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文内容由【蔺小九】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嫡女庶嫁》 作者:奚别离 1秋杀(上) 秋风渐寒,时令正直良月,顾名思义,正是个秋菊未凋,适宜黄酒小炉把盏赏菊的好时节,后墙外,隐隐传来叫卖和笑闹声,那是和乌衣巷一墙之隔的西市传来的,带着百姓们特有烟火气的声音。 今日是个阴霾天,林如筝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名义上她是国公府世子夫人,是这松涛苑的女主人,但实际上,她早已对松涛苑,对自己的丈夫世子爷苏百川,乃至对自己的人生都失去了控制,她看着价格不菲的西洋水银镜中自己姿容艳丽,却透着三分憔悴,七分怨怼的面容,叹了口气。 如筝的贴身丫鬟浣纱此时撩开帘子走进内室,正看到如筝对镜叹息,她眉头一皱,重又舒展开,走到如筝身前,放下手里的莲子汤:“小姐,喝碗莲子汤吧。” “浣纱……”林如筝回头,看着浅笑的浣纱:“你说,今晚世子爷会来么?” 听了她的话,浣纱心中一窒,强自笑道:“会来的,毕竟明日……就是小姐生辰了……” 如筝冷笑一声:“生辰?除了刚刚成亲那年,哪一年我的生辰他来过这松涛苑?” “小姐……”浣纱不知该怎么安慰自家主子,咬了咬唇:“小姐,别难过了,您毕竟是世子夫人,即使世子爷不来,也……” “也无妨……是么?”林如筝微笑,笑容却凄楚难言:“世子夫人……却留不住世子爷的心,我和皇城冷宫里那些废妃有什么两样……”话音未落,便听得不远处蕉声阁笙歌渐起,如筝一愣,两行清泪滑落,晕开了脸颊边的胭脂:“浣纱,服侍我换装歇了吧。” 浣纱听到声音,眉毛一挑:“二小姐这是何意,即使世子爷忘了小姐生日,她难道也忘了么?!” “浣纱,别说了。”如筝伸手摘下头上金钗:“罢了。” “小姐……”浣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走过去为如筝卸去头上金饰,将几个时辰前自己才给她精心梳好的朝云髻重又打散,服侍她睡下。 朦胧间,如筝突然想起了什么,撩开纱幔问脚踏上睡着的浣纱:“今日不是你和待月当值么?待月呢?” 浣纱忙坐起身:“回小姐,待月她身子不爽,和夏鱼换了班,在房内歇着呢,夏鱼聒噪,我怕她吵了小姐清梦,就让她在外间打地铺了。” “罢了,睡吧。”说完这句,林如筝和浣纱重新躺倒,浣纱渐渐进入了梦乡,如筝却辗转反侧,想着自己和苏百川的点点滴滴: 自从六年前在祖母凌氏老太君的寿宴上见到了号称京师第一才子的苏百川之后,自己便对他芳心暗许,定远侯府林家和安国公府苏家本就是世代通家,如筝和百川又年龄相当,两家便顺理成章地结了亲,虽然每次他看到自己都是爱答不理的,如筝也只道是他君子端方的缘故,婚后,二人也过了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 那时候如筝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在这个人羽翼之下乐享安稳人生,谁知道,半年后自己仍无所出,婆母廖氏便做主,给苏百川的两个丫环抬了房,虽说是婆母之命,但毕竟是新婚不到一年,如果苏百川拒绝,廖氏也说不出什么,可他却欣然应允,从此日日流连姨娘房中,先后生下了庶出的两个小姐,如筝想要过来一个在主院养,试探着和苏百川一说,没想到他却拂袖而去,留下如筝呆坐流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好,在京城世家大族里,嫡子晚于庶子出生的多了,甚至主母无子,将庶子当做嫡子养的都有,为何她堂堂国公府世子正妻,想要一个庶出的女儿都不得?那些日子,如筝对着苏百川便没什么好脸色,苏百川来主院也越来越少,如筝以为冷几日,他便会回心转意,谁知道,直到大姨娘为他生下了庶长子,他还是冷待自己,甚至连初一十五,都不愿到主院做做样子了,一年前,婆母廖氏以如筝多年无所出且持家不利的理由,做主为苏百川迎娶了如筝的继妹,也是定远侯续弦薛氏所出的嫡小姐林如婳为平妻。 如筝满想着在府内时最亲密的姐妹如婳进门后能和自己一心,帮自己挽回丈夫的心,效仿娥皇女英般成就一段佳话,谁料如婳对自己的频频示好态度冷然,却迅速将苏百川笼在了自己院中,更是成亲半年多便有了身孕,如今已经显怀了,苏百川却依然夜夜流连她的蕉声阁…… 想到这里,如筝心里一痛,泪湿绣枕,虽然她隐隐也听说了如婳笼络苏百川所使的那些手段,却不敢相信那能是如婳那样的大家闺秀做得出的,这些,她做不到也不屑于去做,她更不愿相信,自己心中谦谦君子,道德典范的苏百川,会是那样一个沉溺女色之人。 如筝心内愤然,却莫名涌上一阵睡意,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声音焦急:“小姐,快醒醒!快醒醒啊!”如筝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屋外竟然已经天光大明,她奇怪自己今日为何睡得这样沉,随手抓过床尾搭着的中衣: “浣纱,怎不早……”她突然愣住,逆光下是一个男人匆匆穿衣的背影,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苏百川。 男人回头,满脸张皇:“嫂……嫂嫂……我不知道……我……” 如筝脑子“轰”地一声乱了:“三叔?你怎么?!” 一旁的浣纱着急地抓过衣服帮如筝穿戴:“小姐,你就先别问了,咱们这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三少也不知情,我早上迷糊起来,就看到……看到他躺在……” 如筝脑内如同乱麻,一边木然地任浣纱给自己穿衣,一边看着自家相公庶出的三弟苏有容对着自己不停作揖:“嫂嫂,嫂嫂大人,小弟实不知是怎么进到嫂嫂大人闺房的!我……” 浣纱一把推开他:“有容少爷,您有时间在这解释,不如赶紧偷偷回劲节轩吧。”说着匆匆推他从后门走了。 如筝妆容凌乱,呆坐在床榻上,身边的锦被还依稀残留着苏有容的温度。 “浣纱,怎么回事?”她问。 “小姐,奴婢也不知,咱们肯定是着了迷香一类的东西了,奴婢和夏鱼都睡死了……”浣纱一边迅速收拾着床榻,一面急急说到:“三少昨夜喝了酒,据说是深夜才由小厮送回来,八成也是中了别人的算计,要不是三少翻身,打翻了床前桌上的茶水到奴婢头上,现在恐怕您和他已经……” 听了她的话,如筝冷汗涔涔,若是今早自己被人发现和小叔躺在一张床上,恐怕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到底是谁要害我?!如筝一边穿鞋下地,一边努力思索,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被她深深压下,能够有能力也有理由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可她……可她怎么会! 不容她细想,松涛苑外便喧嚷起来,如筝隐隐听到是夏鱼的声音,高声解释着什么: “我家小姐身子不爽,尚未起身,二小姐请……”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击掌声,伴着夏鱼的惨叫。 “大清早喊什么?!不怕扰了姐姐清梦?贱丫头,我来找姐姐还需要你通报么?”随着这莺啼婉转般的声音渐近,门帘挑开,一个眉目含春的年轻少妇走了进来,正是如筝的继妹,苏百川新娶的平妻林如婳:“姐姐万福了。”来人口中道着万福,却没有真正蹲□: “今日请安,姐姐未去,松涛苑也没人来回一声,妹妹放心不下,特来探望。”说着一双杏目频频瞟向内室。 看她举止,再看看她身后眼中含泪脸颊红肿的夏鱼,如筝的心如沉冰窟:“难得妹妹关心,妹妹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这么见外,想必蕉声阁事情也多,姐姐无事,妹妹请回吧。” 正妻吩咐,林如婳这个平妻本该道扰离开,她却似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姐姐着什么急呢,妹妹也不过是来打个前站,婆母听闻您身子不爽,已经赶过来了呢。” 如筝冷冷地盯着她,此时如果她还能再抱什么幻想,自己都要一个耳光打醒自己了,暗自压抑住狂怒和慌乱,如筝脑子里迅速想着对策: 此时浣纱应该已经把内室收拾好了,只是慌乱之间难免会有蛛丝马迹,不过幸好浣纱提前醒来没有让她们抓个现行,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只要苏百川相信自己,只要他…… 如筝这样出神地想着,以至于婆母廖氏都进了堂屋才反映过来,忙福□:“母亲大人。” 廖氏乜斜着眼睛瞟了如筝一眼,在桌旁坐下,并抬手示意如婳坐在自己身边:“罢了,听闻你身子不爽,我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该遣人来报一声,早间公公婆婆听说你没来,也没人来报,都担心的不得了,早饭都进的不香,说轻一点是行止唐突,重点,便是不孝,你也是大家出身,这点小事不懂么?” 听廖氏疾言厉色,如筝忙深深福□:“婆母教训的是,是儿媳无状了,昨夜儿媳腹痛,想着不是什么大毛病怕惊扰了公婆,便没找大夫,没想到疼了半宿,折腾的丫头们也没睡好,早间便都起晚了,都是儿媳的过错……”如筝这样说着,眼睛瞟向一边坐着的如婳,只见她眉目间略带不屑,又带着一点成竹在胸的得意,如筝不由得心里一惊。 “哦?是吗?”廖氏眉峰一挑:“这样无用的丫头,就该打死!”说着她伸手叫过贴身嬷嬷:“曹家的,给你家少夫人讲讲你在松涛苑外看到了什么?” 那老嬷嬷道了一声“是”垂首肃立:“回夫人,少夫人,婳少夫人,今晨老奴奉婳少夫人之命随婳少夫人屋里的红绡回蕉声阁拿给夫人准备的披风,无意中看到容少爷慌慌张张衣冠不整从少夫人的松涛苑出来,老奴看当时天色尚早,想必三少也不是去给哥嫂请安的,便上前询问,谁知三少见了老奴,却如同见了鬼般逃之夭夭,老奴觉得事情不对,便回了夫人。”说完她便退下,再无声音。 如筝心一沉,有如万丈高楼一步踏空,一时间无法言语,她知道,这都是如婳算计好的套子,可笑自己却毫无防备,连自己的院子都能被人钻了空子。 “此事,你怎么说?”廖氏脸色铁青,沉声问到。 “婆母明鉴”如筝整理了一下心情,行礼说到:“儿媳自嫁进国公府以来,虽说愚钝无才,却也算是谨守妇德,不曾对公婆丈夫有半点不敬,对妾室也算宽待,妹妹进府以后,我也未有半句怨言,婆母说我无能可以,但若如此仅凭曹嬷嬷一番猜测,便疑心儿媳无状,甚至是……不贞,恕儿媳不能甘认。” 廖氏斜了她一眼:“哦?看来还是我冤枉你了。”她轻轻一扣桌面:“给我搜!” “婆母!”如筝伸手拦住欲冲到里屋的曹家的和丫鬟们,转向廖氏:“婆母,您怎能凭曹嬷嬷一番话便下令搜我内室?我可是国公府世子正妻啊。” 此时,如婳施施然起身:“母亲,婳儿身子有些沉重,想先回去了。” 看她做出一副不想趟浑水的样子,如筝心头更恨:“妹妹,你不帮我劝劝母亲么?” 如婳楞了一下,似乎是很不解:“姐姐,我觉得母亲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啊,她不正是在帮你证明清白么,还是说,姐姐你有什么,不能让母亲搜的原因……哎呀,我失言了,姐姐莫怪。”说完,她便福了福身,待廖氏颔首同意,便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出了松涛苑。 廖氏转向如筝:“婳儿所言正是,还是说林氏你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不能让我搜么?!”说完不等如筝分辨,便拨开她的手,带着婆子丫鬟们闯入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不多说,敬请期待!!! 2秋杀(中) 廖氏转向如筝:“婳儿所言正是,还是说林氏你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不能让我搜么?!”说完不等如筝分辨,便拨开她的手,带着婆子丫鬟们闯入内室。 廖氏在如筝卧房内站定,目视曹家的和众丫鬟们开搜,曹家的一把推开正在整理床榻的浣纱,几下抖开床褥,不一会儿,如筝的房间便被她们翻了个底儿朝天,妆匣、衣箱均被打开,首饰衣服散了一地,如同搜下人房般丝毫没有顾忌。 如筝手扶门框,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廖氏要么就是和如婳合谋,要么就是完全相信了自己不贞,不然不会这样不给自己留一丝颜面,想到如婳临走那个诡谲的眼神,如筝心里隐隐浮起不详之感。 “夫人,这里有个荷包!”曹氏高举一个青色荷包送到廖氏面前,廖氏接过,荷包上绣的是松竹石图,正是三公子苏有容惯用的图色。 “林氏,你怎么说?”廖氏脸色阴沉。 “……”如筝看他们竟从自己衣箱搜出苏有容随身之物,如何不知这是故意陷害,不禁惨然一笑:“儿媳是被人陷害的,三叔从未来过我房间,此物也不知由何而来。”此情此景,如筝知道自己已经败了,现在也只有咬紧牙关不承认,尚有一丝转圜余地。 廖氏冷冷一笑:“就是说,你无法解释这荷包的来历喽?” 见如筝默然不语,廖氏示意曹氏等人继续搜,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捧着柜内的绣枕走到廖氏面前,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传来,廖氏冷笑道: “林氏,我记得你惯用沉水香,川儿素来是不用香的,反倒是有容嗜用檀香,你这枕上浓重的檀香味道,是从何而来?” 如筝咬牙跪下:“婆母,有人陷害儿媳,自然是做了周全准备,求婆母明察。” “明察?”廖氏怒极反笑:“我只怕再查,就要查出更加不堪的东西来了!”她把手中绣枕扔到床上:“来人,去请你家世子爷到松涛苑来。”她沉了沉,又加上一句:“把三少爷也请来。” 如筝跪在冰冷的水磨青石地上,深秋的寒意透过双膝直渗入心,她恍惚间想到,今天是自己的二十岁生辰,这是何等可悲又可笑的生辰。 她现在只把微薄的希望寄托在苏百川的信任之上,当然,苏有容的说法也很重要,毕竟此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丑闻,对于自己却是灭顶灾祸,若此事坐实,苏家为了名声,必会严令禁止外传,他最多也就是被家法杖责禁足,而自己这一院子的人,恐怕便会…… 想到这里,如筝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静静等待苏百川的到来,或者说是,判决。 没想到,还未等来苏百川,倒是院外哭声渐起,一个十七八岁,打扮的不主不仆的妇人仓惶冲进内室,一头扑倒在廖氏眼前:“太……太太……” 曹家的见她无状,欠身喝道:“你是哪院的贱婢?哭哭啼啼也不怕冲撞了太太!给我拖下去!” “慢着。”廖氏摆摆手让她退下:“你不是容儿房里的天香么?怎么了,我叫人去请你家少爷,怎么是你来了?” 如筝这才看出,趴在地上抖成一团的,正是三少苏有容的通房丫鬟天香。 天香抬头,妆容凌乱的脸上一片惶恐:“回太太,我家少爷他,他自缢了!” 听了她的话,房内众人面色均是一变,廖氏站起身:“怎的?救过来没有?!” 天香摇摇头:“太太来人叫三少爷到松涛苑,他细问了几句便说进屋换衣服,可一进去就没出来,是奴婢等觉得不对,便砸开门闯进去,只见到我家少爷吊在房梁上,已经……已经……”她哽咽着从袖内拿出一封书信“只留下这个……”。 廖氏接过书信,扫了一遍便掷到如筝面前,如筝颤抖着捡起书信,信上正是自己仅在新婚贺贴上见过一次的那种娟丽的字迹,只是略显凌乱,看的出是仓促而就: 母亲大人慈鉴 不肖子有容拜上,今有母亲大人所谴嬷嬷来传,容惊闻母亲急召之事乃与长嫂大人清誉有关,惶恐万分,自长嫂大人归于吾家,对上恭谨,对下慈爱,容实不知何处见疑于严慈,容私忖,必因吾不肖,素有恶名,令母亲大人夙夜忧愤,乃至连累兄嫂,此行已属不孝不悌,惶恐羞愧至深,遑论当面对峙,再令长嫂大人贞名枉损,母亲大人所疑之事,实属子虚乌有,定有小人为乱其间,望母亲大人念在长嫂大人向来谨言慎行,将此事细细查明,莫使长嫂含冤,兄嫂生隙。 不肖子有容绝笔 信笺从如筝手中滑落,她知道,自己此时应当尽量平静,才能让廖氏相信自己与庶弟并无私情,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眼泪滑落,没想到今晨惶恐匆忙的一别,便是永诀了。 平心而论,自己与这个庶出的小叔并无许多交集,只知道他少时颇有才名,却因与苏百川一次在酒楼上妄论时政被人检举,苏家为了保住苏百川的声名而舍了庶子,从此京城文坛上再无苏家三少之名,他从那时便消沉下来,渐渐变得流连声色,却也绝算不上荒淫,难得几次见面,更是对自己恭谨有加,没想到这次因着自己的缘故,被连累致死,更让如筝感动的是,他自缢前心心念念想着的居然是怎么为自己洗清嫌疑。 如筝稳稳心神,抬头看着廖氏:“母亲大人,正如叔叔所说,儿媳并无失徳之事,定是有人陷害,请母亲明察。” 廖氏看着地上的信,一时也没回过神,她不过是听了曹嬷嬷的话,又经如婳几句提醒认定了如筝德行有亏,想顺势解决掉这个无子又不合自己心意的儿媳,而让自己表妹薛氏所出的如婳能够上位,没想到一番安排,如筝尚未认罪,苏有容先自缢身亡了,这封书信若传到老国公的耳朵里,自己难免背上一个逼杀庶子的罪名,此时心内也是七上八下,被如筝一分辩,更是烦怒: “不必说了,老侯爷和婆母身体不好,侯爷不在府中,一切等百川定夺吧。”说完,便拂袖而起,自走到外间坐下。 不多时,院内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如筝知道是苏百川到了,挣扎着起身相迎:“子澈……”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如筝满腹的委屈和惶恐一股脑爆发出来:“你相信我,我没有……” 谁料回应她的,却是苏百川冷凝的眼神:“贱人,跪下!” 如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不相信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耳鬓厮磨,许自己一世安稳的良人竟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她愣住了,刚刚止住的眼泪重又落下:“子澈……” 一旁跪着的浣纱见他误会,慌忙捡起地上书信高举过头,膝行至苏百川身前,连连叩头:“世子爷,我们小姐真的没有,是有人诬陷啊,现有三少爷绝笔信为证,望世子爷明察啊!”说着便要却拉苏百川下摆,被他一脚踹开: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他嫌恶地转过身,对着廖氏深施一礼:“儿子管理后院不严,累的母亲担心动怒了,都是儿子不孝,林氏失德,便交由母亲处理吧,有容那里,儿子自会向父亲解释,对外便说暴病而殇,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廖氏点点头:“我儿想的甚为合理,想必你兄弟也是年幼无知,被林氏所诱,既然人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要怪他了。” 苏百川点点头:“儿子明白,可惜子渊了。”说完,便举步出了松涛苑堂屋,临走甚至都没有再看如筝一眼,仿佛如筝的存在,都要污了他的贵目。 “子澈!世子爷!”林如筝顾不得大家闺秀的容止风度,几步奔到门前嘶喊:“我没有,你信我!”换来的,却只是苏百川匆匆离去的背影。 如筝滑坐在门前,顾不上看周围婢女嬷嬷们鄙夷的眼神,心里充斥的,全部都是苏百川刚刚离开时那个眼神,若那是恨,她还能有几分欣慰,毕竟恨,往往是因爱而起,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嫌恶而不屑。 这便是自己爱恋了五年,心心念念想要托付一生的良人么?! 林如筝这样想着,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耳边廖氏的声音如同自天外传来,入耳却不能入心: “松涛苑林氏身染恶疾,松涛苑上下皆有过错,所有丫鬟发卖,婆子送到浆洗房降为粗使,从今以后,松涛苑锁院,任何人无令不可接近,今日之事,若有人敢传出,一概打死!” 浣纱夏鱼和另一个大丫头秋雁被人强行拉下去的哭喊声惊醒了如筝,她膝行到廖氏身前:“母亲,我真的没有做过,求您不要发卖她们,留她们和我作伴吧!”她妆容凌乱,完全失了大家闺秀的容止,看的廖氏一阵心烦: “你院子里出了这等丑事,我只是发卖了她们已经是仁慈了,她们若不是你带来的丫头,早就下令打死了事,你还要怎样?”说完,推开她径自出了院子。 3秋杀(下) 夜,松涛苑一片死寂,堂屋内,一灯如豆。 林如筝看着自己凌乱不堪的卧房,靠墙的檀木雕花拔步床上,也曾经承载了她和苏百川的温存欢爱,如今却空的让她觉得害怕,院子里的人发卖的发卖,贬走的贬走,只剩下自己枯坐灯前。 傍晚廖氏遣人送来的饭菜虽不精致,倒也算不上粗粝,但如筝此时无半点胃口,她的泪早已流干,此时整个人如同泥雕木偶,全无生气。 她环视着满室凌乱,桌上的针线笸箩里还放着自己为苏百川绣的荷包,花样子还是待月特地向别院的丫鬟求的…… 待月!如筝突然惊起,仔细回忆着早上被搜院的点点滴滴,被带走的大丫鬟只有浣纱秋雁和夏鱼,另一个大丫鬟待月却不知所踪。 难道她是提前听到了风声,躲藏起来了?还是已经逃到了老国公的主院报信?还是直接逃出国公府,回了侯府报信? 林如筝心头腾起一股希望,若是父亲知道此事,若是祖母……她焦急地起身,围着堂屋转了几圈,忍不住冲到院内,低声唤了几声“待月!” “呵呵,姐姐是在找她么?”熟悉的声音,让如筝恨由心生,她回头,对上的是林如婳曼妙的一双美目,往日的恭谨谦顺顽皮如烟云般散去,此时她眼中满是嘲笑和不屑,还有胜利者高高在上的骄傲。 “你!”如筝气急,上前两步却被如婳身后跟着的丫鬟隔开。 “姐姐你急什么,妹妹这不是看你找待月找的心慌,赶紧把人给你带来了么。”说着,从身后拽出一人:“你慌什么,看姐姐想你想的紧呢,还不上前给姐姐问安。” 如筝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伏跪着的待月,她身上不但没有如筝想象中的脏污凌乱,反而比平时还要光鲜三分,更刺眼的,是她头上的妇人发髻,和上面特属于妾室的素银包金簪。 “待月……你!”如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曾经最宠信的大丫鬟,待月则只是一个劲儿叩头:“小姐,我对不起你……” 如婳冷冷一笑:“姐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待月现在是你这几个大丫头里最有造化的,因检举你的事情有功,已由我做主开了脸,给世子爷当了房里人,这丫头也算是夙愿得偿了。”说到这儿,她嗤嗤笑了几声:“要说你也真是傻,四个丫鬟里面,你偏偏宠她这个心高卖主的,不过也多亏你信任她,让她管理你的衣箱首饰,才能让我这么轻易便得了手。”她伸手比了个荷包的样子,得意笑到:“可怜那三个丫头,倒真是忠心耿耿,那个叫秋雁的,居然被带到人市上还能找到人给武国侯府送了信,今天下午你那表哥大闹了一场呢,差点惊动了老侯爷。”看如筝目中隐隐透出一点希冀之色,如婳宛然一笑,似乎很欣赏她现在的样子:“可惜,你那武国侯舅舅死的太早,你那表哥不过是个从四品的诚意伯,翻不起风浪来。” 如筝怒视她,心内也是一颤:没想到早被自己疏远了的舅家表哥,居然成了此时唯一肯为自己奋力一搏的人。 “可惜了……”如婳柔声说到:“这么聪明的丫头,最终还是一碗哑药给卖到了青楼里,不知要受什么罪了。” “你!”如筝心痛地说不出话,手扶住门框,几乎提不起气:“你与我作对便罢了,何苦拿她们作践!” “我也不想作践她们啊。”如婳施施然转身,似是在欣赏松涛苑的风景:“可惜她们愚忠于你,一个个都要和我作对!”她转回身,脸上没有了刚才闲适的笑意:“乖乖听命被发卖了多好呢,还能落得个好去处,最可恨就是浣纱那个贱婢,居然趁看守的人不小心差点冲到主院冲撞了老侯爷和太夫人,幸好我早有防备。” “浣纱……”如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浣纱容貌不如待月出色,做事也不如秋雁夏鱼麻利,是四个大丫鬟里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她没想到最后偏偏是浣纱,能为了自己豁出去。 “你把她怎么样了?!”如筝看着如婳冰冷的笑容,心里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姐姐,你不是孤单寂寞么?我这就送浣纱来给你做伴了。”说着,她摆摆手,身后两个壮妇拖上来一个人,扔在如筝身边。 如筝扑上去,只见早晨还活生生为自己出谋划策的浣纱,此时静静躺在地上,四肢朝着奇怪的方向扭曲着,向一个被拗断手脚的木偶,她看着浣纱死不瞑目的双眼,心里最后一丝温暖的地方被愤怒覆盖,她想嘶喊,想扑上去掌搂如婳,但她知道,那样做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林如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如婳惊异的目光下,整好了衣裳和头发,脸上又带上了世家小姐特有的那种衿贵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如婳,有件事,请你务必不吝赐教。” “什么事?”林如婳没有如意料中地看到眼前的女人愤怒,疯狂或是哀哀求饶,如筝的平静让她摸不透,也带上了三分小心。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要你如此隐忍、筹谋,费尽心机来对付我?”如筝摇摇头:“我们是姐妹啊,虽我不是母亲亲生,但你我同为嫡女……” “呵呵呵”林如婳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笑的几乎弯下腰:“林如筝,你还真是和你那个娘一样蠢,事到如今,你还把我当侯府那个跟着你亦步亦趋的‘好妹妹’么?”她好容易收住笑:“不错,你我同为侯府嫡女,但就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永远都是那个尴尬的继室嫡女,你以为吃穿用度上一视同仁便真的平等吗?在祖母,父亲他们眼里,只有你才是侯府真正的嫡女,只有你才配得上国公府的亲事,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总有最好的,你知道子澈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喜欢什么曲子么?你不知道,你只会守着这个院子,只会一次次给他添烦,而这些我都知道,都懂得,我比你更爱他,却仅仅因为是继室所出,便要屈居你之下,好容易等到你被婆家不喜,而我能够嫁进国公府,我怎能不筹谋,怎能不狂喜,怎能不将你压下!” 说到最后,她不顾左右阻止,走到如筝身前:“林如筝,我的好姐姐,谢谢你同意将我迎进府,谢谢你大度愿意和我分享丈夫,可惜我不像你那么贤惠,我要全部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我更要全部的世子爷!”看着如筝冰冷绝望的眼神,林如婳得意地笑了一下:“而你,就像你那个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娘一样,注定是这后宅争斗的牺牲品!” 听了她的话,如筝冰冷麻木的心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她猛的抬起头,厉声问到:“你说什么?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看着如筝眼里重又笼起了愤怒,如婳满意地笑了一下:“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晚了,呵,婆母可容不下一个败行丧德的儿媳……” 她走近如筝,俯□,就像以前在侯府多少次在如筝耳边说贴己话那样,柔声说到:“你那堂堂崔氏嫡女的娘亲,定远侯府的主母夫人,正是死在我母亲的慢毒之下。”说完,她马上闪身到婢子们身后,得意地看如筝从地上弹起,又被人按住:“我的好姐姐,夜凉风重,我也乏了,双身子就是不能劳累啊……啊,对了忘了告诉你,大夫说,我这一胎很可能是男孩呢,世子爷可高兴了,姐姐,你也该为我高兴才是,哈哈哈……”她狂笑着带人走远,将如筝关在了沉重的院门内。 如筝一步一顿地走到院内,跪坐在浣纱的尸身旁边: “浣纱,活了二十二年,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天下第一蠢材!”她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两行清泪流在略带疯狂神色的面颊边:“我诅咒天,诅咒地,诅咒害我母女之人,惟愿化为厉鬼,报仇报怨!” 深夜的国公府,一片静谧,廖氏乘着二人抬的软轿,匆匆赶往松涛苑,风渐起,随风而来的是一片久违的冰凉,旁边曹家的慌忙着人撑起了伞盖: “夫人,下雪了。” “是啊。”廖氏抬头看看天:“今年的雪,还真早啊。” 打开松涛苑的大门,两行羊皮纸灯笼一字排开,廖氏扶着曹家的伸过来的手,下了轿子,尚未站稳,便听得前方丫鬟一声惨叫,吓得一个趔趄,好在曹家的机灵,一把扶住她腋下,这才没有摔倒失仪。 “鬼吼什么?惊了太太打杀了你!”曹家的怒喝。 小丫头赶紧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太太息怒,是……是少奶奶她……” “林氏?她如何了?”廖氏也感到一丝寒意,不禁拢紧了身上的貂裘。 “少奶奶……她,死了。”小丫头惊魂甫定,指着前方薄雪下隆起的一团:“是用簪子刺喉死的。” 廖氏看向她指的方向,朦胧中只能看到林如筝蜷缩的一个背影,却没来由地让她感到了一丝森森的寒意,廖氏打了个寒噤,叹道:“她倒是干净,省了咱们的事了。” 旁边曹家的躬身答道:“是啊,还请太太示下……” 廖氏摆摆手:“该怎么办,你看着安排吧,莫失了国公府的体面便可,我乏了,回吧。” 风雪中,一乘软轿,两行昏灯,晃着晃着,离开了萧索的松涛苑。 一夜大雪,天地一片干净,洁白的雪覆盖了鲜血,便如同那血,从未流过。 4涅槃(上) “小姐,小姐!”耳边熟悉的声音,将林如筝从一片混沌中唤醒,她撩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焦急而熟悉的面庞。 “浣纱!”如筝大喊,声音出口却黯哑低沉。 “小姐!你可算醒了!”浣纱笑着擦擦眼泪,回头喊道:“娘亲,待月,小姐醒了!” 如筝拍拍昏昏沉沉的脸颊,往事如惊涛巨浪般涌上心头,继妹的背叛,继母的陷害,婆家的刁难,还有…… 想到苏百川,如筝心里先是一痛,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浣纱口中的“娘亲”正是如筝的乳母崔妈妈,此时她听到女儿的喊声,放下手中的帕子冲倒床前:“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吓死奴婢了!” 如筝抬头,脑袋还有点发懵:“奶娘?” 崔氏听到如筝这一声唤,已经止住的眼泪差点重又落下,她心尖尖上的小姐,自十岁被继室夫人“点拨”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叫过她“奶娘”,不过是随丫头们叫上一声崔妈妈罢了,此时乍一听这久违了的称呼,心里一酸,便又红了眼眶:“我的小姐,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么?” 如筝看看眼前的崔妈妈和浣纱,环视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摆设,这是她,定远侯府二房嫡长女林氏如筝的闺房,正是她多少次心心念念想回而回不得的家。 “如今……是什么时候?”她喃喃出声,心内一片混乱,她记得自己仿佛是死了,死在国公府冰冷的院子里,如今乍然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看到本该已经离开自己或是被自己连累致死的人,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但朦朦胧胧间仿佛也预感到了点什么。 “小姐,是未时了。”一旁刚刚走过来的待月身上还带着药香。 如筝看到待月那双漂亮的杏眼,心头的怒火升腾而起,又强自压下:“日子呢?” 待月看到自家小姐的目光如两道利剑一般射向自己,待月心慌又疑惑:“十月……初五,小姐,您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夫人和二小姐都急死了……” 听她提到薛氏和如婳,如筝压下的怒火重又升起,不禁在床上坐直:“没问你这些,现今是哪一年?” 听她这么问,崔妈妈大惊失色:“小姐?您烧糊涂了么?自然是明德二十二年啊。” “明德二十二年……”如筝沉吟着,一丝狂喜涌上心头,现下她已经明白,这是老天看她不甘,让她重生在了六年前,她还记得自己那次落水,那是在她十四岁生日当天,她和如婳相约到后花园玩耍,却不知怎么落到了荷花池里,十月冰冷的池水刺得她大病一场,几乎丢掉性命,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有几分失落,可惜,不是重生在母亲被害之前,现如今薛氏在府中地位已稳,自己要做什么,不得不缓缓图之了…… 崔氏看如筝脸上阴晴不定,吓得伸手摸摸她额头,热度已经褪下,按理说……难道是…… “小姐?”崔氏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落水之时……” 如筝被她一言惊醒,不由得暗笑自己不知足:老天肯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已是法外开恩,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母亲的仇,自己的仇,终究是要算的。 想到这儿,如筝微笑了一下:“奶娘,我没事了。”她拍拍崔氏的手:“让你们担心了,奶娘陪我说说话,浣纱待月先下去吧。” 看她神色平静,崔妈妈和二婢这才放下心来,浣纱和待月行礼退下,崔氏拿了床尾放着的大迎枕垫在如筝身后,欠身坐在如筝床边:“小姐。”她犹豫着开口,刚刚那一句试探已经是十分冒险,以往她看出薛氏和如婳的小动作提醒如筝时,总被她以为是挑拨离间,一顿斥责,自己又看不下自家小姐被继母糊弄算计,屡屡谏言,渐渐地便失了如筝的欢心。也便说的少了,这次还是看如筝自己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才冒险又开了口。 “看不看到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如筝冷冷一笑,抬头看着崔妈妈,眼中是和年龄不符的深邃:“不过如今,谁真心对我好,又有谁要害我,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听了她的话崔妈妈一愣:“小姐,您今天……” 看着崔妈妈担忧的眼神,如筝暖暖一笑,又恢复了十四岁少女天真清纯的样子:“奶娘,如今筝儿知道,您是真心对我好,还有浣纱秋雁夏鱼她们……往后咱们沁园的人自己先要抱起团儿来,日子长着呢……” “我的好小姐!”崔妈妈双手一拍:“您可算是看明白了。”惊喜之下,她没有注意到如筝的话里,并没有提到待月。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如筝甜甜一笑:“奶娘,我饿了。” 崔氏喜道:“好好,饿了就是大好了,粥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奴婢这就给小姐盛去!” 看着崔妈妈擦擦眼泪快步走出内室,如筝的笑冷凝下来,眉宇之间带上了一丝戾气:好,好,既上天给了我林如筝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必不负上苍,脱胎换骨,这一世,再不受人摆布,为人鱼肉! 思忖间,崔氏已经端来了熬得稠稠的八宝红枣粥,如筝就着崔氏的手喝下一大口,香甜之气直冲肺腑,想到前世如婳常常和自己说怎么怎么保持窈窕,弄的自己根本不敢沾这些滋补的粥品,连日常饮食都减了几分,常常弄得手脚冰冷的事,她不禁接过碗,恨恨地吃了个底朝天,抬头对上崔妈妈欣慰的笑容和浣纱待月惊诧的眼神,不由得又笑自己幼稚,灿灿放下碗,接过浣纱递上的热帕子擦了嘴和手,正想睡个回笼觉,门外小丫鬟银蓝的声音响起: “小姐,夫人和二小姐来探小姐了。” 如筝脸色一沉,又暗自咬牙忍下,斜倚在迎枕上咳嗽了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快请。” “我的儿!”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如同冰锥直刺入如筝的心,她将恨得发抖的手收进锦被里,暗念了几声“忍”,换上副柔顺惊喜的笑容,迎上薛氏焦急的目光,眼中带着强自压下的泪意,着实显得楚楚可怜: “母亲,女儿无能,累母亲担心了。”与前世一样恭顺诚孝的话语,惶恐自责的语气,内心涌上的情感,却完全不同了。 “姐姐!”如婳越过薛氏,扑到如筝身边,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姐姐,你可大好了?本来早就想来看你,可是母亲说你落水着凉,怕我冒失反倒带了寒气过来,如今可好了,你不知,你那日吓死婳儿了!以后可要当心了!” 如筝看着她盈盈含泪的杏目,心内虽恨,却也暗自佩服她演技高超,怕自己掩饰不住眼中的冷意,她敛下双眸,低声道:“累妹妹担心了,姐姐以后必定当心!” 是啊,正该当心,该万分当心啊,身边有你这条美女蛇,如何能够不当心呢?!如筝这样想着,收起唇边一丝冷笑,抬眸看着薛氏:“母亲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女儿已经没事了,不知是谁多嘴,本不该惊动母亲的……” “傻孩子。”薛氏也坐在如筝床头:“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你虽非我亲生,却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更何况姐姐当年临终之时,将你托付给我……”说着,薛氏掏出帕子擦擦眼泪“你这次落水,可吓死母亲了,奴才们伺候怎么这么不当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到了九泉之下,如何有脸面见我那苦命的崔姐姐呢!” 如筝抬头,细细打量这个自己前世真心依靠亲近的美艳妇人,以她现今的目力,已经能够看出如婳泪眼之下的轻蔑和心虚,但她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薛氏慈和的目光下掩着的一颗毒心,见薛氏几句话便将自己落水归结到奴才伺候不当心上,生生把一个阴谋变成了意外,如筝心头涌起一阵恨意,仿佛刚刚喝下去的粥都变成了小小的尖刀,刺着她的肺腑: “母亲言重了,都是筝儿自己不小心贪玩儿的缘故,与奴才们无关。”说完,她轻抚额头,作出头昏的样子,却从指缝里偷偷打量薛氏表情,并无意外地看到了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得意,不由得心内冷笑:“本该陪母亲多说说话的,怎奈精神不济,母亲诸事繁忙,也为我操劳了这许多时日了,还是请回吧。”如筝撒着娇,明里像是体贴薛氏,实则是不想再看她面目。 听了她的话,薛氏笑着站起身:“是啊,筝儿也要好好静养才是!我这便带婳儿回去了。” 如筝欠身:“恭送母亲。” 薛氏忽又转过身,笑道:“看我这记性。”她冲身后招招手,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提篮:“这是我特地向宫中太医求来的方子,驱寒压惊最好不过了,筝儿你趁热喝了吧。”一边说着,便打开提篮,从里面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如筝微笑着,深棕色汤药上氤氲着的雾气在她心中幻化成诡异的图景,仿佛是自己亲娘崔氏临终铁青色的面庞,又仿佛是自己前世日渐孱弱,体寒无子的困境。 这便来了!如筝咬牙暗恨,她记得前世就是这次落水之后,自己服了薛氏送来的汤药,身体奇迹般的迅速好转,却在之后几年之内一直身体虚寒冷,乃至月信紊乱,嫁人后更是五年无所出,想来,便是这碗“奇方”的“好处”了。 想到这里,如筝接过药碗,笑的更甜了:“多谢母亲为筝儿费心了!”她端起碗一饮而尽:“好苦!” 薛氏看她喝进了碗里的药,慈祥的笑了笑:“还是筝儿乖,你妹妹每次喝药都要去掉我半条命,良药苦口,今后几日的药我会着人送来,我儿可要按时服下啊!” 如筝乖巧的点点头:“是,多谢母亲。” 薛氏微笑颔首,和如婳相携离去。 如筝微笑目送着继母继妹走出自己的院子,唇角微挑,一个甜笑便转为了冷笑:“奶娘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众丫鬟不明就里,迅速退出内室。 如筝几步抢到屏风后,对着马桶猛抠喉咙,干呕了几声,酸苦的药汁便尽数被她呕出。 崔妈妈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落泪,半是为着她终于警醒而高兴,半是心疼她嫡女做的如此小心:“小姐……” “没事的。”如筝摆摆手,从妆台上拿了一个空着的白瓷胭脂盒,吐了最后一点药汁进去,关好递给崔妈妈:“奶娘,想办法帮我查清这药里的猫腻,我这样喝了再吐,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崔氏点点头,仔细收好瓷盒,如筝便示意她叫丫鬟们进来。 不一会儿,沁园的四个大丫鬟浣纱、待月、秋雁、夏鱼并六个二等丫鬟绯红、浅碧、绛紫、朱衣、青黛、银蓝便鱼贯进入内室站好,本来宽敞的屋子也显得有点局促了。 如筝侧身倚在雕花拔步床的床头,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碗,渐渐地,内室静的落针可闻,只剩下如筝拨动碗盖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众婢的心头。 “是谁把我醒了的消息,去禀了母亲的?”如筝抬头,闲闲地问了一句,音调不高,却带着丫鬟们陌生的威势。 待月忐忑着上前一步:“回主子,是奴婢遣了洒扫的小丫头去禀的。” 如筝扫了四个大丫头一眼,只见夏鱼秋雁都是一副默然的样子,浣纱则皱了眉头,如筝不禁心中一暖:浣纱还是这样贴心又灵慧。 如筝放下茶碗,坐正身子:“还是待月机灵啊。”她笑着看向待月。 待月对上自家小姐的目光,心内一凛: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小姐对她露出这种带着寒意的目光了。 “机灵是好事……”如筝敛眸:“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个机灵的丫头,这沁园,到底是谁在当家呢?” 如筝这话就很重了,吓得待月扑通一声跪下“小姐!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罢了。”眼前跪着的身影,在如筝脑海里和前世那个梳了妾侍头的待月重合在一起,不知怎么,就让她觉得意兴阑珊:“念你初犯,今次便罢了,从今日起,沁园里一切事务不经我或者奶娘允许,一概不准外传,如有违者,莫怪我不讲多年主仆情分。”如筝轻声撂下这么一句,却犹如千斤锤,重重砸在众婢子心里。 “是!小姐。”丫鬟齐齐跪下,脆生生答道。 “得了,浣纱去慈园回老太君,就说我好了,明日便去请安,其他的各自忙去吧。”如筝挥挥手,崔妈妈忙为她放下帐幔。 如筝重新躺倒在织金绣枕上,舒服地翻了个身,看着帐幔上七彩的流苏,喧嚣的心重归平静,该来的总会来,如今,该好好把身子养起来了。 这样想着,她又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重生了,敬请期待后续~ 另,感谢小梦给做的精美封面,感动ING~ 5涅槃(下) 一觉醒来,已是上灯时分,如筝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不期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吓了好大一跳。 “哟!”如筝欠起身,眼前的人慌忙躲开,满脸惊喜:“姐姐,你醒了!” 看到眼前熟悉又透着几分陌生的面庞,如筝眼里浮上一丝泪光:“柏儿……” 守在如筝床前的少年,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林如柏。 “姐!”少年喜的搓搓手,跳上如筝的雕花大床,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下了学,便听他们说你醒了,姐,你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累的我们柏儿惦念了,姐姐都好了,你放心……”如筝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如柏笑着挠挠头:“姐姐,都怪我,要是那天我和你们一起去花园就好了,我就可以救你上来……” 听了他的话,如筝半是感动,半是后怕,一把将如柏揽到怀里:“说什么呢,还好那天你不在。”若是如柏也在,说不定她们暗害的目标……想到这里如筝心里一颤,不顾如柏挣扎又搂紧了一点:“柏儿,今后姐姐再也不会大意了。” 如柏让自家姐姐反常的亲昵举动弄了个大红脸,哼哧了半天好容易挣扎出来:“姐,你干嘛,我都是大人了。” 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如筝“扑哧”一声笑了:“好了,我的‘大人’今日塾师留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如柏挠挠头:“差不多了。” 如筝脸一沉:“差不多是差多少?” 如柏往后缩了缩:“还差两篇大字。” 如筝叹了口气,想到前世的自己从不在如柏的功课上着意,总以为自己父亲和薛氏会安排好,直到嫁进苏府,她才知道,同为公侯府嫡子的苏百川四岁就请了京师宿儒开蒙,七岁已经读完了四书,十岁就以恩荫入了太学,这才造就了京师第一才子的名号,即便是身为庶子的苏有容,也是早早就入塾读书了,哪像自家如柏,七岁才正式开蒙,不但如此,渐渐长大后,还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很多京师不入流的富家纨绔的恶习,渐渐为林侯和老太君所不喜,乃至直到前世她被害死之前,林侯还未替十九岁的如柏请封世子,想来也都是薛氏“宠爱”所致。 想到这里,如筝心中腾起一阵怒火:今生再不能让她们得逞! 林如柏看着自家姐姐脸上风云变幻,心里没底,抓住她手摇了几下:“姐姐,素日我的功课都是做好了的,今日因担心你,便忘了,我这就补上,你别生气!” 如筝抬头,看着如柏清澈的眸子,再一次庆幸自己的重生,她笑着拍拍如柏的手:“柏儿,一次做不好功课无妨,重要的是你要记住,你是侯府的嫡子,是将来的世子爷,一切都要比别人强,至少要比这府里其他的兄弟强才行,你懂么?” 如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姐,你放心,我今后会于学业上上心的。” 如筝笑着拍拍他头:“那就好。” 如柏看她笑了,也笑着跳下床:“姐,我饿了,让奶娘她们摆饭吧!” 如筝笑着点点头,姐弟二人吃了如筝落水以来的第一次团圆饭,于如柏来说,这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生活中一段惊险的小插曲,于如筝来说,却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今生,她再也不要犯前世那些错误,她林如筝,要重活一次新的,扬眉吐气的人生。 饭后,如筝不顾崔妈妈阻拦,坚持亲自看如柏把功课做完,才让夏鱼打了灯笼,把他送回了沁园东厢房自己的屋子里。 不一会儿,慈园老太君的亲信韩嬷嬷来探视如筝,告诉如筝老太君本想自己来看如筝怎奈近日食伤,胃疾又犯了,只得遣了自己来探。如筝对着老嬷嬷行了半礼,口称“不孝”,让韩嬷嬷带信,自己明日一定到老太君处请安,让她不必为自己挂心,又封了赏钱,让浣纱打着灯笼,亲自送了韩嬷嬷回慈园,这才放下一口气,一松下来,便觉得劳累了。 崔妈妈忙和待月伺候着如筝盥洗完毕,上了拔步床,便催着她早睡。 如筝笑到:“睡了一天,现下反倒不困了,今日上夜的是谁?” 崔妈妈为她掖掖被子答道:“本是待月和夏鱼,不过这几日小姐身子不爽,我叫她们四个都在外屋候着了,屋里陪着的是待月。” 如筝看了看一旁美人榻上属于丫鬟的铺盖,心里一沉:“不必,她们忙了这许多天,就在外间榻上好好歇歇吧,我半夜有事再叫人。” 崔妈妈笑到:“小姐体恤了,我这就让她们回去。” “不急,都进来说说话也好。”如筝拿起床边放着的一个青玉福瓜手把件摩挲着,崔妈妈为她端上一杯姜茶:“好,奴婢这就叫她们去。” 不一会儿四婢进了内室,如筝笑着让她们坐下,挨个从她们脸上扫过:比前世自己记忆里年轻了,也没有跟着不得宠的她在国公府时那种郁郁之色,四人里待月的容貌是最好的,更难得的是还有三分像自己,尤其是那一双杏眼,笑起来更是像到了五分,也正是这个原因,前世的自己十分宠爱待月,视她为四婢之首,却没想到,正是这个自己宠惯了的机灵丫头,最终成了害死自己的关键人物。 如筝轻咳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碗:“白天我说的那些话,大半是说给那些二等小丫头们听的,你们别入心。” 婢子们赶紧欠身起来道“不敢。” 如筝笑着摆手让她们坐下,又接着说:“不过自今日起,咱们沁园上下也该处处当心了。”她低头,不看各人神色:“以前我还小,凡事都尽靠着母亲,如今我也大了,你们当差也有一段日子了,咱们自己园子里的事,便要自己担起来,不然还让母亲处处忧心,时时在意,便是我的不孝了,我说的,你们可懂么?”说完她抬头看着四人,目中满含深意。 夏鱼和秋雁都是懵懵懂懂,只是点头,待月咬着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有浣纱,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如筝,脸上带着一点沉肃,更多的是了然。 如筝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浣纱反倒是一愣,不知一向不喜自己的小姐怎会这样对着自己甜笑,心里也是暗跳了几下。 说完,如筝又想到韩嬷嬷刚刚走时那个探究的眼神,她觉得老太君一定也知道些什么,想想自己前世一直得祖母庇护,却始终对静园薛氏比对老太君要亲近一些,乃至常常三五天都不去慈园请安,反倒是如婳几乎天天去……此次自己苏醒,老太君不来探,有身子不适的因子在里面,又何尝不是为着对自己有些寒心的缘故呢,想到这里,如筝又叹了口气。 “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浣纱试探着问。 如筝愣了一下,笑到:“就是想到祖母的胃疾……”她沉吟着,想于此事上上上心,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 “小姐……”秋雁犹豫着开了口:“奴婢以前因缘巧合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食疗,恰好有个方子便是解油腻,适合老人胃弱的,不知……” 如筝心中一亮,前世的她从不知道秋雁还有这么一手,可见前世她的确是太忽略身边人了。 还没等如筝说话,待月却先转向秋雁一顿排揎:“小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是显得你能耐还是如何?这可不是咱们难受,你拿几个野方子碰运气,老太君可是一品诰命夫人,那是宫里太医下方子都要斟酌着办的,就你那点能耐还想……”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看到如筝沉了脸看着自己,忙吞回后半段话,灿灿一笑。 如筝没有理她,而是转向秋雁:“你接着说。” 秋雁有点瑟缩的看来待月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到:“其实奴婢也没试过,不过这方子里的东西都是食材,即使是不管用,至少也没害处……” 如筝微笑了:“无妨,明日你将方子写下,交给崔妈妈,我自有安排。” 秋雁起身福了一福:“是,小姐。” 此时,梆子响了一声,已入头更了,如筝摆摆手:“待月留下,你们都歇了吧。” 众人行礼退下,如筝看着略带不安的待月,叹了口气,想到她前世所为,自己心里不是不恨,但几个婢女里,就属她和浣纱跟自己最久,浣纱是崔妈妈的女儿,待月也是崔妈妈的侄女儿,都是武国侯府老人儿之后,现下如筝还不想动她,便垂了眼,轻声说到: “你和秋雁,都是一等丫鬟,她和夏鱼平日里敬着你和浣纱,不过是因为你们是从崔府跟过来的老人儿,与她们相比,和我亲近几分的缘故……”如筝沉吟着开了口:“她们年纪小,平日里你们提点着也没错,不过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儿打压争宠的把戏,就别怪我不顾主仆情分了,你自己掂量着吧。”说完,不等她分辨,便摆摆手让她下去,自己翻身盖上锦被就寝了。 待月何曾被自家小姐这样疾言厉色地训斥过,含着眼泪福了福身,退到外间。 浣纱还在收拾着,见她眼圈红着出来,知道她是挨了训了,忙递上自己的帕子:“得了,别哭了,小姐训你也是为你好,日后你的嘴也别那么利了……” 待月正烦着,一把推开她手:“你少来假惺惺,崔府跟来的老人儿就咱俩,我失了宠,正是你浣纱姐姐上位的好时机了,你少猫哭耗子!”说着,自取了被褥躺下运气,浣纱无语,叹了口气,叮嘱了夏鱼几句,便回房休息去了。 夜深了,如筝搂着汤婆子缩在厚厚的蜀锦被里,仍然能感到丝丝寒意,她知道,这是自己多年身体孱弱加上此次落水受寒所致,也许,也有心寒的因素吧。 望着雕花床边青色的帐幔,如筝久久不能成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急,不急,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步一步走出困境,然后…… 孟秋之际,天气虽寒,较之明德二十八年那个雪夜,却好的多了。 6请安(一) 一夜浅眠,清晨,被噩梦惊醒的如筝定了定心神,拨开床幔:“浣纱。” 听到招呼的浣纱马上走进内室:“小姐,您醒了。”她甜甜笑着:“早膳小姐想用点什么?” “不拘什么,随便弄点简单的,我还要去慈园请安。”如筝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色,匆忙穿鞋下床。 浣纱赶紧上前服侍如筝穿上缎面棉袍,一边叫小丫头摆饭,一边伺候如筝洗漱: “小姐,请安的事不着急,老太君今晨使人来传话,说早上风凉,让小姐少爷们都午后再去请安呢。” 听了她的话,如筝放下手巾,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祖母疼人,这样我就更得去了,等午后你派个小丫头到慈园守着,老太君午歇起来便马上来报我。” “是,小姐,那您快用饭吧。”浣纱拿起釉下彩绘着团花福字的骨瓷汤碗,给如筝盛了一满碗碧粳粥。 用完早膳,如筝从待月手里要过盛着自己细软的箱笼钥匙,细细盘点了一遍,便仔细收好了钥匙。 重生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钱财的重要性,前世,成亲后为了帮国公府还国库的债务,她搭上了几乎所有的妆奁,却被国公府恩将仇报,若是她还有妆奁,即使是破门而出自梳蛰居,至少也能苟活于世,今生,她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待月看着自家小姐把细软钥匙收到床头,想问又不敢问,面露为难之色,如筝看出他的猜疑,却也懒得解释。 此时,崔妈妈神色紧张地走进来,如筝挥挥手屏退了正在洒扫的丫鬟们,拉崔妈妈坐在桌边: “奶娘,怎样了?”如筝看她神色紧张,想是有什么大事。 崔氏看看外面笑闹着的小丫鬟们,深吸一口气:“小姐昨日让秋雁给了我食疗的方子,我便将方子和那个东西一起叫老张带出去找大夫看了……”她用手比了个妆盒的形状,如筝顿时明白她说的是薛氏送来的药: “如何?” “那食疗方子倒是极好的,难得秋雁这丫头还会这个,倒是那个东西……”崔妈妈脸色一沉:“老张找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出所以然,难得他细心,最后找到一个大药房坐堂多年的老大夫,才看出端倪。” 如筝知道她口中的“老张”是自己母亲的陪房,原来的内院掌事张叔,如今也是唯一既能出府又能信任的老人儿了,她沉吟了一下:“怎么说?” 崔氏咬咬牙:“那哪是药,简直就是脏东西,小姐要是按顿服了,寒症倒是很快就能痊愈,但根本不是寒气被驱走,而是将小姐整个儿身体弄的虚寒,寒症的症状自然便会消失,但小姐以后恐怕……”说到这儿,她恨得说不下去。 “便会体质虚寒,月信不调,乃至无子……是么?”如筝冷笑。 崔妈妈一愣:“小姐……如何得知?” 如筝笑着摇摇头:“我猜的。”看着崔妈妈半信半疑的表情,如筝笑的更开了:“如今,我和奶娘都知道静园那位的狠毒心思了,以后防着点便是,我身边能信任的,现在也就只有奶娘了……”她拍拍崔氏的手:“奶娘先别气,以后有的是暗箭要防呢,忙了这一上午,您也累了,先歇着去吧。” 崔氏感动地点点头:“好小姐,您明白了就好啊!” 送走了崔氏,如筝披了件家常穿的半新不旧石青色夹袄,走到堂屋门口唤了一声“秋雁。” 就听到小厨房里“嗳”了一声,秋雁擦着手走出来,一溜小跑到如筝跟前:“小姐,您叫奴婢?” 如筝略微晃了一下神,直到今天她才注意到,秋雁虽然长的并不出挑,声音却很好听,如黄莺出谷般甜美,想想前世这样动听的声音就被一碗哑药给毁了,如筝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颤:“秋雁,你给我的食疗方子很好,这便做起来吧,下午我请安要带给祖母。” 秋雁喜道:“是,小姐,昨天抄完方子想着小姐可能要用,我就准备起来了呢,如今都是现成的,蒸一下就好。” “好,你精心些,不要出岔子。”如筝微笑着:“难得你这么上心了,你先去,一会儿我还要亲手做几块给祖母。” 秋雁笑着福了福身:“小姐这可折煞奴婢了,小姐肯让奴婢为小姐分忧,就是奴婢的福气了,我这就准备,好了便来请小姐。”说着便跑回小厨房了。 如筝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转身回了堂屋。 和秋雁在小厨房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时,如筝感觉身上又有些寒冷,有了薛氏送来的“药”如筝也不好再找大夫,索性横下心叫秋雁弄了点驱寒的汤品,想着自己调养,再不济也比喝毒药强。 午膳就着秋雁弄的当归生姜羊肉汤吃下大半碗饭,如筝漱了口,嘱咐了浣纱派人去盯着慈园,便斜倚在美人榻上披了锦被,拿了卷诗集闲读,看着看着便朦胧睡去。 睡梦中被人推醒,如筝打了个哈欠,看是夏鱼:“怎的,老太君起来了?” 夏鱼点点头:“是,刚刚绯红来报,说是老太君刚刚午歇起来,正准备用茶呢。” 如筝掀开被褥:“快,给我梳妆,我要给祖母请安。” 夏鱼面露难色:“小姐,刚刚又起风了……” “不碍事,穿厚点便罢了。”如筝自坐在妆台前:“挽个双平髻便好,要快。” 夏鱼福了福身:“那奴婢叫待月姐姐过来,她挽发一向又快又好。” 如筝点点头:“把浣纱也叫进来,让她给我挑衣服。” 夏鱼忙跑出去叫人,待月和浣纱急急赶来,浣纱一边找着衣服,待月迅速为如筝梳好了一个最简单的双平髻,扎好丝带,便打开首饰匣子拿出一个粉色琉璃料器的珠花: “小姐,用这个可好?” 如筝刚要点头,心中突然一动:记得前世如婳常常夸自己肤色白皙,用琉璃簪子珠花好看的不得了,总劝她多戴,自己却从来不带,如筝还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等嫁到国公府被妯娌们嘲笑几次才知道,那琉璃虽然漂亮,却多为点缀之用,且只有没及笄的小姑娘才喜欢,又因其价格便宜,小户人家多选用,故大家闺秀是很少用来做点缀的,更别提满头都是琉璃首饰了,想到这儿,她面色一沉,接过待月手中的珠花扔到一盒子琉璃首饰里: “从今儿起,这些都不戴了,赏你们分了吧。” 待月见自家小姐脸色不好,诺诺答道:“是,那小姐想用什么?” 如筝打开一旁的檀木首饰匣子,挑了一对儿赤金镶红宝石挑心:“带这个就行了。” 待月忙帮如筝把分心簪好,如筝自己又选了一对儿金丁香戴在耳上,此时浣纱也选好了衣服,如筝看了一下,点头穿上,又匆匆涂了点胭脂,点了唇,便披上斗篷带着浣纱待月向老太君居住的慈园走去。 行至慈园门口,浣纱抢上前几步扶住如筝:“小姐,当心门槛。”手上却轻按了如筝胳膊一下,如筝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正房东侧下人们住的耳房窗边,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如筝随只看到个侧脸,却也认出了这是如婳的贴身大丫鬟素锦。 如筝心里一紧:来的好早,脸上却不动声色,扶了浣纱的手走到主屋门口。 老太君屋里的大丫鬟照花见她走过来,远远地便福□:“大小姐来了。”说着便伸手打起棉布门帘。 如筝对她也微笑了一下:“有劳照花姐姐了。” 如筝施施然走进正房堂屋,一进门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如筝扫了一眼,才刚进十月,老太君屋里竟已经用上了炭盆,可见此次老太君的胃疾犯得不轻,她快走几步,进到老太君日常待客的里间,福□: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 老太君见是如筝来了,笑着自雕花罗汉床上欠起身:“我的儿,身子还没好利索,行这样的大礼作甚?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如筝甜甜笑着应了一声,脱下披风交给身后的待月,又对着旁边随侍的韩妈妈行了半礼,这才欠身坐在老太君身侧:“劳烦祖母惦记了,孙女儿已经没事了。”又对着炕桌另一侧坐着的如婳颔首微笑:“妹妹也来了。” 老太君执起如筝的手“啧”了一声:“还自逞强呢,手这么凉,你房里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道给小姐拿个手炉出来么?” 如筝笑道:“祖母说的,才刚十月呢,哪就用上手炉了,走走就暖了,再说我这不是看祖母这里屋子暖,早早就跑来腻着了么,祖母只要不赶我,我且不走呢。” 见自己这个素日里恭谨有余,活泼不足的孙女做出这般小女儿无赖的样子,老太君喜得笑着把她揽进怀里:“好,今日便由你赖着。” 如筝笑着挣扎出来,转向如婳:“说到早,妹妹倒是比我还早呢。” 如婳自从如筝进来,便觉得不对劲:如筝素日里只爱鹅黄,水绿这样的嫩色,雅致是雅致,却多少缺了一点嫡女的大气,今日却穿了一件半新的樱色竖领长衫,外面套了件藕色银丝提牡丹花的坎子,足下蹬了一双麂皮小靴,配上发髻间的红宝石挑心和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既不张扬,又透着气派,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她只顾打量如筝的穿着,不禁愣了一下才回到:“哦,我也是才来。” 7请安(二) 她只顾打量如筝的穿着,不禁愣了一下才回到:“哦,我也是才来。” 老太君笑道:“婳儿是听到我肠胃又犯了,特亲自熬了药端来。”说着,指指一旁还冒着热气的青瓷药碗。 如筝心里一紧,又暗自压下:想必薛氏和如婳还不敢在成了精的老太君眼皮子地下玩什么下作招数,这药,八成真是对症的好药,想到这儿,她笑了笑:“妹妹果然诚孝呢,这次咱姐妹可是想到一处去了。”说着向外间唤了一声:“浣纱。” 浣纱笑着走进内室,向老太君和如婳行了礼,打开一直随身带着的食盒,端出一盘雪白还带着热气的糕点,便笑着退下。 如筝取了帕子擦了手,拈起一块糕点奉到老太君眼前:“这是孙女儿带着丫头们亲手做的山药南瓜枣泥糕,里面还有几味健胃的药材,都是性温补的,吃上去也不苦,祖母试试?” 老太君看盘子里的糕点,有的形状优美整齐,有的却怪里怪气,知道如筝是真的自己动了手了,想想素日里如筝并不擅长这些,这次却为了自己费这许多功夫,不禁又感慨又心疼: “我的好囡囡,你这糕,祖母看看就好了一半了。”说着便就着如筝的手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绵软香甜,却又不甜腻,微微带着点黄芪之类的药香,却也别有风味,嚼嚼咽下,只觉得肠胃里一阵暖。 老太君连日来食不知味,却被这一盘小小的糕点勾起了食欲,说笑间禁不住又用了两块,这才停住。 如筝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君吃的香甜,也捻起一块递给如婳:“妹妹也尝尝?冬日食积,吃点没害处的。” 如婳看着旁边已经冷了的药汤,心里一阵烦闷,脸上却不显:“多谢姐姐了,只是中午吃的多了,此时不想吃糕点。” 如筝笑了一下,也不多说,将糕点送到自己嘴里。 如婳看着如筝和老太君说说笑笑,如坐针毡,老太君瞄了她一眼,笑道:“婳儿也来了许久了,回去陪陪你娘吧,你姐姐身子刚好,我留她一顿饭。” 如婳一愣,马上又甜甜笑道:“是,那婳儿就先告辞了。” 老太君颔首,如筝下了罗汉床牵着如婳的手送到门口,又细细叮嘱了跟着的丫头们,才转身回了里间。 一旁的韩妈妈此时已经伺候着老太君漱了口,重又沏上茶,端起糕点叹道:“我的大小姐,这可是一盘子宝贝啊,老太君几天吃的饭都没有这顿点心进的多。大小姐一定要将这方子告诉老奴。” 如筝笑道:“自然是要告诉嬷嬷的,虽沁园的小厨房做了再端来也不难,只是这糕还是现做热腾腾的最好,只不过这方子并不是我找到的,我还要回去让找了这方子的人自己写才行。” 听她这么一说,老太君到来了兴致:“哦,我倒要听听,是谁这么蕙质兰心,找了这么好的食疗方子?” 如筝故作正经:“不瞒祖母说,还真真是个‘蕙质兰心’的主儿呢……”说到这儿她绷不住笑了:“您道是这方子哪儿来的呢,是如柏那个孩子,知道您脾胃不和,巴巴地找了京城的名医求教,才从一本古书里找到了这个方子,难为他小小年纪,字都认不全呢。” 听了她的话,老太君也着实笑了一阵,笑过,却又转为叹息:“难为他了,十三了还是在家塾凑合学着,咱们这样的门第,给柏哥儿谋个恩荫太学的名额还难么?”说着,老太君的语气带上一丝严厉:“说到底,还是你父亲不上心的缘故。”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赶紧跳下地,深深福下:“祖母言重了,父亲身为朝廷大员,又承了爵,自然要为君分忧,于政务上夙夜忧思,一时忽略了自家也是难免的,说来还是父亲一心为国的缘故,祖母若是因为此事错怪了父亲,筝儿和柏哥儿好心反到做了坏事了。” 老太君伸手扶起她:“好孩子,快起来,祖母没有那个意思。” 如筝这才起身,重新坐好。 老太君言到:“你不懂,咱们这样的高门世家,得了爵位,世袭罔替,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如同被架到火上烤,只要有一代不出能臣良将,那言官的折子就像刀子一样劈头盖脸飞来。”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老侯爷一世英雄,儿子里却没出一个武将,好在你大伯和你爹读书还好,转门风做了文臣,你大伯算个能臣,可惜性子太直,分家又早,没得侯府多少助力,你大堂兄如松功课不错,但毕竟已经分家出去了。你三叔也是庶子,但又比你大伯差远了,他能不给我惹祸便是好的,更别提光耀门楣……”老太君顿了顿,接着说: “只你父亲是我亲生的,也承了爵位,他膝下虽有三子,可惜杉儿又是个庶出的,楠儿尚小,看不出好坏,更何况只有柏儿,在祖母心里才是实打实的嫡子,所以侯府,于你们这一代上,终究还是要柏儿撑起来的,筝儿,你懂么?” 听了老太君这一番话,如筝面上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前世她虽然懵懂,却也知道老太君一直偏向自己和如柏,今日一番长谈,才知道老太君心里真正的想法,激动之下,便也顾不得风度,扑在老太君膝上哽咽道:“筝儿明白,祖母是真正对我们好。” 老太君笑着揉揉她的头:“祖母知道你委屈,也知道有些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给祖母听,只一样,家丑不可外扬。” 如筝擦擦泪,起身笑到:“有了祖母的疼惜,如筝没有什么委屈的,孙女儿虽小,却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祖母放心,筝儿和如柏从今往后只会更加孝顺祖母,孝顺父亲和母亲,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定不让祖母为难。” 老太君伸手把如筝揽到怀里:“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真的长大了。”老太君抬头看了看屋子里摆着的西洋座钟,笑到:“光顾说话了,眼瞅都晌午了,我囡囡饿不饿?” 如筝擦擦眼泪,笑着点点头,老太君忙叫人摆饭,自己扶了如筝的手下了床榻:“你放心,近日我必和你父亲说,先让他把如柏带在身边读一阵子书,他那些清客养了也是闲着,据说里面到的确有几个有真材实学的,若是柏儿学的好,我便让你父亲去给他求个太学或者国子监的恩荫名额,到时候他便可安心攻书了。” 如筝点点头感激地说到:“一切全凭祖母安排。” 晚饭过后,如筝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子话,眼见天色渐晚,老太君要歇息了,这才告辞出来,老太君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灯影打了灯笼亲送如筝回了沁园,临走还埋怨沁园离慈园太远,如筝来一趟也不方便。 回去的路上,如筝咂摸着老太君临别时的话,知道她是人老了喜欢儿孙绕膝的感觉,如婳虽然常常去请安,但但因着薛氏的缘故,老太君总对她有戒心,其他的庶出子女来的更少了…… 看着灯影手中晃动着的羊皮风灯,如筝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坚持日日请安,不论是为了自己和如柏,还是为了老太君,都要尽量在老太君膝下承欢。 回到沁园,如筝亲自包了赏钱塞到灯影手里:“姐姐莫嫌少,多少也是我一番心意。” 灯影忙福身谢到:“大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谢大小姐赏。”如筝笑着点点头,目送她出了沁园,便除了大衣服,披了件家常燕居的粉底撒折枝玉兰花的夹袄,唤过秋雁走到了东厢房如柏的屋子。 一进门,如筝特意放轻了脚步,摆手示意如柏的大丫鬟绿萝不要出声,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里间,只见烛光下,如柏还在练着大字,旁边地上已经丢了一地纸张,桌角上一本论语翻开,上面涂涂画画的满是记号,室内虽不算寒冷,但这深秋季节,他的额头竟然已经见了汗,如筝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如柏并不笨,甚至可以说是资质颇佳,也很刻苦,如果不是前世她轻信薛氏和自家爹爹林承恩,也不至于被薛氏养废了成为纨绔,想想老太君今日说的话,如筝心里又踏实了几分:既然老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就绝不能再让如柏吃亏。 想到这儿,她走上前,轻轻握住如柏手中的笔,夺了一下,没想到笔被他握的那么紧,这样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都无法夺下。 林如柏回头看看自家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如筝接过他手中的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歇会儿吧。” “嗯。”如柏笑了一下,搓搓手站起身:“听她们说,你去慈园请安了?” “嗯。”如筝笑着拉他坐在一旁榻上:“正要和你说请安的事。” 接着她便把今日请安时老太君说的话细细和如柏学了,告诉他老太君若问起该如何说,又看他按秋雁的食疗方子抄写了一份,自己收好,最后,告诉如柏要做好去外院随父亲读书的准备。 8请安(三) 接着她便把今日请安时老太君说的话细细和如柏学了,告诉他老太君若问起该如何说,又看他按秋雁的食疗方子抄写了一份,自己收好,最后,告诉如柏要做好去外院随父亲读书的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如柏先是一喜,又蹙起眉头:“随父亲读书是好,可惜就要和姐姐分开了……” 如筝浅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都多大人了,还说这种没出息的话!”她看着如柏清澈的眸子,正色说到: “男子汉志在四方,怎能居于深宅后院,长于妇人之手?姐姐虽然也舍不得你,但更不愿意你的才华和能力就这样被埋没,只有到了外院,你才能时时聆听父亲教诲,才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父亲的那些清客,有一些徒有虚名,也有饱读诗书的真名士,你要懂得亲贤远佞,须得知道,奉承夸奖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反而是提点教导你的,往往才是良师益友,如柏,你是侯府嫡子,是将来的世子,你责无旁贷,姐姐不求你闻达于天下,只求你能时时鞭策自己上进,即使不能像父亲那样高中三甲,成为国之重臣,也要凡事能够做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心,你懂么?” 听完如筝的话,如柏思虑良久,转身下了床榻,冲如筝肃然一揖:“今日听长姊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小弟虽不才,也愿意尽自己所能,不让侯府为人轻视,不让祖母父亲和长姊为我忧心。”说着他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如筝:“姐姐,我懂了。” 如筝欣慰地落下两行泪:“好,姐姐等着你学成,金榜题名之时。” 如柏一愣,手忙脚乱地替如筝擦去眼泪:“姐,你哭什么,你放心,将来我当了状元,亲自为你送嫁,让你做这京师最有面子的新娘子。” 听了他的胡话,如筝破涕为笑,伸手锤了如柏一下:“都十三的男子汉了,说话嘴还是没有把门的!”她起身整了整衣服:“夜深了,用功也不能熬坏了身子,早歇了吧,我也回去了。” 如柏应了,亲自送如筝到门口,姐弟俩如同之前十三年每一个夜晚一样,笑着道别,但心里知道,也许这样的日子,要开始倒数了。 第二天,如筝早早醒来,简单梳洗完毕,喝了秋雁准备的姜丝莲子碧粳粥,待热粥催出来的汗败了,便裹上斗篷,命浣纱夏鱼拿了一早做好的山药南瓜枣泥糕出了堂屋,刚出门,便见自家父亲定远侯林承恩的亲信长随林义正带着一帮子人在东厢房忙着什么,如筝心里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义叔,这是忙什么呢?” 林义抬头,见是如筝,忙弯腰恭谨答道:“回大小姐话,昨儿晚上老爷安排下来,命咱们今儿一早到沁园替大少爷收拾日常用的东西,搬到外院西书房居住,便于随老爷读书,今儿一早已经回了太太和大少爷了,刚来的太早,大小姐未起身,故而没来得及回大小姐。” 如筝点点头笑到:“既然已经回了母亲,便不必告诉我了,义叔辛苦了。”说完,她微微一福,转身走出了沁园。 没有想到如柏这么快就要搬到外院去住,如筝心里既欣慰又辛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会儿身上便见了汗,还微微喘了起来,一旁的夏鱼见了,忙上前扶住如筝:“小姐,你身子还没恢复,还是歇歇再走吧。” 浣纱也赶紧掏出帕子给如筝擦去头上的汗,又帮她把兜帽带上:“是啊,小姐,你寒症未愈,再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如筝回头,看着她们笑到:“你们两个小妮子,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呢!保不齐是自己累了想偷懒,硬拽着我歇息吧。” 夏鱼眼珠一转便接过如筝的话头:“小姐聪慧,我们这点小心思哪逃得过小姐的法眼呢,小姐就疼惜我们,休息一下吧。” 如筝笑着点点他额头:“就你嘴厉害,罢了,就到前面游廊歇一歇吧。” 浣纱和夏鱼赶紧扶着如筝走进游廊,找了个干净条凳,用帕子擦了,让如筝坐下。 刚刚坐定,便见游廊连着后花园一侧翩然走入一人,如筝定睛看时,正是自家父亲宠妾徐氏姨娘所出的四小姐林如书。 如筝记得徐氏也是大家出身,本是江南道大省道台之女,是自家父亲外放巡抚之时纳的,因母亲崔氏当时在家尽孝,没有跟到任上,这位徐姨娘还曾经主持了多年巡抚府内务,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庶出的二少爷,大排行老三的如杉和这位四小姐如书,回府后林侯本欲给徐氏贵妾的分位,却因当时崔氏病重便搁置下来,崔氏临终时曾经说过徐氏诞育一子一女有功,求林侯将她纳为贵妾,可崔氏去世后,薛氏由平妻升为正室,便将此事搁置了,后来也便不了了之,如今徐姨娘还是不尴不尬的领着良妾的用度,唯一好点的,是老太君允了如杉和如书跟着她在荷香小筑居住,而不必像林侯另一位通房丫头提上来的妾室宋氏一样,带着庶出的二小姐如棋,依附着薛氏住在静园内。 多年来,徐氏和薛氏相安无事,以前的如筝以为是薛氏大度的缘故,现在看来,这徐姨娘能在薛氏手下这么长时间不出岔子,还能平平安安带大一个庶出的少爷,又没有失宠于林侯,看来也不是懦弱无智之辈。 想到此处,如筝站起身迎上前去:“四妹,这般早出来,也是给祖母请安去么?” 四小姐如书见一向不怎么和庶子女亲近的长姊主动迎上来,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福□,露出一个略生硬的微笑:“长姊万福,我只是随便转转而已。” 如筝伸手掺起她:“自家姐妹,何必如此拘礼,妹妹既然来了,不如陪我一起去给老太君请个安如何?想必老太君看到妹妹,也会高兴的。” 如书摸不透如筝的心思,略踌躇了一下:“本该随姐姐去给祖母请安的,但祖母并未传召,妹妹素来也少去慈园……” 如筝看她表情,知道她这是对自己起了戒备,虽有几分失落,但也能体谅她身为庶女的为难之处,当下便笑道:“就是因为你素日去的少,我这才出言相邀啊,老太君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咱们若去了不拘干点什么,只要笑闹一番,她老人家便开怀了。”见她神色微动,如筝语锋一转:“不过我看妹妹这身穿的也单薄了些,若这样去了着了凉反倒惹老太君心疼,这样吧,今后我每日都会这时候去给祖母请安,妹妹若愿意一同前往,明日此时你我便在这里相见如何?” 如书这才释然一笑:“长姊说的是,书儿正是担心这身过于素净,想着老太君素来喜欢富贵颜色,想要换身衣服再去呢。”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今日是来不及了,明日你若来,遣了丫鬟告诉我一声,咱们同去。” 如书点点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长姊不和二姐同去么?” 如筝知道她素日和如婳不合,当下笑到:“她和母亲住在静园,离老太君更近呢,我何必耽误她早去。” 如书点点头:“那小妹便不耽误长姊请安了。” 如筝点点头,如书行了礼向荷香小筑方向去了。 如筝叹了口气:“难为她了,”她回头看着浣纱和夏鱼:“也歇的差不多了,走吧。”说着带头出了游廊,二婢连忙跟上。 不一会儿,夏鱼吭哧着开了口:“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如筝笑到:“从刚才便魂不守舍的,说吧。” 夏鱼笑嘻嘻开了口:“小姐,三小姐到最后也没说明天来不来呢,她真的是因为穿错了衣服才不和你同去的么?” 如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到:“能看出这个已经不错了。”她目光一瞥,看到浣纱也笑看着夏鱼,心里一动:“浣纱,你告诉她吧。” 浣纱愣了一下,她虽和自己母亲学了很多内宅中的道道,但小姐向来不爱问她这些,她又不是多言之人,一向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罢了,这次乍然被小姐问道,不禁沉吟了一阵,才开口答道:“奴婢以为,三小姐定是回自己院子问徐姨奶奶去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暗自赞许:“猜的不错,继续说。” 浣纱点点头,接着说道:“小姐向来和三小姐不甚亲近,反而是和二小姐更亲近些,三小姐素来和二小姐不合,身份又有些尴尬,故而一时以……猜度错了小姐的意思,不敢贸然随小姐前往,想必是回家问姨娘了。”她本来想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想到如书毕竟是主子,不容她这个仆人排揎,便顺嘴改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回头看看她,又看看夏鱼:“听到了吧,以后和你浣纱姐姐多学着点。” 夏鱼猛点头:“原来这里面这么多门道。” 浣纱则看着自家小姐赞许的面容,微微有一点出神:自从小姐落水恢复之后,就仿佛不是原来那个小姐了,但具体有什么变化,她又说不出来,只是这样的小姐,让她更加……敬佩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会儿便到了慈园,一进门,便见韩嬷嬷迎了上来:“大小姐,您可来了,老太君从一大早就念叨您呢!” 如筝向她行了半礼,一边脱着身上的斗篷,一边向着里间的门大声说道:“哎呀,是筝儿来的晚了,只不知祖母是想筝儿呢,还是想筝儿做的糕了呢。” 老太君在屋里笑骂:“你这皮猴子,还不赶紧滚进来。” 如筝笑着进了里屋,抬头不期然对上了薛氏满含笑意的眼睛,心里一“咯噔”脸上却未显:“祖母万福,母亲万福。” 薛氏身旁的如婳见如筝给长辈见礼,忙也跳下床给如筝行礼,被如筝掺起拉着坐在了老太君和薛氏的下首。 薛氏笑到:“昨儿婳儿回来,说筝儿给老太君奉了养胃的糕点,老太君进的很香,今日不知可带来了?” 如筝躬身答道:“是,今日也做了,母亲和妹妹也一起尝尝吧。”说着便伸手唤过浣纱,奉上糕点。 薛氏先伺候老太君擦了手,用了一块糕,自己也拈起一块尝了尝:“嗯,果然不错,我的筝儿也长大了,能帮母亲孝敬老太君了。”她慈和地笑着:“婳儿也要多和你姐姐学学,别总让我操心才好。” 如筝看着薛氏完美无缺的笑容,心里却如同爬过了一条冰冷的毒蛇,她敛眸笑到:“母亲谬赞了,哪里是女儿的糕好,不过是老太君用的汤药多了,冷口吃点甜食,一时喜欢罢了,药膳再好也是吃食,若要治病,自然还是母亲和婳儿精心熬制的药好,说起来,还是婳儿费得心思更多。” 如筝抬头,看到薛氏略带探寻的眼神,马上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再说,女儿孝敬,也是尊了母亲素日的教诲。” 薛氏释然一笑:“筝儿也会说话哄咱们高兴了。” 老太君笑到:“好,都好,筝儿婳儿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祖孙几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门外小丫头挑帘子进来:“禀老太君,侯爷刚刚让二门上的小厮来传了话,说武国侯府舅老爷来了,现在正和侯爷在书房说话,一会儿说是要来拜见老太君,请您早作准备。” 9请安(四) 祖孙几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门外小丫头挑帘子进来:“禀老太君,侯爷刚刚让二门上的小厮来传了话,说武国侯府舅老爷来了,现在正和侯爷在书房说话,一会儿说是要来拜见老太君,请您早作准备呢。” 老太君听了笑到:“我还纳闷儿承恩今日休沐怎么没来找我老婆子说话呢,原来是崔衍那孩子来了。”她点点头,转向小丫头:“去回了侯爷,就说赶紧把舅爷请进来说话,告诉他筝儿也在呢。” 小丫头应声去了,薛氏忙下了炕:“原来是舅老爷来了,媳妇这就去准备一下。” 老太君笑到:“偏劳你了。” 薛氏道了声:“岂敢。”带着如婳出门去了。 如筝自从刚才小丫鬟来报,心里便如同开了锅一样,又苦,又甜,又涩,直冲的鼻子发酸,眼圈生疼,可慑于薛氏在场,表面上还要装作冷淡毫不在意的样子,薛氏一走,如筝便再也忍不住,掏出帕子偷偷擦了擦眼角。 她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老太君,看着她忍得难受,老太君也是一阵唏嘘:“筝儿,难得你舅舅今日过来,你便好好陪陪他吧。” 如筝笑着点点头:“是。” 老太君说完,便斜倚在枕上闭目养神,如筝挪过去,一边替祖母垂腿,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筝的母家本也是世家大族,不仅仅是在当朝,甚至从前朝开始就是赫赫有名,因为祖籍在山北道兰陵郡,又被称为兰陵崔家,又因祖上辅佐过本朝开国世祖皇帝,从龙有功,被封为武国侯,世袭罔替,只可惜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什么原因,武国侯一支于子嗣上甚为艰难,到了如筝外祖老侯爷那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只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如筝的母亲崔衡,以及崔衡之兄,如筝的舅父崔衍。 崔衍自幼身体也不甚强健,早早便迎娶了京师大家谢家嫡出的第三女,至今却只育有两女一子,长女崔潋滟嫁给了皇帝的第三子恭王为侧妃,现在府中就还有长子和次女,如筝的大表兄崔明轩和二表姐崔琳琅,幸而不知是不是谢氏出身将门的缘故,大表兄崔明轩倒是自幼身体强健,近几年也可以为崔衍分忧了,只是明德十五年开始,圣上下旨清查国库欠款,武国侯府因为当年出过一位贵妃,归宁时铺张糜费,加上如筝的母亲崔衡出嫁时嫁妆丰厚等诸般缘由,欠了国库纹银十万两,其实明德帝收缴国库欠款,本也没有想过要逼迫大臣,像定远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很多都欠国库不少银子,但崔衍自付于政务上无法为皇帝尽忠,便想要带头于此事上为君王分忧,凑来凑去还差不少银子,便向定远侯府林家商议,想要借崔衡的嫁妆银子救急,说好必于如筝出嫁前还清。 在大盛朝,世家大族的女子出嫁后地位不似前朝那般低下,嫁妆银子按惯例是不归夫家支配的,一概留给自己嫡出的子女,所以说崔衍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没想到定远侯林承恩听到他这一要求,却当场拂袖而去,崔衍出身世家,本就清高,无奈有求于妹夫,没想到闹的这般没脸,回家便大病一场,如筝的母亲崔衡一气之下带着嫁妆银子回了娘家,背着兄长,与长嫂合计替武国侯府还清了欠款,事后崔衍虽然大怒,却也无法,而崔衡回府后虽然得到了老太君的支持,却终究与林承恩翻了脸,以至于积郁成疾,林承恩的外室薛氏便于此时趁虚而入,以至于害死正妻,鸠占鹊巢。 前世的如筝,被薛氏巧言蛊惑,一直以为舅家借款才是害死崔氏的缘由,故而虽然崔衍几次示好,如筝都对自家舅舅爱答不理,渐渐也就疏远了,直到嫁人后,他才从苏百川口中得知,武国侯府正是借了此次为国分忧的机会,才重新得了圣上青眼,甚至连恭王侧妃崔潋滟都被赐匾嘉奖,也是直到这几日如筝才渐渐想明白,舅舅走的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因为只有保住武国侯府的爵位和荣耀,才能保住崔氏和如筝如柏在定远侯府的地位,加上前世大表哥崔明轩为自己仗义执言之事,如筝更加后悔当初对舅家的误会和冷淡,今日听到舅舅来访,怎能不叫她激动落泪呢。 如筝正思忖间,听得外面韩嬷嬷的声音:“老太君,大小姐,舅老爷已经进了二门了。” 老太君睁开眼睛:“快请。”说着便在如筝搀扶下起身坐好。 如筝心里也是一喜,向老太君福了福便走出堂屋相迎,远远地便见自家舅舅武国侯崔衍缓步走来,看着舅舅和自己母亲六分相似的容貌,如筝不禁湿了眼眶,几步迎上去深深一福:“筝儿见过舅舅,舅舅万福。” 武国侯崔衍远远见到自家外甥女迎着自己走来,惊喜交加,此时赶忙伸手虚扶:“筝儿不必多礼,快起身。” 此时,自崔衍身后传来一个带了三分戏谑的声音:“哟,如筝表妹,你眼里便只看到了父亲么?” 如筝起身向舅舅身后看去,说话的正是自家大表兄崔明轩,崔明轩和崔衍相貌相似,气质却更像谢氏,在如筝看来,自家舅父是儒雅君子,风流蕴藉,表兄则带了一些继承自母家的爽利英武之气,又不乏风度翩翩。 想到前世他对自己的回护,如筝鼻子一酸,又福□:“表兄万福。” 崔明轩本与她是平辈,也知自家父子素来不为她所喜,此次乍一看到如筝真情流露,吓得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就把如筝拉了起来:“不必如此,我逗你的!” 崔衍回头瞪了明轩一眼,又对如筝笑道:“别理你大表兄,他素日野惯了,不过就是看我身体不好,管不得他,近日愈发无理了。” 如筝吸吸鼻子,摇头笑到:“舅舅说哪里话,筝儿自然知道表兄是逗我的,我只是多日没有见到舅舅和表兄,一时感慨,才……”说着又红了眼眶,倒叫崔衍一阵心疼,早几年对如筝的不满,一股脑扔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韩嬷嬷出来打破了伤感的气氛:“舅老爷,怎么站在院子里说话呢,老太君早沏好了您爱喝的冻顶茶等着您呢。” 崔衍这才道了声“失礼”带着如筝和崔明轩进了正房堂屋。 拜见过主位上的老太君后,崔衍在客位上坐了,如筝和明轩则陪坐在下首。 老太君命丫鬟们上茶,笑到:“衍哥儿你可是久未来我这慈园了,想当年你娘带着你和阿衡到我这里闲坐说话儿的日子,想想还似在眼前,阿衡虽然不在了,但筝儿还在,你就算不来看我这老婆子,也该常来看看你外甥女才是。” 崔衍欠身笑到:“老太君说的是,侄儿本该常来走动的,怎奈我身体不争气,今夏天热,断断续续躺了几个月,近几日才能出门,这不赶紧带着明轩来赔罪来了。” 如筝听得心疼,不觉又红了眼眶,老太君也叹道:“你啊,样样都好,就是这身子太弱了,所幸柔儿身子强健,我看明轩他们三个倒都是随了母亲。” 崔衍笑着点点头:“是啊,这几年偏劳她了,好在明轩也可独当一面了,她也是这些年才能略歇歇。” 如筝知道他们口中的“柔儿”正是自己的舅母谢氏,闺名是一个“柔”字的,崔家和谢家也可算与自家有通家之好,想必这些小辈,都是在老太君眼前玩儿熟了的。 如筝看着自家舅舅:欣长的身材因常年病着的缘故略显单薄,肤色也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除去这两点,自家舅父还是较其他世族老爷显得气质出尘,风雅俊逸,前世自己对舅舅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他虽然体弱,却心思细腻,才华过人,借了带头还款的因子,五年内便将武国侯府的气势恢复地更胜从前,只可惜没来得及等到表哥建功立业,舅父便英年早逝,表哥也没能得封世子,只得了个诚意伯的爵位。想到此处,如筝不禁感叹世事无常,心里更是酸楚,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敢落下。 老太君看她这幅模样,不禁笑道:“筝儿可是许久没见到舅舅了,打从刚才欢喜的眼泪就没干过。” 听祖母这么说,如筝赶紧擦擦眼睛站起来道了福:“是孙女无状了,只是许久不见舅舅,今日乍一见,觉得您又清减了几分,心里……还请舅舅一定保重身体!” 崔衍看如筝这么挂心自己,心里一暖,冲她招招手,如筝听话地走到自家舅舅身边,眼眶红红的笑了笑。 武国侯拍拍她手笑道:“筝儿不必挂心,舅舅这是老毛病了,多养养也就无事了,你若想我们,以后便多去咱家坐坐,或是小住几天,想来你舅母和表姐也是欢喜的。”说着看向老太君:“只是要进进出出的,要烦劳老太君和定远侯了。” 老太君笑到:“这有什么可烦劳的,如今你身子也大好了,筝儿也该多去坐坐,承恩粗心,薛氏又忙着,是我们忽略了,以后筝儿只要想去,来回了我,多带些人,随时都可去,说起来舅家和自家也没什么两样。” 如筝听了老太君的话,眼里一亮,忙又敛眸掩去。 老太君挥挥手,如筝福身走到自己位子边坐下,抬头却看到表哥看着自己笑的如和煦春风,不由得也露出一个甜笑,暗自思忖:这便是骨肉至亲了,即使是得了自己多年冷遇,也这样便轻轻揭过原谅了,不由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舅父舅母,多和表哥表姐亲近。 她正想着,便听见老太君问到:“衍哥儿这次来,除了看我老婆子和筝儿,还有什么事么?” 崔衍恭谨答道:“是有点事,今年庄子上收益不错,有了点富余银子,故来找林侯把动用阿衡的嫁妆银子补齐了。” 听了他的话,老太君眉头一凛:“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们夫妇太不懂事,你又何必那么着急,反倒苦了自己。” 崔衍笑到:“老太君快别这么说,欠账还钱,本是天经地义,林侯和阿衡当初帮我,已是感激不尽,自该尽快偿还。” 老太君见他提起自家儿子,连名字都不叫,一口一个“林侯”,知道他是被林承恩伤了心了,也无法,只得撂下不提。 宾主又闲聊了一会儿,崔衍起身告辞。老太君亲自把他送出堂屋,又叫如筝送舅舅和表哥到门口。 如筝将崔衍和崔明轩送到二门外,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崔衍笑着摸摸她头发:“筝儿别这个样子,下月便是老太君的生辰大寿,到时候我和你舅母表哥表姐便会来贺寿的,再说今日得了老太君首肯,以后你也可以常回舅家,你爹那里……”他笑了一下,嘴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如今钱债两讫,武国侯府也渐渐缓起来了,想必你父亲也不会太阻你去看我们。” 听了他的话,如筝一阵难过,又有点尴尬,只得点了点头:“我会常去的,也请舅舅代我向舅母和表姐问好,筝儿盼着她们来。” 崔衍宠溺地笑着点点头:“好,你回去吧。” 如筝强忍住泪,点头福□:“恭送舅父。” 崔侯轻叹一声,转身带着崔明轩走远了。 如筝转身躲进二门门廊的阴暗处,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换上那副大家闺秀淡然的笑容,转身向慈园走去。 舅父的话提醒了她,老太君的生辰快到了,今年的寿礼,她必要精心准备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终于完成,撒花~~ 10寿宴(一) 如筝到慈园回了老太君的话,便告辞回了沁园,搜索枯肠想给老太君准备一件别致又贴心的礼物,恰逢午后薛氏派人送了寿宴冬装的料子给各房小姐挑选,如筝看到一件绾色绣了富贵吉祥牡丹团花的料子,突然计上心来,匆匆选好衣裳料子,便拿出笔画起花样子来。 这一画就忙到了二更天,转天早起便没什么精神,浣纱和崔妈妈劝他停一天请安,如筝却不愿让老太君失望,加上惦记着如书的事情,依然早早出了园子,刚到游廊边,便见如书裹着一席堇色滚了狐皮风毛边的斗篷,站在那里笑看着自己,如筝忙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 “你这傻孩子,荷香小筑到慈园正路过我的沁园,怎不进去坐坐呢,反而在这里喝风,若是受了凉可怎么好。” 如书笑到:“长姊,我也是刚到,你看我这裹得像端阳节的粽子,那就那么容易冻着呢。” 如筝拉了她的手,笑着向慈园走去:“那便好,想必老太君看到你这个水灵大方的粽子,也会开心的。” 二人说说笑笑走远了,没有看到不远处,如婳冷了脸看着游廊这边,恨恨吐出一句:“贱人。” 