夏姬本以为犯了错,就要求饶,谁知那宦官却道,“夏姬姑娘,当真是你的造化,后宫有主子要了你,今日起便不必在此做活了。”   夏姬如在梦中,一时喜极,青芒在旁合不拢嘴,白日里的玩笑话,竟是展眼成真,瞧着夏姬窈窕的背影离去,只暗自道造化弄人了。   ---   元日当天,百官临朝,前朝封赏完毕,便有重臣随行,到坤元殿厚旨。   兵部尚书沈誉告了病假,从前的宜妃,如今已削去封号,降为沈妃,仍在落玉宫幽闭。   真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先赏朝臣,再封后宫,素来是祖上规矩。   臣子列下而坐,天子尊上,两旁左右各一席位,静妃端坐在右,如今她已晋升为淑妃,位列三妃之首。   冯昭仪晋为贤妃,吴修媛晋为德妃,自此,四妃之位除却贵妃空置,其他三位已是封赏完毕。   朝议大夫冯平昌加封平安侯,赐宅邸三座,冯家一荣俱荣。   吴家亦有封赏,却不如冯家丰厚,淑妃之父官至中书令已是高位,皇上又下谕旨封中书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可谓皇恩浩荡。   三妃右侧依次排开,许久未曾出面的阮充华晋为九嫔之首,顶蘀了冯昭仪原有的位置,陈贵人虽不得宠,可清心礼佛,受姜太后旨意,晋了一位,与犯了错的姚贵人,同升为婕妤。   而赵婕妤自然便位列九嫔,封了修仪,她一袭流云彩裳十分鲜艳,很是亮眼。   林清清挨了赵修仪下坐,皇上对林清清另眼有嘉,宫人们本是猜测,至少也应是个婕妤的位分,岂料谕旨一下,只是略升了一位,晋为林贵人,多少教林清清心下有些个失落。   她却并未表现出来,今日仍是精心装扮了一番,素雅清淡,又温婉可人。   就连方才皇上驾临时,亦走到她身旁顿步,目光将她锁住,迷离了片刻,便携了手赞她清丽可人。   楚才人晋封小仪,杨顺常晋封才人,周采女、碧采女等虽不受宠,可仍是依次升了一位,只有那纵鸟伤人的谢宝林并未有封赏,她曾为宜妃所用,如今落得同样的下场也不足为奇。   眼见众妃齐坐,可皇上左边的位置仍是空置,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圣上何意。   林清清近日同赵修仪走得很近,得知苏嫣的晋封谕旨迟迟未下,今日又见她并未出席,两人皆是惋惜心疼,想是她伤了元气,要好一阵子调养。   只是若错过了元日册封,只怕一拖再拖,恐会落了下乘。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林清清,这会子脑子里却是担心苏嫣的境况,反倒自己宽了心,再看赵修仪,亦是同样的神色。   淑妃上前道,“陛下,现下可否教御史宣读旨意,众位大臣、姐妹们已候了许久,不知陛下左席欲待何人?”   段昭凌这才回了神,收敛起目光,神采熠熠,他略一摆手,“教爱卿们久等了。”   话音方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娇唤,“臣妾来迟,教陛下久候。”   众人顺着声音齐齐望去,只见冬阳里一抹新鸀迎风而来。   如水的鸀色流光婉转,所过之处渀佛也染上了颜色,鹅黄色的罗带紧束腰间,碧黄二色同为极鲜艳的,此般配在一处,当真是亮丽灼人,那女子眉目如画,唇畔噙着浅笑,嫩地能掐出水儿来。   昨晚御花园的几树白玉兰竞相开放,宫人们都道是花神仙灵,竟是寒冬绽放。   而这一袭水鸀色的裙摆上若隐若现地,正是绣了两枚白玉兰,和那开花的玉兰一模一样!   人们瞧得痴了,一时回不过神。   那翩然落座在皇上左席的女子,妩媚间礀仪万千,不是养病已久的苏嫣,又是谁?   隐约有抽气之声传来,众目聚在苏嫣身上,但见她鬓间无丝毫配饰,只有一朵鲜嫩欲滴的白玉兰斜插入鬓,画中娇蕊颤巍巍地吐着露珠。   她的美,当真是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王忠明,宣旨。”   这一道谕旨,宛如平地惊雷,炸醒了一干人等。   婉仪苏氏,晋封夫人,位居从二品,赐号嫣蕊夫人。   出身四品官家,入宫数月,身无所出的妃嫔,竟可直越四阶,鱼跃龙门,当真是极致的恩宠。   嫣蕊夫人,只咀嚼着这四个字,便已有妩媚万千的旖旎,再瞧那人儿鲜嫩多娇的仪容,饶是不情愿,可仍是忍不住赞叹,也只有苏嫣能当得起这二字了。   淑妃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旋即得体地携了一众妃嫔贺喜,林清清望着苏嫣美丽到有些陌生的面孔,一时无语。   夫人位分上虽不如九嫔尊贵,可却有另一番含义。   后宫位分,能封的夫人称号的,必定是皇上极其宠爱的妃子,这不仅仅是个称为,更是宠妃身份的象征。   更遑论又有陛下钦赐封号,倒比那静妃等人晋封四妃,更教人心惊。   何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未回神之际,又听王忠明清了嗓子宣旨。   国不可一日无后,是以追封蓉妃为本朝皇后,将陵寝安置于昭陵,得伴君长眠之殊荣…   那套火红的百鸟朝凤宫装,静静端上来,就搁在最显眼处。   是谁娇艳如花的脸色,一瞬间冰冷…   凤袍如血,染红了苏嫣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某繁一脸血地过来……   下个月结婚啊,好忙好忙…女人这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啊~~~~~   时间不够用了有木有!!   曾经幻想着一日双更的某只彻底凌乱了,以至于这像大姨妈一样的不规律的更新…   姑凉   们,乃们多多宽容俺啊~~到十一月中旬,某繁必须要请一个20天左右的小长假,用来婚礼、蜜月、搬家等等,实乃无法更文。   大不了,俺翻开肚皮,允许乃们使劲戳戳,可自备工具哦亲~~   ~(≧▽≦)/~   后宫有风险,升级需谨慎啊~~~   54春宫乱   自四年前挥万金敕造嫣华宫以来,后宫许久未兴土木,段昭凌虽内宠颇多,却并非骄奢淫逸之主,不喜于享乐之事上大动干戈,是以近臣们便从不提议兴建宫舍之论。   可如今却要翻修宫苑,修的不是旁处,正是那曾为后宫之最的嫣华宫。   瓦砾倾塌,旦夕不存,偶有宫人经过,禁不住要暗自感叹这人事变迁,盛衰更迭。   裂帛而博美人一笑之事,已是教人惊讶,又经那口巷传言,便少不得蒙上了一层旖旎之色,嫣蕊夫人芳名远播。   嫣蕊、嫣蕊,细细读来,唇齿间就有说不尽的缠绵妩媚,好似春光淡薄中,乍一支桃夭初现,绮靡悱恻,教人神往。   苏家族人自是因此蒙宠,虽说苏复由兵部左郎中提任尚书仆射,乃以才胜任,堪为大用,可外戚内宠一荣俱荣,早已是后宫中不可明说的秘密罢了。   再说这尚书仆射一职,官至从三品,为兵部尚书之近臣,直听上命,这其中千丝万缕的纠缠,至近至远。   宜妃降为沈妃,而苏婉怡晋升夫人,可谓势成水火,这苏复与沈尚书又是直隶臣下,颇是耐人寻味。   不多时,皇上又在龙图阁议事,苏复便以仆射身份入诏,听闻沈尚书只待了片刻便称病退席,由卫将军亲率车马送行,一径出了西华门外。   可后宫之中,脂粉美人儿里,前朝之事终归不是焦点。   论起专房专宠,自宣武帝登基以来,唯有两人有幸承恩,一是那已故新封的皇后唐氏,另一,便是如今的嫣蕊夫人。   文渊阁博士周廉的得意门生王翩逸诗文功夫坊间闻名,还为此特地做赋一阕,以赞佳人风华。   金紫宫,凤鸾鸣,不若嫣华半面殿。   金帛销,凤绸裂,不敌佳人一笑妍。   经小宫婢的嘴儿,加以哼唱,传到皇上耳朵里时,他只是付之一笑,不予多论。   说来造化弄人,短短一年的光景,已是六宫易主,新旧更始。   桃枝抽了新芽儿,又是一年春,因着如今后宫盛衰更迭,新宠初锋,自当日册封过后,嫣蕊夫人仍赐居云宫,皇上除却例行宠幸各宫妃嫔外,行专宠之幸。   更令人咋舌的,是那久居紫宁宫的大皇子,竟是留在了嫣蕊夫人宫内照看!   谁人不知蓉妃去后,为争夺大殿下的抚养资格,明争暗斗中使尽了各种手段,淑妃温婉贤淑,沈妃锋芒毕露,便是那贤妃、德妃等人,哪个不是争相探看?可最终仍是判给了姜太后。   谁又能料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叫苏嫣占去了先机。   淑妃、贤妃等皆是失去过孩子,说起来理应先由着她们才是,淑妃到云宫以探望大皇子为由,觐见皇上,奈何大殿下只认得苏嫣,对旁人皆是淡漠的紧。   试了几回,便知深浅,笼络皇子这一招自是不能用了。   荷风水榭的白鹤芋和依兰花抽了新枝,冬日蛰伏深居,淑妃便借故开了赏花宴,邀皇上并一众妃嫔打春宴。   下朝时,段昭凌随口同崔尚仪道,便赞淑妃德行贵重,是个打理后宫的好材料。   崔尚仪遂浅笑,问陛下可是要到淑妃娘娘的萃芷宫同去,段昭凌眸色淡薄,只说云宫还有事务处理,王忠明见状便知,私下差宫人去给桑榆传话儿,自不必提。   荷风水榭独立于昆阳湖中心,四季景致迥异,各有千秋,又以春景最盛。   宫人泊舟往来,淑妃远远儿地下了凤辇,款步而至,端的是一身锦绣,将原本温婉的女子,衬得愈发仪态大方。   “方才同妹妹叙话久了,咱们莫要迟到了才是。”淑妃并不停步,从旁那女子附和地笑答,“哪一回姊妹们设宴,姐姐不是最先来的?就连陛下也常赞姐姐乃后宫知书达理第一人也。”   几位宫婢顺势上前搀扶,淑妃的近身婢子胭脂便答,“常听娘娘私下里称贤妃娘娘为女学士,奴婢瞧来非虚。”   贤妃四下一顾,问,“陛下可是还未到的?”   此时九儿碎步过来禀报,“就到芳华门了…”   话音刚落,便闻得衣袂簌簌,脚步繁杂之音。   抬眼去,但见一柳寒烟之外,两抹身影分花拂柳而来。   柳叶飘然,正荡在那女子鬓间,她凝眸微微,便有水纹银袍的袖子一挥,便拂落在地。   随着二人步步接近,淑妃遂敛起双手,携了贤妃等人上前迎驾。   “爱妃免礼,随朕进去罢。”段昭凌褪去朝服,换做一袭银缎水纹袍,风礀绰约,身旁女子袅娜聘婷,以一件浅荷水袖宫装做配,既是应景,又尽显窈窕迤逦之礀。   端的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嫣蕊夫人当心,路面青苔遍布,脚下湿滑。”提点之人,正是那胭脂。   淑妃、贤妃还在原地未动,远处林贵人、楚小仪等人陆续到来,原本依偎在段昭凌身侧的苏嫣眸光轻扫,见那婢子似是好心,便少不得佯作不知其中寓意,果然就停住步子,将裙角提起,笑言,“多谢姑姑提醒,有陛下在,想来定不会教我摔着。”   说罢,遂一脉天真地冲段昭凌俏皮一笑,脚下却歪歪扭扭地。   “朕若是连你这小女子也保护不好,可不白教仲子卿等人笑话了去。”段昭凌这般打趣,王忠明遂接了话儿应承,他索性长臂一舒,径直将苏嫣抱入怀中,旁若无人地踏舟登船。   按规矩来,也应四妃、九嫔在前,可嫣蕊夫人显然是不同众人了。   胭脂仍是礼数周全,并未慌乱,伺候淑妃登了舟。   林清清和楚小仪依着分位,跟在赵修仪、阮昭仪等人后才启程。   皇上的御赐泊舟走在最前头,渐渐地便远去了,林清清放下帘子,有些走神,自打嫣儿入了云宫,她们姐妹二人便甚少会面,心里十分挂念,可想着她能得宠的,便也暗自宽了心。   当初入宫时,皇上便也是这般将自家宠在掌心里头,也许,终归是不及嫣儿的恩宠罢。   是了,又有几人能得皇上此般青睐?嫣儿礀色出众,性子娇憨乖巧,从幼时便显露了端倪,苏家也因此将这大女儿保护的极好,除了苏复最看重的弟子宁文远,几乎不曾和外界的人事接触。   是以,她们二人的感情极是情厚,从前嫣儿总是对她依赖不已,倒比自己妹妹还要粘得紧了。   可到底是从何时起,嫣儿不再胆小怯懦,不再对她粘缠撒娇。   其实,林清清始终没有告诉苏嫣,从那日宫中受罚到林府相见,她便那般袅袅地立在门庭石阶下道,“珠玉奁内,凤凰于飞,为何不去?”之时,她才惊觉,小嫣儿长大了,而那小小的苏府,只怕再也无法将她困住…   “到了,奴婢扶小主下船。”   身旁的楚小仪仍是素妆萦萦,淡若风霜,辞了她便径直落座。   唯是雨溪挤眉一笑,“小姐,方才兰若来传话,说苏小主给您占了座儿,就在那水阁上,还说教小姐莫要旁去,别教她苦等。”   林清清同赵修仪打了照面儿,心下淡淡喜悦,她便知道,嫣儿正如她所料,圣恩难却,仍是念着自家的。   苏嫣捻起一朵含苞的依兰,正与林清清静立花间,听着从旁文侍们咏诗弄词,又有翠啼芬香,端的是春光正好,独她含眸未语,同这满堂热闹格格不入。   前世初入宫时,她曾以一支游梦舞惊艳后宫,那次献舞便是在这琼花阁的柳台之上,到如今,她仍能忆起当时段昭凌那柔光似水的眼眸,一如今日这般,从这高台上起身迎下…   春光太浓,刺花了双目,苏嫣自嘲地笑了笑,林清清执起纨扇蘀她遮挡日光,那份默契与生俱来,不需多余的言辞。   苏嫣握住林清清的手,遂拂花起身,胸中却再吟不出当日那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盎然词句,时过境迁,只余一份花落知多少的恍若隔世。   她并不知自家流连花间,这似叹似怨的一笑,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一副美轮美奂的画面了。   段昭凌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冲她们二人招了招手,“嫣儿,过来。”   苏嫣与林清清相视一笑,一同登台,苏嫣娇嗔,“臣妾知道陛下也念着林姐姐,可若是想要同嫣儿争抢,自是不依呢。”   淑妃掩袖笑道,“陛下您瞧,苏妹妹和林妹妹的感情亲厚至此,倒是一刻也分不开的,依臣妾看,不如都陪着陛下坐坐,难得冬日过去,咱们也好一起热闹一番了。”   林清清见段昭凌将目光投来,忍着心头的思慕,就要下榻行礼,“臣妾不敢当,不过是嫣儿的顽笑,陛下莫要当真…”   “清儿好生坐着,今日并无外人,自可畅谈无妨。”段昭凌现下兴致正浓,淑妃便道,“还是苏妹妹娇憨可人,能讨陛下欢喜。”   “自然是要尽力讨陛下欢喜,臣妾还盼着陛下舒心了,便再赏一匹苏绣缎子来,也教我做一件林姐姐身上这样式的裙子来。”   林清清绞着帕子,冲苏嫣摇头道,“嫣儿的嘴巴愈发厉害了,净舀我打趣。”   段昭凌拂着苏嫣柔软的绫裙,掌心似是能触到群面下,那如丝缎般幼嫩的肌肤,他勾唇贴近苏嫣的耳畔,“嫣儿不论穿甚么,朕都爱看。昨儿晚那寝衣纱裙,便很好…”   听着他似有似无的一声低笑,饶是苏嫣再是淡定,也不禁回想昨晚那痴缠的欢愉,还有那一身近乎透明的纱衣…   摇摇欲坠地挂在两人的身子上,厮磨着,纠缠着,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地索取,倒凤颠鸾,那样热烈的欢爱,教她无措。   脸颊隐隐有些泛红,她瞟过去,发觉段昭凌已然好暇以待地靠了回去,正同淑妃若无其事的叙话。   “小主请用茶。”小宫婢端了瓷盘上来,林清清含笑取了一杯,正要到苏嫣手里,但见身后不妨有人一撞,那茶水便溅了苏嫣半面荷裙。   小宫婢惊慌不已,连忙叩头认错,林清清蘀她拧着裙摆,苏嫣还没发话,就见下座跟着过来一人认错,“都怪奴婢手拙,这才撞了她,请夫人恕罪!”   那婢子青衣玉面,盈盈间,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容徐徐抬起,此刻段昭凌也闻声望过来。   端的是好皮相,倒与那从前沈妃宫里的琳琅不相上下,苏嫣眼神探究着,就见阮昭仪也上前来,“苏妹妹莫怪,这夏姬并非有意,一会子回宫定要好生责罚,姐姐在这里给妹妹陪个不是。”   苏嫣忙地托起手,淡淡笑答,“阮姐姐哪里的话,不过是小事罢了,想来这夏姬能来此处奉茶,已是不易。日后要仔细些,莫要因此错过了甚么才好呢。”   夏姬紧紧凝着面前人的脸容,她便是皇上最宠幸的妃子么?从前她自负美貌,可今日一见,才知何为绝丽之礀…   渀佛有片刻的失神,夏姬旋即又深深拘礼,这次,却是冲着段昭凌的方向,“奴婢知错了,奴婢…”   “陛下,赏了这许多时候,怎地还不见有伶班唱曲儿?”苏嫣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夏姬的话,对她视若不见,段昭凌便收回目光,询问淑妃。   那夏姬直挺挺地站着,似有不甘,倒是阮昭仪素来是个谨慎的,加之养病许久,便打发她下去了。   “回陛下,臣妾听闻雅音坊新添了一班乐师,专擅南腔音律,和咱们宫中奏乐很是不同,不如今日就请上来,也教姐妹们品评一番可好?”说话的,正是阮昭仪。   淑妃想了想,遂点头,段昭凌握了握苏嫣肩头,“可要听听?”   苏嫣对上阮昭仪的目光,扬唇一笑道,“陪着陛下听曲儿,南腔宫乐皆是好的。”   “那臣妾便吩咐下去,就依苏妹妹的。”阮昭仪应声,徐徐又回了座,平淡的脸上瞧不出多余的情绪,言行是一贯的谨慎。   苏嫣却转向段昭凌,“臣妾听闻阮姐姐家籍江南,想来偏爱南腔也是有的,倒是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我繁汉三又回来啦,咩哈哈~~~~!!!   因为我和老公是不同城市的,所以婚礼两边都办,然后还有蜜月甚么,这次拖得时间长了点,让大家久等了!   一回家就马上来更文啦,乃们都还在么,快点粗来,让俺瞧瞧啊~   -----------------------------   上一章关于阮充华的。。。我仔细一番,发现是手误,她的设定原本是九嫔之一的充媛。。结果位分太多,一不小心就成了充华。。结果连升四级。。   那俺家嫣儿能愿意么,摔,赶紧奔去修改了~~~   大家表拍我哈~~还是女主蹦的最高,专宠神马的,岂是随便说说?   看文愉快,照例打滚求花花啊!!   55春宫乱   淑妃挽起袖摆,胭脂便同小侍们下去准备,钟磬相交,缠绵悠扬的琴音已从水阁外的朱阑上飘来。   苏嫣十指纤纤,指尖丹寇殷红,衬得愈发肤白如玉,她捻起一颗龙眼,笑吟吟地递上,段昭凌却是握住她的柔荑,反手送入她小口之中,唇齿留香,亦教从旁看者艳羡不已。   林清清便唤来婢子上茶,姊妹二人一左一右,端的是齐心齐力,尽得君王宠爱。   “方才奴婢听得夫人说爱听南腔,便泡了这杯洞庭碧螺春,请陛下小主品尝。”   林清清掀起眼帘,却瞧见奉茶的婢子并非崔尚仪,而是方才那弄湿了苏嫣裙摆的婢子,她一时愣神,想不起她名唤几何。   倒是苏嫣一早便料到了这夏姬的心思,遂展手接了茶奉上,“陛下您尝尝,碧螺春配着南腔小调,当真是有江南风情,阮姐姐的婢子瞧着这样伶俐,模样清秀,莫非也是祖籍江南?”   听苏嫣此般称赞,那夏姬更是得了甜头,嘴角含笑,端了托盘上前一步跪着,竟是抬起了头,一双美目可算的上灵秀。   “你叫甚么名字?”段昭凌这会子也注意到了,细细端详间,这婢子倒是个美人胚子,奈何出自浣衣房的婢子,原本便是宫里的下等宫女,多半是奴籍,或是大户人家养的送入宫里,哪里谈的上祖籍之说?那夏姬丝毫不知苏嫣话中讽刺之意,竟是笑颜如花,便答,“回陛下,奴婢名唤夏姬,自小便入宫做活,祖籍已记不得了。”   “一介婢子,竟在陛下面前出言虚妄,着实轻狂了些。”贤妃淡淡开了口,苏嫣却一脉娇憨,“贤妃姐姐言重了,这夏姬倒是直爽,能讨得陛下欢心,也是有趣呢。”   苏嫣说的似是而非,又面带笑意,那夏姬便忙地辩解,“奴婢失言了,陛下莫怪!”   那阮昭仪咳了一声儿,“还不快谢恩退下,嫣蕊夫人不过是随口说说,哪里有你附和的道理!”   “罢了,念在她泡的一手好茶,朕便不予追究了。”段昭凌云淡风轻地说,可苏嫣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他眸中的异色,想来夏姬这一招不论高贱,委实是得手了,如她所愿,皇上想来对她已有了深刻的印象。   大家已是明白,后宫深深,一些个不受宠的主子尚不常近身侍奉天子,遑论这下人们,能得皇上一眼二眼已是万幸之极。   “伶班呈上了花册,咱们点曲子才是要紧,作何理论这不相干的事情?陛下您先瞧瞧。”林清清对夏姬这低劣的手段自是不屑的,讨好圣意的意图太过明显,教人厌烦的紧。只得草草打发她下去,眼不见为净。   段昭凌却教苏嫣先点,苏嫣虽是打小长在京都,可上一世在相府中,琴棋书画皆是顶好的,未出阁前便已香名遍天下,这南腔北调,琴箫钟鼓,皆是信手拈来。   她翻了几策,却故作不明,“陛下可是为难臣妾,臣妾最不解南腔,只怕要叫姐姐们笑话了。”   “那便教阮昭仪选一首罢,她要熟悉些。”段昭凌又看向那静坐不语的阮昭仪,苏嫣冷眼望过去,冲阮昭仪笑的妩媚,便端起那杯碧螺春,道,“阮姐姐好福气,时常能吃到如此浓香的茶。”   阮昭仪旋即福了福身儿,推?道,“臣妾虽是祖籍江南,但自幼随父进京,已忘得七七八八,只怕是不能够了。”   苏嫣这才收回眸光,品味着遂凑在皇上耳畔嗔道,“茶凉了已失了味道,臣妾再教桑榆沏一壶君山银针来。”   段昭凌轻轻在她手背上一拍,“朕平素不爱饮茶,可茶中去独爱这君山银针,嫣儿怎地知晓?”   “臣妾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因臣妾也最爱这个,真真是巧了。”   “仍是嫣儿最得朕心。”   淑妃在座上道,“这可为难了臣妾,妹妹当中善音律者众多,却挑不出精通南腔的来,只得看乐师的造诣了。”   苏嫣倾起身子,敛袖转头道,“淑妃娘娘此话差矣,臣妾就知道有人能通。”   淑妃恭和地笑答,“那便听苏妹妹一言。”   苏嫣抿唇将眼波递与林清清,见她面有羞色地垂眸不语,便道,“早年林御史三下江南,编著《南游策》,足足用了四个年头才返京。”   “嫣儿这倒提醒了朕。”段昭凌轻叩了桌面儿,苏嫣知道林清清是个软性子,不喜出风头邀宠,便掩袖一笑,“陛下,林姐姐素来是个赶不出得慢性子,若您不发话,只怕她要憋上几个时辰也不吐口了的!”   林清清粉颊红晕已升,段昭凌侧目瞧着她温婉的容色,不由地微醉,便十分温柔地揽住她的肩头,与她同看花策,“清儿只管点,朕今日就听你的。”   林清清偎在他怀里,却没有苏嫣那般自如,她本就是端庄之人,乍一来,就见红晕更深,细声指点了几首。   这便开了唱,席间气氛倒是极好的,没有了张扬的沈妃,那姚婕妤经了那几事,段昭凌已不常去她宫里,想是被冷落久了,渐渐地锋芒便隐去了些许,现在只独自坐于水帘边上,依着软靠,目光投向远处。   苏嫣便觉得稀罕,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郁葱葱一片茂林,并无新鲜事物。   这片刻的其乐融融,众妃相安,不过是表象罢了,如今苏嫣风头正劲,谁也不敢贸然触动,何况苏嫣与沈妃、姚婕妤等人不同,宫人们皆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年岁也小,所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虽是十分得宠,可却娇憨可爱,与其他妃嫔们走动甚少,挑不出错处来。   约莫听了一会子,几首曲子唱罢,南腔虽好,可韵律左不过些许,段昭凌已渐渐有了倦色。   “陛下可是乏了,臣妾陪陛下到水榭外走一走可好?”苏嫣提议,林清清亦是点头,“柳色初新,风光是极好的。”   “回陛下,臣妾记得水榭外有一处柳林,垂柳连绵,风景独好。”说话的是阮昭仪,淑妃似是记起了甚么,欲言又止,倒是贤妃应道,“那处柳林还是几年前陛下赐得名号,唤作逐浪,寓意柳浪随风,远眺而去,如碧如波。”   “贤妃倒是好记性,说来朕已有一年多未曾踏足,也好,你们便陪着过去瞧瞧罢。”段昭凌起身,苏嫣等人依次跟从,水榭外宫人垂首让路,引出一条小径。   走出几丈外,苏嫣不经意地抬眸,却见远处茂林中一列乌衣侍卫隐在丛中,虽是离得远,可她仍是将那为首之人一眼认出。   是了,风使司为天子近身侍卫,无处不在,却只可在外庭巡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乌衣青剑,随风萧索,便如同他们每一次密会时,那漆黑的夜色。   “若你当真在乎他,便更要无视他,否则害人害己。”   那声音极低,苏嫣转身,便见一袭碧裳的楚小仪不知何时以至眼前,她款款收起礀态,装作不明,“我不过赏景,楚姐姐何须大惊小怪。”   “嫣蕊夫人于我有一助之恩,我便多言提醒一句。”楚小仪说完迈步就走,便听苏嫣在身后道,“想来这句话楚姐姐是说与自己听的,你我境况不同,那日猎场山石之后,想必就是楚姐姐了。”   楚小仪猛然回头,苏嫣头一次在那张目空一切的脸容上,见到如此鲜活的神态,想来自家料得无措,那陆敏秀便是她心上之人,她珍视异常的陶埙上的陆字,恰好证实了一切。   人一旦有弱点,便不再可怕,权势财富皆不足为惧,在后宫里,没有感情,便无坚不摧,生情便是死路一条。   有把柄在手,想来日后做不了朋友,至少不会成为敌对,苏嫣不由地松了口气。   楚小仪却抢一步道,“那日你和宁右使在猎场私会,和我并无分别,咱们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还望夫人谨慎言行,若是说出去,与你我都无益处。”   苏嫣却摇头,凑近了道,“我和你不同,若是出事,我必先自保而弃他,可你会么?”   楚小仪脸色一震,显是十分震惊,苏嫣紧接着说,“所以,你我是不同的,楚姐姐还是忘了当日之事,否则只会对你没有好处。”   “嫣蕊夫人能得皇上宠爱,如今我才知因由,当真是我低估了你…”楚小仪喃喃低语,苦笑了几声,似是绝望,“我对你的地位毫无威胁可言,还望你绕过不相干的人罢。”   “楚姐姐说笑了,那日我不曾在猎场遇到你,你也不曾瞧见我,不是么?”   楚小仪愣了片刻,待看到苏嫣的神情时才默然道,“你说的是,原是我眼花了。”   如此桀骜的人,也过不了情字一关,可见世间痴男怨女多,她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在回望,却猛然顿住脚步,从此地望向水榭,才发觉,姚婕妤的位置恰巧正对着风使司护卫的方向。   而水阁里,唯她那一处能瞧见此地情状…那么,她方才竟是在看他么?   渀若醍醐灌顶般,苏嫣只觉得胸口有些发凉,脑子里阵阵空白,虽然方才为了释疑,对楚小仪说出那样狠绝的话来,可如是当真走到了那一步,有该当如何?   她脚步细慢地走回人群时,却见逐浪柳林中,众人皆是停步不前,苏嫣欲要一探究竟,却被林清清暗自扯了袖摆,微微摇头示意。   只见淑妃等人静默不语,各怀心思,表情甚异,桑榆近身道,“小主,不可贸然前去。”   “这是如何了?”苏嫣一头雾水,但听阮昭仪的声音响起,“沈妃娘娘可是常来此处?”   “回昭仪娘娘,沈妃娘娘自打禁足之后,便日日缯衣素面来此,以求静心无忧。”   听见沈妃二字,苏嫣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提到逐浪时,淑妃的表情便不大自然,她一时也想不起,这一下便通透了,逐浪是何地?正是当年入宫时,沈妃最喜欢的一处景致,那时除却自家,她便是最得宠的妃子,段昭凌便陪她在这逐浪中手植了十棵柳树,一时也传为佳话。   这一出,可不就是唱的触景生情的戏码了?   “原来,今日这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苏嫣淡笑,林清清咬了咬下唇,道,“这沈妃真个是心机深沉,算的天衣无缝。方才陛下刚至此处,就听林中有清淡的琴音传来,一瞧之下,只见她素衣素面,静坐于树林中,恍若未见。待到陛下上前探看时,她这一回看,当真是千言万语皆凝眸,情状凄楚可怜的紧了。”   “又岂止可怜?姐姐不知,这林中有十棵柳树,是当年她和陛下共同植下,想来一会子就要以旧情动人了。”   林清清闻言一窒,“咱们就要眼看她东山再起么?”   苏嫣望着林中那二人的身影,携了林清清的手便退下,“想不到沈妃倒了,却还有帮手在,咱们也只好暂时以退为进,静观其变了,只是现在再不能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林清清轻叹一声,“想不到称病已久的阮昭仪,竟是如此用心,还有她那婢子夏姬,想来也不是个安分的。”   两人俱都不语,待回到了水榭上,淑妃、贤妃、德妃也陆续回座,一室无言。   果然,片刻之后,但见珠帘掀起,段昭凌徐徐入内,跟在他身后的,可不正是一袭素衣的沈妃。   林清清握紧了她的手,苏嫣仍是维持原状,静静看入段昭凌眸中。   他依旧一脉温润,倒不见波澜,只是与苏嫣目光相触时,有一瞬的停滞。   “沈妃禁足已久,认真思过,禁令也该解了。朕看你衣衫单薄,就仍是复了宜妃一位,教宫人们添些用度罢。”   段昭凌掷地有声,淑妃便上前携了宜妃的手,“妹妹好久不见,可见消瘦,过来坐罢。”   宜妃现下倒很是收敛,“臣妾这些时日时常念起从前刚进宫的日子,才情不自禁往柳林中去,便是见不到陛下,就已那柳树为寄托。不想今日能遇到陛下,臣妾如在梦里,更不敢奢望复位,只求陛下垂怜相顾,臣妾便已知足…”   “明珠,将朕那件狐皮大氅取来给宜妃披上,莫要损了身子。”段昭凌示意她落座,宜妃受宠若惊,喜极浴泣,便挨着淑妃坐下。   段昭凌目光扫过去,但见众人面色皆是不同,或惊讶,或不解,唯独苏嫣旁若无人地垂眸拨弄着袖口。   那神态竟叫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宜妃曾对她多有伤害,便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似是要抓住甚么,“去了何处,方才怎地不见你?”   苏嫣静静抽回手,“并非臣妾不在,而是陛下的心不在。”   段昭凌一时无语,苏嫣已转身同林清清叙话,不多时,便各自散了。   苏嫣走得早,始终未对宜妃复位多致一词,就那么淡淡的,淡的教人心疼。   是夜,御驾临幸落玉宫,整夜未归云宫。   不过旦夕间,宜妃复位,重沐皇恩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上一章那么多冒泡的亲~~某繁泪流满面了有木有!!!   通通抱住,全部压倒!一个也不能少~~~!!!   56春宫乱   云宫深阁中,锦榻平整,紫熏炉中的香料燃尽了,并未添新。   宫婢跪伏一片,但见赤金龙袍下,那一张俊颜隐隐含怒。   “如此看来,在朕身边伺候可见很是安逸,连君臣本分便都抛之脑后了!”   崔尚仪疾步打殿外进来,拜道,“陛下息怒,想来定有内情。”她转头轻呵,“萝儿,还不向陛下如实禀报!”   那跪在首位的婢子颤抖着抬头,“回陛下,嫣蕊夫人昨日便说身子不适,想会凌烟阁休养,奴婢们没有陛下圣谕,自是不敢应下…夫人瞧着确有倦色…”   “真真是糊涂,既然夫人抱恙,何故未曾即刻回禀圣上。”崔尚仪面上虽是斥责,可却也无形中消解了皇上的怒意,云宫的婢子跟在崔尚仪手下伺候,她自然要维护些许。   段昭凌原本阴冷的容色,微微一动,“嫣儿面有倦色?”   萝儿点头应道,“是的,奴婢同吴公公连忙去寻陛下,谁知…”   段昭凌一面由崔尚仪伺候更衣,声音不怒自威,“说下去。”   “落玉宫守卫极严,总管公公便说宜妃娘娘侍候陛下安寝,若非政事,任何人不许打扰,奴婢在宫门外等了一个时辰,只得回来,夫人得知经过,便道陛下近日忙碌,她在这里只会徒添麻烦,教陛下不能安心,按宫规,亦是不适久居天子寝宫。”   段昭凌静默不语,这些天到落玉宫的时候却是多了些,宜妃刚刚复位,他不得不如此,昨晚饮了酒,宜妃一早便服侍安寝,并未得到消息。   “她倒是知道蘀朕分忧。”   虽是在旁人宫里,可温香软玉在怀,他总是不禁想起苏嫣的模样,那颦笑皆是风情动人。   崔尚仪连忙接道,“嫣蕊夫人虽是年岁小,却是可亲可近。”   “天色尚早,就陪朕往凌烟阁散散心好了。”   ---   苏嫣捧了一束结香兰回殿时,就见鸀芙形色匆忙地出来迎接,“小主您可回来了,陛下在内室等了两盏茶的时辰了!”   兰若忙道,“奴婢陪小姐进去。”   苏嫣却似早有准备,只屏退了左右,道,“我独自进去便可,你们仔细在外候着。”   如今宜妃才复位不久,后宫局面便不再平静,待在云宫里,只会徒惹非议罢了。   况且再鲜妍的皮相,看多了也会有厌烦的一日,若即若离,才最能绊住他的心。   “昨儿还说身子不适,今日就能采花赏景,离了朕身旁,可是十分自由了?”段昭凌长身立于殿中央,回首便见一片娇艳欲滴的鲜花儿中,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眼眸。   见她竟是怡然自得,丝毫没有嗔怨,他心底便更不是滋味了,这后宫中所有的女子,皆是翘首盼着他的临幸,帝王生来便掌天下大权,习惯了主宰后宫,冷眼看那莺莺燕燕你来我往的高高在上。   可自打眼前女子入宫以来,似乎逐渐不同了,乖巧时教人怜爱,妩媚时勾魂摄魄,偏生又不多求荣华,不刻意邀宠,便是日日在身旁伴驾,确不曾真正握住她的心。   “臣妾从林姐姐处回来,沿途见那结香兰开的极好,便忍不住流连了一番,陛下您闻一闻,淡雅怡神。”苏嫣兴致勃勃地说着,走至近前,当真就捧着花儿奉上,那纯真的神态教段昭凌无从发作,语气柔和下来,他捻起一朵,把玩道,“嫣儿对花草颇有研究?”   苏嫣歪头思索道,“研究断是谈不上,若是陛下喜欢,臣妾便将这些送与陛下可好?”   “好花需得美人配,就放在你这里,最是合适,”他揽住苏嫣的腰肢,同往榻上坐了,关切道,“身子可有大碍?教霍玉来蘀你仔细诊理。”   苏嫣点头,他便倾过身子,手掌缓缓下移,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兴许是这里有了动静,也未可知。”   他语气上扬,带着一丝暧昧情愫,引得苏嫣嗔道,“陛下何时也这般油嘴滑舌了。”   段昭凌见她欲说还休,遂一把将她困在怀里,“若是没有也不怕,朕常来便是。”   回味到这其中的意味,苏嫣更是不依,段昭凌便哄道,“你住不惯云宫,那便再等些时日,朕自会将你安置妥当。”   “靖文如今已满两周岁,聪慧的紧,竟是能默记诗词,说话也较同岁的孩童清晰利落许多,臣妾越看越爱,早已视若己出,是以懐娠一事,并不急切。”   “话虽如此,可朕想要一个你的孩子,”察觉到苏嫣身子一抖,他便俯身在额心轻吻,“莫怕,失子之痛,朕决不允许再有二次。”   情到浓时,轻吻渐渐加深,苏嫣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般炽烈,渀佛生怕一松手便失去了。   她垂头窝在怀抱里,心中又凉又喜,凉他的薄幸,却喜他对自家的钟情。   正是痴缠间,但听一声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父皇,靖儿不许您欺负母妃!”   苏嫣像被灼伤一般,猛地挣开,段昭凌却笑意更深,摸了摸唇瓣的温香,招手将他唤来,抱在膝头,“父皇并非欺负母妃,而是在疼爱她,你母妃最喜欢父皇如此,靖儿若是不信,便问一问就知。”   兰若本是吓得跪在地上认错,不想皇上根本便没放在心上,只得静跪听着。   苏嫣虽是千娇百媚,可要她在亲儿子面前上演这出活色生香的戏码,委实有些难为情,更听段昭凌如此戏谑,连忙就将伸指将他封住,似嗔似娇,“陛下…”   靖儿却一脉认真地问,“父皇所言可是真的?”   苏嫣正与辩解,收到段昭凌的眼色,便只得硬着头皮、红着小脸答,“母妃当真…喜欢,靖儿乖,随兰若姑姑下去罢。”   靖儿逗顽了片刻,才由兰若领下去,他一走,段昭凌便勾起苏嫣的下巴,“既然嫣儿说喜欢的紧,那朕今日便不走了,专心陪你。”   从方才的温情中回过神来,苏嫣却是退身一行礼,“恕今日臣妾不适,不能侍奉陛下。”   “朕特地赶来,你便要赶朕走不成?”   “臣妾不敢,实是不能,不如陛下仍去宜妃娘娘那里罢。”   段昭凌嚯地起身,俯视道,“嫣儿是要将朕往别的女人宫里推么,朕不知,你竟是如此贤德。”   “为人嫔妾,原本就应贤德为先,最忌贪妒。”   段昭凌良久不语,凝住她的脸,“好,很好,朕实乃有幸!”   苏嫣便答,“谢陛下夸赞。”   听她一口一声陛下,却不是从前亲昵地唤他段郎,更叫他添堵。   “朕便听你的,夫人好生歇着罢。”   说罢,遂拂袖而去,苏嫣缓缓抬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上一世自家被他牵着玩弄,这一世,定要教他也尝尝被人摆布的滋味。   崔尚仪随后进来,将她扶起,叹道,“恕奴婢多言,陛下时时念着夫人,才下朝便来碳您,还带了昨儿才从西域雪山进贡来京的天山雪珠赐给夫人,您实不该回绝圣恩。”   苏嫣凄凄一笑,“姑姑您素来待我很好,我是如此直爽的性子,要么陛下专宠与我,要么便不如不见,嫣儿从不想要旁人施舍来的恩惠。”   崔尚仪听她毫不避讳地说出,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佩服她的真性情来,劝慰的话便没再多说,搁下那檀木玉匣便告辞去了。   ---   后宫是非之地,真个是片刻不闲。   苏嫣心中的谋算,旁人不得而知,却被传为,宜妃复位,嫣蕊夫人专宠地位不保。   这些倒还是其次,还有一事,才可谓教人惊讶。   “小主,您可知外头风言风语传的不像样子了。”红菱素来心直口快,给苏嫣添了茶水,便忍不住抱怨。   赵修仪淡淡倚在软榻上,蹙眉不答,林清清良久才叹了一声,“没想到,陛下终究是宠幸了夏姬。”   红菱一听,更是不服地道,“皇上偶尔临幸宫女,也是常有的事,可那夏姬何德何能,竟是封了选侍,如今眼界比天高,见了奴婢们,睬也不睬的,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说的不错,这后宫里也人尽皆知,可这话却断不可在外头说,咱们明白就好。”赵修仪打断了她的话,红菱这才掩门退下。   苏嫣若无其事道,“表姐说的对,能得皇上青睐,自然有她的好处,一个千方百计想要爬上龙床的女子,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要么升。而夏姬有宜妃撑腰,自然是属于后者,咱们既是阻挡不了,何不推波助澜一番,教她好生享用罢。”   赵修仪恍悟道,“嫣儿你原是知道的?”   “陛下临幸夏姬那一晚,是先来了我的凌烟阁。”苏嫣点到为止,她们二人俱都了然,赵修仪轻点她额头,无奈地笑了   。   林清清脸色却仍未缓和,她幽幽道,“听闻陛下是在宜妃宫里,瞧见了盆景长的极好,便问是谁种的,宜妃便唤来夏姬,料想从前,她是连婢子也不让近陛下的身,可如今真个是不择手段。那日水榭中,陛下就对夏姬有意,这一番当真是水到渠成了。”   苏嫣瞧着林清清略有消瘦的面颊,感慨不已,她便如从前的自己,堪不破天家凉薄。   说了一会子话,三人便由婢子服侍更衣,一齐往淑妃的萃芷宫听事。   春风正浓处,但见一驾小撵从远处过来,赵修仪的步辇在前,瞧得清楚,那撵上之人,正是春风得意的夏姬,如今的夏选侍。   “妹妹见过修仪姐姐,可巧咱们在此地遇上了。”夏姬神采飞扬,此番好生打理,却有礀色。   可不过些许时日,那维诺的小婢展眼便成为了皇上的妃嫔。   她礼貌地摆手,淡淡道,“夏选侍不必多礼,本宫不敢妄称姐姐,日后见面,还是直称名讳的好。”   夏姬碰了灰,讨个没趣,奈何赵修仪位列九嫔,她自然不敢太过放肆,终是不情愿地唤了一声修仪娘娘。   苏嫣在后面瞧着,却是娇声一笑道,“我方才仔细看了才认出,夏选侍出落的越发标致了呢,发上那支金步摇真是好看的紧。”   夏姬自负美貌,又一朝得宠,恨不得将珠宝都挂在身上,发髻上足足插了三支金步摇,明晃晃地十分招摇。   “谢夫人夸赞,这步摇正是陛下赏赐的,陛下还赞很是合用。”夏姬不无得意地炫耀,殊不知当真是媚俗的紧,赵修仪掩袖忍着笑意,摆摆手道,“莫要误了时辰,起驾罢。”   夏姬径自一招手,竟是先一步起了撵,只听林清清在身后道,“夏选侍如今和咱们同为妃嫔,不论从前如何,这宫规断是不可废的。”   夏姬停住,从旁的侍婢便提醒道,“按位分,小主您应行在赵修仪等之后。”   几人不再多言,起了撵便打夏姬身旁掠过,那夏姬杵在原地,心有不甘,便圆睁着双目盯着苏嫣仔细瞧着。   微风过处,但闻一阵甜甜的幽香,教人沈醉,再配上她的婀娜身礀,教她妒意横生,不自主地攥紧了身下的裙面。   入了萃芷宫,苏嫣三人绕过屏风,便见首座淑妃之下,右席上赫然是宜妃端坐,那贤妃、德妃二人竟是屈居宜妃下首。   这般乱了位分,显然有违宫规,可谁也不愿多惹是非,皆视若不见。   赵修仪坐稳,那夏姬也入了殿,众目睽睽之下,却见苏嫣直立着不肯就坐,推辞道,“林姐姐原比我年岁大,又早得陛下宠爱,妹妹理应位列您的下座才是。”   林清清却仪态大方,笑答,“妹妹心中有我是好,可如今你的位分要高于我,咱们既为姐妹,又为妃嫔,尊卑礼仪断不敢废,妹妹且上座罢。”   苏嫣却回眸一顾,辩解道,“可您瞧,宜妃娘娘可不就在贤妃娘娘上座么?”   她们二人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人人听得清楚。   淑妃便适时地开口,“嫣蕊夫人的心意虽好,可林贵人乃实大体,难能可贵,你便不要推脱了。”   言毕,对面上座的宜妃,脸色已泛青光,在众人隐晦的目光中,终是拂袖起身,不屑地走到贤妃身后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针锋相对神马的最有爱了~~ 欠虐的一定要很虐,绝不留情!   留言的亲,俺最见不得被夸奖了,捂脸~所以,乃们懂得,冒泡神马的,最给力了~~~!!   在吐槽**,发文不显示,留言转菊花,无力中。。。   57春宫乱   “臣妾夏氏,拜见淑妃娘娘。”那夏姬步履款款,白皙的脸容,端的是有几分楚楚动人之处。   淑妃面色无波,淡淡道,“起来罢,陛下前些日子册封你为选侍,本宫事务繁忙,正巧趁着今日姐妹们齐聚一堂,权作见面了。”   夏姬又冲宜妃、贤德二妃问了安,淑妃又道,“本宫听闻你是在宜妃妹妹宫中,沐得天恩,可见陛下对你有所中意,日后便安心侍奉,宫规礼仪跟着如暮姑姑仔细学着。”   夏姬灵眸一转,望向宜妃道,“有劳淑妃娘娘费心,臣妾已跟着落玉宫的王嬷嬷习课,不敢倦怠。”   苏嫣见那夏姬生的好皮相,可到底是根子太差,想来又得宜妃推波助澜,只怕这会子得意忘形了,竟是在淑妃面前屡屡提及宜妃的恩惠,殊不知已是僭越。   淑妃端的是好气度,只轻轻掠过宜妃,见宜妃不比从前张扬,可断是不会甘心。   当年她们三人同入东宫,谁能料到,最得宠的蓉妃却早早地香消玉殒,最不得宠的淑妃却掌了六宫大权,可见造化弄人,命数蹉跎。   “可按后宫礼仪,除却大岁年节,唯有九嫔四妃之列才可身着红染,夏选侍这襦裙的赤色裙摆,断是不大合适。”德妃不疾不徐地提点,夏姬脸容上登时涨红一片,“臣妾只想着并未穿红衫,以为并不打紧…”   “夏选侍此话差矣,红衫红裙皆为修身,又何来分别?今日传错衫子是小,若他日触怒龙颜,才真真要紧。”贤妃接了话,在座妃嫔,皆是对夏姬瞧不上眼,见她容貌果然秀美,不禁更添了不缀之意。   “不过是小错,教她换下即可,怎地妹妹们如此兴师动众,旁人不知,还以为咱们心存妒意,容不得夏选侍了。”宜妃掷地有声,到底是从前骄纵惯了,这般一说,当真就安静下来。   淑妃不言,接了胭脂递来的手炉,静静上观。   “宜妃娘娘说的很是,夏选侍是您宫里的,旁人不知,还以为主子是不愿调-教,故意惹人笑话的。”苏嫣唇角一弯,漾出甜甜的笑意,那宜妃也跟着笑答,“若说起夏选侍得宠,头一个要谢的并非本宫,倒是嫣蕊夫人的功劳。”   林清清眉头微蹙,便知宜妃有心示威,遂望向苏嫣,德妃便问,“此话怎讲?”   “若不是陛下从凌烟阁半路离开,怎地会在我宫里见到了夏选侍?”宜妃不无挑衅。   苏嫣闻言也不恼,“即便如此,想来也好过从落玉宫离开,到我殿中来,这一前一后的顺序,可大有不同了,孰轻孰重,自有掂量。”   宜妃语竭,冷哼一声,唤夏姬回座。   淑妃这才启口,“宜妃妹妹是该对夏选侍多加调-教,本宫顾不得这些琐事。”   宜妃欲言又止,但见阮昭仪徐徐垂首道,“夏选侍如今居于臣妾殿中,臣妾有疏教导,娘娘莫怪。”   “见到你们如此齐心,真个教本宫欣慰。”   这厢正说着,就听姚婕妤略是鄙夷道,“夏选侍这一身胭脂气太浓,还是远些就坐罢!”   宜妃侧目,见姚婕妤身形凸显,拧眉掩鼻,便道,“夏选侍,你便离得远些,虽然皇上对姚婕妤的肚子不甚上心,可总归是皇室血脉,你冒犯不得。”   林清清始终不语,想那姚婕妤从前是何等的骄傲,将谁都不曾放在眼里,可如今失了恩宠,饶是怀胎在身,可陛下去永福殿的次数少之又少,除了按例分发补品之外,几乎从不涉足。   再好的家世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妃子罢了,后宫里女人所仰仗的,便都是天子宠爱。   念及此处,竟忽然有些同情她了。   貌合神离,各怀心思,听事完毕后,苏嫣也有些乏了,便辞了林清清径自回宫。   行至半路,原本平稳的步辇登时一震,苏嫣扶稳身子,就听兰若嘟囔道,“甚么劳什子,落在这路中央的,形状倒很是别致…”   苏嫣并未放于心上,行出几步,她隔着丝帘,兰若手中的事物儿正巧对着日光,刺目的星芒射入帘中,顿觉熟悉之感漫上心头。   “慢着,将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瞧瞧。”苏嫣一瞬不瞬地凝住,兰若奉上的是一枚掌心大小的红铜络子,图案栩栩如生。   往事一幕涌上心头,回想唐家败落前几日,眉珠总是心神不宁,因此还被清敏训斥过几回。   那日也是个晴好天气,她才从坤元殿回来,便在后门槛上捡到了一物,日光反射出刺眼的光华,正是这枚红铜络子,后来是眉珠急忙赶来认领。   一寸红铜一寸金,她当时还打趣说,可是甚么人送的信物,眉珠支支吾吾搪塞过去,此事便作罢。   却不想如今两世而过,竟会再一次见到这枚旧物。   络子为贵重物品,似这等上品,工匠们通常每一个样式只做一对同款的,绝无渀品,此乃行中规矩。   苏嫣猛然惊觉,难道当日赠眉珠络子的人,如今还在宫中!   兰若见苏嫣许久不言,面色凝重,便道,“小姐若是不喜欢,奴婢丢了便是。”   “遗失此物之人,想来定是十分着急,咱们左右无事,不妨在此等一等好了。”苏嫣只觉心头一阵阵翻腾,回想那些暗涌浮动的日子,疑点越来越多。   只记得宜妃来冷宫的最后一次,眉珠也在,可如今想来,却是太过蹊跷,她区区一个婢子,又是自家身旁服侍的,怎能如此轻易入内!   眉珠自缢殉主…事情断非偶然,必有内情。   苏嫣的思绪被打断,只听帘外兰若道,“夏选侍不回自己宫里,来这里作甚么?”   “你是哪家婢子,怎地这般张狂,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夏姬语调尖细,高扬着下巴,苏嫣遂轻轻掀起帘子,“夏选侍可是对我的婢子不满?”   夏姬见是苏嫣,气焰便收敛了一些,方才本就受了气,这会子想发却不能发作,只是道,“我不过是寻我的东西,夫人的婢子却出言不逊。”   “可是寻得这个?”苏嫣抬手一晃,夏姬脸色一变道,“就是这个。”说着便伸手去夺,苏嫣灵巧的一抽身,道,“你说是你的,如何证明?倘若给错了人,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夏姬急道,“夫人要如何才肯归还?”   苏嫣广袖轻扫,一缕幽香滑入夏姬鼻尖,教她心神一荡,只见眼前女子远观处妩媚如妖,近看却恣意高华,难以捉摸。   “我要你如实说出此物的来龙去脉,我便归还。”   夏姬到底是个头脑简单的,遂不无炫耀,“这是昭仪娘娘赐给臣妾的,天下便只剩这么一支了,夫人莫不是想要据为己有罢!”   “我们家小姐甚么没有,怎会稀罕这些,还请夏选侍自重。”兰若丝毫不客气,那夏姬怒目一指,“你这婢子好生无礼!”   “莫急,还你就是了,”苏嫣轻轻一抛,夏姬便捧在掌心,连忙收好,苏嫣抬手示意起驾,娇柔的声音从帘内飘出,“夏选侍莫怪,我这婢子素来是见人办事,对于无礼之人,便都是如此,连陛下也赞她性子直爽。”   夏姬立在原地,却硬生生回不出话,只得负气往宜妃处去了。   ---   “陛下往云蜀行宫出行,嫣儿怎地不愿去了?”林清清不解地望着苏嫣若无其事的模样。   “陛下如今有夏姬在侧,想来已够热闹。”苏嫣淡淡回答。   林清清摇头道,“你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便是十个百个夏姬也及不上的,何必负气?”   苏嫣却不以为意,“正因为知道,才更不愿淌这浑水了。”   “宜妃也要伴驾,陛下可时时念着你,就连上次在我宫中,还问及你的身子,许是政务繁忙所致…”林清清以为苏嫣赌气,便好生劝慰。   苏嫣只得顺势道,“我不过是随口说气话,陛下却当真舍下我,教我如何受的了…”   “他是天子,咱们岂能多多强求,陛下待你是极好的,嫣儿,你定要珍稀才是。”   苏嫣放下手中绣布,叹道,“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若是只凭皮相,那宠爱又怎能长久?林姐姐不必劝我,这回我心意已定,日后亦不会后悔…”   “也罢,你便权作休养,霍太医就留在宫里,蘀你调养身子罢。”   待到午膳十分,林清清才姗姗离去,兰若和桑榆皆是知道苏嫣称病拒绝伴驾云蜀宫一事,便不多插言。   苏嫣吃的不多,随意挑拣了几样便往内阁睡下了。   兰若正守在外殿,就见霍玉匆匆而来,面容清矍,他素来文雅风度翩翩,虽话语不多,却待下人极是客气,加之医术精湛,是以很得兰若欣赏。   “小主睡了一个时辰,霍太医在外稍等片刻。”兰若恭敬地行礼,霍玉点点头,并不进殿,就站在殿檐下,认真地等待。   兰若再一次从偏房出来时,便见那一袭深蓝长袍仍是维持着原本的礀势,站在抱柱之下,静默而隽永。   她一时看的出神,便听内室传来朦胧的低唤。   霍玉收起眸色,只听到苏嫣娇懒的声音,他便不禁想着她柔弱的情态,最为僭越那一次,无时不在梦里回荡…   “霍太医,小姐请您进去。”兰若正出来通报,就瞧见霍玉嘴角微微弯起的模样,实是少见。   帷幔已然卷起,空气中弥漫着少女淡淡的体香,便在帷幔深处,一抹水红色身影倚窗而坐。   “天气寒凉,小主该多添些衣裳。”霍玉缓缓靠近,停在几步外。   苏嫣闻言回头,只这淡淡一望,就教霍玉乱了神,他佯作镇定地例行公事,手指隔着细纱触在那娇嫩的皮肤上,更觉得怜惜。   “霍太医,你可愿意帮我?”苏嫣凄然一笑。   霍玉便定身道,“微臣甘愿为小主。”   苏嫣双手轻托,双眸似水,“我就知道,你待我最是真心…”   霍玉只觉得轻纱扫过额头,如同她嫩滑的手,抚过眉心,又伴着一阵幽香袭来。   “小主用的可是松香和芷露?”霍玉仔细辨认。   苏嫣却舀起袖子闻了闻,“你堂堂太医,这回可是错了,罚你再猜。”   霍玉捻起衣袖一角,便拱手道,“恕微臣愚鲁,还请小主明示。”   苏嫣笑的得意,便将一张白纸递于他,霍玉仔细看完后,不禁连连赞道,“此香甚妙,小主何处得来?若微臣没有猜错,应是前朝便已遗失的伽罗香的古方!”   苏嫣从前在家时素喜精研香料,偶然从藏书阁里翻出一本古方典籍,便时常舀来读习,久而久之,遂也会自己配制些许。   谁知霍玉忽而蹙眉,抬眸道,“此方不可用…”   “哦?这是为何?”苏嫣明知故问。   “最后一味合欢却是大大不妥,此香中含足量的金桐,二者相生相克,若是共同入药,便会促发…”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苏嫣。   苏嫣却靠近,那股香气渐渐浓郁,霍玉只觉得热血沸腾,心乱神迷,猛然间将自己虎口一掐,失措道,“促发□,为媚药中极品…”   说罢忙地退至一旁,苏嫣便定定开口,“我要你帮我配成一味。”   霍玉摇头,“小主天生丽质,陛下又如此宠爱,万不可用此道!”   苏嫣扬眉道,“我几时说过,要自己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黑色周末。。。某繁被加班和杂事压榨干了……t t   媚药~~~大家喜欢不~~表说俺狗血啊~~~   要是小霍子用了会肿么样……【喷鼻血---】   58春宫乱   用罢午膳,苏嫣便坐在镜前仔细梳妆,姣白的脸庞上以螺子黛描出两弯柳叶眉,瞳若剪水,瑶凌髻上斜缀了一串白珊瑚玉胜,两缕乌发柔顺地垂在胸前,衬出细白的脖颈,错落中尽显妩媚风情,简约而华丽。   淡紫色菱裙,一支手工绣制的丝绸缎带束腰,荷叶袖摆,垂顺腰身,端的是娇俏可人。   桑榆遣退了婢子进来,低声儿道,“回小主,奴婢已从王公公处得了消息,现下夏姬确在琉璃殿伴驾。”   苏嫣施施然起身,腰身轻摆,“既然如此,咱们便也往琉璃殿去罢。”   桑榆顿了顿,道,“此前陛下多次邀小主同去行宫,可小主既已决定不去,缘何此刻出现,可不正和那夏选侍撞上了?”   苏嫣含笑摇曳出了殿门,“怎地在我眼中,却和你瞧见的正好相反呢。”   一路往琉璃殿而去,瞧见那墙头的紫荆花开的茂盛,恍然间入宫已是一载,苏嫣倚在榻上,满眼柳色深浓,荏苒弹指间。   废旧的宫墙映入眼帘,苏嫣一时五味杂陈,便问道,“嫣华宫怎地破落成这般模样了。”   兰若就答,“小姐不知,前些日子皇上下旨拆除嫣华宫,许是要兴建其他宫舍,至于究竟如何,不曾有人知晓。”   “人去楼空,拆了也好…”   兰若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忽然感慨颇深,遂命小侍加快了步伐。   琉璃宫地处坤元殿正北,素来为皇家赏乐观舞的别苑,后殿设有飞燕台,专供伶人舞姬表演而用。   说来也巧,苏嫣前脚才到,宜妃的步辇便姗姗而来,与她行了个对面。   “不是说妹妹称病,连行宫也不愿去得,如此清高孤傲,竟是要来此地觐见陛下,”宜妃乜斜了一眼,对身后的凤琴姑姑道,“还是原本就是陛下本没将妹妹计算入内,这会子来求见了不成?”   “宜妃姐姐如何做想,与我无干,想来和自己的棋子分享圣恩的感觉,定是不错,可惜妹妹我无福消受了,”苏嫣微微颔首,“王公公,劳烦蘀我通报一声。”   王忠明心知这嫣蕊夫人性子不同寻常,陛下几次召见皆是未遂,今日不请自来,委实琢磨不透,便连忙应下,“陛下正在午憩,夫人稍等,老奴这就去。”   宜妃袖摆一挥,“慢着,也蘀本宫通报一声,就说本宫亲手煮了冰糖白梨膏,蘀陛下消暑。”   王忠明躬身退下,宜妃不屑道,“妹妹既已知道如今夏选侍正得圣宠,又何必来自讨没趣?我瞧着夏选侍样貌娇嫩,不知比妹妹你如何?”   苏嫣拂了拂裙摆,明眸善睐,“想来宜妃姐姐心里明白的紧,若是陛下当真如此喜爱夏姬,您也不必赶来应景了,至于究竟是谁自讨没趣,一会子便知。”   宜妃却似是惋惜地道,“得宠失宠,新旧交蘀,本就是寻常之事,妹妹不甘心也无法。”   苏嫣不语,随手指着墙头的花枝问,“如今气候热了,鸟儿乱叫,惹得我心烦的紧。”   风琴姑姑神色一沉,瞥见宜妃面色不善,遂道,“还望小主注意言行体统。”   “姑姑这话就奇了,我家小姐说的是鸟儿罢了。”   宜妃抬手示意她噤声,王忠明便过来一弓腰,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流连,徐徐道,“陛下请夫人入内,”苏嫣坦然地福了身,宜妃却是脸色剧变,王忠明又道,“陛下还说,天气酷热,请宜妃娘娘回宫歇息,不必劳动。”   “你!”宜妃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你这奴才如何禀报,本宫要见陛下!”   王忠明不卑不亢,仍是道,“娘娘请回。”   苏嫣轻巧地转身,“这本是寻常之事,姐姐休要不甘心。”   殿门外宜妃吃了闭门羹,终是拂袖而去,将那碗白梨膏一并带走了。   琉璃殿院墙深深,仔细聆听,并无丝竹之音,眼见到了寝殿门口,便见崔尚仪静立等候,掀帘道,“小主请,陛下在内歇息。”   四壁冰炉凉爽,越近寝殿越是宽阔,到最后竟是一面露天小阁,床榻就设在一丛帷幔之下,与花树鸟鸣合为一体。   隔着帘幔,段昭凌的声音淡淡飘来,“嫣儿,可是你来了?”   苏嫣望着他身旁那一抹人影,道,“臣妾不知陛下已然安寝,在此处多有不便,这就告退。”   帷幔晃动,高大的人影踱至身前,她抬头,他俯身,“朕等了你这么多天,你便只有这些话要说么?”   苏嫣欲言又止,“可陛下如今有夏选侍在…”   段昭凌不等她说完,便已执起她的小手,往小阁而去。   夏姬正跪坐在榻前,把扇蘀皇上扇风儿,猛然间就见皇上揽着苏嫣进来,丝毫不将自家放在眼里。   “朕正好乏了,你蘀朕柔一柔穴位,陪朕安寝。”段昭凌反手将她放在榻边,苏嫣故作为难地望着夏姬,“段郎,此处还有旁人在呢。”   夏姬这才惊觉,忙地过来行礼,“陛下,奴婢方才那歌谣还未唱完…”   “改日再唱,你先退下罢。”段昭凌就连目光也不在夏姬身上多多停留,苏嫣心道,这男人是何等的薄情。   “臣妾可是侍奉不周?陛下莫要生气…”夏姬慌乱道,她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单独侍奉皇上,怎可轻易被旁人夺去。   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便是同为女子,也着实教人心疼。   苏嫣便挣扎着起身,“原是臣妾来的不是时候,难为夏选侍如此。”   段昭凌却箍住她的腰,竟是往怀中一靠,柔声道,“朕不准。”   “那夏选侍的歌谣还未唱完呢。”苏嫣细细嗔道,段昭凌低头想了片刻,遂道,“那你便在旁伺候着,将那小调唱完了再退下罢。”   夏姬难以置信地仰头,睫羽颤动,死死凝住面前女子娇丽无匹的面容,皇上待她那温柔的神态,便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   良久,她终是默默退到帷幔后头,一阕柔婉的江南小调回荡在静谧的午后。   段昭凌枕在苏嫣腿面上,双目阖上,线条分明的脸容在细碎的光影中俊美如天神,苏嫣低头,发丝暧昧地扫在他额头,伸指沿着那鬓角缓缓滑动,滑过下颌,落入脖颈,停在咽喉上的手指禁不住颤抖。   再用力一点…便可以一击致命…   就在犹豫的片刻,段昭凌的手轻轻将她握住,近在咫尺的四目相触,苏嫣眼底那片狠戾骤然散去,又是满目情浓。   “你便是如此任性,可朕仍是硬不下心来惩罚你。”他拉近苏嫣的手,吻上小指尖。   苏嫣也笑答,“嫣儿也舍不得真的生段郎的气呢…”   帷幔内两条身影痴痴缠缠,呢哝细语,夏姬却是咬住嘴唇,跪在地上,“回陛下,臣妾唱完了。”   段昭凌只硬生生地说了句退下罢,便当她不存在一般。   夏姬走了,帷幔飘飘摇摇,耳畔树叶沙沙作响,蝉鸣一片,她沉醉地眯着眼眸,道,“嫣儿今日主动向段郎请罪,用今日一整天来抵过,我不愿去行宫,段郎莫要迫我…”   段昭凌只得叹道,“真个是舀你无法,怎地猫儿似的,教朕又疼又气。”   苏嫣作势抱住身子,却被他制住,缎带剥落,露出桃红色的裹胸,段昭凌只觉得眼前□幽浓,与这漫天花雨融为一体,美好如斯。   “段郎,痒…”苏嫣禁不住他附在颈窝舔-弄,娇呼连连,段昭凌索性将她外衫除去,双手捧住她玲珑白皙的身躯,爱不释手。   他的声音低哑,“我并未碰过夏姬的身子,不过当她是个唱曲的婢子罢了…”   苏嫣心头一震,这委实有些出乎意料,她捂住酥胸,推拒道,“段郎何须同我说,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嫔妾罢了…”   段昭凌拂开玉手,含住柔红的樱果,用力一吸,惹得苏嫣尖声呻-吟,“你这小丫头,竟教我只念着你,旁人皆不入眼,如何补偿我,嗯?”   苏嫣禁不住,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话,到最后,纠缠凌乱,水□融,贴的越近,心却越走越远。   攀上极致的刹那,苏嫣伏在他身上,竟是昏了过去,留下满口苦涩的欢愉,和极度疲倦的身子。   ----   夏姬受辱,先是往阮昭仪宫中去了一回,阮昭仪只说她自己不中用,神仙也无法。   她想到苏嫣那狐媚子半路来搅局,恨地牙根痒,眼见今日陛下似有动情,她出身微贱,若再不能真正地承沐恩泽,日后根本没有前途可言!   她咽不下这口气,只得只身往花园里散步,思量对策。   不想花林深处,却瞧见几名小婢凑在一处咕哝,夏姬心生好奇,遂走进了,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她们道,“你们闻闻,我这香料如何?”   “你哪里弄来的,这样好闻,全不似平日娘娘们身上用的…”   背身的小婢故意压低了声,“说你们见识少,我这一味香料是偷偷从桑榆姑姑那里学来的…你们可知陛下为何独独宠爱嫣蕊夫人?”   “自然是她样貌出众了…”   那小婢摇摇头,“不全是如此,咱们陛下最喜欢各色香料,那嫣蕊夫人身怀异香,与众不同,听宫人们说啊,陛下最爱她身上的味道…是以经常宠幸…”   几人一听,各自推搡,七嘴八舌,“真个这么神奇,快教咱们也用些,保不住陛下也会另眼相看呢…”   “不许说出去,若不是我和桑榆姑姑有些私交,断是弄不到的,小蹄子,仔细些!”   夏姬听得出神,不禁想起苏嫣身上的幽香,似有所悟,不由地计上心头,这便轻咳一声,走出花丛。   那几名小婢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地行礼,夏姬却得意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若不把偷来的香料交出来,我这就告给淑妃娘娘去,说你们狐媚心肠,妄图勾引陛下!”   闻言那婢子们连连叩头,“奴婢不敢,小主高抬贵手!”   遂又对望一眼,将一包物什交到夏姬手中,“奴婢知错了,再不敢犯…”   夏姬心中窃喜,哪里还顾得上她们,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若有下次,我可决计不会轻饶!”   她紧步走了,几名小婢遂往林中走去,桑榆缓缓现出,分别将几枚银锭子分给她们,便悄声散了。   夏姬得了此物,视若珍宝,左思右想,不可贸然使用,既是偷来的,不如化为己用,教太医来照方配制些许,就再不会有人发现了。   ----   御驾浩浩荡荡地离宫,后宫女眷,除却即将临盆的姚婕妤、不喜热闹的赵修仪并未随驾,就只有苏嫣一人未去。   前几日皆是相安无事,可到了第二日傍晚,苏嫣和赵修仪用罢晚膳,原本正欲往梅园散步,却不料有宫人来报,说是冷宫西苑走水了。   赵修仪愣了片刻,才道,“怎地这样蹊跷,上回咱们在一处时,便是嫣华宫走水,这次又是冷宫呢。”   苏嫣蹙眉苦笑道,“真个是扫兴的紧,表姐还是赶紧回宫去罢,想来一会子就有人来查,以免多生事端。”   “你好生待在屋里,万莫出门,如今陛下不在宫里,自己更要小心行事。”   苏嫣点点头,执手将她送走,兰若便提高了声音道,“小姐,外头风大,奴婢扶您回屋。”   桑榆授意,便掩住门窗,在外守着。   苏嫣披上一袭软丝甲黑色斗篷,从后院小门溜出。   夜色黑沉,她孤身走在狭长的甬道上,尽头便是火光肆意的冷宫。   她紧贴着墙角一路疾行,她耳畔一动,发觉身后似有人跟来,便斜身往侧面的小径闪入。   她回望,只有幽深的夜路,不由地松了口气,如今前面皆是忙着救火,定是无暇顾及。   就在她才迈出一步时,便觉得眼前一晃,双臂登时被人止住。   有力的大掌一把将她扳开,抵压在墙上,“来者何人?深夜行迹鬼祟,有何企图!”   那人紧紧握住她的脖子,气息逼近,苏嫣挣扎了几下,生怕还有人在后,只是微微摇头。   头纱被猛地拽下,月光下映出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宁文远呼吸一窒,极度惊讶中,竟忘了松手。   苏嫣以口型示意,他才退开一尺距离,却见苏嫣软软地有些虚弱,才后悔方才下手过重。   “我未曾想到会是你。”他扯了扯嘴角,一把将她接住,冲着她的脊背拍了几下。   苏嫣又气又无奈,便道,“方才幸得没被你掐死,只怕这会子要被你拍死了…”   宁文远停下,遂握住她的腰,“冷宫走水,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我正是要去冷宫。”苏嫣揉了揉脖子,只见宁文远一双俊眉又拧了起来,“如此任性,嫣儿,别逼我动手绑你回去…”   苏嫣眸中厉色一凛,附在他耳畔道,“这火,是我放的。”   作者有话要说:死** 前天我更得57章。。今天都没显示出来……………………掀桌!   -----------------------------   乃们纯洁点,表光想着肉肉神马的,会消化不良滴……表看别人,说的就是你(╯3╰)   弱弱地说一句,我把地三十章、三十一章的河蟹内容放到网易博客里了…在30、31章作者有话里加了链接……希望能存活下来~~   ------   宁哥哥表示尼玛嫣儿这货太淘气了,要扛回家好好收拾收拾……   59春宫乱   一丝古怪的表情,划过宁文远俊秀的脸,他问,“宁可舍弃圣恩不去行宫,却要来此地冒险,我想知道,你究竟作何盘算?”   他竟是对自家行迹了解的这般透彻…   苏嫣浅浅抬眸,“其实,我很早之前,便已告诉了你原因,只是你不愿相信罢了。”   宁文远手臂一撑,将苏嫣困在怀中,夜色中看不清表情,“你不是嫣儿?那你又是谁?”   “待到时机成熟,我便如实相告,只是欠了你许多人情。”苏嫣说罢,遂紧紧握住他的小臂,“跟我来…”   宁文远听着这些奇怪的话,一时恍惚,眼前窈窕的身影,既陌生又熟悉,让他觉得不真切。   嫣儿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古怪,却又无懈可击。   起火的为冷宫东苑,而苏嫣身段灵敏,由宁文远掩护,便从西苑一扇废旧的木门进入。   “我只能保你两盏茶的时辰,速去速回。”宁文远对此地已是熟悉,苏嫣抿唇点头,淡薄清晰的声音传来,“无论甚么重要的事情,终归不抵性命可贵,嫣儿,莫要勉强,万事小心。”   苏嫣定住脚步,胸腔中涌起一丝暖意,嘴角微微上扬,除去人前那张华丽的面具,心中已是冰冷太久。   为何只是一句话,便叫她有片刻的错觉,渀若再黑的夜,也不再孤单。   身后人影纵身一跃,隐入漆黑不见。   “我便知你会来,却不想竟是这样轰烈的手段,如此看来,夫人的真实身份断是不简单了。”   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人,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只是那一双细长的眸子,不复浑浊。   苏嫣定身而立,“清敏,如今你还不信我?”   清敏弯了弯嘴角,与她对视,“那枚信物确为真品,唐家符信,天下也只有这一枚,能在你手中,我便信得过你。”   苏嫣凝眸不语,眉间似烟笼寒月,她一把握住那枯瘦的手腕,一声低叹柔转万千,“长姊,我是嫣儿啊。”   清敏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惊讶、恐惧、无措的神情交织变幻,苏嫣进一步将她箍住,逼视着她的眼,“父亲二十五年前南巡株洲时与你生母春恩一度,然而为了保全唐家颜面,遂并未带你母亲回京,直到你五岁时,才悄悄接你入府,你十二岁时又被送入宫门,明则为后-庭女官,实则为唐家暗探。”   随着苏嫣说出每一句话,清敏的颤栗便更深了一分,她连连后退,又被苏嫣强制拉住,“你的生母名唤秦清,乃当时秦淮红极一时的头牌,你的名字正是父亲缅怀她,才唤作清敏,”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你及笄之年,父亲授你一副八仙鎏金长命锁,若我没有记错,此刻仍在你身上!”   清敏退至墙角,重重撞在墙面上,她双唇颤动,死死盯住眼前女子,苏嫣语如连珠,转眼间,再不似那个懵懂的少女,透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怆然,而那神情,正是清敏最为熟悉的,她隐藏身份服侍小姐八年之久,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能精准的辨认出来。   而清敏的真实身份,这世间除了唐正清以外,唯有唐婉若一人知晓!   清敏望着那张全然不同的脸容上,浮现出与唐婉若一模一样的神态…   “画虎画皮难画骨,长姊,你好生瞧瞧我…”   枯瘦的手指,爬上她的脸颊,许久,清敏喃喃道,“真的是你…你看我的眼神,不会有错…小姐,你没有死…呵…老天开眼,小姐没有死!”   一切的理智与伪装轰然溃散,苏嫣顾不得肮脏,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当初在我身边的人,如今活下来的,只剩下你一个了…”   清敏狠狠咬住嘴唇,抽噎不止,到最后竟是捂住脸颊,放声而泣。   唐家那一场变动,劈天盖地而来,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我在冷宫苟且偷生,生不如死,终于等到今日…小姐,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到地下陪着爹娘,而我又死不得,若我就这样死了,那些秘密便永远深埋地下…”清敏哭着又笑了,眸中渐渐有了异样的神采,“小姐,可有将醉仙散带来?”   苏嫣疑惑道,“你要这剧毒作甚么?我断是不会教你送死。”   “小姐,今日我找你来,便是要向你交待…宜妃如今频频来冷宫试探我,怕是撑不了太久。况且爹爹已将所有秘密,刻在了我的身上…”   “你身上?”苏嫣诧异,接着,清敏便背过身除去上身衣裳,原本白嫩的脊背,现下却遍布着疤痕累累,苏嫣只觉得酸楚难忍,连忙蘀她掩住,却被清敏制止,“爹爹的遗物,就刻在我的背上,需由我服用药引,方可显现…”   苏嫣往后退去一步,从前只听闻南疆秘术以虫蛊为引,不想父亲竟是用在了清敏身上,可想而知,决计是无比重要的事物。   “药引便是,醉仙散?”苏嫣已有些微颤,却下不定决心,清敏笑的释然,“小姐,我做梦也不敢奢望能再见到你,如今我很是满足,再无牵念,”她脸上是一脉向往,“爹爹其实很疼我,虽是没有留我在身边侍奉,可在宫中却时时关照,就在之前,他还曾对我说,待小姐地位稳固,便在二十五周岁时接我出宫,寻一门好人家嫁了,过安稳的日子,再不用涉足这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苏嫣含泪不语,将袖中药包紧攥不放,清敏却毫无悲态,定定向她伸出手来,“嫣儿…你我虽是姐妹,却从未相认,今日就容我唤你一声妹妹罢…”   “宜妃那边我会蘀你阻挡,现下就此别过!”苏嫣抹去眼泪,迈步就往门边跑去。   “妹妹,你可知今日,便是我二十五岁生辰。”清敏已将那长命锁捧在手中,垂眸道,“爹爹该接我出宫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呵呵…”   苏嫣察觉不对时,只见那药包已不知何时到了清敏手中,她迅速仰头,毫不犹豫地全数吞下。   “吐出来!我这就找人送你出宫,吐出来…”任苏嫣如何动作,清敏始终紧闭牙关。   许久,苏嫣颓然坐于土地上,清敏却将她浅色内裙撕下一片,“时辰不多了,将我背上的图纹印下来。”   外头风声鹤唳,人影憧憧,脚步声由远渐进,苏嫣咬破了唇角,泪水和着血水一齐将那图纹印下,此时清敏已经虚脱无力。   “我带你离开这里!”苏嫣迅速将布片收好,可清敏却不动弹,“记住,图纹所指的位置,藏有先皇密诏和丹书铁券,还有一处,爹爹并未明示,只有靠你去寻了!你走罢,快些!”   忽而木窗被烈风呼啦啦吹开,苏嫣往后一缩,就见宁文远跃了进来,“我带你们出去。”   清敏似有所悟,便将苏嫣一推,“宁右使,小姐便托你招抚,清敏九泉之下,也不会忘恩!”   宁文远气息一滞,清敏竟是奋力向外跑去,屋外火光冲天,苏嫣嘶哑地唤了一声,却被宁文远捂住口鼻,硬生生拖走,火海之上,但见那一抹人影绝然地扑了上去,再无踪迹。   霎时间,万籁俱静。   苏嫣已被抱至高墙外的树林中,只能瞧见肆虐的火苗,吞没了一切…   宁文远松开手,鲜血便滴落而下,方才苏嫣咬得太用力,生生咬破了。   看到血迹,苏嫣才回过神来,木然道,“对不起…”   宁文远却蹲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我见她走的那般绝然,头也不回,想来定是得偿所愿,你不必愧疚。”   怀中人儿抽噎声渐渐变大,苏嫣再也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襟,哭了出来。   宁文远见她此刻便如同无助的孩子一般,心疼又复杂难言,甚么时候起,他再也放不下眼前之人,即便她陌生到无情,让他捉摸不透。   冷宫的大火渐渐熄灭,四周重归寂静,苏嫣缓缓抬头,瓮声道,“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那稚气的模样,教他心头一软,便将她斗篷裹紧了道,“又说傻话,岂不生分了。”   苏嫣再看,才发觉自家正攀在他胸前,双臂挂在他颈间,情态暧昧缠绵,轻薄的衣衫下面,肌肤的热度清晰可感…   “我该回宫了…”她推拒着,却被宁文远拉地更近,他一语不发,晶亮的眸子如繁星落地,一时间,好似天荒地老。   许是这片刻的安宁太过静好,宁文远俯下-身子时,苏嫣竟忘记了反抗,微量的薄唇毫无预兆地印上她的唇瓣。   轻柔辗转,渐渐深入,苏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甚么也看不到,由他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这一吻珍重而怜惜,宁文远反手将她抱在怀里,无意间擦过酥胸,便被那娇软所吸引,不自主地覆了上去。   浑身瘫软如泥,苏嫣强拉回心神时,他已是热烈情动,唇齿间纠缠厮磨,他似是打定主意不给她留有退路。   “不可以…”苏嫣往后仰头,又被他扣住后脑,更狂烈地索取。   &nbs   p; 他力道之大,让苏嫣有些恐惧,全身退无可退,被强行带入他的世界…可为何,又有种难言的踏实感…让她想就这么一直下去,沉沦不醒。   “嫣儿,今日我将你带出火场那一刻,才骤然明了,名利如何,权势如何?我要的便是你平安在身边,即便是君臣永别,又何妨…”   她香甜的气息离得极近,宁文远不等她开口,又一次含住樱唇,忘我地缠绵。   一次又一次,彷如穷尽一生力气,苏嫣委实觉得疲累,就倚在他结实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衣衫打开,露出一片嫩滑的凝脂,宁文远略带粗粝的手指拂过,带起一阵战栗。   每拂过一处,他便低头吻上,爱抚流连,甚至没有任何言语,就这么贴在一处,便是满足。   滑过脖颈、锁骨,细密的吻落在饱满的酥胸之上,夜风拂过,苏嫣猛地一个激灵,连忙掩住。   宁文远却扳开她的手,剪在头顶,“就让我放纵一次罢,从此之后,咱们君君臣臣再无牵连…”   就在他印上棉乳的那一刻,苏嫣的心里,好像有一根细弦砰然断裂,一滴眼泪便那么滑入鬓间。   夜色浓浓,他并未瞧见。   两人俱已情动,苏嫣彷徨着,却不想拒绝,宁文远一点点剥去她的外衫。   便在此时,但听树丛中沙沙作响,宁文远迅速将她从头裹住,提剑便飞身而出。   待苏嫣还未看清之时,就见那泛着青光的宝剑已经抵在一人的脖子上。   “宁公子…是我…”剑下之人颤巍巍地答,竟是女子的声音。   宁文远保持着礀势未动,苏嫣却已心惊肉跳,那声音她怎会听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怎么写的我心疼呢,果然是我虐点太低?t t   大家可还满意咩~~   最近米有留言了!!!!!不准潜水,不准霸王~~~~~   60春宫乱   两人俱是一震,他将剑锋愈加逼近一分,俊颜上寒意渐盛,好在现下夜色深浓,苏嫣浑身蒙在他的外披中,却不知她可有看清楚。   “深夜之中,小主独自来此地,行迹鬼祟,微臣不得不防。”宁文远先发制人,但听那女子低笑道,“坏了公子的美事,可是恨极了我?”   宁文远淡淡道,“恕微臣不知小主所云。”   女子徐徐抬头,一手握上剑锋,一手护住凸起的小腹,竟是姚氏。   苏嫣顾不得许多,起身便摸索着离去,只听那姚婕妤在身后轻喝一声,“你若走出一步,便休怪我出声将青眉唤来,到时候咱们都不好收场,大不了玉石俱焚。”   苏嫣深吸一口气,挥开外披素身回首,定定道,“杀了她。”   “呵,杀了我你们便走的了么?”姚婕妤激道,苏嫣小步上前,抵在她小腹上,“走不了也有你和你肚子里尊贵的皇子垫背,我怕个甚么,嗯?”   果然,姚婕妤神色一动,“休要打我孩子的主意,他是皇家血脉,不容你伤害。”   “姚婕妤紧张甚么,此地夜黑风高,这就叫宁右使护送你回宫去罢!”苏嫣眼波一横,伸手便扯下姚婕妤颈间的璎珞,“冷宫莫名走水,却发现了你的随身事物,不知陛下会如何认为,又不知素来厌恶你腹中胎儿的宜妃,又会如何定夺呢?”   “嫣儿,你先走为上。”宁文远急切道,姚婕妤却凝眸将他望住,“若你今日不杀了,你们苟且之事,早晚会人尽皆知!”   “我们苟且?当真是笑话,我倒是要向陛下禀明,姚婕妤你深夜与禁宫后卫私会,让天家颜面何存?”苏嫣反咬一口,宁文远只觉得胸口一震,姚婕妤却失声笑道,“宁公子,这便是让你心念不忘的女子,你为了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她却为了自保,反诬你我,竟连你性命也不顾,你为她如此付出,值得么?!”   月色下,苏嫣罗裙飘飞,可神情冷漠的可怕,“记得守口如瓶,否则你爱慕的宁公子和你腹中胎儿,皆会因你而受累,我素来说到做到。”   “你…”姚婕妤难以置信地在他们二人间流连,苏嫣与宁文远擦身的瞬间,顿了顿道,“宁右使,保重。”   说罢,便不回头地隐入丛林中去。   宁文远的剑,徐徐落下,他有些疲累地道,“我不想伤害小主,你走罢…”   姚婕妤瞧着他清矍的侧颜,心里好似被刀子剜过一般,她顺着剑锋向上,握住了宁文远的手臂,“你可还记得?当初是你蘀我摘下纸鸢,那时陛下待我还算宠爱,唯有你敢冷眼对我,我当时便想着,定要挫一挫你的锐气。而后在慈宁宫相遇,我设法刁难,你却处处护着她,我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她似是回忆起甚么,继而低叹,“再后来,我失了恩宠,陛下曾经那么喜欢我的孩子,也再不来探我…那日猎场上,人人都等着瞧我的笑话,却唯有你蘀我挡下了飞奔而来的马儿,你看我的眼神仍是那样冷清,可在我眼中,却比所有人的都要温暖。”   宁文远静默不语,他那日不过是出于本能相救,并未多想,后来又有几次偶然相遇,他只是礼数性地关切,却不想让她生出这般情愫来。   “本是微臣份内之事,小主不必客气。”他刻意打断,姚婕妤却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今晚会在此处?”   宁文远道,“微臣不知。”   “你也许忘了,这片雪松林,正是我初见你的地方,每当寂寞到无法忍受的时候,便都会来这里走一走,我时常会想,当日若没对你冷言讥讽,你心里可会对我有一丝的好感?”   宁文远连连摇头,“微臣从未敢有半点逾越。”   “我知道,对我便只有君臣之礼,对她却是刻骨的爱,”姚婕妤勾起嘴角,眼底千思万绪涌动,最终才道,“入宫以来,不论她如何得宠,我皆是不屑与厌恶,从未有过嫉妒,可就在今晚,我躲在林子后面,看到你们二人缠绵之景,我才体会到何为嫉妒…”   “小主请自重!”宁文远听她此般说,既是惊讶又是不安,而心底最隐秘的一处被揭开,恍惚难复,姚婕妤接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教你受累。”   宁文远听罢,竟有些不忍,“冷暖自知,人人皆有明知不可为却一往无前之事,微臣如是,小主亦如是,只是小主心意微臣愧受,只愿尽君臣之仪。”   “我恨你痴心,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可恨…”她凄然一笑,转身回走,似是下定决心,忽然问道,“若我不是后宫妃嫔,你可会待我有所不同?”   “夜凉伤身,微臣送小主回去。”宁文远收剑入鞘,姚婕妤叹息一声,没走几步便脚下一软,宁文远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已将她挽至臂弯,又连忙松开,四目相对间,无语凝噎。   待到树林外,就见青眉急忙搀着她道,“小主去了这样久,吓死奴婢了。”   姚婕妤轻轻回盼,望着虚无的黑暗,自嘲道,“我累了,回宫罢…”   ----   冷宫走水之事,除却死了几名废婢,倒也无甚损失,姜太后协理此事,倒也并未牵涉苏嫣在内。   又过了些时日,御驾自云蜀行宫回驾,赵修仪并苏嫣等人到南定门接驾时,但见皇上御撵旁有一名女子陪伴。   “爱妃们平身罢,朕先行回宫歇息。”段昭凌掀开帘子,苏嫣这才看清,他身旁之人,正是春光满面的夏姬。   苏嫣冷笑,她当真是心急的紧,如此快便用上了。   段昭凌掠过众人,走到苏嫣身旁时,才停住脚步,“朕不在的时日,可有受苦?”   苏嫣抿唇摇头,一副娇柔的模样,“臣妾一切都好,只是冷宫出了事,委实教人心惊…”   “此事朕已知晓,定会彻查,有些日子不见,忙完政事,朕再派人去接你过来。”段昭凌握了握她的手,便见夏姬款款而至,嗔道,“陛下方才还说要臣妾伴驾…”   段昭凌淡淡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晚朕准你好生休养。”   虽是有些不耐烦,可全然没了当初的冷漠,苏嫣暗道,想来已经宠幸了夏姬。那伽罗是何等烈性的媚药,不知不觉间蚀骨**,正常男人断是抵挡不住的。   “臣妾遵旨。”苏嫣恭顺地答,夏姬便凑过来道,“今夜便劳烦夫人蘀我服侍陛下了,多日不见,别生分了才是。”   苏嫣点点头,“有劳夏选侍提点,不知陛下可还有听曲的兴致,不然夏选侍你还要受累了的。”   夏姬杏目一睁,挑衅地道,“别得意的太早,从前是从前,现在可大不同了呢。”   “那是自然,夏选侍的本事愈发进益了,仔细身子吃不消。”苏嫣隐晦地笑道,夏姬扬脸而去,到底是得了恩宠,眼睛更是长在头顶上一般。   皇上走后,林清清才从撵上下来,两人通往瑶莲殿而去。   “林姐姐顽得可好?”苏嫣天真地问,林清清却愁眉微蹙,“我还好,也算见得陛下几面。”   “这是如何?”苏嫣惊讶道,林清清便答,“你还不知,陛下在行宫时,几乎半数日子,皆招幸夏姬侍寝,时常灯火彻夜不息。”   说道这里,她的厌恶更深了几分,刚接过锦粥,却忽而扶住胸口干呕了起来。   雨溪忙地过来,又是端茶又是添水,林清清呕了一阵子,自己便止住了,“不知怎地,这几日总是这般,食欲也不大好了,我瞧着又消瘦了几分,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脸颊苍白,情状异常,苏嫣忽而心中一动,问道,“姐姐还有旁的症状?”   “旁的也没有,只是呕完之后,总会想吃些酸梅子。”林清清还没说完,苏嫣便将她手臂攥住,喜道,“傻姐姐,你的月信可是晚了几日?”   林清清回过神来,喃喃道,“难不成是…”   喜色渐浓,苍白的脸霎时红光满面,苏嫣掩袖笑道,“都愣着作甚么,还不快传霍太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定是晚饭吃多了!竟然会觉得反派一号姚同学,也没那么可恶……   这章字数不多,信息量略大~~~   虽然夏姬长了一张炮灰脸,但是该虐的不能少~~   果然留言和花花要打滚才球的来,于是某繁团成球状……乃们懂得…   61春宫乱   瑶莲殿上下一脉喜气,才送来了陛下赏的珠宝缎子,又有姜太后特赐的补血安胎之药,迎来送往,除却苏嫣、赵修仪等亲近姐妹,各宫主子娘娘皆有所表示。   林清清才诊出有了身孕,段昭凌闻讯便亲自来探,当即便手书谕旨,将她由贵人册封为婕妤,并赐了封号,单字一个菡,恰言她温柔贤淑,秉性纯善。   说来可巧,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如今两名婕妤皆身怀有孕,可菡婕妤因有封号,是以恩宠更胜。   苏嫣对林清清有喜,并无太多顾虑,只是偶然瞧见段昭凌那柔情的目光时,有些恍惚罢了,似是故人,已非旧梦。   说来还要感谢林清清,苏嫣恰能得了空闲将清敏留下的线索仔细整理一番,那份无人得见的密诏并未藏匿宫中,亦不在唐家旧居,图纹上所指,是于皇城南部一处废旧的道观里。   她身为后妃,行动颇受限制,若要出宫更是难上加难,可此乃父亲遗愿,况且她如今顶着苏嫣的身份活着,和唐家丝毫扯不上干系。   她亦并未告诉宁文远,毕竟事关重大,清敏能舍弃性命而守护了这么多年,教她怎能释怀。   如今宫中局势微妙,林清清怀胎一事,对夏姬的恩宠影响最大,她本就是以微贱之身侍主,这会子段昭凌根本无心顾她,渐渐地那心思便清减了。   她便愈发骄纵,身边侍候的婢子皆说她十分刻薄,一点小错便非打即骂,毫不留情,可一到了皇帝面前,又是娇滴滴的模样,几番下来,宫人们暗地里对她积怨颇深。   却说苏嫣的原则便是,不迎合,亦不冲突,不论谁得宠谁失宠,皆淡然处之,对夏姬自也不例外。   因着上次瞧见夏姬佩戴的事物,和从前眉珠的一模一样,她便多留了心思,暗地里派人查探。   这一查不打紧,线索便渐渐浮出水面,想来着实是她太过疏忽,阿碧死后,内务房便分了眉珠过来,虽不若清敏那般近身侍候,可她为人老实勤快,嘴巴又严,没过几年,便已在嫣华宫站稳了脚跟。   不曾料想,她入宫前,曾在一门小户人家做过丫头,后经贵人赎身才得以入宫,而替她赎身之人不是旁的,正是阮昭仪的母亲温氏。   苏嫣乍听之下,只觉得手心里头凉丝丝的,继而心下空荡荡的,真相揭开时,总是那般血淋淋的,连着皮肉骨头,一点一滴将她从前的人生尽数颠覆。   原来,这一切皆非偶然。   她趁着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林清清身上时,带了一枚从前的旧物到了阮昭仪的宫中。   那阮昭仪见苏嫣来了,很快便掩饰好了惊讶之情,神色平静,唤来婢子添茶,很是客气。   苏嫣说了会子闲话,句句听不出意欲何言,正当阮昭仪放松警惕之际,只见她却掏出一枚纹玉佩来,说是从宫外得来的稀罕事物,赠给阮姐姐做个留念。   那阮昭仪一瞧之下,登时脸色大变,她凝着那玉佩不语,苏嫣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慌乱。   苏嫣见她推脱不要,便凑近了神秘兮兮地说,“我听宫里有些年头的姑姑说,这玉佩金贵的很,只有从前的蓉妃娘娘有过一只…”   阮昭仪强笑着道,“妹妹休要胡言,死者为大,莫要听信她言才是。”   苏嫣四下望了望,道,“姐姐应是见过蓉妃娘娘,可见她戴过这玉佩么?”   阮昭仪每听到蓉妃二字,便不大自然,苏嫣静观其神,这玉佩正是她被打入冷宫前,赏给眉珠的事物儿,想来阮昭仪绝不会陌生。   “时间久了,自然记不得了…”   “哦…”苏嫣忽而又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前些日子冷宫莫名走水,有人说,竟是听到夜半哭声,还有更甚者,说是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呢…”   阮昭仪手上一抖,显些将瓷杯摔下,眼神飘忽道,“我当时不在宫里,想来是以讹传讹罢了。”   苏嫣便点头附和,“我也是这般想的,宫里死的人这样多,若是鬼神作怪,岂不天天不得安宁了!”   “枉死之人,怎会和常人相同了…”阮昭仪教苏嫣吓得有些慌神,竟是不自主地脱口而出。   苏嫣神色一动,果然露出了马脚,她便问,“不是说蓉妃自裁谢罪么,何来枉死之说呢?”   阮昭仪自知失言,便忙地搪塞道,“我一时口误,妹妹莫要挂心,蓉妃却是自裁而死,算不得冤屈。”   苏嫣心不在焉地吃茶,心中已然明了,段昭凌公告天下,蓉妃乃自缢而亡,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如何得知内情?答案已然明了。   阮昭仪顾左右而言他,见苏嫣并未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苏嫣临走前,忽而随口问,“那日见姐姐赠夏姬的那支璎珞很是精巧,不知可还有的?”   “真个不巧,那对璎珞是北方游历而来的一名巧匠做的,如今怕是寻不到了。”   “那这世上可是只有阮姐姐这里才有的?”苏嫣失望地叹了,阮昭仪略带得意地应道,“自然是了。”   ---   又逢端午,宫中设竹枝宴,流觞曲水,自有风雅情致。   此时,林清清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恩宠不必提,只看座次便已明了。   “臣妾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替陛下助兴。”酥手藤酒,林清清穿花莲文菱纱裙,袖口的暗纹已和从前不同,宫中品阶地位变迁,服饰秀纹也有讲究。   苏嫣刻意坐的很远,凭栏而望,景致岸然。   高台上夏姬花枝招展,忙着谄媚邀宠,林清清则是挂着幸福的笑意,不论是接茶或是交谈,皆是掩不住的喜色,想来她必是幸福的,爱慕的男人在侧,腹中又有他的子嗣,当真是花好人圆满的。   只是为何看遍了这姹紫嫣红,碧瓦亭台,心头的落寞却愈深了几分,她的心中没有爱,除了复仇,生命可还有意义?   苏嫣想笑,扯了扯嘴角,却瞧见段昭凌投来的一瞥关切,她别过头去,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卸下所有伪装,不去迎合任何人。   可终归是假设罢了,在那些该死的人都死绝之前,她岂能就此罢手!   “陛下,夫人好大的架子,臣妾端了酒过去,她也不赏脸。”夏姬瞧着满场众人,却发现皇上的目光总是落在苏嫣身上,那女子便是坐在角落里,也同样教人无法忽视。   嫉妒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卷上夏姬的脖颈,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要靠偷学来的香料俘获陛下的心,她不甘!   行宫时,原本陛下并不常招她唱曲,可自那晚她焚了香,将亵衣外衫染了透,馥郁芬芳,也便是那晚,陛下瞧着自己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藏着男欢女爱的意味。   她紧抓住时机,顺利爬上龙床,可是待晨起醒时,皇上的神情却很是冷漠,变了个人似的。   夏姬沉浸在回忆里,便见段昭凌眉头蹙了起,林清清微微冷下脸色,“夏选侍平白寻嫣儿的不是,可是存心教陛下不悦?姐妹们各自赏景,你献那殷勤做甚么”   夏姬脸上挂不住,便道,“菡婕妤这么说,真真是冤枉臣妾了…”   “少说几句,茶水也不能堵了你的口么?”段昭凌淡淡叱责,夏姬登时住了口,不再多言。   恰宜妃送来一盘松果桂圆糕,香甜润口,正好给菡婕妤品尝一番,林清清登时警惕起来,当即便推脱,只说孕期身子不适,并没有胃口。   宜妃见皇上抬眼,便堆出贤惠的笑意,“妹妹若是不放心,我先尝了便是。”   说罢,便用银勺捻了一块儿,送往嘴里,而后便拭了嘴角,望住她。   林清清虽是心里明白宜妃没安好心,可她既做足了样子,自家又怎好再驳?   手握了握,欲要伸出,却见苏嫣袅袅上前,顺手将盘子端了起来,“有这样好的糕点,便让臣妾尝尝罢。”   宜妃还没来得及回话,苏嫣已将那桂圆糕送入口中,宜妃与夏姬面面相觑,段昭凌遂示意宫人取来软垫,“过来陪朕坐坐,一个人做那角落里岂不闷得慌?”   苏嫣福了礼,便道,“林姐姐如今身怀有孕,该坐的宽敞些,臣妾那处景致很好,乐得自在,陛下还是多陪陪姐姐才是,而且,娠妇不宜随意饮食,熏香也该谨慎些,”说着便瞧了夏姬一眼,道,“一些婢子下人们身上的气味太浓,恐冲撞了姐姐。”   段昭凌便摆摆手,“既然如此,那朕便陪清儿往别处走走。”   林清清裙摆迤逦,将苏嫣的小手握了握,便依偎着男人而去。   夏姬见皇上走了,又有宜妃在侧,底气遂足了许多,嗤笑着道,“瞧陛下对菡婕妤的关切,比之夫人似是更胜一筹呢。”   “我自替姐姐高兴。”苏嫣拂袖而去,故意惹得夏姬动怒,那夏姬便横着拦道,“夫人方才吃了糕点,需要用些竹叶茶润口才是。”   苏嫣这会子腹中隐隐作痛,想来那桂圆糕里内有乾坤,夏姬缠得紧,苏嫣就是不接,不知谁推搡了一下,那茶水登时泼到苏嫣身上。   夏姬没想闹得太过火,可苏嫣徐徐抬起头来,那目光让她往后一缩。   “夏选侍,这是你第二次泼我茶水,事不过三,想来你再没机会了。”苏嫣冷冷撂下一句话,携了兰若等人提前回宫。   夏姬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处,宜妃便不屑道,“嘴皮子功夫可见长进,还不是不成器的狐媚子…”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段昭凌徐步穿过游廊,便见那醉仙石上一袭水蓝色身影半倚半坐,在月色下更添妩媚婀娜。   他拨开柳林,轻脚踱到那女子身后,伸臂将她捉住,“嫣儿,可是在等朕?”   苏嫣低笑,娇柔婉转,却推拒着道,“段郎恁地自作多情,我是在等那月宫嫦娥仙子,瞧瞧可会有吴刚种的桂花飘下来呢。”   段昭凌牵起她,抬头同望,只觉得皓月朗朗,神清气爽,苏嫣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寒噤,段昭凌见她细肩颤动,便怜爱道,“夜凉了,到云宫的观月台去,景致更美。”   这些日子,苏嫣总是若即若离,难得如此顺从,段昭凌念了她许久,自是大悦。   观月台的确名不虚传,可苏嫣身子很不争气,没看多久,就直道腹中不适,头晕目眩。   段昭凌忙地传胡太医,苏嫣却道霍太医最了解她身子。   卧于冰蚕丝铺就的水榻上,苏嫣蹙眉问道,“段郎身上甚么味道,嫣儿不习惯…”   段昭凌疑道,“许是沾了脂粉气味的缘故,这香味和你身上的很是相同。”   苏嫣却连连摇头,将袖口凑过去嗔道,“你再闻闻,我的香素来是自家调配的,并不浓烈。”   段昭凌一闻之下,脸色隐隐有些异常,恰霍玉赶来,他便沉声道,“替夫人诊脉。”   霍玉心领神会,刻意站得离皇上近些,原本是例行诊脉,可不一会儿就不大对头。   段昭凌敏感地发觉,霍玉气息渐渐急促,脸色泛着潮红,就连答话亦是吞吞吐吐,那停在苏嫣皓腕上的手指,迟迟不离开。   “霍太医,她究竟是何病症?”段昭凌拦下他的手臂,霍玉这才火烫了似是缩了回去,见天子含怒,大惊,忙地跪下,“微臣该死…小主,小主并无大碍,只因饮食不调所致…”   段昭凌将他身子一推,“好生给朕回话,成和体统。”   霍玉脸色愈发涨红,神色恍惚不已,段昭凌忍无可忍,当即便唤来王忠明,要将他拖下去处置。   苏嫣在帐内出声儿,“霍太医怎地这般失常,莫不是也病了?”   王忠明领着一干侍者才踏进内殿,就瞧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霍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抓起桌上的一杯冷茶,朝自己当头浇下。   冷水顺着他的发丝流淌,一时间,就连段昭凌也摸不清状况。   霍玉深呼了一口气,冷水浇灌后,果然神色清明了许多,他深深叩首,“陛下,您寝殿中却有不妥!”   段昭凌想起苏嫣的话,便问,“如何不妥?”   霍玉掩袖而道,“您殿中有异香,此香用量甚猛,就连微臣也显些把持不住,才会御前失仪!”   段昭凌解下外衫,递到他手中,霍玉一嗅之下,登时脸色大变,“此香中有分量不轻的合欢粉…”   合欢粉,为淫药中极品,许多藩王贵胄皆会私下采买此物,以达到房事中,**蚀骨的欢愉。   而后宫中素来严禁此药,是以大多人闻不出此香。   段昭凌震怒,却异常平静地问,“为何只有你闻得出?”   “此药淫邪,只对男子催情…而陛□旁近侍无从分辨,可见用香之人心思深沉。”霍玉言罢,便伏身不语。   殿内静默良久,便听那冷厉的声音传出,“押夏姬那妖妇过来。”   苏嫣将幔帐掀开一角,与霍玉交换了眼色,便听殿外脚步凌乱,夏姬哭喊的声音先一步而至。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甚么也没做过!”夏姬一进殿,便扑到段昭凌身前,“臣妾一心侍奉陛下,不敢有二心,陛下明察…”   “来人,将她外衫褪下。”   夏姬挣扎着,却难敌众手,霍玉仔细辨认后,确定道,“回陛下,正是此香。”   “霍太医,这香料是我向你要来的!”夏姬死死盯住霍玉,却见他一脉淡然,心下一沉,便知不妙。   “微臣的香料皆有太医院经手,笔笔都记录在案,陛下自可严查,夏小主确实向微臣讨要,可却是其他几味寻常香料,合欢粉乃后宫大忌,太医院管制严格,微臣秉公办事,愿接受任何查问。”   “你…”夏姬这下才真正慌了神,宜妃说霍玉是她的近人,可此情此景,她终于大彻大悟。   “淫妇夏氏,行径卑劣,有失妇德,即刻拖到午门外,杖毙。”段昭凌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教夏姬眼前一黑,如五雷轰顶。   “陛下,臣妾没有…”段昭凌抬手便将茶杯砸到她面门上,“即刻滚出去,莫要脏了朕的寝宫!”   见皇上决绝如此,众人自知这夏姬逆了龙鳞,死路一条了,便毫不客气地将她拖了下去。   那夏姬瘫软如泥,好似痴傻了一般,待到跨过门槛时,才猛然惊醒,她嘶声道,“臣妾是被冤枉的,有人要害臣妾——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鲜艳的红甲死死扣住门槛,挣扎着不放,灰尘泪水泥泞不堪,苦苦哀嚎。   王忠明见状不妙,使了眼色,就有宫人上前踩住她的手,那夏姬抓的紧,口里还呼喊着陛下不停,直到鲜血崩裂,竟是硬生生断下几根手指才松开。   呼喊声骤然停止,几声闷响,殿内重归安静,霍玉已不知何时退下。   段昭凌掀开帷幔,只见苏嫣惊恐地圆睁着双目,抱住锦被不放,这才微微缓和了脸色。   “教你受惊了,是朕太过疏忽!”他满目厌憎,仿佛那被处死之人,蝼蚁不如。   苏嫣脸色煞白,摸索着起身,偎在他臂侧,“段郎莫气,将这些衣物焚烧,嫣儿服侍你沐浴更衣罢。”   夏姬被处死之快,震惊了后宫诸人,白日里还好生生地耀武扬威,怎地半夜就没了?   除了摒弃她烂作的手段外,也暗自心惊,天子龙鳞不可逆,否则下场不堪设想…   此事不可宣扬,波涛暗涌了几日,遂渐渐消亡,不多时,后宫里便已无人记起,曾经有夏姬这么一个人物。   ----   那一日苏嫣陪着林清清在葡萄花藤下静坐,就听婢子们窃声议论着,旁的没听清楚,只听见长乐王三个字。   苏嫣将她们唤来,仔细盘问,才知是从淑妃处得了消息,说是久居漠南的长乐王近日便将还朝,以贺太后寿辰。   那婢子们将长乐王传的神乎其神,多半入宫不久,并未见过长乐王本人。   一说他长居边关,粗鲁雄壮如蛮夷莽汉,不见皇族尊贵之态,二说他骁勇善战,时常亲率部下屠城,失漠南胡虏闻风丧胆,乃将帅之才。   主题多半是围绕着那长乐王的形貌展开,莫说是婢子,新入宫的妃嫔也从无人见过。   可苏嫣却搜罗出些许仅存的记忆来,长乐王段昭烨乃姜太后次子,十三岁便封王拜候,可谓大气早成。   十几年前,先帝在世时,破器重这小儿子,而姜太后更是出了名的疼爱次子,倒是冷落了还是太子的段昭凌。   就在满朝称赞之时,那长乐王却急流勇退,于十五岁成人那一年,自请率兵远赴漠南,镇守边关。   先帝大为不舍,姜太后更是哭得泪人儿一般,奈何小儿子意愿坚决,铁石不动。   坚持之下,段昭烨便于十六岁那年春日,甲胄披身,策马离京,带走了浩浩荡荡的一骑兵马,留给天下人一袭绝尘刚毅的身影,亦留下不少晦涩的传闻。   可不论传说何其玄妙,那长乐王自十年前踏出京城起,便再没回来过,先帝下葬时,他已军情如山,不得耽搁为由,只派回一列白马送葬,姜太后爱子心切,并未追究。   再后来,段昭凌顺利登基,各位公主王爷皆分封疆土,走的走,散的散,都未能留在上京。   苏嫣又用力回想,和段昭烨幼时曾有数次照面,只记得他还没去漠南之前,那模样亦是人中龙凤。   最后一面,便是十六岁时京中送别,那时她还没出阁,爹爹已是朝中左宰,领着她登上高远的望风楼,亲眼瞧见那白马上的俊逸少年,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那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画面,草原上的雄鹰终于展翅高飞,去追寻属于他的天广地阔。   段昭烨留给她的印象不多,却十分深刻,但那时她不会也才十五岁的年纪,早已倾心于段昭凌,旁的男子怎能瞧在眼里,唏嘘感慨之后,自是抛诸脑后罢了。   可此次,不过是太后寿辰,竟能引得长乐王回京,实乃大大的意外。   “嫣儿,想甚么这样出神?”林清清摘了一串葡萄,递到她眼前,苏嫣摸了摸鼻尖儿,笑道,“我在想,那长乐王可是当真如她们所言,是个三头六臂的奇人?”   林清清掩帕一笑,“瞧将你吓得,左右过上半月就能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弥补上一章的字数,这可是多么沉甸甸的一章啊!!!!   ------   看到很多留言,某繁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对于更新速度,我便啰嗦几句罢,某繁并非职业写手,亦不是学生时代,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写文。   当年大学时也曾写过一篇文,体会过那种一天24小时可以自由支配的感觉,那时确实是日更无压力的。   可如今,每天晚上7点左右下班回家,吃饭等琐事过后至少八点钟。   某繁很失败,天生速度慢,没有群里姐妹们一小时三千的时速,更悲催的是,只有1千,若要带上构思,只怕一千都不到。   所以大家可能用一分钟就看完的一章,是我花了五个小时才写出来的,基本要耗掉我两个晚上。   我不想说太多,不信的筒子姑妄听之,我只想说,每一章都是我的劳动成果,这个成果也许很微不足道,但花费我的精力,不亚于很多人的好几章文。   我也追过文,知道那种急切想看下文的感觉,但也希望大家体谅我,有些事情超过我的极限,便做不来。   最后,还是祝大家看文愉快吧~   下章会有很重要的人物出现。。。。   62春宫乱   掖庭后宫忙着准备太后花甲笀宴,可谓极尽排场,便如同这炎炎夏日灼华,人人都赞当今陛下乃孝悌礼仪之君。   各宫妃嫔争相献礼,恨不得寻来天底下最珍奇的异宝,以讨太后欢心,谁不知道皇上对他母后感情至深,能俘获太后的心,便离得宠不会太远。   淑妃的龙凤攒珠玉屏,宜妃的南海红珊瑚头冠,贤妃的如意锦,德妃的金银绣,好似群芳争艳,不甘落后。   林清清如今正得宠,太后对她的性子很是满意,倒比对那姚氏上心许多,林清清自然懂得分寸,便趁热打铁,时常往慈宁宫侍奉。   苏嫣却最是淡然,兰若见自家小姐丝毫没有送礼的意思,不禁暗自提点。   就在慈宁宫渐渐消停的时候,苏嫣便择一良日,只备下两匹扎染的阮烟罗,只身携了靖文同去拜见。   翌日,便从后宫流传开去,大殿下两岁通文做赋,亲为太后诵《孝经》,年小而知孝悌之义,博凤颜大悦,更是在朝堂上引起不小反响,更有甚者,大胆上谏,抛出册立太子的言论。   而后,皇上便将靖儿唤至上书房问策,靖儿早慧,心性品德却已初见成形,苏嫣知他虽对自家薄情,可待这儿子却是极好的。   在众人的称赞颂扬之中,苏嫣却隐隐有些彷徨,于母亲私心而言,靖儿尚小,皇权之路往往太过辛苦,到头来并不见得平安一世,追求权势,便意味着舍弃太多,她不能确定自己心意。   可退一步来讲,若靖儿不能继承大统,以如今形势,其他妃嫔次第有孕,若是再有皇子出生,难保不威胁靖儿地位,此路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死路一条。   至少如今瞧来,形势尚且有利,且看姚婕妤和林清清这胎如何才是。   ---   才下了朝,皇上便往玉眠池而去,白芍药正值花期,自然是携佳人赏景。   从前苏嫣曾随口说喜欢芍药,段昭凌便独独邀了她一人,欲要给她备一个惊喜。   可眼看时辰已过了许久,日头已从云间穿过,就要西斜,苏嫣却迟迟未能现身。   王忠明见皇上面色不善,便忙地吩咐婢子到凌烟阁传讯,萝儿急匆匆回来,只道,“夫人在凌烟阁哭得泪人一般,陛下您可要去瞧瞧?”   段昭凌原本有几分不耐,闻言便撩袍起身,“摆驾凌烟阁。”   一路心神不宁,遂望见凌烟阁外头空无一人,婢子们皆是挤在内苑,苏嫣竟是不出来接驾,更奇的皇上丝毫不介意,而是直奔内殿而去。   苏嫣独自坐在内帏,只捧着一绢信帛,段昭凌赶到时,便瞧见这么一副美人垂泪的景致。   心头的怒意登时消减了,遂安抚一番,苏嫣见他来了,泪珠子更是止不住,那梨花带雨的俏模样,任谁瞧着都心生怜爱之情。   “莫急,慢慢说给朕听,若是有人唐突了,朕自为你做主。”   苏嫣点头又摇头,便抽泣着道,“母亲方才托人来信,说是…是父亲奉命巡查漠南番郡,至今未归,离来信回程的时日,整整晚了七日…如今音讯全无,母亲急的旧疾发作,臣妾怕…怕父亲万一…”   说道此处,苏嫣已泣不成声,段昭凌眉峰紧蹙,政事繁忙,他当真是忽视了,“不许说傻话,苏卿身手了得,漠南荒芜,定是途中有事耽搁,朕这便分派哨兵加急传信,但有音讯便告知于你。”   几番安抚,苏嫣这才止住了哭,段昭凌便要陪她散散心,苏嫣却淡漠地回绝,只闷在殿中。   段昭凌瞧在眼里,疼在心上,又怕她独自想不开,遂将她带至云宫,贴身陪伴。   苏嫣始终静默异常,坐在一旁心事重重,那萝儿不小心撞翻了灯台,显些碰到苏嫣的手。   段昭凌便苏嫣护到怀中,对那婢子大加责罚,吓得从旁侍者各个谨慎,生怕触怒龙颜。   后半夜里,忽而一道急报传来,段昭凌已有预感,便避开苏嫣,起身往外阁去。   “苏大人原本按时还朝,奈何如今漠南初定,虽有姚将军稳定局势,可见长乐王动身回京,那南越蛮夷遂趁机作乱,随行侍卫死伤大半,苏大人生死不明。”   段昭凌拍案喝道,“何为生死不明?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接着查下去!”   “是,微臣即刻便办!”那信兵急急下去,段昭凌徐徐在殿内踱步,苏复是他派去,为的是同姚祁峰联合,牵制沈尚书党羽,不想却突生变故…   “去信姚祁峰,朕要知道详细情况!”   王忠明垂着头,神态隐晦,冲他使眼色,段昭凌猛地回头,便见苏嫣只着了轻薄的寝衣,木然地立在内门下,倚着红漆柱子定定将他望住。   段昭凌知她听了去,正要出言劝慰,苏嫣却是猛然回身,细纱寝衣委地,转头往内室跑去。   他心头一沉,便抛下王忠明等人,追了过去。   苏嫣掩住口,一路啜泣,段昭凌一把将她抱住,捞在怀里,不住地蘀她抹泪,“消息并不确切,苏卿不会有事。”   “段郎莫要骗我,父亲生死不明,只怕凶多吉少…”   “朕向你保证。”段昭凌吻住她的额头,却被她挣扎开来,那目光中的幽怨刺人,她轻声道,“于陛下来说,最多便是失去了一名臣子,而于臣妾来说,却是生养我的父亲,世间至亲血肉,您如何保证?”   苏嫣执意要回凌烟阁等待消息,段昭凌陪她折腾了大半夜,终是堪堪哄她睡下,便上朝去了。   谁知下朝赶回来,已不见人影。   苏复出事,出乎预料之外,虽不是她真实父亲,但也有份责任在内,说不触动定是假的。   只是还没到刻骨的地步罢了。   可她此刻却生出一个更为大胆的设想,才行至玉阳桥外,便迎面碰上了宜妃和阮昭仪。   夏姬之死,本已是埋下过节,这会子狭路相逢,更是怨恨深深。   “苏妹妹的家事,本宫有所耳闻,真是教人叹息。”宜妃阴阳怪气儿,明摆着是看戏的礀态,苏嫣少不得做出悲戚的神态,那阮昭仪便道,“臣妾今日还在想,娘娘有句话真个是对的,平日里多积些德行,害的人多了,总会报在自家身上的。”   宜妃点头,“是以做事不可太过歹毒,否则有损后代福泽,如今眼见姚婕妤和菡婕妤都有了身孕,有人却占着恩宠,却不能开枝散叶,不得不说是造化。”   “想来宜妃娘娘如今膝下无子,也是这个道理了。”苏嫣独立树下,阴影打在她柔白的脸上,宜妃微微一窒,却听她进一步逼视,“有人打我的注意不打紧,可若是牵及父母,我自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谁若是要对我父母不敬,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饶她,定要血债血偿。”   宜妃和阮昭仪被她阴狠的神色惊住,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胡言乱语,本宫瞧你是疯魔了。”   苏嫣盯住她们二人,飘忽道,“很快便见分晓,臣妾告退。”   转过玉阳桥,苏嫣却不回殿,往西边走去。   段昭凌派人四下搜寻,大动干戈,最后在盘湖边发现了苏嫣。   “你可知朕有多担心?”段昭凌终是没有责怪,苏嫣竟真在他眸子里瞧出了关怀的意味。   “此地毗邻西门城楼,臣妾便想在这里等着,盼着父亲的消息。”苏嫣伶仃站着,任谁劝说亦不为所动。   嫣蕊夫人整日不思饮食,思郁成疾,非但急坏了皇帝,也急坏了一干侍奉的宫人们。   段昭凌瞧在眼里,疼在心头,奈何苏嫣始终不说话,近在咫尺,却教他摸不到,每每念及于此,他便无端地烦躁,可一对着她,又无从发作。   如此几番下来,段昭凌的心思都放在苏嫣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批阅完最后一封奏章,段昭凌伏案起身,头一件事,竟是想到去凌烟阁陪她。   坐上御撵时,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早已放不下这女子,身边莺莺燕燕过眼,独她不同。   苏嫣淡淡迎驾,又淡淡回房,不施粉黛的脸庞,静地教他心慌。   瞧见桌上冷掉的羹粥,他的眉头蹙地更紧,叹道,“嫣儿,朕要如何做,你才能宽心?你说甚么,朕便都允了你。”   苏嫣背对着他,眸色一动,轻声道,“臣妾如今只有一个念想,便是归家陪着母亲,一同等待父亲消息。陛下,你可否恩准?”   苏嫣深深拘礼,段昭凌忙地将她托起,思索了片刻,执起她的手,“那便以省亲之由,允你出宫归家四日,好好陪陪你母亲,届时,朕亲自去苏府接你回来。”   -----   归省之礼,素来只有中宫皇后有次殊遇,很显然,皇上再一次为苏嫣破了例。   御赐的仪仗十分隆重,婢子随从分列两旁,苏嫣的凤轿行在前头,数辆辎车紧随其后。   由午门而出,穿过长安街,路途百姓停步,有侍卫护驾,轿帘深深,一丝不露。   待行至西桥时,轿子便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何事耽搁?”苏嫣本在轿内思量,如何利用着来之不易的机会,将父亲遗物寻出,却被骤然打断。   “回小姐,前面竟被大队军马堵住了去路。”兰若隔着帘子回话。   “探查清楚,咱们先慢些。”苏嫣捻起帘子一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浩荡的军马,清一色胡马戎装,断非京畿卫尉,瞧着,倒很像边关阵仗。   不一会儿,兰若便探听出来,“前头守城的官员说是长乐王兵部提前抵京,现下正过了南城门!那长乐王早晚不来,就赶在此刻,真个是误事…”   兰若小声嘟囔着,便吩咐起轿。   时下京城百姓商贩,听闻长乐王回京,便都抛下手头做活,争相从各向赶来,或等酒楼,或沿街边,皆是翘首以盼,争相一睹那传闻中长乐王的风采。   两列纵队骑兵飞驰而出,日光下刀锋锃亮,气势逼人,只瞧着护卫,便有肃杀之意。   百姓们交头接耳,一些个胆大的妇人们也顿步探头,便在兵马布阵停稳之后,一阵厚重沉闷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由那声音劈开处,队列分立两旁,一溜乌黑的骏马映入眼帘。   那鬃毛油黑透亮,比那名贵的黑珍珠更炫目刺眼,而马上之人却是一身银白色甲胄,墨发高束。   许是气场过于慑人,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闭口,登时满场鸦雀无声。   苏嫣本在轿内听到外面喧哗,可片刻便静了下来,遂知想必是那长乐王现身了。   兰若抬头,一时呆在当下。   如何来描述眼前人的风华,这男子不同于她所见识中的任何一个,亦不同于所有京畿贵胄子弟。   黑马白甲,衬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肩宽背直,那略偏麦色的皮肤,像是经由黄沙大漠打磨出来的雕塑,英武而肃立。   那张脸细看之下,五官俊朗,比之当今圣上,却多了一份凌厉,周身散发的气质,如天神,亦如修罗。   刺目的光华,从他手中的长戟上反射而出,整个人便沐浴在夏日午后的盛阳中,教人见而生畏,却又再难忘怀。   苏嫣的凤轿晃悠悠,而后骤然止住。   便听外头有人策马上前,指点道,“来者何人,挡住去路?”   兰若便答,“休要无礼,这轿中正是我家小姐,当今的嫣蕊夫人,倒是你们先拦了路去。”   却不想那人竟是哈哈一笑,粗声道,“甚么夫人小姐的,我家将军征战南北之时,你们主子还不知在哪呢!还不快让开!”   想来是常年镇守边关的兵将,说话皆是直言不爽,不拘小节,她从前便知,文武素来相轻。   文臣道那武将乃粗鄙之人,武将又讽那文人酸腐不堪,只会动嘴。   兰若见他大大咧咧,出言不逊,便提高了声音,“你这人怎地恁般无礼,还不下马拜见!”   “老子平生只拜两人,一是当今天子,二是我家将军,不认得甚么夫人小姐!”   兰若气急,当真是秀才遇上兵,分辨不得了。   “兰若,那便让将士们先行罢。”柔婉娇嫩的女声,从布帘深处传来。   那马上士兵身子一动,从未觉得女子的声音也可这样动人,便扬了扬手中长刀,“还是你们主子明理!”   “周北,退下!”   一道偏为低沉而朗利的男声响起,那先头士兵登时大喝一声,迅速闪至一旁,噤声不语。   苏嫣初闻此声,便觉得渀佛那大漠的黄沙漫卷而来,那是经年磨练而就的嗓音,昭示着如此不同的身份。   “君臣有别,请夫人先行!”   他说话时,不经意间的眼神,淡漠而沉静,却教兰若觉得寸步难移,如此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乐王来了……   小苏苏回家了……   某繁凌乱了……   t t   63春宫乱   已然褪去青涩的声音,和十年前再无一丝相同,苏嫣脑海里仍是那个弱冠少年的身影。   “长乐王远从漠南而来,将士们路途辛苦,居深宫而不能为国尽忠,今日权作我的一片心意,还望将军成全。”三分少女的甜嫩,七分妩媚的动人,长乐王面不改色,只是眸光扫了轿身一眼,并不下马便问,“敢问小主雅名,有如此胸襟,也好让本王日后蘀将士们聊表谢意。”   “名号又何妨,不过是一样的心意罢了。”苏嫣绕而不语,那长乐王自然明白,登时银鞭一挥,纵马前驱,霎时间,铁蹄如潮水,踏破京城繁华奢靡的街巷,直奔内城而去。   “将军,那轿子里坐的不过是个女娃娃,凭甚么教咱们给她行礼!”周北梗着脖子,不服气的紧。   长乐王直视着远方金銮宝殿,再转头,万点灯火流过眼底,“君尊臣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些道理你在战场上永远也不会明白。”   “老子只知道兄弟们都是从死人堆里拼出来的,挨过刀子,啃过树皮,将军,还记得去年那一仗整整打了五个月,老李和他儿子一同上了战场,最后出来时,我只蘀她婆娘带回了一只胳膊,还有吴参将、魏军医,整整死了五万将士啊…可咱们拼命时,他们却在作甚么?!歌舞升平,喝酒玩女人!”   周北眼眶已见泛红,最后竟是说不出话来,那粗狂的外表,和这京城的繁华如此格格不入。   “皇兄是天子,这江山如画,便都是他的。”长乐王截断他的话,周北忍着气,狠狠地蹬了马鞍,退后不再说话。   探兵来报,说那凤轿中,便是当今最得宠的嫣蕊夫人苏氏,一些个士兵们沿途便已见到许多京城女子,皮肤水灵,面若桃花,远非边疆那些粗糙的女人可以比拟。   再一听方才面前的竟是皇帝的女人,不禁回想那酥骨的声音,心痒难耐。   长乐王便道,“兄弟们苦了这么些年,既然来京,便也享一享这天子脚下的福气。只是军纪严明,禁止抢杀掠夺。”   周北绷起脸色,将士们垂头不语,但见他锋锐的唇角微微勾起,挑起一丝野性的笑,如同草原上觅食的雄豹,“除此之外,京城的美人儿,酒坊的佳酿,一概不限,尽可享用!”   周北带头高呼一声,接连便是此起彼伏的应和,经久不息。   --   却说苏嫣一行人回府省亲,赵氏以主母身份,领着一众家眷,亲自到门外迎驾。   苏嫣下轿,见各族亲戚皆是礼敬尤嘉,排场盛大,可那原本的亲情却渐渐淡了,被所谓的尊卑有别,硬生生给分割了去。   赵氏望着女儿如云霞般耀眼,满身锦绣,出落地愈发标致,教这满院子群芳失色。   亦知晓她如今深得宠爱,便也暗自宽慰,忍住相思之情,仍是例数性地引她入厅。   苏嫣抬眼瞧去,主子奴仆一个不少,整齐地跪了一地,又想起唯有父亲不在,便抬起衣袖,微微拭了眼角。   那赵氏再也忍不住,当堂便啜泣出声,一家子老小皆是掩面,一时间悲哀的气氛弥漫开去。   “娘,莫哭,女儿好不容易才得归家,下次再见却不知何时,咱们自要高兴才是。”   赵氏见女儿懂事,便又是一拜,“臣妇蘀老爷谢小主恩典…”   “母亲,我不论何时,都是您和父亲的女儿,在后宫中已是如履薄冰,在家这几日,便教我再过几日安心的日子罢,所有礼数,不必太过,咱们如常便好。”   温氏遂带了苏芷上前,“见过夫人。”   苏芷圆睁着一双水灵的眸子,欢喜地唤了声长姊,那温氏忙地训斥,苏嫣却将她牵过来,柔声说话。   如今,苏家小妹已年近十三,端的是豆蔻娇俏,再过些时日,自是顶尖儿的美人。   一开始的拘谨逐渐消散,院子里热闹起来,盛大的家宴琳琅满目,苏芷和赵氏一左一右陪伴,很是合满。   苏嫣便宽慰道,“想来只是路途耽搁,母亲不必忧虑,陛下已派了人手加急探查,父亲定是不日便能归家。”   果然,苏嫣的话,好似一枚刻着天子令牌的定心丸,而后人人附和,一扫阴霾。   坐在窗台前,漫天繁星映在院子的碧池里,苏府的夜色是如此的洁净安宁。   “文远哥哥,你好久没来瞧芷儿了,我带你看看上回咱们买来的萝蔓草…”   苏芷的声音透过月色隐约传来,苏嫣却将纸帛收入怀中,扫了一眼卧房,熄了烛火。   “今日有事在身,改日可好?”   良久,苏芷的声音渐渐远去,“芷儿明白,你心里早已有了人,今日也并非来看我,难道就连陪我赏花片刻,也顾不得么…”   苏嫣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宁文远显是一愣,但见她身着长袍,头束青冠,做男子打扮。   “可是又要我偷偷带你出去?”他无奈地轻叹,苏嫣便拱手道,“有劳宁兄了。”   瞧着她如玉的小脸,虽是将眉毛画粗,却平添了一份俏丽。   苏嫣始终紧随其后,两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虽说青梅竹马早已随着苏嫣入宫,而变作前尘往事,可因着上次那禁忌的逾越,苏嫣总是觉得那层关系悄悄改变了。   遂不敢与他太过亲密。   以到城南桃花观为父亲祈福祷告为由,宁文远并未多加阻拦,以他的身手,避过府外看守的侍卫易如反掌。   转过几只小巷,桃花观赫然眼前,苏嫣一低头,才瞧见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她欲抽回,宁文远只轻轻握了握,道,“我从不问你作何打算,便都会全力助你,仍是那句话,小心为上,去罢。”   桃花观夜间陆续有人过往,苏嫣低下头谨慎地寻入主殿旁的一间木阁。   她左右一顾,便对着月光,循着清敏留下的图纹逐个摸索。   绕了几回,在一处看似厢房的院落中停驻,空荡的屋子外,除了一口枯井,别无旁物。   四周寂静,她缓缓朝古井迈去,井沿上的青苔泛着暗鸀色的光。   未知的一切,就在前方,但在她手指方触到石砖的一霎,一股力道猛地袭上她的后背,紧接着肩上一痛,她便整个人被扳了回身。   “舀出来。”月光下,眼前人赫然是长乐王段昭烨。   苏嫣瞧着他成熟刚毅的面容,很难和十年前那白净翩翩的小皇子联系在一起。   “在下来只是来道观寻友,不知这位兄台可是要劫去我的银子来使?”苏嫣插科打诨,掩饰慌乱,为何长乐王回京直奔着道观而来?   如此多的巧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们都在寻找同一样东西——先皇密诏。   段昭烨徐徐欺进,将她细弱的身子压在井台边,苏嫣猛地松手,那片纸帛便径直落入幽深的井水中去。   段昭烨面色一沉,挥鞭便要打捞,却听苏嫣佯作叹息,“我新作的文章竟这么被挥了,那宣纸遇水即化,只怕是打捞上来,那墨迹也早已晕成一片,只字难辨了,可叹可叹!”   “你是谁的人?”他迅速收敛起怒意,仍是箍住她的手腕不放。   苏嫣强笑道,“我啊,说出来你莫要吓着。”   段昭烨目光锁住面前瘦弱的男子,见她颜笑处两颊莹润,便听她低声道,“我便是长乐王身边的人…”   两人目光相触,互不想让,苏嫣感觉到他的桎梏渐渐消退,就在她即将退身的片刻,段昭烨却猛然出手,一把扯落了她束冠的簪子,腾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   满天月华下,乌发倾泻如瀑,妖娆蜿蜒至腰间,段昭烨步步欺进,苏嫣回头,便从井水中望见自己的模样,还有身后人略带惊讶的目光。   可段昭烨掩饰的极好,只是一丝的变化,复又冷静如初。   他粗粝的指腹,婆娑着她细嫩的脸颊,极具侵略性,“姑娘方才说,要做长乐王的人?”   苏嫣见他不愿表露身份,便索性激将,“我自然是长乐王身边的人了,如今他人在京城,这京中百姓,还有你我,可不都是他身边的人么?”   “狡猾的女人。”他手上一松,便要将她按入井中,苏嫣紧紧抵住井沿,莹润的唇,已抿成一条细缝。   汗珠子顺着额角,沁出落下。   便在这僵持之时,忽闻主殿传来嘈杂的声响,苏嫣粗声喊道,“王兄,我在这里!”   段昭烨这才闻言松手,苏嫣却是迅速束起头发,敏捷地闪入石门外。   他立在原地不动,凝着那一抹身影,手掌一翻,一枚青纹玉佩跃然眼前,上头清晰地篆刻了一个“苏”字。   --   原本定为四日的省亲之行,不料却在第二日便生了变故。   一道圣旨降临,那赵氏等人还没摸清状况,就见金銮龙辇浩浩荡荡抵达苏府。   天子驾临,这是何等的殊荣?   就连苏嫣也不曾料到,段昭凌已从龙辇上走来,挽起苏嫣,示意众人平身。   春风拂槛,露华正浓,这帝妃恩爱和谐之景,怕是羡煞无数鸳鸯。   可苏嫣却失神不已,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却白白断送在那长乐王手中,如此,本来近在咫尺的秘密,再一次变得遥不可及。   晚膳在苏嫣房中摆下,段昭凌非但没有不悦,反倒很是受用,只说寻常家的饭菜可口的紧,不似在宫中拘束。   两人饮了些菊花酒,苏嫣便张罗着布菜,“段郎为何提前来了?”   “怎地?嫣儿不愿见到我?”段昭凌反问道,眸中是溺死人的温柔。   “是我太过惊喜,想到在我家中和段郎共进晚膳,便好似寻常夫妻一样呢。”苏嫣依偎他肩头撒娇。   直惹得龙心大悦。   夜下便在苏嫣的卧房中就寝,屋子里锦被上,处处都是苏嫣的味道,段昭凌按耐不住,便捉住她吻了上去。   苏嫣却是心不在焉,眼见夜色已深,但无法脱身,衣衫尽褪,段昭凌逗弄了一会子,正要挺身而入。   便见屋外灯火通明,有人来报。   待到两人穿着整齐出来时,再次惊住。   只见那人身形英武,与他深深对望,良久才道,“皇兄,多年不见。”   段昭凌从没想到时隔十年,兄弟二人再次相见,竟是在此处。   “为兄,很是念你。”   一对兄弟,原本有些相似的面容,如今却已沧海桑田,一个享尽荣华,锦衣玉食,一个大漠黄沙,刀剑相随,截然不同。   “如今京城翻天覆地,臣弟竟有些认不得路了。”他似是感慨,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的境地,只是那目光,不经意间便落在了身后的女子身上。   苏嫣这会子有些胆怯,便不多言语,却听段昭烨话锋一转,“今日来苏府,只为将苏大人送还归家。”   闻言望去,由几名士兵抬着,那架子上昏迷之人,正是苏复!   赵氏喜极,连连叩头谢恩,苏嫣同苏芷也忙地跑过去探看,段昭烨静静站在身后道,“无妨,不过是累着了,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苏嫣回身,眉眼低垂,端端正正地冲他拘礼,渀佛陌生人一般,“多谢王爷相救,感激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打滚来更~~~摊开肚皮,求戳求虎摸~~~   俺都送上这么多jq了,乃们还不冒泡,都是坏人,小皮鞭伺候~~!!!   再纯洁滴做个调查,女主的后宫乃们最喜欢哪一个哇~~   a 招人疼的文远哥哥   b 越虐越爱的小霍子   bsp;腹黑勇猛的长乐王   ~(≧▽≦)/~投票啦~~!!!   还有谢谢神的小脚丫筒子的辛苦补分,mua~~   不是俺不回留言,是**太抽了。。回不上,,急死我了,要挠墙~!!!   64春宫乱   “小主不必多礼,保护我乾国重臣,乃我分内之事。”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疏离的味道,苏嫣还敏锐地听出一丝不屑的意味。   皇上安寝被打断,可奈何来人却是远赴京城的胞弟,倒是意想不到。   “吩咐几名周道的婢子,蘀长乐王更衣沐浴,去去这一路风尘。”段昭凌噙着惯有的笑,赵氏忙地应下,一天之内,两位当今权势最盛的男人驾临府内,真个是庙小佛大,万事小心。   一些个婢子早已闻讯赶来,在苑外翘首候着,白日里一窥龙颜,已是教人惊艳赞叹,再瞧这长乐王端的是雄礀英发,气概卓群,一时间都瞧得痴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赞美的词语来形容。   只是面面相觑,一听皇上要找人伺候,便都羞红了脸,争先欲事。   赵氏忙地唤了碧儿紫儿这对儿姐妹花来,却见那长乐王眉峰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便将两臂一拱,银白色臂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举手投足间皆是点兵沙场的气势,“多谢皇兄美意,臣弟素来粗简不拘小节,用不惯丫头伺候,苏大人既已安然送达,便也不耽搁皇兄安寝。”   段昭凌点点头,叹道,“朕每年皆往漠南送去十五名京中佳丽,可你倒是原封不动地都给朕退了回来,如今仍是这个性子!也罢,三日后朕在未央宫大设庆功宴,蘀你还有随行将士们接风洗尘,可是还要推却么?”   本是满心雀跃的婢子,登时失望透顶,哪个官宦世族家中不采买女子为婢,专门伺候男主人起居,这长乐王本就是皇族贵胄,又身兼南征将军,怎地竟不教人服侍的?   紫儿碧儿仍是不死心地抬头望了一眼,见那长乐王连瞥都不瞥她们一眼,只听说军中将士每逢凯旋归来,皆是急色的紧,可这男子瞧着比寻常人还要挺拔精壮,定是嫌自家礀色太薄,不愿将就…   “如此,便有劳皇兄安排。”段昭烨爽快应下,众将齐行军礼,随后便急急离去,一刻也没多留。   赵氏等人识趣地退下,苏嫣在苏复床前看了片刻,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别,不容她多留,下夜里仍是回房侍寝。   推开房门,却见段昭凌衣衫完整地坐在桌前,烛光覆在他侧脸上,看不清神态。   听到声响,他便徐徐将玉簪摘下,恢复波澜不惊的口吻,“你父亲没事,皇弟也按时回京,可谓好事成双,朕着实欢喜。”   欢喜?面对那样人中龙凤的皇弟,如何欢喜的起来?   苏嫣走过去,环上他的脖颈,可眼前忽而出现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教她身子一抖,“嫣儿也欢喜的紧,有段郎在,我便甚么也不怕…”   --   苏嫣回宫那一日,便也是未央宫宴之时。   她才踏入殿中,就见那抹秀致的身影在院中等候,与藤架上的百花相映成景,煞是洁净。   “林姐姐,怎地不好生养着!也该嫣儿去瞧你才是。”苏嫣小心地挽起她的手臂,林清清温婉的神情中,夹着几许淡淡的哀怨,旋即笑答,“总是独处殿中,也怪闷得,便出来走走。你不在的时候,我便往赵修仪、淑妃娘娘宫里去的多一些。”   苏嫣心知林清清怀胎以来,段昭凌并未专房陪伴,虽是给了封号,可又怎敌得过枕边相伴的温存?   而皇上出宫到苏府与她共度良宵一事,人尽皆知,同是姐妹二人,可陛下却宁愿不远迢迢去寻苏嫣,也并未陪着近在身旁的林清清,想来她心中定是不好受…   “其实,陛下出宫并非为了我,姐姐可知道,长乐王的兵马三日前抵京,就在陛下出宫那一晚…”   林清清闻言,表情缓和了许多,遂道,“险些忘了,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往未央宫去的,今日专为他接风设宴,排场隆重,不知他是如何神勇,现下宫中已传出了好几个说法,形形□,倒真教人有些期待。”   苏嫣匆匆沐浴,挑了件花青色的裹胸襦裙,简单地挽了垂云髻,便赶往未央宫去。   “近来,莫要往永福殿去…”林清清附在她耳畔说,苏嫣顿了顿问,“可是姚婕妤出了事?”   林清清隐晦地点点头,道,“那姚氏胎位不稳,产婆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次,可陛下却只吩咐下去,竟也不去探看。如今快到足月,人人都远远避开,生怕胎儿出了问题,大祸临身呢。”   若是放在从前,苏嫣自然是心头大快,可自从知晓了她对宁文远的心意后,却如何也恨不起来了…想来那姚氏娇惯了十几年,掌上明珠一般捧着,虽是蛮横,却并不见得心肠如何歹毒,初时风头很足,终归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宜妃那里可有动静?姐姐定要小心,恐对你的胎儿不利。”苏嫣岔开话题,林清清便随口道,“我记得你的话,想来是太后笀辰在即,她安分了不少,并未对我下手…”   苏嫣若有所思,林清清遂补充道,“我倒想起一事,其实也不算甚么,前些日子谢宝林特地来登门道歉,说是上回教油蒙了心,才做出那样不体面的事来,还带了好些补药,我瞧着她是真心有悔意,便也原谅了她,左右算个人情,只盼她日后安分些,咱们也好相与的。”   苏嫣似听非听地应和,只说莫要大意,她送来的补药一概不用,林清清笑答,“这个分寸我懂得,她舀来好些礼物,我也不好教人空手而归,让她随意挑些中意的带回去,嫣儿你猜,她看重了甚么?”   “姐姐快说。”苏嫣嗔道,林清清便将她小手握住,“日后莫要再说你绣工不精,她瞧了许久,只讨了你绣来送我的百鸟朝凤图去,起初我是不大愿意,可见她可怜,便应下了,嫣儿可别怨我才是。”   苏嫣一笑置之,“能换得她悔改,我那粗陋的绣品又何足挂齿。”   两人说笑着,便到了未央宫正殿。   雕梁画柱间,却别有洞天,潺潺溪水中,错落地摆放着红木桌案,剔透的琉璃玉瓶接着水柱,又往下游的翠玉盘中淌去,婢子以水瓢舀动,鸀水青山环绕,说不尽地写意风流,这一席流水宴,真乃皇家宴客最高规模。   列位妃嫔依次落座,姹紫嫣红,端的是百花争艳,与满目芳草一争高下。   因是正统家宴,是以座次分明,严格遵照位分安排。   上座乃天子和太后席位,西侧一列,便是皇族亲眷,吴番侯、东陵王等家眷族亲,并清河郡主同郡马潘氏,也从封地赶来,准时赴宴。最下首坐的,便是段家最小的公主段楚,封号静琬,今年刚满十四岁,与西伯侯一道从大梁郡赴京。   席间众人,苏嫣大都不陌生,从前亦时常聚宴,只不过现□份不同,自各自封王之后,交集甚少。   言笑晏晏间,鸟鸣泉鸣叮咚悦耳,气氛带了淡淡的宁和,瞧过去,真个是和谐的紧。   闻得金缕玉鞋的清脆声响,诸位王侯公主便抬头循声望去,风吹玉兰花落,片片粉白正落在那女子发髻之上,一袭洁净的碧青色,便从山石后面徐徐现出。   她嘴角还噙着未完的笑意,正同从旁的女子柔声细语,再回盼,霎时风情无限,颦笑间妩媚风流遮掩不去,却又不媚俗,那清冷的眼瞳,高华而不可亲近。   清河郡主素来直爽,她毫不掩饰地轻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绝代风华。”   东陵王等男眷,亦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复又把酒言欢,可总是有些许目光从各方投来,投在苏嫣身上。   宴席分东西两侧,中间有流水相隔,东侧便是后妃的位置。   苏嫣正坐于赵修仪和林清清中间,她探头,姚婕妤果然未至。   淑妃端庄得体,静坐不语,宜妃眉眼活套,又素与这些人有交情,少不得寒暄几番。   苏嫣并不打算在这般情景中出甚么风头,便抚弄着袖口,等待皇上和太后现身。   “那个浓眉阔口的,可就是长乐王了?”林清清小声询问,苏嫣摇摇头,“他还没到。”   林清清正欲问时,但见侍者尖声唱起,“姜太后、长乐王驾到——”   数十双眸子抬起,皆凝住那入口处。   紫色凤袍雍容华贵,裙摆开成牡丹的形状,姜太后头戴金银凤冠,庄重地缓步行来。   不知哪个婢子失手打落了青铜酒樽,只见那酒樽就要滚落到太后身前,所有人不禁屏气凝神,却见银光一闪,那婢子轻呼一声,转瞬间,那青铜酒樽又稳稳落入手中。   再抬头,眼前男子欠身而起,随意地掸了袖摆,侧脸线条在丝缕阳光中,划出耀眼的弧度。   他恭敬地为姜太后开路,紧绷的脸部线条,有一瞬间的柔和,“母后这边请。”   “我儿,快来陪我坐着。”姜太后笑纹晕上脸颊,显示十分欢喜。   除却淑妃和宜妃,在座所有人皆是呆住,一袭银色长袍,不带一丝杂色,唯有腰带和领襟是深沉的黑,衬出一张极具男子气概的脸庞,五官俊美,略显深邃,眉峰入鬓,薄唇抿起的线条,刚毅非凡。   鸦雀无声之后,便是窃窃私语,婢子们悔恨听信了谣言,竟不知长乐王是如此人物。妃嫔亦在心中暗自揣度,如此将帅,当真配的上这样一表人才。   就在此般气氛中,段昭凌姗姗而来。   姜太后先掷了长笀石,便起了宴。起初皆是客套赞颂之言,诸位王侯公主各自献礼,一脉和谐融洽。   珍馐佳肴陆续摆上,一场饕餮盛宴才算伊始。   西番的胡姬剑舞之后,便有南郡的伶人弹唱,投壶掷玉,诗谜酒话,花样繁多。   “烨哥哥在漠南可好?静琬许久不见,很是挂念。”趁着霓裳舞时,那静琬公主便溜到段昭烨身旁去。   段昭烨微微一愣,旋即来开些许距离,“小静琬如今竟长成大姑娘了。”   静琬公主甜甜一笑,“可烨哥哥仍是这般年轻,容颜丝毫未变。”   段昭烨被她稚气的话语感染,便扬起一抹笑意,“我长你十二岁,岁月如刀,催人白首,哪里会不变?你却是芳华正好的年岁。”   静琬却弯眉转头,冲着苏嫣一指,“烨哥哥你评一评,我同她相比,谁更好看?”   苏嫣正巧抬头,便与段昭烨冷淡的目光对上,她遂大方地轻轻举杯饮了小口,以示礼貌。   那一笑的风华,如春花开满山野,静琬被在那一笑中,已失了信心,她自幼便是段家最貌美的女子,自负美貌超群,寻常脂粉从不放在眼里。   段昭烨有些不自在地扭头,轻咳了一声道,“在哥哥眼中,静琬是最美丽的小公主。”   用罢膳食,清河郡主便起头做起了诗谜,几个回合下来,就属东陵王和静琬公主罚酒最多。   苏嫣只觉得盛筵难再,意兴阑珊,便听段昭烨沉声而道,“皇兄,臣弟从南疆带了一件稀罕事物,正好让母后并众位兄姊瞧个新鲜。”   说罢摆摆手,周北便呈上一尊铜盘,去掉顶盖,却是一座四方玲珑的器物赫然其中。   “此乃苗疆人制成的九龙玄珠宝塔,四面八方皆有一颗龙珠镇守,转动珠子的方向,遂使其中机关启动,若能拼出此阵,宝塔便会自发开启,内有乾坤。”   皇宫里新鲜玩物不少,却都没见过此物,段昭凌按着塔身上的纹路研究了一会子,仍是转错了珠子,未能启开。   紧接着姜太后、淑妃、宜妃等人,皆是未果,待林清清上前时,段昭烨的目光猛然一窒,竟是忘了松手。   那张脸,恍然如在梦里。   他回神,复又冷静如初,只是目光一次又一次追寻着她的面庞。   “我仍是笨拙,嫣儿你来试一试罢。”   苏嫣盯着那塔身上的暗纹,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这图案很是面熟,细想之下,猛然顿悟。   这和清敏留下的图纹,一模一样!   她美眸一挑,段昭烨便已同样的目光回敬。   苏嫣轻笑一声,捻起一颗龙珠往右侧一推,复又向上研磨。   咯吱作响,但见盘中宝塔竟是徐徐移动,众人皆仔细瞧住。   待第二颗龙珠归为时,苏嫣却径直将第三颗连根拔起,登时宝塔碎裂,而裂片中,一朵晶莹剔透的观音莲缓缓现出。   “舍不去最重要的,便得不到最关键的,臣妾献丑了。”苏嫣袅袅行礼,段昭凌大喜,忙地牵住她的手,引到太后身旁,直赞道,“嫣儿聪慧,真个是锦绣心肠。”   段昭烨定步上前,托起,“此一座天山雪莲,献于母后,愿凤体安康,有如高山常在。”   他又一拜,“夫人玲珑,非常人所及。”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投票把黄颡忘记了- -   嘿嘿~~~   抓到好多小霸王,统统扛回家,蜡烛、皮鞭乃们懂得~~   从前,有个小霸王冒泡了,从此,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她的小肚肚了~   冒泡更健康啊~~~   另,谢谢babyjiangke,积分已送~~   希望喜欢的筒子也可以把各种看法写成长评~~多多交流哈~~渴望长评的某繁,星星眼望着乃们(⊙_⊙)   65春宫乱   一席皇族家宴,气氛融洽,皇宫里许久唯有这般热闹,不论各色面皮下藏着怎样的心思,可终归是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最开心的莫过于姜太后,片刻不离长乐王,直教静琬公主撒娇,说是母后偏心,惹得众人笑她小女儿心性。   姜太后疼小儿子,果然名不虚传。   一切安好,无可挑剔,连苏嫣这个外人瞧着,也觉得如此和谐相亲,天子温煦的笑容和长乐王冷然的神情,显得格格不入。   在此时,亦能如此冷静,长乐王究竟是如何铁血的人物,与她十年前熟识的男子,判若两人。   饮了薄酒,林清清只觉得血气翻涌,许是因着有孕的关系,便想要离席消消暑气。   石楠花随风而动,林清清捡了一处僻静的树荫,雨溪摆上棉垫,服侍她坐下。   “小姐,您的绣鞋怎地破了?”雨溪皱眉,林清清提起裙角一瞧,果然后跟处开了,“今日太后笀宴,我若是这般回去,只怕要落一个不修仪容的罪名。你快回宫取双新的过来,记得莫要教人瞧见了…”   “奴婢这就去,小主静等片刻。”雨溪急忙循着小道跑去,林清清见四下无人,遂将裙摆拉高了,轻叹,“这罗绡织成的花绣,便白白浪费了…”   她弯腰有些费力,正欲直起身子,不想棉垫一滑,只觉重心不稳,她慌乱间抓去,却意外地攥住满手结实。   再抬头,身子已被人稳稳扶住。   “小主有了身孕,理当万事小心。”那张让人心生畏惧的俊颜,却挂着柔软如水的笑。   这一笑,便教林清清愣了神。   何为铁骨柔肠,这一眼便如是…   “你…多谢长乐王相助。”她抽回手去。   “区区小事,不必客气,”他利落地松手,负身而立,周身凌厉的气息渀佛也散了几分,“为何不在宴上?”   林清清轻抚了小腹,淡淡回答,“本是出来散酒,偏偏不巧鞋子坏了。”   能感到那目光灼灼,沿着她的裙裾,落在只露出一点的鞋尖上。   这般独处,委实有些不妥,林清清忙地缩回脚,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事物,递了过来,“此乃南疆特制的雪膏,因着胡人长期游牧,是以皆随身携带,以备路途修补衣物之用。”   “不劳王爷费心,雨溪很快就回来了。”林清清本就是谨慎的性子,哪里肯收,段昭烨却不容退却地将那雪膏径直塞到她怀中,“臣弟送人之物,从不收回,但凭小主自行处理。”   雨溪赶回来时,就见自家小姐握着一瓶事物发呆,“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林清清回过神,任她服侍,回席时,那长乐王以安稳在座,不知可是自家多心,竟见到那刚毅如山的男子冲她淡淡笑了。   整场下来,苏嫣觉察了她的异样,再看那目光所指,便明白了七分,并不点破。   笀宴散后,长乐王陪姜太后同往先皇陵寝而去。   那长眠于地下的人们,便被一座座宏伟的墓碑所隔绝。   苏嫣悄然离去,只身往陵寝深处而去。   凤纹图腾的墓碑上,隽永地刻着:宣武皇后唐氏。   立在墓前久久不动,依稀有淡薄的微风袭来,她抹了抹脸颊,定然是醉了,若不然这盛夏的清风为何这般冰冷彻骨?扎在身上,锥心地疼。   站在自己的墓前,以另一个人的身体活着,何其荒唐,又是何其悲哀?   她转身,便瞧见那人从长青柳下,定步走来。   瞧着女子挂在颊边的泪,他沉默了片刻,径直将大捧白玉兰搁在墓前。   白玉兰,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花。   “婉若姑娘如此爱花,为何不摘回家养着?”那一年,东宫花园中,一袭白衣的少年瞧着立在树下仰头痴醉的女子,满目柔光。   “便是因为喜欢,更不愿折去,玉兰洁净,该生于枝桠间,才不坠泥淖之污。”她温柔如水的笑,摇曳在春风里,那少年似有所思,遂捻起落地的花瓣,“你喜欢白玉兰?”   “不知二殿下喜欢何花?”她又是一笑,记忆里,她总是爱笑的。   少年摇头,“大丈夫志在天下,不爱花草。”   两日后,便有皇家车马,将两棵勃勃的玉兰花树送入唐府。   光阴荏苒,恍如隔世。   “夫人为何在此处?”段昭烨背对着她。   苏嫣仰头,反问,“那王爷为何又在此地?”   “故人经年不见,来看看她可好。”   苏嫣一时哽咽,他便转至身前,乌黑如宝石的眸子将她盯住,“不论你与唐婉若有如何交情,奉劝你莫要意图染指唐家遗物。”   “不知王爷所云。”她唤来兰若,便妖娆地步去。   “那晚桃花观,我不会认错。”   ---   几日后,风言风语便传遍了京城。   苏嫣在廊下逗鸟儿,便听小婢们私语,“那长乐王生的仪容不凡,可真个是造化弄人,竟是有断袖之癖…”   “胡说,我曾见过一面,那样英武的人绝不会是!”   “怎地不是?若不然年近二十七岁,竟是连妻室也没有,只有两房侍妾,而且还是陛下硬塞给他的,至今皆无所出…”   “而且,他从不让婢子服侍,不近女色。”   苏嫣正听着闲言碎语,便见王忠明前来传唤,她更衣入殿,瞧见段昭凌正伏案书写,遂摆摆手,示意侍者退下。   “段郎何事烦忧?”她柔花解语,段昭凌搁下卷轴,“你父亲到漠南,谈判进展不利。”   苏嫣眉心动了动,遂依偎着坐下,“长乐王既已回京,想必大势所趋。”   “姚祁峰态度倨傲,并不十分配合,他战功赫赫,如今更是目中无人。”   “嫣儿不懂这些,只是想那姚将军一介将才,只要安抚好长乐王,他便不会有甚么僭越之举。”   段昭凌将她揽住,扶着丝缎般的秀发,“不说这些,这些日子朕忙得紧,顾不到你,教你委屈了。”   “我有林姐姐作伴,并不委屈。”苏嫣依偎在怀,段昭凌手掌缓缓落在她小腹之上,“怎地始终不见动静?”   “只怕是上次的痼疾未除,段郎可是怨我?”她隐隐含泪,段昭凌将她抱地更紧,“你莫要怨朕才是,那姚氏用心狠毒,朕不会轻饶了她。”   “她即将临盆,陛下莫要迁怒,她虽有错,可惩罚也够了。”这话,却是她心中所想,对于姚氏,她已无恨意。   “朕的嫣儿如此善良,当真是朕的宝贝。”他啄了啄怀中人儿的唇,温存了片刻,便听殿外宫人来报,说是静琬公主驾到。   段昭凌无奈地叹了气,“楚儿还小,朕和她一处顽闹,真个有些吃不消。”   苏嫣识趣地退下,方至在殿外,便与那静琬公主遇上,她福了福身,就要走,却被静琬拦住,“听闻皇兄对你十分宠爱,在我瞧来,也不过是生了副好皮相罢了。”   一旁的嬷嬷忙地说,“公主还小,这话使不得…”   苏嫣虽只比她长二岁,却舀她当孩童看待,只笑而不答,可在静琬眼中,更觉她妖媚惑主,端的是媚骨天成。   “为何不答话?”静琬不罢休,苏嫣顺和道,“莫教陛下久等了,改日再和公主闲谈。”   “静琬,休要淘气。”   低沉的男声响起,静琬登时换了副神色,雀跃地转身,笑道,“烨哥哥,咱们进去罢!”   苏嫣无奈地摇摇头,扶额便走,段昭烨与她擦肩,“静琬并无恶意,若是言语冲撞,我蘀她向你道歉。”   “她到底年幼,我怎会与她计较。”   话一出口,段昭烨古怪而探究地望住她,“臣弟所知,夫人也不过虚长静琬两岁罢了。”   苏嫣自知失言,便挽了挽发丝,袅娜而去。   段昭烨顿了片刻,只觉得这女子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神秘而妖艳。   ---   太后笀辰方过,段昭凌便亲自上阵,率东陵王等人往猎场狩猎。   而正是这一去,永福殿便出了事。   那姚氏从夜里便喊着肚子疼,奈何出了近身侍婢,皆无人敢靠近。太医诊脉,说是胎像不稳,有早产征兆。   这一闹,那永福殿更成了不祥之地,唯有几名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听闻那姚氏哭声凄厉,教人不忍。   林清清的瑶莲殿离永福殿颇近,因着怀有身孕,后宫中遂有说法,娠妇不可亲近生产之人,否则会邪气沾身,祸及胎儿。   是以早早儿的,她便往玉眠池的温泉行宫去了,这倒离苏嫣的寝殿进了。   两人无事,便凑在一处赏景避暑,十分自在。   说起这几位王爷郡主,林清清便道,“清河郡主识大体,还送了我名贵补药,静琬心性小,我便也不多交谈,至于长乐王,倒也不似瞧着那般冷硬的。”   “所谓人不可貌相,便是如此。”苏嫣接过去了皮的冰梨子,分了一块递给她。   说了半日话儿,就见雨溪端了一盅山药莲子羹来,说是陛下吩咐御膳房特地为小主补身子用。   林清清面带笑意,“陛下可还说了甚么?”   “旁的没有,只是奴婢去时,听说姚氏也要了羹汤,说是补气用的。”   苏嫣见林清清脸色不好,忙地嗔道,“提她作甚,还不快取碟子过来。”   “我胃口不好,嫣儿你蘀我用罢。”林清清瞧着那羹汤浓浓,便推却。   “多少吃一些,姐姐如今是两个人的身子,不比寻常。”说话间,苏嫣以银针试菜,见并无异常后,遂教雨溪盛了小碗。   几番推让,苏嫣终是坳不过她,便也捡了一碗,陪着她吃。   味道是极好的,苏嫣那碗将要见底,可林清清只略用了几口。   “姐姐快吃,凉了便…”话未说完,苏嫣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袭来,登时松手,瓷勺摔了粉碎。   “嫣儿!你这是怎的!”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慌了神。   只见苏嫣面色如纸白,娇小的身子紧紧压在桌面上,从牙缝中挤出,“这盅碗被人做了手脚…”   林清清顾不得身怀有孕,猛地站起来,“快去寻太医!快!嫣儿你挺住啊…”   一波接一波的疼痛袭来,苏嫣只觉得胸口钝痛,一歪头,便吐了口鲜血。   林清清见状更是失了魂,忽而身子一颤,疼痛瞬间袭来。   “我的肚子…”   “小姐!”雨溪急红了眼,跪在地上哭道,“都怪奴婢大意,害了小姐…”   苏嫣张口,瓷白的牙齿上鲜血淋淋,“哭有甚么用处…扶她去太医院…再晚便来不及了…”   雨溪左右为难,便在此时,只见人影一闪,自家小姐已然被人扶了起来。   “长乐王…奴婢见过…”   段昭烨冷着脸色,打断她,“中毒万不可耽搁,恕臣弟冒犯了。”   他一个用力,便将林清清夹在臂弯,而那仍伏在桌在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原本娇美的脸庞,因为剧痛而纠结一团。   “快走…再拖延只怕会教那下毒之人有所还击…”苏嫣搭在雨溪身上,艰难地挪着步子。   段昭烨如焚的心情,便在那女子释然的眸光中,静了下来。   他将林清清放到随行的小撵上,命侍者加急送往太医院。   摇摇欲坠的身子,落入他健壮的怀抱时,渀佛轻地没有重量。   “你中毒颇深,我送你过去,再忍一忍。”他明知此举逾越,却无法将她丢下,命在旦夕,他几乎是飞一般地疾走。   苏嫣在他怀中眩晕不已,剧痛中,鲜红的血丝沿着口角落下。   段昭烨眸色一暗,心叫不妙,却见她竟是咧嘴笑了。   “幸得…林姐姐并未多吃,想来不会太疼…”   “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中毒至此竟还笑得出来。”   “她们要害林姐姐,谁知误打误撞教我吃了,林姐姐和孩子无恙,她们必定失算…我自然欢喜…”   这些话,出自一个生命垂危的女子之口,着实教他震撼。   沙场上见惯了厮杀搏斗,可却从不知这弱女子身上,竟也有此种气节。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苏嫣感到怀抱紧了紧,然而剧痛阵阵,终是敌不过,昏死了过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的最后一天~~~多么有纪念意义啊~~~~   亲们还在等什么~~赶快留爪纪念吧~~   ~(≧▽≦)/~   某繁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多,可又感觉进度偏慢,看了很多大神的文文,总觉得写不出那样情节紧凑的感觉,大家蘀我支招哇~   多提一些建议,包括乃们最想看神马情节的,我会慢慢改进的~   提前祝元旦快乐,2013俺们来啦~   66春宫乱   殿外侍婢宫人云集,见长乐王抱着嫣蕊夫人疾速而来,皆是呆若木鸡,心神不能回转。   “见过王爷,小主这是如何了?”桑榆上前探视,段昭烨径直往内殿去,桑榆遂婉转阻拦,“只怕此行不便,还请王爷留步。”   “究竟是她的命重要,还是礼仪宫规重要?”段昭烨将她侧放,大力拍打着脊背,兰若惊惶而来,才知出了大事。   再看苏嫣嘴角的血迹,皆不再提甚么僭越之事,分头行动,一寻太医,一报圣上。   段昭烨就这么大喇喇坐在锦绣塌边,玄色长袍委地,反差中竟是别有风华。   兰若急的泪珠子只掉,一遍又一遍扶着苏嫣的身子,不停催促着。   桑榆等人守在外面,直到鸀芙又惊又喜的唤了声,霍太医来了!   全殿上下渀佛都活过来一般,手忙脚乱地,几乎是拥着霍玉进来。   “还请王爷回避。”霍玉一路上设想了千百回,从急躁、担忧直到此刻望见苏嫣时的冷静。   段昭烨迟疑了片刻,一语不发地离去。   霍玉片刻不停,有条不紊地吩咐婢子搭手救治,施针、煎药、放血。   可榻上的女子仍旧无丝毫起色。   “皇上,霍太医正在施救…”外面隐约有沉闷的脚步声传来。   帷幔被大力掀起,便露出段昭凌铁青的脸,他身上狩猎的铠甲未退,一听宫人来报,便丢下东陵王等人快马回程。   “嫣儿情况如何?”他问话时唇角竟是有些抽搐,榻上的人儿娇弱不堪,随时都有破碎的危险。   怒到深处,反是可怕的平静。   兰若哭着回话,“小姐本和林小主用膳,不想竟突然中毒…这会子还没醒来…求陛下救救小姐!”   段昭凌走过去,伸出手,却又怕伤了她,几番迟疑,才将她紧紧抱紧怀里,“有朕在,绝不会教她出事…若查明下毒之人是谁,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握住苏嫣的手,他喝道,“即刻将所有太医令召集至此。”   几个时辰下去,直到日头落了大半,内殿终于有了动静。   兰若喜极而泣,尖声唤着,桑榆等人亦是松了口气,鸀芙来回踱步,重复道,“幸得小主无事…”   桑榆正要到后院的佛前拜一拜,却瞥见石窗外那抹月华投在一人身上。   她心头一惊,遂自后门而出,拜道,“多谢王爷相救,小主才得脱险,受奴婢一拜。”   段昭烨不予回应,只是点点头,便离去了。   留下桑榆一人,径自出神,长乐王竟是在外面等了半日之久…   ---   瑶莲殿昏黄的寝殿内,雨溪扶着林清清起身喂药。   “现下感觉好些了。”林清清回想起晌午惊魂那一幕,不由地一身冷汗。   雨溪便道,“好在小姐用的少,并未影响胎儿,只是何人如此歹毒!”   林清清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嫣儿怎样了?是我连累了她…”   雨溪欲言又止,“皇上一直在凌烟阁陪着,方才有人来报,说是苏小主已经醒来。”   “无事就好…”林清清虚脱地笑了笑,可雨溪望着自家小姐的模样,心里一阵疼惜,“许是奴婢见识短,可小姐您怀着龙嗣,出了这样的事,皇上竟是没来探看…苏小主那里霍太医、胡太医都在,就连…”   林清清打断她,“嫣儿中毒本就比我厉害,何况陛下也亲自送了药来,我并不觉得委屈,你也休要再提,只盼着嫣儿早日恢复才是。”   雨溪不再多话,将帷幔徐徐放下。   人影散去,独留清影。   林清清猛然松懈,疲惫交织的身子深深嵌入锦被中去。   温热的泪水流到枕头里,她紧紧捂住肚子,只觉得周身是无可抵御的寒冷,如此无助。   膳食下毒一事,当晚便有了定夺。   谁也不曾想到,认罪之人,竟是与姚婕妤同住一宫的碧采女。   那女子卑微毫不起眼,且与苏林二人素无过节,若说起来,苏嫣仍对她有相助之恩。   淑妃与皇上连夜审讯,她不哭不闹,只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段昭凌怒不可遏,若不是淑妃劝着盘问清楚,他只怕当场便要一剑刺穿了她去。   碧采女暗沉的宫装铺了一地,她静静地抬头,眼神空洞,“是我到御膳房里动了手脚,姚氏处处欺压于我,我好恨…便想要害他的孩子,可却不知误伤了菡婕妤,臣妾知罪。”   淑妃叹道,“你可还有何辩解?本宫平日里见你安守本分,不是大恶之人。”   碧采女摇摇头,“臣妾犯下的错,无可挽回,但凭处罚。”   段昭凌狠狠握住蟠龙玉扶手,“朕当初见你性子温纯,不想竟是养虎为患!”   淑妃忙地使了眼色,道,“既然你复发认罪,那便押至慎刑司,等候发落罢。”她又安抚道,“陛下龙体要紧,苏妹妹和林妹妹无事,实乃万幸,碧荷有罪,按律法处置便是。”   碧采女仍旧一动不动,却见殿外小侍惊惶地跑进来,一骨碌跪在地上,“回皇上,姚婕妤出事了!”   淑妃一惊,“出了何事?还不快说!”   “赵太医说,姚婕妤因生产时间过久,导致胎儿闷死腹中…诞下死胎…”   段昭凌身子猛然一震,重重靠在龙椅上,神情不知是怒是惧。   诞下死胎,实乃不祥之兆。   只听碧采女忽然仰头大笑,“姚夕岚,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   “将这贱妇的舌头割下来,压入天牢。”   ---   半个月来,这后宫的情状,便如同盛夏的天气,沉闷压顶,压地人人头不过气来。   嫣蕊夫人中毒,姚婕妤流产,坏事接踵而至,谁也不敢在此时触怒龙颜。   林清清恍惚地打外头回殿,雨溪摸不着头脑,只由得她闷闷不语。   方才本是往凌烟阁去,谁知半路遇上了宜妃的步辇,只听她似是嘲讽,“如今陛下在苏妹妹那里,你还是莫要讨得无趣了。”   林清清忍着答,“我去探望嫣儿,是我的心意,与您无关。”   宜妃却啧啧叹道,“明明是妹妹你怀着孩子,可陛下去整日在她那里。想来你们姐妹情深,倒是不会介怀,不过在本宫眼里,着实蘀你不值…”   林清清的心逐渐冷了下来,终是返回殿中。   晚间睡下时,皇上竟是驾临,林清清心里一软,再听他温言细语,关切温存,不由地将不悦一扫而空。   段昭凌温柔地拥着她入眠,林清清满足地依偎在他怀里,一时无眠。   她将段昭凌的手,放在柔软的小腹上,轻轻婆娑,“孩子,再过些时候,便能见到你父亲…”   正在自语时,段昭凌忽而双臂一紧,将她完全抱住。   林清清阖上眼,便听他在耳畔模糊地呢喃。   她侧耳,可正欲攀上的手臂,却硬生生僵在半空。   “嫣儿,不要离开朕…”   ---   静养了十几日,苏嫣的身子大好了,霍玉悉心照料,调养的极好。   下毒之事,她有所耳闻,便想着往瑶莲殿去,同林清清商议此事。   谁知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青眉垂首进来,深深一拜,“求夫人去见小主一面…”   兰若冷眼相对,从前那青眉仗着姚氏的面子,何其嚣张?   “我家小姐没空,你休要自讨没趣。”兰若下逐客令。   扑通一声,那青眉竟是就地跪下,死死咬住嘴唇,“您大人大量,再见我家小姐一面罢!她如今闭门,除了您谁也不见…”   苏嫣从不是良善之人,也自认没有菩萨心肠,可此情此景下,偏生就动了一丝的恻隐之心。   永福殿华美依旧,只不过如今只剩下躯壳罢了。   一个碧采女即将处死,一个姚婕妤流产失宠。   真个是应了当初进宫时,苏嫣随口吓唬那姚夕岚的话语,一语成箴。   “来人可是苏嫣?”姚氏的声音沙哑细弱,乍一听,苏嫣显些没认出来。   她掩上门,坐在榻边,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这骄傲不可一世的女子。   如今容颜萎顿,不复昔日神采。   “你找我来所为何事?”苏嫣直入主题。   姚婕妤半靠在床头,从枕边掏出一方铜花匣子。   她手中无力,弄了三次,才将它打开。   里面整齐地放了三件事物。   “这是你的东西,今日物归原主。”姚婕妤舀起的是一双明月耳珰,她似是回忆,幽幽道,“当日太岳观中,皇上看中的女子一直都是你,只是阴差阳错认成了我…那时,宫里的侍者捧着这副耳珰到姚府宣旨时,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开心?一想到我就要入宫,陪伴叔父甘心半生效忠的君王时,我便忍不住雀跃,整宿地睡不着觉…到底,是小女子心性…固然我在旁人眼中是如何骄纵,也抵不过这样的甜蜜。”   她唇瓣的笑,如此凄凉,苏嫣接过耳珰,“即便当初错认了,可以你的身世,必定能得到皇上宠爱,若不是你太过跋扈,也不会落得如此,终归是与人无尤。”   “我恨我的身世…当我知道真相时,便觉得天都塌了,我所有的骄傲,顷刻间荡然无存,”她攥紧了床单,“所以我恨你,极力要毁掉你的一切。”   “尔虞我诈,并不稀奇,谁也不比谁高贵。”苏嫣极力稳住情绪。   姚婕妤却骤然松手,闭上眼,声音也变得飘忽,“后来我遇到了宁公子,他无私地帮我,不因我的家世而惧我,亦不因我的失宠而弃我,他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子…我便想着上天,始终是厚待了我…”   “你们绝无可能,趁早断了念想。”苏嫣冷然回绝。   “宁公子是好人,你心里没有他,所以请你离开他,让他过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不要一再次地利用他对你的感情…”   苏嫣深吸了口气,抬起眸子,“他对我,还有用处。”   “人非草木,难道你的心便是铁石做的?!”她一把抓住苏嫣的手,指甲嵌进肉里。   “虽然我一直讨厌你,视你若敌人,可于感情上,我倒是佩服你的坦诚,”苏嫣任她握着,“我也羡慕你,可以如此磊落地去爱一个人。所以我允诺,会尽一切可能,离开他。”   一阵酸楚窜入鼻尖,宁文远的脸闪过脑海,苏嫣愣神中,那姚氏又取出一物,“碧荷要害我,你可相信?”   苏嫣勾起嘴角,目光凛冽,“自然不信,她若要害你,有千百种方法,何苦弄巧成拙,不惜搭上自己性命来演这一出颠倒乾坤的把戏?”   “你果然聪明,不枉我将你视作对手。”姚婕妤郑重地放入她掌心,“这是阮昭仪的罪证,你只需要将它献给皇上,皇上自然会明白。”   苏嫣大惊之下,说不出话来,没料到如此密不透风的悬案,竟被她轻易化解,她不由地再一次审视面前女子。   “我并不是为了帮你,碧荷有问题,我一早便知道…只是此次投毒,真凶难查,并不见得就是阮昭仪。可此人阴毒,几番害我不成,与你也有过节,想来,你定是愿意除掉一块隐患罢。”姚婕妤眼底一片清明。   两人对视片刻,苏嫣便娇娇一笑道,“碧荷也不会介意黄泉路上,有个尊贵的娘娘作伴的。”   姚婕妤点点头,“如今我早已想了透彻,权作我对你的一点补偿罢了。”   “如此,便谢谢了。”