从那日起,如书跟着如筝到慈园请安便留下了例儿,隔三差五便会去一趟,老太君虽不喜妾室,但对庶出的孙子孙女倒还是疼惜的,加上如书爽利嘴甜会说话,渐渐也讨了老太君几分欢心,如婳有几次请安路上碰上她俩时,便阴阳怪气的酸了几句,如筝也不恼,说说笑笑便混过去了,倒是有几次如书差点和她吵起来。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的也快,一转眼便到了葭月1初五,定远侯府凌氏老太君的寿诞之日。 前一夜,如筝特地早早睡下,今日便起了个大早,就着腌好的紫姜用了一碗碧粳粥,半张荷叶饼,便唤过待月给自己梳头,因还没有及笄,梳的还是小女孩的发式,平日里如筝嫌麻烦,多半是梳双平髻,今日是寿宴,便挑了更喜庆一点的双螺髻,束在发髻底下的丝带也换成了一对儿赤金镂空镶碎红宝石的钿儿,右侧鬓边又插了一个银丝绕米粒大小彩珠流苏的珠花,耳上坠了金丝镶珍珠葫芦的耳环,手上戴了崔氏在时为她打的赤金镶红宝石镯子。 梳妆完毕,如筝起身穿了前夜便挑好了的大红底子散绣合欢花的长衫,衫子袖口滚了银青挑暗红云纹襈边,显得庄重又喜气,外面套了一件宝蓝直领对襟羔皮里子的长比甲,只用银丝线隐隐挑了云纹,但因缝着镶了红珊瑚的金纽扣,便显得贵气又不扎眼,因早间天气凉,又加了件大红猩猩毡带风毛的斗篷,整个人便喜庆起来了。 穿戴完毕,崔妈妈围着如筝转了一圈,笑到:“小姐真好看,这通身的气派才真真是世家嫡女该有的风度,看着小姐,奴婢就想起夫人来了,那时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样的打扮,就连相貌……”说着,她眼里又含了泪,忙拿出帕子擦干:“看奴婢,今儿大好的日子,说这些。” 如筝鼻子也是一酸,却又甜甜笑了:“我是娘亲的女儿,自然是相像的。”说着拍拍崔妈妈的手,往羔皮袖套里揣了个手炉,带着浣纱待月向内院花厅走去。 走在路上,如筝想到崔妈妈刚刚的反映,心里一颤,又是一喜,她今天刻意挑了母亲在时留下的一套红宝石首饰,穿了母亲生前最爱的大红和宝蓝色,有纪念母亲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今天要见舅舅一家人,依稀记得,儿时母亲就是这样穿戴一新,带着她和如柏到舅家走亲戚,母亲和自己的舅妈谢氏原来也是手帕交,每每回府,舅舅一家总是热情相待,她今天这样打扮,也正是想借此找回那时候的记忆。 沁园和内院花厅离得远,如筝正好利用走路的时间盘算了一下今日要来的客人,因不是整寿,老太君也不欲大办,故只请了带亲戚和能算得上是通家之好的几家子,武国侯府崔家是一定会来的,老太君的娘家武威侯府凌家也必会派人来贺寿,因着老太君一品夫人的身份和宫里凌贵妃的缘故,说不定皇帝还会赏赐些什么,老太君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嫁到了薛氏的母家皇商薛家,今日也必会回来贺寿,再加上世代通家的安国公府苏家…… 想到苏家,如筝脚下一顿,笼在袖套里的指甲狠狠抓着手炉外面的蜀锦套子,重生以来,她一直避免想到苏家这个让她曾经憧憬、幸福,又困苦、丧命的地方,到了今天,情势逼得她不得不想了,如筝脑海里浮起一个字,便是“躲”今生她一定要躲开国公府这门亲事,躲开苏百川,哪怕孑然一身,也再不进国公府大门。 想到这儿,她深吸了一口初冬冰冷的空气,醒了醒脑子,放下心事向小花厅走去。 昨日请安时,老太君交给了如筝一个“差事”,便是在今日寿宴之前各家夫人在主院陪老太君说话时,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招呼各家来的少爷小姐们在花厅饮茶聊天,因着前几日如杉受了凉,一直有点低烧,老太君便免了他今日陪客,只叫他寿宴时一起来热闹热闹,而薛氏所出的如楠年纪又太小,故今日招待众人的侯府少爷就只剩下如柏一人,到时候如柏照顾不过来,势必便要如筝这个做长姊的周全,想到这一层,如筝便又添了几分烦闷,不过想想今天也可以和舅家表姐琳琅一聚,倒也让她心情明朗了几分。 思忖间,花厅便近在眼前了,如筝走进花厅,老太君的大丫鬟照花和灯影已经带着大厨房的几位管事妈妈和一干小丫头在忙活着了,照花和如筝见过了礼,便把布置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如筝环视了一圈,把她叫到一边提点了几处不足,照花一一应了,眼里便带了一点钦佩探究之色,如筝也不多说,只是看着她笑笑,遣了浣纱和待月去帮忙,自己找了一处向阳的位置坐了,抱着手炉想心事。 不一会儿,如书也到了,径直走到如筝身边福了一福:“我还道自己来的早呢,原来大姐姐早就到了。”经过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如书虽然对如筝还有一点戒心,却也和她亲近了不少,连称呼都从“长姊”变成了“大姐姐”。 如筝笑道:“今日府里这么热闹,我想睡也睡不好,索性便早早来了,也省的你们这些小懒猫受累早起。” 如书笑着坐在她身边:“是啦,大姐姐最疼我们了。” 没过多久,如婳带着庶出的二小姐如棋也走了进来,看到如筝和如书有说有笑的,如婳先是一愣,马上又换上得体的笑容走到二人身边,如书起身向她行礼,却被她绕到身后,占了如筝身边的位子。 如书被她一挤,踉跄了一步,眉毛一立便要发难,如筝见状不着痕迹地按在她手上:“四妹妹的手好冷,出来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呢,”说着便把自己袖套里的手炉掏出来塞到她手里,顺势握了握她的手,如书咬咬下唇,将气忍下,自己踱到一边看花厅里新布置的汉白玉山水屏风去了。 如婳见她走远了,这才低声说道:“姐姐你最近干嘛处处提点她?她姨娘狐媚狡诈,她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庶出的死丫头……” 如筝听她说话难听,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一边陪坐的如棋,果然看到她脸色苍白地绞着手,一副怒不敢言的样子。 如筝脸色一沉,说到:“婳儿,你也是大姑娘了,说话怎这样没分寸,她是庶出,却也是咱们的姐妹,虽不如你我亲近,毕竟也不能太疏远了,再说,徐姨娘再怎么不好,也有老太君和母亲教训,她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庶母,是咱们可以随意排揎议论的么?” 如婳看她表情严肃,心里一沉:“大姐姐你居然为了她教训我?!” 如筝转头看着她满脸不忿之色,知道现在还远没有到和静园撕破脸的时候,轻笑着拍拍她手:“我教训你不假,却不是为了她。” 看如婳一副不相信气鼓鼓的样子,如筝正色道:“你若是不喜欢她,不看也就是了,何必处处和她作对,你这样不饶人,若是被丫鬟们甚至是客人看了去,知道的说你和她不对盘,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苛待庶子庶女,你这是要给母亲添堵抹黑么?” 见如婳面色一变,如筝接着说:“再者说,你虽不喜欢如书,如棋可没惹着你啊,怎的连她也骂上了?” 如婳心里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赌气说到:“大姐姐总是有理的。” 如筝看着她,心里冷笑,既是笑她,也是笑自己,她再一次意识到前世的自己是多么粗心大意,不谙世事,竟然会被这样的女子蒙骗陷害到那般地步。 如筝状似不经意的打量着如婳:今日她穿了件深藕色遍织金云纹的长衫,配了全新银狐毛镶领的湖蓝色织大朵百合花的长比甲,如筝记得,这件料子并没有出现在之前送上来供各位小姐选择的新冬装料子之中,可见必是薛氏为了此次寿宴特地为如婳准备的,意在压过各家闺秀,再看她头上,小小年纪便梳了复杂的十字髻,还精心搭配了一套赤金红珊瑚的头面,她的相貌和薛氏很像,妩媚明艳,却怎么看,都缺了一点大家闺秀骄矜端庄之气,再加上这样繁复的装饰,显得略微有些格格不入,如筝端起茶碗,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果然是精心打扮过了,怪不得……来得这般晚。 如柏因晨起习字,来的略微晚了些,他刚刚坐定,二门上守着的小厮便来报:武国侯府客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 葭月:农历十一月 11寿宴(二) 如柏因晨起习字,来的略微晚了些,他刚刚坐定,二门上守着的小厮便来报:武国侯府客人到了。 如筝心花怒放,脸上却只是唇角微挑,她冲如柏一招手,姐弟俩双双起身迎到花厅门口,正对上自家二表姐崔琳琅: “二表姐,多日不见,表姐别来无恙。” 崔琳琅承了崔侯的好相貌,性子却与其母谢氏如出一辙,言辞爽利,嫉恶如仇,虽从父亲那里听到了如筝近日的改变,心里却不大相信,对如筝的问候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径自走到东侧桌边坐下了。 如筝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回外家,自己与年龄相仿的二表姐玩儿的是最好的,大表姐像舅舅,深沉多思,二表姐则更像舅母,爽直善良,如筝也明白,像她这样的人,被自己在意的人伤害后表现的往往会很激烈,但要重新获得她的信任,倒也不难,只要自己能够付出真心,总能拢回她的好感和疼爱的。 这么想着,她走上前去,端起桌上暖套子温着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又亲自奉上一盘点心:“琳琅表姐,一路辛苦,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崔琳琅瞟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诚恳,也不好太拂了她的意,便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又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能得你倒杯茶还真是不易呢,也就是今年吧,我敢大大方方地来贵府做客……”还想着揶揄她几句,舌尖传来熟悉的味道却让她心头一酸:“这是……糯米梅花香饼?” 如筝笑盈盈地看着她:“正是,我记得二表姐最喜欢的便是以前……” “不错,”崔琳琅微笑着,目光看着如筝,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很遥远的地方:“我最喜欢的点心,便是以前姑姑做的糯米梅花香饼,以前你到我家,什么我都可以让你,唯有这饼,我必要吃掉大半才罢休。”她这才注意到如筝的衣着,心里又是一颤,不由得拉住她的手:“难得你还记得,有心了。” 如筝心里又酸又暖,强忍泪意甜甜地笑着想到:这便是至亲了,无论被你伤到多深,只要你肯改,总会再给你机会,就像市井百姓所言“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琳琅拍拍她手:“我还道父亲和大哥是唬我,现在看来你总算是活明白了。” 她这一言出口,旁边的如婳心里便如扎了根刺一样难受,又说不出什么,冷哼一声走开,自去和刚到的薛林氏之女薛瑜说话去了。 如筝也不理他,笑着坐在她身边:“舅舅舅母也来了么,表哥怎么没进来?” 琳琅叹了口气:“爹爹前几日略着了点风寒,如今又躺着养病了,母亲不放心,在家陪他,提前也是给老太君报了的,恰城外庄子上又有点事,大哥去料理了,因此今天就我一人来的。” 如筝连忙又问崔侯病情,琳琅细细讲了,二人也渐渐说开了话。 如筝又陪着琳琅坐了一会,琳琅便已经开始给她介绍自己身上穿的新花色冬装了,不一会儿,便引得如书频频往这边望,如筝索性招手唤了她来: “表姐可还记得我四妹如书?上次见她还小呢。” 琳琅笑到:“可不是,上次她还是个小丫头,现在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如书也笑的应景:“刚我听表姐说,这漂亮花色是贵府铺子自己做出来的?果真别致。”按理说,她是徐姨娘所出,与崔府并无亲戚,叫一声“崔姐姐”也就行了,这声“表姐”出口便显得又亲近了一分,如筝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心说自己这四妹还真是个心思剔透的妙人儿。 就在几人嬉笑的当口,门外传来一声略带几分凌厉的问候:“哟,琳琅,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么?” 众人回头看时,原来是老太君的娘家武威侯府三小姐凌霜璟到了。 崔琳琅见是她,忙迎上前去:“哟,我说是谁嘴这么厉害呢,原来是我们的女将军到了。” 凌霜璟笑着斜睨她一眼:“你不必村我,咱们大盛朝除了踏雪郡主,哪里还有第二位女将军,你不过是想说我舞枪弄棒,闺容欠奉罢了。” 此时她身后一个清朗男声响起:“霜璟,到了姑祖母家还嘴尖舌利的,还嫌自己泼辣名声传的不够远么?” 凌霜璟回头咧嘴一笑:“嘿嘿,三哥,我这不是看见琳琅了,高兴么。” 走在他身后的,正是凌府三少爷凌朔风。 如筝忙走上前福了福身:“三表兄万福。” 凌朔风笑笑:“表妹不必多礼。” 如柏看到有男客到了,也赶紧起身相迎,彼此见了礼便到一边说话儿去了。 凌霜璟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如筝:“林大小姐,今日打扮的还算像点样子,往日里怎么看都像是刚孵出来的小雏鸟儿似的。” 如筝知道她是为崔琳琅不平,也不恼:“三表姐教训的是,不长大怎么懂该如何打扮呢,以后还要姐姐们多提点着才是。” 凌霜璟还想说什么,琳琅一拉她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许你再排揎我筝儿表妹。” 凌霜璟瞪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自拉了她坐下喝茶去了。 如筝看看凌霜璟和凌朔风,按说也是很近的亲戚了,就是因为薛家与凌家政见不和,两家渐渐来往的便少了,现下自己和霜璟,反倒不如琳琅和她亲近。 凌家的人都生的好相貌,女子容貌端丽,天生便带了三分上位者的矜贵威仪,几乎每一辈都会有女儿被选到宫里成为娘娘,男子则天生便带着将门煞气,多半都身材魁梧,相貌棱角分明,大概也有代代都为大盛戍守边关的缘故。 如筝正想上前为琳琅和霜璟添茶,却听二门上一声报:“安国公府有客到——”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如筝缩在大袖里的手,还是攥的死死的,胸臆之间仿佛塞了一团棉絮,堵得她喘不过起来。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下怒火迎到门口,看到走在最前面那人,如筝瞳孔骤然缩紧:他还是那样: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温雅笑意,配上欣长的身材,近乎完美的容貌,和贵胄子弟特有居高临下的气质,身后斜斜照下来的冬日阳光,仿佛都成了陪衬和背景,随着他步步向前,铺成一地碎金。 苏百川…… 如筝的心仿佛被什么拧了一把,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才重新找回了理智,轻轻一福身,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苏世兄万福。” 苏百川伸手虚扶,他眼中见惯了京师世家贵女们见到自己,眼中惯常流露出的那种骄矜又倾慕的眼神,看到如筝波澜不惊的样子,到让他升了三分好奇:“世妹多礼了。” 就是这个如冰泉流泻般的声音,前世牵走了她的魂,也冷透了她的心。 如筝敛眸闪到一边,余光中却看到如婳施施然走上前向苏百川行礼,那种目光自己再熟悉不过了,一如前世的自己,情牵魂绕,却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如筝心里冷笑了三声,不愿再看,转过头,却不期然对上一双含笑的丹凤眼:“林世妹,别来无恙?” 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容,如筝真正体会到了“恍如隔世”是什么意思,前世的自己一颗芳心扑在苏百川身上,大难临头时,肯豁出性命换自己清白的,却是眼前这个男子,想到前世最后那慌张惊恐的一别和那张字字泣血的绝笔信,如筝恍然许久,直到面前的人换了疑惑的眼神,她才猛然醒悟:一别经年已隔世,如今,他和她又变成陌生人了。 她浅笑,回复了世家嫡女该有的姿态:“苏三世兄万福。” 眼前人突然的失笑,让她不知所措,前世的浮光掠影闪回眼前,似乎从没在这张面孔上见过这样的表情,这样不带一丝阴郁或是自哀自怜,明媚的如同三月暖阳的笑容,本不该出现在这张面孔上。 “如筝世妹,苏三这个名字多奇怪,若要把我和兄长区分开,叫名字便是了。”苏有容说笑着走过她身边,留下的震惊却绝不亚于苏百川。 如筝匆匆和他们身后走过的国公府嫡小姐苏芷兰见了礼,便退到角落里,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刻意地避免看苏百川,却无法忽略他强烈的存在感,从前世就是这样,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燕语莺声,京师贵女们的目光,总是胶在他身上,想到这儿,她嘴角上浮起一丝自嘲的微笑:前世,自己也是那莺莺燕燕中的一员呐。 她转头看向雕窗,另一个身影却裹挟着强烈的愧疚刺痛了她的心:苏有容斜倚着八仙桌子坐在凌朔风身边,正噙着一个戏谑的微笑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如筝脑海里前世的那个苏有容,那个多才多思又命途多舛的国公府庶子的身影重又跳出她脑海,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人重合。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各种男主男配都登场了…… 12寿宴(三) 她转头看向雕窗,另一个身影却裹挟着强烈的愧疚刺痛了她的心:苏有容斜倚着八仙桌子坐在凌朔风身边,正噙着一个戏谑的微笑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如筝脑海里前世的那个苏有容,那个多才多思又命途多舛的国公府庶子的身影重又跳出她脑海,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人重合。 她记得前世每每看到苏有容,都会觉得他白的过分,据说是遗传自他那早死的娘亲叶姨娘,夜以继日的苦读和前程一朝被毁的打击,让他在二字打头的年纪里变的耽于酒色,莹白的肤色也变成了苍白,母亲的绝色留给他的却是相貌里三分阴柔和左目下一点殷红泪痣,这样不讨喜的相貌,使他从来都吸引不了世家女子的目光,反倒成了青楼女子的梦中檀郎。其实仔细想想,又与相貌何干呢,相貌不过是嫡子嫡女们偏见的借口罢了。 而此时如筝眼中的他,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却让她越看越惊讶:肤色虽然还是白皙,却并非前世那样的苍白,脸颊边健康的红晕让他的白带上了欣然的生气,没有了前世时时蹙着眉的表情,如筝第一次发现,他的眉毛居然是标准的剑眉,斜飞入鬓,哪还有半点阴柔之态,朱红色的薄唇配上略微上挑的丹凤眼,衬得眼角的泪痣都似带了三分笑意,看的如筝惊异恍惚。 这么一注意,更觉得他身上处处都不对,她记得前世的苏有容衣着只爱浅淡飘逸的衣服,总是是艾绿配月白之类的,而且除了道袍和披风,似乎就没见他穿过别款的衣服,常常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样子,今日外面御寒的大衣服却变成了一件绛紫色挑云纹暗绣的半臂敞衣,衣襟上带子未系,露出里面铁青色交领直身,和腰间束的很紧的皂边儿同色大带,足下是一双皂色皮靴,头上仅以一支金银绞丝镶琥珀的簪子束发,整个人显得爽利而不扎眼,和前世简直是判若两人。 如筝看的心里疑云丛生,混忘了自己目光居然死死盯住一个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的外男,好在她坐在角落里,早间的光线也暗,一时没人注意到,只除了那个被人死死盯住看的人。 苏有容目光一转,碰上如筝略带出神的目光,有自家嫡兄这个天然发光体在,他自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个小姑娘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他轻笑,振袖起身:“世妹,愚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声音轻轻地,笑容也轻轻地,如筝的心却重重一顿,他的声音不似苏百川清雅冷冽,而是柔和温醇,再配上这样一个戏谑的语气,和暖的笑容,让如筝揪的紧紧的心,骤然松了下来:“呃……” 苏有容见她不解自己的语义,索性坐在她对面的圆凳上:“看世妹你的表情,我还以为早上吃的芝麻胡饼,留了什么念想在我脸上……” “扑哧……”如筝听他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马上用帕子掩住了嘴:“没,我看的不是你,是窗。” 一瞬间,前世那个让她心痛懊悔的苏三公子的身影烟消云散,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再回忆起这一天的初见,如筝才恍然大悟:其实所有的事情,从那一瞬,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大盛朝不似前朝礼法严苛,虽然对女子的名节还是很看重,但那些类似“九岁不同席”的严厉标准早已不再适用,不过虽然这么说,像现在这样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男女同坐在一张八仙桌边的情形,还是让如筝感到有些尴尬,好在苏有容很快便起身回去了,顺手拿走了一块蜜炙樱桃酥饼,似乎他走过来的目的,便是顺走这块甜点心。 如筝惊讶地看着他坐回凌朔风身边,在后者嫌恶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吃完了手里为女客准备的甜点,如筝以手扶额:这不是子渊,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子渊。 好像被什么附体了的苏有容给如筝带来的冲击,让她暂时忘记了再见苏百川的锥心之痛和焚心恨意,苏百川带着深意的目光却穿过眼前众贵女组成的人墙,遥遥落在了如筝身上。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命运却由此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轮转轨迹…… 想不透,如筝索性抛开心头的疑惑,收拾心情环视花厅:如婳带着如棋和表小姐薛瑜还围着苏百川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苏百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既不唐突也不疏离,如筝却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六年爱恋,五载夫妻,她对他的一颦一笑再了解不过,现下他眼底沉着的,满满都是轻蔑和不耐。 如筝心里冷笑了几声,绕开她们坐到远处琳琅和霜璟身边,招呼她们喝茶。 霜璟不知是听琳琅说了些什么,对如筝的态度变得和煦了很多:“筝儿丫头,你怎么不去苏家老二那里凑凑热闹?” 如筝瞥都不愿意瞥那边一眼,利落地为她二人斟上茶:“苏世兄文采斐然,我不学无术,只喜欢小女儿的东西,难不成还能让他帮我画花儿样子?” 霜璟笑看着她:“以前总觉得你唯唯诺诺像个小病猫似的,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算你有眼光,我总觉得那小子不是什么正神,好,筝儿如今有点儿意思了,我喜欢。” 琳琅笑着饮了一口茶,神神秘秘地低声说:“你喜欢,何不去求了你娘提亲,把她弄回家当你嫂子?我看三少就很好……” 霜璟眉毛一立,伸手捡了半个水晶胡桃仁儿丢到她脸上:“我好心夸你表妹,你却拿我三哥说嘴,我三哥都快十九了,筝儿才十四……” 如筝听她们说的不像话,赶紧拿了两块糕递到她们嘴边:“两位表姐,饶了我吧,我还是小孩子呢。”嘴里这么打着哈哈,心里却动了动:若真能嫁到凌家,倒是不错的去处…… 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凌家除了世代忠良之外,还有一条非常严格的家规,便是“男不纳妾,女不为妾”,即使是婚后无所出,也只能从亲族里过继儿子而不能纳小妾传宗接代,为着这条家风,即使是当今圣上,当初在围猎时看上了凌家嫡出的二小姐,也不得不破例给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身份算作妻室,凌家才同意将女儿送进宫,便是后来生了三皇子的凌贵妃。 只可惜……就连最年轻的的凌三哥也已经快十九了……想到这里,如筝心里叹了口气,压下了念头。 两块糕点,并没有制止琳琅和霜璟乱飞的思绪,霜璟瞟了一眼如筝,低声说:“也就是说说罢了,你家肯定要和苏家结亲的,筝儿又是嫡长女,苏家子鸿大哥是庶出,又早已娶亲了我看八成筝儿是要便宜了苏子澈了。” 她说的虽然是笑话,却也让如筝心里一震:前世,不正是如此么。 勉强压下心里的烦闷和恐惧,如筝思索着怎么引开她们的话题,这对儿活宝却自己说的腻了,思绪又飞离了如筝: “说到苏家……”霜璟笑着瞟了瞟自家三哥的方向:“你看我三哥的样子不是更有意思?” 见琳琅和如筝不解地看着自己,霜璟笑到:“我家三哥一向不和京师里所谓才子们深交,又不喜庶子唯唯诺诺,可你看他现在,和苏家老三有说有笑的。” 听她提到苏有容,如筝心里的疑惑又浮了上来:“我看三世兄,怎么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琳琅和霜璟听了她的话,一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你可真是大家闺秀不问世事啊!”霜璟揶揄:“你不知苏子渊三年前那事情?” “什么事情?”如筝瞪大了眼。 霜璟故意咳嗽了一声,刚要开口,却见照花走进来,到如筝身前一福:“大小姐,老太君传令,请您和各位少爷小姐即刻到中厅,要开宴了呢。” 如筝连忙起身,带着如婳如棋如书如柏,招呼着各家小姐少爷向中厅走去。 宽敞的中厅今日布置的十分喜庆:正对着大门的主位两侧摆了几张桌案,是各家夫人陪着老太君用膳的位子,下首两侧则摆了两排矮一点的桌椅,是供各家少爷小姐饮宴之用,为怕老太君觉得吵闹,已经成亲的男客们,则由林侯陪着,在旁边花厅另开一席。 如筝她们缓步走进中厅,按照男东女西,长幼嫡庶的顺序分列两侧刚刚坐好,便见各家夫人簇拥着老太君走了出来。 今日寿宴,又来了这许多的亲朋,老太君特地穿了带蟒纹方补的赤色一品诰命常服,虽未着凤冠,却精心梳了狄髻,以黑丝绒穿珍珠牡丹花的围髻箍紧,发髻正中缀着金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发髻两侧插戴了一对儿金凤衔珠簪,显得雍容富贵。 众小辈看到老太君到了,纷纷起身行礼,口中说着祝寿的吉祥话儿。 老太君慈和地笑着,招手叫众人坐下,大家待老太君坐定,才按长幼顺序陆续就坐,薛氏请示了老太君,吩咐开宴。 13寿宴(四) 众小辈看到老太君到了,纷纷起身行礼,口中说着祝寿的吉祥话儿。 老太君慈和地笑着,招手叫众人坐下,大家待老太君坐定,才按长幼顺序陆续就坐,薛氏请示了老太君,吩咐开宴。 一时间,各色珍馐如流水般被端上来,侍女们放下菜品,行礼退下,待厅中安静下来,薛氏派人通知了旁边花厅里的林承恩,各家男宾便结队来为老太君祝寿,一番吉祥话过后,老太君笑着冲他们摆摆手:“行了,你们这些大男人陪着我这老婆子生生闷坏了,赶紧去旁边吃酒吧,只一样,可别吃醉了,别忘了夫人们可还在我这里支着耳朵听着呢。” 众人陪着笑了一阵,林侯告罪后陪着客人们出了中厅。 男客走了,薛氏便起身替老太君劝酒,各家夫人笑着喝了,便开始夸赞老太君衣服好,气色好,儿孙孝顺有福气,老太君笑着,也夸奖了各家夫人。 如筝本正开心吃酒,看着老太君高兴,她也真心高兴,没想到不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她们身上。 国公府主母廖氏看了下首坐着的如婳一眼,对老太君和薛氏笑到:“几月不见,婳儿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了,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小子能够有福气,把我们婳儿娶回家呢。” 如筝听得此言,知道廖氏这是在向老太君和薛氏递话儿呢,抬眸看了如婳一眼,果然见她羞得低头红了脸颊,眼睛却偷偷瞟向苏百川。 如筝心里冷笑一声,看向老太君,老太君还是那样慈和地笑着,看看如婳:“是啊,婳儿相貌像采茵,的确漂亮。”薛氏听老太君提到自己的闺名,忙道“哪里”,众家夫人又夸了一通。 如筝看老太君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知道她是为着如婳今日这一身略微僭越的衣装生气了,心里好笑,端了酒杯遮掩住了嘴角一丝笑意。 此时老太君又接着说:“不过,我婳儿还小呢,我老婆子还想多留她几年……”她若有所思地看看如筝:“我家筝儿倒是正当年,不知你们谁家小子愿意来求娶呢。” 听到此处,如筝心中一震,脸色也白了几分,赶忙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说道:“祖母,筝儿也还小呢,正想多陪您几年,这种事情……”不胜娇羞的样子逗得各家夫人们笑成一片。 话到此处,老太君想要暗示各家夫人的已经都暗示到了,再多说便略显急促,失了侯府的面子,笑了一阵,便招呼夫人们饮酒,话题便算是揭过了。 谁料此时老太君左手边一人扬声说道:“母亲说的正是呢,筝儿我看着就喜欢,正想向母亲求个恩典,让他和我家瑾儿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说话之人,正是如筝已经出嫁到皇商薛家的小姑母,老侯爷庶出的女儿薛林氏,听她说的不像话,老太君当场脸色一沉:“四丫头,你醉了。” 薛氏看到自家嫡母阴沉的脸色,忙讪讪低头笑道:“是,女儿玩笑过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也是一阵恶心,先不说她和薛氏姑嫂一家,沆瀣一气的关系,自家那个姑表兄薛瑾的大名,她又如何没有听过呢:此子从小便娇生惯养,是盛京里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逛青楼,包戏子,才二十岁家里便养了几房小妾,在加上薛家不尴不尬的皇商身份,弄得京师世家里谁都不愿意将自家女儿,哪怕是庶女嫁给他为妻,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如今薛林氏居然拿自己作伐,怎不叫她心中郁郁。 好在老太君发话,众家夫人也是有眼色的,都纷纷说笑话解围,把这尴尬的境况揭过去了。 如筝抬头看着上位的众夫人,若是前世懵懂的她,也许以为这真的只是因为薛林氏醉酒无状闹的一出笑话,如今的她又何尝不知这场好戏是奉何人命所演的呢?先是廖氏出言夸奖如婳,向老太君递出欲求如婳的意思,如果老太君顺水推舟,便皆大欢喜,若老太君如预料般压下如婳抬出如筝,便由薛林氏出面搅浑水,贬低如筝,若是今日这些话传出去,让京师里各大世家都知道如筝曾经入了登徒子薛瑾之目,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用心之密之毒,令如筝既恨又佩。 老太君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各家小辈,对各家夫人们笑道:“咱们光顾聊天吃酒了,到把孩子们都冷落了”说着转向下首:“你们也说说话儿,老婆子我爱听。” 薛氏忙吩咐到:“筝儿婳儿,还不赶紧给老太君祝寿。” 由小辈敬酒并送上寿礼,是大盛朝寿宴上的惯例,也是重头戏,如筝听薛氏这样吩咐,便赶紧起身端起一杯酒,带着自家弟弟妹妹走到大厅正中,施施然下拜:“是,筝儿带弟弟妹妹们,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祥齐聚,千载无忧。” 老太君欣然到:“好好,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说着饮下一杯酒。 薛氏也笑到:“筝儿,你们还不把寿礼都呈上来?” 如筝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一顿,以往她以为薛氏是真心对自己,对她说的话并不会去多想,但今次看到薛氏的笑容,不知怎么就觉得别扭,当下略一思忖,笑着福了福:“母亲,往年都是女儿第一个奉上寿礼,总是如此,却也无趣,从今年开始不如我们换个顺序,今日……”她状似无意地看到如婳:“不如就由婳儿先奉上寿礼吧。” 听了她的话,如婳心头一喜,马上又按下,屈膝说到:“大姐姐抬爱了,还是按原来……” 如筝上前拉住她的手:“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是家宴,想来老太君也愿意多些新花样吧。”她抬头看向老太君,不意外地看到旁边薛氏眼中有一丝满意的神色。 老太君看着她们推让,笑到:“也是筝儿有心了,婳儿你就不要推辞,顺了你长姊的好意吧。” 如婳这才福身笑到:“是,祖母。”又转向如筝:“多谢长姊。” 如筝微笑扶了她一把:“不必多礼,快去吧。”说完便返回座位。 如婳叫过大丫鬟红绡吩咐了几句,便垂首立在一边,如筝端起酒杯,装作不经意打量四周,只见如柏如书如杉都各自安心吃酒,最小的如楠也缠着乳母要自己喜欢的吃食,凌霜璟正和自家表姐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凌朔风本就已经十八岁了,再加上行伍出身,看着和在座众人年龄差距很大,想必无聊的紧,自在一边吃闷酒,薛林氏的女儿薛瑜正和旁边如棋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如棋一副不耐烦又不敢不听的样子,如筝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那位混世魔王般的表兄没有来,不然刚才那一幕,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呢…… 视线不经意间晃过苏百川,却见他目光含笑看着自己,如筝心里一紧,好容易压抑下的愤怒伤感又涌上心头,不由得脸色一沉,忙转开目光,却又对上了旁边一张笑的意味深长的脸,如筝看着苏有容略带戏谑的笑意,心情舒缓了些,唇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低头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细细嚼着。 如筝的表情,全部落到了苏百川眼里,他不由得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位久未谋面的世妹,一次两次都没有好脸色,反常为妖,如筝冷淡的冰山美人样子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耳边响起众人的赞叹声,如筝抬头看向门口,只见两个壮健的小厮抬着汤碗大的一个青花瓷盆走进来,盆上如树般种着的,却是一枝半人来高的红珊瑚。 如筝心中冷笑:红珊瑚本就少见,这么大枝的更是难得,看来薛氏为了让如婳出彩,还真是大大破费了呢,只是不知这样奢侈的寿礼,到底能不能讨得老太君欢心呢。 小厮将珊瑚树摆到厅堂正中,姗姗下拜:“孙女恭祝祖母福寿双全,长命百岁。”众家夫人纷纷赞叹,有说如婳孝心可嘉的,有夸珊瑚稀世珍宝的,也有夸赞如婳容貌的,如婳脸色微红,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 老太君笑笑:“好,婳儿有心了,你的寿礼祖母很喜欢。”语气只是淡淡的。 如筝也陪着笑,心里说了一句:“果然如此。”老太君是陪着老侯爷经过苦日子的,一向俭省,虽到了晚年侯府境况好了,林侯又孝顺,什么好东西都往慈园搬,但老太君多年习惯不改,仍是喜欢节俭度日,自己的母亲崔氏就是因为持家有道而特别得老太君欢心…… 想到这里,如筝不禁疑惑,按理说八面玲珑的薛氏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抬头看看薛氏,只见她眉目间不停扫向廖氏,心中当下便了然:今日这出戏,根本就是做给廖氏看的,只是为了老太君的寿礼上让如婳出彩,便能找来这样一株珊瑚树,他日如婳出嫁,还不知要陪送多少稀世奇珍呢? 如筝暗自庆幸,看来自己临时起意让如婳首先奉上寿礼,正合了薛氏的心意了,如果廖氏真的明白了薛氏的暗示,而选择了如婳的话…… 如筝不由得暗喜:那自己的愿望也可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庆祝节操掉一地…… 14寿宴(五) 之后,在如筝的推让下如棋献上了金玉满堂的彩瓷摆盘,如柏也为老太君奉上如筝提前为他选好的紫檀镶蜜蜡的如意,老太君微笑收了,又夸了如柏几句,接着如书和如杉如楠也分别献上了寿礼,如筝这才起身来到中厅正中,打开待月手中捧着的一个赤色布包,一边一一拿出里面的东西,一边娓娓道来: “孙女儿为老太君准备的贺礼是一套绣品,都是我亲手所绣,技艺粗糙,倒也应景,望祖母笑纳。”说着,便将绣品送到老太君面前桌上。 那是一套绣了百寿图案的绣品,除了团扇是白罗面子的,其他都是以秋香色杭绸作底,用黑色和彩色丝线遍绣寿字的日常所用小物,手绢,抹额,香囊,荷包,扇套,插屏一应俱全,虽不大,却绣的精致美观,尤其是插屏:九十九个各色丝线绣的不同字体的小寿字环绕着一个墨色的楷体大寿字,形制精美,颜色变幻,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老太君捧在手里一一欣赏了,笑到:“好,好,筝儿的寿礼,祖母很喜欢,这么精细的绣工,你是花费了多久才绣成的啊,可怜见儿的……” 如筝看老太君真心高兴,心里也是喜滋滋的,笑着摇摇头:“小小礼物不值什么,只求能为老太君祈福增寿,便是孙女儿的造化了。” 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好,好。” 林家的小辈们献完寿礼,便轮到各个姻亲家的小辈敬酒祝寿了,按往年约定俗成的规矩,薛林氏所出的薛瑜先端酒祝了寿,琳琅代表武国侯府也说了吉祥话,然后是凌家凌朔风和凌霜璟,老太君看着他们笑的开怀,又细细问了武威侯夫人叶氏兄妹几人议亲的事情,弄的霜璟也难得红了脸。接着便轮到了通家之好的安国公府。 不出意外的,苏百川作为嫡长子先站了起来:“晚辈恭祝世祖母北堂萱茂,寿比松龄。” 老太君笑着摆摆手:“好,快坐下。”回头向廖氏道:“川哥儿也愈见挺拔俊秀了”廖氏笑到“不敢”老太君又转向凌夫人等人:“,老婆子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你们几个可别恼,这可真把这满京师的才子都压下去了。” 几位夫人附和着,大家笑了一阵,又静了下来。 如筝看向苏有容,应该轮到他敬酒了。 苏有容微笑着端起酒杯,还未站起,薛瑜身旁的苏芷兰却抢先站起身:“晚辈也恭祝世祖母福寿绵长,莱彩承欢。” 她一言出口,满室都静了静,如筝心里也是一沉:大盛朝不似前朝嫡庶差距如云壤一般,按理说苏有容是兄长,又是男丁,应该是接着苏百川在苏芷兰之前祝寿的,却没想到被嫡出的妹妹抢了先,如筝心里不免愤愤:自家除了老太君首肯的如婳,即使是如柏这个嫡长子,还是排在庶出的姐姐如棋后面才献上寿礼的,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却这样刻意压庶兄一头……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偷眼看了看苏有容,却见他面上并无愠色,只是把执杯的手收到唇边抿了一口,脸上始终是不变的闲适笑意。 如筝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她还记得前世的他最重嫡庶之分,严守本分的同时也对自己庶子身份心存芥蒂,以至于很少去探望自己的姨娘叶氏,更是在被家族为了嫡子的利益牺牲掉之后一蹶不振,放浪形骸,才被如婳利用来陷害自己的。 可看他现在这样子,似乎对苏芷兰僭越的行为浑不在意,如筝哪能不疑惑? 此时,廖氏起身说道:“芷兰,怎的如此无礼,你三哥还没有敬酒呢,还不快坐下!”苏芷兰听了,赶紧低头坐下,脸色却丝毫未变,反而带上一丝得意。 如筝听廖氏言辞虽厉,语气却十分缓和,苏芷兰又这样表情,不由得替苏有容愤愤不平,谁知苏有容却起身,摆摆手:“母亲,无妨,芷兰年幼,一时兴起,着急也是有的,都是为了世祖母高兴,没什么的。”一句话便将苏芷兰的僭越行为归为小孩子不懂事,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尴尬。 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老太君遥遥一祝:“晚辈恭祝世祖母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祝词不同于之前各家小辈,都是四字的吉祥话,虽然不甚文雅,却胜在新颖,仔细品来又很是吉祥,逗得老太君笑到:“好,好,容儿也是个伶俐的,这话儿啊,我看比他们说的都实在,我老婆子爱听。”说着,满饮一杯。 如筝知道,老太君这么说也有为他解围的缘故在里面,心里又是一暖:祖母才真是慈和无比之人。 气氛这才又活络起来,老太君继续问到:“我听说上次你替你三叔去南边办事,遇到盗匪了,没出什么危险吧?” 苏有容肃立答道:“是,幸得家丁壮健,我运气也不错,总算能全身而退,累世祖母挂念了。” 老太君笑到:“那就好,想你前几年出事,那时也是极凶险的,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是真的,现下你帮国公府打理庶务,听你母亲说是极出色,现下你三叔已经把事情都交给你处置了?” 苏有容笑到:“世祖母夸奖了,我还小,哪能这么面面俱到呢,不过是三叔信任,多给了我点历练的机会,现在大事还都是由三叔和父亲大人定夺呢,我顶多也就算个跑腿的。”他说了句俏皮话,又逗得老太君笑了: “好,好,你兄长于学业上光耀门庭,你在庶务上为尊长分忧,都是好孩子。” 苏有容微笑着一揖:“世祖母夸奖了,有容不敢。” 老太君赶忙让他坐下,大家又开始说笑饮宴。 如筝夹了一口琉璃笋丝慢慢嚼着,思绪却飞的远了,也许是感激前世的他拼命维护自己的缘故,如筝对苏有容的事情多了几份上心,他容止谈吐上巨大的变化,让她心里疑窦丛生,不由得后悔刚刚没有抓住机会问凌霜璟三年前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起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是他也像自己一样,死去之后得了什么难得的机缘,才变成现在这样子?但如果那样,前世之事岂不是他也记得?! 想到这里,如筝不禁红了脸,偷眼打量他:可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是坦坦荡荡的,不像是知道前世之事的样子,要不要试探他一下? 如筝心中天人交战之际,不期苏有容的目光却转向了自己这边,如筝纠结羞涩的表情便全入了他眼,他唇角一挑,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用筷子点了点身前放着的棋子饼,如筝先前还不解其意,待看到上面的芝麻,突然想到花厅里他逗自己那句话,不由得失笑,赶忙又端杯掩过了。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待品完汤品,喝了爽口的茶水后,老太君笑着对众家夫人到:“承恩和采茵孝顺,给我老婆子特地请了京城富顺班来唱堂会,你们就陪我乐一乐,小辈们就让他们到园子里逛逛吧。”说着又转向如筝:“筝儿和柏儿替我好好招呼着,眼下菊花开的好,但仔细着别贪玩儿凉着了。” 如筝赶忙离座答道:“是,祖母,孙女儿已经令人将花园暖阁儿收拾出来了,里面的山茶也开了呢,我们到那里说话。” 老太君赞许地笑笑:“好。”便由各家夫人簇拥着向戏楼走去了。 如杉因为身体尚未恢复,向众人告了罪回荷香小筑去了,如楠则因为太小,也被乳母抱回了静园,如筝则带着众家少爷小姐向后花园暖阁走去。 到了暖阁,下人们已经将茶水小点摆好,如筝招呼着贵女们坐下吃茶,如柏则招呼凌朔风等几人。 因老太君她们听戏时间要很长,如筝怕众家小辈们枯坐无趣,便命人找了纸牌,双陆,围棋等等布置在暖阁里,琳琅刚一坐定便拉着霜璟打起了双陆,还拽了如筝计分,如筝无奈,只好笑着吩咐照花和浣纱好好照料着,自己陪着两位大小姐玩儿,如书也凑热闹在旁边瞧着。 如婳则拉了薛瑜如棋拿了纸笔画暖阁里的牡丹,时不时便传来一阵笑声,如筝瞟了瞟她们那边,见如婳时常不经意地将画作举起,冲着苏百川的方向欣赏,如筝知道她一向于画技上十分自负,不过在苏百川这个大才子面前班门弄斧,不知是不是明智之举呢? 如柏招待着少爷们饮茶聊天,又问了苏百川一个学问上的疑惑,苏百川倒是仔细答了,凌朔风呆着无趣,看了看旁边的围棋盘,对苏有容到:“苏子渊,怎的,手谈一局?” 苏有容捧着茶碗笑到:“棋艺不佳,不敢献丑,我二哥是国手,叔罡兄不如找我二哥下棋。” 凌朔风瞟了一眼苏百川:“子澈棋艺太佳,走一步要算计三五十步,和他下棋太累,还是你棋风对我心思,别废话,过来下棋。” 苏有容摇摇头,叹了口气放下茶碗:“我懂了,你是怕我二哥赢你,专找我这不如你的来欺负,你岂不知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的道理?”说着慢慢踱到棋盘边。 凌朔风失笑:“找你下棋,这般废话多!赶快坐下!” 15寿宴(六) 如筝听他们说的有趣,也偷偷笑着瞄向棋盘那边,却见凌朔风也不推让,直接执黑先落了两个子,如筝不由得心里大惊,她知道凌家世代簪缨,对子女武功谋略上的教育十分上心,俗话说棋盘如战场,凌家的人诗书画可能欠奉,于棋艺上却一向不弱,如今凌朔风这么傲气的人,却主动在棋盘上摆了两子自认棋艺不如苏有容,到真真让她吃惊了,她记得前世苏百川擅长文赋棋艺,苏有容则工于诗词音律,不记得他棋下得好……想到这里,她又多瞄了几眼,双陆分便记错了,还是如书小声提醒了她,她才拉回思绪。 崔琳琅小声笑到:“你们看看,我说筝儿是长大了,眼见也懂得偷看了,从实招来,是不是偷看苏子澈了?” 如筝怕她误会,赶紧摇头:“没有,我刚看凌三哥……”她话还没说完,琳琅便“扑哧”一声笑了,捅了捅霜璟:“你看,我说筝儿看上你家三哥了吧。” 如筝憋了个大红脸:“不是,我是看三哥和苏世兄下棋好玩儿……” 琳琅和霜璟看她尴尬的样子,得意地一阵窃笑:“好了,别恼,逗你的。”霜璟放下手里的棋子,品了口茶笑到:“说到我三哥,还真是奇怪,这次自淦城回来,突然和苏子渊走的很近,两人常常下棋聊天,也不知苏老三是哪里入了他的青眼了。” 如筝看她提到苏有容,赶紧接了话题问到:“霜璟表姐,刚刚你说苏世兄三年前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 凌霜璟笑到:“那个啊……”她神色突然正了正:“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呢。”她压低了声音:“三年前,也是这样临近冬天的时候,苏子渊不知道冲撞了什么,突然发狂跳进了他家后花园的池子里,池水冰冷,他又不会凫水,捞上来就没气了,苏家便操持为他发丧……”如筝听了大惊:“啊?!” 霜璟神秘兮兮的接着说:“谁知道就在停灵的第一天晚上,因为他是庶子,又一向不得宠,亲眷们意思意思就散了,只剩下下人们守着,谁知到了三更天,他突然坐起来喊渴,下人们吓得四散奔逃,他却没事一样自己下了灵床,倒了茶吃起来,待廖夫人带了道士和尚到时,他没事人一样和嫡母说说笑笑,护国寺的法师也说并不是诈尸什么的,让请了大夫来,最后大夫来看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受寒发烧,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如筝惊得微微张着嘴,眼睛也不敢瞟向那边了:“怎,怎么?” 霜璟故意更加神秘兮兮地说:“这还不算,他自活过来以后,书也不愿意读了,自请随了他家庶出的三老爷为家族打理庶务,这三年东奔西跑的,倒也逍遥,前些年积下的一点才名也散尽了……” 如筝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这与前世完全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对?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怎么这样,好奇怪……” 旁边崔琳琅冷笑一声:“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看他倒是识时务想的明白了。”她玩儿着手里的棋子:“大冬天的,能冲撞了什么冲到荷花池子里去?我看他八成是冲撞了嫡兄的才名,冲撞了嫡母的眼了……” 霜璟看她说的直白,赶紧拽拽她衣袖,瞟了一眼苏百川的方向:“得了,净瞎猜。” 崔琳琅笑笑,重又捡起棋子:“不说了,总之他也算是因祸得福,咱们接着下棋吧。” 如筝点点头,重新拿起计分的笔,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看来他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思忖间,却听那边一阵清脆的落子声音: “承让了,叔罡兄。” 凌朔风据案沉思了一会儿,笑到:“又被你算计了苏狐狸,算了,这里气闷,出去走走吧。”说着便起身,带头向外走去,苏有容也浅笑着跟上:“你要是不那么着急,就轮到我满盘皆输了……凌炮仗。” 如筝实在按捺不下好奇,把笔交给如书,起身踱到棋盘边看着,她虽不太懂棋,却也慢慢看出了点门道,盘上白子从一个诡异的地方钻出来,把黑子团团围住,还真是无解了…… 过了一会儿,琳琅和霜璟也玩儿腻了,如筝便带她们出暖阁赏菊,没成想如婳也带了如棋薛瑜跟了上来,如筝先是疑惑了一下,待看到刚才苏百川坐的位子空空如也,便也明白了。 园子里各色菊花开得正好,姚黄魏紫便不用说了,就连稀有的白菊霜色和黑菊墨香也开得精神,琳琅叹道:“怪不得外面人们都说,论园子是国公府的最大,若论花卉,还是定远侯府的最好,刚刚暖阁里的茶花就开得很好了,出来看看这满园子的菊花,才明白什么叫花团锦簇。” 如筝笑到:“你若是喜欢这花儿,改天我叫人给你送几盆去,摆在你闺房里让你日日看可好?” 凌霜璟也来打趣:“好啊,你果然是偏着亲表姐,我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就没份儿了。” 如筝又赶紧讨饶,几人说说笑笑的绕着花丛赏玩。 转了几圈,迎面遇上了先出来的如柏等四人,如筝虽然无奈,却也带头走过去,几人见了礼,便一起赏花。 没多久,如婳提议大家以菊为题作诗,如筝心里不由得冷笑:前世她就知道薛氏请了琴棋书画的女师父专门教如婳,自己也曾经羡慕过,但薛氏却语重心长地对她讲,她如婳贪玩,自己无奈却只能随她,又说大家闺秀无才便是德,好好学刺绣女红才是正途,如筝便乖巧的压下心思,一头扑在刺绣上,到出嫁时倒绣的比刺绣师父还好了,到了苏府才知道,其实世家大族里都有专门的绣房,主母很少自己作女红,偶尔为之也不过是怡情而已,反而庶务经济是最重要的,琴棋书画也要略懂一点,才能不失面子,那时候自己除了刺绣什么都不会,只得请了师父从头学,书画棋艺眼见没什么希望了,便专攻琴艺,但庶务经济却没人教,现在想来,当初如婳猛练四艺,眼睛早就盯上苏百川了。 思忖间,如婳已经着人摆好了桌案笔墨,问到:“谁来作书记呢?” 如筝知道她字写得好,却偏偏不想再抬举她,又不欲出风头,便笑到:“园子里天寒,咱们这些女孩子可出不得手,柏儿,你来写吧。” 如柏笑着应了,如筝懒得参合,便拢了袖套站在一边。 如筝冷眼看着如婳,不知自己坏了她的好事,是不是会遭她报复,果然如婳笑着转向如筝:“大姐姐先来作一首如何?” 如筝有了前世恶补诗词的底子,自付多少也能诌上一两首,此刻却不想和如婳作对,更不想入了苏百川的眼,便摆手笑到:“不行不行,我连《闺门诗选》都还没读完呢,真是不会作。”这《闺门诗选》是大盛朝世家女子读诗的入门书籍,如筝这样说,虽然有点谦虚的成分在里面,但也明白告诉大家,自己不擅此道。 如筝说完,装作羞涩地躲到琳琅身后,却偷眼打量如婳,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之色。 如婳也不想做这抛砖引玉之人,便笑到:“姐姐谦虚了,那二哥哥你然执笔,便由你先来如何?” 如柏不与她计较,笑着应了,思忖片刻,先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绝句: 零落黄金蕊, 虽枯不改香。 深丛隐孤芳, 犹得车轻觞。 写完落笔,众人传看,都说好,连苏百川也点头笑到:“‘深丛隐孤芳’一句颇有意味。” 如筝陪着高兴了一阵,便对如婳道:“婳儿你这东道也该作一首。” 如婳假意推让到:“两位表姐还没做呢,婳儿不敢抢先。” 琳琅冷冷一笑:“呵呵,我俩是出了名的俗人,不比妹妹高雅,还是算了。” 如婳被她噎了一下,看着苏百川在场,也不敢发作,只得笑到:“那妹妹便献丑了。” 思索了一会儿,吟到: 枫叶梧青落, 霜花菊白堆。 秋风秋雨过, 青丝遍地灰。 念完,便冲着苏百川一笑:“苏世兄以为如何?” 苏百川沉吟了一会儿,笑到:“很好。” 如筝心里好笑:她不过才学了几年诗,就想在京师第一才子前卖乖,谁知不是出丑呢?却不愿去看苏百川,鬼使神差的瞟了一眼苏有容,只见他唇角微扬,眼里却带了一丝戏谑。 果然是不怎么样啊……如筝这样想着,笑到:“妹妹果然是才思敏捷,不愧为咱们侯府第一才女。” 如婳笑着推辞了几句,又让薛璟如棋如书等人,薛璟如棋怎敢抢了她的风头,如书又小,不会作诗,最后便让到世家公子那一边。 凌朔风先摆手推了:“我不擅此道。” 如婳便转向苏百川:“久闻苏世兄才名,请世兄一定赐诗一首。” 如筝暗道:这么久终于进入正题了,不由得看向苏百川,只见他微微一笑,即使是如筝这个对他心有怨恨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笑,当真是勾人魂魄。 苏百川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案旁,接过如柏手中的笔,一挥而就,众人忙围上去看,纸上飞扬遒劲的行楷便令人眼前一亮: 暗暗淡淡紫, 融融冶冶黄。 陶令篱边色, 罗含宅里香。 几时禁重露, 实是怯残阳。 愿泛金鹦鹉, 升君白玉堂。 如筝虽然对他有怨憎之情,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字和诗,都是第一流的。 众人也是赞不绝口,如婳笑着走上前,拿起他的诗作:“不知小妹能否有幸收藏苏世兄这张墨宝呢?”说着,一双盈盈大眼看着苏百川,其中的情意一望便知。 如筝回忆前世如婳并没有这般露骨地向苏百川示好,不知是不是今生自己的退让,才令她更进一步,不过今生无论他俩最终如何,如筝都不会去干涉,她只要明哲保身即可。 苏百川看着如婳手中自己的诗作,笑到:“游戏之作,世妹既喜欢,便拿去吧。”如婳喜滋滋地将诗作卷起交给一旁侍立的丫鬟收好,便要让人撤了书案。 如筝心头冷笑:这做的也太明显了,浑然忘了还有个苏有容,她虽齿冷如婳的行为,却也不愿意揭穿,却不想一直冷眼旁观的凌朔风却开了金口: “苏子渊,你不也曾经号称京城才子么?怎不来一首?”如筝见他语气戏谑,弄不懂他究竟是为苏有容鸣不平,还是输了棋刻意报复,便静观其变。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略微愣了一下,又笑到:“三年不摸书卷了,早忘光了……”他语气轻松,如筝却觉得有些微的凄凉,她记得他前世最擅诗词,有些佳句便是苏百川也比不上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他前世今生都受人算计。 忘了也好……如筝这样想着。 见他这么说,凌朔风也无奈笑笑:“算了,还是回去下棋吧。”事情眼见便要揭过,如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福□:“是婳儿疏忽了,三世兄当年号称诗曲双绝,婳儿也正想请教呢,再说……”如婳转向如筝:“今日我和姐姐算东道,我得了苏世兄的诗作,姐姐还没有呢。” 看着她羞涩的笑意,如筝心头却腾起怒火:且不说她强人所难,刻意揭人家旧伤疤,还连带捎上了自己! 她往苏百川身边凑合,如筝可以不管,可她居然还要自己收藏一幅外男的诗作,实在是其心可诛。 如筝正待插话,却见苏有容眯着眼睛笑了笑:“好,既然世妹不怕看,那愚兄也不怕献丑了。”说着便走到桌案旁,拿起狼毫,思忖片刻,便奋笔疾书。 如筝看着他脸上笑意,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刚刚在暖阁凌朔风哪一句“苏狐狸”,只可惜她说晚了一步,来不及拦他,想想虽然自己对他并无偏见,却要中如婳之计收藏一个外男的墨宝,如筝心里暗自恨得咬牙,脸上却不愿显现出来。 此时凌霜璟装作看花,伏在她耳边道:“一会儿苏子渊的诗作,若有半分旖旎意思,你便给我,我自撕了它,他也不敢和我理论。” 如筝心头一暖,却对她的主意不敢苟同,只盼今生的苏有容不要像前世,辞藻工丽,意境暧昧。 这样忐忑着,苏有容已经笑着放下了狼毫,大家围上,如筝也揪着心探头看着,刚看到字,便愣了:拜他前世绝笔信所赐,她对他那一手端丽的近乎妩媚的楷书过目难忘,可这篇字,虽然还带着前世的端丽,却像是被什么插入了三分傲骨,前世媚如芙蓉,今生却冷艳如梅,如筝心里一震,不禁细细默读: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姚黄魏紫庭中立, 留得霜色沙场开。 如筝细读三遍,只觉得一阵浩然之气铺面而来,之前却之唯恐不及的事,现在竟有些期待,这样的字,这样的诗,即使是自己收下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庄重的吧……她这样想着。 苏百川看了案头的诗稿,心里也是一顿,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庶弟沉寂了四年,笔力非但没有退步,反而更好了,心里虽然别扭,却也不得不叹了一句:“好诗,子渊你刚刚过谦了。” 苏百川的话让如筝心里一凛:如此……会不会给他惹了麻烦?她偷眼看看苏有容,只见他淡淡一笑:“兄长谬赞。” 苏有容拿起诗稿,转向如筝笑到:“这张本该赠与世妹的,可惜愚兄手欠,此诗杀伐之气太重,实在不适合收在世妹闺房里,不如就算愚兄和世妹一起赠与叔罡兄,如何?” 如筝心里一喜:他居然看出了如婳的诡计,刻意……她来不及多想,赶紧顺着苏有容的意思说道:“世兄所言极是,如此浩气长存的诗作,还是赠与凌表兄更好。” 苏有容看她同意了,便卷起诗作往凌朔风手里一塞:“还望凌兄好好保管。” 凌朔风看着手里的字纸,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糊窗正好。” 大家一阵哄笑,如筝瞟了一眼如婳,只见她咬着唇似是在思索什么,如筝也不多想,又招呼大家继续赏花。 不一会儿丫鬟们来报:前面戏散了,众家小姐公子赶忙回到中厅,随自家母亲拜别了老太君,各自回府去了。 夜,忙碌了一天的如筝梳洗完毕,坐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本以为今天会很难熬,却不想因为琳琅和霜璟这两位表姐的缘故让她充实快意,想到霜璟,她又笑了,前世的最后,她可是成了自己的大表嫂了呢,想到这些让她温暖的人,如筝因前世经历而冷凝的心,终于融开了一角。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噙着一个甜笑,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本章中出现的四首诗分别为:宋梅尧臣所作:《残菊》、乾隆皇帝菊花诗句加原创、唐李商隐《菊花》及黄巢咏菊诗前两句加原创后两句,作者水平有限无法像前辈先生们那样为人物设计诗作,只得偷用前人诗句,谨于此向前辈文豪们致敬! 16筹谋(上) 老太君寿宴过后,天气便一日寒过一日,过了葭月十五,各院也烧上了地龙,这天清晨,如筝请安回来,带了如书到沁园闲坐,姊妹俩坐在烘得热热的屋子里,饮着略微煮过的普洱说说笑笑。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接触,如书已经对如筝有七八分信任,如筝虽是真心疼自己这位伶俐乖巧的庶妹,却也有通过她向徐氏姨娘投石问路的心思,如今她与如书情谊日深,徐氏却无一丝动静,如筝不由得对她又高看了一眼,看来自己这位姨娘真的是沉稳之极,不过如筝也不急,既然她稳,自己只有更稳,再说自己这一个多月对慈园和静园态度的微妙变化,已经入了薛氏的眼,她猜想,现下薛氏只是看她并未碍着自己什么事,加之多年对如筝乖巧好骗的印象,让她并没有对自己采取什么打压措施,自己更要小心行事…… 说笑间,姐妹俩饮了一壶茶,胃里有些空了,如筝看离午饭时间尚早,便叫秋雁端了早上做好的桂花杏仁糯米饼来,和如书净了手,拿了点心来吃。 如书还是小孩子贪吃的年纪,吃了一块饼便欢喜的叹了口气:“大姐姐这里总有好吃的,每次我走,都恨不得把秋雁姐姐拐了去才好。” 如筝笑着弹了她鼻子一下:“小馋猫,为了几块饼就要拐我的人?!”说着又爱怜的摸摸她头:“若是馋了,就随时来,反正我这沁园和你的荷香小筑离得也近,若是天冷懒得出来,就叫丫鬟过来拿,不拘什么,总有你吃的就是了。” 如书红着脸扭了扭:“大姐姐真当我是馋猫了?”说着又敛眸:“大姐姐是真对我好……”这样嗫嚅着,眼圈居然渐渐红了。 如筝失笑,拉起她的手:“怎么,一点糕就把你感动成这样,可别哭,回去姨娘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如书吸吸鼻子摇摇头:“怎么会,我来这里和大姐姐玩儿,姨娘也是极欢喜的,时时嘱咐我要和大姐姐好好相处,多学大姐姐为人处世,可惜我天生愚笨,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如筝知道她是在自艾自己庶女的出身,也不接话,只是拿起一块糕喂到她嘴里:“我也不聪明,但只要咱们姐妹一心,傻点又如何?”说着她眨眨眼,如书也笑了。 此时,浣纱走进来向如书行了礼,到:“小姐,夫人派人来传话,说今晚圣上五十大寿宫里大宴群臣,京里五品以上官员都要携家眷出席,因小姐病体未愈之故,今次带三小姐出席了,让奴婢们告诉小姐一声。” 如筝笑到:“知道了,好好赏了传话的,让她回母亲天冷风寒多穿衣服,我午后再去请安。” 浣纱屈膝告退,如书嗤笑一声:“这样得见天颜的机会,本应该是大姐姐的,母亲还真是……” 如筝笑着拦住她话头:“我身体不好,往返宫中路途遥远,宫里规矩又大,母亲这是体恤我……”看如书面带愤然之色,她眨眨眼笑到:“就像你是姨娘的女儿,姨娘疼爱你一般,母亲自然也会疼爱我……这个女儿。” 如书摇摇头,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楞了一下,笑了:“长姊所言极是,我和姨娘也觉得是这样……”如筝知道她明白了,也不多说,笑着又让她吃茶。 午后,如筝捧了茶坐在里间雕花椅上,浣纱和夏鱼则带了小丫鬟们收拾桌子,忽听二门上一阵喧哗,浣纱和夏鱼都停了手,夏鱼脸上便带了一丝愤愤。 如筝看收拾的差不多了,挥手让小丫鬟们退下,笑看着夏鱼:“怎么,嫌吵了?” 夏鱼撅着嘴嘟囔:“小姐才是实实在在的嫡女,今儿宫宴……”还没说完便被浣纱瞪了一眼,声音低了下去。 如筝笑到:“行了,别吓着她,咱们在自己院子里说说没什么……” 她起身走到夏鱼身边,正色道:“只一样,出了这个院子,无论何人问起,只是母亲体恤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懂么?” 夏鱼连忙点点头:“小姐,奴婢记下了”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转向浣纱:“我记得今日是待月伺候?” 浣纱笑到:“是,回小姐,待月她今天小日子来了,身子不爽,奴婢便替她一天。” 如筝笑笑:“你们姐妹自安排,不必回我,不过有替有还,谁也别让人欺负了去……” 她话音刚落,夏鱼眉毛一立:“正是小姐这话呢,奴婢也为浣纱姐姐不平,待月姐姐最近三天两头儿让浣纱姐姐替值夜,却从不替浣纱姐姐……”她还没说完,便被浣纱狠狠拽了一下,委屈地闭了嘴。 “就属你嘴快,在小姐跟前嚼什么舌头!”浣纱薄怒:“小姐每天还不够烦么,咱们下人的事情还要小姐上心。” 夏鱼诺诺退到一边,嘴里还不服:“我不还是看你被她欺负……” 浣纱厉声道:“还说!” 如筝笑着拍拍她肩膀:“得了,夏鱼都快被你数落哭了,可怜还是在为你鸣不平呢……” 她看着下人们居住的抱厦方向,淡淡地说:“夏鱼你也不用赌气,你们谁真心对我好,忠于我,我都知道,我就一句:在这沁园,偷奸耍滑,卖主求荣的,既逃不了我眼睛,也落不得好下场。” 浣纱和夏鱼见她说的严厉,均屈下膝:“是,小姐。” 如筝笑笑让她们起来:“你俩当值正好,也不用告诉待月秋雁了,浣纱你去和奶娘说一声,夏鱼去告诉张叔,天擦黑的时候给我套辆不打眼的小车子,我要出府。”夏鱼应着出去了,浣纱却听出如筝话里的深意,小心问到:“小姐,不回了老太君么?” 如筝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不必回了,我也不想静园知道这件事。” 浣纱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如筝笑望着她:“你不问我去哪里么?” 听了她的话,浣纱愣了愣,微微一笑:“奴婢不想问,也不必问,奴婢知道小姐有自己的考虑,奴婢等只要跟着小姐,忠于小姐,严守小姐的吩咐即可。” 如筝赞许地笑笑:“好,你去吧。” 天色蒙蒙黑的时候,一辆乌油棚小车无声无息地出了定远侯府角门,车里坐着如筝和浣纱夏鱼。 车子走在大道上,略微颠簸了几下,浣纱和夏鱼倚着两盆墨菊挤在底板上,尽量给如筝腾出空间,浣纱抬头看看如筝,说道:“委屈小姐了,要坐这种车子出门,可张叔能调度又不会引人注意的,只有这种采买上妈妈们用的车子了……” 如筝笑了笑:“无妨,现在咱们是偷偷出门,自然越不显眼越好。”她笑着拍拍自己身边:“浣纱上来坐,别俩人挤成这样。” 浣纱摇了摇头:“奴婢们没事的,小姐你坐好,当心一会儿颠簸起来。” 如筝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小箱子,那里面是自己这些年素日积攒下来的存项还有过年时长辈给的小金银锞子和平日里用不上的一些贵重首饰,可以说是自己现在唯一的一点财产了。 重活了一辈子,她才明白了钱财的重要性,如今母亲的嫁妆还在薛氏手里管着,虽然她不敢妄动,但之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再说嫁妆银子是有数儿的,终究靠不住,她还是要靠自己多多的存私房,才能保证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和崔妈妈浣纱她们都能有依仗。 这几日来,她一直在想这件事,今日圣上的寿宴到提醒了她,她记得前世,就是在圣上五十大寿过后不久,东边边境上的东夷国就犯了境,大战一打就是三年,海禁也禁了三年,战事一起,东夷诸岛出产的特产倭卷,倭扇,彩珠,蜜涎香等便断了来路,一年之内价格疯长,几乎是有价无市,很多做东夷货品的商人都发了大财,可一年以后,这些东西便在市面上绝了迹,有些珍品彩珠简直是千金难求,而仅仅是一年前,还只是一锭金子便可以买几十颗的价格。 此次出来,如筝便是要用自己攒的这几百两银子求舅父和表哥出面帮自己开一爿专做东夷货品的小店。 定远侯府和武国侯府同在权贵聚居的乌衣巷上,离得并不远,如筝思量着,外面赶车的崔妈妈之子崔孝禀了一声,车子已经驶进了武国侯府大门。 门子远远地迎出来,虽然这辆马车看上去很破旧,他到也不敢托大,当下恭敬地问到:“请问车内是哪家贵客,与我家老爷夫人有约么?” 如筝示意浣纱回话,浣纱一撩帘子下了车,向门子福了福身:“有劳老伯了,我家小姐是定远侯府大小姐,崔侯爷的外甥女儿,今日唐突拜访求见侯爷和夫人。”说着,将一块约莫一两的散碎银子塞到门子手中,那门子却不收,推让到: “姑娘这就见外了,既是林小姐到了,老奴这就去通禀。”说着便吆喝门上候着的小厮来帮着带路赶车。 浣纱重新回到车里,笑道:“看崔侯爷的家风才真正是清贵的世家大族,门上的大伯连散碎银子都不敢要,要是搁在咱们府里,一两还嫌少呢。” 如筝唇角带了一丝冷笑:“这便叫做‘上行下效’。” 17筹谋(中) 言谈间,车子已经驶过了二门,如筝在门廊处下了车,抬头就看见琳琅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我说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有个小黄鹂在我窗子边儿上叫呢,原来是应到你这儿了。” 如筝笑到:“是啊,我是特地给你送礼来了……”说着让人搬下车上那两盆墨菊:“如何,可还入得了表姐的贵目?” 琳琅笑着点点她额头:“你就村我吧,和着我是没有这么好的花儿,总之来了就别想再带回去了。”说着拉起她的手:“跟我回屋说话儿去?” 如筝笑到:“是要好好和你说话儿呢,不过我还是想先去给舅舅请个安。” 琳琅笑着一拍自己头:“是啊,看我,你来了我高兴的正事都忘了,爹爹知道你来了,别提多高兴了。”说着,便领着如筝向崔衍住的院子走去。 一进堂屋,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熏得如筝心里一酸,又赶紧压下,笑着走到里间门口:“舅舅,我来了。” 里面传来崔侯清朗的声音:“是筝儿来了,快进来。” 如筝掀开帘子走进去,药味更浓了,床榻边矮几上,一碗药还热着,氤氲的水汽映着崔侯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如筝忍住心酸,笑着福□:“这么晚了还来打搅舅舅,是如筝的不是了,舅舅万福。”又看了看一边坐着的谢氏:“舅母万福。” 崔衍笑着伸手虚扶:“好孩子,快起来。到自己家还说这样客气的话作甚。” 如筝笑着起身,走到谢氏身边:“上次寿宴,没能见到舅母,今日一见,舅母还似从前一样,容颜不改。” 谢氏虽然听了自家夫君说了如筝的改变,但心里那根刺还是没能完全拔除,只是淡淡地笑着:“好,你们舅甥好好聊聊,我去看看侯爷的药。” 如筝福身送了谢氏出去,看她好像还是不认可自己,不由得有点挫败,琳琅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娘就是那个脾气,你别怪,等你常来熟悉了,她能疼你疼到你烦,快过来坐” 听了她的话,如筝笑着走到崔侯床边圆凳坐下:“前日听表姐说舅舅这几日身子又不爽,不知……” 崔衍笑着又坐直了些:“无妨,老毛病,养养就好。” 如筝赶紧从床尾拿了个大迎枕给他垫上:“舅舅一定要多保重身体,不要事事操劳,舅舅不但是侯府的根本,也是舅母表哥表姐唯一的倚仗……如今,也是我和柏儿唯一的倚仗了。”说着忍不住就要落泪,又赶紧咬牙忍了。 崔侯爱怜地拍拍她头:“舅舅省得,你放心。” 崔侯一句话,便平复了如筝忐忑的心,她笑着点点头:“舅舅说了,筝儿没什么不放心的。” 崔侯笑着点点头,又到:“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如筝这才想起正事,略微缩了一下:“我父亲他们进宫了,我偷着出来的。” 崔侯眉毛一挑:“怎么,他还不许你来我这里?” 如筝看他要发怒,赶紧摆摆手:“不是,老太君说了,只要我想来随时都可以回了她老人家过来,只是……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偷溜,我不想占一次出府的机会。”说着她吐吐舌头,把崔侯和琳琅逗得忍俊不禁。 如筝也笑了:“而且这次来,筝儿还想求舅舅一件事……”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堂屋一阵脚步声,一个清朗爽快的声音响起:“我听说筝儿来了,在里间了么?”脚步停在屋外:“父亲,我来了。” 崔侯咳嗽一声道:“进来。” 门帘一挑,崔明轩明朗的笑脸出现在门口:“哟,小筝儿,今儿是特特来赶我家晚饭的么?” 如筝笑着斜他一眼:“表哥你不损人就不舒服么?”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崔侯看着一屋子小儿女融融恰恰,心里开怀,身体都似好了很多:“行了,别贫嘴了,明轩也坐下,你表妹有事情说。” 崔明轩搬了个小杌子坐下,如筝重新起身见了礼,说到:“此次筝儿来,除了看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之外,还有一事相求。”说着她拿过刚刚放在一旁的小箱子打开: “这是我除去日常用度的存项,想求舅舅和表哥出面帮我盘一爿小铺子,不需大,也不要好地段,只要能带个小仓库即可。” 听了她的话,崔明轩笑到:“你这铺面要的可真奇怪,也不要大小,也不要位置,反倒在意仓库?” 如筝笑着叹了口气:“表哥别心急,我下面就要说了。”她合上箱子放在一边:“我想要开这么个小铺子,是因为听说现在东夷货物卖的很好,想要专营东夷货物,而东夷遥远,运输不便,一次进货便要尽量多买,所以才要有个仓库。” 听了她的话,崔明轩笑到:“还真是小姑娘心思,那东夷货物卖的是好,但毕竟不是什么新鲜物件,也不是日常必用的东西,哪有专营东夷货物的?都是首饰店杂货店搭配着卖,你这又不要好位置,还要专营东夷货物,还能不赔钱么?” 如筝点点头,看着崔侯:“舅舅,表哥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要开东夷铺子是有自己原因的,我知道东夷货物近期便要大涨,怎么知道的,您不要问我,我也不能说,但如果舅舅信我,便帮筝儿这个忙,而且筝儿还要劝舅舅,如有闲钱也进上一船东夷货物,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放不坏,如果舅舅不信我,以为我是小孩子胡说,那我也没别人能倚仗了……”说完,便咬着唇紧张地看着崔侯。 崔衍思索了一会儿,笑到:“不过是个小铺子,筝儿你想开我就让你大表哥去帮你办,定不叫你为难,专营什么都好,若是赚了,也算是你一份嫁妆,若是赔了,便算舅舅的,有什么大不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愣了愣,眼泪便落了下来,伏在他手边哽咽到:“还是舅舅疼我,我定不让舅舅失望。” 崔侯看她说的恳切,叹道:“傻孩子,还至于这样,别哭了,这事情就交给你大表哥了,货物的事情,既然要帮你进货,我们也不妨随便进一点,到时候好的先紧着你挑,既然要开,就要开的像样子才是啊。”说着,摸摸她头,长叹一声:“你这性子,和阿衡真像,想做的,不论难易便一定要办到……这样的性子若是男儿……只可惜……” 如筝抬起头,擦擦泪:“舅舅放心,虽如筝不是男儿,也不学小女儿娇气无知,如今很多事我都懂了,我也要好好筹谋起来,才能保我和柏儿一世安稳,将来也好孝敬舅舅舅母。” 崔侯笑着点点头:“好,此事便交给你大表哥,等办好了我们再通知你。” 如筝心满意足地笑笑,跳下床捧着箱子递给崔明轩:“那便有劳表兄了。” 崔明轩看了看她,轩眉一扬,坏笑到:“怎的,全部身家就都交给我了,不怕我给你都赔进去?” 他虽然是说笑话,却触动了如筝的心事,当下正色到:“如今筝儿能信任的,除了府里的祖母,就是舅家,莫说是小小私房,即使是所有身家交给大表哥,我也尽放心的,表哥不要在意,若是赔了,只能说是运气不佳,不过表哥信我,绝对不会赔的!”说着便深深福下:“只是,要辛苦表哥了。” 崔明轩见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赶紧起身将她扶起:“不过是逗一逗你,哪至于就这样……”他叹了口气:“你也是不易,罢了,都交给我吧,必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如筝这才灿然一笑:“嗯。” 说了正事,又和舅舅聊了一会儿,如筝眼见天已经全黑了,便婉拒了舅舅留饭的好意,带着浣纱夏鱼悄悄回了定远侯府。 马车一直走到内院角门边,如筝下车带了兜帽,也不打灯笼,悄悄返回了沁园。 一进屋,崔妈妈便念着佛迎上来:“我的小祖宗,撂下一句话就跑出去,这么晚才回来,这是去哪儿了啊?!”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奶娘莫急,等我慢慢给你说。”又看了看里屋:“没人来找我吧?” 崔妈妈似终于放下心,叹了口气:“还好,小姐一走我就叫秋雁裹了被子在里屋装睡,只是傍晚时候四小姐来了一次,我说小姐累了睡下了,她便走了,其它没人来。” 如筝笑到:“她定是怕我心里别扭,来陪我说话儿的。”说着冲夏鱼到:“你去把今天下午新作的茯苓糕捡一匣子给四小姐送去,就说我没事,让她别挂念,明日再来说话儿。” 见夏鱼应着下去了,如筝才脱了斗篷,坐下端了杯茶,笑到:“我到舅舅家去了。” 崔妈妈听了,先是一愣,又微笑着叹息:“奴婢原不敢说的,小姐您以前真的是错怪舅老爷了。” 如筝点点头,正色到:“是,我现在都明白了,舅舅他们是真心疼我和如柏,所以今日我去就是为了探探舅舅的病情,再者也请大表哥帮我办了件事情……” 接着,如筝便将开铺子的事和崔妈妈细细说了,崔妈妈也是忧虑东夷货物销路,却也没有出言劝阻如筝。 忙了一晚上,如筝甜甜的睡了,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18筹谋(下) 第二天清晨,如筝还如往常一样早早收拾了动身前往慈园,路过回廊时,看到如书已经等在那里了。 如书上前和如筝见了礼,便神秘地笑笑:“大姐姐,昨晚睡得可好?” 如筝不解其意,笑到:“不错,怎么了?” 如书冲丫鬟使了个眼色,拉了她的手自在前面走着,看丫鬟们会意远远跟了,才笑着开口:“昨儿静园闹了半宿,大姐姐真是好睡,竟然一点都没听见。” 如筝心里一凛,脸上却还是浅笑着:“我的沁园离得远嘛,到底是怎么了?” 如书笑到:“父亲他们从宫里回府的时候,如婳坐的车轴断了,她磕了头,昨儿回来本就晚,又请大夫闹腾了半宿,如今静养着呢,据说连老太君的慈园都亮了半宿灯呢。” “哦?”如筝愣了愣,她不记得前世有这一码子事,不过也许是前世她根本无从得知。 “那不如,我们请完安去探探她吧。”如筝笑到:“姊妹之间也要互相关心才是。” 如书笑到:“正是这么说呢,我也正想去探她。” 两人说笑着向慈园走去,如筝心里却暗自思忖起来:前世自己就是吃了消息闭塞的亏,今世自己差点又忽略了这一点,连离静园更远的荷香小筑都知道的如此详细的事,她的沁园却无一人听到风声,可见她在府里的耳目还不如外来的徐姨娘,这件事到是提醒了她,该上心了。 一进慈园,韩妈妈便远远的迎了上来,小声说道:“二位小姐,老太君昨夜歇的不好,尚未起身,二位小姐暂且等候一会吧。” 如筝笑着行了半礼,道:“多谢嬷嬷提醒,我和书儿到厢房去等。”说完便在跟着的浣纱耳边说了几句,携了如书的手,自到东厢房烤火聊天去了。 约莫坐了大半个时辰,老太君身边的张嬷嬷进来告诉如筝,老太君已经梳洗完毕,可以请安了。 如筝带着如书走进院子,正好看到浣纱带了秋雁进来,如筝问了秋雁几句,拿了她手里提着的小食篮,走进了主屋。 里间老太君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看到她们进来,笑着就要起身,如筝赶紧走上去说到:“祖母没歇好,便躺着吧,我和书儿给您松泛一下。” 说着,对如书使了个眼色,自己坐在老太君床侧,除了手上的镯子为她慢慢揉着额头和眉间几个舒缓的穴位,如书则学着如筝除了首饰,跪在脚踏上为她轻轻捶着腿。 凌氏太君似是十分受用,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开,唇角也浮起了笑意:“还是你们两个丫头贴心,祖母真没白疼你们。” 如筝笑到:“您觉得好些了就好,祖母能让我们这样孝敬您,也是我和书儿的福气,只盼着祖母好好保养身体,让我们多孝顺您几年,就是我们的功德了。”如书也笑着附和。 老太君睁开眼,看着如筝笑笑,又转向如书,叹道:“书儿丫头,怎么跪在地上,膝盖受凉可怎么好。” 如书笑着手上却未停:“无妨的祖母,我跪在脚踏上了呢,坐着使不上力。” 老太君爱怜地看了她一眼,扬声唤入灯影,道:“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四小姐跪在木头上也看不到么?” 灯影连忙跪下称不敢,又向如书告了罪,给如书拿了厚厚的锦垫垫上,如书谢了,也不说什么,继续给老太君揉着腿。 又过了一会儿,老太君舒展了一下,坐起身,让如筝如书坐了,笑道:“两个小囡囡手法真好,老婆子我身上舒泛多了。” 如筝笑道:“那就好,祖母不如传早膳吧。” 老太君摆摆手:“算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如筝劝到:“熬夜本就伤身,如何再能不用饭呢。”说着打开一旁的食篮试了试温度,拿出一个青花小碗盛了一碗递到老太君眼前:“孙女儿让秋雁做了熬夜之后补身的汤品,最是清爽开胃了,祖母试试吧。” 老太君看如筝手里的汤,清澈的汤水里银色的雪耳如莲花绽放,碗底上沉着几枚花生,汤面上飘着白色的菊花花瓣,清香扑鼻,看着就勾人食欲,老太君微笑着尝了一口,感觉因熬夜伤神而麻木的舌头似又活了,不由得慢慢把一碗汤喝完,又用了片荷叶饼,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如筝看她进的香,也高兴地不得了,笑着帮她擦了手,又依偎在她身边:“好祖母,这才乖嘛~~” 老太君笑着揉揉她发髻:“小猴子,刚正经了一会儿就又猴儿起来了,你看书儿多文静。” 如筝看着如书笑笑:“这样多好,您又有大家闺秀的孙女儿,又有皮猴子孙女儿,这才不无聊嘛。” 老太君也笑:“好,都好。”言语一顿,看着东南方向叹道:“若是都像你们这么贴心,就好了……”如筝知道她说的是静园如婳,也不接茬,只是拉着如书和老太君说笑。 老太君看着如书,笑到:“一转眼,书儿也长这么大了,以后你也要常来,看着你们这般如花的小姊妹,我老婆子也好像年轻了几岁呢。” 如书笑着应了:“是,书儿也一直想能在祖母膝下尽孝呢,只是之前年纪小不懂事,怕烦着祖母,后来祖母不传也不敢贸然来扰祖母清净,幸而大姐姐友爱,知道了我的小心思,带我来,这才能在祖母眼前略尽心意。” 老太君见她言语得体,又欢喜了几分:“筝儿懂事,你也是极好的,以后多来,即便你大姐姐有事,你也可自己来,不拘时辰,过来说两句笑话儿我就高兴了。” 如筝也趁势笑到:“我看书儿懂事诚孝,真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妮子呢。”说着,对如书笑着使了个眼色。 如书看她目视正北,知道她是想到了荷香小筑,心下了然,笑着低下头羞涩道:“大姐姐忒夸奖了,书儿略微知道点孝道,说到底还是母亲素日所教,姨娘也常常跟我说……”说到这儿,她又赶紧住了口,略带忐忑地看着老太君:“孙女儿失言了。” 老太君笑到:“无妨,你是你姨娘带起来的,说到底,还是她功劳大些。” 如书赶紧起身肃立,口称“不敢”。 老太君笑着让她坐了:“你姨娘也是大家出身,放在一般官宦人家做个正室主母也是绰绰有余的,现在这样,真是有点委屈了,好在她是个通情理的,这样柔顺不争的性子,才能当好世家大族的妾室。”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向如筝:“当初你母亲倒是很喜欢她,曾经还想把她升为贵妾呢,阿衡喜欢的,必也是不错的女子,她们住的偏僻,筝儿你也可偶尔去看看徐氏,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再回我便是。” 如书赶紧起身跪倒:“孙女儿和姨娘能得祖母惦记已经是愧不敢当了,我们一切都好,母亲也极周到,荷香小筑的吃穿用度从来都只有富余没有不够的,老太君放心。” 老太君看她跪了,叹道:“你这孩子,好好说话儿跪什么呢,筝儿赶紧把你妹子扶起来。” 如筝笑着应了,拉起如书,又帮她掸了掸裙子上的土,对老太君笑到:“她这是得您关心,感动的腿都软了呢。” 老太君又是一阵笑。 如书也笑了,趁老太君不注意,给了如筝一个感激的眼神。 祖孙三人说笑着,外面小丫头来报,说是夫人到了,如筝和如书赶紧起身,肃立到门口。 薛氏进到里间,如筝和如书行了礼,老太君让她三人坐下,接着闲话。 薛氏道:“筝儿和书儿来的到早,我刚刚在院里就听见里间老太君笑得开怀,想来是你们二人的功劳了。” 如书听了她的话,心里一凛,脸上的笑便僵了几分,如筝则起身福了福,貌似无意的将她挡在身后:“母亲夸奖了,女儿们不敢居功,只是素日母亲常常教导咱们,要多在老太君膝下尽孝,又以身作则,女儿们也是学着母亲行事。” 薛氏听了她的话,脸上笑得更慈和了:“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又长叹一声:“不像你妹子,无端让我忧心,若如你们这般便好了。” 老太君笑到:“婳儿还小,你不必忧心,头上的伤可无碍么?” 薛氏笑着欠欠身:“累母亲挂念了,都是皮外伤,只是她胆子小,昨日真真是惊着了,现下还有点低烧,故而也没能来给您请安,早上还特特叮嘱我,要给老太君告罪呢。” 老太君笑到:“她也是孝顺孩子,可怜见儿的,让她好好歇着吧。” 薛氏笑着应了,又道:“还有一事,请母亲示下,除夕家宴,在哪里摆呢?” 老太君笑到:“这是小事,你自做主便可,不拘哪里,方便暖和,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就好。” 薛氏笑到:“那媳妇看花厅倒是还算合适,离慈园也近,到时候回来守岁也方便,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老太君点点头:“很好,你安排吧。”薛氏笑着应了,又叮嘱了如筝几句,转向如书到:“你送去的跌打药膏,婳儿用着很好,让我谢谢你呢。” 如筝看着薛氏笑的慈爱,心中一动,又以笑意掩了:“说到婳儿,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不如我和书儿请了安便去看看她,母亲意下如何?” 薛氏笑到:“她若是知道你们这么上心她,定会感动舒心的,不过现在她发着热,大夫嘱咐了不能着风,也怕病气过给了你们,故还是算了吧,等我回去会把你们的好意带给她的。” 如筝如书赶紧福身应了,薛氏便转身出了慈园。 又过了会儿,老太君乏了要补眠,如筝和如书便告辞出来,并肩向沁园方向走去,待行至沁园门口,如筝回身正色到:“书儿进来,我有话说。”说着便转身进了沁园。 如书何尝见过如筝这样严厉,忙慌张跟了进去,姊妹二人进了里屋,屏退了下人,如筝看着惴惴不安的如书,叹道:“你给如婳送跌打药,和徐姨娘商量了么?” 如书一愣,摇摇头:“没有,我自己遣人送去的。” 如筝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自作主张,若是姨娘知道,定不会让你如此行事。” 如书不解,皱眉问道:“我是好心,难道……” 如筝凝眸看了她一眼:“我不管你是不是好心,此事你办的大大不妥。”见如书还云里雾里,如筝叹道:“昨夜之事,母亲除了回禀了慈园,就连挨着静园的我这里都不知情,荷香小筑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书咬咬唇:“是姨娘……”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容色大变:“我果然是糊涂了,大姐姐……” 如筝摇头拍拍她手:“明白了?你这样清晨便送了药去,不是明摆着告诉母亲,她院子里风吹草动,姨娘都了若指掌,再说,如婳最重容貌,你送药膏过去便是告诉她你已经知道她摔伤了脸,她如何能不气?今日母亲特特提起你的药膏,一是点拨你,二来,也是为了在老太君面前给你姨娘下……”她想说“下蛆”又觉得不雅,便闭了嘴。 听了她一番话,如书差点哭出来:“大姐姐,那可怎么办啊?我……” 如书安抚地拍拍她手,略一思忖,缓缓说到:“无妨……老太君慈爱,虽然这次如婳动静闹得太大了点,她老人家下午歇过来还是会去探她的,你就去慈园到静园途中等着,装作偶遇老太君,然后跟着老太君一起去,到了以后,你就说……”她细细想了想:“就说夜间浅眠,听到静园喧哗,忙派了小丫鬟去探,得知是如婳摔伤了,早间放心不下便派人送了药,还要点出姨娘并不知情……” 如书急到:“是,我便说姨娘斥责我办事不稳妥,不弄清楚药性便送了药可以么?” 如筝沉吟着说道:“甚好,你顺势还可以要回药膏,以免如婳趁机……”她没有点明,如书却已经明白了: “大姐姐,我都记下了,可……这样母亲会信么?” 如筝看她吓得一双盈盈大眼泫然欲泣,笑着拍怕她头:“别怕,没事的,母亲信不信不重要,老太君信了……便可以了。” 如书略一思忖,点点头:“书儿明白了。”又起身屈膝,深深的冲如筝福了福:“大姐姐教诲,书儿感激万分。” 如筝忙掺起她,又细细嘱咐了几句,送她出了沁园。 晚间,如书依如筝之计,随老太君去探了如婳,巧妙的把话都说了,察言观色下,果然看到老太君眉间略舒展了些,又要回了药膏,陪老太君略微坐坐,又送了她回慈园,这才放心地回了荷香小筑。 老太君和如书刚走,如婳便敛了笑容冷下脸,对薛氏赌气到:“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笑我了,我不过是擦破了点皮,她便上赶着来看笑话,若是哪天我死了,她必是要额手称庆才痛快呢。” 薛氏听她说的不像话,呵斥道:“嘴里胡说什么不忌讳的呢!”她看如婳缩了缩脖子,泫然欲泣的样子,又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你是侯府嫡女,何必跟她一个小小的庶女置气?” 看如婳在自己怀里哭得伤心,薛氏又叹道:“她来探倒是小事,我只不放心,她今日说的这些圆场的话,如此精细得体,老太君都信了□分,这样的话,她这个年纪必是说不出来的……” 如婳好容易止住哭,恨恨说到:“还能有谁,必是她那个贱人姨娘教的。” 薛氏叹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没点闺秀样子,贱人这种词也是你该说的?”又叹到:“若是徐氏说的,到不怕了,不过我听着却不像……”说完,她扬声唤过贴身妈妈虞家的:“去,打听打听今日早间四小姐从老太君那儿出来,去了哪里了?” 虞妈妈领命下去,薛氏又搂着如婳温言安慰了许久,待她睡下了,才起身出了里间,正巧虞妈妈走进来,低眉顺眼的行了礼,小声说道:“夫人,奴婢打听清楚了,四小姐早间回来后,跟着大小姐回了院子,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听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说,似乎像是哭过……” 薛氏心里一沉,挥手叫她退下,多日来萦绕在心里的奇怪感觉又浮了上来,她隐隐觉着,自己那个一向老实听话近乎愚蠢的继女,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不想轻举妄动,决定还是再看看,便压下心思,归拢起过年的事务来。 19新年(上) 进了腊月,日子便一天紧似一天,才刚刚喝过腊八粥,拜了灶王爷,各院就又忙着洒扫,除旧布新,转眼便祭了祖先,家塾也放了假,各院贴了门神窗花,年味儿便足起来了。 转眼,便到了除夕,午后定远侯林承恩也放了年节假,早早便到了慈园陪老太君说话,未申相交的时候,少爷小姐们便陆续都来到了慈园,一时间老太君的屋子里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申时三刻,老太君在众儿孙的陪伴下来到了中厅,因庶出的长房大老爷和三房三老爷都在外地做官,节下只派人送了节礼来,故今年陪着老太君过年的只有嫡出的二房。 老太君携着众儿孙坐定,因是家宴,便也没分席,而是按长幼围坐一桌,不一会儿各色菜肴端上,觥筹交错间,一家子人无论对盘还是不对盘的都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老太君看着儿孙们一团和气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待菜品上齐,薛氏赶紧起身为老太君布菜,宋、徐二位姨娘也侍立在一旁帮忙,老太君笑到:“采茵,你也忙了一年了,还守这些劳什子规矩作甚?让丫鬟们来就行了。”又笑着转向两位姨娘:“你们也歇歇,大年下的,让丫鬟们在旁边开一小桌,你们也吃酒聊天去。” 三人应了,又谢了老太君体恤,薛氏便净了手坐在老太君旁边,指挥丫头们布菜。 菜色丰盛,如筝吃的也香,只可惜陪笑陪得太累,撤了膳便不愿再动,偎在老太君身边看如棋和如婳打络子,她不得不承认,如婳真的很聪明,学什么都快,相貌又好,自己前世活的那样糊涂,在旁人看来,必是大大不如如婳的吧,怪不得苏百川……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透过半扇开着的窗子笑看着外面如柏带着如杉如楠放烟花,金黄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如筝突然想起,这是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但很多事情,还是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着,今生自己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还是未知,但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绝不能再回头,绝不能再认输…… 这样想着,如筝又往老太君身边偎了偎,闻着她身上令人沉静的檀香味道,昏昏沉沉地合计着这几个月间发生的事情。 待堂屋里的西洋钟打过十二响,众人又围坐在堂屋里吃了扁食,小辈们依次给老太君和林侯薛氏磕过头,便踹着装满金银花锞子的荷包各自回院去了。 走在夜间的侯府,如筝吸了一口沁凉的夜风,看着前面自家父亲和薛氏并肩前行的背影,旁边叽叽喳喳的如婳,奶娘怀里睡熟了的如楠,还有沉默的宋氏如棋,身后不远处,是如书和如杉清脆的声音,不知在争执着什么,偶尔还有徐姨娘温柔的声音随风飘来。 如筝吸了吸鼻子,看看身侧的浣纱和待月,苦笑着看看昏昧的夜空,娘亲的面庞又浮上了心头,润湿了眼底,就在此时,一个略细却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挽住了她的胳膊,如筝惊讶回头,对上的,是如柏眉眼弯弯的笑脸:“姐姐,今日我陪你回沁园。” 如筝微笑,又蹙眉,前后看看,才发现早已过了静园,徐姨娘她们也去的远了,周围就只有如柏和自己,便笑到:“你不是应该回外院去住么?” 如柏笑着摸摸鼻子:“今儿过年嘛,我陪你。”看如筝不放心的样子,他又笑:“别担心,祖母允了的。” 如筝这才放下心,任他挽着,姐弟二人回到了沁园。 入了堂屋,如筝带着如柏给崔氏上了香,在心理默默祝祷着母亲保佑自己和如柏平安遂愿,报仇雪恨。 秋雁走进来,告诉如筝已经把如柏的被褥安排在了主屋旁边的暖阁儿里,炭火也升上了,如筝回头看看昏昏欲睡的如柏,心疼他学业辛苦,便赶着他去睡了。 回到堂屋时,沁园上下伺候的丫鬟们在崔妈妈带领下给如筝拜了年,如筝笑着一一赏了,便带了值夜的浣纱秋雁回了房。 一进屋,秋雁便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给如筝:“小姐,这是武国侯府表少爷晚间命人送来的,说是节礼。” 如筝赶忙拆开看了,除了舅舅一家给自己和如柏的平安家书,便是厚厚的一打房契,货品清单和掌柜伙计的花名册,末了是一张小条子,上面飞扬的行书带着崔明轩特有的风格:“过年开张,生意兴隆,忙前跑后,红包拿来。” 如筝“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把房契收好,信则放在了枕头底下,命浣纱给自己松了头发,梳洗睡了。 一夜好眠。 