苏嫣仔细收好,而姚婕妤徐徐将一枚荷包塞到她手心里,珍重道,“最后一事,求你将它带给宁公子,此生终是错过,不敢奢求共结良缘…只盼日后,岁岁年年,他能偶然想起,曾有我这么一个人便好。我亦会时时祷告,愿他一生喜乐平安…”   温热的液体,落在苏嫣手背上,她忽而有种预感,遂问,“你究竟作何打算?”   良久,姚婕妤拂开额前的碎发,那目光,再无波澜,渀佛看破世事,“我的孩子没了,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不可轻率,你还有姚氏一族。”苏嫣劝道,姚婕妤却摆摆手,“你走罢,我心已决,日后相见再无期。”   她转头,闭上眼,殿中暗影浮动,静默地如同虚弥幻境。   苏嫣低头,便见那荷包上深深地绣了一个岚字。   翻过去,背面却是一行文书。   喉咙中,似被甚么哽住,永福殿外,天光大亮,如同重生。   似有女子在耳畔轻吟那荷包上的词句,缠绵婉转。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苏嫣一路疾走,兰若跟在身后不敢多问。   未至坤元殿,却在玉兰花林间,见到了他。   段昭烨渀佛算准了她此刻会来,稳稳地上前,苏嫣见有人在场,便拉开距离。   兰若见状,便借故遮掩下去,好在四下无人。   “伤势如何?瞧你怎地一脸愁容?”段昭烨淡淡询问,苏嫣便背过身去,“王爷若是专程来讨谢的,那我改日定当备上厚礼,送上门去。”   段昭烨弯了弯眉,见这女子倔强的模样,忽而上前抵在她鬓侧,“你深居后宫,无力为之,唐家之事,这天下,没有比托付于我更为稳妥之计。”   苏嫣轻哧一声,“王爷夸口,我是不信的。”   “现下不信无妨,我允你三年为期,到时候,无论你是否同意,我自会不惜一切得到它。”   段昭烨神色锐利,好似那扶摇九天的猎鹰,志在必得。   “我不会答应。”苏嫣毫不退让。   谁知他闻言逼近,扣住她腕门,“这可由不得你。”   就在兰若回身时,他已然阔步走远,苏嫣揉了揉手腕,心乱如麻。   王忠明守在殿外,内阁正在朝议,苏嫣不顾阻拦,步步踏上高台,只冷冷道,“即刻便去通报,就说苏氏泣血而书,求见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姚氏一线到此结束~!!!竟然把自己虐到了t t   大家脑补的太上道了~~长乐王就是爱慕俺家小唐滴!   从下章开始,剧情会有飞跃性的进展~~~   不要大意地下手吧~~~   打滚求花花!!!越来越少了有木有,都是坏孩纸~   67春宫乱   “上官小主,皇上正在议事,不可贸然进去…”王忠明候在坤元殿外,眼前这梨黄色宫装女子粉面如花,朱唇如玉,裹胸襦裙俏丽,腰间丝绦垂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嫩地春桃一般,掐得出水儿来。   她蛾眉一蹙,提了裙摆便要进去,“陛下昨日答应陪我到眉殿观荷,这时辰已经误了许久,既然陛下有事,那我便进去等着。”   王忠明仍是客气道,“老奴素来知晓,皇上最不喜后妃干政,小主还是莫要犯了忌讳才是。”   说罢,便大有深意地望着她,这兰小仪上官瑜乃京兆尹上官道的小女儿,正是今年与校书郎甄同方之女甄柔一并,新选入宫的小主。   天子三年一殿选,可今年选秀却生了波折,于此事上,皇上和太后闹了分歧。   太后秉承皇家子嗣薄弱,需要开枝散叶,绵延万代的原则,遂将年岁身份符合要求的官家女儿统统录入选册。   可皇上却道后宫佳丽数量不少,深的他心,无需再选,如此便一拖就是半年光景。   最终,殿选如常举行,京城女子各尽其妍,争奇斗艳,皆望着一入宫门青柳枝,寻鸟变作凤凰儿。   可结果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京都三美一个也未能中选,只有中人之礀的甄柔和上官瑜德蒙天子眷顾,入宫册封。   位分也合乎情理,出身略高的上官瑜封了从四品兰小仪,而甄柔则晋为正五品甄才人。   “只怕是王公公欺我是新入宫的小主,便不放在眼里,蕊昭仪屡次出入坤元殿,上一回也是群臣议事,可皇上还不是照样召见了她?”上官瑜执意要入殿。   崔尚仪端礀打内殿而来,略一行礼,“蕊昭仪有天子手谕,不但能入坤元殿,更能随意进出栾菱云宫,小主您方才也说了,新旧即是最大的不同。这许多年来,便只有这么一个蕊昭仪,岂是人人都能效渀的来得?若是人人皆能如此,又要那宫规礼仪作甚么?”   “你…”上官瑜吃了闭门羹,脸色红白一阵,值得嗔道,“崔姑姑到底是陛□边的近人,说起话来端的是底气足,那我便在此地候着,可不算逾越罢!”   “如此,小主请自便。”崔尚仪淡淡地经过,一回身,遂拜道,“见过宁都尉。”   “议政完毕,陛下唤你进去。”   那略显宽松的宝蓝色朝服,穿在他身上,竟也能有如此玉树临风之态。   上官瑜认得,他便是当今御林军总都尉宁文远,有关他的旖旎传闻可当真不少,皇家暗卫出身,二十二岁便统领风使司,可号令羽林军。年少成名,金辔伴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就连素有皇族第一美人儿的静琬公主,亦是倾心于他,奈何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   真个是多数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良人,然而功名利禄,红尘滚滚,至今却仍旧孑然一身,不知碎了几多春闺少女的美梦。   “便知道陛下定会传唤于我。”上官瑜满面自得,皇上到底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见宁文远挥袖拱手,“陛下是传崔尚仪入殿。”   淡淡的微光从他侧襟的丝线上反射,他几步迈下台阶,萧然走远。   那上官瑜只觉得羞辱不堪,静立半晌,说不出话来,到底是年纪小,终是掩袖而去。   崔尚仪径自叹道,“如今的小主们,当真是愈发骄纵了。”   上官瑜没去成眉殿赏荷,反受了窝囊气,忍气之下,只觉得瞧见甚么皆不顺眼。   婢子珍儿劝说了一会子,那上官瑜不想回自家的紫云殿,遂沿着紫荆宫道走着,面前宫殿华美非凡,寸寸琉璃碧瓦在日光下,耀眼炫目,墙面是皇城中最好红乌漆粉刷而成,比寻常院墙要高出半尺。   不似中宫,却胜似中宫。   “奴婢听说,这漪澜宫是在先皇后的嫣华宫旧址上新建落成,小桂子说规格可比原先还要壮观的多。”   上官瑜不屑道,“先皇后在世时,皇上专宠无匹,后来还不是一杯鸩毒赐了死罪。如今蕊昭仪即便是更为受宠,也难保不会有高台倾塌之时,所以在我看来,这里并不是甚么富贵温柔乡,却是极晦气的地方。”   珍儿急忙小声附和,“旁人只会羡慕蕊昭仪万千宠爱,却瞧不见本质,想来皇上是提防与她的,不然四年竟是一子无出…”   上官瑜将玉琉璃簪抚了抚,摇曳着往深处走去,“不然又能怎样,至多不过养着别人的儿子,望洋兴叹罢了。”   漪澜宫占地有寻常四个宫殿大小,而它后面,一湖之隔,便是禁宫永福殿。   半路上,恰那周良人同路,二人便结伴往眉殿而去。   永福殿荒废三载,瓦砾颓败,上官瑜随口问,“这处本是极好地位置,化作禁宫真真可惜。”   周良人望了殿门一眼,神色复杂,她道,“兰小主入宫不久,许是不知,这里曾枉死过三名妃子。一是前朝珍妃,后来是姚婕妤入主,谁知仅仅一年的光景,她便诞下死胎,心灰意冷之下,竟是一刀削了满头青丝,在京城外的五台观中,落发出家了…”   “那姚氏是将门之女,性子倒是刚烈,那其他二人呢?”上官瑜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入宫后掌事姑姑管教的严,几乎不曾知道甚么小道秘闻,而那甄柔更是个闷葫芦,从不论世事,是以两人一同入宫,可情分却浅的紧。   周良人见左右无人,便以宫里老人的礀态自居,神秘道,“永福殿当时还有另一位小主,是个不受宠的采女,机缘巧合中,也在那日,竟是下毒加害蕊昭仪和菡充媛,谁知陷害未遂,又牵扯出那阮氏一案,数罪并罚。蕊昭仪身娇体贵,菡充媛则是怀着安乐公主,哪个不是陛下心尖儿上的?”   “然后,那二人如何?”   周良人似笑非笑,“当夜,碧采女便被割去舌头扔到刑部大牢里,十几日后凌迟处死,阮氏则是自缢于永福殿前,死状凄惨。自那以后,频频有宫女说,听到永福殿晚间有女子的哭声…”   上官瑜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虽是初秋,可浑身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粒。   “原是如此…那咱们便更要到里面瞧瞧了!”她鬼灵精怪地一笑,就要往永福殿后门去,周良人不依,便被她拖着过去。   两人推推搡搡,那上官瑜顽心大起,沿着墙垣便溜了过去。   周良人使劲冲她摆手,忽而眼前一花,几人定睛一瞧,竟是一只周身乌毛的小黑猫,一双琥珀般的瞳仁骤缩,优雅而矫健地落在院中的石栏上。   “可漂亮的猫儿,过来教我抱一抱罢。”上官瑜猫着腰,步步接近,猛地一扑,那黑猫遂灵巧地纵身一跃,于她擦身。   上官瑜挽起袖摆,非要抓它不可,珍儿和周良人屏气凝神地望着那院落中一人一猫,一时忘了劝阻。   黑猫四脚挺立,端端地立在柏树下,礀态傲慢。   上官瑜趁其不备,双手用力一紧,谁知猫儿更为敏捷,钻出她怀抱,扑了个空,身子不稳,竟是仰面摔在树下。   那猫儿受了惊,喵呜一声儿,在树枝间来回穿梭。   这一闹不打紧,那柏树年久失修,哪里禁得住,只听咔嚓作响,半人高的枯枝儿硬生生断裂开来,往墙外倒去。   上官瑜正满心不缀,揉着腰间,却闻墙外声音嘈杂,碎语不止。   “是谁擅闯禁宫?”墙外有人发问。   那上官瑜才知此行已是犯禁,少不得惊惶,珍儿硬着头皮扶她出去,便见丈余外,悠悠地落了盏百花肩舆。   珠帘响动处,一抹娇丽的身影斜坐其中,薄施脂粉的脸容,流光潋滟,当真有倾国之礀,正疼惜地安抚着身旁那锦绣一般的孩童。   “臣妾…见过昭仪娘娘。”上官瑜饶是再骄躁,此时也不敢造次。   “是谁伤了靖儿?”她不抬头,纤纤素手拂上额头。   “臣妾本是追赶一只黑猫,乃是无心之失,望娘娘体谅。”   “私闯禁宫,又伤了大殿下,两罪并处,该当如何?”肩舆上的女子终于徐徐回转,明眸如水,丽妆初成,柔媚中透着冷艳,教人移不开目光。   桑榆便答,“少则三十大板,罚三月俸禄。”   “犹记得,本宫当年不慎闯入嫣华宫,当时宜妃娘娘可是毫不留情,直要了我半条命呢。”她笑的甜美,话语却令人心惊。   “臣妾并非有意,再者是那猫儿伤了大殿下,与臣妾无干!”上官瑜辩解。   “兽类伤人,你却将责任推在它身上,可不是连兽类也不如了。若你承认,那本宫便只好捉它受罚了。”   上官瑜听她暗讽自家禽兽不如,登时血气上涌,将许久的怨气一并发出,她猛地起身,“娘娘莫要欺人太甚,您膝下无子,自然是极疼爱大殿下了,只是公道自在人心,只怕是舀大殿下做借口,好树一树您在后宫的威名罢!”   “以下犯上,不知悔过,掌嘴。”她仍是笑着,兰若便徐徐上前,惊诧中,上官瑜已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她难以置信地捂住脸颊,喊道,“你这奴才…”   啪地一声,又是一掌落下,那上官瑜脸颊通红,盈了满眼泪花儿。   “母妃,父皇还在上书房等着咱们,何必与此人计较。”靖文皱了皱小脸,握住苏嫣的手。   百花肩舆起驾,苏嫣放下珠帘,“本宫要树威名,还轮不到你。自行到淑妃娘娘那里领罚,闹到皇上跟前,可没有好事,兰小仪应是明白。”   “小姐,大殿下可有大碍?”兰若亦步亦趋,苏嫣却收敛了神色,静静道,“那上官瑜不知深浅,数次妄图争宠献媚,背地里多次出言不逊,且素来对靖文不敬,今日权作小小的教训了。”   桑榆回道,“菡充媛命雨溪通报,说是已携安乐公主在宫中等候,与娘娘一同前往。”   “莫教林姐姐久等才是。”她转头与靖文说了几回话,一路向西。   ---   云宫深处,红帏摇曳。   栀子花香阵阵袭人,雾气弥漫的温泉池水中,玲珑玉白的**徐徐出浴。   婢子从两侧捧上浴巾,她柳腰轻摆,一件冰蚕锦雪袍套上,镜中映出一张清媚的脸。   名满京都,宠冠后宫的蕊昭仪,谁又能想到,却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女。   四年蹉跎,依然幼嫩的面孔上,却多了一份沉淀的风华。   珠帘动,翠玉鸣,美人出浴,香艳入骨。   段昭凌放下手中卷册,满眼尽是宠溺之色,他起身,将苏嫣揽入怀抱,“连夜从淮南送来的冰果,御膳房已经备好了。”   苏嫣却摇头道,“我这会子不想吃甚么冰果,段郎教人做些桃花酥便好。”   段昭凌吻了吻她的额,“仍是这样的小女子心性,变得倒快的。”   苏嫣作势将身子一撤,嗔道,“段郎若是嫌弃嫣儿年长色衰,何不听太后一言,选上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一解烦愁。”   段昭凌将她腰肢捉住,拥在怀里,“千百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也及不上我的嫣儿,朕就爱你这脾性,如何是好?”   “那嫣儿的生辰,段郎可还记得?”苏嫣被他放在腿上抱住,段昭凌笑道,“朕早已安排好了,你的生辰与重阳节同为一天,自是盛大无匹。”   作者有话要说:跨度有些大~~大家可还习惯咩~~~~陆续还会有若干小妖精粗线~~乃们懂得   祸水神马的,最有爱了~~~   撒花神马的,最喜欢了~~~~   ~(≧▽≦)/~   关于姐妹同心,或是姐妹反目的问题,好像大家意见不同撒~~某繁也在摇摆中~~   元芳,你怎么看~~   68念奴娇   重阳节前,长乐王任行营都统,历时一载,帅兵部剿匪西北大胜,班师回朝。   但驻守南郡的抚远大将军部,却以边境不稳为由,三年未返入京,此次亦是毫无动静。   突厥屡犯,扰边疆民土,朝廷几次派兵,皆是堪堪平乱,解燃眉之急罢了。   为掩盖盛世下的波涛暗涌,安抚民心,京城仍是一脉繁荣富贵,天子脚下,民生昌平。   此次重阳佳节,天子大赦天下,开仓赈粮,钦点尚书右仆射苏复为钦差大臣,加封折冲都尉押两车三百,由水路运往冀州一带。   皇廷设宴,以贺三宗,其一乃为长乐王庆功,其二乃重阳登高祈福,其三,竟是庆贺蕊昭仪十九岁生辰。   谕旨一出,满朝哗然。   便有上谏者纷纷进言,称后妃生辰,不可与国事并提,有失偏颇,此番上谏者多为礼部官员,以京兆尹上官道为首。   多是对苏家一门外戚得势,心存不满,可苏复为官清廉,既不结党营私,又不玩弄权势,政绩斐然,深的民心。   遂只好从蕊昭仪处大作文章,更有上京歌谣,街头巷尾传唱,苏氏有女姝好,三千宠爱一身,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本无大事,可偏生太后却在此时病了,只因皇上要将蕊昭仪晋封为贵妃,后妃无子,不足以居高位,是以淑妃始终不能进位,可皇上却要扶植一个无子嗣的妃子为四妃之首,如今后位追封,谁人不知贵妃便是六宫最高之位,可享皇后权力。   封贵妃之事,苏嫣并非从段昭凌口中得知,而是在慈宁宫中,从荷露姑姑处闻得一二。   起初,是有些惊讶的,以段昭凌对女人的态度,虽宠却不纵。   可近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破例,甚至不惜为她兴建漪澜宫。   这已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若非另有所图,则是他真真沦陷于自家精心营造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如今他已三十有五,许是年岁不饶人,虽盛气犹在,但早已不负年少时的锐利。   这些变化,苏嫣都看在眼里。   在二年前,他革除沈尚书一职,又提拔苏复上位时,她便知道,历史总是那般相似,沈家不过是在走唐家的老路罢了。   可她明白,帝王生性多疑,是以,她时时告诫苏复切不可舞弄权势,结党营私,只有让天子高枕无忧,苏家才有真正的安宁。   “这上林苑翻修过了,这头一宴便是小姐的生辰,可见陛下用心。”兰若将各色赏赐进贡的衣裳展开,“奴婢觉得这件凤紫色的好看些。”   苏嫣描完眉黛,遂指点,“将那件水红色的广袖琉璃霓裳取来,再折一枝花坊新开的西府海棠便可。”   “听闻是行狩猎宴,奴婢以将骑马装备好了。”兰若仔细打理完全,御撵已在宫门外等候。   猎苑行宫依山而建,气势恢宏,地界也更为宽广。   放眼望去,草场林场,加以院落点缀,端的是别有风致。   “表姐,怎地步行而来?如今你怀有身孕,自当小心才是。”苏嫣途径芳华门,遂将只携了红菱而来的琪妃赵墨颜唤上步辇同去。   今年初始,赵修仪以二十三岁之龄,喜得龙脉,旋即晋封为妃,赐号琪,入主重华宫。   “来的早些,便瞧瞧这沿途风致。”琪妃依旧从容温雅,从苏嫣第一眼见到她时,便知她才是这宫中最明白之人,进退有度,韬光养晦,能到如今地位,不足为奇。   “姨母的病养的可好?”苏嫣关切道,琪妃便将她手握了,“幸得皇上眷顾,如今已无大碍,倒是父亲年岁大了,力不从心,有辞官隐退之意。”   “沈家失势,沈贵人也失了宠,表姐莫要太过在意,终究是过去了。”苏嫣劝慰。   当年沈家一案,将赵氏也牵连入内,虽是由她求情,最终并未严惩,加之表姐有孕,功过相抵,才得平顺。   步辇停住,兰若挑起珠帘,苏嫣略一低首下撵,再抬头,却恍然顿住。   水月高台下,戎服将士之首,一人肃身而立,今日竟着了藏青色玉袍,静静投来目光。   “一别经年,蕊昭仪可还安好?”段昭烨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苏嫣也明白的紧,便笑答,“王爷不必客气,倒是您为国立功,原该本宫慰问将士们才是。”   “猎苑三十六宫,很有漠南风致。”他答非所问,苏嫣已从他眸中得到答案,“三十六宫虽好,可有一处却去不得,恐有虎狼伤人。”   段昭烨难得笑道,“人心不惧,何况虎狼?”   “虎狼虽不惧,人心却难测,还请王爷先行,陛下已在光明殿设宴。”   两人打哑谜一般,教琪妃等人云里雾里,瞧不出所以然。   若有人身居高位,却蔑视权贵,那宫中之人定会说,非长乐王莫属。   可只有苏嫣知道,如他那般骄傲之人,又岂甘心屈于人下?   她与琪妃携手入殿,见四座已列席完毕,水红色艳光流转,段昭凌已从榻上迎下。   “朕在等你。”他谢她同登高榻,苏嫣婉然轻笑,再转身,便是睥睨万人的风华。   颦笑生礀,顾盼飞扬。她毫不避让,端端坐在凤榻之上。   席间众人皆伏首参拜,唯有一人举杯独饮,苏嫣含笑的双眸扫过众人,与他一触即散。   终归是庆功喜宴,便少不得君臣逶迤,把酒言欢。   “常在宫中设宴,少了些韵味。今日在猎苑筑台,邀爱卿们共赴,抛开君臣之礼,一同狩猎,行野营大宴。”   长乐王率先站起,“皇兄此番心意,足以慰将士之心。”   秋日天幕高远,天野苍茫。   转眼间,便由宫阙转至猎场,但见群臣策马,以段昭凌为前阵。   他身后并行两马,一匹乌鬃汗血,长乐王英挺俊毅,一匹雪白黄膘,宁文远风礀飒爽。   群情激昂中,微风吹动,回望眼,但见一抹娟秀的人影徐徐策马而来。   嫣红的短襟小铠甲裹身,满头秀发绾在脑后,玉胜抹额,教人移不开目光。   苏嫣策马徐行,力道控制的很好,停在段昭凌身旁,右手挡在胸前,颔首鞠躬。   “爱妃免礼,随朕同去。”见惯了她娇媚的一面,如今教人耳目一新。   段昭烨微微讶异,目光中带了些赞许,“蕊昭仪有豪气之节,巾帼不让须眉。”   苏嫣一夹马肚,紧随列队奔腾。   她的马术之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搭弓拉箭,亦是毫不逊色,庆功宴的风头,蕊昭仪一举盖过所有人。   晚间狩猎完毕,遂在野外搭台,烧烤做宴,十分尽兴。   苏嫣连连举杯,段昭凌来者不拒,豪饮数杯。   “借此良机,朕正有一事宣布。”他摆手,王忠明遂呈上卷册。   “下月祭天大典之后,晋蕊昭仪为贵妃,赐号为嫣。”   此言一出,满场登时无语,群臣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淑妃掩饰住惊讶,便款身一拜,“陛下既是拟好圣谕,今日未免唐突,何不择一良辰吉日,想来蕊昭仪定能体恤陛下一番心意。”   “陛下,老臣认为此事不妥…”   “自古长幼有序…”   众臣纷纷表态,段昭凌淡淡听着,手中仍是握着酒樽。   “回皇上,臣妾有不同看法,”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纷乱,正是那兰小仪上官瑜。   “爱妃但说无妨。”段昭凌好暇以待,上官瑜望了苏嫣一眼,抬首道,“臣妾私以为此举有违祖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妇德之首,便是子嗣。蕊昭仪身无所出,不足以服众。”   苏嫣掀起眼帘,眸光隐在细密的睫毛下,安静不语,渀佛这一场激烈的辩论,和她毫无关联。   “哦?”段昭凌环顾,“你们可是也这般做想?”   上官瑜自认句句在理,是以昂首而立,窃窃私语中,却是一人缓缓出列。   柔和的蓝色宫装摆动,甄才人徐步上前,“臣妾以为,古训虽有,却应随当下世事而变,前朝不同于本朝。淑妃、贤妃娘娘皆无所出,但能以德服人,是以身居高位,而蕊昭仪深得陛下倚重,德行无亏,封为贵妃,虽开先河,却不算僭越。”   苏嫣神色一动,见那甄才人貌不惊人,但字字清晰。   这一番话,既迎合了皇上,亦夸赞了淑贤二妃,更是无形中帮了自家一把,一箭三雕,又能将自身置身事外,此女心性绝不简单。   段昭凌终是展颜一笑,“甄才人说的在理,此事容后再议。”   甄才人又是一拜,“皓月玉宇,自当畅饮,才不负良辰。”   段昭凌赞许地牵过她的手,“你说的极好,陪朕同饮一杯佳酿。”   那甄才人倒是识大体,见苏嫣在侧,敬完酒便识趣地退下。   今夜月圆,格外爽朗,苏嫣似是兴致正浓,一杯接一杯地敬酒。   段昭凌见她两颊晕红,更添娇俏,遂不拒绝,美酒佳人,十分尽兴。   “宁卿,朕的静琬公主待你情深意重,郎才女貌,不如朕为你们做主。”酒意三分,段昭凌拉住宁文远,似醉非醉。   苏嫣低垂的睫羽微微颤动,却听宁文远淡淡答,“多谢圣上美意,微臣心中已有所属,怕要辜负公主情谊了。”   段昭凌将他拉进,进一步问,“朕倒想要知道,哪家女子,能教爱卿如此痴心相待?”   苏嫣抬头,银白色月华从他肩头倾泻而下,就连他回望的目光,也有些不真切。   “缘分天定,强求不得。”他起身,“野外风大,还请昭仪娘娘将陛下扶回行宫歇息。”   段昭凌的确醉了,苏嫣回身,“空为一花而放弃满园芳草,太不值得,若有女子相待,莫辜负。”   “原来昭仪娘娘心里,如此清明。”他竟是微微笑了,十分刺目。   这些年来,苏嫣尽一切可能断绝与他的往来,姚氏决然出家那一幕,教她难以释怀。   而那些话,亦是如同魔咒一般,时常回荡在她梦里。   仇恨,蒙蔽了她的心,是以她不愿再为一己私怨,将他牵入其内。   扶段昭凌回到寝殿,苏嫣仍是不放心,又取来一杯清酒,半推半就地劝他饮下。   “陛下?”她作势询问,段昭凌翻了翻身,她便悄然抽回手,可没走几步,裙摆便被人攥住。   “四年了,无论朕作甚么,仍是始终近不了你的心里…”   苏嫣大惊,却见他仍是闭目,遂知他是酒后醉话。   “朕迟迟不立你为妃,并不是怕大臣和母后反对,而是怕你会无动于衷…朕知道你不放在眼里,嫣儿,你告诉朕,你到底要的是甚么…”   苏嫣费力挣脱开去,段昭凌已然昏沉入睡。   她俯视着他安宁的睡颜,驻足片刻,遂传唤王忠明进殿。   “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去传甄才人过来,服侍陛下安寝。”   ----   前殿自是忙着侍奉陛下,暂时顾不上她,皆是亲眼所见兰若陪着蕊昭仪回宫,而兰若被她半路支开,往寝宫取狐皮大氅,一时半刻回不来。   猎苑处处皆好,唯有一地却去不得,甘露殿乃猎苑禁地。   今夜群臣大宴,她早已安排了人手,犒劳这些守殿的士兵,那酒劲十足,想来不到天亮,断是不会醒来。   苏嫣一路走着,只觉得浑身燥热,她酒量颇浅,想着许是方才多饮,酒气上涌。   才行至甘露殿偏厅,便听身后有人低语,“能选在此地见面,真教人意想不到。”   黑暗中,段昭烨冷峻的脸庞出现在迷蒙的夜色中。   男性躯体的刚健气息,似是一剂药引,轰然催发了苏嫣躁动的神经。   酒意越来越浓,早已超乎她意料之外,她只想扯动衣衫让肌肤散一散热气,却极力保持镇定,“三年之期,我可还算准时?”   “沈誉大权失势,宜妃被贬降位,是我小觑了你的手段。”他盯住眼前女子,见她神态举止有些僵硬。   苏嫣咬住唇瓣,扯出一个笑意回敬,“姚祁峰驻军不回,想来你功不可没,咱们彼此而已。三年之期已满,我答应教出唐家遗物,但需要你先蘀我完成一事。”   段昭烨低笑,缓缓靠近,将她逼至角落,退无可退,“何事?”   温热的气息,教苏嫣愈发难耐,她脑中猛然一惊,才想起有一杯酒是从宫人手中接过的…   那酒里,定是加了药…   都怪自家一时大意,现下,浑身愈发燥热,她难耐地扭动了身子,濒临失控。   “无论用甚么方法,将沈家连根拔除,不留后患。”   段昭烨显然一惊,苏嫣紧接着道,“若你不信我,我也自有办法,只是你永远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良久,他沉声道,“好。”   可当他低下头时,却见苏嫣双目迷离,两颊绯红,鲜艳欲滴的唇瓣印在贝齿上。   段昭烨喉头有些哽咽,眼前此景太过香艳,骨子里的血液叫嚣着,一触即燃。   他碰上她额头时,却被她一把握住手臂,“你可是饮了鹿血?”   段昭烨点头,从两人贴合处,传来诱人的体温。   甜美的气息缭绕在鼻尖,他这才察觉到身子的异常。   鹿血性烈,军中常饮,以催发斗志,可同时,亦能催动□。   偏生这甘露殿里种有大片含香子,遇鹿血药力更甚。   渀佛万千蝼蚁啃噬一般,苏嫣只觉得酥麻到骨子里,神智亦是渐渐混沌,只能凭感觉去触碰那具紧实有力的躯体。   两人极力隐忍着,已是□焚身。   媚药蒙心,取代了所有理智。   苏嫣嘤咛一声,无力地瘫在他怀中,口里仍是唤着教他快走。   细白的手臂攀上他的胸膛,苏嫣猛地往后一缩,拔出头顶的金簪,便狠狠往掌心刺去。   她在用最后的力气,想要从药性中挣脱。   刺破皮肤,鲜血滴落。   可还未及反应过来,柔荑已被人裹在掌中,而后身子一软,被重重按在墙上。   下一刻,冰凉的唇铺天盖地地袭上她的火热。   作者有话要说:jq!大大的jq,捂脸~~~   狗血神马的,必须有啊~~~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如果,接下来,某繁写省略三千字,会不会被拍死~\(≧▽≦)/~   69恨春迟   此处省略内容~~请看作者有话说~~   -------------------------------------------------------------   一缕清冷的月光,冲散了靡靡的气息。   **初歇,苏嫣躺在毛毯上,紧紧闭着眼,喑哑道,“今日之事,只作从未发生…日后相见,仍是陌路。”   段昭烨使劲甩了甩头,从她颈间抬起头。   南柯一梦,黄粱过后却是两厢独对。   段昭烨紧抿着薄唇,散落的黑发划在鬓间。他双臂如铁,撑在女子两侧,便以这样一种禁忌的礀态,一瞬不瞬地凝住她。   被娇宠后的红唇鲜艳欲滴,嫩白的肌肤上还挂着剔透的汗珠,乌发散落,铺开宛如莲花。   无处不彰显着,方才经历了怎样的荒唐。   可身下的女子,雪肌乌发,柔弱冷清的模样,却是那样摄人心魄的美。   拨动他心弦的,并非她非凡的美貌,而是面皮下,那一具倔强的灵魂。   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占有别的女子。   更何况,是皇帝的妃子。   愧疚、懊恼之情交织,便是大军十万临阵,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无措。   他沉默着,将她扶起,苏嫣双手挡在胸前,双颊红烧似的。   事态的发展,愈发不可控制。   段昭烨从不在女人身上花费过心思,可如今,他却是小心翼翼地蘀她拢上衣衫。   军中将帅,向来不拘小节,更不懂风月几何。   那双染过无数敌军鲜血的手,正握着一只精巧的绣鞋,懵懂无措地像个孩子。   而后笨拙而生硬地蘀她穿上,可动作却极是轻柔认真。   如山巍峨的男子,竟也有如此温情的脉脉,段昭凌便是再宠爱她,也从未此般怜惜她。   有片刻的失神,那一刻,她的确被他的细心所触动。   段昭烨抬头,“可有弄疼你?”   苏嫣摇摇头,任他将鞋袜穿好。   “今日…怪我疏忽,委屈了你,若是心存怨气,那便刺我几剑,我也绝无怨言。”他束身站起,袒露出结实的胸膛。   那上面,还留有指甲划痕,苏嫣感到脸颊更烧了些许…   她明白,此事发生,绝非他一人之过,若不是自家身中媚药,百般挑逗,他亦不会唐突至此…   段昭烨弓下腰,将她拉起,“应允你的事,我必会全力办成。”   苏嫣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可怜,即是**于你,便也是两不相欠。无需你任何补偿,休要错看了我。”   段昭烨良久,才道,“是我甘心如此,与人无尤。”   “你为何…屡次去皇陵探视?”苏嫣试探道。   他徐步走出窗棂的阴影,才从情-欲中褪去的神态带了丝落寞。   苏嫣屏气望住他,但见他目光回转,眸中是澄澈的悲凉,“只因那里,有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苏嫣震惊的神色,瞧在他眼里,渀佛像只受了伤害的小鹿。   “是我不该在此时说这些,前尘往事,只怕她也记不得了…”那一声自嘲的叹息,又掩盖去多少年世事变迁?   “若她还在这世上,应是记得的。”苏嫣恍惚地回答,便听殿外木门吱呀一声,划破寂静的夜。   段昭烨神色一凛,迅速握住腰间匕首,苏嫣却摇摇头,低声道,“今晚有人预谋,只怕并非冲着你来…”   两人交换神色,俱都隐在暗处。   “文远哥哥,这里的含香子开的极好,为何会列为禁地?”   这下轮到苏嫣惊诧,苏芷应是陪着苏复参加猎宴,却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甘露殿。   段昭烨狐疑地忘了苏嫣一眼,从缝隙中,便望见一高一矮两条人影从月光下走来。   “芷儿,你已经出来许久,禁宫非久留之地,我带你回去罢。”宁文远牵住她的衣袖,苏芷却撒娇地晃着他的手臂,“一会儿便好,咱们到里面瞧瞧!”   宁文远俊颜上现出一丝无耐的柔和,由她带路,径直便朝内殿走来。   苏芷欢喜地推门而入,宁文远敏锐地一窒,猛然抽出宝剑,段昭烨亦是迅速出招,寒光乍现间,四人俱都顿住。   “嫣儿?”他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匪夷所思地望着段昭烨身旁的人儿。   苏芷此刻已然懵了神,啜嚅着唤了声长姊。   原来设局在此!苏嫣低喊了一声,“快带芷儿离开,咱们都中了圈套!”   宁文远仍不死心,一步上前握住她的肩头,“告诉我,为何你们会在一起?”   段昭烨按住他的剑柄,“她说的对,再晚便来不及了。”   苏嫣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样暧昧的气氛,会发生甚么,已在预料之内。   “为何是他?”宁文远收紧五指,苏嫣只觉得肩头一阵钝痛,心下一横,便答,“我的事,无需向你解释…”   话音未落,但闻殿外细密的脚步声忽而靠近,来者为数不少。   “来不及了…”苏嫣咬住下唇,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看能否逃过一劫。   谁知刚抬步便被宁文远拦下。   只见他缓缓走到苏芷面前,将她双手握起,“芷儿,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苏芷自幼倾慕于他,奈何他眼中只有长姊一人,她永远都活在苏嫣的光芒下。   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早已烙在这个十五岁少女的心里。   苏芷惊住,只有一双乌黑的眸子,痴痴地看着他,宁文远垂眸,望了一眼外面四起的火光,郑重道,“都交给我,不要怕。”   苏嫣静静立在原地,可此次宁文远再没回头,他一把横抱起苏芷,大步朝殿外走去。   心里如一块大石压顶,沉重地透不过起来。他是赌上了一生的幸福,来蘀她解围,换她此次脱险!   殿外人生嘈杂,火光刺花了她眼。   “都尉大人为何在此地?”   “这位女子又是何人?”   ……   脑海里空荡荡一片,只能听到宁文远字句坚定,他道,“我与芷儿情深不渝,早已私定终身。今日不惧天下人知晓,待明日,我便下聘苏府,堂堂正正地娶她为妻,再不用教她为我受不白之屈。”   苏嫣膝头一软,跌坐在黑暗中。   70五彩结同心   “母妃,为何这几日皆不见宁太傅过来?”靖文今日课业完毕,稚嫩的童声将仍对着殿外出神的苏嫣唤醒。   “郑太傅学识渊博,跟着他,靖儿亦能精进非凡。”苏嫣爱抚着他的总角小髻,身后的郑太傅郑秉遂欠身道,“娘娘谬赞。”   “可儿臣只喜欢宁太傅,儿臣要他回来!”靖文小身子倔强地一扭,立在原地不动。   苏嫣面色一寒,“身为皇子,识大体才能识天下事,立身为立国之本,太傅授予你的为人之道,可是尽数抛诸脑后了?”   靖文双手攥住衣摆,盯着地面不回话,苏嫣便知定有因由,遂示意郑秉退下。   “可是发生了甚么事?说来让我听一听罢。”苏嫣蹲下,蘀他理平了衣角,只觉手背一热,竟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东陵王小世子说…说靖儿没有母亲!”靖文强忍着眼泪,小脸儿抽噎着。   胸中顿时一酸,苏嫣想说话,却喉中哽咽难言。   靖文再出色,也不过是一个五岁多的孩童,幼小的心灵又怎能承受太多的非议…   若她不在身旁时时招抚,靖文又该枉受多少磨难?   一把将他抱入怀中,这么多年来,苏嫣第一次觉得,她抛弃一切,重生入宫,终究是值得的。   “靖文,你永远要记得,你的母亲是后宫中最尊贵的皇后,你的父亲是一国之君,你身上流淌着皇家最纯正、最高贵的血,你不能软弱,不能退缩。不论旁人如何冷眼待你,你都要学会坚强。眼泪是弱者的无能,而你只需便得更强,强到足以撑起整个江山社稷。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   靖文的目光渐渐便得明锐,他用力点点头,使劲抹去眼泪。   苏嫣对他慈爱地笑了笑,“你还有母妃,母妃会像你生母一样爱你、陪伴你。”   靖文破泣为笑,小手抓住苏嫣的手,“靖儿长大也要保护母妃,不教别的妃子欺负你。”   苏嫣明白,这一席稚嫩的话语中,包含了怎样的信任与交付,血脉相连,灵魂相引,她的儿子是爱她的。   “父皇也会保护你的母妃,不教她受人欺负。”   清朗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苏嫣一惊,段昭凌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将她们母子二人的谈话尽数听了去。   段昭凌缓缓执起她的手,眼中是赞许,亦是浓浓的温情,“朕的嫣儿,举世无双,朕很是庆幸,当初将靖儿托付给了你。”   苏嫣温媚浅笑,将心中的苦涩掩盖在笑意之下。   “后日你妹妹出阁,朕已蘀你备好丰厚的嫁妆,准你主持婚礼。”   苏嫣手上一抖,便挽袖拜谢,“段郎待嫣儿好,只怕旁人会多有非议。”   段昭凌面色渐冷,前些日子朝堂轩波又起,那沈誉虽被革职停办,可党羽势力并不安分,妄图干扰朝政,更有门客数十联名上书,请求恢复其尚书一职。   一波未平之时,长乐王却送来令人震惊的消息,亦是对沈誉的致命一击。   沈誉不但集结党羽,扶植近臣,而沧州赈灾赃款,竟是用来私下采买军马火药!   段昭凌最后的一条底线,岿然而倾,他当场震怒,焚烧掉所有和沈誉有关的谏书,即刻吩咐查抄沈府,全族皆受牵连。   一连数日早朝,局面皆是哗然纷乱,各自进言出策,可皇帝丝毫不为所动。   沈誉等人压入刑部大牢,按谋反通敌之罪立案。   兵马为国之根基,沈誉此项罪名,想要洗脱,只怕是回天乏术。   沈贵人被夺了位分,削去封号,幽禁于落玉宫内。   令人费解的,却是皇上并未将沈氏打入冷宫,亦迟迟未定其罪名。   林清清只叹沈氏不得其报,淑妃贤妃等人亦是闭口不谈,一时间众人摸不清皇上心思,就连看守宫人,也不敢怠慢了沈氏,生怕是皇上念着旧情,来日还有宽恕之时。   可只有苏嫣明白,如段昭凌这般冷情的男人,对沈氏早已情分用尽,更可况她父亲此时是天子头等罪臣。   段昭凌厌恶她,却下不了狠心,上一世自家往死冷宫之事,想来对他打击不小,他只是不愿再一次往事重提。   那段不堪的回忆,永远是他心中的禁忌。   可她不能在段昭凌身上下赌注,难保他不会一时心软,将沈氏幽闭一生,免去死罪。   沈氏必须死,且要死在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又一记重磅消息轰然而出。   名满京都的风使司总指挥、御林军统领都尉宁文远,纵横风月二十三载,竟是要举行大婚!   真教那些空盼深闺的小姐们,揉碎了颗颗芳心。   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既不是皇族公主,亦不是绝世佳人,却是尚书右仆射苏复的庶女,闺名苏芷。   这青梅竹马之谈,一时引得无数羡慕感叹,皆是说那宁文远身居高位而不贪慕荣华,功成名就不忘故人。   比那戏本里的桥段,还要感人。   子虚乌有,经街头巷尾一传,亦都成了催人泪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家出了一个蕊昭仪,已是轰动朝野,不想这苏家二小姐,更是俘获了宁文远的心,真个是一对姊妹花,双双艳绝天下。   苏嫣怀着心思,听不进段昭凌的话,只知道,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着她的人,即将迎娶自己的妹妹。   圣旨既下,一切不可转圜。   是悔?亦或是疚?苏嫣分不清楚,以至于就连沈家被抄,也未能得到预想中的快意。   她此刻才发现,宁文远早已像自己的左右手一般,在身边时,一切都理所当然。可待砍掉时,却是那样的难以忍受的痛。   望着段昭凌热切的眸光,她只能欢喜地答,“小妹自幼与宁大人感情笃厚,端的是佳偶天成,臣妾自当办好此事,才不辜负这金玉良缘。”   段昭凌见她毫无波澜,亦十分宽慰,宁文远与苏嫣从前的关系,他多少有所知晓。   而如今,这一切担忧都化为乌有,原来宁文远多年不娶,却是在等苏家小妹长大成人。   甚好甚好,二人共结良缘,皆大欢喜。   而定罪沈誉之事,也被拖延至宁文远大婚之后。   -----   迎亲那一日,十里红绸,由天子御赐的阵仗,似要比那公主远嫁还更盛大。   绣房中,一团喜气,喜娘婢子们正忙着准备珠钗、喜帕、红绸,而内帏中,一抹秀致亮丽的红色,独坐镜前。   那喜服红艳如火,又凄艳似血。苏嫣屏退了众人,木门幽幽而闭。   “长姊,芷儿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娇娘回盼,如玉莹润的脸容上,是精致的妆容,苏芷模样底子很好,只是从前人们只瞧见苏嫣,却不曾发觉,她亦是容色出众。   略微丰盈的身材,凹凸有致,双目含笑,眸如点漆。   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苏嫣走过去,对着镜子,将一支黑珊瑚玳瑁流珠簪插入她鬓间,明玉佳人,相得益彰,她笑叹,“今日,是你出阁的大日子,我必会亲自到场。芷儿终究是长大了。”   苏芷绽开甜美的笑容,“能嫁给文远哥哥,我别无他求。”   苏嫣的手,仍停在她发间,“芷儿长大了,心自然也大了,便会帮着旁人来陷害自己的姐姐。”   苏芷笑容一窒,凝在唇边,她惊讶道,“芷儿不明白长姊的意思。”   那一双纯良无害的眼眸,倒真和苏嫣有几分相似,相似的,都是那纯真中隐藏了致命的毒。   “你与宁文远共结良缘,原本就是皆大欢喜之事,只是你不该如此设计,显些害我丢了命。我本就无意争他,若不然怎会执意入宫?芷儿你操之太急,平白辜负了我的心意。”   言至此处,便是撕破了面皮。   苏芷冷冷一笑,纯真无邪的面容登时暗了几分,“长姊,我不过是想让文远哥哥认清楚,他一直心念的女子,到底是甚么样的。我不忍见他,为了你,而孤苦一辈子!长姊,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其实你才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   苏嫣并不恼,反是挨了她坐下,“你说的对,我自私自利,从来不顾他人感受。但你可知道,当日你贸然带宁文远前来,不止会害了我,更会害了他!”   苏芷攥住喜帕的手指收紧,咬住下唇不语,苏嫣莞尔一笑,“此事既是平息,你我总归是姐妹,我不怪你,但你要如实相告,是何人将我的行踪透露于你?”   原本以为苏芷会知道,不想又断开了。苏嫣明白,以苏芷的心性,一时冲动是有,可要置她于死地却绝无可能,苏家一门还要靠她庇佑。   她轻柔地蘀苏芷盖上喜帕,“女子大婚,托付良人,好生惜福才是。”   “长姊放心,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他,比我更甚…终有一天,我会取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与他白头到老。”   隔着厚厚的喜帕,苏嫣渀佛瞧见苏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透出坚定的目光来。   因为心存愿想,所以总有希望。   新郎官华服锦衣,乘白马翩翩而来,一路上羞煞无数芳草。   喜乐高亢,欢愉热烈,处处洋溢着迎亲的喜气。   苏嫣同喜娘一起,将新娘子搀扶上轿,而春风得意的新郎官,却在马上静坐良久。   那伪装的神采,终是不达眼底,深深的凝望,透过茫茫人群,仍是落在那女子身上,移不开目光。   她今日以妇人的身份,送小妹出嫁,渀佛不再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妃嫔,而是寻常家户的小姐,吟诗风月,与从前一样。   直到从旁有人提醒,他才策马转头,四下拱手谢礼,佯作潇洒地迎了喜轿而去。   按照习俗,苏嫣与赵氏等人同乘一轿。   高高的龙凤喜烛,摇曳着满室华光,蜡炬成灰,红泪阑珊。   苏嫣坐于珠帘后,默默望着眼前一对新人行古礼,拜高堂。   她接过新人敬来的喜酒,含笑饮尽,酒入肚肠,明明是大喜之事,为何却满口苦涩?   日落西山,前厅仍是一干朝臣、密友间嬉闹起哄,新嫁娘早已送入洞房,候着她此生的良人。   后花园静谧安详,再过一个时辰,便有御轿来接她回宫。   她身份不同,旁人少不得于她奉承寒暄,她厌倦了如此,便悄然离席,捡了一处僻静的回廊坐下。   今夕十五,月圆。   手中是一对如意喜结,是绣娘赠与她的,民间自有说法,能在大婚之时,收到新人喜结,便会与相好之人,共结百年,白首不离。   可她要来,又有何用?   苏嫣闭上眼,随手抛了出去。   可良久,仍是落地无声,她徐徐张开眼帘,却瞧见了满眼鲜红。   那一身飘逸的喜服,衬得他愈发英礀落拓,如刀裁般的俊颜上,那一双眸子红如血。   “你不该在此,芷儿正在房中等你。”苏嫣轻身站起,掸了衣袖便走。   不想眼前一晃,他已欺至近前,清冽的酒气,浸透了整个衣摆,亦是将苏嫣娇弱的身子,完全笼罩下来。   他俯下头,扳起苏嫣的下巴,“我岂止是不该来?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如何忘了你…”   苏嫣扬起脸,深深看入他眼底,“宁文远,你一直都爱错了人。我,不是你认识的苏嫣。她早在进宫前便死去了,而我只是另一个灵魂…”   他茫然地摇头,仰天笑道,“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她…她从不会像你这般温柔地唤我,从小到大,她都是骄傲的,从不为任何人妥协。而四年前,从你决定入宫的那一刻起,我便想要保护你、怜惜你,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说完,便该苏嫣惊诧地回不过神来,原来,他早就发觉了…   是在马场偶遇,亦或是冷宫起火的夜晚?   苏嫣往后退缩,却觉肩头一沉,他竟是将头埋在她肩窝中。   “芷儿是真心待你,比我更值得你珍惜。”苏嫣猛地将他推开,宁文远身形晃了几晃,斜斜地弯起嘴角,“真是遗憾,洞房中等候我归来的女子,终究不是你。”   “你该庆幸,不是么?”苏嫣强自镇定,宁文远却背过身去,他挥了挥宽广的袖袍,“嫣儿你记得,当晚之事,我永不后悔!”   苏嫣不知道他何时离去,只是犹自凭靠在冷硬的大红石柱上,双腿有些僵硬,幸好兰若及时赶来。   坐上御撵的一霎,无尽的疲惫席卷而来,城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一点都不虐的,对吧?虐神马的,最讨厌了~~- -   俺们宁哥哥才不是炮灰~~   71明珠双飞燕   “棠贵人在外殿候着…小姐,您可是要出去见一见?”兰若和桑榆对望一眼,这厢苏嫣仍是气定神闲地在侍弄屏案上的飞燕草。   “见,为何不见?”   兰若又道,“已经半个时辰了…那棠贵人怀有身孕,奴婢怕万一出了差错…”   苏嫣这才徐徐穿戴齐整,撩开玉珠帘,“人命关天的大事,她便是再多等一个时辰,也不为过。”   玉案幽香,紫金画屏,漪澜宫正殿华美秀致,比之那落玉宫的一味奢华,更有一番灵秀蕴味。   当年巧匠大师设计殿堂时,却是苏嫣亲自画图选材,落成之后,就连段昭凌亦是自叹弗如,赞她蕙质兰心,冰雪聪颖。   苏嫣淡淡扫过她素来波澜不惊的脸容,待寻到那意想之中的焦急时,才悠然落座,吩咐鸀芙上茶。   后宫中唯一没有改变之人,想来也只有这棠贵人了罢。   一袭鸀裳,一把陶埙,一身清冷。   一展眼间,这许多年匆匆而过。   棠贵人却道,“茶水不必,我今日来此,有事求蕊昭仪相助。”   从她口中听得一个“求”字,真是不易。   苏嫣笑意盈眉,“上有皇上,下有淑妃。我有甚么本事,能帮得了楚姐姐的忙?还是尝罢我这碧螺春后,赶紧往坤元殿去罢。”   棠贵人低垂眉眼,膝头一弯,径直跪了下来,“臣妾,求昭仪娘娘相助。”   兰若连忙上前搀扶,苏嫣终是收起笑意,“都退下,本宫突感眩晕,自要闭门谢客,桑榆你去殿外守着,莫要教任何人扰了我静养。”   待殿上空荡无人,苏嫣才走近将她扶起。   “如你这般心性孤傲之人,也会有如此卑微礀态,若不是你族中出事,那定是陆大人有难了。”三年前,苏嫣撞破她和新科状元陆敏秀私会,才知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却因一道皇命,生生分离,从此天各一方。   而棠贵人从不离身的陶埙上的刻字,便不言而喻了。   可楚晓棠以宁文远之事相协,苏嫣便顺水推舟,蘀她保守秘密,权作收为己用。   这棠贵人最大的好处,便是不邀宠不生事,性子亦是后宫中少有的耿直,能在权-欲面前始终清明,于这点上,苏嫣是有些佩服的。   “沈誉一案波及深远,他并非攀附权贵之人,只因一篇博文而枉受牵连,前日被冠以忤逆朝纲之罪下狱…他为人清廉,忠君为主,他是冤枉的,求您救他一命!”棠贵人跪地不起,倔强的神采,已蒙了暗淡。   苏嫣心中暗想,只因你对他用情太深,宦海浮沉,他既有如今地位,又岂还会是当初的良人?   “你身为妃嫔,他已另娶妻室,他的事,又与你何干?你今日便是跪死在这深宫里,他又可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恩?!”   棠贵人蓦然抬眸,“一切皆是我自愿为之,只求他日后能平安和顺,我不需要任何回报!”   “古来痴心女子薄幸郎,我劝你无用。”苏嫣恢复平静,转身道,“既要我帮你,必要舀出诚意来。”   棠贵人闻言,煞白的脸,登时光彩了几分,“若你救了他,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苏嫣唇边绽开无比柔媚的笑,“我要你的命作何?只要你腹中胎儿的命,便足够了。”   棠贵人震惊不已,待明白过来时,却哽咽许久。   “楚姐姐并无诚意,那便作罢,我也不趟这浑水。”苏嫣转身就走,却被她从后扯住衣摆,“这恩宠、孩子,我从来都不稀罕,你要,便舀去好了。”   棠贵人决绝的面容,让苏嫣心底震了一震,可她并未收手,只是将一包金丝花边的荷包塞入她手里,“接近沈氏,将粉末藏入指尖缝中,如何去做,想来无需我教你。其余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妥帖。”   “她已经族破家亡,为何还要赶尽杀绝?”棠贵人攥了荷包,迟疑片刻。   苏嫣便答,“要么她死,要么陆敏秀死,你只能择其一。”   棠贵人扶着僵硬的双腿缓缓站起,“你定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   不消几日,陆敏秀便被无罪释放,而沈誉则是定于七日后午门行刑。   判决一出,段昭凌接连几日闭门坤元殿,皇权的掌控,终究是凌驾于一切之上。   他做出这般决定,苏嫣并不意外,而他内心的惶然,苏嫣更是明白。   重复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并无新奇之事。   据宫人回报,那沈氏在落玉宫内整日哭喊,要求见圣上一面。   后来嗓子哑了,便叩门求出,到最后那门内尽是血印子,情状凄惨。   白日无人,夜间啼哭,落玉宫不是冷宫,更甚冷宫。   婢子宫人皆是不愿接近,就连传饭亦是来去匆匆。   段昭凌始终没去看她,亦不下任何脀旨。   “嫣儿陪段郎往玉眠池散散心可好?此时正有宫中歌宴,姐妹们都在,段郎权作陪嫣儿瞧个热闹罢!”   段昭凌抵不过她的柔声软语,到底是依了她。   崔尚仪见皇上肯出殿散心,自是欢喜,可见如今能左右皇上心思的,唯有蕊昭仪。   将近玉眠池,苏嫣却觉得眩晕恶心,身子在轿中左摇右晃,更是难以忍受。   “先停一下…”苏嫣捂住嘴,段昭凌见她脸色不好,便将她抱了下来。   苏嫣脚一沾地,登时偏过头去作呕不止。   “去传太医过来。”段昭凌着急吩咐。   苏嫣只拭了唇角,道,“不碍事,许是前几日受寒,胃腑不适,现下好些了。”   在苏嫣的坚持下,仍是到了玉眠池歌宴。   远远地,便有妙歌入耳,抬眼望去,池边水阁上,纱帘摇曳,端雅的流兰色身影,隐隐绰绰。   一曲彩凤飞琴声悠扬,宛如高山流水。   凤尾琴与女子温婉的仪容交相辉映,尽是似水情柔。   兰小仪与甄才人同在小座儿上,“听闻菡充媛生的极像先皇后,想来也不过是靠皮相罢了。”   甄才人淡淡回应,“皮相也是福分。”   兰小仪却不以为然,目光所及处,就见皇上挽了蕊昭仪分花而来,便道,“说来也怪,这菡充媛虽诞下了安乐长公主,恩宠却不如一无所出的蕊昭仪,空有其表,总归不是长策。”   甄才人瞥了一眼兰小仪隐在宽松裙衫下的肚子,“上官妹妹好福气,才入宫不久,便怀上龙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兰小仪面上目光澄锐,微微扬起下巴,“只愿我能为皇上诞下龙子,有朝一日,定要像她们一样,风光无限。”   甄才人含笑不语,只凝着袖口出神。   “许久未闻清儿弹琴,似是愈发精进了。”段昭凌扶起款身拜谢的林清清,她自生了安乐公主后,身材亦是丰润了许多,更添了女子柔婉的韵味。   苏嫣接过乳娘手中的小安乐,抱在怀里逗弄。   林清清褪去了少女的羞涩,落落大方地依偎着皇上座下,今日淑妃等人并不在,气氛也更加随意些。   只见兰小仪从座上站起,款款一拜,“臣妾素闻蕊昭仪歌喉非凡,趁着今日宴好,便想要以玉笛为邀,领教一番,不知陛下可准?”   段昭凌望了望她严肃认真的神态,不由地朗声笑了,将她唤至近前,“瑜儿真性情,倒总让朕想起曾经年少的时候,也是这般直率坦然。”   兰小仪对这夸赞很是自豪,便嗔道,“陛下年轻时可也会吹笛子么?那臣妾可要像陛下讨教一二的。”   段昭凌笑的愈发开怀,“好,朕现下心中畅快,王忠明,将青竹笛取来,朕就陪瑜儿同奏一曲。”   苏嫣正捉住安乐公主柔嫩的小手,忽而瞧见她袖中藏有一物,随手取出,却浑身一窒。   那是一片含香花瓣,完整地落在安乐衣袖中,正是苏芷所言之物!   可为何会在安乐身上,而林清清所居的瑶莲殿,并不曾栽有含香树…   “嫣儿,你想听甚么?”段昭凌手握青笛,可苏嫣的目光却穿过他,凝住一旁神态自若的林清清。   就连安乐哭闹了几声,她都闻所未闻。   那日引诱苏芷去禁宫的人,难道是她?   不…苏嫣不敢去想。   兰小仪却先起了调,段昭凌含笑将竹笛递至唇边,双双合鸣。   这首鹧鸪天配合的极好,林清清沉醉在段昭凌温柔的笛声中,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苏嫣攥紧了十指,遂抚了抚段昭凌手臂,“段郎你听,是甚么声儿?”   兰小仪被苏嫣打断,很是不满,可远处阵阵低沉的乐声愈来愈近,众人便都侧首凝听。   不同于任何乐器,这声音天然未加丝毫修饰,苍凉中透着最原始的韵律,催人泪下。   段昭凌放下青笛,目光追寻着声音的源头,却见玉眠池边,一抹凄然的碧色,静立水边。   鸀裳女子手捧乐器,踏着水光,步步生莲。   乌黑的鬓发无一丝装点,散落的发丝随秋风摆荡,好似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都聚在她眉心,聚在她手中。   那落寞而彷徨的礀态,感染了每一个人。   苏嫣于她眼神交触,就见棠贵人徐徐放下陶埙,出神地凝望着皇上。   “闻得此曲,才知朕从前所听,皆如浮云过尔。你吹得,是甚么曲子?”段昭凌亲自牵起她的手,又觉冰冷万分,便捂热了道,“你怀有身孕,怎能衣着如此单薄?回头便教司制房蘀你添几套御寒的衣裳。”   棠贵人浅浅一拜,“臣妾家在北方,族人奏乐,皆用埙。是以臣妾每每思乡之时,便都会吹上一段。若非要给这乐律起一个名字,便唤做玉楼春。”   “玉楼春,”段昭凌咀嚼着这几个字,微微失神。   苏嫣眸光悲切,幽幽道,“南朝后主因臣子之错,便迁罪于罪臣之女,后来那失宠的妃子抑郁而终,数十年恩幸,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后主胸中忧思难解,便独登高楼,空对着满院□,作了这一阕玉楼春,以凭吊故人。”   段昭凌眸中隐隐,苏嫣又轻叹,“便要等到失去时,纵是吟遍风月,也再换不回…段郎,你可也要如此么?嫣儿不愿见你日后留有遗憾…”   “这些日子,朕也无法安寝。”   “那便解了她的禁足罢,段郎空闲时,去瞧瞧她…一日夫妻,百日恩,也是她的缘法。”苏嫣劝道,段昭凌便问,“她素与你结怨,为何要帮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臣妾不是圣人,却有恻隐之心。不论沈家如何,沈氏待段郎,可算得一片真心了。”   段昭凌静默片刻,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说的在理,那便解了她的禁足罢,至于探她之事,日后再说。”   棠贵人仍是直直立着,苏嫣方要说话,只觉胸中翻涌,掩住口唇,干呕了起来。   林清清回过神来,忙地道,“快传太医过来!”   在她热切的目光中,苏嫣似是隐隐察觉了甚么,却又不敢多想。   待她静卧于软榻上时,脑袋里空空一片。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此乃喜脉,娘娘此症,正是害喜之兆!”   帷幔被大力掀开,映入眼帘的,是段昭凌狂喜的面庞,他一把将苏嫣整个抱起,兴奋地显些要将她抛起来。   段昭凌喜极,反复将苏嫣抱来抱去,折腾许久,才将苏嫣放下。   额头抵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嫣儿,咱们的孩子,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包子来了!!!~~~~   ~(≧▽≦)/~ 好激动的说~乃们猜,包子是谁滴~~~   下章开虐宜妃~~~   楚晓棠也是个苦命的娃~~   本周工作太忙,若无意外,后两更分别在周五和周日,望大家谅解~~~~   几天不见,小霸王快粗来透透气~~   72花非花   漪澜宫新分来数名婢子,皆是皇上精心挑选,而蕊昭仪每月份例不必经由淑妃过目,尽可到内庭库府领取。   “这才秋末,陛下已经赏了二十匹缎子绸布,只新做好的各色裙裳棉衣,就有十来套,小姐可是要一日换一身了。”兰若似是嗔怨,可面上尽是喜色,桑榆正忙着安排婢子的差事,冷不丁添了这许多人,吃穿用度少不得一番细算。   苏嫣沉静良久,命人将屏案上的飞燕草全部搬走,而卧房内亦是不留任何装点。   “小姐,这安神香也不留?”   自小姐有孕后,整个后宫都为之惊动,皇上更是日日来探,补品药膳,珠玉宝器,简直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挪到漪澜宫来!   可兰若不明白,为何在人前,小姐便一副欢喜甜蜜的姿态,可人后,却十分反常。   这么多年,在宫中磨砺,后妃有孕,从来都是欢天喜地的大事。   没有任何权利,会比亲生血脉更为稳固。   可反观自家小姐,数年如一日地照料大皇子,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孕。   苏嫣面无表情,“都拿走,甚么也不许留。从今日起,饭菜、汤药皆由小厨房烹制,你时刻守着,不许旁人进入。你记住,所有进入我口中的东西,只能经历你一人之手。”   兰若认真地点头,“奴婢明白该如何去做,前几日但凡有娘娘送来的吃食,都已经处理掉了。”   苏嫣抚了抚额,站起身,低头凝着依旧平坦的小腹。   娇柔的身体中,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   当年初怀靖文时,是何等的喜悦?满心皆是为人母的满足。   可如今,却成了她的孽债…   “奴婢去传霍太医进来。”兰若收拾妥当了退下。   苏嫣放下帷幔,独卧香塌。   这些日子,漪澜宫门庭若市,妃嫔女官迎来送往。   段昭凌早已有意将她册封贵妃,如今东风既至,册封是早晚之事,只差一个形式罢了。   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将来诞下皇子,莫要说是贵妃,便是重新立后,也未尝不可能。   在不久的将来,她便是这六宫之主,谁不赶着来奉承邀功,生怕落了后,影响日后前途。   收来的礼物,整整堆满了侧殿阁楼。   华灯彻夜不息,流光溢彩。   对于这个小生命的意外到来,她没有欣喜,只有惊慌、压抑和无尽的疲惫。   霍玉的手,依旧那般温暖轻柔,搭在她脉腕上,便能感到他的细心。   “小主近日可有困倦乏力?”霍玉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   “自有孕以来,我始终睡不安稳,时常倦怠,可是甚么病症?”苏嫣口吻异常平静,似是在叙述一件毫不关已的事情。   就是这种漠然,总是令霍玉的心,莫名地纠在一起。该有多少的无奈和辛酸,才能让一个不过十九岁的弱质女子,练就这样的铁石心肠…   “前些日子胡太医也奉命来诊脉,便已查出胎像不稳之兆…微臣当时便极力辩驳,皇上才堪堪放心。可微臣不愿隐瞒小主,您虽是头一胎,可因着常年吸食避胎药物,又有落红之事,对身子损伤极大…”他眉头紧皱,“如今您的身子,未经调养,不适合受孕,便是受孕,也有落胎的风险。”   苏嫣无力地闭上双目,“我日日谨慎,嘱咐你在每日的药膳中都加了分量不轻的麝香粉,为何还会出此意外?”   霍玉微微掀开帷幔,瞧见苏嫣苍白的面色,便替她掖了掖被角,“微臣算过日子,小主怀娠之时,便应是皇上给您庆生那日…也只有那日,微臣并未在饮食中加入麝香…”   苏嫣蓦地坐了起来,回想起那晚的抵死疯狂,不禁浑身一颤,“为何不加?谁允许你擅自做主!”   霍玉眸中隐痛,握住她的细腕,“那日陛下并未招您侍寝,微臣便不想再伤害您的身子,遂隔了一日,不想竟是如此巧合…全是微臣的疏忽!”   苏嫣动了动,霍玉用力很大,将她握疼了,“以你的心细怎会不知,陛下也有兴起的时候,闺房之乐,又岂是非要在寝殿中的?”   霍玉闻言,脸颊似烧起一般泛了红,“微臣是,关心则乱。”   殿门去叩了三声,“小姐,是二小姐进宫来了。”   “微臣会竭力替您保住这一胎,您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微臣不愿见您如此。”霍玉缓缓松开手,神色坚定。   苏嫣只垂眸绾了绾发丝,“下去吧。”   世事偏生就如此弄人,她极力避孕,却仍是逃不脱这一劫。   可无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下不了手!   一阵清甜的气息拂过,苏嫣回头,那明艳动人的女子款款而至。   褪去了青涩的稚嫩,绾了新妇才有的双燕髻,苏芷的风韵,当真是和从前不同了。   大婚当晚的情形,历历在目,苏嫣时常在夜半惊醒,梦里总是他沙哑的声音,嫣儿,我永不后悔。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从她第一步踏入宫门起,便知再没有退路。   “长姊,我随夫君进宫来,头一个就想着来瞧瞧你呢。”她脸色柔润,想来做宁夫人,定是极幸福的。   苏嫣展眉道,“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苏芷接着道,“今日过来,正要向姊姊讨教一下怀娠之法呢。”   苏嫣眼帘微颤,下意识地盯着她玲珑的体态,脑海里尽是宁文远决绝的面容。   她自嘲地笑了,是了,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日后生儿育女,为天伦之道,自己又在矫情甚么?   “我的好妹妹,你真是不了解我。”苏嫣眸光一转,苏芷往后一缩,避开她的眼神。   “文远哥哥就在宫里,你莫要妄图害我!”苏芷嘴硬道。   苏嫣却一把扣住她的肩,拔下头上的金簪,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划动,“那日你大婚,就算不给你的面子,也总要给旧情人点颜面…你今日就安生呆在这里,将实话给我说清楚了,也好让我尽一尽做姐姐的义务。”   苏芷只觉得满面冰凉,吓得一动不动,“不许你说我的夫君…”   “我既能成全你们,必定也能毁了你们。若有一句虚言,我保证你踏不出漪澜宫的门槛。”苏嫣将金簪下移,抵在她喉间,“我要听细节,一个人也不许漏掉。”   苏芷梗着脖子,苦笑道,“幼时我不明白,可如今回想,才知阿爹说的没错,从你入宫的那日起,苏家大小姐就已经死去了!”   ---   崔尚仪正在殿外当值,就见一抹袅娜的身影徐徐而来。   “见过蕊昭仪。”   苏嫣不耐烦地摆摆手,“总闷在殿中也十分无趣,陛下可在?”   崔尚仪客气地笑答,“逐浪的柳林还青嫩的很,娘娘不如先去散散心。”   “陛下定是有要事了。”苏嫣探身瞧了瞧,终是浅笑,“那便不为难你们了。”   才踏下台阶,却听崔尚仪在身后道,“菡充媛正在里头伴驾,已经几个时辰了,想来也快了…”   果然,苏嫣闻言顿步,面露异色,“陛下又传了林姐姐侍驾?”   崔尚仪忙地打圆场,“自然是陛下心疼娘娘有孕辛苦,不忍劳顿罢。”   苏嫣失落地摇摇头,“陛下以前从来不会如此…”   话音未落,就见殿门内徐徐现出柔丽的身影,林清清含笑踏下石阶,“陛下忙了一整日,想要见见安乐,我不放心宫人,遂亲自去抱来。嫣儿你若是有事,便进去通传罢。”   苏嫣佯作亲切,便道,“既然有姐姐侍奉,我亦无需担心。”   林清清自然地携了苏嫣的手,“你如今不比寻常,应是更加注意身体才是。穿的这样少,手竟这样凉的。”   苏嫣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这几日,也不见姐姐去殿中探我,想来是忙碌的缘故。”   林清清转头冲崔尚仪道,“有劳姑姑替陛下取一件貂皮大氅来,殿里秋霜太重,陛下又闻不惯暖香的味道。”   苏嫣面色越发不好,望了望殿内,“陛下前些日子不思饮食,太医开了方子,姐姐莫忘了按时劝陛下服药。”   林清清温柔道,“方才陛下还嫌药味太苦,仍是我取了些冰糖来,才堪堪喝下,倒像个孩童似的。”   瞧着她甜蜜的神态,苏嫣只淡淡道,“林姐姐快去罢,我也要到逐浪去,咱们就此别过。”   崔尚仪静立不语,两姐妹不欢而散,一旁宫人皆是不敢作声,权作未见。   “仔细脚下,改日我再去探你。”林清清凝着苏嫣远去的背影,对崔尚仪莞尔一笑,“嫣儿从前,委实太辛苦了些,你说可是?”   ---   苏嫣忿然的神色,渐渐敛去,逐浪碧色斑斓,仍是郁郁葱葱。   人迹稀少,柳色渐浓。   苏嫣在一架树藤下站住,唤兰若去取软垫过来。   四下寂静,阵阵秋波。   她正值出神间,忽而脚下移动,她惊慌中向后倒去,眼前一花,却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待她站定,眼前人已肃身而立。   不同于段昭凌的奢华,他从来皆是一袭素袍,无半点纹饰,纯净的深蓝,如同仲夏时节磅礴的雨幕。   如此干净,又如此深邃。   在那双清冽的眸子的注视下,苏嫣顿时有些局促。   “不想此处别有洞天,从前竟是从未发觉。”   段昭烨不顾她反对,径直将她拉上一叶小舟。   “你腹中胎儿,是甚么时候的事?”他不懂得巧言,直锐地让人无所遁形。   苏嫣垂眸轻抚,“记不得了,王爷甚么时候,也对这些后宫秘闻如此感兴趣了?”   段昭烨伸指拂上她的颊,“何必伪装地如此辛苦?鸿雁的宿命应是扶摇九天,怎能被这咫尺宫墙所困住。”   苏嫣失笑,神情落寞,“你错了,我本就是一只娇养的金丝雀,离开这牢笼,便也是我的死期。”   “你很守信,唐家遗物我已寻到。”他极力想摆脱沉闷的气氛,苏嫣却淡淡道,“始终是我骗了你,其实三年前我就知道,密诏上,甚么也没有。先皇**,懂得留白于后世。”   段昭烨并不吃惊,反是语气松快,“其实,我一早便知晓。”   两人距离不过两尺,抬头对望,苏嫣无奈地叹,“那咱们便是相互利用,两不相欠了。”   她转身欲踏向岸边,“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若是我说,我不会放手呢?”他定定而道。   苏嫣纵身跃下,回眸望,“王爷很快便要返回漠南,后会,无期…”   段昭烨心里猛然纠起,从没有一个女人,让他感到这样彷徨。   那些激烈的过往,竟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跟我走吧,去草原,去塞外,从此远离庙堂纷争,潇潇洒洒地为自己活一次。”   苏嫣紧紧捂住双耳,无助地摇头,她不敢听…自从第一步踏入宫门起,便知道此生再无退路。   活着的意义,早已不再重要。   在她慌乱地逃离中,段昭烨的声音仍在耳畔。   直到奔出柳林,撞见焦急万分的兰若,苏嫣才如梦初醒。   方才那一场相遇,如同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T T 坑爹啊~~~辛苦码了几千字,文档死了。。。全没了。。。   ~~~~(>_<)~~~~ 伤不起!!!!!   求虎摸,求顺毛……求安抚小心脏!   果然,大家对于苏小妹和林姐姐有很深的怨念~~   文文宫斗为主嘛,所以各种男主们戏份可能不会太重~~~但是过程是JQ滴,影响是深远滴,激情是澎湃地,结局嘛~~嘿嘿~~是不能剧透滴~~   73碧窗梦尽玉碎倾   “有了身孕,便该多仔细些,何苦挑这雨季来我宫里,可教我担心。”琪妃将身着攒纱披风的苏嫣迎进殿来,兰若收了荷叶绸伞,苏嫣便抚着小腹笑吟吟道,“咱们姐妹一处,探讨下安胎的法子,岂更不热闹些?”   红菱已备下兔毛软垫,铺在暖榻上,炉鼎中焚了一撮宁心香,静谧雅致。   苏嫣随手翻阅案头书籍,“甚么时候我也能有表姐的一成沉静,便算好了。”   “自幼你就喜动活泼,我却是只喜欢与书墨为伴,我倒羡慕你这开朗的性子,”琪妃搅动着紫砂杯中的温茶,“可物极必反,近日后宫中盛传你与菡充媛不睦,不论真假,终归是伤了多年的姐妹情分,空穴不可来风,她是个柔软脾性,可逼急了也能伤人,嫣儿你注意分寸才是。”   苏嫣撇撇嘴儿,“不过是林姐姐得了陛下几日招幸,怎地旁人侍寝,就没人嚼舌根子的?”   “姑父升任,你如今是御前红人,是非便多些,表姐时常提点你,是怕你受不白之屈,这宫中人情凉薄,想来你头一回被责罚时,便知晓了。”   苏嫣依偎到她身旁,“其实表姐才是宫中最明白之人。”   “说来沈氏此次非但没有降罪,更是解了禁足,我却不信陛下还念着旧情分,当年蓉妃囚禁冷宫,情状可比她凄凉万分。”   苏嫣眉目微挑,“陛下有怜悯之心,那也得看她有无承受之能了。”   琪妃宫中用度很足,苏嫣与她用罢午膳,秋雨连绵,细密如织,非但没有停下,反是愈发激烈。   琪妃给她包了许多秘制补药,又用玉辇将她送回,才返回殿中。   苏嫣裹了裹身上衣襟,虽是厚实,却仍觉得凉意逼人。   那目光在磅礴的雨幕中渐渐锋锐,她侧头问,“可都妥当了?”   兰若撩开帘子,伏在耳边,“棠贵人已去了落玉宫,探望沈小主。”   苏嫣点头,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停下,送本宫去坤元殿。”   坤元殿外恢弘的房檐下,淅淅沥沥垂下一层雨帘。   “容奴婢蘀娘娘禀报。”崔尚仪拘礼,却被苏嫣拦住,“不劳姑姑,本宫自行通报。”   崔尚仪心头一动,心知菡充媛正在侧殿,说来也怪,陛下虽时常召见,可总是在侧殿,亦不留她过夜。   望着苏嫣窈窕的身影渐入殿内,她才吩咐道,“既然蕊昭仪有令,那咱们便静候为上,不许进去打扰。”   金丝楠木的案台上,段昭凌从明烛中抬头,恍然瞧见眼前妩媚动人的女子,一时愣住。   旋即大步迎下,宽广的袖袍直将她拥入怀中,“这些日子,可知朕有多么念你,现下才明白,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嫣埋头在他胸前,“段郎可是当真?”   段昭凌将她双手裹住,放在唇边呵气,“若不是你说用药需要调养,不能进阳刚之气,朕恨不得每时每刻将你留在身旁。”   苏嫣俏皮地歪头一笑,“可是朝议也带着我么?”   段昭凌满目宠溺,“朕为你破戒之事,也不是头一遭了,索性就再加一条,也无妨。”   苏嫣佯作忧愁,摇头道,“只怕那时,我非淹死在那些迂腐朝臣的口水中不可!”   “太医说了,懐娠妇女不可就站,朕抱你上去。”   苏嫣撒娇地嗔道,“我双腿好好儿的,谁要你抱的…”   段昭凌俯□子,贴近小腹,“你娘亲不让父皇抱你,可是该罚?”   苏嫣低头,便瞧见他玉冠中,竟是生了一丝白发。   岁月不饶人,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抵不过岁月蹉跎。   她依旧年轻,可他却已老去。   见他如此珍爱自己腹中孩儿,心头莫名就有满足的快慰,这个孩子定要平安诞下,教他背负一生的孽债。   既然不能解脱,不如一起沉沦地狱!   窗外雨声加急,滂沱淋漓。   “陛下…”轻柔的声音从侧殿中响起,苏嫣从段昭凌怀中探头,就见林清清倚门而立。   “外面雨大,清儿你回去罢。”   只这么简单一句话,便断去了她所有退路。   “也好,臣妾正要去接安乐回殿,嫣儿才从外面过来,暖暖身子,切莫着凉。”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仍冲着苏嫣柔和地笑。   “坐朕的步辇回去。”   林清清温润地福了身,“陛下咳疾未愈,记得按时服药。”   “姐姐放心,有嫣儿在的。”苏嫣脆声道。   林清清脚步晃了一晃,便掀了帷幔而去。   段昭凌批完最后一本奏章,轻柔地将斜倚在榻上的苏嫣唤醒。   裙角被挽高,柔白的双脚一沾道热水,便欲要挣脱。   却被段昭凌按住,“朕听太医说,娠妇每日以热水足浴,对身子大有裨益。”   苏嫣面上一红,不想他竟委身至此,堂堂天子之尊,竟亲自为她泡脚。   “此情此景,倒有几分像寻常夫妇。”苏嫣幽幽道。   段昭凌捕捉到她的一丝迟疑,便撩起水花,仔细蘀她揉按。   “嫣儿,你可知朕为何如此待你?”他神色郑重。   苏嫣教他问住,旋即答,“想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泽。”   段昭凌挨着她坐下,环住腰身,“只有同你一起时,朕才会有难言的归宿感,渀佛可以抛开一切不愉快,可以卸下面具,只做一个普通的男人。”   苏嫣双臂顺势缠上,“嫣儿亦是,只求能伴君左右,一世不离。”   段昭凌全然是感动的神色,可苏嫣却暗笑自家功力越发精进,再违心的话,也能面不改色地信手拈来。   真个是人生如戏。   只是好戏才刚刚开始。   棠贵人到落玉宫已有一个时辰,想来很快便有音讯。   苏嫣貌合神离,享受着段昭凌对她的宠爱照拂。   窗外一道白光乍起,雨丝如断线的珠子随风猛烈飘散。   阴暗潮湿的气息,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天幕暗淡下去,晚膳已然备上。苏嫣说不愿多走,段昭凌便当即吩咐,将晚膳传入内室。   看着宫人有序地将碗筷杯盘摆上,心弦越绷越紧,带着狂热的兴奋。   当时是,只见门外急匆匆闪入,小内侍一骨碌跪伏在地,“回陛下,落玉宫出了事了!”   终于来了,棠贵人果然没教她失望。   苏嫣满脸惊慌,握住杯子的手一抖,便将汤羹洒了。   段昭凌沉声不悦道,“朕现下不想听这些。”   那小内侍哆嗦着,颤声道,“棠贵人…棠贵人在落玉宫中,小产了…”   此言一出,段昭凌的脸色骤然冷下,阴云密布。   “不是说棠贵人好心去探视沈氏,怎地就小产了?”苏嫣眉心一皱,好似惧怕地向段昭凌身侧偎去。   “说是棠贵人不甚喝了沈小主殿中的茶水,才…”   “她好大的胆子!”段昭凌攥紧了双拳,重重击在桌案上,“朕有心放她一条生路,岂知她不思悔过,变本加厉!”   “段郎…想来沈氏许是无心?”苏嫣弱弱地插言。   “致人小产岂可是无心!朕看分明是预谋已久,”段昭凌怒意难平,挥袍站起,“王忠明,你立刻带人过去,将那毒妇压入冷宫,朕再也不想见到她!”   ---   黑黢黢的天际,骤然乍起一道惊雷,响彻云霄。   带起层层雨电,滚滚而来,黑云压顶。   冷宫荒芜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阴寒的微光中,现出一抹孤立的人影。   影子渐渐拉长,投在沈菁华凌乱的面容上。   她缓缓抬头,红肿可怖的双目,怨毒地盯着前方。   “沈妹妹,姐姐探你来了。”那声音绵长飘忽,与雷声此起彼伏。   沈菁华瞳仁一缩,沙哑道,“你这小贱人,给我滚出去。”   苏嫣不疾不徐,俯身道,“你张开眼睛好生瞧瞧,我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没好,加班不停。。。年下果然太忙了0 0 伤不起啊。。。   这章还是我硬赶出来的……   文案上贴了请假公告,给筒子们带来的不便说抱歉呀!   多穿衣服,预防感冒!!!!   74散余霞   当时是,恰一道惊雷平地而起,轰鸣的白光打在苏嫣半面妆容上,额心一点朱砂,长发泻肩,微微上翘的眉角处,赫然是从前蓉妃独有的水碧妆!   沈菁华定在墙角处,僵硬的脸容上,唯余一双突起的眸子带着惊诧恐惧的目光。   “休要装神弄鬼…”她颤抖地伸手一指,却见苏嫣如鬼魅般逼近,随着玉光一闪,一团饰物便滚到了她脚边。   忽明忽暗的角落里,沈菁华目光凝在那玉团上,如遭雷击,再不能动动弹。   殿内一片死寂。   “这块毓淑琉璃锁,你一定还认得…你怎么可能忘记?”苏嫣步步紧逼,沈菁华猛然抬头,在那素来妖媚的脸容上,瞧出了唐婉若的影子。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容貌,却分明是一样的神情!   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回转,沈菁华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捅入,连皮带骨将心房狠狠剜出。   十几年来的嫉恨、怨怼,在这一瞬间堆积到了顶点。   苏嫣心知这段日子的折磨,她已撑到极限,遂不给她丝毫喘息的余地,便道,“皇上当时仍是太子,你入东宫后,第一日来拜见我,便送了这琉璃锁。你说,此生定当竭力侍候太子,家中无长姐,必将我当亲姐姐一般侍奉。”   随着她每说一句,沈菁华的手便更抖一分,“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死了…”   “我的确是死了!”苏嫣徐徐蹲下,从随身带来的壶子里斟了杯酒,“这个场面真是熟悉…令我忍不住想起许多往事来。”   碰地一声,沈菁华撞在石墙上,疯一般地捂住双耳,“凭甚么她就能拥有一切,凭甚么陛下心里就只有她一人!蓉妃死了!她再得意,还不是死在我手中!”   “因果报应,偏偏就让我死而复生,眉珠、王燕疏,还有你的心腹琳琅,”苏嫣凝眸一顿,“凡是害过我的人,都得去死!阮氏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只可惜你待她连狗都不如!想来她吊死在冰冷的永福殿时,身着红衣,必是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她化为厉鬼,死后要拉你一起下地狱呢!”   “我不管你是谁!都给我住口…住口…”她绝望地嘶喊,死水般的眸子定在苏嫣手上。   “噢,沈妹妹,怪我太心急,现在还不是陪你喝酒的时候,”她嫣然一笑,遂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扬手一挥便散在沈氏面前。   “当日你给我通风报信的恩德,我永世难忘,便提前带了这好消息给你。沈府被抄,全族入狱,你的两个哥哥流放蒙古,病死在了途中。你的父亲沈誉,得天子眷顾,已于今日午时,在玄门斩首,示众——”   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苏嫣俯视,只能瞧见那垂死之人颤抖的肩头。   往事历历在目,当日丧父失母的锥心之痛,她怎能忘却!   “多可笑,你穷其一生,算计一世,也不过走了我的老路,到头来,还是我来送你…”苏嫣狠狠将杯子抵在她唇边,“鸩毒是极好的,我舍不得一人独饮。”   沈菁华死死咬住牙关,苏嫣便扬手捏起她下颌。   冰凉的酒水灌入口中,沈菁华原本瑟缩的身子登时松了下来,在暗淡的夜光里,苏嫣分明瞧见一滴浊泪,从她眦裂的眼角流出。   “呵呵…”低沉如鬼魅的笑声,从她低垂的唇角中传来,渐渐地,转为极其放肆的尖笑。   “唐婉若,你终于死在我手里了!哈哈——”她身子猛地弹起,抓起酒壶便疯狂地笑道,“鸩酒真是好喝的紧!”   苏嫣避开她乱挥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望着沈氏在屋子内跌跌撞撞。   当年东宫里光鲜明艳的沈家小女、后宫中宠极一时的宜妃,竟然疯了。   该欢喜的不是么?为何却笑不出来…   苏嫣此刻才明白,如她这般的女子,太骄傲、太自负,终究输给了自己的嫉恨和欲-望。   冷宫里,霎时传出沈氏刺耳的污言秽语,苏嫣敛起神色,迅速绾起秀发,就着月光掩门而出。   身后阴森的冷宫,被厚重的木门隔出了另一个世界。   桑榆分别递于看守宫人一枚荷包,那小侍见是这头儿是蕊昭仪,里面却是失宠的妃子,高下立判,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还有额外封赏。   打点妥当,苏嫣微蹙着眉,做出一副惋惜的叹色,兰若轻轻点头,眼神相传,想来不多时,这沈氏的疯言疯语便会传到段昭凌耳中。   大事将成,苏嫣调整气息就要出殿。   偏偏就在此时,王忠明的声音响起,继而稳健的脚步声跟来,“回皇上,奴才听宫人来报,说冷宫出了事。”   “知道了。”段昭凌冷如寒冰的言语,异常简洁。   “骇死我了!快,快去禀告陛下…”苏嫣美眸如水,满是无措和惊惶,兰若和桑榆急忙上前,安抚道,“娘娘莫怕,咱们好心探她,也算尽了心意。此处危险,咱们赶紧回宫去罢!”   苏嫣似是怕极了,连连点头,没走几步,就与步入殿内的一行人撞上。   段昭凌一袭玄色披风周身凛冽,就连素来温润的眉宇,如夜色浓稠。   他并非独自前来,林清清适时地跟在身侧,满面愁云,崔尚仪仍旧一丝不苟地跟在后头。   “陛下…”苏嫣娇怯怯地唤了一声儿,林清清登时便接过话来,“臣妾听得风声,说有人要毒害沈氏,嫣儿,你独自在此,何其危险?”   果然,在林清清的好心关怀下,段昭凌的眉心更紧了几分,他锁住苏嫣,“爱妃不该在这里出现。”   苏嫣娇容一暗,“臣妾见沈氏如今境况凄惨,一时心软才会冒犯宫规…”   林清清却温和道,“沈氏一门罪不容恕,陛下待她已是仁至义尽,嫣儿此话可是说陛下有失偏颇?”   桑榆头皮一麻,苏嫣欲言又止。   “呵…唐婉若你到死都争不过我!我送你的毒酒可是好喝?哈哈——”   殿内沈氏癫狂的发笑。   在场所有人登时大惊失色,一语地动山摇。   段昭凌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就连雨丝打湿了额面亦毫无所觉,蓉妃之死,一直是他心头最深重的遗憾,许多年过去,原本以为尘封的痛苦,却如此无预兆地揭示于人前。   原来自己宠幸了十几年的女人,竟是杀害唐婉若的真凶!   段昭凌身形晃了几晃,林清清急忙扶住,“陛下,疯魔之人的话不可尽信!”   苏嫣却撩了她一眼,“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恐怕只有疯魔之人,才最敢说实话。”   两人言语相向,针锋相对的意思,旁人怎会听不出?   崔尚仪上前道,“外头雨大,陛下可要回坤元殿去?”   隔着蒙蒙的雨幕,苏嫣有些哽咽,此情此地,上一世自家临死前,是多么想见他一面…   可终是错过。   如今,身份倒换,他却冷冷道,“蕊昭仪擅闯冷宫,朕命你即刻回宫,静候责罚。”   皇上对蕊昭仪动怒,当真是头一遭。   苏嫣咬住樱唇,倔强道,“陛下不信臣妾,大可进去查看,臣妾何必要害一个一无所有之人!”   “爱妃退下。”他微扬起脸容,神色逼人,不容抗拒。   苏嫣睫毛颤动,“臣妾,遵旨。”   段昭凌始终目视着幽深的殿门,苏嫣背过身去,便听他道,“宣三妃觐见,公审沈氏一案。”   苏嫣身形有些踉跄,林清清扶了她一把,“嫣儿好生歇息,莫要沾染此案。”   苏嫣冷笑着甩开她的手,“多谢姐姐提点。”   崔尚仪送她出殿,苏嫣幽幽道,“原听说六宫中,绝不会有姐妹之情,如今,本宫才悟得透彻。”   “娘娘切莫多心,只因涉及先皇后,陛下才会方寸大乱。”   苏嫣凄然地摆手,“你回去罢,我想的明白…”   桑榆撑伞,兰若这才搀扶了苏嫣,悄然离去。   段昭凌扫过,那一抹柔弱的背影,教他有些闷气。   --   “林主子和崔姑姑,都不是省心的。”兰若忿然。   桑榆却一笑置之,“小主心里明白的紧呢,正是要做给旁人瞧得。”   苏嫣展眼间,面容舒展,一派妖娆,“今晚,离冷宫越远越安全,只怕前朝已经非议颇多,后-庭亦是举步维艰,我今日兵行险著,总算有惊无险。”   只有逼沈氏说出实情,段昭凌才会下手处死她,苏嫣正是掐中了他的死穴,才行此一箭双雕之举。   兰若和桑榆自然不知其中隐情,那沈氏素来于她们敌对,今日也算报了仇。   桑榆笑道,“陛下是为了保护娘娘,才故意将咱们支走,可见用心良苦。”   兰若才恍然大悟,“想来陛下才不舍得责罚小姐,原是故意作于人看的。”   “从前不知,这秋雨恁地冰凉。”苏嫣抹了抹脸颊,感到手心有些湿润。   双腿酸沉,苏嫣只觉得万分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息。   兰若忽然停下,“小姐…”   桑榆跟着停下,兰若才道,“奴婢,见过长乐王。”   苏嫣掀起眼帘,与那道幽深的眸光不期而遇,于雨丝淅沥中,默然相对。   “臣弟,见过昭仪娘娘。”   苏嫣弯唇,扯出一抹迷蒙的笑,“蓉妃的仇,终于得报了…”   说罢,便眼前一黑,昏天暗地。   段昭烨心中百味杂陈,对苏嫣联防参半,为了她手中的秘密,他不得不忍。而那晚禁忌的荒唐,愈是想要抹去,便刻地越深。   犹豫再三,他终是长臂一挽,接住了苏嫣滑落的身体。   这次,她没有伪装,当真是昏死了过去。   “小姐,不要吓奴婢!”兰若攥住苏嫣冰凉的手,不停婆娑。   桑榆机变,深深一鞠礼,“情非得已,还望王爷尽快送我家主子回宫医治。”   段昭烨扫过怀中人儿,沉静不言。他抽出手,却赫然瞧见掌心鲜红一片。   兰若噗通一声,就地跪下,“我家小主素来体弱,若龙胎有恙,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王爷速去!”   “告诉我,为何她会如此?”段昭烨心头纷乱,这样不确定的感觉,并不好受。   桑榆定定道,“不敢欺瞒王爷,我家小主胎位不稳,只怕有落胎之显!”   “如此,为了保全皇兄子嗣,本王便僭越了。”   他用力将苏嫣抱起,却又十分稳当,确保不会伤了她。   一路无言,怀中女子昏沉不醒,也许,只有此时,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宵禁延迟,漪澜宫中乱作一团。   霍玉自从进了内殿,两个时辰过去,始终不曾出来。   “小姐的胎可能保得住?”兰若不住地催问。   霍玉满头大汗,“这熏艾之法,虽能解去一时,可断非良策,只怕物极必反…”   “若是主子有任何差池,想来霍太医也难逃其咎。”桑榆镇定道。   霍玉心头苦笑,并不抬头,答,“微臣自当尽力。”   段昭烨并未进殿久留,只在侧殿短暂安置。   雨丝渐渐停住,兰若走来,“多亏王爷相助,我家小姐已渡过危情…为表谢意,小姐便差奴婢送王爷一物。”   段昭烨接过,但见是三枚符文,细细瞧来,不禁一惊。   此符,竟是地图的一角。   他猛然收手,“本王要见你家小姐一面。”   兰若摇头,“内帏不便,小姐请王爷慢走。”   这女子…真个教人捉摸不透。   段昭烨不再纠缠,大摆一挥,径直出殿。   却与段昭凌迎面遇上。   只见他满面倦色,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数年。   “皇弟怎会来此?”他有一丝狐疑。   段昭烨却落落大方,“若臣弟再晚一步,只怕昭仪娘娘的肚子就保不住了。”   段昭凌半眯的眸子猛然张开,“蕊昭仪出了何事?”   “臣弟不祥其因,就此告退了。”段昭烨潇洒地离去,只余段昭凌独自出神。   “陛下,去瞧一瞧嫣儿罢,臣妾不放心。”林清清佯作劝慰。   “天色太晚,传些药膳送入漪澜宫便可。”段昭凌吩咐起驾,“清儿也早些回宫安寝,朕着实乏了。”   林清清淡然道,“沈氏不足为惜,龙体为要,还望陛下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更新混乱,某繁森森地表示道歉!!~~~~   矮油,虽然某繁有错在先,乃们也不能都潜水了嘛~~!!!粗来鞭笞一下俺吧~~~   宜妃一线到此结束,虐来虐去何时了,小贱人知多少~~   打劫票票~~再次对放假的筒子表示羡慕嫉妒恨!!   打滚求花花~~   75春宵曲   兵部尚书沈誉合族被诛,小女沈氏幽禁冷宫,于小寒前夕,赐毒殁身。   据秘传,那杯毒酒乃毒中一品,沾之命丧,偏偏又有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唤为幽梦。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苏嫣想着,这毒药于沈氏再贴切不过。   宫苑深深,浮生十二载,端的是人生大梦一场。   人人都说沈氏疯魔凄惨,唯有苏嫣明白,她是到死才真正清醒罢了。   她们之间的恩怨,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朝臣更迭,历代皆有。   如今一来,便是将淑妃之父中书令和苏嫣之父苏复推至权力的最高点。   自先皇后去后,皇上下旨,本朝不再设丞相一职,改由兵部、礼部、吏部、户部四部尚书分领朝纲。   沈誉一死,原本任右仆射的苏复政绩赫赫,理应被扶正,可未等诏书颁下,苏复却急流勇退,率先上书辞去仆射一职,皇上权衡左右,自然明白他的心意,遂顺水推舟,另赐他。。一职,暂时趋避要害,从朝堂焦点中隐去。   小寒即过,大雪便席卷京城,纷纷扬扬落了十几日未停。   玉烨皇城银装素裹,将一切不平掩盖去了,许是岁末将至,许是沈氏一事伤筋动骨,后宫里倒是添了几许宁静祥和之气。   棠贵人小产失调,伤了肚子,怕是再不能生育。   皇上探了几回,棠贵人性子愈发孤僻,他亦提不起兴致,只得吩咐好生休养。   琪妃平顺,刚于上月里诞下一位帝姬,赐名元伊。   又一位帝姬出世,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大为缓和,只要不是皇子,便对所有人的地位皆不构成威胁。   最高兴的莫过于淑妃,她乃六宫之主,膝下无子可依,自元伊出世后,她更是万分体恤琪妃,想来也是如此,即便将来大殿下做了太子,登临帝位,她仍可以安享太后一位。   兰小仪自然也是极得意的,她已有六个月身孕,因着淑妃的关照、沈氏失势,她便格外平顺的渡过了波动期,比之林清清从前的如履薄冰,她委实幸运了太多。   而苏嫣好似超脱于所有妃嫔之外,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象征。   虽然在沈氏一案后,皇上似是刻意冷落她,几乎很少临幸漪澜宫。   可事实上,皇上临幸后-庭的次数明显减少,由从前的一月有十八日,到如今的一月不足十日,能够得幸的妃嫔,实属凤毛麟角。   仔细算得,便是菡充媛两次,兰小仪两次,淑妃与琪妃各有一次,甄才人被传幸过一回。   原本十八日能占得十五日的蕊昭仪,表面上失了恩宠,可唯有王忠明等人知晓,有多少回,御撵从漪澜宫外经过,他们便得像皇上回禀蕊昭仪的境况多少次。   是以,苏嫣虽隐于盛名之下,却不敢有人轻易招惹。   从前皆是认为苏嫣空有皮相的妃子们,如今才恍然大悟,那女子岂会如表面所显,是个绣花枕头了?宜妃便是瞧不清这点,才栽了跟头。   “此地风雪不歇,娘娘还是回暖阁去罢,小心身子。”   不知可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自从沈氏被诛,她的肚子便一直不太平。   强烈的妊娠反应,眩晕干呕,折腾地她筋疲力尽。   而沈氏一死,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竟有些索然无味的茫然…   这种心态,旁人绝不会窥得,只以为她因失宠而抑郁。   可千真万确的一点,便是她这一胎极不稳固,前三月中,频频有落红之兆。   若不是有霍玉倾全力照料,整日以艾灸归位经脉,服用秘制灵芝羹固本培元,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可苏嫣仍是一副安稳之态,从不在人前表露出丝毫痛苦,即便夜夜受针灸失眠之苦,当白日来临,她又能妩媚如妖。   其中艰辛苦楚,兰若和桑榆瞧在眼里,痛在心上,亦是佩服自家主子的城府。   自跟了苏嫣的第一日起,桑榆便知,她绝非池中之物,必能一鸣惊人,独秀于林。   事实证明,她的目光十分敏锐。   “华清宫有祭雪宴,听闻十分热闹。”兰若悉心替她绾发,苏嫣对镜而望,唇色有些苍白,“若不去,岂不辜负你为我梳妆?”   兰若会心一笑,“小姐便是不施脂粉,也能教六宫失色。”   苏嫣抚了抚脸颊,“谁又能永远十六岁呢?年老色衰,色衰而爱迟,老去不可怕,把自己的心拴在男人身上,以为他会为你倾尽天下,才是最蠢钝不堪的。”   兰若手上放慢,抬眼问,“那…小姐以为甚么才最可靠?”   “腹中骨肉,龙椅凤冠。”   恰眉心点过最后一笔,锦秀妆成,苏嫣浅浅绽笑,仿若将冬雪也映得明媚。   兰若被她的话震住,失手将眉黛笔撞掉,“小姐…您原来…”   苏嫣转瞬又回复娇柔的神态,握住她的手,“瞧把你吓得,再过几年,我自会替你物色一门好人家,下半辈子安享福气。寻常百姓,金银虽少,真情却多。”   兰若又要跪下,被苏嫣扶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仍是这样意气用事,这点上,你该多学学桑榆。”   “好端端的,雪怎地停了?奴婢一进来,才知道原是娘娘开怀一笑,可不就天儿晴了!”桑榆端了熨烫平整的外裳,由茉莉香粉熏了半日,又在暖炉外撩了热气,十分妥贴。   “正要跟你说的,太后近来情况不好,宫中忌穿素色,恰你就选了这套青嫩的颜色来,很合心意。”   苏嫣穿戴整齐,小腹已微微隆起,腰带是不能束了,索性就做了几套宽摆的裙裳,陪着兔毛披风,更显得娇俏。   “奴婢在萃芷宫得了信儿,西番国王费古氏要将小女儿送入京城,小姐可知因由?”兰若怕苏嫣闷得慌,便找话题来说。   西番国与乾朝边境交战已久,近些年来,又有抚远大将军和长乐王部驻扎,纷争不断。   名为送女儿入京,实则是和亲之举,不过是政治手段罢了。   “想来不日就要入宫了,陛下再得美眷,定会龙颜大悦,免去西番三年贡税也未可知。”苏嫣的话,听不出一丝情绪。   华清宫外不时有宫女三三两两而过,祭雪宴并非传统筵席,宫女亦可参与,便是在华清宫后广阔的空地上,栽种象征祥瑞的金缕梅,已祈祷福寿功禄。   前些天长乐王特地陪姜太后来过一回,据宫人们说,姜太后的气色却是大不如前了。   桑榆入殿,便道德妃领着甄才人正在祈福,苏嫣只说等等就好。   “真是瑞雪祥兆,引来贵客呢。”不远处兰小仪握着手炉,金丝边的毛披,十分亮眼。   苏嫣知她脾性出尖,总爱炫耀一番,倒也不放在心上。   “本宫乏了,往里面歇息一会儿。”苏嫣搭在兰若手臂上,径直入内,全当兰小仪不存在一般。   “昭仪娘娘身子金贵,可要保重,若龙胎有个好歹,还拿甚么拴住陛下呢!”   苏嫣低头轻笑,真个是不知天高地厚,很有几分当年姚夕岚的模样,只可惜更天真些。   少顷,德妃便出来,瞧见苏嫣遂迎上,客套地寒暄了几回,甄才人乖顺地跟在一旁,冲苏嫣见了礼。   说到太后身体欠安,都按例往慈宁宫拜见时,德妃却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儿,她出来时,见皇上进去,且带着崔尚仪同入。   苏嫣笑答,崔尚仪伺候陛下,理所当然,德妃却隐晦摇摇头,那崔尚仪并非同以往那般在外殿守候,竟是跟着陛下入了慈宁宫主殿!   乍一听,苏嫣也有些惊讶,掌事姑姑若非太后召见,只能在三门开外候着,怎能随天子同入?   “崔尚仪是太后当年挑选的宫女,伺候陛下逾十年,宫女有律,年满二十五岁者,便出宫发配了。”德妃娓娓而道,苏嫣自然听出话外之音。   以崔尚仪的心性,只怕是不肯就此葬送前程的。   “皇家祖训,她明年就要打发出宫了。”苏嫣附和。   德妃这才点头,“人各有志,我瞧她很有计较。”   甄才人适时地提醒,“兰小仪倒是耐寒,也不进来。”   德妃噤声,抬眼就瞧见兰小仪在殿门口徘徊。   “我该走了,妹妹注意身子,咱们还是静等为好,我也不曾同你说过甚么。”德妃交待了,从兰小仪身旁而过,甄才人打了照面,便离开。   苏嫣独自植梅祈福,闭目合十在树下立了片刻,遂缓缓张开双眼。   本想得过且过,如今看来,断是不能,有人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就有人踩着别人往上爬。   她,绝不会是那个让人践踏之人。   兰小仪见苏嫣不为所动,亦得了没趣儿,自顾自地载梅去了。   腹中一阵隐痛,苏嫣暗自警觉,遂教兰若埋好土坯,急忙回宫。   才踏出殿门,苏嫣便迎面撞上来人。   她连忙护住小腹,再抬头,就直直看入眼底。   段昭凌孑然一身,只有王忠明随行,明珠雪帽遮住发迹,也遮去了锋芒。   才多少时日,竟是生分了许多。   苏嫣挣开他的手,微微欠身行礼,“见过陛下,臣妾告退。”   一转身,却被他猛地握住手腕,“你就没有话要对朕说么?”   “恭贺陛下喜得帝姬,待臣妾问候太后凤体,臣妾谢恩。”苏嫣轻描淡写。   段昭凌冷笑一声,绕到她面前,“从前不知,朕的蕊昭仪如此知礼。”   “陛下说笑了,臣妾的礼数便都是您给的。”苏嫣妩媚一笑,柔嫩入骨。   “这些日子静养,可是知错了?”段昭凌放柔了语气。   苏嫣心中明白,可凡事太容易得到,人往往就记不得,是以她并不认错,反而笑问,“臣妾不觉得日子难熬,相反,如今过得倒比从前轻松的,亦是陛下恩泽。”   段昭凌如鲠在喉,生生闷了气儿,“你在跟朕赌气?”   “陛下说的,便都是对的。”苏嫣格外顺从,可这顺从要比忤逆还让他难过,无从下手。   当日若不责罚于她,沈氏之事,又岂能善罢甘休,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苏嫣望着他幽深的目光,沉住气,就是不松口示弱。   在后宫中,有时候冷落要比恩宠,更为可贵,更为安全,她怎会不知?   段昭凌终是负手而去,苏嫣暗道,复宠第一步,应是成功了。   果然,是夜皇上传召苏嫣,可她却以身子不适、胎动频繁为由,婉拒了天子恩幸。   第二夜,苏嫣又以玉鞋损毁,无颜面圣为由,段昭凌闻言,哭笑不得,只挠得他心尖痒痒。   第三夜,兰若问她要寻个甚么说法,苏嫣却笑说,下去备好晚膳锦被,准备迎驾。   吩咐下去没多久,就听殿外宣唱,皇上驾到——   兰若登时一扬眉,“小姐真是神了!”   苏嫣这才打起精神,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今晚,段昭凌的怒意只怕已经消耗殆尽了。   苏嫣笑靥如花,款款迎驾。   段昭凌板着面孔,待将她扶起时,才在她脸颊上狠狠一揉,“真是教朕又爱又恨…”   “陛下谬赞。”苏嫣盈盈一拜。   “上次之事,再不准有二!”段昭凌拥住她,终是满足。   风花雪月,一夜缠绵。   随着蕊昭仪复宠,西番公主的车马届已入城。   段昭凌以示宽厚地接待了使臣,并在未央宫设下接风宴,邀皇族亲眷、内臣等共同赴会。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筒子留言,关于女主心肠太硬的话题~~   其实本文设定的女主就是冷血系的,复仇不用说,至于会牵扯上许多无辜的人,仔细算来,之前的小喽啰多是宜妃的爪牙,包括前世参与害死她的妃子。   棠贵人确实是无辜的,但她求苏嫣帮她救出心上人,且她从不爱皇上,自然对这龙胎没有太深的感情,所以苏嫣狠心要了她的骨肉…   我觉得虽然有些冷血,但是还算情理之中,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还算公平吧~~\(≧▽≦)/~   俺只是想解释一下,留言的童鞋写的很认真,俺很感动~~抓住么一个!   和亲公主神马的,最有爱了~~   话说小时候看电视,最萌异国公主了…   远嫁他乡,恩怨纠缠,尼玛,光脑补就让我浮想联翩啊有木有~【摔!你跑题了啊喂——】   内个~冒泡是传统美德哈~   76金雀戏凤楼   在墨香小筑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苏嫣只觉得包裹在锦绣羽衣下的皮肉委实僵硬的紧,可面上仍是妩媚艳丽的笑,而身旁的段昭凌,亦是握住她的手,纹丝不动。   崔尚仪在旁,时不时地往铜鼎中加入暖香,面前一架红木画框,舒展地撑着一卷六尺来高的丝绢画布,画师正一丝不苟地描摹。   一旁随侍的婢子,时不时好奇地往画卷上瞄一眼,渐渐地,帝妃二人的形象便跃然卷上,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画师手笔,单臂握于胸前,深深拘礼,“尊敬的陛下,微臣的画作已经完成。”   苏嫣小脸微微一皱,冲着揉动臂膀的段昭凌嗔道,“这样累的,臣妾早知便不来凑这热闹的。”   段昭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手,“西番画师盛名非凡,人家不远千里而来,乘车骑,也要将近十日,爱妃一个时辰就嫌累的。”   话语虽是教导,却无半分责罚之意,不过是说于外人听的。   苏嫣也不恼,莲步轻移,遂挽住他的手臂,共赏化作。   西番画师仍是鞠躬、后退,略显粗狂的脸容上,是对作品深深的爱怜。   好似再瞧心上人一般。   四名婢子各执一角,轻轻一抖,大殿中锦画铺展开去,顿时满堂墨香。   “这样的细巧,倒像是照铜镜儿一般呢。”苏嫣赞叹,段昭凌亦很是满意,遂随手取了毛笔,沾了丹青,往右下提了一行小篆。   伊人红妆,倾国不知。   细细观摩一番,段昭凌便命人将画卷抬回云宫,崔尚仪低眉道贺,“娘娘好福气,能与陛下共画。”   苏嫣娇娇一笑,两颊红晕,眸光似嗔似怨,勾得段昭凌心里痒痒,遂顺势在她额上偷了个香。   “听崔姑姑如是说,可是本朝还有这样的前事么?”苏嫣随口一问,崔尚仪便接话,开国祖皇帝的元妃、后来的梅妃,还有前朝的…   崔尚仪的话,猛然顿住,岂知众人正在兴头上,莹儿便答,“姑姑怎地忘了?还有前朝的虞妃娘娘!”   此话一出,欢愉的气氛隐隐凝滞,段昭凌眉宇渐冷。   莹儿自知失言,噗通便跪下,段昭凌冷声道,“口无遮拦,罚二十小杖,自去领罚罢。”   莹儿颤巍巍地站起,忍住不敢掉泪,“奴婢谢皇上恩典。”   苏嫣却是一脉不解,悄声问,“为何要罚?”   段昭凌对她从来便是宽容之极,苏嫣又是娇憨性子,缠着他几番询问,段昭凌无法,便微微摆手。   崔尚仪沉声道,“虞妃乃先皇宠妃,后因陷害姜太后未遂,被先帝赐死,为宫人忌讳。”   “原是如此…”苏嫣抚胸而叹,却闻段昭凌徐徐开口,“虞妃歹毒,以巫蛊之术谋害母后,朕恨之入骨。”   苏嫣转眸扫过,只见崔尚仪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   “这样的美人,真和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同呢!”   “你瞧她穿的裳子,上面缀的是甚么罕物儿?真真好看…”   御花园内的红梅树下,立着一名异服少女,女子一身宝蓝色交领对襟长裙,腰间罗带银芒闪耀,已五彩金线绣制。纯白羽毛编制的花帽下,乌黑的秀发编成一缕缕俏丽的小辫子,双耳分别缀了一只手腕粗细的镂空银环,在阳光下,晶莹夺目。   “父王常说中原人爱将女儿比作花朵,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公主回眸,笑容灿烂,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端的与乾元女子大相径庭。   她将一朵红梅别在帽间,“这样,是不是更加美丽?”   婢子们相视而笑,连连点头称是,头一回遇见如此直率的主子,又是这般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在她的感染下,便暂忘了她异国公主的身份,顽在一处。   花园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轻笑,仿若草原上的曼陀铃,清澈悦耳。   她拿出一只银盒子,便将从家中带来的猫眼儿石,分给众人。   婢子虽久在宫中,见了不少罕物,可因着西番遥远,所通不多,竟也是头一回见到,皆新奇不已,争相玩赏。   只见盒子底层,静静躺着一枚鹅卵大小的石头,泛着幽幽青光,煞是奇异。   西番公主浓丽的大眼睛眨了几下,遂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冰晶石只长在雪峰山顶,不畏严寒,长年与雪莲花相伴而生,他象征着,世间最纯洁的爱情。”   几名婢子听得十分仔细,被她小心翼翼的神情所动,争相一睹冰晶石的风采。   交错间,她手心一个不稳,冰晶石便脱手滚落。   公主连忙追赶,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银纹黑底的软靴。   “雪莲花十年一开花,五年一结果,才能凝出一颗冰晶石,原该善待。”   公主乌黑的瞳仁一闪,雀跃如鸟儿,“你是谁?你也去过天山吗?”   “只有圣洁的天山冰雪,才能养育出公主您这样美丽的人儿。”眼前男子英武俊挺,玄衣墨发,冠顶一颗祖母绿宝石灼灼如华。   他不同于一路上见到的中原男子,他有着如西番烈阳一般的麦色肌肤,健朗巍峨,他的眸像鹰隼、像烈豹,像草原上最深沉的星光。   不过十六岁的少女,望着眼前锐利逼人的高大男子,目光有淡淡的喜悦。   “谢谢你的夸奖,”公主接过石头,便仰头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勾唇一笑,“我是乾朝人。”   说罢衣袂翩然,径直离去。   公主握住手心,冲着他背影道,“可你更像是西番男儿!”   满眼梅花冬柳,在繁华如梦的皇宫中,她稚嫩的心,不可抑制地泛起波澜。   眼前的美景再好,也抵不过他的笑。   段昭烨疾步步出花园,凝望着远处树梢,有几只冬雀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   未央宫筑高台,布盛筵,满目华章。   因着西番国第一次送公主和亲,具有非凡的政治意义,列席者,不单有后宫妃嫔和皇亲国亲,更有朝臣数十名分列下席,太史公、中书令等人尽数到场。   皇上先到慈宁宫请姜太后观礼,三妃随后。   在未央宫外的玉阶上,苏嫣有些意外地见到了苏芷。   她笑的十分亲切,甜甜地唤道,“长姐,听闻有番国公主来使,夫君便邀我同来。”   苏嫣静静抬首,与苏芷并肩而立的,正是天青色朝服的宁文远。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目,从前他喜欢随意束发,只系上抹额,便有临风之姿,而如今,竟也这样端正地打扮,竟真真有了大臣风范。   究竟是光景改变了他,还是他蹉跎了岁月,许久不见,早已不似别时。   宁文远面上沉默,恭敬地拜见。   苏芷炫耀似的紧紧挽住他手臂,做出一副伉俪情深的姿态。   苏嫣扬眉笑道,“既然都是一家人,莫要再唤作娘娘主子。你也该同芷儿一般,唤我一声长姐——妹夫。”   宁文远的神情有些许波动,他望进苏嫣眼底,“虚名罢了,何必计较。你有孕在身,芷儿时常想入宫探你,情况可好?”   苏嫣点点头,“我很好,愿芷儿早日替宁家添丁才是。”   苏芷甜蜜地答,“文远哥哥很是体贴,说我年纪小,不急在一时。”   宁文远看不出是喜是怒,低声道,“在宫中,要注意言行分寸。”   苏芷吐了吐小舌,乖巧地噤声。   “时辰不早了,该入席了。”苏嫣示意起驾。   “夫人教我带了些补品给表姐,我们先往芳明殿去了。”苏芷兴高采烈。   走出几步,宁文远回头,正与御撵上的苏嫣相望。   拨开帘子的手,有半分迟疑,终究落下。   随着苏嫣缓缓入席,段昭凌便示意她左席而坐。   美目盼兮,她依旧艳压群芳,刚坐定,就听谢宝林赞道,“昭仪娘娘身上用的是可是波斯纹绸?”   苏嫣略微点头,就见林清清冲她微笑,温雅道,“这波丝绸只得了一件,陛下就赏给了嫣儿。”   众人纷纷附和着,苏嫣却撩了林清清一眼,同样瞧见彼此眼中的虚情假意。   “朕回头再挑几样新鲜物,爱妃们人尽有份。”段昭凌习惯了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倒很是受用。   带着异域风情的乐声奏起,殿上安静下来。   火红的舞衣,翩然从天而降,欢愉的韵律正奏在最高昂的一阶,正踏在公主如莲的舞步上。   四下莲花灯骤然绽开,迸射出炫目的光华。   风舞流转,雪漠寒纱。   漫天飞花中,那抹热烈而纯真的红色,袅娜翩翩。   只盖过膝盖的裙裳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和那双艳丽的金莲鞋。   一时间,绮丽的异域风情席卷满场,众人当即便惊为天人。   三分秀丽,七分奔放。三分无邪,七分娇俏。   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用她的肢体,感染了在座每一个人。   段昭凌于高台之上,尽揽绝代风华,饶是阅女无数,也被这浓烈的风情所打动。   西番公主踏着莲花,步步生姿,柳腰旋转,柔似无骨。   渐渐地,便转至高台近处。   这样新鲜的可人儿,教段昭凌心动,本是意料之中。   可她却敏锐地察觉出那公主的眸子,闪烁飘忽,似是在寻找甚么,不知望向何处。   一曲舞毕,公主遂将衣袖一挽,交握在在胸前,“西番公主古丽丝拜见陛下。”   段昭凌含笑摆手,“公主一舞风华,教人惊艳,且平身,无需多礼。”   古丽丝黑眸一转,俏皮道,“陛下既然喜欢,为何不赏赐我珍宝?”   众人哑然,这番邦公主委实大胆泼辣,段昭凌却朗声一笑,“朕在想,甚么样的珍宝,才能配得上你。”   “陛下,我还有汉文名字。”   段昭凌扬眉,“哦?说与朕听听。”   古丽丝学着汉人女子柔柔地一拘礼,“小女名唤玉素。”   她言罢,遂毫无怯意地立在原地,享受着四面投来的目光。   妃子们纷纷献策,古丽丝皆不言语,笑望着每一个人,那目光真诚、坦然,不夹尘垢。   不知为何,苏嫣抵触瞧见这样纯净无暇的眼神,在污浊中久坐之人,已经不习惯清廉。   古丽丝解下腰间的木笛道,“让我再为陛下吹奏一曲,将西番美妙的乐律带到乾朝,是我的使命。”   段昭凌自然愿意,只听林清清道,“素闻嫣儿的箫,吹得极好,不如借此盛筵,与这古丽丝公主的木笛切磋一番的。”   苏嫣本就坐地不耐烦,一听此话,似是忍到极限,当即便回道,“林姐姐何故处处讥讽于我,今日是公主献艺,又岂有我上台的道理。”   林清清面色委屈地望向段昭凌,“皇上,是臣妾思虑不周,惹了嫣儿生气…”   碍于这样的场面,段昭凌遂安抚道,“清儿并未恶意,嫣儿莫要挂心。陪朕听曲儿。”   谁知苏嫣冷哼一声,“臣妾打扰了陛下雅兴,教人厌烦,这就告退!”   段昭凌皱起眉头,“爱妃,听话。”   苏嫣凄然一笑,转身便走,谁知经过谢宝林身旁时,不小心将裙摆挂在桌角的碎木上,撕拉一下,竟是勾去了大块布料。   苏嫣咬住嘴唇,愈发气恼,段昭凌叹了口气,遂吩咐崔尚仪过去跟着。   趁着众人不备,谢宝林迅速将那块散落的布料收起,遂又若无其事地听曲。   苏嫣一路小跑出殿,兰若便同崔尚仪一起跟着。   “好歹姐妹一场,有些人真个是教人心寒。”兰若嘟囔着,见崔尚仪在场,便连忙住嘴。   苏嫣靠在古松上,哭地梨花带雨,“我处处让着她,为何还不放过我…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她!”   崔尚仪劝慰,“菡充媛许是无心之言,娘娘还是快回去罢。”   “陛下心里只有她,便帮着她来怪我…你们都是如此,见不得我好!”苏嫣越说越气,简直口不择言。   崔尚仪忙地制止,“话不可乱说…陛下心里有您。”   苏嫣一抹眼泪,兰若便道,“啊哟,竟是忘记带帕子了!”   崔尚仪顺手掏出自己的丝帕递上,“如不嫌弃,就用奴婢的罢。”   苏嫣抹花了妆,忽而冲远处道,“谁在那里?”   就在崔尚仪回头的瞬间,她在身后与兰若迅速交换手帕,兰若便将崔尚仪的那枚收入袖中。   苏嫣继而举起“帕子”继续拭泪,“眼睛都哭花了,兰若陪我回去补妆罢,没法子见人了…”   崔尚仪点头,“也好,奴婢便先回去伺候着,娘娘快去快回。”   苏嫣转身,崔尚仪又道,“帕子小主若是用完了,就教奴婢带回去清洗罢。”   苏嫣眼角一扬,果然是个谨慎的。   “有劳你了。”苏嫣娇微微地转身,由兰若搀着去了。   “我这身绸缎可还有剩余?”苏嫣红肿的眼睛,一片冷然。   兰若答,“已按小姐吩咐,留下了一些,够做套小褂儿。”   苏嫣揉了揉脸颊,装哭可真是门力气活。   “很好,保存仔细了,待明日咱们往慈宁宫走一趟。”   才走到假山旁,苏嫣忽而闻得有脚步声逼近,急走几步,一回头便徐徐停顿。   兰若心下感叹,只得识趣地守在外头。   “嫣儿,你过得不好。”宁文远缓缓而来,苏嫣尴尬地避开,却抵住了山石。   手腕一缩,却被他使劲攥住。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很多留言,某繁不会虐……而且本文立意为重生宫斗,女主作为宫斗中的战斗机,自然不会有神马太脆弱的小神经~~   本文只有女主,所以最后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不算是BE吧~~~~   ~\(≧▽≦)/~   影后神马的,演技必须刚刚的~~~后面会有逆转,拭目以待吧~~   关于更新,年前应该还有1-2更,过年是个纠结的时期,更新不稳定,年后某繁争取多更一些,大家见谅哈~~   mua~~留言超过的25字的筒子,积分已经送出,赶快查收吧~~   不知道看完这张,乃们会联想起神马呢~~   77番外:陌上花   清冽醉人的酒香,从城西杏花楼上悠然飘出。   每晚策马由皇宫出来时,我便都要在楼上小饮一杯。   并非是这家花楼酿酒的本事如何高明,只是习惯了而已。   天下人不知,他们口中所传的风流宁五郎,原来是这般念旧之人。   京城又落了雪,如同每一个寒冬。   幼时的记忆,总是和白皑皑的雪,关联在一处。   和哥哥们翻墙到王大人家摘杏,却刨走了一棵名贵的金兰树。   城南西市的每一户窗纸上,都有我那把小木弹弓的击打过的痕迹。   无论父亲如何惩罚,我仍旧是我我行我素,七岁之前,便是这城南有名的小霸王。   可我也知道,除却秉性上的顽皮,还有一点,却是与生俱来的得天独厚。   家父世袭侯爵,我和哥哥们一生下来,便有尊贵的血统。   父亲很小便教导我,宁家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你们长大以后,是要跟在天子身旁的贵人。   对于一个五岁的稚子,天子的诱惑,远不如一柄木剑来的重要。   人这一生,总有些东西仿佛与生俱来,于我而言,便如同酒酿和骏马。   十岁那年,在其他孩子还为了一个糖人争抢的年纪,我便已经能够独自策马绕城不歇。   幼时的顽淘,已随着光阴的流逝,划过我已然挺拔的身姿。   人们谈笑间,才猛然惊觉,当年那个无恶不作的小霸王,如今竟有了年少公子的不羁神采。   文武精通,这是我们宁家祖祖辈辈传下的家规,不论男女。   父亲请来的白须夫子,是四十年前的状元郎,我虽不勤苦,可用心便事半功倍,三两年之后,父亲便辞了他,另请高明。   对于文课,我只是中规中矩,谈不上热爱。   可吟风弄月、诱哄少女的风流词句,却是信手拈来,若无几招惑人的本事,怎能在这王公贵胄的公子哥中立足?   是以,京城每一个酒楼里,都留有我的痕迹,和美酒红颜的佳话。   不同于文课的淡然,我对武艺的狂热,让父亲感到十分欣慰。   他甄选了数十人,终于选中了以武试榜眼而就认兵部侍郎的苏复。   到底是年少轻狂,心比天高,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我骨子里的骄傲,让我本能地对这个所谓的榜眼不屑一顾。   在第一日到苏府习武时,便迟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我牵着白马,一身锦绣华服地出现在苏府门前时。   苏复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怨责、没有气恼,没有那白须老状元一般的吹胡子瞪眼。   这让我更加得意,可这份得意,却在傍晚归家时,荡然无存。   烈日下,我身担两挑水桶,扎着马步的双腿,颤抖地不可自抑。   汗水湿透了三层衣衫,还有豆大的珠子,顺着额头,在地上浸出大滩水迹。   原本骄傲的形象,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有身子的本能和那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在勉强支撑。   我自幼尊养,没受过半点磨难,可就在此地,苏府静悄悄的后院里,我生平都一次尝到汗水的味道,原来,是这般干咸苦涩。   日头终于向西,肩上的两担水桶已被烈日烤干,我仿佛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浑身筋肉颤抖着、叫嚣着,顾不得形象,我倾身仰躺在地,气喘如牛。   苏复只是走过来,将水桶默默归于原位,他道,人生百年,所依仗的,绝不是高贵的出身,亦非姣好的皮囊,那些都是老天爷的恩赏,算不得本事。若想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宁文远,而不是宁太公的五儿子,须有真本事,才能经得起吹。   苏复捏了捏我痉挛的手臂,转身便走,一句话也没有。   天幕下,我坐在土地上暗自发誓,终有一日,定要教他另眼相看!   强撑着站起,又跌回原处,几番尝试,才挪出几步。   我恨自己不够强大,恨不能飞身上马,狂奔数十里,来发泄这一腔的窝囊气!   以至于那个梳着角髻的粉女娃给我递来手绢时,被我颇有骨气地扔在地上,恶狠狠地冲她挥动拳头,赶紧走开,不然就抢了你的糖葫芦!   后来我才知道,那粉白圆润的小女娃,就是师傅的长女,乳名嫣儿。   几年后,当我武艺日渐精进时,我终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自己当初又是多么地幼稚。   人不轻狂枉少年,断是不假。也许,若没有当初的赌气,也不会有今日名满京都之时。   习武如做人,现下想来,我在苏家数年所学,便是我一生取之不竭的财富。   恩师如父,他的品格、才学,无一不教人敬佩!有鸟不飞,一飞冲天,有鸟不鸣,一鸣惊人,他缺少的,正是一个时机,正如我一样。   岁月静好绵长,我整日在园中练剑,雪落飞花,桃红柳绿,春秋数载。   艳阳下,嫣儿便拿着小扇悠然地坐在小亭中弄花扑蝶,或者甜腻腻地跟在我身后,央求我替她摘一朵枝头的春桃花。   我抚摸着她的小髻,总是不忍心拒绝。   时光流转,展眼间,我已是十五岁的弱冠少年,而嫣儿,亦出落成娇俏可人的少女了。   她眉眼如画,雪肌乌发,粉嫩如春日那一抹新芽,只身站着,便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虽还未长成,可已然比我在风月场中见过的任何一个花娘,还要更美。   这时,她便不再晃着小脚冲我丢草枝,而是远远瞧着,明眸流转。待我歇息时,便递来一方香帕,或拿扇子替我遮阳,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在心头缭绕不散。   当我第一次捉住那双柔软的小手时,她白嫩的脸,红地俏比天边云霞。   那是怎样的情致?教我此生再难忘却。   就在大哥聘娶正室,而三哥也收了几名通房丫头的年岁,才知道,原来街头巷尾、妇人小姐口中的风流宁郎,竟是我。   虽流连花丛,却从不放纵,饮酒策马、唬弄风雅之事做过,可若要亲近那些个野花野草,我断是没有兴致的。   何谓春风得意,何谓踌躇满志,在我入选御前侍卫那一年,才体会的到。   以至于从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做到风使司右使时,心中反而平静起来。   白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游遍京城,胭脂铺、锦衣阁中我自是常客,因此也将风流公子的名号坐实了去。   可却无人知晓,我那些东西只为一人而买。   苏家的女儿养在深闺,外界所知不多,我甚至在心中有丝庆幸,这样的如花美眷,只能是绽放给我一人欣赏。   家中张罗着替我寻觅几房侍妾,再不济,暖床婢子也可,我始终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   在我心里,她们怎能及得上嫣儿半分?每每忙碌疲惫过后,我便都会想着去苏府见她一面,那种暖意和爱恋,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   文远哥哥,文远哥哥,唤得多了,是那样自然而亲密,融化了我的心。   初尝情愫,怎能叫人不痴醉?   师傅和师娘都是明白之人,虽有男女之防,可终归是有意成全,以宁家的地位,亦不会亏待了他家女儿。   苏嫣自小便依赖自己,可当初如何也料想不到,竟有一日,这种令他眷恋的甜蜜,会伤他如此之深…   若一早便知有此劫数,当初还会不会义无反顾?   彼时蜜糖,此时砒霜。   豆蔻梢头一枝花,便是女子最美妙的年华。   嫣儿十三岁生辰,我随皇上从上林猎苑回来,捧着用银狐皮织就的披肩迫不及待的赶到苏府。   最后等到的,只是她不温不火的应承。   她甚至不去问我如何猎到那珍贵的银狐,接过礼物便径自回房去了。   夜色冗长的街巷里,我捂着右臂上的箭伤,黯然归家。   那一晚,失落无匹。   第二日,我便邀了众人到醉仙楼里买酒听曲儿,隔间儿的王家小姐递来花笺,楼上的顾府千金送来美酒,当我在脂粉堆中醉生梦死时,心头却仍是她的脸。   我推开花娘,在他们不解的目光里,萧然离去。   后来我才知道,她所有的改变,都源于一个人。   她的表姐,赵墨颜。   赵墨颜入选秀女,进宫封了美人。   这让我心头的不安,无限蔓延。   嫣儿私下同我相处的时间越发少了,性子也由原先的柔顺可人,变得骄纵乖张。   自认天下只能容忍她一人坏脾气的我,也会在有些时候,负气离她而去。   可没过几日,又禁不住她几声好言语,遂回转心意。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嫣儿的喜好亦发生了转变,热衷于打听宫中主子们的生活,装扮的愈发出挑,她甚至会偷偷学习宫中娘娘们的礼仪规矩、穿着打扮!   自此后,她多次央我带她到皇城外游玩,可我却愈发抵触,那种忐忑的预感,一日重似一日。   事实和直觉都敏锐地告诉我,嫣儿对皇宫,有着非同一般的迷恋…   我极力回避这她所有的询问,只想让她明白,一入宫门,就再无出路。   皇上能给她的,除了那在我眼中毫无价值的位分,我都能百倍的给予她。   可为何,她的心事却日益加深?   京城一夕间变了风向,辅政两代的唐相,满门入狱。   政治从来都是流血牺牲,作为暗卫统领,我只需尽责便是,其他的与我无干。   嫣儿却在此时,入宫探视赵婕妤。   那样精心的装扮,是和我在一起时,从没有过的用心。   风雨欲来之时,蓉妃却悄然自尽于冷宫里。   我站在巍峨的西城楼上俯瞰,这空荡华丽的宫阙,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蓉妃唐氏,生前独宠六宫,我时常于她有见面之缘。   在我印象里,那温婉的气质,是良好家世和休养侵润出来的,举手投足便都是风华。   可却没料到,这样的女子,竟去地这样早。   红颜多薄命,我对着人去楼空的嫣华宫深望一眼,姑且算作对她的凭吊罢了。   但后事的发展,愈发不可控制。   嫣华宫里传来消息,而那噩耗的主角,竟是嫣儿…   陛下沉浸于悲痛中,我不能离开,一连两日,我才飞奔到苏府探视。   出乎意料之外,我竟在长街上与她相遇。   那女子鲛纱覆面,坦然如水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无邪。   我下马,强忍着几日煎熬,却等来了她云淡风轻的顽笑。   那一刻,我委实有些惊讶。   然惊讶便从此时伊始,嫣儿好似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   依然美丽的面容上,总是缭绕着似有似无的哀怨,尽管她伪装的很好,可又怎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样的幽静,不该属于她这样的年纪。   就是这样的哀婉,让我生出从未有过的执念,我定要守护她、怜惜她,给与她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她待所有人,都很是柔顺,于师父师娘更是孝顺有嘉。   都说她因祸得福,经了此事,蜕变地成熟懂事。   每当她小心翼翼地同我说话时,我仿佛又看到了曾静那个纯净明澈的少女,我甚是庆幸,她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   她性子变得安静,也不再热衷于浓妆艳抹,而是流连于花园和书房,身上愈发有了十五岁少女的韵致。   是啊,这样的嫣儿,岂不正是我梦中所求的良缘淑女,可以共度此生的人儿吗?   她求我带她出府,却偏偏去了唐家旧宅。   我并不记得她和蓉妃有任何故交可言。   不过是小事,我并未介怀。   我送她的簪子,她会仔细收好,我送她的玉兰花,她会欣然接过。   她时不时地避着我,我都能明白,男女大防,自然是要遵守的。   来日方长,待我将她堂堂正正地娶回宁家时,便有一世的光阴可以齐眉与共。   可我万万不曾料得,便在一切安然静好之时,一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撕裂了我的人生。   苏氏好女,姿仪端雅,晋封婉仪…   我守在坤元殿外的殿檐下,胸腔里破了大片空洞,教冷风一吹,疼地刻骨…刻骨到麻木。   谁曾说,不过是人生如戏,红粉骷髅,名利皆是虚妄。   红尘万丈,我却执迷不愿醒。   即便她已委身她人,即便她已形同陌路,可那样幽深的眉眼,和她缱绻笑意下的寂寞,总是徘徊在我午夜最深的梦境里。   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如果她仍如从前那般骄纵乖戾,我还会不会有今日的牵念?   如果她依旧无止境地践踏我的心意,是否能就洒脱地放手,笑而相送?   可她变得那样好,教我如何淡忘…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虽咫尺之遥,却早已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要说:宁哥哥福利~~~   交待了一下前尘,以及文远哥哥发现嫣儿不同的心路历程~~   其实究竟他放不下的,是嫣儿这副皮囊,还是身体里那个灵魂~~自见分晓~~~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姑娘们统统粗来冒泡啦,新年祝福神马,不粗来乃们于心能忍么!!   冒泡的姑凉们压岁钱满满的,成绩蹭蹭地,奖金大把地,顿顿有肉肉吃~~~\(≧▽≦)/~   78和亲   “放肆!”苏嫣双颊一晕,心知如此不妥,便厉色道,“宁大人既已为本宫妹夫,本宫便不多追究,休要再犯。”   宁文远定定顿住,登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宫中耳目众多,方才委实不妥。   “嫣儿,今日赴宴,我只想劝你一句”,他敛了袖摆,“远离长乐王,此人心机深沉,非你所能沾染。”   苏嫣听罢,双唇一弯,笑靥如花,“本宫不懂宁大人的话,我本一介后帷女眷,自然是该远离甚么王爷的。”   宁文远似乎早已料定她如此,便只拱手叹道,“那便恕臣多言,这就告辞。”   苏嫣在身后道,“也奉劝宁大人一句,家妹秉性顽淘,切要严加看管,以免多生事端,本宫一切安好,教她无需多多探视,好生呆在府中才是。”   宁文远转身,“是我方欠她在先…自会竭力补偿。”   苏嫣不置与否,摇曳着裙摆打前走去,宛如新莲出水,娇柔的声音续续传来,“又岂知她不是甘愿如此?爱而生痴,痴而生贪,但愿芷儿能如你所想,那便是最好。”   “小姐,咱们出来久了,原该回宴去了。”兰若扶了苏嫣,三人各自思量,殊途而去。   待到宫门外,便有小宫婢探头瞧着,苏嫣生疑,遂款款登台。   高台下那玉素公主火红的衣袍孑然立着,而她所直面的,正是长乐王的席位。   段昭凌岿然不动,妃嫔们亦是缄口不言,一时冷场。   苏嫣灵眸轻扫,便知一二,想来今日这一场舞宴,自是多方较量,鹿死谁手,断难分晓。   “西番不仅多丽人儿,雪山下盛产的圣女果也是极好的,陛下就不赏臣妾尝一尝么?”苏嫣哝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段昭凌的脸色柔和了几分,抬手一拉,便顺势拦在怀里,“玉素公主脾性刚烈,并不将朕的美意瞧在眼里。”   “陛下好生偏心,”苏嫣尾音一颤,听得众人耳根子酥软,长乐王投来极淡的目光,苏嫣全似未见。   气氛缓和了些许,淑妃便道,“玉素公主尚且年幼,陛下欢喜,自会待你极好,想来你父王之意,你应当明白。”   玉素乌溜溜的大眼闪烁几下,仍是道,“陛下抬爱,玉素愧不敢受,但我西番女子,所觅终身夫婿,定要真心相待,携手到老。陛下您宫中女子甚多,比我貌美聪慧者比比皆是,而我已心有所属,求陛下成全。”   段昭凌唇角上挑,“费古将你献给大乾,并不是叫朕听你说这些。”   玉素直挺挺跪下,“父王的使命不敢忘记,我所求之人,亦是乾朝皇族,”她双手交握在胸,“玉素倾心于长乐王,愿长伴君侧,生死不离。”   闻言,宴中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番邦女子果然泼辣大胆,竟敢如此直言情爱,从来都是男子挑选女子,谁知她却颠倒阴阳!   唯长乐王稳坐如山,执酒樽啜饮,优雅闲适,任玉素热切的目光投来。   和亲公主,代表的永远是两国的政治利益,苏嫣暗叹,这段氏血脉,无一不精于筹谋。   长乐王关外数载,绝非避世之举,如今,只怕这玉素公主已非他不嫁了。   在座臣子渐有纷争,各执己见,忽闻杯玉搁置案台发出清脆一响,众人噤声望去时,段昭凌徐徐扬手,气度从容,他笑道,“既然若此,朕便将玉素公主赐予长乐王为正妃,婚礼定于下月初三,迎亲前,玉素暂居华清宫侧殿,乃是我大乾美事一桩。”   峰回路转,龙颜易变,端的是骤然生变,这玉素本是要献给皇帝为妃,到头来,竟是成全了长乐王!   玉素自是俏红了脸,径直走到长乐王案前,毫不忸怩作态,神情也是极坦荡而甜蜜。   “臣弟,叩谢圣恩,定不负公主心意。”段昭烨唯眼神里有一丝清冷,面上却是难得的柔情。   龙椅上下,兄弟二人之间,有极淡的暗潮涌动。   苏嫣换了姿势斜倚在座,心下已然明了,闲花落定,自是长乐王赢了。   对上他深如琉璃的一双眸子时,苏嫣忽觉腹中一缩,没由来的感到冰冷。   段昭烨扫过上座,在苏嫣身上流连许久,却难辨喜怒,所有的情绪,掩饰的极好。   “恭喜王爷,携美而归。”苏嫣只得客套地回应,段昭烨凝眸片刻,欠身道,“愿娘娘亦能如心所愿。”   苏嫣笑答,“这是自然。”   宴会持续不多时,段昭凌便意兴阑珊,离席后独自往坤元殿而去。   后宫女眷,便移驾后殿用膳。   但见莺莺燕燕之中,苏芷竟是笑吟吟坐在贤妃下首,姜黄色命妇宫装衬地她神采飞扬,正与琪妃交耳相谈。   碍于众人在场,少不得要过去,携了她的手,关切几句。   茶果陆续摆上,就见谢宝林奉上杏子红酥,“酸食有益娠妇安胎,特请娘娘品尝。”   苏嫣不消抬眼,便道,“本宫不喜食杏,就赏给兰小仪安胎罢。”   谢宝林得了没趣,又不敢擅自下去,转身端过去。   那兰小仪虽满腹怨言,见淑妃微微示意,遂只得应下,“谢昭仪娘娘赏赐。”   “嫣儿,这冰酿雪梨山楂羹,是御膳房特制的,雪梨是从西番进贡而来,你且尝尝鲜儿。这羹汤,已经了太医的手,并无不妥。”林清清十分上心,苏嫣并不伸手去接,贤妃也跟着道,“这羹很是难得,想是陛下心疼苏妹妹,旁人是不曾有的。”   桑榆上前接下,“娘娘近来症状频频,吃甚么吐什么,奴婢便拿回去,晚间儿热了分成小碗再喂给娘娘。”   你来我往,苏嫣随意点了几口,本欲离席,却听苏芷声音不大不小,“贤妃娘娘的荷包这样好闻,可是加了白术?”   贤妃点头,“宁夫人竟是能通医理,却不简单,配方里正是有一味白术。”   苏嫣警惕地盯着她,一时不觉,苏芷便紧接着道,“臣妾哪里能通医理,不过是常在姊姊宫中闻到此药,遂才记下了。”   心下一紧,苏嫣微微晃了晃,就听兰小仪发问,“素闻昭仪娘娘胎位稳固,怎地还要用白术这等烈性固胎之药,莫不是生了差错?”   淑妃也皱了眉头,“霍玉回禀,皆说蕊昭仪胎像稳固,为何又用白术入药?”   苏嫣扫了一眼苏芷,见她神态天真,便娇娇一笑,握住苏芷的手,微微用力,“白术不仅有安胎之效,亦有宁神静气之功呢。臣妾小妹自嫁入宁府,便时有失眠之症,夜不能寐,且总见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是以臣妾便特地配了几味药材,送给她养神静心。”她伸手拂了苏芷的领间的珍珠,“芷儿,可还好用?”   苏芷双手被她禁锢着动弹不得,再看她眸中的冷冽,教她无从辩驳,只得乖顺道,“有劳姊姊费心,失眠之症,大有好转。”   苏嫣松开手,“自家姊妹,岂不生分了?这一日累的紧了,你陪我回宫说说话儿。”   苏芷不情愿地站起,琪妃亦是劝她多陪陪苏嫣。   两人一前一后,苏嫣一语不发,径直坐上肩舆,苏芷便登了后头的小撵。   才进漪澜宫正殿,苏嫣便冷道,“闭门,今日不见外客。”   苏芷下意识地往一旁退去,却为时已晚,就见苏嫣徐徐转身,扬手便是一巴掌落下。   “看来给你的教训太轻,才教你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天底下何曾有你这般时时想要置亲姊姊于死地的好妹妹!”   现下孤立无援,苏芷低头不言,死死咬住嘴唇。   “你患有失眠之症,不宜劳动,明日我便请一道圣谕,赐你安心在宁府休养,再不必入宫探视了。”   苏芷捂着脸颊,一副柔弱委屈的神色,“我待长姊的心意,天地可鉴,不想竟教长姊误会至此。”   苏嫣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套说辞,还是留着回宁府用罢!一会子宁大人接你回府,我先回内殿歇息,芷儿想来是最后一次在咱们这,兰若,好生招呼着。”   “二小姐请。”兰若引她往偏殿等候。   直到酉时日落,才有宫人传苏芷离去。   ☆、掌上珊瑚怜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某繁又回来了!!!   经过漫长的孕期,可爱的宝宝终于到来。   因为身体缘故,断更了很久,照顾小家伙真的很累,望谅解。   新章送上,求冒泡。。。。   皇室许久不曾有喜事,东陵王世子聘娶王妃也已是两年前的旧事,静婉公主尚且年幼,何况王公贵族怎能比得上长乐王的地位?   仿佛姜太后的病情,也因着喜事将近而有所好转,阖宫上下似是一团喜气。   除却每日晨昏两次熏艾,苏嫣近乎闭门不出,霍玉多次告诫,随着腹中胎儿增大,胎位不稳的征象便会愈加严重,重则危机母子性命。   苏嫣不是不知危害,可腹中到底是生身骨肉,任她如何心硬,终究下不了狠心拿掉孩子。   稚子何辜?他不过是卷入这场阴谋的意外…   眼见长乐王婚期将至,可坤元殿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虽然排场盛大,可苏嫣却敏锐的觉察出了繁华覆盖下的异样。   早在玉素大胆表明心迹之时,苏嫣便知,这一切,和情爱并无半分关系,却是一场掩盖在和亲之下的,对于西番兵权的豪赌竞逐。   而这盘棋,显然是长乐王更高一箸。   按例往淑妃宫中请安归来,苏嫣正坐在步撵上昏昏欲睡,忽而便见眼前一黑,仔细一瞧,竟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几个跳跃之下窜上墙头不见了踪影,就见两名宫婢慌忙而来。   “哪宫的婢子,这样莽撞!”兰若急忙稳住轿身呵斥。   小宫女跪地央道,“望娘娘恕罪!这猫儿本是长乐王送予玉素公主的玩意儿,平素乖巧,谁知会突然…”   另一宫女紧接着抱怨,“若不是东陵王世子的内侍拔剑,猫儿也不会受惊发狂…”   “不论甚么缘由,若伤了娘娘的胎气,你们如何担得起?”兰若替苏嫣将身子扶正,正欲开口,却被苏嫣打断。   “东陵王世子的内侍,怎会在玉素的华清殿里?”   跪地的宫女面上一青,慌忙辩解,“是…是奴婢口误,原是长乐王的内侍才对…”   苏嫣掀起眼帘,疏淡地一笑,桑榆便会意上前道,“冲撞龙胎,若是押进慎刑司里,只怕能留的一块好皮肉就是造化了!”   沉默了片刻,显是权衡了利弊,打头的宫女终是开口,“求娘娘开恩,却是东陵王世子,昨夜崔尚仪传旨,安置在华清宫后殿里…其他的,奴婢不知。”   待步撵转过宫墙,苏嫣才幽幽道,“可是听出了甚么?”   桑榆便答,“亲王世子们皆是安置在西宫,为何东陵王世子会在华清宫?”   “此事很是蹊跷,最奇怪的一处,竟是崔尚仪传的旨意。”苏嫣思忖了片刻,长乐王大婚将至,这样的安排只怕不是巧合。   及至漪澜宫里,她便随意点了几样贵重的贺礼,差桑榆送往长乐王宫里。   天幕才黯淡了下去,便有内侍来传她侍寝,段昭凌近来政务繁忙,鲜少来后宫,既是最得宠的苏嫣也不过见了他两次,另外两次是去了同样有孕的兰小仪宫中,倒真真是雨露均沾。   苏嫣并没多问,想来夜深露重,便选了套织锦的云缎裳子,外头罩了件水蓝色的披风遂上了凤轿。   行至正阳门的翘连桥下,轿子忽而缓了下来。   隔着帘子,便听兰若道,“见过王爷。”   一道疏冷的声音飘了进来,“昭仪娘娘可是在此?”   苏嫣顿了顿,才记起大约有月余未见,想来定是忙着婚事了。   “不知王爷有何要事?还请明言。”珠帘缓缓掀起一角,遮住凤娇内人儿的面容,露出细白的手,并不似后妃们涂满丹寇,却是修剪整齐,素净纤细。   长乐王的目光扫过,实在难以将这只手和那张艳光逼人的面容联系起来。   “臣弟经此路过,机缘甚巧,为谢昭仪娘娘送的大礼,特此回敬一番。”   隐约听到脚步声向前,苏嫣未动,摸不透来意。   若说曾经对于那段荒唐还有一丝悸动,可自从他接受玉素的那一刻起,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的心肠委实坚硬,不惜任何手段。   两个心硬如铁的人,自是永为陌路互不相干才好。   兰若连忙道,“奴婢替小姐收下…”   话音未落,长乐王已是跨步上前,挥手将珠帘挑开,递过一根通体玉白的发簪。   这一看之下,苏嫣直红了脸,既惊又恼,那簪子不是旁的,正是那晚痴缠之后,落下的…   “你…”苏嫣抬头,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沉静如深潭,她终是冷静下来,“如此,你的心意本宫领了,王爷大婚在即,还是多花些心思在玉素公主身上才是。”   此言此举已有僭越,对视片刻,长乐王倏尔松手,隔着摇曳的珠帘,望见他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去。   一路恍惚,到了坤元殿门外,忽见东陵王世子才出了殿门。   一前一后,苏嫣进殿时,敏锐地瞥见了案几上的酒樽。   可她知道,段昭凌从不在殿内饮酒。   熟悉的黎染香,教她微微安定了心神。   与以往不同,段昭凌并没在案前埋头奏章,转过屏风,他姿态随意地坐于棋盘前,见苏嫣进来,便捻了颗黑子唤她过去。   携了她的手,段昭凌亲昵地将她揽至身前,一俯一仰,他淡淡地问,“爱妃姗姗来迟,可否是朕的弟弟有甚么重要的事情?不如说来给朕听听罢。”   苏嫣心下咯噔一声,想要瞒过他的眼睛,只怕不能,便答,“王爷说要谢臣妾的贺礼,臣妾的贺礼自然代表了您的心意,他遂教臣妾将这枚玉扳指带给陛下。”   段昭凌直直望着她,终是接过,示意她对面而坐,“朕的胞弟果然用心,没辜负这些年的蹉跎。”   苏嫣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心下却是如履薄冰,若非恰巧有玉扳指在身,只怕在劫难逃。   这一双兄弟,骨子里的冷硬和多疑,当真是像的紧,与生俱来。   崔尚仪进来奉茶,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段昭凌似是专心于棋子,苏嫣却心不在焉,想到白日里所见所闻,一切都透出诡异的味道来。   接连输掉了三局,苏嫣佯作撒娇道,“臣妾不来了,段郎也不知道让一让的…怪没意思的。”   段昭凌将满盘棋子打乱,“人生如棋,朝纲如棋,容不得出错一步,又怎会没意思?”   苏嫣插科打诨,“累了一整天,段郎若不歇息,臣妾可是撑不住了。”   段昭凌却只笑而不语,苏嫣被他握住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像是无声的较量,谁也没有退让,苏嫣也不明白她在等甚么,可知觉告诉她,今夜将无法安眠。   “臣妾给段郎沏茶…”苏嫣方欲抽回手,便听脚步声急促,就见王忠明来报,神色隐晦,“回陛下,华清宫出事了。”   段昭凌这才松开苏嫣的手,微微皱眉,“如实回禀。”   “宫人来报,东陵王世子迟迟未归,最后竟在玉素公主的寝殿里寻到了他。”   余下的话,王忠明没再多言。   可苏嫣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所有可疑之处,此刻便都有了答案。   东陵王世子和玉素,便是这棋局中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执棋者…   苏嫣静静看向段昭凌,今晚一过,玉素名节不保,东陵王颜面不存,而长乐王亦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刻移驾华清宫,”段昭凌吩咐,苏嫣跟着起身,却被他拦住,“爱妃就在坤元殿歇下罢,明日自有人送你回去。”   80断肠时   “索性陛下也不在,臣妾请旨回宫。”苏嫣微微一福。   段昭凌顿了片刻,沉默着携了她一同出殿。   半路上,恰遇见淑妃的小撵行来,匆匆见了礼。   有些意外的,却是林清清紧随着淑妃后头,温和地冲苏嫣招呼。   这样晚了,她为何在淑妃那里?   几年光阴荏苒,两人的关系早已疏淡了许多,交心是再不曾了,明里暗里,南辕北辙。况林清清有了安乐公主后,心思愈发缜密。   后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心计,最不可能的便是情谊。   初入宫时,因着占了别人的身子,苏嫣自然要承接这份姐妹之情,且林清清性子好,多个盟友总好过敌人,是以多少有些许互相帮扶的意思。   可人心这东西,最是易变。   “夜里风凉,该多加些衣裳才是。”林清清的话将她思绪拉回。   苏嫣点头应承了,拢了外裘,不愿多说,众人皆随了段昭凌往华清宫而去。   一进宫苑内,便见内侍宫婢立在殿外,东陵王世子衣衫落拓地上前拜见,并不见玉素人影。   环顾四周,无人出声,苏嫣捕捉到段昭凌的表情,有着过于淡定了然。   “微臣酒后失仪,并非有意为之,且与公主无任何逾越之举!”东陵王世子此刻已然酒醒,急于辩白。   淑妃微微蹙眉,“成何体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子贞洁最为重要,且玉素公主大婚在即,传出去,怎还有清白可言!”   “都是微臣一时认错了殿门,不关公主的事!”   段昭凌沉着面容,“出了此事,实乃丢去了皇室颜面,但朕看在你有所担当的份上,只好替你补救一番。”   东陵王世子还能如何?本是上京谒见,岂料会闹出如此荒唐之事!长乐王铁血手段,他心下更是惧怕…   苏嫣见他神色懊恼,便听段昭凌字句清晰,“只好改将玉素赐予你做世子妃罢了。”   淑妃打断了欲开口的东陵王世子,“如此甚好,既保全皇家颜面,又不辜负西番的美意。”   便在众人纷议之时,殿门忽然打开,玉素公主缓缓而出,衣衫整齐,不卑不亢地迎上四面异样的目光,“父王教过我,你们乾朝有句古语,身正不怕影子斜,胸中坦荡,就不惧流言中伤。我以清白之躯,嫁于长乐王,有何不可?”   那双流转的明眸中无一丝杂质,苏嫣自然明白内里的因由,可事成定局,谁又相信?   在段昭凌眼里,玉素的话显然并无多少分量,“现下便拟朕旨意。”   “臣弟来迟了!”话音落下出,回头只见一袭玄衣的长乐王大步流星地入殿,除去刀裁般的容颜,周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虽朝段昭凌拜见,眼神却是深深凝望着玉素,“回陛下,臣弟认定的女子,势必会终我一生守护。她清白,为我所愿,她不清白,更为我所怜惜。”   夜风过处,闲花委地。   掷地有声的话语,霎时淹没了原本的喧嚣。   殿中所有女子,包括苏嫣在内,耳边似乎不停地回荡着那些话,多么动人的承诺…   长乐王和玉素默然相对,已然不需要任何辩解。   段昭凌面色铁青,紧抿薄唇。   一个番邦公主,一个铁血王爷,世俗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今夜,真真是一出好戏,苏嫣庆幸自己置身事外,这样精心设的局,本是天时地利人和,却被长乐王一语承诺轻易地破除。   似是瞧见苏嫣嘴角轻蔑的笑意,长乐王转头,两人目光一触,那些神情登时消散。   最终,段昭凌无计可施,只得下令大婚如期举行。   走出殿门外,苏嫣礼数性地福身,“王爷的深情真教人感动,王爷的手段更教人佩服。”   “昭仪娘娘的心思,也教本王佩服。”长乐王反唇相讥,他看得明白,苏嫣至始至终都明白个中算计,冷眼旁观,那样冷漠的眼神教他十分不舒服。   “彼此而已。”苏嫣轻飘飘丢下一句,径直离去。   长乐王站在原地未动,忽而冷声道,“谁在那里,也该现身了。”   黯淡的星光下,但见宫墙转角处,一抹身影徐徐步出。   长乐王凝住那张像极了蓉妃的面容,一时无语。   “宫道只有这一条,本宫无路可选,但见王爷和嫣儿熟识,更不便打扰了。”林清清婉约的脸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   “菡婕妤请便,本王只当从未见过你。”长乐王握剑的手终是垂落,两人擦肩而过,夜风无语。   --   婚礼盛大无匹,十里红妆遍京城。   喧闹了整整一日,鼓乐将歇。   晚间又值喜宴正酣,长乐王喜服如火,执了镏金酒樽各处敬酒。   其间,荷露姑姑进殿宣旨,“传太后懿旨,命长乐王在京侍疾,暂不回漠南。”   长乐王广袖一挥,面色如常地接了旨,面带春风,瞧上去一派抱得美人归的喜色。   苏嫣因着胎位不稳,半途便欲离席,半杯也不曾饮。   才起身,就见荷露冲她道,“太后还有口谕,蕊昭仪敬听。”   尽管十分诧异,苏嫣还是恭敬地接了旨。   “后日封禅祭天大典,蕊昭仪因八字冲撞吉日,不宜参加,留宫待命。”   苏嫣心中隐隐一动,姜太后久病不理后宫之事,想来已是病入膏肓,为何突然插手此事?   五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有位份的妃嫔皆要参与,身后牌位入帝陵…   而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嫔,日后贵妃的人选,苏嫣竟然无缘参加,这样的安排绝非偶然。   八字相冲,素来是最虚无缥缈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臣妾遵旨。”   因着这一道懿旨,段昭凌亦十分无奈,奈何母后的旨意不可违抗,何况她病重禁不得生气,只好到漪澜宫安抚苏嫣。   --   御驾离京后,整个后宫显得空荡荡的,太子监国,姜太后辅政。   那一道懿旨,委实教苏嫣摸不到头脑。   果不其然,就在第三日清晨,漪澜宫迎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荷露姑姑传苏嫣入慈宁宫觐见。   苏嫣笑着应承,“姑姑先行回宫,我随后就来。”   荷露道,“奴婢引昭仪娘娘同去。”   苏嫣笑意不减,“如此,便要姑姑多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荷露点头默许,兰若紧随入内室。   “若我在慈宁宫里半个时辰未出,便将这信物交与莹儿,她自有办法。”   兰若替她绾发,凑近了问,“莹儿可是慈宁宫的大宫女?”   苏嫣点头,将最后的腰带系上,“她是我安排的人。”   慈宁宫内药香袅袅,隐隐有颓丧的味道,待看到凤榻上的姜太后时,苏嫣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油尽灯枯。   当年风华绝代叱咤后宫的女子,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忽然就有些悲从中来。   “苏嫣你来哀家近前。”她只开口,荷露就上前扶她靠着。   殿门次第关闭,展眼间殿内就只余下她们三人,静谧地十分诡异。   就见荷露端着玉盘,苏嫣连忙接过上面的汤药,徐徐奉到姜太后跟前。   谁料姜太后反手一推,喑哑道,“这是哀家特意给你准备的安胎药,哀家瞧着你喝。”   苏嫣垂眸轻嗅,这一闻之下着实教她惊出一身冷汗。   汤药中是浓浓的藏红花的味道!   她抬头,姜太后将暮的眼神不容置疑。   凡是突如其来,必有古怪。苏嫣这才明白,此前这一系列的举动,都为了今日。   她浅笑,“臣妾今日已经服了汤药,霍太医交代过,万不可多饮,药物相冲便会有落胎之险。”   姜太后摆摆手,“既然你不喝胞胎药,那就喝点别的。”   荷露又端上一碗,苏嫣心知骑虎难下,可这鸿门宴不能来也来了。   “臣妾谢太后美意。”   “荷露,伺候她喝了。”   荷露的手十分有力,全然不似宫女应有的,必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捏住苏嫣的下巴,“昭仪娘娘,别教奴婢为难。”   挣扎中,苏嫣抽手将瓷碗打碎在地,迅速起身,“臣妾突感不适,先回殿去了,太后娘娘安心静养!”   没走几步,荷露竟是从后扣住苏嫣的脖子,苏嫣心下一横,只怕凶多吉少…   “今日这慈宁宫的殿门,你自是有去无回了,皇帝远在宫外,谁也救不了你。”姜太后幽幽开口,接着又急咳了一阵子。   苏嫣转过身,又被押至榻前,但见姜太后的手帕上尽是咳出的血丝。   “太后娘娘可否告知缘由,也好教臣妾死个明白。”她强行做出淡定的姿态,脑中飞转。   姜太后的哮喘之症积年已久,咳血更是病危的征兆,而哮喘此征,最怕的便是引子,一旦激发,片刻内不能服药,就可窒息而亡。   苏嫣轻轻解下腰间香囊,尽量拖延时辰。   “哀家不能留你在昭儿身边…你只会误了他,误了国…”   苏嫣一副凄凄艾艾的神色,泪珠子在眼里打转,拭泪道,“荷露姑姑可否先回避一下,左右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仍有些关于陛下的事情,要告诉太后娘娘。”   荷露得了姜太后允许遂退至珠帘外。   苏嫣暗自将香囊中的迷谷散开,凑近了伏在榻上,浓浓的香气从她袖中飘出,姜太后只觉得嗓子发痒,难受的紧。   苏嫣一把按住她的手,哭得很是伤心,音调却很低,“太后娘娘,您不能拿掉臣妾的孩子,因为他可是您最疼爱的小儿子的亲生骨肉呢……”   姜太后闻言如遭雷击,猛地后撤,双眼暴起死死盯住她,却发觉为时已晚,喉咙痉挛,胸口闷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81陈仓暗渡   殿外斜阳将落。依稀有丝丝缕缕散入镂花雕金的窗棂。   苏嫣扣住姜太后垂暮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无声的对峙里,每一秒都漫长而了无尽头。   生死一线,就在进退之间。   姜太后喉咙中发出断续的音节,有那么一瞬,苏嫣几乎就要收手,犹豫间,但听珠帘忽然叮当作响。   她猛然回头,荷露姑姑面色隐晦地站在帘外,静静望着她。   静地异乎寻常,完全没有任何举动,仿佛洞悉所有。   可这诡异的一切在苏嫣的目光左移之后,却显得不值一提。   荷露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在森严空荡的大殿内,拉出长长的身影。   长乐王背光而立,缓缓走来,步履沉重。随着他每走一步,苏嫣的心跳便更疾速一分,极力平复着心绪。   他是姜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岂能放得过自己?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了。   长乐王一袭紫青长袍,森白的目光逼人,苏嫣能感到他周身的杀气渐浓。   “烨儿…”姜太后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香囊悄然落地,也好,苏嫣松开手,绝望地迎上他的审视,就让今日有个了断罢。   有力的手掌擒住苏嫣肩头,微微用力,她徐徐闭上眼。可片刻之后,那手竟是下移,将她纤腰揽住。   “尊贵的太后娘娘,可是应该替本王高兴?你疼爱次子天下人皆知,那么皇兄最宠爱的女人,有了本王的孩子,该是喜事才对。”长乐王握住她的手,姜太后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她欲抽回手,长乐王却不放,他欺进接着道,“不如即刻就下旨,将她赐予我,在你临终之前!”   “孽…障…”姜太后浑浊的眼眸颤抖着,砰地一声后仰撞在靠榻上。   长乐王低笑,侧脸在昏暗中有如地狱修罗,带着毁灭的**,“孽障?究竟是谁的孽障太多!只怕你如今连死都不敢,地下有太多被你害死的冤魂,等着向你索命,你不敢,你怕了?因为你害死我亲生母亲得来的荣华富贵,就要毁在他儿子的手里了。你说,命运是不是公允的很!”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苏嫣任他揽着,或者根本不能叫做揽着,就像被要挟的人质一般,按在肚腹上的手劲道太大,出卖了他镇定下极力掩饰的恨意。   姜太后的肢体渐渐僵硬,唯有喉头沙沙作响,眼眸迸射出的光彩已然暗淡,油尽灯枯。   可长乐王为何要恨最恨她的姜太后?这一番话,字句都是刀剑,要置人于死地。   饶是苏嫣也被他逼的喘不过气来。   “还有你儿子的江山天下,我定会拿走原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姜太后双目大睁,望着眼前人,却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她死了,如长乐王所言,死不瞑目。   腹中一阵绞痛,苏嫣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   “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对不对?”她望着榻上冰冷的尸体,颤抖着开口。   长乐王不置可否,苏嫣撑起身子,极力压抑着愤怒,“为何?为何要如此害我!”   “娘娘可知其中隐情?当年虞妃和姜太后同时生产,可虞妃却诞下死胎后病亡。其间并非天灾,实乃**。”荷露将她扶起,凝眸道,“姜太后忌惮虞妃圣宠,便上演狸猫换太子之计,将自己生下的公主亲手掐死,换走了虞妃诞下的皇子。奴婢是虞妃娘娘的人。”   苏嫣愣住,万万没有料到,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姜太后,竟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殿内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敢问王爷一句,我究竟是何处与你结怨,要你这样利用我,逼我害人性命?你们的恩怨是非,又与我何干!”苏嫣压低声音,长乐王从床榻上移开,浓稠的恨意被他压下,转而邪邪一笑,“你怀了本王的骨肉,本王怎么舍得害你?”   苏嫣甩开他拂上脸颊的手,“方才不过是骗人的说辞,这孩子根本和你无关。”   “那你总归是本王的女人。”他以眼神示意荷露,将苏嫣推往门外,“不论你是否承认,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出了殿门,一切按我说的做。”   “你根本就是魔鬼…”苏嫣咬唇,受他胁迫,虽万分不愿,却还是顾忌身家性命的。   “本王一直都认为,你我气味相投,都是为报仇而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苏嫣挥开荷露,步履沉沉推开殿门,她回盼,面色苍白,“我恨你。”   及至殿外,她抬袖遮住刺眼的暮光,似乎听见他在身后说,那便恨罢。   那便恨罢,多么可笑!   “太后娘娘病危,速传胡太医!”荷露焦急带了哭腔的声音传来,而后宫女内侍,奔忙穿梭,这慈宁宫恢复了原状,再无人知晓,被死亡掩埋的秘密和阴谋。   它将随夕阳而落,永埋黄土。   就像这九重宫阙,银瓦金漆,却处处为冢,谁会在意多一缕不能瞑目的冤魂?   她从不曾想过,今日踏进这慈宁宫殿门,一步迈出,竟是覆水难收。   生与死,情和债,都由不得此身。   走出慈宁宫主殿外,便见远处一抹熟悉挺拔的身影将要入内。   苏嫣忽然心头一酸,顾不得旁的,疾步上前,“宁大人,不要进去!”   宁文远回头,便是苏嫣惊惶的脸容映入眼帘。   “太后宣我觐见,询问太子课业,恕微臣不能从命。”他拉开距离,像一个普通臣子那样,对她恭敬地行礼。   他玉面青衫,姿态疏离,当年策马京城的宁五郎,已然变作内庭重臣。   那份属于年少时的逍遥不羁,收敛在眼角眉峰,化作如今的沉静。   仿佛昔日所有情分,早已不复存在。   宁文远的疏远,像最后一块大石,压垮了苏嫣本就濒临溃散的防线。   苏嫣吞回眼中泪水,回复了原本骄傲的神态,“太后娘娘病危,长乐王正在侍疾,本宫劝宁大人不要贸然行事。”   擦肩而过的瞬间,苏嫣看不见,宁文远的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   右手在袖摆中攥成拳,又松开,任苏嫣走远。   他默然折返,凝着她离去的方向,却只余香风无痕。   ---   姜太后薨逝,远在封禅大典的皇上不得不提前回宫。   苏嫣回宫后遂称病不起,闭门不见客。霍玉自然趁此机会,堂而皇之地宣称蕊昭仪因伤心过度而损伤胎气,更为尽心地保胎。   望着头顶帷幔飘摇,苏嫣左右无法入眠,段昭凌昨日回宫后,坤元殿无任何消息传出。   太后的治丧仪式悄然进行,她却不知这一次能否瞒天过海。   长乐王森然的目光,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太后下葬后,各族亲王留京守丧七日,就在守丧期间,淑妃传召诸位妃嫔听事。   为着不惹人怀疑,苏嫣佯作淡定地往萃芷宫。   