又是一年了…… 转天便是初一,小辈们还赖在主屋陪老太君嬉笑,薛氏便忙开了阖府到护国寺祈福上香的事情,这护国寺是盛京第一大寺,因本朝太祖平乱开国之时曾经得寺僧相助,故钦赐护国寺寺名和国寺地位,每年的正月初一,都是皇家上香的日子,按例要清场不许官宦百姓进入,从初二开始,允许京内官宦人家入寺祈福上香,一直到初十才允许普通百姓进入,往年林府怕乱,都是初五之后才去,今年如筝如婳接连出事,老太君也疑心是冲撞了什么,便交代薛氏提早安排,赶在大年初二早早便去上个头香,祈求来年侯府万事顺遂。 接近午膳时分,如柏和如杉不愿落下功课,先到书斋读书了,如楠困了在里间睡着,只剩下如筝如婳和如书如棋陪着说些笑话儿。 不一会儿,照花来报,说薛氏到了,姊妹几个赶忙下地立在门边。 薛氏进了堂屋,姐妹们见了礼,母女几人重新坐下,薛氏便笑到:“母亲年前提的到护国寺上香的事,媳妇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寅时动身,不到巳时就能到。”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辛苦你了。” 薛氏道了一声“不敢”,又说到:“只是侯爷明日要进宫值守,母亲看咱们阖府谁去谁留下呢?” 老太君笑着看了看姊妹几人:“若是天气好,小字辈的就都去吧,你也陪我去转转沾沾佛气。” 薛氏笑着应了,又转向如筝:“不过筝儿大病初愈,此次路途颠簸是不是留在府里为好?”她思索了一下:“让柏儿陪着你在府里休息可好?” 如筝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前世便是这样,她一说自己便自请留在府里,连带着如柏也陪着她,结果当晚薛氏她们住在了护国寺,府里就闹起了“夜猫”,所谓夜猫,便是精怪一类,哀哀的哭声响了一宿,如筝吓得躲在崔妈妈怀里哭,好一会儿才想起如柏,赶过去看时,如柏已经吓得昏厥过去,因林侯和薛氏都不在府里,请医延药也费了好大周折,如柏断断续续发了半个多月的烧,便落下了魇症的毛病,一激动便会发作,倒地不醒。 今生,薛氏又重复前世那一套,如筝如何不知是她从中作祟。心里愤恨难抑,脸上却依然是恬静的笑意:“筝儿多谢母亲体恤,只是前几日如柏说起近日随父亲读书,虽还算勤奋,却总觉得吃力,我想要陪他到护国寺拜拜文殊菩萨,求些智慧来呢,至于身子,女儿感觉好多了,应该不会给母亲和祖母添麻烦,况且婳儿书儿她们都去,女儿自己留在家里,觉得好寂寞呢……”说着她红着脸笑了笑,一副贪玩儿的小女儿态,逗得老太君笑着点点头: “你看看,你明明是为她好,反倒误了她游玩惹埋怨,还是让她去吧,她们姊妹几个也好做伴,柏儿和杉儿读书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一起都去,也热闹。” 薛氏也笑着应了,看不出一点不悦,如筝松了口气,心里的恨意又滋长起来。 定下了上香的日子,小辈们便早早散了,晚间如筝特意早早用了晚膳,又叮嘱丫鬟们带好明日的行李,便早早洗了睡下。 转天天还没亮透,崔妈妈便早早叫如筝起了床,如筝迷迷糊糊爬起来,任浣纱和待月在自己头上鼓捣着,梳好头,草草用了早饭,便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衣服,抱着手炉向二门走去。 到了二门下,如婳和如棋已经到了,如书因离得远还没赶到,如筝走上前去,和如婳如棋见了礼,远远便看到薛氏面带微笑穿过内院夹道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抱了如楠的乳母和五六个丫鬟婆子。 如筝如棋如婳赶忙迎上前,施施下拜:“母亲万福。” 薛氏颔首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如书笑着站起身,余光看到如书也带了贴身的丫鬟匆匆赶来,走到薛氏身前福下:“母亲万福,女儿来晚了。” 薛氏安排着乳母带了楠哥儿先上了车,便带着如筝等人转回了慈园,刚进堂屋,便见老太君穿戴一新在照花灯影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到薛氏等人,老太君慈和地笑道:“还是你们早啊,我老婆子老了,不中用了……” 薛氏笑到:“母亲精神旺健着呢,哪里就老了,我们也是刚刚才到。” 众人便陪着老太君说笑着到了二门上,分乘几辆青帷小驴车一路出了外院,在门口和如柏如杉汇合,便分长幼蹬车。 打头的是老太君的一品诰命夫人彩帷轿车,老太君自带着照花灯影和韩妈妈坐了,再后面跟着的是薛氏的三品淑人绿呢帷轿车,本应是薛氏带着嫡出的子女坐的,因如柏如杉大了骑了马,便带了如楠和如婳,本应该再带上如筝,谁知如婳上车时非要拉上如棋,说是上次二人的络子打了一半,她想不起来了,要如棋在路上教他,这样一来便没有如筝的地方了,薛氏呵斥了几句,被如筝拦了,如筝知道如婳这是在给自己没脸,却也不愿与她计较,笑着拉如书坐了第三辆青帷小车,一行人便向着护国寺迤逦而去。 20新年(下) 一上车,如书便气鼓鼓的一拍凳子:“大姐姐亏你能忍!她这明摆着是给你没脸,平时欺负我们这些庶出的也就罢了,你可是长姊啊,是嫡长女,她也敢这样……”她气愤之下,声音不小,吓得一旁的贴身丫鬟雪茉直拽她衣袖,如筝叹了口气,挑开车帘,看外面马嘶人叫,如书的声音并不显,才放下心撂了帘子笑到:“好了,消消气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如书咬牙到:“我还不是替大姐姐你不忿,你倒是大度,真是皇帝不急……”她气的扭头不语。 如筝看她说的诚挚,心里暖丝丝的,起身坐到她身边:“好了,别气了,气有什么用呢?”她打开旁边浣纱刚刚放好的食盒,取出一块桂花豆沙酥饼放在如书手里:“好了,我知道书儿是为我好,我给你赔不是,嗯,别气了。” 如书看着自己手里的点心,哭笑不得:“大姐姐你当我是小孩子呢,拿吃食哄我?”虽这样说着,还是举起酥饼咬了一口,香的眯起了眼睛。 如筝笑到:“我说我不气,不是忍下了,是真的不气。”她拍拍如书的手:“她这样排挤我,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当着下人的面落我的面子,二是故意气我,让我难受。” 她笑着接过待月递过来的茶碗,饮了一口浓香的金骏眉,笑到:“她逞一时之气,这样争,我这样让,在下人们看来,我虽有三分懦弱,却也有七分谦和,而她除了无理娇蛮还能有什么好样子么?”她吹了吹浮在茶汤上的沫子,笑到:“而且她想要让我生气,我若真气出个好歹来,不正遂了她意?” 如书点点头:“大姐姐说的也是,可……她也太……” 如筝笑着端了杯茶递到她嘴边:“她现在还小,我让她,但……我不会一直惯着她的,你放心……” 如书看着自家长姊意味深长的笑意,心里一顿,她以前一直以为这位温婉贤淑的大姐姐是被继母继妹欺负惯了的老实人,最近这些日子的接触却让她觉得,自己包括姨娘之前对大姐姐的印象恐怕有一点,不,恐怕是全盘皆错了…… 想到这里,她敛了面上的怒意,就着如书的手饮了一口香甜的茶汤,又往如筝身边偎了偎:“大姐姐自有主张,我就一句,我是向着你的,就完了。”说完,她把手里剩的半块糕放在嘴里,索性靠着如筝闭上了眼睛:“困了,我补眠。” 如筝好笑地看着她像个小懒猫的侧脸,终究不忍心推开,便伸手揽过她倚在自己腿上,看着她酷似徐姨娘的美丽容颜,不禁感叹,自己这个庶妹骨子里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平日里流露出的那点小聪明,恐怕是被庶女的身份慢慢磨出来的小心谨慎吧,这样想着,心里便升起了一丝怜惜。 如书躺在长姊的腿上,闻着如筝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道,暗自想着回去该和姨娘说一说,还是尽早来拜访大姐姐为好…… 窗外天光大亮,辚辚的车轮声响过盛京乌衣巷平整的青石板路,向着护国寺缓缓而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山路让闭目假寐的如筝醒了过来,她低头,看如书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到了?” 如筝笑着把她扶起来:“怕是快到了,起来醒醒神,免得一会儿吹了凉风该难受了。” 如书点点头,接了浣纱递过来的梳子和靶镜抿了头发,便掀开帘子往外看:“大姐姐,你看,快到了呢。” 如筝向外看去,清晨迷蒙的轻雾中,一条小道沿着青山蜿蜒而上,山路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寺院影影绰绰地露出一角。 定远侯府的马车行至山脚停下,夫人小姐们下车改换山下专门为贵人们准备的软轿,缓缓登上护国寺所在的青冥山。 如筝等人下了轿,随着老太君进入大殿跪定,如筝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的她也曾经随着老太君来护国寺参拜,每每看着老太君虔诚祝祷,她总是想着,这肃穆的佛像,袅袅的香烟,真的能够保佑人顺遂平安么? 可如今自己两世为人,才明白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佛之力的存在,不禁也虔诚的双手合十,在心里感激佛祖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也求佛祖能够保佑自己和如柏,报仇报怨。 拜过佛祖,老太君和薛氏随执礼僧到禅房听禅,小辈们则三五成群在寺里观赏游览。 如筝陪着如柏拜了文殊菩萨,如柏便约了如杉去后山看碑林书法,如筝回头看看如婳和如棋已经去的远了,便带了如书和丫鬟们沿着寺中小路游览风景。 不一会儿,姊妹俩发现了一大片金灿灿的菊花,正说笑欣赏时,却听旁侧小院子里一阵喧哗: “施主,不是我赶你走,我们护国寺的外院禅房虽然是给施主们白住的功德之地,可您这天天熬药夜夜捣砧,搞得其他施主们都睡不好,长老这才让我请您出去,若是您愿意,鄙寺愿意奉上白银十两,施主还是……”年轻执礼僧的声音突然被一个清澈的声音打断: “不必了,小师傅……”那人长叹一声:“是我给贵寺添麻烦了,可要我不捣药,不熬药,还不如要我的命呢。”那人冷笑一声:“没想到偌大的京城,竟没有我叶济世片地存身,罢了,告辞!”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顿,她记得前世京城曾经出了一位江南名医,不到三十岁便进入太医院,三十岁成为院判,据说前途不可限量,似乎此人就是叫叶济世,再加上刚刚听到那人浓重的江南口音,如筝心里更是确定了七八分。 想到这里,如筝心里一喜:没想到在寺里游历一番还有如此奇遇,当下便迈步走入小院,如书不解其意,也紧紧跟着。 一进院,便看到一位年轻的寺僧面带愧意站在一侧,他身边一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迅速地收拾着什么,那人一袭青衫,看上去十分单薄,想来他已经困苦到连冬装都难置办了,却还要天天制药熬药,这样痴迷也难怪会成为一代名医。 此时,执礼僧已经看到了如筝她们,上前合十为礼:“女施主有理了。” 如筝也合十为礼:“小师傅有礼。” 那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正对上如筝打量她的目光,便也对着如筝一揖,却不说话。 如筝定睛看着他: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清瘦和温雅,面容很普通,扔到大街上恐怕也找不出来,只一双眸子灿若寒星,让人一见难忘。 这便是享誉京师的名医么?如筝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对着二人福了福:“这位先生有礼了,小女子刚刚偶然经过,无意中听到小师父和先生的对话,本不想干涉寺中事务,但听小师父的意思,好像是这位先生在京师无暂居之地?” 叶济世敛眸,叹了一声:“确实如此,在下是江南人士,来京师考医科,无奈……” 如筝知道,医科也算是科举的一种,只是每五年逢夏季才考一次,考中的人可以直接进入太医院为吏目,因为考的人少,又只能做个不入品的小官,故很不受重视,如今离夏季还有几个月,此人便已经开始准备了,可见对此次考试必是十分重视。 想到这里,如筝笑到:“如此,小女子到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可愿意?” 叶济世笑到:“愿闻其详,只是我如今落魄潦倒至此,只怕没什么能帮小姐的。” 如筝笑道:“此事先生若愿答允,不但小女子感激先生,也可暂解先生燃煤之急。”看他神色一动,如筝又到:“小女子的舅父,自幼时便体弱多病,缠绵病榻至今,京师的医生也看了不少,却一直没什么起色,小女子闻听江南多名医,看先生如此沉迷医术,想必也是精于此道,故欲求先生到我舅父家看诊,为他调理身体,如果先生愿意,小女子愿修书一封,让先生在我舅家医馆坐堂,如此也可解先生后顾之忧,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听了她的话,叶济世惊讶地眉毛一扬:“小姐如此厚待,济世哪有不肯,只是小姐金枝玉叶,想必贵亲身份也极其贵重,在下不过一介游医,小姐如何能信我?” 如筝笑到:“先生过谦了,小女子一直都信一句‘业精于勤’看先生衣衫单薄,必是暂困于京师,却还要买药制药,想必对医术十分痴迷,当然不会是平庸之辈,故小女子愿意请先生为舅父看诊,只是不知先生愿不愿一试?”她突然想到前世听到叶神医傲气的名声,心里一动,又道:“还是说,先生觉得京中名医看不好的病人,自己也没有把握……” 她此言出口,叶济世神色一变,冷哼了一声:“如此,叶某便却之不恭了!” 如筝见激将法起效,马上趁热打铁,找执礼僧借了纸笔,修书一封交给叶济世,让他到舅父家开的仁信堂找大表哥崔明轩,叶济世谢过仔细将信收好,背上药箱,依然是那一袭青衣,两袖空空地离开了护国寺。 如筝谢过了执礼僧,带着如书和丫鬟们出了小院。 姊妹俩又逛了一会儿,如筝看如书一直咬着嘴唇若有所思,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不禁笑到:“小妮子,和我还用装么?想问我为何如此信任那人?” 如书两眼放光,马上点点头:“是啊,大姐姐,快告诉我吧。” 如筝笑着刮了一下她俏生生的小脸:“其实,我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只是那位医者……莫名便让人有一种信任的感觉,连衣服都没钱买却要日夜钻研医术的人,想来也不会是庸医俗物。”想了想又回头叮嘱身后的丫鬟们:“此事不要外传。” 众丫鬟们仔细应了,如书也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姐姐。” 如筝看着远处随风轻摆的黄菊,心里暗暗祝祷:希望自己今生这个决定,能够改变舅舅前世早逝的命运,但愿…… 眼见日头渐高,如筝便带着如书沿着来时之路往回走,正谈笑间,却听一阵幽幽的箫声自旁边的松林内传出,如筝前世习琴,虽然是为了取悦苏百川,却也渐渐爱上了音律,如今听箫声清雅,曲子动听,最重要的是此曲自己前世今生都没有听过,不由得驻足静听。 细细听来,更觉得箫声清幽,曲意高洁,仿若红梅傲雪,寒香铺面而来,曲转高音,又如白梅笑对朔风,风骨清隽,听得如筝心神一荡,不禁叹了一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九宵纶音落凡尘。” 如书笑到:“大姐姐,还魂了!” 如筝笑着瞪了她一眼:“我不过是叹一声,到被你小妮子嘲笑。” 如书笑着挽住她:“若这么喜欢,不如到这松林里面见见吹箫的人可好?”说着便要拉她进去。 如筝笑着把她拽回来:“说你小,你就真莽撞上了。”她伸手拍拍她头:“你听那箫声虽远,却声声清晰入耳,哪是女子的气力能够达到的呢?吹箫之人必是男子,咱们这样冒失闯进去,你的闺誉不要了?” 如书笑着吐了吐舌头:“也是呢。” 如筝佯怒瞪了她一眼,又道:“只可惜……不知此曲之名。” 如书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笑到:“大姐姐,这曲子我听着耳熟,仿佛三哥哥用羌笛吹过呢,我记得他说叫……啊,对了,是叫《梅花》的。” 如筝心里一喜:“他可知是何人所作?” 如书摇摇头:“这倒没听他说,只知道是近期才流传在京师学子们之中的曲子,不过三哥哥那里必有曲谱,改日我讨来给你。” 如筝喜到:“那便多谢你了,我必让秋雁做了新点心谢你。” 如书也笑了:“一言为定!” 姐妹俩说说笑笑走远了,松林中的箫声却突然停下,吹箫之人将湘竹长箫收到腰间,回身单膝点地:“师父。” 松林边的中年人一身玄衣,笑着走入林中:“不错,如今在百步之外便可察觉为师的脚步了,放眼武林恐怕除了为师和你大师兄再无人能杀你,为师也能安心传位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人却一脸无赖:“师父过谦了,师父要弄死徒儿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大师兄要弄死徒儿也不过是下一道手令即可,徒儿还嫩,还想多学几年呢,门派还是在师父的英明指导下才能发扬光大,与日月同辉……” 中年人唇角抽了抽,一脚踹在他肩上:“少胡沁,先给我扎一个时辰马步去!” 少年笑着应了,马上起身蹲下,脸上笑容悠闲的仿佛不是在练功,而是对月品茗一般。 傍晚,定远侯府的车队缓缓离开了护国寺,如筝给旁边打盹的如书盖了件披风,自己抱了手炉敛眸坐好:果然一日便返回了呢,看来前世那一出真是特地为了我们而唱的…… 她这样恨恨地想着,在袖套里撕拽着手炉套子上的流苏:薛氏……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家中有事,更新甚晚,诸位大人见谅 别离敬上 21春宴(一)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过着,正月忙忙碌碌地过了,二月里如筝把心思全扑在了新开的东夷倭物铺子里,铺子倒也无风无浪地运转起来了。 如筝还是每日按时向老太君请安,如书和她走的更近了,徐姨娘那里却还是没有消息,如筝也不急。 如婳依然每日像孔雀一样骄傲地美丽着,女儿节上冷嘲热讽排揎了其他几位姊妹一顿,如筝懒得理他,如棋唯唯诺诺,如书却差点和她动了手,亏得如筝手快拉住,才没酿成大祸,这一来,如婳倒和如书结上了梁子,连带着对如筝也没有好脸色,如筝也懒得再装,只是淡淡维持着,却也没什么大的冲突。 三月里一天午后,崔明轩着人送了信,说崔侯的身体经叶济世调理已经好了许多,今春花开之时竟然没有再犯喘症,如筝欢喜的拉着崔妈妈在院子里蹦跶,吓得秋雁打翻了手里的水盆,沁园里一片笑声。 正嬉笑间,却听门外一阵泠泠笑声:“大姐姐这里好热闹,我可是来的巧了。” 如筝回头,见是如书笑着立在院门口,赶忙走过去挽了她的手: “不过是秋雁不慎打了个盆子,到叫你看了笑话儿去。”这样嗔怪着,如筝拉她进了屋: “怎么今儿下午过来了,你不是要陪着你姨娘刺绣么?”如筝笑着把她带到里间桌边坐下,又叫夏鱼上茶。 如书笑到:“我自然是到大姐姐这里找好吃的来了……”瞄着夏鱼出去了,又压低声音说到:“还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姐姐。” 如筝看她神色便叫丫鬟们远远守了,问到:“何事?” 如书坐正身子,神秘兮兮地说:“我刚刚收到消息,说是今年三月十二春日节,太子府要设宴宴请各家亲贵,父亲母亲也要去,二哥哥是嫡子,想来也要去的,只是不知除了带上那位大小姐……”如书说着冲静园的方向努了努嘴,一副不屑的样子:“还会不会带谁去……” 如筝听了心里一动,前世每逢这种场合,薛氏便会以她身体不好为由不让她参加,甚至都不会通知她,今日这个消息看来还是来自徐姨娘的眼线…… 如书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多留,告辞出去了,如筝赶紧张罗着给她带上新制的糕点,笑着送她出了院子。 送走了如书,如筝便斜倚在里间榻上想心事:前世的自己便是这样被薛氏养在深闺里,看似百般宠爱,却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以至于他这个侯府嫡女直到出嫁都没能真正融进京城贵女的圈子里,更不必说出嫁后的贵妇圈子了,今生她不想再这样任人摆布,却又不能就这样贸然跑去求薛氏带自己去,一时无法,只得暗叹自己今生依然是步履维艰。 不料没等她想出对策,老太君却先将她召了去,当着薛氏的面,让如筝准备参加此次春日宴,如婳也笑称今年终于能和大姐姐作伴参加了,如筝假意推辞了几句,也应了下来,待薛氏走后,老太君又细细叮嘱了她要当心的地方,便叫她回沁园准备。 从慈园出来,如筝还似在梦中,她知道这必是老太君为她说了话,心下感动之余,也颇有几分忐忑,不知自己能不能应付这样的大场面,转念又暗下决心: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在京城贵女圈子露一露脸。 如筝回到沁园,便招来崔妈妈和众婢子细细准备了起来:衣着既不能太简朴也不能太扎眼,要既能衬托自己容貌,又不可压了更尊贵的太子妃等人的风头,首饰也要得体,千万不能逾制,再加上侯府因和凌家的关系被视为恭王一党,正是太子一派的政敌,此次赴宴更要谨言慎行,一时沁园竟如临大敌般的紧张忙碌起来。 几日忙碌,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二,一大早如筝便被崔妈妈叫起,匆匆吃了早膳,便坐在妆台前细细打扮起来: 如筝虽未及笄,离十五岁也就还有几个月了,又赶上春日宴这样的大场面,便也让待月细细地梳了个大姑娘惯梳的元宝髻,用两条金镶绿松石的链子扎了,发髻正中缀了个金莲花点翠的分心,鬓边垂发上坠了两颗赤金镂空碎镶紫水精的挑心点缀,显得富贵又活泼,虽然像他这样的京城贵女便是用一两支短流苏的步摇也算不得太逾距,但保险起见,她还是舍了,只带了一支梅花素金的簪子。 因是宫宴,如筝也细细匀了一层薄粉,颊上轻扫了胭脂,又用同色的胭脂点了唇,便起身接过早已备好的樱色交领挑绣折枝百合的短袄配白罗绣七彩草虫纹的马面百褶裙外衣,仔细穿好,因早间天凉,又加了一件素面滚藕色云纹襈边的青色披风,便匆匆带了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浣纱和待月,向二门走去。 行至二门上,略微等了一会儿,便见薛氏带着如婳施施然走了过来,如筝赶紧上前见礼,便随薛氏出了门。 母女三人上了薛氏的绿呢帷车,跟着骑了马的林侯和如柏,朝着皇城左近的太子府行去。 车行在青石路上,如筝觉得车内闷热,便将披风解下,放在一边,薛氏看着如筝笑到:“筝儿是大了,这一身装扮亮眼又得体,看来必是精心选了的。” 如筝心里一沉,脸上却笑盈盈地:“母亲夸奖了,筝儿哪会打扮呢,这还是丫头婆子们一起帮着参详的,女儿容貌平常,也只能靠衣装略加点缀,也好不失了侯府的面子,哪像妹妹,平日里便是明丽无双,如今仔细打扮了,更是把满京师的世家女子都比下去了。”如婳听了她的话,虽然知道她未必十分真心地夸赞自己,心里却也受用,当下甜笑到:“大姐姐谬赞了,我也是靠母亲参详着打扮才勉强能见人呢,话说回来,姐姐怎么不用钗呢?” 如筝笑看着她头上的红宝石步摇,指指自己头上梅花钗:“这不是?” 如婳凑过去仔细看来,笑到:“大姐姐怎么用个这么普通的钗啊。”笑容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之色。 如筝笑到:“这便很好了。” 说话间,车子已行至太子府门口,丫鬟们不能入府,伺候着薛氏和小姐们下了车,便返回车内等候,薛氏带如筝如婳在内侍的引导下前往内院拜见太子妃,男客们便都留在了外院等着参见太子。 如筝跟在薛氏身后慢慢行着,低眉敛目,不敢出一分差错,穿过几个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入目的是一座开阔的庭院,四周被各色鲜花环绕,院中已经摆好了矮凳和长几,想来这里便是太子妃招待春日宴之处了。 此时,内侍退下,几名宫装婢女走到近前,施施然下拜:“恭迎定远侯夫人,夫人和小姐请随奴婢就座。” 薛氏笑着应了,带着如筝如婳随宫女行至一排长几后坐定,便和旁边相熟的贵妇人轻声寒暄起来。 如筝略微抬起头打量着周围,她们来的尚早,周围只是稀稀落落坐了几家子官眷,如筝一一看去,发现谢氏和琳琅也在座,却不好离座去找她们,只得起身遥遥冲着谢氏福了福,谢氏慈和地笑着,琳琅则笑着冲她摆摆手,被谢氏一瞪,又缩回去了。 如筝失笑,却听见身旁如婳周围笑声渐起,却已经聚了一大群官家小姐说笑着,如婳左右应酬着,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是这群贵女的核心,如筝看到了自家表姐薛瑜,再有一些便不认识了,不由得感叹自己前世懦弱幼稚,生生被她抢尽了定远侯府嫡女的风头。 如筝低下头,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急,不急,早晚有一天,她要把她们母女欠自己母女的,一样一样讨回来! 渐渐地,周围笑语声渐稠,命妇和各家小姐们三两一群说说笑笑,如筝又从人群中发现了霜璟,正互相笑着遥遥见礼之时,突然院门口人影一闪,一个身着青衣的内侍走入,扬声道:“太子妃到,恭王正妃到~~~” 众命妇小姐忙离座,按品级分排站好,向着主位方向恭敬拜下:“臣妾(民女)恭迎太子妃,太子妃万福。” 太子妃走到主位前站定,抬手道:“众位夫人不必多礼,请起请坐。” 太子妃一个眼神,旁边内侍便宣布开宴,端着珍馐美馔的宫女将五彩花蔓寿桃的瓷盘一一摆放在各长几之上,众家命妇起身谢了宴,重又落座,春日宴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间,如筝抬头看着主位上盛装的太子妃和恭王妃:今日的太子妃顾氏盛装之下明艳贵气,如筝晓得,这位顾家嫡长女,也是当今皇后的侄女儿顾夙淳,十六岁时便由皇后做主嫁给太子为正妃,虽不甚得宠,却因为后族嫡长女的身份地位稳固无比,前世的如筝出嫁后,也听了不少这位太子妃的事,据说是个极厉害好妒的主儿,搞得太子府里各位良姊和妾侍们风声鹤唳,而且直到前世的最后,如筝也没听到太子立侧妃的消息。 这样一位厉害人物,又与自家政见不和,如筝不敢多看,生怕入了她的眼被责怪了僭越,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恭王正妃凌氏,与太子妃异曲同工的,这凌妃也是宫内凌贵妃的侄女儿,正是这一辈凌氏的嫡长女,凌霜璟她们的长姊,说起来,如筝还是可以叫上她一声大表姐的。 听老太君说,自家这个大表姐从幼时便机智多思,曾被人笑称是“女诸葛”最难得还温婉多才,因凌贵妃的缘故,自小便与恭王青梅竹马,及笄后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恭王妃,据说与恭王伉俪情深,在明德帝眼前也极有体面,此时她柔柔地笑着,不时附和着太子妃的话,完全看不出两人的母家政见相左,如筝不禁感叹这些宫内的贵妇们活的也不易,不也是明争暗斗么,当下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两位侧室: 22春宴(二) 左侧坐着的恭王侧妃便是自家大表姐,琳琅之姐崔潋滟,她出嫁时如筝还小,对这位表姐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极温柔,如水般清纯明澈,早早便嫁入了恭王府,成为位分仅次于凌妃的侧妃,虽不如凌妃得宠,却也被恭王看的很重,视她为益友,难得的是这样却未被凌妃忌惮,反而深得其喜爱,视如姊妹,她装束不同于其他命妇贵气华丽,只穿了一袭淡藕色的长衫,配着青色织锦挑花云肩,简素清雅却略显单薄,此时她看如筝看着自己,柔柔一笑,笑容如五月春风,让如筝心里一暖,也甜甜笑了。 此时太子妃身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将众人的目光拉了过去,只见太子妃旁侧一位盛装女子陪着笑,整个人让如筝想起一个词“花枝招展”,不用问也知道,这位便是太子妃身边唯一一个尚有几分体面的妾侍,出身皇商薛家的太子良姊薛氏了。 此时的薛氏一边笑着为太子妃斟酒,一边和几位命妇说笑取乐,当真是八面玲珑,太子妃看着她笑到:“你也别光顾照顾着我们,也坐下用些酒菜。”薛良姊笑着应了,却依旧在她身旁伺候着。 太子妃笑着低声对凌妃说道:“你看你府内一团和气地多好,潋滟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端庄本分的,我府中偏偏尽是一帮狐媚子,一个两个地就知道往太子爷身边凑,也就是阿玔还算懂事,”说着她对着薛良姊赞许的笑笑:“还算和我心意。” 薛良姊执起银筷,为太子妃夹了一块琉璃白菜,笑到:“那不还是太子妃殿下调/教的好,妾身刚入府时,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又掩口笑到:“其实妹妹们也大多是好的,只是年纪太小,还要太子妃多多调/教才是。” 看着太子妃赞许的笑容,薛良姊谦和地笑着,心里却对自己的明智暗自得意:亏得自己懂得看眉眼高低,入府后不急着巴结太子,反而对太子妃恭敬有加,如奴婢般亲自操持她的起居饮食,久而久之终于得到了太子妃的信任,渐渐超过了那些身份高贵却以色事人的侍妾们,成了太子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良姊,想到这里,她笑的更甜了。 如筝看她笑的得意,不禁用余光瞄向如婳,果然她见到自家表姐得宠,脸上也隐隐现出得意之色,反倒是薛氏低眉顺眼地作出谦虚的样子,如筝看了心中冷笑:薛家出来的人,一个两个都是八面玲珑机心暗藏的。 此时,太子妃顾氏放下酒杯笑到:“这样干坐着饮酒却也无趣,本宫听闻各家小姐多有才艺,不如今日就在这里展示一下,咱们大家也好乐一乐,如何?”说着便拍拍手,就有宫人拿上文房四宝,箫笛筝琴等物。 如筝前世虽然很少见识这样的场合,也知道这是这种宴席惯有的套路,不过是上位者拿臣女们找点乐子,有心往上爬的贵女们则想尽法子入主子青眼,给自己铺上青云路罢了,如筝虽不想参与,但乐得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京师贵女们的才艺,以后也好多些谈资,便也打起精神看着。 此时,薛良姊突然看了看如筝她们这边,附在太子妃耳边说了句什么,太子妃点头笑到:“听闻定远侯府嫡出的二小姐林如婳擅长画艺,还真是人如其名啊,不如便以这满园□为题作画一幅可好?” 被太子妃亲自点到展示才艺,乃是偌大的荣幸,如婳起身行礼,略带娇羞地应了,如筝心里冷笑,不知为着这一出,薛氏又下了多少血本呢,不禁也有点笑她不知足,如婳的目标又不是进宫为妃,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抢尖拔上呢? 她自思忖着,没想到旁边如婳突然说到:“臣女多谢太子妃殿下厚爱,不过臣女虽可厚颜画上几笔,作画耗时太长却也无趣,好在臣女家姐擅长音律,故臣女斗胆建议,让姐姐抚琴或是吹笛为伴,也省了大家干看着无聊。” 她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好心提携自家姐姐,如筝却暗自恨得咬牙,面上却不敢显现:旁人不知情,如婳却是最知道她于四艺上几乎是一窍不通的,若不是前世苦练,现下的自己就只能告罪推辞或是于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到时候外人只会笑话她胆小上不了台面,还会怜惜如婳好心提携他人,却连累了自己。 想到这里,如筝强自按下愤怒,微笑起身冲着太子妃福了福:“是妹妹谬赞了,臣女琴艺不佳,不敢污太子妃和王妃贵听,还是请别家小姐与妹妹合作吧。”说着,她瞟向如婳,果然看到如婳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太子妃还未说话,旁边薛良姊朗声笑到:“哎呦,筝儿你过谦了,婳儿常提起你琴艺过人,怎么,今日是不愿为太子妃和王妃抚琴么?” 如筝听她话语,字字诛心,正要咬牙应下,却听旁边一个温婉清澈的声音柔声说道:“筝儿的琴艺,是儿时和我学的,我奏一曲也是一样,还请太子妃赏光一听。”如筝抬头看时,却是自家大表姐崔潋滟,心里不由得一震: 潋滟的琴艺她是知道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当年也是这样的贵女聚会上,她一曲《山河庆》技惊全场,也正是这一曲,让他入了当时在场的凌贵妃贵目,又因想要拉拢武国侯府的关系,凌贵妃做主为恭王求了她来做侧妃,让她痛失嫁给自己心上人的机会,这也是她心里一直的痛,以至于嫁入王府之后,便很少抚琴了。 如筝见她如今为了自己,不但要自揭伤疤重拾琴艺,还要以王府侧妃的高贵身份来做这种臣女才做的事情,如筝怎能不感动心疼,当下深深一福,笑到:“多谢侧妃体恤,只是您这样一说,筝儿倒想起了儿时向您讨教琴艺的事情,此时当着太子妃和各家夫人姐妹们的面,筝儿便斗胆奏上一曲吧,也算是向您这位师父报一报近日所学。” 潋滟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又笑到:“如此甚好,还望太子妃不要责怪筝儿琴艺粗疏。” 太子妃笑到:“崔侧妃你教出来的徒弟,必是好的,本宫可是更期待了呢。” 如筝和如婳这才行礼离座,如婳自走到桌案旁,执笔调好颜色,环视了满园花卉,便开始下笔勾勒,如筝则走到放着乐器的案几旁,挑了一张凤尾梧桐木的筝,坐下试了几个音,抬指奏起了潋滟奏过的那曲《山河庆》。 第一串琴音响过,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满园贵妇不约而同地都禁了声,参加过数年前那场宫宴的命妇们,一时都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又听到了当年崔家小姐的绝艺,与潋滟的琴曲比起来,如筝所奏的山河庆少了几分华丽温婉,却多了几分大气欢快,虽于技艺上略逊于潋滟,却贵在应景,短暂的寂静后,是各家贵妇赞不绝口的恭维之声,薛氏心里惊异愤怒,面上却要装作欣慰骄傲,心里暗恨:眼见着抬高自家女儿让如筝出丑的布置却成了如筝一鸣惊人的良机,不禁暗自怪如婳多事,再转念,心里又是一紧:没想到自家这个时时谨慎处处顺从的继女,却有此等深藏不露的城府。 旁边如婳心里的惊异更甚薛氏几倍,原本是想看如筝出丑,抬高自己的同时也给最近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她一个教训,却没想到自家这个长姊竟然凭空冒出如此绝佳的琴艺,一时惊得她忘了落笔,直到看到薛良姊焦急的眼色,才强自压下惊诧愤恨,专心于画纸之上。 不一会儿,如婳所作的芙蓉春意图完成,如筝的琴曲也落下了最后几个音,有宫人拿着如婳的画作向各家命妇们展示,只可惜经过了刚才的惊艳的琴曲,众家命妇的心思早已不在画作之上,赞许之言也带上了敷衍的意味。 太子妃笑着赏了如筝和如婳,便叫她们回坐。 如筝施礼回坐,不禁看了看主位上的潋滟,只见她眼中也带着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欣慰和爱怜,如筝心里一暖,刚刚的愤怒也消了几分,旁边的如婳此时却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眼中却深藏着满满的怨毒:“大姐姐果然是琴艺过人,技惊四座啊!” 如筝看她略带扭曲的笑容,心里不知怎么便舒畅了很多,当下笑的真挚:“哪里,还不多亏妹妹提携,姐姐才有这一展才华的机会?”说完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如婳愤恨欲死,又不得不咬牙忍了,低头吃酒。 此时,从院外匆匆走入一名内侍,行至太子妃座前跪定:“启禀太子妃,太子殿下刚刚在前厅听到后花园这里有乐声响起,甚为赞许,让奴才来问问,是谁家贵女所奏。” 内侍的一席话让如筝心里一惊:本朝这位太子于男女之事上可是风闻不佳,自己若是因此事入了太子的眼,可是大大不妙,但此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太子妃当下冷笑到:“你回去禀了太子,便说是定远侯府小姐林氏所奏,告诉太子,难得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技艺,实属不易,本宫已经赏了她和她妹子了,便不用太子多费心了。” 内侍如何不知太子妃话里深意,当下冷汗直流,叩头称“是”,转身便出了院子。 如筝这才放下心来,太子妃没有说出自己的闺名,言语上又暗示了太子自重,看来自己这一次不会落下什么后患了,当下心情愉悦,自斟酒吃了一杯。 之后又有几家的小姐展示了才艺,但却没有刚刚如筝那样出彩的表现了,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太子妃宣布宴席结束,让大家自己随意游览,便带人回去更衣了,众人忙起身行礼,待太子妃和恭王妃等人走了,便有内侍和宫女来引导各家夫人贵女游览花园,薛氏看了薛良姊临走时的眼色,交代了几句便向着薛良姊宫室走去,如婳无奈只得强笑随了如筝在园内慢慢游览着。 走着走着,园子里渐渐能够看到各家公子的身影了,这正是春日宴的传统,说白了便和五月初五的端阳上原游相似,是年轻男女难得能够略微自由相处的节日,只是端阳上原游全京师所有少年人都会参与,而这东宫春日宴,则是专门为贵族公子小姐们所设,现下,太子还陪着诸位已经有了家室的皇亲勋贵们在前面吃酒,各家未婚的公子们则悄悄来到后园把握着难得的机会与自己心上人相会闲谈,或者在闲谈中寻一寻可能成为自己心上人的姑娘。 如婳看到园中男子渐渐多起来,刚刚的不悦才被冲淡了几分,不时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找苏百川的身影,如筝则高兴落得清静,自己安心看满园芙蓉开的正好。 不一会儿,便听得身边如婳身上环佩轻响,如筝抬头看时,果然是苏百川正在不远处赏花,旁边似还跟着什么人,半身隐在花丛后,看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某奚本文第一个十万爪出来,今日加更一篇 多谢大家支持 鞠躬! 23春宴(三) 不一会儿,便听得身边如婳身上环佩轻响,如筝抬头看时,果然是苏百川正在不远处赏花,旁边似还跟着什么人,半身隐在花丛后,看不清楚。 如婳羞答答地举步欲走,却突然停住,回头向着如筝到:“长姊,咱们去那边看看白芙蓉吧?” 如筝知道她是想和苏百川“偶遇”又怕太突兀有损闺誉,便要拉了自己一起,随不愿再见苏百川,却也不想短短时间再得罪这位大小姐一次,便点头应了,跟在她身后走过去。 如婳装作偶遇惊喜地样子,冲苏百川福下:“苏世兄,好巧,世兄万福。”如筝也跟着她象征性地福了福,便转身去看旁边的白芙蓉。 如筝主动闭目塞听,本想装个称职的背景,却不料苏百川突然越过如婳向着自己道:“如筝世妹,多日不见,不知世妹可安好,前次落水生病,如今可大好了?” 再听他熟悉的声音,如筝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怨恨焚心之感,只是腻烦不耐,却也转身施礼:“多谢世兄挂念,已经没事了。”起身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还往如婳身后缩了缩。 苏百川愣了一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刚才愚兄听后园琴声,有如天籁,太子派人问了才知道,竟然是世妹所奏,实在是技艺惊人,愚兄佩服。” 如筝听了心道不好,没想到自己此举竟然入了他眼,想想也是,前世他就是最喜欢所谓才女,自己被他厌弃而如婳入他青目,也多有四艺的因子在里面,当下心寒厌恶,强笑到:“世兄过誉了,婳儿妹妹作的芙蓉图才是绝佳,我的琴不过是陪衬罢了,有空世兄一定要观赏一下婳儿的画作啊。”说着便转向如婳,果然在她眼里看到了嫉恨怨毒的寒光。 如筝虽不怕她,却也不愿惹麻烦,当下笑到:“素闻苏世兄好画,不如指点我家婳儿几句,小妹便先告退了。”说着便要退下。 谁知苏百川却并未见好就收,反倒上前一步:“世妹留步……” 如筝心下烦腻,又不知该如何躲开他,身体不自觉地向旁边一闪,便见身边一株三醉芙蓉(醉芙蓉:又名“三醉芙蓉”,清晨开白花,中午花转桃红色,傍晚又变成深红色,为稀有的名贵品种)后闪过一张脸,此时时辰尚早,三醉芙蓉正是白中带粉的颜色,映着这张莹白的面庞,一瞬间竟让她忘了苏百川带来的烦躁。 如筝且惊且喜,后退一步福□:“苏三世兄万福。” 苏有容拂开花枝,走到如筝面前,浅笑着一揖:“世妹别来无恙。” 如筝好容易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当下赶忙寒暄了几句,便和他作伴赏起醉芙蓉来,仿佛忘了回头和苏百川及如婳道别似的,也就没有看到如婳暗自松口气的神色和苏百川眼里微含的寂寞和惊异。 如筝估量着已经离如婳他们远了,才暗自松了口气,浑然忘了刚刚和苏有容正说到哪里,不由得回头看看他:经过了上次的惊讶,如筝已经对他的转变适应了很多,故而今日再看到他黛青色暗绣竹纹的束腰直身配月白色鹤氅的的衣着,便没有多惊奇,反倒觉得这样的装束把他相貌里的阴柔之气压下去了七八分,反而显得干练又不失清雅,甚为得宜。 苏有容见她表情转轻松,如何不知她心里所想,实际上他刚刚贸然钻出来,也正是为了给她解围的,当下便笑道:“如何,终于摆脱我二哥,松了一口气?” 他声音醇厚,语气柔和,不知怎么的便让如筝紧绷的心防放下,居然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马上又意识到不对,红了脸道:“苏三世兄,我不是……失礼了……多谢。” 苏有容却不责反笑:“哈,这有什么,他那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看如筝头更低了,他又笑着低头冲她眨眨眼:“世妹若是要谢我,便不要叫我苏三了可好?你不知,苏三是个女子的名字……” 如筝大惊,赶忙福身赔礼:“如此,对不住世兄了……”思来想去又不知叫什么才好。 苏有容看她窘的可爱,当下笑到:“是呀,我二哥是苏世兄,我又该叫什么好呢……” 如筝见他沉吟,以为自己又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咬唇不语。 苏有容看她尴尬,也不再逗她,轻声说了句:“若蒙世妹不弃,愚兄表字子渊。”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里一颤:子渊……前世自己私下里和苏百川提起他时,也曾这样称他,想想前世之事,她一时心酸,面上却莫名红了,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声:“子渊世兄万福。”逗得苏有容又轻笑出声。 看着他温润的笑容,如筝那一点点的心酸终于散去,此生的他和前世相比,实在是变了太多了,这样的巨变,让她的心酸都显得模糊不真实起来,仿佛心里的那根刺,也在慢慢变得柔软。 她心情转好,才想起对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同龄男子以字相称,实在是一件略带暧昧的事情,不由得又红了脸颊。 苏有容看着如筝,心里也感叹:这小姑娘对着自家那天然发光体色艺双绝,不对,是才貌兼备的二哥都能冷面以待,反而常常对着自己脸红,这反常行为让他……略骄傲啊! 他心里眉飞色舞,脸上却一片平静,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刚刚听到世妹的琴音,实在是悦耳动听,想必世妹一定也是雅号音律之人。” 如筝这才想起,他前世于音律方面极为擅长,不但精通多种乐器,而且擅于谱曲,曾被誉为京师音律第一公子,当下便笑到:“不敢得世兄夸赞,小妹那两手筝放到世兄眼前,简直是班门弄斧了。” 苏有容则笑着摆摆手:“世妹过谦了,你的琴艺以你的年龄来说,已是难得,只是……”他略踌躇了一下,压低声音:“你我两家交好,咱们也不算是外人,世妹若愿意听,愚兄倒是有几条谏议。” 听了他的话,如筝先是愣了一下:听多了大家的赞誉,乍听他提起谏议,还有点不适应,但转念一想,又感动于他的诚挚,当下便福身到:“请世兄不吝赐教。” 苏有容笑着摆摆手:“赐教不敢,只是愚兄也略好此道,提几句与世妹共勉罢了……”接着便给如筝细细说了筝曲中几处不足,中肯详尽,如筝听得高兴,渐渐便忘了刚刚的不快,二人且游且谈,大有知音之感。 另一边,如婳还在叽叽喳喳地和苏百川说着什么,苏百川却从她肩上望过去,目光一直追着远处的如筝,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失控了,从最开始只是对她的冷漠感到不解和好奇,到现在被她冷淡的表情和惊艳的琴艺吸引,这种心不由己的感觉让他有些微的害怕,更多的却是兴奋。 如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拢在袖里的手突然攥紧,尖利的指甲几乎刺破自己的掌心,她不明白如筝有什么好,能让骄傲的苏百川这样恋恋不舍地追望,她咬咬牙,一股邪火从心里逸出,化作唇边一抹冷笑,只一瞬,又化在满脸的甜笑中: “苏世兄,小妹先告退了。”福了福,轻声留下这么一句,她转身向着薛良姊的宫室飘然而去。 苏百川低头看时,只看到她绯色的一个背影,便没有注意到,她目光中隐着的狠厉之色。 苏百川叹了口气,向着如筝的方向走去。 如筝正和苏有容聊得开心,远远看到苏百川过来了,忙匆匆福□:“世兄,小妹想到还有……” 苏有容看着她焦急的表情,叹了口气拦住她话:“行了,赶紧走吧。” 如筝略一愣,又笑着点头跑远了。 苏有容则转身迎上自家嫡兄:“如何,兄长和林世妹相谈甚欢?” 苏百川看了看如筝逃之唯恐不及的背影,心里一阵发堵:“尚可,子渊和林世妹相谈甚欢?” 苏有容笑了笑,脸上故意带了点羞涩的红晕:“嗯,的确甚欢。” 苏百川愣了一下,眉头紧皱:“子渊,注意容止,近日愈发狂浪了。” 苏有容眉毛一挑,又换上恭顺表情:“是,小弟一直学着兄长的为人处世呢,兄长放心。” 苏百川一时语塞:“你!”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拂袖而去,留下苏有容立在原地,拉下旁边芙蓉花枝轻轻嗅了嗅:“呵呵,芙蓉如面柳如眉,甚好,甚好……” 如筝快步走了一会儿才敢停下看看身后,又觉得自己可笑,以苏百川的骄傲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女子穷追不舍,自己真是被前世的经历吓怕了…… 如筝环视四周,自己刚刚走得急,似乎已经走到了花园深处了,又逛了一会儿,估计苏百川已经走了,便想转回去找琳琅她们说话,却看到不远处角落里如婳倚着一张汉白玉的石桌向自己挥手,如筝想要装作看不见,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旁边还坐着薛良姊,也对她颔首微笑着。 如筝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带笑容快步走上前深施一礼:“民女参见薛良姊,良姊万福。”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女主遇到危机,敬请关注! 诸位大人,明天见,祝大家夏天快乐~~ 健健康康的前提下,都更加苗条动人一些~ 加油,夏天不减肥,明年夏天徒伤悲啊, 某奚徒伤悲了很多年,已经麻木了…… 24春宴(四) 如筝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带笑容快步走上前深施一礼:“民女参见薛良姊,良姊万福。” 薛良姊笑着伸手虚扶:“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见如筝起身,她又指指自己对面的石凳:“快坐下,咱们说说活儿。” 如筝不知她们又有什么诡计,只得坐下,心里忐忑着,转念想到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后花园,自己又和她二人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一顿排揎,当下心里定了几分,打起精神应对。 薛良姊先笑着开了口:“婳儿不说我们还不知道,没想到筝儿你的琴艺这么好,当真是和崔侧妃学的么?” 听她这么问,如筝心里顿了顿,想到她们也不可能真的去查这件小事,便开口慢慢说道:“回良姊的话,民女少时在舅家的确和当时待字闺中的大表姐崔侧妃学过一段时间的琴,后来表姐入府以后,民女便自己不时练一练,微末技艺拿不出手,良姊见笑了。” 薛良姊还没说话,如婳抢着笑到:“原来大姐姐一直在练着琴艺啊,怎么我好像没在你房里看到过琴啊~”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中冷笑,却不着急作答,反是薛良姊面上变了变,想圆场又不知如何圆了。 如筝敛眸笑到:“妹妹说笑了,妹妹若是没有听过姐姐练琴,怎会在这样大的场合推荐姐姐抚琴呢,不怕我琴音凌乱,扰了你的画意么?”说着,还甜甜一笑,像是慈爱的长姊逗小妹的样子。 如婳顿时笑意一窒,知道自己心急说错话了,只得讪笑着转开了话题。 又这样闲聊了几句,如筝心里疑惑,不知她们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刚要想办法告辞离开,薛良姊却起身说道:“好了,你们姐妹自聊聊天吧,我也该去服侍太子妃更衣了。”说着又转向身后:“桂儿,给两位林小姐上茶。” 她话音刚落,石桌旁侧假山后便闪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战战兢兢的行了礼,便忙碌着给二人倒茶。 如筝要推辞时,薛良姊却去的远了。 如筝冷眼打量着桂儿,只见他手法生疏,杯子摆得歪歪扭扭,一双手白的几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纤若无骨,根本不是一双下人该有的手。 反常即为妖,如筝将身子坐的歪了些,准备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此时,那桂儿手一抖,一壶热茶便对着如筝翻了下来,幸好她早有防备,赶紧闪开,茶水只淋湿了袖子,却也烫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桂儿也慌了神:“林小姐,对,对不住!”他忙乱地帮如筝擦着袖子上的水,自己却绊在石凳上,向外跌去。 只听“撕啦”一声,如筝的半幅衣袖被他生生扯下,露出了里面纱质的中衣,料子本来就薄,再加上沾了水,便如同透明一般,隐隐可以看到下面的玉臂。 如筝既惊又怒,心里顿时明白了她们的好打算,伸手捂住衣袖,灼伤和屈辱带来的双重痛楚让她泪盈于睫,却硬挺着不愿落下。 此时如婳惊呼一声:“长姊,这可如何是好!” 如筝看她面上惊讶,眼中却带着得意之色,恨恨到:“你若是真为我好,便莫嚷!” 如筝被她满脸厉色吓得一愣,马上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桂儿喊道:“你怎么当差的!居然伤了我大姐姐,我定要你好看,来同我去见太子妃。” 如筝冷眼旁观,那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下人,倒像个主子,但想来薛良姊也不敢拿太子府有头有脸的少爷作此等下作圈套,心里惊疑不解。 突然,她心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世太子好男风的传言,惊怒之□子都震了震:没想到薛良姊计谋如此之深之毒,若是如婳真的带着自己和太子的宠娈闹到太子妃那里,不但自己会失了面子,太子也必要迁怒于自己,想到这里,她当即绕到如婳身前,对地上叩头求饶的桂儿到:“念你年幼,又是无心之过,我不予追究,你走吧。” 那桂儿愣了愣,偷眼看了看如婳,赶紧爬起来逃命似的跑远了。 如筝这才松了口气,可现下自己这样尴尬的样子,风一吹便会失态,再加上湿衣寒冷,伤口又痛,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拜如婳大喊大叫所赐,已有不少命妇小姐在往这边探头探脑了,如筝又羞又愤又急又慌,几乎要昏倒完事,不由得回头怒视如婳。 就在此时,身后的光不知被什么挡住了,如筝刚要回头,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月白色鹤氅便落到了她肩头,如筝本能地拉紧了衣襟,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才回身看去,入目先是一片黛青色,一抬头,便撞上了一双好看的凤目: “赶紧回车上换衣服,凉着就不好了。” 如筝心里一松,几乎要晕倒,两滴泪也顺着脸颊滑落:“子渊世兄……” 苏有容赶紧不落痕迹的扶了她一把:“撑着点,别叫人看了笑话去。”说着眯眼看了看如婳的方向。 如筝心里一凛,重重点了点头,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那样闲闲地笑着,目光中却没有了惯常的那种戏谑或是散淡,而是坚定温柔,如有实质般为她注入了三分力量。 苏有容收回扶着她的手,转到如婳身前:“世妹,不送你姐姐出府换装么?” 他背对着如筝,如筝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如婳似是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满脸都是惊恐,忙不迭地点头,如筝好奇想转过去时,苏有容已经转回头来,脸上笑意不改:“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如筝点点头,跟着他向外走去,如婳则走在她身边,低头不语,三人缓缓出了花园,都没有看到不远处芙蓉树后,苏百川拿着一条披风黯然伤神…… 行至二门上,苏有容给一旁候着的内侍塞了点银子,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内侍抬了一乘青呢小轿来,如筝和如婳钻进去坐了,苏有容则在轿旁跟护着,一路出了太子府大门。 小轿落地,苏有容亲自掀开轿帘:“出来吧。” 如筝点点头,拉紧鹤氅低头钻了出来,如婳也要跟出来,苏有容却突然一档轿门:“你不必了。”又转向抬轿的内侍:“将三小姐送回去。” 在如婳惊怒的目光中,轿帘落下,小轿原路返回。 如筝刚一下轿,一直等着的浣纱和待月便迎了过来,待月看如筝一身狼狈,脸上还似带着泪痕,忙一扶她胳膊:“小姐,怎么了?!” 如筝手上还有烫伤,被他一扶,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待月束手呆立,还是浣纱机警,马上招手唤过自家马车,扶了如筝上去,此时苏有容也上前装作帮她们扶如筝上车,却在她耳边低语:“衣服里有伤药。” 还未待如筝反应过来,他便拱手道别,转回府门内去了。 如筝上车坐定,见其他丫鬟婆子都不在,问了浣纱才知道,原来是下车找其他府邸的婆子们说话儿去了,只留了她两个看车,如筝心道这帮看人下菜碟儿的奴才无意中到做了件好事,省了自己不少麻烦,放下心便掀开了鹤氅,浣纱赶紧帮她把鹤氅脱下,扯掉湿透的袖子,定睛一看,只见她半条手臂都被烫的发红,内侧皮肤嫩的地方还起了几个小水泡,浣纱轻抬着她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嗫嚅了一声“小姐……”泪便滚了下来。 如筝咬牙笑到:“无事,是我自己躲得太慢,这也算是个教训!” 待月则一边翻着车上箱子里找药,一边愤愤不平:“是哪个奴才那么不小心,把小姐烫成这样!回去定禀了侯爷,好好打发了才是!” 如筝见她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低声呵斥到:“住口!太子府的人也是你能排揎的么?” 待月听了一愣:“奴婢也是为了小姐……”说着便红了眼眶。 如筝懒得与她计较,叹道:“别找了,翻乱了反倒落埋怨。”她指指旁边的鹤氅:“苏世兄说那里面有伤药。” 浣纱忙拿了鹤氅上下翻着,待月则嘀咕着:“小姐,用国公府的伤药真的好吗?那苏三少爷不过一介庶子,能有多好的药……” 如筝心里一沉,刚刚一直压抑着的愤懑被她这一句话激了起来,当下冷冷看了她一眼:“今日你家小姐的名节甚至是性命,便是这区区庶子保下的,休得多嘴。” 待月被她一斥,吓得赶紧闭了嘴,一旁刚刚找出伤药的浣纱心里则一惊:看来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意外…… 她这样想着,脸上却未着痕迹,手上也没停,拧开了手里的珐琅小盒子,闻了一下,喜到:“小姐,这是济生堂的冰蟾生肌膏呢。”说着赶紧挑出一块给如筝匀匀地涂在伤处。 如筝看着墨绿色剔透的药膏慢慢渗入肌肤,只觉得一阵沁凉之感,疼痛马上消了七八分,不由得叹道:“这药真好,浣纱你是如何得知的?” 25春宴(五) 如筝看着墨绿色剔透的药膏慢慢渗入肌肤,只觉得一阵沁凉之感,疼痛马上消了七八分,不由得叹道:“这药真好,浣纱你是如何得知的?” 浣纱笑着帮她脱下断了袖子的中衣,从待月手里拿过新的展开:“小姐忘了,小姐九岁那年从假山上摔下磕了头,夫人急的连夜去敲开了济生堂的大门,买了一瓶这种药膏回来,小姐才没有落下伤疤,奴婢当时觉得好神奇,便记住了这个味道,没想到三公子这里居然有这种药膏,看来小姐的伤处应该无碍了。” 如筝穿好中衣,拿过那小盒子把玩着:“这么好啊……是不是很贵?” 浣纱点点头:“五年前我就听娘亲说过,当年夫人给您买的那瓶,花了五十两银子呢,如今只有更贵了……” 如筝听了心里一顿:苏有容把她救回来,已是仁至义尽了,他鹤氅内袋如此隐秘,如果不是说那一声,自己等人绝找不到这瓶药,这药这么贵重,他还随身带着,可见也是时时要防备此等事情……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庆幸、感激和些许同命相怜之情,一时间百感交集,便垂眸不语。 此时,浣纱拿过那件鹤氅,看到因着如筝一路拖行,下摆已经沾上了不少泥土,不禁轻轻抖了抖:“可惜衣服脏了,这样还给三公子好么……哎呀!” 如筝听到她轻声惊叫,抬头一看,原来是她抖得力度太大,鹤氅里一堆东西掉了出来,浣纱和待月正手忙脚乱地捡着。 如筝看着一地东西,不由得感叹苏有容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在一件鹤氅里,从外面还看不出来,完全不影响鹤氅飘逸的风度…… 如筝好整以暇地看着浣纱一件一件往回放:银票——小张的,干粮——两片,一小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白布——如筝想到自己每月都要用的东西,心里一缩,马上按捺着笑意否定,浣纱拿起地上最后一样东西,愣住了,如筝也愣了——那是一把硬木包银鞘的短匕,浣纱试探着抽出,寒光闪过,如筝心里一凛:“赶紧收好。” 浣纱点点头,赶紧把匕首妥善放好,犹豫着:“小姐,若三公子看到肯定知道咱们动过他的东西了……那。” 如筝摆摆手:“无妨,世兄既然告诉咱们有伤药,便不会在意咱们看到他鹤氅里的东西,一会儿妥善交到他手上即可,至于这个……”她低头看看用了一半的冰蟾生肌膏,不知怎么就不想放下:“咱们暂且拿走,过几日买了新的还他。” 浣纱一一应了,又过了一会儿,如筝感觉手臂好多了,勉强穿上一件替换的短袄,又遣了浣纱去和薛氏报自己的伤情,顺便归还鹤氅,便倚着车厢闭目休息。 不一会儿,浣纱回到车上,如筝睁开眼睛:“还了?” 浣纱点点头:“奴婢先找到夫人报了此事,夫人让小姐在车上静养,说是会帮小姐向太子妃告罪,然后奴婢又寻到了三公子,告知了叮嘱的话,三公子收了衣服,让奴婢告诉小姐……”说到此处,浣纱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下:“三公子嘱咐小姐,烫伤可大可小,不可大意,药要继续用,便不必还了,买了新的他也不要,让我告诉您:些许小事不必在意。” 听了她的叙述,如筝心里一暖,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珐琅药盒。 这一日回府后,薛氏先是大发雷霆,恨恨教训了如婳一顿,埋怨她没能护住长姊,若不是如筝阻拦,差点都动了家法,然后又大张旗鼓为如筝找大夫,送来一堆伤药,如筝感激涕零的收了,转手全部喂了马桶,只把剩下的冰蟾生肌膏又细细涂了。 待崔妈妈看过伤势,拿了煮过晾干的细布条子帮她裹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午间看到的那困白色细布是什么东西,一时间,所有事情都连上了,心里不禁涌上一阵酸楚——一个世家公子,随身带着银票,干粮,匕首,伤药和裹伤布,这究竟是何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况,随身带着这些穿行于繁华胜景当中的苏有容,又该是何种心情呢…… 如筝不敢想,也不忍想,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珐琅盒子。 午后,老太君顾不得路远风冷,亲自来探如筝,拉了她的手细细叮嘱了许多,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如筝想向老太君述说当时情形,又怕人多嘴杂传到薛氏和如婳耳中,只笑着说是意外,锦被下面被老太君握着的手却瑟瑟发抖,老太君怜爱地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要碰水,如筝一一应了,装作无力的样子躺倒,眯着眼睛却清楚地看到了老太君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心里顿时舒畅了很多。 晚间,如筝屏退了值夜的丫鬟,只拉了崔妈妈到自己屋子里,又叫了浣纱在堂屋守着,围着被子,细细将日间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崔妈妈听得时而紧张,时而愤怒,时而心疼,最后终于忍不住把如筝搂在怀里: “我的好小姐,这是受的什么罪哦!”她哽咽着替如筝理好鬓发:“只怪奴婢无能,护持不好小姐,若今日不是二公子出手相救,小姐的名节可就……” 听了她的话,如筝一愣,马上就明白了:自己刚刚提到苏有容时,只说是“苏世兄”并未说明是哪位苏家公子,崔妈妈便想当然地以为是苏百川,想到此,如筝冷笑一声到: “怪我没有和奶娘说清楚,救我的可不是那位大才子呢……”她敛眸笑到:“救我的是三世兄,苏子渊。” 崔妈妈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三公子,那二公子看到小姐……”她担忧地看着如筝,话到嘴边却不敢出口。 如筝知道她们都如前世一般,以为自己今生必然要嫁给苏百川,当下也不多说,只淡淡说道:“他不在旁侧。” 崔妈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让世子爷看到您和三公子在一起,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如筝听了她的话,心里莫名腾起一股邪火,半嗔半怪地转过脸:“他看到又如何,我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为何要看他的脸色!” 崔妈妈被她呛得愣了愣,以为她是因为今日之事伤心愤怒情绪不定,忙安抚道:“嗳哟,我的好小姐,别气别气,是奴婢不对……” 如筝也没想迁怒于她,赶紧摇摇头,又往她怀里缩了缩:“奶娘,您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筝儿从未将您当做奴婢看待,我现在没了亲娘,亲爹又是那个样子,我只剩你了……”她抬头看着崔妈妈,眼中含泪:“奶娘,我好累,但是我不怕,我还要保护柏儿,不过奶娘,您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崔妈妈看她说的动情,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忙伸手擦了,小心地把如筝抱紧:“好,我的小姐,奶娘答应你,不离开你,将来等你嫁进国公府,奶娘也给你陪嫁……” 如筝听她又提起苏百川,简直哭笑不得,赌气一闭眼:“奶娘,我不想提起苏世兄,我困了,我要睡了……” 崔氏赶紧帮她摆好枕头,扶她小心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好好,奶娘不烦小姐了,小姐好好歇着……” 如筝迷迷糊糊咕哝着:“今日之事,柏儿没有看到,也不知道,你们不要走漏了消息。”崔妈妈仔细应了,如筝才放心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枕边的珐琅盒子还散发着清凉的药香,本以为今日会辗转难眠的如筝,却在这令人安心的味道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如筝得了老太君的叮嘱免了请安,便安心在自己院子里养伤,吃了早饭便被崔妈妈浣纱她们逼着又上了床躺着,朦朦胧胧刚要入睡,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路响到里间,如筝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焦虑的细长眼睛,朦胧中不知为何,如筝居然想到了苏有容,不过马上又清醒了,笑着支起身子:“柏儿……” 如柏咬着牙恨恨地坐在她身边,连日来苦读让他清减了几分,加上现在脸色阴沉,牙关紧咬,竟也让他少年人的圆润脸庞带上了点成年男子的棱角,他目光转向如筝手臂上缠着的细布,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姐姐……这、次、又、是、谁?!” 如筝看他一脸愤怒一本正经的样子,感动又好笑,不由得伸手为他抚平了紧皱的眉头:“没事的,别担心。” 谁知如柏却“嚯”地站起身,扭头正色说到:“姐姐,我已经十三了,若在将门已是该跟着父兄出兵打仗的年纪了,你们一个两个还拿我当小孩子,我去问祖母,她说不用我管要我安心读书,我问你你又只会说无事!”他转头看着如筝,目光坚定: “姐姐,虽然我还小,但我毕竟是男子,就像你说的,是侯府的嫡长子,我也可以保护你而不是只躲在你的羽翼之下!而且……”他转过头,似乎是为了掩饰略微红了的眼眶:“如今母亲不在了,父亲又偏着……你我真应了那句‘相依为命’了,我怕……我很怕失去你,姐姐!” 如筝见他说道动情处,忍不住伸手拭泪,自己眼眶也红了,叹道:“傻孩子,快别哭了。” 她笑笑,坐正了身子,笑到:“我们的如柏真的长大了,你说这些,姐姐很欣慰……” 如筝拍拍身边的床榻,看如柏略带薄怒地坐下了,才抚着受伤的手说道:“其实这次我伤的的确不重,缘由么,我不说你也知道,总之是和静园那位大小姐脱不了干系。”她冷笑了一下,又抬头看着如柏:“柏儿,姐姐不愿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觉得你小,不懂,无法依靠,我虽然比你大个一岁多,却终究是个女子,现下也好,将来也罢,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这个娘家兄弟,我现在不愿和你说这些,只是不想这等后宅龌龊事脏了你的耳朵。” 见如柏似有所悟,如筝柔声说道:“弟弟,姐姐从没有想过要将你纳入羽翼之下,我只是这后宅金丝笼子里的一只鸟儿,即使飞出这个笼子,也不过是飞进另一个笼子罢了,而你却是枝头学飞的雏鹰,早晚要化作鲲鹏,一飞冲天的……” 她看着他晶亮的眸子,笑了一下:“我现在瞒你、护着你,是不想让你为这些事情分心,不想你在年少冲动的时候对上那些浸淫了后宅之道几十年的机心妇人,你的心思是要放在更远大的地方的,待你羽翼丰满,一跃而翔于九天之上的时候,姐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伤害姐姐和你呢?” 她笑着摸摸他头发:“柏儿,你记住,对付阴狠心机和龌龊伎俩的最终手段不是更加阴狠和龌龊,而是强大的能力和盈于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姐姐的希望你现在不要争一时得失,以致小不忍而乱大谋,而是能够好好锻炼自己,有朝一日,带着姐姐冲出这阴霾。” 听完她一番话,如柏久久不语,双手却越握越紧,眼睛里的光,仿佛真的穿透了阴霾,看向更远的将来,他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如筝,语气却没有了焦虑和气愤,沉稳得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姐姐,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如筝笑看着他,眼里却渐渐浮上泪光:同胞姐弟,心意相通,她如何不知道他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里蕴含着怎样的深意和承诺,她含笑颔首,清泪却沿着略带苍白的脸颊流下: “好,姐姐等着。” 如柏略带不舍地瞄了瞄她的手臂,转念又咬牙道:“姐姐,我回去了,明日父亲还要考我四书上的学问。” 如筝点点头:“去吧,用功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太晚。” 如柏笑着应了,转身离开了如筝的闺房,逆光下,他的背影似被放大了些,如筝不禁感叹,那个天天围着他要糖吃的小不点儿,转眼间便长成了翩翩少年…… 26春宴(六) 又过了几日,如筝手上的水泡全部都收口了,虽然皮肤还是有点发红,但是已经不再时时隐隐作痛,她便穿的暖和了些,赶着去给老太君请了安,转念一想,又叫夏鱼回沁园拿了帏帽,禀了老太君去看如柏。 行至西书房如柏的院子,如筝特意屏退下人,让夏鱼浣纱在门口守了,悄悄溜到他日常读书的里间,没想到却没有看到他闭目诵读或是奋笔疾书的身影,反倒看到他脸红红地躺在床上,旁边的药碗冒着热气,旁边还放了一本《论语》。 如筝一惊,便要转身出门问丫鬟们,正赶上如柏的贴身丫鬟绿萝端了清水进来,看到如筝在,赶紧福身请安,床上浅眠的如柏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是如筝来了,先是一愣,又摇头笑到:“还是没能瞒过姐姐。” 如筝摇摇头,坐在他窗前,嗔道:“你这是报我前次瞒你的一箭之仇么?”见如柏笑而不语,又转向绿萝:“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萝放下水盆,行礼说道:“回大小姐,大少爷前几日连着熬了几天夜,昨日夜读之时开着窗子睡着了,说来也是奴婢们失职,竟然没有发现,大少爷着了凉,今早便发起热来,老爷着人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没大事,开了发散的药,让躺下歇着,奴婢本想去回了老太君或是大小姐,但大少爷却要我们谁也不能说,都是奴婢不好,请大小姐责罚!”说着便眼带泪意直直的跪下。 如筝还没说话,如柏先坐起身拉着如筝说道:“姐姐,你别怪她们,也是我自己读书怕扰,不许她们进来伺候,我以后小心就是。” 如筝叹息着摸摸他额头,见果然并不太烫,看他眼神似乎精神也还好,这才放下心:“你呀,都多大人了,还犯这种小孩子的毛病,学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说着她转向绿萝:“快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个忠心为主的,我不怪你,大少爷于自己的事情上一向大意,以后还要你多上心了。” 绿萝赶紧起身道“不敢”,拧了帕子来给如柏换上,如柏挥手让她下去,她却嗫嚅犹豫着看看如筝,如筝见她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笑到:“你们主仆这是打什么哑谜呢?绿萝有话直说,我不会怪你的。” 绿萝这才放心一福身,装作没看到如柏让他闭嘴的眼神,咬牙说道:“禀大小姐,少爷此次着凉生病,虽然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所致,却也有别的因子在里头。” 如柏此时也不作眼色了,怒道:“放肆,我还管不了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和姐姐说么?” 绿萝含着泪说道:“大少爷,奴婢是前头夫人留给您的贴身丫鬟,少爷仁慈正派,不像其他少爷那样胡来,一直是体恤奴婢又从不勉强奴婢,奴婢对您心存感激,一向是不敢违您之命的,但这次不行,奴婢就算是拼着被您赶了也要把此事禀了大小姐。” 如筝见她说的凌乱,知道她是真觉得委屈,当下把如柏按在榻上不许他起身,转向绿萝到:“绿萝,你是个好丫头,有什么事便告诉我,我自给你做主,若说的对,你家主子也别想罚你。” 绿萝擦擦眼泪,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谢小姐。”她抬头看着如筝,咬牙说到:“小姐有所不知,自打少爷搬到外院不久,夫人便送了自己院子里的二等丫鬟芙蕖来伺候少爷,一开始奴婢还以为她是真心来伺候主子的,哪知道她却是个心大的,每日里不想着怎么伺候好主子,却时时想着如何勾引大少爷,成天花枝招展的……” 听到此处,如柏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你给我住口!什么污七八糟的脏了姐姐的耳朵。” 谁知绿萝却一梗脖子,哭到:“这次容我禀了大小姐,少爷你打发了我也罢,发买了也行,我不能不说,若是她真是来伺候您的,怎会仗着自己是夫人派来的,不准奴婢们近身伺候,自己又不上心您的起居,生生把您冻得发了热?!如今若不是她出去回事,大小姐又凑巧来了,奴婢怕是也得不了这机会替您诉苦呢!” 如柏听她越说越多,一拍床榻便要跳下床,被如筝一把按在床上:“你给我躺下,不许说话!” 如柏见她语气严厉,知道她是动了真怒,自气哼哼地转过去,倒也老实了。 如筝听了绿萝的话,突然想起了前世之事,如遭雷震:依稀记得也是如柏这般年纪的时候,薛氏给如柏房里塞了个丫鬟,没多久如柏便将她收了房,当时如筝以为他男孩子大了难免动了男女之念,又不过是个通房,便也没在意,谁知从那时起,如柏便似开了什么邪窍似的,渐渐流连于声色,学问也生疏了,甚至还有几次逛青楼被薛氏抓住,现在想来必是这位芙蕖的功劳了! 想到这里,如筝恨得紧紧揪住了手里的帕子,声音都似有些发颤:“柏儿,我问你,绿萝说的都是真的?” 如柏回过头看着如筝,点点头:“姐姐,的确如此。”看如筝似要发怒,他又赶紧说道:“姐姐,虽然如此,我又不糊涂,我怎不知她们是什么心思,我一向不让她近身伺候的,还想着早晚找机会打发了她……” 如筝看他说的真诚,微微放下心,她知道今生的如柏和前世已经不同,但她还是容不下这样龌龊的事情再一次出现在自己最重要的弟弟身边。 她转头看着绿萝,她还是那样跪的直直的,脸颊边泪痕未干,眼睛却晶亮,如筝心里一动,敛去怒意问到:“绿萝,你这样排揎母亲派来的丫鬟,可是要争宠?是丫鬟当腻了想要当姨娘么?” 绿萝被她说的一窒,愣了愣,凄然一笑:“大小姐既然不相信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便请大小姐打杀了奴婢吧,只求小姐允了奴婢先去掐死芙蕖,也省的那贱蹄子带坏了大少爷!”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眼见她就要起身去杀人,赶忙拉住她手,笑到:“好丫头,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赔不是。”说着便起身给她行了半礼。 这样的礼节本是小辈主子给家里德高望重的老辈下人行的,已然是尊重至极,绿萝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吓得又噗通一声跪倒: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折杀奴婢了!” 如筝笑着掺起她:“无妨,你是个衷心的好丫头,今日你家少爷被人算计,咱们必不能让她们得逞快意。”她看如柏又要起身,忙按住他:“你若是信我,此事交给我和绿萝,你不要管,安心养你的病,姐姐信你是正人君子,但姐姐不能容下这样的妖孽天天在你眼前晃着!” 如柏看她严肃的样子,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好,只是姐姐一定要小心,莫要引火烧身,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如筝笑到:“放心,我省得。” 如筝看着如柏把药喝了沉沉睡去,又叮嘱了绿萝几句,便带着浣纱夏鱼转回沁园。 一路上,如筝越走越快,带的帷帽上的青绫纱都飞了起来,浣纱赶紧上前挽住她:“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 如筝回头看着她,满眼都是遮不住的怒火,低声道:“你们也听见了,柏儿才多大……” 浣纱看了看四周,皱眉点点头:“小姐,奴婢们都明白,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咱们先回院子。” 如筝看着她,点点头:“你说得对,咱们先回院子……” 午后,夏鱼带着如筝给如书做的点心出了院子,送完了点心,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到处逛着,看似闲聊,却是在奉如筝之命收集这府里的各种蛛丝马迹,只不过今日她又多了一项新的任务…… 慈园春光正好,老太君像往常一样于申时午歇起来,靠在榻上醒着盹儿,韩嬷嬷轻轻走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她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老太君猛的睁开眼睛,责怪到:“怎的早不告诉我,我老眼昏花,园子里的丫鬟们也都瞎了么?!” 韩嬷嬷赶紧低头认错,老太君扶着她的手起身:“赶紧给我收拾一下!” 慈园热闹起来之时,夏鱼如同一条滑溜的小鱼儿从假山门口溜走,一路小跑到沁园,如筝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笑到:“老太君那儿有动静了?”夏鱼忙不迭点头。 如筝笑着递给她一杯水,转头对浣纱道:“去告诉绿萝,依计行事。” 浣纱匆匆去了,如筝自取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唇边露出一个略带凄凉又有点怨毒的微笑:莫要怪我狠心,今世,我再也不能让人动我的至宝了,哪怕起心思……也不行! 没过多久,如筝听到外院方向一阵喧哗声,心里一紧,却又咬咬牙,冷了心肠。 没过多久,浣纱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冲着如筝福了福:“小姐。” “嗯,如何?” “老太君去时,那贱人正掀了大少爷的被子想要……”她咳嗽了一声,正色到:“老太君当场便叫人拖下去打杀了。” 如筝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心里还是免不了一惊,却咬紧牙关,脸上半分不显:“然后呢?” 浣纱看她情绪不好,特意提高了几分声音:“老太君把夫人叫去,好一顿排揎,奴婢远远看着,从没见过夫人那样狼狈。” 她顿了顿又说到:“老太君把少爷院子里头的所有丫鬟小厮都叫出来看了一遍,略有不妥的都打发了,又从外院提拔上来几个身世清白的丫头和小厮,奴婢看着都是低眉顺眼极老实本分的,最后,老太君还把贴身的丫鬟照花姐姐给了大少爷当大丫头,跟绿萝一起统管着西书房所有事情。” 一口气说完,浣纱看如筝脸上也有了笑意,也陪着喜到:“小姐,这样就好了,有照花姐姐管着,静园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如筝笑着点点头:“应该不会了……”转念一想,又冷笑到:“以那位的城府能力,恐怕很快就要查到咱们头上,你去把丫头们都召集了,就说我说的,最近这段日子,没事少到处去窜,不要招惹口舌是非,有人挑衅尽量忍了,别叫人抓了把柄惩治了再来怪我不庇护。” 浣纱应着退下了,如筝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倒在床上,她不知道,自今日开始,她将走上一条怎样坎坷的道路,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多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更不能退,眼眶一阵酸麻袭来,泪水似要沁出,她目光一转,无意中瞟到了枕畔空了的珐琅药盒,心里突然响起了那声低沉醇厚的“撑着点,别叫人看了笑话去。” 心里一震,她仰起头笑着控干眼泪,是的,她不能哭,终究是要挣扎,为何不如他那般,闲适地笑着,挣扎的姿态优雅?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日常更新奉上,多谢支持! 27端阳(一) 出了三月,日子如流水般滑过,在如筝三令五申的约束下,沁园上下终于在薛氏事无巨细的窥探和挑剔中幸运地没有出大乱子,当然,在花园冲撞了三小姐而被罚跪或是因为和大厨房的丫头起了争执而被罚一个月苦役什么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四月里,如筝着凉发了热,本来是小病,不知怎么的耽误了几天反倒发起高热来,崔妈妈疑心是薛氏作怪,如筝却告诉她不用担心,薛氏虽对自己不满,可还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置她于死地,崔妈妈到底还是不放心,偷偷出府请了济仁堂的老大夫来看了开了药,反倒被如筝嗔怪一通,好在并没有被薛氏发现。 其实如筝心里最清楚,自己这病八成是由心而起,自从重生以来,她每日忧心激愤,大祸小灾不断,事情是一码接着一码,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有时候也会于夜深人静之时抚心自问,这样步步为营机心算计的日子,似乎过得比前世迷迷糊糊还要苦,但到头来,真的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但每次想到放弃二字,她又说什么都不甘心,抗争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如柏,还有母亲的仇……也许正如舅舅所说,自己的骨子里还是像母亲,黑白分明,嫉恶如仇,母亲为了父亲操持侯府,养育子女,但一朝冷了心,便再难挽回,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愿,自己于苏百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病中本多思,思虑又加重了病情,如筝这一病便拖拖拉拉地到了四月底才渐渐好起来,这段时间里,支撑着她不倒下的,除了如柏的忧心和依赖,以及老太君时慈祥呵护之外,还有来自表哥崔明轩每隔十几天送进来的账本。 最早,崔妈妈还怨崔明轩在如筝病里还拿这些东西来牵她的心,后来却发现,如筝只有在看着账本上慢慢增加的收入时才会真心笑一笑,也就渐渐期待起这些东西来。 过了四月二十,如筝的身体才慢慢复原,天气也一天暖似一天了,加上如筝病后又沉寂了下来,薛氏也没有再赶尽杀绝,沁园慢慢步入了正轨。 这天,如筝在如书的陪伴下给老太君请了安回来,歇过午觉,觉得身上轻快了很多,也没叫丫头,自己披衣起身拿了一本书斜倚在榻上看,正看到佳处,耳边却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吵声,如筝皱了皱眉,穿上鞋出了闺房。 一进堂屋,声音便更清楚了,隐隐是从丫鬟们住的抱厦方向传来: “衣帽上的丫头们如今也愈发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料子,咱们都看不上,能就这样端去给小姐看?!”待月略尖利的声音传到如筝耳朵里,激起她一阵心烦。 “你嚷嚷什么呢,就你看得出来么?”嘴快的夏鱼赌气拦住她话,声音却明显压低了很多:“小姐还在睡呢,待月姐姐你这样吵嚷不怕绕了小姐午歇?!”如筝一直觉得夏鱼心直口快爱说嘴,此时听她这样说,不禁莞尔,慢慢向抱厦门口走去。 “你这小蹄子,我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待月嘴上不依不饶,声音倒是压低了很多:“我知道了,你是看浣纱最近得小姐青眼,我眼见失宠了,你抱上浣纱这条粗腿,便帮着她排揎我来了,真是好打算啊!” “待月,你别胡乱攀扯人,我什么时候抱浣纱姐粗腿了,我的主子从来就只有小姐,我用不着抱别人粗腿!”夏鱼是火爆性子,此时急了,虽声音还小,语气里却带了十足十的火药味:“我敬你年长,叫你一声姐姐,可你哪里有姐姐的样子,我劝你赶紧闭嘴吧,什么粗腿不粗腿的,咱们正应了那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也别装主子!我好心提醒你别惊了小姐,别违了小姐的禁令和衣帽上的起了冲突,你却这样排揎我,若不是怕扰了小姐,我……”她愤愤地抬头,却看到如筝赫然站在门口,面色沉肃,吓得后半句话一下吞进了肚里。 待月看她表情不对,回头一看,脸色也立马白了:“小姐……” 如筝点点头,也不说话,拉了拉衣服走进了抱厦,她环视四周,丫鬟们住的屋子的确不如主屋宽敞,但也算敞亮通风,窗明几净的,恐怕比一般中等之家的小姐闺房还要好些,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人不知足啊…… 如筝这样想着,淡淡一笑:“怎么不说了,理不辨不清,继续说,我听着呢。” 待月还咬唇想着如筝到底听去了多少,夏鱼先屈膝跪下了:“小姐,是奴婢该死,小姐刚刚病愈,奴婢却在这里和待月姐姐吵嘴,惹小姐心烦了,奴婢……”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在青石地面上溅成一汪。 待月看了看夏鱼,也慌忙跪下,默然不语。 如筝审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梭巡,二婢渐渐觉得如芒刺背。 许久,如筝轻咳了一声,找了个铺了素布弹墨花草垫子的高背椅子坐了,淡淡开了口:“说实在话,我不是个喜欢苛责下人的主子,我平日里对你们的要求,唯‘忠顺’二字而已,做我的丫头,只要忠心,听话,脾气急点,嘴巴笨点,干活手快手慢的,我都不计较,毕竟是人就有长短……” 夏鱼和待月恭顺地听着,屋里几乎凝结的空气渐渐松动。 如筝拉了拉衣襟,继续说道:“你们都是我贴身的大丫头,按理说应该是我最信任也是最信我的人,现下我的处境,不说你们也知道了,我也不为难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的,就要做好受苦甚至受冤枉的准备,若是受不了,现在告诉我,我自会给你们安排个好出路,老太君那里也好,外院服侍也好,我都会尽力安排,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出去了,便把这院子里的事情给我忘光了,今后也不用想再回来了。” 这些话虽是对两人说的,如筝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待月,见她听到“外院伺候”几个字时双眼放光,却又马上黯淡下来,如筝的心里一紧:今世果然还如前生,这丫头,是信不得了…… 如筝想着心事,冷不丁夏鱼一下子扑到她身前,到吓了她一跳。 只见她连着磕了三个头,抬头直愣愣看着如筝:“小姐,奴婢虽然不是从崔府跟过来的老人儿,却是从小就奉夫人命伺候小姐的,奴婢虽然笨,脾气也不好,有时候还多嘴多舌,但奴婢这里!”说着,她伸手拍了拍胸脯:“这里面装的只有小姐,小姐今日虽然没有责怪奴婢们,但奴婢知道小姐是动了真怒了,别人我不管,奴婢是怎么也不离开小姐的,小姐要打要杀都可以,奴婢就是死,也要死在沁园里!”说完,径自趴在地上,呜呜哭了,她本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再加上这段日子又压抑了太久,被如筝勾起伤心事,竟然哭得放出了声。 如筝看得愣了愣,忽然又笑了,没想到自己敲打待月的话竟让这丫头入了心,赶忙伸手拽了拽她肩头的衣服:“这丫头,别哭了!”如筝哭笑不得地把她拽起来:“谁说要赶你走了!” 夏鱼看自家小姐笑了,稍微放下心,跪在那里犹自抽抽搭搭。 “我没有要赶你们的意思,只是不想你们都跟着我受苦,以后的日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若是……” “小姐,没有什么若是……”屋门口突然传来这样柔和的一声,原来是刚刚出去送东西的浣纱回来了,正巧把如筝刚刚的话听了个满耳。 她几步走到如筝身前跪下:“奴婢们跟了小姐,小姐便是奴婢们最紧要的人,比奴婢们的亲人甚至奴婢们自己都还紧要,除非这沁园人死光了,我们绝不让人动小姐一根汗毛!”她本不是善言辞的人,今日这几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听得如筝心里一震,又想到了前世的最后,她那双不能瞑目的眼睛,当下眼眶也红了: “罢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的,今日之事我不计较,以后不可再犯!”看夏鱼和待月都点了头,如筝心里暗叹一声,把打发了待月的心思按下,说到: “我一向管的你们松,总是想着大家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名为主仆,却相依为命,如同姊妹一般,可现下这形式,由不得咱们嘻嘻哈哈了,今日我便借着这个因子,跟你们挑明了……”她的目光依次掠过他们三人的脸,入目的是浣纱眼中的温柔和坚定,夏鱼眼中的热切和决绝,以及待月眼中的惧意和躲闪: “自今日起,我院子里所有丫鬟婆子除了以奶娘为首之外,你们三个加上秋雁以及六个二等和所有小丫头,一律归浣纱调理节制,所有丫鬟奉浣纱为首,有事直接回我也可,但也要告诉浣纱知情,如有人不服,可以来找我,但是若暗中下绊子,邀宠争功甚至暗害倾轧,别怪我不客气!” 看三人表情均是一震,如筝又说到:“浣纱,这个位子不是什么美差,现在咱们这个院子是四面楚歌,我要你给我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管好出去的话,管好进来的东西,出了纰漏,我问你的过失,可知道?!”她说这话,一是提醒浣纱上心,二来也是说给待月听,希望能压下几分她心里的妒火。 浣纱听了她的话,面色一凛,直直地俯□磕了个响头:“是,奴婢必不负小姐信任。” 如筝点点头站起身,伸手挑开桌上摆着的料子,颜色黯淡,花样陈旧,一见便知是去岁的陈布,如筝不由得一阵冷笑:打压为难的这般难看,再怎么掩饰也改不了她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气…… 如筝领教了薛氏这一手,虽然气,更多的却是不屑,当下笑到:“不过是个端阳节,穿旧衣服就行了,这些你们拿去和小丫头们一起分分,有家的送给家里人做衣服,自己一人的找个机会卖了换点胭脂水粉,只一样,别眼皮子浅的自己做了衣服在我眼前晃。” 见浣纱她们点头应了,如筝笑着走出抱厦,缓缓走进天井下的阳光中: 这就开始了!春日暖阳下,她眯起眼睛,手却冰凉:这一世,便看看究竟鹿死谁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殿下的支持,感谢asjc1990殿下的地雷,我会继续努力的! 28端阳(二) 即使没有新衣服,即使对端阳上原游毫无兴趣,但端阳节,总是要过的。 五月初五这天,如筝还是早早起来,捏着鼻子喝了崔妈妈准备的雄黄酒,吃了两口东西便收拾齐备前往主屋请安。 如往常一般在回廊里见到了如书,如筝笑着打量了一下明显精心装扮过的她,点点头:“桃粉配荷绿,也就是我家书儿能穿得这么雅致……” 如书看看自己身上半新的短袄和姨娘连夜赶制的轻罗绣花马面裙,脸红红地抬手理了理头发:“好容易能出去逛逛,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她看看如筝身上穿着的藕色半旧的长衫配月白底子折枝红梅的长比甲,收了脸上的笑容:“大姐姐怎么穿的如此素净?”没等如筝回答,她马上又似想到什么似的一挑眉:“她怎么能这样!大姐姐的新衣服……” 如筝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到:“又来了,上次才刚说过你口无遮拦……又犯了!”说着点点她鼻子,不出意外地看到她好看的小脸皱成一团,可爱又滑稽。 如书跺了跺脚:“大姐姐,人家替你难受,你还笑人家!” 如筝笑着携了她的手,慢慢往慈园方向走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现下这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慢慢来吧。” 一番话,说的如书也禁了声,不由得暗叹自己人微言轻,不能帮如筝出头。 如筝握着她的手,突然感觉到一丝清凉落到指尖,不由得拉过来看,却是一个碧绿剔透,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不由得叹道:“好美的镯子。” 如书看了看手上的镯子,笑得甜蜜:“大姐姐也觉得好么?这是姨娘陪嫁里最好的镯子了,今儿我还是第一次得着带呢。”说完,脸色又一变:“大姐姐,对不起,我……” 如筝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崔氏,笑着握紧了她的手:“无妨,你有姨娘疼你,大姐姐也替你高兴。”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到:“母女亲缘是最可贵的,你要好好珍惜和姨娘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 如书点了点头:“是,长姊。” 姊妹俩各怀心事,一路无语。 到了慈园,薛氏和如婳如棋也在,如筝和如书恭恭敬敬地向老太君行了礼,又向薛氏行礼,薛氏笑着点头让她们坐下,又向老太君汇报了一下近期府里的开支,老太君点点头,到:“好,有你打理内务,我尽放心的。”又笑着转向如筝:“筝儿丫头,你看你妹子们都打扮的光鲜亮丽的,你怎么还穿的这样素净?今日可是端阳节,莫非是制新衣的料子不合心意么?” 听了她的话,薛氏,如婳和如筝心里都是一动,薛氏偷眼看看老太君,只见她满脸还是慈和的笑意,仿佛不过是跟自家孙女儿拉点家常,眼里却带着一丝探究,让刚刚被敲打过的薛氏心里一颤,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无意中瞟到自家女儿紧张的样子,当下了然,不禁暗怪如婳糊涂,只能寄希望于如筝不要借机发难。 如筝则笑着慢慢起身福了福:“多谢祖母关心,母亲给孙女儿送去的料子,都是上好的,颜色鲜亮,花样新颖,是孙女儿自己觉得自己刚刚病愈,用了这些好料子反而显得脸色苍白,故选择了比较浅淡的半新衣裳,说回来,也不过是三五姐妹好友玩一趟的小事,母亲给的漂亮料子,筝儿想留着作见客的大衣服呢。” 听了她的话,老太君笑着转向薛氏:“你看看,筝儿眼下也懂得给你省钱了,可见是你素日教导的好啊。”说着,又转向如筝:“不过这样还是太素淡了些,毕竟是一年一次少年人们聚会的日子。”说着她唤过灯影:“去,把我小柜儿里那套红珊瑚的首饰拿出来给大小姐。” 灯影应声去了,如筝赶紧站起来推辞,老太君笑着把她按下,又转向如婳如棋如书:“你们三个丫头莫怪我偏心,一则筝儿大病初愈,我给她红珊瑚去去霉气,二来她也大了,眼见没有点好的首饰充门面不行,等你们大了,祖母也有好的给你们留着呢……” 薛氏见她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带过,老太君也未见疑,稍稍放下心,也不计较别的了,顺着老太君话头说到:“看您说的,她们哪会有怨言,筝儿是长女,本就该好好打扮起来了,说起来还是媳妇不如母亲细心了。”说着又转向如筝:“你这孩子也是,虽咱们府里厉行俭省,也不至于连这么点料子都要省,什么时候要做大衣服,母亲再给你选就是了。” 如筝笑着起身谢了,灯影也捧出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妆盒,老太君打开妆盒,一边把里面一套赤金镶红珊瑚的头面首饰和红珊瑚珠子穿的项链、手钏、耳环一样一样摆出来,一边对如筝笑着说:“这还是我八年前过整寿的时候,阿衡孝敬给我的,如今这样质地好又齐整的红珊瑚首饰也不多了,我老了,带了不过是显得头发更白,不如给你,一则添妆,二来带了也是个念想……” 如筝听了老太君的话,也湿了眼眶,赶紧起身屈膝到:“孙女儿多谢祖母疼惜。”又转身朝薛氏福了福:“筝儿多谢母亲体贴。” 她言语恭敬,目光柔和,甚至还带了点小女儿的依恋,但薛氏看了,却不知为何,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勉强笑了笑:“这傻孩子。” 老太君把首饰装了进去,交给如筝,对薛氏笑到:“眼见筝儿也大了,今年生辰就及笄了,她的及笄礼你要多费点心,及笄之后的大事,你也要上心了……”薛氏心里一顿,面上却带着恭顺的笑意:“是,母亲。” 老太君看着她,目光平静:“筝儿是你们二房的嫡长女,她的一切事情,都是妹妹们的表率,也是外人看咱们侯府小姐的一面镜子,只有筝儿事事体面了,婳儿棋儿和书儿她们才能也被外面的人看重,这一点,你要明白。” 这话就是很明确的点拨了,薛氏赶紧站起躬身答道:“是,是媳妇疏忽了。” 老太君笑着摆手让她坐下:“别动不动就行礼,你做的很好,不过是你庶务繁芜,多少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老婆子也不算老,也还可以帮你担几分罢了。” 薛氏赶紧低头:“不敢,媳妇累的母亲烦心受累了。” 老太君点点头,笑到:“行了,今日是端阳,小辈们都回去再好好打扮打扮,一会儿光光鲜鲜地到上原赏花去。” 众人笑着起身应了,老太君又到:“筝儿留一下,上次你给我那个食疗的房子,让雪柔那个老糊涂给放丢了,你给我再抄一份。” 如筝点头应了,便走到门口送薛氏等人出去,又转回老太君身边坐下,她当然知道老太君留自己必不是为了给韩妈妈抄方子,便一边为她揉着腿,一边静待下文。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我可怜的囡囡,竟被这样欺负了去……” 如筝听了她的话,心里一酸,眼眶便有点发红,马上又忍了,笑到:“祖母,筝儿挺好的。” 老太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诚孝,但祖母老眼也还没昏花呢,谁做了什么手段,虽一时能瞒住我,却也瞒不了太长。”她叹口气:“我也不瞒你,我现在虽不管家了,但阖府上下,处处都还有些老家伙忠于我,即使是你那沁园,也是有的,那日你敲打丫头们是因着什么,祖母也知道七八分。” 如筝笑着换了个地方揉:“孙女儿知道祖母手眼通天,咱们不都是您手心儿里的小虫子么~~~” 老太君被她逗得失笑:“这猴子,说正事呢还贫嘴。”又笑着拉起她的手:“筝儿,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性子像阿衡,平日柔和不争,但骨子里却烈性执拗,是认准了八匹马都拉不回的性子,我知道你忍着一些事,也是为了侯府安宁,但也别太委屈了自己,别忘了你还有祖母,日常小事也好,终身大事也罢,祖母都会为你做主的,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便直接来回了我,不必这样费筹谋,遇事多想想是好,但也要记住,多思伤心这句话。”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多日来的愤懑和无助感被冲淡了很多,她心中恍然:虽然老太君要对抗根基已深的薛氏不是那么容易,但至少她能够保自己周全,想到这里,如筝对着老太君福了福:“筝儿多谢祖母护持,我一定不负您的希望。” 老太君看她这样,也不多说,只是慈和地挥挥手,叫她下去梳妆了。 如筝沿着回沁园的路慢慢走着,想着今天老太君说的话,今日她过问衣物,赠给自己首饰,敲打薛氏,都是在维护自己,前世的祖母也一定是这样在暗处关注地看着自己的吧……只是那时的自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被薛氏如婳蒙骗到死,竟没有注意到这双慈和的眼睛。 这样想着,她微笑了,不期然却被一声尖叫打破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段过度铺垫比较多,烦劳诸位殿下等待了,多谢一贯支持,某奚鞠躬! 29端阳(三) 这样想着,她微笑了,不期然却被一声尖叫打破了沉思。 如筝循声望去,原来是如书正在回廊里尖叫,旁边如婳一副惊讶的样子,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笑,如筝担心如书,赶紧几步走上前拉住她手,却见回廊地上,刚刚如书视若珍宝的翡翠镯子碎成几块,她正指着镯子的残骸气的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如婳装作被如书样子吓着的模样,后退了几步:“哎呦,四妹妹,你可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失手摔了你的镯子,干嘛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她低头看看地上的镯子碎片,又故意晃了晃自己手上上好的糯种阳绿翡翠贵妃镯,笑到:“再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 如书听她这么说,气的一把甩开如筝,上去就要打她,如筝赶紧抢上一步拦腰抱住,却被她的冲力带的一个踉跄,幸亏旁边跟着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有跌在一起。 如书赶紧回身扶住如筝,嘴里还兀自不饶人:“说什么失手,看这么个小物件用对着太阳举那么高,你分明就是故意摔我的镯子,我可不如您如婳嫡小姐财大气粗,这镯子我珍爱着呢,你这么简简单单就……”她说的气急,如婳却还是那样闲闲的笑着。 如筝叹了口气,喝道:“书儿,住嘴!” 如书听如筝语气严厉,虽然心里委屈,却也马上住了口,气哼哼地转过头去。 如婳则闲闲地笑到:“幸亏长姊赶到,不然我就要被四妹妹打死了呢,长姊你说,她以下犯上,以庶犯嫡,应当如何罚呢?” 如筝看着如婳,知道她此举除了打压如书,多半还有因自己迁怒于如书的缘故在里面,便笑到:“是么?四妹妹有要打你么?我只看到你摔了四妹的东西,不但不道歉还出言讥讽,四妹妹跳过去和你理论罢了,这倒是算不得什么僭越之举呢……” 看如婳脸色一变,如筝笑了笑,缓缓开口:“常言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见伦理之道不止对下有要求,对上位者更是严格,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慢说弟妹无过,即便是有小错,也当慈心放过,或是略加说教,小惩大诫罢了,若是兄姐度量小了,又怎要求弟妹恭顺呢?毕竟他们年纪更小,不如我们通事理,更何况今日错处在你,即使你真失手打了四妹妹的心头爱物,若是你好言劝解,真诚道歉,四妹妹难道会为了一件死物伤了姐妹情分么?”说着,如筝又转向如书:“四妹妹,你会么?” 如书看如筝眼神,知道刚刚自己气愤之下差点着了如婳的道儿,忙故作恭顺地福身:“大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不恭了,三姐姐息怒。” 如婳看如筝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自己的计策,不禁心里暗恨,脸上笑着,面色却白了,如书看了,不禁心里暗笑。 如婳被如筝架在那里,上下不是,眼见来往的丫鬟多了,看到三人在这里都侧目而视,气的伸手去脱手上的镯子:“罢了,陪你就是。”可惜她最近丰腴了几分,镯子又小,一时脱不下,更显得狼狈。 如书则笑着一福身:“三姐姐切莫如此,刚刚小妹也有错,愧不敢领受三姐姐宝物……” 如婳气的一窒,如筝则笑到:“这样和和气气的多好,婳儿的镯子也是爱物,就不要给书儿了,不过你以后也要小心,拿着别人爱物的时候,记得‘推己及人’四字,切不可再冒失了。”说着便脱下右手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个翠绿飘花冰种的翡翠镯子,递给如书:“我来做个和事老,婳儿道个歉,这镯子书儿你收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不要计较此事了。” 如婳看她们一唱一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气的头一阵阵发昏,如书则看得解气,甜笑着双手接过如筝的镯子:“多谢大姐姐惠赐,书儿一定好好保管!”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也不管如婳,姐妹俩自说说笑笑地走了。 待远远离开回廊,如书笑着伏在如筝耳边,说到:“大姐姐你太厉害了,三言两语便把她气的……哈哈哈。” 如筝白了她一眼,也笑了:“你啊,以后做事动动脑子,你三姐姐嘴巴厉害不饶人,别总往她枪口上撞,不小心自己撞个头破血流,她可是不会心疼你的。”看如书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又笑到:“她是嫡女,又是爱女,气性自然大,言语上不可多冒犯,好好说,把理掰扯清了,她自然就不会为难你了……”她眨眨眼睛,笑了。 如书想了想,也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大姐姐,我懂了……” 如婳一路如狂风般卷进静园的时候,薛氏正招了衣帽上的许婆子来问话,如婳冲进屋子,“砰”地一声带上门,一头扎进薛氏怀里:“气死我了!” 薛氏看她失态,忙挥手让许婆子并丫鬟们退下,这才呵斥到:“愈发没有规矩了,这是作死呢?!” 如婳吓得一缩身,随即又哭喊道:“你女儿都快被人欺负死了,母亲你还在这里讲什么规矩!” 薛氏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又疼又气,当下喝道:“有话就说,撒泼打滚成何体统!” 如婳吓得一愣,哽咽着把前因后果说了,薛氏也气的面色发白:“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如书那丫头一个破落户,你巴巴儿的去她那里触什么霉头!还被你长姊看到,如今她可是你祖母身边的红人儿了!” 如婳听的一愣:“那咱们就忍了么?娘,您可是侯府的主母,难道连一个没有娘的丫头和一个庶女都惩治不了么?!” 薛氏看她越说越不对,气得抬手就要打,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你在这里胡喊乱叫有什么用,暂且让她们得意一阵子吧。”她看了看泪眼朦胧的如婳:“放心,不会太久的。” 如婳看着自家娘亲的眼神,突然也感觉到了一点寒意,吓得眼泪缩了回去,这才想起刚刚冲进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衣帽上的许婆子,心里一缩,嗫嚅着:“那,娘亲,我先去换衣服了。” 薛氏看她慌张的样子,也失了教训她的性质:“罢了,以后别再作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你以为你偷着找许家的把给你大姐姐的衣料换了陈布,我就不知道么?老太君就不知道么?弄巧成拙了还不是让人家得了好处去!” 如筝吓得忙不迭点头:“女儿明白了,女儿以后不敢瞒着娘亲办事了。” 薛氏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你明白就好,如今对付她们不是最要紧的事,心思多往正事上想想,你祖母属意你大姐姐嫁入国公府,你若是想要这门亲事,只有从苏二身上着手,你懂么?” 如婳点点头,略带挫败地说道:“可……子澈哥哥他对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属意于我,他似乎对谁都是一样……”说到此处,她神色突然一变: “母亲,上次春日宴,子澈哥哥他似乎……似乎对如筝特别上心,眼睛一直追着她看!” 薛氏听了神色一变,马上又说到:“此话你还对谁说过?” 如婳摇摇头:“没有了,也是母亲刚刚说起,女儿才想到的。” 薛氏叹道:“若是他自己对那丫头上了心,可就不好办了……”随即又正色到:“这件事你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母亲自有安排,你只要多和苏百川接触,尽量博得他的好感即可。” 如婳嗫嚅着:“母亲……” 薛氏看到她露出小女儿态,笑了笑:“放心,娘亲定让你称心如意便是。” 如筝和如书在沁园门口分开,约好辰时三刻一起出府游玩,看着如书一边走一边开心赏玩自己给的镯子,如筝心里一阵心酸:母亲,为了给我和柏儿铺路,您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也……还好,是落到了书儿手里。 她叹了口气,回身从浣纱手里要过放着红珊瑚首饰的妆盒,转身走进了沁园。 如筝婉拒了崔妈妈给自己选的月白色绣大朵牡丹的对襟小袄,还是穿着请安的那身衣服,重新梳了个简单雅致的垂鬟分肖头,也不施粉,只是淡淡扫了点胭脂点了唇,便打开老太君给的妆盒,选了一件黄豆大小红珊瑚珠子的手链带上,又把第一层放着的一支红珊瑚梅花簪拿出来赏玩。 刚刚在老太君屋里时,她就一眼搭上了这支簪子,整个簪子都是以一支红珊瑚依势雕成,簪身顺着珊瑚的长势打磨成了梅枝的样子。簪头则雕成了一束七八朵盛开的红梅。 如筝细细把玩着这支簪子,前世今生,她最爱的便是梅花,屋里的器物,衣服的花样都最爱用各色梅花图,连喜欢的香都是有几分梅花香味的沉水香,如今看到这样惟妙惟肖的梅花簪,简直是爱不释手。 她轻轻把簪子戴在发髻底端,在水银镜里细细看自己的容颜,她虽然没有如婳的明艳,也没有如书的精致,却有自己浑然天成的一股清丽姿态,老太君曾经说过,如筝不是这府里最美的小姐,却是最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小姐,让人一见忘俗,前世的自己也有一支赤金的梅花簪子,也常常这样带了揽镜自照,从开始的孤芳自赏,到后来身边出现另外一双赞许的眼睛…… 想到这里,如筝似乎从镜子里又看到了那双星眸,那是…… 如筝“嚯”地站起身,对着镜子冷笑:林如筝啊林如筝,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着前世之情…… 少顷,她又颓然坐下,她分不清自己怀念的究竟是那个曾经伤害自己至深的人,还是前世的那种感觉……那情窦初开时的心动,两情缱绻时的迷恋,如今因着一支簪子,一股脑浮上心头。 如筝攥紧了拳头,站起身,唇边带着一个凄凉的微笑:今世的自己,心已冷,情已灭,这些心情,再也不是她林如筝能够享受的到的了。 前世那个温柔糊涂痴情的侯府嫡女,已经化身为复仇的修罗,今世怕是注定要孑然一身了。 她对镜枯坐良久,终于起身,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又换上了那个得体而虚假的笑容,向着门外五月和暖的阳光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过渡,下章重要内容,多谢支持! 30端阳(四) 带着浣纱在二门上和如书见了面,姊妹俩说说笑笑地乘车到了侯府大门口,小心地带了帷帽,沿着热闹的乌衣巷,向着游览的目的地上原走去。 按照传统,在端阳节这天,无论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还是世家大族的闺秀,都要从家门口便开始步行,一路走到上原,而世家大族的姑娘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到达有五城兵马司巡逻的上原之前,一般都会用帷帽隐藏起自己的相貌和身姿,宽宽的帽檐下,轻绫纱制成的帷幕把女孩子从头到小腿全部笼罩在内,但当清风吹起时,轻纱帖在姑娘身上勾勒出的轮廓反而更加诱人,乌衣巷里,各大世家的小姐们,一年中难得这样自在,都早早出了门,和百姓家素面布裙的女孩子们一起,汇成无比美丽的河流,流向全城男子心中的圣地——上原。 如筝和如书也一路游览着风景,慢慢走到了上原,一路花红柳绿的盛景,加上如书叽叽喳喳地声音,让如筝刚刚阴郁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 到了上原,大家的女子们也都摘下帷帽,看上去和平民家的女孩子一样,年轻,美丽,如春花春水,点缀着今日的京城。 上原,说是盛水河畔的上原高地,实际上远不仅限于此,因端阳节上原游的缘故,上原和周边的几条街道早已被各种摊贩包围,京城的青年人们,便在这一年唯一一天可以放肆无拘无束的日子里尽情玩乐,即使是和萍水相逢的异性结伴游览,也不会为人诟病,也正因如此,每年的上原游之后,都是京城冰人们最忙碌的日子,但这样美丽的邂逅,从来都不属于世家大族的女子,除非她们能豁出所有的名声地位和财富,只为了一见钟情四个字,而远遁天涯。 如筝冷眼看着周围或羞涩,或期盼的目光,依稀记起前世的自己也是这般,在人群中上下梭巡,望穿秋水般地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待真的看到了,又不知该如何上前搭讪,冷淡了,怕人家误会自己骄矜无情,太热情,又怕端方的他以为自己闺德欠奉,这种矛盾负复杂的心情,今生恐怕不会再体会到了吧……如筝这样想着,唇边浮起一个很好看,也很凉薄的微笑。 好矛盾!好复杂啊! 如婳望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把手里的帕子揪的脱了丝,最后还是心一横,拉了结伴而来的如棋走上前去,装作偶遇的样子,轻轻一福身:“苏世兄万福,好巧。” 口中说着好巧,心里却暗自庆幸自己有个八面玲珑的母亲,早早便派人等在国公府门口,将苏百川的行程通报了自己,才促成了这次茫茫人海中的“偶遇”。 苏百川看见如婳,没有过多意外之喜,却也温雅一笑:“好巧,林世妹也来了。” 如婳缠着苏百川说说笑笑,如棋则安心地作着背景,如婳说了一路上看过来很好的杨柳,夸了苏百川手上的折扇,苏百川却只是淡淡的应了,好似浑然不觉如婳想向自己讨要折扇的心思。 能说的都说了,如婳沉默片刻,正在搜索枯肠该如何打开局面,苏百川却微笑着开了口:“世妹……” 如婳心里一喜,笑着应了,苏百川却似犹豫了一下,到:“如筝世妹今日没有与你们同行么?” 听了他的话,如婳心里一紧,随即涌上的是浓浓的酸意,面上却极力克制着:“长姊出来的早些,想必是和四妹妹同行了,怎么,世兄有事找她?” 苏百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自己是有事么?应该不是,那为何要急着找她,以至于向明显对自己有好感的如婳问她的去向呢,这与他一向对世家女子既不亲近也不得罪的原则差的太远了…… 是因为她屡次对自己表现冷淡么?还是她那一曲《山河庆》太过惊艳,亦或者是家里长辈时不时向自己暗示的,她可能会是自己将来的妻子?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些原因在作怪,只是很强烈地想要接近她,于男女之情上一向不在意的他,乍遇到这种情形,只能归结为一个词“前世姻缘”。 如婳看他目光迷离,默然不语,心里的酸楚发酵成了抽痛,她上前一步,福了福:“世兄若是无事,小妹先告退了。” 说完,她抬起头,盈盈大眼看着苏百川,委屈不甘夹杂着嫉妒,让她的笑有些僵硬,眼底也浮上了泪意。 她希望苏百川能出言挽留自己,至少要提出送自己一程,谁知苏百川只是淡淡一笑:“好,世妹路上小心。” 如婳勉强笑了一下,转身快步离去,心里万分不甘的她,无意中看到前方路上一块小石头,苦笑着横心踩了上去,不出意外地在如棋的尖叫声中滚在了地上,不知是脚腕上还是心里的疼痛,勾出她成串的眼泪…… 如筝和如书沿着上原慢慢游览着,时不时遇到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如书都会兴致勃勃地偷偷瞟上几眼,偶尔遇到百姓家的孩子,略大胆些十指相扣说笑着走过,如书还要替他们不好意思一下,脸颊飞上两片红云。 如筝看着她,好似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有一点好笑,一点怜爱,还有淡淡的落寞。 行至上原的尽头,热闹的集市吸引了如书的目光,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烟火红尘,如书当下两眼放光:“姐姐,咱们去那里顽一下可好?” 如筝还没说话,旁边的跟着的雪茉面色一变,偷偷拉了拉如书的衣袖:“小姐,姨娘嘱咐了,让你游览了上原就回府,不让到处乱逛的!” 如书白了她一眼:“胆小的丫头,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今日不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巡逻么?怕什么!”说着又转向如筝:“哦?大姐姐~” 如筝本不想此次游览节外生枝,却也禁不住如书小猫一样祈求的眼神,只得笑到:“哎,没办法,我丑话说在前头,跟紧了我不可走散,戴好帏帽略逛一圈就回,可答应?” 如书笑着点点头:“答应,大姐姐最好了!” 如此,姐妹俩便在浣纱和雪茉忧心地目光下,带了帏冒,向着集市走去。 一路上,如书也不吵闹,也不缠着如筝买东西,只是瞪大了一双眼贪婪地看着,如筝虽看不见她的眼神,却从她左顾右盼的身姿和轻快的步伐中看出,她当真是十分快意,想想她身为庶女,较之自己更少了许多出来游玩的机会,怜意顿起,陪着她渐渐逛到热闹的地方去了。 如筝正陪着如书流连于一个买面具的摊位,忽听旁边一阵喧哗,本也没在意,没想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我多管闲事?此少年的母亲是我的病人,久卧病塌,他家中本就困苦至极,在这里摆摊子做点小买卖,你还要拿了东西不给钱?你不要太无赖哦!” 如筝心里一动,寻声望去,此时如书也被声音吸引,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大姐,是叶先生啊!” 如筝点点头,看着叶济世似乎是惹上了什么麻烦,轻轻在浣纱耳边吩咐了几句,浣纱点头转身离开,如筝则带着如书走进了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 只见那边地上一个小摊位,摆了些瓜果类的青菜,看着鲜灵灵的,现在却被踩踏的不成样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坐在摊位后大声哭着,旁边一个彪形大汉嘴里还叼着半跟黄瓜,斜眼冷睨着对面怒不可遏的叶济世。 叶济世见他没有半分愧疚,怒火又蹭蹭地冒了上来:“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陪这些瓜果的钱,别想离开这里!” 那大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笑话,我屠五爷在这条街上,向来是想拿啥就拿啥,谁见过我给过一分钱!你这书生赶紧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说着挽袖子便要上手。 如筝心里一惊,不由得暗怪浣纱磨蹭,无奈只得上前几步,朗声说道:“住手!”如书心里一惊,伸手拉时,已是来不及了,只得一跺脚,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那屠五看有人出来挡横,先是一愣,待看到是两个半大的女娃子,又笑了:“哟,我当是谁呢,那儿的女娃子不好好过节,跑这儿来挡你大爷的道儿,就算你们相好的也来了,我也照打。” 如书见他说的难听,又羞又怒说不出话来,如筝则笑到:“这位壮士,那边的大夫是我的朋友,他初来京师不懂规矩,冒犯了壮士,小女子替他陪不是了,不过,我也要奉劝壮士一句,我这朋友并不是一般的大夫,他是仁信堂新来的坐堂医师,你若是有心与仁信堂为敌的话……”她话未说满,但那地痞是京师混老了的混混儿,如何不知仁信堂是崔侯家的产业,当下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说道:“罢了,看在小姑娘面子上,饶了他们。”说着便要走,旁边叶济世一步赶上来拉住屠五的衣袖,喊道:“慢着,你还没赔我病人的银子。” 如筝看他横生枝节,气得狠狠一踩他脚面:“叶先生,算了!” 叶济世却并未认出她的声音,一扬头:“这位姑娘,多谢你仗义相助,叶某心领,但此人行径着实可恶……” 如筝听着他说话,心里不断翻着白目,没想到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如筝猝不及防,帏冒被风掀去,如花容颜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大盛朝不比前朝,世风较为开化,普通人家的女子上街是不用帏帽的,即使是如筝这样的世家女子,当众摘了帏帽也算不得什么丑事,故而她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略带尴尬地笑笑,伸手拿过雪茉捡回的帏帽,叶济世这才认出如筝,惊喜的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对面的屠五却直愣愣地盯着如筝,一咂舌:“啧,还道是个小丫头,没想到是个这么标志的小娘子,也罢,小娘子给咱笑个,咱就赔钱,如何?”说着,便要伸手去摸如筝脸颊,雪茉和叶济世大惊失色,赶紧双双上前拦住,没想到混乱间,雪茉被叶济世一挤,倒退一步撞了如筝一下,如筝一个站不稳,便向旁边倒去,余光看到头上一阵红光滑过,她心一沉:我的簪子! 闭了眼睛等着,却没等到预料中的倒地和疼痛,如筝试探着张开眼,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自己的红珊瑚梅花簪。 “多好看的簪子,摔了不就可惜了……”一个醇厚略带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筝惊喜地抬头:“子渊世兄!” 苏有容笑笑扶着她站起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跌进了一个外男的坏里,羞得从头红到脚,直到被苏有容拿簪头捅了捅肩膀,才回过神,假笑着接过簪子,手忙脚乱地戴上了帏帽。 苏有容走到叶济世身前站定,对着屠五说道:“行啊,胆子不小,梧州刺史大人的小姐也敢调戏?!” 听了他的话,如筝先是一愣,随即又涌上一阵感激:围观之人如此之多,难免会引得各世家大族的注意,若是将来被侯府查到惹祸丢人的是自己……如筝不敢想。 这样危险麻烦的事,被他一句谎话便压了下去,如筝对他感激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钦佩。 此时,那屠五还兀自嘴硬:“嗬,又来了挡横的了,你这个小白脸又是谁?”他是混惯了的人,虽然听到刺史小姐的名头,有几分害怕,却压不住屡次被人挑衅的邪火,看眼前之人一身布衣,不像是富贵之人,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伸手便朝着苏有容胸口打去。 31端阳(五) 此时,那屠五还兀自嘴硬:“嗬,又来了挡横的了,你这个小白脸又是谁?”他是混惯了的人,虽然听到刺史小姐的名头,有几分害怕,却压不住屡次被人挑衅的邪火,看眼前之人一身布衣,不像是富贵之人,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伸手便朝着苏有容胸口打去。 如筝看着屠五碗口大的拳头堪堪就要挨上苏有容的胸口,不由得惊呼一声:“苏子渊!” 说时迟,那时快,如筝只看到他身子向旁侧一闪,伸手接住屠五的拳头,使了个极快的身法,屠五便噗通跪倒在地,苏有容则一手抓着他腕子,一脚踩着他左腿弯,那屠五大力挣了几下,居然纹丝动不得。 苏有容扬眉一笑,左眼下殷红的泪痣衬着他上挑的丹凤眼,让这个笑隐隐带上了一丝邪气:“我啊……倒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不才也是个秀才,你若是不依不饶,咱们就闹到京兆府去,民告官,先打你二十大板,若不死,再来论理如何?这位兄台?”说道“兄台”二字之时,他手上发力,那屠五便感到自己的手腕如同被铁钳夹住,痛彻心肺,哀号了一声,忙不迭说到: “不敢了,不敢了,公子手下留情……啊!” 苏有容略松了几分手劲,冷然到:“道歉。” 屠五赶紧一头磕在黄土地上:“是,小的该死,两位小姐恕罪,神医饶命。” 苏有容冷笑了一声:“嘴还挺甜,赔钱!” 屠五忙不迭点头,赶紧用未受制的那只手在怀里胡乱掏出一把银子,举过头顶,叶济世看了看,挑了一块差不多的,递给那少年。 苏有容这才松了手:“麻利滚。” 屠五头都不敢回,一路揉着手腕跑走了。 这一切,于电光火石间发生,惊得如筝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回过神来,周围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尽,叶济世正在一旁安慰那个少年,而苏有容,就在自己身前不远的地方,面带笑意地打量着自己。 “苏,苏世兄……” “不错嘛,路见不平一声吼,颇有侠女风范嘛,大姑娘。” “我……多谢世兄解围……”如筝脸红红地看着他,暗自庆幸有帏帽遮面。 “不过胆量可嘉,运气却差了点。”他闲闲地笑着:“没吓着吧,小丫头。” 一声“小丫头”叫得如筝心里一暖,不禁抬头打量着他: 今日的他不像前两次见面那样一副典型的世家公子打扮,而是穿了一件竹青滚黎色襈边的箭袖细布直身,腰间用黎色大带扎了,头上未着冠也没用簪子,而是像百姓家的少年一般,只用一条牙色和黎色混编成的发带束紧顶发,发梢便飘飘地垂在脑后,只有腰间一个银镶蓝宝石的镂花香球,不起眼的昭示着他国公府少爷的身份,此时二人离得近,他又在上风向,隐隐一阵沉水香混着一点冷香的味道飘来,如筝心神一荡,赶紧又低下头去。 苏有容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是真吓着了,当即也不再逗她:“如何,我送你们回府吧。” 如筝回过神,赶紧点点头,拜别了叶济世,带着如书和雪茉,还有刚刚才带了五城兵马司巡差赶来的浣纱,向侯府走去。 走着走着,一个巨大的疑问突然冲出如筝脑海,以至于她暗笑自己刚刚失态,居然这么明显的不对都没发觉,当下问道: “苏世兄,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苏世兄么?” 苏有容听了她的话,也是一愣,随即笑到:“不是我还能是谁,难不成是狐狸化成人形,来骗你的么?” 如筝被他逗笑了,却依然不依不饶:“我知道的苏世兄,是翩翩公子,纤弱少年,可不是赤手空拳便能打跑恶霸的侠士。” 苏有容看着她,突然朗声大笑:“我天生神力,你不知?” 如筝看着他近乎无赖的笑容,腹诽了几句,刚要说话,却见他笑容渐敛:“上次我家假山上的太湖石落下来,都没能砸死我,区区一个混混儿,能奈我何?”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紧,不知如何是好,苏有容却莞尔一笑,接着说道:“所以,为了下次我家的假山不要落下来砸我,今日之事,如筝世妹请务必为愚兄保密。” 看着他略带深意的笑容,如筝正色点了点头:“是,小妹必定三缄其口。”又回头看了看如书等三人:“她们也一样。” 如书见她二人转过脸看着自己,脸色一变,如同看见煞星一样白了脸,颤声到:“是,苏世兄,小妹也必不会说出去的!” 苏有容失笑,这孩子是被自己给吓到了呢…… 一路上,苏有容怕她们无聊,净捡了一些出外料理庶务时遇到的有趣故事给她们讲,如筝和如书一路忍俊不禁,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侯府门口。 “哟,到了。”苏有容抬头看看头上黑底金字的匾额,笑到。 如筝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侯府角门,不禁暗想:怪不得人说乐途路近,古人诚不欺我。 她几步登上台阶,刚要和苏有容道别,却见旁边小路上拐进来一乘小轿,正往自家方向而来,后面还跟着走得脸色发红的苏百川。 苏百川抬头看到如筝,神色一喜,如筝心里却是一沉,想装看不见转身回府,苏百川却突然扬声到:“如筝世妹!” 如筝再装可就不行了,只得几步走下台阶,对着刚刚赶到的苏百川微微一福身:“苏世兄,不知匆忙造访,有何贵干?” 苏百川似是心情不错,笑到:“无事,只是三世妹扭伤了脚,我碰巧看到,便雇了小轿送她回来。” 他好心帮忙,又事关如婳,如筝便不好太过冷淡,当下笑到:“如此便多谢世兄了,他日我必禀明父亲母亲,到世兄府上道谢,小妹先去看看婳儿。” 说着,便走到轿旁,亲自掀开帘子,看到里面如婳连热带疼,弄得满头大汗,妆容凌乱,看着还真是伤的不轻的样子,忙叫浣纱进去叫人抬了软轿出来,自己伸手进去:“婳儿,能走么?”如书也赶紧走过来,要和如筝一起搀如婳。 如婳好容易用苦肉计逼得苏百川送自己回了府,却不想在门口居然遇到了如筝,当下心里又恨又急,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只缩在轿里哼哼:“大姐姐,我怕是走不了了,你帮我找个力气大的婆子背我出来吧。”说着这话,她眼睛不断瞟向苏百川,可惜苏百川的目光却一直停在如筝身上。 如筝点点头,吩咐雪茉赶紧进去传话,又将轿帘子打起,让她能够通风,做完这些,她也不看苏百川,自守在如婳身边等着。 此时,苏有容看到这般景况也踱了过来,和苏百川见了礼,也陪着一起等。 苏百川看到苏有容和如筝她们在一起,不知怎么便感觉心里有气,刚想道别拉着他一起离开,便见如婳探出头来,笑到:“原来大姐姐有护花使者相送啊……”她眼睛一转,故作稚子无知的样子打趣道:“难不成大姐姐早早出去,便是约了三世兄么?”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又怒又好笑,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丫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自己处处做对了,当下笑到:“妹妹玩笑了,不过这样的笑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她无意在苏家两位公子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当即脸色一沉,到:“虽说两位苏世兄与咱们是世交,不像其他人那么疏远,但毕竟也是外男,妹妹这样玩笑,知道的是说笑取乐,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言行无度,难免落人口舌,无端坏了妹妹的闺誉,我身为长姊,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你毕竟也不是□岁的小丫头了,以后也要谨言慎行才是。” 说完她不顾如婳暗自运气,又对着苏百川和苏有容福了福:“还请两位世兄不要将今日小妹之话外传,以免招了什么邪心人侧目。” 她故意将事情说的严重,苏百川和苏有容也赶紧正色应了,徒留如婳坐在轿子里羞愤欲死。 如书躲在一边,仗着带了帷冒,笑的花枝乱颤,还要克制着身体尽量不要抖,憋得好不辛苦…… 不一会儿,浣纱带着二人抬的软轿和一个壮硕的粗使婆子出了角门,如筝赶紧张罗着抬了如婳进去,又向着门外二人福了福,便带了丫鬟们进去。 看着侯府黑漆角门在眼前关上,苏百川冷睨了苏有容一眼:“子渊,你和林世妹相遇到巧。” 苏有容却像没听到他话中深意一般,笑着握拳击了一下掌:“正是好巧呢,如兄长和林小世妹偶遇一般巧啊!” 看他笑得没心没肺,苏百川兀自憋到内伤,上下打量了他三遍,冷声说道:“看你身上装束,如同市井闲人一般,不怕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苏有容看看自己身上,笑到:“唉,这样穿舒服嘛,大概是我出外跑动多了,反倒不适应绫罗绸缎的衣裳了,不过好在有兄长这个世家公子的典范来维护国公府的脸面,小弟倒也乐得自在~” 苏百川被他说得无语,只得冷哼了一声:“狡辩!”便带头向国公府方向走去。 苏有容笑嘻嘻地跟上,不自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微微一动: 林如筝……这丫头有点意思…… 想着刚刚集市上看到的那一幕和刚刚一路上的欢声笑语,一向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竟然第一次感觉和这世界有了些许联系,也许,这正是他阴差阳错来到这里的原因吧,他这样略带遐思的想着,唇边露出了一个快意的微笑。 将如婳送回了静园,如筝带着浣纱也回了沁园休息,卸了妆,安抚屏退了一直追着自己道歉的浣纱,如筝笑着躺在了床上,发间一松,才发现刚刚簪子还未除,现下落在青色挑金的织锦枕头旁,显得愈发红艳可人,如筝捡起梅花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抚摸着光洁圆润的簪头,似乎还能回忆起刚刚被它捅肩膀的感觉,如筝笑着在床上滚了几滚,无视崔妈妈叫她用午膳的声音,拉起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如筝才记起,自己本是被这簪子刺了心,准备戴一次,便锁起来再不戴了的,却因为端阳节一段奇遇,让这珊瑚梅花簪饱含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深意,渐渐成了她最爱的首饰…… 32家宴(一) 端阳过后不久就是如柏的十三岁生日了,虽然公中也有安排,但如筝还是操持着想要在沁园里给他办个生日宴,早早地便准备了起来。 这天一早,如筝请安回来,便带了浣纱和崔妈妈一起着手挑选前日自崔府送来的新料子,如筝看着十几件各色衣料,心里一阵感动,这些都是舅家溢彩轩最新花样的锦缎绫罗,除了给如柏庆生的几件大方绸缎外,还有很多鲜亮颜色的挑花或织花的料子,一看便是为如筝准备的,在如筝眼里,这些料子件件饱含着舅舅一家的心意。 崔妈妈挑出一件艾绿色挑绣竹枝花纹的料子,轻抚着上面美丽的花纹,叹道:“这料子,多鲜亮啊,不如给柏少爷作了长衫,见客或是日常穿都是极体面的。” 如筝点点头,笑着把这件衣料和其他几件挑中的拿出来,又看了看剩下的,自己选了一匹湖绿织紫牡丹的绸料和月白色挑绣折枝红梅的绫料,叫浣纱收到自己的衣柜里,又把刚刚就看好的绾色绣富贵团花的料子叫浣纱仔细包了: “这件,找个嘴伶俐的小丫头送到老太君院子里,那边黛色的送到前院,让奶哥哥送到东书房给父亲,那匹妃色的和赤色绣牡丹花的,送到静园,就说是给夫人和如婳的。”她这样吩咐着,又看了看旁边堆着的几匹鲜亮的应季薄料子,笑到:“那桃粉色散绣草虫纹的和银红绣小朵芙蓉的先放起来,黛色的和藕色那两匹给宋姨娘和如棋送过去……” 眼见她把料子都给分了,崔妈妈咂舌到:“小姐,您到是大方,其实舅老爷府上肯定也有给各院的节礼……” 如筝笑到:“奶娘说的是,不过这些料子既然已经到了我的院子,想必各院也已经知道个遍了,不送虽也说的过去,但毕竟还是落人口舌,如今我把这些散了,也省的支别人的眼,再说,老太君和父亲那里,还有书儿她们我也算是真心送礼的,权当广结善缘吧。” 崔妈妈点点头,笑到:“还是小姐想的周到,是我小家子气了。” 如筝笑着看看她:“奶娘是俭省,帮我持家呢。” 浣纱在一旁仔细把料子包了分开放好,眉头却皱了起来,如筝笑着瞟她一眼:“丫头,想什么呢?” 浣纱见自家小姐这样亲昵地叫自己,心里一热,福了福:“小姐,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多嘴。” 如筝笑着把自己挑的料子在身上比着:“无妨,说吧。” 浣纱点点头:“小姐你对四小姐那样好,处处维护,还有什么好东西都记挂着她,虽说是姐妹情深不图回报,但徐姨娘这么久都没有一点表示,也太……”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是对家里的情形是真上心了。”她拿起给如书和徐氏准备的衣料:“你说的不错,我对书儿好,有大半是因为喜爱她,姐妹情深的缘故,不过也有借着她向徐姨娘示好的意思,但这也是顺便的事儿,如今她不动,我若是冷落了书儿,岂不是伤了书儿的心,冷了与荷香小筑的情意?” 她微笑着把料子递给恍然大悟的浣纱,笑到:“反正也是自家妹子,最起码书儿现在心是向着我的,你亲自去把这几匹料子给荷香小筑送去,你家四小姐最爱新衣服,必然会好好儿赏你。” 浣纱笑着去安排下了,如筝看看天色不早,便吩咐人摆饭,一回头,却见崔妈妈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由笑到:“奶娘,你这样看我作甚?” 崔妈妈愣了一下,笑到:“看着小姐如今的样子,奴婢总能想起夫人,当年她也是这样,事事周全仔细,又大方,连老太君都要赞她有大家风范,小姐现在,可有九成像夫人了。” 如筝听她提到自家母亲,也柔柔笑了,笑里却带了一丝酸楚:“哦,那不像的一成是什么?” 崔妈妈叹了一声:“要说,还是小姐更胜一筹呢,夫人少的,便是一点隐忍,太刚直的性子,反倒让人家钻了空子去……” 如筝摇摇头,凄然到:“母亲未必不懂,大概是不屑吧……崔氏嫡女,向来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午膳过后,如筝略歇了一会儿,便叫浣纱待月找了给如柏挑的几匹料子出来,细细地看,待配好了花色款式,如筝叫待月送去给针线上的婆子们赶制,待月接过料子,看了如筝一眼,想说什么又吞下,如筝看出了,就叫住她问,她才嗫嚅着开了口: “小姐,奴婢斗胆说一句,您不要生气,给柏少爷庆生做衣服的事,还是不要交给针线婆子们了,现今……”她看了如筝一眼,见她并无愠色,才说道:“现今家里的下人们都惯会看眉眼高低,咱们送去的料子,她们必然不上心的,若做的慢了点还好,只怕做的不合身,反倒糟践了好料子。” 如筝思忖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理,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暂且放下吧,稍后看看你们谁针线好多辛苦些,顶不济送到外面好的裁缝铺子去做……” 她话音未落,秋雁进来禀报,说是徐姨娘和四小姐到了。 如筝喜道:“快请!” 见秋雁应了去请人,如筝不由得回头和崔妈妈对了个眼神,起身走到外间。 不多时,徐氏姨娘带着如书施施然走进了堂屋,在如筝身前站定,深深福下:“贱妾徐氏拜见大小姐,大小姐万福。” 如筝赶忙起身掺起她:“姨娘客气了,您是长辈,何必对我行如此大礼!”说着忙回了半礼,又让徐氏和如书坐。 徐氏笑着谢过,带如筝和如书都落了座,才欠身做了半边凳子到:“大小姐不拿我们当下人,是大小姐宽和体恤,但于贱妾来说,却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听她满口吴侬软语,说话谦和有礼,如筝不由得暗自赞许,不落痕迹地打量了几眼自家这个得宠的姨娘:只见她肌肤胜雪,两条柳叶眉下是一双顾盼生姿的杏眼,鼻如悬胆,唇似点朱,端的生的绝色,加上苗条玲珑的身材,望之如二十许人,根本不像是两个孩子的娘。 如筝收回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姨娘不愧是江南大家出身,言谈举止间自有风华,筝儿佩服。” 徐氏赶紧起身道“不敢”。 说话间,浣纱进来上了香茗,又默默退下,如筝才到: “四妹妹倒是常来顽的,姨娘却是稀客,不知今日来访,可是有事?” 徐姨娘点头笑到:“一直没有来拜会过大小姐,是贱妾的不是,此次来,一是今早得了大小姐惠赐,特来道谢,二是……”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方很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替四小姐归还此物。”如筝看时,却是端阳那日送给如书的镯子。 徐氏接着说到:“此物太过贵重,况且是前头夫人的遗物,想来对大小姐也有特别的意义,大小姐心疼四小姐赠与四小姐,是大小姐慈心爱护弟妹,但贱妾觉得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归还大小姐为好。”说着她看了一眼如书,笑到:“四小姐也赞同贱妾的看法。” 如书也点点头:“是的大姐姐,我原先不知道这是前头母亲留给姐姐的念想,不然我绝不会夺大姐姐心头爱物的!如今姨娘告诉我,我是一定要还的!” 看着她内疚的样子,如筝爱怜地笑着拿起镯子,拉过她的手,不顾她躲闪硬把镯子带在她手上,回头对着略带惊讶的徐氏笑到:“这镯子,我是真心送给书儿的,如果母亲在世,也一定会赞同我之所为,既然送了,我便不会收回,四妹和姨娘也不必再推拒了。” 徐氏看她坚持,忙起身又是一礼:“如此,便多谢大小姐惠赐了。”如书也赶紧谢了如筝,笑的甜甜的。 如筝想到徐氏刚刚提到自己母亲,心里一动,当下笑到:“书儿不必谢了又谢,只要你喜欢我便欢喜了,如今马上入夏了,你把这镯子好好带一阵子,别摘下来,我就开心了。” 她语含深意,如书尚未明白,徐氏倒是心中一动,展颜笑到:“大小姐说的是,这么漂亮的镯子,又饱含着大小姐的心意,四小姐的确应该多带一阵子的,正巧最近家里大日子也多,二少爷的生辰之后,便是六月十五阖家团聚的日子了,听说长房大老爷一家也要赶在那天之前回来呢……” 如筝见她如此说,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禁感叹徐姨娘果真不是平庸之辈,也没再多说,一笑说到:“哦,原来大伯也要回来,还真是大好事呢!” 徐氏和如筝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徒留如书看她们打机锋猜不出,坐着干着急。 徐氏笑了笑,又到:“说起来,舅老爷家的溢彩轩不愧是京城第一绸缎庄,料子细致,花色新颖,说句大话,贱妾出身江南,好料子也见过不少,看溢彩轩的料子,倒是比江南的还好,早间大小姐送去的料子,三少爷和四小姐都爱的不行呢!” 如筝笑着谦让了一番,徐氏又到:“不过其他少爷小姐的衣裳倒是不着急,眼见二少爷的生辰就快到了,新衣还是早些赶制起来才好,可选好裁缝了?” 33家宴(二) 闻弦歌而知雅意,如筝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做衣服的事,便顺着她话说到:“不瞒姨娘说,我正发愁呢,现下春夏相交,家里针线上的活计多,我有心拿到外面去做,又怕裁缝不可心,正想着是不是叫丫鬟们赶制呢。”她笑了笑。 徐姨娘一拍手,笑到:“看来果真是我来巧了,大小姐若是相信我的手艺,不如就给贱妾这个略尽心意的机会可好?” 如筝知道她这是在向自己姐弟示好呢,忙做惊喜状:“姨娘若肯帮忙,自然是极好的,我早就听人说过,姨娘于针线上的本领可是当年徐老大人特特请了江南第一绣娘庹二娘亲自教的,运针如风,绣出来的鲜花活灵活现地能引蝶儿栖息呢!” 徐姨娘赶忙摆手笑道:“大小姐快别说了,羞死贱妾了。”说着三人好一阵笑。 如筝赶紧叫来浣纱,当着徐姨娘的面把各色布匹想做的样式和如柏的尺寸细细记在一张纸上,与布料一起先行送到荷香小筑,又拉着如书徐姨娘说了会子话儿,徐姨娘便起身告辞。 如筝笑到:“如此,衣服的事情便劳烦姨娘了,筝儿先替柏儿谢过!” 徐氏摆手笑到:“大小姐可折杀贱妾了,能为二少爷略尽心意是贱妾的福分,再说……”她神色突然带了一丝落寞:“贱妾也就这点本事了,能做一些也少为府里浪费点粮食。” 如筝知道她一向言语谨慎,此话看着是自怨自艾,其实已经是在给自己递话儿了,如筝不是没有抬举她的心,只是不想这么着急表态,故而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笑得真诚:“姨娘过谦了。” 徐氏面色不改,笑着福了福身:“贱妾先告退了。”如书也笑着和如筝道了别,陪着徐姨娘回荷香小筑去了。 如筝笑着目送她们走出了院子,便转回里间,对这崔妈妈笑到:“奶娘你看,早间浣纱还替我不值,下午她就到了。” 崔妈妈也笑了:“这是大小姐待人诚挚,徐姨娘这么谨慎的人都要上赶着来讨大小姐的好了。” 如筝点点头:“不错,如今她虽还只是试探,但也略见诚意了,奶娘以后也要提醒着我,凡是涉及到荷香小筑的,多上点心,亲厚一些。”崔妈妈点头应了,出了如筝的屋子。 得了徐氏的消息,如筝暂时放下了给如柏庆生的事务,转而谋算起十五全家大聚的事情来,对于大伯林继恩一家,前世的她了解并不深,只知道大伯虽为庶子,却很得祖母欢心,自己也争气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十几年磨砺下来,如今已是一方大员了,大伯母出身言官家庭,印象里是个极厉害擅言辞之人,似乎并不把薛氏这个嫡房弟妹看得太高,大堂兄如松学业不错,前世是中了进士,想必今生也差不多,大堂姐如诗最后如何了,自己却并无印象。 如筝暂且按下好奇的心思,派出得力的丫头打听,得回的消息却也不过是自己知道的这些,也就撂开此事,准备到时候再相机行事。 到了五月底,如柏热热闹闹的过了个生日,午间的家宴倒是乏善可陈,胡乱吃了点东西,还被自家父亲教训了一顿“读书要上进”“切记要诚孝”之类的话,搞得如柏一顿饭到站起来行了四五遍礼,直到老太君发话截住林侯话头儿,这餐才算打着滚儿咽了下去。 下午,如筝揉着肚子,暗叹这一餐吃的辛苦,喝了消食的茶水,便叫丫鬟们到各院去请少爷小姐们来沁园为如柏庆生,最后却只来了如书和如杉,如筝到不意外,只拉着他们坐了,一起饮酒连诗,姐妹兄弟们说说笑笑地闹了一阵子,如柏便带了如杉去自己以前的书房讨论学问,如筝则带着如书坐在通风的堂屋打络子。 如筝拿了把青线打了个攒心梅花,本想拴块白玉作禁步,下面捆的穗子却太多太长了,打完自己也楞住了,看着长长的穗子想要截去,又有点舍不得。 如书放下手里的桃红缠柳绿的方胜结儿,探过头去笑到:“咱家一水儿的文人,大姐姐怎么打了个剑穗?这是要……”说着她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莫非,大姐姐的心上人,是个将军?”说完,自拍着手格格笑了。 如筝愣了一下,跳起来追着如书打,如书早有防备,姐妹二人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如筝打不着如书,如书也累的气喘吁吁,二人相视大笑,又重新坐下,如书拿起桌上杯子给如筝倒了杯茶:“大姐姐,人家说笑呢,别怒,我给你赔罪还不行么~~” 如筝笑着接了,拿手划了划脸:“才几岁呢,便说开这事了,羞不羞!”说着,拿起刚刚打好的络子,想要剪,却终究没舍得,胡乱埋在了针线笸箩底层。 姐妹俩说说笑笑的,天就擦黑了,如柏和如筝道别回了前院,如书也跟着如杉回了荷香小筑。 如筝理了理一下午打的络子,挑了两条好的让待月给老太君送了去,便拿着那条青色的“剑穗”暗自出神。 当初琳琅她们和自己打趣的时候,还说过要把自己许给凌家三少,但在她心里一直明白,凌家并不是自己能够争取到的亲事,凌家家风严谨,一向只选将门之女为妻,而林府自从老侯爷当初戎马一生,打下侯府基业之后就再没出过武将,如今已经由勋贵之门变作权臣之家了。 对凌家,包括凌朔风,她只能抱着高山仰止的态度钦羡着,却不敢妄想。 今生,果然还是不要嫁人的好……她这样想着,把络子收了起来。 六月初三是如婳的生日,虽然如柏的生日她并未道贺,如筝却不愿落人口舌,早早便包好了厚礼送到静园,午间薛氏大摆筵席,看着丰盛程度不下如柏生日的寿宴,如筝心里并没有太多怨恨,反而是好笑的心情抢上。 过了如婳的生日,阖家便开始忙碌六月十五全家大聚的事情,这还是已故的老侯爷留下的规矩,要儿女兄弟们无论分家与否,只要是在京的,每到六月十五这天都要大聚一次,这几年因为大老爷和三老爷两房在外做官,大聚也不过是招了姑奶奶薛林氏一家过来聚聚,但今年六月十五恰逢大老爷林继恩回京述职,早早便遣人捎了信来说要带长房全家回府团聚,老太君喜出望外,便吩咐薛氏今年要大办,断断续续准备了一月多,终于到了六月十四,林家长房大老爷,时任江南道江阴巡抚的林继恩,携家眷热热闹闹地回府了。 接到慈园来的小丫头通报,说大老爷一家已经到了大门口,请各院小姐到花厅迎接的消息时,如筝正在选着阖府大聚时要穿的衣服,她叫崔妈妈赏了小丫鬟,略思忖了一下,便唤过浣纱和待月到:“陪我到二门上迎接大伯父大伯母。” 二人听了她的话,均是一愣,却也没多说,应声跟着如筝向二门上走去。 一路走得略急,堪堪走到二门上时,正好看到一辆青呢小驴车驶进二门内,如筝赶忙迎上去,对着车上刚刚下来的妇人甜笑着福□:“侄女儿见过大伯母,大伯母万福。” 那妇人看到如筝,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展颜笑到:“我倒是谁呢,原来是筝儿,几年不见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说着将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着她发际。 如筝抬头看着宋氏,本来是略带功利的一次讨好,却不知怎么地让她差点湿了眼眶,也许是大伯母不同于其他贵妇略粗糙却很温暖的双手,又或许是儿时记忆里这位宋氏伯母和自家母亲说笑投契的画面又浮上心头,如筝的心底瞬间浮上一股暖流,不由得低头笑到: “伯母却是容颜不改。” 宋氏笑到:“果然是长大了,也会说笑话儿哄我开心了,快来见见你大姐姐,我们离家时,你们还都小呢。” 如筝抬头向她身后看去,只见车旁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罥烟眉,樱桃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着柔和的光,满含笑意地看着如筝,儿时景况依稀闪过心头,如筝喜道:“大姐姐!” 如诗这次回府,老太君早就交代了众家小姐,虽长房已经分府出去了,却不必生分叫什么“大堂姐”便和男孩子们一样,按大排行改口,如筝便是二姐,其他人依此类推,这个口,如筝倒是改得心甘情愿,在侯府被人叫了这么多年的大姐姐,她却一直都记得,自己也曾经叫过一个人“大姐姐”,此时此刻,她又找回了当妹妹的感觉。 宋氏笑到:“筝儿果然还是没有忘了我家如诗呢,小时候你俩可是形影不离的,如今也别生分了才好!” 如诗笑着摇摇头开口,声如黄莺出谷:“母亲不必担心,我和筝儿久别重逢,情谊只会更胜从前呢。”说着上前拉过如筝的手:“可是园子里变化可大,刚刚七转八转的我都迷糊了,还要妹妹引我去见祖母才好。” 如筝忙点头应了,又吩咐浣纱待月带了将宋氏等人的行李妥善安置好,便一手挽着宋氏,一手拉着如诗向慈园走去。 走了几步,如筝心里一动:“大伯母,大伯父和大哥哥呢?” 宋氏笑到:“我们来时,刚巧赶上侯爷散值回府,你大伯父和松儿随他到书房说话儿去了。” 如筝点点头,又笑到:“大伯母,这次来要住几天呢?” 宋氏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略带不舍地摸摸她头:“这次老爷回来述职,我们不能多呆,后儿一早就走。” 如筝心里略有些不舍,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34家宴(三) 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慈园,灯影欢喜地上来给宋氏行了个礼,又赶忙跑进主屋,扬声到:“老太君,大夫人来了。” 宋氏带着如诗如筝几步赶到门口,正看到老太君在灯影和韩妈妈搀扶下走了出来,宋氏深深福下:“媳妇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声音竟有些哽咽。 老太君慈祥的笑着,眼眶也润湿了:“好,好悯儿”说着扶起宋氏,又转向如筝:“还是我们筝儿贴心,替祖母把你大伯母迎来了。” 如筝甜甜笑着一福:“一别经年,孙女也是极想大伯母和大姐姐的,听了信儿在沁园坐不住,巴儿巴儿地跑去了,还望祖母不要怪我没规矩才好。” 几人说说笑笑地到堂屋坐定,聊了几句,老太君笑到:“她们还在花厅等你们呢,咱这就过去吧。”说着便起身,带着宋氏如诗如筝向花厅走去。 刚一进花厅,薛氏便迎上来,先对着老太君福了福,又转向宋氏:“大嫂一路辛苦了。” 宋氏看着她,脸上带了一个薄笑:“不敢当,突然回府,给弟妹添麻烦了。” 薛氏赶紧低头道:“哪里。” 如筝冷眼打量她们的脸色,惊讶地发现薛氏似乎对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长嫂非常忌惮,按说她是掌家主母,又是嫡子正妻侯夫人,不应该对庶子妻宋氏如此在意,如筝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小辈们也依次上前行礼,如婳看了看如诗,福身笑到:“大姐姐万福。”又转向如筝:“二姐倒是消息灵通,早早便接了大伯母和大姐姐进来了。” 如筝笑到:“我也是得了祖母的信儿才出去的,不过是出门早,走得快罢了。” 如婳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话里深意,勉强压下怒火。 老太君拉着宋氏入座饮茶,不一会儿,前院小厮来报说侯爷拉着大老爷和大少爷在前院设宴接风,宴后再来给老太君请安,还找了如柏和如杉作陪。 老太君知道林侯是着急拉着自家兄长谈政事便笑到:“也好,让他们兄弟自谈正事,咱们吃咱们的。”薛氏忙吩咐小丫头通知大厨房摆饭。 不一会儿,酒菜摆上,谈笑饮宴间,如筝多次着意打量薛氏和宋氏言谈,更加深了自己的疑惑,宋氏离家时,自己还小,又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没有注意过这位长子媳和继室侯夫人交往的种种,如今看来宋氏这步棋,自己大概是走对了,只可惜,离真正能够亲近大伯母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 几年未见,老太君一直拉着宋氏和如诗问这问那,这餐饭便拖得时间长了,待用过了消食的茶汤,天也蒙蒙黑了,老太君握着宋氏的手笑道: “你们就回来几天,想必在京里的宅子也来不及准备,今日便住在家里吧。” 宋氏笑到:“媳妇正想和母亲多亲近亲近,只是怕扰了母亲清静也给弟妹多添麻烦,若是住客店也是方便的……” 老太君佯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儿的,母亲还嫌你们住的短呢,哪里会嫌吵,你回来你弟妹也是极欢喜的,听我的,住家下!” 宋氏忙笑着起身福了福:“是,媳妇听母亲的,今儿晚上好好陪您说话儿。” 老太君这才笑着点点头:“你就住我院子里,如今行李可都安顿好了?” 听老太君发问,如筝赶忙起来回话:“回祖母的话儿,大伯母带来的行李,孙女儿已经都叫她们安置在沁园了,我那里空屋子多,地方尽够的。”顿了顿,她又笑着加上一句:“这也是母亲早就吩咐下的,如今大伯母要到您院子里去,我这就让她们捡了日常用的送过去。”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到:“好好,筝儿现在理家也是一把好手了,”说着转向薛氏:“这也是你素日教导得当。” 薛氏虽恨如筝瞒着自己向宋氏讨好,还自作主张安顿了她们的行李,但现下如筝和老太君都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倒也无甚理由发作,只得陪着笑。 老太君又到:“我看行李就莫搬动了,来来往往徒费人力,悯儿你一会儿让贴身丫鬟到沁园收拾点儿用的,诗儿索性就住到筝儿院子里去,小姊妹俩也好多说说话儿。” 宋氏和如诗笑着应了,如筝也开心的一拍手到:“我这就让她们沏茶准备吃食去,今日我与大姐姐也来个秉烛夜谈!”说完又转转眼睛,看着如婳等三人笑到:“你们也来啊!” 说完便离座道了个圈儿福,在老太君“猴儿猴儿”的笑骂声中,自急匆匆走了。 若是前世的如筝,端庄守礼,定不会作出此等虽然可爱却略微逾矩的事情来,不过现在的她不想再管这些,乐得赶紧逃开薛氏时时犀利的审视目光,至少落得清净,反正当着老太君,她也不敢在宋氏面前嚼什么舌头。 回到沁园,如筝唤了秋雁准备吃食,便带着待月夏鱼张罗着给如诗收拾寝具,因为临时起意来不及收拾厢房,如筝索性将自己的被褥抱到了正房暖阁儿里,把自己的雕花拔步床换了里外全新的被褥,留给如诗,又吩咐浣纱带着宋氏的贴身丫鬟将宋氏日常用的物件送到慈园。 刚忙完,便见沁园门口一溜羊皮风灯晃过,却是如诗和如书联袂而来。 如筝赶忙迎出去,如书刚进院子便吸吸鼻子,笑到:“这是涉江采莲的味道嘛~大姐姐你看,我说对了吧,来二姐姐这里肯定有好吃的。”听了她的话,如诗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五妹端的好鼻子,我还没闻见味儿呢你便连名字都闻出来了。” 如筝笑着上前挽住她胳膊笑到:“大姐有所不知,这丫头是在我这里偷吃惯了的,我这点私房点心她倒是比我还门儿清呢。” 如书装作生气地嗔道:“二姐姐你还说,哪一次不是你邀我来的!”说完径直甩手进了屋,如筝和如书偷笑着也跟了进去。 三人谈笑着落了座,如诗看看桌上摆着的五套茶具,笑到:“她俩不来了,收两套起来吧。” 如筝也不问,笑着让浣纱收了,如书一脸嫌恶的撇撇嘴:“如棋姐姐也是个没主意的,惯会看她脸色行事。” 如诗和如筝怎不知道如书口中的“她”是何人,却也不愿多说,笑笑便揭过了。 不一会儿,秋雁笑着端进一个大汤碗,放在桌上,又拿了旁边的小碗一一盛好,端给三人。 如诗探头看着碗里湛清碧绿的汤品,笑到:“筝儿这汤果然好品相,让人看着就想尝一尝,不知又有什么讲头?” 如筝笑着看看秋雁:“我这院子里的好吃食,多半都是这丫头的功劳,秋雁,给大姐姐说说这汤吧。” 秋雁平日里老实本分,不爱抢尖拔上,多是默默地作自己本分之事,如筝却知道她一向是忠心的,如今当着如诗,便刻意抬举了她三分。 果然,秋雁眼里露出三分喜色,却不过分,稳稳地一福身,说到:“回大小姐的话,此汤名为‘涉江采莲’,是用时令的荷叶、莲藕和去了心儿的莲子等物熬煮而成,再加上蜂蜜调味,最是消暑解腻,奴婢想着几位小姐今儿在前面吃了席,想必也不饿,反而有些腻腻的,故而做了这道清汤,汤品简单,好就好在我家小姐给起的雅致名字。”说完便垂手侍立,再不多言语。 如诗笑着品了一口汤,笑到:“果然汤如其名,清新爽口,倒比那些江南菜还多了几分味道呢。”又转向如筝:“我看你这园子里,处处都是好的,连丫鬟们都□的伶俐乖巧,最难得还进退得宜,足见筝儿你的蕙质兰心了。” 一席话夸得如筝脸红红的,如书也凑趣,如筝让秋雁多盛了一碗用提篮装了送去慈园,又得了如诗一通夸,三人品着汤说说笑笑,一碗汤便见了底,如书看天色晚了起身和二人道别,自带着丫头回了荷香小筑,如筝就操持着烧水给如诗沐浴,姐妹俩分别洗了,湿着头发坐在床上聊天。 本以为几年不见,多少也会有点生分,可没想到聊起儿时的事情,二人都是如数家珍,一直聊到哈欠连天,并肩躺倒。 外间守着的崔妈妈听里间没了声音,进来看时,便见二位小姐竟已酣然入睡,无奈的摇摇头,拿了薄被给她们盖了,吹熄了灯。 一觉醒来,如筝支起身子,看着枕边如诗美丽的睡颜偷笑:暖阁儿的被褥,看来是白布置了…… 又过了一会儿,如诗被她盯醒,二人说笑着起了床,梳妆打扮了向慈园走去。 一进慈园堂屋,便听到里面笑语喧哗,好不热闹,如诗带着如筝赶忙进去,却见小辈们除了如松都已围坐在老太君身边拉着家常,宋氏和薛氏也坐在一边陪着,如诗笑到:“弟弟妹妹们好早,倒是我和筝儿来的晚了。” 说着,二人走到老太君身边福了福。 老太君见她二人来了,忙笑着招呼她们坐下:“你们两个小丫头,必是昨儿晚上嬉笑的晚了,今日懒了床。”虽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毫无责备之意,众人也只是陪着笑,如诗二人又和宋氏薛氏见了礼,挨着姐妹们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殿下,近日某奚前台后台一起抽风,最近几天诸位的评论都看不到,于是没有回复,请大家不要着急生气,等我这里抽完了,定然补上! 某奚拜上 35家宴(三) 又说了一会儿,前头来报说是姑奶奶薛林氏一家到了,听到薛林氏的名字,如筝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却也规规矩矩地起身,和姐妹们一起走到门口迎接。 纷乱的脚步声一路响到堂屋门口,帘子尚未挑起,便听得一阵刻意扬起的笑声:“母亲,莲儿来看您了~~” 如筝听得心里一阵白目,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微笑。 湘竹帘挑开,薛林氏姑奶奶——早年嫁入皇商薛家的林青莲迈步走了进来——说是青莲,在如筝看来,反倒是“金莲”一词更衬自家这位姑母:头上是全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分心挑心钿儿簪子步摇一件不差,成色大小都是十足十,压得头上狄髻摇摇欲坠,看的如筝不自觉地动了动脖子,替她累得慌,身上是宝蓝缎金丝挑绣牡丹花的长衫,本来是十分雅致富贵的料子,配上她这一头的首饰加上手上的赤金镯子和戒指,却险些晃花了大家的眼。 以如诗为首的小姐们齐齐福□:“见过姑母,姑母万福。” 薛氏笑着伸手虚扶:“哎呀,这可使不得,快起来!”又退后一步笑嘻嘻地打量着众人:“啧啧,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韵味,不愧是咱们林府上的小姐。” 她嘴里说着吉祥话,却不想正刺中了如婳的心事:本朝以纤瘦为美,虽不像汉代活活饿死人那么极致,却也要求世家小姐们身材要纤浓有度,尤其是腰肢要细,如婳偏偏却是这几个姐妹中最胖的,虽然只是丰腴,也算别有风致,却一直是她的心头病,如今听薛林氏“环肥燕瘦”一词出口,脸上还笑着,唇角却不易察觉的抽动了几下。 薛林氏未等大家答话,又几步赶到老太君身前:“女儿青莲,给母亲请安了,母亲万福~~~” 老太君笑着,眼里却闪过些许不耐:“好了,坐吧。” 薛林氏笑呵呵地坐下,笑着向门外摆摆手:“瑾儿瑜儿,你们也赶紧进来给外祖母请安。” 她话音未落,竹帘轻挑,自门外又走入一男一女两人,女子正是之前在寿宴上见过的薛林氏之女,表小姐薛瑜,那男子…… 如筝不用看,用闻的也知道必是自家姑表哥薛谨。 如筝等人和薛谨薛瑜见过了礼,又围着老太君各自坐下,如筝瞟了自家姑表哥一眼,只见他今日衣着尚好,穿了绛紫色挑绣金色云纹的行衣配着青色大带,看着也算端正,腰间却挂了一溜七八个香囊玉佩之类,着实显得不伦不类。 如筝忍不住看了几眼,心里便是一阵嫌恶:本朝香囊一物虽是男女皆可使用,但世家公子往往恶其花哨,而多以银质香球代替,只有在成亲之后,才会由妻子做上一个小巧的素色香囊挂在腰间,也有“此君已订,旁女莫问”的小意思在里面,有些男子不爱用香,索性便连香球都不用,不过是仿古人之志,悬挂玉佩而已,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带艳色的挑花香囊。 而观此君腰间,鹅黄柳绿,桃粉银红,梅兰竹菊都全了,加上混杂扑鼻而来的香粉味,让人一看便知:这些必是他各大青楼的相好们所赠,如筝只瞥了一眼,便赶紧转过头,心里一阵嫌恶,又是一阵好笑。 没想到如筝避之不及,薛谨却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作了个揖:“多日未见表妹,不知表妹可安好,上次落水可无碍了?” 如筝虽厌恶他,却也不能拂了人家好意,忙站起身福了福:“多谢表哥关心,小妹已无大碍了。” 薛谨点点头到:“那便好。”转身走回座位。 如筝本以为他是过来挨个搭讪问候的,只不过和如诗久未见面才从自己开始,却没想到他竟是特特走过来和自己问安,当下除了嫌恶,又多了一分警惕,不由得暗自看了看如婳,果然看到她脸上隐隐现出嘲笑和得意,如筝心下了然,不由得更恨:原来薛氏和薛林氏仍然没有放弃将自己许给薛谨的想法。 如筝正自己别扭着,忽听老太君开口到:“青莲啊,我看瑾儿年纪也忒大了,如何还是每日游逛文不成武不就的。” 薛林氏听自家嫡母说的严厉,脸上略有些挂不住,讪讪说道:“哎,我也是发愁呢,可这孩子……”她目光一扫薛氏,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女儿觉着,他多半还是没有成家立业,家里没个人给他收心的缘故,若是娶上一房妻室,也就好了……” 如筝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想要求娶自己的话来,老太君却先开了口: “你说的也在理,依我看,不拘什么出身,只要是身家清白的大户人家女儿,给瑾儿早早说个亲事才是。” 薛林氏合掌笑到:“正是母亲说的这话儿呢,女儿看咱们府上的女孩子们,各个都是好的,必是母亲□的好,才能……” 如筝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恨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老太君却突然出声打断她: “她们自然是素日里跟着我,才长了这些好规矩!”她声音略大,暗含怒气,吓得薛林氏一缩,后半段话就吞回去了。 老太君斜睨她一眼,接着说:“可惜当初你那姨娘,死活不愿你跟着我,否则如今你也是这般的大家闺秀,瑾儿也不至于如此地放浪形骸!” 老太君此话声音虽然不高,却如钟鼓般声声落在大家心上,薛林氏如坐针毡,低头不语,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大家不知怎么圆场的时候,灯影笑嘻嘻地走进来,一看众人脸色,笑容也凝住了,她小心地看看老太君,开口到: “老太君,夫人,前面花厅宴席已经摆好了……” 老太君点点头:“继恩他们都到了?” “都到了,正是侯爷让奴婢来请老太君和各位夫人小姐去用膳的。”灯影答道。 老太君颔首,带头站起身:“那便一起都去吧。”如诗离着近,忙起身掺了她,其他人跟着老太君陆续向花厅走去。 到了花厅,丰盛的菜肴已经摆上,林继恩、林承恩和林如松三人已经恭敬地垂手等在一边,三人给老太君行了礼,小辈们拜见了长辈,一家人围着圆桌坐定,老太君免了宋氏和薛氏伺候,自招了灯影和另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大丫环画屏来服侍,家宴便开始了。 觥筹交错间,如筝偷眼打量着自家大伯:离家多年,岁月也在他眉间眼角刻下了不少风霜,但眼中的光芒和周身的气度却未多变,在如筝的记忆里,前世的大伯是一位典型的直臣,也是能吏,于治水一道上颇有建树,曾经被圣上赐匾嘉奖过,他不同于自家父亲,于官场应酬方面并不擅长,也从不结党,看似孤直,却能在十几年宦海沉浮中屹立不倒,除了能力,想来也必有自己的存身之道。 下首陪着的,是林家长房长子林如松,如筝心里算了算,自己这位大堂兄今年应该已经年满十八岁了,他相貌肖母,天生带着三分凛然正气,虽然此刻正微笑着陪长辈说话,也看得出是一位端肃君子。 前世的如筝,和大房交往很少,只记得他最后是中了进士,具体授了什么官职,就不知道了,当然这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老太君放下杯箸,众人看到,也忙垂手坐好。 老太君笑到:“今日是六月十五,老侯爷当年定下全家团圆的日子,当年他起了这个念头时,曾经和我说过,说看多了世家大族内斗内耗,最后破败零散,为人耻笑的事情,心里生怕自家也这样,便定下这么个日子,想得就是让你们年年聚会之时,看看对面那张自儿时便看熟了的脸,想想他是自己的至亲骨肉。”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肃然道“如今他不在了,我这老婆子也不敢违他遗训,便年年招你们来聚,望你们不要嫌我老婆子烦人,多想想老侯爷的心意,真正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要做出算计自家人,令家宅不宁之事,别让我将来到阴曹地府无颜见老侯爷,我老婆子便承你们的情了!” 往日里家宴,老太君惯喜欢说一些开心可乐的事情,何曾这样严厉地提点众人,一时间众儿孙心里都是一顿,纷纷起身离席,口称:“不敢。” 林承恩看了林继恩一眼,开口说道:“大哥近年都不在家,母亲今日所言,必然是因为儿子孝敬不够,掌管家宅不利所致,儿子向母亲赔罪了!”说着,深深一揖,薛氏也赶紧附和。 老太君笑着摆摆手:“快都坐下,我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 待众人应了坐下,老太君才笑着开了口:“继恩在外替天子巡牧,掌管一方百姓,承恩在京师为官,替君分忧,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国事重于家事的道理,我老婆子也明白,这后宅有采茵管着,我也是放心的……”她环视着众儿孙:“我今日说这些,只是提醒你们,我老了,精神头不济了,你们要替我关照着,凡事要做到无愧于心,不要行差踏错。” 众人赶忙起身应了,老太君笑笑拿起筷子,大家才纷纷落座,家宴继续。 36家宴(四) 一顿饭,除了大房一家真心开怀,在座众人都是各怀心思,颇有几人吃的食不知味。 待撤了汤品,上了消食的茶水,丫鬟们拿了热帕子给主子们净手,如书笑着拽了拽袖子,仔细擦干净了,又端起茶,叹了一句:“真香啊,这定是祖母屋里的老君眉~” 老太君看着她笑到:“就你这猴儿鼻子灵,也不枉费我仅剩的这点儿存项……”说着,老太君的笑意突然淡了,眼神落在如书右手带着的翡翠镯子上: “书儿,你手上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如书看了看镯子,又看看如筝,甜笑到:“回祖母,是二姐姐日前所赐。” 老太君敛眸到:“书儿丫头,你可知你手上这镯子的来历?” 如书看老太君变了脸色,忙站起身,小心地说道:“回祖母,孙女儿不知……” 老太君眉毛一扬,随即叹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这是当年阿衡最爱的一对儿镯子,恭王侧妃出嫁时,她送出去一只,另一只便留给了筝儿……” 如书赶忙起身冲如筝深深福下,眼里几乎要沁出泪来:“姐姐,那天你给我镯子时,我只觉得贵重,你说是姐妹情谊,我便收了,可我没想到……若知道是前头母亲的遗物,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说着,便要脱下镯子,如筝一按她手,拉着她站起来,向老太君到: “祖母,我知道您一直疼惜我娘亲,她临走时,也曾经和我说过,她福气浅,不能孝敬您,反倒让您为她伤心,让我替她多孝敬您和父亲,多疼惜弟妹,如今书儿失了珍爱的镯子,我将这镯子赠予她,筝儿私心想着,若是母亲在天有灵,也必会赞同的,故这只镯子,我不想收回,就当是替母亲疼一疼她没来及疼多久的书儿吧。”说着,她两行清泪流下,旁边如书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老太君长叹一声,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她看着如筝,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她眼前言笑晏晏的阿衡丫头: “罢了,筝儿言之有理,书儿你就收着那镯子吧,也算是你前头嫡母疼你了。” 如书哽咽着应了,极珍重地将镯子收到袖子里。 旁边的薛氏如坐针毡,看着如筝和如书一唱一和,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慈和,甚至是有点悲悯的神情。 老太君又瞥了一眼如筝手上的红珊瑚链子,转向薛氏到:“阿衡的嫁妆,如今还是你帮筝儿在管着?” 薛氏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回到:“是,母亲,小库房是我在打理着,不过总钥匙……” 老太君点头笑到:“是了,是我老糊涂了,总钥匙是我收着的。”她点点头:“这些年也辛苦你了,筝儿如今也大了,该让她学着打理庶务了,反正小库房也是在沁园附近,索性今儿就交给她,让她带着丫鬟婆子自打理去,也省的以后给弟妹什么东西,还得从自己日常用度里面出,吃了饭,筝儿便把钥匙带走,让你母亲带你开库房看看,你娘亲当年的嫁妆,可是从崔府一直排到咱府呢……”她笑着,如筝和如书也渐渐止住了哭。 如筝福身到:“祖母,孙女儿还小呢,娘亲的嫁妆还是让母亲……” 老太君摆摆手道:“别推辞了,我说让你自管你就自管,你也给你母亲腾腾轻,她还管着大库房呢,千头万绪的……” 薛氏也从旁附和:“是啊,早该让你上手的,说来还是我总觉得你小……现在看看,可不真是大姑娘了么!” 如筝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机锋,浅笑着一福身:“女儿多谢母亲体恤,今后还要母亲多指点呢。” 薛氏暗自憋到内伤,脸上却依然慈笑着,点了点头。 一家人吃了茶,老太君乏了要午歇,便让各房都散了,自己带了宋氏和如诗到慈园说话儿,林侯和大老爷招了男丁们到东书房考校学问,夫人小姐们便各自回院,薛林氏强遣了不情不愿的薛瑾去向林侯讨教,自带了薛瑜陪着薛氏回了静园。 姑嫂二人刚一落座,薛氏便屏退了丫鬟们,又要赶如婳薛瑜,如婳一扭身,嗔到:“母亲你们说什么都不带着我,我是你亲女儿,还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我的么?都是你这样,才让我什么都不懂,处处让林如筝占了便宜去!” 薛林氏陪着笑说道:“婳姐儿说的也有理,她眼见也大了,也该知道些了。” 薛氏叹了口气:“你若不是这跳脱急躁的性子,我早就不避着你了……”看到如婳又要起急,她忙按住她手:“也罢,今日的话,也不是不能和你们说,不过婳儿,还有瑜儿你们要谨记,以后咱们私下议论的一切话,都不能再传入他人之耳,否则我便唯你们是问,明白么?” 待如婳和薛瑜仔细应了,薛氏才叹道:“看来想让瑾儿的亲事为婳儿铺路这条道,是行不通了,老太君是铁了心要让如筝嫁到国公府去。” 薛林氏哼了一声:“我说不让你走这步棋,你偏不听,我们瑾儿虽好,却是一直不得母亲青眼的,你偏让我这样试探,说什么若能成也是佳偶一对,如今非但不成,反让我落了一顿埋怨!” 薛氏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未显:“罢了,老太君太过固执,看来此事咱们要从长计议了。” 听了自家母亲的话,如婳急道:“母亲,如何能够从长计议啊,如筝年末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紧跟着就是议亲,在那时候之前不能解决掉她,子澈哥哥就必……”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心上人另娶他人的情境,难过得眼泪都几乎流了下来。 薛氏叹道:“你急什么,说来也是你自己没用,若是你能让苏百川对你上心,亲自求了世子向你提亲,老太君也说不出什么,偏偏到让他上心……”一时气愤,她差点说错话,忙端了茶水掩去了: “你放心,我是必不会让她如愿的……”她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你这个姐姐,去岁落水之后就转了性子,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紧,又赶紧安慰自己:那件事情做的隐秘,连成了精的老太君都未察觉,那个小丫头万不可能知道的…… 她定了定神,又到:“如今老太君以为咱们打压她,处处提点防备,暂时不能动她了……” 如婳急道:“如何能不动她!您看她现在愈发大胆了,今日和如书那小贱人一唱一和,几句话便把小库房收了去,母亲您还要纵着她么?” 薛林氏也担忧到:“是啊,那小库房里的东西,可算不上是完璧归赵,当初咱们……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她改日真的拉着你盘账……” 薛氏眉毛一扬,冷笑道:“我谅她也不敢!”她语气严厉,吓得如婳都一缩。 薛氏转了转眼睛,又到:“若是她真敢拉我盘账,我自有办法让他无福消受这些东西,我只怕她按下不说,反而真成了日后的心腹之患……” 她目光如利剑般看着沁园的方向,似乎要穿透层层院墙,戳在如筝身上。 此时的沁园,却是一片欢腾,崔妈妈忙着给崔氏的灵位上了一炷香,又欢喜地看着如筝: “太好了,小姐,如今夫人的嫁妆重回您手上,奴婢们再也不用担心夫人……”后面的话,她隐去未说,如筝却懂了,笑着点点头: “其实我也是防患于未然,总钥匙在祖母手里,我量她也不敢太造次。” 崔氏点点头到:“是这个理,若是一直由老太君管着,倒也无妨,只怕老太君年事已高……”说着她又轻轻自打了个嘴巴:“呸呸,看我说的,老太君慈和如同菩萨,自然是长命百岁的!” 如筝笑着拉住她手:“奶娘不必如此,我都知道,你是欢喜过头了。” 旁边夏鱼也陪着笑:“是啊,小姐,您说咱们要不要趁热打铁,和夫人把账算一算?”说着,她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奴婢想着,夫人库房里的不少好东西,恐怕都让静园那位给……”她压低了声音:“小姐,光奴婢看到的,就有好几次呢,虞妈妈带人,偷偷打开库房……” 听到此处,如筝却皱起眉头,轻轻按在她嘴上,摇摇头:“此话不可再提起,库房也不可盘点。”她看了看旁边的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会意走到屋外守着。 如筝又到:“如今我们大获全胜,静园那位却被逼到了翻脸的边缘,若是此时咱们不松一松,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整治咱们的,到时候反倒不美,反正现在库房也到手,到时候咱们把锁头里外一换,着人看好了,不再让她占便宜就是了!”说完,她又转向崔妈妈:“奶娘,此事您和浣纱要仔细叮嘱所有的丫鬟婆子,切不可露出得意之色,更不可多说少道,尤其是不能提起曾看虞妈妈出入小库房之事,您可省得?” 崔妈妈仔细应了,看着如筝笑到:“小姐如今,愈发像夫人了,事事未雨绸缪,再没人能害小姐了。” 如筝听她拿自己和母亲相比,也感到了几丝骄傲,却又马上压下:“那却未必……其实她若来打压我,我到放心了,只怕她按兵不动,却是最可怖的……” 天色渐晚,薛林氏拉了薛瑜道别离去,如婳颓丧的坐在桌边,眼眶红红的看着薛氏。 薛氏扫了她一眼,叹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自己想要就努力去争啊,难道以我教你的那些,还拢不来个毛头小子的心么?” 如婳眼眶更红了,泪水摇摇欲坠:“我想用也得有机会啊,眼见林如筝就及笄了,我和子澈哥哥统共也没见过几面,他肯定要让林如筝给抢去了……您又说丢开不管……” 薛氏看她又哭的花容失色,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好了,别哭了!” 她抬头,看看外院的方向:“我说暂时不动她,并不是真的不动,而是要从根本上打垮她,让她无暇自顾,你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听了她的话,如婳猛抬头问到:“如何才能打到她的根本?” 薛氏笑了一下,唇角隐在花窗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扭曲:“那要看,她最在乎的是什么,最宝贝的,是谁了……” 当晚,老太君留了宋氏母女在慈园住下,如筝则安排着丫头们提前将宋氏的行李收拾好,以便转天一早动身,待都忙完已近亥时,如筝沐浴完毕,穿了纱质的中衣坐在床上,任值夜的浣纱慢慢为自己拆散头发。 如筝打了个哈欠,笑到:“大伯父一家来了,还真是热闹呢,可惜这就要走了。” 浣纱也笑了:“是啊,大夫人回来一趟,我看整个院子都似添了三分生气,连老太君都整天笑呵呵地呢。” 如筝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下问到:“这几日,我特地带你在大伯母跟前伺候,你可看出什么没有?” 浣纱替她把头发松松拢好,笑到:“奴婢明白小姐是要奴婢多看多想,便在意了一下,似乎夫人对大夫人很是忌惮,而老太君却对大房特别的亲厚……” 如筝点点头,靠坐在床头:“正是如此,可我让她们打听了许久,都不知个中缘由,又不能直接问大伯母……” 浣纱笑着将檀木梳子放好,关上妆盒,又回到如筝身边:“奴婢知道您一直打听此事,私下想着既然涉及到老太君的好恶,那老太君身边的两位老嬷嬷或许知道,便想办法套了韩嬷嬷的话儿……” 如筝喜得一下坐起来:“浣纱,你可真是我的好丫头!”说完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浣纱看她高兴的样子,也甜甜的笑了:“小姐,奴婢可不敢当,奴婢想着,大概也是韩嬷嬷觉得应该让您知道,才告诉奴婢的,此事说来话长,奴婢服侍您睡了,再慢慢告诉您可好?” 如筝点点头,兴致勃勃地躺下,浣纱也拿了薄被铺好,坐在如筝床边脚踏上,开口说道: “奴婢那日试探着叹了句老太君对大夫人真好,韩嬷嬷便笑着说:‘若是你早生十年,亲眼看到当年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老太君膝下承欢尽孝的样子,那才叫和乐融融呢。’”浣纱顿了顿,说道:“后来韩嬷嬷便告诉奴婢,老太君对大房亲厚,是从大老爷小时候便开始的,当年老太君初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无奈便把自己身边贴身的大丫环张氏开了脸,做了通房,不久张氏有孕,又抬了妾室,张氏姨奶奶对老太君忠心耿耿,十月怀胎生下了大老爷,二话不说便将大老爷交给老太君抚养,自己也依旧住在老太君院子里服侍,说来也怪,老太君抚养了大老爷不到半年,自己便有了喜,十个月后又为老侯爷添了一个嫡子,便是现在的侯爷,老侯爷和老太君很高兴,认为是大老爷带来的福气,故而一直很看重大老爷,所有吃穿用度都和侯爷一致,大老爷也争气,比侯爷还要早一年参加科举,一举便中了二甲第五名。”说到这儿浣纱在脚踏上挪动了一下,如筝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问到:“那大伯母呢?” 浣纱笑到:“小姐别忙,奴婢这就要说到大夫人了。”她买了个关子笑到:“说起来,大夫人还是大老爷自己向老侯爷求来的呢……” 听到此处,如筝的眼睛更亮了:“哦?怎么说?” 浣纱笑了一下,接着说道:“韩嬷嬷告诉奴婢,当年大老爷一心苦读,不愿早早成亲,中进士之后,年龄就稍微大些了,还耽误着侯爷的亲事,老侯爷虽然着急,却一时也没有合适人选,又不想随便凑合,便耽搁了,没想到有一天,大老爷自己跑到老侯爷和老太君跟前跪了,说要求娶当时的御史大夫宋大人家的嫡长女宋悯,老侯爷当时吓了一跳,那宋大人虽然官位不高,只是三品,却是当时的言官清流领袖,家风一直严谨,大老爷再好,却也担了个庶子的名头,可看自家长子好容易动了心,便也不问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前去提亲,那宋大人也未一口回绝,只是提出要见大老爷,老侯爷便二次带了大老爷前去拜访,没想到宋大人和大老爷一番长谈,当即拍板定下了亲事……” 如筝惊得又坐了起来:“却是为何?!” 浣纱笑到:“奴婢也奇怪呢,问到韩嬷嬷时,她老人家只说连老太君也不知道,只是欢天喜地的给大老爷操办了婚事,为了迁就宋大人的门第,还破例给张姨奶奶升了贵妾,只是韩嬷嬷说,当时老太君问老侯爷时,正是自己在房里伺候,她记得老侯爷说他也听不懂自家儿子和老丈人打的什么机锋,只记得宋大人最后说了一句‘此子乃贵府芝兰玉树是也’就这句,还是老侯爷使劲儿记才记住的呢!” 听了她的话,如筝总算明白了长房一家得自家祖母青眼的原因,也更加了解了自己这位大伯父,不禁对自己亲近大房的决定感到庆幸,躺倒笑到:“真是天赐良缘啊~” 浣纱伸手给她掖好被子:“是啊,而且大老爷为人端方,一心扑在公务上面,这么多年就只有大夫人一人,老太君出身凌家,不爱那些妻妾相斗之事,自然更喜欢长房一家的家风,奴婢琢磨着,恐怕是因为老太君的宠爱,加上大夫人本身为人端肃,才让静园那位夫人十分忌惮的吧……” 如筝思索着点点头,浣纱看她有点困了,便起身熄了烛火,躺倒脚踏上:“小姐,大夫人看着就是真心爱怜您的,只可惜离得太远了……” 如筝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在浣纱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中,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远么?很快就要不远了呢…… 37却婚(一) 过了六月底,天气日渐炎热,侥是如筝体寒耐热,也整天恹恹的,除了每日到慈园请安,偶尔到静园请安,便是坐在自己院子阴凉的堂屋里品着汤水看书或做点女红,因春日宴上已暴露了琴技,又在护国寺听了那曲《梅花》,勾起了她前世抚琴的兴致,索性让崔妈妈随便买了个桐木筝,每日抚琴修身养性,反倒没让人寻了什么错处去。 小库房的一切打点好之后,如筝在崔妈妈陪同下去看过一次,才明白当初崔氏出嫁,搬空了崔府一半的说法并非虚言,看着那些瓷器玉器,珍珠宝石,如筝真的是大开眼界,光是上好的锦缎就堆了几个大箱子,只可惜时间长了,很多鲜亮的料子都有些褪色,如筝蹲□抚摸着那些曾经光彩照人的锦缎,叹道:“可惜了这些好料子……” 崔妈妈笑着掺起她:“小姐,别心疼了,夫人早就知道绸缎之类不宜久存,大部分都已经做了衣服或是送了人情了,这只是剩下的一小部分,再说,也不是所有料子都这样啊……” 她神秘地笑笑,拉着如筝走到一口小箱子前面:“幸亏这箱子当时放的深,表面上又不起眼,没有被那位发现,否则也留不到现在了……”说着她走上前,打开箱子。 一瞬间,如筝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箱珠宝金银,定睛看时,才发现竟然是一箱七彩的纱绢,颜色鲜亮色泽变幻,如同宝石一样反射着窗外的阳光,耀的人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如筝叹息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布匹么?” 崔妈妈笑到:“这叫落霞纱,是当年东边鲛夷国上供的贡品,据传说是海里的鲛人所织,其实不过是谣传而已,但因其质地轻盈,色泽鲜亮,而且不同于普通的布匹,即使久存也不会褪色,被咱们大盛朝视为宝物,这些还是当年兰陵崔氏声名显赫之时积存下的,十年前鲛夷国被东夷吞并,这落霞纱的织法散佚于战火,如今这样的布匹,即使是皇家也不多了。” 如筝看着箱子里美丽的落霞纱,遥想着把它们做成衣物穿在身上的样子,不禁心向往之,看了看那小小的一箱,又有点舍不得: “这么珍贵的东西,又不容易坏,还是好好存起来吧。”她笑着看看崔妈妈。 崔妈妈点点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不如等小姐出嫁时,当嫁妆带到夫家去!”经过上次如筝的嗔怪,她已经不把国公府常常挂着口上,但心里想的其实还是那个地方。 如筝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沉,面上淡淡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感叹,若是这样盼着她嫁个好人家的奶娘,知道自己决意终身不嫁,会不会伤心愤怒? 出了库房,如筝抬头看看渐渐沉下的夕阳,一面感叹外家和母亲留给自己的这一大笔财富,一边谋划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母亲的嫁妆虽然丰厚,但能动用的现银并不多,若想保自己和身边人一世无忧,自己要做的,还有很多。 转天一早,如筝刚从慈园请安回来,就看到留在院子里的秋雁冲自己笑着招手: “小姐,二少爷来了。” 如筝喜地一扬眉,快步走进堂屋,只见如柏正坐在桌子后,端着茶碗对着一堆点心皱眉。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如筝禁不住笑了一下说道:“这位书生,从我家点心上看到论语,还是大学了?” 如柏抬头,喜道:“姐……”看她戏谑眼神,又尴尬笑笑:“秋雁这丫头,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拿了一堆甜点心来给我吃,我哪儿吃的下!”说着品了口茶。 如筝笑到:“你总不来我这里,她们怎么知道你的口味,看样子是还没吃饭呢?我让她们给你下碗银丝面去?” 被她一说,如柏也觉得有点饿了,便应了一声,如筝扬声唤入秋雁,吩咐了一番,又让她撤了点心,才上下打量了如柏一番,到:“今日怎么有空一大早来我这里?” 如柏笑着揉了揉空空的胃,放下茶碗:“本来今日父亲休沐,叫了杉弟和我去晨读,没想到一篇文章还没背完,前头便传话儿说是国公府世子爷带着二公子来访,父亲就带我们去拜见了,看世子爷似有话说,又让我们先退下,我觉得奇怪,特意走的慢了些,听到他们似乎在说‘太子爷’‘恭王殿下’什么的,也没敢多听,就出来了。” 此时,秋雁端了一大海碗热腾腾的银丝鲜虾青笋面进来,把面放在如柏面前,又递上乌木筷子,如柏笑着接了,赶紧吃了两口,叹了一声又到:“杉弟自回了荷香小筑用早饭,我想着大厨房这时候恐怕已经收了,便到你这里来寻吃的,现在看来,果然是来对了!”说着又挑起一大箸面,自吃的津津有味。 如筝爱怜的看着他,心疼他攻书不易,也为他的用功而骄傲,仔细想了想他刚刚说过的话,心里突然一沉,问到:“柏儿,你刚刚说,苏世伯是带着二世兄一起来的?” 如柏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面才说道:“是啊,是带着百川世兄一起来的。”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七上八下,前世便是差不多此时,苏府来人提了亲,她本以为今生自己对苏百川冷淡,便能推迟或者避过这门亲事…… 她不敢再往下想,勉强压下心思,看着如柏吃完面,姐弟俩又聊了几句,如柏便回了西书房读书,如筝则暗劝自己不要多想,走到琴案前,心不在焉地练着那曲《梅花》。 刚刚过了辰时,浣纱快步走到她身边,略带紧张地叫了一声“小姐”,如筝刚刚沉下心练到佳处,手下没停,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浣纱离近了几分:“小姐,前面来传信,说是侯爷让您到东书房议事。” 她一言出口,如筝心头巨震,手一抖,琴弦便“铮”地应声而断,把浣纱也吓了一大跳。 如筝站起身,勉强笑笑:“来人有没有说,父亲召我所为何事?” 浣纱摇摇头,如筝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看着浣纱不解的眼神,她强自笑了一下:“罢了,给我梳妆吧。” 如筝简单地梳了装,带了帏帽,缓缓向东书房走去。 一路上,她暗自思忖:没想到自己对苏百川的冷淡并没有改变前世命运的走向,自己的策略是不是错了?她本以为像苏百川那样高傲的人,不会对一个屡次对自己表示出冷淡和回避的女子感兴趣,自己也尽量做到少在他面前露面,不过想想两家的关系,此事的确不是她们这些小儿女自己的心思能够左右的。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是绝不能再嫁入国公府! 她这样对自己斩钉截铁地说着,迈步走入了东书房大门。 一进东书房,便见定远侯林承恩端坐在书案后,手上拿着一本公文在看,如筝不由得暗叹:虽然自己这位父亲对儿女亲情狠心凉薄,于公务上到的确是位能臣,不然也不会青云直上,四十出头便坐到吏部尚书的位子。 这样想着,她忙摘下帷帽,小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福□:“女儿见过父亲大人,父亲万福。” 林承恩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公文:“嗯,近日可好。” 如筝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何曾真正关心自己冷暖,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恭顺喜悦:“是,一切都好,多谢父亲关心。” 林承恩打量了她几眼,沉声道:“听你母亲说,小库房已经交给你了?” 如筝心里一顿,他这一句话含着多层意思,却无疑是在敲打自己,她略思忖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是,是祖母和母亲说,想要让女儿也历练一二,故将小库房交给女儿打理了。” 她说的谦恭又滴水不漏,林侯却似乎并不满意,皱眉道:“既是你母亲属意交予你打理,你便用心管好把,不过切不可任意妄为。” 