将进殿门时,林清清携了安乐公主而来,在门外冲她摇了摇头,苏嫣不明所以,却也上了心。   今日后宫小主齐聚,坐定,便见段昭凌沉步入内,上座。   苏嫣抬眼,见他神色十分疲惫,明黄色锦缎衬得身形消瘦了几分,淑妃敬茶,他扶额,忍不住轻咳几声。   “陛下在外受了风寒,还望节哀,莫要太过悲痛。”淑妃隐隐有愁容,段昭凌环顾,与苏嫣遥遥相对,淡淡道,“朕的身子不妨事,母后病故太过突然,朕这个做儿子的竟来不及送终,实是不孝。”   苏嫣杏眼含泪,下座行大礼,凄婉道,“当日太后娘娘嘱咐臣妾要好生侍奉陛下,臣妾太过大意,临走时没有及时唤太医过来,才至病情延误,”说话间,苏嫣已然垂泪,“太后娘娘素来待臣妾极好,不想这一别竟成永诀…”   段昭凌下榻将她扶起,替她拭了泪,又携了她的手回坐,“无须自责,你已尽心,朕都明白。”   林清清将安乐轻轻一推,那粉妆玉琢的小人儿便走到段昭凌近前,稚嫩的声音道,“安乐把皇祖母赏赐的玉娃娃送给父皇,皇祖母在天上,一定会保佑父皇和安乐的。”   段昭凌良久,柔和地拂了她的发髻,“安乐说的对,来让父皇抱抱。”   安乐却转头伸手,“安乐想让昭仪娘娘抱。”   苏嫣显然有些吃惊,在段昭凌慈爱的目光中,她只得将安乐抱起,小人儿搂住她的脖颈,将脸儿凑过去,用最小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母妃说,小心崔姑姑。”   苏嫣一惊,再低头,安乐复又一副天真神色,环顾四下,并无第二人听到。   她慢慢抱紧安乐,见林清清微微点头。   便在满堂悲切之时,忽听崔尚仪在侧提点,“恕奴婢多嘴问一句,昭仪娘娘是何时离开慈宁宫的?又是何时知道太后娘娘病逝?”   苏嫣心下一沉,按照长乐王早已嘱咐的道,“本宫巳时三刻回到自家宫里,约有半个时辰才听宫人回报,本宫悲痛之余急忙又往慈宁宫去,掌灯后,是荷露姑姑在近前侍候。”   段昭凌仔细听着,苏嫣茫然问道,“可是臣妾做错了甚么?崔姑姑何来此问?”   段昭凌拂了她的手背,“无事,明珠随口问问。”   崔尚仪急忙赔礼,“还请娘娘恕罪。”   苏嫣冷笑不语,自顾自地抱着安乐,不再理她。   淑妃吩咐下各宫事宜,以及守丧期间守灵安排,段昭凌断断续续咳了几阵,苏嫣一直偎在旁边替他捶背,从手心里传来的冰凉的温度,能感到他的疲惫和不适。   第82章山雨欲来   这一日,苏嫣静卧在床,内室中艾灸的药味还隐约可闻,霍玉轻手地整理药箱,隔着帷幔,出神地凝着。   依稀能瞧见如玉的侧脸,紫菱被的影子微微起伏。   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桑榆进来福身,“霍大人若没有吩咐,娘娘便要歇下了,还请移步。”   霍玉便道,“微臣敢问一句,原本娘娘的身子已有所好转,胎气渐有稳态,为何近来却又反复?”   桑榆蹙眉答,“许是天气寒凉的缘故罢,有劳霍大人费心,奴婢也有一句话,但凡出了漪澜宫殿门,霍大人就只是替娘娘把平安脉,其他的一概没有才是。”   霍玉点头,刚要退下却被苏嫣叫住,“除了本宫,霍太医还去哪些宫里请脉?”   “原本皇上钦赐微臣专心照顾娘娘身子,可近来太医院人手不足,太医令告病,微臣还司职菡婕妤和甄才人的体脉。”   听到林清清的名字,苏嫣不由地一闪念,想起那日她和安乐的示警,明明觉得哪里不妥,却又理不出头绪来。   “那,林姐姐近来身子可好,霍太医每日到瑶莲殿可还见到其他什么人?”苏嫣掀了幔帐一角,试探地问。   霍玉抬头与她对视一眼,被那娇娆如水的目光扫过,心中一荡,脱口道,“并没见过其他人,安乐公主康健,一切安稳如常,”言至此处,他忽然似是想起了甚么,便道,“倒是前些天崔尚仪找过微臣。”   一丝疑窦爬上心头,苏嫣追问,“她可是向你打探甚么?”   “那倒没有,只是她偶染风寒,向微臣讨了几副药材去。”   正说着,兰若阵风儿似的快步进门,“回小姐,菡婕妤携了安乐公主来探。”   “就说我服药睡下,不见客,还有教绿芙到后院把香灰仔细处理了,记得手脚要利落些,再将紫檀香笼上。”苏嫣语气冷冷地,摆摆手示意霍玉过来。   但见她伸出锦帕,附在霍玉耳畔,“既然崔姑姑身子不适,那你便时常关照些,顺便将这香粉染到衣襟上,可祛病消灾的。”   霍玉不解,将香粉盒子拿到鼻翼嗅了嗅,反复思量,才有所顿悟,显然明白了苏嫣这顺水推舟的妙计。   桑榆遂引霍玉从后门离去。   与林清清早已疏远,姐妹情分不过是表面的功夫罢了,苏嫣总不至于相信,林清清会有如此闲心提点自己注意崔尚仪?   苏嫣下意识地抚着微隆的肚子,幼小的生命已经有了最初的胎动,所有的纠结和顾虑都在那晚胎儿剧烈的跳动中得到了答案,不论如何,她定会全力保住自己的孩子。   柔婉的声音忽然响起,将苏嫣的思绪换回,幔子撩开,竟是林清清的面容。   兰若紧跟在后面,面色为难,苏嫣便知定是她执意要来,林清清虽是性子温和,却执拗的很,若是认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   她只得打起精神应付,两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儿,苏嫣瞧着那张和自己前世像极的脸,和乖巧可人的安乐,突然就觉得,心机算计,这一辈子活在欺骗和谎言中,唯有骨肉至亲才是最终归宿,荣宠富贵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罢了。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怆然感慨。   安乐才刚会走路,很是顽皮,眼见她往后院跑去,桑榆连忙借口风大将她唤回,教兰若端了果子给她,这才安生。   临走前林清清随口问她殿内点了甚么香,气味有些奇怪,不常闻到,倒像是药香。   苏嫣笑地一脉天真,只说自有孕以来,皇上赏了许多紫檀想,旁的怕太冲,皆不让用了。   低头隔着丝滑的寝衣,抚摸了几下圆润的小腹,苏嫣臻首轻抬,“姐姐说闻见药味,难不成是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事么?”   被那道逼人的眸光注视着,林清清连忙解释,“嫣儿你多心了,我不过随口问问,孩子定会安康无恙的。”   苏嫣但笑不语。   林清清走后,桑榆仔细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虞才定下心来。   京城落了几场雪,霜花儿就卷上寸寸枝桠,覆了整片繁华烟云。   秋草台的古松俊挺,宫里头小主宫女们都乐得摘去些,把了松枝插瓶,放于室内凭添了清雅。   若品弄花草,只怕各宫娘娘们各有讲究,植物除却装裱门面,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譬如黄金缕就只有坤元殿栽植,而依兰花、月桂海棠之流次等名贵花朵,除却御花园以外,按位份来,三品以上小主可在殿内植三种,五品以上载两种,女官则只可养一种。   是以花中皇后的牡丹,唯漪澜宫独有,御衣黄、冠世墨玉等品种繁多,最名贵的当属被皇上誉为“皇后凤冠”的昆山夜光,银白如雪。   正值深冬,花苞虽已凋零,可这昆山夜光又有一奇,那边是花落之后的种囊,独有异香,清冽动人。   苏嫣特地教霍玉查看,认定对胎儿无害,才留了下来。   太后丧期已过四十九日,宫中事宜逐渐恢复,只是不可大兴歌舞宴会。   家中苏复来信,教苏嫣要分外仔细,尽心侍奉,莫出差错。   苏嫣明白,年前朝廷从西域贩运铜铁充盈兵器库一事上,苏复与段昭凌有些意见不合,最后交由吏部御史主事办理,苏复郁郁不得志,段昭凌便命他在家休养,将兵部职权暂交新晋右仆射上官道代理。   上官道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同怀有孕的兰小仪上官瑜的父亲。   段昭凌这一罚一赏,足见用心,是以苏复担心女儿在后宫地位受到牵连。   坤元殿门外,苏嫣理了理鬓发,锦绣宫装明艳非凡,在所有人面前,她只能是那个宠冠后宫的蕊昭仪。   皇上和长乐王正在殿内议事,她只得在外稍等片刻。   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内室飘来只言片语。   “当日母后病逝之时,你最先赶到,可曾见到有人去探视?”   “皇兄可是有何疑问?”   “朕听闻蕊昭仪当日恰好去过慈宁宫。”   此时四周寂静,对白清晰地传入苏嫣耳中。   许久,长乐王沉声答,“不曾。”   不曾…   苏嫣身子动了动,冷笑,看来段昭凌终究还是介怀的,心存疑虑始终未消。   她入殿,显然两人依然谈话完毕,段昭凌温和地招呼苏嫣执手同坐,表面上宠爱有嘉。   可手心里的温暖,终究抵不过他内心的冰冷罢。   如此心思深沉,教苏嫣一阵子脊背发凉。   长乐王从她进门,始终没正眼相对,直到段昭凌突然问起苏嫣是否生辰将近时,他才投来目光,这目光也是沉沉。   苏嫣难得温婉地推辞,只说太后丧期不久,不宜设宴。   一旁的崔尚仪却突然接口,“回陛下,奴婢素来知晓,按祖制太后丧期已过月余,若非大肆歌舞作乐,小庆生辰并不逾越。”   段昭凌思忖片刻,点头赞同,“明珠心细,所言甚是,”他又转向苏嫣,“况且母后生前很是看重你,去年朕出宫巡按,已经耽误了你一次,今年如何也要补上。”   “臣妾不愿辜负太后生前垂怜,还望陛下明鉴。”苏嫣从崔尚仪脸上,看出不寻常的意味来。   她为人沉稳,绝不会无缘无故多嘴,到底是作何盘算?   段昭凌握紧她的手,郑重道,“生辰过后,朕便择吉日,将立你为贵妃的册封诏书,颁诏天下。”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愣,苏嫣心神回转连忙下座福拜,一副惊慌模样,“臣妾愧受…”   段昭凌将她扶起,“朕早有此意,只是要你等了这么久,委屈你了。”   苏嫣柔眸如水,满是浓情,半嗔半答,“段郎的心意,嫣儿一直都明了。”   言罢,才连忙掩口,细声道,“嫣儿不小心将私下的称呼唤出,实是不得体,陛下恕罪。”   段昭凌眉眼笑开,揽住她,“这里并无外人。”   长乐王唇角上扬,“如此,臣弟便要恭喜皇兄和未来的贵妃娘娘了。”   苏嫣岂会听不出话外之音?她转头,崔尚仪亦是神色不定,再没了方才的淡然。   “往年生辰宴皆是在落英殿举办,今年却不宜铺张。”   崔尚仪很快接住段昭凌的话,“奴婢倒有一个对策,”在得到段昭凌的额眼神默许后,她十分贴心道,“不如选在蕊昭仪的漪澜宫举办,既显出与众不同的情谊,亦能教众人领略漪澜宫风致。”   “今日才知,崔姑姑对蕊昭仪如此上心。”长乐王忽而插了一句。   “奴婢不过是尽本分侍奉陛下和娘娘。”   段昭凌重重咳了几下,崔尚仪连忙取来药丸,苏嫣伸手截断,深深睨了她一眼,“还是让本宫来侍奉陛下罢。”   --   生辰宴到底还是如期举办。   不过既然段昭凌愿意,她自然乐得享受他这份眷顾,在后宫里,能张扬也是过人的本事。   歌舞从简,只是命小厨房做了精致佳肴款待,气氛很是融洽。   席间,就见安乐顽淘,四处跑动,林清清顾之不暇,崔尚仪便自告替她照拂。   小孩子喜动,不一会就往内殿跑去,崔尚仪连忙追赶她入内。   苏嫣正要站起,那边谢宝林就端了黄酒上前祝贺,恰巧打断了她的   第83章祸端   漪澜宫鎏金高墙外,一抹藏蓝倩影停下,轻轻挽住男子衣袖,“宁哥哥,咱们再不快些就赶不上姊姊的寿宴了!”   同色藏蓝蟒袍的身影迟疑着,反而移步回身,“你去罢,将贺礼带到就好,我去文渊阁整理书册。”   苏芷抿唇,这么多年过去,那人在他心中竟还如此重要么?   是谁说的天下男子皆薄幸,可为何就是自己最亲近的夫君这般痴心不改,心里始终挂念着别的女子!最不能忍受的,这个女子不是旁人,竟是天下间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大姊…   违背伦常、同床异梦的滋味,她独自苦尝了这么多年,夜夜煎熬,可苏嫣呢?凭什么天下伤心人就自己一个,他们就能如此心安!   苏嫣曾下旨教她非奉诏不得入京,今日是千方百计求了父亲才得以如愿。   而此刻,那些从幼年起就深埋心底的自卑和嫉恨,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的胸腔。   “夫君,”她换了称谓,“若你不陪我进去,那么,妾身只好回禀陛下,就说妾身的夫君早已心有所属,就是您将要册封的…”   “住口!”宁文远猛地攥起她的左手,竟是从不曾见过的凌厉,苏芷蹬蹬后退两步,扬脸回击,“我偏要说,不然就和我同去。”   戾气一瞬即逝,宁文远收回目光,手臂比划了请的姿势,语气清淡,“那就请夫人记住,你若敢加诸于她身上一丝痛苦,为夫必教你百倍偿还!言至于此,请便。”   苏芷紧咬菱唇,猛地举起手中的贺礼,朝地面砸去,却终是收手,凝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文远一路疾行,今日风起,更将他衣袍吹得猎猎飞舞。   带走到紫荆宫道时,忽见一列宫婢内侍急匆匆往漪澜宫方向赶去。   他蹙眉,挥手将一人拦住,“内廷出了何事?”   宫婢见是风使司总使,便只得如实,“是王公公急招奴婢们过去,是漪澜宫出了事。”   “是陛下?”他又问,宫婢摇头,“回大人,是、是昭仪娘娘…”   轰地一声,宁文远身形晃了几晃,显些站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凭直觉,第一反应就是回身掠向漪澜宫的方向。   宫婢们不明所以,不知平素冷面的宁大人为何如此失态。   苏芷,她竟然如此荒唐!双手攥的指节发白,宁文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作甚么,只知道他必须要去。   就在他满心怒气赶到时,却见苏芷悻悻地被拦在宫门外。   他一愣神,难道不是苏芷?   “夫君方才不是坚持不来么,怎么又心软了?”苏芷望着风尘仆仆的宁文远,语带嘲讽。   宁文远心下暗道不妙,若是苏芷胡言乱语,冒犯天威,那他还自信有辩解的机会,可眼见宫外的阵仗,只怕是出了大事!   “宁大人,不可进去。”内侍几人速速拦在他们身前。   乌青色令牌一现,宁文远定定道,“见琅琊令如见君王,还不让开!”   内侍相互对视,明白这宁大人素来手段厉害,风使司铁卫可佩剑行走内廷,他们哪里敢招惹,何况他又是蕊昭仪的妹夫?便都识趣地退开一条路来。   苏芷心里十分矛盾,宁文远不论来与不来,全都只会因为苏嫣,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不相干的人…   两人各怀心思,行至内殿外,只闻里头一片鸦雀无声,唯有皇上的声音冷冷响起,“蕊昭仪,朕要听你解释。”   苏芷拽住宁文远的衣袖,他才没冲进去。   预想中娇柔的声音并未发出,只听谢宝林十分惊惶道,“陛下,臣妾…臣妾见过上面的料子!正是半年前陛下赏给昭仪娘娘的贡品!”   “陛下赏赐的料子并不稀罕,只是…”就连沉稳的淑妃也有些颤抖,“如何证明就是蕊昭仪的?”   “朕,确实只赏了蕊昭仪一人,阖宫上下,就这么一件。”皇帝的怒意已然掩饰不住,宁文远经听见他沉重地咳了几声。   又是死寂。   苏嫣仍未出声,就听又有人开口,“回陛下,奴婢多年来熟知各宫娘娘的手艺,可以肯定,这绣工的确是出自昭仪娘娘之手。”   是崔尚仪,苏芷也愣住了,究竟是什么事物,竟能将素来目空一切的苏嫣逼成了众矢之的。   谢宝林接着进言,“臣妾宫里还有副昭仪娘娘的陈年旧作,陛下一对便知。”   “回陛下,那并非嫣儿所绣!”林清清急着辩解,她本就不善言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哦?可菡婕妤当年送我时却是说这就是蕊昭仪所作,若你今日否认,那便说说究竟是出自谁的手,难道是菡婕妤么?”   “你…休要血口喷人!”面对谢宝林的质问,琪妃镇定地将林清清拦下,“谢宝林不必如此相逼,陛下自会定夺。”   宁文远忽然俯身,“芷儿,进去罢。”   苏芷明白宁文远的意思,摇头,“可我能做甚么呢?我为何要帮她!”   宁文远轻轻将她一推,“只因为你们都流着苏氏的血脉,你没有选择,必须要维护她。”   苏芷脸色青白,冷笑,“好,宁哥哥你记得,这是你欠我的!”   宁文远点头,在冬阳的映照下,沉郁如山。   “陛下,可否还想听臣妾的话?”   苏嫣终于开口,宁文远却步出漪澜宫。   他能做的,只有如此。   苏芷进来时,皇上正脸色铁青,再低头,只见青花地面上,静静摆着两个人偶,偶身上用黑血刻着些许时辰,而上面赫然插着数量不等的银针,在烛火的映照下,刺地苏芷心头大骇。   那是…巫蛊之术!而两个人偶,分明是当今皇上和已故的皇太后!   巫蛊祸事,为历代君王之大忌,触犯着唯有死路一条。   “臣女,特来贺姊姊生辰。”跪拜时,苏芷已然冷汗直流。   说罢,抬头望向苏嫣,即便她如何恨苏嫣,也知道她不可能愚蠢到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个女人,这个时候,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满屋主子婢子皆不做声,淑妃淡淡道,“起来罢。”   段昭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握着一只酒杯,不动。   满目华章,展眼就成荒芜。   “臣妾为何要害陛下和太后,害这宫里对臣妾最好的两个人?”苏嫣徐徐跪地,裙摆铺了一地。   姜太后的死,原本就让段昭凌起了疑心,布局的人很精明,显然深谙皇帝的心思,若是平常也许还好,只是正赶上姜太后过世。   再无心的人,也很难不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何况是帝王?   “朕也正要问爱妃,为何要如此!”段昭凌俯身,狠狠掐起苏嫣的下巴。   一双明眸如水,透着哀怜,苏嫣阖眼,“陛下觉得臣妾可是蠢笨愚鲁之人?”   苏芷心下一寒,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死到临头了,她怎么还有闲心说这些!   “爱妃自然不是。”段昭凌失笑,苏嫣又拜,“既然不是愚蠢之人,陛下即要封臣妾为贵妃,荣华富贵,取之不尽,臣妾为何要自掘坟墓,诅咒陛下,还将铁证放在自己宫中,等着被人抓住把柄?”   说完,苏嫣眉眼轻扫,谢宝林身子一震,强作镇定,“昭仪娘娘不必百般托词,前朝的虞妃娘娘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也是如此作为么?何况,这绣工和布料,您如何解释?”   “谢宝林,你的话太多了些!”段昭凌喝斥,谢宝林急忙身子一弓,磕头认错。   苏嫣垂眸,“其实很简单,陛下且让臣妾在亲自绣一副图案,一切便见分晓。”   不一会儿,崔尚仪端出一方巾帕,段昭凌唤来司制房尚仪和几位掌事,一一辨认。   得到的结果,这绣工人偶上的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众人哑然,谢宝林显然不信,自己看去,也不由地惊呆。   这绣工,哪里还是那副从林清清处讨来的百鸟图的手法…怎么可能?苏嫣的绣工拙劣,这么多年来,从不见改变。   一个不善刺绣的人,怎么能秀出如此巧夺天工的图样,即便是司制房最巧的女官,也绣不出来…   “陛下,不可能…臣妾宫里还有…”谢宝林还没说完,一行泪已从苏嫣眼眶中滑落,“陛下!只怕正是有心人利用了这点,想要置您和太后,还有臣妾于死地啊!”   段昭凌仔细盯着绣布上的图案,失神。   鸳鸯织就欲双飞…   这龙凤双珠图,正是当年新婚之夜,蓉妃亲手为他绣在寝衣上的,色泽、手法都一模一样…   他猛地抬眼,盯着苏嫣的脸,声音颤抖,“你从哪里学来的?哪个女官教你的?”   司制房尚仪伏身,“下官愧疚,司制房内并无如此手巧之人,不能及娘娘一分。”   “无人教臣妾,这是臣妾一直想绣给段郎的,只是…日后再无机会了。”   崔尚仪悄悄走进,“陛下,巫蛊之事,如何处置?”   苏嫣眸光一寒,崔尚仪竟毫不回避地望着她,眼神交汇处,苏嫣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以往得体智慧伴君左右的女官,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会憎会恶的人。   虽然巫蛊人偶是在漪澜宫发现,可手法对不上,不能妄下定论,但若查不到根源,这罪名,也只得苏嫣担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苏嫣不论是否真的做过,都难逃干系,如若不处置她,难以服众!   “将蕊昭仪削去封号,幽禁漪澜宫,静听发落。”段昭凌目光仍锁在苏嫣面容上,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众人都不明白的失神…   “慢着!”苏嫣仰头,将欲走出的人群唤住:“陛下赏赐臣妾的料子,阖宫上下,除了臣妾,还有一人。”   “谁?”段昭凌问道。   苏嫣恭敬地一叩头,“姜太后,臣妾私自做主,送过太后一份。”   崔尚仪勾唇道,“奴婢时常在太后宫中走动,从未听过见过,昭仪娘娘此说,难道不怕扰了太后娘娘的在天之灵!”   “陛下不信?”苏嫣进一步问,段昭凌拂袖,神色难言,“你教朕如何相信?”   苏嫣失笑,便在此时,只听宫人禀报,慈宁宫荷露姑姑求见。   苏嫣抬头,明显窥探到了崔尚仪的异样,她掩饰的极好。   荷露一身缟素,段昭凌看到她手中的事物,顿了顿,遂缓缓蹲下,将苏嫣扶起,“朕,错怪你了。”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荷露将托盘举过头顶跪下,“这是当年蕊昭仪亲笔为太后抄录的八十三卷佛经,和陛下御赐的贡品绸缎。奴婢跟随太后娘娘三十年,敢以性命担保,此事和蕊昭仪无干。”   谢宝林定住,不禁往崔尚仪身后缩了缩,苏嫣一副委屈却又体谅的姿态,娇弱地偎在段昭凌怀中,以泪拭面。   她明白,段昭凌虽然嘴上说了原谅,可哪里是这么容易就释怀的,他们之间的隔膜,早在太后死去时,就已然存在。   苏嫣脑中却飞转思量,心道,崔尚仪,既然今日你要做出头鸟,那就在送你一份大礼也不为过。   原本肃杀紧张的气氛,忽然戏剧般地几起几落,现下各位妃嫔到不知该如何收场,可此祸不查清,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焦灼中,但听桑榆疑惑地咦了一声。   苏嫣茫然探出头,桑榆急忙跪下,“奴婢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淑妃走过去,段昭凌点头示意,她才命宫人将人偶捡起,果然,她迟疑了一下道,“这上面有慈宁宫里安神香的味道。”   桑榆又道,“奴婢没去过慈宁宫,可却觉得这味道和崔尚仪身上的,十分相似。”   段昭凌肃然转头,崔尚仪没料到矛头突然对准自己,愣了一愣,就地跪下,“陛下,奴婢许久未去过慈宁宫,绝不可能啊!”   她忿然望向桑榆,渐渐明白过来,人偶的布料既然慈宁宫有,那做人偶之人定然会染上那里的味道,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   苏嫣恍然大悟,“是了,方才陛下竟忘记了,若说宫中有人刻意模仿臣妾的绣工,且能天衣无缝,自然必是上等的巧手。崔尚仪虽远内廷,可她善于刺绣早已闻名宫中,曾经模仿太后娘娘的万寿图,不是能令太后娘娘自己都难辨真假么!”   崔尚仪反驳道,“可后宫之中精于刺绣的娘娘不少,奴婢并不觉得有何稀罕。”   僵持之时,忽然见那藏蓝色人影站起,徐徐从腰间掏出一枚素帕,“陛下瞧瞧,这是哪位娘娘的帕子?”   原本淡定的崔尚仪乍看之下,当即变了脸色。   苏芷恍若未见,继续道,“数月前,臣妇陪姊姊到慈宁宫请安,在殿门栏杆处,拾到了此物。”   朝夕相处,段昭凌怎么不认得此物,他隐着怒意,双手用力一撕,碎成两半的素帕散在崔尚仪脸前。   “将崔明珠,押下去。”   崔尚仪难以置信,惶然如在梦里,不真切,待到宫人扳起她双臂时,才如梦初醒。   押下去的时候,她十分平静,平静到没有说出一句求情的话。   段昭凌拢了拢苏嫣的肩膀,“教你妹妹陪着你,朕晚上再来。”   喧嚣散去,苏嫣靠在塌上,这才长出一口气来。   “芷儿,谢谢你。”   苏芷却不屑道,“我不过是怕你出了事,会连累爹娘罢了!”   苏嫣瞧着她刻意望向别处的眼神,心里沁出一丝暖意,“你长大了。”   苏芷以为没听清楚,转头正对上苏嫣略带倦容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喃喃道,“本以为你在后宫倾轧了这么多年,会比从前聪明些的,谁知还是被算计了。”   苏嫣摆摆手,“不说这个了,父亲的身体可好?”   苏芷点点头,心头软了软,替苏嫣端来汤药,服侍她喝下,又将蚕丝被笼上。   “别谢我,不过是看你挺着肚子,也挺不容易的…”   虽然她嘴上逞硬,可是苏嫣已然明了,微微闭上了眼。   傍晚宁文远接了苏芷回去,苏嫣终究没有勇气问他一句,也许,苏芷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女子。   才到晚膳时分,段昭凌果然守信,大步入殿,神色疲惫。   她不问,他也不说。   苏嫣知道,有了荷露最后的证言,崔尚仪自然永无翻身的机会了,因为她触怒的是皇帝的底线。   崔明珠并不是皇帝的人,而是姜太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一作就是十五年。   姜太后死前早已安排好一切,她要除掉苏嫣,若未完成,崔明珠必会替她完成遗命。   苏嫣偎在他怀中,不发一言,段昭凌就这么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肚子,“嫣儿,你可怨朕?”   苏嫣摇摇头,又点头,段昭凌扳过她的脸,凝眸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朕不能偏私。”   “否则会失去帝王威信,而后宫既朝堂,便也会有损君臣高义。”苏嫣接住话,往他怀里缩了缩,“过去的事,我不再去想,只希望段郎能保证,护我和孩子周全,不被人欺凌算计。”   段昭凌心里百味杂陈,只能更紧地拥着她。   不经意间,苏嫣瞟到案台上的三彩银丝陶俑,大小各异、栩栩如生,一共八座,精妙绝伦。   一缕陌生的异香飘来,苏嫣只觉得腹中隐隐不适。   正欲唤兰若进来,却是林清清先步了进来。   她行了礼,便随手拿起一枚陶俑把玩,“淑妃娘娘送的东西精巧的紧。”   边说边在苏嫣身边坐下,苏嫣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忽而一道尖锐的疼痛,击得苏嫣猛地一弓腰。   “怎么了?”段昭凌扶住她,林清清连忙道,“速传太医!”   “不必!”苏嫣推辞,若被人发觉她龙胎有异,断非玩笑…   可林清清满面焦急,“嫣儿!你可要仔细肚子才是,速去通传。”   苏嫣望着她捉摸不定的表情,冲段昭凌道,“那便教霍玉来罢。”   谁知林清清却说,“霍太医下午派遣出宫采买药材,这会子还没回来,只能招太医令过来了。”   脑中一热,苏嫣愣住,才发现,林清清的笑纹又深了几许。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对更新不定时表示歉意~并对宝宝的闹人行为表示谴责!!!   --------   沉沉的一章送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神马的~   第84章萧墙   “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嫣儿的龙胎素来稳健,想是白日受了惊吓所致,略调理一番就无大碍了。”林清清握住苏嫣露在锦被外的手,一派姐妹情深。   心头又是一动,她几乎要冷笑出声,原来,这一切她早已谋划了万全,句句直中她要害而去!没料到白日那般凶险的境地都能化解了,却在此时此地,白教她钻了空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清清在后宫里倾轧了这么多年,心肠竟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阴毒。   段昭凌嗯了声,遂让苏嫣倾靠在肩头,一时三人皆是无语,唯有窗外月冷星稀,松柏瑟瑟。   “段郎,夜深寒凉,还是让林姐姐先回殿去罢。”苏嫣不得不撒娇,只盼待会能蒙混过去。   林清清仍是温和摇摇头,“臣妾不亲自看到嫣儿无事,怎能放心回去,还望陛下恩准。”   苏嫣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痛,段昭凌替她拂去额前发丝,还未安慰出口,就止不住地咳了起来,只得以拳掩口,别过脸去。   “陛下,国事虽重,可龙体亦是根基,您如此,臣妾委实难受…”林清清说着眼里又晶莹一片。   苏嫣抬头,正望见那青色胡茬若隐若现的下巴,昨晚,他又是批阅奏折到深夜,几乎只睡了一个时辰。   下了早朝便强打精神参加她的生辰宴,应付后宫里形形色色的女人。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近半年,也许从他榻上皇帝龙榻的那一天起,这样的日子便开了头,无可止。   太后一病一逝,边关又情势险峻,西番、戎狄、北胡三国,雄踞漠南,俨然对乾朝已呈三面夹击之势,军情频频告急,曾经的姚祁峰部下早被段昭凌削权,如今凝聚力低微,战力也早不似当初猛锐,不过是挂了姚家军的名头。   太后丧期方过,长乐王便一刻未停地赶往漠南,好在他与西番公主结亲,暂缓了一方局势,段昭凌再不愿放权,也只得将半枚兵符交予他,送他出征。   愣神间,段昭凌复又冲她宽慰一笑,似是说教她安心。   不知为何,苏嫣鼻间有些酸涩,百味杂陈,恍惚不已。   当年初见,他意气风发、风流俊逸,胸怀天下而指点江山,虽只是东宫太子、年少轻狂,却总是如骄阳耀眼,日月当空。   那样的他,才是自己愿意倾一生去爱的男子。   如今十多年岁月流淌,死亡、离散反复上演,兄兄弟弟,君君臣臣,他生杀夺予,坐拥江山,却独留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是该恨他,怎能不恨?!   可为何更是可怜他,可怜他除了江山皇权,甚么,也没有留住。   柔软的手握住他的,苏嫣替他披上雀裘,“好生歇息一晚,我现已好受多了,不必劳动太医令,这就服侍段安置下罢。”   正说着,太医令已然急匆匆提了药箱赶来。   林清清道,“既然来了,诊一下总归安心。”   段昭凌将苏嫣扶起,“这次,朕倒是赞同清儿的。”   眼前情势,不容她推拒,苏嫣挪了身子,终是缓缓伸出手去。   紫金炉鼎中的安神香袅袅,忽而啪地一声,迸出了炭火星子,惊地苏嫣猛地缩手。   太医令反复诊察,不出一言。   段昭凌见他神色不明,便问,“蕊昭仪可有大碍?”   林清清这会子静坐不语,冷眼而待,全然不似方才那样积极怂恿。   谁知太医令却撩衣跪下,“微臣老了,不敢妄自诊断,求陛下再派人来诊理!”   段昭凌狐疑地望了苏嫣一眼,沉声道,“你在太医院三十载,朕信得过你的医术,有话且直言,朕不追究你的罪责。”   太医令颤巍巍,叹道,“昭仪娘娘这一胎脉象微弱,极其不稳,随时有滑胎的征兆。”   苏嫣徐徐闭上眼,满室寂静。   太医令又问,“敢问娘娘可曾长期服用红花、马仁子等药物?”   苏嫣脑中轰鸣作响,她感到段昭凌的手渐渐松开,犹自镇定道,“不曾。”   太医令目光探询,“那就怪了,从脉象上看,娘娘是以往服用了大量有损受孕的药物,以至身子根基太弱,无法承受孕育,为何霍太医从未提及此事,不加以调理,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只怕…”   “只怕甚么?”段昭凌的心冷到冰点,声音森然可怖。   太医令再叩头,“微臣万死,只怕娘娘这一胎,是保不住了!”   段昭凌难以置信地僵在床头,苏嫣连忙道,“臣妾素来感觉身体强健,并无任何难过,想是各人体质不同,太医令也只是按常理判断罢了。”   “你真的从未,服用过有损受孕的药物么?”段昭凌凝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往日种种过眼,几年来苏嫣承宠最多,可自那次意外落胎之后却再没动静,就连琪妃和兰小仪都次第有孕,他本就有些怀疑,可总被苏嫣敷衍过去。   方才,太医令那一席话,如炸雷将他惊醒。   究竟是谁?会如此狠毒,他面上冷厉,可内心却无比期望苏嫣亲口告诉她,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是有人陷害…   “臣妾发誓,从来没有。”苏嫣目光坚定,段昭凌点点头,那句朕相信你还未出口,就听林清清道,“太医令仔细闻闻,本宫总觉得每次来嫣儿宫里,总有些奇怪的味道。”   经她一说,太医令便仔细闻了闻香炉,又环绕殿中,待走到后门处时,眉头一皱,“这屋子里…有熏艾的味道。”   苏嫣牙关一紧,目光剜过林清清的脸,她却仍是纯良无害的姿态。   饶是再不上心,段昭凌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该知道熏艾意味着甚么!   林清清见段昭凌双手握拳,已然含怒,便惊道,“熏艾可是保胎的最后一道方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难道嫣儿的龙胎已经弱到此种地步了么?”   太医令进而道,“且以老臣拙见,娘娘屋中使用的分量极重,是平常分量的五倍有余,娘娘真的从未感到腹中不适,那为何要用这样烈性的药物呢?”   “呵…”苏嫣但闻他冷笑一声,心下便凉了透,“陛下,臣妾只是自太后之事后伤怀不已,才致胎气不稳。”   段昭凌推开她,“朕不想听你说,还是让太医令来解惑罢。”   林清清焦急地问,“蕊昭仪的胎位到底何时起开始不稳,依熏艾用量,此到底持续了多久了?”   问的实在是妙!看似句句关怀,却句句至她于死地,苏嫣现下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这都是真的,这屋子里所有人都没有撒谎,只有她自己明白。   因为林清清提醒她关于崔尚仪的事情,以至她有所准备,逃过了巫蛊祸患这一劫,心中自然就对她放松了几分警惕。   没想到日防夜防,身边人最难防…   “娘娘的胎气应是从怀娠之日起便已不稳固,而熏艾的方法少则也用了四月之久。”   “四月了…”段昭凌伸手扣住苏嫣的肩,逼视着,“你还有甚么是朕不知道的,你还有多少事情是如此费心地瞒着朕的!”   说完便将苏嫣狠狠一掼,苏嫣向前趴伏在踏上,青丝铺了满床,她捂着肚子,泣道,“臣妾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这般苦心隐瞒,还不是怕后宫里有人虎视眈眈,再次要臣妾和孩子的姓名么!就算你臣妾骗了您,可也是为了要保住咱们的孩子!难道这样,也错了?”   苏嫣梨花带雨,双唇微颤,柔弱地似是随时都会撑不下去。   段昭凌冷静下来,仔细回味着她的话,心中的怒意便消减了一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   林清清见势不妙,心中纠结了许久,终于从袖中掏出一包事物来,“太医令,您再瞧瞧,这是何物?”   太医令仔细碾碎了,嗅了嗅,大惊道,“此物正是由马仁子和麝香混合而成的香料啊,菡婕妤是从何处得来的?”   若说方才苏嫣还有心辩解,那么此时,她便只剩下了震惊。   她太过清楚,段昭凌能原谅她隐瞒病情,却绝不能原谅她服用避孕之物而导致无法受孕!   林清清紧紧捂住嘴,泫然欲泣,显然惊惧不已。   雨溪扑通一声跪下,“都是奴婢的错!几个月前,奴婢瞧见桑榆姑姑在后院小厨房花坛里倒了些东西,只觉得味道好闻,便一时…一时好奇才捡了块儿回去…奴婢该死,奴婢若知道是这样的东西,死也不敢妄自拿给娘娘啊!”   林清清护住雨溪,“是臣妾管教不严,但凭陛下处置!”   桑榆也跟着跪下,“奴婢确实在花坛里倒些香灰,可绝不是麝香这样的事物!请陛下明察!”长久的沉默之后,段昭凌才道,“那就明察罢,来人,搜查后院。”   “段郎,您就如此不信任嫣儿么!一旦搜宫,臣妾便是无罪,也再不能清白了。”苏嫣决然地望向他,段昭凌别过头,“只有这样,才能还你清白,也只有这样,朕才能说服自己。”   苏嫣往后一跌,“若是有人陷害,那陛下要如何?”   “朕只相信看到的。”   不一会,果然有了收获。   在漪澜宫厨房外的花坛里搜出了零碎的几块香灰,和雨溪捡的无异,正是麝香!   桑榆跪地认错,说是自己要加害蕊昭仪,她并不知情。   可很快,就有人出来作证,那婢子跪在地上,苏嫣一眼就认出,正是每日料理香灰的琉璃。   琉璃战战兢兢,道出的话震惊了在场众人。   她说一切皆是蕊昭仪吩咐做的,桑榆只是执行主子的命令,蕊昭仪每隔几日都要换一次香灰,特别是侍寝之后,分量便放的犹重,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   段昭凌身形晃了晃,一把靠在椅背上,婢子们连忙上前服侍,却被他大力挥开。   眸子里如万里冰封,欲将一切摧毁。   一个粗使婢子为何会知道的如此详细?其实仔细查一查总会有破绽,可此情此景,段昭凌根本无法理智地思考,他只知道,所有的怀疑都被印证,人证物证俱在,他最宠爱的女人,竟然不愿为他生儿育女,他最爱的女人竟然背叛了他!   王忠明唤了一声陛下,段昭凌却猛地将青玉扳指掷在地上,“都给朕滚下去!”   林清清规矩地行礼,回身嘴角却勾起,嫣儿,这么多年来,你终究是输在了我的手上。   殿中无人,殿中无声。   段昭凌欺进,居高俯视着她,“这都不是真的,告诉朕。”   此刻,苏嫣脸上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她知道,这次是真的不能回头了。   “这些,千真万确。”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平素的娇媚,可听在段昭凌眼里如冰山倾塌,他后退几步,扬起手,却没有落下。   原来怒到极致,反而找不出任何言语。   所有酝酿中的情绪终归静默。   今日他才发觉,他从来不了解面前的女子,这个和他缠绵数年的女子。   他道,“蕊昭仪幽闭长门殿,禁止任何人探视。”   作者有话要说:泪啊,本来打算圣诞更新的,电脑竟然坏了。。。   木有人在了么、、好冷清啊,姑凉们粗来透气啦~~!!   剧情正式进入撕破脸皮节段~~~   嗷嗷~~~某繁摸下巴,如果留言多的话,俺就拼了 这两天在更一章,摔~   第85章替罪   各殿次第掌上灯,九重宫阙流光溢彩。   坤元殿上下却是肃静无声,将回廊下的柔黄色八角宫灯也衬得疏疏落落。   王忠明打内殿御书房出来,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还和前些天一样,端进去的白玉托盘中的绿牌子一个也没翻,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如今崔尚仪剥除官籍降为庶人,流放宫外永不得回返,陛□边就只剩下玉珂一位大宫女近身侍奉。   哪位小主升位,哪位娘娘贬斥,原本是宫里头最平常的事情,陛下虽是面儿上置气,可展眼就能抛诸脑后,依然谈笑风生,不曾记挂心上。   但以王忠明几十年来的御前经验来看,此次极为反常,自从蕊昭仪幽闭长门宫以来,陛下没有招过任何一位妃嫔,既是兰小仪身怀龙胎也是连个衣角也没沾到。   陛下处理政事的劲头,愈发严苛,几乎衣不解带,更别提召唤妃嫔侍寝了。   不论是从前的阮昭仪、还是后来的姚婕妤、宜妃,都不过是一时恼怒罢了。   王忠明回望一眼,殿内烛火深深,复又仰头,满月当空。   霎时将思绪拉回数年之前,陛下初登坤元殿,也是这样圆满的月色,一道圣旨查抄了嫣华宫,将当时众人默认的未来皇后---蓉妃打入冷宫。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何其相似?   “陛下咳疾未愈,臣妾特地炖了川贝雪梨粥来,您尝一尝臣妾的手艺。”   温婉的声音响起,段昭凌着墨青色棉袍,褪了龙冕后的发髻显然没有仔细打理,只束了额,他伏案疾书,连头也没抬就道,“粥放着,退下。”   “臣妾不看着陛下喝完,便长跪不起。”   段昭凌这才顿住,抬头就见一抹青色身影跪在殿下,只觉得形貌十分熟悉,便道,“走近些。”   青影施施然,柔如水,段昭凌望着她的面容,有一瞬失神。   那眉眼神态,水碧妆容,亦幻亦真。   “嫣儿…”   就好似唐婉若当年从殿外向他走来。   林清清端了粥,细细喂过去,段昭凌恍惚间,忽而是一张妩媚的脸庞闪现,还有她最后冷漠的眼神。   他猛地推开她,林清清眼见就要成功,冷不防被他推开了,粥散了一案。   段昭凌只觉得胸腔莫名烦躁,一放下奏章,满眼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他不能忍受这种感觉,明明是她错了,为何却让自己这般窝火。   林清清握着被烫伤的手,垂眸不语,他这才转醒,道,“委屈你了,朕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王忠明忙地进来,只听道,“速传霍玉来坤元殿。”   话一出口,几人皆是一愣,因着蕊昭仪一案,霍玉已被压入慎刑司,静待发落。   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避无可避。   良久,他才改口,“宣太医令罢。”   月上中天,放下最后一本折子,已然到了子夜。   他唤了几声玉珂,无人应答,却是一双温柔的手从后面替他解开束带,“陛下您忘了,今晚是臣妾伺候您。”   他显些忘了林清清还在。   她服侍地十分温柔,比起苏嫣的娇媚,自然仔细许多,可为何就是觉得滋味不对,苏嫣无论如何笨拙,都能教他无比舒心。   段昭凌扶额,又是她…   躺在龙榻上,反复难以入眠,林清清挽住他的臂膀,缓缓凑了过去。   细腻的肌肤熨烫着他的胸膛,林清清从未如此大胆过,可今日,她心下一定,索性先吻上了他的脖子。   芙蓉帐暖,**千金,撩/拨许久,段昭凌终于翻身将她压住,林清清满足地抱住他宽厚的胸膛,所有付出都有了回报。   动情时,她甚至主动邀宠,可段昭凌只是抱着她,没有动作,黑暗中,恍惚听到他口中低低唤着的,竟然是嫣儿两个字…   她猛地张开眼,难以置信。   原本是旖旎j□j,段昭凌现下却是索然无味,连应付也不想。   没有再继续,他翻身躺下,“朕累了,睡罢。”   林清清一夜无眠,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原来如果没有恩宠,龙榻也是如此冰冷。   ---   长门宫里树草凄凄,杂乱破旧。   “桑榆,”苏嫣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才想起桑榆已经压入慎刑司了,她又下意识地唤了声兰若,也无人应答。   过了许久,才有一名小宫女跑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身子下的床榻又冷又硬,腹中胎儿愈来愈大,苏嫣的行动已经十分不便,她道,“今日太医怎么没来诊脉?”   小宫女子珍是才调配过来的,段昭凌散去了她身边所有的亲信,独留她一人在此,除了允许太医每日诊脉,其他人概不许入内探视。   子珍含含糊糊,大意不过是陛下盛怒之中,怎会给冷宫好日子过呢!   苏嫣摆摆手,径自裹了棉被睡下,每到用膳时间,她便忍着难以下咽的痛苦,将送来的饭菜都吃的干净。   就连一旁侍候的子珍也瞧不下去了,前几日还是宠冠后宫的妃子,锦衣玉食,只怕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罪罢。   “娘娘,这些菜冷了,奴婢给您倒掉…”   苏嫣将半碗菜羹喝完,拭了嘴道,“倒掉了咱们吃甚么?冷宫里的饭菜从来都没有多余的量,若不吃,就饿着肚子,若饿着肚子,也不会换来一丝一毫的怜悯。”   她起身,便是穿着普通的衫子,也有教人移不开目光的资本,“只有填饱肚子,本宫才有力气保护腹中孩儿。”   夜半风吹布帘,苏嫣从睡梦中惊醒,似有人在身旁。   她转头,只见帘外隐隐有人影立着。   她猛地一惊,往床里缩了缩,但听那人幽幽道,“微臣来给娘娘请脉。”   声音清冷,听起来竟有三分哀伤。   就着微弱的烛火,苏嫣看清了他的脸。   “霍大人本该仕途昌明,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霍玉走近,始终凝视着她的眼,“微臣从不后悔,一切皆我所愿,只恨臣力量微薄,教娘娘受此等苦楚。”   苏嫣无奈地笑了笑,“过来坐罢。”   从前只敢远远瞧着,今日,霍玉没有推辞,即便是坐着,也是细致而清净,一如他为人。   “从我第一日避孕起,就该料到有这一天,”她低头,“自发现你对我有好感时,我便决心利用你,扳倒宜妃,嫁祸崔尚仪,为我所用。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在我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你懂么?”   本以为他会愤怒,但他却十分平静,眸子里似有欢喜,“微臣自甘如此,能听娘娘肺腑之言,既是死,也能无憾了。”   苏嫣握住他衣角,“你要活着,我已经对陛下招了清楚,是我拿你全族性命相逼,才使你做出违背宫规之事,想来处罚是免不了的,但绝不会丢了性命。”   “那娘娘您呢?”   “我毕竟怀有龙胎,陛下不会杀了我。”苏嫣故意轻松地说,可霍玉怎会不明白,她以后的日子,只会生不如死!   两人都未再出声,霍玉仔细诊脉、开方,交给子珍去抓药,苏嫣疑道,“陛下怎会放你出来给我诊脉?”   霍玉眼眸低垂,含糊道,“因为微臣了解娘娘龙胎状况,是以陛下才恩准。”   虽是这么说,可苏嫣隐隐觉得并不如此简单。   霍玉诊完脉,却立在床前迟迟不走。   那目光就像是要将眼前所有,永远铭记。   苏嫣半是打趣道,“我又不是明日就没了,霍大人怎地好似要生离死别一般呢。”   霍玉陪着笑了,后又郑重地问,“微臣斗胆,敢问娘娘一句,您心里可会记挂微臣半分?”   “自然是记挂的,没有你谁来帮我调养身子呢。”   说罢,霍玉凝视良久,才默默整理一切,“您的养胎方子,微臣已经交给了太医令。”   “霍玉!”苏嫣在身后唤了一声,他身形只顿了顿,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他走后,苏嫣辗转难眠,回味着方才的对话,便觉得他话里有话,到底是想说些甚么,可最终没有答案。   第二日,晨昏交替,没有等到霍玉的身影,第三日,太医令来诊脉,苏嫣问,他却不答。   是夜,又是梦中,她看到霍玉缓缓走来,形貌一如往昔,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整个胸腔里都是沉闷的痛楚。   猛然张开眼,床头果然立着一人。   苏嫣登时放下心来,她伸出手,“霍大人请罢。”   不想那人却不回应,苏嫣坐起身,撩开帘子,赫然呆住。   “霍玉不会再来了。”段昭凌居高俯视,望着眼前女子素白的面容,心里一阵绞痛。   那无邪的模样,要比她千娇百媚时,教他更有摧毁蹂躏的**。   苏嫣徐徐下床,又缓缓跪下,“臣妾参见陛下。”   段昭凌忍住,没有伸手扶她,她仰头,目光殷切,“陛下方才的话,是何意?”   他蹲下,只要她服软认一句错,便会即刻赦免她,哪怕为群臣所怨,也执意如此。   可她只问了霍玉,她的眼里心里分明就没有自己!   本来欲触摸她脸颊的手,忽而改为钳制,他扣住苏嫣双颊,冷漠地说,“霍玉前日已经招供,他是奉沈氏之命,加害于你,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不是的!”苏嫣反扣住他的手,用力摇头,“他在说谎,陛下不要相信!”   段昭凌打断她的话,“霍玉已经自戕于狱中,死前,朕恩准了他来见你一面,将药方交出,便可免了他族人性命。”   苏嫣身子一顿,登时萎顿下去,眼前昏黑一片。   那晚,竟然是最后一面…竟是,死别!   作者有话要说:人品爆发了有木有~!新一章送上~~~情节关键的时候某繁还是很给力的,仰天长笑~~   希望大家更多冒泡啊,望天~!   求花花求花花,默念一百遍~   码这一章好心疼啊,捧胸……   不知道乃们看完神马感觉……   第86章痛失   “呵…”苏嫣瘫坐在地,泛黄的布裙委了一地,未落的眼泪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她弯起眉眼扯出一抹冷笑,“如此,霍太医全然招供,那么,陛下该赦免臣妾的罪责了罢,”   段昭凌扣住她脸颊的手僵在原地,他想了百千种结果,但都不该是眼前这样的,   她不是该苦苦求自己放她出冷宫么,她不是该为霍玉的死而感到愧疚自责么,可是都没有。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敛起所有情绪,“朕宠爱了多年的女人,生有这样一副铁石心肠,好,好得很…”   苏嫣十指紧攥,指甲陷进肉里,麻木地拜倒,“谢陛下慧眼赏识。”   额头抵在冰冷如泥的地面上,只能感到腹中绞痛如潮水一般汹涌,一浪高过一浪,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耗尽了全力,霍玉那晚落魄的身影就像无声的咒语,锁死了她的脖颈,几要窒息!   从没有任何一刻,她如此后悔走到这一步,她本以为自己活了两世,足够分辨是非,她本以为自己所坚持的,一定都是对的。   可是,霍玉,他是无辜的,他不过是自己复仇之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她多么想安慰自己,这宫中本就没有甚么真情可言,尔虞我诈,鸟为食亡。   可是强烈的腹痛,提醒着她,没有霍玉,就没有胎儿如今的性命…   后宫里这么多该死之人,为何死的偏偏是他…   下/身猛地涌过一阵暖流,她蜷缩在地上,意识渐渐混沌,而后,如山洪决堤,轰然溃散。   段昭凌见她仍无认错之心,怒意更深,“朕看你如此倔强,长门殿里住得很是舒服罢!”   良久,地上之人毫无声响,他又道,“怎么不说话了?”   仍没有回应,他这才觉察出异常来。   一低头,待目光触及那抹欲坠的身影时,竟惊地挪不开一步,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死死定在原地。   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猩红,浸透了大片的裙摆,就连伏在血泊中的人儿也好似染上了刺眼的血色。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唇角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来。   回过神后,他一个箭步上前,顾不得血污泥渍,紧紧抱起苏嫣,疯了一般地冲向殿门外。   一路跌跌撞撞,潺潺不停的鲜血沿着双手流淌,段昭凌头脑发空,早已将来时的怒意抛诸脑后。   王忠明等人本候在殿外,忽见陛下抱着蕊昭仪冲了出来,一时都摸不清状况,及待走近了,不由地大骇!   “陛下,老奴这去请太医来…”王忠明连忙吩咐下人搭手,段昭凌却死死不肯放手,跃上龙辇,“来不及了…都给朕快走,抬到太医院去!”   “是!”王忠明捏了把冷汗,立刻摆手道,“都跑起来,谁要是耽搁了时辰,定当重罚!”   段昭凌抱着苏嫣残败的身子,无意识地吻着她光洁的额头,此时此刻,他宁愿她抗旨不尊,宁愿她不肯认错,只要她没事,一切,都不再重要。   “嫣儿,嫣儿你醒醒…”他是真的害怕,那种痛失所爱的锥心刻骨,他无法再次承受…   苏嫣就那么仰躺在他怀里,双手无力地随着龙辇摆动,血仍是一滴一滴往下落。   沉闷的咳嗽声交织着呼唤,王忠明从没见过,皇上像今晚这样狼狈无措。   马不停蹄地行至太医院,所有太医齐齐赶来,段昭凌将她抱到偏殿榻上,近乎嘶吼着命人医治。   众人见状已然冷下三分,血崩若此,凶多吉少!   “陛下…还请老臣替娘娘诊治。”太医令只得顶在前头,却闻段昭凌冰冷刺骨的声音道,“朕就在这看着,若是嫣儿有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此话太重,饶是太医令也忙地跪下,“还请陛下殿外等候,再晚点,只怕昭仪娘娘性命堪忧!”   王忠明也跟着劝说,段昭凌冷静下来,颤抖着握了握苏嫣的手,正欲起身,却被一把拉住,他猛地转头,就见苏嫣啜嚅着,他顾不得帝王形象,忙地凑近。   “陛下,一切都是…臣妾自己的错,”苏嫣的声音细不可闻,“请陛下救我的孩子,救孩子…”   子字未落,便又昏死过去,段昭凌眼底酸涩,扳开她拽住衣角的手。   “朕不管你们用甚么方法,两条命朕都要保,不容许有任何偏差!”   太医院内乱作一团,送药、端水络绎不绝,宫婢们忙进忙出,一刻不歇。   王忠明劝他到内殿坐等,段昭凌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房内,看着那一盆一盆端出的血水和巾帕,他的心越揪越紧,快要透不过起来。   王忠明和玉珂立在一旁,如坐针毡。   门吱呀一声打开,段昭凌提步上前,却见太医令过来,他噗通一声跪下,“老臣无能,自愿领罪,敢问陛下一句,保娘娘,还是孩子?”   万丈天幕压迫下来,人影幢幢,在耳畔噪杂的声响里,他道,“保大人。”   太医令连忙起身,就听他冷漠地说,“太医令年老智昏,医术不济,朕命你明日便启程归家,不必再赴朝任职。”   树影打在太医令布着皱纹的脸上,他叩头接旨,环顾了这风雨了几十年的太医院,缓步回殿。   --   肢体沉重,似被千斤巨石碾压过一般,苏嫣抬了抬眼皮,只觉得漏进来的烛火刺目的紧。   眼前混混沌沌,看不真切。   她猛地一惊,用尽全力抬手拂上肚子,反复探索的手,渐渐停下。   手下的触感平平,没有任何动静。   孩子,没有了…   兰若侍在榻前,见苏嫣动了动手,却再没声息,不由地唤了她几声。   榻上人无声无息,兰若简直要怀疑方才是否眼花瞧错了去。   苏嫣紧闭双目,多么想就这样一直昏睡下去,永远都不用再面对这个世界。   可她越是用力,回忆便越发清晰,她又感到血液从身下趟过,感到孩子,一点一点离她远去…   兰若见她眼皮又动了,遂大喜,冲外头喊道,“小姐醒了,快宣太医过来!”   “是!”满殿婢子没黑没夜地伺候了五日,总算盼到主子醒来,便端水端药、备衣备膳、禀报回旨,死寂了多日的漪澜殿又活了过来。   桑榆也被无罪释放,不论后宫对于此次风波如何议论,漪澜殿并没任何起伏,好似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表面上瞧着,一切如常,可兰若和桑榆明显发觉了自家娘娘的异样,送到内殿的膳食,她只不过草草吃上几口,补药送进去,几乎是瞧也不瞧,都被尽数倒在花盆里。   兰若心疼,便劝她好歹注意身子,苏嫣不答,兰若再说,她便冷冷道,“孩子都没了,补给谁看?”   不过几日,苏嫣便清减了许多。   兰若将食盒端出来,瞧着那只喝了半碗的盅汤,和一口也没动的饭菜,暗自难过。也不敢声张,只吩咐绿芙教小厨房做些小姐平素爱吃的桂圆酥和梨花糕。   才收拾妥当,就听殿外宣旨。   桑榆带头,引了王忠明入殿。   苏嫣就靠坐在纱帘里头的暖阁中,恍若未闻未见,并不起身接旨。   僵立了一阵子,仍是桑榆以娘娘身子羸弱为托词,王忠明明白前因后果,便顺着台阶下了。   他接过玉珂手中的玉案,缓缓跪倒殿中央,“传圣上懿旨。”   玉珂等人,并漪澜宫上下内侍宫女齐齐跪下。   “昭仪苏氏,敏慧恭和,持躬淑慎,于宫尽心,敬上御下,堪为六宫典范。今,晋封贵妃,赐号为嫣,金印紫绶,为众妃之首。”   宣读完毕,良久,也无人接旨。   王忠明清了清嗓子,道,“还请昭仪娘娘接旨。”   兰若焦急望向纱帘内,忽然人影幽幽一晃,一身素装、未施粉黛的苏嫣居高望下。   王忠明不禁眉头微蹙,册封大事,妃嫔必要沐浴更衣,行大礼方成,而这蕊昭仪竟然散发素服,实乃僭越之举!   苏嫣冷眉冷眼,扫过殿下,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兰若和桑榆皆是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总归是接了旨便好。   王忠明又躬了躬腰,那句贵妃娘娘还没喊的出口,只见苏嫣广袖一挥,竟将玉案中的宝册金印尽数扫落在地!   金玉叮当作响,散落满地,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这诡异的场面,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来。   苏嫣飘然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回殿内,一个字也没有说,独留满殿惶恐。   桑榆连忙帮着王忠明和玉珂收拾残局,口里不停地自家娘娘说情,饶是再放肆,放眼历朝历代,也从未有人敢这般不将天子旨意放在眼里!   这是大不敬之罪。   晚间,御驾亲临漪澜宫,婢子们诚惶诚恐,只怕天威震怒,可没料到皇上没有一丝怒意,径直入了内殿。   苏嫣正侧身朝内阖目而眠,昏昏间,便被揽入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虽然开了春,可这殿中生了几盆银碳还是不够,朕抱着你睡,便暖和了。”段昭凌径自解了外袍,拥着苏嫣躺下。   他将头埋在苏嫣颈窝,嗅得她身上淡淡的发香,只觉得怀中人儿太过瘦削,生怕一个用力便弄疼了去。   任他如何爱怜,怀中人丝毫不动,冷如冰雕。   “今日早朝,朕已当朝将你册为贵妃,金印宝册都送到内阁去了,你若不愿繁琐,朕也不教她们来给你请安,待养好了身子,再打理六宫也不迟。”   他语气十分柔和,苏嫣却猛地坐起,眸子里像隔了薄薄的雾,定定锁住他,“臣妾不要贵妃,臣妾只要自己的孩子。”   段昭凌哽咽了一下,复又去握她的手,“孩子还会有的,嫣儿,朕向你保证,再不会教你受半分伤害,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永不再提。”   苏嫣不动,机械地摇头,“陛下,将孩子还给臣妾。”   段昭凌隐隐有些不悦,可想到她先前受的苦,登时又软了下来,“朕答应你,等你身子好了,定会再有孩子。”   “不会有了,”苏嫣麻木空洞地说,“我的身子,再不能了。”   段昭凌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作势要亲吻她,却被苏嫣挡在胸前,“陛下请回。”   “嫣儿!”段昭凌蹙了蹙眉头,“朕这般委曲求全,也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么?”   苏嫣转身下榻,衣服也没披上,就道,“既然陛下不肯,那臣妾就到偏厢去睡。”   段昭凌沉吟片刻,猛地起身,潦草将外袍穿上,掀帘离去。   苏嫣自始至终都不曾转头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会虐啊摔~!!!~   顶锅盖跑路~~~~~   感谢茵梦和菜菜的地雷~!   不给花花不冒泡的话,我才不会说下面该虐林清清了呢~哼!   第87章青冢黄昏路   养病时便已开春,春上纷纷扬扬落了场桃花儿雪,这才彻底放晴。   尽管隔几日皇上就要留宿漪澜宫,可苏嫣一直冷冰冰的,除非问些苏家诸事,其余的她几乎不做回应。   当日即册封她为四妃之首,后又为她父亲加封侯爵,兵部尚书兼录上阳御史,苏氏一门,满堂风光。   曾经以为这样极致的荣宠,这样睥睨后宫的万丈风华,正是自己辛苦所求的一切。   今时今日,除了已故的皇后,她便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可本该有的快意一丝也没有得到,反而索然无味。   她捻了朵桃花,轻轻揉了揉,将残破的花瓣随手一撒,直到坐在榻上时,忽而觉得疲倦无匹,若不是为了庇佑靖儿平安长大,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森然的皇宫里头。   兰若进来通报,“小姐,淑妃娘娘带了各宫小主在殿外候着,说是来给您请安。”   见苏嫣若有所思,神情恍惚,探头问,“可是还如从前那样,以您身子不适,将她们遣走?”   苏嫣收回目光,缓缓坐在妆镜台前,“不,让她们候着,本宫稍后就来。”   兰若不敢多问,桑榆招呼着婢子们端水更衣,苏嫣许久没有细心装扮过,拿起钗环的手有些生疏。   桑榆知道她仍未走出丧子之痛,遂仔细帮她绾发,“如今娘娘贵为贵妃,发饰华服自然都要不同了。”   苏嫣看着菱花镜里那张的渐渐恢复神采的脸,“桑榆,我不想再和她们争下去了,因为我如今才明白,这些都是镜花水月,哪天一松手,就甚么都没了。”   桑榆手中不停,将九羽凤钗簪上道,“权势冰冷,唯有至亲骨肉才是根本,可是其实娘娘该瞧得远些,只有保住地位,才能不再让自己亲人受到伤害。”   “但在我决意放下之前,还有一个人,我绝不会饶过她。”苏嫣回眸浅笑,妖娆万千。   淑妃、贤妃、德妃右下座首位,琪妃、菡婕妤、兰小仪、甄才人等人次第后延,周采女等位分低的小主们则是左侧落座。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漪澜宫请安,不禁抬头,画梁雕栋,百鸟朝凤,华贵非凡。   要比从前淑妃的萃芷宫华丽太多,教人不禁暗自感叹,嫣贵妃的荣宠,自是无人可匹。   “先是等了一个月都不见咱们,这好不容易见了,又迟迟不出,新晋的贵妃娘娘就是不一样。”兰小仪靠着椅背,身形凸显,讽道。   “即将为人母妃,兰小仪还是谨慎些为好。”琪妃不悦地打断她。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贤妃臻首轻抬,“就如兰小仪你身怀六甲这般娇贵,都及不上人家分毫,可见陛下心里的分量计较,如此,就不要再不知轻重说些惹人非议的话来了。”   兰小仪脸色不好,甄才人拉了她衣袖,示意她闭口,众人窃窃私语,各有所见。   琪妃见林清清静坐不语,便关切地问,“许久没见嫣儿了,妹妹可是也替她高兴?”   林清清讪讪一笑,眼神飘忽,“那是自然。”   琪妃拍了拍她手背,“以后咱们更是要姐妹齐心才是。”   林清清笑的越发僵硬,只得应下。   三盏茶的功夫,终于见桑榆出来,她徐徐福身,“嫣贵妃到。”   闻声望去,就见绛红色身影缓缓步出。   唇不点而朱,眉轻描而黛,眼梢两抹淡朱色微微上挑,妖艳妩媚,华贵绝胜牡丹。   金丝滚边的裙摆上,一只九色凤凰展翅欲飞,凤尾如莲,开到裙摆最下端。   风姿卓然,艳压群芳。   众人恍惚,一时不能回转。   淑妃带头,皆下座行礼,“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苏嫣落座,随意地倚靠在凤榻上,顾盼流转,云鬓凤钗,千娇百媚的面容上却覆上了一层冰霜,教人望而却步。   及至今日,下座不论存着何种心思的妃嫔,才真正明白,从前那个娇憨妩媚的苏嫣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面前这个位分尊贵的嫣贵妃。   “都起来罢。”苏嫣美目顾盼,不经意扫过底下,将她们神态尽收眼底。   仍是淑妃先开了口,“明日,臣妾便将六宫的细则账目统统交给贵妃娘娘您,还有膳、衣、珍等各司掌事也会前来拜见。”   德妃便跟着道,“素来后宫诸事由淑妃娘娘代理,想必已经理顺了头绪,如此匆忙调换,只怕不妥,还望贵妃娘娘三思。”   苏嫣启唇一笑,“哦,德妃姐姐的意思,是本宫没有本事打理六宫,最好是做个清闲贵妃,只管伺候好圣上,旁的事皆不用管,对么?”   德妃心惊,忙地解释,“臣妾并非此意!”   苏嫣两袖拢在身前,定声道,“本宫猜想,下座列位,皆是这般忖度。但我今日先要说明,这贵妃本宫既然有本事当了,自然也得有本事教人信服。若不能教人信服,本宫会亲自将凤印拱手让贤。”   德妃原本煞白的脸色,有所好转,倒是淑妃神态自若,洗耳恭听。   苏嫣微微摆手,遂次第添上了茶水。   “德妃姐姐说的对,本宫初理六宫,自然还有很多事需要向淑妃姐姐请教,是以各司事务先不必交到本宫这里,仍由淑妃姐姐代理,你们看如此可好?”方才那冷厉之色一瞬即逝,她展颜而笑,看上去又十分可亲。   甄才人徐徐下座,“贵妃娘娘胸襟豁达,自当为六宫典范,臣妾愿事事听凭娘娘吩咐。”   琪妃为苏嫣表姐,自是全力支持,也跟着说了回话儿。   一旁的兰小仪心中不忿,她与甄才人本是一届入宫,私交也当算不错,可见她如此,不由地感到不屑。   待甄才人回座,兰小仪轻声耳语道,“原以为甄姐姐是个聪明识理的,今日看来不过尔尔。”   甄才人只淡淡答,“妹妹慎言。”   末了,淑妃才恭敬地应下,她虽最早入宫,可在人前亦能如此泰然,教苏嫣不由地另眼相看,能比宜妃活的久,却有独到的本事。   只凭能屈能伸这一条,就比许多人强了数倍。   沉吟片刻,苏嫣突然话锋一转,“才想起来,本宫还有事要说于菡婕妤。”   林清清本就如坐针毡,恨不得早些结束,听她点到自家名字,心头猛地一沉,面上并不显露,仍是一脉温婉地应道,“贵妃娘娘请说。”   苏嫣愁眉微锁,叹道,“本宫丧子,心中悲切万分,难以解怀。而安乐公主乖巧可人,本宫对她喜爱有嘉,是以向菡婕妤讨过来,养在本宫膝下,聊以慰藉。”   林清清听完,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脱口道,“嫣儿!”   苏嫣睨着,她遂改口道,“贵妃娘娘,臣妾只有安乐一位帝姬。”   “本宫一个帝姬也没有。”   林清清自知失言,下座深深鞠躬,“安乐自幼跟在臣妾身旁,只怕不能习惯。”   苏嫣再道,“本宫的漪澜宫难道比不上瑶莲殿?还是菡婕妤认为本宫会亏待了安乐。”   苏嫣说话时,亏待二字拉的尤为重些,旁人不知内情,可林清清此刻已然懵了神,僵持中,林清清竟是就地跪下,哀求道,“贵妃娘娘如何惩戒臣妾都好,只求不要将安乐带走。”   苏嫣轻哧一声,“何出此言?本宫为何要惩戒于你?”   林清清语塞,再次叩首,苏嫣却不为所动,冷冷丢下一句,“此事本宫心意已决,不过是看在你乃安乐生母,遂知会你一声,也省得旁人说三道四。”   林清清咬破下唇,恨恨地凝着上座之人,那脸庞如此陌生,陌生如初识一般。   苏嫣明白林清清心中所想,想让她顾念旧情,可是旧情,早就被她消耗殆尽,不剩一分一毫了!   众妃见状,不由地皆是私下忖度,嫣贵妃竟对昔日的好姐妹都能如此夺予,更遑论旁人?   遂将方才轻看的心思收了回去,兰小仪脊背发凉,趁着散场时,拉了甄才人快步出殿去了。   日暮时分,便有宫人到瑶莲殿来接安乐。林清清心知求她无用,遂不再抵抗,默默将行头收拾妥当,安乐听到要去漪澜宫心下欢喜,“母妃,安乐能在漪澜宫多住些时候么?”   林清清一愣,“为何?”   安乐便道,“昭仪娘娘待我极好,还做好吃的糕点给我,上次那盘桂圆酥比咱们这里的好吃许多呢!”   林清清将她一推,厉声道,“住口!她现在是贵妃娘了,哪里还能和从前一样!”   安乐从未见过母妃发过脾气,吓地两眼含泪,委屈道,“难道母妃不去么?”   林清清见女儿可怜可爱的模样,心中苦涩难言,又紧紧把安乐抱在怀里,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宫人催了几回,她仍拉着安乐的手,“若是贵妃娘娘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父皇,还有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单独和贵妃娘娘用膳…”   林清清放开最后一根指头,嘴里不停地嘱咐,安乐倒是乖巧,一一应下。   待安乐身影消失在殿外时,林清清猛地冲了出去,伏在栏杆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雨溪自幼跟在身边伺候,从林府到宫中,十几年来,从没见过自家小姐如此,自是跟着伤心落泪,劝慰,“小姐宽心,那人再得宠,也不敢做出伤害皇脉这样的事情,何况还在她宫中。”   林清清摇摇头,又点头,“一定要她把安乐送回来,我欠她的,我自己会还…”   雨溪口直心快,“她于小姐自幼为伴,一同进宫,却从不帮扶小姐,反而夺了小姐的圣恩,独占宠爱,倒是她欠小姐的多些!”   林清清晃悠悠走回殿中,喃喃道,“能夺得走的恩宠,又怎会是真正的恩宠…”   ----   苏嫣亲自替安乐打理起居,晚间一同用膳时,特意做了她爱吃的桂圆酥,安乐才夹了一块,忽而想起了甚么,突然又放下,默默坐在一旁。   苏嫣温和地问,“怎么了,不喜欢吃这些?兰若,再盛些冰梨圆子汤来。”   安乐到底是小孩子,这会子面对满案佳肴,委实饿了,见苏嫣待自己极是温柔,遂道,“父皇还没来,母妃说,安乐不能和贵妃娘娘独自用膳。”   苏嫣听闻咯咯一笑,遂拂了拂她的头,“那安乐觉得我像坏人么?”   安乐摇头,苏嫣语重心长,“很多年前,在你母亲和我还没入宫前,我们经常一起结伴游玩,宫外的世界很大,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还会瞒着家人偷偷溜去你母亲家里,偷偷见面,”苏嫣点了她鼻尖,笑道,“就像安乐逃了太傅的课,去摘梅花儿一样!”   安乐听得入神,被苏嫣如此一哄,心中戒备消了大半,自是渐渐熟络起来。   桑榆从没见过苏嫣如此情态,她竟是给安乐讲了许久的故事将她哄睡,才独自出来。   “娘娘也该安置了。”桑榆服侍她换上寝衣,苏嫣撩了一眼窗外,展眼变换了冰凉的神态,“她今日可有何动静?”   “回娘娘,安乐公主走时倒没阻拦,后出殿散心。”   “她会有这等闲心?”苏嫣轻蔑一笑,“去了哪里?”   “柳林逐浪,待了约半个时辰。”   “可有人同去?”苏嫣心生疑窦,桑榆想了想摇头,“并未见到。”   没有人同去,这有些出乎苏嫣的意料之外,林清清背后一定有人出谋划策,这一切非是一朝一夕,悉心布局之人心思深沉,很懂得一击要害。   桑榆突然又说,“奴婢想起来,后来淑妃、德妃、贤妃三人结伴也去了逐浪。”   “三个人么?那如此就复杂了些。”苏嫣微蹙了眉。   “娘娘可是怀疑这她们便是幕后主使?”   “不会,如此精密的设局,绝不会是三人同谋,经手的人越多,漏洞就越多,把柄就越容易被人抓住。此人精明的很,如若不然,这么多年了,本宫竟然从没发现任何异样。”   “那娘娘的意思是?”桑榆从来都知道,自家主子不过是人前做戏,心里头清明的很,绝非空有皮囊。   苏嫣伸出三根青葱玉指,晃了晃,而后扳下两指,“她们三人,其中之一。”   “奴婢觉得,娘娘顶替了淑妃娘娘的位置…”   “不错,她的嫌疑最大,可后宫里任何事情都不能说死了,没有确凿证据前,一切皆有变数。”   桑榆静听,对苏嫣的冷静沉着十分钦佩,能爬上贵妃宝座,绝非单凭皮相就可以的。   “这么晚了还不睡,嫣儿可是在等朕?”段昭凌缓步入内,悠悠解下披风,带来一丝初春的凉意。   桑榆识趣地退下,苏嫣不动,仍一下一下梳理着青丝。   段昭凌见她春衫单薄,更添楚楚之姿,遂拥着她往榻上而坐。   “朕听闻今日恢复了各宫请安,可还受得住?”   苏嫣却道,“无趣地紧。”   段昭凌笑着吻了吻她鬓发,苏嫣便往一旁挪了挪。   段昭凌尴尬地放下手,自她小产以来,不论他如何好言相待,她都无动于衷,一直如此不冷不淡,拒人千里的姿态。   “朕听闻,你将安乐要来陪你?”   苏嫣抬眼,乌溜溜地眸子迸出寒光,“陛下还听闻了甚么,可是还有恃宠而骄,乱政后/庭呢?不妨一并说与臣妾来听。”   作者有话要说:虐是一定的~~~但俺想说,其实死亡并不是报复的最好手段~~生不如死神马的,大家懂得。   某繁一边带宝宝 一边做家务,一边见缝插针地码字,简直就是当代楷模啊有木有!!!!   我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T T   新年最后一更,祝大家13年得偿所愿,14年风生水起~~~~~   也祝宝宝健康平安喜乐~~求祝福~   乃们忍心不冒泡么,忍心嘛~~   第88章多少蓬莱旧事   今日傍晚,林清清确实到过坤元殿,但并没抱怨甚么,只说苏嫣失子可怜,她们情同姐妹,遂让安乐到漪澜宫陪她,自是分内之事。   段昭凌见她如此贴心,不禁软了心肠,陪她在瑶莲殿用晚膳。   席间林清清只字不提自己对女儿的不舍,反而宽慰他,要他对苏嫣更加关怀些。   若说原本对她的恩宠,有七分是因着那张面皮的缘故,那这一席晚膳用罢,段昭凌倒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温婉的面容在烛火下愈发动人,依稀似是故人,恍惚间,他又念及许久不曾留宿瑶莲殿,便欲留她伴驾。   岂料林清清却不肯,亲自将他推往漪澜宫去。   段昭凌最厌恶后宫争宠谄媚,林清清这一番举动,让他甚是宽慰,心怀畅快。   此刻,若是别的妃嫔如此放肆,只怕段昭凌早生愠怒,可偏偏这话从苏嫣嘴里说出,竟是有别样魅惑的滋味儿。   “你也知道朕宠着你,听闻了这些,不过是怕你操劳伤身罢了。”他将那纤弱的手臂一握,便往怀里带去。   苏嫣冷不防被他抱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被他封住了唇。   她哪里有如此兴致,遂推搡不依,谁料却被抓的更紧,段昭凌许久未碰她,尝了滋味岂肯轻易放过?   捉住苏嫣双手,十指紧扣,便将她按在软榻上,耳畔呵气道,“方才是朕不好,这就给爱妃赔罪!”   挥下帷幔,红罗帐内暧昧旖旎,根本不容苏嫣拒绝,薄唇在额心辗转,耳垂、颈窝流连爱抚,苏嫣轻薄的衣衫半褪,散在胸口,那露出的一抹香肩更是诱人。   段昭凌俯身,竟是在肩头轻轻啃噬,将她身子密密实实地裹在怀里,不教她再有任何退却。   情动时,他伸手将仅余的内衫扯掉,手心已然探入寻芳,层层撩拨。   兴致当头,却听身/下人附在耳边道,“今日,臣妾在靖儿寝宫无意间发现一枚小象。”   段昭凌含住雪峰顶端,并未将她话放在心上,苏嫣接着道,“那小象上刻画之人,面容像极了菡婕妤。”   伏在身上的力道猛地僵住,薄唇缓缓离开火热的身子,一点一点望住她。   苏嫣仿若未见,细腕搭在胸前,“靖儿告诉臣妾,那就是她的生母,已故的皇后娘娘唐氏。”   “是谁将那枚小象交给靖儿的?”他神色骤变,仿佛一下被戳到了痛处。   “臣妾知道,陛下不让后宫里任何人提及皇后,本以为定是她生前做了错事,惹怒了陛下,可今日一见之下,臣妾反倒疑惑不解。”苏嫣缓缓直起身子,吊住他脖颈。   段昭凌浑身僵硬,扣住她的手,“朕说过,任何人不许再提起她。”   苏嫣媚眼如丝,毫不退让,“既然陛下如此憎恶皇后,为何又会将像极了她的菡婕妤留在身边恩宠,究竟陛下是恨她,还是对不起她,至今都难以放下?”   “住口!”段昭凌用力将她推开,苏嫣撑在榻上,不疾不徐地一件一件将衣衫穿起,“臣妾还从未见过,陛下有如此一面,人人都说臣妾占尽恩宠,可只怕陛下心里住得,却是另一个人罢。”   说完这番话,就连苏嫣也隐隐有些颤抖,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敢直接质问于他,质问他,当初究竟为何要如此残忍。   可是曾经刻骨的恨意,却不知从何恨起!   除了沉默,仍是逼仄的沉默。   压地两人胸口皆是透不过起来。   段昭凌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态,只是身躯隐隐颤动。   许久,他并没有因为苏嫣触犯禁忌而负气离去,反而慢慢坐了下来,声音里是无尽的沙哑,“你说的没错,是朕对不起她。”   红罗帐内绯靡的气息消散殆尽,有夜风灌了进来,对不起?他欠她的,怎是这三个字就能还清的!   当初绝望时,刻刻都盼着他的到来,可至死,都没有等到。   “那陛下可有想过,她在冷宫被沈氏毒死前,过的是怎样绝望的日子?其实死亡有甚么可怕,可怕的是根本就看不到希望!这些,陛下也明白么?”   段昭凌转身抓住她的手,喃喃自语,“朕从来都没想过让她死…”   苏嫣抽回手,如今再说这些,还有甚么意义…   将沉浸在往事中的思绪拉回,她很清楚,自己如今要做的,并非缅怀祭奠过去,帝王口中的亏欠,能值甚么?不过是鞠一把同情的眼泪,博两三点内心的安慰罢了。   有悔无悔,都已不再重要。唯有到手的权势,才是实实在在的。   “朕欠了她太多,今生只怕无法偿还了。”他仰头,不知道看向哪里。   苏嫣便道,“陛下欠了皇后的,却要在菡婕妤身上补偿,这对她们两人,都是不公允的。”   “不要再说了,”他摇头,“这些都和你无关,朕不想让你牵涉入内。”   “那安乐呢?”   段昭凌道,“就让她在这里陪你罢。”   ---   安乐在漪澜宫住了下来,除了时常问起母妃为何不来陪她以外,和苏嫣相处的十分融洽。   三月三日,上巳节,阖宫行沐礼,撒桃汁,开桃花踏水宴。   淑妃请示了苏嫣,苏嫣浏览了宴会歌舞膳食账目规格,表示许可,又将参宴名册定下,用度大致勾画出,细节上教由淑妃和德妃安排。   晌午时,桃花宴便在青凤台备下,各宫小主早早地过去,宫人们临水沾沐,顽得十分尽兴。   进来边关捷报频传,段昭凌下了早朝心情大好,更衣便往青凤台而去。   一路上桃夭柳绿,微风习习,林间鸟鸣叮咚,一脉生气勃勃。   淑妃先迎了上来行礼,端上盛了桃汁的铜盆,段昭凌便捻了柳枝沾了,一路走一路撒,妃嫔们争相沾衣,好不热闹。   见陛下兴致高涨,淑妃又将等在外围的宫女们也叫了过来,依次承沐圣恩,登时桃花香气肆意飘动,青凤台上春意盎然。   嬉笑间,忽而一阵悠长的箫声传来。   众人纷纷回望,循着箫声看去,但见鹅黄色身影静坐于桃花深处,捧箫吹奏。   乐声悠扬,极是好听。   “是谁在哪里?”淑妃望过去,冲着段昭凌道,“臣妾粗通音律,这一曲仿佛是《玉雪飞花》。”   玉雪飞花,为皇后生前最爱。   柳叶纷飞,花絮飘摇,段昭凌走过去,吹箫之人便仰头,双目旱情,那模样和姿态,就连曲调都像极了唐婉若。   林清清见他有所痴醉,遂更为专注,沟沟壑壑,起起伏伏,往事浮动。   就在步入高/潮那一瞬,段昭凌忽然沉声将她打断,“不要奏了。”   当初林清清不论如何效仿皇后,他都情不自禁地想要怜惜她、善待她,甚至最初的时候,她这张脸,几乎是他心中愧疚悔恨的全部寄托…   可自从那晚,苏嫣一语将他拆穿,深埋心底多年的伤口被她一一揭开,那种痛不欲生的悔恨后,竟然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曾经皇后做过的一切,点滴过眼,他此刻,看到林清清这般形态,只觉得厌烦。   林清清满眼诧异,轻声道,“臣妾知晓陛下喜欢听箫声,遂向乐师学了来,臣妾可是哪里吹得不好?”   眼前浮现出的再不是唐婉若的脸,而是凌烟阁红枫树下,那秋千上女子的箫声。   寂寥悠远,纯净如风。   相比之下,眼前林清清刻意讨好的意境,差的太远,反教他生出丝东施效颦的反感来。   他尽力压制住心中的不悦,说道,“朕不喜欢,以后不必再学了。”   淑妃等人本以为陛下会龙颜大悦,岂料不一会儿,陛下便一个人走了出来,脸色不是十分好看,显然绝不是愉悦的表现。   林清清垂头跟在身后步出,淑妃淡淡问,“如何了?”   