如筝知道他这是在提点自己不能私自动用崔氏的嫁妆,想想他居然不顾世家大族约定俗成的规矩,还在打自己母亲嫁妆的主意,心里又冷了几分,脸上却一片诚惶诚恐之色:“女儿谨遵父亲训示,女儿如今也只是开了库房打扫除虫,不敢妄动里面的东西,请父亲放心。” 林侯这才点点头哼了一声,又到:“只是洒扫,没有细细登记造册么?” 如筝心里一紧,知道这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无非是薛氏又吹了什么枕边风,怕自己趁机讹诈她之类,当下福身说到:“是,女儿并未对小库房之物登记造册,女儿想着,母亲是最公正细致不过的,既然女儿是从母亲手里接过小库房,便也不必担心物品散失之类,只好好管理门禁,谨防走水便可,至于登记造册……不知父亲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年深日久,怕下人们手脚不净,还是清点一下为好?”她几句撇清了自己,又将话头扔回给了林侯,抬头恭敬地看着他,果然见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林承恩咳了一声,肃容到:“那倒不必,你自管好就是。” 如筝笑着应了,便垂首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样子。 林承恩打量了自家嫡长女几眼,仍是觉得她不如如婳美貌,那沉静端庄,胸有成竹的样子像极了自己的亡妻崔氏,便又添了几分不顺眼,当下心里叹了一声,还是开口道: “刚刚国公府苏世子来访,对我说有意为他家嫡长子苏百川求娶你为妻,问我意下如何,我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甚为合宜,如今告诉你一声,你心里也有个数,不日,恐怕媒人便要上门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还是如同被冷箭刺中,不由得在袖里攥紧了双手,她施施然下拜,抬头直视着林侯:“不知此事,父亲与母亲商议了没有?” 林侯见她这样问,先是愣了一下,才到:“婚姻大事,我之后自然会同她商量,现下只是问问你的意思。” 如筝看着林侯十分端正,官威十足的脸庞,完全无法将他和“爹爹”一词联系起来,想想自己自儿时起,也的确没有叫过他爹爹,每每只是恭敬地行礼,恭敬地称他“父亲”。 她知道,若他真的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按照大盛朝世家的惯例,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他虽然失望却也必然会为自己推了这门亲事,至少也要好言相劝,但自己,又何尝会有这样的好命呢,他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只要于他仕途有利,莫说是国公府,就是远嫁边关,自己也不会有权利说一个“不”字的。 但能不能放在一边,如筝此时却不想继续逆来顺受,她福□,沉稳却坚定地说到:“这门亲事,女儿不愿,求父亲向苏府说明,请世子爷另谋高门闺秀。”说完,她起身,抬头看着林承恩,默然不语。 林承恩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怀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一向顺从的长女居然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拂逆自己的意思,继而似乎明白了她是真真切切地说出了“不愿”二字,当即双眉一挑,拍案喝到:“放肆,婚姻大事也是你姑娘家可以自专的么?” 如筝心里冷笑,面色却是一片平静:“婚姻大事,女儿不敢自专,女儿只是回答父亲刚刚的问话,请父亲体恤女儿心情,代女儿向苏府推辞,女儿是恳求父亲成全,父亲为何以为女儿是自作主张?” 林侯听她言辞犀利,内心怒火更盛:“还说不是自作主张,你这样拂逆亲长,还妄逞口舌狡辩,便是不孝!” 如筝见他随便就将不孝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心中既愤怒又凄凉,当下双膝跪地:“女儿惶恐,女儿不敢拂逆父亲,只是女儿实在不愿嫁入国公府,不愿嫁给苏世兄,求父亲念在女儿一向恭敬柔顺,念在我死去的娘亲份上,成全女儿的心意。” 听她提到了崔氏,林侯心中先是升起一丝愧疚,继而却是更深的愤怒,他伸手一拂,一个汉白玉貔貅的镇纸便落在地上,摔做两半:“大胆,还说你不是忤逆,你这是言语威逼亲长么?” 如筝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令他回心转意,只能徒增罪过,便附身将额头抵在手背上,给林承恩扣了三个头,伏在地上不再出声。 林侯好容易压下想要动用家法的念头,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小厮马上应声走进书房。 林承恩沉吟了一下,说道:“二小姐林如筝冒犯亲长,不尊父命,即刻送回沁园闭门思过,你亲自带人送她和她的丫鬟回去,也去禀了夫人,从今日起,无大事二小姐不必再出门了,也无需到各处请安!” 小厮见情势不对,也不敢多言,只答了“是”便来请如筝。 如筝听他出言将自己禁足,心里冷笑着也哀伤着,却不愿再露出脆弱之态,只恭敬的叩头,起身,随着小厮出了书房,一路腰身挺得直直的,不疾不徐地回了沁园。 38却婚(二) 随着如筝转回,林承恩的命令也传到了府邸各处。 如婳听到如筝被禁足,不由得喜上心头,只是顾忌着还有旁人在,不然恐怕要跳起来才痛快,薛氏却略微思忖了一下,对来报信的小厮问到:“你可知老爷为何要禁足二小姐?” 小厮低眉顺眼的行礼到:“回夫人,小的不知。” 薛氏知道林侯身边的人一向嘴紧,便也没有为难他,打了赏便放他走了。 如婳笑着品了一口茶,喜道:“娘亲,反正如筝被禁足是好事,你还要问的那么详细干什么,咱们不如好好谋划一下,看怎么趁此机会将她彻底打倒!” 薛氏看了她一眼,摇头笑到:“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细致些?你不想想,消息是从东书房传过来的,你父亲一向不爱与如筝说话,若无大事怎会特特将她召到外院去?”看如婳似有所悟,她也不再多说,只找人叫了虞妈妈来,细细吩咐了几句。 走入沁园前,如筝抬头看了看外院的方向,想着自己那位几年如一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没想到他第一次正视自己,便是将自己禁足的这天…… 漆黑的院门在她身后被关上,如筝回头,看着满园丫鬟们惊恐担忧的目光,微笑着走到崔妈妈身前:“奶娘,今后要累的您和大家陪我受罪了……” 崔妈妈拉着她冰冷的双手,叹道:“我多灾多难的小姐,这到底是……” 如筝拍拍她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慢慢走近了自己的闺房,躺在床上,她觉得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慈园里,老太君屏退了来传信的小厮,对着韩嬷嬷和张嬷嬷叹道:“我可怜的筝儿,怎么就能这么倔强呢,我早看出她对苏家那个孩子不太上心,可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个有主意的,如今连我这里都不让来了,可见承恩是动了真怒,你们说,此事如何转圜才好?” 韩嬷嬷一时无法,叹道:“如筝小姐还真是像小姐您年轻的时候,只可惜当年老侯爷事事依着小姐,如今咱们侯爷,怕是要逼二小姐就范呢……”想起了当年事,她对凌氏太君的称呼也从“老夫人”变成了当年的“小姐”,让三人都依稀记起了几十年前那轰动侯府的抗婚。 老太君叹了口气:“承恩那孩子生性凉薄,如何能和父亲相比,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保下筝儿,不然……”她抬头看了看张嬷嬷:“雨兰,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你说说如今要怎么办?” 张嬷嬷略沉吟了一下,说道:“依奴婢之见,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要先见到二小姐,问清情形,可侯爷此次动怒,即使是您恐怕也不好太拂了他的意思,此事还要先找个由头才好。” 老太君点点头:“此事要快办,我要赶紧去劝劝那丫头,苏百川那孩子究竟有什么不好,能让她对别人趋之若鹜的亲事避之唯恐不及……” 听了虞妈妈回禀了早间东书房之事,如婳也隐隐升起不祥之兆,她回头看看薛氏难看的脸色,想问又不敢问。 薛氏长叹一声:“这便对上了,早间苏家父子走后,侯爷定是招了那丫头问国公府的亲事,只是不知她为何不愿,还触怒了侯爷……” 如婳一听,泪都要下来了,她不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会把国公府的亲事问都不问就给了自己的死对头,不由得站起身急到:“娘亲,您不要妄加揣度,说不定父亲是告诉她不要再惦记国公府的亲事了呢?” 薛氏回头看着泫然欲泣的女儿,摇摇头:“婳儿,你这是关心则乱,若你父亲要把这亲事给你,直接招你去问便是,何必先问过她?”她略一沉吟,又到:“再说……这门亲事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两家就心照不宣定下了的,加上你之前说苏百川上心如筝的事……八成还是他自己赶着来求的呢!” 听了她的话,如婳颓然坐在圆凳上:“这便完了么?” 薛氏瞟了她一眼:“若是林如筝一口答应下来,那才是真完了,亏她不知那根弦搭错,居然拒绝这门亲事,此事,便还有转圜余地……”说着,她也不看如婳又亮起来的眼睛,自招了虞妈妈过来细细吩咐了一番。 入夜了,虽是盛夏的风,吹进沁园都好似是凉透了一般,让人身上起栗,如筝披衣坐在床上,两眼直直的看着窗口,禁足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如今她的路只剩下两条,不是答应婚事,如前世一般认命嫁入国公府,便是以身染宿疾为名,这样被禁足一生,直到孤零零地死在这院子里,一如前世,那个冷凄的雪夜…… 门帘轻挑,崔妈妈端着托盘进来,看到如筝的表情,她叹了口气,拿了托盘上的青花瓷碗,坐在如筝身边:“小姐,晚膳一口没用,喝碗莲子粥吧。” 如筝看着崔妈妈,摇了摇头:“我不饿,连累你们了,奶娘……对不起。”说着她杏眼一眨,两滴泪落在腮边:“是我太自私,太执拗了,可我真的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崔妈妈摇摇头:“奴婢和她们早就都已经决定,要忠于小姐,一切唯小姐马首是瞻,小姐便是让奴婢们上刀山火海,奴婢们也是不会怕的,只是奴婢真的不懂,小姐为何会拒了国公府的亲事?全京师人都知道……” 如筝笑笑,接过她手中的碗,慢慢搅着:“不错,全京师的人都知道,国公府是一门好亲,苏百川是所有世家女子的梦中良人……”她挑起一颗莲子,又丢回碗里:“但我,就是不喜欢他!奶娘,你们都道他才华横溢,温润端方,可你们都没有看过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满都是倨傲和凉薄,就像……”她回忆起日间的事,唇角带上了一个嘲讽的微笑:“就像我父亲一样,一模一样……” 听了她的话,崔妈妈也似周身拢起寒意,不由得想到当年崔氏临终之时拉着自己的手,喃喃说着:“芝儿……我好恨,我好悔啊……识人不清……还要连累孩子们……”她摇摇头,定下心:“既如此,小姐是万不肯嫁入国公府了?” 如筝点点头:“是,此生即使是孑然一身,自梳度日,我也绝不嫁入国公府!” 崔妈妈长叹一声,勉强笑了笑:“小姐,如此奴婢等人也不再劝您,只是以后切不可再说什么自梳度日这样的话了,即使是为了死去的夫人,您也不能作践自己,而且即使是要争,也要先养好身子才行。”她指指她手里的粥。 如筝点点头,一口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粥似乎比平日里甜了些,想必是秋雁为了让她多吃点,刻意多放了蜜糖,可在如筝看来,这一碗却比黄连还要苦…… 一夜无眠,直到凌晨她才朦胧睡去,却又很快被噩梦惊醒,她使劲儿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忘掉梦里那双鄙夷愤恨的眼睛,今生她即使要过比前世更苦的日子,也再不要看到那个眼神,那个击碎她所有自尊的眼神。 耳边隐隐传来丫鬟们的争执声,如筝披衣起身,慢慢走到堂屋,突然她脚下一阵虚浮,身体摇晃了一下,赶忙扶住门框,不由得暗笑自己没用:不过是少吃两顿,一夜没睡而已,就虚弱成这样…… 不远处浣纱听到声音,回头看是她,赶紧跑过来扶住:“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是……被大家吵醒了吧?” 如筝看看门外守着的婆子和门内闹哄哄的一干丫鬟婆子,皱眉到:“这是怎么回事?” 浣纱咬着下唇,眼中隐现泪光:“是今晨夫人派了静园的妈妈们来传话,说小姐禁足,沁园众人也不得外出,咱们院里的丫鬟婆子们正在和她们理论。” 如筝冷笑道:“你去告诉她们,不必和静园来人理论,咱们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遵命便是!” 浣纱看了她一眼,应了自下去传话,如筝慢慢踱进堂屋,坐在冰冷的大理石面圆凳上,看着门外喧嚣渐渐散去,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恨意和不甘,她不甘心今生还要这样被人摆布,被人践踏,她握紧了双手,压下心头的凄楚和自怜,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可想来想去,她纵有千般计谋,这样被禁锢在院子里,无法和外界沟通,也是枉然。 几日之后,不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被完全禁了足,渐渐地连送进来的东西也会被克扣大半,如筝知道,这些应该并不是薛氏下令的,但林府里的下人们一向最会看主子眉眼高低,若不是薛氏默许,她们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进了六月底,日子更加炎热了,渐渐送进沁园的冰也断了顿,如筝还好,每日忙的进进出出的丫鬟们就倒了霉,只能尽量捡早晚凉爽的时候干些重活,好在院子后面还有一口深井,此时,平日里无人在意的沁凉井水,竟成了唯一的解暑之源。 无数次听浣纱斥责埋怨的小丫头之后,如筝也渐渐升起了一丝愧疚,好在几个大丫头里,除了待月偶尔露出绝望之态,其他三人都还是神采奕奕地忙来忙去,还要说笑话逗如筝开心。 入夜,如筝毫无睡意,瞪眼看着面前桌上的烛火想着心事,旁边陪夜的浣纱默默地看着自家小姐日渐消瘦的脸颊,恨不得以身相代,她不明白,明明那么好,那么善良的小姐,为什么要被自己的家人一步一步逼成这样,转念一想,以前听小姐念叨过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概说的就是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迎端午,今日双更,此乃更新一,稍后还有更新二…… 某奚拜上 39却婚(三) 主仆二人正在对坐无言,突然听到院里一阵喧哗,又马上压下,如筝心里一惊:如果薛氏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出什么肮脏手段栽害自己,自己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她冲浣纱使了个颜色,浣纱马上紧张的出去,如筝自己则紧闭房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浣纱刻意压低,却略带惊喜的声音:“小姐,无事,快开门。” 如筝虽然疑惑,但还是信任浣纱的,便伸手打开房门,没想到先一步抢进来的,竟然是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如筝吓了一跳,定睛看时,竟然是如柏。 如柏看到如筝,先是一喜:“姐姐!”待看清如筝消瘦的面容后,又差点心酸落泪,他伸手拉住如筝:“姐,她们怎么能……” 如筝则惊讶的一把将他拉到屋里,沉声问到:“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浣纱看看四下无人,赶忙关好堂屋的门,走到如筝身边:“小姐,二少爷是跳墙进来的,幸好先遇到了出去倒水的夏鱼,没有吵嚷起来便叫奴婢带来了,您放心,现在夏鱼和我娘都在外面守着,您和少爷赶紧说会儿话吧,还是尽早让他回去的好。” 如筝点点头,拉如柏坐下:“柏儿,姐姐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咱们没这么多时间了,你如果想要帮我解决困境,想要救我,就做一件事即可。” 如柏听了她的话,精神一振,点头说道:“姐姐你说,我一定做到。” 如筝点点头:“三日后,你去告诉老太君,就说沁园传出消息,说我病了,病的很重。” 如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又担忧的说:“可静园那边,能骗得过么?” 如筝笑着拍拍他头:“这你不用管,只要能让老太君有个由头过来,就行了。”再说……我也没打算骗她们……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又定下心细细交代了如柏几句,就亲自送他翻过院墙,听他安全地走远了,才返回房间。 合上门,如筝静静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容颜,自己的脸是那么苍白,只有眼睛里,还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自第二日起,如筝便不再进食,每日只喝点清水,第三天,也就是约定日子的前一天的晚上,如筝让浣纱在浴桶里灌满井里打上来的凉水,自己关了房门,一步迈入水里。 平日里只觉清凉的井水,如今却让她觉得冰冷刺骨,她咬咬牙,想想屈死的娘亲和无助的如柏,还有忠心耿耿的丫鬟们,心一横用力蹲下,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如筝仰着脸任泪水流下,又慢慢屏住呼吸,将脸埋在水里,再抬头,泪已和清水相混,看不出痕迹。 第二天午后,老太君接到如柏的密报,带着韩、张二位嬷嬷并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向着沁园而来。 薛氏收到消息,冷笑了几声吩咐到:“去前面看看侯爷散值了没有,若是回来了,马上将他请来。”丫鬟答应着去了,拍拍又急躁起来的如婳,笑到:“想要装病谋取老太君同情,她也不想想侯爷的性子,这样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凌氏太君赶到沁园时,看到的是进进出出焦急忙乱的小丫头们,和含泪迎接自己的浣纱等人,老太君拂开众人,快步走到如筝床前,只看了一眼,便喝道:“这是怎么回事,沁园下人都是死的么?!小姐都病成这样了,竟没人去回我,没人去请大夫么!”她一边说,一边用上赐的蟒头檀木拐在地上点着,紫檀木和青石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声声震人心魄。 满屋子丫鬟婆子见她动了真怒,一时都噤了声,老太君环视了一圈,将目光放在崔妈妈身上:“崔氏,你是如筝的奶娘,也是沁园的管事妈妈,你来说!” 崔妈妈应声上前跪下:“回老太君,我家小姐自那日从东书房回来之后,便一直茶饭不思,既埋怨自己惹了侯爷动怒,又忧心却婚不成,奴婢们也曾经多次相劝,可老太君您知道,我家小姐一向是个心重的,连日来忧心懊悔,渐渐茶饭不思,再加上……室内炎热,人就这么瘦下去了,昨儿晚上睡下还好好的,谁知今早就发起了高热!奴婢们也曾求守门的妈妈们去回了夫人请大夫,可妈妈们说夫人在忙着盂兰盆节祭祀的事情,又说奴婢们奸猾,谎报大小姐病情,奴婢们也无法,只得先用水给小姐降温……” 老太君越听越怒,听她说天气炎热,才发现屋里并未用冰,果然热的如蒸笼一般,刚要问,马上又明白了个中关窍,不禁怒道:“这些杀千刀的老奴,筝儿不过是闭门思过,她们便当宫里失宠入冷宫的妃子来待么?这等势利小人,就该打死!” 韩妈妈见她动怒,赶忙上前一步:“老太君所言极是,不过此时那些奴才都是小事,还是赶紧给二小姐延医问药才是,切不可再耽误了病情啊!” 老太君点点头,叹道:“是我老糊涂了……雪柔,你亲自拿我的牌子到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过来看诊,要快!” 韩妈妈自领命急急去了,老太君则拉着如筝滚烫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苦命的囡囡,这是造的什么孽哟,若是早知你这么想不开,祖母管他拂不拂谁的面子,早就应该来看你的。” 林侯带着薛氏赶来时,正好在屋外听到自家母亲这一句,面色便沉了几分,隐隐还有一丝尴尬,他几步走入屋内,对着老太君行礼说道:“母亲安好,儿子治家不严,劳母亲操心动怒了!” 凌氏太君抬眼瞄了瞄他,又敛眸到:“不敢,若非筝儿命悬一线,老婆子我也不敢违逆了侯爷的意思,闯关来探她。” 听了她的话,林承恩身子弓得更低了:“儿子不敢,母亲这么说真是折煞儿子了……”想了想来时路上薛氏告诉他前日如筝还“活蹦乱跳”的话,他又说到:“前日我只是看她顽劣,妄逞口舌,罚她闭门思过,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并未责打于她,必是这小孽障仗着自己年纪小,装病来博您同情……”说着他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如筝,喝道:“孽障,还装么,还不赶紧滚起来!” 老太君见他嘴脸,心里忧愤交加,举起蟒头拐重重一顿:“我看是你该给我滚出去!”说着,她站起身,指着病床上的如筝:“你去看看,筝儿已经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去摸摸她额头滚烫成怎样,那是你嫡亲的女儿啊,不是什么不相干的阿猫阿狗,更不是你累世的仇人!” 老太君强忍住怒火,冷笑道:“我说这些,怕是也入不了你的心,你便想想,若是筝儿有个三长两短,国公府会不会饶你!” 她看林承恩若有所思,又叹道:“还是说,打的什么好主意,把我的筝儿害死了,好给别人腾位子……”她这话虽是对着林侯说的,眼睛却一直瞟向后面站着的薛氏,薛氏顿觉如直面利剑,刺得浑身难受。 林侯忙口称“不敢”,老太君还想说什么,外面丫鬟来报,说是太医到了,老太君挥挥手:“你们都走吧,有我老婆子守着,我筝儿不定还能捡条命回来,你们在这里,她恐怕死得更快!” 林侯和薛氏满心尴尬,却也不敢辩解,默默退到堂屋。 看着太医行礼走进里间,林承恩恨恨瞪了薛氏一眼,自拂袖坐在一边运气。 不一会儿,便听里间老太君和太医低语一阵,太医转身退出,林侯叫住太医问如筝病情,太医言到: “回侯爷,贵府女公子是寒热相侵,内外交攻,病症虽普通,却来势甚急,如今幸而发现的及时,微臣会尽量施治,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林侯虽然知道太医一向为避责任,会将病症说的严重些,但这说法也足以证明如筝病的不轻了,当即起身谢到:“那便辛苦太医了,还请太医一定要治好小女。” 太医唯唯应着下去开药方了,林侯叹了口气,又记挂着前面书房的公务,便走到里间门边,毕恭毕敬地低声说道:“母亲,今日之事是儿子不对,待如筝好了,我便解了她的禁足,还请母亲息怒。” 门内老太君长叹一声:“罢了,我只一句话,莫忘了她是你的嫡长女,是阿衡给你留下的骨血就好,你们走吧,我老婆子在这儿守着就行了。” 林侯附身到:“是,母亲也不要太过劳累了。”便转身,出了堂屋,经过薛氏身边时,他重重一哼,把薛氏吓了一跳,却也无奈跟着他离开了沁园。 有老太君坐镇,沁园里外马上用上了冰,崔妈妈和浣纱一遍一遍打了井水给如筝冷敷额头,又照着太医的方子迅速抓了药,熬好了给如筝灌下去,晚饭之后歹是见了汗,到了上灯时分,她终于悠悠醒转,满屋子盯着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君含泪拉起如筝的手,含泪喜到:“我的囡囡,好些了么?听得见祖母说话么?” 如筝看到老太君慈祥的脸,眼泪瞬间滚落,打湿了枕头:“祖母……”她哽咽着,声音沙哑:“筝儿以为再也看不见您了!” 老太君嗔怪到:“好孩子,别说傻话,不过是着凉发热,很快就好了,把心放宽,有祖母在,他们吃不了你!”说着,自己也哽咽了起来。 满屋子人陪着落泪,反而是如筝重重点头,露出了笑颜:“是,筝儿不怕了,有了祖母,筝儿什么也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端午节快乐!所有高考完毕的大家,祝你们更大的节日——考完暑假节快乐! 某奚拜上~ 40却婚(四) 老太君亲看着如筝起身用了一碗粥,又把剩下的药喝了,才略放下心,屏退众人,坐在如筝身边:“筝儿,你父亲为什么罚你,祖母已经知道了,祖母不明白的是,你为何宁肯违逆你父亲,也不要国公府的亲事?” 如筝心里一沉,知道如果自己过不了这关,失去了老太君的支持,只会让情势变的更糟,她知道据实以告老太君是不会相信的,毕竟重生之说太过离奇,略思忖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祖母,孙女儿知道您很奇怪,但国公府虽好,却不是我想要的,苏世兄品貌过人,孙女儿却并不喜欢,我只知道,和自己不喜欢,不适合的人妄做了夫妻,只能成就怨侣,而成不了佳缘,孙女也不愿违逆父亲,但若是因孙女和苏世兄婚后不合,导致咱们林家和世代通家的苏家交恶,岂非孙女儿的罪过?故而于公于私,孙女儿都不能答应这门婚事,也是孙女儿性子直,情急之下说话不当,才惹得父亲动怒,还望祖母能为筝儿向父亲求情转圜,请他收回成命吧!” 听了她的话,老太君长叹一声,说道:“筝儿,你实话告诉祖母,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若是有了,只要身世不太出格,祖母便和你父亲去说,成全了你的心思。” 如筝心里一动,她知道,此时只要自己随便说出一个名字,今生便再不用烦恼嫁与苏百川之事,脑海里瞬间闪出诸如崔明轩,凌朔风等人的名字,却马上又掐灭了念头,她告诉自己不能用这种方式一了百了,不能以一个错误为代价,去结束另一个错误,当下凄然笑到: “祖母,孙女儿虽然执拗,但也是自幼得您教导长大的,也知道男女私相授受是大大的失德,我自幼长于深闺,又能有什么心上人……” 她抬头看着老太君花白的头发:“祖母,孙女儿也不瞒您,我不仅仅是不想嫁给苏世兄,我根本就不想嫁人,在我心里,女子嫁了人便是一个‘苦’字,生儿育女,妻妾相斗,争宠打压,处处都是苦,我只想守着祖母,一辈子不嫁,自己到落得清静。” 她一席话,也触动了老太君不少伤心事,想想虽然自己幸运能够嫁给疼惜自己的定远侯,却也免不了看着自己的良人纳妾,看着新人怀孕生子,即便张氏一生小心谨慎,侍奉自己如同当年做丫鬟时一般无二,林继恩一直对自己亲孝,却也免不了不时涌上心头的刺痛,更何况后来还有那个无法无天的钱氏……还有林承恩和崔氏之事…… 想到这儿,老太君把如筝揽入怀中,喃喃道:“祖母知道,你看你娘亲活得苦,死得冤枉,是寒了心了,但女子终究是要嫁的,即使是得不到夫君的疼惜,至少以你的出身和能力,还能得到他的尊敬,到时候只要生下嫡子……” 如筝知道,老太君都是为了自己好,但前世无子被厌弃、被冤枉含恨而终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在老太君怀里打了个冷战,吓得老太君赶紧摸摸她额头: “果然是又有些热了!”老太君一边扬声叫浣纱等人,一边喃喃说着:“好了,你先把病养好,我去告诉你爹,此事先放一放,咱们还要想个万全之计才好。” 如筝点点头,知道此事急不得,至少老太君已经答应帮自己拖延了,便乖乖地又吃了一次药,叮嘱了崔妈妈要亲自将老太君送回慈园,便合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禁足令一解除,来探视的人便络绎不绝,先是早间老太君带着韩妈妈早早又来看着如筝用饭喝药,细细叮嘱了才在如筝一再恳求下回了慈园,临走还告诉她已经和林侯说了暂缓议亲,让她莫急,如筝流泪应了,又要下床送祖母,被老太君强按在床上,这才遣了浣纱和崔妈妈送了她老人家出去。 上午薛氏也来看了如筝,如筝觉得没必要和她虚与委蛇,又懒得打机锋,索性装睡,薛氏干坐了一会儿,随便问了两句就走了。 午间如柏特地从家塾赶回来,陪着如筝用了午饭,硬逼着她多喝了半碗粥才匆匆走了,如筝欣慰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想到老太君的回护,连日来冰冷的心总算是有了一丝暖意。 吃了中午的药,如筝沉沉地睡了一觉,睁开眼便见如书坐正妆台边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忙伸手招她过来,姐妹俩说了些体己话,如书几次恨得咬牙切齿,如筝看她稚嫩的脸上刻意做出来的狠戾表情,滑稽的像要咬人的小狗,反倒笑了,如书不解其意,不过看姐姐被自己劝笑了,也跟着笑。 外间等着的徐氏听到里间的笑声,也隔着帘子问安,如筝赶紧将她请了进来,埋怨如书不早说,徐氏安慰了如筝几句,又细细叮嘱了好好休养,便带着恋恋不舍的如书告辞走了。 如筝知道她是怕待久了引得薛氏不快,但想到她一介妾侍,肯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来探探自己,已是不易,心里也十分承她的情。 转天,如筝的热度终于全退,请了太医来复诊,说是已无大碍可以停药了,只是叮嘱不可劳累,崔妈妈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太医,自到崔氏灵位前跪下喃喃自语:“多谢夫人保佑小姐无恙……” 如筝倚着里屋的门框,看着她虔诚的样子,心里也是酸酸的,想着她们乃至如柏的的生死荣辱,都系于自己一身,不禁感到身上担子之重,她叹了口气,回到床上躺着。 又过了两日,如筝早晨起来觉得有些力气了,便起身令浣纱待月为自己梳头上妆,要到慈园去给老太君请安。 浣纱还在担心如筝能不能撑得住,崔妈妈则先打开了衣柜,边为如筝挑衣服边催促她二人:“小姐让你们梳妆便梳妆,大不了坐了软轿去又如何,给老太君请安是大事,小姐自有主张,还用你们多嘴!” 如筝笑着看看她,知道自家奶娘是被这次的事情吓坏了,也认准了只有老太君才能保自己无恙,不过…… 她看看镜中自己苍白的容颜:如今与其说是为了求得庇护而去日日请安,不如说还是去寻温暖和亲情的心思更加抢上吧。 如筝没有用软轿,而是在浣纱陪伴下,慢慢往慈园走着,在看这走熟了的路程,如筝却觉得恍如隔世,只有被禁锢过的人,才懂得自由的可贵,此时看着园子里盛开的玫瑰,如筝暗暗告诉自己,今生今世,自己再也不要被人禁锢,再也不要失去自由之身! 浣纱看着前方走的缓慢而坚定的自家小姐,想到母亲暗暗和自己提过的小姐想要自梳度日的念头,母亲当时是大惊失色,几乎落泪,而自己看着这样步履维艰,小心翼翼的小姐,反而觉得那样的日子说不定更好,虽然孑然一身,却落得自在清静,若是小姐不嫁,自己也跟着她自梳,一辈子陪她就是了…… 她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口,毕竟这是太过惊世骇俗的念头,她只能暗暗压在心底,决意一切依从小姐之意。 行至慈园附近,如筝抬头看着前面熟悉的身影,心里好笑:若是这位大小姐不出现,她才要觉得奇怪呢……想到如婳,她心里一动,像是在重重阴霾中找到了一丝光明,当即几步走上前去,笑到: “真巧,在这里碰到了妹妹,妹妹也是去给老太君请安的么?” 如婳死死盯着她,许久才开口到:“我倒是佩服你,这样还能再爬起来。” 她说的难听,如筝却不以为忤,笑到:“妹妹自当佩服我,更该谢我,若非我推辞,妹妹心心念念想要的亲事可就泡汤了呢。” 如婳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又扬眉怒到:“林如筝,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是这门亲事,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也不要想着来笑我,更不要想着什么以退为进的卑鄙法子,小心别弄巧成拙吧!” 如筝心里冷笑,叹自己视如毒蛇猛兽男人,她却视为至宝,也是,前世的自己不也是如此么,当下也不愿多说,只淡淡说道:“我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晚间妹妹便知道了,虽然妹妹一向不敬我这个长姊,但我一直是疼爱你的,必不会让你痛失所爱。”说完,她略带神秘的笑笑,抛下一头雾水的如婳,举步走入了慈园。 如筝给老太君请了安,老太君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稍微放下心,拉着她细细问了,又留了午饭,逼着如筝吃了不少滋补的东西,才放她回了沁园。 如筝带了浣纱慢慢走着,浣纱看了看前面一步一步走的稳稳的小姐,终于忍不住跟上几步,问到:“小姐,您真要帮四小姐嫁入国公府么?” 如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到:“怎么,你也觉得我是另有诡计么?” 浣纱摇摇头:“奴婢觉得小姐是真的想把国公府的婚事让给四小姐,不然小姐应下侯爷的要求便可,何必拒绝呢。” 如筝笑着点点头:“是,我是真的要帮她,今晚我便会去求父亲让如婳代替我嫁入国公府。” 浣纱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如筝看着她坦然的样子,赞许地笑了一下,向着沁园走去。 晚间,难得起了清凉的风,将白日里的燥热刮走了一大半,如筝坐在床前,看着似乎马上就要变成正圆的月亮想着心事。 夏鱼从外间匆匆走入,向着如筝福下:“小姐,老爷已经回到静园了,夫人和四小姐都在。” 如筝点点头,微笑了:“好,叫上浣纱,点了灯,咱们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伴着昏黄的羊皮风灯晃到静园的时候,正赶上主屋内爆出一阵欢声笑语,那是如筝并不熟悉的林承恩,从很小的时候起,如筝就常常在想,为何自家父亲对着自己,只有严厉教导,而没有慈爱关怀,是否他心中,并没有这样一隅是用来掌管慈父情怀的,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那时时严肃的父亲,竟然也可以发出这样温柔爽朗的笑声,她才知道,自己一直向往着的那一隅,满满装着的,都是如婳。 她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聚起一个得体的微笑走入到堂屋门口,守着的小丫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又假笑着福身进去通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家中有聚会,更得略晚了,诸位殿下莫怪! 某奚敬上 41却婚(五) 如筝走入静园堂屋时,室内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她微笑着上前,对着林侯恭谨地福□:“女儿给父亲请安。”又转向薛氏:“母亲万福。” 林侯哼了一声,算是叫起,如筝起身肃立一旁,如婳又起身,姐妹们见了礼,林侯才开口问道:“今日来,又有何事?” 如筝恭谨的低下头回到:“是,今日女儿贸然前来,一是为了向父亲告罪,前日是女儿无礼,出言顶撞了父亲,惹得父亲动怒,都是女儿的不是,还望父亲恕罪。” 林侯看着自家长女神似亡妻的面貌,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腻:“罢了,你有你祖母疼惜,如今倒是连我也说不得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只是福身说了一声:“不敢”却也没有再多加辩解,而是缓缓开口到:“二来,是感谢母亲在女儿病中的问候和照顾。”她抬头看着薛氏,微微一笑:“多亏母亲慈爱,处处照料妥帖,女儿的病,才能好的这么快。” 薛氏心里一沉,随即又马上压下怒火,淡淡的笑着:“不必如此。” 如筝笑笑,又转向如婳:“三来,女儿是要向父母禀报,我不愿嫁入国公府的原因。” 她一言出口,屋内三人神色均是一变,如筝不出意外地在如婳眼里看到了一丝渴望,不用看,她也知道,薛氏一脸平静下隐藏的必然是深深的疑惑和戒备,而林承恩,则如预料般再次暴怒:“放肆!”他一拍桌子,桌上的青花瓷茶碗都被带的跳了一下: “你这逆女,别以为仗着有你祖母撑腰你就可以一次次忤逆于我,国公府这门亲事我是结定了,你给我滚回去,好好读读女戒,安心待嫁吧!” 如筝装作被他暴怒震惊,指甲狠狠一掐自己掌心,挤出几滴泪水,悲到:“父亲请暂息雷霆之怒,容女儿把话说完。”她抬头,见林承恩似要拍案而起,又马上转向如婳:“妹妹,此事与你也有关,你不帮姐姐向父亲求求情么?” 听了她的话,如婳心里一紧,想到白天如筝对自己的那个承诺,她不敢相信如筝会把这么好的亲事让给自己,但在如今境况下,由宿敌处伸来的树枝也赫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不禁抬头看看薛氏,薛氏满脸紧张,眨了眨眼睛,她知道,那是自己母亲在提醒自己拒绝,不要上了如筝的当,但她不敢试,更不愿放弃,心里一阵天人交战,终于起身下拜: “父亲,女儿以为,二姐姐这样推辞,必然有她的理由,父亲不如听听,再做决断,也免得与姐姐之间产生什么误会,徒然伤了父女情分。” 林承恩听她这么说,怒火渐消,敛眸不语,薛氏则满脸无奈地看着如婳。 如筝见目的已经达到,心里偷笑,脸上却还是一片悲戚之色:“回父亲,女儿拒绝国公府苏世兄的婚事,正是为了不让婳儿伤心。” 听了她的话,如婳心里又惊又喜又紧张,竟然兴奋地起了一身栗,脸上却装作惊讶不解的样子:“姐姐此话何意?” 如筝没有理她,只继续恭谨地对林承恩说道:“父亲,我与婳儿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自幼长在一起,情谊更胜旁人,她的心思,我是最清楚的……”她抬头看看林承恩,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缓和之色,忙接着说:“妹妹温柔多思,我这个做姐姐的这几年与她形影不离,暗中慢慢看出了她的心思……”她侧目瞥了一眼如婳,只见她装作小女儿娇羞,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如筝心下好笑,却温柔地笑着走上前,拉起他她的手,向着林承恩说道: “父亲,婳儿才华横溢,对有才学之人更是倾慕,咱们林府与苏府世代通家,小辈们也常常往来,女儿曾无意中发现婳儿妹妹对苏世兄十分上心,后来经过多次观察,几番试探,终于确定了她的心思,本来,女儿还在替婳儿高兴……” 她抬头看着林承恩,面色转为肃然:“可那天,女儿被父亲召到书房,居然听到了父亲准备将女儿许给苏世兄的消息,苏府的婚事虽好,但女儿又怎能贪图国公府家世和苏世兄的才华便抢夺妹妹的心上人?!故而才出言推辞,言语间失了分寸,触怒了父亲……”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接着说到:“也是女儿嘴笨,又顾虑到外书房人多嘴杂,怕坏了婳儿的闺誉,没敢向父亲言明,如今女儿不能再瞒了!”说着,她拉着如婳跪下: “女儿断断不能,也不愿与妹妹的心上人结为连理,不愿见婳儿因女儿之故伤心难过,所以才来二次恳求父亲收回成命,让婳儿代替女儿与苏府议亲,望父亲成全妹妹的夙愿!也成全我身为长姊的心意!”一番话说完,她与如婳均是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林承恩“嚯”地站起身,走到如婳身前长叹一声,又走到如筝身前摇头叹息,最后走到薛氏身前,怒到:“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败坏家风!” 薛氏也委屈地含泪跪倒:“侯爷,此事妾身真的不知情啊,此事……” 林承恩没有给她时间解释,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徒留母女三人哭的伤心。 听着林承恩的脚步出了静园,薛氏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如筝:“筝儿,你今日来,究竟意欲何为?” 如筝抬起头,伸手拭干泪痕,哽咽着说:“母亲,女儿此次表明心迹,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因为不愿抢了如婳的亲事,女儿知道,母亲近日对女儿多有误会,但女儿只一句,我是跟着您长大的,婳儿也一直和我最亲近,我平日里敲打她提点她,虽然有时候说的重了些,却也只是为了她好,如今我知道她属意苏世兄,我是万万不能夺她所爱的,还望母亲从中周全,好让我们姐妹二人,都能称心如意。” 听了她的话,薛氏也哽咽到:“好孩子,母亲知道你是为你妹妹好,快起来,咱们三人好好合计一下!” 如筝点点头,扶着薛氏起身,又拉了哭软了身子的如婳起来,回到位子上坐好,掏出帕子拭干了泪痕说到:“如今父亲执意要女儿嫁入国公府,女儿年幼,无法撼动父亲心意,妹妹关心则乱,眼见也没有什么主意,我们还是要靠母亲指点,才能度过此难关。” 如婳也红着眼眶点点头:“是,还望娘亲一定成全我们的心意。” 薛氏点点头,沉吟道:“其实,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本来无论谁嫁入国公府,我都是高兴的,而且筝儿你为长,本也该紧着你先出嫁……”她看了看对面的两个女儿,如婳眼里的急切让她暗暗叹息失望,而如筝眼中的平静却让她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一丝胆寒,她抖抖衣襟,又到: “可婳儿这个不争气的,居然背着我起了这种心思,而筝儿你又对苏百川无意,愿意将这门亲事让给你妹子,母亲便要好好筹谋一下了……”说着,她叹了口气:“如今,你父亲虽执意要你出嫁,依我看来,大半也是因为苏世子和苏二那孩子亲自来求的缘故,想来他们觉得筝儿你是长女,要结亲自然要以你为先,你父亲又不好拂了国公府的意思,才执意要你嫁入国公府,这样看,若要你父亲回心转意,却也不难……” 如筝提到这儿,已经明白了她打的是什么心思,却还是面无表情地装傻,反倒是如婳喜道:“是了,若是苏世兄改了提亲的人选……” 薛氏笑着点点头:“婳儿说的对,此事还要着落在苏百川那孩子身上。” 如筝此时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母亲所言极是,如此看来,还是要多找些机会让妹妹和苏世兄接触,又不能太过明显,失了咱们侯府的面子……” 薛氏点了点头,笑到:“这月十五,就是我的生辰了,本来老不老小不小的,我想着自家人吃顿饭也就完了,现在看来,倒是个机会。” 如婳眼睛马上就亮了:“是啊,借母亲您生辰的机会,请了苏家人来小聚……” 薛氏脸色一沉:“此事自有我安排。”如婳心里一惊,马上敛眸答是。 如筝心里冷笑,脸上却显出安心快乐的神色:“这样便好了,看婳儿妹妹的人品才貌,只要多和苏世兄说上几句话,何愁他不倾心?到时候只要苏世兄亲自来求,父亲也必然会答应的。” 薛氏看着如筝,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筝儿为了你妹子,让出这么好的亲事,足见你与婳儿真的是姐妹情深,此事还要你从中周全才是,事成之后,母亲也必然不会亏待你,你是长姊,亲事也不能比妹妹差,母亲定然好好为你择一门比国公府更加风光的亲事……”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中一凛,脸上却恭敬地笑着:“不敢,还是妹妹的事情近在眼前,要好好筹划才是,女儿也必然会从中出力,请母亲放心。” 薛氏笑着看看她,又看看如婳:“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哭了半天,你们也累了,婳儿替我送你姐姐回去,咱们都好好歇歇,才好接着行事。” 如筝赶忙起身告退,如婳将她送到门口,叹道:“这些日子来,大姐姐一次次责怪我,我本以为大姐姐不再疼我了,谁知大姐姐是真心为我好,晨间我还那样说……”说着她盈盈大眼一扑闪,泪水便挂在了腮边:“多谢大姐姐成全,婳儿定不会忘记大姐姐高义慈心!”说着,她深深福下:“母亲生辰之日,还请大姐姐帮我!” 如筝看她称呼都变了,心里好笑,掺起她叹道:“妹妹何必如此,你我都是母亲的女儿,自然是最贴心的,放心,姐姐定让你称心如意!”说完,她也不看如婳表情,自笑着带了浣纱夏鱼,向沁园走去。 行了几步,如筝脸上的微笑转为冷笑:真是一出好戏啊,先拉拢再以亲事胁迫,若非自己此生不想再嫁,又如何敢不顺从她母女之意?她这样想着,步履渐渐加快了几分,夏鱼浣纱忙小跑几步跟上,夏鱼见四下无人,低声问到:“小姐,您真的甘愿把这么好的亲事就让给四小姐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笑着回头看看她:“怎么,你也觉得国公府的亲事是极好的?” 夏鱼不知自家小姐心意,却按捺不住好奇,试探着说:“以奴婢愚见,国公府是京城勋贵第一家,苏公子也是誉满京师的才子……奴婢真看不出,这门亲事有何处不好?” 如筝笑了笑,也不怪她:“现在看来,是没什么不好,但若我应下亲事,你觉得你家四小姐会甘心放弃么?” 夏鱼还在思索,浣纱却恍然大悟:“小姐,奴婢明白了。”她上前几步,举起灯笼为如筝照着路:“四小姐倾慕苏公子,必然不会甘心,若是她想要在小姐成亲之前破坏亲事……”这样想着,她不禁心里一沉,收回了将要出口的话:要破坏已经定下的亲事,无非两条路,一是害死定亲之人,二是……坏其名节…… 如筝见她明白了,也笑笑不再说话:“既是这样,我便成全了她,也落得清静。” 二婢忙点头,主仆三人渐渐放慢了脚步,各自想着心事。 说服了二婢,如筝也放下一门心事,其实还有一层,她无法向她们言明,那高挂着“敕造安国公府”牌匾的黑漆大门里面,并不是她们所想那样的好去处,那般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还是让如婳去跳吧…… 今生,我再也不要和国公府扯上一点关系了!如筝这样恨恨地想着,走入了沁园的大门。 静园内的薛氏,看着如婳送了如筝出去,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渐渐沉下,换上沉思的表情,对于如筝此次的行为,她觉得既疑惑又庆幸,她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碍事的继女为何要把这样大好的婚事拱手让出,但也能看出她今日所为并非以进为退,而是真的想成全如婳的心事,她摇了摇头,暂且放下了深究的心思:这样也好,省去了自己不少麻烦事,那丫头也可以活的长一点……说不定她是真的学乖了,知道即使得了这婚事也得不了好儿去,才以这种方式向自己母女示好,以求安身立命之道? 她刚想到这里,便见自家女儿面带喜色地走进来,薛氏脸色一沉,叹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么莽撞,人家刚丢出个香饵,你就一口咬上去!” 如婳见自家母亲动了怒,也赶紧敛了笑颜,上前坐在她身边:“娘亲……女儿也是怕夜长梦多嘛……” 薛氏摇头叹道:“你这傻孩子,只要她一直不肯嫁,这亲事早晚就是你的,你着的哪门子急?如今自己跳入她彀中,徒然惹得你父亲不喜,此事若不成,你的亲事也就难办了。” 如婳愣了愣,又摇摇头:“母亲,女儿此生只想嫁给苏世兄,所以任何机会我都不会放弃,即使是林如筝施舍的机会也一样,如果不成,女儿也不想再嫁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薛氏看她如此说,也湿了眼眶:“当真是个傻孩子,不过还好,现下她识时务愿意让出亲事,咱们就好好筹划,定然让你如愿就是。” 如婳这才擦干眼泪,笑着点点头,又转念一想,到:“若是我得了国公府的亲事,母亲当真要给如筝找一门不下于孩儿的好亲么?” 薛氏冷笑了一声:“必然要给她寻一门好亲,她嫁了,你才好出嫁啊……”她抚摸着如婳细腻的手背:“你姐姐这么贴心,咱们也不能亏待了她,在这盛京里,表面光鲜,内里烂透的“好亲事”难道还少么?” 听了她的话,如婳也笑了:“娘亲言之有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家中有事,更新晚了,各位大人见谅 某奚敬上 42明志(上) 七月半,中元节——举家祭祀亲人,焚烧纸钱的节日,俗称“鬼节”,在这个弥漫着纸灰味道和沉沉哀思的日子里,定远侯府却在大排筵席——虽然说只是请了亲近之人的家宴,却也略显不合时宜。 清晨,如筝净手焚香,在崔氏灵前郑重地拜了,心里求着母亲保佑自己今世能得偿所愿,又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为冤死的母亲报仇。 如筝静静地跪在蒲团上,直到浣纱来催她梳洗,梳洗完毕,她稍微用了一点粥,招进待月为自己简单梳了个垂挂髻,选了这么个简单又带点幼稚的发髻,一是想到到了秋天,自己就及笄了,再也不能梳这小女孩儿的发式,二来也是为了突出如婳的容貌,不仅是发式,连首饰也只简单挑了一套银镶紫水精的,衣服也用了浅淡的竹青长衫配了浅浅樱色挑绣白梅的云肩,加上她病后苍白的面色…… 看着镜中十分不起眼的自己,如筝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浣纱出了沁园,向静园走去。 静园院子内,薛氏看着藤萝架下精心布置的寿宴菜色,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老太君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多少有些失面子,但这样反而更便于行事,如今,就看自己那个继女,上不上路了…… 她回头看了看精心装扮过的自家女儿,越看越喜爱,女儿肖母,如婳的容貌有七八分像自己,不像自己的地方,却也更加精致,今日,她身上穿了件桃红色挑绣合欢花的素绫短袄,配着鹅黄色软烟罗的裙子,整个人都如同三月春花,娇俏动人,虽然还未及笄,却梳了略显成熟韵致的堕马髻,鬓边赤金间缀红宝石和彩珠流苏的步摇虽不扎眼,却于她行动间摇曳生姿,显得富贵又妩媚,想到苏百川风雅才子的身份,她也未给如婳再加其它首饰,只在腕上带了个油绿豆青的翡翠镯子,配上她的青葱玉指,相映成趣。 薛氏伸手招过自家女儿细细打量,越看越爱,不禁喜道:“我家囡囡这样的美姿容,谁人不爱。” 如婳低头嗔道:“母亲又拿孩儿取笑。”脸却渐渐红了。 如筝进入静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母慈子孝的一副景象,若是前世,她必要感怀一番身世,悄悄躲了,如今却大大方方走上前,施礼下拜:“母亲万福。” 如婳赶忙闪身也冲她回礼,薛氏则打量着如筝今日素淡的装扮,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到:“筝儿,今日多帮帮你妹子,母亲必好好谢你。” 如筝温婉地一笑,到:“母亲放心,女儿必会从旁襄助。” 薛氏笑了笑,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伸手揽过如筝和如婳:“好,你们都是母亲的好女儿,你们和和气气的,母亲才安心呢。” 如筝陪着笑,余光看到如婳面带期盼的笑容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忽然有一点羡慕她,并非是羡慕她能够得到自己娘亲的真心呵护,也不是羡慕她有望得到苏百川的青睐,只是单纯的羡慕她如今时时流露出的少女情怀,即使是痴恋,即使是单相思,也是年少时最纯最美的时光,而自己的这种时光和情谊,早已随着前世的白雪,埋没于凄冷的国公府松涛苑中。 又过了一会儿,如柏也从前院赶来,给薛氏行了礼立在一边,乳母带着六岁的如楠从里间走出,薛氏笑着告诉子女们,如杉到家学读书不能随意返回,而如书如棋最近着了暑热正在休养,如筝心里叹了叹,看来徐姨娘此次是有意回避此事,如棋是无关紧要的人,真正给如婳陪衬的,便是自家姐弟了。 随着门口小厮一声报,苏府客人举步迈入静园大门,打头的是国公府世子正妻,一品夫人廖氏,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色浮光绫的长衫,外面罩了一层绯色的云雾绡,光影层叠,喜庆中又透着富贵,看得出是为自家表妹的生辰着意打扮过了。 她笑咪咪地走到薛氏身前,相互见了礼,喜道:“往年你总是俭省,生辰也不爱大办,今儿我好容易喝到一次你的生辰酒,可要好好品品了。” 薛氏笑到:“我说表姐这嘴是不会饶我的,哪里是我要大办,还不是孩子们缠着要我摆酒请客,真真是她们自己想玩乐想的难受,借着我这因子找乐子呢。”说着揽过如筝和如婳,又伸手招过如柏如楠: “孩子们,赶紧给世子夫人请安。” 如筝看着面前这位再熟悉不过的贵妇,心中的愤恨已经转为疏离,她敛眸,和如婳一起盈盈下拜:“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廖氏瞟了一眼如筝,又拉过如婳的手笑道:“好了,都是好孩子不必客气。”又对着如柏如楠赞了几句,便上前站到薛氏身边,示意自己身后跟着的苏百川等人行礼。 苏百川几步上前,对着薛氏深深一揖:“小侄见过世伯母。” 薛氏乐得眉眼弯弯:“好好,上次老太君寿宴离得远,如今近看,川儿果然愈发俊朗了。” 如筝见她看苏百川如同看自家女婿一般,心里暗笑,斜眼瞟见如婳动了,忙退后半步,略往如婳身后缩了缩,与她一起给苏百川见了礼。 如婳柔柔笑着抬头,却见苏百川的目光还是落在如筝身上,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又暗自咬牙,笑到:“苏世兄,好久不见,多谢上次苏世兄仗义相助,否则小妹真是无法可想了……”说着,她娇羞地低下头,脸上表情引人遐思。 如筝看的好笑,却也陪着说到:“正是如此呢,我家婳儿这几日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向苏世兄道谢,今日借着母亲寿宴,定要多敬苏世兄几杯才是。” 如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娇羞地低下头:“姐姐,惯会取笑小妹。” 苏百川看她姐妹一唱一和,却未搭腔,还是那样温润地笑着,仿佛她们谈的并不是自己。 看他这个表情,如筝心里暗道不好,她知道苏百川惯不喜欢折人面子,这样不理不睬,已经是烦闷至极的表现了,当下便截住话头。 苏百川看着如筝微微一笑,走到廖氏身边,看着他的笑容,如筝心里却沉了沉,不想自己自前世对他察言观色的毛病居然还没有改,反而被他看了去,心里一阵烦闷,垂眸不语。 正暗自心烦,不想一阵熟悉的冷香飘过,再抬头,对上的就是一双会笑的凤眼:“如筝世妹,别来无恙?”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苏有容,如筝的心情转好了几分,笑着回礼:“多谢世兄,世兄万福。”她记住了苏有容不喜欢自己叫他苏三世兄,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表字,便折中这样打了招呼,却没看到旁边苏百川眸中的冷意和如婳若有所思的眼神。 几个小辈的相互见了礼,宾主便寒暄着落座。 一时间,觥筹交错,如婳果然几次起身给苏百川敬酒,苏芷兰则在一边凑趣调笑,弄的如婳脸色更加红艳欲滴,薛氏和廖氏则含笑看着,眼中一片欣慰,如筝见苏百川酒倒是一一喝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淡漠,不禁暗自替如婳着急,无意中转眸,却看到苏有容唇角含着一个戏谑的微笑,也看着他们那边,看到如筝看自己,忙垂眸夹起一块水晶鹿脯,放在嘴里细细嚼着,一副认真吃菜的样子。 如筝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也不禁掩口而笑,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却赫然发现他面前的菜色居然少了不少,当真是在认真吃饭! 如筝记得前世的他似乎只爱素食,所以身形瘦削,可看他面前桌案,青菜虽然也少了不少,但鹿脯却去了十之七八,旁边的花雕蒸鲥鱼更是夸张,若不是为了维持世家脸面,估计已经变成一堆鱼骨头了…… 如筝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如今的身材还是那样清瘦清瘦的,真不知道这些食物都装到哪里去了?!最关键的是,看他吃相文雅随意,如筝无法想象这么多东西是怎么迅速消失的……想到这里,忍不住想笑,忙端起酒杯掩了。 一餐饭,就这样在如婳敬酒苏百川喝,苏有容吃菜如筝看的循环中接近结束,薛氏看时机不错,便放下杯箸,笑着转向廖氏:“时光如流水,眼见孩子们长起来,咱们可就一年一年老了……不过看着他们有出息,也算咱们没有白白操劳。” 廖氏也笑着附和,薛氏又到:“我过寿,孩子们都有心要为我置办礼物,我想着如今府里厉行节俭,我又不是什么整寿,便让她们免了,不过我家这俩姑娘执意给我我绣了绣品,画了画儿,可见还是女儿贴心,今儿咱们高兴,我也拿出来给表姐看看,不过你可莫要笑我才好。” 廖氏笑到:“那感情好,赶紧拿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 薛氏笑着拍拍手,旁边便走出几个侍女,拿出如筝事先奉上的绣品和如婳精心准备的画作一一展开。 如筝看了看自己让四婢里最不善刺绣的夏鱼绣的富贵团花,心里一阵好笑,又把目光投向如婳的画作。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给各位殿下先道个歉,因为近日家中有各种聚会等事情,更新都比较晚,不过从明天开始就会提前了,先跟大家说声抱歉。 第二谢谢这段时间来各位殿下的支持,某奚会继续努力,把嫡女庶嫁这篇文写好,也请各位大人以后继续支持在下,鞠躬! 第三,感谢各位大人的打分和回复,你们的认可就是某奚写作最大的动力和支持,各位大人的评语有的详细,有的简洁,都是某奚快乐的源泉,再次感谢——同时关于评语的事情,还要建议各位大人一下,有些殿下在给某奚评价和打分时每章都要补分而评价内容比较相似,尤其是连续几章一起打分的情况,诚然是大人们对在下的厚爱和支持,但于的规定来说,却有刷分的嫌疑,某奚不希望大人们和在下的亲密互动阴差阳错地触动了的雷点…… 故请各位大人在评价时略微错开时间,或者如果连续看的话也不必每章都补分,大人们也很累的!如果有感想要和某奚说的时候,顺便打分,某奚就感激不尽了! 再次感谢!! 43明志(中) 如筝看了看自己让四婢里最不善刺绣的夏鱼绣的富贵团花,心里一阵好笑,又把目光投向如婳的画作。 因古人有“绿草如茵”一词,她的画是空谷中一片幽兰,倒也应了薛氏的闺名,如婳本于画作上本就擅长,这幅画更是殚精竭虑力求一鸣惊人,整幅图清雅端丽,兰草纤弱高洁之姿被她画的纤毫毕现,当下便引起一片赞扬之声,如筝刻意看了看苏百川,连他眼中都有了些赞许之色。 如婳自然也看到了苏百川的表情,心里雀跃又不敢露出得意之情,回头看看薛氏,得到一个鼓励的目光后,她举步走到苏百川座前,施礼说到:“微末画技,让世兄见笑了,小妹久闻世兄高才,想斗胆以拙作求世兄题诗一首,以贺母亲寿辰,不知……”她语音渐低,如筝却暗自佩服她言语间滴水不漏,这样不是以自己的名义求诗,而是用以贺薛氏寿辰,苏百川怎会拂了她的面子! 如筝偷眼打量苏百川,只见他目光投向面前的酒杯,莞尔一笑:“世妹之邀,愚兄怎敢不应。” 如婳见他应了,心中暗喜,看到他对着自己露出笑容,心里更是一荡,脸红红的让到一边。 如筝看到他这个表情,心里反倒一沉,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这是苏百川烦透了惯常会露出的表情,苏公子是谦谦君子,心烦了自然不能如市井小子一般掀桌而起,这种表情便是极致了,想到这里,如筝不禁皱起了眉头,低头暗恨如婳得寸进尺反倒弄巧成拙,却没看到苏百川看着自己,眼底闪过的一丝欣喜。 苏百川拿过旁边丫鬟递上的笔,饱蘸了墨汁站在如婳的幽兰图旁边,思索片刻便一挥而就: 郁郁空涧草, 朝露待夕晖。 只缘清韵远, 万里寻芳归。 如筝看着这首诗,不知怎么便觉得别扭,按说诗意境不错,只是离苏百川的水准还差一些…… 刚想到这里,只听对面轻轻地一声瓷器碰撞声,轻的大家都没有在意,如筝循声望去,只见苏有容唇边含着一个淡漠的微笑,眼看着如婳的幽兰图,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如筝正自奇怪,苏百川放下笔对着径自陶醉的如婳笑到:“世妹画作确实精致,只可惜愚兄并不喜欢兰花,也没有做过兰花诗,反倒是子渊这首《幽兰》正应了世妹的画意,故而借来为世妹点缀,如此世妹的画,愚兄的字,三弟的诗,你我三人的心意便都含在这幅画里了。” 听了他的话,在座众人都是一愣,薛氏脸上还笑着,心里却升起一股怒气,却也无法,夸了几句便令人将画作收起。 苏百川回身对着苏有容到:“三弟,愚兄未经你首肯便用了你的诗作,对不住了。” 苏有容此时已经恢复了那个淡然的表情,起身答道:“兄长哪里话,小弟的游戏之作能得兄长手书,是小弟的荣幸。” 苏百川笑而不语,自走到座位坐下,留下如婳在院中羞愤交加,面上还要做惊喜之色。 如筝这才恍然大悟,刚刚苏有容那个表情是何意,苏百川为了报复如婳得寸进尺,竟然来这么一招先斩后奏,将庶出弟弟的诗作题到如婳的画作上,这样虽然摘清了自己,也警告了如婳,却将苏有容陷入尴尬境地,再往深处想一想,这篇诗作并不算出色,想来真的是他的游戏之作,苏百川连他书房里的私房诗都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如婳心里升腾起一阵凉意,随之而来的却是浓浓的愤怒:这和前世一般无二,廖氏母子,至少是廖氏,还是在把苏有容往死路上逼,苏百川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这个帮凶做的是有意还是无心的区别罢了…… 如筝的手在袖里握的死紧,她甚至都不敢看苏有容的方向,前世那张端丽的绝笔信又晃过她心底,撕开了一个阴郁的伤口。 此时的苏有容,心里不是不气,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他眯着眼睛看向苏百川的方向腹诽到:自己不想要人家小姑娘的示好,婉拒便是了,到拿我垫背,垫背就垫背了,偏偏还选最烂的一首诗…… 四周杯盘碰撞之声渐起,苏有容暗暗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酒壶自己满上,喝下了这餐饭的第一杯,也是唯一一杯酒。 宴后,薛氏拉着廖氏进屋聊天,遣了如筝如婳带苏府的少爷小姐们自己去后花园游览。 如筝本来懒得顶着午后的大太阳闲逛,却禁不起如婳生拉硬拽,无奈只得陪她在花园各处“游览”。 好在夏日的侯府花园,到处都是牵牛,紫藤一类的花架,穿行其中倒不是十分酷热,不过时间长了也是难受,如筝便建议大家到荷花池边凉亭里观赏荷花。 一干少年少女到凉亭里分边坐好,早有候着的小丫鬟端上了香茗和解暑的乌梅汁,几人闲坐了一会儿,如筝提议连诗,众人无论会不会作诗的,都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纷纷应了,便有小丫鬟拿上花签和签筒,按照先宾后主的规矩,放在了苏百川手边,又奉上笔墨,如筝接了,转手便递给了如婳,这安排也是提前商议好的,为的是突出如婳的一手好字。 本朝连诗的规矩是众人依次从花签筒中任意抽出一支,根据上面的题目作诗,题目可能是花草,景物,甚至是成语或随意的字词,包罗万象,是贵族男女宴饮时比较喜欢的一种游戏。 苏百川信守拈起一根花签,看了看,又放到桌上,众人看时,只见签上刻着一朵梅花。 如筝看他抽了自己最喜欢的梅花,心里一阵烦闷,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便垂眸不语,苏百川略一思忖,朗声吟到: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如筝今生虽不喜他人,却依然不得不承认,他的才华真可谓是京师第一,这样信口游戏之作,便可气煞多少才子搜索枯肠得来的佳句。 如筝回头看看如婳,只见她执笔浅笑,端秀的楷书落在雪白的宣纸之上,正是苏百川的那首梅花诗。 如婳起身,将诗作递给苏百川,羞涩地说到:“小妹习字时日尚浅,比不得世兄墨宝,还望世兄不要见笑。” 如筝冷眼看着如婳,暗叹她手段老道:此时的苏百川有两种选择,一是接过诗作好好收起,二是而是转而将诗作送给如婳,无论那种,都是略带暧昧的“一段佳话”。 谁知苏百川却微微一笑,接过诗稿:“哪里,世妹的字体端正清丽,笔力极佳。”他抬头看看如婳,又转向如筝,如筝只觉得他目光中隐隐含着一丝怒气,不由得暗道不好,果然听他开口说道: “愚兄听闻如筝世妹甚为喜爱梅花,今日愚兄便借花献佛,将这诗稿赠与如筝世妹,请世妹雅正。”说着不待如筝开口便将诗稿放在她面前,自己重又坐下。 如筝心里一阵腻烦,抬头看了看如婳,只见她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勉强带了一丝笑容,眼里却深深的满是怨毒,如筝见惯了她这动辄迁怒于人的性子,倒也不在意,只担心苏百川看出,反倒不美,还好他并未注意。 事已至此,如筝也无法推脱,只得谢了拿过诗作欣赏,签筒传到如柏手里,如筝便漫卷了诗稿,看着自家弟弟抽签。 谁知就在如柏刚刚抽出花签放在桌上,大家探头去看时,旁边如婳突然轻声惊叫,如筝余光看到一碗茶水泼向自己,心里冷笑一声,也未躲开,由着茶水落到自己膝盖上,溅湿了衣裙,也洇透了手上的诗稿。 如婳惊叫过后,看计谋得逞,忙装作惊慌愧疚的样子拿着帕子帮如筝擦拭:“姐姐,对不住,都怪我太用心看二哥的签了,姐姐裙子都湿透了,这可如何是好?” 如筝如何不知她心思,当下也陪着她做戏:“你这孩子,哪至于这么慌张,水也不热,快别擦了,我回去换了便是,只可惜了,妹妹的诗稿……”说着,拿起洇的不成样子的诗稿轻轻团起:“只能扔掉了。” 如婳见她合作,脸色露出一丝喜色:“那我陪姐姐去换衣服吧。” 如筝哪敢耽搁她和心上人相处的时间,当下笑到:“不必了,这里离我沁园也近,我自己回去便是。” 说着便起身,向着众人福了福,走出了凉亭。 回到沁园,如筝没有声张,找了条搭配的裙子换了,本不想再回凉亭,却无奈身为主人,不好太过失礼,略歇了会儿就出了沁园。 因凉亭里自有丫鬟伺候,众家少爷小姐便都将服侍的人遣退了,如筝也就没有同意浣纱同行的要求,而是自己慢慢向着凉亭方向走去。 谁知刚刚转过一片月季花圃,便见前方苏百川摇着折扇等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想躲眼见是来不及了,无奈,只得走上前去施礼说道:“苏世兄怎么出来了,可是凉亭里闷热无趣?如此小妹便到前面,叫他们在水阁摆酒可好?”说着,便要越过他向前走,却不料胳膊被苏百川一把抓住,如筝惊得转身挣脱:“苏世兄,这是何意?!” 苏百川盯着她,开口,语气中竟带了一丝责备:“为何不愿?” 如筝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竟然是提亲之事,一时无语,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到:“苏世兄,如果你问的是世子爷与家父谈的那件事,我只能告诉你,凡事都要讲个你情我愿,不是你想,我就一定要答应的。” 她不愿与苏百川多加纠缠,话说的重了些,谁料他反而笑了:“哦,那你为何不愿?” 看着他似胸有成竹的笑意,如筝心里一阵烦闷,她知道他定是以为自己此举是小女儿的欲擒故纵,当下肃然到:“是,小妹不愿,国公府虽好,却不是小妹希望的安身之地,苏世兄高才,却非小妹心目中可以共度一生的良人,还请世兄另择淑媛,不要为难于我。” 她这话说的就很明白了,苏百川脸色一沉:“为难?难道我的求娶,对你来说是为难?” 如筝心里又烦又怪,她不知一向自持的苏百川今日怎会这般缠人,当下福到:“不敢,小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奉劝世兄,小妹对世兄无意,妄谈婚嫁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令双方亲长白白操劳,还请世兄另谋……” “林如筝!”苏百川突然低喝一声,吓得如筝收回了后面的话,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苏百川似乎也惊异于自己的失态,垂眸掩饰了一下,才开口到:“世妹,你若是有什么顾虑和难处,不妨告诉我……” 如筝听得心里一阵冷笑,原来直到现在,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是喜欢他的,是慑于什么未知的压力才要拒婚,当下笑到:“世兄,你如此说,我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百川看了看凉亭的方向,低声说到:“是不是因为如婳世妹的关系……表姨母她让你让出这门亲事……若是如此,愚兄也可向父亲说明,再来府上提亲……” 听他这么说,如筝心头怒火顿起,当下低喝:“苏世兄,请谨言慎行!” 苏百川被她喝得一愣,如筝抬头肃容到:“世兄,定远侯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虽非母亲亲生,母亲却待我亲厚,我不愿嫁入国公府,母亲也曾经劝过我,是我执意要推辞这门亲事,母亲和父亲无奈,才顺从了我意,婳儿倾心于世兄是不假,但婳儿无意与我相争,也是在知道我不愿嫁给世兄之后,她才释然,在我鼓励下向世兄示好的,世兄此时却如此揣度婳儿对你的真心,当真让我替妹妹不值!”她直视着苏百川:“苏世兄,我家母慈子孝,姐妹情深,不是你能够妄加揣测诋毁的!” 她扔下这么一句,转身欲走,谁知苏百川却突然绕到她身前:“可我不喜欢如婳,不想娶她,我要父亲来府上求的是你,如筝,你懂么?” 如筝愣愣地听完他这一句,只觉得讽刺,前世自己就如今世的如婳一样对他倾心在意,却被他厌弃冤枉,今生自己一心想要躲开他,没想反倒入了他法眼!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出现的两首诗,第一首是原创,第二首是借用了唐代诗人王冕的佳作《白梅》,特此致敬! 多谢各位殿下的支持,某奚鞠躬! 44明志(下) 如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想赶快离开此处,却无奈他堵在路上,自己走也不是,想回转沁园,又怕他跟来,正为难间,便听旁边熟悉的温润声音响起: “哟,兄长,我还道你去个恭房那么久,没想到却在这里和林世妹相谈甚欢呐。” 如筝心里一喜,寻声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桂树下,苏有容正摇着折扇对自己二人笑。 如筝趁势上前几步,福身到:“世兄万福,小妹在此处偶遇苏世兄,略聊了几句。” 苏有容笑得好像没看到她俩刚刚的争执似的,合上折扇走到苏百川身边:“兄长你聊得尽兴,大家在凉亭里可是等急了,这不,让我出来找你呢,如何,这便回去继续作诗吧” 苏百川看着他脸上貌似恭敬的微笑,心里一阵厌恶:“此处凉爽,我还要呆一会儿,你自己先回吧。”说着,也不看他,径自转向花丛赏起花来。 听了他的话,苏有容微微一笑,“刷拉”一声打开纸扇,挡住脸凑到苏百川耳侧说了几句,又退开。 如筝好奇的看着他们,只见苏百川脸色一变,回头怒视苏有容,哼了一声便径自朝着凉亭方向去了。 苏有容微笑着目送他远去,回头看着如筝笑到:“家兄无礼,世妹莫放在心上。” 如筝感激他解围,点头笑到:“此事还望世兄保密……”说到这儿,二人都想到了上次痛打屠五之事,不约而同地笑了。 如筝看他几句话便说走了苏百川,好奇地问到:“不知刚刚世兄在苏世兄耳边说了什么,让他言听计从?” 苏百川脸色一沉,笑着摇摇头:“我不过是告诉他,刚刚送了你一首诗便让你招了一裙子茶水,若再纠缠于你……还嫌你死的不够快么?” 听了他的话,如筝面色也变了变,又自嘲的笑了:“原来我刚刚那一番话,还是没能骗过你和苏世兄……”她心里一阵落寞,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你也是来劝我应下婚事的么?” 苏有容上前一步,看着她摇摇头,难得正色到:“你不嫁给他,就对了!” 如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满是自己不熟悉的悲悯和肃然,不知怎么的,心里便是一动,又一酸:“是么?为何?” 苏有容微微垂眸,左眼下的泪痣没有了笑容的遮盖,又显出一丝苦涩之意:“嗯,他配不上你。”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中巨震,这句话一直隐隐盘踞在她心里,却一次次被她自己强行压下,她也是世家闺秀,是堂堂的侯府嫡女,是兰陵崔氏之后,是一旦爱了就百转不回的林如筝,前世却被苏百川那样轻弃,她也曾经问过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心里的骄傲,不允许她责备自己,世人的言论,却又让她不敢归咎于苏百川。 如今这个心结,却被眼前的男子一语道破,她一时感慨,一时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苏有容看着如筝泪盈于睫,心里暗怪自己多嘴:“丫头……” 又听到这略带宠溺的称呼,如筝笑着擦擦眼泪:“多谢世兄,这么看得起我。” 她抬头,看着他晶亮的眸子:“你放心,我定不会嫁给他的。”说完,才猛然发觉这句不对,像是在对他保证什么似得,想改口又怕越描越黑,好在苏有容似乎并未听出什么,只是长叹一声:“丫头,你瘦了。” 他一言出口,如筝刚刚努力忍回的泪又涌了上来,顺着脸颊落下,自拒婚以来,她被罚,生病,与静园和林侯斗智斗勇,虽然也有老太君的关怀维护和如柏的安慰关心,却没人对她说过这句最简单的“你瘦了”,如今这话却从苏有容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外男嘴里说出来,反倒勾起了她多日的委屈: “呵,世兄都看出来了,无事,不过是……”她刚想轻轻揭过此事,却不料右手突然被他抓住,虽然是隔着薄薄的衣料,也着实让她吓了一跳,想挣扎,却被他紧紧握住: “别怕,我不是苏子澈那样的登徒子……”他温柔的声音在如筝头顶响起,让她不自觉的放弃了挣扎。 他放开她手腕,转而用三根手指搭住她脉门:“我只是给你把把脉……” 如筝心里又羞又怯,却不忍心挣开,任由他给自己把了脉。 苏有容放开她手,退后一步,正色到:“世妹,我虽不是什么名医,但你脉象既沉且迟,必然是气血凝滞,身体虚寒,你看如今盛夏,常人动一动都要大汗淋漓,你脸上却连细汗都很少……”他摇摇头,蹙眉说到:“丫头,这不是什么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你现在是气血双亏,再不调养……”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如筝心里却是一凛:没想到今生落水后,没有喝下薛氏的毒药,竟然也落得如此下场,她心里一时凄凉,面色变得煞白。 苏有容看她脸色发白,以为她是被自己吓着了,上前一步说到:“如筝,你莫怕,我刚刚说的严重是想让你在意自己的身子,你现在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这些都能痊愈的!”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不禁抬头看着他:“请世兄救我!” 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世妹,我只是粗通医术,不敢妄自开方子给你,不过若是你能出府的话,不拘济生堂还是你舅家的仁信堂,只要是坐堂的名医,都能调理好你的身子,放心,没事的。” 如筝看他说的诚恳,这才略微放下心,对着他深深福下:“多谢世兄金玉良言,他日如筝病愈,必然重谢世兄救命之恩。” 苏有容看她脸色恢复,也笑了:“你不用说这些客气话,只要你以后再要拼命的时候,想想自己的身子,能略微顾忌一下,保重几分,我就满足了!”说完,他轻叹一声: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过来吧。” 眼看着苏有容走的远了,如筝也举步慢慢向着凉亭走去,看着远处那个如前世一般清瘦的背影,她心里一阵感慨:连他都这样真诚地要自己好好保重,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呢? 林如筝暗暗攥拳:今生,她不仅要让仇人不得好过,自己也绝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 再回到凉亭,便见众人都淡笑着坐在那里,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如筝看看如婳,虽然她努力掩饰,却还是掩不去目光中那一丝落寞和颓丧。 如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位子上。 无人再提作诗之事,几人闲聊了几句,前面便传了消息说廖氏要回府,苏府的几人便起身告辞,待送廖氏等人出了府,薛氏自到慈园回老太君话,如筝则和如婳慢慢向静园方向走去。 丫鬟们见两位小姐像是有话要说,都识相远远跟了,如筝看着如婳恹恹的样子,虽不想多说,却又怕她把事情搞砸了,耽误自己拒婚,当下叹道:“婳儿,你今日衣着很好,展现的画技和书法也很好,不过你对苏世兄的态度太热忱了,反而不美……” 如婳斜睨了她一眼:“哦?依二姐之见呢?” 如筝听她语带火药味,也不怪罪,接着说道:“苏世兄为人高傲,你这样缠着他,逼着他,反而会让他心生抵触,要进一步再退一步,若即若离地才好……” 如婳见刚刚转过一个拐角,四下无人,便停下脚步,看着她冷笑道:“哦?便如二姐这般么?”不待如筝开口,她又咬牙到:“二姐今日端的好风采,你穿了梅花的云肩,苏世兄就上赶着给你献上梅花诗,他的眼睛,自从看到你,就没离开过你!小妹不得不佩服姐姐好手段,还说什么是要帮我,我看是你自己忙着勾引他吧!”她声音不高,语气里却充满了怨毒。 如筝听她说的如此不堪,一时火起,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放肆!” 清脆的响声伴着如婳的眼泪飞溅而出,她楞住了,抬头看着自己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长姊,心里很想一个耳光回过去,却在她严厉高傲的目光下慢慢软了下来:“你,你竟敢打我?!” 如筝看着她,心里暗暗叹息,面色一沉到:“我如何不能打你?你不敬长姊,出言不逊,身为世家闺秀,言语轻狂,我是你的亲长,出手教训你是为了你好!”她向后看看,丫鬟们都老老实实的站在远处,低眉顺眼地显然是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如筝不欲多说引人注意,压低声音到: “林如婳,你好好想想,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事情,说的一切话,哪一桩不是在替你铺路?寿礼上我突出你,你说什么我都帮你附和,你泼我一裙子水,我也不在意,反要替你成全,苏百川对你不上心,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你自己没用!我好心好意教你如何引起他注意,你反而来攀扯我,我只一句,你稀罕的那个苏世兄,于我来说什么也不值,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也不再理如婳,径自朝沁园方向走去。 如婳捂着略微红肿的脸颊,看着如筝飘然远去,很想回敬几句什么,却抓不住她任何的话头把柄,满腔怒火和不甘只化作一句怨毒的:“林如筝,你等着……” 如筝被如婳无理取闹气到,径自回了沁园,浣纱和待月迎上来,看自家小姐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只帮她卸了妆,又打了水帮她洗漱,如筝洗了脸和手,换了清凉的纱制中衣斜倚在榻上,心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想想如婳对苏百川完全不对路的讨好和苏百川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纠缠,心里又涌起一阵烦闷。 她拿了把凉扇,使劲儿扇着,慢慢身上又生出一丝寒意,她心里一凛,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想着别人的事情…… 如筝扬声唤入浣纱,吩咐到:“你去告诉奶娘,让她想办法出府一趟,到仁信堂给我抓几幅药,就说是脉象沉迟,气虚体寒的症状,我要吃。” 浣纱仔细应了,又担忧地说道:“小姐,您这是找谁号的脉,依奴婢之见,还是先号脉再开方比较好吧?” 如筝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你说的这道理,可现下的情势,我若是招大夫进府,静园那位能不得到消息么?”看浣纱一副愤愤地样子,她笑了笑,又到:“你放心,这次这脉号的也许不太准,但也不会太错,先抓几幅吃吃吧,聊胜于无啊。” 浣纱点点头下去了,如筝慢慢歪在榻上,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静养,应该衣食无忧,心情舒畅地静养,可如今,谁能容得她这样静养呢?她苦笑着,无意识地抚摸着右手手腕,想到今日差点被苏百川轻薄,心里又燃起怒火,可随即又想到了今日被人拽住“号脉”,莫名地脸又红了,随即心中一凛:不是已经和自己约好,今生要孑然一身,清净度日的么,怎可再起小儿女心思!尤其还是对着苏府的人…… 她拿起旁边的帕子,蒙在脸上,使劲儿甩开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慢慢进入了梦乡。 这边如筝沉沉入睡,如婳却伏在薛氏膝上嘤嘤饮泣,看的薛氏一阵心酸:“这么说,照如筝的意思,那苏百川不喜欢人缠着自己示好,反倒喜欢若即若离,欲擒故纵那一套?” 如婳猛地抬起头:“这不过是她一面之词,娘亲怎么也相信了?” 薛氏摸摸她头发,叹道:“如筝今日虽然胆大放肆打了你,但恐怕她说的并没错,也是娘亲大意了,像苏百川这样的所谓风流才子,恰恰真是喜欢那样的道道儿,当初你父亲……”她笑着摇摇头,又收回了后半段话:“无妨,婳儿,反正现在如筝不愿嫁入国公府,咱们就还有转圜余地,放心,娘亲定让你如愿……反而是你说她和苏家庶子的事情,母亲觉得,若是时机成熟,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夜深了,林府各院都渐渐熄了灯歇下,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内里却暗潮汹涌,黑漆的大门,散发着森森冷意,隔绝了外人窥探的目光,也隔开了门里人,望向门外天空的祈望。 45探病(一) 寿宴过后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除了偶尔遇到如婳时会被她说些酸话或是刁难一二,如筝过得还算适意,崔妈妈好说歹说,给如筝从仁信堂抓来了几幅温补的药,如筝倒是按时喝了,至少没什么伤害。 这天早上,如筝刚刚自老太君处请安返回,自喝着姜茶看账本,慢慢地她眉头便皱了起来:近几个月来,倭物铺子的收入不增反减少的厉害,按理说铺子稳定了,赚的钱虽说不会再大量增加,却也不会如这般日渐减少,如筝心里疑惑,怎奈出不了府,只得拿过笔墨,想给大表哥崔明轩修书一封,让他帮忙看看情形。 还未动笔,待月便走进来行礼道:“小姐,刚刚慈园的丫鬟来传话,说是老太君请您过去议事。” 如筝放下笔,心里略微慌了慌,却婚的风波尚未过去,尤其是苏百川的态度让她非常心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太君这样突然叫自己过去…… 她想了想,却也无法,只得略收拾了一下,带着浣纱待月出了门。 一进慈园堂屋,老太君便招手让她过去,也不叫她行礼,着急地拉着她手说:“筝儿啊,刚刚崔府来信,说崔衍那孩子病的又重了,本来我也是想要去看看的,可雪柔她们这俩老货说什么都不让我去……” 一旁的韩妈妈赶紧上前一步:“老太君,不是奴婢们阻您去探视武国侯,只是您前日着了暑气,如今大热天的,若是加重了,不也是让侯爷内疚难过么?” 如筝也赶忙拉着老太君的手说道:“祖母,韩嬷嬷所言极是,筝儿也不许您大暑天的这样劳动的!只是舅舅那里,不知情况如何了……”她一阵心焦,虽然给崔侯推荐了叶济世,而且即使是按照前世,舅舅此时的身体也还没有大碍,可她就是不放心。 老太君叹道:“咱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筝儿你替祖母去一趟,我已经叫他们套车了。”说着,她又转向韩嬷嬷:“雪柔,你去准备点补品之类用得上的东西,给如筝装到车上。” 如筝赶忙谢了老太君,带着二婢急急地蹬车往崔府而去。 进了武国侯府大门,如筝着急地换乘小轿,向二门上赶去,刚到二门,就看到自家表姐崔琳琅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如筝几步迈过去,疑惑地看着琳琅,不知她如何在自家父亲病势沉重之时还能这样没心没肺地笑。 琳琅拉住如筝的手,笑到:“我还和哥哥打赌,消息送到你家,你是一个时辰内到呢,还是半个时辰内到,如今看,却是我赢了~” 如筝看她样子,知道崔侯这次“病重”,必然是大有蹊跷,想到待月还在身后,便暗中掐了掐她手心,使了个眼色:“你还有心情逗我,快带我去看舅舅!” 琳琅见她神色不对,往她身后一瞟,看是她贴身两个大丫头跟着,并无旁人,心里疑惑,但也不点破,敛了笑容拉着她进了主院。 到了主屋门口,如筝让浣纱和待月等在外面,自跟着琳琅进了主屋。 一进屋,崔侯谢氏和明轩都在,如筝仔细看看崔侯脸色,虽然还是略带苍白,却并不显得憔悴,不由得疑惑地上前福了福:“舅舅万福,舅舅……” 崔侯笑看着如筝,尚未说话,旁边崔明轩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噗……小筝儿,看你赶得满脸汗的样子,活像一只小花猫儿,先让琳琅带你去洗洗脸,再来请安吧!” 崔侯看她满脸疑惑,哭笑不得的样子,也笑了:“筝儿,拿病重的名头把你诓来,让你受惊了,舅舅没事,此次找你来是另有事情商量,你先随你表姐去梳洗一下,再回来咱们慢慢说。” 听他这么说,如筝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着随琳琅到旁边净室梳洗了一下,又回到主屋。 崔侯笑着让她坐了,又叫人上茶,看如筝喝了几口,才笑到:“此次叫你出来,是有两件事,一是最近你表哥弄到一笔龙涎香的买卖,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难得的是得了官府的凭书,所以叫你来,问问你那小铺子要不要一起进一点货,多少也是些进项。” 如筝听了自家舅舅一番话,又惊喜,又感动,崔侯说的轻描淡写,如筝却知道这是怎样一笔利润丰厚的买卖,本朝的龙涎香因为来源稀少,历来便是贡品,专供皇家使用,只有品相略微不好被挑出来的贡品,才能流入民间,就是这些有瑕疵的龙涎香,也是京师各大世家争相抢购的稀罕物,而得到这种商品的官方买卖凭书的商家,自然可以大发一笔横财,如此好的生意,舅舅邀自己同做,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送钱啊!如筝怎能不感动。 她起身冲着崔侯深深福下:“舅舅,筝儿自小没能孝敬您几次,反而时常给您添麻烦,如今您还这样事事想着我,筝儿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着她眼圈一红,眼见就要落泪。 琳琅笑着拉她起身:“哎哟,我的小妹子,你这眼窝子也太浅了,快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说着,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谢氏笑到:“前些日子,侯爷和我说筝儿长大了,懂事了,我起初还不相信,没想到现在看着,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样就好,只要你知道,侯爷始终是向着你的,以后莫要再糊涂,听别人挑唆,伤了自家人情分就……” 崔侯见她说的严厉,忙拍拍她胳膊,略带薄怒地叫了一声:“阿柔!” 如筝则上前,对着谢氏深深拜下:“舅母所言极是,筝儿之前的确是识人不明,被人挑唆,几乎伤透了舅舅舅母的心,好在如今我大梦初醒,舅舅也慈心不与我计较,从今而后,如筝只当舅舅舅母,表哥表姐是至亲,再不会被小人谗言所扰,作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口说无凭,舅母且看筝儿日后行事,若有半分虚言,便叫我娘亲招了我去,我也……” 看她赌咒发誓,谢氏也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把她拉起来:“哎哟,可怜见儿的,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舅母信了,舅母不过是……”她回头看看崔侯,想让他说几句话,崔侯却兀自生气不理她,如筝看自家舅母尴尬,更加内疚,赶紧拉住谢氏的手,对崔侯说: “舅舅,舅母说的没错,之前的确是筝儿的错,舅母提点我,也是为了我好,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使得舅舅和舅母之间生了什么小摩擦,那可真是筝儿的罪过了,请舅舅千万息怒!” 她转转眼睛,又故意憨憨笑着上前摇了摇崔侯手臂,一副小儿女撒娇的样子,崔侯心里一软,脸上便带了笑意:“罢了,你舅母就是那死心眼儿的性子,筝儿勿怪。” 如筝道了声“不敢”,一家人又重新落座,商议好了龙涎香的事情,崔侯又到: “还有一件事……”他抬头看看崔明轩,笑到:“让你表哥自己和你说把。” 如筝不解地看着坏笑的崔明轩,心里七上八下的,崔明轩伸手从身后小几上拿下一个青瓷小坛,笑到:“此事倒是蹊跷,前日我和几个朋友出门饮宴,结果有一个偷偷摸摸地将此物交到我手上,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要贿赂本少爷,没想到他说这东西,是给我家表妹小筝儿的,表兄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故而问问表妹,此乃何物?所为何来?” 如筝看他笑如狡狐,心里先是不解,继而又一沉,问到:“表兄,此物可是苏家人所赠?” 崔明轩本来想逗逗她,没想到她神色大变,便也正色道:“正是,有何不妥么?” 如筝心里恨恨的咒骂了一句苏百川,咬牙到:“表哥,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什么脏东西,请表哥帮我扔了它,告诉送东西的人,我心意不改,请他另选别家淑媛!” 听了她的话,崔明轩也隐隐明白了什么,看看崔侯也是一脸怒色,明轩嚯地站起身,怒道:“苏子渊这个无耻的东西,亏我还以为他一片好心,没想到他居然癞蛤蟆……”说着就要砸坛子。 如筝听他说话,惊地站起身:“表哥,你说什么,这东西是子渊世兄所赠?” 崔明轩被她拦住话头,疑惑的看着她,手还兀自高举着:“是啊,是他偷偷摸摸给我,让我给你的……” 如筝又喜又急,一步跳过去:“别砸,别砸,给我!”说着一把抢过小坛子,看看惊讶的大家,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小坛子放在一边:“是我搞错了,我以为是……”说着她脸色一变,叹气坐下。 如筝看了看崔侯疑惑担忧的眼神,摇头苦笑到:“本来,我还不想说出来惹舅舅担忧的,如今看来,也不能不说了。”说完这句,她就把苏府求亲,自己拒婚以及薛氏的算计、苏百川的纠缠等事,一五一十地和崔侯等人说了,直说的崔明轩拍案而起,要和苏百川去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为答谢大家对某奚的厚爱和期望双更的要求,今日双更,一会儿还有一章 某奚拜上! 46探病(二) 崔琳琅赶紧拉住他,嗔道:“哥哥你气疯了,就你的身手,苏二少的小身板儿,你不一拳就得把他打死?再说,你这样闹将开来,让如筝如何自处?”崔明轩想想也对,便咬着牙坐下,气哼哼地转过头去。 崔侯也气得脸色发青,怒到:“我以为阿衡死了,他多少能有些内疚,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对你,可见他是冷血无情到了何等地步!不行,我要去找你爹,问问他这样逼你,到底对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阿衡!” 如筝看崔侯动了真怒,赶紧上前几步,坐在他身边挽住他胳膊:“舅舅息怒,此事现下并非不可转圜,还请舅舅暂时不要与我爹爹计较,否则因为我,而使得舅舅和爹爹交恶,才是筝儿大大的不孝了!”说完,她又把薛氏的心思和自己的计较筹谋,和崔侯等人细细说了,崔侯才点头叹道:“此计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辛苦你了……”说着他摸摸如筝的头,叹道: “说来也是舅舅无用,不能庇护于你和柏儿,反要你们这样受苦……” 如筝摇摇头,泪眼迷蒙地说道:“舅舅快别这么说,您一直都是我和柏儿最大的依靠,有了咱们崔府,我们才能在家安生度日呢,舅舅不必忧心,我是定不会听他们摆布的。” 崔侯叹了一声,勉强笑笑:“好,但今后不可再如此冲动,徒然害自己受伤,有事就让人来告诉我,舅舅自然要替你出头的!” “嗯!”如筝重重点头,低头在崔侯肩膀上蹭了蹭:“筝儿都省得了,舅舅别生气了。” 琳琅上来掏出帕子给如筝拭了泪,旁边谢氏也偷偷抹了抹眼角,此时崔明轩突然拍掌叫到:“怪不得苏子渊质问我还管不管自家表妹性命,原来是此事,这就对上了!” 如筝见他说漏了嘴,不由得暗怪他莽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又禁不住崔侯追问,便把寿宴那天苏有容帮自己解围,给自己号脉的事情一一说了,崔侯叹道: “没想到苏有容这孩子倒是个古道热肠的,怪不得轩儿你愿意和他交往。” 琳琅坏笑着看看如筝:“既然是人家一番好意,筝儿你不打开看看是啥?” 如筝愣了愣,又看看崔明轩,崔明轩摆摆手到:“别问我,我可不知,他没说,我也没看。” 如筝无奈,只得解开封口的细绳,打开坛子一看,又疑惑地抓出几片,大家伸头看时,却见是几片黄澄澄,散发着甜香的东西,看上去像果脯,如筝大着胆子尝了尝,先是一股清甜的味道,继而却是爱爱甘辛充盈了满口,她忍着眼泪几口咽下,居然感觉很舒服: “是蜜渍鲜姜。” “噗!”崔明轩一直绷着的脸终于破功:“神神秘秘地让我亲手交到你手上,还以为是啥好东西,居然是果脯,苏子渊脑子进水了吧!这傻东西……” 崔侯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呵斥到:“明轩,言辞收敛些,你懂什么,筝儿病后体寒,这蜜渍姜片是很好的调理药膳,这也是苏家那孩子一片心意,怎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如筝看着手里的青色小坛,心里一暖,又拈出一片,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居然吃的有点上瘾,琳琅看她吃的香甜,也食指大动,拿出一片放进嘴里,没嚼几下便皱了脸赶紧拿帕子挡着吐了: “筝儿你真行,这么辣的东西也能吃的津津有味的,你舌头傻了么?” 如筝依旧吃的欢快:“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吃。” 