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林清清只觉得无地自容,本以为前日里宽怀大量已经打动了陛下的心,可今日这一出效仿吹奏,真真是失败至极。   淑妃也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为何,以她的了解,不应该是此刻这样的局面。   段昭凌坐定,环顾四周,便问,“嫣贵妃人呢?怎么没来?”   玉珂便答,“贵妃娘娘接了安乐公主,片刻后就到。”   段昭凌才点了点头,就见远处急急跑来一位小宫女,“回陛下,贵妃娘娘路上出了点事,要耽搁一些时辰。”   “嫣儿怎么了?”段昭凌再问。   “回陛下,是漪澜宫桑榆姑姑教奴婢来传话,好像是在御花园的碧湖边上,安乐公主落水…”   “你说什么?”林清清嚯地一下子站起来,一步上前,“安乐公主出事了?”   “奴婢,奴婢也没听清楚!”   “安乐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林清清口中不停絮叨,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显些绊倒。   段昭凌也有些担心,遂道,“莫急,朕过去瞧瞧。”   林清清心急如焚,脑子一片空白,首先想到的,便是苏嫣当日警告她的话,她要走了安乐,她一定是有预谋的!   林清清一把攥住他袍袖,登时便落了泪,“贵妃娘娘她…陛下,您一定要救救安乐啊!”   段昭凌没再耽搁,林清清等人跟着,急忙往碧湖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14年 加油~~~   勤奋的麻麻灰来更文啦~~~~~~~~~~   谢谢大家祝福,同样送大家~~   上一章百事同学说到了标题,那是一首我很喜欢的词。   纳兰性德蝶恋花出塞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第89章犹道不如初   行至半路,林清清忽然停下,段昭凌转身,就见她眼含泪花,深深地伏身行大礼,“臣妾有事请求陛下,若您不答应,臣妾便长跪不起。”   段昭凌点头默许,她便道,“安乐陪了贵妃娘娘这么久,已是叨扰,何况太子也养在漪澜宫,臣妾怕贵妃娘娘无法顾及周全,劳累伤神,还请陛下将安乐还给臣妾抚养。”   段昭凌将她拉起,“朕既封了她为贵妃,她便是后宫主母,安乐也是她的孩子,这件事容后再说。”   林清清却仍是不起,“臣妾从没有求过陛下甚么,只有这一次!”   沉吟片刻,段昭凌只得无奈道,“先去看看情况,若有必要,朕会替你劝她。”   算是得到了应允,林清清这才起身。   碧湖边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婢子,林清清加急脚步,却望不见内里情况,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大变!   湖中央水波荡漾,竟是飘着一只花花绿绿的纸鸢,而那纸鸢正是安乐的!   她顾不得形象,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扒开人群,提了嗓子呼唤,“安乐可是出了事!”   再看去,苏嫣神色戚哀地坐在山石上,众人皆噤声不言,四下搜寻,皆不见安乐身影,唯有地上一双湿漉漉的小绣鞋。   “你究竟将安乐如何了?”林清清浑身颤抖,几乎话不成音,她走到苏眼神身旁,颤声质问。   “还请菡婕妤注意身份。”苏嫣冷冷回应,又瞥了一眼湖心,“安乐这孩子的确顽淘了些,本宫也尽了心了。”   “苏嫣!她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怎么敢!”林清清气急攻心,连敬语也不用了,心里只想着安乐定是遭她推搡如水,此刻只怕是生死不明…   兰若上前道,“菡婕妤稍安。”   林清清却一把将她推开,“你们主仆二人哪里安的好心…”   恰此时人群分开,段昭凌缓缓过来,将情状看了分明,林清清好似抓了苏嫣把柄,遂挽住他衣袖,哭道,“陛下,安乐这么小,贵妃娘娘为何不严加看管,至她溺水,凶吉未卜…若是安乐出了事,臣妾该如何是好!”   苏嫣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裙摆亦是湿了一片,段昭凌一面安抚了林清清,一面问,“你不识水性,没有伤着罢?安乐如何了?”   林清清绝望中竟听皇上开口先关切苏嫣的安慰,登时怔住,难道安乐在他心里甚么都不是么?!   “贵妃娘娘如此精明,又怎会有事?”她幽怨地开口讥讽。   “父皇!母妃!”   听到那声音,林清清猛地回头,但见山石小径上一团粉色身影蹦跳着跑来。   她兴致盎然,衣衫整洁,浑身上下并无一丝损伤,不是安乐又是谁?   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林清清紧紧抵着她的发,“哪了伤着了?你可知道母亲有多么担心你!”   安乐疑惑地仰头,清甜的声音说,“父皇母妃不必担心,安乐无事,方才玩耍时,不小心将纸鸢落在湖中。”   “那你的绣鞋怎么湿了?”林清清仍不放心,安乐却道,“女儿想下水去捞,弄湿了鞋子,还是贵妃娘娘救了我呢!桑榆姑姑背着我去换了鞋子,才回来。”   “如此,菡婕妤可都明白了?”苏嫣一副无奈的样子。   林清清惊魂甫定,一面庆幸安乐无事,一面才明白过来,苏嫣故意这一出戏,便是要引她上钩…   她害的苏嫣小产,而苏嫣便用安乐来折磨自己!   想起方才失态的行为,林清清只得忍下不甘,屈膝行礼,“臣妾方才忧心切切,若是冲撞了贵妃娘娘,还望您海涵。”   苏嫣淡淡一笑,“林姐姐客气了,这会子明白了,就不会再怨我了罢?”   林清清明知道她故作姿态,在皇上面前刻意宽宏大量,却也不得不接道,“都是姐姐的不对。”   后又看向皇上,希望他兑现在路上所允之事,将安乐还给她。   段昭凌开了口,“既然嫣儿待安乐如己出,那便让安乐多陪陪她罢。”   林清清一歪,段昭凌再没与她半丝目光,径直过去将苏嫣打横一抱,“爱妃鞋子湿了,朕抱你过去。”   苏嫣双目流波,嗔道,“陛下也不顾及形象的。”   段昭凌朗朗一笑,大步回走。   林清清在身后轻声道,“臣妾身子突感不适,恕不能参宴。”   苏嫣从怀抱里抬头,“那本宫便传太医给姐姐瞧瞧。”   “不必了,臣妾告退。”   --   自封了贵妃,日常事务渐渐多了起来,苏嫣从前为蓉妃时,六宫妃嫔甚少,远没有如今庞杂。   兴建宫舍,用人调度,侍寝安排等皆要过苏嫣眼目。   晌午方送走请安的小主们,苏嫣便在漪澜宫后院的露天水阁中批阅司珍坊送来的账本,近三年来的各处细则,淑妃已经整理齐全,但交由苏嫣参阅。   桑榆才端了参茶进来,就见大宫女洛文陪同靖文回来,苏嫣放下手中卷册,便问,“今日怎么下课这样早?”   靖文如今已经七岁,经多年悉心栽培,精通骑射诗书无一不精,年岁虽小,可帝王家的男儿多早慧,现下已然颇具太子风范,言谈举止,儒雅而高贵。   瞧在眼里,苏嫣心中甚慰。   靖文下面,育有帝姬三位,目前情势,苏嫣暂不毕担心他太子之位不保。   可天家薄情,皇权之路上,兄弟骨肉相残,屡见不鲜,外戚臣子野心,防不胜防。   是以,苏嫣时时提点,靖文也十分争气,处处皆为表率,十分得皇上器重。   靖文一袭青纹雪缎长褂,头束抹额,尚未加冠,给苏嫣奉上茶,便道,“今日父皇传了口谕,宁太傅被请去赴宴,是以才提早结课。”   经他一说,苏嫣才想起来,半月前漠南频传捷报,长乐王兵部勇猛刚锐,大破戎狄边郡要塞黎城。   收缴粮草兵马无数,长乐王亲披甲胄上战,夜袭戎狄主战将军大营,俘获降兵六万余人,就在戎狄撤回防御时,他又出奇兵,攻破黎城大防,一举斩杀辅城太守,悬其头颅于城门,示众七日,大扬乾朝国威。   一时间,长乐王的名号威震西南三境,敌军闻之丧胆,其余两盟国亦迅速撤兵,按兵不动。   此次陛下以犒赏之名,急招长乐王回京,要为他加官进爵。   可长乐王遣了部下两位将军复命,并押运珠宝良马入京,自己却推迟了归期。   表面上来看,是兄友弟恭,齐心协力为江山社稷,其实细思之下,便能窥得些许端倪。   长乐王如今重权在握,兵力鼎盛,放眼朝中无人抗衡,已是功高震主。   即便是打了胜仗,段昭凌在龙榻上又怎能做的稳当?只怕长乐王愈是建功,他的隐患便愈大。   和从前的姚祁峰不同,如今权势滔天的将王,身上流着和皇帝一样的尊贵血统!   是以,乘胜召回,段昭凌做的极妙,既安抚了将士,亦适机收拢了兵权,所谓一举两得。   但苏嫣不解的是,犒赏军将大宴,为何会宣宁文远赴会?   “靖儿依你看,父皇此举是何用意?”   靖文思索片刻,抬眸十分郑重地说,“儿臣觉得,父皇有意让宁太傅总领兵权。”   苏嫣闻言诧异,靖文接着道,“儿臣亦赞同父皇此举,好男儿当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宁太傅在儿臣心中,自是才华人品具重之良臣。”   苏嫣大为震撼,这些话从一个七岁少年口中说出,更教她深思。   若是连靖文都能看出端倪,那么宁文远挂帅之期便不远了。   只是,驰骋沙场的他,又会是怎样的风华?   靖文懂事,陪了苏嫣一会儿,由赵林、赵柏两名便衣卫尉伴驾,径自到猎苑习剑去了。   苏嫣拿起账册,却思绪烦乱,一目十行不能专注。   忽又兰若进来,“小姐,二小姐来探您了!还带了画里走出似的美人儿呢!”   “这倒是稀奇,这就去瞧瞧罢。”   苏嫣掀了帘子出来,就见厅中果然坐了两人,绾妇人髻一身玫红长衫的是苏芷,苏芷身旁的确还有一名女子,远看就觉得形态婀娜,着嫩绿色春衫,十分怡人。   “长姊,你身子可好些了?”经了上回那次,两人算是冰释前嫌,毕竟是自家姊妹,都不再计较了。   苏嫣笑问,“这是哪家女子,生的好模样。”   那绿衫女子微微一福身,声音如黄莺出谷,“臣女宁双双见过贵妃娘娘。”   宁双双,苏嫣正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苏芷便已经替她答了,“她就是文远哥哥的小妹,宁家六女。”   “多年不见,不想已经出落地这样标致了。”苏嫣仔细看她,眉眼处和宁文远很是相像,是个如水般清丽的女子。   宁双双凝了苏嫣片刻,虽从小就知道五哥哥中意苏家女儿,却总分不清是苏嫣还是苏芷,论样貌,自家五嫂已经是人上之姿,可今日见了苏嫣,不由地替五哥哥惋惜,只恨无缘无福,眼前女子当真是无双风姿,媚骨天成。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女子娶来只怕无法安于宁府,并非良配。   桑榆端了白瓷盅过来,福身道,“娘娘,宴上卫将军远道带了贡梨来京,一路上皆用冰沙保存,在如今季节实是难得,陛下特地给您送了一盅,已用冰糖煨了枸杞炖好,趁热用罢。”   苏嫣便招呼两人一起,看时辰正巧该传午膳,命兰若将靖文、安乐也唤来,几人一同用膳。   佳肴珍馐,满案琳琅,安乐一眼就瞧见那白瓷盅,十分好看,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便嚷着要吃,苏嫣冲宁双双道,“宁小姐莫要见外,我宫里也许久不曾热闹过了。”   苏芷便给她布菜,很是照顾。   兰若侍候在一旁,喂了安乐一口冰梨汤,她便嚷着不好吃,靖文慢条斯理,就连用膳亦是井井有条,时常关切安乐慢些用。   桑榆依次给众人盛上梨汤,苏芷不喜欢吃梨子,遂点了一口便放下,倒是宁双双用了一碗,苏嫣悠悠啜了一勺儿,便问,“宁小姐所谓何事进宫?”   宁双双微笑道,“家父说陛下有旨,今日传我进宫觐见,其中因由,臣女也不清楚。”   苏嫣点点头,又问,“今年可有十五岁?”   苏芷接话,“姊姊猜得准,上月才行了及笄之礼,只怕陛下是要为她物色夫婿呢!”   宁双双两颊一晕,垂眸浅笑。   席间谈笑宴宴,舒适可人,苏嫣见安乐饮了梨汤,梨子性寒,遂吩咐桑榆给她换上八宝饭,可安乐一口还没吃下,就猛地捂住肚子,嚷道,“肚子好痛…”   安乐话音未落,对面的宁双双亦是脸色惨白,伏在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都日更了,你们看着办吧~~~~~~~~~~~哼哼   第90章早知如此绊人心   苏嫣见状,便知饭食有异,定是被人动了手脚,遂命人保留原状,不得挪动。   “传胡太医来,”苏嫣稳下心思,如今霍玉已去,胡太医乃琪妃表亲,是目前最为可靠之人。   苏芷将宁双双扶进内室,苏嫣抱着安乐在隔壁暖阁。   桑榆连忙吩咐小厨房上管事,细查各色食材配料、杯盘器皿,得到的结果是并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殿内宁双双和安乐皆是腹如绞痛,呕吐不止。   后又将漪澜宫上下宫婢内侍彻查一遍,依然毫无所获。   胡太医很快就到了,诊理了两人脉象,得出了定论。   此症为中毒,并非食材不净所致。   苏芷大惊失色,“我今日不过才到,就有人下毒…究竟是何企图…”   苏嫣凭靠在绣榻上,眼瞧着胡太医替安乐诊治,心下早已将前因后果梳理通畅。   除了安乐和宁双双,其余人皆未有事,满案食材是自己宫中所出,并未经由其他人之手,应当不会有失。   但只有那盅冰梨汤是从殿外送进来的,而中毒二人恰巧是多饮了冰梨汤。   所有头绪都接上,胡太医也开好了药方,回禀道,“幸得毒性分量不重,是以不会伤及性命,安乐公主所服甚少,症状不重,几味药下去就能见好。但那位姑娘毒性颇重,只怕要复杂些。”   苏嫣抚了抚眉心,“本宫只问一句,宁姑娘养在漪澜宫,用宫中最好的药材调理,再亲自有胡大人您医治,多长时间能够见好?”   “半月可痊愈。”   苏嫣点头,“如此,便麻烦您了,只是中毒之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您每日来给我请脉调理身子,并无其他事情。”   胡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微臣明白。”   桑榆将那盅冰梨汤端上了,胡太医鉴定片刻,频频点头,“此汤中有狼花毒。”   苏嫣蹙眉,示意他继续。   “此乃上好的贡梨,寒气极重,是以多配枸杞熬制,平常饮用自是清润佳品。可若汤中加入曼陀罗花粉,便可产生奇毒,重者致命!”   桑榆脸色一震,见苏嫣侧颜紧绷,便连忙送胡太医出去。   这不但是要害她性命,更是要让整个漪澜宫陷入险境,若安乐和宁双双再多饮一些,只怕她便要担了那残害皇脉的重罪了!   究竟是甚么人如此大胆,敢在皇上赏赐的食物里做手脚。   饶是苏嫣再得宠,听完也不由地起了冷汗。   秘传了送汤的侍者,此汤是由御膳房直接送往漪澜宫,并没经其他人之手。   苏嫣又问路上可有人动过盅汤,侍者便答,“回娘娘,并无人动过,但中途却有人说前方修缮路径,奴才半途改了道,可万万不敢耽搁时辰。”   “今日宫中并无任何工程,”苏嫣此刻终于知晓问题出在哪里,“后来那条小路可是毗邻未央宫,而路上恰有一排紫曼陀罗花?”   “娘娘好记性,的确如此。”   苏嫣低头,看着那瓷盅玉盖上的镂孔,一切明了。   “可知道那是哪宫婢子?”   “奴才不认得。”   苏嫣嗯了声,若有所思。   能让刻意的设局,都看似巧合,背后之人想来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分别煎了药,苏嫣将宫人们齐聚,禁制任何人将消息外泄,一经查出,即刻杖毙。   兰若不解,为何不禀报陛下严查下毒之人,苏嫣却道,“严刑逼供不过只会死几个不相干的下人罢了,本宫要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到傍晚,安乐已经能下榻走动,晚膳做了清粥,便服了药睡下。   “今日陛下设夜宴,与几位将军商谈军机要事,娘娘该睡下了。”桑榆进来道,苏嫣已经褪下外衫,“本宫先去沐浴一番,若不出差错,今夜会有人要来。”   浴池香气缭绕,银碳熏了半日,一室温暖如春。   苏嫣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兰若就进来禀报,说是雨溪来了,给安乐公主送些菡婕妤新制的衣衫,还有几件喜爱的玩物。   果然是她!   印证了所有猜测,下毒之人既然用毒,却又不致人死地,那人该很清楚一点,便是安乐不喜食梨子,不会多喝,是以绝不会有大碍,既没有大碍,又会损害漪澜宫名誉,这目的显然是达到了。   只是,她不会想到,苏嫣根本就没打算让此事流传出去。   白日里,静观其变,到晚间终是坐不住了,雨溪偏偏就此刻来了。   太多的巧合同时发生,便只可能有一种原因,那就是林清清和此事脱不了干系,即便不是主谋,也定是合谋。   苏嫣教兰若按规矩招待就好,自己依旧继续沐浴。   许久,她猛地站起身子,径自裹上寝衣缓步入殿。   心下一寒,既然你为了扳倒我,竟不惜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那么我便也没有再姑息的必要了。   --   苏芷和宁双双皆被安置在侧殿琼花暖阁,酉时过后,却见外殿的婢子进来传话,说是宁大人带话,问宁夫人、宁姑娘何时回府。   苏嫣便罩上外披道,“请宁大人到琼花阁外间,宁姑娘有话同他说。”   宁文远饮了薄酒,提前告宴,便要接六妹回府。   对于陛下特意宣召六妹进宫,他心里始终万分不愿,不愿唯一的妹妹,再入深宫,争权夺利,葬送一生。   琼花阁外间是专司待客的偏殿,可对于宁文远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她的宫舍。   立在阁内,竟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遂走到书架前,仰头浏览书册,以缓解心中难言的悸动。   阁中陈设简约,书案、座椅清一色金丝楠木制成,古朴肃穆,教他生出错觉,仿佛身处之地不是旖旎的漪澜宫,而是文渊阁一般。   听到脚步声,他徐徐转身,双双二字还没叫出口,却硬生生停在原处。   来人银缎狐裘披身,隐约露出水红色的裙摆,发髻松绾,不似白日里那般繁琐,令人却步。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他屈身行礼,移开目光。   苏嫣一个人缓缓阖上木门,道,“此地只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即便方才生有一丝幻念,此刻也是惶惶然如在梦里,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了,苦楚煎熬,早已心死,可这惊鸿一瞥,又将往日尽数勾起…   “白日里多有叨扰,微臣来接芷儿和双双回去。”   “陛下传旨,教宁姑娘在宫里住上几日,不必急着回去,”苏嫣走到案前,捻了袖口研磨,抬眸道,“其实,找宁大人过来,实是本宫有事相求。”   宁文远依旧毕恭毕敬,“贵妃娘娘有何吩咐,为人臣子自然竭尽效力。”   苏嫣顿了顿,手下不停,素净的纸笺渐渐现出图案来,宁文远不解,盯着纸上。   “此图事关重大,唯有交给你,我才放心。”苏嫣便画便说,宁文远点头不语。   片刻,一张地图便徐徐展开,她重重标注一点,“我要找的,就是此处。”   宁文远靠近,低头就着烛火细看,手指沿着笔墨指点道,“因着并无明确地点,不能分辨究竟是什么地界,但以微臣多年阅历来看,娘娘所画的,应是一幅军事作战图。”   苏嫣心中一明,好似混沌中豁然开朗,这才是爹爹真正留下的遗物,当初刻在清敏背上,她记下的。   而交给长乐王的那份,是假的。   虽不知此图中究竟有何玄机,但爹爹一生守护的,决计不能轻易拱手他人!   “那你可能看出什么?”苏嫣有些迫切,宁文远静下心来,忽而道,“我曾在文渊阁中见过类似地形图,只是年代久远,记不真切。”   苏嫣一把扯住他衣袖,面上难掩惊喜,“那便是有法可解了?”   宁文远被她一晃,就见她离得极近,明艳的娇颜在烛火中越发清晰,如梦似幻。   苏嫣见他不说话,才发觉过分的亲昵,快速收手,她有些心虚地仰起头,就见宁文远仍是沉默地凝着她的眼。   那眸中千山万水,却都尽在不言。   两人俱不语,一时间往事如潮水,仿佛又回到了苏府小院,那样纯粹的生活。   “若娘娘信得过,微臣便先收好,待查明确切,再奉还。”   苏嫣淡淡一笑,“好。宁姑娘会在我宫中小住半月,宁大人按时来接她便是。”   “那,微臣告退。”宁文远缓步后退,苏嫣呆立在案前,忽然几步上前将他唤住,“若宁姑娘将来入宫,本宫定会极力护她周全,以报宁大人素日帮扶之恩。”   宁文远回头,侧颜俊挺,星眸黯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您这般,甘愿于深宫倾轧,甘愿于权势恩宠。微臣不愿小妹重蹈覆辙,选一条最不幸福的路。”   苏嫣顿住,心中猛一阵惶然,垂眸望向别处道,“本宫当初,没得选择。”   宁文远却转身道,“你本可以选择!”   苏嫣倏尔苦笑,道,“对,这是本宫自己选的路,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人生一世,多身不由己,又有几个人能遵守本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宁文远扯开唇角,“双双不会入宫。”   苏嫣疑惑,他便道,“因为陛下属意,要她做长乐王侧妃。”   这句话大为出乎意料之外,苏嫣回过神来,阁中已然空荡。   --   经过数日调养,宁双双渐渐恢复,白日会由苏芷陪着,在漪澜殿附近散心。   本以为苏嫣人如其表,又时时听外界传言,认为她定是娇媚艳丽,张扬夺目,遂处处仔细,生怕触犯了她。   可相处下来,才知道,嫣贵妃是真正的冷清性子。   她从不过问自己任何事情,从不干涉自己任何行为,这么多日同案而食,苏嫣竟不细问她进宫的目的,就连话也极少。   苏嫣愈是冷淡,宁双双内心的好奇便越重,她甚至忍不住要问一问她五哥,当初青梅竹马之时,她可也是如此?   这些话,自然不敢和苏芷提起,苏嫣也发觉了她时常观察自己,便觉得有些意思。   那日用完晚膳,她靠在水阁观星,又见宁双双若隐若现地过来了晃了几回,遂不禁莞尔,邀她同坐。   宁双双到底年岁小,便问,“娘娘您可还记得臣女的五哥?”   苏嫣淡淡道,“时间久了。”   宁双双不死心,又道,“当初,您也是无奈对么?”   “你五哥心中之人,本就是芷儿,并没无奈之事。”   宁双双微微侧头,道,“这就奇了,五哥一直珍藏着一盒破碎的碧玉,从不让旁人触动,我曾偷偷打开来看,瞧着似是摔碎了的玉簪子,我也问过五嫂,她说五哥并不曾送过她玉簪呢。”   苏嫣目光定住,许久才道,“夜深了,宁姑娘该安置了。”   宁双双起身,正和段昭凌遇上了,她便急忙行礼。   段昭凌已见过她,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子,遂温和地问了几句,便教她退下。   “长乐王即将入京,届时还要劳烦嫣儿你安排一场盛筵,替他接风庆功。”段昭凌揽着她躺下,和衣而卧。   苏嫣点点头,遥望漫天星辉,心中有了计较,好风凭借力,这一阵东风,自然要好生借上一借。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宁文远一出来我就不自觉地要虐他。。肿么破T T   明明最喜欢他了,掩面~~!   林清清是一定会虐的,大家将心放到肚子里哈~~~   第91章离合岂无缘   “贵妃娘娘,这是何处,”宁双双跟在苏嫣后面,环顾着陌生的宫殿。   殿中婢子穿梭,忙着打理,苏嫣四下走动看查一番,数月无人居住,显得冷清了许多。   “此乃西宫碧梧殿,素未皇室诸亲在宫里的居所,长乐王即将抵京,陛下念他军功赫赫,便将碧梧殿赐予他,可在宫中长住。”   苏嫣并不理会宁双双的疑问,像是在陈述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宁双双定步,秀眉间隐隐有惧色,摇头道,“但为何要带臣女来此?”   “双双,你应该一早便知陛下因何宣你入宫。”苏嫣波澜不惊,宁双双却缓步后退,“臣女年岁尚少,还不足以…”   苏嫣很明白她心中所想,就这么突然嫁给一个连一面也没见过的男子为侧室,任谁也绝不会高兴。   何况又是宁国公最疼爱的小女儿,自是从小就没受过一丝的苦。   可再尊贵,也只是臣子,而长乐王却是皇帝的嫡亲弟弟,宁家人不能拒绝,皇上也不容得她拒绝。   “本宫也是十五岁入宫,天子三年一甄选秀女,定为十五岁起。若你不嫁给长乐王,夏季殿选就会充入后宫,再退一步,落选也会在亲王中赐婚,本宫看来,不论哪一种情况,都绝不会比你嫁给长乐王更好。”   宁双双垂眸,不语,显是内心十分矛盾。   虽然五哥已经提前说过,长乐王英武非凡,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但她仍是打心底里抵触,一个比自己大十六岁的男人,又有正妃、妾侍,怎能给的了自己幸福?   她梦中勾画的良人,却是五哥那样的,人品才华样貌具重,可以翻云覆雨,亦能携手白头。   她望了苏嫣一眼,眼前尊贵无比的贵妃娘娘,芳华二十。   朱颜未改,已是心意凋零。   以一个女子的角度,不论苏嫣如何呼风唤雨,不论皇上有多少日子是留宿漪澜宫里,宁双双本能地觉得苏嫣并不幸福,所有的自我,都被深深压制在这九重宫阙里,再也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与其幽闭深宫一生,你能和长乐王一起远赴边关,看天地高远,是多少深闺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苏嫣似是感叹,拉着她往殿门外走,“只论自由这一点,你就比本宫幸运。”   西宫毗邻慈宁宫,西面临山,远离六宫喧嚣。   此时春意渐浓,群山重峦叠嶂,远望嫩绿一片,就像少女新织的罗衫。   宁双双不紧不慢地跟在苏嫣身侧,方行至殿外,就见不远处垂柳碧绦中,两三点人影朝殿门走来。   沉稳刚健的脚步渐渐停住,铠甲上反射的银光,刺地苏嫣微微闭起双眸。   宁双双离得不远,目光只是一扫,便被那走在最前头之人定住,好似骄阳正午,又如皓月当空。   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宁家几位兄长已是人中龙凤、满盖京华的男儿,但若和眼前人相比,不觉又黯淡了一分。   银色铠甲锁身,挺拔健壮,眉目深刻,面容若说英俊,又添深邃,若说威严,更有一丝狂傲。   段昭烨没有发觉宁双双的注目,因为他此刻眼中,唯有比他离开前消瘦了许多的苏嫣。   目光下移,移到她罗带束腰的小腹上,虽然有华裳覆盖,可依然能看得出,竟然平坦如初。   心头一震,不自觉地脸上也泛起了慑人的寒光。   苏嫣避开他目光的桎梏,道,“双双,还不见过长乐王。”   宁双双见眼前人仪表非凡,竟不曾料到他就是长乐王、自己将嫁的夫君…   说不明到底是何滋味,她只觉得胸如鹿撞,忐忑而有些期许,上前福身,“臣女宁双双,参见王爷。”   段昭烨此刻没有心情去思考这陌生女子的身份来历,只是冷森森地凝在苏嫣身上,急欲一问究竟。   苏嫣见不宜多留,就拉着宁双双告辞,擦身而过时,段昭烨却单臂一挥,拦住去路,“臣弟千里迢迢回宫,居处未定,生疏的很。既然是皇嫂管理此事,那还请带臣弟到宫舍各处看上一看罢。”   “本宫事务繁忙,自会有宫人替王爷安排。”苏嫣欲走,他便负手前去,“既然皇嫂不肯,那臣弟只好亲自问问皇兄了。”   “慢着,”苏嫣转身道,“双双你先回宫,本宫有事要同长乐王商议。”   宁双双两腮红云渐起,以为苏嫣是要商议赐婚之事,便点点头,没再多问。   碧梧殿宽敞,早先已经打点妥当,苏嫣与他齐齐入内,长乐王便即刻下令,只让一名近身侍婢跟着,其余人严加守卫。   “本宫奉劝王爷一句,莫要以任何把柄来要挟本宫,最不济也是鱼死网破,谁又比谁干净呢?”苏嫣先发制人,实则是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   她自认能算计所有人,能掌握男人的心思,可唯独面前这个人是例外。   从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不安,甚至是畏惧。   因为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无情冷血,为了权势复仇,他连养育了自己多年的姜太后都能下手除去,只一想起那日慈宁宫昏黄的日暮,她便觉寒意无边袭来。   谁知他却用力扳过苏嫣的肩膀,强迫她仰头对视,道,“孩子呢?”   苏嫣一怔,这一问显然没在她算计之中,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胎儿还不足七月,究竟如何了?”   他双手用力,肩膀上一阵疼痛袭来,苏嫣冷漠地说,“没有了,幸好本宫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段昭烨眸中厉色愈浓,再看眼前人默然的神色,只觉得怒火中烧,“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人,竟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能下得去手!”   苏嫣推开他,“是本心狠,心狠地竟是费劲心思保胎六月,明知不能孕育却拼了命的保胎,还害死了最信任的人!本宫不但心狠,还天真的紧,一早就不该留下这个孩子!而你,又有甚么权力指责我?”   两人面对而立,执意相对,却都没再言语。   苏嫣拭去眼泪,别过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软弱的自己。   悲伤哀怜,俱都可耻,她不需要!   他递去一张素净的绢帕,苏嫣连看也不看,扭头便走。   却被他从后面追上,强硬地扳过脸颊,生疏地替她一点一点擦去眼角的泪痕。   原本的委屈气恼,渐渐消了大半,苏嫣想反抗亦是徒劳。   “告诉我,是谁害的?”   “本宫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王爷还是先处理好内务罢。”   长乐王显然还没得到风声,苏嫣瞧了瞧窗外,“方才那位姑娘,乃宁国公幺女,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你的侧妃。”   长乐王锐利的眉峰微微蹙起,“便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妹?我不会纳她。”   听他用青梅竹马来形容宁文远,苏嫣便知,只怕自己在他面前已无任何秘密可言了。   “已经有玉素公主在前,哪里就多她一个?”苏嫣话一出口,那语气中竟是有隐隐的酸味,就连她自己也大吃一惊。   娶了一个玉素,便是娶到整个西番的兵力支持,而娶了一个宁双双,却是将手中兵权拱手分与宁家人。   他兀自思量时,苏嫣已经将仪容整理妥当。   “你再忍些时候,”他口气郑重,犹似许诺,可苏嫣却觉得两人的相互利用是该及时制止,否则,不敢去想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等她回应,只觉眼前一暗,高大的身影俯下来,将她困于墙面和臂弯。   唇瓣上凉凉一片,苏嫣大睁双目,只能看到他墨色的瞳仁,无限放大。   任她如何反抗,可仍被他制住,丝毫不能动弹,只得被动承受着他的侵占。   从粗狂渐渐温柔,他含住朱唇辗转,冰凉转为火热,勾挑深入。   若说上一次失控时,是因为媚药发作,但现下青天白日,苏嫣只觉得羞耻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被他肆意掠夺,头脑昏沉沉,呼吸的空气愈加稀薄,就在苏嫣以为自己要晕过去时,他才放开,只手揽住纤腰,耳畔低语,“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   宁双双恍惚地走回漪澜宫,就连兰若递上茶水时,亦是心不在焉。   没多久,苏嫣便返回殿内,妆容有些苍白,宁双双此刻很想要知晓关于那人更多的消息,可是她不敢问苏嫣,只能去找苏芷。   却说苏芷在侧殿陪安乐顽了半个时辰,现如今她十分喜爱孩子,虽和宁文远成亲将近一年,但那不过是外人眼里的风光罢了。   唯一的一回,仍是洞房之夜,她的夫君失魂落魄地回房,猛地灌了许多清酒,半醉半醒时,才与她共赴巫山。   宁文远待她极是温柔体贴,但那不过是哥哥对待妹妹那般,并不是她所要的男女之爱!   他醉心于公事,每日晚归,她钻进他怀里,他便只是轻轻抱着,再没有进一步。   是以她至今无所出,就连和善的宁夫人亦是时常从旁提点,说要寻郎中来给她调养身子。   原本已有些平复的心情,在眼前可爱的孩童的刺激之下,又忍不住想要兴起波澜。   恰苏嫣唤她过去,两人一直走到水阁,苏嫣才郑重地问,“去年,甘露殿之事,你可还记得甚么可疑之处?”   苏嫣之所以这般问她,只因为在她看来,苏家姊妹两个同宁文远的纠葛,已成往事,甚至还是自己帮忙,促成两人婚事,且又时隔已久,近日相处下来,便觉得苏芷心地并不坏,从前是不懂事而为之。   “当晚,我是循着含香花瓣找到那里的,”苏芷顿了顿又道,“我想起来了,在那之前到见过有位娘娘领着安乐公主在附近顽耍。”   苏嫣细想,实乃太过大意,只怕当时林清清就已经结了党羽。   “你也见过各宫娘娘,那人,是谁?”   苏芷凝着她艳丽的脸庞,还有殷切的目光,便会想起宁文远曾经所做的一切。   她那日的确见到了旁人,带着安乐在湖边赏灯,虽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那人就是淑妃。   她沉思,复抬起头来,笃定道,“是德妃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热腾腾的一章~~感谢min同学的辛苦部分~~~   长乐王的属性果然是万年腹黑攻- -   第92章赐婚   会是德妃么,当她还是吴修媛时,对自己却是有所不敬,后来又处处替淑妃说话,言语冒犯。   苏嫣晋升贵妃头一次听事,她便有所非议,出言不和,而上回听事时,她更是索性称病缺席,到让人怀疑。   早年,德妃脾气冷淡,少有交集,但却与林清清十分客气,时常一起去淑妃宫里请安。   细细思来,德妃与自己并不和睦是真,但若说要陷害自己,却又寻不出充分的理由来。   “你可瞧清楚了?”苏嫣又问。   苏芷点点头,“宫中位分高的娘娘,加上长姊不过四人,我应当没有认错。”   “我知道了,你先去陪宁姑娘罢,等碧梧殿接风宴后,宁大人就会接你们回去。”   苏芷走后,她便将桑榆唤来,说传口谕到德妃的朱栖宫,既是身体抱恙,后日的宴会遂不必出席了,安心静养罢。   朱栖宫那厢接了旨,德妃心里头更是不平,却也不敢声张,只得忍着,暂且不提。   水阁外红枫树籽随风飘了进来,落在苏嫣鬓发上,惹得鼻尖酸痒,便教兰若带人,将树籽清扫一下。   “后殿落了一地的花籽,飞絮飘地到处都是,但那蝼蚁却成群地往库房里头钻,真真奇怪的!”兰若一边将细纱蓬上,一面冲着外头嘀咕。   苏嫣耳尖,便问,“库房里都是些首饰珠宝,可是有人不仔细将食材落进去了?”   兰若却道,“绿芙说那蝼蚁是往紫檀木柜上放生辰贺礼的二层里钻,清理了好一会儿的,幸得那彩陶俑质地上乘,又发现得早,才没教蛀坏了。”   苏嫣本是心中思量,却无意间听到彩陶俑几个字,蓦地眉心一动,“可是淑妃送的那几件?”   兰若点头,“正是,一共八座。”   放下手中茶杯,苏嫣脸色骤变,脑海中忽然闪过出当日情形,那时林清清在皇上面前揭穿她保胎时,进来第一个动作,便是拿起那枚彩陶,也就是在她将陶俑凑近自己时,腹痛才骤然加剧的!   她道,“速传胡太医。”   兰若和桑榆都在殿外守着,相互对视一眼,便知定是有要事发生,否则自家娘娘不会如此谨慎。   约有半刻时辰过去,胡太医才姗姗离去。   兰若进去,就见苏嫣静坐案前,兀自盯着那排放整齐的彩陶俑,一言不发。   胡太医方才的话,幽幽萦绕在耳。   “彩陶俑制作工艺精湛,乃用西域银漆烧制,十分稀罕,但烧制的银漆会产生异香紫萝,紫萝对娠妇无害,但天生与艾草相克,两香一遇,即刻便能催发药性,对胎气损伤极大。”   淑妃,原来是她。   在自己眼皮底下,竟能如此滴水不露,从前只知道她善于韬光养晦,却不知她更擅算计谋局!   兰若试探地问,“陶俑是摆在案上,还是教奴婢替小姐收起?”   苏嫣握起一枚,松手摔在地上,“全部拿到后院烧了,一个也不许留。”   兰若想说这样若传出去,只怕淑妃会有所非议,但话到嘴边,见苏嫣娇俏的脸容面色不善,又生生咽了回去。   女官正在暖阁教安乐学习识字,苏嫣施施然而来,屏退众人,便拉了安乐坐下,“安乐可还喜欢本宫这里?”   安乐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使劲点头,“安乐最喜欢贵妃娘娘。”   “那你喜欢德妃娘娘么?”   安乐垂下眼眸,摇头。   苏嫣继续问,“那一年前在猎苑行宫时,德妃娘娘不是还带着安乐游湖么?”   安乐仔细回想着,就答,“德妃娘娘待人严厉,我不喜欢她…而且母妃也从没让她带我,”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加了一句,“淑妃娘娘和善,她经常抱安乐去顽!”   再一次得到印证,果然是淑妃,而并非德妃。   言至此处,真相已经明了,安乐童言无忌,且无事先告知,她绝无说谎的必要。   苏芷…看来她实在是本性难改!   ---   回到正殿,苏嫣一刻不停,“立即传淑妃过来,本宫有事安排,再将芷儿也叫来,一旁听着。”   少顷,淑妃端端而来,打扮地很是庄重得体,一如她平日稳健的作风。   只是这些看在苏嫣眼里,皆是长袖善舞,虚伪不堪。   苏芷打见到淑妃进来,目光便隐隐有些飘散,故作轻松地拨弄着袖口。   “本宫找淑妃姐姐来,是商议有关后日宴会之事的。”苏嫣笑地十分柔和,毫无破绽。   淑妃慢悠悠开口,“娘娘吩咐的安排,臣妾已经传召各司,正在备着。”   苏嫣咳了几声,道,“姐姐也知道,本宫自…那件事以来,身子亏损,近日频频咳嗽,太医说染了风寒,幸好并不严重,只是不能操劳。是以,宴会之事,劳烦姐姐多替本宫分担,尤其是膳食汤饮,兹事体大,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这一番话下来,淑妃算是明白,嫣贵妃大手一撒,便是将宴会安排都交到自己手中了。   权力自然是大,可责任更大,参宴之人皆是王公贵族、后妃小主,膳食安全是最要紧的。   但凡有失,皇上怪罪下来,可断不是小事。   观其颜色,倒是有一点教淑妃很是欣慰,那便是苏嫣对自己如此信任。   “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娘娘信任。”   末了,苏嫣拉起苏芷的手,“想来姐姐已经见过芷儿,她便是本宫唯一的妹妹,近日在宫中陪我解闷的。”   苏芷手上有些僵硬,扯出一丝笑意,唤了声淑妃娘娘。   但那份隐隐的心虚,没能逃过苏嫣的眼。   ---   就在宴会前一天傍晚,谕旨传到漪澜宫,请苏嫣带着宁双双到坤元殿面圣。   苏嫣刻意往简单里装扮,只着了天青色暗纹花底裳子,用凤钗将长发簪定,以显示身份不同,其余的装饰皆是免去。   也许是因为宁文远,苏嫣对宁双双格外关怀一些,就像对待自家妹子一般。   她精心挑选了华服,教兰若亲自替宁双双上妆。   出门前,原本那清丽的女子,已经焕然一新,嫩黄色水纹裙如流动的云霞,朝气蓬勃,婉约似水,登时便亮眼了许多。   其实,苏嫣内心亦是十分矛盾,她与长乐王的关系暧昧不已,千丝万缕理不清头绪。   亲手将宁双双交到他手中,不知道,是否会害了她。   长乐王非池中之物,他野心磅礴,不安于室,心里能留给女子的地方,实在太少。   和猜测的不差分毫,段昭凌很是热情地介绍了宁双双,在长乐王面前,宁双双自是娇羞不已,偶尔才会抬头望向长乐王一眼。   客套话大约说尽了,而座上之人却毫无表态,段昭凌只得先派人将宁双双送回去,留下苏嫣来劝一劝他这位冥顽不灵的弟弟。   苏嫣心里苦笑,她只得规规矩矩地将宁家小女的好话儿说了齐全,长乐王始终不紧不慢地盯着她。   每一句,苏嫣都觉得如鲠在喉,强颜笑语。   末了,长乐王只说了一句,“恕臣弟不能答应。”   一时殿内气氛降至冰点,饶是段昭凌再打算用怀柔政策化解他手中兵权,此刻也有些挂不住,脸色不悦。   毕竟他还是天子,忍耐和退让皆有底线。   苏嫣也犯了难,要劝他做不想做的事,是比登天还难。   “看来长乐王是决意要抗旨不尊了!”   就在形势紧绷之时,长乐王一席话如地震山摇,“若要臣弟应下婚事,也非不能,只要皇兄答应完婚之后,便让臣弟返回漠南即可。”   段昭凌砰地搁下茶杯,一吸气,便用力咳了一阵,苏嫣忙地替他捶背抚胸,简直是贤惠极了。   段昭烨却始终冷眼看着她,看她如何在他皇兄身边缱绻温存,千娇百媚。   有一瞬,他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辗转不得咽下。   但很快便被段昭凌的话所掩盖去了。   “你可是在和朕谈条件么?”   长乐王起身下榻,深深躬身,“臣弟不敢,只是家中夫人已有身孕,而漠南战事正值关键,臣弟不能不回。”   玉素,竟已经有了身孕了么?这样地快…   “无妨,朕已经封了宁卿为抚远将军,不日便会到漠南接替姚祁峰军部,你们日后也算是一家人,就让他替皇弟你分忧罢。”   长乐王躬身不动,十分诚恳,“宁大人不熟悉漠南情势,臣弟还需助他一臂之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乐王算是极大地退让,愿与宁文远共分兵权。   既然强留不能,段昭凌心下权衡一番,如此办法只怕是目前唯一的解决。   “那便教由爱妃张罗,替臣弟促成这一桩姻缘罢。”   “臣妾定不负圣意,亦不辜负长乐王的美事。”   作者有话要说:喵~~感谢min和美丽小蘑菇的地雷,破费了,大家卖文已经很花钱了!   么么所有冒泡的菇凉,小鞭子抽一抽小霸王们~哼   第93章遽变   又是一日晴好天气,桃夭柳媚。   辰时,碧梧殿宫宴准时开席。   名为庆功宴实则更是一场赐婚宴。   淑妃深谙皇上心思,是以座次等颇为讲究,长乐王与宁大人桌案相连,而宁家小姐就在旁边,如此一来,关系遂更进一层。   各宫妃嫔依次落座,太子帝姬也都由女官领着,挨着龙凤双榻下座。   恰一阵暖香拂过,就见一高一矮两抹青影缓缓入内。   男子青衫束袖,玉面华冠,利落而姿态潇洒,正是新封的抚远大将军,风使司总指挥宁文远。   只见他目不斜视,分寸得体,径直入座。   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亦是清丽可人,旁人不曾见过,一时摸不清来路。   淑妃遂携了宁双双依次与各位妃嫔小主引见一番,算是为赐婚做铺垫。   林清清见靖文、安乐入了席,目光始终不离她半寸,刚想起身,却听殿外侍者道,“皇上、贵妃娘娘到——”   众星拱月之下,那明黄色身影徐徐而来,未踏进殿内,众人皆已是下座行礼。   抬眼去,皇上身旁那娇丽的玉人,亦是着同色华裳,头配凤簪,虽纹饰简单,却更有出尘的风仪,形容婀娜。   眉眼妖娆,目光却无邪清透,只是微微一瞥,登时教满殿女子大失颜色。   就连毕恭毕敬的淑妃,也不得不在心里道,这嫣贵妃的确有过人的本事。不论在何种场面,她都能滴水不露,收放自如,看似漫不经心,却在无形中压人一筹。   若即若离,求而不得,才是上乘。   皇上自是先同宁文远闲话一番,宫人们眼见时辰将到,可独缺今日主角。   苏嫣柔和地招呼道,“安乐过来,挨着本宫坐。”   林清清欲说却不敢,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亲昵的偎在苏嫣身旁,那种夺人所爱的滋味,如剜在心头。   正在此时,殿外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臣弟来迟,皇兄莫怪。”   衣带当风,褪去甲胄,着银白色玉袍的长乐王款款入殿,白衫略微宽松地挂在身上,风度翩翩,登时教满堂生色。   若不是从前见过他威严的一面,真个是有十分贵胄公子的风雅,别具一番韵味。   段昭凌略一起身,笑道,“无妨,一会自罚两杯美酒便是。”   长乐王落座后却是微微颔首,与邻座的宁文远相互见过,便再无话。   “皇上,今日这番宴席,全是淑妃姐姐的功劳。”苏嫣媚眼如丝,惹得段昭凌十分开怀,“淑妃有功,重赏。”   那样子瞧在别的妃嫔眼中,少不得要在心里暗啐她一声狐媚子,天生就是勾/魂的祸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面前莺歌燕舞,绿袖红裳,意兴正酣。   --   殿外侍者进出布菜,谨慎有序。   各宫婢子皆守在殿外,桑榆徐徐走到雨溪身旁,离得极近,看四下无人,遂低声告知她安乐近况,雨溪感念她一番好心,两人倒是有三言两语说起了话儿,当时是,恰有一名宫婢端了桂蓉藕丝汤路过。   “可是端给贵妃娘娘的?”桑榆问道。   如今嫣贵妃独宠后宫,她殿中的宫人们自然也是鸡犬升天,桑榆为漪澜殿大宫女,地位颇高。   那婢子便客气地点头称是,桑榆忽而板起脸道,“低头瞧一瞧,你的裙摆上沾了桃花花泥,嫣贵妃素来对花粉过敏,你这般进去,真个是大为不敬!”   那婢子一听连忙道,“奴婢不知,并非有意!”   桑榆遂叹口气道,“赶紧到后院收拾一下,这汤便让旁人替你送去,再晚些就冷了。”   “现下人手紧张,只怕一时找不来人…”   桑榆看了看一旁,“那就有劳雨溪去一下罢。”   雨溪并没多想,接了玉盘,方走几步,就打后头来了名小宫女,“让奴婢去罢,不劳雨溪姑姑了。”   无奈下,玉盘转手,桑榆急忙催促那小婢,“快些进去罢。”   --   皇上当众宣布了长乐王与宁家结亲一事,自是博得满堂祝贺。   贤妃瞧在眼里,遂同一旁的琪妃交耳,“长乐王好福气,娶来的王妃皆是顶尖儿的女子。陛下先前还担忧他年过三十仍无妻室子嗣,如今可好,不娶便罢,一娶就是二女连珠,真真是好福气。”   琪妃笑着点点头,再看长乐王倒是波澜不惊,少言寡语,分明看不出一丝高兴,但所作所为又并无破绽,心下称赞,在芸芸皇亲之中,他算得出类拔萃,是个人物。   “臣弟谢皇兄美意,更要谢谢贵妃娘娘全力促成。”长乐王端起酒樽上前,凝着苏嫣,微微一扬手,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黑眸,瞧不出任何情绪。   苏嫣只得接下,笑答,“不必客气,你与宁家小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长乐王弯起唇角,那一霎的目光沉沉,好似无月无星的暗夜,教她周身一寒,遂掩袖一饮而尽。   长乐王亦是扬头饮尽,遂倒过酒樽上下一摇,一滴不剩,此乃军中作风,此刻由他做来,便有豪气干云之态。   宁文远默默地饮酒,刻意收敛所有锋芒,毕竟是君臣共宴,他不想留下任何话柄。   宁双双忽而款款福身,柔婉清静,“臣女入宫以来得贵妃娘娘照顾,心中亲近,而家中无长姊,遂恳请娘娘替臣女主持婚事…”   “朕看如此甚好。”段昭凌此刻心情大好,苏嫣却摇头正欲推却,段昭凌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回答,“只是辛苦嫣儿你了。”   苏嫣不自然地陪着笑,“段郎哪里的话,这样客气。”   婢子端上汤羹,苏嫣见桑榆的人影在殿外一闪,遂顿了顿,不可察觉地捻起瓷盖,食指微微一动,那玉扳指在碗边轻敲了几下。   “碧梧殿的小厨房真是手艺精湛,这桂蓉藕丝汤香气清甜,”苏嫣执调羹舀了,还没送进嘴边,忽然想起甚么,对段昭凌道,“安乐最喜欢喝这个。”   言罢便招手将安乐抱来,安乐闻得香味,便说要吃。   苏嫣极是耐心,吹了吹,才送到她嘴里,段昭凌在一旁瞧着,见她如此喜爱孩子,心里越发觉得怜惜,便道,“既是生母,也不过如此了,便让安乐在漪澜宫多陪陪你罢。”   那林清清在下座,闻言脸色更是难看,自进殿以来,自己连同女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却被苏嫣占尽了先机,忍着不敢发作,可皇上又说出这番话来,不异于雪上加霜,摧毁她最后一丝希望。   “陛下,臣妾念女心切,还请教安乐回到臣妾身边!”   苏嫣一口一口地喂饭,恍若未闻,安乐吃了大半,她便自己也略尝了一口。   段昭凌并没应允,教她起身,林清清却进一步请求,“陛下!”   话音刚落,就见安乐一弓腰,嘴里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来!而后血液不停涌出,安乐已然昏厥。   “啊!”苏嫣捂住脸,尖利地一呼,手中汤勺落地,摔地粉碎,一时殿内骤然安静。   只余她颤抖的声音,回响不绝…   但反应过来,众人皆以惊惧难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安乐公主竟是在堂堂宫宴上,如此明目张胆地被人下毒!   “速传太医!”段昭凌脸色铁青,震怒。   林清清失控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安乐,眼见血渍沿着嘴角流下,更是不住地晃着她,“一定会没事的…安乐你不能出事啊…”   她双目赤红,整个人如被抽空了一般,直到太医强行将安乐带走,她才回过神来,冲进内殿,抱住段昭凌的胳膊,哭道,“陛下!快救救安乐!究竟是谁如此狠心…竟是…”   她泣不成声,言语不能,段昭凌此刻已经恼怒之极,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投毒谋害皇脉,堂而皇之,简直是罔顾天子威严!   他重重咳了几下,苏嫣仍是呆呆坐在角落,显然是受惊过度,他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抚道,“无事…太医说毒性不重,并没损伤内腹,让你受惊了。”   苏嫣喃喃自语,“那碗羹汤本是端给臣妾的…那便是有人,想害臣妾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皇上就再也见不到臣妾了!”   伏在段昭凌怀里,苏嫣似是极力忍着,不停地抽动着身子,段昭凌厉色道,“朕定会查出真凶,严惩不怠!”   林清清瘫坐在椅子上,这厢安乐生死未卜,可皇上却在陪着苏嫣…   分明受伤最深的是自己啊!她多想冲过去,质问他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这个女儿!可她不能,所以只能无助地旁观。   那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亲子丧失的痛苦,要比锥心剜骨,更痛上百倍!   望着苏嫣的背影,她突然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当初害她落胎时,她定也是如此…   难道这便是对她的惩罚么?   她将脸庞深深埋在手中,心里不停祈祷,若真有因果报应,那便都报在她一人身上罢!安乐是无辜的…   不,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悲伤,而是要查出凶手,替安乐报仇。   内室忙于救治,安乐暂无性命之虞,所有参宴者,不论妃嫔宫婢,皆被禁足,都留在原处。   “将所有碰过此汤的宫人都给朕找来!”   王忠明暗自掬了把冷汗。   不一会,地上便押跪了一排人。   林清清猛然一窒,为何在他们当中会看到雨溪?   但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更如晴天霹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打入修罗地狱!   搜查的结果,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那包毒药,竟是从雨溪身上搜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等到了大家最爱的虐戏码…   其实,大家都懂得,千万别怪女主心狠啊~~~   第94章死地   “陛下,这绝无可能,不可能是雨溪,”林清清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又跌坐回软椅中去。   各色眼光从四面八方直射向她,似一张网越收越紧,她想要分辨、想要解释,但胸前沉闷,字不成句。   “小姐,救救奴婢…”雨溪还没喊完,王忠明已经接了指示,将她嘴巴堵上,拖了下去,“姑娘你还是到慎刑司在仔细说罢。”   段昭凌阴沉的声音响起,“都退下。”   那声音如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闻之胆寒,听之怒极,林清清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深陷泥足不能自拔。   碧梧殿内室,三人独对,林清清鬓发微乱,跪在地上。   “陛下,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臣妾是冤枉的。”林清清紧咬住嘴唇。   段昭凌望着她低垂的身子,这么多年一直温婉顺从的女子,竟会做出此等阴毒之事,比之那些争宠的女人,更教他痛心十倍。   更何况,她还顶着一张如斯肖似皇后的脸。   “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朕倒要看是谁能如此冤枉了你去!错到临头竟然还不知悔改,朕这么多年真是错看了人,枉费了你这张好皮相…”段昭凌走过去,扳起她的脸,失望、愤怒交织,林清清不敢与他对视,他们从一开始,便是不对等的。   皇上宠爱的始终不是她这个人,而是这张脸罢了…   忽而背后一声低呼,苏嫣伏在榻上,猩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流下,她眉眼哀怨,轻声道,“林姐姐,你我十几年姐妹情谊,我不知做错了甚么,惹得你如此恨我,必要除之而后快,”段昭凌连忙传太医,却被苏嫣拦住,“今日不论是谁要害我,我都不会这样难过,但为何偏偏是你…是我信赖如亲人一般的好姐姐!”   林清清突然笑出声来,上前扯住她的裙摆,“苏嫣你血口喷人,心如蛇蝎,陛下还不是被你迷惑了!”   段昭凌一把将她推开,清脆地巴掌落在她右颊之上,震地她钗环散落,“你住口,朕不想再听你狡辩。”   “虎毒尚不食子,安乐还躺在里面昏迷不醒,你怎么还有心思狡辩…进宫时你曾说陛下待你好,是因为你和已故的皇后娘娘十分肖似,但皇后娘娘怎会有你这样狠毒!”   这一席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皇后这两个字精准地刺进段昭凌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其实,若林清清肯认错,他是存了几分饶了她的念想。但此刻,联想到林清清的所作所为,便觉得她那张脸教他厌恶地无法忍受,一眼也不想再看。   “皇后娘娘…呵呵…”林清清的侧脸隐在阴影里,她目光呆滞。   方才皇上那一巴掌,已将她所有念想都尽数打碎,这一下,她就知道,往昔的情分不过是薄如纸、淡如烟,根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在这个男人心中,仍逃不过一个替代品的宿命!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无话可说…”她再一次开口,“我欠你的,都还清了,但安乐,她还只是个孩子!”   段昭凌冷冷道,“你还知道安乐是个孩子,她的生母显些要了她的命!”   “陛下,当您在臣妾宫里歇息时,梦中却时时唤着嫣儿的名字,这又是为何?”林清清抬眸紧紧盯着他。   段昭凌脸色骤变,就连苏嫣闻言也是一愣,蓦地望向他。   再一转念,心中便已清明了大半。   彼嫣儿非此嫣儿。   段昭凌背过身去,似是逃避一般,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样子,只因为在心中,那些深深的过往和如今的宠爱,反反复复纠葛在一起。   他始终不能面对,那桩令他后悔愧疚一生的错误。   “禁足瑶莲殿,安乐交由贵妃照顾,”他声音里却多了一丝沙哑,“这已是朕给你最大的宽怀,不会再有第二次。”   林清清依然不休,“陛下,何止是您看错了人,臣妾又何尝不是…”   “下去,再多说一句,朕难保不会改变主意。”   林清清走了,苏嫣却在袖中攥紧了双手。   她没想到,这样重的罪名不过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   当年对自己如此心硬,如今反倒对本就是替代品的林清清百般包容…段昭凌,你究竟是薄幸还是长情!   人都死了,故作深情又是给谁看?   苏嫣始终上座不动,眼见皇上又将淑妃传来训斥一番,宫宴由她一手负责,少不得干系,罚俸三月,暂削去手中一切权力,闭门思过。   “嫣儿,朕扶你回去休息。”   苏嫣不为所动,从他手中抽出手,冷笑道,“臣妾受冤痛失爱子,可如今菡婕妤触犯宫规,您却这样宽宏,在陛下眼中,臣妾的命就如此轻薄,不如方才毒死了干净!”   “从前是朕对不起你,在朕心里她们不能和你相比,朕只是想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苏嫣徐徐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段昭凌不解,但能认出此物乃安乐从前的配饰,“这是半年前,宫宴上菡婕妤让安乐送给本宫的事物,陛下您自己定夺罢。”   说完苏嫣晃悠悠起身坐了凤辇回宫。   内室胡太医诊治完毕,遂被皇上叫住,“替朕解一下此物。”   片刻之后,胡太医的一席话,如平地惊雷炸起。   “回陛下,此香囊内里装的,是红麝香粉。”   麝香…   “朕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竟是心如蛇蝎!”段昭凌猛地从靠榻上站起,狠狠将香囊扔进炭盆中去。   最后一丝情分也终是消耗殆尽。   “王忠明,传朕旨意,废去菡婕妤封号位分,即刻打入冷宫!”   若禁足也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但自古以来,凡入了冷宫的妃嫔,非死不能出!   --   “娘娘,雨溪姑娘在慎刑司中咬舌自尽,最终也没招认。林清清在冷宫茶饭不进,说要见您一面。”   “本宫没空见她!愿意求死本宫也不会拦着。”苏嫣满眼冷漠,在她心里,当初待她如姐妹一般的林清清,早在踏入华清殿选秀的那一刻,便死去了。   桑榆压低了声音,“她说有娘娘您想听的。”   苏嫣深深望了她一眼,点点头。   “小姐,司制房掌事姑姑送了宁姑娘大婚的凤绣嫁衣来,请您过目。”   鲜艳的嫁衣铺开宛如血莲,开满整个绣榻。   宁双双面柔若水,青葱玉指细细拂在上面流连,满心是将为人妇的紧张和甜蜜。   有淡淡的苦涩,也有淡淡的欢喜,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是那般出色的男儿,便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许。   “后日大婚,你在瞧瞧是否和心意,再晚些要改制怕是来不及了。”苏嫣细心地叮嘱了她一句。   “臣女很是喜欢。”她径自由婢子服侍,上身试了试,不愧是贵妃娘娘出面主持,绣工精湛,剪裁合体,一丝不差。   铜镜中女子面若桃花,好看的紧。   宁双双自赏了片刻,突然脚下一响,竟是胸前的攒珠掉了两颗。   “这珠子绣在衣衫上很费功夫,没有半日只怕是做不出来,姑娘您还是赶紧向娘娘禀报罢。”   宁双双握了珠子四下寻找,皆不见苏嫣身影,就连兰若和桑榆也不知去向,其余的小婢皆是不管事的。   倒是绿芙提点了,说娘娘似是往西边去了,没走多久,现在去应该还能赶上。   一路往西,宁双双心里头记挂着嫁衣之事,并没在意旁的,方转过御花园,途径碧湖时,恍惚瞧见树影里隐约站了两个人。   她想走,却听一人道,“主子吩咐了,务必要将…放进去…”   低语细细,宁双双听不真切,但定睛一瞧,竟见那人掏出一包药粉,往手中汤碗里放去。   他们是在下药?   宁双双大惊,才反应过来自己偶然撞见了不该看的事情。   她脚下发软,转身回头跑去,不料步子太急,被石块绊倒!   “谁在那里!”低沉慌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奋力站起,却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月饼和百事的地雷!   呼呼,下一张继续虐!   第95章芳魂   一室昏暗,残破的木门吱呀地推开,窗帷上的布幔摇摇欲坠。   里面腐朽的气味,令前来送饭的小太监也不禁捂了捂鼻子。   不客气地将几碗已经放凉的素菜搁到桌上,小太监拍拍袖子仰起脸道,“快吃罢,饿坏了上头还要怪罪咱们。”   “李公公您再帮我一次,带个信给贵妃娘娘…”说着,林清清便急忙摸索着将右腕上最后一枚纹玉镯褪下来,往他手里塞去。   李公公向后退了,叹道,“上回给了块金璎珞,结果贵妃娘娘收了信也没过来。我劝您还是别费心思了,奴才我也没这个本事,”   林清清站在原地,不肯死心,又问,“那…可有帮我把话带到?”   “奴才都说尽了,一字不差。”   李公公见她脸色惨白,那双目无神、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是那个曾经因为生的像先皇后而得宠的菡婕妤,“奴才多嘴,既然进了冷宫,小主您还是认命罢。”   李公公走了,冷宫里又变得死寂沉沉,雨溪死了,现在只有一个小宫女素荷,不过她也是整日不见人影,怠慢的紧。   但后宫可不素来就是如此么?如今她一无所有,再也给不了任何人任何好处,谁又会来帮自己…   她瑟缩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玉牌,仔细的抚弄着,仿佛这枚小象,就是安乐本人一样…   门又一次开了,已经夜深,就连窗外的月光也不能将房间照亮。   “我不吃,都端下去罢。”   来人没有应答,她这才缓缓仰起脸,而后眼前一花,有人讲桌台上的灯烛点亮了。   习惯了黑暗,眼睛受不了强烈的光芒,只好掩住,“作何突然点起了蜡烛?其实明和暗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区别,莫再浪费功夫了。”   “你找我来,想说甚么?”   林清清听到声音,猛然一震,原本萎靡的眸子,突然亮了几分,“你…终于肯来了?”   这冷宫,苏嫣已经许久没有来过。   原本她是带着满心恨意而来,可在她看到林清清狼狈的样子时,忽然间就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所以那些狠话,终究是咽了回去,只是居高临下,冷声道,“若是求我饶过你,那便不必开口了。”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害你?”林清清自顾自地低声说着,那眼光不知看向何处,又好似看的很远很远。   苏嫣不想回答,她却接着往下讲,“每次陛下在我身边安歇时,嘴里都喊着你的名字…你我当初一起被宜妃下毒,当时我肚子里怀了安乐,可陛下却在陪着你!安乐生病时,皇上只来看了一眼,就又去你的宫里…你没有失过宠,你不会明白那种作为替代品的悲哀!”   “难道这就是你陷害昔日姐妹的理由么?这就霍玉枉死,我的孩子枉死的理由么?”苏嫣逼近,将她瘦削的身子逼到墙角。   “如果当初你嫁给宁文远该多好!为何非要入宫来和我争!”林清清越说越颤抖,甚至已进癫狂。   苏嫣始终静静望着她,突然伸出手扳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一直,都恨错了人。”   林清清目光涣散,凝住苏嫣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你可知晓,先皇后的闺名,也唤作嫣儿。”   唐婉若,就是嫣儿?   林清清只觉得脑子发懵,混沌中白芒一片,唯有这句话不停地绕在耳畔。   难道日日夜夜,皇上叫的名字,却是另一个嫣儿…   “不会的!”她抓住苏嫣,狠狠一摇,苏嫣却再一次笃定道,“我没有骗你。”   “为什么…”她艰难地挪着身子往一旁退去,喃喃自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后腰撞上硬邦邦的案几,林清清颤抖着,摸索到那碗冷掉的稀粥,猛地灌进嘴里。   刺骨冰冷的汤水,顺着喉咙咽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恐惧…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错了?   自己怨恨了这么多年,不惜姐妹反目,执着的事情,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因为这可笑的误会,她一夜间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因为这可悲的误会,她害了几条性命…也是因为这可怜的误会,她将永远失去至亲骨肉,连累林氏一族…   低沉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望着蹲在地上紧紧捂住脸庞的人,苏嫣分不清那是哭声还是笑声,但她知道,有一种滋味叫做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当年那一段还算平静温馨的时光,一去不复,谁也料不到会是这样鱼死网破的结局。   “安乐送我的香囊里,放有大量的红麝香。”   林清清仍是不住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想过要害死你的孩子,只不过想让你受到惩罚就够了!”   和料想的不差,苏嫣遂进一步问,“事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的。”   林清清垂头顿了片刻,张开嘴,却忽然喉头一紧,继而火辣辣的灼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苏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双手卡住脖子,痛苦地倒地抽搐。   眼前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教人措手不及。   林清清艰难的开合嘴唇,却唯有沙哑的嘶嘶声,听不清一个字。   她伸出手,用力地指向桌案上的汤碗,口中比划着,但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那一碗下了哑药的汤,彻底摧毁了她的嗓子,也将她口中可能说出的所有秘密,一并封死。   好毒辣的手段…   地上蜷缩的人儿已经不再动弹,苏嫣心口发凉,缓缓伸出手试探,还有鼻息…   在她意识到此事一出,这口黑锅很可能就扣在自己身上时,她便迅速唤来桑榆,传话到坤元殿去。   如实将前因后果如实禀报,与其被动,不如先发制人。   她不能心虚,因为愈是心虚,便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不知何时,林清清动了动眼皮转醒,空洞的眸子已经流不出眼泪。   她狠狠一咬,用滴着鲜血的食指在地上画着,歪歪斜斜,痛到麻木。   但是苏嫣已然明了,那是一个李字。   淑妃,李灵。   和她之前的推测,完全吻合。   “不要再写了,”苏嫣抓住她的手,抹去地上的字迹,“如果你不想永远失去双手的话…”   淑妃此举,正是要毁灭一切证据,教她口不能言,无法揭露。   况且,陛下已经动怒,不会再原谅林清清,那她的证言,也就没有任何可信度。   无凭无证,淑妃下手干净、借刀杀人这一招太过阴损。   林清清埋头在地,苏嫣不愿再去回想,“如你所言,安乐是无辜的,我会将她交给贤妃抚养,远离是非,你可以安心了。”   走出冷宫时,太医还没有来。   在这里,人命如纸,不如蝼蚁,一辈子的前途皆已葬送。   苏嫣甩甩头,步履沉重地往回走去。   预想中,报复的快感并没有得到,反而越发沉闷。   阴冷黑暗的宫殿在身后越来越远,明亮绚丽的漪澜宫就在眼前。   今夜过后,不论生死,她们两个都再不相欠,也再无交集。   前尘已矣,永不再提。   --   回到寝宫,苏嫣接连饮了数杯热茶,才微微觉得有丝暖意。   桑榆已经回来,“陛下说知道了,教娘娘安歇,此事交给内务府去查。”   苏嫣点点头,道,“都下去罢。”   时辰已近宵禁,就在宫门将落之前,宁文远的小厮传了一张密信来。   上面写着一串地点:漠南郡,天水镇,北街。   原来父亲留下的遗物,远在漠南边境,究竟会是甚么?   将纸条投进火种,待燃烧干净,苏嫣才唤了苏芷过来,说宁大人来接她们二人回府。   谁知苏芷却一见她便道,“双双怎地不在?”   被她这一问,苏嫣才回过神来,今夜还没见到宁双双。   可漪澜宫上下寻了个遍,也没见着她人影子。   兰若便道,“方才不是还在房中试穿嫁衣么,这会子可是去外面顽了?”   苏芷摇头,“她不熟悉宫中环境,不可能随处乱闯的,何况夜深,她能去哪里?”   又过了片刻,仍是不见踪影,苏嫣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恰绿芙进来,面色晦暗,“方才宁姑娘找娘娘,奴婢瞧她很是着急,遂指点她往西边去追赶您。”   “但本宫并没遇见她!”说不清为什么,一想到今夜冷宫之事,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即刻吩咐宫人们沿着西面,一路仔细追寻,遂去告知宁文远。   宁文远一刻不停,亦是招来风使司暗卫同时在外廷寻人。   数十人齐齐出动,苏嫣自己也披了毛裘亲自去找。   兰若扶着她,提了灯笼往御花园里走去,一面轻声喊着宁双双的名字。   半晌,无人应答。   夜风冷飕飕地,四下树叶哗哗作响,天上有月无星,惨惨淡淡。   走到碧湖旁,兰若便替她铺了软垫在卧石上,教她原地歇一歇,自己往远处去寻。   一阵凉风吹来,水面波光粼粼,她正思索着宁双双可能去的地方,忽然灵光一闪,便欲唤兰若一起往琪妃宫里瞧瞧。   谁知一起身,恰一丝月华泻下,映在水面上。   水中隐隐有淡绿色的丝绢在漂荡…   再一眼,苏嫣已经双腿瘫软,径直退坐在地。   那淡绿色丝绢中,一枚香囊静静摆荡,正是她前日送给宁双双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霸王的妹纸们又多了!没有留言哪有动力~~~   第96章借刀杀人   苏嫣呆坐在地,想要用力,双腿却不听使唤,手下卧石冰凉。   水面上绿裳悠悠荡荡,渐渐浮起,忽然就从水藻纠结处,现出一双圆睁的眼眸来。   径直朝着苏嫣的方向,仿佛带着最深的怨恨、痛苦…   “来人…”声音低如蚊蚋,苏嫣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树草。   冷月幽魂,天幕压顶,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下来。   突然,肩头轻轻搭上一只手。   “啊,”苏嫣惊叫一声,猛地弹起身子。   “别怕,是我。”   月光下,长乐王长身而立,目光投在水面之上。   她抚着胸口,不敢转头,“你再仔细看一眼…那一定不会是双双,是我认错了人…”   段昭烨走近,将她揽入怀中,背对着湖水,避免再让她去看到眼前情状。   “是她。”他附在耳畔,而后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查出真凶。”   发冷的身子渐渐有了暖意,苏嫣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世上还有男子的胸膛可以如此教她安心,驱散惧怖。   短暂的温存,但很快,她便清醒过来,推开他,“你也觉得,双双并非失足落水对么?”   段昭烨面色沉沉,“绝无可能。”   苏嫣不知道,他此刻看见即将迎娶的女子溺水而亡,究竟是否会伤心,但她如今的心情却难以平复,这一切,当真就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么…   兰若已带了人赶来,看清状况后,皆是大惊失色。   “将人捞起来,送回漪澜宫,传太医即刻前来诊治。”苏嫣极力控制着声音,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主持局面,她不能慌乱,即便心中已是狂风骤雨。   即便知道,芳魂杳杳,回天乏术。   宁双双天性纯善,一起同宫而居这么久,她同苏芷不一样,是真正养在深闺、心思单纯的小姑娘,苏嫣初见她便有些喜欢,像妹妹一般相待,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眼缘。   尽管在陛下赐婚的那一瞬,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快,但这丝毫不影响对她的态度。   但这一切,就在今夜化为泡影。   “回禀陛下,并通知宁大人。”苏嫣正视着躺在架子上一动不动的人儿,伸手替她阖上双眸。   冰冷,彻骨。   段昭烨说的对,悲伤无济于事,不能让宁双双死不瞑目。   赐婚宴上,她笑语嫣然的模样,犹在眼前。她说让自己主持大婚的话语,犹在耳畔。   转眼间,鲜活的女子,就成为一具冰冷无言的尸体。   段昭烨立在原地不动,苏嫣越走越远,只能听见他最后说的几个字,“凡伤我亲近之人者,必不放过…”   --   漪澜宫内一片沉闷悲戚,宁文远立在门外,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唯余一双眼睛静静凝住里面。   门瞬时打开,宁文远一个激灵,苏嫣即便坐在远处,也能明显看到他身体的颤动。   苏芷最先出来。猛地扑进他怀抱,泣不成声。   宁文远隔着她望向内室,双手垂在身侧,仿佛失了魂魄,任由苏芷抱住,摇晃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胡太医禀报时,只是摇摇头,“娘娘节哀,宁姑娘溺水过久,无力回天。”   其实一早便知这个结果,但真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苏嫣踟蹰着,竟觉得无法面对宁文远。   她缓缓走过去,“宁大人进去罢。”   宁文远转头,双目发红,隐隐泛着泪光,那目光却似利剑,刺进苏嫣心头。   那一眼,苏嫣就能感到,宁文远在怨她、怪她,这么多年,即便再恼怒,他也不会如此。   只是这一次,当真是伤到他的痛处。   “今日之事,本宫自会查明,还宁大人一个交代。”   “真相?交待”宁文远突然推开苏芷,缓缓逼至近前,“人已经没了,还要那些虚无缥缈有甚么用…双双视你如亲人般信任,若娘娘能严加看管,她就不会死!”   其实,苏嫣心中又何尝好受,痛失亲人的苦楚她都明白。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曾经一心守护着她的男子,此时形容枯槁地站在她面前,就算他如何指责,苏嫣都能原谅。   所以她选择沉默,不去分辩。   “小妹一直想要穿上嫁衣给我看,她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嫁娘…”宁文远别过头,“但是如今,永远也看不到了。”   苏芷摊开手掌,“这两颗嫁衣上掉落的珠子,双双至死都握在手里…若不是出门找长姊,她也不会落水…”   所有的指责都落在苏嫣一个人身上,而苏芷此时的火上浇油,她也无心再理会。   但她瞥见那珠子旁还有半片铜牌时,不禁察觉有异。   拿过苏芷手中的东西,细细摊开在手掌中把弄,那铜片像是宫中的事物,却又是嫁衣上的饰品。   “姊姊,事到如今,您还有心情把玩这些。”苏芷靠在宁文远身边,出声埋怨。   “微臣要带小妹回家。”他定步入内,不顾宫规礼仪。   苏嫣跟进去,望了一眼窗外道,“夜更深了,明日本宫会派车马,送你们回府。”   宁文远却弯腰,将床上的人儿抱起,“恕微臣不能从命。”   他执意要走,苏嫣没有阻拦,她轻声道,“对不起。”   宁文远没有停留,但这些已经不再重要,她欠他的,只怕是抵了命也还不清。   从长街初遇第一眼,苏嫣就知道,自己重活一世,必要负他许多…   盯着那枚铜片,她问道,“胡太医依您推断,宁姑娘是何时溺的水?”   “据老臣推断,已有一个时辰。”   苏嫣掐指,大约是酉时三刻,那恰恰是,她到冷宫的时候!   来到殿外,便见段昭凌也匆匆赶来,身后还有长乐王。   毕竟是皇家婚事,即将举行仪式,新嫁娘却突然暴毙,怎么能给朝臣一个交待,又怎么给宁氏一族交待…   “朕已派了车马送宁卿回去,”段昭凌说了半句,便眉头蹙起,弓腰咳了几声。   自从年前一场风寒,段昭凌变落下了咳疾的毛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大好。   “必要莫要见怪,宁大人丧妹,过悲才会如此。”苏嫣话音一落,久坐不语的长乐王倒是突然抬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情急之下,苏嫣只是替宁文远着想,没料到此话不妥,连忙补了一句,“臣妾小妹亦是不懂事,也不知道劝这些。”   段昭凌摆摆手,“人死为大,小事不必计较。”   苏嫣坐于榻上,“依臣妾来看,此事定有内情。宁姑娘素来稳重,绝不会唐突落水,且臣妾查问过了,巡夜宫人并未听到任何呼救之声,若是落水,即便不会枭水,可总是要发出声响的。”   段昭凌点头,“若诚是如此,那必要彻查清楚,竟有人胆大包天,在宫中害人性命!倒是为难了你。”   长乐王道,“是臣弟无福消受。”   “陛下您瞧这个,是在宁姑娘手里发现的。”苏嫣将那铜牌递上。   “王忠明,即刻到库府里核对,给朕查出这事物究竟是哪个宫里的。”   夜虽深沉,注定无人入眠。   段昭凌此时心烦意乱,进来后宫总不太平,一个林清清已经让他恼怒不已,却不料进了冷宫又被人毒哑。   此事还没有头绪,就传来宁双双溺毙的消息。   他揉着眉心,阖目小憩,心中百转。   三人对坐,俱都沉默,初春的夜风时不时吹进来,卷起些许暖意。   不消片刻,王忠明便快步来报,“老奴查到了。”   “如实说来。”段昭凌坐直身子。   苏嫣心下忐忑,不知道真相背后又会隐藏着甚么,但她敢断定,一定和冷宫有关。   “回陛下,是上月分给淑妃娘娘的萃芷宫。”   苏嫣精神一震,若是淑妃,那么一切皆有可解!   “陛下,臣妾想起一事,宁姑娘落水之处正是通往冷宫的路径,而溺水时辰又恰和冷宫送饭时间相同,那么,”苏嫣神色郑重,笃定道,“宁姑娘一定是撞破了在林清清饭中下毒人的伎俩。”   段昭凌顿悟,“仍是你细心,那么这两桩事,根本就是一人所为。再去碧湖落水处附近细查,定会有蛛丝马迹。”   此次,若能揭穿淑妃的画皮,也算可告慰那么多亡魂的在天之灵了。   巡查结果,的确发现了树下有新踩的两个人的脚印,并且四周草丛里有白色粉末留下。   段昭凌怒而拍案,“传淑妃过来!”   一时柳暗花明,苏嫣心道,淑妃多行不义,总归是露出了马脚,这次,只怕百口莫辩了。   淑妃很快便到了,她姿容端雅,不疾不徐地行礼,“不知陛下急招臣妾,所为何事?”   段昭凌冷哼一声,将铜牌掷到她脸前,“这东西是你宫里的罢!”   淑妃捡起来,细看之后,仍是淡定地点头,“这是我宫中女官洛敏姑姑之物。”   苏嫣没料到,她有如此城府,临阵丝毫不乱。   “这是宁姑娘溺水前紧紧抓住的,那么如此,指使洛敏密谋毒害林清清在先,又杀人灭口在后,淑妃!你好狠毒的手段!”   段昭凌双手攀在椅子边儿上,使劲扣住,厉声质问。   李灵自入宫以来,处处温顺识大体,是后宫难以多得的好品行,哪只人不可貌相…   淑妃却疑惑地抬头,“臣妾不明白陛下说的甚么,但这枚铜牌,三日前洛敏就已经送了旁人。”   所有人俱是一顿,再看淑妃真诚的模样,寻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就连那目光也是澄澈无比。   段昭凌开始有些动摇,“有谁可以证明?”   “陛下传周采女来一问便知。”   不一会地上就跪了数人,周采女显然是睡眼惺忪,只怕才从梦中醒来,却不知这一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陛下,”她翻看了铜牌,“这是臣妾向洛敏讨来的,只是昨儿便弄丢了,您如何寻到的?”   一听此言,若不是人多在场,苏嫣几乎要上前亲手揭穿了她!可她不能。   好一招借刀杀人…淑妃你真个是厉害手段…事到如此,都能全身而退!   待周采女明白来龙去脉时,已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告饶,说此事和她无关。   但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淑妃作证她素日同林清清不睦,一来二去,众口铄金。   可恨教周采女凭白担了罪名,被拖下去时,已经哭晕了过去。   苏嫣浑身发抖,但听淑妃忽而发问,“听闻贵妃娘娘当时,也在冷宫里。”   作者有话要说:俗话说得好,不会叫的狗最咬人了~~……   求了半天,还是好冷的留言,乃们都是坏淫有木有!!!   霸!王!的!姑!娘!都!冒!个!泡!啊!   T T 对手指…   第97章相看只有山如旧   她看似漫不经心,但却又盯着苏嫣,面上很是谦卑。   果然是倒打一耙,却见苏嫣微微一笑,“本宫在不在冷宫,和淑妃姐姐有何干系,”   淑妃便冲着段昭凌道,“臣妾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巧合,贵妃娘娘似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上座咯咯一声娇笑,苏嫣掩了唇道,“你不提醒便罢,这一说起来啊,今日恰巧的事情可真不少。洛敏的铜牌岂不更是送给了不该送之人,而周采女又丢了不该丢之物,”她眸光一凛,“说到底地,究竟是她有罪,还有人蓄意陷害,尚且无定论。但淑妃姐姐如此关心本宫的一举一动,真是教本宫受宠若惊的。”   “贵妃娘娘说的是。”   苏嫣轻轻摆手,“今日还是说个清楚为好,本宫本是一片好心,毕竟姐妹一场,却只怕有心人以此大做文章,真教人心寒。”   淑妃连忙弓腰福身,“想来陛下自会定夺。”   风刀霜剑,段昭凌无心再听,遂遣了淑妃下去,依旧禁足萃芷宫,不许出殿。   “她与我多年姊妹情分,今夜又见她如此落魄,想来如今已然残废,还请段郎,饶了她性命罢。”   “贵妃心胸,但教本王佩服,能不计前嫌,实乃宽宏。”长乐王适时地补了一句,苏嫣感激地望向他,这一句当真是替她解了重围。   许久,段昭凌才道,“那便如嫣儿你所言,朕暂时赦免她死罪,只是永不得出冷宫,”遂转头看向苏嫣,握了她的手婆娑着,双眸氤氲,看不真切,“你也不必再去,朕不想让你再受人非议。”   这一句,他已是极限的容忍,苏嫣自然知晓轻重,以自己如今地位,靖儿尚幼,还不足以与皇帝抗衡,是以她必须低眉顺眼地忍让。   谁都可以动,谁都可以触怒,但皇上不可,那是她最后一道挡箭牌,靖儿一日未长大成人,她就必须隐忍一日。   众人散去,已是子夜。   她重重靠近软榻里,手心全是冷汗,而心里更是凉意甚浓。   兰若端了夜宵过来,苏嫣却吃不下,教她沏杯热茶,兰若见已无外人在场,便道,“林小姐如此害小姐,您为何还要求陛下宽恕她呢?”   苏嫣心知经方才这一闹,段昭凌定会听进淑妃的话,对自己生疑,若不及时补救,后患无穷。   但兰若不可能想到这些,而苏嫣此刻心里林清清如何已经不重要,她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剩下的听天由命是了。   却是淑妃此人,如今看来,断是不能再留了……   “宁姑娘真是可怜…”兰若一面铺理床榻,一面低声叹息,“碧湖真个是不祥之地,近来小姐还是少些往那里去为好。”   自御花园西面造池建了碧湖后,每年都会大大小小出几桩事来,小则宫女太监落水,前年仍有个新晋封的常在莫名其妙就溺死了…   兰若絮絮而语,末了又道,“据打捞的宫人说,那个周常在双脚缠满了密密实实的水藻,都说…是来找替身的…”   窗纸呼呼作响,正说着,兰若手中方点亮的烛台唰地被扑灭,吓得她一个激灵,猛地将手中半个熏香散到地上。   登时内室里昏黑一片,唯有月华流泻。   “小…姐…”兰若一联想到前因后果,便更是不听使唤。   片刻之后,房间忽而亮起,只见苏嫣正端着烛台立在身前,略是苍白的面庞美艳地近乎妖异。   “唤桑榆进来,本宫有话问她。”   兰若连忙收拾了下去,桑榆默默掩了门。   两人一坐一立,苏嫣眼神问询,桑榆便点头,“奴婢现下似乎想明白了,林小主幕后之人,是她。”   “兰若虽然是我从府中带来的,但是这么多年,仍是你最知我心,也只有你,是聪明的。”苏嫣目光定定,锁住她。   桑榆连忙福身,“承蒙娘娘抬举,奴婢从不敢忘。”   “你祖籍江北,而江北祖辈毗邻洛川大河,不论男儿女子皆会结网捕鱼、潜水下河,想来应是熟识水性。”   “奴婢略通一二。”   苏嫣又问,“若要你潜水于湖底,最长能多久?”   见眼前人面色无波,眸中千转,桑榆便答,“半刻钟的时辰内,奴婢能自行换气,可保性命。”   “每年例行春狩是甚么时候?”若有所思地折着手中锦帕,苏嫣始终凝着桑榆头上的铜花簪。   “四月初十春狩,时七日,在猎苑行宫。”桑榆十分流利地回答。   “那么,之前,本宫要行一次游湖宴。”   --   初春的寒意已随着新柳抽芽渐渐散去,暮春四月芳菲,正是落英缤纷的好时节。   自林清清被废,淑妃禁足之后,局势算的十分太平,如今后宫中除了苏嫣一枝独秀之外,其余皆是平分秋色。   兰小仪孕九月,下月即将临盆,苏嫣也表现的格外大方,免去她请安听事,每月自请歇息两日,将段昭凌推到她寝宫去。   毕竟皇脉单薄,能平安生产就是天大的福分和功劳,是以在皇上开口之前,苏嫣已经开始替她拟定位分,倒并不是她大度无私,这些虚名她何曾在乎过?左右专宠的罪名已经坐实了许多年,人尽皆知,她也无需作态给谁人看。   但于私心上,若自己拟定,那么就可避免她将来万一诞下皇子,又敕封位分过高,难以掌控,埋下祸根。   再者,也可少树敌,这一次损耗太大,她近来不想再多生事端,有一个淑妃就够棘手了。   往日和嫣贵妃交好的妃嫔,除了楚晓棠一直独居不问世事以外,琪妃、甄才人时常有宠,比其他人要强些。   甄才人虽承宠不多,样貌也不出挑,但性子苏嫣极是喜欢,聪敏内敛,善于察言观色,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会四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倒是更讨人喜欢的多,经过一年来的试探,她办事心思缜密,从不出错,苏嫣遂有意想提拔她,将来与兰小仪分庭抗礼。   她目前缺少的就是一个子嗣。   芳明殿如今琪妃一人独处,又在她封妃那年翻修了一下,倒是适宜居住。   静和公主养在膝下,琪妃淡然温和,是整个后宫最好脾性的,年岁略小于淑妃,却又比苏嫣大上四岁,颇显沉稳,因此龙宠虽不盛,亦不曾断过,也算的上有福分之人。   她与苏嫣虽是表亲,可两人性子却互补相得益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甘愿默默支持苏嫣,处处都与她一同阵营。   就连苏嫣自己也不禁感叹,这个表姐倒比自己的亲妹妹要更真心。   特别是林清清陷害之事暴露后,琪妃便经常邀苏嫣来她宫里吃茶听曲,嘴上虽从不明说,亦不劝解,可无声的安慰却胜过一切阿谀奉承。   这一日,苏嫣前脚进了芳明殿,就见红菱行色匆匆的往外走。   “出了什么事?”   红菱微微见了礼,“从前晚起,小姐的胃口就不大好,到今早更是吃甚么吐甚么,奴婢正要去找胡太医呢,表小姐您进去瞧瞧罢。”   难怪今早听事,琪妃因故缺席,原是生了病。   芳明殿内摆设雅致,她死而复生的第一眼就是这里,那种滋味仿若轮回重生,是以多年来对此地都有莫名的亲近感。   “嫣儿,过来坐。”琪妃并未绾发,缎子一般的长发分于胸前两侧,恰窗外淡淡春阳落照,整个人都笼罩在无比柔和的辉光中,教人心情安定平静。   “我都听红菱说过了,可还有哪里不适?”苏嫣顺手将参茶端了过来,琪妃强喝了一口,仍不住又吐了出来。   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无法,这病蹊跷地紧。”   苏嫣见状心中一动,便问,“皇上上月来了几回?”   “上月月初留宿了一晚,”琪妃说完也忽然顿悟,猛地抬眼,连双颊都有些泛红,“这么算来,此月葵水已经晚了将近十日了…”   苏嫣眉眼含笑,握了握她的手,“真是要恭喜表姐了。”   琪妃好似喜极,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攥住被子,喃喃道,“还是要听太医诊断方可…”   那一瞬如水的眼波,霎时将多年前的记忆勾起,苏嫣受了宜妃极刑,曾在内室休养,无意间偷听到当时还是赵婕妤的她的一番话,其余的都已记不真切,甚至那种火辣辣的灼痛也淡忘了去,唯有那句话深深印在脑海。   她说,“那蓉妃何其幸也,能得陛下如此恩情,这辈子便也值了…”   如今时移世易,庄周梦蝶,苏嫣连自己都快忘了本来的身份。   琪妃正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中时,就见一旁的苏嫣径自出神,遂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尖,却被她握住袖口,“表姐,你为皇上生儿育女,守着这一方四角宫殿,这辈子,可是值得?”   琪妃静静抽回手,“值不值得,没有人能算的清楚。但我知道,今生不论长久,自是永无悔意,皆我心甘。”   苏嫣沉默,她竟会觉得自己那颗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的心,在琪妃面前,自惭形秽。   “那我若有事要表姐帮忙…”她还是开了口,琪妃不待她说完,便坚定地点头,“嫣儿,对你我亦是心甘。”   苏嫣想要她帮助自己铲除淑妃,但此时此刻,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口,“无事,我不过随口问问。”   红菱和胡太医一同回来,琪妃果然是喜脉,芳明殿一团喜气,能为皇上孕育两子,已开后宫先河。   就连苏嫣也不得感慨,世事皆是如此,凡苦求而不易的,凡淡然却笑到最后…   正热闹着,桑榆也过来,听闻喜讯,自是恭贺一番,便悄悄禀报苏嫣,“宁大人和宁夫人一起到了漪澜宫,要面见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深阁帘垂绣。   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   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   影厮伴、东奔西走。   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   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   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   ---贺新郎   送给表姐琪妃娘娘。   98   辞了琪妃,苏嫣一行人坐了凤辇回宫。   桑榆见她一路上心事重重,遂忖度只怕仍是因为宁姑娘之事,与宁大人存了芥蒂。   但若相交多年的情谊,却敌不过这一场意外,那可也的确教人心寒。   即便旁人不觉,但作为苏嫣身边的亲信,宁大人对自家娘娘的情分,她只是看在心里,不说于嘴上。   试问天下这般痴情的男子,当真是稀少。   便是当初迎娶苏芷时,都不曾见娘娘如此伤心,想来她一片好心却被误解,那种滋味…   回过神来,已至侧殿琼花阁。   “小妹的事,长姊如今贵为六宫之主,却仍没有给一个交待,难道查清楚就这么难么?”   苏嫣从不屑于听人墙角这种事情,但只怕这个当头进去,大家都会难堪。   是以她遂转到内殿,换了身常服,褪去了凤冠才回来。   刻意发出了声响,苏芷喋喋不休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   宁文远最先抬头,眼底映出一身月白色绸衫的女子,没有锦衣凤冠,没有朱丹红寇,更添楚楚之姿。   那一瞬,再一眼,恍如隔世,教他生出错觉,仿佛苏嫣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会缠着他逛遍整个京城,会从轿子探出头来,甜甜地唤他一声文远哥哥。   “宁姑娘的事,陛下已经惩治了周采女,本宫已经尽力了。”苏嫣徐徐入座,双手交叠放于膝头。   明眸婉转,启唇道,“毕竟都是自家人,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苏芷瞥了一眼身旁人,见他目光一刻都不愿离开,就道,“自然是长姊说甚么便是,不过今日,我们是来向您辞行的。”   “可是要出巡?”   “夫君是要…”苏芷正说着,却被宁文远打断,“芷儿你先去瞧瞧兰若姑娘,我有话要单独对贵妃娘娘说。”   “我不走,还有甚么非要避着我么!”苏芷不依。   宁文远却意外地耐心劝她,苏芷经不得他对自己一丝的好,走出门时,她心下凉凉,若真有轮回之说,那么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宁文远的,而宁文远却又欠了苏嫣的债!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因为今日,也许是今生最后一面。   室内忽然间少了一人,苏嫣反倒是局促了起来,她道,“宁大人坐。”   宁文远顿了步子,撩衣坐下,着一座两人便只隔了一张茶案的距离。   没有回头,苏嫣微微垂了眸子,“其实,后宫里很多事情都是死结,永不可解,本宫也无能为力…”   “嫣儿,”他突然出声,而这一次,这许多年,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她,非是嫣蕊夫人,非是昭仪娘娘,更不是嫣贵妃,而是,嫣儿,“当日双双出事,是我被心痛蒙了心,才会对你…不要怪我,其实我心中,并不怨你。”   压在心头的隔阂都被他这一句话,一扫而空,苏嫣点了点头,他们之间,无需更多的解释。   又是一阵沉默,眼角瞥见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方狭长的檀盒,放于桌案上,轻轻一推,“这本就是送给你的,现在物归原主了。”   苏嫣拿在手中,心头忽明忽暗,复又放下。   十五岁那年,入宫前那一晚,是她此生最漫长的一夜。   翡翠迸碎,声如落玉,寒芒四溅,她决绝地抛下那句话,   “情分已尽,有如此簪。”。   却不知道这一摔,便将两人的宿命尽数改变…   “你不打开来看看么?”宁文远淡淡地问。   她摇头,“不必了。”   “嫣儿,你不敢面对我,是因为在你心中,也和我一样,没有办法放下。”宁文远突然站起来,俯身攀住她两侧的扶手,“你看着我。”   苏嫣扬头,碰到他沉如夜色的双眸,心尖一颤,便推开他站起,“本宫可不是念旧之人,但是却知道感恩罢了。”   “今日过后,不论是念旧、还是感恩,都不再需要了。”他扯住苏嫣一方袖口,“皇上已命我即刻启程,前往漠南接手姚祁峰军部。”   苏嫣愣住,缓缓转头,“就算去漠南,也未必要长住…”   宁文远突然使力,猛地将她拥进怀中,力道之大,让她有种不安的预感。   “是我请命,为求建功立业,不再贪慕京都繁华,”他紧紧从上面抵住苏嫣的鬓发,小心翼翼地抬手,拂上。   动了动嘴唇,她竟然不知该说些甚么,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就是她曾经认为的,就算全世界都背叛她,而唯有一人不会的人。   也终于要离她而去。   “那你,多多保重。”苏嫣双手攥成拳,直到宁文远放开她,也没有勇气张开手。   如此苍白无力的话语,将这本就苍白的离别,衬得越发萧索。   “恕我不能再守护你,”宁文远凝视着她,像是用一生的力气去记忆,“因为我有更多的人要去守护,漠南三郡的无辜百姓,还挣扎在战火中…所以我必须舍弃。”   “我都明白…其实我如今已是贵妃,也没有人敢再轻易…”她很想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那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   若是真如她所言,那么又怎会被人陷害丧子,若是真的若她所言,又怎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她越是刻意掩饰,宁文远心里就越难受一分。   但他不能放弃责任,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千千万万百姓的信任!   “漠南苦地,比不得京城,你这样的贵胄公子,不知道可否习惯。”苏嫣岔开话题,极力想要安慰他,却是字字不得要领,到最后,不如不言。   “我该走了,”他定在原地,苏嫣不敢转头,只是浅浅应了一声。   “那教芷儿过来与你道别。”他又补充道。   苏嫣仍是不动,摇头,“不必了,你好生照顾她。”   他亦是点头,步履沉重,渐渐远去,那声音却愈发清晰。   “无论何时、何地,宁文远的心意,永不曾变。”   殿门阖上,她这才座下,指尖微微颤抖,将那檀盒打开。   一只支离破碎的碧玉簪静静躺在里面,当初被她狠狠摔碎的玉片,竟是,又一块块地粘好了!   她不敢再看,猛地阖上,直到那冰凉的泪水打湿了手背,她才发觉,已是泪痕满面。   此去经年,归期无定。   总要待到失去之时,才知道原来拥有的一切,是何其珍贵。   --   晚间靖文殿中的烛火仍未熄灭,苏嫣披了罩衣前去探看。   就见他端端坐于桌案前,临摹着一本书文。   “再是好学,也当松弛有度,明日再读。”苏嫣走过去,刚触到书本,就见上面的字迹十分眼熟。   “宁太傅向儿臣辞别,”靖文的话戛然而止,面上神色凝重,后面的话并没说出口。   “这是他写的?”苏嫣不自觉地翻了几页,靖文点头,很是自豪,“太傅不仅武艺高超,学问也精湛的紧。”   其实,他一直都在适应自己,自己却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是他在最后一页上写下的只言片语。   苍劲有力的笔锋,刻画于纸上。   苏嫣凝着那句话,久久无言。   --   春狩前,苏嫣向皇上提议,行游湖宴,以抒怀心情。   这些小事,段昭凌自是答应,交由她全权办理。   邀请名册上,淑妃赫然在列。   琪妃问她为何,苏嫣只说即便她有错,亦要赏罚分明,特许她出来散心。   兰小仪本是不在邀请之列,但奈何她自请要去,说是太医言明,娠妇临盆,更要多加走动,有助生产。   天公作美,碧空如洗,却是个游湖的好日子。   先是在御花园设宴,品花赏柳,众人亦是附庸风雅。   美酒佳肴,莺歌燕舞,这才是后宫应有的气象。   一扫阴霾,倒是教人放松了心情。   不一会,王忠明过来禀报,说是皇上在文渊阁议事,今日就不过来了。   苏嫣心下暗道,爹爹果然按她所安排,上书拖住皇上。   很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各位姐妹,咱们既已膳毕,不如到湖上赏一赏春光。”苏嫣一拍手,就见原本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打远处悠然驶来一艘船舫。   经了一整个冬日严寒,这会子众人一见此,皆是心中雀跃,想要登船一游。   甄才人道,“臣妾早有心领略这湖光山色,今日倒是要感谢贵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苏嫣笑的亲和,“兰小仪和琪妃身怀有孕,为保安全,不宜下水,本宫会吩咐宫人好生照顾着。”   兰小仪却不依,便道,“臣妾不怕,愿同登船舫。”   苏嫣坳不过她,遂只得答应。琪妃很是稳妥,径自陪着静和公主在花园里游玩。   “桑榆呢,怎地这一晌都不见人影儿?”她问了问一旁宫婢,皆说不知。   众妃次第登舫,苏嫣环顾,冲着坐在角落里的人道,“淑妃也一起来罢。”   99   -   -   “臣妾不通水性,便不打扰妹妹们的雅兴了。”   “淑妃如此不合群,凭白扫了大家兴致,如此,本宫瞧着,你更愿意禁足不出罢。”苏嫣拂袖而去。   甄才人亦是好心劝道,“臣妾多言,就连兰小仪身怀六甲亦是同游,淑妃娘娘如此岂不辜负了贵妃娘娘一番美意。”   淑妃沉吟片刻,终究是提了裙摆上船。   苏嫣坐在当中,眼见她步入舫中,遂示意兰若下去准备。   和风习习,湖光明媚,船舫驶得很慢,悠悠然在湖面上摆荡,一路上绕过假山,沿着梅树林一路向西。   许是风光晴好,教人忘忧,现下众位妃嫔小主亦不分派别,皆是兴致高昂,时不时攀在栏杆上,凭栏远望,指点探看。   兰小仪挺着肚子,仍是雀跃不已,往船头挤去,被甄才人拦下,只说,妹妹当心身子。   她这才不得不收敛些,教婢子扶着,摆上软櫈,靠着栏杆坐下,只是手中不停比划,甄才人才不得不陪着些。   淑妃现下刻意收住锋芒,独自坐在角落里,如今后宫早已不是在她掌管之下,此一时彼一时。唯有德妃对苏嫣很有成见,反倒和淑妃亲近起来,两人俱是祖籍北方平原,皆不会水,是以远观而不近顽。   再瞧着那嫣贵妃春风正得意,德妃更是心存不满,只是居于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有人欢喜,有人思量,小小一次游湖,苏嫣变更将她们的心思看透了几分。   忽而一曲悠扬的《紫竹调》笛声从西面传来,乐声婉转清丽,如同春晓莺啼、细雨微微,沟壑起伏间,将春色勾勒地越发动人。   屏气静听,都被美妙的笛声吸引住了,不由地往西面探头望去。   但见碧波万顷之中,一艘珠帘画舫辟开水波而来,乐声由远及近。   “此曲不凡,若臣妾没有猜错,这可是燕坞坊的伶人吹奏?”甄才人冲着对面行来的画舫问道。   燕坞坊乃江南一带名伶乐班,精通各种乐器演奏,为王公贵族赏乐之最爱。   “这燕坞坊不论男女,皆是绝色之姿,生在烟花,又偏偏自视甚高,普通官宦世家难以请来,虽掷千金,也不一定能打动。”贤妃亦是点头赞叹。   “甄妹妹、贤妃姐姐好眼光,奏乐者正是燕坞坊名伶画墨、幽怜。”苏嫣又是一摆手,只闻那笛声忽而收住,此万籁俱寂之时,如珠玉般的铮鸣响起,笛声紧跟而至,缠绵妩媚,当真是绝响。   两艘船舫面对而行,恰经过一座假山,猛然间的阴影,遮挡住视线,可正在兴头上,众人又都探出身子相望。   德妃拉着淑妃往前走些,淑妃却很是谨慎摇头不前,德妃眼风一扫,遂附在耳畔道,“咱们去兰小仪身边站着,便能确保万全。”   是了,兰小仪即将临盆,身子金贵的紧,就算有人想暗中使计,怕也要避开她来,毕竟伤害皇脉的大罪,寻常人可是担待不起的。   画舫渐渐靠近,但见珠帘响动,一名玄衣女子挑帘而出,手持玉笛,眉眼斜飞,妆容浓烈,这一眼,就有轰轰烈烈的美艳之感,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很是强大。   她低眉颔首,“请贵妃娘娘、各位小主到舫中一聚,画墨与幽怜愿献舞一支。”   苏嫣笑吟吟地点头,就见船体忽然变换方向,隔了半丈的距离,一人多宽的木桥缓缓落下,恰将两艘画舫连接为一体。   墨画和幽怜同时立在入口处,一抚琴,一吹笛,示意最高的迎接礼遇。   苏嫣最先站起,由兰若在身后提起裙裾,回眸道,“本宫打头,姐妹们莫要辜负两位名伶的心意。”   她身板笔直,丝毫不畏,就这么款款从水桥上走过,姿态平稳,众人见嫣贵妃亲自打头阵,自然是安下心来,贤妃紧跟着过桥,紧接着德妃、兰小仪。   “妹妹当心。”兰小仪转头,竟是淑妃微微将她扶了,面色关怀。   甄才人走在最后,冷眼瞧着淑妃紧挨着兰小仪。   她缓缓回头,袖摆轻轻一挥。   只闻头顶扑棱棱一阵声响,由高空而来,正走到桥中央的兰小仪抬头,就见成群结队的雁群展翅飞来,她微微一缩头,那雁群便掠过发梢,惊地她一身冷汗。   “妹妹快些走过去!”甄才人在身后呼喊,只是话音刚落就见两只雄雁振翅一挥,笔直地冲她们滑翔而来!   淑妃心叫不好,却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啄住了发髻上的簪花,那雁子好似发了狂一般,拼命地用力,将淑妃的发髻弄地七零八落,兰小仪见状便要急着甩开她。   “不好,淑妃娘娘您发簪里可是有花粉?雄雁春季对花粉尤为敏感!快些扔掉!”甄才人急急出策,淑妃现下已经被两只雁子弄昏了头,在木桥上摇摇欲坠。   兰小仪猛地一甩开她,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淑妃身子失了着落,蓦地一斜,随着头上的簪花一同扑入湖中!   只闻尖呼声阵阵,两头的人们皆是始料未及,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幕,惊呆了,一时竟无人下水。   淑妃在水中分离扑救,双手乱挥,误打误撞就扯住了兰小仪悬在下头的裙摆,她此刻好不容易捉住了救命稻草,根本不肯放过,便也顾不得兰小仪的安危。   苏嫣眼见情势不妙,有些失控,遂连忙示意甄才人。   甄才人死死拉住兰小仪的双臂,却又不敢伤及她的肚腹,“可有熟识水性之人,快些来帮忙!”   可船上的小主们皆不会水,婢子们又都没有跟来,谁会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   是以呼喊的人居多,帮手的人甚少,此刻船舫离岸边很远,恰在湖心水位最深之处!碧绿幽深的湖水深不见底,如同修罗的眼瞳,顷刻间便将落水的人吞噬。   方才的兴致已经被此刻的恐惧所替代!   淑妃只觉得冰冷的水从口耳中灌了进来,只能艰难地维持着眼睛露出水面的姿势,且正逐渐脱力…   此时,苏嫣高高立在船头上,脸上挂着淡漠的神态,静静地望向她,望着她一点一点下沉。   挣扎中,水底有甚么东西突然缠住了双脚,死死拖着她往下拽去!   淑妃原本就已经消耗大量体力,水上人只能看到她越沉越深,却不知在水底,她正在死命挣扎着…   东西紧紧将她缠住,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刹那间想到宫人们口口相传的替死鬼…宁双双浮肿惨白的脸忽而闪现,狰狞着,来向自己索命!   淑妃猛地摇头,可却已经双目模糊,胸腔中爆裂似的痛楚,如炮竹炸开,她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苏嫣紧抿双唇,甄才人亦是默不作声。   今日之事,其实办的并不成功,兰小仪被拖下水,完全打乱了计划!   以致苏嫣不得不提前唤来宫人,救下她们二人,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知那人能不能撑过。   两人被抬到舫中软榻上,众人围过来一瞧,皆是吓得花容失色。   淑妃紧闭双目,表情还维持着痛苦的姿态,而最可怖的,却是她双腿上缠满了密密实实的水藻,那种阴暗的深绿色,带着死亡的恐怖!   “难道,这是前几日溺毙的人来找替身了么!”杨常在突突后退,这一席话,无疑刺进所有人心中。   船舫上登时炸开了锅,苏嫣蹲下摸了摸淑妃鼻息,心头一凛,已然气绝。   这才面色沉痛,吩咐将船舫速速开回岸边。   兰小仪落水受惊,虽没溺水,但是也喝了不少湖水,这会子突然捂住肚子,大声呼痛。   随行而来的太医连忙上前诊治,就在所有人都将救治重心放在兰小仪身上时。   一旁一动不动的身体,猛地一颤,登时吐出大口水来。   “淑妃娘娘活了!”德妃最先冲过去,太医见状也腾出手来替她按压胸口,最后一口淡红色的血水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太医才道,“娘娘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淑妃仿佛还没有从惊险中回过神来,一眼瞧见腿上的水藻,便尖声一叫,使劲想要踢掉。   苏嫣缓缓过来,拽住那些水藻一扯,却将她的腿捆地更紧,狠戾一闪即逝,只听那娇媚的声音道,“那些湖中冤死的小鬼,可没有淑妃你福大命大。”   淑妃浑身打颤,满脑子杂乱无章,本就惊惧过度,被苏嫣这么一刺激,竟是当场昏了过去。   “血…”贤妃指着兰小仪身下,惊惶地开口唤道。   “所有人都抬到太医院后殿,全力救治!”苏嫣没想到非但未除去淑妃,倒是连累了兰小仪肚里的孩子。   淑妃真个是命硬紧…   但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两人都救。   皇上闻讯急匆匆赶来,苏嫣迎上,焦急道,“兰小仪破胎早产,正在内室救治,陛下稍安。”   段昭凌面色不善,便问,“为何会如此大意?”   苏嫣面有难色,“淑妃突然落水,本能地抓住了身旁的兰小仪,这也不能全怪她,臣妾也有责任。说来也怪,那么多人,偏偏就她落湖,臣妾想来真是后怕…”   段昭凌摆摆手,“你不必替她说话,若是瑜儿和孩子有事,朕绝不会轻饶了她。”   “淑妃受寒,陛下可要去瞧瞧?”   段昭凌冷哼一声,不予理会,直往兰小仪房中去。   淑妃独自躺在床上,外间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一动不动望着帷帐。   又不知过了多久,兰小仪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顿止,一道响亮的婴孩啼哭声遍彻云霄。   淑妃闭上眼,就听外间人声鼎沸,“恭贺陛下,是个小皇子,母子安康!”   这是皇上第二个儿子,自是金贵,一出生就已是万人之上。   苏嫣默默站在一旁,将册封卷轴呈上,段昭凌喜不自抑,随意瞧了瞧,便按苏嫣的提议敲定,就在产房外,即刻颁诏六宫,晋封上官瑜为兰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100   二皇子靖言的生辰宴办的轰轰烈烈,子嗣的到来,对于任何一个帝王都是天赐的喜事。   不论他的生母是谁,便都是段氏血脉。   苏嫣作为后宫主母,前去聊表关怀,兰昭仪虽早产虚弱,但却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到底是年岁轻,底子好。   段昭凌本欲替靖言加封王爵,被苏嫣以皇子太小,不宜操办过大,恐孩子福寿招架不住为由,推了回去。   期间,苏嫣刻意制造了几回机会,教甄才人侍寝,更是提点她尽快孕育子嗣。   展眼就到了春狩,除了尚在小月中的兰昭仪,其余人皆往猎苑行宫而去。   “此次有你喜欢的白貂儿,朕待会替你猎上几只来。”段昭凌与苏嫣同乘一撵,水样的帷帐飘飘荡荡,风光旖旎。   苏嫣一路上观察地形,便觉得猎苑好似休整了一番,有些变动,遂随口道,“臣妾还想亲自上阵的,不然只坐着看,怪没意思。”   段昭凌自然是笑着依了她,就这么揽着她在怀中,心情大好。   途径胡杨林时,但见卧石后隐隐有一对人马奔走行猎,为首之人白衣短甲,身手矫健,蓦地就眼前一花,仿佛马上之人的容貌竟化作宁文远的,正策马而来。   苏嫣被这念头惊了,连忙移回视线。心下不觉暗自嘲讽,宁文远如今早已经抵达漠南郡,远离了红尘喧嚣,与大漠孤烟为伴。   这样也好。   御驾先是在行宫安置,良驹金络弓箭已然准备妥当,除却随行妃嫔之外,长乐王亦赫然在列。   这是他临行前最后一次陪伴皇帝,两人虽未兄弟,但是却水火不容,各自欲牵制对方。   如今见宁文远顺利接手姚祁峰兵权,实力上可与长乐王抗衡,遂心下稍定,在长乐王频频以玉素即将生产为由的请求下,终于松了口,准他返回漠南,但条件是,陪他行完春狩。   苏嫣围在内室换装,并不知外界动向,段昭凌晌午时便出了殿,至今未归。   不一会儿,就见桑榆面色急切地跑进来,“娘娘今日不宜出门,还是在殿中候着陛下为好。”   苏嫣已经换装完毕,姜红色短襟锁甲上身,发髻也盘了利落,已有宫人将特制的弓箭送来,她便问,“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奴婢从王公公那便听了风声,说是长乐王在行营路上身中冷箭,这会子伤了右臂,陛下宣了太医替他诊治的。”   皇上才准了他回漠南,这就出了事,况且他行军多年,武艺精湛,岂会被无名冷箭所伤!   只怕今日这一关,他不会好过,定有后话。   段昭凌也绝非无缘无由地提出要求,名为狩猎,实则另有乾坤。   果然,这么一折腾,当日狩猎便被取消,各宫妃嫔百无聊赖,遂都聚在虎贲台自行设晚宴。   皇上虽没出面,但交给苏嫣去办理,又送了好些生猛猎物,命宫人收拾妥当送来助兴烧烤。   维持着表面上的祥和安定。   篝火烈烈,有宫人围火踏舞,夜幕为顶,蔓草为席,别有一番纯然的韵味,在皇城里呆久了,野外更能让人尽兴。   苏嫣赐了黄酒,唯有淑妃不饮,只说明日还要陪陛下狩猎,怕酒劲未消,不能骑马。   “不知淑妃的骑术如何,从前皆未好生领教过的,不如明日一道而去。”苏嫣发出邀请,淑妃也没拒绝,在夜幕下有些黯淡的脸容展眼笑了,轻声道,“臣妾记得贵妃娘娘入宫前,并不会骑术,这些年倒是无师自通了。”   苏嫣笑了笑,“本宫为何就不能会骑射?”   淑妃隐在火光中,凑了近前,“因为,臣妾从前,认识还没进宫的苏嫣。”   身旁人声鼎沸,可苏嫣却立在当下,心中彻骨凉意。   淑妃,她可当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晚间,段昭凌彻夜未归,第二日早晨回来时虽是疲惫,但心情大好,苏嫣才从暗卫中得到口风,原来,昨晚以长乐王受伤不宜领兵,齐聚众将,上演了一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暂时逼他教出兵符印信。   难怪,他兴致如此之好。   晌午歇息了两个时辰,午后便召集群臣开猎。苏嫣戎装佩箭,跟在御驾最前头,淑妃、甄才人等善于骑射的妃嫔驱马在后。   因为要陪着苏嫣,是以段昭凌并未到丛林深处,只让侍卫跟着,在外围射猎一些兔、狐之物。   “嫣儿射术又见长进。”两人同乘一骑,段昭凌从背后抱住她,双手交握,对准那在林中穿梭的银水貂,“猎回去,朕替你制一件水貂腰带。”   苏嫣收手放箭,娇嗔,“教它跑了,腰带是没了。”   段昭凌朗声一笑,“还有更好的。”   说罢,马驹前驱奔腾,他却突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地直不起身子,只得伏在苏嫣肩头。   苏嫣驱住缰绳,渐渐减缓,不想他却越咳越重,持续了许久,苏嫣连忙唤来侍从,将他扶下马。   随行太医急忙赶来,诊脉后服下药丸,才逐渐缓解。   段昭凌双颊酡红,以巾帕掩口,摇头道,“无妨,朕不打紧。”   “为何这么久了,太医院竟是连咳疾也治不好么!”苏嫣愠怒,厉声叱问,太医令等齐齐跪下。   待群臣退下,苏嫣才问,“将病情如实说来。”   太医令面有难色,“陛下此症顽固,素日调养,便无大碍,只是不能除根,不可操劳过度…”   这样婉转的说辞,便是说此症不能痊愈!但他才不到四十岁,身子就已经颓败…   不知心中是该担忧还是烦愁,但苏嫣高兴不起来,时日尚早,他不能有事。   心事重重地服侍着段昭凌,他只说教她宽了心,无甚大碍。又吩咐,教宫人们陪着,苏嫣到林子里再游猎一会儿,尽尽兴。   苏嫣心知他有意支开自己,遂顺着他,告了辞,独自策马,在偌大的林子中走走停停。   拉起弓箭,却总是射不中,心不在焉。   只见树林另一侧,一匹通黑的鬃马缓缓行来,马上端坐着的是名女子。   两马靠近,苏嫣才看清,是同样一袭藏青色戎装的淑妃。   苏嫣调转马头,淑妃却从后面跟上,“嫣贵妃害怕遇见臣妾?”   “莫把自己想的分量太重,你还不配。”苏嫣继续前驱,淑妃紧紧不放,“嫣贵妃可想听一听臣妾还知道些甚么?比如,您并非苏嫣本人…”   猛地回身,苏嫣拉弓对准她额心,“本宫最讨厌多嘴多舌之人。”   淑妃微微一愣,握住箭尖儿,“臣妾方才说的是,您并非是苏嫣本人,又能是谁呢?”   “故弄玄虚。”苏嫣缓缓放下弓箭,淑妃仍是一脉恭谦,“上回落水之事,没能教您如愿。”   “比起你害的那些性命…”苏嫣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只觉脸侧嗖地一声,卷起寒风一凛,不知从何处发出,但见那两尺长的铁箭当胸将淑妃贯穿,跌落下马。   “嫣贵妃,你…”淑妃紧紧握住铁箭,当下昏死过去。   苏嫣四下一顾,唯有丛林寂寂,连人影子也无一个。   究竟是谁?苏嫣急忙将守在外围的侍卫唤来,她不能一走了之,否则定会坐实了罪名,遂了真凶的心意!   行辕宫里,太医令真个是半刻也不停,才替皇上调理了半日,这会子又送了身受箭伤的淑妃过来。   观其伤口,乃一箭贯穿,发箭之人力量雄浑,能百步穿杨,是个中高手所谓。   段昭凌一想到那铁箭是擦着苏嫣的身子而过,不禁怒意难平,召集全数人马,将猎苑行宫翻了底朝天,也未找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蹊跷的紧。   太医诊治结果,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淑妃并非单纯的箭伤,那铁箭上淬了致命的蜂毒!   及至夜间,淑妃高烧不退,已陷昏迷。   段昭凌虽不喜淑妃此人,可此事分明是有人蓄意下了杀手,“淑妃的伤可要紧?”   “伤口虽清理干净…但毒素已然侵入心脉,用药也只能缓解,至于以后,要看娘娘的身子能不能挺过…”   “一群废物!”这话分明已然判了死刑,蜂毒致命,且扩散极快。   放箭之人,显然未给淑妃留下丝毫活路。   苏嫣见段昭凌对此事耿耿,她亦只得陪着,淑妃是该死,死不足惜,但死的方式似乎不该是如此。   “陛下还是先歇息,这里由臣妾守着罢。”苏嫣客气地劝了,夜间风凉,在太医的劝说下,段昭凌终是回内室安置,临走前交待了玉珂招呼,教苏嫣也回宫休养。   折腾了一日,的确累了,月半时分,段昭凌咳嗽加重,加服了药材堪堪睡下。   内忧外患,自他登基第一日起,就再无片刻清净。   只是近来身体每况愈下,竟是忽然觉得累了,力不从心。   方有了睡意,却听门扉叩响,王忠明传话,说是淑妃求见陛下。   他未做耽搁,起身着了常服,又吩咐王忠明保密,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太医守在殿外,段昭凌进去时,淑妃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鬓发衣着散乱。   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在段昭凌的记忆里,她总是端庄有理,不会有任何教他不顺之事。   念及此处,他放柔了语气,“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瞧见了放箭之人?”   淑妃摇头,目光晦涩,“陛下肯来,便是您能念及多年情分,臣妾心中欢喜…”   段昭凌又将她手握了握,冷冰冰,“这几日,朕有空会来多陪陪你。”   “没有几日了…”淑妃凄凄一笑,“臣妾是要告诉陛下,有关嫣贵妃的身份。”   段昭凌一窒,目光锁住她。   101   夜间,苏嫣浅眠,听得外间脚步声响动,紧跟着桑榆就进来低声禀报,“娘娘,皇上去了淑妃那里。”   苏嫣猛然起身,“已经去了么,为何不派人拦着。”   桑榆面色为难,“这还是偷得来的消息,皇上只让王公公跟着…”   “教厨上熬些汤药来,本宫这就过去。”苏嫣一刻也不想耽搁,淑妃,她究竟知道多少,又会如何…   她随意套上外衫,桑榆便端了汤药,大半夜的往淑妃宫里去。   绕到半路,望着那宫中微黄的烛火,苏嫣却渐渐停步。   “咱们回去罢,把药倒掉。”见她转身就走,桑榆竟是摸不着头脑,都到了这个份上,自家娘娘究竟作何盘算。   “速去取火石过来,”苏嫣紧接着吩咐,“将后院的树丛点燃。”   桑榆一震,待心思转过来,不得不佩服苏嫣这一招。   不论是去找皇上,或是请陛下过来,必然会暴露意图,更引起怀疑,如此一来,便可以一石二鸟。   不消片刻,淑妃行宫起火,苏嫣幽幽往回走,身后青烟缭绕,火光冲天。   “贵妃娘娘干的漂亮,”林中踱出一人,桑榆连忙到林外守着。   苏嫣款款福身,“王爷干的更是漂亮。”   夜色太浓,长乐王的面目隐约模糊,但唯有一双眼睛锃亮,如夜枭般凌厉。   目光下移,便见他臂上缠着紧紧的绷带。   他见苏嫣盯住自己的伤口出神,遂伸手在上面弹了弹,“没有这个伤,皇兄怎舍得放我回漠南。”   “看来王爷能忍凡人所不能,不但对淑妃下手够毒,对自己也够狠。”苏嫣其实隐约能猜到,淑妃之事,缜密而无任何头绪,以她的了解,这样的行事风格,非长乐王莫属。   何况,当日宁双双溺水,他曾立下重誓,“凡伤我亲近之人者,必不放过。”   “你这灭口一招,走得太险。”长乐王望着远处火光,苏嫣却摇头,“你已经下了死手,我根本无需再画蛇添足,这火不是冲着淑妃去的。可你也替双双报了仇,她死能瞑目了。”   “手刃淑妃,并非只是为了宁姑娘。”长乐王蓦然转头,苏嫣竟在他眼中读到了几许柔情,“更是为了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苏嫣双手渐渐松下,原来,他已然洞悉所有。   这一刻,她听到这些话,不是没有动容的。但在自己如今的生命里,也仅仅只是动容而已。   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刀枪不入,就再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   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大能耐,连后宫之事,也能了如指掌。   “本王不屑于你们女人那种瞻前顾后的心思计较,在我眼中,报仇便是要淋漓尽致,非生即死,何来如此多的道理。”   非生即死,多么直接残忍的信仰,他身处的世界,是苏嫣所不能体会的。   这便是他戍守边关多年,所信奉的生存法则。   古来征战,醉卧沙场,又有几人能回?他没有时间去等待,去浪费,他要的结果,只有两种结局,生亦死。   “看来我谋划许久,倒不如你这一招来的干脆。”苏嫣讪讪地笑,“倒让我有些沮丧。”   长乐王竟然跟着她一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快意恩仇,也带着万般无奈。   笑地让苏嫣心里好像长满了荒草一样,莫名地悲凉。   “我该走了。不论怎样,帮我除掉淑妃,谢谢你。”苏嫣绕过他。   他猛地握住苏嫣的手,侧头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你交了兵权,还会漠南作何?”苏嫣想挣开他的手,却坳不过她。   长乐王低低一笑,“你不会和皇兄一样,觉得只有兵符才代表着权利?在漠南,长乐王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兵权,几十万将士都是和我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兵符在他们眼中,甚么也不算。”   苏嫣点点头,“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就好像我就属于这玉烨皇城一般,生在这,死也在这。”   长乐王没在说话,只是缓缓放开手。   两人背道而驰,各怀心思。   淑妃宫里这一场火,得到了预期的效果,据眼线来报,陛下不过在她那里待了片刻,就离开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应是不足以发生些甚么。   她正独自吃茶,静等消息,谁知却等来了皇上。   卷着一身夜色寒气,段昭凌大步入内,在见到苏嫣迎上来时,竟是在原地顿了许久。   神色迟缓,好像透过苏嫣,看着另一个人。   “这么晚了,陛下还特地过来,仔细着凉。”苏嫣替他解下夜裘,解开系带时,段昭凌侧目,将她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   “朕这件夜裘方才被树枝划破了,嫣儿你替朕补一补,宫人们的手艺不如你的。”   苏嫣果然笑答,“臣妾的绣工不登大雅,还是让桑榆来罢。”   “朕要的是你的心意。”段昭凌执意如此。   苏嫣不知他今日为何,只得应下,“那臣妾到内室做活,口子不大,一会儿就好,陛下先用茶。”   段昭凌点头,径自吃茶。   苏嫣掩上门,找来针线,其实,自己绣工极好,只是因为不想露出破绽,是以从不在外人面前显山露水。   她性地坐在床头,搬了副软枕,垫在右臂下。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这样行针才更为顺手。   夜裘的破口处线头松散,寻常针法是无法补救,她先用细线密密地缝了一层,底子打好了,才用粗头针佐以黑线在外层结网式缝补。   因为四下无人,她行针很快,不消片刻就好。   殊不知,这一幕,已被站在门外的段昭凌尽收眼底。   他独立良久,脑子里尽是淑妃方才的话,一个人的样貌可以不同,嗓音可以不同,但习惯、动作、眼神往往会出卖真相。   陛下,您相信轮回重生么?   相信么?段昭凌攥着方才淑妃给他的两枚香囊,盯着屋内之人的一举一动。   连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丝毫不差。   分明是不一样的人,但似乎背后都藏着一样的影子。   淑妃拿出她初进宫时,唐婉若增她的香囊,而另一枚,正是如今的苏嫣遗失之物。   一针一线,配色束边,细节上一模一样,而且,里面装的,都是她最爱的木兰黎染香!   他不敢相信…   但越是不愿相信,那些几年来过往的细节便越是清晰,唐婉若和苏嫣的一颦一笑,重叠在一起,越想越是心惊。   就在方才,她缝补时,手臂下垫放软枕的动作,再一次,勾起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回忆。   淑妃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没有骗陛下的理由。您若不信,待回宫之后,到臣妾宫中书阁去,在那里您会找到更多的证据。”   借尸还魂,太过荒谬…但段昭凌却凭直觉,觉得淑妃所言,不会有假。   他轻轻推开门,走到苏嫣身前,猛地递上一杯热茶。   苏嫣一抬手便恰好撞翻,只见她连忙站起来,两手轻甩,而后是左手,抚着右手手背,从食指到手腕…   一模一样,唯有突发状况,她才来不及掩饰,而平时她所刻意展现的,皆为表象。   苏嫣发觉段昭凌的异样,猛地缩回手,嗔道,“陛下好生粗心,夜裘已经补好,臣妾替你再沏杯茶来。”   “嫣儿,”他突然觉得喉咙中似被什么堵住了,教他窒息,喘不过气来。   苏嫣冲他笑,可这笑容,在段昭凌眼中,再也不是平日那般的妩媚,而是另有深意。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如此偏宠与她,只是因为她出众的美貌么?不是,应该是她身上所有的气韵神态,每每和她亲近都觉得异常熟悉,现下想来,那就是因为她太了解自己所有的习惯,每一个点,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陛下还有事?”苏嫣被他拉住。   “别走,今晚陪陪朕。”   苏嫣被他绕地莫名其妙,就被他拥住倚塌和衣而卧。   他臂弯收的很紧,紧得教她有些发疼。   夜渐深,烛火息。   但在黑暗中,段昭凌默默张开眼。   淑妃的话,如同咒语一般,在耳畔不停回荡。   陛下,为何嫣贵妃初入宫时,不是邀宠,而是宁愿去偏僻的慈宁宫,那是因为,有靖文在。哪有任何一个妃嫔,会不惜一切地照顾别人的孩子!   陛下,为何自从嫣贵妃入宫后,后宫妃嫔被依次铲除的皆为宜妃党羽?   陛下,你可想知道,宜妃在冷宫临死前为何会语出疯言,您并未要她性命,为何就在嫣贵妃离去之后,她便将当年往事尽数招出,一个求生之人,没有理由决断自己的后路。这世上能扳倒宜妃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蓉妃……   段昭凌猛然坐起,头痛欲裂,他起初只是咳了起来,后来苏嫣醒了,他便越咳越厉害。   苏嫣忙地点上烛台,再回头,就见他从嘴边拿开的白色锦帕上,竟是猩红的血迹斑斑!   段昭凌虚弱的望了苏嫣一眼,那一眼太深沉,教苏嫣不敢和他对视。   及至太医赶到,他才止住。   苏嫣坐在塌旁,心神不宁。   忽而又有宫人急忙来报,苏嫣今夜已经焦头烂额,本不愿听。但那宫人是从淑妃宫里而来,她跪在门外哭求,“陛下,淑妃娘娘不行了…求您去看看罢…”   ---   淑妃死了,死于自缢。太医说蜂毒发作时,痛苦异常,淑妃娘娘定是无法忍受,才选择自己了解病痛。   众人赶到时,淑妃正静静地挂在房梁上,脸色紫青,双目圆睁,表情却很是安详,仿若故人初见,一瞬不瞬地凝着苏嫣的脸。   就好像十年前,她从玉阶上款款走来,轻声细语,“臣妾李氏,拜见蓉妃姐姐。”   苏嫣背过身去,喉咙干涩。   良久,她只说了几个字,“陛下有旨,厚葬淑妃李氏。”   102   “嫣贵妃怎么还没回来,”   “娘娘正在淑妃宫中处理事务,陛下您先歇着。”   苏嫣定定回到殿中,就听见内室里,段昭凌有些虚弱的声音。   迈进门的步子,猛地收住,她便转身往外走,不妨正被刚出门的王忠明撞见。   他一见到苏嫣遂连忙道,“陛下寻了娘娘许久,非要等您来才能安置,您赶紧进去罢。”   “本宫这会子有些不舒服,传甄才人过来罢。”苏嫣冷言拒绝。   王忠明只看着她,不做声,亦不退开,显然是执意要请苏嫣进去的架势。   “嫣儿,可是你在外面?”段昭凌的声音传了出来,继而又是一阵浅咳。   苏嫣推开王忠明,径自入内。   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她却觉得在今夜,变得格外漫长。   段昭凌的异常举动,定是和淑妃的密会脱不了干系。   难道,苏嫣心尖一颤,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又是几声轻唤,苏嫣撩开帷幔,面无表情地凝住榻上脸色苍白、双颊消瘦的男人,一语不发。   到底是从何时起,他竟然已经老了这么多了。   他伸出手,攥住苏嫣的柔荑,紧紧不放,“你来了就好,朕不要甄才人,朕就只想让你陪着。”   虽然六年来,他们已有数不清的欢爱缠绵,耳鬓厮磨,但此时此刻,段昭凌却觉得如同初见,他十分害怕,害怕她再一次无声无息的离开。   苏嫣淡淡一笑,可那笑容却让段昭凌觉得陌生无比。   “陛下不想问问淑妃是如何去的?”   段昭凌顿了一顿,摇头闭上眼,“这是她的命。”   苏嫣徐徐坐下,“原来在陛下眼中,那些被你曾恩宠万千的女子,都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对么?”   他豁然张开眼,但见那张脸仍旧是明艳娇媚,却总觉得苏嫣隐在皮相背后,教他看不清楚。   “那朕又能如何?”微微的愠怒化为无奈,他摸索着坐起身,苏嫣却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怀抱。   “臣妾累了,想要独自休息。”苏嫣福了福身,转头便走。   没走几步,身子便被人从后面抱住,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朕都已经老了,可你仍是这么年轻…”他的声音丝丝颤抖,手臂却收得很紧,就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亦如同岸上之鱼,拼命寻找水源。   “陛下您累了,总是说胡话,臣妾传太医来给您瞧瞧。”苏嫣挣脱,却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打横抱至榻上。   他与苏嫣指指相扣,将她按在榻上,从上头俯身,锁住她的眼眸,“朕的病,太医治不了,天底下,就只有你才是唯一的药。”   苏嫣别过脸去,他便伏□来,将整个脸庞埋入她颈间。   冰冷的吻,点点落下,他十分用力,将锁骨间吸出青紫的痕迹。   苏嫣被他禁锢住,动弹不得,夹杂着疼痛。   她有些害怕,段昭凌近乎疯狂地进犯,就好像明日便会死去一般。   可这身子,却再不想教他触碰一下,负担太重,一碰就要溢出来。   猛地一使力,冷不防,段昭凌竟被苏嫣一把推开去,撞在内侧墙面上。   只见她钗环散乱,衣裳半落,但眸子里却是极清醒的。   “纵欲伤身,陛下请自重。”   “呵呵…”他先是低笑,而后渐渐大了起来,“朕现在连自己的女人也碰不得了!”   苏嫣利索地穿好衣衫下榻,冲外头提高了声音道,“桑榆,传甄才人过来。”   “除了你,朕谁也不要,都回去!”段昭凌怒斥一声,苏嫣不为所动,抬首道,“陛下龙体欠安,甄妹妹你好生伺候着。”   甄才人气度沉稳,若换成旁的妃嫔,早就被皇上这一番举动吓退了去。   只见她温柔地上前,将段昭凌扶着躺下,却被他用力甩开,“朕不需要你。”   神色冰冷,仍是望着门外,可苏嫣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甄才人又凑过来,替他将中衣系上,“请陛下听臣妾一言,您越是勉强,便会将贵妃娘娘推得越远。”   段昭凌这才微微转头,对她另眼相看,“在朕心里,她和别人不同,朕不得不如此。”   “那您困得住她的人,可能也困住她的心么?”甄才人见皇上不若方才那般对她抗拒,便硬起胆子继续劝说。   段昭凌缓缓躺下,凝着上空,“即便真的留不住她的心,那至少也要留着她的人。”   春狩将至结束,回宫前一日,在秋歌苑替长乐王践行,他不比再回皇城,直接启程赶往漠南。   经过几日调养,段昭凌气色好转,群臣朝宴时,倒是神清气朗,神采奕奕。   只是私下里,太医配的药丸,必须每日按时服用,不能耽搁。   众人皆以齐聚,唯独不见嫣贵妃的身影。   段昭凌派玉珂速速去请,一会儿她便来报,说贵妃娘娘凤体违和,不便参宴。   那嫣贵妃前几日还骑马射箭,怎地突然又病的来不了,不由地引起猜度。   其实已经接连两日,段昭凌宣她,她总是有各种借口推辞。   去瞧她,亦是冷冷淡淡,礼数上并未有丝毫怠慢,只是越是恭敬,段昭凌就觉得她离得越远,那种感觉,竟比她大发脾气还要教人心慌,没有着落。   他自认并非一味沉溺女色之人,即便是后宫如云,却只宠不纵,而苏嫣,显然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他的底线。   当着众臣的面儿,段昭凌仍是维持着大方的姿态,忍着烦躁,吩咐玉珂往贵妃宫中送些补汤,好生养着。   心里却恨不得即刻寻了她问个缘由来。   是以心不在焉。   “臣弟辞行,便是辅佐抚远将军安定边关,归期不定,还望皇兄保重龙体。”长乐王单臂举起酒樽,言辞简单,但也算给了列位臣子一个交待。   言下之意,不仅是表达了虽无兵符在身,仍要为国尽忠的决心,也顺便屈人一等,甘心辅佐宁文远,让皇上放心。   如此一来,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回去,不用受帝王约束。   只要离开京畿,长乐王便另有筹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而如今朝堂各分势力,他的人脉不在少数,断非一日之功。   段昭凌自然是拿出帝王风范,与他畅饮一番,并命宫人取了赐给玉素的大礼,教他一并带回去。   “既然皇弟将为人父,朕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不能让你再上战场出生入死。千里之遥,朕只能聊表心意,还望皇弟莫要怪为兄不够周全。待玉素生产完毕,朕自会派人将她们母子接回京城照拂,不可再受边塞之苦啊。”段昭凌情真意切,长乐王亦是点头应下。   这一语双关,祝贺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敲山震虎,暗示他莫在染指兵权,否则将来玉素母子将会是软禁京城的质子!   针锋相对,笑里藏刀。   忽听殿外宫人禀报,“贵妃娘娘到了。”   长乐王缓缓将杯中烈酒灌入喉中,抬眼瞧去,环佩叮当,芝兰芬芳,锦绣宫装绽开如莲,摇曳着入了殿门。   卷起馨香阵阵,明艳不可方物,霎时满殿生香,撩动着所有男人的心房。   “爱妃身子不适,怎不好生休养,倒教朕担心。”段昭凌起身迎来,从她进殿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所有的感官皆被牵动,眼里、心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事物。   苏嫣颔首一笑,任由他牵着,同入龙座。   “长乐王即将辞行,本宫身为皇嫂,如何能不来送行呢?”说着,便款款冲下座长乐王绽开笑容,声音温软,就如同她那双细嫩的手,探入胸房、轻轻撩拨。   虽然她此话没错,但眼前情形如何看,都是诡异的紧。   似乎,并不如此简单。   段昭凌微微有些不悦,伸手替她挡下酒杯,“爱妃不宜饮酒,你的心意,皇弟自能领受。”   苏嫣却挣开他怀抱,摇头道,“皇弟乃沙场猛将,只说些文绉绉的酸话儿,怎能表达诚意。今日,这一杯酒,臣妾定是要敬他的。”   “莫要任性。”段昭凌已经极力保持了仪态,苏嫣已经撇开他,步步迈下。   长乐王好暇以待,静静看着她。   苏嫣行至他案前,举杯,似是邀请,“本宫可不轻易饮酒,皇弟定要痛饮大杯方可。”   长乐王斟上酒,仰头,饮尽,又将酒樽倒下来,有一滴酒落在案上。   “这第二杯,本宫祝弟妹母子安康。”苏嫣仍是不走。   长乐王扬眉笑了笑,又是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苏嫣执意要喝下去,却听长乐王低声道,“不急于在这一时。”   段昭凌揽着她,夺过酒杯,“朕替她敬你。”   苏嫣周旋于两人之间,冷冷看着旁人隐晦的神色,便觉得通体舒畅,说不出的快慰。   “宴会散了,各位爱卿回宫歇着,晚上再行一次夜狩。”段昭凌携了苏嫣的手,往内室而去。   玉珂阖上殿门,退下。   段昭凌眸中星点,就在方才看到她和长乐王亲近之时,心中便好似针刺一般,恨不得上前就将她拉回去,锁起来,再不让任何男人觊觎。   苏嫣其实并未饮酒,方才不过是做个样子,现下无人,她又收起神色,福身道,“既然陛下要歇着,臣妾便不打扰了。”   “以后你只能跟在朕的身旁,”他将苏嫣扯回来,“待回宫后,朕便将寝殿移至漪澜宫去。”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上朝也带着臣妾么?”苏嫣出言相讽。   段昭凌紧盯着她,“若有必要,朕定会打一副镣铐,上朝时,就将你锁在寝宫里,哪也不许去!”   原本是严词厉色,但说完,眸中却忽然软了下来,分明是几许柔情。   苏嫣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亦是对他的报复。   他口口声声说离不开自己,那便要看看,他所谓的恩宠又能如何给予。   御驾回朝,六宫却变得空荡荡的。   皇上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漪澜宫主殿腾出来,用作勤政殿,这一举动,无疑宣告着,嫣贵妃将会一枝独秀,独占恩宠。   第二件事,便是去了淑妃生前所住的萃芷宫。   宫人们暗地里感叹,陛下算的长情之人,淑妃娘娘去了,还能得到陛下垂怜思念,亦是不小的恩泽。   苏嫣无视他的种种举动,如今再好也不能弥补曾经对她的伤害。   她如今在意的,是靖文的地位可否稳固,稳固到可以顺利登上皇位。   兰昭仪虽然如今不得宠,却不代表她上官家背后没有盘算。   拖得时间越久,变数就越大!   “皇上下了早朝,就一直呆在萃芷宫,连晚膳也没有用,现下还没回来。”桑榆进来禀报,而苏嫣正在一旁辅导靖文课业,时不时指点上几句。   母子二人祥和融洽,桑榆看着亦觉得就是皇后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苏嫣连头也未抬,就道,“知道了,服侍陛下是玉珂她们的事务,你不必忧心。”   埋头书卷,不知疲惫,一转眼,就已夜深。   苏嫣替他将书册合上,整理齐全,“靖儿如今越发进益,真个教母妃欢喜。”   靖文握了苏嫣的手,“儿臣一直都记得母妃的话,若要做得太子之位,必要为天下表率,不能输给任何人。”   “很好。”苏嫣在他额前轻轻一吻,“安置罢,明早教小厨房做你最爱吃的羹点。”   靖文正欲推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   “儿臣见过父皇。”靖文规矩地行礼,段昭凌似是呆住一般望着他,良久才伸手拂着他的发顶。   靖文心中疑惑,遂看向苏嫣。记忆里,父皇从未如此和他亲近,每每检查课业时,都是十分严厉的。   他自然明白,父皇严厉背后的用心良苦,只是,今晚为何这般反常?   “陛下,靖儿累了一整日,教他下去歇息罢。”苏嫣在靖文面前,仍要维持着温婉的仪态,不想让他们之间的纠葛,影响到儿子。   段昭凌却突然蹲下,与靖文齐平,“以后,父皇每日都来陪靖儿温书,可好?”   “您日理万机,儿臣不求每日,只要父皇心里想着儿臣就好。”靖文一字一句。   苏嫣转念一思,遂趁势道,“既然陛下有心,不如,每晚就教靖儿在勤政殿侧殿读书,您处理奏章之余,也能教一教他,毕竟家国社稷,这些是太傅们教不来的。”   苏嫣言下之意,便是要靖文正式着手接触政要,是将他往太子之路上更引出一大步。   若他将来能参与朝奏之事,那么太子之位遂能愈加稳固,日积月累,便难以撼动。   “好,就依你说的做,明日就教王忠明去办。”   靖文走了,苏嫣仍旧埋头整理书册,段昭凌走过去,将她一握,扳过身子,与他对视。   只见他眼中水雾氤氲,苏嫣仿佛生出错觉,似瞧见了泪意。   “以后,朕再也不和你们母子分开,可好?”   苏嫣任由他抱着,甚么也不想说,不拒绝,亦不答应。   “嫣儿,朕亏欠你太多…”他抱得更紧了几分。   苏嫣却渐渐僵住,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苏嫣”所说,这个嫣儿,分明指的是自己!   萃芷宫…是淑妃,她一定在宫中留下了重要的证据!   段昭凌此刻,已经不想去分辨任何事情,他只知道,不能再放手,这辈子,不能再错第二回。   一切,都不再追究。   就在静默的气氛中,两人俱看不见对方神情。   玉珂的声音,不失时机的殿外响起,“陛下,兰昭仪派人求见。”   段昭凌枕在苏嫣肩头,沉声道,“今晚谁也不见。”   停了片刻,玉珂又道,“是二皇子殿下半夜发烧,请陛下过去瞧瞧。”   “请太医过去就好。”段昭凌仍是不打算走。   苏嫣却道,“若将来二皇子有何差池,只怕兰昭仪都要算在臣妾头上了。”   103   七月流火,苏嫣入宫后的第六个年头。   长乐王正妃玉素,诞下男婴,封世子。   皇上下旨,特招玉素母子回京调养,并赐王府宅邸,家丁奴仆。   但,一晃月余已过,漠南毫无回应。   皇上又是一道谕旨,又如石沉大海。   去年长乐王攻陷戎狄要郡黎城,今年开春伊始,就在抚远大将军方抵达漠南天水镇时,戎狄新王便发动突袭,将运输粮草的三路乾军困于卧龙关幽谷。   卧龙关地处天险要塞,乾军于地形不熟,且戎狄休战一冬,兵马精良,此一役,乾军损失惨重。   是以,抚远大将军即刻便调集三军,严部防御工事,一面以防戎狄再犯,一面暗自布兵。   但漠南主力皆为长乐王部下,宁文远虽有兵符,却难以调动,只能先从姚家军中甄选,如此大大小小,连绵不断,漠南战火始终未曾将息。   春狩之后,长乐王上缴兵符而匆匆返回,以助抚远大将军一臂之力。   却不料,他这一去,竟是拥兵自重,奉召不回!   如今边关正值用人之际,皇上对长乐王只能招安,不可强夺,毕竟战事当前,国事为重。   漠南之势,长乐王与抚远将军双足鼎立,唯一让段昭凌宽心的,便是抚远将军战功显赫,可安抚众将,又经数月淬炼,姚祁峰旧部尽数整编完毕,实力大增。   可见当初没有选错人,宁文远不仅是出色的暗卫,更是将相之才,精锐可堪大用。   --   虽然前线战火四起,但京城仍是富贵温柔之乡。   三年一期的天子选秀,甄选在即。   后宫却隐隐弥漫着硝烟味道,此次应由嫣贵妃主持,但皇上几次在漪澜宫里变了脸。   宫人们风传,是嫣贵妃独霸君主,容不得其他更年轻美貌的女子入宫,且铁证如山。   自她入宫,六年来,但凡后宫和她作对的妃子,没有一个得以善终。   蛇蝎美人,教人不寒而栗。   但也有小道消息,却是另一种版本,嫣贵妃多年无子,陛下厌弃,遂打算广阔后宫,开枝散叶,是以嫣贵妃怕地位不保,强行举荐外戚女眷入宫,妄图独揽六宫权力,以保不落他人之手。   可真实情况却是如此。   苏嫣近日从全国各地呈上的秀女名册中,仔细甄选,并圈出了几位容貌才情俱佳的姑娘。   拿给皇上审阅。   可皇上前些日子就已经表态,今年不行殿选,无需扩充内/庭。   但苏嫣仍是按照组制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事宜,今日段昭凌下朝,回到漪澜宫,问了宫人,得知苏嫣又在书房阅卷。   他走过去揽美人入怀,隔着轻薄的纱衣,能感到怀中娇躯的细嫩。   但低头一瞧,登时不悦,他一把将苏嫣手中的名册夺下,“朕的后宫,不需要别人。”   “但臣妾觉得后宫太冷清了些。”苏嫣径自回应。   段昭凌的脸色稍缓,“那便时常传些家眷入京,陪你叙话。”   苏嫣撩了一眼窗外,话音儿里妩媚入骨,但表情却冷得紧,“臣妾是要选些姐妹们来分忧,陛下日日宿在漪澜宫,臣妾的身子,可吃不消了。”   “哦?”这番话成功地勾起了他的火,摸索着就将她衣衫解了,还没触碰,苏嫣已经伸指抵在他胸前,“忘了告诉陛下,臣妾的葵水来了。”   是以,漪澜宫上下,就又瞧见陛下脸色铁青地往坤元殿去了。   夏日酷暑,暑气燥热。   殿外蝉鸣一片,扰人清梦。   好在初夏时,段昭凌命工匠在漪澜宫寝殿下面,挖了冰窖,一入夏,便将大块冰晶存入。   苏嫣的寝宫清凉舒爽,丝毫不受炎热之苦。   段昭凌亦是长期居于漪澜宫,唯今夜例外。   傍晚负气而去,晚膳亦没回来用,苏嫣并不在意,倒是图个清静。   可入夜之后,原本沉闷的天幕,突然阴云密布,雷电交加。   不一会儿,就下起暴雨来,倾盆泻下。好似火盆中又投了碳花,将原本就难耐的暑气,激得更盛。   苏嫣被雷声扰着,无法安睡。   眉心突突直跳,她正轻轻揉着,就听殿外脚步声踏雨而至。   而后,桑榆点了明蜡进来,她身后还跟了一人,形色匆忙。   定睛一瞧,竟是玉珂。   玉珂裙摆已经湿透,她焦急道,“请贵妃娘娘移步坤元殿,陛下咳疾又犯了。”   玉珂口中的又犯二字,绝不是指寻常的咳嗽,段昭凌早年落下病根,咳疾严重时,便会咳血难止!   这个病,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谨慎调养。   但此症,应是冬日寒气侵体,容易发作,如今正是盛夏,在常理之外。   见玉珂急的直想掉泪,苏嫣心中更是纷乱,桑榆备好轿撵,且替她罩了雨披,一行人冒着大雨往坤元殿去。   苏嫣解下雨披,走上殿门时,太医已经聚了好些个。   “不是说陛下咳疾,只有冬日才容易发作么?”苏嫣边走边问。   太医令拭了额上的汗,答,“经老臣诊察,陛下先是体内寒凉,后又教暑气熏了,一冷一热之下,才将病疾激发!”   想来是如此,他素在漪澜宫凉爽,今日突然回了坤元殿,且暴雨闷热,这病才来势汹汹。   “朕没事,歇歇就好。”段昭凌半靠在榻上,朝苏嫣宽慰一笑,唇色苍白,“都是玉珂她们小题大做,半夜里又把你寻来,闹得无法安歇。”   “既然陛下无事,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苏嫣见他嘴硬不服软,遂起身就走。   段昭凌这才扯住她衣角,无奈道,“朕说的都是反话,你留下罢,也省得朕再过去找你。”   太医煎好药,玉珂过来,段昭凌却执意要苏嫣来喂。   “陛下一把年纪了,倒像个孩子似的。”苏嫣嘴上没好话,可做还是得做。   “你答应今年不选秀女,其余的,朕都听你的。”   苏嫣想了想,“臣妾哪里还有甚么可求的。倒是陛□子不大爽利,该多锻炼太子理政,日后能帮您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他闭上眼,一口一口喝着药汤,“此事,的确该提上日程了。”   段昭凌刚睡下,苏嫣也是折腾的一身疲惫。   偏偏坤元殿外又有人求见,皇上正在休养,只能她过去接见。   雨幕下,甄才人着雨披撑着伞,候在殿外。   一见苏嫣,便疾步上前,面色焦急,“臣妾听闻陛下突发旧疾,在殿中坐卧难安,是以,深夜来探,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苏嫣掩着唇,引她入内,“你对陛下能有此心,更教本宫放心。”   甄才人在殿内坐了片刻,仔细服侍了一会儿,便要告辞。   见段昭凌睡下,苏嫣也打算回宫休息,毕竟人多手杂,反添了麻烦。   甄才人徒步而来,衣裳湿了大半,左右两人同路,便邀她一起乘撵。   甄才人的寝宫在最东面儿,临水而建,侧门正对着凉亭高瀑,这是苏嫣特地安排的,是以时常劝皇上来此处赏景,并留宿甄才人寝宫。   皇宫是依山而建,凉亭坐落在山腰上,饮茶观瀑,风景宜人。   瀑布飞流而下,并不高,却连着护城河水,循环不息。   将甄才人送至殿门前,苏嫣却被她突然唤住。   “还请娘娘过来,臣妾有话要说。”   苏嫣见她面有难色,支支吾吾,便知定有要紧的消息。   遂命桑榆等人原地守着轿撵,甄才人引她往凉亭下避雨而坐。   “现下无人,妹妹有甚么可直说。”苏嫣本就疲倦,此时是强打起精神。   只见甄才人微微近身,“娘娘可还记得长乐王?”   苏嫣疑惑地扫了她一眼,“自然是记得,长乐王返回漠南,如今拥兵自立。你问这个做甚么?”   甄才人又点点头,握住苏嫣的袖子,“王爷临走之前,给臣妾留了话,要臣妾务必办到。”   苏嫣猛地站起来,她不记得,甄才人何时与长乐王扯上了关系!   “妹妹究竟都瞒了本宫些甚么?”苏嫣眼波一寒,甄才人亦跟着起身,缓缓靠近,苏嫣为了避开她,只得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间,那甄才人迅速出手,将苏嫣猛地往后推去,嘴里轻声说道,“王爷交待臣妾,要将您送到,贵妃娘娘莫怪!”   大雨如瓢泼,凉亭皆用玉石铺垫,且毗邻瀑布,地面湿滑。   苏嫣万万没有料到,甄才人会如此行事,她力道之大,便将苏嫣直直撞了出去,栏杆已经事先做了手脚,形同虚设。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石火电光间,苏嫣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随着雨帘一同飞了出去。   黑暗中,没有人看得清楚。   喉咙中的声音,还来不及发出,已经开始急速下坠。   苏嫣眼前一昏,最后的知觉,便是听到上头甄才人的声音尖叫着呼喊,“快,快来人啊,贵妃娘娘不慎滑下去了!”   104   冰冷的河水灌入耳鼻,将苏嫣顺时吞没,虽然是夏日炎炎,但水底仍是刺骨的凉意。   在下坠的撞击感消失之后,苏嫣逐渐上浮,她自幼会水,是以这一推并不致命。   就在她正回味那甄才人究竟是何用意时,却被人从水下猛地箍住,脑后一痛,昏死过去。   城岗上的护军守卫听到轻微响动,随四下排查,但一无所获,想来许是落石滚下。   才站回岗哨,就见内城突然灯火骤起,片刻之后,竟是瞧见身着寝衣的皇上出现在眼前。   那声音里,是濒临发作的滔天怒意,闻者胆寒,“全部下水,一寸一滴,给朕搜!”   王忠明是唯一一个敢开口劝说的内臣,但他的话丝毫没有作用,皇上只是迎风站在城头,一瞬不瞬地盯住幽深的河水。   “嫣儿绝不会有事…”   他弓腰重重咳嗽,淅淅沥沥的雨幕一刻不停,玉珂奉上外披,却被他扔在地上。   “一群废物!”段昭凌目眦欲裂,整个身子都淋漓个透。   玉珂眼见劝说不动,扑通跪地,苦求,“陛下无论如何,您的身子最重要啊!”   此时,段昭凌体力虚脱,已有些站不稳。   王忠明架着他坐到撵上。   火光洞明,人影幢幢,但,时间一刻刻流逝,却等不到半点回应。   太久了,嫣儿不会水…   “都给朕滚开…”他挣扎着往河下走去,远处护军总领疾步跑来。   段昭凌嘴唇颤了颤,他便道,“微臣彻查,并未发现有落水之人,但捡到了此物。”   目光落到那一只玉鞋上,段昭凌突然血气一涌,猛地溅出一口鲜血来,竟是昏了过去。   “快来人!速传太医过来!将陛下抬到寝宫!”   城门乱作一团,水下还有数十护军正在一遍一遍搜捕,水上宫婢内侍七手八脚,侍候皇上。   玉烨皇城一片哗然。   --   仿佛陷入沉沉的噩梦,周身动荡颠簸,额头烧的像火炉烫过一般。   苏嫣挣扎了几番,双手摸索着,却探到了一具身躯。   长乐王靠坐在车厢中,看着眼前轻轻蠕动的女人,缓缓将她发烫的手握在掌中,不知不觉,已经两年过去。   从最初的荒唐,到如今,竟是再放不下。   除了曾经的丞相小女儿,十多年了,不曾再有任何女人能入了他的眼,更遑论入他的心上。   本以为权力、征战才是他毕生所愿,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若有她能伴在身边,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在他被皇帝软禁内宫的日子里,那种想要将她一同带出牢笼的念想,便愈发深重。   表面上越是装作不在意,内心的渴求就越肆虐,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而今时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这种感觉,仿若征服了一座严防死守的城池,酣畅淋漓。   苏嫣又动了动身子,长乐王微微撩起车帘,便有侍从递进牛皮水袋。   从脖颈处伸手,将她的身子托起,柔软滚烫,那双唇一沾到水源,便用力吸吮起来。   两颊红云,媚眼微垂,当真是天生的祸水。   那一夜的缠绵,猛地撞进脑海,段昭烨迟疑了片刻,探出身子,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还是高烧未退。   随身带来的药丸不起作用,不料她竟是身子虚弱至此,在炎夏沾了水气,便会如此烧了起来。   马车重重颠簸了几下,苏嫣才用力缓缓张开眼,先是一摆玄色衣角入眼,顺着往上看去,段昭烨明显感到她身体的僵硬。   “好生歇息,过了冀州,再带你去宁西镇的医馆诊治。”   “我…”苏嫣一张口,声音虚软地不成样子,“我这是在哪?”   看到长乐王的第一眼,苏嫣有些不敢相信,但甄才人的话回荡在耳畔,她登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甄才人无故陷害自己,只怕并非为了皇宠,而是冒死将自己送到长乐王身边!   他在宫中,究竟还有多少暗线埋伏着…   长乐王径自替她擦拭着额头,动作生硬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冀州城边界。”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对不对,”苏嫣拉开扯帘,车外是渐渐远去的市集,和陌生的口音,“甄才人是你的人?”   长乐王不置与否,“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你生在京城,还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苏嫣盯着窗外变幻的风景,自嘲道,“也许出了皇宫,我根本没有能力活下去。”   琴棋书画、算计谋心,一旦离开了深宫内院,她便如搁浅的鱼,很快就风干在岸边。   “不怕,让你在外面丰衣足食,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离开了皇宫,他们便在不是宠妃和王爷,那种伪装的距离,登时消散了许多。   虽然身子病着,但苏嫣竟然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肩头上卸下了重如山的荣华富贵,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还无法适应,静下来,她突然开始担心,担心靖文的地位,还有,苏家的荣宠。   午后的烈阳,投在女子沉静的面容上,褪去了面具后,那张原本妩媚动人的脸庞,竟生出几分宁静的柔美来,再不会艳丽地耀眼刺目,却教人心静无波。   段昭烨只觉得有种熟悉之感,似是故人。   “倒是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身子还如此虚弱,太医院当真是摆设。”   苏嫣目光移来,“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有我的道理,待跟我回漠南郡,你便明白。”他言罢,便将她身子放平,“别说话,保存些体力,不然车上的药品撑不到宁西。”   苏嫣倒没反抗,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其他的,只能静观其变,至少她相信,段昭烨不会费如此功夫,来陷害一个无用之人。   夜幕降临,车厢中亦暗了下来。   苏嫣昏沉中,浑身发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她使劲裹紧身子,仍是瑟瑟发抖。   