崔侯看着她们小姊妹俩笑了,但随即脸色又是一沉,叹道:“看来苏家这个孩子也是通医理的,筝儿,琳琅,其实你们二人的感觉都没错,筝儿是因为体寒,而体寒最明显的便是胃寒,所以才会对辛辣暖胃的姜这么喜欢,而琳琅你没有这毛病,当然是受不了这味道。” 他看着大家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叹息一声:“哎,筝儿小小年纪,便体寒如此,可惜叶先生被我气走了,不然他帮你调理肯定是事半功倍。” 如筝听他说叶济世走了,惊到:“怎么,舅舅,叶先生走了?” 旁边谢氏点点头:“是,那日先生来看诊,恰逢侯爷招了相熟的老太医来聊天,老人家不放心侯爷的身体,就帮他号了号脉,没想到叶先生看了,误会侯爷不信他医术,也不听我们解释,当晚收拾了东西便搬走了,听说是又回了护国寺……” 如筝眉毛一竖,当下起身说道:“舅舅莫急,我帮你把他抓回来!”说着便不顾崔侯阻拦,冲出房门自带了浣纱待月上车朝护国寺而去。 一路急行,如筝生怕叶济世又飘然离开护国寺,她绝对不能放弃这个可能改变舅舅命运的人,如筝不顾颠簸,执意要车夫快行,两个来时辰的车程,居然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下了车,如筝想了想,留下待月看车,带着浣纱直奔寺内。 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进香的人还是很多,和如筝她们正月里来时的气氛完全不同,此时如筝也顾不上带帏帽,着急地拉了一个知客僧问明方向,向着叶济世原来住的外院禅房走去。 一路气喘吁吁赶到禅房,闻到了那熟悉的药香,如筝才稍微放下心来,上前砰砰敲响了叶济世的房门。 门开了,叶济世手捧一卷医书,头都不抬地摆摆手:“再过片刻药就好了别急……” 如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里暗叹一声“医痴”还是规规矩矩地叫到:“叶先生,是我,林如筝。” 叶济世这才惊讶地抬头,看到如筝先是笑了笑,又在看到她焦急的表情时摆了摆手,沉了面色:“不要来劝我,不信我医术的地方,我不会再回去了!” 如筝心里起急,但想到他一向的拗脾气,又压着性子劝到:“叶先生,我知道您和我舅舅之间有点误会,那日……”她急急地向叶济世讲清了误会,谁知叶却毫不领情: “林小姐,您对叶某的知遇之恩,叶某心领,但仁信堂和武国侯府我是不会回去的了,若崔侯爷信我,便不会让太医再把脉,叶某医术不精,不敢再伺候他老人家。” 如筝见他牛脾气上来不听劝,怒火再也压不住,冷笑到:“不知叶先生要入太医院是何目的?” 叶济世听她这么问,楞住了:“自然是济世救人,精研医术” “哈哈,好笑好笑……”如筝笑得弯下腰。 叶济世见她这般反映,怒到:“如何好笑?” 如筝抬头,正色到:“如何好笑,自然是叶先生大话好笑,想我舅舅不过是依了老太医的意思把了一次脉,便令先生拂袖而去,从身份上说,他是侯爷,先生不过是一白丁,先生此举便是不恭不敬,从道义上说,他是病人先生是大夫,先生此举又何谈济世救人?!” 眼见叶济世怒色渐浓,她也不停口:“小女子虽然无知,但也敢断言,以先生这样脾气必然无法在贵人云居的宫里讨到半点好处,以先生这样毫无容人之量的谈吐,又如何在高手林立的太医院与人探讨切磋?!先生,你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说完她也不看叶济世反应,自带了浣纱大步离开了禅房,如筝心里又气又恨,气得是叶济世迂腐执拗,空有一身医术却硬的像块顽石,恨的是他不愿重回仁信堂,担心舅舅难逃…… 越想越堵心,如筝急得眼泪几乎落下,浣纱在后面跟的辛苦,看她似乎是走错了路,刚“诶”了一声又被她落下,只好几步追上去跟着。 主仆二人就这样慢慢偏离了来时的路,等回过神来,四周已经都是参天大树,原来是误入了后山的松林。 夏季正是树木最繁茂的时候,如筝看着遮天蔽日的密林,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些好笑,原来愤怒真的会让人迷了心智,失了方向,她四周看看,没有找到能出去的路,略微有些心慌,又按捺下来,细细回忆着。 浣纱可就没这么镇定了,看看周围黑漆漆的树林子,怕得往如筝身边靠了靠:“小姐,现在可如何是好?” 如筝叹了一声,笑到:“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看来只能试着走走看了。” 浣纱急道:“那怎么行,若是走的更远了……” 就在主仆俩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清雅的箫声传来,却是那曲自己最爱的《梅花》,如筝听了心神一振,对浣纱说:“快,有箫声就是有人,咱们向着箫声的方向走。” 浣纱也是一阵惊喜,赶紧扶了如筝,慢慢向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摸索着。 说来也怪,那箫声时远时近,有时候就像是在耳边了,有时候又好像很远,就在如筝走的心里起急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经是走到了松林边缘,午后的骄阳重新照耀在她们脸上,主仆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如筝刚想停下来擦擦汗,边听不远处“嗤”地一声笑,寻声望去,竟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 47探病(三) 如筝刚想停下来擦擦汗,边听不远处“嗤”地一声笑,寻声望去,竟然是…… “子渊世兄?!” “嗯,丫头,这次又是被什么妖怪追,竟然跑到林子里去了?” “……” 苏有容看如筝跑的一脸汗,笑着解下腰间的扇套子,掏出一把折扇递给她:“别着急,先缓缓,一会儿我带你们出去。” 如筝不好意思地接过折扇,打开扇着,偷眼看了看他:今日他还是那样特别的装扮,箭袖的细布直身,不过换了艾绿色,腰间紧紧的束着大带,头上是同色的发带束紧所有的头发,发梢垂在脑后随风飘荡,显得英姿飒爽,让人眼前一亮。 如筝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苏有容看她略带羞涩的样子,以为她是因自己的狼狈样子而羞涩,便笑到:“歇的差不多了,走吧,天色也不早了。”说着带头向前方走去。 如筝点点头,合上折扇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如筝慢慢镇定下来,心头的疑惑浮起,开口问到:“世兄刚刚的箫声听上去似远而近,时远时近,真是神乎其技。”苏有容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到: “非也,我只是走着吹而已……” “……”如筝无语,旁边跟着的浣纱却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如筝略一思忖就明白,自己迷路时他就在附近,只是怕于密林中现身她们会尴尬,才用箫声引着自己主仆二人走出困境,心里不禁又加了几分感激和感动,转念一想,心里又一窘,试探着问到:“世兄是否听到……” “我可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哦……”听他这么说,如筝稍微放下心。 “但是世妹你义愤填膺,声音忒大,我光明正大的全都听到了……” 听了这句,如筝脚下一顿,脸又涨得通红:“世兄是否觉得我……像个悍妇?” 苏有容回头看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弯了眉眼:“非也非也,世妹言辞犀利,有理有据,端的巾帼不让须眉” “……”如筝无言以对,只得另换话题:“世兄来此何事?” “吹箫啊。” “为何偏要到此地吹箫” “此地凉爽……” “……”如筝终于放弃了,回头瞪了一眼努力憋笑的浣纱,老实地跟在苏有容身后,出了护国寺。 苏有容见如筝带了家丁出行,天也尚未过午,便与她拱手道别,自转回寺里去了。 如筝回到车上,平静了一会儿才赫然发现,苏有容的扇子居然还在自己手里攥着,她脸色又是一红,却忍不住打开折扇细细看着:扇子正面是一枝傲雪红梅,虽然笔法一般,却也别有一番精神,背面是墨迹淋漓的四个大字,正是苏有容惯用的正楷: “难得……糊涂?”如筝喃喃念着,突然想到自己还忘了跟他道谢!还有姜片的事情……想着想着,她唇边又泛起一个笑容,妥善的收好了折扇。 刚刚因为叶济世而生的急怒被这次偶遇冲淡了大半,她静下心,慢慢想着对策。 护国寺大门内,苏有容看着漫漫来时路,无奈地笑了:怎么每次我遇到她,她都是危急尴尬遇险境呢,难道本少爷自带英雄救美磁场?! 这样想着,他举步向着松林走去:唉~还得回去取我的剑~~~一摸腰间:诶!丫头还顺走了我的扇子! 他笑着,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如筝走入崔府主院时,看到的是满脸焦急的崔侯和黑着脸正在开方子的叶济世,如筝喜道:“叶先生!” 叶济世起身,似不情愿似的对她行礼说到:“在下想了想,小姐说的有礼,便觍颜回来了,承蒙侯爷不弃,还愿意喝我开的药,叶某惭愧。” 如筝知道他一向傲气,这样已是极致了,便赶紧福身到:“岂敢,叶先生与舅舅不过是误会一场,是小女子多言了,还望叶先生不要见怪。” 叶济世见她言语恭敬,面色稍霁:“刚刚听侯爷说起,林小姐近日身体不适,不知……” 如筝赶紧点头:“正要请先生救命!” 叶济世见她说的严重,反倒笑了:“林小姐莫慌,依在下看来,小姐远远没到需要人救命的程度。” 说着便示意她坐下,给她细细号了脉,略沉吟了一下,才说:“你这病,是胎里带了三分,后来又不注意便加重到了七分,病不厉害,不过是气血略虚,体寒瘀滞之症,但是耽搁的时日多了,如今现出了大的症候,我给你开个方子,仔细吃上一个月,再看成效。”他抬头看如筝紧锁眉头听得认真,又笑了:“林小姐莫怕,只要你按我嘱咐认真吃药,我保你两年痊愈,不会耽搁出嫁……” 如筝听他说的不像话,嗔道:“叶先生!” 叶济世也笑了:“罢了,大小姐莫要讳疾忌医。” 崔侯等人这才听得放心,再三谢了叶济世,又嘱咐崔明轩亲自送了他出去,才对如筝到:“这便好了,一会儿等你表哥回来,让他带你去仁信堂,先抓一个月的药带回去,定要把你身子调养好!” 如筝眼眶热热的,点点头到:“是,舅舅。” 谢氏上前拉着她手笑到:“筝儿,之前是舅母失言了,真没想到我们筝儿是这样一个聪慧又诚孝的好孩子,你一番话,便劝得叶先生策马而回,让舅母怎么谢你呢……” 如筝看着谢氏,展颜一笑:“舅母真是折杀筝儿了,比起舅舅舅母对我的疼惜,筝儿做的些许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我只盼叶先生能调理好舅舅的身子,让舅舅长命百岁,不要让我再尝子欲孝而亲不待的苦楚,我便知足了!” 一番话,说的谢氏也红了眼眶,一把把如筝搂在怀里,儿啊囡的叫了一通,直到琳琅凑上来假意吃醋,大家才笑着擦干了眼泪。 崔侯又赶忙叫人摆饭,如筝才知道原来舅舅一家等着自己连午饭都没吃,赶紧道扰坐下,一家人吃了午饭,崔侯才叫崔明轩跟着如筝出府到自家药房抓药。 如筝辞别了舅舅一家,跟着表哥出了侯府,看着车旁骑马随行的崔明轩,她突然心中一动:“大表哥,你现在可有空?” 崔明轩笑着点点头:“有空,何事?” 如筝略沉吟了一下,向崔明轩说了自己对倭物铺子的疑惑,崔明轩想了想,到:“此事我也注意了,只是一直没有得空去,也是我的不是了,今日我就陪你去一趟。”说着又回头对跟随的小厮说了几句,那小厮自应了转道而去。 如筝笑到:“舅舅身体不好,很多芜杂的事务都要大表哥一人担着,筝儿怎么会怪您,也是今日有表哥撑腰,我才敢去看看呢。” 当初在权贵店铺林立的东市没有找到满足如筝要求的店铺,崔明轩只得在百姓商贾家店铺较多的西市上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面。 崔明轩带着如筝穿过热闹的西市街道,来到小小的倭物铺子时,果然看到门可罗雀的景象,与旁边纸墨铺子和小茶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筝下了车,拿了帏帽带好,对崔明轩到:“烦劳表哥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不叫你你不要过来。” 崔明轩楞了一下,马上又知道了她打的是什么主意,笑着点点头:“鬼丫头,好吧,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叫我。” 如筝点点头,带着浣纱待月走进了倭物铺子。 一进门,一股怪味扑面而来,待月拿帕子掩鼻看了如筝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大的反映便又赶紧放下。 店内的人看到一位衣着贵气的小姐走进了铺子,并没有特别殷勤,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对如筝说到:“这位小姐,不知需要什么,小店专营各种东夷货物,请小姐进店挑挑?” 如筝点点头,进店站定:“老板,我要买彩珠,麻烦你拿些好的来挑。”她看这掌柜似乎对经营并不上心,故特地挑了最贵重的彩珠来买,想看看他的态度是不是有改观,谁知那掌柜并不领情,只是点点头,转到柜台后,拿出一个粗木的盒子,里面零散地摆着一些彩珠,大小不等,成色也有好有坏,如筝一看心头火起,强压下笑到:“怎么,贵店卖东西都不分成色的么,若是我专捡好的挑,你们岂不是要亏本了?” 那掌柜淡笑了一下:“嘿嘿,这位小姐,小店是小本经营,没那么多讲究,小姐自便。” 如筝冷笑一声:“呵呵,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做生意的,我看你也不用干了,请回吧。” 那掌柜斜睨了如筝一眼,笑到:“这位小姐好大口气,我们东家还没说话呢……” 如筝气不过,刚要开口,便听后面一阵喧哗,一个声音大声喝道:“你们拿了东家的钱肆意糟蹋,中饱私囊,还不许我说出去了?!那盒彩珠根本不是我拿的,你们这是冤枉人!” 如筝听出些许端倪,刚要发问,那掌柜却伸手来赶她:“客人走吧,小店今日要关张了!” 如筝冷笑一声,扬声向外唤道:“表哥快来!”崔明轩应了一声,马上带着刚刚赶到的自家家丁走入店内,回手便关了店门。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大人晚安,今日更新晚了,先向殿下们道个歉 另外,因为某奚近日家中忙碌,虽能够保证更新,但诸位殿下的回复却无法及时回应,但是我都仔细读了的,先和大家团拜上一下~谢谢大家的留言! 某奚会在明天到后天之内一一回复,请大家稍等~ 谢谢支持!今日更新奉上! 48探病(四) 如筝冷笑一声,扬声向外唤道:“表哥快来!”崔明轩应了一声,马上带着刚刚赶到的自家家丁走入店内,回手便关了店门。 那掌柜虽不知道如筝,崔明轩却是认识的,忙低眉顺眼地凑上来,谄笑到:“东家,今日怎么有空……” 崔明轩刚刚在门外将里面的事情听个满耳,心里正自愧疚一时忙碌,没给表妹看好店,如今看到掌柜凑上来,一脚踹死他的心都有,当下冷笑到:“哼哼,王四平,你开的好店!” 那掌柜一头冷汗,陪笑到:“最近事儿多点,慢待了贵亲,还望东家海涵。” 崔明轩看了如筝一眼,有心考校一下她,冷然到:“你也不必来赶着巴结我,那边儿那个才是你们正头东家,我不过是受她所托,你自去和她解释吧。” 那掌柜一惊,还没开口,如筝便笑到:“既然表哥交给我了,我便先来问问里面那人。”她话音未落,从内室突然窜出一条身影,直扑到她脚边,满身脏污血迹,吓了如筝一跳,浣纱赶紧挡到如筝前面,喝道:“什么人,不怕惊了小姐!” 那人磕了个头,抬头说道:“不敢,小人是此店铺的伙计,有要事禀报东家,无意冲撞,请东家恕罪!” 浣纱低头看时,只见地上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此时虽然满头血污,一身狼狈,眉目间却甚为清秀,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里面的那种光芒,浣纱很熟悉,她想,小姐因衣料之事敲打自己几人那天,自己眼里闪耀的,大概也是这种光吧,物伤其类,浣纱心一软,回头看了看如筝:“小姐……” 如筝点点头,浣纱闪到一边,还是全身绷紧提防着:“小姐允了,你说吧。” 那人又叩了个头,起身跪的直直的,垂眸开口,声音清澈洪亮:“回东家,小人是店子开业时便招进来的伙计,专管库房的,店子自开张以来,一直经营的不错,可自从上月,崔东家来的少了些之后,大掌柜和二掌柜便开始懈怠,小人也曾劝过他二人,可他二人依旧故我,渐渐的店里越来越乱,小人只觉得库房出去的东西如流水一般,赚的银两却少的可怜,便偷偷看了账本,发现他二人居然串谋作假账!” 如筝听到这里,开口问到:“哦?你还会看帐?” 那小伙计点头到:“是,东家,小人家中世代给人家当伙计,小人是看着账本练识字的!” 如筝看他说的好笑,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好,你接着说。” 旁边的掌柜看她似乎信了小伙计的话,急急插嘴到:“东家您别信他,他手脚不干净,偷了店里一盒上好的彩珠,我们正想要把他送到官府呢!” 那小伙计听他这么说,回头怒视着他,眼里几乎要瞪出血来:“大掌柜,我尊您一声掌柜,您莫要冤枉我好人!我虽然管着库房,可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不是自己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拿过,再说我日日走时都要搜身,在这里连个屋子行李都没有,我能把那么多彩珠藏到哪里去?!” 那王掌柜听他这么说,瞟了一眼如筝,心虚地说:“谁知道你这小东西怎么藏的,说不定是藏在肚子里……” 听了他的话,那小伙计冷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今日东家也到了,咱们就去官府,请了仵作,当着东家面剖了我肚子,看看到底有没有一颗彩珠,若是没有,便让小姐再查账,看看你们有没有作假,我死了也不冤了!”说完自趴在地上运气。 浣纱看着地上的小伙计,心里一阵不忍,抬头看了看如筝。 如筝笑到:“人死不能复生,我这是倭物铺子,又不是鱼铺,不必剖,便拿帐来看吧。” 那掌柜战战兢兢应了,摸摸索索地捧出账本,如筝回手递给小伙计:“哪里有错,你来说。” 那小伙计看如筝信自己,喜得又磕了个头:“是!”便拿着账本,将账目有问题之处一一指了,如筝回头看看崔明轩,崔明轩点了点头。 如筝冷笑着收起账本,对着早已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掌柜说到:“你们贪墨了多少,我也不计较了,不是我不懂,也不是查不出,只是你这样的人,再留一天我都觉得恶心,马上收拾东西,给我滚。” 那王掌柜赶紧道谢起身,忙不迭地向门口走,如筝冷冷喝道:“慢着!”她声音不大,于王四平来说却像是晴天霹雳,当下定在原地。 “回去告诉你那老鼠搭子,明日也不必来了。”说完这一句,如筝便不再理会他,转向小伙计到:“你很好,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磕头说到:“回东家,小人李钱根。” 如筝笑到:“名字不错,像个能赚钱的人,你到来说说,这店的弊端在何处,要如何整治?”她又抬手:“起来说话。” 那李钱根道谢起身,恭敬地说道:“回东家,咱们这家东夷铺子,是专营东夷物品的小店,既然是专营,又是小店,便更要在经营上下工夫,不然哪能吸引客人的注意来光顾呢,小人认为,首先是店面不够明显,本来咱们店子就小,再加上年久失修,看上去略有些破旧,不如稍事修饰,用不了太多钱,便能焕然一新,这样再加上一个大大的招牌,挑旗之类,就能让客人注意到咱们的店子。” 如筝点点头:“不错,还有呢。” 李钱根沉吟了一下,又说到:“店铺里货品太乱,比如彩珠,就该分出三六九等,不同价格,甚至可以请首饰匠人打造成首饰再卖,利润便可翻番,再如夷扇,夷绢之类的好看物事更应该打开一些挂起,让客人一目了然才是。”他抬头看了看如筝,低声说:“还有一件事,只怕是唐突了东家。” 如筝笑到:“无妨,你说。” 李钱根低声说道:“东家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小姐,如果东家能够拿一些自己店子里的东西送人,大家肯定觉得咱们店里的东西是最好的东夷货物,那样……”他小心地收了话头:“小的多言了。” 如筝笑着看看他,觉得自己这一趟不但解了疑,还捡了宝了,当下说道:“李钱根,若是我把店交给你,你能保证给我赢利么?” 如筝这么说,本以为他会大喜过望,没想到他却苦笑到:“东家,若是您将店子交给小人,小人不说给您日进斗金,至少也会让您月月都能赚上一笔,只可惜,小人没有这个资格……” 如筝看他言语中似有难处,开口道:“哦?却是为何?” 那李钱根咬咬牙,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小人……是罪民之后,身在贱籍,只能为奴,做小伙计已经是最好的了。” 如筝心里一沉,才明白他刚刚说世代给人家当伙计是什么意思,当下沉吟了片刻,笑着摘下帏帽:“李钱根,你很好,常言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你本领好,人品也好,不该久居贱籍。”说到这儿,她回头看看崔明轩:“表哥,可否为我周全此事?” 崔明轩正想着不知该如何补偿自己的疏失,赶紧点头到:“自然可以,明日便可拿到文书。” 如筝笑着谢了他,又转向李钱根:“如此,李掌柜,明日拿到脱籍文书,便来替我管理铺子吧,薪水比照王掌柜给你,若是经营得当,我再给你加,如何?” 那李钱根似乎不相信般的瞪着如筝,继而又跪下连连叩头:“多谢东家成全,多谢东家,小人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筝还未答话,旁边浣纱先笑了:“李掌柜,你这大话说的,你是诸葛武侯么,还死而后已……” 李钱根也有些尴尬,抬头笑到:“打个比方,比方……” 顿时满室阴霾散去,如筝又向李钱根交代了一下龙涎香的买卖,还依他所言带了些彩珠夷扇等物准备送人。 安顿好后,便带着浣纱待月辞别了崔明轩,带着他给的一大包草药回了自家。 路上,待月小心翼翼地看着如筝:“小姐,您就这么相信那个李掌柜?万一也是骗人的……” 如筝瞟了她一眼,并未生气:“用人不疑,先看看吧,若是我看错人,还有表哥帮我盯着呢,这样的人才,不可放过。” 回到侯府,如筝先去慈园回禀了老太君,老太君得知崔侯的病并无大碍之后,念了几声佛号,总算放下心,看看时间,便留了如筝晚饭。 陪着老太君用了饭,如筝带着浣纱待月离开慈园,向沁园走去。 行至半路,如筝看到远处荷香小筑还亮着灯,心里一动,对浣纱说道:“从今日带来的东西里选些好的,跟我去看看姨娘”,又对待月到:“你带着剩下东西回去,告诉她们我稍微坐坐便回。” 浣纱待月应了,赶紧在旁边回廊里挑了些精品的东夷货,主仆三人便分开,如筝带着浣纱敲响了荷香小筑的大门。 49探病(五) 如筝刚刚走进荷香小筑,便见屋里花蝴蝶似的飞出一个如书,扑到她身前:“二姐,你一天没见人,可想死我了,怎样,崔家舅舅的病症可无碍么?” 如筝点点头笑到:“没有大碍,放心吧,我这不是上赶着来给你请安了么?” 如书嘻嘻笑着拉她往屋里走,徐氏也赶紧迎了上来,深深福下:“贱妾见过二小姐,小姐万福。” 如筝赶紧扶起她,嗔道:“姨娘要筝儿说多少次呢,私底下不必如此。”徐氏笑着将如筝迎进堂屋,上了茶又,叫人去请三少爷如杉。 如筝笑到:“姨娘,杉弟读了一天书也累了,别惊动他了。” 徐氏亲自给如筝奉上茶水,笑到:“无妨的二小姐,三少爷白日里忙,很少去拜见您这位长姊,今日想必也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的。” 如筝笑了笑,没有再阻拦,伸手叫过浣纱,拿过她手上的包袱放在桌子上:“也好,正好儿今儿我到嫁妆铺子里去看了看,铺子近日进了些不错的东夷玩意儿,虽然不值什么,倒是新鲜,便拿了些给姨娘和书儿杉弟来顽,还请姨娘不要嫌弃东西粗鄙,多少也是我一点心意。” 徐氏赶紧起身谢到:“不敢,二小姐所赐必然是好的,贱妾先带少爷小姐谢过二小姐了。” 谈笑间,如杉也走进了堂屋,站定恭敬地叫了一声:“长姊。” 如筝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他比如柏小一岁多,现下还带着点稚气,不过听如柏说,如杉于学业上十分用功,也聪明,常常得到林侯夸奖。 如筝笑着指指对面的位子:“三弟也忒恭谨了,赶紧来坐吧。” 如杉谢了坐下,如筝才打开桌上包袱,拿了一盒精品的彩珠递给徐氏:“筝儿看姨娘素日里不爱金银宝石的首饰,珍珠倒是常带,便做主给姨娘选了盒子彩珠,不拘穿了手串子还是打头面,姨娘带着顽吧。” 徐氏赶紧起身摆手:“二小姐这可折煞贱妾了,贱妾何德何能敢收二小姐如此厚赐。” 如筝笑着起身拉她坐下:“姨娘快别如此,这些也不值什么,前次得姨娘给柏儿做的衣服,针脚细密,刺绣精美,他穿上就舍不得脱下来了,早就让我好好谢谢姨娘,如今不过是些珠子,姨娘快收了,也是我和柏儿一点心意……” 徐氏这才郑重谢过手下,如筝又拿出几块华丽的倭绢对如书笑到:“今儿我可没给你小妮子带好吃的,给块花布做云肩穿吧。” 倭国的彩绢细密华丽,是贵族小姐制作云肩之类衣物最好的布料,如书一见便爱不释手地一件件拿起来比划,叽叽喳喳地和徐氏商量哪一块配那件衣服,徐氏无奈地笑着让她赶紧谢过了如筝,如筝微笑摆手,又拿起旁边几把精美的倭扇对如杉到: “杉弟,姐姐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据说这种倭扇近日在京师公子中倒是较为流行,这几把你日常带了顽也好,送人情也不错。” 如杉打开倭扇,这倭国扇子不同于大盛朝的折扇,多是以墨色、赤色为底,上面绘制着倭国特有风格的华丽风景或人物,精巧绚丽。 如杉看了看上面的雪山樱花图案,脸色一沉:“奇淫技巧,不若墨扇清净” 徐氏听了脸色一变,站起身说到:“三公子,长姊所赐怎可如此轻慢,贱妾劝公子赶快给二小姐赔礼。”又转向如筝:“二小姐,三公子近日攻书受阻,心烦意乱,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如筝摆手说到:“无妨……”,刚想笑笑揭过,又突然想到前世如杉便是因为迂腐被林承恩不喜,当下起身对徐氏行了半礼说到:“姨娘,筝儿虽然也是年幼,却忝为杉弟的长姊,如今有几句话要问杉弟,先向姨娘告罪了。” 徐氏忙到:“不敢,说来也是贱妾对公子疏于劝解,还请二小姐不吝赐教。” 如杉此时也明白了自己刚刚过分了,赶紧起身告罪,如筝笑着按他坐下,问到: “三兄弟读书是要入仕么?” 如杉恭敬答道:“正是” 如筝笑笑:“那你可知仕途之路,人情文章,迎来送往也是学问?” 如杉眉毛一挑:“不屑于此。” 如筝失笑:“甚好,那三兄弟入仕是为了什么?” 如杉蹙眉:“自然是上报天子,下抚黎民” 如筝点点头:“那好,我来问你,若是你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上峰同僚,虽兢兢业业为民却获罪夺官又当如何?” 如杉见她步步紧逼,也顾不得谦恭了,激动地抬头说到:“俯仰无愧天地,唯一死而已。” 如筝心里一凛,知道他这样愚直虽也有年幼的因子在里面,但大半恐怕又是薛氏“教诲”所致,当下怒道: “糊涂!迂腐!!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动辄妄言生死之人,还在信口‘上报天子,下扶黎民’真是笑死人了!” 如杉也不示弱,又找不到说辞,急到:“大姐姐你!” 如筝一挑眉:“如何,我说的不对么?想你堂堂男儿,遇到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空有一身傲骨却不知如何保全自己,随随便便就扔下老娘幼妹,如此是为不孝不慈,被小人攻歼便撂挑子不干,视皇命为儿戏,是为不忠,你可知太祖朝谏议大夫,虽清廉如水,一心为公却迂腐成性,令圣上不喜,同僚视为毒瘤,最终被发配中都养老,而首府卢大人,虽也事人情往来,却外圆内方,统领群臣立下不世功绩,成为一代名相,更因培植了众多人才而流芳百世,在三弟看来,那李谏议该是清流名臣,卢首辅应是投机小人喽!长姐我言尽于此,你自思量吧。” 徐氏如书见如筝是动了真怒,赶紧出言劝解,如杉却直愣愣看着自家长姊,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筝心里喟叹一声,恨薛氏心机至深,手居然能伸到家学里,不禁庆幸如柏不是这认死理儿的脾气,刚要笑笑圆场,却见如杉起身对着自己深深一揖: “长姊,小弟承教了。” 如筝喜道:“杉弟别怪,不是我要责你,只是我看你这年龄的少年人,被这样迂腐的‘端方’所害的人太多了,连圣人都说过类似‘大杖受,小杖走’之类变通的话,也曾为免受党争殃及而与阳货虚与委蛇,兄弟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为姐的只说一句‘外圆内方’才是君子立世存身之道。” 如杉又再三谢过,自坐在一旁思忖着,面带愧色地将如筝所赠的倭扇妥善收好,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去了。 徐氏这才看看如筝,谢到:“不怕大小姐见笑,贱妾是个没见识的,成日里只知道尽量照顾好少爷小姐们的饮食,于这些事上却是无法,以后还望二小姐多多教诲五小姐和三少爷,贱妾也盼着他们能如长姊一般风华气度呢。” 如筝怎不知她出身大家,于这些事上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下笑到:“姨娘不必过谦,姨娘出身名门,这些事比我更加明白,只是慑于一些原因,不敢多说罢了,但筝儿要劝姨娘一句,姨娘最要紧的人便是杉弟和书儿,万不可有一丝一毫处大意,要知道,要想把个好好的少爷小姐养歪了可不只声色犬马一条道。”说到这儿,她心里一寒,隐约想到了前世的苏有容。 徐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起身郑重谢了,如筝知道她今后必然会上心了,便笑笑:“今日天色已晚,筝儿改日再来找姨娘说话,先告辞了。”说着便起身,徐氏和如书赶紧起身将她送出大门,又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打了灯笼送她们回沁园,这才转身回了堂屋。 如书坐在桌边,抚着桌上漂亮的倭绢,皱眉说道:“姨娘,今日大姐姐这样说三哥,是不是不喜欢他?” 薛氏也坐下,看着那一盒子上好的彩珠,叹到:“莫要冤枉了大小姐,她正是非常喜欢你们,上心你们,才会那样教导杉儿,说来倒是我失职了!”她看着静园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凌厉的微笑:“我敬着她,她却还是打我家少爷的主意,实在是……”说着,她伸手叫入贴身妈妈吩咐到:“去查查,如今教导三少爷的,是哪位先生?什么来路……” 如筝回到沁园,想想这一天所做之事,虽然累却十分快意,似突然在连日来阴郁的心情里找到了出路似的,她明白了如今究竟应该干什么,便也不顾晚,叫崔妈妈拿了存下的体己银两来数,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只有手中有了钱财,她才有立身的根本,顶不济,真要嫁入国公府,和离之后也能养活自己了。 她这样盘算着上床睡了,却不知旁边屋子里上夜的待月却是辗转难眠,今日小姐两次遣走自己叫浣纱贴身伺候的事情,让她更加心虚了,她不是看不出小姐自落水以来就变得有些不待见自己,虽然自己还是只在浣纱之下,小姐也常常赏赐点什么,但今日这样的事情多了,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在这沁园的地位已是大大不如以前,想想自己自小的夙愿,她心里一阵心慌,小姐这样上心浣纱,难道是有意扶她…… 她不敢再想,胡乱蒙头睡了,一夜混梦颠倒。 50凌府(一) 翌日起来,如筝叮嘱了崔妈妈亲自看着煎药,便起身去给老太君请安,一进屋便见薛氏和如婳也在,眼见如婳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带刀,如筝却面色不变,上前给老太君和薛氏请了安,又夸了如婳好衣着好气色,才笑嘻嘻地坐在老太君旁边,给她捶着腿。 薛氏笑到:“刚刚我还和母亲说,昨日得到信儿晚了,没去能看看崔侯,如今见筝儿笑逐颜开的,可见崔侯的病症是无碍了?” 如筝笑着起身福了福:“多谢母亲关心,舅舅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昨日回来的晚了,便没有去打搅母亲,说来也是女儿疏忽了。” 薛氏笑着扶她起来:“无妨,崔侯没事就好。” 老太君笑到:“崔衍那孩子虽然身子弱了点,我看倒是个有福的,细细调养着也没啥大事,你们都不必担心。” 几人笑着应了,心情却是大不相同,老太君又到:“正好今儿你们都在,我就一并说了,前日凌家我那老兄长来信儿说,她家二孙女雪岚要及笄了,就在七月二十八,眼见就要到了,她家欲大宴宾客,叫咱家的少爷小姐都去捧场,你们回去都好好准备了,采茵你和徐氏宋氏也说一说,叫棋儿和书儿也去。” 薛氏三人一一应了,又陪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儿,薛氏便起身告辞,如筝本欲跟着,却被老太君叫住:“筝儿不急,给我再捶捶腿,近日雨水大了,身上总是难受。” 如筝赶紧应下,恭敬地送了薛氏出去,见薛氏如婳去的远了,才转回老太君身边,坐下慢慢帮她舒泛着筋骨。 老太君眯着眼睛斜倚在榻上,叹道:“如今采茵管的是越来越宽了,今日居然旁敲侧击地和我打听你去舅家的事情……” 如筝手上一顿,又笑了:“母亲也是关心我,说来我昨日去了一天,是该去静园向母亲报个平安才是。” 老太君哼了一声:“算了,不说她,此次凌府家宴大办,你姨奶奶跟我说也是为了给雪岚那孩子挑个可意的夫婿,她你也知道,身子骨一向弱了点儿,自小也没有习武,你表姨妈也很是为难,此次不拘文臣武将,只要是家风正派的世家大族都请了,俨然是京师公子小姐一次大聚了。”她笑着睁开眼睛:“所以,筝儿,此次也是你的机会,你不是不喜欢苏百川么,若是这次宴会上看中了哪位世家公子,便来回了祖母,只要不是你二表姐看上的,祖母都想办法替你周全。” 如筝听了老太君的话,心里一酸,没想到自己的矫情和固执,换来的却是老太君这样的宠溺和成全,当即盈盈拜倒:“孙女儿多谢祖母体恤,孙女儿……”她不知该如何说,脸红红地闭了嘴。 老太君笑着摸摸她头发:“好了好了,我们筝儿这么好,谁家小子娶了去是福气,定要找个配的上我筝儿好处的才是……” 如筝走出慈园时,立志不嫁的心又稍稍动摇了,不是因为可以按心意选择夫婿,而是为了老太君于自己亲事上的殚精竭虑,她不忍让祖母在晚年还为自己操心忧虑。 刚回到沁园,浣纱就迎上来笑到:“小姐,二少爷来了,说是有大喜事要和您说呢。” 如筝笑着走进堂屋:“哦,是什么喜事劳动我家二少爷亲自来报喜啊?” 如柏不好意思地笑笑,站起身:“姐姐这里的丫头嘴真快,我这才来了多久啊,就……” 如筝笑着坐下,崔妈妈端上一碗浓黑的药汤,如柏看了惊到:“姐,你又怎么啦?” 如筝安抚地拍拍他手:“无事,太平方子,补身子用的。”如柏这才点点头,看着如筝把药喝了,赶紧给她递上一块蜜饯,笑嘻嘻开口到: “姐,前日父亲考校了我的学问,觉得我读书不错,便给我求了恩荫国子监的名额,下月就要搬到国子监读书了。” 如筝听了,心里先是一喜,又一酸:国子监为了清净,也为了便于学子们练习骑射,早于十几年前便搬到了城南毗邻南大营的地方,离林府即使是骑马也要半个多时辰,如柏自然是不能每日回家,要搬去国子监的学宿里安心攻书了。 如筝心里虽然舍不得,却不愿扰了如柏的好兴致,更不想拉他后腿,当下笑到:“果真是极好的消息,今日就该给你摆酒庆贺!” 如柏看她刻意作出兴奋的样子,怎不知她的心酸,伸手拉住她手:“姐姐,如今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今后更多时日,更好的相聚,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望姐姐为我善自珍重,我在这家里,就只有姐姐了……” 一番话,说的如筝几乎落泪,又赶紧忍住,颤声说:“你也是,出门在外,处处都要当心,国子监那么远,也没人能做伴儿的……” 如柏笑到:“姐姐,我是去读书,越孤单越能长学问呢,再说肯定要带小厮照顾饮食起居的,你放心。” 如筝点点头:“好,姐姐定给你挑一个勤快聪明的小厮。” 如柏笑着点点头,姐弟俩又聊了几句,如柏自回外院读书去了,留下如筝坐在那里担忧又伤感。 崔妈妈撤了药碗,如筝便倚着桌子想着心事,不一会儿,门帘一挑却是待月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小姐,喝碗莲子汤清清口吧。” 如筝点头应了,慢慢喝了几口,见待月自拿着盘子站在一边,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便笑到:“怎么,有事?” 待月看看她的笑容,那种陌生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现在的小姐,好似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加有城府,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也变得更严厉,可这严厉偏偏似乎只是对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略瑟缩了一下,又咬牙鼓起勇气说道:“小姐,奴婢是有些话想要和小姐说……”见如筝笑得平和,她才放心说到:“小姐,近日奴婢看小姐行事,比以前更加周全了,奴婢也是佩服得紧,只是……” 如筝抬头看她笑到:“只是怎样,但说无妨。” 待月咬着唇开口:“只是小姐对静园那里,也太冷淡了些,就算是夫人待您不如四小姐亲厚,她也毕竟是您的继母,还是亲近些为好。”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冷笑了几声,却没有太过怪罪她,毕竟她这话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想得不在点儿上,当下笑到:“你看出我和静园不如以前亲厚,说明你对我的事情是上心了,我到问问你,如果有一天,静园那位要害我,或是四小姐要害我,你待如何?” 待月心里一惊,不知如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想表忠心,又怕她是说反话试探自己,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奴婢以为,夫人和四小姐毕竟是您的亲人,不会害您的。”看如筝脸上似笑非笑,她又赶紧加上一句:“如果真是那样,奴婢,自然是站在小姐这边的!” 如筝看着她略带心虚的表情,淡淡笑了一下:“好了,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下去吧。” 待月咬唇行礼退下,她伺候如筝多年,如何不知道她的习惯,自然明白自己这一次又赌错了,不由得失望悔恨,走到院子里又被急匆匆赶着送东西的小丫头撞了一下,发火呵斥了两句,自己又觉得无趣,便找了个由头到后花园里逛去了。 她沿着后花园慢慢看着,满园玫瑰开的正好,看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待月不由得暗叹自己的身世,从小她就知道自己长的美,到了□岁的时候,就有人说她长的有三分像自家小姐,小姐也因此高看她一眼,她自己也是十分得意,渐渐长大了,明白了世家后宅的一些事情之后,心里便萌生出了小小的一个念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壮大,却从来都不敢对人说,如今眼见小姐对自己日益冷淡,她的夙愿又如何能够得偿?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酸,泪水便滑落了下来。 她泪眼迷蒙地低头走着,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漆黑,却没料到迎面撞上一人,抬头看时,把她吓了个半死: “四……四小姐!奴婢该死,四小姐恕罪!”待月哆哆嗦嗦地跪下,惹了如婳的下场她不是不知道。 如婳看着跪着的待月,刚想发怒,突然想到前日母亲交代自己,沁园里自己人说的此婢子的事情,想这倒是个好机会,便生生把怒火压下,笑到:“罢了,起来吧。” 待月似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她,怯生生地起身:“四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如婳摒退左右,笑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否则也不会轻轻放过了。” 待月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福身说到:“奴婢多谢四小姐不怪,奴婢先告退了。” 如婳笑着摇摇头:“你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待月只得停下:“是,请四小姐训示。” 如婳呵呵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训示,我问你,不在沁园陪着姐姐,自己溜达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待月尴尬的笑笑:“回四小姐,今日不是奴婢当值,奴婢出来溜溜,顺便把衣服送到浆洗上的妈妈们那里去。” 如婳笑着看看她:“我怎么看你好像是哭过?吃了姐姐的排头了?” 待月感觉摇头笑到:“不是的,是奴婢刚刚眼里进了东西,迎风流泪……” 如婳嗤笑了一声:“罢了,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其实姐姐要打压你是再明摆着不过的事情了。”她这样说着,着意看了看待月的脸色,果然见到她脸一下子白了。 如婳见待月咬唇不语,知道她已经动心了,又接着笑到:“你生的美,又有几分像姐姐,将来到了姐姐的夫家,必然是通房的好苗子……” 待月听她一语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既惊又羞,忙福身到:“奴婢不敢,四小姐说笑了。” 如婳也不理她自顾自笑到:“要说呢,这本是美事一件,只可惜……”她故意买了个关子,待月憋得不行,又不敢问,只是兀自把嘴唇咬的发白。 “只可惜我那姐姐,是个心高气傲,想要专房专宠的性子,定然容不下你这样美貌的通房来分她的宠爱,倒是浣纱那样的丑丫头,恐怕更能入她的眼……”她神秘的笑笑,凑到待月耳边小声说:“你猜,姐姐在出嫁前会把你怎么样?” 如愿地看到待月抖了一下,如婳的声音里带了三分阴冷:“自然要先找个小子,把你配出去,才好出嫁啊。” 这其实是一通很好分辨的挑拨离间,但此时与自己毕生夙愿相关,便让待月慌乱间失了主意,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便如何是好?!” 如婳看计谋已成,当下笑到:“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想想,在这府里除了你家小姐,还有谁能决定你的去留?” 待月听她这么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夫人……” 如婳见她上当,淡笑到:“自然是夫人。” 待月见自己一步步被她带的已经再无辩驳余地,索性试探着问到:“可夫人她……” 如婳笑着看她:“我娘,一向是最疼姐姐的,自然舍不得看姐姐行差踏错,到时候说不定会亲自为姐姐挑选陪嫁丫头,那时候谁能上位,可就是我们一句话的事情了……” 待月见她说的直白,明白她自然是有条件的,想到如筝落水后对院子里丫鬟种种的提点,又胆怯到:“四小姐意思,奴婢不明白,奴婢要先告退了。”说着匆匆福□。 如婳试探出了她这颗有缝的蛋,已经是收获颇丰,当下也不再说话,摆手叫她下去了。 待月急匆匆地回了沁园,如婳却高兴地笑着,慢慢赏着花回了静园…… 51凌府(二) 如婳笑着走进堂屋,见自家母亲正在桌边算账,便迫不及待地遣退丫鬟们,腻在她身边,把遇到待月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薛氏听了,点头笑到:“我家囡囡是长大了,懂得用脑子了,娘亲会着人盯着这丫头,说不定,这丫头会是咱们的一大助力。” 如婳听自家母亲夸奖自己,心里高兴,又扎在她怀里蹭了蹭,才起身斟了杯茶吃,好奇地问到:“母亲,这是干什么呢?” 薛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账本,笑到:“哦,你二哥要到国子监读书了,我来给他合计一下要带的东西。” 如婳脸色一沉,愤愤不平地说:“哼,父亲就是偏心,好不容易有个国子监的恩荫,还给了他,将来咱们楠儿要进国子监,可就难了,母亲您也是,怎么好端端地向父亲建议让如柏去国子监读书?” 薛氏抬头看看门口守着的虞妈妈,笑着点了点如婳的头:“刚说你聪明,你又犯傻了,不记得上次你问如何打击如筝的根本之事了?” 如婳看着薛氏,脑海里隐隐升起一股念头:“娘亲,您是说!” 薛氏点点头,冷笑着看看外院的方向:“西书房是你父亲的地方,又有老太君的人把着,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如今他要到外面去读书了,反而便于咱们行事,国子监那个地方,人多手杂……”她笑着拿起笔,在账本上添添画画:“天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呢?” 如婳看着自家母亲,心里既佩服又庆幸,佩服的是自家母亲的心机和手段,庆幸的是,拥有如此心机和手段的这位贵妇人,是自己亲亲的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筝又恢复了每日里请安、弹琴、看账的平静生活,连着服了几日叶济世开的药,如筝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手也开始暖了起来,在感激叶神医的同时,她也经常暗自庆幸寿宴那日与苏有容的相遇,但每每想起,右手腕间便会不自觉的发痒,不知怎么的,那日他指尖落在自己手腕的感觉,总是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青瓷小坛里的蜜渍姜片已经被她吃光了,秋雁仿着又为她做了些放在坛子里,如筝却觉得怎么也不如原来的好吃。 这日午后,她服了药,拈出一片蜜姜细细嚼着,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嗤笑:“二姐,背着我偷吃什么好物呢,被我抓着了!” 如筝也不抬头,还是伏在桌上吃吃笑着:“的确是好物呢,只怕你不敢吃,小馋猫~” 如书笑眯眯地坐在如筝身边,也拈了一片姜咬了口,嚼了两下就吐出来:“什么啊!” 如筝看她吐着舌头哈气的样子,笑着给她倒了茶,又接过她手中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半片姜,放在嘴里嚼着:“我说吧,馋猫也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如书喝了口茶,顺过气:“大姐姐你真行……”又在看到如筝吃了自己剩的姜片时,心里一暖:“姐,吃着劳什子作甚?” 如筝笑着盖上坛子:“我爱吃啊。”又回手拿过一盘鲜葡萄:“你吃这个。” 如书笑着拿了葡萄吃着,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赶紧冲外面招招手:“雪茉,进来!” 她的贴身丫鬟雪茉碰着个妆盒进来,给如筝行了礼,又放下盒子退到一边。 如书笑着打开盒子:“姐姐,明日就是凌府家宴的日子了,我姨娘给我做了夏日里的新衣服,就是用的上次姐姐给我的桃粉色漂亮料子,我搭了藕色的云肩,是散绣折枝花儿的。”她兴冲冲地打开妆匣:“但是我看来看去,都不知道该配什么首饰好,水精的,太普通了,金的又太扎眼,恐怕冲撞了凌家姐姐的妆容,姐姐帮我拿个主意吧!” 如筝看着她一层层打开妆匣,里面净是一些中等的水精首饰,金簪子也大半是些旧花样,甚至还有几支银包金的簪子,看得如筝一阵心酸。 她抬头打量着如书,平心而论,四姐妹里她是最美的,明艳动人,皮肤又白,最难得的是绝色中又带着三分端庄,并不显得媚气,却因为庶女的身份而不得重视,明明是最爱美的一个姑娘,却连几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想想徐姨娘出身大家,随身的嫁妆想必也十分丰厚,可就是因为一个妾侍的身份,连自己的嫁妆都不能动用,连带着如书也过的拮据。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动,抬手合上了如书的妆匣,如书不解的看着她:“姐姐?” 如筝笑而不语,起身从内室拿回来一个锦盒,在如书面前打开:“前几天,我铺子里的掌柜说用彩珠试制了这样的首饰,这是送来的样品。” 如书看着盒子里全套的金丝缠粉紫色彩珠百合花儿的头面,眼睛一亮:“姐姐,这个好漂亮啊!” 如筝看着她,笑到:“你看这颜色,不就恰恰是给你那衣服搭配的么?” 如书欣喜地看着她:“姐姐,这个借我带么?” 如筝点点头:“不是借你,是给你,这东西虽不值什么,却胜在样子新颖,你带了肯定好看。”见如书脸色一变就要推辞,她又按住她手:“别跟我说不要,”她柔柔笑着,把手放在如书头上:“我家书儿大了,也该有套像样的头面了。” 如书看着自家长姊温婉的笑容,心里一颤,眼里就涌上了泪,她知道,自己再推辞就是伤了如筝的心了,便合上锦盒,抱在怀里:“姐姐……” 如筝笑着揉揉她头发:“不许哭,姐姐给的东西,高高兴兴地带着,明日和我一起参加凌府家宴,让大盛的各大家族也看看,我家明丽灵秀的五小姐!” 如书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起身福了福:“姐姐,书儿也想要在明日宴席上容止得体,还请大姐姐教我!” 如筝笑着看看她,知道身为庶女的她,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心里必然是期待又忐忑的,便拉了她的手到内室,细细地给她讲解了要当心的事宜,如书认真听了,姐妹俩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 如书走后,如筝也让浣纱开了衣箱选了套得体又不张扬的衣服,准备参加明日的凌府家宴,突然又想到前世似乎就是在中秋过后,东夷海战开始,东夷货物就断了来路,不禁暗怪自己迷糊,赶紧归拢了手头所有的现银和银票,叫过浣纱细细吩咐了几句。 也是这个时候,在侯府中心的静园,如婳对着满桌子的各色金玉头面和满床的绫罗衣服也在发愁:如何才能搭配出一套既亮眼,又雅致,又能合子澈哥哥眼缘的衣服呢? 林府的小姐们,虽然目的不同,但却都一样上心明日的凌府家宴,晚间早早便睡下,以备明天早晨早起梳妆。 第二日一早,如筝早早起来给老太君请了安,听了她几句叮嘱的话便匆匆赶回沁园,让浣纱和待月赶紧为自己打扮。 因为是参加凌二小姐的及笄礼,不可太过简素,如筝特地选了一件妃色的斜领长衫,又怕太过艳丽,就外面罩了银色水波绫的长坎子,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也不用簪子,只在髻侧配了一对儿金镶彩珠攒花红宝石芯子的挑心,稍稍画了眉,点了胭脂便站在镜前转了一圈:镜中的自己容貌清丽,衣着得体,只可惜脸色略苍白了些,但想想本来也不想显露甚么姿色,这样反而更好,如筝满意的点点头,带着浣纱到了二门上。 凌家先前只是来信说请各家小姐少爷务必造访,按照大盛朝的俗例,各家夫人可自行决定是否参加此次宴会,薛氏便以要为如柏准备去国子监的东西为由,推了此次聚会,其实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不过是怕到与薛家政见不合的凌家赴宴,徒惹尴尬而已。 因此今日参加凌府宴席的,就只有如柏如杉两个大些的少爷和林家四位小姐。 如筝到了二门上,如书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一看到她,就高兴地跑过来晃着脑袋: “姐姐,你看,这套首饰真好看呢,昨儿我拿回去,姨娘都看愣了,一直说要让我好好谢谢姐姐!” 如筝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笑着拍拍她手,心里却想着徐姨娘看愣了,大半却未必是因为这套首饰漂亮,恐怕心里还是盘算着自己送如书这贵重首饰,是有什么用意吧…… 又过了一会儿,如婳带着如棋也到了二门上,冷冷地给如筝见了礼:“姐姐今日真早啊,是和五妹妹约好过来的么?”她转头打量了一下如书,冷笑到:“五妹今日端的好颜色,好容貌,打扮的这么漂亮,是要给谁看呢?” 如筝听她这么说,生怕如书一时气愤和她争执起来,在这人来人往的二门上被人看了去,反倒落个不敬亲长的名声,刚想伸手拽她,却没想到如书恭恭敬敬地给如婳行礼说道: “多谢四姐姐夸奖,妹妹近日吃得香睡得好,关键是心中平和自然气色好,想到今日是要去祖母的娘家看表姐及笄礼,不能过于简素而失了咱们侯府的气度,自己又没有四姐姐那样天生好相貌,便着意打扮了一下,就是这样,还是不如四姐光艳照人呢。” 如婳碰了个软钉子,自己也觉得无趣,哼了一声便迈步往二门上走去,旁边如棋拉了拉她袖子,看看如筝,如筝知道她这是提醒如婳自己长姊的身份,暗叹如婳还不如个不得宠的庶女懂得分寸,却也不说破,对着如棋笑笑:“多日不见三妹,身量又高挑了几分啊,闲来无事也和婳儿一起到我那里坐坐,咱们四人吃茶聊天多有趣儿?” 如棋嗫嚅着看了如婳一眼,怯生生地说到:“本该多到长姊处请安的,只是母亲这几日让姨娘看着我读《女戒》,有些走不开……” 如筝笑笑,知道她一向是不敢违逆如婳的,刚刚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便含混着带过,举步向二门走去。 姐妹四人到了二门廊上,便分乘早已等候的小驴车到了大门口,和等在大门的如柏如杉见了礼,如婳先带着如棋上了前面一辆大车,如筝也不恼,淡笑着拉了如书的手,登上了后面的大车。 52凌府(三) 凌府不在权贵聚居的乌衣巷上,而是自在城南立了一座大宅,如筝和如书一路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路远,如书看了看如筝头上的首饰,笑了一阵,突然神神秘秘地开了口: “姐姐,听说凌家没有小妾,连通房都没有,是真的么?” 如筝看她瞪着眼睛好奇的样子,到有些为难,并非此事是什么禁忌,而是考虑到她徐氏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当下想了想,含糊说道:“凌家是有家训,说是男不纳妾,女不为妾的,究竟有没有通房,我就不知道了。” 如书点点头,一副向往的样子:“我想,定是没有的,不然他家怎么连一个庶出的少爷小姐都没有呢?” 如筝心里一顿,也无奈点点头:“是啊,应该是没有吧。” 如书笑着看看如筝:“姐姐,你不必怕我尴尬,我虽是庶出的,但姨娘疼我,大姐姐也疼我,我没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只是羡慕凌家人,永远不用看妻妾相斗,嫡庶相争,想来必是一团和气地吧……” 如筝见她说的诚恳,也点头道:“应该是吧,听说他家虽然定了无子也不可纳妾,只能从兄弟处过继的规矩,但却几代人都没有无子的情况,反而是人丁兴旺,若论人口来说,可是京师第一大家呢。” 如书点点头,笑到:“真好,也许是宅子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少了,反而有利子嗣呢。” 如筝想到凌家不同于京师其他世家老辈人一去世就分府的习惯,而是几代人围绕着宗家侯爷聚居在一个大府邸中,不禁也羡慕的笑了笑:“是啊,真好呢……” 说笑间,大车已经行至凌家门口停了下来,如筝等人下了车,看着门上“敕造武威侯府”的玄色大匾,感受着这世代簪缨的武将世家特有的风范。 凌家因人丁兴旺的缘故,几代人经营下来,宅院已经扩建到最初的一倍大还不止,如筝等人上了为女眷准备的小轿,迅速穿过凌府特有的宽阔校场,耳边隐隐还能听到家将们习武的声音,又经过外院长长的回廊,终于到达二门,一路上行的虽然快,但轿子却十分稳当,如筝下了轿,特意瞟了一眼凌府的家丁,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清气爽的,根本不像是一路负重疾行而来,想必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 如筝带着三个妹妹,在凌府丫鬟引导下走入这次举行及笄礼的花厅,一进门,如筝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只见花厅用屏风严严实实围出了一大片,从供下人们行走的小空隙看去,里面是摆着酒菜的圆桌,桌子远离如筝他们进来的走廊那侧,是另外一条走廊,走廊旁边有一些小厮侍立在那里,里面的情形就看不清了,又走了几步如筝她们进入里间,看到的则是左右分列的两排小案,上面也摆了瓜果酒菜等物,如筝看看旁边也是一脸惊讶的如书,心说就连不常赴宴的如书都看出来了,凌家居然如此家风端谨,这么大的宴席还要男女分席,这简直像是回到了礼法森严的前朝嘛! 想想如婳身上精心搭配的衣服和首饰,如筝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样费尽心机准备了半天,想要吸引的人却完全看不到,若是自己,恐怕也会恨得发狂的吧! 她不禁转头看看如婳,果然见她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这凌家……还真是个妙处呢!如筝这样想着,随侍女进入了花厅内室坐好,气定神闲地等着及笄礼的开始。 如筝静坐了一会儿,便见走廊那边衣角一闪,抬头看时,却是表姐崔琳琅。 琳琅笑嘻嘻地走到如筝身边,和林府几个女孩子相互见了礼便坐在如筝旁边。 如筝奇怪的看看她笑到:“姐姐怎么就这么坐下了,不用主人家安排么?” 琳琅看其他三人也是一脸疑惑,不禁笑到:“我道你们姐妹四人怎么坐的这么齐呢,原来是不知道凌家请客的规矩?” 如筝好奇地问到:“规矩?什么规矩,我们违了人家的规矩么?” 琳琅笑到:“却也不算,我告诉你们吧,凌家请客,两条规矩,其一,无论是大宴小宴,只要不是家宴,一律是男女分席,绝对不会有男女共处一室饮宴的情况出现,这其二嘛……”她特地买了个关子,才神秘的笑笑: “就是只要小辈不要混坐了长辈的位子,可以不用按家族地位坐在一起,除了皇家人,上至郡主,下至州官的女儿,都可以按自己喜好坐在亲近之人的旁边,即使是上位者也是绝不会拂了凌家的面子,而怪罪地位不如自己的人的。” 如筝等人听了她的话,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这第一条还能说是家风严谨所致,这第二条简直是匪夷所思嘛! 琳琅看看如筝,眼神突然放的远了些,笑容也略敛起:“这规矩是先代老侯爷定的,据说是因为凌家人生来就是军人,无论男女,长大了大略都是要上战场的,而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老侯爷才定下这个规矩,让自家子弟在难得的饮宴之时可以坐在自己喜欢的朋友旁边,能够少些遗憾……” 听了她的解释,如筝等人都默然不语,今日才明白凌家这个累世簪缨的家族,除了庞大的宅院,兴旺的家族和数十年不衰的圣宠之外还有如此壮凄的另一面。 相对于长年镇守北狄的顾家和世代防卫东夷的谢家,一向是有战才动的凌家面临的危险往往更大,而凌家人,也正是三大军事家族中最为善战的一支,是拥有“凌家虎军”之称的常胜之师。 看如筝脸色沉肃,琳琅笑着拍拍她手:“好了,现下又没有战事,你难过什么?前几日谢家大表哥给我哥哥来信,说东夷人近几月老实的要命,他们都闲死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凛,她依稀记得前世就是在这个夏秋之交,东夷人大举入侵,杀了大盛将士一个措手不及,当下心里一急,脱口说道:“会不会是东夷人的诡计,他们想要攻打我东面海防才故意……”刚说到这儿,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闭了嘴,反是琳琅笑到:“没想到我们筝儿也是个忧国忧民的主儿,别说,你还真有点见识,我表哥也是这么想的,据说家里的老帅们已经防备着了……”她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又朗声笑到:“所以说,咱们这些小姑娘,不必担心如狼似虎的东夷人上岸,抢了咱们的脂粉去。” 如筝听她说的好笑,想想前世此战的确也是大盛最终获胜,把东夷人赶下了海,便也笑笑,算是揭过了此事。 二人聊得开心,慢慢花厅里人就多了起来,此时,正想着主人家差不多该露面了,就看到自花厅里面姗姗走出一人,正是凌霜璟。 凌霜璟看到琳琅和如筝,眼前一亮,却也先去和剩下几家已到的命妇小姐们见了礼,安顿了茶水才走到琳琅身边坐下,打量着她表姐妹二人:“离上次见面有好几个月了吧?筝儿怎么还是这么瘦?你家不给饱饭吃么?” 如筝见她说的豪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掩口笑了,反是旁边如婳脸色一变,又强自压下: “我家二姐姐前几日病了一场,如今才刚刚好了些呢,自然是消瘦了些。” 凌霜璟抬头看看如婳,笑到:“原来是林四小姐,你倒是脸色红润,身量也见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筝儿的姐姐呢。”这话明着是夸她,实则暗带讽刺。 如婳吃了一憋,脸涨得更红了,但想到凌家的威势和自己外家政见上的分歧,还是忍下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霜璟又看了看如筝旁边坐着的如书:“书儿也来了,几月不见,也是大姑娘样子了。” 如书甜甜笑着,欠身到:“几月不见,表姐还是那样明丽飒爽,看得书儿好羡慕呢。” 霜璟笑着看看如书又看看如筝:“真是近朱者赤,眼见书儿这嘴儿就学会抹蜜了呢,可见是筝儿你教的好。” 旁边几家小姐见她们聊得高兴,也都过来凑热闹,便有小姐见如书面生,出言询问,如筝笑着揽过如书笑到:“这是我家五妹妹,早些日子年纪还小,出来的少。”众家小姐听了,纷纷笑着和如书见礼,如书也落落大方地回应了,有些小姐脸上就隐隐露出了疑惑之色。 如筝见状又笑到:“也不怪众位姐妹看我五妹脸生,她也是近年才回的京城呢,书儿是我父亲大人在任上迎的贵妾徐氏姨娘所出,外祖是江阴潭州道台徐大人,她和姨娘是随我父亲回京才到京师来的。” 众家小姐一听,这才恍然大悟,拉着如书夸奖模样好,有江南女子的温婉,一旁还有从母亲处听过徐姨娘之事的,拉着如书问姨娘出神入化的绣工,惹得旁边如婳恨得牙痒: 本来徐氏只是良妾的身份,不过是在自家父亲任上操持了几年后宅事务,回京后又得了崔氏口头上一句允诺而已,崔氏死了以后,自己娘亲矢口不提此事,父亲那边也就按下了,这几年娘亲一再重申徐氏的良妾身份,就是想要抹掉她曾被正妻属意为贵妾的事情,没想到此时被如筝一句话,之前费的心思全白搭了,但虽说如筝此时是信口胡说,她却不能起身详细掰扯父亲任上那几年的来龙去脉,因为自家娘亲,正是假借代替养胎的崔氏跟到林侯任上的贵妾身份,才得以堵住悠悠之口进入侯府为平妻,进而成为侯府主母的,若是她此时起身否认如筝的话,势必要引得京内贵妇们想起自家母亲那段不光彩的外室经历,故而她虽然憋得要命,气的要死,却是不能起身解释。 而众家小姐听闻如书的母亲是侯府贵妾,先前那隐隐的不屑也都隐去了,要知道在大盛朝,贵妾可是完全不同于良妾的存在,甚至离平妻,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如书听如筝浑说自己母亲的身份,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看如婳并未出言解释,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禁暗自佩服自家长姊奇巧心思,便愈发打起精神来和各家小姐说笑,她本长得就美,再加上嘴甜和生来自带的三分江南婉约气度,不久就得到了众家嫡小姐的喜爱,甚至有不少庶出的小姐已经围拢上来夸奖她的衣着首饰,短短时间,如书俨然已有众庶出小姐之首的架势。 众人又说笑一阵,便听门口一阵爽朗的笑声:“诸位来的好早,倒是我来迟了!” 如筝等人循声望去,却见门口处一人,一身红衣,身子站的直直的笑看着众人,那笑中有威严,有傲气,还隐隐带着一丝落寞。 此人如筝也识得,正是已故的定北王遗孤,安国郡主李踏雪,前世的如婳不知为何,十分厌恶这位踏雪郡主,连带着如筝也对她敬而远之,此时的如筝却不在如前世那般人云亦云,而是细细打量起这位京师贵女圈中仅次于公主王妃的高贵女子: 郡主今日穿了一身红色袄裙,配着头上的金凤衔丹的红宝石步摇,本是十分压人相貌的红色,穿在她身上却完全压不住她明丽的容貌和灼灼的光华,让人一见便叹服,不愧为皇家郡主,端的仪态万方,她长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肤色不如京师小姐白皙,显出浅浅的麦色,配上她微微上挑的柳叶眉和大大的杏眼,显得别有韵致,一张樱桃口唇角上挑,带着天之骄女特有的衿贵,让人一见忘俗。 看到郡主进来,各家小姐无论愿不愿,都赶紧起身见礼,如筝偷眼看了看如婳,果然见到她唇边带了一丝讽笑,如筝知道,她之所以敢这样蔑视身份贵重的郡主,不过是因为郡主夙失庭训,无人庇护的尴尬身份,加上小郡主自小生活在和北狄国交界的幽云塞,很少回京,谈吐间显得有些粗豪的缘故,但如筝想到前世皇帝对踏雪郡主时时的维护和看重,不禁暗笑如婳甚至是薛家的短视,其实这满京师的世家贵胄们,这样短视的又何止薛家一家呢。 踏雪郡主又如何看不出众家小姐中有不少对自己是面上恭谨,心里嘲笑,却依然骄傲地走进花厅,径直来到琳琅面前,笑到:“琳琅,我从北地回来了,也不见你来我家找我,看来是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吧!”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顿:前世的自己总是跟在如婳身后亦步亦趋,和舅家来往很少,竟然不知小郡主却是自家表姐的闺中好友,看着琳琅脸上惊喜的神色,如筝想要和小郡主相交的心情更加坚定了。 琳琅笑着拉过踏雪郡主的手:“你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给我来个信儿,否则无论如何我也要去看你的!”她说着,左右看了看,对如筝笑到:“筝儿,我与郡主多日不见,有些话儿要说,今日恐不能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火锅控殿下捉虫,某奚文档已改,以后会尽量避免这类问题,也请大人们继续不吝赐教! 奚别离拜上 53凌府(四) 听她这么说,如筝心里一阵惋惜,正要点头应下,突然看到旁边如婳嫌恶地坐远了一个位子,当下心里一动,冲身旁如书一使眼色,姐妹二人起身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好空出一个位子,当下笑到:“郡主远道而回,想必和我琳琅表姐有许多体己话说,正好这里有个空位,若是郡主不嫌我姐妹粗鄙,就请坐在此处如何?” 踏雪郡主仔细打量了如筝几眼,笑到:“这位大姑娘若还说自己粗鄙,那我可真成了乡下来的丑丫头了。”说罢笑了几声,又转向琳琅:“我来猜猜,这大概就是你和我提过的你那姑表妹林如筝吧?” 琳琅笑着拉她坐下,点头到:“正要给你介绍,这就是我筝儿表妹,也是个极有趣的人呢,只是前几年身子弱,很少出府,如今你看在我面子上,可莫怪她唐突哦!” 踏雪回头看着如筝笑了一下,笑容娇艳和暖,如同三月的桃花:“怎么会,琳琅你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如筝赶紧起身替她倒上新茶:“那筝儿也厚颜叫一声郡主姐姐了,姐姐请喝茶!” 踏雪郡主笑着点点头,端了茶饮着,和琳琅聊起北地见闻来。 如筝也含着笑,仔细听她们讲幽云塞的事情,北地苦寒,又是边境,自然是诸多不便,但在她讲来,反倒别有趣味,讲到老王爷留下的亲兵部队幽云铁骑时,她脸上的骄傲之色更是让如筝钦羡不已,她只觉得小郡主的一番话,为自己打开了一番新天地,那是女子也能如男儿一般创下一番功业的豪情景象。 又过了一会儿,凌霜璟抬头看看宾客来的差不多了,自向小郡主等人致歉离去,如筝知道她必是回去和自家亲长商议开始仪式之事。 如筝看着花厅内端庄大气的布置,不由得也对接下来的及笄礼有了几分期待,看着花厅里热闹的场面,她不禁又想到了凌家现下的情形:因着凌家老侯爷还在的缘故,长房和二房并没有分家,故长房所出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与二房所出的二少爷、三少爷和三小姐也并没有分开排行,所以今日及笄的这位二小姐凌雪岚,实际上应该是凌霜璟的堂姐,但因为凌家各房之间亲睦胜于旁家的缘故,凌霜璟对自家这位二堂姐的事情反而比别家亲姐妹之间更上心,看她一早就来替自己身体不好的姐姐忙碌着接待宾客,如筝心里也暖暖的,不禁对凌家心生钦羡之情。 又过了一会儿,花厅门口两位贵妇联袂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迎接。 如筝看看她们身后跟着的凌霜璟,知道这两位就应该是自己两位表婶娘,她早就听说过这两位夫人均是出自江南将门谢家二房,正是自家舅母的两位堂妹,而且二人是双生女,又嫁给了凌家这一代的武威侯和二老爷,当时堪称京城一段佳话,此时便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位谢氏夫人,果然二人容貌身段甚至是表情动作都很相似,只是身着绛紫色长衫的那位,举手投足间比另一位青色衣服的夫人多些沉稳,而青色衣服那位又退后半步跟从,让如筝知道紫服那位应该就是今日及笄女子的母亲,武威侯夫人大谢氏,因武威侯巡边在外的缘故,今日陪同大谢氏参加凌雪岚及笄礼的正是她的妯娌,也是亲妹妹小谢氏。 大谢氏进入花厅,和各家命妇寒暄一番,夸奖了几位小姐,又笑到:“侯爷巡边在外,今日我便邀弟妹来同我一起给岚儿办及笄礼,大家莫怪。” 众人纷纷附和,两位谢氏夫人才笑着站到了主人席那边,此时如筝身边的小郡主和琳琅也站起身,走到花厅中间桌案旁站好,如筝这才知道原来她们居然是凌家请来的赞者和有司。 她惊喜地冲琳琅眨了眨眼,琳琅向着她神秘的笑笑,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如筝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自家舅母谢氏夫人从门口盛装走入,和众人点头致意后,站到了正宾的位子上。 两位谢氏夫人先走到谢氏身边致礼,待谢氏还礼坐下后,才到主人席坐好,大谢氏笑着请各家命妇小姐落座,简单致了谢,便示意花厅外请来的乐师开始奏乐,此时凌霜璟便走入旁边临时隔出来的更衣室,搀扶出了自家二姐凌雪岚。 如筝略带钦羡地看着自家这位不常见面的二表姐,只见她长着一张典型的凌家小姐的面容,贵气中带着一丝英气,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面色略为苍白,加上瘦削的体型,又穿了素色采衣,反而显得比旁边的自家妹子矮小一些,不过想想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倒也不显得奇怪。 此时小郡主笑着走出来,在一旁的铜盆中盥了手,走到西阶下席子上跪坐好,凌雪岚才走到她身前,向众人行礼后坐好,小郡主认真地为她梳了头发。 此时谢氏起身净手,走到凌雪岚身后,接过琳琅捧着的罗帕和发笄,吟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接着帮雪岚加了笄,小郡主又为她正了笄。雪岚起身到内室去换了襦裙,出来向亲长来宾行礼,一拜感恩后又坐下,谢氏和小郡主又如前为她加了发钗,只是赞语变成了“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待雪岚回房换了和发钗配套的曲裾深衣,出来二拜致敬,又重新坐好,谢氏三赞三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为她着了钗冠,雪岚回内室换了大袖礼服,出来拜过了父母,主宾和众宾客,再起身时,众位宾客都不禁眼前一亮。 如筝看着雪岚几进几初,短短时间内便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及笄待嫁的少女,心里也是感慨良深,前世自己的及笄礼,她已经模模糊糊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廖氏做了正宾,如婳是赞者,想到这,她心里一阵厌恶,不知秋天自己的及笄礼会是什么样的,但愿不会再如前世一般。 及笄礼过后,两位谢氏夫人谢过了众宾客,便着人撤下礼仪用的器物,置醴醮子,小郡主奉上酒,雪岚转向正北站好,谢氏便接过酒,吟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雪岚行了拜礼,接过醴酒。跪下祭酒又将酒沾了沾嘴唇,琳琅有司奉上饭,雪岚接过,象征性地吃一点便拜谢了正宾谢氏,谢氏答拜后,便同二位谢氏夫人一同起身,待二位夫人站定,谢氏便开口为雪岚加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素清甫。”雪岚恭顺地低头答道:“素清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便对着两位谢氏行了跪拜大礼。 两位谢氏含泪看着雪岚,大谢氏稍沉了沉,才象征性地训示几句,雪岚恭顺地听了,朗声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此时笄礼已成,两位谢氏谢过了主宾赞者有司,又带着雪岚团团拜谢了众位宾客,大家这才纷纷笑着赞了,各自落座。 小郡主和琳琅回到座位,兴奋地看着雪岚虽自家母亲向各位命妇敬酒,如筝这才明白为何凌家并不特意请各家命妇观礼,想必是想借此机会试探各家夫人心意,如今这些来了的,必然是对雪岚有意的夫人们了,她心念一转,对小郡主和琳琅悄声说:“雪岚姐姐这般风姿,想必各家夫人没有不喜欢的,可只是这样,雪岚姐姐自己的心意又如何……”她没有说明,却看着屏风隔开的外室,琳琅知道她是在奇怪什么,当下笑到:“你不必为她担心,凌家虽然端谨却也并不泥古,这家宴分席,一会儿的游园可并不分开,而且夫人们还会到戏楼听戏,到时候雪岚暗自看上谁了,回去和姨妈一说便清楚了。” 如筝也点头暗笑这样的安排实在是精巧贴心,谈笑间,凌府家宴开始,男宾那边隐隐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女宾这边的菜色也陆续上来了,如筝看着面前荤多素少的菜色,本想皱皱眉头,却不知怎么想到了前几日静园的家宴,不由自主地笑着夹了一箸鲈鱼,放在嘴里细细嚼着,瞟了一眼正和如婳说的兴起的苏芷兰,暗暗庆幸凌府分席这个规矩,不然,真是连饭都吃不好了…… 酒宴过半,霜璟起身对着主位上的大谢氏福身说到:“大伯母,今日是二姐姐及笄的好日子,咱家三个姐妹,大姐嫁入了皇家,如今就是我和二姐每日相伴,二姐庆生,璟儿也极欢喜,想要舞剑一曲,为二姐庆祝,请大伯母和各位伯母,姐姐们不要因我武艺粗疏而不准啊!” 她一席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大谢氏转头对着谢氏说:“大堂姐,你看这丫头,和我这妹子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子都像!” 谢氏笑到:“可不是,看着就跟回到从前在家的时候似的,俨然又是一个三猴子嘛!” 旁边小谢氏笑着嗔怪到:“大姐,姐姐,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当着孩子们给我留三分情面吧!”说的旁边命妇们一阵好笑,小姐们也是忍俊不禁。 大谢氏冲霜璟笑到:“难得我们璟儿有心了,那你便舞上一趟吧,你姐姐必然会喜欢的。” 霜璟福身谢了,又转向雪岚,甜甜地一笑,雪岚也回了她一个温柔感动的笑,霜璟转回内室,不一会儿便拿了一把绯红锦缎剑鞘的宝剑出来,对着众人团团一福,又说道:“有剑无曲不成舞,不知那位姐妹能赏光为我抚琴吹笛一曲,以壮声势?” 她反手执剑,扬眉笑着问出这句,隐隐竟有几分大将风度,却又并不倨傲,看得人跃跃欲试,但如筝想到屏风后面十有□坐着的苏百川,马上就按下了接腔的兴致,谁想到旁边琳琅朗声说道:“我家筝儿最擅抚琴,霜璟过来求求,我就让妹子给你抚琴如何?” 凌霜璟扬眉一笑:“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我偏不来求你!”说着便走到如筝坐前,笑到:“好妹妹,给我抚琴一曲可否?” 如筝看她们说的好笑,便也不顾旁的了,欣然答道:“敢不从命!” 霜璟笑着命人抬上桐木筝,如筝在琴后坐定,闻到:“不知姐姐要用什么曲?” 霜璟笑到:“曲子我不懂,筝儿你自选吧,只要不太快,悠扬些就好。” 如筝略一思忖,笑着试了试音:“那好,妹妹近日刚刚得了个好曲,名为《梅花》的,倒正好合了姐姐要求。” 她一言出口,便见凌霜璟笑得诡异,如筝不知自己是哪里错了,却看大谢氏一合掌,笑到:“提起这曲子,林小姐可知此曲为何人所作?” 如筝听她这么问,突然想到如杉给自己的曲谱上的确没写谱曲之人,自己也没深究,便笑到:“如筝虽喜此曲高洁,却真真不知何人所作……” 大谢氏掩口笑到:“这边巧了,此曲原作之人可也在咱家宴席之上呢……”说着招来一旁侍女吩咐到:“去将屏风打开,让外面的公子们也看看我家璟儿舞剑。” 如筝不解她之意,转身看着屏风慢慢被侍女们搬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垂眸微笑的苏百川,唇角还带着她十分熟悉的那种薄怒。 如筝正自奇怪,却听大谢氏笑到: “苏公子,既然事情如此凑巧,便来和筝儿合奏一曲你的高作《梅花》吧。” 听了谢氏夫人的话,如筝心里一阵厌恶,她没想到自己深爱的新曲竟然是苏百川所作,几乎就要出言拒绝时,余光却瞟见旁边站起一人,拱手朗声说道:“夫人有令,小可怎敢违抗。” 如筝心里一喜,抬头便看到苏有容戏谑的微笑:“只是不知世妹怕不怕,我技艺粗疏,扯了你的琴音呐?” 如筝敛眸起身笑到:“不敢,世兄高作,小妹佩服之至。” 凌霜璟笑着抽出宝剑:“那就开始吧!” 苏有容离席向内走了几步,从一旁侍女端着的托盘中选了一管羌笛,示意如筝开始。 如筝见他弃了自己最擅长的竹萧不用,而用更接近筝音色的羌笛,便知道他是有意配合突出自己,不禁暗自感动,低头咬着唇将纤纤玉指放在琴弦之上,随着第一声琴音响起,凌霜璟手中的青锋乍然荡起一道波光,又突然分成两股,却原来是一鞘双股的两把宝剑,她听着如筝的琴音,挥剑起舞,虽在斗室之中,却仿佛划出天高地阔,随着琴声渐急,霜璟也舞的越来越快,此时苏有容横笛于唇间,于乐曲最高处吹出一声清响,听得如筝等二人精神一振,不知不觉便跟着他的节奏,舞动在音律剑意之中,一时间,满室只闻琴声笛曲,剑舞风声。 一曲即毕,舞绝,琴绝,笛绝,众人感叹之余,也纷纷出言赞许,如筝拼命抑制着心中的激越,起身向众人行礼,又赞了霜璟的剑舞,抬头看着逆光下微笑着的苏有容,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得微微一福,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家中有事,提前更新 祝各位殿下周末快乐 别离敬上 54凌府(五) 霜璟收了剑,走到雪岚身边,笑到:“今日小妹的剑舞如何?请姐姐点评一二?” 听她这么说,如筝暗自奇怪,她知道雪岚自幼体弱,是没有习过武的,如今霜璟却要雪岚当众点评自己的剑舞…… 谁知雪岚微微一笑,赞道:“璟儿你的剑舞于端阳家宴那次,又大有进益了,出剑凌厉,招法流畅,不过……”她抬头看看霜璟,爱怜地笑笑:“下盘还要再稳当些才好!” 霜璟执剑抱拳,笑到:“是,姐姐师父。” 如筝这才明白,原来雪岚虽然自己不会武,却擅长揣摩武功精妙之处,倒是个文将军,再看大小两位谢氏心照不宣的眼神,才明白今日这一场也是为了展现雪岚此技,恐怕是谢氏还未死心,想把雪岚嫁入将门。 霜璟将剑交给一旁的侍女,对雪岚笑到:“姐姐擅诗,便以小妹此舞作诗一首如何?” 如筝知道,这恐怕也是提前设计好的,便是要突出雪岚的文才了,恐怕谢氏也不想放弃官宦世家这方面,不禁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知凌雪岚却笑着摆摆手:“这可就难为我了,妹妹这么精妙的剑舞,姐姐可做不出诗来,妹妹还是问问那边厢的各位世兄们有何高见吧。” 霜璟听她这么说,愣了愣,如筝坐在她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仔细一想便明白了,雪岚怕是被她剑舞所感,临时起意一心想要嫁入将门,如筝转头看看她苍白的面色,心中一阵唏嘘。 霜璟看早就设计好的事情被自己姐姐改了,一时无法,心急下性子里横冲直撞的一面又暴露出来了,本来一语便能带过的事情,她却一根筋地顺着姐姐的话转向各家公子,笑到:“近水楼台看得清,苏世兄来作吧。” 如筝听了她的话,差点喷笑出来,不禁转头看着苏有容,又有点替他担心。 苏有容也像是没有回过魂儿来,为难的笑笑:“凌世妹……剑意深奥,愚兄不懂武功,不敢妄自评判啊,还是请凌兄来吧。”说着指指旁边的凌朔风。 如筝再也忍不住了,拿帕子掩着嘴偷偷笑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是这么记仇的人,上次林府家宴凌朔风将了他一军,眼见这就找补回来了。 谁知凌家人都有些楞脾气,凌朔风斜睨了他一眼:“叫你做你就做,看不起我家妹子么?” 苏有容苦笑着看看凌霜璟,旁边如筝装作擦汗拿帕子掩着面,几乎笑死,只听得他长叹一声,说道:“凌世妹,愚兄久不作诗,真心想不出什么佳句,只是以前听别人说过几句,倒是很配世妹的剑意,便转赠世妹,请世妹不要见笑。” 当下开口吟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自古将门多奇女,不爱红装爱武装。” 听他吟完诗,凌霜璟脸红红地福了福:“世兄谬赞了。” 如筝也被他诗中的溢美赞许之意打动,看着旁边拉着雪岚叽叽喳喳的凌霜璟,不知怎么竟生出一丝羡慕,心情莫名地便低落了起来。 定是羡慕她剑法超群,姊妹和睦吧……如筝这样想着,按下心中奇怪的感觉。 苏有容无奈地坐下,对着面前的酒杯暗自祝祷:先贤莫怪,全当我是帮你们在此处扬名吧,情急之下无可奈何,莫怪莫怪! 他这里尚未碎碎念完,旁边苏百川却凑近低声到:“愚兄怎么没听过此诗,三弟也忒谦逊了,作诗还要假借他人之名么?” 苏有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兄长说笑了。”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都当做是掩饰,索性也不再多说。 如婳从刚才凌霜璟舞剑时就一直看着苏百川,却发现他的目光却连扫都没有扫自己一眼,而是一直盯着旁边的如筝,当下心里又恨又怨,想到前几日母亲说的利用之事,和之前自己无意中听到的沁园一些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闲言闲语,心念一动,故意赶在室内略安静的时机娇笑了几声,看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自己这边才对着如筝笑到: “姐姐,我真替你高兴,你这才是夙愿得偿了呢!” 如筝心里一凛,自然知道她肯定没什么好话,也不答腔,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哪有什么夙愿,妹妹说笑了,你还是……” 如婳见如筝要岔过话题,赶紧笑着打断:“姐姐怎么说不是呢?你不是说过‘此曲只应天上有’什么的么?”她一言出口,满意地看到如筝脸色一变,就转向众家夫人,故作天真地笑道: “我家大姐姐最喜欢这曲子,私下里就说过,作这曲子的人是她的知音呢……哎呀,我多嘴了……” 她的话,引得花厅内静了一会儿,谢氏才最先反应过来,笑到:“筝儿自小就和我家潋滟一样是曲痴,也是苏公子这曲子太高妙,莫说筝儿了,连我这不通音律之人都觉得甚好呢。” 众位夫人见谢氏打圆场,也纷纷附和,如婳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冲男宾席笑到: “苏世兄,你不来谢谢我家长姊么。”她此言唐突,却借着年幼遮羞,让人无法辩驳,那边席上众家公子也不乏插科打诨起哄怂恿之辈,气氛一时变得暧昧尴尬,如筝面色不改,心里却怒火熊熊,放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攥着,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苏有容如何不知此情状之尴尬,却又不能含混带过,当下深吸一口气,微笑起身走到如筝桌案之前,敛去笑容深深一揖: “如筝世妹,即使如婳世妹不说,愚兄也要过来多谢你的……” 见他行此大礼,如筝赶紧站起侧身躲了:“世兄不必如此,小妹当不起世兄如此大礼。” 苏有容抬头,脸上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肃然:“世妹此言差矣,古人云知音难得,愚兄拙作被世妹上佳的琴艺演奏出来,顿时加了十分妙处,曲子倒成了引玉之砖了。” 如果说刚开始时如筝还不知道他所为何来,如今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强压住心头笑意,也深深福下:“不敢当,世兄曲谱高妙,小妹拙计难现半分,尤其是曲中变徵调一段,真是让人如临其境……” 之后,二人便就曲子谈论了几句,各种音律名词说的旁边不通音律的霜璟如坠五里雾中。 苏有容看侃的大家晕的差不多了,便收住话头,又施礼:“今日是凌二小姐大喜之日,咱们还是言尽于此吧。” 如筝也含笑点头,苏有容转身回到男宾席间,看的众家夫人哭笑不得: 他这一番迂腐掉书袋的表演,成功把气氛完全扭转了过来,二人虽然略不合时宜,却一扫刚刚的暧昧气氛,而如筝落落大方的表现,也引得众家夫人暗自颔首,不由得出言夸赞如筝于音律上的造诣。 如筝笑着推辞了,又转向如婳,爱怜地笑到:“婳儿也是顽皮,你一向知道我是曲痴的,偏偏在大家面前拿我逗趣,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屋里那几个顺嘴胡沁的小丫头,没得在我家四小姐面前村我!” 听了她的话,众家夫人心里明镜似得,如何不知如婳是遣人偷听了如筝院子里的私房话……再联想到薛氏的出身和如筝如今的尴尬地位,大家的脸上便带了三分了然,两分轻蔑。 如婳见她轻轻巧巧地便将刀子抛还给了自己,心里愤懑难耐,却还要装笑,再也无心给如筝下绊子,只盼快快揭过此事。 后面的宴席,便无风无浪的过去,除了琳琅在小郡主耳边窃窃私语后,小郡主憋不住笑出声“惊”的旁边如婳打翻了酒杯,不得不道扰去换了裙子…… 宴席结束,众家夫人们相携到前面花厅听戏,临走时吩咐凌朔风、雪岚和霜璟好好招待众家少爷小姐。 凌朔风和凌霜璟提出带大家游览凌府花园,凌雪岚衣着不便,提出要回院子更衣,如筝不愿意再对上苏百川或是如婳,便提出陪雪岚同去,最后便是如筝、如书、踏雪和琳琅陪着雪岚回了雪岚的院子,其他人公子小姐们离开花厅,前往后花园游览。 如筝远远看着如婳她们离开花厅,唇角噙着一个冷笑跟在琳琅身后,向雪岚居住的琼花阁走去。 凌家不同于别家,院内楼阁甚多,想来也是因家里人丁兴旺所致,像这琼花阁就住了凌雪岚和凌霜璟两位小姐。 雪岚把大家让进姐妹俩合用的待客堂屋,安顿大家坐了又招了丫鬟上茶,才道扰离去换衣服。 霜璟看着雪岚走上绣楼,脸色一沉,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筝坐在她旁边,听得清楚,当下压低声音问到:“霜璟表姐,怎么了?” 凌霜璟抬头看着如筝无奈地笑笑:“我叹姐姐气性高,身子却弱……”她沉了面色,轻声对如筝说:“我二姐像大姐,胸有丘壑,虽然自小身体柔弱不能习武,却偏偏喜欢精研兵法武艺,自从去年起,我就看出她还是想着嫁入将门,可……”她叹了一声,摇头不语。 55凌府(六) 如筝余光看到雪岚已经换了一身清爽的杏红色袄裙,笑眯眯地走下楼来,便也收了话头,和众人一起给雪岚道了及笄之喜,又夸她衣裙漂亮。 雪岚笑着谢了,脸上却隐隐现出一丝落寞:“衣裙再美,我脸色如此苍白,便是胭脂也盖不住的……” 她一言出口,室内众人心里都是一酸,霜璟更是眼泪含泪上前握住她手,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与她,还是雪岚自己笑着拍拍她手:“行了,我这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随口一说到勾出你泪儿来,是姐姐不好,咱们不说这些了。”说着又招呼大家饮茶。 如筝看着她苍白面色,心念一动,上前拉住她手:“雪岚表姐,虽说命由天定,但咱们也要自己为自己好好打算,就拿身子来说,若是细细调养,也并非不能好转,姐姐如此年轻又有才华,何必这样自暴自弃呢?” 雪岚见她说的真挚,心里一暖,笑到:“筝儿说的是,我爹娘也曾为我找了宫中的老太医调养,但药吃了不少,却还是老样子,到底是我福薄……” 如筝沉吟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姐姐不要这样说,其实小妹也曾听人说过,宫里的老太医们虽然医术高超,但因着怕担责任的缘故,常常重断病却轻下药,虽不至于耽误病情,却也会影响疗效,还不如民间的名医……”说到此处,她看到雪岚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手也紧紧抓住自己的,便接着说道: “姐姐,不瞒你说,小妹自小也有不足之症,如今是看了我舅家仁信堂一位从南边来的坐堂医生,几服药下去,病症已经轻了很多,姐姐如果不嫌他是草头大夫,小妹力荐你一试!只是,吃药这种事,多少还是有风险的……” 雪岚看看她面色,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不,筝儿,我不怕,我的身子已经这样了,我还怕什么……”她回头看看霜璟她们,眼中透着坚定:“我不甘心就这样病弱一生……”她回头拉住如筝的手:“筝儿,我信你,你告诉我那医生的名字。” 如筝认真的点点头,找霜璟要了纸笔,写下来舅家仁信堂的地址,又写了叶济世的名字,还亲自给大表哥写了张条子让小丫鬟送去前面,却被凌霜璟一把夺过:“她们慢吞吞的,我自己去!”话音未落,人已去的远了。 大家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又是一阵笑。 心中又有了希冀,眼见凌雪岚就舒心了很多,姊妹几个说笑了一阵,如筝又着重介绍了一下如书,几位贵女看着这个漂亮灵秀的小姑娘,心下喜爱,又逗了她一阵,前面便传下话儿来,说夫人们那里散了,招各家小姐回府。 如筝带着如书辞别了凌霜璟等人,慢慢向凌府二门走去,临走时她不禁奇怪了一下,霜璟送个条子,怎么大半个时辰还没回来?难不成她没找到大表哥?难不成,她在自家府邸……迷路了? 没来及多想,如筝抬眼看到了一脸郁色的如婳和旁边战战兢兢的如棋,姊妹几人都没有打机锋的兴致,各自登车返回了定远侯府。 晚间,老太君招了各房小姐问凌府宴席之事,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说了,如婳强打精神说笑了几句,却矢口不提合奏之事,如筝心里暗笑她还算识趣,把这一桩暗自记下,以待后报。 晚饭后,老太君单独留了如筝说话,屏退左右问到:“筝儿,日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看如婳恹恹的,你又一直笑着不说话。” 如筝暗自钦佩老太君目光犀利,不敢隐瞒,当下便把日间的事情说了一遍,老太君听完,愤然长叹:“以前她小,笑嘻嘻灵精的样子还看不出,如今看来,却是和她那个娘一样的毛病!”老太君摇头叹到:“都怪我,当初若不是我在你娘生产有喜之后一时大意,也不会让她钻了空子,你爹爹也不知是被什么蒙了心,居然还想出了假借徐氏贵妾的身份入府抬平妻的招数,把这么个人物招进府来,说到底,是我没用,管不住家,你爹又贪图她颜色和母家钱财,才做出这等对不起你娘,也委屈了徐氏的事情来。” 如筝如今再要装傻,就显得太假了,当下福身说道:“祖母不必自责,当时家中千头万绪,都要祖母一力周全,我娘亲病重,又惹您忧心,才会如此的……”说着,她又温婉一笑: “再说,母亲也未必就不好,如今看来,母亲持家也是一把好手啊。” 老太君摇摇头,叹到:“好手不好手,我不知道,不过她瞒哄人的本事倒是做得滴水不漏,让人轻易拿不了错处去……” 老太君沉吟着:“如今,祖母也只能先看着,她若还有良心,不在你和你兄弟身上打什么鬼主意,我就还留的她,筝儿,说回来……”老太君拉回思绪,笑到:“此次到凌家,见到什么可心的没有。” 如筝还在为老太君对薛氏的不满兴奋着,骤然转了话题,愣了一下,才摇摇头:“凌府家宴是分席的,之后的游园,孙女儿没去……” 老太君叹了一声,笑着点点她头:“你这小丫头,真是沉得住气啊!”又摇摇头:“可惜凌家三个孩子都大了,旁支的又还小,谢家老二倒是不错,可江南太远了……祖母舍不得我家囡囡……” 如筝红着脸听自家祖母把大盛朝世家适龄子弟们都念叨了一遍,觉得公主选驸马也不过如此了……待听到自家大表哥的名字时,如筝终于坐不住了,匆匆止住老太君话头,红着脸道别离开,惹得老太君一阵大笑,出门时又差点撞翻了灯影手里端着的盆子。 浣纱见自家小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赶紧跟上,仔细打量了小姐脸上的笑容,才放下心,此时如筝也慢下来了,暗暗压抑了一下尴尬的心情,突然想起日间交代浣纱的事情,便出言问到:“浣纱,我让你私下找表哥托付买货的事情,办好了么?” 浣纱上前半步笑到:“回小姐的话,东西已经顺利交到表少爷手上了,也没人看到……”说到这儿,她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似是强压着笑意:“说起来,为着给小姐办差,奴婢还看到了一桩趣事呢!” 如筝看她笑的诡异,忙问:“何事?” 浣纱掩口笑了几下,看看四下无人,开口说道:“奴婢刚刚送完东西,还没来得及出花园,便看到国公府的三少爷溜达过来找表少爷说话儿,奴婢怕自己贸然离开反而引得他注意,便仔细躲好了,他们闲谈了几句,便转到了今日凌家三小姐的剑舞上……” 如筝也听得颇有兴致,问到:“哦?然后呢?” 浣纱笑着回道:“表少爷似乎对凌小姐的剑舞颇不以为然,对三公子的笛曲也一通挑错,只说小姐琴弹得好,奴婢看着三公子笑着笑着突然变了脸色,循着他目光望去,却见一个相貌明丽的小姐怒视着表少爷,表少爷还兀自不知……” 如筝想到霜璟去给自己送信的事,不禁笑出声来:“那便是凌家三小姐啊,表哥这次可惨了!” 浣纱笑着点点头:“的确是惨了呢,凌三小姐说什么也不依,非得拉着表少爷比剑,三公子怎么拦都拦不住,还被凌小姐不小心打了一下,脸色都白了,他们才止住,后来表少爷扶着三公子走了,凌小姐本来气冲冲往后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追了上去,后面的,奴婢就没看到了……” 如筝听得好笑,却又为苏有容担心,回头问到:“你刚刚说三世兄被霜璟表姐打了,可无碍么?” 浣纱侧头想了想:“奴婢觉得,应该无碍吧,三公子当时虽然愁眉苦脸的,但和表少爷一起逃走的时候,跑的可快呢,应该是伤的不重……” 如筝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点了浣纱额头一下,主仆俩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回到沁园,如筝胡乱洗了洗,换了衣服坐在床上,思量了一番今后的事情,想着明日请安时要找机会向老太君讨给如柏带的小厮之事,渐渐的困倦袭来,她躺到床上,眼睛不经意地扫到琴案旁放着的曲谱,心里莫名一阵恍惚,又是一阵惆怅,想要深究时,又被睡意打败,沉沉进入了梦乡。 同样的夜晚,如婳却是辗转难眠,思索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自己真可谓是节节败退,她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向愚钝老实的姐姐怎会变得如此厉害了,自己想要打压他,却每每反被她算计,如此看来,还是向母亲和盘托出,让母亲筹划比较好…… 她这样想着,再也没有了睡意,起身披衣,招过值夜的大丫鬟绿绮,问到: “今日父亲是宿在娘亲房里了么?” 绿绮不知自家小姐何意,只低眉顺目地答道:“回小姐,侯爷今日宿在外书房了。” 如婳点点头,穿上外衣:“点灯,今日我要去同母亲一起睡……” 56变数(一) 一夜好眠,如筝神清气爽地起身梳妆,用了几口粥便趁着晨间凉爽信步向慈园走去。在回廊里遇到了如书,姊妹俩说说笑笑地进了慈园,老太君的贴身丫鬟画屏迎了上来,扬声笑到:“二小姐、五小姐好,老太君在里间等着你们呢!”又在如筝微微颔首后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夫人和四小姐也在。” 如筝听了笑容略沉了沉,又对她扬起一个感激的微笑,拉着略带不安的如书走入了堂屋。 一向喜欢在此时问询管事妈妈们的薛氏,却反常地来给老太君请安…… 再联系到昨日凌家发生的事情,如筝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浅笑着迈步走入了里间。 一进屋,如筝便看着薛氏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几步上前给老太君福下:“祖母万福!”又转向薛氏,恭顺地笑着:“母亲万福。” 如书也赶紧上来给老太君和薛氏请安,又和如婳姐妹三人见了礼,这才陪如筝到下首坐下,聆听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笑着看看薛氏,又转向她姊妹二人:“我正和你母亲说到筝儿呢,你就来了,可见你是个贴心的孩子啊。” 如筝瞪着大眼睛看看薛氏,羞涩的笑着:“哦?母亲找孩儿有事么?” 薛氏慈和地一笑到:“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眼见中秋快到了,家里千头万绪的,也是我老了,总觉得有点忙不过来,这不,和母亲商量着,筝儿你也大了,又是她们几个的长姊,母亲想让你搭把手,帮我把置办秋冬衣服布料的活计担起来,筝儿你意下如何?” 如筝听了她的话,面色不变,心里却瞬间转过十七八个念头,起身盈盈下拜:“母亲,女儿也愿意为母亲分忧,只是女儿年纪尚小,于庶务上也没有什么心得,怕办砸了差事,反倒累的母亲还要分心为我周全……”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看薛氏,又看看老太君,这就是要推辞了。 薛氏哪容她溜掉,马上笑着对老太君说到:“母亲您看,我就说筝儿这孩子谦逊严谨,肯定要推辞的吧……”她笑了一下又转向如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年都要办的,下面管事的婆子们都是门儿清,筝儿不必多虑。” 旁边如婳也甜笑着附和:“是啊,姐姐,姐姐心思细腻,肯定能办好的。”说着又低头笑到:“年年母亲办新衣,都是那些端庄大方的花样,今年我们还盼着姐姐能挑选些新花样子来穿穿呢!”她羞涩地笑着,一副小女儿态。 如筝心里冷笑,面上却宠溺地笑着:“妹妹真是个爽直性子,你这样说出来,等着母亲回去教训你吧。” 薛氏也笑了:“罢了,就这么定了吧,你们小姐妹自商量去,今年我却是不管了,免得年年操心还要背地里被你们念叨,选的花样子不好!” 老太君也笑着摇摇头,对如筝说到:“既然如此,筝儿你就历练一下吧,也替你母亲分分忧。” 如筝见老太君也这么说,当下不再推辞,起身行礼道:“那筝儿就斗胆从命了,做的不好之处还请母亲指点!” 薛氏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下午我就让针线衣帽上许家的到你那里去。”说着站起身,和老太君道别后,带着如婳离开了。 薛氏走后,老太君脸上的笑容就淡了,看了一眼如书,如书便微笑起身福了福:“祖母,孙女儿先告退了。” 如筝看看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如书却浑不在意,起身向外走去,老太君微笑着唤住她,又叫了画屏装了一盒子内赐的点心亲自送了如书出去。 如筝看着老太君慈和的面容,也为如书此举博得老太君欢心感到高兴,当下凑到老太君身边腻着:“书儿眼见也大了,心里总盼着跟祖母多亲近呢……” 老太君笑着摸摸她头:“嗯,书儿也是极好的,我也不是防着她,只是她还小,性子又太直,有些话让她听了去,反而对她不好,还是再大点吧……” 如筝点点头,笑到:“嗯,还是祖母思虑周全!”接着又脸色一苦:“祖母今日怎么不拦着母亲,筝儿笨手笨脚的,要是砸了差事……” 老太君看了看如筝故作担忧的小样子,笑着点了点她额头:“小丫头,别告诉我你没看出你母亲的意思,自己警醒着点,这也是对你的一次历练。”末了,她又看了看静园的方向,笑到:“若是你母亲只是想让你管管庶务,分分你的心,倒也使得,祖母也想趁机让你学学,若是她还有什么后招……你也不必担心,左不过还有祖母给你担着呢。” 如筝点点头,笑着往老太君怀里蹭了蹭,慢慢给她捏着腿说到:“筝儿也是看到有祖母掠阵,才敢试一试的,毕竟孙女儿还小……”她言尽于此,抬眼看着老太君,眼睛里带着三分忐忑,也有五分坚定。 老太君点点头,笑着闭上了眼睛,内室一时安静了下来。 午后,如筝早早歇下,准备着下午召见针线管事婆子许氏,这个许氏她是知道的,既不是薛氏的陪房也不是自家娘亲留下的老人儿,算是两边不靠,不过此时看来,大约已经是薛氏的人了。 未时过半,如筝午歇起来,浣纱听到动静撩开湘妃竹帘走入内室,一边帮如筝挂起云水青色素罗纱的帐子,一面小声说:“小姐,许妈妈已经来了,奴婢说小姐还在午歇,她就站在门外等着,如今已有一炷香时间了。” 如筝听了也不急,只是浅笑着起身在妆台前坐好:“不急,你去告诉她我起来了,请她到屋里坐着等,给她上茶。” 浣纱笑到:“小姐这可是给她很大的脸面了。” 如筝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拿起桌上宫粉:“她对我有三分敬,咱们就要做到五分……”她从镜子里看看浣纱了然的眼神,微笑了一下:“去吧,把待月叫来给我梳头。” 浣纱福身退下,如筝看着外面正烈的阳光,心里猜测着许家的此举,究竟是示好还是故意示弱。 慢慢地梳了装,如筝走入堂屋,坐在屋角小杌子上的许婆子赶紧起身行礼,如筝笑着虚扶了一把,坐在桌旁,又让她坐下。 许婆子谢了坐,欠着半个身子坐下看着如筝笑到:“老奴今日里接了夫人的令,说是今年采办秋冬衣裳的事情全听大小姐指示操办,老奴下午合计了一下往年的数目,就赶过来给大小姐请安了,还请大小姐示下,今年这衣服布料的采办……” 如筝笑着点点头:“辛苦妈妈了,我第一次帮母亲办差,也是母亲错爱,竟然让我统管此次采办了,想来除了历练我,也是因为许妈妈经验丰富,可以给我支招参谋的缘故,还请许妈妈多多指点。” 许婆子赶紧欠身到:“不敢。”又奉上账本:“这是近三年冬衣采办的账目,老奴想着大小姐可能要看,就上赶着带来了,请大小姐过目。” 如筝看了看厚厚的账本,笑到:“账目我也不会看,想来母亲经手的事宜,肯定是精准无差的,倒是府里一贯在哪些店铺里采办衣物,妈妈给我说说吧。” 许婆子一听,刚刚才败下去的汗又隐隐渗了出来,却是没想到如筝一个小姑娘,居然于庶务上还有几分见识,当下想了想夫人说过的话,才定下心笑到:“是,那老奴就和大小姐念叨念叨,咱们侯府采办夏季绫纱衣服并冬季绸缎衣服的料子,一概是在东市老铺云锦轩定的,因着下人们棉衣所费不多,云锦轩又正好也作棉衣生意,便也是一起从云锦轩购入,主子们每年添的大毛衣服,都是庄子上自己产的皮子做的,因为今年的皮子还没收上来,所以这次要置办的只有主子们的锦缎衣服和下人们的棉衣,料子入府之后,针线上的得了各位主子要的花样子和尺寸后,就开始赶制,一般有半月也就完成了,正好赶上桂月中秋家宴……” 如筝笑着点点头,心里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当下笑着端起茶碗:“好,那今年也还按母亲往年的规矩办吧,妈妈多费心了。” 许婆子知道她这是听明白了,赶紧起身到:“是,老奴这就下去操办,等云锦轩样品到了,再带来给大小姐过目。” 如筝笑着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封,让浣纱递给许妈妈,笑到:“妈妈辛苦,一点小心意,妈妈不要见怪,喝杯茶罢。” 许妈妈“哎呦”一声接过红封,暗暗捏了一下,笑得更甜了,千恩万谢地告辞出了沁园。 浣纱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如筝抬头瞄了她一眼,笑到:“怎的?不高兴了?” 浣纱赶紧屈膝笑到:“不是的,小姐,奴婢只是感叹,如今府里和当初夫人在的时候比,这起子贪财的势利小人可是越来越多了,弄得乌烟瘴气的……” 如筝看了看门口,冷笑到:“贪财还是好的,我就怕她们前倨后恭,明着嘴里抹蜜,暗地里捅人刀子。” 浣纱点点头,又笑到:“不过任她们怎么灵精小鬼儿,也翻不出小姐的天去!” 如筝笑着抬头看看她:“小鬼儿怕我,你说我是阎王么?” 浣纱急得一拍手:“哎呀小姐也不忌讳,呸呸呸,都是我,好好的提什么小鬼……”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自端了茶吃着,叹到:“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要探一探这云锦轩到底什么来路,是不是薛家的铺子……可是若要表哥去探,又太明显了,难免她们会注意……” 浣纱见如筝发愁,犹疑着开口说道:“小姐,本来这些事奴婢不该插嘴的……” 如筝抬头看看她,笑到:“无妨,你说。” 浣纱这才点点头到:“奴婢觉得,小姐如今能用的人不多,不如考虑一下李掌柜,您不也说铺子里这月的账目好了很多,他是个能人么?而且奴婢想着,虽然他现在脱了籍,但毕竟还是小姐和表少爷聘请的掌柜,家境又贫寒,不得不仰仗小姐存身,应该可靠。” 如筝想了想,笑到:“你说的有理,而且他年轻又是生面孔,反倒不会惹人注意……”她抬头看看浣纱,赞许地笑着:“你如今是愈发灵慧了,真是你小姐我的好丫头,放心,将来我必给你安排个好出路……” 浣纱扭捏着哼了一声:“小姐,奴婢这是好心给您出主意,小姐却来打趣我!”又蹲下,小声在如筝耳畔说道:“奴婢只想将来能随小姐到夫家,给小姐当一个管事妈妈,哪怕是办事婆子也好,一辈子不离开小姐……”说完她脸一红,转身朝院里走去,留下如筝在屋里笑得开心。 门口待月战战兢兢地端着茶水,迅速晃到屋角躲好,看到浣纱红着脸走出来,她也顾不得换茶,颓丧地把托盘放在一边,回到房里一头倒在床上。 刚刚她是亲耳听到了自家小姐许了浣纱要给她好出路,又看到浣纱脸色红红的从屋里跑出来,浣纱后面小声说的话,她却没有听见。 她不禁又想起了如婳说的那番话,对比了今日小姐的话,浣纱的反应,让她更加笃定了小姐想要打压自己,抬举浣纱的心思,不禁悲从中来,抓着枕头暗自落泪。 57变数(二) 翌日,如筝托张叔借出府采买的机会,给铺子里的李钱根送了信,没过几日便有了回音。 如筝看着手上漂亮的蝇头小楷,却无心欣赏李钱根的书法,心里冷笑着烧掉了纸条:果然是没那么简单呢,若是这样……到真要防着点了…… 纸条上端正的“薛”字,被火舌舔过,委顿于地,化为飞灰…… 知道了云锦轩和薛氏有关,如筝便对几天后送来的料子上了心,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番之后,料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如筝不敢大意,趁着许妈妈去领赏的时候,叫了几个大丫头并崔妈妈来看,大家都看不出什么,只是崔妈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却又摇头说看不出什么。 如筝无法,只得让许婆子将布料带走,看她面上并无紧张之色,如筝心里也疑惑着,不知薛氏这招,是要发到哪里…… 两三日后,许妈妈来如筝这里报备,说是今日要将衣料运进府中,请如筝去点验,如筝笑着应了,心里疑惑更重。 送走了许妈妈,崔氏一脸迷惑地看着如筝:“难道夫人就是想让小姐历练一次?还是说……分小姐的心……” 如筝正低头思忖间,夏鱼笑嘻嘻的端着茶水进来:“今年冷的真早呢,这还只是夏末,早间都有点凉飕飕的了,看来去岁那件棉衣,真的是不够用了!” 如筝笑着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对面崔妈妈脸色一变,几步出了堂屋,如筝看着她快步跑到自己住的西厢房里,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件棉衣服回来,放在如筝面前桌上: “小姐,奴婢就觉得那天的布样子哪里不对,听了夏鱼的话才想起来,原来那天那个花色,竟然是五六年前流行的染法……这里面……”她凝眉思索着。 如筝抓着眼前的棉衣,唇角带了一个清冷地笑容:“这里面自然是有问题……亏难了我那智谋过人的母亲……竟然不惜损了自家店铺脸面来栽害我!” 崔妈妈看着如筝面色,心里也是一凛:“小姐的意思是,这批布有问题?” 如筝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棉衣轻轻一划,看上去还挺新的棉布就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絮,夏鱼看着也惊了一下,拿起棉衣轻轻一撕扯,就扯下一片布来。 如筝看着棉衣冷笑到:“我曾经听娘亲说过,咱们侯府要面子,府里下人的衣服都是一两年一换,故而并不用剑南道的好棉布,而是用这种近处的短绒棉布,用上个两三年不待磨坏就换了,倒也经济实惠,但这样的布料,即使是放着不穿的新衣,搁上个两三年也会糟朽,稍微一用力就会破掉。”她抬头,看着崔妈妈脸色了然的表情: “但那日送来的布料,却是新织的,崭新结实,如此若是今日……” 崔妈妈脸色一变,接着说:“若是今日小姐去点料子,看到花色数目都对,自然会收下这陈年的老布,再加上一般收料子都会上心主子们用的绸缎,而不在意下人们用的料子……” 如筝点点头笑到:“不错,如果不是奶娘您揭破此事,我也必然是粗粗过目就收下了,到时候下人们的棉袄出了问题……”她看着静园的方向,咬了咬牙:“云锦轩只说是有人玩忽职守弄错了料子,到时候按量赔了,他们损失不了多少,还落了好名声,而我,就势必要担个疏忽的罪名,最要紧的是,数九寒天的下人们穿着破棉衣,会怎么看我?” 她一番话说完,崔妈妈和夏鱼脸色都是一白,崔妈妈气愤的起身:“小姐,那今日收布的事情……” 如筝略思忖了一下,笑到:“不动声色,照收不误,我自有打算……” 午后,如筝得了许氏的信儿,带着浣纱和夏鱼朝二门附近的大库房走去。 待月目视着如筝她们越走越远,目光中含着一丝怨毒落在浣纱身上,继而又想到自己,心内烦乱,信步朝着小花园走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身影也出了沁园,一路潜行到静园。 待月又在花园里“偶遇”四小姐,之后,灵巧如她怎么不知这里面的玄机,心中一阵忐忑,却也有一丝兴奋,她咬咬牙走上前,冲如婳福□:“四小姐万福。” 如婳伸手示意她起身,看着一旁娇艳的玫瑰,闲适地笑到:“怎么不在你家小姐跟前伺候,又出来闲逛了?” 如婳咬了咬下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略带颤抖地说:“今日是夏鱼和我姑母伺候着,奴婢并不当值……” 听了她的话,如婳眼睛一亮,笑着掐下一朵玫瑰:“这花儿开的真娇啊,可惜在这大花园里,每日里日晒雨淋的……平白损了很多颜色。” 如婳强笑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一旁跟着的如婳心腹丫鬟红绡陪着笑到:“小姐所言极是,若是这玫瑰能得了小姐青眼,移栽进四小姐的闺房的话,必然会开的比现在要好。” 如婳笑而不语,瞥了待月一眼,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待月恭谨地福身相送,起身却把拳头攥的死紧,心也如同手一般,似被人紧紧攥起,压住,揉搓…… 如筝带人赶到大库房时,自云锦轩购入的绸缎和布匹已经运进了库房,一旁云锦轩的人和许家的恭敬的陪着笑。 如筝浅笑着看看地上堆着的鲜亮锦缎,在这些上好织锦的映衬下,旁边堆着的大量黛蓝色印花细布显得那样的不起眼,本来也是,这些布匹的价值还不如锦缎的十分之一。 如筝上前细细查看了锦缎,满意的点点头,又似不经意地拂过旁边的布匹,指甲在布料上拽了几下,回身笑到:“果然不愧是京城老店,这些绸缎颜色鲜亮,织造精巧,看来店家是上心了,不知这位是……”她目视一旁站着的送货人,笑问。 那人赶紧上前半步,低头答道:“不敢,小人是云锦轩的二掌柜赵四,今日奉我们掌柜之命来贵府送布料,还请小姐点验查收。” 如筝笑着摆摆手:“母亲看中的店铺,必然是好的,点验就不必了,收货锁库吧。”她一声令下,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便应了将仓库上了锁。 如筝又转身对赵四笑到:“赵掌柜,请你稍等,我这就让人给你拿钱。”说完,冲旁边浣纱一使眼色,浣纱悄悄退下,向着慈园而去。 那赵四高兴地应了跟着小丫头下去饮茶,如筝又转向许家的:“许妈妈,请你去回禀母亲,就说货物已经入库,我年幼,恐怕看走眼,请母亲也来点验一下。” 许家的笑着说道:“小姐过谦了,夫人早就吩咐下来,此事奴婢们一律听小姐之令行事,不必回她的。” 如筝回身看着她,微笑到:“哦?母亲这样说的。” 那许家的忙不迭点头,如筝便笑着挥手让她退下,自抄了手等着旁边账房算账。 那一边,赵四饮了一杯茶,还不见银子送来,正奇怪侯府今日算账为何如此之慢,便听外面一阵寒暄之声,他抬头向外看去,便见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妇人正笑着说些什么,当下心里一阵疑惑,却也没有在意。 如筝看着韩妈妈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浣纱必定已经将事情禀明,便笑着行了个半礼: “说来也是老太君疼我,才让嬷嬷来帮我把关,说实在的,筝儿还真是不敢自专呢,我这点眼力哪够用呢,不过是母亲疼我便觉得我是个伶俐的罢了……”说笑间,便让人开了库房的门,看到韩妈妈带人进去,她回身看了看许家的,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之色。 不多时,韩妈妈板着脸出来,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里抱了一卷细布,韩妈妈向着如筝行礼叹道:“幸亏老太君和小姐有先见之明,这些货物恐怕有问题,此事我先去禀明老太君,就请小姐和夫人随后也来吧。” 如筝笑着点头应了,又回身对着满脸细汗的许氏笑到:“母亲那里,就请许妈妈去回禀一声,我便带着赵掌柜先去慈园了。”说完,便着人叫出赵四,浩浩荡荡地向着慈园而去。 许婆子呆愣楞地看着如筝远去,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朝着静园狂奔而去。 薛氏带人匆匆赶到慈园时,看到的便是赵四躬身在老太君座前陪着不是,如筝在一旁打圆场的景象,心里又恨又怒,脸上却不敢现出,装作惊讶的样子走入室内,对着老太君行了个礼问到: “母亲,筝儿托许家的来回了我,我才知些许小事竟然惊动了母亲了,说了也是媳妇的不是!”说着她又转头对如筝到:“筝儿也是的,此等小事何必惊动老太君,直接来回了我不就行了。” 如筝听了,赶紧装作惶恐的样子深深福下:“母亲所言甚是,但此事并非筝儿看出,说来惭愧,若不是祖母遣了韩嬷嬷来看看,筝儿就疏忽过去了呢!女儿也说要先禀了母亲,但祖母又说让我带了赵掌柜先过来,女儿无奈,只得请许妈妈去回母亲,望母亲恕罪。” 她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情,薛氏也不好再怪他,只得笑着扶她起来:“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怎的还吓成这样了!” 老太君一直眯着眼睛倚在榻上养神,此时才睁开眼看着薛氏,薛氏只觉得她平和的目光里,似有利箭隐隐射来,却不敢露出心虚之态,只略带歉疚的笑笑:“说来此事,还是媳妇大意了,本来应该陪着筝儿看看布料的,谁知今日庄子里进了节下要用的干货,媳妇就先去了前面点收……” 老太君微微一笑到:“无妨,你也是素日里太忙了,又没个帮手才会如此,好在今日之事发现的早,没有落下什么后患……”说着她示意旁边丫鬟拿过细布递给薛氏,又到: “这些都是陈年朽布,我已经叫赵掌柜验过了,本来说是退换了细布就好,不过赵掌柜为人谨慎,执意要把锦缎也拉回店里详细查看,我已经同意了,一会儿你就叫人开库房,拿了锦缎布匹,好好送赵掌柜回去吧。” 58变数(三) 薛氏如何不知定然是老太君暗示了赵四,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含笑点头应了,自安排许家的去库房取布。 待赵四战战兢兢随着许家的下去了,老太君才伸手叫薛氏坐下叹道:“如今这些京城老号也都变得唯利是图,愈发下作了,这样的鬼招数也能使得出来……” 听了她的话,薛氏心里一凛,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可能轻轻揭过了,观老太君颜色,又看不出她是否知道云锦轩和自己有关,为求自保只得顺着她的话接到:“的确如此……此番定要叫他们给个说法才是!” 老太君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不语,又转向如筝:“筝儿今日也得了个教训,这下也晓得商家瞒天过海之道了吧?” 如筝装作悔恨又愤怒的样子,嘟着嘴对老太君和薛氏福了福身:“筝儿这次可知道了,这些黑心商人如何可恶!”说完她站起身坐到老太君身边,犹自不解气地说到: “我看这家店铺掌柜也是想钱想疯了,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林府头上,如此看来,庶民家的店铺果然是眼皮子浅,老太君,母亲,筝儿我斗胆举贤不避亲,我看不如把采买四季衣裳的店铺改成舅舅家的溢彩轩吧,我听大表哥说过,他家店铺的绸缎都是时下最新的样式,就是普通的棉布也是岭北道和剑南道上好的精棉制成,而且也不贵……”说完她笑着看看老太君,又看看薛氏。 薛氏面色不变,目光却微微敛起,如筝虽然看不到,却知那里面一定满含怨毒和怒气,或许还有不甘,当下心里舒适快意,脸上的笑也加了三分。 老太君看看她笑到:“你这小丫头,肯定存了私心了!”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心里一凛,脑子也转了三转,才略带讨好地笑着说到::“祖母就是目光犀利,孙女儿我这点小九九怎么也逃不出您的法眼!”说着站起身,做出一副羞涩又憧憬的样子: “上次我看到二表姐穿着一件衣服,说是自家店里的新花样子,那衣服真是……”她咕哝着,双手搓着衣襟,不好意思地看看老太君,又看看薛氏。 老太君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哈哈哈,你这小丫头,不过就是假公济私想穿漂亮衣服罢了!”老太君笑着招她回来坐下,又对薛氏到: “不过话说回来,崔侯家的铺子也是京师老字号了,世家大族开的店铺,想来信誉货品都比庶民家的不差,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府里衣服采办就改成溢彩轩吧,大宗的直接定制成衣亦可,毕竟几个丫头也大了,到了爱俏的时候,针线上的事情少点,采茵你也能少费点心……” 话已至此,薛氏只能点头称“是”。 老太君又拉起如筝的手,轻轻拍着:“既然如筝你对新衣服这么上心,溢彩轩又是你舅家店铺,你干脆帮你母亲把赶制秋装的活儿担下来,马上就是八月中秋了,她要忙的也很多,你是长女,也帮帮你母亲吧。” 如筝赶紧肃然起身,福了福答道:“是,孙女儿谨遵祖母慈命,定然办好此事,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说着又转向薛氏:“也请母亲信我,筝儿此次再不会出纰漏,徒惹祖母和您费心了!” 薛氏此时那还有话可说,只得装作欣慰的样子起身扶了她:“这傻孩子,母亲哪有不信你。” 看着如筝一点都瞧不出破绽的笑容,薛氏暗自憋的心头滴血,却无奈此次自己的计谋被人识破,老太君又这样话里有话,自己也只能先顺着她的意思了。 如筝险胜一程,却不敢大意,回到沁园马上叫了崔妈妈和浣纱等人商议此事,最后还是决定明日亲自去一趟溢彩轩,便叫夏鱼先去崔府报过此事,带回了崔明轩的亲笔信,如筝看着自家大表哥的手书,哭笑不得,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明日全天恭候大驾,好姑娘!” 如筝笑着收起字条,晚间早早便睡下,预备明日一早便到舅家溢彩轩商议成衣的事情,也省的自家哥哥真的“恭候”全天…… 第二天一早,如筝便早早梳洗完毕,先到慈园请了安,回了老太君今日要到溢彩轩之事,得了老太君应允,便又到静园去回薛氏。 薛氏心中虽然气愤,却也无奈应允,如筝又问如婳要不要同往,如婳唇角微扬:“姐姐是奉老太君和娘亲命去办差事的,妹妹就不去给姐姐添烦了。”说着略一福身便转到内室去了。 得了她一个软钉子,如筝也不恼,恭敬地向薛氏拜别,便出了静园。 她刚走,如婳便摔帘子进来,冲着门口怒道:“看她那副嘴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过是仗着老太君……” 薛氏一拍桌子怒道:“住口,她是你的长姊!”说着看看左右,丫鬟们识相地退下带上了房门。 如婳气鼓鼓地坐在薛氏身旁,闭口不言,薛氏看着她长叹一声:“如今看来,你这姐姐还真是翅膀硬了,若再不加修剪,恐怕哪天真要飞出咱们掌控了。” 听她这么说,如婳眼睛发亮地抬起头:“娘亲,您要整治她了么?” 薛氏摇摇头:“她胜了这次,你祖母起了疑心,暂时不能动她……”眼见如婳又要起急,她按住她的手笑到:“不过,动不了她,却可以从她身边之人下手。”她抬头,看着门口: “她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更多的是仗着自己有个嫡出长子身份的弟弟罢了。” 听了她的话,如婳心里一凛,又一喜:“娘亲的意思是……” 薛氏回头看着她笑到:“若是让她失了这个依仗,不但她在府中的地位会一落千丈,你亲事的事情也要好办的多,先不说苏百川怎么想,国公府世子想要的不过是和侯府世子关系最亲近的小姐作儿媳……并不一定是要她林如筝……” 看着自家娘亲胜券在握的样子,如婳心头暗喜,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顺心遂意的将来。 一进入舅家的绸缎铺子溢彩轩,如筝马上明白了“眼花缭乱”这个词的含义,从柜台到房顶的货架上,满满摆着的都是各色绸缎布匹,颜色鲜亮,式样精美,如筝顾不得和表哥寒暄,先环视了一遍,看饱了才回身对着崔明轩笑到:“早知咱家店里这么多好布料,我早就该把这活计揽过来才是!” 崔明轩笑着把她让道后堂坐下,才到:“昨儿你的丫头过来把事情一说,父亲和母亲先是乐了一通,又把你好一番夸奖,眼见咱们的小筝儿,也懂得照顾自家生意了,不错不错!”他摇头晃脑的说着,逗得如筝也是一阵笑: “行了表哥,我这次不过是将计就计,后面的事情,还要表哥替我周全才好,今后日子还长,侯府年年都要置办新衣呢!” 崔明轩也止住笑,说到:“正是如此,父亲才让我亲自来和你详谈啊,筝儿放心,表哥必定让你这趟差事办的漂漂亮亮,也让你府里众人心服口服!” 看着自家表哥成竹在胸的样子,如筝不禁想到京城世家圈子里对崔明轩亲自料理侯府店面的种种议论,本朝商人地位虽然较前朝有了些许提高,却仍然常常为人诟病,像崔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多半是聘用掌柜来管理自家店面,至多不过是从家生奴才里选些精明的管着,崔明轩却为了早日补上侯府亏空,替崔侯分忧,而以侯府世子的身份亲自管理十几家店铺,辛苦不说,还为一些士族公子背地里讥笑,如筝也常常暗自为他鸣不平。 但如今看他这样自豪的说起自家生意,如筝却对他心生佩服,看着他自信的笑容,如筝也笑了,觉得今生能和舅舅一家亲近,真是不枉重生一场。 崔明轩看她笑得奇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小筝儿,怎么了,笑得我瘮得慌……” 如筝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说道:“表哥,我觉得你好厉害,将来必然能创一番功业的!”话一出口,她又马上觉得不对,生怕自己戳了崔明轩的伤心处,忙偷眼看他。 崔明轩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脸上豪迈的笑容便敛起了几分,化作一个温柔的微笑,他起身,把手放在如筝头上,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如筝心头一暖: “小筝儿,承你吉言……”他揉了揉她发髻,声音变得低沉,却说不出的坚定:“你放心,你表哥我可不是自甘平凡的人呐……” 如筝抬头,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心里突然感到万分踏实,以前他一直以为表哥像舅母,跳脱随意,如今看他,却和自家舅舅是那么相似,让人心里充满了力量和安心的感觉。 如筝对着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好,我以后就倚定表哥这棵大树好乘凉了!” 她一句话逗得崔明轩朗声大笑,兄妹俩又细细地看了锦缎布匹的样子,对照如筝拿的侯府众人的尺寸和喜好搭配好了成衣套数和布料匹数,都忙完,天已近午,如筝便起身告辞。 59变数(四) 明轩刚刚把她送到门口,却见门外走入一人,看到如筝马上笑逐颜开地上前行礼: “给东家请安。” 如筝一愣,定睛看了他几眼,才认出面前这个身着豆青色细布行衣,头戴皂色头巾的青年,正是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家店铺掌柜李钱根,当下笑到:“李掌柜不必多礼,请起吧。” 李钱根起身笑到:“本来还想让崔东家替我把本月的账册带给东家过目,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东家。” 如筝见他送了账册,索性便和崔明轩一起带着他又入了内堂,待如筝二人坐定,李钱根便笑着递上账册,如筝粗略地翻了翻,看到本月盈余颇丰,不由得喜道: “看来李掌柜果然是善于经营,没想到小小一家店子,竟让你整出这许多动静来。” 李钱根略带羞涩地笑笑:“这也是东家进的货品好,又加上崔东家给的龙涎香生意,账目才能这么好看呢,说到底还是我捡了大便宜……” 如筝看他说的诚恳,心里暗暗欢喜自己没有看错人,当下着赞了几句,李钱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转向崔明轩到:“今次来,除了送账本,还要谢谢崔东家此次进货时派来的伙计,不然那么多东夷货物,我这里人手是真搬不回来啊!” 如筝这才知道原来崔明轩已经把第二批的东夷货物都运来了,赶紧福身谢他帮忙,又叮嘱了李钱根几句,这才放他回店。 崔明轩二次里把如筝送到门口,笑着让伙计去牵自己的马,要送如筝回家,正说着,却见旁边一匹白马踢踏着跑到溢彩轩门口,从马上翻身跳下一个劲装女子,把缰绳往旁边伙计手里一扔,几步走入店内斜睨着崔明轩冷笑到: “崔大少,怎的,看到本姑娘来算账,这就要跑么?!” 听到这个声音,如筝从崔明轩身后探出头来,惊喜地叫了一声:“霜璟表姐!” 凌霜璟这才看到后面还有个如筝,马上笑眯眯地走过去:“原来筝儿也在,也好,你来给我们做个见证!” 如筝听她说的不明不白,失笑道:“凌表姐,什么见证,你和我表哥打了赌?” 凌霜璟恨恨地看着崔明轩,咬牙说到:“你这好表哥看不起我的剑术,今日我来就是来找他比剑的,筝儿你给我们做个见证!看看到底是我剑法好,还是他崔大少剑术高超!”周边买东西的人一看来了上门打架的,都吓得退出了店铺,两面的伙计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崔明轩见她这样堵着门口,不由得满头冷汗,连连拱手:“凌小姐,凌女侠,前次是在下喝多了酒,胡言乱语,还请小姐恕罪,在下武艺粗疏,实在不是小姐的对手……比剑就不必了!”他转头看看如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你看,在下还要送表妹回府,改日再登门道歉!” 谁知凌霜璟却不依不饶,冷笑到:“怎的?怕了?还是不屑于和我比啊?崔明轩我告诉你,今日你要不和我比一次,我以后天天到这儿来堵你,你还能不来自家铺子?!” 如筝看着他俩,哭笑不得地想着:真没想到自家表哥和凌霜璟的姻缘居然是因此而起,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么?想到这儿,她强忍住笑,走到霜璟面前,福身说到: “凌表姐,我家大表哥为人爽直,若是言语上冒犯了表姐,筝儿先替他赔罪了……” 凌霜璟微笑着摆摆手:“筝儿不必如此,得罪我的是他,和你有什么相干,你来做见证就是。” 如筝笑着摇摇头,走到崔明轩身前:“表哥,看来今日不比一场,霜璟表姐是不会罢休的,筝儿不通武艺,这个见证就不做了,先告辞!”说完便强忍住笑意几步走出溢彩轩,空留□后崔明轩“表妹,小筝儿!”的叫嚷和凌霜璟响亮的一句:“少废话,快来比剑!” 坐上自家马车,如筝才放下世家小姐的架子,笑的跌进浣纱怀里:“快,回府,让他们自己打去!” 马车踢踢踏踏地行在路上,如筝开心地想着自家表哥的姻缘,和浣纱说说笑笑地朝自家府邸而去。 行至靠近乌衣巷的地方,车突然停住了,如筝楞了一下,浣纱赶紧撩起帘子问了一句,车夫便回道:“二小姐,前面巷子里有一辆车断了车轴,咱们要掉头回去呢。” 如筝听不是什么大事,“嗯”了一声重新坐好,谁知车没动几下,又停下,便听外面有脚步声渐渐走进,一个略微浑厚地声音问到:“这位老兄,我家夫人车轴断裂,一时无法前行,这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方便抛头露面,刚刚我家主子看贵府马车似乎也是向着乌衣巷方向,便遣在下冒昧问一句,可否带上我家夫人同行?” 车夫回头问如筝,如筝在车里听得清楚,心想乌衣巷上住的多是京师权贵,这样家庭的夫人出行若是抛头露面的确不合礼数,心说帮人一帮也算积德,开口说到:“大家毗邻而居,这是应该的,承蒙贵府夫人不嫌弃小女子车辆简陋,便请移步同行吧。” 车外那人谢了一声,如筝便令车夫将车子赶到那家车辆左近,不一会儿一位身着华服头戴帷帽的妇人便登上了车,向如筝道了谢坐下。 车子开动,如筝虽然奇怪那夫人为何不除去帷帽,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笑到:“不知夫人贵府何处,小女子也好择路相送。” 那夫人微微颔首,青绫纱微微晃动,看不清她的容颜:“不敢劳烦小姐相送,小姐只需将我们送到乌衣巷口即可。”她声音温婉低回,引人遐思,却让如筝感到有丝熟悉的感觉,仔细想却又想不到是在哪里听过了…… 她收回思绪,点头笑了笑,耳边突然听到车窗旁一阵马蹄声,禁不住从窗帘缝隙里看了一眼,却见旁边一个头戴金冠,身着华服的男子正骑着马和车并排而行,缝隙里看不清容貌,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威仪天成,气势压人。 如筝不敢多看,收回目光,旁边浣纱察言观色,赶紧拉严了帘子。 那女子轻笑一声,言到:“小姐莫怪,外面是我夫君,今日是陪我归宁返家,探望父母的。” 如筝赶忙点头微笑,不再多言。 那女子又笑到:“不知小姐是哪家芳闺,来日我夫妻也好相报。” 如筝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些许小事,夫人客气了。” 那女子见她不愿说,也不强求,车厢里一时沉寂下来。 车行渐稳,如筝知道大概是已经上了乌衣巷了,余光看到那女子抚了抚衣角,知道她是要准备下车,便抬头笑着,预备外面的人一开口,自己就叫车夫停车。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刮过,车帘随风扬起,如筝无意中看了看车外,却正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鹞眼,没来由的心里一惊,只一瞬,车帘又落下,那女子整了整衣服,道谢下了车。 如筝愣了愣,才吩咐车夫回府,眼前却一直闪现着刚刚那双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慌张,甚至还有两三分恐惧,又笑着压下: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何必如此在意…… 她这样想着,重又打算起赶制秋装的事情来。 不远处乌衣巷东,男子看着妇人进入黑漆大门,将手中缰绳往旁边一甩:“季忠,去探探刚刚那车上女子,是哪家的。” 那名为季忠的男人,正是刚刚来问询同车之事的那人,低眉顺眼地答道:“是,主子。” 如筝回到林府,先向老太君汇报了此次到溢彩轩定下的各项货物,又陪老太君用了午膳,下午回到沁园美美地睡了一觉,才刚刚起身,便见浣纱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急急说道: “小姐,老太君和侯爷叫您赶紧去二门上,宫里赏赐下来东西了呢!”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一头雾水: “宫中赏赐?给父亲的?” 浣纱一边帮她穿好外衣,一边摇头说道:“不是,是给小姐的。” 如筝一时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当她忐忑地跪在地上听传旨太监略带假笑的声音宣读出宫里的旨意时,才明白今日和自己同车返回的人究竟是谁,也才猛然醒悟自己为何对那位头戴帏帽的女子感到熟悉,那正是刚刚升为太子良娣的定国公府嫡长女,苏百川的亲姐姐苏采薇! 太监谄笑着奉上圣旨和赏赐,林承恩赶紧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封,太监千恩万谢地走了,林承恩才转身对如筝笑到:“筝儿此举,也算是替咱们侯府添彩了,只是你回府就该禀了我的,对太子爷和苏良娣施以援手,这样的大事……” 如筝看着自家父亲难得的笑容,机械地回应着,心里却万分忐忑,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主位上的老太君,只见她也是满脸沉思之色,如筝心里那股寒意不由得又涌了上来。 桌上摆着的,是一套内造的赤金首饰,虽然不是头面,也足以让如筝看的惊心,此次所为,是不是错了?自己一时好心结下的,究竟是福缘,还是…… 晚间,静园内,如婳疑惑地看着满脸含笑的薛氏,忍不住凑过去摇了摇她手: “娘亲,这次如筝又给侯府挣了脸面,连父亲都夸奖了她,真是气死人了!”又转头咕哝着:“苏家大姐也真是的,是不是刚刚升了良娣高兴昏了头了,居然抬举她……娘亲!怎么好像您一点都不生气?” 薛氏抬头看看如婳,笑到:“娘亲当然不生气,此次她虽然得了两分脸面,却未必是好事……”她拍拍如婳的手:“你看那送来的赏赐,若太子爷真的只是感激如筝援手,应当先给你父亲赏赐,再赐给如筝一些珠宝绸缎之类,可这次赏赐下来的东西,却是首饰……” 看如婳还是似懂非懂,薛氏索性压低声音到:“虽不是头面,却也足可以说明太子是在试探,太子爷恐怕是对如筝……上心了呢……” 如婳心里一惊,刚要愤愤如筝的好运气,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婚事,想到侯府如今尴尬的地位,想到东宫那位素日的风闻,马上明白了自家娘亲的意思,当下喜道:“那此事,母亲可要一力周全啊!” 薛氏看自家女儿终于开了窍,欣慰地笑着:“不急,咱们静观其变,适时推上一把就好,那位爷看上的女子,还没有搞不到手的,即使是男子,也一样……” 月移花影上窗棂,初秋的凉风吹动,日间美丽的花朵,此时却化作狰狞的鬼爪,瑟瑟抖动……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殿下的支持,虽然点击掉到一二百,某奚也已经非常知足了,我会用更加精彩的文和不变的日更,来回报各位继续关注我文章的大人们!另外,最近在补三更的亏空,未免断更,某奚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码文了,某奚不是专职作者,只能用休息时间来码文,所以近期回复留言略有滞后,请各位殿下恕罪! 感激鞠躬! 某奚敬上 60中秋(一) 秋风乍起,如筝清晨起来,披衣坐在床上,思绪又飞远了…… 自从那日宫里下来了赏赐,如筝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连漂亮地办完了秋装之事也无法冲淡她的惶惑,如筝心里很明白,虽然自家在朝堂上被归为恭王一党,但自家父亲林侯却一直在摇摆不定,毕竟恭王势力虽大,但太子却占了正统,又经营多年,端的树大根深,如筝思量,以自家父亲的性子,恐怕早就想找机会攀上太子爷这棵大树了,那日宣旨时他的反映,也证实了这个猜测,若是东宫再放出什么消息…… 如筝不敢想,不由得忆起了那次春日宴在后花园见到的桂儿,那样小的年纪,那样柔弱的身体,就要…… 如筝强按下胡思乱想,起身下地梳洗了,看着秋雁端上来的金银馒头和可口小菜,却毫无胃口,只用了几口就动身前往慈园请安。 一进慈园堂屋,如筝见只有老太君和韩妈妈两人在,便浅笑着福了福,上前坐在老太君身边。 老太君笑着拉住她手:“囡囡,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晚间没睡好?” 如筝不知道该怎么和老太君说自己的隐忧,只得笑着点点头:“许是天气变化的缘故吧,祖母不必为孙女儿担心。” 老太君却摇摇头,叹到:“你是个灵秀的孩子,怎的在祖母面前还要装傻,放心,那日的赏赐不过是个试探,东宫那位一向是兴致来得快,败的也快,祖母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沾染皇家的,尤其还是那一位……”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连日来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对老太君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柔声叫了句“祖母”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头靠在老太君肩上蹭了蹭。 凌氏太君看了看肩头小猫一样的如筝,心里一阵怜爱,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祖孙俩一时无话,享受着难得的亲昵时光。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灯影上前问安的声音,如筝起身往旁边挪了挪,扯开一个浅淡得体的笑容,又在如书走进时笑得更开了些:“五妹来了。” 如书上前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和如筝见礼坐下,祖孙三人说了会子话儿,边听外面灯影来报,薛氏和如婳到了。 如筝和如书赶紧起身到门口迎接,相互见礼之后,又回到里间坐下。 薛氏笑着赞了老太君气色才开口到:“母亲,中秋要到了,今年的家宴怎么个办法,媳妇还要讨母亲示下。” 老太君笑到:“往年你安排的就很好,本来,照例也就罢了,不过大概你也听承恩说了,继恩他们今年要回来,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回京了,所以依我看今年中秋不妨办热闹些……” 薛氏笑着点点头:“母亲所言极是,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大伯一家回京是大好事,理应好好办的。” 听了她们的话,如筝并没有太大惊讶,前世便是这样,在自己及笄的这年桂月,大伯父林继恩因为政绩卓著,调回京师任工部尚书,大房一家搬回京城,虽然是分府而居,但因为住的不远,还是时常来请安的,只是前世的自己出嫁早,又被薛氏拘着,和大房交往不多。 虽说她早就知道,却不愿薛氏误会,还是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哦?大伯父要回京了么?”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眼里是真心的欢喜:“是啊,上次诗儿走的时候,你们几个还说舍不得,如今便可时时相聚了,你们遂愿了吧?” 如筝笑着点点头,旁边如书也雀跃地重重点头,如婳心里虽然腻烦,也无奈赔着笑。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便纷纷告辞,如筝和如书相携离开了慈园,如书看着初秋高远的天空,闻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味,笑到: “姐姐,这次大姐姐回京,便不走了吧?” 如筝笑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点点头:“大伯父升了京官,大姐姐自然要留在京里了。” 如书摇了摇和如筝相握的手,眯起眼睛:“真好呢,家里越来越热闹了……” 如筝点点头,附和着:“是啊……真好呢。” 两三日后,大房举家搬回了京城,虽说在侯府外有自己的宅子,宋氏和如诗依然在请安时被老太君留下,在慈园住了一宿,之后的一段日子,府里就开始忙起了中秋家宴的事情。 如筝此次又领了差事,统管着家宴要用的器皿,虽说是老太君安排下的,却无奈库房里的妈妈们多半都是薛氏的人,如筝只得打起十万分精神小心应对,幸好还有崔妈妈这个经过大事的人帮忙,总算是无风无浪地过去了。 八月十五一大早,宋氏便带着如诗回了侯府,因十五这天早朝不辍的规矩,大老爷和林侯都不在府中,如松三兄弟也各自读书未归,便只有女眷们陪着老太君说笑解闷。 巳时刚过,林侯和大老爷林继恩回了府,不一会儿少爷们也自国子监和家学回来了,老太君便吩咐开宴。 如筝站在花厅里,看来来往往的小丫头们忙着上菜,仔细清点了各类器皿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又过了。 虽然累,却也有些微的自豪和欣喜,遥遥看到老太君在如诗和如婳的搀扶下带着众人向花厅走来,她赶紧几步出了门口,迎上去福□:“祖母万福,大伯母万福,母亲万福。”又转向如诗:“大姐姐好。” 老太君笑着虚扶了她一把:“好,好。” 众人走进花厅,按长幼坐定,不多时大老爷和林侯带着男丁们也到了,因人口众多,便男女分了两桌坐下,又在旁边给两位姨娘并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开了一小桌,家宴算是正式开始。 珍馐美馔,佳酿琼浆,有余之家难得的相聚,无论是真假,大家脸上都挂着舒心的笑颜,大老爷和林侯带着男丁们给老太君敬了酒,禀报了大老爷升迁和大少爷如松进入太学待考的事情,小辈们又依次说了吉祥话儿,待如楠断断续续地背了一首庆中秋的诗后,家宴也进行过半了。 宋氏拿起公筷给老太君夹了一箸水晶酥肉,笑到:“刚刚在慈园时我还奇怪,筝儿怎么没来陪母亲说话儿,却原来是在这里当起了大管家了。” 老太君莞尔一笑:“筝儿也大了,你弟妹有意历练一下她,也是这孩子诚孝,愿意帮我们分担些,这才领了管理器皿的活计,事儿虽然不大,却千头万绪,难为她小小年纪,竟然没出一点差错。” 宋氏赞许地看着如筝:“我看筝姐儿真是长大了,家宴器皿那么繁杂的事情,也能调理的井井有条,前几日我与在京中的好友闲谈时还听说呢,咱家如筝如书在凌府家宴上出足了风头,引得各家夫人赞誉呢!” 如筝听了她的话略带羞涩地起身福了福:“大伯母谬赞了,侄女哪有这么好,倒是三妹妹,倒真的是落落大方的,那次我看好几位夫人都对她赞许有加呢。” 老太君:“如书很好,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看你自打病好以后,的确是懂事多了。” 宋氏:“是啊,想起来还是有些心酸,如筝这品貌,像极了我那去了的崔家弟妹呢。” 老太君:“是啊,当年阿衡也是这样,极贴心的……” 如筝听她们提到自家娘亲,不由得偷眼看了看薛氏,却见她脸色平和,还是稳重地笑着,如筝当下微笑到:“筝儿近日有几分长进,也只是遵从祖母和母亲素日教诲……”说着还故意用孺慕的目光看了薛氏一眼,薛氏终于破功,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 宋氏见此情景,心中好笑,却不愿意顺着如筝的话反倒抬举了薛氏,闲闲笑到:“看来还是母亲会□人,这阖府之内的姑娘们,我看都是好的。”说着,她看了看如筝,又看看如诗:“话说回来,我们虽然分府单过了,如诗这孩子却极为想念祖母,我也想让他和母亲还有小姐妹们多亲近亲近,今日便觍颜向母亲求个恩典,让如诗搬回府和您待上一两年,一来尽尽孝心,二来也让您□□,免得和妹妹们站在一起啊,都给比下去了!” 老太君笑着看看一旁的孙女们,又转向宋氏:“前几日我还和丫头们说,她们长姐这次回京,可以好好聚一聚了,我这里自然是乐不得诗儿回来住,园子里热闹些才好呢。” 宋氏得了老太君的首肯,带着如诗谢过了,又转向薛氏:“诗儿的用度我和老爷会按月送来,只是这日常照料衣食周全,又要偏劳弟妹了。” 薛氏笑到:“大嫂说哪里话,诗儿回来我也是极欢喜的!如何还能让兄嫂破费,便从公中出即可!”她略一思忖,又到:“只是大嫂未分府时住的景园如今空置许久,要好好打扫才行,恐怕诗儿还要过几天再搬过来……” 宋氏笑着摆摆手:“哪儿能这么麻烦你,她不过是一人来住,用不着打扫景园,不拘哪里还有空着的房子,让她搬进去就好,自己一个人住在景园里,也空的慌呢。” 听了她这话,如筝心里一动,眼睛就看向如诗,却见她也看着自己,眼里盈盈的全是笑意,不由得心里一暖,要开口又觉得不妥,正犹豫间,却听老太君笑到: “悯儿说得对,景园久不住人,诗儿一个大姑娘搬进去反而不好,我看不如……”她笑着转向如筝:“筝儿的沁园,房子空的不少,柏儿如今也搬出去了,东西厢房都能住人,诗儿不如就去同你二妹住着。” 如诗笑着点点头:“是,祖母,孙女儿也觉得这样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殿下,今日某奚加了班,一片忙乱,更新晚了,对不起! 别离 敬上 61中秋(二) 她话音刚落,如筝便起身笑到:“祖母,大姐姐到我那里去,筝儿是求之不得,怎能让大姐姐住在厢房,这几日我就着人腾了主屋出来,我挪到柏儿那里去便可。” 听了她的话,如诗嗔道:“筝儿,你我姐妹哪有这么多规矩,我是借住你的院子,难不成还要宣兵夺主么?你这样我宁可去住柴房了!” 她姊妹俩正自推让着,那边男丁席上如柏道扰起身,走过来冲如诗一拱手:“大姐姐,姐姐,我看你们也别争了,搬来搬去的好不麻烦,我那东厢房日里阳光甚好,我觉得比姐姐的主屋不差呢,而且我素闻大姐姐是才女,我那屋里书籍甚多,若蒙大姐不弃,兄弟下午就让他们收拾出来,大姐意下如何?” 如诗赶紧起身谢了,点头称是。 老太君笑到:“柏儿这样安排最好,就这样订下吧。”众人纷纷点头,老太君又伸手叫过如柏,慈笑着拍拍他手:“眼见我家柏儿也长大了……前几日我听你父亲说,你攻书颇有进益,在国子监里也得了先生夸奖了?如今看你替姐姐们出谋划策,思虑也甚为周详,不愧为咱们侯府的嫡长子。” 如柏赶紧拱手谢到:“祖母谬赞了,前几日也不过是博士看我后学小子略有心得,为了勉励我才赞了几句,孙儿比起苏世兄他们这些国子监的才子们,还差的远呢。”老太君又笑着点点头,勉励了几句便放他回了男席。 如筝听他提到苏百川,心里没来由一阵别扭,不过想到京师里的世家公子们,无论是不是一心向学的,大多都会在国子监挂名读书,也就释然了,转念一想,又怕那里鱼龙混杂,反而让如柏分心,想着今日必要抽时间好好问问他,不由得停箸凝思。 老太君笑着看看如筝:“筝儿听了姐姐要搬去同住,高兴地都痴了,丫头,别想了,搬家的事情自有你母亲安排,快吃点菜。” 如筝听老太君这么说,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顺着她话遮掩了几句,一家人又重新饮宴欢笑。 午时过半,家宴结束,老太君乏了,带着宋氏如诗回了慈园,林侯拉着大老爷和如松去了书房,其他小辈们则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因要为如诗腾屋子,如柏也请示了林侯随如筝回了后宅。 一进沁园,如筝便笑着告诉丫鬟婆子们要有新主子住进来,又张罗着崔妈妈带人给如诗腾屋子,待吩咐了秋雁准备下午接风的吃食之后,便拉着如柏进了主屋里间,命夏鱼在门口打络子守着,细细询问起国子监的事情来。 如柏把国子监的日常起居,捡了有趣便利的和如筝说了,如筝怎不知他是宽慰自己,却也不说破,只是欣慰地笑笑,又问他小厮的事情。 如柏笑到:“我就知道姐姐不放心,姐姐让奶哥哥跟着我,他护我护的跟老母鸡护崽似的,老太君给的路秋又精明,采买洒扫都是一把好手,听说是老管家的小儿子,也是极为可信的,他俩除了我进学堂读书的时候,一天不离身地跟着我,还能出什么事?”说着她又压低声音,略带神秘的说:“姐姐你放心,老太君这次极为小心,路秋身上是带着功夫的,虽然他不说,我也看得出来……” 听了他的话,如筝略放下心,又感念老太君慈爱,突然心里一动,又问到:“刚刚席间你提到国公府苏世兄,他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么?” 如柏点点头:“正是,不过我也不多和他说话的,姐姐放心。” 如筝一愣,嗔怪地伸手点点他头:“你这鬼灵精,我的事与你何干,他学问好,你去求教也无妨的。” 如柏也笑了:“也不是全为姐姐,苏世兄为人潇洒出尘,又是祭酒大人的高足,我可不上赶着去求教于他,再说我刚进国子监,所学甚浅,也用不着去问他。”他笑笑,自斟了杯茶:“平日里有疑问,若是博士不在,我问问苏三世兄也就可以了。” 听他提到苏有容,如筝奇到:“三世兄,子渊世兄?” 如柏点点头:“正是啊,怎了?” 如筝摇摇头笑到:“无事,只是没想到他也还在国子监呢,他不是给家里去管庶务了么?” 如柏点头笑到:“是啊,他也不是日日都去,十日里也就去个五六日吧,他只学律学和书学,五经什么的都不学的。” 如筝知道律学便是大盛律例的学问,而书学则是书法,的确都是他用得上的,如今看来,他放弃了五经等学问,的确是不想走仕途之道了,便点点头没再多问。 姐弟俩又聊了几句,如筝细细叮嘱了如柏要注意身体,崔妈妈便进来禀告说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让如筝去看看,如筝便带着如柏去看了,又着意添了几件女儿家的物事,如柏便告辞回了西书房,如筝自回房歇了。 下午,宋氏送了如诗过来,如筝笑着带她们看了东厢房的布置,宋氏笑眯眯的点点头叹道:“还是我们筝儿细心,给你姐姐布置的这个闺房,倒是比我自己弄得还好呢,你姐姐住在你这里,我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如筝笑着福了福身:“大伯母谬赞了,这也是婆子丫鬟们……哦,还有柏儿一起帮着参详的……”说完她掩口笑了,如诗也笑:“倒是还未多谢二兄弟呢,把自己的老窝腾出来给我……”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宋氏便留下如诗和如诗的贴身大丫头芸心,自去慈园辞别老太君,说好明日一早便送如诗日常用的物事和衣服过来。 老太君因白日里歇的少了,晚间欲早歇着就没有再招小辈们去说话,如筝便在沁园里摆酒为如诗接风,各院撒出话儿去,却依旧只来了如柏如杉和如书,姐弟六人笑闹了一阵,如诗着实谢了如柏,几人又连诗玩乐,最后如柏和如杉因一字之争,相携钻到书房里去翻查典籍,徒留下女孩儿们瞠目失笑,宴席热热闹闹地散了,如筝便令人撤了桌子,自沏了茶将如诗奉到堂屋正坐,让崔妈妈带院子里有头有脸的婆子丫鬟拜过,才到: “自今儿起,大姐姐就住在咱们沁园了,虽然姐姐疼我,不愿住在主屋,但我话搁在这里,从今往后,大姐姐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你们要比伺候我更上心姐姐,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底下人都起身应了,如诗笑到:“筝儿何必如此,点将似的,徒惹大家担惊受怕。”说着示意一旁芸心,芸心赶紧上前给几位有头脸的妈妈们请了安,又和几个大丫头见了礼,最关键的是在各人手里都塞上了一个鼓鼓的红包。 如筝见了,嗔怪到:“她们自有月例的,姐姐又何必破费。”如诗只是笑着摇头。 如筝知道自家大伯父虽然端方却并不孤直,想必三年封疆大吏每年的冰敬炭敬便是不少,也没再推辞。 把如诗安顿好,天色已经很晚了,如筝略洗了洗到如诗屋子里打了招呼便回房躺下,想想这几日之事,虽然劳累却也欢喜,不但圆满地完成了老太君交代的差事,而且还见到了柏儿,更重要的是和大房更加亲近,也是自己以后的一大助力,她回想前世,并没有如诗住进园子的事,想必也和今生自己对大房态度的改变有关,她这样高兴地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东厢房里,芸心帮如诗安顿好被褥,伺候她梳洗了躺下,如诗看她一直默默地,便开口问到:“怎的,今日变了锯嘴儿葫芦了?” 芸心收拾好东西福了福身:“小姐,奴婢就是有些不明白,夫人放着好好的府邸不让您住,非得让您住进这大园子作甚?这里规矩也大,也不如家里自在,而且住在二小姐院子里,怎么说也是寄人篱下,奴婢看二小姐面上不显,说话可是精明着呢……” 如诗听她语带排揎之意,轻轻喝止:“芸心,怎的就敢妄议主子了?!” 芸心赶紧闭嘴,深深福下:“是,奴婢多嘴了,小姐恕罪!” 如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道:“罢了,也不怪你,你是爹爹在任上买的,家里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她坐起身倚在雕花床上看了看主屋的方向: “你家二小姐,是个最慈心不过的人,只是被人欺负的狠了,不得不精明果决起来,母亲这次让我住进园子,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护着筝儿,毕竟我是长姊,又是超脱于侯府的大房女儿,有时候说话也方便些,母亲还是忘不了,自己无法回护二婶儿的事情……”她的目光放的很远,声音里带了一丝叹息:“母亲常常和我说起,自己是独女,没有姊妹,嫁入侯府之后,和二婶儿意气相投,情同姐妹,没想到不过是随父亲上任,却成了和二婶的永诀,她一直不甘心……”想到自家母亲的怀疑,她深深看了贴身丫鬟一眼,终于又吞下,笑到: “再说,谁说咱们在这里没好处的?”她伸了伸腰,重又躺下:“我虽然是祖母的第一个孙女,却无奈是庶房所出,又出外多年,若不跟着老太君,伴着姐妹们住上一年半载的,谁又知道林家还有我这么一位?再说园子大了规矩大,乐子也多呢……”她神秘地笑笑,对着芸心说道:“至于寄人篱下,你更不必担心,你看着吧,明日母亲随行礼送来的用度银子,必然只多不少,凡是沾了静园那一位的事情,母亲定然是不会含糊的!” 62中秋(三) 翌日清晨,如筝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让秋雁准备了丰盛的早膳,邀如诗一起用了,又各自带了丫鬟去给老太君请安。 一进堂屋,便见宋氏坐在那里笑着看她二人联袂而来,如筝赶紧过去给二位长辈见了礼,宋氏笑着对老太君到: “母亲,我一看诗儿这气色啊,就知道在筝儿院子里一定过得舒心快意。” 如诗笑到:“母亲所料不错,女儿正是有点乐不思蜀了呢。”祖孙几人说笑了一番,宋氏便带着如诗的另一个大丫头茉心并小丫鬟们将如诗素日所用的物件和四季衣物搬进了沁园。 如筝将宋氏让进堂屋吃着茶说了会子话,宋氏细细叮嘱了姊妹俩一番,便转回自家府邸去了,如筝知道她刚刚返京,家里也是千头万绪的,也就没有强留,只是带如诗看了自己的屋子,又问如诗平日里作什么消遣。 如诗笑到:“旁的我也不会,只是个书虫罢了,有了二兄弟那一架子的书,也尽够了,筝儿不必多费心,平日里若是打络子刺绣什么的也算上我就是。” 如筝笑着应了,又叫人去请如书过来说话。 因为如诗的到来,八月里最后的几天过得极为欢乐,不知是不是宋氏不时来请安的缘故,薛氏近几日在园子里愈发沉寂了下来,如筝却不敢大意,总觉得她像是在筹划什么,但又抓不住把柄。 渐渐的,秋风越来越凉了,这一天的午后,如筝照例约了如诗和如书在堂屋里里品茶赏桂,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刚说了几句话,如筝便透过挑起的帘子,看到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在浣纱耳边说了几句,浣纱脸色都变了,抬脚就往门里冲。 如筝心里一沉,起身看着如如诗如书,脸色也有些发白。 “小姐……刚刚二门上来人说,二少爷在国子监被毒蛇咬了,安危不知,现下老太君也惊动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身子晃了晃,又强自忍住,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想办法,可却抑制不住内心的颤抖,还是如诗上前几步,扶住她吩咐道: “赶紧叫二门上的套车,我陪筝儿去国子监看看!”说着她又回头对如书到:“书儿,你去回禀老太君,就说二少爷无大碍,我和你二姐已经去了,让她老人家放心。” 如筝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如诗,如诗面前笑笑,说到:“筝儿别怕,柏儿吉人天相自然没事的,咱们还是先去……” 如筝点点头,这才能够思考,赶紧叫过一旁的夏鱼: “去,叫张叔快马到仁信堂找大表哥和叶先生,让他速速赶去救命。”说着眼睛又一转,低声叫过崔妈妈吩咐了几句,便随着如诗登上了赶往国子监的马车。 一路上,如筝紧紧揪着手里的绢帕,心里转过万千个念头,一会儿怕夏鱼送信被阻,一会儿又怕叶济世不在仁信堂中,就是不敢想如柏万一…… 她心急如焚,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似乎这样如柏便能安然无恙似的。 如诗看她一路心焦,心里也是一阵揪痛,虽然她离家时如柏还小,但前几日他帮自己周全住处那温文良善的样子还是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自己这位隔房的二弟,此时她也只盼马车能再快点,免得自己和如筝再受这种揪心之苦。 如筝一个劲儿让车夫快走,一个时辰的路程生生缩短到了半个时辰,几乎跑散了车。 车子刚到国子监门口还未停稳,她便一把撩开帘子跳了下去,几乎摔倒。 如诗赶紧下车,拉着她走进国子监大门,刚一进门便见到崔妈妈之子,如柏的长随崔孝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着,一看到如筝便“噗通”跪下,红着眼圈说道:“大小姐,二小姐,是奴才无用,保护不好二少爷……” 如筝见他如此,心中一沉,颤抖着问到:“奶哥哥,柏儿究竟如何了,是不是……”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出口,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滑落脸颊。 崔孝赶紧摇头说到:“二小姐,不是的,少爷现在已经脱险了,叶先生正在给他诊治!” 如筝揪紧的心乍然一松,几乎要软到,咬牙什么也不说,径自朝里面走去,此时崔孝总算反应过来,赶紧起身给她二人带路。 三人快步来到国子监东侧的学寮,只见一间学寮外围了不少监生,满脸忧虑地伸长了脖子看着,此时有人看到来了两个陌生女子,知道是伤者家人来了,纷纷让出道路。 如筝几步走入屋内,便见如柏脸色苍白的倚在床榻之上,旁边叶济世正在用一种绿色药膏为他涂抹伤处。 如筝几步扑到他床前,却哽咽着说不出话,反倒是如柏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姐姐,别怕,我没事了……” 如筝咬着牙摇头,拉起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怎么回事,学堂里怎么会有蛇,你到底伤的怎样了?” 如柏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没事了,姐姐,不信你问叶神医。”说着他又笑到:“幸亏姐姐找了叶神医来……” 如筝赶紧转向叶济世,此时他已经给如柏的伤口上好了药,却没有包扎,只是让他把伤臂放在迎枕上晾着,安顿好如柏,叶济世才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如筝说到:“放心,他已经没事了,虽然余毒要清除还要一阵子,但已经性命无碍,若无意外,这条手也不会受影响。” 说着,他看外面大部分围观的监生已经散去,便示意崔孝关上房门,沉下面色对如筝说到:“咬了二少的蛇,名为三寸红,是北地少见的毒蛇,据刚刚授课的博士说,是这里一个监生养的,不知怎么的却咬了二少,那监生自己也被咬了,他仗着有蛇药,以为无事躲了出去,刚刚被人发现已经昏迷,我欲给他诊治,却被他的家人强行带走,真是愚蠢,此子至少是要痴呆了。” 听这蛇如此凶险,如筝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叶先生,这蛇如此厉害,那柏儿……” 叶济世笑了笑说道:“别急,二少的伤虽然比那养蛇人还重,但幸而有人懂得此伤疗法,马上帮他扩大了伤口,又用嘴吸出了毒液,残留在二少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很少了,故而并无大碍,不然就算是我马上赶到,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阵后怕,又是一阵庆幸,看着如柏含泪笑了,旁边如诗也念了句佛号,开言问道:“不知这救命恩人是谁,真要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如筝也点点头,叶济世尚未说话,如柏便微笑说道:“是国公府的三世兄。”脸色又一苦:“若不是他,我恐怕已经和姐姐阴阳两隔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震,忙问叶济世:“那他无事吧?” 叶济世点点头:“我看他对蛇毒似是有些了解,说是吸出毒液后马上用茶漱了口,后来又服了我的避毒药丸,应该无碍的。” 如筝点点头,稍微放下心,又陪着如柏歇了会儿,便问了叶济世决定带他回府养伤。 叶济世让如柏再静卧一会儿,如诗拉过如筝说到:“筝儿,柏儿眼见也无事了,我在这里守着,你不如去问问苏府那位公子,一来是谢谢人家救命之恩,二来……”她话未说完,如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苏有容既然能马上帮如柏吸出毒液,那蛇伤人时他必定在旁侧,若要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问他是最好不过了…… 想到此处,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闭目休息的如柏,转向如诗到:“大姐姐所言极是,那柏儿这里就先请姐姐照料着了。” 如筝出了如柏的学寮,一路问过几个监生,便来到了一个长着一棵高大古槐的院落,刚到门口,她便吓得一闭眼,几乎就要逃走。 “别怕,这是死的。”苏有容温柔的声音响起,如筝才敢定睛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条通体紫褐的小蛇,只有头后面一块是红色的,如今已经几乎断为两节,只有一块皮连着。 “这是……”她大着胆子走进,看了看那条虽然已死却依旧狰狞的毒蛇。 “这就是咬了如柏的那条三寸红……”苏有容抬头看着如筝,脸上带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这蛇可不简单……” 听他这么说,如筝便知道此事一定有玄机,猛地抬头看着他:“请世兄赐教。” 苏有容把蛇扔到树底下拍拍手说道:“如柏被咬的时候,我就在旁侧练字,带蛇来学堂的那人,我也认识,是这国子监几个有名的破落子弟之一,仗着祖上有个散骑常侍的爵位,到国子监混日子的,平日里与如柏并无交往,也没见他带过这条蛇,今日却突然说起自己养的小蛇可爱,非要拉着如柏看,如柏本欲躲开的,谁知那蛇却突然发狂,咬了如柏,更有趣的是,还咬了自己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大扫除,更新晚了,对不起大家! 关于本章中对蛇咬伤的治疗,某奚还要一句重要的话要说:文学作品,源于生活也少不了虚构,请各位看文的大人千万不要以为这文中对蛇咬伤的处理方法是完全正确的,真正正确的处理方法应该是:在伤口近心端用布带或绳子扎紧,暂时阻断血流以免毒液扩散,然后将创口沿蛇咬的齿痕深切开呈“一”字形或“十”字形切口,继而用手尽量将毒液挤出,不需包扎,迅速送医! 文中苏有容帮如柏紧急处理伤口的办法,虽然可行,但是对于急救的人来说有很大的危险,因为蛇毒有很多都是通过血液起到作用,而人的口腔有很多不会注意到的细小伤口,而且口腔黏膜也是有渗透性的,某奚在文里也说了,他吸完后马上就漱口,又服了避毒的药丸,才没事的,但是普通人可是不能尝试这种“舍己救人”的方法的哦,电视剧,小说里都是事急从权,或者是专业人士,或者是傻X卖萌哦!(二渊属于前两种……)大家谨记谨记~~~~~ 本段纯属虚构,切勿尝试,否则……后果很严重! 奚别离敬上 63中秋(四) 苏有容伸脚踢了踢地上的蛇尸,压低声音说到:“养条蛇来玩儿,本来就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更有意思的是,这土生土长的京师少年,随身携带的却是这样一条南方常见的毒蛇。”他抬眼看看如筝,目光流转间似都带了些深意在里面: “更要命的是,这条蛇被人着意用微量的鹤顶红长期喂养着,所以颜色才会这么鲜亮,毒液才会这么毒……” 看着如筝脸色微变,他笑着收了尾:“世妹,这可不是一条蛇,这是条杀器啊,或者说,是凶器。” 听他说完事情经过,如筝怎不知此中大有蹊跷,虽然大略知道是何人所为,却想到一句“交浅言深”,暗自咬了咬下唇:“多谢世兄告知……”她抬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更要谢世兄救命!” 苏有容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不必,你我通家之好,些许小事便不要惊动亲长了。” 听他这一句,如筝心中也是一动,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忙福□:“是,那小妹就代严慈再次谢过世兄救命大恩了。” 苏有容见她听懂了,笑着点点头:“好。” 如筝抬头看看他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开口,只得再次行礼,忍住眼眶的酸痛,道了一声“再会”,便转身朝外走去。 苏有容见她那样隐忍忧愁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痛,暗自叹息一声,到旁边找个花锄把死蛇埋了,拍拍手回到了里间。 北地少年养蛇,却养条南方常见的剧毒三寸红……这是白痴啊,白痴啊,还是白痴啊?!他这样想着摇摇头:林府的水,很深呐…… 如筝回到学寮,帮如柏大略收拾了带回府的东西,又向当值的监丞告了假,便护持着崔孝背起如柏,和如诗一起将他带到大门口。 到了门口,早有一个十四五岁,身着青色衣衫的小厮等在那里,看到如筝等人出来了,马上跪倒在地:“二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奴才没用……”说着俯身磕头声音渐低,如筝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太君安排的小厮路秋了。 如柏叹了一声说到:“罢了,学堂不准随从跟着,你们再忠心也没用啊,不怪你们,赶紧起身咱们回府了。” 路秋赶紧爬起身,帮崔孝扶着如柏上车坐好,又将如诗如筝扶上车,为叶济世安顿好药箱牵过马,自己也和崔孝骑马跟了,一行人慢慢朝城内走去。 来时车行的快,回去时怕颠簸的如柏难受,如筝便让车夫慢慢驾车,又怕府内老太君心焦,便让崔孝快马回去报信。 如筝坐在车里看着如柏沉沉睡去,心才略微放回了肚,不由得思量起今日之事,也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苏有容说的话,听着车窗外嘚嘚的马蹄声,她脑内灵光一闪,抬手掀开车帘到:“路秋上前,我有话要问。” 路秋见自家小姐发问,赶紧策马走到车窗旁,低头听着。 “我问你,刚刚叶神医在给如柏疗伤时,你在哪里?” 路秋见她这么问,略沉吟了一下才说道:“二小姐恕罪,奴才帮崔哥安顿好了少爷之后,看到那养蛇的少爷家人不顾自家少爷死活非要带回府,奴才觉得可疑便跟上去看了看……” 听了他的话,如筝眼前一亮,赞许地点点头:“你做的不错,发现了什么?” 那路秋听小姐夸赞,面上并无一丝喜色,只是谦恭说到:“是,奴才跟上去听了,他们言语间并无可疑,只是那几个家人中,有一个是奴才认识的……”他抬头,看了看如筝,压低声音说到:“奴才也不知他姓名,是哪府的奴才,只是见过二门上虞管事,曾经和他喝过酒……因此人长得雄壮,奴才当时印象深,今日才认得出来。” 如筝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路秋,你很好,此事你细细记着,想好怎么说,若是老太君问起,照实回便可。” 路秋敛眸答了一声“是”,重又打马离开了窗前。 车子慢悠悠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到达侯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如筝让崔孝他们安顿如柏先到沁园主屋歇下,便同如诗一起直奔慈园。 刚一进入慈园,便见老太君在两位妈妈的陪伴下正焦急等待着,一旁还坐着同样着急的宋氏,和不知什么心情的薛氏。 如筝看到薛氏依然沉静的面容,重生以来一直戴的很好的假面第一次有了破裂的感觉,不由得脚步一顿,强自按捺着。 旁边如诗见她面色不对,伸手拉住她手,用指甲轻轻在她手心里掐了掐。 感觉到长姊手上传来的温度,如筝的心才勉强定下,走入堂屋给几位长辈见了礼。 老太君见她二人回来,一把拉过如筝:“筝儿,柏儿怎样了,崔孝那小子光说是被蛇咬了已经无碍,旁的吭哧吭哧一句说不出,你快来告诉祖母,究竟是怎样?!” 如筝强笑着开口:“祖母莫急,柏儿现下已经无事了,孙女叫他们把他先送回了沁园养着,如今舅舅家仁信堂坐堂的大夫正在给他看着呢。” 老太君这才神色一松,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她抬头看看如诗和如筝:“此次你们处置的很好,虽然是擅自出府,但是事急从权,咱们也没那么多讲究了,不过因着找了仁信堂的大夫,也惊动了你舅舅和表哥,如今他们正在前面书房,由你父亲陪着等消息呢,筝儿速去把事情来龙去脉回了,诗儿陪我去看看如柏。” 如筝赶紧福身应下,又敛眸对二位夫人福了福,便转身向外院走去。 薛氏见老太君三言两语便将如诗如筝私自出府说成是从权处置,心里虽怒,却也无法,笑着起身到:“那媳妇也陪母亲去看看柏儿吧,可怜见的……” 谁知老头君只是斜睨了她一眼:“罢了,今日闹了一天,府里也有很多事要处置,你去忙吧,我让阿悯和诗儿陪我去便可。”说着自带了宋氏如诗,并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沁园去了。 薛氏愣在原地,咬牙想了想,按说自己今日之事做的隐秘,虽然没有得手,但也不至于被老太君发现什么端倪,想必还是因为自己听到信儿后反应迟钝,才惹了她不快吧。 这样想着,她慢慢向静园走去,心里虽然失落没能一举害死如柏,却也庆幸事情做得干净,未出纰漏。 如筝由浣纱和二门上的婆子陪着到了东书房,向焦急等待的崔侯和明轩报了平安,崔侯细细问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林承恩命如筝先回后院,便起身相送。 慢慢走出东书房,如筝回忆着刚刚舅舅和表哥言语间的关切,心里一暖,又想到刚刚自家父亲临走时似浑不在意的微笑,心里又升起一股戾气,掺杂着悔恨和对自己无能的无力感,百转千回纠缠于胸臆之间,不得抒发。 她一步一步走回沁园,昏黄的羊皮风灯映着她苍白的面色,如同从地狱走上来的冤魂…… 夜,如筝安顿好如柏,留下崔妈妈和浣纱照应,不顾丫鬟们阻拦执意在外间软榻上铺了被褥守着。 如诗来看了一次,让她去东厢房和自己同睡,如筝摇头推了,如诗叹了一声,帮她掖好被子回了东厢房。 感受着姐姐手掌在自己颈间留下的温度,如筝埋首于锦被中,却彻夜大睁着眼睛,思索着应对之道。 慈园里,老太君卸下发髻躺在床上,让灯影慢慢给自己按着腿,对着一旁的韩嬷嬷叹道:“如今,她是愈发大胆了,旁的我都能容下,她却还不知足,居然把手伸到侯府子嗣上来了……”她恨恨地一锤床板,吓得灯影赶紧跪下。 韩嬷嬷久未见自家主子这样动怒,忙挥手让灯影下去,自坐在老太君床边脚踏上:“主子,切莫动怒伤了身子,好在柏少爷并无大碍,此时还当从长计议,现下最关键的,还是柏少爷在国子监的安全……” 老太君点点头:“是我疏忽了,以为让路秋那个孩子跟着他多少能防备些,却没想到她们手能伸到学堂上去……可惜路秋那小子所报之事并无真凭实据,承恩又一味信她……” 韩嬷嬷点点头:“是啊,夫人若无侯爷回护,老太君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老太君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先把柏儿的事情布置好,剩下的慢慢来吧,我只怕筝儿一时激愤,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思忖着:“明日还要劝劝她才好。” 末了她躺□:“雪柔,是我低估了她的心机和手段,如今咱们却不能再大意了,给庄子上传信,让路老头回来,若是他老骨头快散了,最起码让他其他两个儿子给我滚回来,告诉他,光是路秋不够用。” 韩嬷嬷眉毛一挑,却又没有多说,只低声应了,帮老太君吹了灯,回到了外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也有点晚,大家见谅! 另要向大家汇报一下,近期某奚这边抽的厉害,正文都要发几遍才能上去,回复经常是点不出来,故给大家留言的回复略有延迟,抱歉! 某奚敬上 64轻薄(上) 转天早间,老太君又早早到了沁园探望如柏,拉着如筝在偏房一番长谈后,如筝虽不甘心却也听从祖母之命表面上暂时压下了此事,暗地里却让崔妈妈联络张叔调查那破落子弟家中情形。 几天之后,叶济世来复诊,告诉姐弟俩如柏已经痊愈,如柏便执意要回太学读书,如筝看着自家弟弟倔强的目光,既心疼又骄傲,虽然舍不得却还是为他打点好了行李,收拾她的书箱时,如筝突然嗅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刚开始还以为自己是闻错了,但离近了闻,依然隐隐传来香料的气味,寻了半天,她终于发现香味是从如柏用的墨块上传来的,她知道很多大的纸墨店铺为了遮掩墨的臭气,往往会在其中加入一些香料,但大多都是茉莉或是丁香之类香气浓郁又便宜的东西,这样用珍稀的龙涎香来处理墨块,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回头看看正在整理书卷的如柏,问到:“柏儿,那天那蛇咬你之时,你在干什么?” 如柏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答道:“那天午后是书学课,我当时是在磨墨……” 如筝心里一紧,却未声张,只是拿走了如柏书箱里所有的墨块,挑了一块味道浓郁的出门交给了崔妈妈: “奶娘,想办法把这些交给叶先生,让他看看可有不妥。” 午后,崔妈妈带来了叶济世的回书,如筝看完,唇边便带上了一个冷笑,她将回信烧掉,又把那些墨块仔细收起。 原来,这才是三寸红发狂的关键,这样看来,此事必然是那人作下的无疑了…… 九月初一,大房来向老太君问安,老太君破天荒地免了小辈们请安,而是单招两位夫人到慈园说话,如筝觉得不寻常,便叫夏鱼偷偷去守着,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夏鱼回来禀报: “老太君把两位夫人叫进主屋,屏退左右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奴婢只看到大夫人出来时,脸上隐隐带着怒气,而夫人则脸色煞白,二人似是在说什么,奴婢不敢上前,没有听清。” 如筝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自己看着门上挂着的并蒂莲花挑帘思忖着:看来老太君是敲打过她了,说不定大伯母也…… 但只是这样,未免太便宜她!如筝这样想着,不甘的握紧了双手,深恨自己势单力薄,恨得心都揪了起来…… 转眼间,如柏被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如筝渐渐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激怒当中恢复了过来,但对这件事的追查却越来越紧,她绝对不会就这样放下,这笔债,薛氏一定要还! 九月的秋风带来阵阵寒意,一如如筝此时的心情,清晨,她梳洗完毕,按例与如诗一起来到老太君居住的慈园请安,一进门便看到薛氏坐在老太君对面的下首,如婳则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如诗和如筝上前向老太君和薛氏请了安,坐在一旁。 老太君看了看对面的三个姑娘,笑着点点头:“正好,你们都来了,今日宫里送了信儿来,说是九月初十太子妃生辰,又恰逢太子新封了苏良娣,双喜临门。太子妃欲大宴宾客,邀了各家适龄的嫡出公子小姐,你们三人准备一下,九月初十去到东宫赴宴。”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心里一沉: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虽然努力控制,脸色还是有点发白,老太君看了她一眼,也不说破,几人闲谈了几句薛氏便带着如婳告辞离开,老太君冲如筝招招手,如筝笑着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替她按着腿。 老太君看看如诗,叹了口气:“诗儿,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祖母想了想,此事也就只能靠你留心着了。” 如诗听她说的严肃,赶紧起身答道:“祖母请讲,只要是能做到的,孙女儿必然全力以赴。”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将如筝如何入了太子之目的事情和如诗说了,末了又叹道:“东宫,是太子的地盘,虽说太子妃一向好妒,但咱们这位储君行事素来是有些不管不顾的,此次东宫寿宴,若是并无他意最好,若是……”她看看如筝,又转向如诗:“若是有什么不对,诗儿你要警醒些,多护着你妹子才是,若实在无法,可以去求恭王妃,一定不能让你妹子不明不白地落入太子之手……” 如诗也听出了此事棘手,肃然起身答到:“是,祖母,孙女儿必会仔细小心,把筝儿安全地带回来。” 老太君欣慰地点点头,又转向如筝:“筝儿,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那天是大宴,人多眼杂,太子爷不一定敢使什么手段。” 如筝心里虽然害怕,却为了安老太君的心,还是点头笑到:“祖母,孙女明白。” 回到沁园,如筝一面让崔妈妈等人帮着参详东宫寿宴要用的衣装物事,一面暗自思忖着: 前世的她,对太子李天祈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位储君狠绝多疑,即使是苏家这种太子党的世家,都要小心翼翼的侍奉他,更遑论林家那样被归为恭王党的家族,今生的自己,却因为巧合的事端而和这位爷有了这样危险的交集,这情势是她始料不及的。 如筝隐隐觉得,太子似乎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也许这会是自己今生计划中很大的一个变数,或者说是,劫难…… 她不敢多想,仔细选了一套得体又素淡的衣服,准备到那一日小心行事,尽量不再招太子的眼。 在这样焦虑紧张的心情中,日子仿佛也过得很快,九月初十当天早上,如筝收拾一番随如诗如婳登上马车,和骑马的如柏一起,忐忑不安地向着东宫行去。 今日的出行,如婳一改往日不同如筝同车的习惯,弃了自己的车在队伍后面跟着,自己反倒坐到如筝和如诗的车上,如筝怎么不知她反常举动所为何来,却也不愿理他,只和如诗在车里闭目养神,反是如婳笑的开怀,和贴身丫头赏鉴着身上荷包的花色。 如婳和红绡笑闹一阵,抬头看看脸色苍白的如筝,想着昨日晚间自家娘亲的话,笑的更甜了…… 太子大婚之后,便从皇宫中搬出,自己建衙开府,但因经常要伴驾的缘故,太子府就建在皇宫左近,离大臣们聚居的乌衣巷就远了。 如筝她们清晨出发,摇摇晃晃多半个时辰才到了东宫,一下车,如筝便随着如诗和如婳被内侍请入大门,又在门廊与如柏分开,换乘小轿进入了东宫内院。 定远侯府三位小姐算是来的晚的,花园里摆下的位置,有八成已经坐了各家小姐,如筝坐定略微一扫,便看出了此次和上次春日宴的不同:这次被邀请而来的宾客,大多数都是太子党家族的小姐,剩下几个也是朝内中立重臣的内眷,再看主位上孤零零三个桌案,一看便知是为太子妃和两位良娣准备的,竟然连一位王妃都没有请!想想此次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表姐并不在场,如筝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她知道,自家父亲林侯虽然小心作出中立之态,但因着祖母凌氏太君的缘故,定远侯府早已被归为恭王一党,如今自己在这太子党林立的席位中坐着,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即使是因为如婳外家的缘故……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如筝心里涌起一阵不详之感。 她回头看看如诗,显然她也看出了端倪,眼底里是一片担忧之色。 还没待姐妹俩商量一下,便听花园角门那边一声通报:“太子妃到~~~” 如诗和如筝赶紧随各家小姐起身行礼。 太子妃笑着让众人平身回座,众家小姐谢过之后便各自回位置坐了。 太子妃一挥手,盛满水陆奇珍的精美餐具里被端上桌案,大家纷纷举杯恭祝太子妃福寿宁泰,芳龄永继,太子妃也微笑颔首,向各位世家小姐道谢,一时气氛热烈。 如筝举杯和众人一起祝了,虽然说不上如坐针毡,却也绝算不上适意,猜不透太子妃的心思,她只得谨言慎行,希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宴席,哪怕只是太子妃对自己的一次试探也好,她正好能够趁此机会,向太子妃表明心迹,如果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话……反倒有可能是自己逃脱厄运的一大助力! 她这样打算着,默然不语,只是偶尔夹一点菜,却食之无味。 她正自警醒着,却听主位那边传来一阵笑声,大家循声望去,却是薛良娣正和太子妃说笑着什么,她嘀咕了几句,便回头冲着如筝笑到:“林二小姐,我和太子妃刚刚提到你呢……” 听她点出自己的名字,如筝心里一凛,赶紧起身行礼,薛良娣笑到:“刚刚我和太子妃殿下说起,春日宴那次你演奏的筝曲端的是技惊四座啊!今日不知林小姐是否有新作奉上呢?” 如筝垂眸浅笑,似乎是在害羞,心里却暗恨她多嘴,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些已经成了精的宫廷命妇,有谁会真正多嘴多舌呢,还不都是一字一算,每句话都有自己的目的,她思忖着刚要开口推辞,便听得旁边一个温婉的声音开口到:“是啊,妾身也听说了,那次定远侯府两位林小姐才情动人呢,只可惜那次妾身没有亲眼看到,说来还真是遗憾,妾身是最喜欢丹青墨绘的了,正想向太子妃殿下求个恩典,让林家如婳小姐,再挥毫泼墨让我观赏一番呢。” 作者有话要说:给各位殿下一个突然袭击~~哈哈 今日双更,以感谢这段时间来大家的支持,也庆祝我表弟和表妹双双高考成功,准备迈向自己理想的大学! 某奚敬上 65轻薄(中) 听到苏良娣这样说,如筝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抬头偷瞄了她一眼,却见她正笑盈盈望着自己,心里不禁暗自纳罕:按说那日她陪侍在太子旁侧,应该是最了解太子心思的,如今却出言为自己解围…… 她抬头看了看苏良娣,只见她眼中满是关切,还夹杂着一丝责备之意,令如筝十分费解,却突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苏百川对自己的纠缠,方才明白她目光含义,不禁暗自好笑,没想到自己躲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却成了此时的保命符。 旁边如婳听到苏良娣提到自己,也赶忙站起来推辞,如今,便看太子妃的意思了。 众家命妇也都隐隐听过太子赏赐林府的事情,现下也都揣度着太子妃的心思。 谁知太子妃只是挥手让她二人坐下,笑到:“林家两位小姐的琴技和画艺的确是很好,但上次春日宴大家都已经欣赏过了,再看也没什么趣味,再说也不好两次都劳动她们姊妹俩。”她浅笑着,美目一转,定在右手边很靠近主位的一个桌案上:“夕泠,不如你来为大家舞上一曲,略助酒兴如何?” 如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旁一个身段修长的女子起身,甜笑着福了福:“姐姐怎么点将点到小妹头上了,我那拙劣的舞技,如何能够在众家姐妹面前献丑!”虽然这样说着,她目光中含着的却满是倨傲之意,仿佛一只孔雀,高傲,却因绝色而高傲地那么美艳动人。 夕泠……这个名字如筝是知道的,她正是太子妃顾夙淳的娘家妹子,辽阳顾家嫡出的二小姐顾夕泠。 按说以她的出身,并不需要在京师贵女圈中刻意讨什么好,若是为了婚事……今日又没有请各家命妇…… 如筝正思忖间,边听太子妃笑到:“来人,去前面雅阁把后窗打开,让他们也看看我家夕泠的舞姿。” 听了她这句,如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妃打的是这主意,顾家宗家久居北地,虽然现下有宰相顾阁老在朝,小辈们却有一大半时间都是生活在边城或是岭北、剑南两道的,太子妃此举正是为了替自己即将及笄的妹子在京师贵圈中扬名,这样的安排,让各家公子在雅阁后窗遥看顾夕泠舞上一曲,既不失大家嫡女的庄重,又可以充分展现才艺,若是有哪家公子看上了……甚至太子爷…… 想到此处,如筝心里一阵激动,若是太子妃有此意,定然不会任由自己入府,分了顾夕泠的宠爱的,那自己便可逃脱厄运了! 想到这里,她暗自低头,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花园里的动静。 顾夕泠又推辞了几句,便起身下场,一旁早有宫女递上舞蹈用的长袖披风,披风赤色的底子上绣满大朵的芍药花,显得鲜丽明艳,顾夕泠穿上舞衣,气质顿时一变,即使是如筝这个陌生人,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装扮,的确自有灼灼风华。 太子妃一挥手,旁边廊下的宫乐团开始奏出一曲《霓裳》如筝听了又一惊,没想到顾夕泠要展现的居然是这最难的《霓裳羽衣舞》,不由得也暗暗抬起一点儿头,打量着她的舞姿。 只见乐声中,顾夕泠飞舞的红袖时而如烈焰腾空,时而又如春花坠地,随着她跳跃旋转,渐渐变成一团烈火,燃起了在座所有小姐眼中的钦羡,或是妒意…… 一曲终了,大家兀自沉浸在她绝色的舞姿里,顾夕泠脱下舞衣,盈盈下拜:“长姊,各家姐妹,夕泠献丑了。” 太子妃微笑着让她起身回座,众家小姐亦是赞不绝口,一时间,溢美之辞不绝于耳。 如筝也跟着贺了几声,心思却一直放在雅阁里人的反映上,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内侍托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盖着的托盘走入,如筝知道那必是太子的赏赐,便偷眼看了看太子妃,果然见她露出欣喜之色,当下心中更定了三分:看了太子妃的确是意在太子,想要效仿娥皇女英,招自己的妹子入府固宠呢。 内侍快步走到太子妃身前,跪定朗声说道:“奉太子旨令,顾家小姐夕泠,舞姿卓绝,风采过人,特赐黄金百两,以兹勉励。”说着打开锦缎,露出里面内制的十个十两一个的小金锭,花园中当时便鸦雀无声。 如筝心里一沉,再看太子妃时,果然见她嘴角虽然上挑着,眼里却升腾的满是怒火:在场众人都知道,太子这赏赐虽然看上去丰厚,实际上却是给了太子妃一个大大的没脸,如果太子看了顾夕泠的舞姿对她有意,就应该赐下首饰头面,如果无意,也该赏赐一些奇珍珠宝作为勉励,如今却赐下这样铜臭气十足的金锭子,如何不让太子妃勃然大怒! 在座的众家小姐都是人精,知道此时多说多错,都装作没有看见,只是赞赏着顾夕泠的舞姿,太子妃则淡淡地让顾夕泠谢了赏,便令旁边的宫女端下了这一盘子扎眼的黄金。 之后的宴席,便有些变了味,大家都小心地讨好着太子妃,总算是没出大错,其间如筝几次见太子妃略带深意地打量自己,不由得心惊胆战,生怕她盛怒之下,抓自己作了替罪羊,却也无他法,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希望她能放过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前面传下信儿,说太子接了六部急务,已经动身入宫了,如筝这才略放下心,回头看看如诗,只见她也是暗松一口气的样子。 寿宴接近尾声,太子妃道了声乏便在两位良娣的陪同下去往后殿更衣,临走时还吩咐各家小姐不必拘束,可自在后花园玩耍。 各家小姐三两相携进入后园,如筝很想拉如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也知道这样不待太子妃更衣完毕再露面就匆匆告辞离开,是十分失礼的行为,便拉着如诗的手专在人多的地方呆着,苦等太子妃出现好告辞逃走。 没想到没有等来太子妃,却等到了苏良娣的邀请,如筝心里一沉,本不想去,但想到她如今的地位和刚刚在寿宴上所为,以及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咬了咬牙随着宫人往苏良娣的寝殿而去,她回头看看如诗,如诗也是一脸紧张地跟上,如筝略放缓了脚步,在如诗耳边小声说道:“如今太子不在府中,希望无事。” 如诗点点头,握了握她的手。 到了苏良娣的寝殿门口,果然有宫人出来拦住了如诗,将如筝请入殿内,如诗也不走远,便在殿门口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装作赏花,耳朵却一直关注着寝殿里的动静。 如筝随宫人走入苏良娣的寝殿,只觉得寝殿内装饰精美雅致,室内香烟缭绕,看来这位苏良娣也是位妙人,她这样想着一抬头,便见苏良娣在主座上注视着自己笑得温婉,如筝赶忙上前福身行礼:“民女见过苏良娣,良娣万福。” 苏良娣也不起身,只是伸手虚扶了一下,又让宫人为如筝搬上锦凳,待如筝谢过坐了,才浅笑着开口:“早就听说林世伯府上有位大家风范的二妹妹,可惜我入府早,没能得见,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如筝赶紧欠身行礼:“苏良娣谬赞了,民女蒲柳之姿,当不起良姊如此赞誉。” 苏良娣见她自谦,只是微微一笑“我听说,近日不少人家到贵府提亲,都被你给拒了?” 她一言出口,如筝略愣了愣,又马上意识到她这是出言问自己拒婚之事,又担心人多口杂,此事传出去反而不美,故用“许多家”来掩饰,当下便沉吟着开口到:“良娣见笑了,并非小女子高傲拒婚,实是民女觉得自己年幼无知,且依恋亲长,不愿早早便嫁人,才禀明父母,婉拒了各家的好意……”她这样小心地说着,生怕触怒了苏良娣。 苏良娣听了她的话,脸上浮起一个了然的笑意:“说的也是,身为女子,谁不希望自己能嫁得好呢,依我来看,妹妹这般好颜色,好风范,正该有更大的造化才是,随便嫁入京师豪门,倒是委屈了你了!” 