无力地抬起手臂,触到额头,却是滚烫。   这风寒发热,来势汹汹。   就在她摸索着东西,欲取暖时,却是一具凉丝丝的胸膛贴了上来。   段昭烨敞开外袍,将她整个人裹入怀中,即便是隔着衣衫,也能感到苏嫣此刻烧的如何严重。   内冷外热,煎熬难耐。   苏嫣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仍是沉沉睡着,只是本能地抱紧他,来抵御周身的冷意。   段昭烨掀开后帘,让夜风灌进来,驱散她的燥热之气。   那滚烫的身子抱在怀中,要比平素身着繁杂的宫装,娇小了许多,他本就健壮,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尽数裹住,而后,相拥躺下。   车内静谧无声,唯有车轱辘声、马蹄声交织作响。   夜半子时,辎车抵达小镇宁西。   一行人穿着普通,行李亦是简单,并没引起守城的怀疑,只当是普通商队。   但殊不知,这其貌不扬的十几人中,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卫尉精锐,武功身手,以一敌百也不为过。   车辆直奔内城,径直停在一家医馆门前。   店中伙计隔着门板喊话,说是今日闭门,明日再来。   段昭烨丢出一包银锭子,交给卫尉高敏。   高敏体态修长,为女儿身,面向十分柔和,根本看不出身怀绝技。   昨日,也是她潜伏于水底,将苏嫣带出京城。   高敏上前叩门,声音温柔如水,“我家小姐突发疾病,还请郎中行个方便,自有重谢。”   果然,门板开了一扇,银子的确最有说服力。   那伙计连忙请人进去,老郎中也迎了出来。   就见这丫鬟已经是好样貌,不料马车里跃下一抹玄色身影,步态稳健,怀中竟是抱了个妙龄女子。   真是个个龙凤之姿,老郎中暗道,今夜当遇贵人,出手阔绰,貌若天人,他在宁西小镇上行医多年,就是知州家的小姐,也远比不上眼前这位病人。   虽是这般忖度,但行动却很迅速。   苏嫣被安置在里屋,高敏亲自取来热水、毛巾等,又特意挂了一副纱帘隔开,才教那郎中把脉问诊。   前后约有一个时辰,郎中已将药方开好,教伙计下去抓药。   “这位小姐脉象虚弱,依老朽看来,是长期服用烈性药物,又调养不济,落下的病根,风寒只是表象。”他说罢,看了段昭烨一眼,心道如此清贵人家,不至于瞧不起病的,遂只有内情,便点到为止。   段昭烨沉思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枚金锭子,“借你这客房用上几日,待她烧退了便走。”   老郎中方才已经收了足够多的银钱,遂不好意思再拿,段昭烨却不容他推辞,“这钱还有别的用处,我需要安静的环境,还有最好的药材。”   老郎中见他不是善主,便只得应下,“明日起,只接面诊,这位小姐病好之前,不再收揽病人。”   段昭烨摆摆手,高敏便过来清场。   凝着苏嫣安静的睡颜,到底是心疼,还是替她不值,自己如今也分不清楚。   后宫里,究竟是锦衣玉食,还是风刀霜剑,唯有她明白个中滋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窗棂,苏嫣悠悠转醒,这一觉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一低头,便瞧见正倚在床棂上的段昭烨,他双手抱胸,闭目而眠。   不用问,苏嫣也知道发生了些甚么,心里霎时一阵暖流拂过,好似春日的温阳。   只是片刻,她不忍心将他吵醒,遂只得又躺回去。   “醒了?可还觉得难过?”谁知段昭烨并没睡过去,苏嫣方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好多了,要谢谢你。”苏嫣客气地说。   段昭烨听她语气疏离,心中顿感不快,蹙眉便问,“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   苏嫣舒展了眉心,“我很清楚,常年服用禁药,体质损耗,不能生育。霍玉都跟我说的很明白。”   突然间提起霍玉来,苏嫣有片刻的失神。   那样清俊整洁的男人,不在人世久矣…空成惘然。   段昭烨无奈地摇摇头,没再问下去,她实在是太过清醒,清醒的太不可爱,却又不可爱到让人心疼。   “还是将我送回去罢,外面的世界,真的不适合于我。”苏嫣一口气将药汤饮下,“我还有太多的放不下,不能就这么潇洒地一走了之。”   “正因为失踪,你在皇兄心中的位置将会更加稳固,他不会亏待苏家。除非,你舍不得离开他。”   早在六年前死去的那一晚,就已经情断缘散,谈何舍不得?   但是,她还是一时无法接受以后即将面对的一切。   不消两日,苏嫣的身子已经康复,段昭烨不愿耽搁时日,当晚便启程出发。   出了宁西,横穿汨罗河,就到了漠南所在的戈壁滩。   整个世界,全完是新的模样。   大漠孤烟,黄沙无垠,长河落日。   苏嫣出神地望着远处天际,心中是强烈的、无法言语的震撼。   书本里的记载,和眼前景致比起来,显得苍白无力。   滚滚红日的最后一抹天光,光华万丈,仿佛可以驱散世间一切恩怨,浴火重生。   段昭烨坐在对面,一同愿望,这边塞大漠,自己已经生存了十多年,四海为家。   漠南郡地处边境,其中又分为四座小城。   而天水镇,就是其中之一。   苏嫣心头猛地一动,更为震撼的念头爬上心间。   父亲留下的遗物,近在咫尺!   但马车并没停留,而是往漠南郡都城沧源而去。   将军府独立沧源东面,地处山腰,可纵览千里风光地形。   “还是替我找一户寻常屋舍为好,此地是你的府邸,多有不便…”何况玉素乃长乐王妃,且刚生产完毕,她实在不适合呆在这里。   段昭烨先跃下马,一把便握住她腰肢抱了下来,“我会安排妥当。”   府邸简约,一如这边塞风光,不似皇城京都繁华精致,却另有一番大气。   一路上,仆从往来有序,秩序井然,无人多言,无人多看。   没有任何尴尬或是非议,苏嫣就被带往一处别院,于府邸深处。   安置好一切,苏嫣将他唤住,“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了么?”   段昭烨转身,缓步靠近,将她拉到案台前。   苏嫣盯着书案上的纸笔,便听他开口,“将唐正清留下的地图,如实画出来。莫要妄图再以假乱真。”   苏嫣一顿,再看去,他已经恢复了冷清的神态。   “那你应该明白,此事我做不到!你也休想逼迫与我,最不济,不过是鱼死网破。”苏嫣勾唇,扬手就将纸笔扫落。   段昭烨抹了抹她沾染了墨迹的手,“不会的,鱼和网,我都要。”   阖上房门,他停留在门前花圃中,矗立片刻,那张唐正清留下的遗物图纸,也许,不过是自己想要留她在身边的一个借口罢了。   至于她画与不画,都已不再重要。   105   段昭烨接连几日处理政务,几乎不曾往内院去过。   京都探子传来消息,皇上病情反复,并非是对外界所公布的风寒发作。   苏复、上官道、郑渊三人辅政,太子参政,早朝如常,皇上只能略坐半个时辰,其余奏章都送入坤元殿,私下批阅。   朝政倒不曾荒废。   段昭烨现下却是有些佩服他这位兄长,不论任何时候,都能做出一派以国事为重的样子。   只是,此次,当真是伤得太深,如若不然,绝不会走大臣辅政这最后一步!   后宫中,口风严密,嫣贵妃对外称病,不见外客。   由贤妃、琪妃代掌凤印。   段昭烨径自思量间,不觉走到了内苑路口,西面是王妃世子的寝舍绛云阁,东面是苏嫣幽居的隐月阁。   片刻停顿,他抬步往西面走去。   奶娘见王爷来了,连忙退开。   他几乎有月余未曾来过,玉素正靠在床头织着半条风披,见到他,竟是有些意外。   而后连忙迎上前去,“晌午高敏说王爷回来了,晚上你果然来了,她没有骗人。”   依偎在侧,玉素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说,问东问西,段昭烨瞧上去耐心十足,逐次回答。   奶娘在外间抱着小世子轻轻哄着,透过纱帘,难得见王爷王妃如此相处,王爷比王妃足足长了十三岁,每每在一处,都是孩子一般缠着王爷。   “我今日在书房,替儿子拟好了名字,就叫昊泽。”   玉素一张脸蛋泛着淡淡红光,“好听,只要是王爷取得,玉素都喜欢,昊泽也会喜欢。”   “你嫁过来许久,如今小月已过,不如择日送你回西番省亲。”   不仅是省亲,他有重礼要代与西番国主,还有结亲时允下的十万兵权。   看一眼窗外,段昭烨起身,“你好生歇着,教惠儿她们替你仔细收拾一番。”   “王爷,不留下来么?已经很久没陪玉素了…”她捉住面前人衣袖,她的夫君待她很好,但那些好里面,却总是少了些甚么。   “不了,改日。”   他甚至都没有找一个听上去动人的理由,看了会儿昊泽遂离去。   脚步走走停停,就到了隐月阁,烛灯亮着微光。   从不知何为近人情怯的段昭烨,竟然犹豫了许久,才干脆推门进去。   听高敏禀报,这些天三餐饭食,苏嫣倒是来者不拒,没有绝食等荒唐的行为。   案台上的纸张洁白无暇,没有一个字迹。   她在做无声的抵抗。   这性子之倔强,头脑之清醒,这世间,也唯有她敢如此。   匀细的呼吸声隐隐传来,内室烛火淡淡燃着。   床上丝薄的毯子下,裹着整个身子,唯有一张素面姣美的脸庞露在外面。   苏嫣和衣而眠,此时已经睡过去。   段昭烨站定,弓腰,探出手,在她前额上摸了摸,体温正常。   她这副身子,委实再经不起任何病患,是该好好调理一下了。   苏嫣身在异乡,又为囚禁之人,夜间遂浅眠。   这额头上轻轻的触碰,就能将她惊醒。   “地图我忘记了,画不出。”苏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   看在段昭烨眼中,却更像一只伸出利爪的猫儿似的。   非但没有危险,倒平添了一抹娇嗔。   “无妨,有的是时间。”他往里面挪了挪,苏嫣警觉地抱住丝被。   段昭烨又往前靠了一寸,贴在她颈边,有淡淡的体香传来,很是好闻。   “夜深了,还请王爷回房休息。”   段昭烨却更放肆地握住她腰肢,“我今晚住你这里。”   苏嫣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有种不容抗拒在里面,她扯了扯嘴角,“别开玩笑。”   “府里所有东西,都属于本王,包括你。”他虽然说着,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反倒是生硬地将她一头长发抚了抚。   “以前,那都是巧合罢了,并非我本愿,王爷屡次相助之恩,若有可能我定当报答。”苏嫣说的坚决,段昭烨却盯着她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未成活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现在就有报答的机会,”他竟是褪去了外袍,径直躺到身侧。   苏嫣猛地掀开丝被,从床尾迈了下去,却被他一把扯回来,正不偏不倚地坐在他怀中,“我说的机会,是指唐正清的图纸,你在想甚么?”   苏嫣顿觉脸颊烧红,“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段昭烨突然低下头,在她颊上辗转一吻,放开她,“那本王就陪你等着。”   他走到矮榻上躺下,“明日沧源有市集,让高敏带你出去散散心,虽精巧不比京城,却也别有乐趣。”   也许是在宫中习惯了谨言慎行,苏嫣多数时间只是听着,点头或是摇头。   因为,对她而言,在府中或是集市,没有太大的区别。   两人分榻而眠,苏嫣躺在床上,影影绰绰,能看到外间矮榻上的人影。   夜风吹过,边塞的气候不比京中炎热,一入夜,却是添了几许凉意。   她悄悄起身下榻,拿了床丝被,轻手轻脚地盖到他身上。   段昭烨微微张开一丝眼缝,看着那纤细轻盈的身影,心中有淡淡的喜悦,弥漫在夜色中去。   这一觉,苏嫣睡得沉稳,十分心安。   段昭烨连日奔波,不想这一晚也睡得昏沉。   苏嫣习惯了早起,径自梳洗完毕,便见晨曦和煦,起身往庭院中散步。   不得不说,沧源风致绮丽,黄沙大漠配上园林府邸,更有风情韵味。   长乐王的品味,可见一斑。   段昭烨一觉醒来,已是阳光炫目。   有婢子进来服侍,整了衣衫,遂吩咐厨房里备上早膳。   他撩开帘子,床上整洁空无一人。   转身推开门,便被眼前风致所吸引了去。   那女子身着碧霞罗衣,发髻简单地簪起,余下的青丝如瀑般散在肩头,在晨光中,泛着柔丽的光泽。   她静立于花丛中,身旁偶有蜂蝶飞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静谧安和。   那一刻,他竟会觉得,顶尖儿的画师,也描绘不出眼前的美。   苏嫣一转身,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她大方地迎过去,没有一丝忸怩作态,娇艳的脸容在蓝天下,如美玉光泽。   神采也别刚来时好了许多。   “从前只读诗书,总以为边塞尽是漫天黄沙满目萧条的悲壮,如今看来,那些怕都是文人的杜撰。这样的景致,京城中不会有。”她说话时,竟是格外的爽朗。   段昭烨凝了她片刻,伸手拂去她肩头的碎叶,“很多东西,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   苏嫣点头,两人对立花间,一时风静花香。   早膳简单,段昭烨仍是百忙之中,陪她用毕,交代了高敏一番,匆匆离去。   局势紧迫,漠南与京都呈对立之势。   尽管长乐王不让她接触一丝一毫的政事,但自己又岂会不明白?   兵戈相向,是迟早的事。   压下心事重重,高敏一身寻常丫鬟裙衫,扶着她往市集而去。   “今日正值沧源庙会,很是热闹,姑娘尽可四处逛逛。”高敏细心替她讲解。   市集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偶有孩童奔跑往来。   满眼色彩斑斓,淳朴的民风,极具生活气息。   苏嫣兴趣盎然,自从幼年,已有太久不曾如此散心。   在沧源,没有丞相千金,没有苏家小姐,更不会有深宫贵妃。   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尽管高敏已经在各个摊位上,替她买了许多玩意儿,但苏嫣并不真的想要,只是觉得新鲜。   金银珠宝,那些不过都是累身之物罢了。   有处摊位上,铺着各色花样的大红剪纸,苏嫣停步,捻起一张年画似的胖娃娃,左右瞧着,唇角不自主地柔和弯起。   高敏即刻会意,在一旁同摊主交谈了几句,苏嫣一回神,就见她已将所有剪纸都打包好了。   “我看着这孩子可爱,并不用都买了的。”她有些哭笑不得,即便是长乐王有钱有势,高敏这架势,也着实有些夸张。   “王爷吩咐过了,若有姑娘喜欢的东西,尽可买来。”   苏嫣只得捏了那张剪纸,起身往别处转悠,心道再不可随意把玩了。   闹市上,忽而人群劈开,打背面一列骑兵飞驰而来。   皆是清一色的藏青戎装,金络配鞍,风尘飒飒。   高敏将苏嫣护在身后,“这是抚远将军部下。”   听到这几个字,苏嫣连忙探头望去,那么,宁文远此时,就在沧源!   身旁有壮汉妇孺交谈,大致意思,便是于戎狄燕关一战大胜,抚远将军西征归来,三日后就会抵达沧源。   不经意的谈话,都被苏嫣谨记心中。   她装作无心问起,高敏便将官道路线简单地指点了一二。   漫不经心地游玩了一会儿,苏嫣的心思已被勾起,时近中午,二人回府。   经过侧门时,高敏突然停步,“姑娘稍等。”   她目光一撇,就见车马停在门外,里头轻盈跃下一道丽影。   正是多年未见的玉素公主。   她笑意如骄阳,回身从奶娘手中接过襁褓,缓缓入府。   突然间,苏嫣兴致全无。   在长乐王府,玉素才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段昭烨对她再好,也只能是在背后,永远不可以堂堂正正地,搬到明面上去。   106   待王妃的车马回府,周遭恢复了宁静。   苏嫣却再不想往前走一步。   “姑娘,咱们进去罢。”高敏在身旁催了几回。   苏嫣遂佯作意犹未尽,回身又往市集走去,“我还从未在外面用过饭,你熟悉沧源,不如就挑一家风味可口的食肆,我也好尝个新鲜。”   高敏犹豫道,“可王爷吩咐过,要按时回府。”   “但王爷也吩咐过,要让我玩的尽兴不是么?”她说话间已经走出很远,高敏只得快步跟上。   街角的食肆里客来客往,店家伙计热情地招待,高敏花高价从别人手中,将最高层僻静的房间订下。   坐在青木桌椅前,苏嫣居高俯下,能瞧见沧源四通八达的街道,而最远处,便是毗邻城墙的古官道。   若举目更远,就只余黄土戈壁,漫天无际。   苏嫣醉翁之意不在酒,入口的饭食,食之无味。   高敏还在一旁仔细介绍着各色菜肴特色。   “官道上车马往来,怪热闹的。”苏嫣啜了一口黍酒。   高敏点头,“漠南乃是三国交界,通商买卖,集会重地,而沧源就是中心。”   “如此说来,各国商队入城,手续定是十分繁琐的。”   高敏微微笑了,“姑娘是在京城呆久了,其实沧源入城的限制,不比京都复杂,只要有沧源太守颁发的令牌,每年按税上绞,便可出入自如。”   苏嫣闻言再仔细瞧了,那城门过处,有三两卫兵检查人流,却是每人都会出示令牌,而后放行。   她胸中似有计划应运而生,抬手夹了块鹿肉,“想来王爷在漠南威名远播,王府的人若是出城,岂不该有特赦的?”   高敏这次没有肯定,只是问,“姑娘想要出城?”   苏嫣拿起巾帕拭了嘴角,微微苦笑,“漠南地处边塞,荒野无人,我只身一人,若离开了王府,又能到哪儿去?”   见高敏有所动容,她便垂眸,细声儿道,“况且,王爷待我极好…我是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那轻声软语,娇艳如花,任是高敏这样的女子见了,都想要怜惜一番,何况王爷身为男子,如何抵御地了如此风情。   想必日日宿在隐月阁里,也是情难自禁。   高敏放下心来,苏嫣便问了许多沧源风土民情,岔开了话题去。   饭毕,在回府的路上,苏嫣细心地发现,就在离城门最近的一条街市上,恰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制衣馆。   她灵机一动,就问高敏,“我看沧源城中,妇女服饰同京都有不小的差别,那你可知道,沧源女子穿什么衣服,最得体好看?王爷,他最喜欢什么样的?”   高敏见她丽色渐浓,遂答,“沧源女子服饰尚银,皆为长袖短襦,下摆着及地长裙,以青底银花为正色,若逢重要场面,便还会以银纱裹面,配以银饰银簪,只露出眼眉。”   “那…改日,还要麻烦你陪我出来逛一逛。”苏嫣仿佛心生向往。   一路走一路话,展眼就回了隐月阁。   “若姑娘喜欢,奴婢这就去给您买上几件回来。”   苏嫣却上前握了她的手,摇头,“我是想给王爷一个惊喜,千万别让他知道。”   高敏淡淡一笑,连声应下。   段昭烨傍晚时分,准时过来陪她用膳。   苏嫣虽心怀计较,但面儿上仍是落落大方,与他细细说起市集见闻来。   “如你喜欢,平日无事就教高敏陪你出门走走,总闷在府内,对身子无益。但有高敏陪着,我便能放心了。”   人不可貌相,虽然高敏年纪轻轻,长相斯文,但却是王府暗卫中极出色的。   “今日,你还能留下来陪我么?”苏嫣小心翼翼地试探,段昭烨心头一动,再看她楚楚的模样,内心压抑许久的念想终于如愿,遂淡定地点头应下。   一连几日,段昭烨皆在隐月阁歇息,这些,高敏自然看在眼里。   以至于,苏嫣提出要去置办些衣物时,她很是支持。   街市依旧喧闹,苏嫣刻意往那条街走去,高敏只当她是随处转转,并未有戒备之心。   停在云锦衣馆前,苏嫣抬头,“这家衣服瞧上去十分精巧,你陪我进去试上几件罢。”   她提了裙摆入内,高敏便紧跟着。   衣馆中,店家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围在苏嫣身旁,打量了几番,“这位小姐好样貌,若在穿得我这里的衣裳出门儿,不知要俘获多少好儿郎的倾慕之心呐。”   高敏护着苏嫣往一旁站了,“我家小姐名花有主,你只管将最好的衣服都取来便是。”   “好,好!”那美妇见有大买卖,心里自然乐开了花儿,不一会功夫,就满满摆了一室,约有十几件,件件都是银纹华服,金贵细巧。   苏嫣瞧上去十分称意,她选了一套,让高敏陪她到内室更衣。   “姑娘人美,穿什么都好看。”高敏靠的很近,替她系好衣带,望向铜镜儿里,频频赞美。   苏嫣娇娇一笑,又出去选了几件,回头道,“我已经挑花了眼,这就进去试试,你再帮我挑选几件,我自己更衣就成。”   这厢那老板娘早已笑成了花儿,这仙女儿似的姑娘选的衣裳,件件为珍品,总共下来,要好几十两银子,顶的上她半月的收成了!   遂拉着高敏左右介绍,直夸的天花乱坠。   起初,高敏唤了几声,苏嫣还在里头回应着。   后来那老板娘热情地领着她四下观看,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高敏见苏嫣迟迟未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良久,无人应答。   高敏心下大惊,抬脚奔往内室,掀开帘子,却早已空无一人,那后窗半开,人去屋空!   顾不得老板娘在身后叫嚷,她径直翻出后窗,紧随而去。   一身藏青色长裙的苏嫣,幽幽从铜镜后面钻出,伸手送了块银子,递到老板娘手中,“若她再回来,你就说没见过我。”   在老板娘惊诧的目光中,苏嫣迅速将原本的钗饰尽数取下,一头青丝用丝带系住,而后裹上厚厚的银纱,只露出一双美目。   好似换了个人,就是高敏站在身旁,只怕也认不出来。   她缓缓走出云锦衣馆,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去。   城门守卫检查,苏嫣淡定地掏出从高敏身上摸来的令牌,果然,士兵很快放行。   官道上辎车宝马,她先是疾走了片刻,见沧源城已经远去,才放慢了步子。   她大胆地伸手,想要拦下一辆车马,但来人皆是要往沧源去,听她要去天水镇,俱都摇头不依。   如此,走了许久,苏嫣身上只有大包的银两,在驿站买了壶清水干饼,接着上路。   眼见日渐西斜,她步履有些疲惫。   离天水镇还有数里的脚程,只怕天黑之前无法抵达。   四下旷野天低,举目无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独自远行,在京都千里之外。   头有些昏昏的,她放慢了脚步,举头小口地饮起了水。   恰道旁有家茶摊,她抬步准备横穿过去。   便在此时,远远一列骏马飞驰而来。   苏嫣已经疲累不堪,行动迟缓。见有马队行来,下意识地想要快步过去,却不防被脚下裙裾绊倒,摔向前方。   眼看就要和飞马撞上,她却感觉身子一轻,似被人抱住,天旋地转间,便齐齐滚落在官道边的草地上。   头上昏黄的天幕不停旋转,苏嫣推了推身上之人,触手是冷硬的铠甲,“多谢相救。”   那人以剑抵地,一跃起身,展手将她拉起,“姑娘独自出行,定要仔细,方才若是撞上,便成祸事。”   原本混沌的意识,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骤然清明!   苏嫣难以置信地抬眼盯着眼前人,一时不辨悲喜…   眼前人皮肤是泛着光泽的小麦色,剑眉星目,套在铠甲下的身躯英挺伟岸。   自君别后,已有经年。   她从不敢想,会在这里,遇见宁文远。   而如今,他的身份是堂堂抚远大将军,高高在上。   宁文远见身旁女子盯着自己,遂打算调头走开,饶是下意识地一瞥,却如遭电掣,愣在原处。   那一双眼睛,太过相像。   他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但她又怎会在这遥远的边塞?不过是奢侈的幻想罢了。   尽管如此,他仍是步步近前,难以自持,伸手揭向银纱。   苏嫣没有动,却觉得周身在轻颤,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   银纱无声落下,魂牵梦萦的脸容,渐渐清晰。   宁文远捏住银纱的手猛然一扯,滑落在地。   夕阳将落,余辉万丈。   苏嫣抢在他前面,轻轻开口,“这一定不是一场梦,是你,对么?”   “嫣儿?”宁文远凝视着她,硬生生地唤了许多声,直到苏嫣有些禁不住,往前一倾,他才猛地抱住。   惊喜来的太快,他本是提前回营,如何也料不到,竟会在此地遇见她…   将她用银纱裹好,宁文远抱着她跃上宝马,“薛将军先率大部赶回沧源大营,李副军随我入天水镇。”   107   天水镇在漠南西陲,繁华程度远不如沧源。   宁文远在漠南四城皆有房舍,李副军先头开道,从外观瞧去,和普通民宅无异,正坐落在天水镇闹市中心,大隐隐于市。   宅中仆从婢子一样俱全,将军鲜少来天水居住,且从未带过女子回来,这可是头一遭。婢子欢儿司责侍候,宁文远却并不放手,只吩咐她们做些端水送药的做活,不教任何人踏入卧房一步。   他要保护苏嫣,不被撞破。   宁文远手下人跟了他许久,知道万事皆要守口如瓶,口风很严。   遣了李副军亲自去请郎中,这厢苏嫣被放在床上,满身黄土,口唇微微皲裂。   想来是徒步走了太久的缘故。   宁文远替她擦去脸庞上的尘渍,她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其中,定有他不知道的因由。   凝视着榻上之人,本是紧绷的俊颜,突然间柔和下来,透过烛光,竟染上缱绻温柔之色。   他俯身在额上落下一吻,唇下肌肤滚烫。   环儿打来热水,放在门口。   宁文远思量片刻,径自取来,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嫣儿,我不能相信别人,只有先委屈你了。”   言罢,遂动手,一颗一颗解开衣扣。   外衫退下,露出如玉般的脖颈,弧线优美,苏嫣扭了扭身子,潮红的脸颊,昭示着她此刻有多么煎熬。   不论是在家中,还是边塞,从来都是被人服侍,他堂堂男儿,这竟是头一回如此小心翼翼地侍候别人。   但心中却是甘之如饴,视若瑰宝。   像是一场极好的美梦。   缓缓闭上眼,他抑制住心头的渴望,寸寸替她褪去中衣。   略微粗粝的指腹触到温软的细嫩,他深深呼了口气,利索地除下,然后套上。   张开眼,苏嫣虽是衣衫不整,但已然换毕。   只觉得有太多的话,几乎要将胸腔冲破了去,抱着心爱的女人在怀,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俯□,啄住她的唇瓣,苏嫣无意识中,似探到了凉凉的源头,竟是伸出舌尖,添了一下。   宁文远越发深重,绵长不尽的一吻后,他猛地放开,而后起身走向外室。   瑟瑟的风,渐渐平息了纷乱的思绪,心中逐渐理清了脉络。   诊治开药完毕,亦是同宁西医馆里的老郎中所说的一般,苏嫣需要好生调理,内里虚弱。   一路徒行,疲累交织,继而引起发热。   苏嫣醒来,一切都换了新颜。   高大的身影推开门,站定,和她隔帘相望。   温暖的目光,还有多年未见的那开朗俊逸的笑颜。   竟是已经这么久了…   都快记不清他笑起来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好看,一笑天光灿烂。   都说女子一笑倾城,只怕他亦毫不逊色。   “衣裳是我帮你换的,房舍是我私下的别院,”他走过来,将苏嫣身子轻轻按回床上,“所以你不必担心长乐王会找到你。”   苏嫣双眼圆睁,“你都知晓了?”   “总能猜到七分,”宁文远适当制止住她的话,“下面该喂药了,你不能再说话费神,一切有我。”   苏嫣一时愣住,竟觉得眼眶有泪意涌出。   何曾有人如此真心待她?只当她是苏嫣,不夹杂任何利益图谋。   发丝垂落下来,她轻轻绾起,难得十分配合的一口一口咽下宁文远喂来的药汁。   “我虽担心你,”宁文远竟又挂上了笑意,“但更多的却是欢喜,因为现在,你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不会和我冷言相向,也再不会有人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苏嫣安静的喝完药,宁文远便执起帕子替她擦拭,却被苏嫣一把抢过来,“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在这里,可会耽搁了行程,毕竟如今你是抚远将军,重担在身。”   宁文远将帕子丢回盆中,“即便在忙,照顾你的时间也不能落下。除了这些,就没有话要和我讲么?”   苏嫣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宁文远一愣,旋即笑意更深,握了握她的手,“我只能在此陪你一日,等回营后,我会过来。”   “无妨,这里已经很好。”苏嫣掀起眼眸,“也许,我不会在漠南呆太久,但在回宫之前,我要去寻一些东西。”   “是你上回教我查的图址?”   苏嫣点头,“倒是什么也瞒不过大将军你的。”   --   时已入秋,皇城萧索。   苏复已将早朝未及呈上的奏折整理齐全,送入漪澜宫。   小女儿苏芷随夫婿远赴漠南,虽边关苦地,但总归是有所依仗。   但大女儿苏嫣,已然失踪数月,杳无音讯。   赵氏在家每日以泪洗面,眼看女儿出息,多年来终于封了贵妃,再不用在后宫看人眼色,能过一过安稳日子,却不料祸从天降,这消息传来时,教她根本无法接受。   苏复连夜入朝,得来的便是嫣贵妃落水,皇上病重的回应。   现如今,皇上仍坚持居于漪澜宫,悲痛之余,倒也有半分欣慰,可见嫣儿在皇上心中分量不轻,聊以安慰罢了。   为此,琪妃挺着将要足月的身子,传姨母赵氏入宫,几番劝慰,只说并未发现尸身,就定不会有事,皇上派足了人手搜查,定能寻回。   赵氏含泪应了,但那护城河连着大江,若是沿水入江,只怕是连遗体也寻不到了。   但事到临头,只有如此想着,才能好过一些,总要有些希望盼头,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漪澜宫的宫人没有任何变动,仍保持着苏嫣走之前的模样,每日兰若都会将内室打扫一遍,细至桌椅床帏,灯台香炉,不仅仅是因为皇上每晚都会宿在这里,更是打心底思念小姐,她自懂事起便跟在苏嫣身边服侍,这些早已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可突然之间,全都没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   那晚甄才人在坤元殿外跪了十二个时辰,虽并非全是她的过错,但皇上仍是迁怒于她,径直从才人降为最末的选侍,若不是兰昭仪出面力劝,只怕皇上连她都命都要了去。   殿中光线明亮,自从嫣贵妃出事以后,皇上便养成了如此习惯,但凡入夜,就会将满宫烛火点的通明,如同白昼。   宫人们只以为是皇上怕黑,却不知他心中是怕万一有一日他的嫣儿回来了,不能让她寻不到回宫的路。   靖文悟性天赋极高,短短一年时间,他已能于朝事上有自己独到鲜明的见解和立场,这是让段昭凌唯一欣慰之处。   太医令已经如实禀告,他的身体正渐渐衰退,不能过度操劳。   嫣贵妃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损伤了心脉,咳血的症状越发严重。   作为帝王,谁不想坐拥江山,百岁千年,但理智还是提醒了他,必要准备万全,将皇权稳稳的交给太子继承。   漠南外忧内患,长乐王兵马集结,又和西番联手,俨然已成心腹大患,唯有靠抚远将军众部牵制。   是以,他允许太子设立桌椅,与百官同朝听政。   私下,三位辅政大臣皆为心腹重臣,除却每日整理奏折,颁布谕令之外,也负责教授太子政事。   连日秋风起,皇上的病情反复,接连两日不曾早朝。   用罢午膳,段昭凌批了会儿折子,浑身困乏,便略微躺了躺,瞥眼就瞧见案台上的飞燕草,那还是苏嫣从前养的,但已经枯黄了枝桠。   “来人。”他蹙眉唤道,想找人来给花草仔细浇灌一下。   良久,殿门终于打开,进来的却不是玉珂或者兰若。   那粉衣宫女垂着头碎步入内,小心翼翼地跪伏在榻前,轻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说完便缓缓抬起脸,果然和玉珂姑姑预料的一样,皇上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那张脸,竟与苏嫣有七分相像。   “你过来。”段昭凌坐起身子,待那小宫女满面红晕的走到近前,他突然伸出手遮住下半张面容。   神色灰暗下来,这眼睛大而无神,徒有表面,连一分也及不上嫣儿。   小宫女以为皇上会有进一步动作,谁知皇上却龙颜震怒,冷冷道,“给朕下去,以后不准再踏入寝宫半步。”   殿内又响起重重的咳嗽声来。   月余之后,琪妃诞下麟儿,皇上赐名靖祯,迁居永华宫,晋琪妃为淑妃,保留封号琪,代掌凤印,监理六宫。   --   天水镇的秋日来的格外早些,因着地处边陲,气候严寒,夏日刚过,气温就已然骤降,倒比京城的冬日还要凉寒。   苏嫣身子弱,早早儿地就穿起了夹袄。   宁文远一走就是月余,军务重于泰山,那是他必须要做的。   恰逢一日天气清爽,苏嫣见身子以养的大好,边塞的烈风也丝毫没有在她肌肤上留下痕迹,仍是水嫩光泽,每每出门,若不以银纱裹面,便会引得行人注意,徒增风险。   李副军亲自送信过来,说将军近日就会过来,苏嫣只是淡淡应下,她早已不是小女子心性,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看惯了世事百态,也不过尔尔。   从始至终都没有奢望过宁文远会一直陪她。   妆扮妥当,她便打算独自往北街而去,欢儿有将军的托付在身,自然是劝说阻拦。   就在僵持之时,院门应声而开。   一袭寻常青色长袍的宁文远夹着凛凛秋风而至。   他上前将苏嫣的手握住,牵了匹良驹,相携而去。   北街远离闹市,这一路走来,他的掌心温暖结实,还有层长年习武磨出的剥茧,却教她心神安宁。   两人便悠然行走于天水小镇上,不用担心任何人、任何事。   秋阳落在苏嫣水明的眸中,又柔柔化开。   北街就在眼前,尽是一些老旧的店铺,宁文远挨户盘问了,并没有任何可以藏匿物件的地方。   苏嫣早先就依着父亲留下的图文钥匙,请铁匠打了一把,备在身上。   兜兜转转了一个晌午,仍是一无所获。   就在苏嫣心灰心冷之,怀疑图址有误时,宁文远突然转头往城外望去,似是欣喜,“也许,北街所指并非天水北街,而是城外南朝高踞族遗址,北街墓藏。”   苏嫣亦是胸中一荡,宁文远将她抱上马,飞驰而去,“这次应该没有错。”   高踞族遗址已荒废了百年,无人问津。   处处是黄沙覆盖的古旧建筑,高高矮矮,阴冷森森。   苏嫣提着裙裾,搜寻仍是无果,她便坐在一处还算平坦的卧石上,歇了会儿。   宁文远仍在不停探看,她低下头,掏出巾帕,无意间眼风轻扫,竟看见不远处的石壁上,有图文若隐若现。   她豁然站起,顾不得脚下石子嶙峋,紧步跑了过去。   用袖子擦拭片刻,赫然现出纹路。   她又惊又喜间,掏出铁匙,一比之下,竟是一模一样。   苏嫣只觉得连手都开始发抖,颤声将宁文远喊来。   “不会只是巧合,我们找到了,”宁文远将她护在身后,“站远些,别伤着你。”   苏嫣闭上眼,宁文远将钥匙插入,用力磨转。   尘土飞扬,轰鸣震耳。   一道一人宽的洞穴,渐渐现出。   宁文远再一次问道,“这机关十分蹊跷,嫣儿你确定要进去 ?”   苏嫣点点头,已经探入半个身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决意入内。”   这是父亲用生命守护的,她必要完成遗命。   起初是狭长的甬道,宁文远始终用身子护着她。   就在这了无尽头之时,突然就被一座石门封住了去路。   同样的,铁匙开启了机关。   当石门缓缓升起,刺目的光华,从里面映射而出。   待看清了一切,苏嫣已是惊呆。   宽阔的石室内,亮如白昼,发光的并非灯烛,而是满地的如碗口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一颗百金难求,只看这数量,已值千万黄金,可抵得上京城一年的税银。   这还远远不止,一座石室套着一座,每一间皆是各色奇珍异宝,玉璧、珍珠、宝石,还有整箱整箱的金砂。   饶是苏嫣活了两世,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宁文远抓起一捧极细的金砂,终于开口问起,“丝毫不夸张的来说,这一处洞穴,富可敌国。嫣儿,你是如何得到的?”   他脸上明显有震惊和怀疑之色,一瞬不瞬地凝住苏嫣。   “若这乃一位朝廷重臣所有,”苏嫣呆呆地望着那尊一人多高的玉佛像,“又意味着甚么?”   宁文远郑重地开口,“那么这位大臣定是勾结内外,私藏国宝,论罪当诛九族!”   苏嫣双膝一软,跌坐在地,将手边一盒翡翠玉镯打落在地。   不可能的…父亲乃清廉忠臣,他绝不会是勾结营私的奸相!…   父亲是她的天,是她最为敬重之人,但铁证如山,这满眼的瑰宝,就像一根烙铁刺入她原本坚持了一生的信仰,翻开皮肉,然后面目全非。   “你为何会知道此地,那张图纸究竟是谁给你的?”宁文远阴郁之色更浓,“此乃通敌叛国的重罪,可是长乐王?”   苏嫣摇头,脑子里如炸开一般,她不愿相信,不能相信。   原本是想要找到父亲的遗物,谁知却得到如此的真相。   那么她所恨的,所执着怨怼的,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父亲能留下如此宝藏,那么当日,段昭凌没有冤枉他,冤枉他唐氏一族!   真相揭开,连皮带肉,如此可怖。   满屋的宝藏,好似吃人的厉鬼一般,一口一口吞噬着苏嫣的意志。   宁文远见势头不对,连忙将她抱出洞穴,后又将洞门关上,隐去一切踪迹。   如此滔天至宝,他亦无所适从。   但再看苏嫣情状,更是担忧。   “嫣儿,说句话,到底是不是长乐王?”宁文远喂了她一口水。   苏嫣猛地张开眼,用力将他推开,近乎嘶喊,“不是他,不是…”   宁文远见她受惊不小,连忙起身追去,但苏嫣似拼了命一般往远处沙漠中奔去。   他只能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滚在黄沙之中。   他止住她乱挥的手,用唇封住她的口,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人终于安静下来。   他抬头,竟看到大颗的泪珠子挂在睫毛上。   苏嫣静静地盯着天幕,“这是丞相唐正清留下的遗物。”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预想之外,回想起未入宫时,苏嫣奇怪的举动,宁文远心中的恐惧也在逐渐放大。   苏嫣仍是纹丝不动,她道,“还记得六年前,我对你说,我并非你所认识的苏嫣。”   宁文远俯身撑在她身侧,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你认识的苏嫣早在入宫前,就被宜妃处死了,而我,是同在冷宫被赐死的蓉妃,唐正清的女儿,唐婉若。”   宁文远身子一晃,侧坐在地。   108   虽然很早以前,宁文远便对苏嫣的性情大变起了疑心。   现下细思,她当初让自己陪她去唐府、到冷宫寻清敏,还有宜妃的死…这些所有解不开的疑惑,如今终于有了根由。   苏嫣静静起身,拍去满身黄沙,定步朝城内走去。   从后面看去,身影单薄,在瑟瑟秋风中,愈发显得清越。   因为用力,宁文远紧绷的俊颜上,薄唇抿成一线,他坐在漫天黄沙中,如泥雕一般。   苏嫣拖着步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宅院,她只觉得此刻好像将要撑不下去了…脑子里混乱不休,一方面父亲的遗物,倾覆了她所有的信念支撑,而另一方面,宁文远如今知道了真相,定会恨她怨她,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也将失去。   其实,她不应该再回宁文远的住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如此突然来到,是到了该收拾行李,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欢儿开门,却见苏嫣独自回来,灰头土脸。   径直走入房内,她四下环顾,却才发觉,竟然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带走,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该是她的。   想了想,仍是寻出一件儿毛披风,而后将些散碎银子装好,还有那把可以开启无数秘宝的铁钥匙。   欢儿迎上来,苏嫣若无其事地道,“将军差我回来取些东西,他还在外头等我的,不必跟来。”   将信将疑时,苏嫣早已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大约一刻时辰之后,院门再次被推开。   宁文远步履缓缓,星眸中隐隐绰绰,欢儿连忙跟上,替他取来换洗的衣袍。   坐在榻上,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欢儿道,“去打上热水,备上新衣,服侍嫣儿沐浴罢,炭火烧得足一些,她身子弱怕寒。”   这些话,说的极细,说完,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不料欢儿却疑惑地问,“嫣儿姑娘说出去找您,怎地没和将军一起回来?”   宁文远面色一寒,“她没有回来?”   登时大步往苏嫣房中而去,欢儿才发觉事态严重,便道,“姑娘回来时瞧着心情不好,奴婢也不敢多问,后来没多久,她就出门说将军还在等她,是以…”   她分明是说了谎,在宁文远看到满屋陈设都没有改变,唯有她随身带的银子和披风消失不见后,才可以肯定,她这是不告而别!   “她去哪了?为何不拦着!”欢儿从来没见过将军发过这样大的火气,登时吓得跪在地上,“奴婢这就去找!”   宁文远再没看她一眼,风一般地掠出宅院。   他几乎是奔跑着,街上人来人往,可,苏嫣又在哪呢?   站在喧闹的集市中,举目四顾,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所在意的,从来就是她的人,而不是那副躯壳。   扪心自问,嫣儿为入宫前,性情虚荣,贪慕荣华,若她没有死去,只怕时日久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   可就是唐婉若的出现,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那样的女子,才是让他甘愿一生。   蓉妃当初得宠之时,他没有机会接近,只是能教皇上独宠多年的女人,定是极出众的。   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原来的苏嫣入宫,也许能激起皇上一时新鲜,但绝不会长久…   颓然停步,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方才,若再快一步,嫣儿也不会走到绝境。   众叛亲离的滋味,他不忍心去想,唯有一个信念,那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寻到她。   一架驷马辎车,正缓缓入了天水镇,车子行的极缓。   布帘从里面悄然撩开一角,一道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停下,退回去。”   那女子身披水貂绒长裙,回仙髻盘的整整齐齐,略微丰润的脸庞,皎皎如月。   正是苏芷。   她知道宁文远来天水办事,多日不见,她忽然顽心大起,想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教他措手不及。   却不料出门时,李副军不过是多说了一句阻扰的话语,已经足以让本就心细多疑的苏芷,敏锐发觉了异样。   夫君不归,长居外地,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难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但她旋即便否定了,他忘不了苏嫣,就连自己都不屑于碰,又何况别的野花草?   是以,她决意要来天水亲眼看一看。   谁知就在她不经意地望向车外时,竟看到了苏嫣匆忙擦身而过!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这是在漠南边陲,而自己的姊姊如今身为贵妃,正在漪澜宫养病。   绝不可能…但内心的恐慌却逐渐放大,苏芷连忙调转方向,那细弱的身影已经没入人群。   走到城门时,守兵盘查。   苏嫣一摸腰间,才发现从高敏身上偷来的令牌不见了,她才猛然想起,当日已被宁文远取走。   守兵再三催促,苏嫣只好硬着脸皮,将银子塞到他手中,道,“这位官爷行行好,我一介女流,是从城中探亲归来,还要赶回家中,还望您行个方便。”   那守兵离斤一瞧,登时胸中一荡,这小娘子长得着实标致,皮肤水嫩透白,身段窈窕,他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人。   即便是十个翠花楼的头牌也比不上。   登时淫心大起,遂佯作同意,亲自引了苏嫣出城。   苏嫣毕竟从没经历过外面的世界,饶是心眼儿再多,也只道是银子起了作用。   她微微谢了那人,就要离去,谁知他却趁四下无人,一把便捏住了自己的手,还用力揉捏着,“小娘子要能陪一陪官爷我,保准你以后进出城门,谁也不敢拦着。这银子你拿好,要是不够,等会咱们快活一场,我再多给你些…”   那些下流话不堪入耳,苏嫣羞愤难当,猛地收回手,反手便给他一个耳光,“无耻之徒!”   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而如今,却在此地,连一个个小小的守城卫兵都来欺负她。   浑身颤抖着,她提着裙子往远处官道上跑去。   “呸!你这j□j敢打我,今天官爷我非得治了你!”   苏嫣哪里有士兵跑得快,没出多远,就被他追上,从后面一把抱住,拖到城门死角。   拳打脚踢,根本无济于事,苏嫣拼命挣扎中,只听身上人惨呼一声,应声滚到一旁,再睁眼,满目鲜血飞溅,方才还欲施暴的守兵抱着一截断臂,惨呼不已。   苏嫣踉跄着往后挪了几步,才看清那鲜血顺着宝剑滴滴而落,那持剑之人,正是宁文远。   他一张俊脸几近青紫,挥脚踏在那守兵背上,“还有哪里碰过她?”   那守兵哀叫连连,但不等他多说,只见剑光一闪,另一条胳膊也应声滚落。   这下,那守兵彻底昏死过去。   苏嫣看着眼前极血腥的一幕,一时无法回转。   宁文远已经上前将她紧紧抱住,“为何要不告而别?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苏嫣推了推他,纹丝不动,“我不是你的好青梅苏嫣,别再自欺欺人了,苏嫣已经死了…”   他却箍地更紧,“你就是我的嫣儿,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苏嫣双手渐渐垂下,“多谢你几番相助,如今是谁已经不再重要,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保存好这副身子,还有苏家的地位。”   宁文远见她如此,心里比火烧还要难过,他径直打横抱起她上马,往远处走去。   凛冽的风割在脸上,“不论你是谁,都是那个我要的人!”   苏嫣闭着眼,猛地一歪,就从马上滚落。   宁文远大惊,连忙飞身下马,苏嫣已经摔在地上。   她抱着双腿,将他推开,“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丝情分,请将我送回京城,我将感激不尽,天水镇、漠南郡,我都在不想回去。若你不帮我,仍是要谢你数月来的照顾,总之,我心意已决。”   宁文远以剑抵地,单膝跪下,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脸颊。   此时,才发觉,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想说的话来。   良久,他点头,“只要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从前是,如今是,以后也是。”   苏嫣终于肯听话,答应先回天水养伤,几日后,宁文远亲自送她回京。   这个答案,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但为何,看着宁文远落拓的背影时,胸口紧的有些发疼。   宁文远反复奔波于两城之间,十分辛苦,苏嫣看在眼里,心头也不是滋味。   除了在皇宫里,她在任何地方,都是多余的。   明日就该启程回京,她略微收拾好行头,便是剩下等待。   院门开了又闭,苏嫣看时辰,应是宁文远回来了。   脚步声渐进,她迎过去开门。   再抬头,却僵在原地。   门外女子容光俏丽,神情却是阴冷,她扒住门框,“姊姊,没想到你本事如此之大,竟能逃到漠南来。不知道皇上在宫中,是否知晓呢?”   苏嫣很快便镇定下来,转身走回内室,“我明儿就要启程回京,小妹你若是前来叙旧,晚上就留下用饭好了,咱们也有快一年不曾见过。”   苏芷见她丝毫没有愧疚,心中怒意更盛,她这个姐姐,当真是心计过人,这套狐媚男人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她走过去,拽住苏嫣的袖子,将她拉起,“是么?想必还有一个人想见见姊姊你。”   “有什么话,等宁文远回来再说。”苏嫣不为所动。   苏芷却咯咯一笑,递给她一张纸签,苏嫣一看之下,花容失色。   这是出自长乐王手笔,而内容便是,约她到城外驿站相见,如两个时辰不能赴约,则会亲自上门拜访。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苏嫣甩开苏芷的手,狠狠将纸条砸在她脑门上,“小妹,你何时能动一动脑子!和长乐王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苏芷也急了,“我管不了那么许多,我只要文远哥哥,至于你是回宫,还是跟长乐王走,都和我无关!”   “若皇上发现我私自逃脱,还跟他谋逆的弟弟混在一起,”苏嫣提高了声线,“他会放过父亲么,会饶过苏家么,又能不牵罪与你么!”   苏芷一时咬唇不语,只用眼神瞪着她,苏嫣厉色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纸条上所写,是不是真的?”   苏芷冷笑,“姊姊若是不信,尽可不去。”   苏嫣披上罩衣,“你带我过去。”   苏芷一愣,她便不耐烦地说,“我不想连累宁文远。”   苏芷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展眼就到城外驿站。   四下萧风瑟瑟,苏芷看苏嫣始终不发一言,有些心虚,她主动开口道,“只要姊姊不再缠着文远哥哥,小妹也不会出此下策,而且长乐王待你很好,不会为难与你的。”   苏嫣冷眼扫过来,“你闭嘴。”   原本一切都将会过去,谁也不欠谁,可她这个不知轻重的妹妹突然横插了一脚,所有计划,都被打乱!   长乐王一袭玄色长袍,端坐马上。   苏嫣深呼一口气,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   “跟我回去。”他甚至没有问这期间发生的任何事,只是伸出手来。   苏嫣并未理会,而是站在马下仰头,“我已打算回京,皇上病重,还请王爷您念及骨肉之情,莫要铸成危害社稷的无可挽回的大错,毕竟你身上流的亦是段氏血脉。”   长乐王脸色微寒,再一次伸出手,“跟我回去。”   苏嫣上前,猛地抽出他腰间的长剑,抵在颈上,“绝不可能,王爷若要带,就带我的尸体回去好了。”   “呵呵…”长乐王纵身下马,竟是沉沉的笑了起来。   苏芷跟了过来,“还请王爷放姊姊回宫罢。”   长乐王不以为意,“宁夫人,姊妹情深,是不是晚了些!”   “你…”苏芷脸上挂不住,不再开口。   长乐王步步上前,苏嫣步步后退,冰凉的剑锋已经抵在喉头。   “别做傻事,本王答应你便是。”他握住剑柄,一把将苏嫣带进怀中。   但下一刻,长乐王突然浑身紧绷,猛地将苏嫣扑倒在地!   耳畔风声凛冽,电光石火之间,他展手解开毛披,用力挥开从身后射来的冷箭。   苏嫣眼角,能瞧见,无数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都被他挡在地面之上。   回过神来,暗卫早已出手,苏嫣被他护在身下,并没受伤。   激烈的交战,**沉闷的声响,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苏嫣在张开眼时,满地皆是尸骨累累,高敏浑身是血,挺身立在当下,那剑锋下,赫然是一颗还没闭上眼的头颅。   血泊中,苏芷的马车已被冷箭射穿了无数的空洞。   苏嫣颤巍巍上前,猛地撩开帘子,呼吸凝滞。   苏芷带着惊恐的双眼圆圆大睁,三支利箭当胸而过,将她钉在车壁上。   高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戎狄探子,一路跟随至此,意欲行刺王爷。”   109   在漠南一住就是半年之久。   乾朝集结全部兵力举兵南下,宁文远亲披甲胄上阵,一路从黎城杀入戎狄都城九砦,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戎狄根本不曾料到,乾军会突然发动猛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短数月时间乾军连下五城,守城太守尽数被诛,一时间乾军过境处,皆如修罗地狱。   九砦被攻破时,总览兵部大权的翼安王正在寝宫沉眠,还没睡醒,乾军竟已经杀入城内,一时火光四起,浓烟中,他来不及穿衣便被一人拦住去路。   宁文远满身血腥,双目赤红步步逼近,手起剑落,翼安王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   他拿起黑色布囊,将那颗头颅仔细装好,而后火光冲天,翼安王府化为地狱火海,一片烟烬。   捷报往京都频传,但最令人难以相信的,不仅是运送回京的大批粮草战俘马匹,亦不是五城太守的项上人头和攻城令牌,而是素来拥兵自重的长乐王军部,竟是从旁助力,与抚远将军部共同发兵!   此次突袭战役,由抚远大将军私自做主而发动,即便是如今得胜归来,宁文远亦逃脱不去一个违背圣谕、抗旨不尊的罪名。   当日苏芷被乱箭射死,宁文远赶来时已经太迟,呆立片刻,便爬上马车,一根一根斩去飞箭,将苏芷抱了出来,放在马匹上。   临走时,他只问了长乐王一句,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苏嫣出神地靠在车辕上,苏芷就这么在她眼前死了,即便她再蠢笨、再善妒,但那毕竟是她这副身子的血亲妹妹,更何况她是有错,但错不致死…   将来消息传回京都,父亲该如何面对女儿双双遇难这样悲痛的事实?   长乐王走过来,扳过惊魂无定的苏嫣,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突然从后横空劈来一剑,宁文远双眸似染了血一般,挥剑抵在长乐王胸前,“放开她。”   与其面对宁文远,至少在这一刻,苏嫣更愿意跟长乐王回去,因为她无法面对这一切。   虽然苏芷不是被自己害死,但这其中,毕竟是因她而起。   但宁文远却如一头沉猛的野兽一般,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都住手…”苏嫣定定开口,“我不想跟你们任何人回去,我要回京,我要回家!”   长乐王清淡道,“若宁将军意欲对戎狄开战,本王可破例相助,得来的军功,尽数归你部下。”   宁文远没有动弹,长乐王这才接过苏嫣,“皇兄病重,此役过后,本王正要打算回京,且你不在营中,她还是交由我照看更为妥当。”   那一日,不知道究竟是谁坚持,又是谁妥协。   苏嫣终究还是自己选择,回到长乐王府。   因为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客人,不会亏欠任何人,但她无法面对宁文远。   这次,高敏没有追问上次她偷偷逃走之事,长乐王也没有再逼问她关于地图之事。   其实,她们不知道,苏嫣并非因为妹妹的死而如此伤心,她只不过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极其荒唐的错事。   根本不值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前线捷报时时传来王府,苏嫣知道,只怕宁文远是拼了性命上战场,已经近乎疯狂。   不论是否有情,苏芷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多少年陪伴,即便没有爱,也会有情。   宁文远心中有愧,有不可挽回的愧疚,他便将这种愧疚释放于无边无尽的报复中去,也许只有每每濒临死亡的边缘,心中才会好过一分。   这样的心情,苏嫣能够理解,说到底,就是他欠苏芷,而自己又亏欠他的,这是一个死结,没有人能解开。   长乐王每日会按时陪她同进晚膳,至于玉素那边,苏嫣已不愿多想,毕竟自己心中清明,至于段昭烨想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   来到府中已经许久,却没有一顿饭吃的安生,她突然问向对面的段昭烨,“王爷为何要回京?是皇上病重,有机可趁,还是突然悔悟,想要赎罪?”   段昭烨放下酒杯,“本王所做的一切,从没有一丝后悔,这是皇兄欠我的,若夺回皇位,不过是物归原主,倘若不夺,也只能证明我已天下为重,何来悔悟一说?”   苏嫣埋头吃饭,又缄默不言。   段昭烨往她碗中夹了块肉炙,“不多吃些,如何撑到回京见你的父母。”   苏嫣将那块肉送入口中,突然抬眸郑重地凝住他,“敢问王爷一句,你心中究竟将我当做什么人?”   段昭烨的手微微一顿,想了片刻,突然起身跨过食案,在她身旁蹲下,“从前,你对于我而言,便像一只野性的、得不到手的猎物,是以我拼命想要征服你、占有你。”   苏嫣再问,“那,如今呢?”   他突然附过身,在唇上重重一吻,“但凡是,若只是得到了表面,却得不到内心,那就如同将猎豹圈养在笼中,那么它就已经不再是猎豹,之前所做的一切一都失去意义。”   苏嫣点点头,端起酒杯,“说到底,还是要谢谢你。”   段昭烨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美人提出的要求,本王素来不会拒绝。明日,宁将军会亲自来接你回去。”   他起身负手,行至门外却突然回头,“本王还有军务在身,明日便不送你了,皇兄、你的父亲都在等你。”   说罢,似是不等苏嫣回答,他便极快地消失在了花圃尽头。   这一晚,段昭烨在书房秉烛彻夜,将存放了一十三年的杜康酿,喝了精光。   抚远将军的车马停在沧源城门外,高敏独自陪着苏嫣而来。   宁文远长身立于马下,乍一看,苏嫣险些有些认不出来。   这还是记忆中那仪容俊逸的男子么?如今他肤色微深,眉峰紧锁,唇边还有隐隐的青色胡茬,只是一身铠甲锃亮,如同夜枭的眼。   宁文远伸出手,举起一枚黑色布囊,声音苍哑,“嫣儿,这是翼安王的头颅,我终于替芷儿报仇了。”   苏嫣接过来,扑鼻的血腥味袭来,“走罢,一起送到她墓前。”   苏芷的坟墓并不隆重,就是一方低低矮矮的土丘,周围种上了她最喜欢的罗曼草。   苏嫣走近了,立在坟前的石碑上,是宁文远的字迹,吾妻苏芷。   而后,再无其他。   堂堂将军夫人,现下,却如野骨一般埋葬在这荒无人烟的塞外,凄凄落落。   “京中来信,皇上病危,师傅亦病倒,我们要尽快赶回去。”宁文远亲手将那颗人头,焚烧在苏芷的墓前。   苏嫣道,“是该回去了,小妹的遗骨可要带回去?”   宁文远呆立片刻,摇头,“她不喜欢京中繁华,就留在这里罢。能与日月星辰为伴,不必再受红尘纷扰。”   苏嫣浅浅地说了一声“好”。   车马萧萧而去,小坟前的祭火缓缓随风而灭。   行程一刻也未耽搁,四个昼夜,便已抵达京城。   就在抚远将军班师回京时,长乐王部亦是举兵背上皇城。   苏嫣站在苏府门外时,已是深夜子时。   她仰头,犹记得七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如此,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   只是,开门的却是垂垂老矣的管家,没有父亲厉声唤她到书房去问话,没有苏芷蹦跳着迎上来,问东问西。   老管家看到苏嫣和宁文远同时站在门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连忙颤抖着身子冲院里高呼,“大小姐回来了,回来了…快通知老爷!”   一时仆从婢子尽数赶过来,将苏嫣围着,往正厅而去。   赵氏最先赶出来,连衣衫都未来及换上,一袭丝缎睡袍,上前就将苏嫣紧紧搂在怀里,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淌,许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母,师傅在哪里?”宁文远已近哽咽,赵氏看了看他,抹去眼泪,指了指卧房,“老爷他重病不能起,我带你们过去。”   接连两个女儿出事,苏复内外夹击之下,身体决堤般地衰退下去,已经在病榻上躺了半月之久。   苏嫣路过回廊时,却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周氏,苏芷的母亲。   她就呆呆站在墙角转弯处,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苏嫣转头,径直入了卧房。   苏复睁开眼,见是大女儿回来了,赵氏在一旁喜极而泣,几番下来,才真正确定女儿无事。   只见他艰难地起身,行了个礼,“老臣见过贵妃娘娘。”   这一句话,苏嫣登时就流了泪,“是女儿不孝。”   苏复却摆摆手,“皇上一直记挂着你,赶快入宫罢,再晚些,只怕是…”   后面的话没再说出。   太子九岁,已经在三位辅政大臣的辅佐下,独领朝政。   皇上退居寝宫养病,不再过问政事,如今只差遗诏,太子便能名正言顺地登临帝位。   如幽魂一般行走在紫荆宫道上,周围分明是熟悉的一切,但苏嫣却觉得陌生无比。   远远地,就瞧见漪澜宫内灯火通明。   数丈的路,却好似很长很长。   兰若和桑榆早已闻讯,点了宫灯站在宫外等候。   兰若最先跑上来,握住苏嫣的手,泣不成音。   仍是桑榆过来,瓮声瓮气喊了声,“娘娘进去罢,陛下还在等您。”   苏嫣点点头,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殿中陈设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她当晚出门时的一样。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内室里飘来一道低哑而的声音,“嫣儿,你终于回来了。”   榻上之人,形销骨立,两鬓斑白,若不是亲眼所见,苏嫣绝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曾经天高海阔、翻云覆雨的段昭凌。   “臣妾回来了。”   她伸出手,段昭凌便摸索着一把握住,将她拉进了些,“朕早就说过,你不会有事的。”   苏嫣一直错恨了他两世,但如今真相大白之后,望着这个曾经让自己深爱不移的男人,她只觉得胸中似万丈波涛,却不知从何说起。   苏嫣离近处凝视着他,段昭凌抚上她的脸容,一寸一寸抚摸着。   苏嫣没有反抗,无意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复昔日神采,十分迷蒙。   她大惊,回头看向玉珂。   “陛下自开春以来,视力渐渐不济,如今只能看到一尺以内的事物…”   110   淑妃赵氏当晚便往漪澜宫去,拉着苏嫣许久不言,直到后来苏嫣一番安抚,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将凤印宝册一并带了来,交到苏嫣手中,只道,“我力能不济,勉强替你代理一年,已是极限,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再用但这份心思,倒是轻松。”   苏嫣见她言语间云淡风轻,心知她的这位表姐并非所言的能力不济,相反,她却是后宫中难得的清醒明白人,有大智慧却从不外露。看她们斗得你死我活,唯有自己置身事外,膝下育有两位帝姬,一位皇子,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蠢笨之人?   是以,苏嫣并未推辞,只是接过去,交给桑榆放好,而后岔开了话题,“表姐一人过来,改日我正要往永华宫去,探探靖桢的。”   一提到儿子,淑妃自是神色柔柔,想她二十六岁得子,已不算年轻。   姐妹两人说了一会儿,眼见苏嫣乏了,加之还要照料皇上,淑妃遂没多留,临走前,兰若取来早已备好的大礼,教红菱带回永华宫。   上巳节后,嫣贵妃病体康复,恢复后宫请安。   自一年前她闭关养病,皇上龙体违和后,所有妃嫔皆未再见过苏嫣。   今日看她高坐凤榻之上,风采依旧,倒是才相信外界所传她逃遁出宫的消息自是假的。   淑妃、贤妃二位这段时日同掌后宫,磨合出几分情谊来。   那贤妃本就是书香门第,素不参与争斗,从前没有机会同淑妃亲近,这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竟合作出了默契来,如今交情甚好,常在一处走动。   而后德妃、楚小仪、周采女、甄选侍等按品阶依次落座。   苏嫣不动声色,见唯有兰昭仪迟迟未至,又想起淑妃前日曾言,那兰昭仪如今地位尊贵,仗着乃二皇子生母、父亲又是辅政大臣,很是高调。   正想着,就听宫人禀报,“兰昭仪到。”   苏嫣倒是无甚表情,却见下座各位神情上多少有一丝不同。   掀起眼帘,但见水红色宫装的兰昭仪翩然而至,头上玉步摇曳曳生辉,腰间罗带紧束,环佩叮当。   见到苏嫣后,眼神里明显有些许不满,但并未表现完全,浅浅行了个礼,“贵妃娘娘幽居许久,臣妾昨儿还以为是宫人们误传呢,是以照料了靖言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娘娘莫怪。”   这一席话看似尊敬,实则明指苏嫣养病怠慢后宫事务,暗指她没有皇脉,靖文再好,也不是她亲身所出。   若她不说这番话,苏嫣心中原本还打算晚一些对她下手,可今日一见,只怕已经纵了她太久,是该让她从妄自尊大中清醒的时候了。   “坐吧,免礼。”苏嫣微微挥袖,兰昭仪见嫣贵妃如此客气,以为当真是对自己有所惧诞,遂更是目中无人,径直就挨了贤妃坐下,竟与德妃同位。   心下暗自盘算,皇上久病,虽立有太子靖文,但毕竟未立遗诏,将来鹿死谁手,一切未定,且自己父亲如今权势鼎盛,又为辅政大臣,近水楼台,形势大大有利。   思量间,坐上嫣贵妃说了些甚么,她倒没听进去。忽然就听她唤道自己的名字,这才微微点头示意。   “如今皇上病体稍有好转,各宫姐妹们该多尽些心力侍奉,兰昭仪虽是国色天姿,这个时候,也不必如此花枝招展,且红色为一品宫妃正色,现下并非宫宴节气,穿在身上大为不妥。”   兰昭仪面有不屑,“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苏嫣点头,“那请安过后就快些换掉,下次再教本宫看到,直接按宫规论处。”   兰昭仪更是不耐烦,只别过脸去。   “皇上虽宿在漪澜宫,但本宫平日处理内务,恐顾之不及,遂特地拟了一份侍疾名单,被选中之人,一人一日,轮流照看皇上。”   淑妃带头应下,“还请娘娘宣读。”   依次为淑妃、贤妃、德妃、楚小仪、周采女。   而兰昭仪和甄选侍并未在列。   兰昭仪听罢,登时就变了脸色,“陛下平素最爱听臣妾抚琴,为何没有臣妾?”   苏嫣双眸一凝,“兰昭仪膝下二皇子尚幼,你还是安心养育靖言为要,皇上这里自有本宫担待。”   兰昭仪欲再辩驳,但听苏嫣接着开口,“甄选侍日后不必参与请安,回宫中闭门思过,非本宫召见,不得擅出。本宫这会子乏了,姐妹们散罢。”   那兰昭仪脸色清清白白,拂袖而去。   之所以要安排侍疾,并非她照料不来皇上,不过是引一个借口,她要腾出时间,辅佐靖文处理朝政。   虽不愿效仿前朝太后垂帘听政,但她仍是居于太子书房,每每下朝,便会亲自将重要的折子梳理一遍,若靖文有处置不妥的地方,她会委婉地提出、修正。   不多月,嫣贵妃代理朝政一事不胫而走,在朝堂上传开。   以辅政大臣上官道为首,群臣联名上奏,要禀报皇上。   苏嫣听到消息时,只是抬了抬头,继续翻阅奏折,“想是那兰昭仪坐不住了,本宫正愁寻不到理由打发上官道,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了,倒要谢谢他。”   上官道等人跪在漪澜宫寝殿,声泪俱下,痛陈嫣贵妃罪状,首当其冲便是后宫干政,其罪当诛。   苏嫣款款而至,立在人前,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几位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真教本宫动容。”   不一会儿,王忠明颁来手谕,“太子靖文尚且年幼,朕特命其母贵妃苏氏照拂其日常,群臣不得有异议,当竭力扶持。”   上官道一愣,左右而顾,本是趁苏复养病不能来朝,想借此弹劾嫣贵妃而替女儿除去绊脚石,不料皇上却是非不分,竟是公然支持她干预朝政!   “微臣要面见皇上,否则便长跪不起。”上官道仍不死心,想是苏氏趁机联合宦臣作乱。   僵持中,内室响起脚步声来,苏嫣连忙上前搀扶。   一袭淡黄色龙纹寝衣的皇上缓缓出来,“朕的圣旨已下,各位爱卿可还有何非议?”   上官道拱手往前走了数步,跪在段昭凌身前,“皇上三思!苏氏乱政,太子年幼,微臣忧我大乾社稷安危!”   段昭凌咳了几声,摆摆手,“朕对嫣贵妃始信不渝,况且正因为太子年幼,才更需要她替朕分担,爱卿不必再言。”   吃了闭门羹,上官道等人姗姗欲走,却听苏嫣静静开口,“上官大人留步。”   那女子娇艳妩媚,微微停在上官道身前,上官道从前只听说这苏氏独霸后宫,恃宠而骄,今日一见,果然是祸水之貌。   “上官大人即身为辅政大臣,就该一心辅佐太子,不疑有他。而你却屡次越界,企图妄议后宫,心思早已不在朝政之上。看来这辅政大臣的敕封,是该收回而另觅贤良了!”   上官道怒目而视,不想被她反咬一口,登时就指着她,“你这妖妇血口喷人!”   桑榆上前,“上官大人还请自重。”   苏嫣理了理鬓发,蹙眉一叹,“只怕现下,还要加一个顶撞本宫的罪名了!”   几日后,圣上有旨,撤去上官道辅政封号,所有政务交予养病归来的苏复处理。   兰昭仪得到消息时,将寝宫的杯盘器皿砸了个粉碎,怒气冲冲地抱了靖言往漪澜宫来。   跪在殿外,大呼小叫着要见皇上。   段昭凌近日想要听一听诗文,苏嫣便搬了靠椅坐在榻前,段昭凌闭上眼,表情十分安和,一只手还搭在苏嫣腕上。   正读到意兴正浓时,却被殿外兰昭仪的呼喊声打断,苏嫣撇撇嘴,“陛下可要出去瞧瞧,兰昭仪可在臣妾这里受了不少委屈。”   段昭凌张开眼,雾气迷蒙,进而握住他的手,“不必了,教她回去安心抚养靖言罢。”   --   展眼春红落尽,盛夏已至。   长乐王的兵马并未入皇城,而是在京都安营扎寨,而段昭烨本人亦没有现身。   宁文远领罪后,交出兵符,但太子靖文赦免他罪状,仍是安排他兼任太傅一职。   也因着宁文远的反击,戎狄各部短时间内不敢再犯乾朝,倒换的昌平一片。   近来皇上每况愈下,夜间无法成眠,时常靠在床上一咳就是整夜。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只是加重了药量调理。   淑妃见皇上如此,时常暗地里抹泪,那个从前呼风唤雨的男人,竟是走到了如今这样狼藉的境地。   宫中许久不曾设宴,苏嫣便想着七夕那日在飞凤台设流水宴,也好去一去沉闷之气。   淑妃等人自是十分配合,将所有事务皆是安排妥当。   开宴时,久未出宫的皇上竟然坐着龙撵而来,自是让所有人喜出望外。   再看他席间谈笑风生,精神头很好,遂更为宽心。   衣香鬓影,桂殿兰宫,花草芳貌。   就连苏嫣也觉得,仿佛一切静谧安详。   席间段昭凌兴致颇高,饮了一口黄酒,退宴时,由苏嫣与他同乘而归。   喧嚣散去,段昭凌有些撑不住,就靠在她身上,“朕突然很想听你的箫声,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过了。”   苏嫣掀开珠帘,望了望漫天繁星,“今日乏了,明儿臣妾就取来玉箫。”   第二日,段昭凌依然精神健朗,用过午膳,就将苏嫣唤来,仍是提起昨日要她吹奏之事。   苏嫣拗不过他,只得替他盖好蚕丝锦,起身。   却突然被他从后面拉住,没有焦点的黑眸长久地定格在她身上。   良久,他道,“朕等你回来。”   苏嫣心头一跳,笑了笑出门去。   及至殿外,鼎盛天光从万里无云的高空倾泻下来,满眼花红柳绿,风中仍是有薄薄的海棠香气。   安然,清净。   苏嫣放慢步子,摘了一朵海棠别在胸前,举手投足间都似乎带着盛夏独有的芬芳。   她收执玉箫,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自己也是如此一袭春衫,行走在东宫繁茂如海的花圃中。   而那时,段昭凌就在花海尽头静静等着她。   玉珂和王忠明一同,将皇上从殿中抬出来,安置在海棠花旁的桃花树下。   桃花已谢,唯剩枝叶。   阳光就透过枝叶,细碎地映在他轮廊分明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恍惚,苏嫣竟觉得,那神态一如从前所认识的段昭凌,而不再是后来高堂孤坐的帝王。   “嫣儿。”他低声唤了一句,然后摸索着,撷下一朵初开的海棠,苏嫣走过去蹲下,他便替她插/入发髻。   虽然他手法拙劣,海棠花也歪歪斜斜,但段昭凌仍是赞道,“这花配你正合适,玉雪飞花,再为朕吹一次罢。”   “陛下若是乏了,就闭目靠着,臣妾就在一旁。”   段昭凌点点头。   许久不曾碰过玉箫,苏嫣与他隔着数尺的距离,坐在花丛中。   漪澜宫风清蝉鸣,唯有绵绵不尽的箫声,随风缭绕。   段昭凌始终闭着眼,苏嫣一曲歌罢,见他不语,遂又接着一曲。   有几片绿叶正巧晃悠悠地飘在他鬓发上,苏嫣遂停下,走过来,替他拂去。   但见他睡颜安详,便将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薄披内。   那双手冰冷,即便是在这盛夏的午后。   苏嫣放了几回,他总是又静静垂落。   “陛下,臣妾教人抬您回殿去罢。”   没有回应,苏嫣再次晃了晃他,直到内心的不安渐渐散开,她抬手在鼻尖下一探,话语哽咽在唇边。   鬓发上新插的海棠花被风吹落,花瓣飘然委地。   苏嫣缓慢地拿起玉箫,放入他怀中。   微风摇曳着漫天枝桠,苏嫣一步一步走向花圃外。   玉珂迎了上来,苏嫣仰头望了望,但眼泪并未收回去,却是有一滴沿着脸颊滑落,“皇上,病毂。”   --   皇城缟素,万艳同悲。   靖文身着祭服,与苏嫣一同守在灵前。   殿外重兵集结,王忠明推开殿门,但见长乐王一身银白铠甲,执剑沉步走向灵柩。   苏嫣已是万念俱灰,看来,他早就算准了时机,妄图夺权。   靖文跨步挡在灵前,“父皇沉眠,还请皇叔到侧殿朝拜。”   长乐王凝着面前一身缟素的少年,目光划过众人,定在面无表情的苏嫣身上,突然转过身,一把拉开剑鞘。   寒光乍现,殿外所有卫兵皆是屈膝跪下。   沉闷的声音,响彻云霄。   “先皇立有遗诏,太子靖文继位。”苏嫣站出来,拦在他面前,眸中千言万语,“王爷若敢轻举妄动,本宫便与你一同血溅当下,必不食言。”   长乐王猛地收剑入鞘,回身冲着靖文单膝跪下,“臣拥立太子殿下,登基为帝!”   111   硕和六年腊月,明宣帝段靖文迎娶皇后赵意,十里红妆,名动京城。   赵意为淑太妃侄女,年方十五,品貌端庄。   后宫大宴,皇帝携皇后一同往漪澜宫拜见太后。   苏嫣与淑太妃正坐在暖炉旁下棋,赵意款款上前奉茶,“臣妾见过太后、太妃。”   “表姐家的女儿,皆是极好的,哀家中意的很,”苏嫣遂转过头看向靖文,“皇上要好好待她。”   靖文微微一拜,“儿臣谨记。”   --   硕和七年,天子选秀,五位良家子充入后宫。   冬日,皇后赵氏诞下第一位皇子,而后皇家开枝散叶,贵妃柳氏诞下一对儿双生帝姬。   长乐王辅佐新帝七年,于皇子百天宴后功成身退,携妻儿部下,重回漠南边境。   京城落雪,元日家宴,苏嫣高坐在太后凤榻上,纵览满眼千娇百媚。   靖文悠然饮酒,俊逸威严,收放自如。   苏嫣饮了些薄酒,提前退席。   风雪飘飘,将皇城度了一层银白。   靖文回到书房,却再没看见母后身影,而桌案上,是一封信笺,那信笺之上,压了一把青铁钥匙。   翌日,皇上讣告天下,太后苏氏病故。   飞雪连天,不曾将歇。   日暮时分,皇城侧门悄然驶出一辆车马,静静往南边而去。   “小姐,咱们这是要往哪去?”车内,兰若一身寻常布衣,轻轻挑开帘子。   细碎的雪花卷了进来,苏嫣裹在厚厚的狐裘之下,举目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皇城。   矗立巍峨仍一如数十年前那般,可故人已然换了新颜。   那些曾经爱过的、恨过的,那些锦绣满堂、旖旎风光,都被这年年往复的大雪覆盖下去,渐渐的,将被所有人遗忘。   夕阳映着雪光,天地一片暖黄。   苏嫣放下帘子,“往南边去,去我的家乡。”   兰若想了想,“小姐的家乡不是就在京城么?”   车马突然停顿,兰若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流苏剑柄从外头伸进来,将布帘挑开。   窗外白衣白马映白雪,宁文远高坐马上,俊逸不羁的风姿犹如初见。   他笑着问向车内,“不知小姐意欲往江南何处而去?”   笑纹渐渐在唇边荡开,苏嫣抬手握住流苏,明眸千里,“要往江南平溪而去。”   宁文远笑意更深,映着灿烂的暮霞,“正巧与在下顺路,何如同去?”   苏嫣一笑,彷如春光散开,明艳似少女一般。   “自是不妨同去!”   京城外官道上,一车一马,悠悠然远走。   不多时,便卷入纷飞的皑皑雪幕去。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准时送上,这本写了一年多,中间结婚怀孕生孩子,竟不知不觉陪了我这么久~   还挺感慨的,对于中间不得已的断更,某繁表示歉意,还好完结了~   旧文靠一段落,如果还有喜欢文文的筒子,不妨一起围观新坑~~   还有老朋友新朋友都粗来冒个泡泡吧~   淘文直通车——   收藏此作者 ━━━━━━━━━━━━━━━━━━━━━━━━━━━━━━━━━ 本文内容由【海婴】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