如筝听了她这番话,心里一惊,不明白她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自己拒婚发怒而说的反话还是……她正忖度着如何开口,却突然涌上一阵无力感,惊讶之下,抬头喊了一声,却更加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出口如蚊蚋一般! 她强撑着身子环视四周,突然见到寝殿屏风后明黄色的衣角一闪,当时心如坠万丈深渊: 这样就全明白了,苏良娣在宴席上故意维护自己,和薛良娣作对,根本就不是为了苏百川的亲事,只是为了令自己放松警惕,来寝殿见她,而太子的进宫,恐怕也是此计中的一环,看来太子与苏良娣合谋,竟是要强将生米煮成熟饭! 如筝一时悲愤欲泣,却强自忍住,用手撑着锦凳想要站起身:“良娣恕罪,民女不胜酒力,失态了,请容民女告退……”她抬头看着苏良娣,眼中满是祈求,希望她能看在通家之好份上放过自己。 苏良娣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一阵不忍,却又咬牙按下,强笑到:“筝儿妹妹何必客气,既然酒力上头,便在姐姐这里歇息一阵吧。”说着便唤入贴身宫女,吩咐为如筝安排罗衾绣枕。 如筝心中一阵绝望,知道刚刚入殿时那阵香味并不是凡俗之物,此时想逃却全身无力,身子也渐渐燥热了起来。 不一会儿,宫女禀报寝具已经布置好,苏良娣露出一个略带凄凉的笑容:“好,关了殿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也有点晚了,大家见谅~ 如筝能否逃脱厄运呢?救命之人又是谁呢? 尽在明日揭晓,请大家拭目以待喽~~ 别离敬上 66轻薄(下) 如筝眼中的祈求化为绝望和怨毒,苏良娣此言一出,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就在殿门即将关上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娇喝:“苏妹妹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就关了寝殿要睡了么?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瞒着本宫?!” 话音未落,便见大门“砰”地被推开,两位壮健的嬷嬷一把推开关门的宫女,又打开了寝殿内所有的窗户,这才侍立在两侧,门口环佩叮咚,七凤明黄色裙裾闪过,太子妃挂着一个凉凉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屋内的苏良娣和如筝,又似不经意地扫过后面的屏风,冷笑了一声: “苏妹妹好兴致,居然邀了林家小姐在此谈天?不知因何要关门闭户啊?!” 苏良娣浅笑着从主位上迎下笑到:“禀太子妃殿下,妾身请了林小姐来谈音律,只因林小姐不胜酒力这才邀她在此处暂歇片刻……” 此时清风吹走了殿内的迷香,如筝这才感觉到有了点力气,忙挣扎着跪倒在地:“启禀太子妃殿下,民女的确是不胜酒力,承蒙良娣好意,但民女万万不敢污了良娣寝殿,求太子妃容民女告退!” 太子妃低头看着如筝,目光如刀子一般上下梭巡了一遍:“果然是容色清丽,怪不得……” 如筝的猛地提了起来,她知道,只要太子妃开口治罪,今日她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更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妃妾,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 太子妃沉吟许久,才哼了一声:“怪不得苏良娣对你如此‘喜爱’,不过既然你不胜酒力,又‘自请’不愿留在此处,那便罢了。”她回头对身后两位嬷嬷吩咐到:“扶林二小姐到园子里坐着醒醒酒吧,醉得这样难看,便从后门送出去!” 两位嬷嬷齐声应了,过来拉住如筝两臂,如同拖拽人犯般将她拽出寝殿,找了个花园僻静之处,将她扔在地上:“姑娘自醒醒酒吧,殿下仁厚,有些事姑娘可要想清楚,别行差踏错才好!”狠狠留下这么一句,两位嬷嬷转身走远了。 如筝用手撑住地,狠狠的忍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冷冷地笑着,笑自己的狼狈,也笑自己的幼稚,亦是庆幸此番死里逃生。 好一阵之后,她才勉强爬起身,找了个隐蔽处的石凳坐下,掏出帕子慢慢擦拭着身上的尘土。 身体里的药效还是没有散尽,她既晕又热,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身体的异样,准备再积蓄些力气,便赶紧绕过去找姐姐,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低头整理着衣裙,却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男子的皂靴,她一阵惊慌,猛地抬起头,却见不远处苏百川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沉:自己这番狼狈样子,终究还是被他看了去,如同前世一般…… 心里涌起一阵羞耻和淡淡的恨意,却又瞬间化为叹息,她起身,尽量保持着世家嫡女该有的风范,轻轻福下:“苏世兄万福,世兄见笑了,小妹刚刚跌了一跤,正在整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心里祈祷着苏百川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 谁知老天却偏偏不帮她,苏百川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手腕,清冷的声音里难得夹杂了一丝怒气:“是谁?谁干的?!” 如筝心里一沉,刚刚压下的愤怒又升起:“什么谁,世兄说的话小妹听不懂!” “我问你……”苏百川一言出口,又暗恨自己迟钝:除了那一位又有谁敢在这东宫之内如此放肆?!想到这里,他生生吞下后面的问话,却又万般不情愿地问出一句更加锥心的话:“原来坊间传言是真的,你真的入了那一位的眼了!不过现在看来,他并未得手……”他目光变得凌厉,审视着如筝:“林如筝,你怎就不能安分点,若是早早应了我的求亲,何必如此被人……” 听了他这一句,如筝一直按捺的怒火终于全面爆发:“呵呵,苏世兄,多谢你的好意,小妹确是遭人算计了,不过还好有贵人相助,如今已经无事,世兄既非我的亲长,亦非我的挚友,来龙去脉恕小妹不一一禀明了,我自不安分我的,世兄自端方您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告辞!”说完她一甩手腕,就要离去。 苏百川被她这么一番抢白,心中怒火更甚,伸手便将她揽在了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感受着怀里不同寻常的温度,一阵奇异的感觉夹杂着怒火冲散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低头,在如筝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吻上她芳唇,如筝本能地想挣扎,却被他死死按住后脑,动弹不得,他在她唇上占有,撕咬,仿佛这样便能咬掉她所有碍眼的骄矜,咬掉二人之间的层层隔膜。 短短一瞬,如电光火石般,但在如筝心里却漫长如同绝望的永夜,她惊怒之下狠狠踩向苏百川的脚,待他吃痛松手,又赶紧猛地一推,一步跳出她怀抱。 “混账!”她厉喝一声,抬手给了他一耳光,犹自不解恨,反手又是一击。 清脆地两声响过,如筝也被自己的行为惊呆了,更怕他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忙后退几步,准备择路而逃。 苏百川摸摸自己火热的两颊,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如筝:“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如此不堪么?” 看着她防备愤恨的眼神,他苦笑着摇摇头:“罢了,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不会放弃的。”说完这一句,他目光灼灼地瞪着如筝,似乎还带了一丝狠厉:“林如筝,不妨告诉你,我认定的人,谁都惦记不来,即使是那一位;我定下的事,也无人能抗拒,包括你自己!”狠狠撂下这么一句,他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如筝好容易忍住的泪,终于在他离去后夺眶而出:今生……到底还是任他轻薄了去!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头上湛蓝的天空:为何身为女子,便要活的如此卑微,如此艰难?! 她不甘心,不甘心今生还要任人摆布,更不甘心再嫁入前世埋骨之地,如筝攥紧拳头,再低头时,脸上泪痕已干,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略红肿的唇,将精致的丝帕随手扔进一旁的花丛,慢慢向花园走去。 如筝沿着小路一路缓行,既避开了生人的耳目,又让自己有时间调整心情和脸色,待转到苏良娣寝殿前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衣服上的脏污也拂去了十之七八,除了嘴唇还略有些红肿,一切都还说得过去。 她四下打量,一眼看到了正在周遭焦急等待的如诗,强按下想要扑进姐姐怀里痛哭的冲动,扯出一个微笑,慢慢走到如诗身前:“长姊。” 如诗看到如筝近前,着急地往上抢了两步,却在看到如筝脸色时停了下来,也微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转眸看了看周围稀稀落落的各家小姐们,笑到:“怎的,和苏良娣告辞了?” 如筝点点头,握住如诗的手:“是,和良娣谈了好一会儿音律,眼见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婳儿呢?” 如诗笑容不改,眼中却闪出一丝厉色:“婳儿刚刚说了不舒服,和太子妃告辞先坐车回去了。” 如筝冷笑着牵起如诗的手:“那咱们也回吧。” 姐妹俩一路步出花园,如诗紧紧握着如筝冰冷的手,好似是希望这样能够暖一暖她的手,也暖一暖她的心…… 坐着太子府小轿出了大门,如诗令两个丫头在车下等着,自己拿了银子让车夫去托太子府门房告诉如柏,自家姐妹要先回府。 打点完一切,如诗让浣纱和芸心在车旁跟着,只带了如筝上车,车夫放下门帘,缓缓向乌衣巷方向走去。 车子粼粼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如筝愣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如诗,一头扎进她怀里无声地痛哭着,如诗一时慌了手脚,又不敢问,只得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抚着她鬓发,任她哭湿了自己的云山绫长衫。 过了许久,如筝才渐渐止住哭泣,起身吸了吸鼻子,如诗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拿旁边暖着的热茶浸湿了,让她擦脸。 如筝擦了脸,又自取了宫粉对着靶镜匀了面,才深吸一口气,歉疚的看着如诗毁了的青色长衫,如诗宠溺地笑笑:“无妨,筝儿……到底……”她试探着问,虽然知道如筝既然衣冠整齐地出来了,便不会有什么大事,却又不敢确定,生怕从她口中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事情。 如筝强笑着摇摇头:“姐姐,放心,我没事……只是心中难受……” 听她这么说,如诗才稍稍放下心,当下也不多问,只把她揽在怀里,想着等晚间再细细听她诉说。 如筝又在如诗怀里靠了一会儿,心情才完全平复,起身张罗着如诗换了衣服,又叫两个丫头上车。 浣纱和芸心虽然觉得自家两位小姐今日行为有点奇怪,却也有眼色并不多问,上车后便安静的待着,只时不时张罗两位小姐用茶。 车行至乌衣巷定远侯府,如诗让车夫绕到角门,从侧巷进入后院,直接把如筝送回了沁园。 待安顿她躺下,如诗自去回了老太君,无人知道大小姐和老太君说了些什么,只是下午沁园传出信儿来,说如筝中了暑气,卧床休息了。 下午如柏匆匆自太子府赶回,到沁园看如筝,如筝强笑着告诉他自己无事,只是多喝了几杯酒,加上晒多了太阳有点难受,好歹将如柏哄出园子,如筝哭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如诗说了,只是略过了苏百川轻薄自己那一节,如诗手抚胸口,念了句佛号,把如筝搂进怀里:“我可怜的妹子,这是遭了什么罪啊……”说着也落下眼泪,如筝说完,心里反倒痛快了,哭着哭着便进入了梦乡,如诗安顿了她,二次回到慈园和老太君禀报。 慈园内,已经是上灯时分,听完如诗的禀报,老太君良久无语,渐渐地,眼眸里浮起一丝凝重:“圣上一世英名,没想却生出此等暴戾成性,厚颜无耻的东西!” 听她气急,口不择言,如诗赶紧出去看了看屋里屋外并无他人,只是韩嬷嬷紧紧看着门口,这才放心转会内室: “祖母,孙女儿知道您疼筝儿,此事也的确可气,可那一位毕竟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明,老太君却赞许地点点头:“是,我家诗儿说得对,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是。”她略思忖了一下:“若是递了牌子进宫,难免招人侧目……”老太君看着桌上昏黄的灯光,沉吟到:“诗儿,点灯,给我磨墨。” 静园内,薛氏笑着剪掉烧糊了的灯芯,对着自家女儿笑到:“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如婳也笑着点点头,吃了一口茶:“是呢,娘亲,午后沁园传话说如筝中了暑气,笑死我了,中秋都过了半月有余,她居然中了暑气,都当别人是傻子呢!” 薛氏笑着斜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剪刀:“是啊,只是不知,那位爷究竟做到何地步了,若看此时情形,怕还是没有得手,不然那丫头定无命再回来!” 如婳点点头,脸色沉了沉:“算她好运,东宫那位手也太软了,若是……那她可就真万劫不复了!”她唇角上挑,露出一个冷笑。 旁边薛氏笑着摇摇头:“你忙什么,这样一点一点逗着她才好玩,你放心,即使老太君从中周旋,以那一位的性子,如筝定然逃不出他掌心的,咱们坐观其变即可。” 如婳看着自家娘亲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欢喜地笑了:“那,母亲,您可把这事情快些透出风去啊,到时候国公府定然不会再要她,我就……”她脸色一红,说不下去了,薛氏笑着起身点点她额头:“傻孩子,急什么……” 母女俩相视一笑,对坐饮起茶来。 几日之后,自东宫送来赏赐,慰问定远侯府二小姐之小恙,却只是一些绫罗药材什么的,也没有正式的旨意,老太君这才放下心。 没过几日,府内却隐隐传出如筝在太子府冲撞了贵人被责的消息,传言之人个个语焉不详,抓不住源头,传言版本也多有出入,老太君无奈重重罚了几个,又着意提点了一下林侯和薛氏,渐渐府里风言风语散去,此事也就算揭过了。 67死生(一) 太子府一事,虽然在林府中被压下,不知怎的却传到了坊间,虽然事情模糊不全,但也足以引得各大世家注目了,如筝大略知道是何人所为,恨意中又夹着一些好笑,也便顺势沉寂了下来,每日除了例行给老太君请安,就是窝在自己的沁园里,看到此情形,如婳心中好不快意,抓住机会便出言讥讽几句。 如筝每每看到她得意面目,都暗自觉得好笑,面上却装出失落的样子,随便敷衍几句便离开。 她如何不知如婳是在得意什么,不免想到那日在太子府里和苏百川那一节,想着若是如婳知道了自己的消沉的是被她心上人轻薄所致,是会勃然大怒,还是潸然泪下。 虽然这样自嘲地想着,究竟还是意难平,却也并无他法,只得先打起精神,表面上小心地维持着沁园的平静,私底下和自家掌柜通了几次信,细细合计了一下店面经营的事情。 渐渐地,日子便到了九月底,这一日午后,如筝提笔书信一封,与表哥相约来日到溢彩轩见面,顺便看这一个月的账目,刚刚吹干信笺封好,让夏鱼送出去,便见浣纱神色紧张的进来福□:“小姐,侯爷招您到东书房议事呢。” 她一言出口,如筝心里猛的一沉,耳边又浮起太子府那日苏百川咄咄逼人的话语,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到:“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浣纱点点头,小声说:“正是,晨间苏世子带着苏二公子来过了……”看着如筝了然又烦闷的眼神,她又上前半步:“而且奴婢刚刚恰巧看到……传信的小厮是自静园方向而来。” 听了她这一句,如筝眼前一亮: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张王牌!当下沉吟片刻说道:“我带待月去东书房见父亲,你去静园看看,夫人和四小姐是不是也去了东书房,若不是,想办法把苏世子来和父亲招我去议事的消息放出去……” 浣纱点了点头,自下去安排,如筝则唤了待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了帷帽往东书房而去。 一进东书房堂屋,如筝便瞟见薛氏和如婳早已到了,薛氏此时脸色沉肃坐在一旁,如婳却似脸带泪痕,立在林侯案前。 如筝目不旁视,径自走到林侯身前,盈盈下拜:“女儿见过父亲,父亲万福。”又转向薛氏:“母亲万福。” 林侯哼了一声,待如筝起身,又缓缓说道:“此次叫你们过来,是要告诉你们一声,国公府又来求亲了,此次苏百川和我说的很明白,非如筝不娶,故而我已经应下此事,苏世子准备等十月初二如筝的及笄礼过了,便遣官媒上门提亲。” 听了自家父亲的话,如筝心里一片冷意,随之又是暗恨苏百川可恶,斟酌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却见如婳直直的冲着林侯跪下:“父亲,姐姐和我上次向父亲恳求之事,父亲都忘记了么?您怎能……”说着说着竟俯□,哀哀哭泣起来,眼见是伤心至极了。 林侯见她此举,气的拍案而起:“放肆,婚姻大事岂可由得你们自专?!”他扔下一本书,却并未到达如婳头上便落下:“苏家求的是如筝,我许的也是如筝,当初你祖父口头定下的就是你姐姐如筝,你在此失态哭泣又有什么用?我是不会改变决定的!” 如筝见此情景,也跪下,装作怜爱伤心的样子看了看如婳,又转向林侯:“父亲,虽说当时两家口头定下的是我,但其实我与妹妹都是侯府嫡女,按理说是一样的,父亲能不能再向苏世伯说明,圆了妹妹的心愿,筝儿我宁愿比妹妹晚嫁,也不愿婳儿如此苦楚!” 薛氏见如筝表了态,也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声:“侯爷……” 林侯却一改往日对她母女的迁就宠爱,狠狠回头怒视着薛氏:“你教出的一对好女儿,如今连此等大事也敢顶撞父母了!”他猛地坐下,自气的脸色发青。 薛氏被他一吼,眼圈也红了:“侯爷,我也是为了女儿们好啊,筝儿眼见不愿嫁,婳儿死活非要嫁,您叫我怎么办?!”说着也落下泪来。 林侯看了看哭的伤心的母女三人,烦躁地摆摆手:“都住口,本来也没有妹妹先定亲的道理,再说人家苏家认定的真正的嫡女就是如筝,你们休要再啰唣,都给我下去,如婳在房里好好反省一下,如筝回去安心等待媒人上门吧!”如筝听他说出“真正的嫡女”这种话,自觉讽刺之余又是心里一紧,偷眼看看薛氏和如婳,果然看到如婳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恨意,薛氏则敛着眼眸看不出神色,嘴角却绷得很紧,明显也是吃味了。 眼见事无转圜,薛氏擦干眼泪去扶如婳,如婳还要跪求,却被薛氏生生拽起,自痛哭着被拉出了门,如筝则擦干了眼泪,对着林侯福福身,转身走出了东书房。 如筝整理好帷帽上的青绫纱,看着前方哭得走路都有些蹒跚的如婳,心中一阵感慨:看上去此事是如婳吃亏,自己占了便宜,但其实她心里的苦涩并不比如婳少多少,即使是排除前世之事不提,仅仅是前几日东宫宴上苏百川所为便令她羞愤至极,骄傲如她又如何甘愿再一次陷于他手?可如今……却也无法可想。 罢了……嫁就嫁,到时候小心行事,若是他再纳妾冷待自己,便和离了独居罢了!她这样赌气想着,加快步伐向沁园走去。 旁边跟着的待月看自家小姐愁绪满怀的样子,心中一阵不解,刚刚她等在廊下,书房里侯爷的呼喝声也多少传了几句入耳,她不明白为何自家小姐竟会三番五次将这样一门好亲事拱手让人,但无论如何,现下她心中是窃喜的,国公府……若是入了国公府,入了那位爷的眼……她转念一想,这般情势,自己和四小姐接触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又想到四小姐说陪嫁丫鬟挑选的事,她又暗自点头:自己的选择没错,现在必须要双管齐下,才能达成夙愿! 如筝一回到沁园就看到浣纱迎了上来,当下笑道:“倒让你白跑一趟。” 浣纱看自家小姐笑的苦涩,知道她必然是没有如愿,轻叹一声,跟着她进了屋子。 如筝将几个大丫鬟和崔妈妈叫进堂屋,说了林侯吩咐的事,她着意看看各人脸色,除了浣纱面带隐忧,其他人虽然压抑着却还是目露喜色,如筝不由得心中长叹一声,但也并不怪罪,毕竟依常人目光,这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如婳不情不愿地随着薛氏回了静园,一进门便扑到里间床上大哭起来。薛氏看着自己女儿哭得伤心欲绝,心内一阵绞痛,不由得暗恨林侯固执,又恨如筝坏事,如婳哭了一阵子,抬头看着自家母亲,只见她眉头紧锁,拳头也攥地紧紧地,当下也忘了哭,擦干泪水看着薛氏,母亲眼中的狠戾之色又让她升起一丝希望,不由得怯怯地开口唤到:“娘亲……” 薛氏回头看看自家女儿,缓和了脸色把她揽进怀里:“我儿莫哭,母亲说过,定让你称心如意,放心,娘亲有的是招数……既然她一再挡路,便莫怪我拔掉她这颗眼中钉了!” 安抚着如婳睡下,薛氏起身来到堂屋,屏退左右,只留下虞妈妈伺候。 待小丫头们出去带上了门,薛氏看着一旁低眉顺眼的虞妈妈,问到:“我让你拉拢的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虞妈妈笑到:“回夫人,那丫头是个贪财的,如今已经拉拢的差不多了,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干。” 薛氏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好,你去告诉她,准备着这几日替我办事,事成之后我会给她一大笔钱,送她出京。” 虞妈妈点头退下,薛氏端起桌上的茶,吃了一口,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待林侯亲自和老太君禀明了此事,老太君将如筝单独招到慈园聊天,祖孙二人相对而坐,却都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如筝笑了一下,像往常一样坐过去给老太君捏着腿,老太君长叹一声,慢慢摸着她的鬓发,开口说道:“祖母知道,你还是不想嫁,虽然我不知苏家那孩子到底是哪里犯了你的忌讳,但祖母相信,你必有你的道理,但此事现下已经再无转圜余地,咱们也只能认命了,若是没有东宫的事情,还可以拖一拖,可现在再拖下去,祖母怕反而更加害了你。” 如筝听着自家祖母温和慈爱的声音,泪水终于落下,又赶紧擦干,抬头看着老太君:“祖母,孙女儿明白的……让祖母为我担心劳累……是孙女不孝。” 老太君看着如筝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更加酸楚,一把把她揽在怀里:“我的好囡囡,你是个最纯孝不过的好孩子,祖母只是要劝你,为妻之道不一定是要鸾凤和鸣,若能举案齐眉,互敬互爱也很好,祖母的婚事是自己向父母求的,你对我祖父也算得上是专宠了,但还不是因为子嗣的事情纳了妾?” 她看着不远处滴答作响的西洋座钟,缓缓说道:“我多年无所出,以为自己真的不能生了,便做主给你祖父纳了妾,就是你大伯的生母张姨娘。” 如筝抬头看着老太君,虽然这段往事浣纱曾经同自己说过,但此时从老太君口中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情味,让她觉得更为辛酸。 老太君看着如筝痴痴的望着自己,笑了一下:“傻孩子,祖母给你宽心,反倒勾起你伤心来了……”她笑着摸摸她头:“虽然纳了妾,但你祖父对我还是宠爱不改,反而因为我的大度而愈发宠爱了,张氏也很守本分,从不争宠,还生下你大伯,给我带来了福气,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辛酸都算不得什么了,我还是感激你祖父的,战场上那样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到了家里,从来都是温柔小意,一辈子没说过一句重话……我这辈子能嫁给你祖父,真的是很知足了。” 她低头看着如筝:“筝儿,祖母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女人嫁了人,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和真心当然是最好,但如果求不得,能得了丈夫的尊重和倚仗,也是很好的,等将来你为苏百川生下嫡子,那就是国公府的世子,你的福气啊,在后头呢!” 老太君一番话,让如筝既温暖,又辛酸,她把头埋在老太君膝头蹭了蹭,闷声说:“祖母,您的金玉良言,筝儿都记下了,您放心,我晓得该如何做了。” 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如筝告别出了慈园,迈出慈园门口时,她回头愧疚地看了看主屋的方向,若是祖母知道自己的打算是和离蛰居……不知会怎样伤心呢……但是,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再和苏百川相伴一生,何况还有个如婳,她会甘心么?! 68死生(二) 如筝自慈园回去以后,便安心呆在屋里陪如诗看书,如书听了消息也赶来道喜,却在看到如筝态度时疑惑地改了脸色,看着姐姐妹妹都对自己小心翼翼地,如筝也觉得过意不去,便拿出彩线和如诗如书一起打络子玩,不经意间瞟到上次那个青色“剑穗”,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唯一让如筝放心不下的,便是静园的反映,这样安静,反而让她非常不安,但现下也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夜睡不安寝,早上如筝便恹恹的,不过还是坚持到慈园请了安,又向老太君告假要去舅家一趟,老太君以为她是想要去散散心,马上就准了。 如筝回到沁园准备了一番,自带了浣纱蹬车朝着溢彩轩而去,主仆俩在车上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车后一个诡异的身影一直遥遥尾随着她们的车,看到她们进了溢彩轩,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到了溢彩轩,如筝惊喜地发现自家表姐琳琅也在,连日来的郁闷之情终于在看到琳琅笑咪咪的脸时被冲淡了一些,问过了崔侯和谢氏的身体,兄妹几人寒暄着来到后堂,李钱根早已等在了那里,报上了这月的账目之后,如筝点头赞许了一番,又和自家表哥及掌柜细细谈了对龙涎香生意的意见,才有空喝了口茶。 李钱根看她劳累的样子,欲言又止,如筝看出他有话要说,便出言发问。 李钱根欠身到了个扰才开口说道:“东家,此事本为东家的私事,小人不便干涉,只是小人看东家近日甚为劳累的样子,还是想劝劝东家,要以身体为重,再说东家身份贵重,这小小生意也不过是个消遣,小人承蒙东家再造大恩,必会为东家守好店子,东家又何必事事躬亲……”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阵感动,却又是一阵苦涩,李钱根还道她是衣食无忧早晚要嫁入豪门的贵女,却不知他以为的小小嫁妆铺子很可能会成为自己将来存身立命的根本,当下也不多言,只是笑笑:“多谢李掌柜关心,我只是觉得做生意有趣罢了。” 谁知她一句敷衍的话,李钱根却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东家此言当真?!” 如筝不解地看着他,却还是点点头:“是啊,有银子谁不愿意赚啊?”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双手一拍,站起身来:“东家若是这么说,小人这里到有很多赚钱的好宗儿,不知东家可愿意听我一言?” 见他这样兴致勃勃的,如筝倒是提起了三分兴趣:“哦?不妨说来听听。” 李钱根点点头,自怀里掏出一个薄册子,走到如筝身前打开,如筝只见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那种他惯于写的蝇头小楷,还间杂着一些图形,不由得看得昏头昏脑:“李掌柜,你拿这些我也看不懂,不如你给我说说?” 李钱根楞了一下,又挠挠头:“是了,小人一高兴就忘了……东家你看,这些都是小人这几年给人当伙计时考察的京城周边的店铺情况,这些标出来的,都是极好的店面,却因为开的生意不对而经营惨淡,若是东家能盘下一两个,按照小人的计划开店,必然是财源滚滚啊!” 在他指点下,如筝渐渐看出了些门路,心里一阵庆幸,又是一阵感动,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救下的这个少年,竟然有这样的心得,更加可贵的是,他并不向自己隐瞒,而是对自己坦诚相告…… 但今生的如筝,已经不习惯轻信于人,还是怀疑的笑了笑,说道:“李掌柜,你看出这么多门道,为何不自己攒钱盘下一两个,那时候自己作东家不是更好?” 李钱根见她这么问,欣喜的表情渐渐淡去,对如筝一揖说道:“东家,我知道您并不是十分信我,我也不愿对东家说什么赌咒发誓的话,只是在小人心里,东家始终都是救小人于水火,给了小人重生的机会之人,小人永世感念东家大恩,再者说……小人是喜欢赚钱,看到有好的店子被人白白耽误就心里痒痒,但小人并不是贪财之人,小人总觉得,只要钱财赚到手,自己就满足了,不管那钱是给东家赚的,还是给自己赚的,都无所谓。” 听了他这番自白,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李掌柜,你这人倒是有趣,我也愿意信你,只是我现在力量有限,只能一点一点来,你可有什么少花钱的妙招?” 李钱根见她信了自己,眼睛一亮:“东家,您这么问,还真有个妙宗……”他翻开册子,只见最后一页上写着几个地名,墨迹还很新:“这几个,是城南和城北几个犯官的庄子,被朝廷抄没之后,允许老百姓购买,可谓是价廉物美,若是东家手头有闲钱,买下一个,小人定然替东家经营好!” 如筝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也笑了,脑海里却突然灵光一闪,笑容转为兴奋的表情: “你说,这些庄子是查没的犯官私产?” 李钱根点点头:“正是,故而十分便宜啊东家!” 如筝心里一阵狂喜,她记得前世听别人过,就是在差不多明德二十二、三年的时候,朝廷上出了一件大案,勾勾连连的牵出很多大小贪官,还有不少是京官,此案除了震动朝野之外,还有一件小事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便是其中一个刘姓的工部郎官的私庄,因为地处荒僻被一个富商以很低的价格买下,却在不久之后挖出了温泉,从而身价大涨,那富商狠狠赚了一票! 想到这里,如筝抬头看着李钱根:“李掌柜,旁的就算了,你着意给我打听,这里面有没有一个工部刘犯官被抄没的庄子,在城南的,庄子不大,估计价格也不高,我要买那一个!” 李钱根听她突然这么说,愣了愣才答道:“东家,我不用打听,其实小人也看上了那个庄子,那个庄子虽然偏远了点,但周遭农户比较多,又价廉物美,小人也想劝东家下手呢。” 如筝双掌一合,笑到:“那便好了!今日你就去把那庄子订下,尽快和官府办了手续,那庄子我要定了!” 李钱根笑着点点头:“小的遵命!可……”他又为难地挠挠头:“东家,咱们的现银不够啊,定金倒是无碍,可官府要十日内付讫全款,咱们的盈余……” 还未待如筝开口,旁边崔明轩笑到:“这有何难,差多少表哥给你垫上。” 如筝转头看着自家表哥,心里一暖,不由得暗怪自己只顾赚钱,忘了舅家现在也正亏空着呢,当下起身福了福:“多谢表哥,不过筝儿却想这笔生意依旧和表哥合作!” 崔明轩一扬眉,看了看旁边琳琅:“你看筝儿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跟什么大事似的!”琳琅也笑了:“筝儿,我家要庄子没用的,给你钱就是了,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当借你的,不要利钱~~~”她逗着如筝,自己却笑弯了腰。 听了他俩的话,如筝也笑了:“不是的表姐!”又转向崔明轩:“表哥,我是真心要和你合作买这庄子,反正借我钱也是给,入股也是给,你放心,我定然不让你吃亏的,你就依我这一次吧!” 崔明轩看着她竟然撒起娇来,更加乐不可支:“好了好了,哪一次我没依你啊!就按你说的吧。” 如筝高兴地点点头,马上叫李钱根来算,李钱根拿过账本看了看盈余,又比对着城南那个庄子的定价,一通算盘打过,他拿起纸笔说到: “按照庄子的总价和定金,东家能出到总价的六成,崔东家只需给东家四成也就是三百两,到时候庄子上有了收益,也是东家占六成崔东家占四成,不知两位东家意下如何?”他口中说着,手下也不停,不一会儿一张契约一挥而就。 如筝拿过来看了,又转手递给崔明轩,眼睛亮亮的,盯得崔明轩一阵发毛,粗粗看了看便签下大名,又拿出私章盖了: “罢了,真受不了你!” 如筝笑嘻嘻地接过契纸,也签下自己的名字,转手递给李钱根,李钱根又照样抄了一份,二人重新签过,各自收起,崔明轩令溢彩轩的掌柜拿出三张一百两的官票交给李钱根,李钱根看着到手的银票,笑到:“如此便好了,也不用付定金,今日小人就去官衙把手续办了,那宅子就是两位东家的了!”说着便要走,却被如筝叫住,千叮万嘱让他一定核对好是工部刘犯官的庄子再买。 送走了李钱根,崔明轩笑着打开折扇轻轻摇着:“哎呦,让你盯的我这天气里竟出了一身汗!你是和这工部姓刘的有仇啊?!非得买了他的庄子糟践才解气?” 如筝见他揶揄自己,也不多说,只是笑着摇摇头:“表哥,你且看着,我定不让你吃亏的……” 又和崔明轩崔琳琅说笑了一会儿,如筝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想想自己还有舅家的支持,还有越来越好的生意,心里也安定了些,看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要去武国侯府探望舅舅。 琳琅笑到:“正巧我要回家,便搭如筝的车吧。” 崔明轩笑着将她二人送上车,吩咐家丁护送着,自己转回了溢彩轩。 如筝和琳琅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武国侯府门口,还没来及下车,便见斜刺里冲出一人,崔府的家丁赶忙伸手拦了,那人却一下子跪在地上,喊道:“二小姐,奴婢是老太君院子里的汀儿,奴婢有要事禀告!” 如筝听声音熟悉,忙令浣纱撩开帘子,低头一看,果然是慈园的洒扫传信的小丫头,以前也是见过几面的,如筝看她表情焦急,忙问道:“何事慌张?起身回话!” 汀儿擦擦汗站起身,满脸惶恐:“二小姐,不好了,刚刚国子监传来信儿说二少爷练习骑射的时候摔了,如今不知伤的如何,老太君已经派人去了,又派奴婢来找小姐,可崔府的大爷们说小姐并未入府,奴婢只能在这里等着……” 听她一番话,如筝眼前一阵昏黑,如柏前次中毒时苍白的面色又闪到眼前,她努力定了定心神对着车夫说到: “快,去国子监!”又转头看看琳琅:“表姐,麻烦你派人传话,让叶大夫再出一次诊吧!”她含着眼泪,强逼着自己思考,又加上一句:“对了,莫惊动了舅舅!” 琳琅怜惜的看着她,拍拍她肩:“别担心,不过是摔马,柏儿不会有事的!”说着又吩咐一边的家丁:“崔信,你快马到仁信堂接了叶大夫到国子监,崔义,你去溢彩轩告诉哥哥此事。”说完又转向如筝:“筝儿别怕,我陪你去看柏儿!”说着又点了几个家丁命他们进府牵马出来跟随。 如筝犹豫了一下,琳琅却执意跟从,如筝也就点点头,吩咐车夫赶紧出发。 一路南行出了城,如筝不停叫车夫加快速度,心急如焚地看着车外林中斑驳的光影,暗暗祈祷着如柏这次能够化险为夷。车子渐渐接近国子监,路上也愈发幽静,如筝正心神不定地想着如柏的事情,冷不防马车突然急停,如筝几乎窜出去,幸亏旁边琳琅拉了她一把,却也重重磕在了车窗上,如筝下意识拉开帘子向外看去,却差点惊得叫出声来: 只见车外,崔府和林府的家丁们将车子围在正中警惕的戒备着,,而不远处,十几个一身黑衣的壮汉蒙着面,一见便知并非善类! 69死生(三) 如筝吓得赶紧撂下帘子,回头惶惑地看着琳琅,琳琅也有点傻了,虽然不至于还弄不明白这架势是何意,可她们却不敢相信,在这天子脚下,京畿近郊,怎会有强人啸聚?!这可是近几十年都没有过的事情! 此时,领头的家丁按捺着惊讶开口问到:“不知几位壮士拦住我家车驾意欲何为?我家主人有急事要从此处经过,若是壮士为了求财,我们可以将随身资材双手奉上,但请壮士通融,放我们过去。” 如筝在车内听到崔府家丁一番话,不由得暗暗佩服舅舅□下人的本事,这话说的不卑不亢,若是拦路抢劫的盗匪,此时就该收下买路钱,放她们过去。 想到这儿,如筝禁不住抓住琳琅的手,静静听着对方的回答。 只听外面一个粗嘎的声音狂笑了几声,说到:“我们兄弟拦在此处,自然是为了求财……” 如筝心里一松,没想到那人又说到:“不过,除了财,人我们也要!” 听他此言,如筝惊恐地回头看着琳琅,琳琅眼中也是一片恐惧,旁边的浣纱吓得也是一缩,却又挺身跪在如筝和琳琅前面,死死把住车门。 崔府家丁见来者不善,也不再多言,纷纷拔出防身兵刃戒备着,可崔府和林府家丁统共就十几个人,因着京城兵刃管制的缘故,防身武器也不过就是匕首,短剑之类,那里比得上对面人高马大,手执朴刀的强人! 那为首的盗贼一声令下,贼人们蜂拥而至,和两府家丁战在了一处,如筝和琳琅紧紧抱在一起,虽然惊恐,还是凭着仅存的一丝冷静使劲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冲动,若是让强人知道了车里面是女子…… 她们不敢想,只盼家丁们杀退贼人,或是有路过的人能来帮手。 外面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间杂着不知是哪一方的惨叫,如筝大着胆子掀开一条帘子缝向外看去,只见两府的家丁已经有几人躺在地上□着,大部分都是林府家丁,崔府家丁看上去身手还要好些,但此时也只是勉力支撑了,这样下去,自己二人早晚要……如筝心里一紧,回头看看琳琅:至少,不能让表姐…… 如筝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贼人们一直挡着去往国子监方向的路,恐怕是担心自己这方有人会去左近的南大营报信,而通往城内的道路却没有几个贼人把守,她又看看四周,除了已经跑散的几匹侯府的马,贼人们并没有带来马匹,想必是为了埋伏而留在了远处,她当下心中一动,回头问琳琅:“表姐,你可会骑马?” 琳琅不解她意,却也点点头如实答道:“会的,哥哥教过我。” 如筝勉强笑了一下:“那便好,你家功夫最好的家丁是谁?” 琳琅想了想指了指车旁不远处一个夺了贼人长刀,正浴血奋战的家丁说到:“是他,崔仁。” 如筝点点头,将琳琅往车里一推,扬声叫到:“崔仁,拉匹马上前!”崔仁听到车那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还道是自家小姐有令,奋力杀翻了眼前的贼人,拉住旁边一匹马拼命冲到车前,如筝将琳琅向外一推:“带你家小姐回城求援!”那崔仁眼前一亮,接住琳琅放在马上,狠命一拍马臀,马儿吃痛载着琳琅一股脑冲出薄弱的北面包围,那崔仁也挥刀杀出重围,大步跑着跃上马背,顾不得男女大防,一路护着兀自挣扎喊着如筝的琳琅向都城方向狂奔而去。 如筝见她二人去的远了,沉下心喊道:“崔府家丁听着,杀马!” 崔府的家丁听到这个命令,都愣了一下,但多年来服从的本能还是让他们迅速杀掉了旁边几匹马,正欲杀马车上的马时,又被如筝喝止。 当周围的贼人意识到有人逃跑,想要夺马去追时,所有的坐骑已经都死了,只剩下车上紧紧套着的拉车马。 不远处,一个手执长刀,一直没有出手的贼人眼看着琳琅逃走,却并不紧张,他冷笑了一声,暗自想到:今儿接的这个活儿……还真有点意思! 他看了看自己临时雇来的十几个土匪,知道差不多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了,便纵身上前,手起刀落,将两府家丁并自己的同伙一一杀死,电光火石间,地上只剩下了尸体。 当他杀掉第一个人时,如筝就感觉不对,这人和刚刚那些贼人的身手差的太多了,又看到他连自己人也杀,如筝心里更是笼起了一阵惊恐,她没有多想马上令车夫趁着贼人们内讧的机会策马向着那悍贼相反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逃走,慌乱中,她并无时间多想前方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那悍贼看到如筝驾车逃走,也并不着急,提气几步便纵出一两丈远,紧紧跟着马车飞奔在密林小道上。 如筝透过后窗,看到那悍贼紧紧追来,心中一阵绝望,只能拉住浣纱同样冰冷的手,眼睁睁看着那贼人越追越近。 浣纱看着后窗极速追来的贼人,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自家小姐,当下心一横,努力扯出一个笑意,对着如筝到:“小姐……你多保重!”说着甩开如筝的手,挪到车门边。 如筝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伸手拉她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门口一个水红色的身影闪过,浣纱纵下飞驰的马车,滚了几滚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悍贼上前查看了一下,见是一个小丫鬟服色的女子,相貌也不对,便将她踢到一边,重新发力狂追,但毕竟也是耽误了一瞬,加上车子变轻,速度加快,距离就拉得远了,那贼只能远远缀在车后,重新慢慢拉近距离。 如筝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下,没想到今生危难之际,又是浣纱为了自己豁出了性命! 眼看那贼人越追越近,如筝心里只剩下绝望,泪眼朦胧间却见旁边道上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本能地高叫到:“子渊世兄!!” 陪自家兄长一同自太学返家的苏有容奇怪地看到一辆装饰华丽,颇为眼熟的马车从自己兄弟眼前飞驰而过,后面还紧紧跟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嘶喊着自己的名字,当下心里一惊,对苏百川到:“兄长,是如筝世妹啊!” 苏百川也是一惊,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和贼人,略沉吟了一下:“此处离南大营不远,咱们速去请凌三哥发兵救援!”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冷笑一声:“南大营?发兵给她收尸还差不多!”说完也不再看他,自跨上白马,向着马车方向飞驰而去。 苏百川被他说得一愣,也上马欲追,却还是思忖着,转向了去南大营的小道。 如筝喊了几声,再也看不到苏有容二人的身影,却见那悍贼渐渐靠近马车,心里一阵惶恐,也带着一丝庆幸,刚刚自己惊恐之下顾不得思量便喊了一声,若是他们真的追上来……她想想刚刚那悍贼凌厉的刀法……恐怕子渊世兄也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苏百川。 也好,至少不会再连累了他…… 此时拉车的马渐渐吃不住长时间狂奔,喘着粗气慢了下来,那贼人却似不知疲惫似的,渐渐靠近了马车。 如筝正准备跳车,想着即使是摔死也不让贼人得手,却见不远处树木后,闪出一个白影,白影渐渐靠近,却是一匹神骏的白马,马上正是自己熟悉的那副面容。 “子渊世兄……”她喃喃自语,泪水滑落了眼眶,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悔。 苏有容看前面那悍贼渐渐靠近马车,急的拼命拿马鞭抽着坐骑,就在此时,拉车的马终于支持不住,前腿一踉跄就要跪倒,好在车夫有经验,忙一提缰绳,好歹是将马稳住了,但那贼人却马上赶上,一脚踹开车夫,将如筝拽了出来。 车夫吓得连滚带爬地窜入树丛跑远了,苏有容则策马奔到那贼身前,提缰下马: “放开她!” 那悍贼狞笑一声,抽出袖里的短剑架在如筝脖子上:“哪里来的公子哥儿,我劝你赶紧走,莫趟这浑水。” 苏有容剑眉一拧,一向平和的面上陡然现出浓浓的杀气:“我不管你是剪径的土匪还是别的什么,马上把她给我放了,我可以放你走,不然,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悍贼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了愣,后又嘎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娃娃,我看你嘴上毛还没长齐呢,就和大爷说这样的大话,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否则丢了小命,家里娘亲要哭死的!” 如筝这时稍微缓过来一点,颤声说到:“世兄,你走吧,这人不是普通的贼人,你回去告诉我舅舅,给我报仇!”她厉声说完这一句,两行清泪落到腮边,两眼痴痴地瞪着苏有容,似乎是想要在临死之前,再看看这唯一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惊恐绝望的眼神,苏有容心中一痛,柔声安慰着:“小筝儿别怕,等兄长救你……” 听他舍了“世兄”的称谓不用,而自称兄长,如筝心里一暖,却也更加着急,果然那悍贼狞笑一声:“嗬,我还道是挡横的,没想还是要救自家妹子。”说着手下一紧,如筝被他拽的退后一步。 “退后!再上前我杀了她!” 苏有容看他声色俱厉地大喝,心中浮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若是此人是剪径盗匪,或是奉命来杀如筝的杀手,自己刚刚并未露出武艺,以他能力完全可以杀了如筝再杀了自己,从容离去,若是求财,亦可威胁自己交出钱财马匹,逃之夭夭……此时看他所为,却像是要逼走自己,对如筝做什么的样子…… 70死生(四)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嘴里还胡说八道着牵扯贼人注意:“我告诉你,小爷我师从飞天遁地踏雪无痕一剑杀人万里不留行洛雄飞洛大侠,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妹子,我要你好看!”说着,左手似不经意地拢入右手袖中,拈了件物事在指尖。 那贼人原本不想横生枝节,此时却被他碎碎念的不胜其扰,当下心中杀机顿生,换了左手逼住如筝,右手自腰间掏出一物,突然出手。 如筝只觉得一道银光自自己耳边划过,当下大叫“小心!”却已经来不及了。 对面苏有容惨叫一声,捂着脖子扑倒在地上,旁边树干上陡然多了一道喷溅的血痕。 “子渊世兄!”如筝嘶叫着,后悔地恨不得立刻死了,她恨自己为何要喊那一声,如今平白让他也赔上了性命! 那悍贼见已然得手,松了口气,将架在如筝脖子上的匕首撤去,却依旧大力抓着她的手腕。 如筝恨得一脚踹过去,却被他轻轻巧巧地躲开:“哟,还是个小辣椒,有点儿意思……” 如筝看着他,恨得双目充血:“畜生!你要杀便杀,放开你的狗爪子!”说着挣扎了几下。 那悍贼狞笑一声:“哟,小姑娘,那边躺着的恐怕不是你的兄长,是情郎吧?这么着急殉情啊,可惜了,人家不让我杀你呢,人家要的,是另一件东西……”说着,伸手抚上她脸颊,如筝心里一阵恶心,却被他紧紧拉着,动弹不得。 那恶贼走近一步:“啧啧,还真是美若天仙……这趟活儿接的不错。”他一把将如筝拽到怀里,完全无视她的拼死挣扎:“别怪我,小姑娘,我不会杀了你的,人家要的,只是你的清白……” 听了这句话,如筝心里一震,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当下如同身浸冰水。 身体不由自主地被贼人扑倒,如筝使劲挣扎着,想踢那恶贼的腿,却被他死死按住,完全使不上力气。 看着眼前虽然带着蒙面巾,却依然令人厌恶的脸慢慢放大,如筝心里一阵恐惧,又是一阵绝望,她自然知道这贼子想要做什么,拼命挣扎的同时,也将牙齿抵在了舌根之下,心里一阵悲凉,没想到自己今生还是难逃厄运,继而想到旁边倒在血泊里的苏有容,却又生出一种宿命感,今生,他们竟又死在同一天了…… 只是今生不同于前世,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世交或是朋友,如筝闭上眼睛,居然感觉到了一丝释然:这样也好,我又害死了他,下去陪他,他也不孤单了…… 就在如筝准备咬舌自尽之时,身上的贼子突然不动了,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惊恐的眼,随即,身上的重压消失,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拉入了一个带着熟悉味道的怀抱: “不怕死的东西,敢跟我玩儿暗器!”苏有容抱紧如筝,伸脚踹踹地上已被麻翻的贼人。 如筝抬头看看他,惊喜地叫道:“子渊世兄,原来你无事……”却在看到他肩头大片血迹的时候转为惊呼:“世兄,你!” 苏有容低头看看她,笑着安抚到:“没事,障眼法没使好,略微中了点招,无妨。” 如筝看他几乎被鲜血洇透的牙色衣袖,抽噎着:“什么略微,明明是伤的很严重!” 苏有容咧嘴对如筝笑到:“没事,别慌。”便转头看着地上的贼人:“说说吧,谁让你来的。” 那贼子努力回头看了看自己肩头订着的细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你,你是千……” “不错!”苏有容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踹的那贼吞掉了后半段话。 “本少爷正是千方百计追上来,专门看你怎么死的!”他咬牙又踹了他一脚:“不想死就快说,谁让你来的,有什么目的,收了人家多少好处,你给我说说说!” 他说一句就踹一脚,看的如筝既解气又好笑。 谁知那贼吃痛了也不喊,只是双目一闭,叹道:“技不如人,尊驾要杀便杀吧,只求尊驾能挖个坑把我埋了,不要叫我弃尸荒野就是。” 苏有容愣了一下,又笑了:“也好,你都舍得死,我还舍不得埋么。”看那贼脸上似乎现出一丝解脱的神情,他又闲闲地说到:“不过,只怕你死的痛快,我埋得方便,过几日上官铎要把你挖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听了他的话,那贼人心中巨震,睁开眼看着他,却又马上醒悟过来:“尊驾何意,我听不懂。” 苏有容冷笑着指指自己肩头的飞刀:“别装了,迴梦楼那一套,我比你清楚得多!只是我到不明白了,上官铎怎会容下有人坏了他的规矩,插手官面上的事情!” 那贼人听他这么说,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叹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尊驾是哪路上的朋友,和我们楼主有什么渊源。” 苏有容笑着看看一头雾水的如筝,又看着那贼子:“我啊……于上官铎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 那贼人动了动,问到:“怎么个特别法?” 苏有容弯了弯嘴角,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他恨我恨得要命,却杀不得。” 那贼人失笑道:“迴梦楼主,何人杀不得?” 苏有容突然肃容看着他:“你必不是得了他亲自下的命令,赶紧滚回江南,自己到上官铎座下请罪,也许还有一丝活路。” 那贼人奇怪地看着他,却在苏有容掏出一样物事晃了晃之后,眼中却突然现出惊恐之色:“是,小的定然将此事禀明楼主,请他老人家定夺。” 苏有容这才笑到:“那就好,此事你还要保密,不然我让他拿楼里三坛十八道刑罚,好好儿伺候你。” 那贼人惊得几乎要跳起,无奈半边身子还是麻的,只得点头代替磕头:“是,小的不敢!” 苏有容这才松了口气,把一块碧绿色的东西收进腰间,带着如筝向马车走去。 那贼人愣愣的坐在地上,连解药都不敢向他讨要,他刚刚看到了传说中的碧玉“迴”字牌,他如何不知,那是仅次于楼主火玉牌的神秘之物…… 苏有容看看肩头,胡乱撕了片衣襟裹好伤,又从行李里拿出一件栗色的氅衣套上,慢慢解下已经断了腿的马,套上自己的白色骏马,又把马上带的行李扔到车上,才把未受伤的右手伸给如筝:“走吧,丫头。” 如筝刚要上车,却突然愣住:“浣纱……”她含着泪向苏有容说明了浣纱的情形,苏有容也是一阵喟叹:“你那小丫鬟还真是个忠义的。” “世兄,你陪我回去找她好不好……”如筝抬头问他。 苏有容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咱们一通乱跑,已经迷了来时的路,找回去也难了,不过她跳车的地方离南大营很近,而我兄长现在应该已经去南大营搬兵救你了,如果她还活着,肯定能够得救,如今咱们不知道要害你的人还有没有后手,若是贸然回去,不但自己危险,说不定还会害了她。” 如筝听他说的有理,无奈点点头,拉着他的手登上车辕,心里只求老天能让浣纱逃过一劫,临上车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悍贼还兀自瞪圆着双眼看着自己这边,再回头看看苏有容,他只是浅笑着让自己上车,如筝这才觉得脚步虚浮,好像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似的,低头钻进车里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惊恐。 “坐稳当,咱们出发喽。”帘外车辕上传来这么一声,让如筝惊惧忐忑的心,瞬间便稳了稳: “嗯,世兄。”心里一松,如筝只觉得眼眶发麻,恐惧,难过和刚刚差点受辱的羞耻感让她再也忍不住,把脸伏在膝上暗暗饮泣。 车子行在密林小路之上,树影婆娑,遮挡了本该明媚的阳光,这样阴翳的环境,勾出了如筝多日里累积的苦楚,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非常幸运了,能够重生,能够护住很多前世已经失去的宝贵之物,可今生之路,她走的依然艰难,平日里有人陪着,自己也压抑着,心中的孤独并不清晰,今日一番劫难下来,终于勾出她心底里的不甘和委屈,渐渐便哭湿了衣裙。 她自顾伤心,没注意到车渐渐停了下来,眼前亮光一闪,她抬头,正对上苏有容苍白的脸。 “哭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她,低头钻进了车厢:“是我大意了,咱们先歇会儿,没事了啊,我带你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说着,他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如筝心里一暖,又一沉。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灼热的温度如同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只顾自怨自怜,浑然忘记了他为自己深陷无妄之灾,身上还带着伤。 “子渊……”她轻轻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不出意外地滚烫:“……世兄……你发热了……”她惊惧地抬头,刚刚那些伤感恐惧都化作对他身体的担忧。 “哦……有点。”苏有容抬手摸摸自己的头,笑到:“恩,我进来来就是处理一下……”他苦笑着脱下栗色的半臂,如筝这才注意到,他里面牙色的行衣从肩头到衣袂都是血迹,几乎染红了半边身子。 她心里大骇,如同那刀戳中自己心窝一样疼,颤声喊到:“子渊世兄!” 苏有容正低头研究那把飞刀,听她喊岔了音,猛抬起头,想了想,一拍脑袋:“唉,我大意了,你怕血吧,等下我出去弄……” 看着他依旧淡然的笑容,林如筝心里莫名生出一丝薄怒:“你还管我怕不怕血!”她气的眼眶发红,却不知是气自己迟钝还是他重点错误: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我怕血!”她跪坐在他身前,伸手想要摸那把飞刀,又不敢: “你那么瘦……能有多少血可以流!你还不止血么?”她心里又急又痛,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流下:“世兄……你……不要……” 苏有容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笑弯了眉眼:“别怕……我死不了。”轻轻说完这一句,他伸手撕开伤口边上的衣服,敛眸弯了弯嘴角:“真伤心啊,你居然嫌我瘦……” 如筝听他此时还要出言逗自己,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回身在自己包裹里翻着,找出一条干净的汗巾子准备给他裹伤。 苏有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飞刀,叹道:“我说怎么不止血呢,太残暴了,这么小的东西上居然还有放血槽……真是不飞死你也流死你啊!”他这样咕哝着,把手放在刀柄上,却突然抬头对如筝说到:“不好,马跑了!” 如筝看他焦急的样子,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撩开车帘子向外望去,只见马儿还好好地套在车上吃草,正疑惑间,却听车里一声闷哼,赶紧钻回去看,先入目的,却是车厢上一串喷溅的血迹,和旁边扔着的飞刀。 如筝惊得扑到苏有容身边,拿着汗巾子就要去按他的伤口,苏有容却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青色瓷瓶,勉强笑到:“小筝儿莫慌,先上药,再包扎……” 如筝按捺着心痛和恐惧,看他把瓶子里的药粉都倒在伤口上,开始的还被鲜血冲掉,慢慢血止住,药粉辛辣的味道混着血腥味直冲进她鼻子,如筝顾不得害怕,赶紧拿过汗巾帮他把伤口紧紧裹住,在背上打了个结,才略放下心,靠着车厢大口喘着粗气。 苏有容擦擦头上的汗和手上的血,重新穿好外衣,看着如筝笑到:“小丫头,脸色比我还白……对不住,吓着你了。” 如筝胡乱摇摇头,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苏有容笑了一下,又钻出车厢,如筝扑过去小心拉住他右手:“世兄,你干什么?” 苏有容坐在车辕上,回头看着她笑:“赶车啊,不然咱就得在这儿过夜了……”他笑着拿起马鞭,重新催动马儿前行,如筝愣在那里,心中从来没有如此时一样憎恨自己是个无能的小女子,她撩起帘子,看着他坐在车辕上清瘦的背影,突然心里一动,背过身坐在他身后,轻轻靠了靠他身子: “世兄,若累便倚着我……”她这样嗫嚅着,一直苍白的面色染上了一丝红晕。 “哦,好啊。”苏有容到不客气,真的往她身上倚了倚。 见他并未推辞,如筝心里舒服了些,转而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脸又红了。 “世兄,你……无碍吧?” “嗯,放心。”他挥动鞭子赶着马儿上了大路:“止血了就没事了。” 如筝这才略微安心,闭上眼睛感受着秋日的凉风,却听耳边一声轻笑: “小丫头,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如筝睁开眼,看着头顶重又照耀下的阳光,轻轻弯起嘴角“世兄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马车,吱吱嘎嘎地走在官道上,如筝心里终于平静下来,此时虽然狼狈疲累,却莫名心安,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71中都(一) 车子行了大半个时辰,渐渐走上官道,如筝在车厢里待得闷气,又担心苏有容的伤势,便取了帏帽拿在手里,低头出了车厢,抱膝坐在他身旁。 苏有容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到:“不怕了吧?” 如筝重重的点点头:“是,有世兄在,我什么都不怕。”又担忧地看看他:“世兄,你觉得怎样。” 苏有容摇摇头,说了声“无事”,又转过去轻轻敲敲因为被主人强套来拉车而有些赌气的马儿:“怎的,咱俩同生共死一场,你还叫我叫得这样外道?” 听了他的话,如筝先是一愣,脸又红了,咬了咬唇,低声说道:“那要叫什么?” 苏有容也不回头,轻笑了几声:“丫头,叫个哥哥来听听。” 如筝顿时面红如血:“……”低头把脸埋在膝间:“那,当着人我可不会改口的!子渊……哥哥。” 一句话,说的苏有容扬头朗声大笑:“好,随你。” 渐渐的路上有了往来的行人,两旁树荫下也能看到茶摊,货郎什么的了,如筝知道这已经到了城市的近郊,却觉得眼前的风景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盛京,便开口问到:“世兄,这里是哪里?” 苏有容哼了一声,摇头不语,如筝愣了愣,又红了脸:“子渊……哥哥,这里是何处?” 苏有容这才满足的点点头,开口说道:“此处已经是中都郊外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惊到:“竟然已经到中都了?”她没想到这多半天折腾下来,居然已经到了距离盛京百里之外的陪都中都。 苏有容点点头,看马儿似乎已经认命,老实地拉车前行,便放下马鞭坐在她身边:“刚刚一路狂奔,已经里盛京很远了,反倒离中都较近,再说……”他看看如筝,又看看自己:“咱俩这样狼狈的回去,恐怕于你声名也不利,倒不如在这没人认识咱们中的都整顿一番,明日想好对策再回京师。” 如筝听他一席话,心里暗自佩服他思虑周详,当下便点头:“是,世兄……”看他脸色一沉,又赶忙改口:“子渊哥哥所言甚是,小妹便全听兄长安排了。” 二人说笑间,马车已行至城门左近,幸而现下是太平盛世,入城并不用盘查,苏有容仔细拢了拢衣襟,不教血迹暴露出来,便赶着车入了城。 一进城,如筝便要带上帏帽,苏有容笑到:“妹子,中都可不兴这个,你带了只会引人侧目。” 如筝瞪着眼睛“咦”了一声,看他样子不像逗自己,便放下帏帽,四下看了看,只见周围女子无论是衣着华丽的,还是简素的,果然都是抬着头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并无一人带帏帽。 “中都这里真是……”她好奇地看着两边摆摊的女店主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是开放是吧?”苏有容笑到。 如筝虽然没听过这个词,倒也大略明白他的意思,便点点头:“是啊,怪不得人说‘百里不同俗’,没想到中都却是这样的风气。” 苏有容一边慢慢赶着车穿过闹市,一面笑看着她:“是啊,百里不同俗,这中都是当初太祖开国之时军帐所驻扎的地方,与前朝一场大战,打了五年,这里也因大军驻扎渐渐变成了一座大城,后来盛京打下来,太祖班师入京,却也舍不得这里就被荒废了,便下令造了陪都,赐名为中都。”他看看两边风景,闲适地笑着:“这里的居民,多半是当年的军人或是军眷,故而民风开化彪悍,虽然离盛京不远,却是另一番景象了,而且近几十年,很多武林大家也搬到了中都,这里就更加热闹了。” “武林……大家。”如筝小声重复着他的话,心里浮起一丝惧意,不禁想到了刚刚那个悍贼。 苏有容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摆摆手:“别怕,武林中也是有正有邪的,中都住着的多半都是家大业大,守法纳粮的侠士。” 如筝这才放下心,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有容见日已过午,便下车买了些干粮二人略微垫了垫,继续向城南走去。 渐渐的,两边的风景又静谧了下来,苏有容不待如筝发问,便开口说道:“城里太乱,人多眼杂的,我带你去个更安全的地方,别担心。” 如筝笑着点点头:“我省得的,我都听兄长的。” 苏有容见一向谨慎小心的林如筝对自己这样毫无防备,心里比吃了什么糖都甜,忍不住转过头去,狠狠地、无声地笑了一下,平复了心情继续赶车。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出了城,来到城南一个靠山的大庄子门口。 如筝看着门上黑底金字的匾额,心里一阵惊讶:“傲来山庄?!” 即使是她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知道傲来山庄的大名,大盛朝谁人不知,通行全国三都、十道、四边城,威名赫赫的神威镖局的总舵便是傲来山庄……只是没想到却在中都郊外! 苏有容看她惊讶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是了,就是那个傲来山庄。”说着便下车,扣响了傲来山庄的黑漆大门。 开门的老者见他们一身贵气打扮,也并不过分谦恭,只是微笑着言道:“不知二位贵客来到敝庄所为何事?” 苏有容对他作了个揖问到:“晚生苏有容,贸然登门拜会,不知尉迟老庄主是否在家?” 那老者犹豫了一下,才到:“庄主倒是在家,只是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苏有容笑了一下:“烦请老伯通报一声,报了我的名字便可。” 那老者见他说的轻巧,虽然奇怪倒也没有怪罪,只是点点头便关了大门。 苏有容把车子赶到一边,扶了如筝下车等着,不一会儿,便见山庄大门轰然大开,从里面鱼贯走出两排一十六名黑衣劲装、手执各色兵刃的男子,也不看二人,径自走下山庄石阶,分两侧雁翅排开。 如筝哪里见过如此阵杖,吓得往苏有容身边缩了缩,抬头看看他,对上的却是他浅笑的眉眼,当下知道无事,便放下心,好奇的打量着。 只听门内一声朗笑,震得如筝直欲捂耳:“贤侄,怎的今日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如筝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绛色长袍,须发斑白的老者健步如飞地笑着从门内走了出来,苏有容看到了,忙笑着迎上前:“老庄主,晚辈贸然来访,失礼了!” 那老者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和我还客气什么,来赶紧进去说话!”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如筝:“你这孩子,成了亲也不告诉我!” 一句话说的如筝面红耳赤,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解释,只得低头不语。 苏有容回头看看她,笑着转向那老者:“您误会了,她不是我……她是我妹子。” “哦!”那老者笑眯眯地看看如筝:“好好,赶紧进庄子说话。” 苏有容这才带着如筝,随老者走入山庄,待到了正厅,苏有容又正式拜见了,让如筝也过来见过了尉迟庄主,如筝上前盈盈下拜:“小女子林如筝见过尉迟庄主。” 那老者——傲来山庄庄主尉迟行天赶忙伸手虚扶了,又笑着让他二人坐下。 待三人分宾主坐好,尉迟行天笑着问到:“贤侄此次来,可是有事?” 苏有容沉吟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庄主可否……屏退左右?” 尉迟行天略微愣了一下,点头笑着摆摆手:“都下去。” 不一会儿,厅堂里的黑衣人鱼贯而出,又将厅门关起,苏有容这才起身整整衣服,又上前单膝点地跪倒:“有容见过师叔。” 尉迟庄主赶紧伸手扶起他,却在碰到他手的时候愣了愣,又伸手搭住他脉门:“怎么回事?” 苏有容苦笑一下,刚要开口解释,就听花厅门外有人低声说到:“六小姐请留步,总镖头正在和客人密谈。” 只听得门外有人“哼”了一声,声音清越俏丽:“什么密谈,不就是我小师弟来了么?还用密谈,给我让开!”随着这样一声,花厅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着赤色衣裳,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女子一步跨入屋内,如筝惊讶地看着这大大咧咧如同男人般,却姿容艳丽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那女子几步跨到众人身前,先是对着尉迟庄主草草一福:“爹爹。”又转向苏有容:“小渊子,你咋来了?” 苏有容退后一步,忍着笑意和她见了礼:“师姐好。” 如筝好奇的打量着那红衣女子,只见她一身火红劲装,手执长剑,一对杏目炯炯有神,悬胆鼻,樱桃口,皮肤虽然算不上白,却有桃花般的好颜色,不由得心里暗道一声:好一位绝色侠女! 那女子见如筝打量着自己,也回头打量了她几眼,爽朗地笑着走上前:“这位姑娘好面生?我是尉迟纤,敢问姑娘芳名?” 如筝与她虽是初见,却对眼前这个女子莫名产生了一丝好感,微笑着福身说到:“原来是尉迟小姐,小女子林如筝,此厢有礼了。” 那尉迟纤忙伸手扶起如筝,笑眯眯地看看她,又走到苏有容身前,伸手拍拍他肩膀:“眼光不错!” 如筝见她伸出手,来不及脸红便急道:“别!”却依旧是来不及了。 尉迟纤看自己轻拍之下,苏有容居然变了脸色,忙一把掀开他外衣,待看到他里面衣服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当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上戾气陡生:“小渊子,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告诉师姐,师姐替你剁了他一双爪子!” 还未待苏有容开口,她又转向尉迟行天:“爹,是谁干的?我尉迟纤就这么一个师弟,小渊子要是死了我又变成最小的了,不行,我必须得把惦记他的人杀了!”说着几步窜到门口,一把拉住一个刚刚出现在门口的青衣男子:“好不好,夫君,你陪我去剁了他?” 那青衣男子无奈地摇摇头,面色虽然冷凝,眼中却全是宠溺之意:“先问清楚,莫急躁。” 他一言出口,尉迟纤马上笑着点点头,拉他进了客厅,那青衣人径自走到尉迟行天身前,躬身一揖:“岳父大人。” 尉迟行天笑到:“信陵啊,你来的正好,一起听听容儿有什么事。” 那青衣人点点头,走到苏有容身边:“怎的如此狼狈?被何人所伤?” 如筝从侧面打量着那人,只见他身着云水青色细布直身,外套着月白色长坎子,手执长剑,一双细长的星眸中光华流转,周身带着不同于贵家公子,却又丝毫不逊于贵家公子的别样威仪,他身材颀长,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有容,令如筝都替苏有容感到了一丝压力。 苏有容略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笑容中带着一丝尴尬:“师姐夫……” 他这三个字出口,那青衣男子脸色一黑,苏有容又赶紧改口:“赵大哥!” 那青衣男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坐到他对面,尉迟行天又伸手让苏有容他们也坐下,一指那青衣男子,对如筝笑着开了口:“林姑娘,这是小婿,江陵赵家的长子赵信陵,随小女纤儿省亲归来暂住在我家的。”又转向赵信陵:“贤婿啊,那一位是容儿的……”他此时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如筝的身份。 如筝赶紧起身见礼:“赵公子,小女子是京师林家林如筝,我家与国公府是通家之好。”这才算是勉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72中都(二) 赵信陵起身还了礼,气氛才算是平和下来,尉迟行天命人上了茶,重新关上厅门,苏有容将二人遇险之事和尉迟行天细细的禀了,尉迟行天沉吟道: “你分析的不错,那人虽然使得是迴梦楼的手法,但必定不是铎儿使人干的,此事我会给铎儿传书一封,让他细细查清,至于你们……”他沉吟许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有了,正巧纤儿和信陵归宁回来,咱们便说是他俩于半路上见到暴徒抢劫,救下了林姑娘,然后林姑娘托咱们镖局走一趟镖,护送她回盛京如何?这样有纤儿在内,也可保林姑娘令名不损了。” 听了尉迟庄主的话,苏有容眼睛一亮,赶忙起身行礼:“如此,全凭师叔周全了,小侄先谢过师叔救命之恩!” 尉迟庄主朗声笑道:“哈哈,好了容儿,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现下事情也有了解决之道,你便赶快去处理一下伤口,莫要大意了!”他又转向赵信陵:“正好信陵在,就去帮你师弟看看,需要什么药自去向管家取便是。” 赵信陵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过目光看着苏有容,似乎是在示意他起身,如筝偷眼望去,竟然觉得苏有容似乎是瑟缩了一下:“师叔,我自己来就行,不用麻烦师姐夫了……” 赵信陵一副“你以为谁愿意管你”的脸色起身,拽住他没事的那条胳膊:“少废话,岳父大人让我帮你疗伤,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唧唧歪歪的像个女人……”苏有容被他拽着朝后堂走去,回头冲着尉迟纤喊道:“师姐,你帮我照顾下如筝世妹……” 尉迟纤笑着点点头:“我省得的,你放心去吧!” 看她语气,如筝心里哭笑不得:怎么好像托付后事似的…… 尉迟纤笑着转向尉迟行天:“不错,正好夫君最近新研制了一种生肌的药膏,还有用药线缝合伤口的办法,一直还是在狗身上试呢,今日正好拿小渊子练练手!” 她一席话,听得如筝倒吸一口冷气:“尉迟小姐!我子渊世兄伤的很重,不可大意的,是不是……”她一言出口,又觉得不妥,好在尉迟纤江湖儿女,并不以为忤,反而笑着安慰她: “放心吧,我刚刚和父亲是说笑呢,夫君心里有数,我们都很疼小渊子,夫君定然不会大意……” 旁边尉迟行天也笑到:“是啊,林姑娘不必担心,我这女婿医术承自家学,一向是靠得住的!” 如筝脸色一红,知道是自己失礼了,忙起身道歉,尉迟小姐走上前拉住她:“你是小渊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不必如此多礼,现下也无事了,便随我到我院子梳洗一下吧,稍后咱们一起去看看小渊子。” 如筝点点头,向着尉迟行天行了个礼,随尉迟纤到了她的绣楼。 尉迟纤安顿她梳洗了,又派人去她车上拿出了她的随身行李,待如筝换上衣服出来时,一桌子虽不张扬却精致清香的饭菜已经摆上,尉迟纤拿了个杯子正在一旁自斟自饮,看到她出来,笑着招招手:“筝儿妹子,忙了一天饿了吧,先来垫垫,一会儿咱们去看小渊子。” 如筝想想现下恐怕苏有容还在疗伤,便谢过了她的好意,在下首坐了,尉迟纤拿起粉彩蟠桃花的酒壶就要给她满酒,如筝赶忙推辞,尉迟纤也不勉强,笑着令丫鬟给她上了一杯茶,自满饮了一杯笑到: “你和小渊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也是这样,打死不饮酒……” 她一句话,又说的如筝满脸绯红:“尉迟小姐……我和世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尉迟纤笑着拍拍她手:“放心,我知道,你们京师的女子重名声,也就咱俩私下说说,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如筝见她误会,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低头不语。 尉迟纤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到:“别那么外道,我大概比你痴长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如筝抬头看着她爽朗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就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起了一丝亲近之情:“尉迟姐姐。” 尉迟纤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快吃饭筝儿妹子。” 如筝听她的话,用了点饭,尉迟纤却好像并不饿,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看的如筝啧啧称奇。 “妹子,我告诉你……”尉迟纤捡了块果脯下酒,笑着开了口:“女儿家名节虽然重要,但自己俯仰无愧,清清白白的也就够了,若是一行一动都怕行差踏错,喜欢了也不敢说,不喜欢也不敢拒,那可是会放跑好姻缘的!”她看着如筝调皮地眨眨眼:“我告诉你,男人都是木头,自己明明喜欢了也不知道,我夫君当初就是那样,若不是我追到江陵,堵着他家门问他究竟要娶谁,又怎能把他……呃,拐到手?”她似乎斟酌着措辞,却还是用了这样一个彪悍的字出来。 如筝瞪大眼睛听着她说话:“尉迟姐姐,你亲自到江陵……逼婚?” 尉迟纤点点头笑到:“那又如何,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什么三媒六证,麻烦死了,光是婚礼就麻烦死了,要不是怕不吉利……”她说到此处也说不下去了,笑着点点头: “总之你听我的,你要是喜欢小渊子,我去帮你说,你看我这师弟,虽然傻点,矮点,瘦点,不过人品是真的不错,你跟了他,别的不敢说,他是肯定会对你好的!” 如筝见她面色绯红,目光也有些迷离,知道她这番话虽然是发自肺腑,但也是带了三分酒意的,当下哭笑不得,忙到:“尉迟姐姐,谢谢你的好意,但现下我的确对世兄没什么……若是以后有,我定托你去说如何?” 尉迟纤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是一凛:“大师兄也是活不耐烦了,居然放任手下伤了小渊子,看这次师伯肯定要剥了他的皮了……”说完,又不胜其烦地摇摇头:“算了,你先吃饭,一会儿咱们去看小渊子。” 如筝放下筷子:“尉迟姐姐,我已经吃好了,咱们这就去吧。” 尉迟纤点点头,起身拉着她的手往门口走去:“还说不上心,饭都没吃完就着急去看了……” 如筝脸一红无奈地笑到:“尉迟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渊世兄是为我才受的伤,我心里过意不去。” 尉迟纤听她这么说,回头疑惑的看着她:“你说什么,他是为你才受的伤?”她一改刚才的温和,语气严厉,神色凛冽,看的如筝心里一颤,却又心道:世兄是她疼爱的师弟,人家迁怒于我也是应当的……当下正色福身:“正是,那黑衣刺客本是冲我来的,子渊世兄是为了救我才被他所伤……”说完也不起身,等着尉迟纤的责备。 谁知尉迟纤却一手拉起她笑到:“快别这样,我刚刚吓到你了吧……”她轻轻拍拍她肩膀:“没事,没人会怪你,我只是奇怪,迴梦楼可是从不……”她凝眉,又笑着摇摇头:“算了,和你说也没用,反正小渊子肯定自有计较的,咱们先去看他。” 如筝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接着问,点头随她走了。 行至一个竹林掩映下十分清雅的院落,尉迟纤拉着如筝走了进去,却在门口遇到了刚刚提着药箱出来的赵信陵。 “夫君……”尉迟纤走上前挽住他:“怎样了?我和筝儿妹子来看看小渊子。” 赵信陵摇摇头叹道:“以前看他和你插科打诨,还以为是个油滑公子哥儿,现在看看,他还算可以。” 尉迟纤扬起一个笑脸:“那是,我师弟嘛自然……夫君你什么意思?” 赵信陵看着尉迟纤,宠溺的笑了一下,笑容虽然只是一瞬,却让如筝心里一惊,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笑与不笑间会给人带来如此不同的感觉,自见到赵信陵他便一直板着脸,气质凛冽地让人多看一眼都害怕,如今对着尉迟纤露出笑容,却让人感到如沐春风,才发现他容貌俊逸清雅,竟然是个不输苏百川的美男子。 如筝被他的笑惊到,瞬间转过一点心思,却无心太注意他夫妻二人之间的情意流转,凝神听着他后面的话。 “他中的暗器,是迴梦楼的百转千回刀,说来也是造孽,这刀我听说是上官铎亲自设计督造的……”他一言出口,尉迟纤也冷了脸色:“那刀呢?” 赵信陵摇摇头一声:“若是那刀还在,恐怕他现在已经死了。”他说的直白,如筝心里一阵害怕,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 尉迟纤赶紧上来搀住她,向着赵信陵嗔道:“夫君,你说话也不看场合,看你把筝儿妹子吓得!” 如筝却勉强笑笑,谢了尉迟纤的好意,又转向赵信陵:“赵大侠,我无妨的,请你继续说。” 赵信陵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目光中现出一丝赞许,声音也柔和了三分:“这暗器上有放血的槽口,最阴毒的是还涂了活血的药物,因为不是毒,一般人不会注意,如果不是他发现的早,把刀拔了止了血,情况就凶险了。”他沉吟着:“不过,这刀还有另一重狠毒之处,刀背上有六七条倒钩,一旦刺入身体便会勾住血肉,他这样没人帮忙硬生生地□,没当场痛晕就不错了,居然还能赶着车走到山庄,没事人似的和我们说那么久的话……也算的上英雄好汉了。” 如筝看他赞许地点点头,自己却没心思想什么英雄好汉的事情,满心都是酸楚撕痛,酸意渐渐涌上眼眶,她转过头去,无声的哭着,尉迟纤责怪的看了一眼自家夫君,心道男人都是冷血冷情,就不能说委婉点!又赶紧上前,想要掏绢帕给如筝拭泪,却想起自己从不带那东西,一时无措便拽了绯红的袖子胡乱给她擦了擦:“筝儿莫哭,小渊子现下已经无事了,咱进去看看他,你这样哭着,他也不放心啊,啊,别哭了……” 如筝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勉强止住泪,点了点头,旁边赵信陵却说:“你们还是先别去了,他流血太多,虚火上升,有点发热,我给他吃了凉血宁神的药,现下已经睡熟了,你们若要看他,还是晚间再来吧。” 尉迟纤看看如筝,如筝咬咬牙说到:“尉迟姐姐,我还是想看看世兄,就看一眼无妨的吧?” 尉迟纤抬眼看看赵信陵,赵信陵点头到:“看一下自然无事,我先去熬药,你们看了记得带上门。” 如筝点了点头,又谢过了他,拉着尉迟纤走进了屋内。 一进屋,一阵淡淡的药香牵着她走进里间,当看到床榻上躺着那人时,如筝刚刚忍回的泪又差点落下,以前看到他,总觉得他变了很多,变得豁达,风趣,强大,渐渐的前世的阴影也模糊了,如今再看病榻上的他,隐隐的又和前世的记忆慢慢重合,她才发觉,他还是那样的清瘦,苍白,也还是那样不顾安危的帮助自己,看着他睡梦中还微微皱起的眉头,想着他在那样重伤又痛苦的时候还念着说笑宽慰自己,如筝的心又拧了起来。 尉迟纤看着如筝痴痴的目光,心里一阵唏嘘,不禁感叹她们这些世家女子诸多顾虑,哭笑爱恨都由不得自己,刚要出言解劝,便见苏有容叹了口气,开口轻声唤道:“如筝……” 如筝见他开口唤自己,又惊又喜,忙俯□:“是,世兄,我在。” 苏有容也不睁眼,只是声音又大了些:“快跑!” 如筝愣了愣,才明白他居然在睡梦中还顾及着自己的安危,再也忍不住,掩面跑了出去,尉迟纤长叹一声追着她出了门。 如筝跑出不远便停了下来,看着身后匆匆追过来的尉迟纤,歉疚地笑笑:“尉迟姐姐,我失态了,对不住!” 尉迟纤摇摇头叹道:“哎,看你们活的真累……” 如筝苦笑到:“姐姐侠骨柔情,潇洒快意,小妹比不上的。” 尉迟纤怜爱的笑笑:“我告诉你个捷径,你若也想要潇洒快意,便嫁给我师弟,保你不后悔。” 如筝见她绕来绕去又绕到这话题,无奈地叹了口气:“姐姐,我对世兄真的是只有感激之情。” 尉迟纤笑着摇摇头:“罢了,什么之情都好,随我再去洗洗脸吧。”说着,拖如筝回了自己的绣楼。 73中都(三) 梳洗了一番,尉迟纤强按着如筝休息了一阵,如筝劳累惊恐了一天,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却睡的十分不踏实,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便起身出了客房。 门外是尉迟纤和赵信陵,尉迟纤看如筝出来了,笑着挽住她的手:“筝儿你醒的正是时候,小渊子醒了,咱们去看看他,顺便说说明天回盛京的事情吧?” 如筝点点头,又惊讶问到:“明日便动身么?世兄伤的那么重。” 尉迟纤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小渊子执意要回去,说自己没事了,不如你一会儿去劝劝他?” 如筝点点头,跟着他们向客院走去。 行至半路,尉迟纤突然一拍头:“坏了,我忘了告诉爹爹了!”她抬头看看赵信陵:“夫君陪我去禀报爹爹吧。”又转向如筝:“筝儿,前面亮着灯那间就是小渊子养伤的院子,里面自有丫鬟什么照应着的,你先去,我们随后就到!”说着,不等如筝开口,便拽着赵信陵走远了。 如筝手足无措地“诶”了一声,愣在原地,有心原地等他们,终是不放心苏有容,便按她手指方向走进了那个竹林中的小院子。 一路前行,并没有看到丫鬟什么的,如筝轻轻叩响了房门,却没有声音,她想要在门口等,又怕苏有容出什么意外,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她便透过掀起的帘子看到了里间床上的苏有容,如筝看他状态奇怪,不敢贸然叫他,轻轻地走到门口往里面看去: 只见苏有容穿着白色的中衣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膝头,眼睛闭着,像是老僧入定似的,额头上却都是汗水,一瞬间,如筝感到一丝恐慌,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好在下一瞬,他就微微睁开了眼睛,笑着对她招招手:“如筝。” 如筝这才松了口气,顾不得男女共处一室的尴尬,几步走进屋里:“世兄,你还好么?你的伤势如何了?”她不知该怎么说,略带担忧的看着苏有容。 苏有容却显得很轻松似的,把腿伸到床下坐好:“如筝,屋里还有别人么?” 听他这么说,如筝脸又红了,但随即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嗔道:“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趣我,好吧!子渊哥哥!你好些没有?!”她一口气说完,羞涩地低下头。 苏有容笑了笑:“放心,伤口已经没事了,烧也退了,不然你过来摸摸?”如筝面上一红,又看他神色如常,眼睛也是亮亮的才稍微放下心:“可赵大侠说你伤的很重,那飞刀有倒刺……”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一下。 苏有容起身走到她身前笑着摆摆手:“别担心,他光告诉你那飞刀厉害,可没告诉你他自己更厉害,他可是武林世家里排名第一的神医,尤擅外伤,小小伤口哪在他话下?” 如筝听了他的话,又想了想之前赵信陵胸有成竹的表情,才稍微放下心,但想到他刚刚奇怪的样子,又问到:“那你刚才那样是怎么了?” 苏有容楞了一下,才笑道:“没事,内功导引之术而已……” 听他此言,如筝顾不得害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内功……是什么?”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小孩子气,苏有容心里一软,笑到:“手给我,我告诉你。” 如筝脸色更红了,犹豫了一下,但却在看到他真诚的目光之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右手里。 “把眼睛闭上。”苏有容语气淡淡的,却让人觉得不容置疑,如筝依他所言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着: 刚开始的时侯,还只是感觉到他干燥温暖的手掌,渐渐的,如筝就觉得似有一股暖流自他的掌心传入自己掌心,沿着胳膊流转着自己身体中,如同冬日暖阳,驱散了她身体里的疲惫和寒意。 待感到他放开自己的手,如筝才睁开眼睛,看着微笑的苏有容:“子渊哥哥,这个……好神奇!”她实在想不到别的词能够形容这种感觉,还是用了这样一个俗气的词语。 苏有容笑的眉眼弯弯的:“没什么神奇的,师父教的。” 如筝几次从他和别人口中听到“师父”这个词,又听他叫尉迟庄主“师叔”知道他定然不是以前自己知道的“会两手功夫”或者是“天生神力”那么简单,但他不说,她也默契的并不问。 屋门响了一声,如筝红着脸退后一步迎出去:“尉迟姐姐,赵大侠,你们来了。”她温婉有礼地福□,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羞涩。 尉迟纤笑眯眯地看着她:“嗯,和小渊子聊得怎么样了?” 如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明天动身之事,红着脸摇了摇头。 尉迟纤笑着拉她坐下,又转向苏有容:“小渊子,筝儿妹子不放心你的身体,其实师姐我也是不太放心的,你看是不是再休息一段再走?” 苏有容摇摇头:“师姐,我们离开盛京一整天了,家里肯定已是沸反盈天,夜长梦多,我们还是明日出发吧,虽然时间仓促了些,但好在路途不远,一天也就到了,只是要劳动师姐和……师姐夫了!”他试探着说出这个词,却没有看到赵信陵现出厉色,略微惊讶了一下。 赵信陵点点头,说道:“无妨,你说的也对,你们不同于江湖儿女,失踪个几天就是大事,明日你也坐车,应该无碍。” “坐车?”苏有容苦着脸反驳:“应该可以骑马,又不是伤了腿……”却在看到赵信陵脸色的时候吞回了后半段话:“好,我遵医嘱,我坐车。” 如筝见事情已经谈妥,便起身福了福:“如此,便有劳两位了,小女子还有一事想麻烦贵镖局……” 尉迟纤笑着拉她坐下:“小筝儿,可别这么外道,有事直说就是!” 如筝叹了一声,将浣纱之事向尉迟纤说明,尉迟纤击掌叹道:“好一个忠仆义婢!筝儿你放心,我这就飞鸽传书盛京的分舵,只要你这丫鬟还活着,我必然保她周全!” 如筝又郑重谢了,几人商议了一下明日的行程,尉迟纤便要送如筝回内院客房,如筝点点头,向赵信陵和苏有容道别,她知道,若是按自己对行止的要求,此时应该目不斜视地随尉迟纤走出屋子,可现下,她就是禁不住心里的担忧和牵挂,还是抬头看着苏有容:“世兄,你好好将养,明日还要赶路……”说完,脸又红了,也不敢看他表情,转身出了屋。 尉迟纤坏笑着跟着她出了门,屋内苏有容露出了一个十分惬意的微笑,赵信陵斜睨了他一眼:“怎的,这丫头已经被你惦记上了吧?” 苏有容笑到:“师姐夫别说这么难听,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赵信陵难得失笑:“好逑,打算怎么求?” “师姐夫有什么好建议?” “……”赵信陵沉吟着,打开药箱。 “算了,问你也没用,你自己都是我师姐‘逑’回来的。”苏有容笑着斟了一杯茶喝着,赵信陵脸一黑,拿出一把药瓶一一排开:“少废话,来换药。” 苏有容马上变了脸色,略带讨好的说到:“师姐夫息怒,刚刚小弟开玩笑的,师姐夫手下留情……” 也许是终于放下心来,如筝在傲来山庄过的这一晚,难得睡了个好觉,清晨起来,尉迟纤又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浣纱已经找到了,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已经被神威镖局的人安排在盛京郊外等待和如筝汇合。 如筝拉着尉迟纤的手再三谢了,又迅速收拾好了行礼,草草用过早膳,便到前厅拜别了老庄主尉迟行天。 赵信陵和尉迟纤护着二人登上已经整修好的大车,拉车的马也换上了神威镖局的好马,一行人向着京城慢慢走去。 因有神威镖局护送,加上男女共处一车的尴尬,如筝一直没有放下帘子,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看着窗外发愣。 这趟保镖,虽说是做做样子,尉迟庄主却依然是十分重视,不仅派出自家女儿女婿,还多派了六名山庄中的好手作为镖师,再加上二十名趟子手,着实是声势浩大。 如筝看着车驾前方黑底黄牙绣着“神威镖局程”的镖旗,好奇地转过头,小声问苏有容:“世兄,这镖旗是什么意思?” 苏有容看看外面的队伍,笑到:“此次送咱们回京,虽然带头的是我师姐他们,但是打的却是神威镖局北方四道总镖头程精武程老英雄的旗号,因为我师姐并不是镖局的正式镖师,赵大哥连尉迟家的人都不是,所以此次走镖,明面上还是由程老英雄带队的。”他指指队伍最前面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说道:“喏,就是那一位。”说罢又凑近如筝,低声笑到:“所以说筝儿,你还真有面子呢,这位程老英雄,可是给朝中的老王爷都保过镖的人,这趟镖下来,你必然是身价大涨啊!” 听了他的话,如筝抿唇一笑:“世兄说笑了,小妹如何不知,真正有面子的人是谁……” 74中都(四) 苏有容难得看到她这样轻松中又带点小狡黠的笑容,一时竟有点看愣了,忙垂眸掩去失态,笑着眯起眼睛转开话题:“我和师姐说好了,等到了京师郊外我便会下车,到时候遇到我这一节,你不要和家里说起,便说是惊马之后被我师姐救了,然后在车里和她一起看到赵大哥杀了那贼人,闻听他们是镖局中人,便请他二人保镖回京,记住了么?” 如筝见他为自己想的如此周全,心里又酸又暖,点点头低声到:“我记住了,多谢世兄。” 苏有容摇摇头,叹了口气:“谢倒是不用,不过这次遇险你也看出来了,并非意外,究竟是何人陷害,你自己要搞清楚,他们势力如此之大,竟然能够查到你的行踪,还能支的动迴梦楼的人……”说到这里,他略沉吟了一下:“迴梦楼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来帮你查,你还是当心身边吧。” 如筝点点头:“世兄,你的救命之恩,此次只能隐去不提,小妹无奈只得先谢过,以图后报,至于我的事,不敢再劳烦世兄费神,我大略已经有数了……”说着她低下头,暗自咬牙:“我也不会在这样任人鱼肉的。” 苏有容见她已有计较,笑到:“报不报的,我并不在意,到是你回去该如何应对,此时便应拿个章程出来,毕竟我兄长看到了……大略现下京城各家也已经知道了,这谎,该如何圆,又有什么地方可能出纰漏,你要再三斟酌才是。” 如筝听他说的有理,思忖着点了点头,又想到苏百川之事,咬着唇沉了面色。 苏有容察言观色,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当下笑到:“我兄长正在和你议亲,这次你遇险他却未追上来,你大略有些失望吧?” 如筝见他如此敏锐,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好失望的,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世间像世兄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本就不多。”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你也说是‘拔刀’相助,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不要太怪他,毕竟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他有我这样的功夫,说不定也会策马追上来的。” 如筝刚想辩驳,又想到他并不知道前世之事,苏百川毕竟又是他的兄长,便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是,我明白的,我没有怪苏世兄。” 苏有容见她明白了,笑着点了点头,如筝却神色一动,垂眸低声问到:“世兄,若你是个文弱书生,当时是会策马追上来,还是会向苏世兄一样,去搬救兵?” 苏有容被她问的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如筝却笑了:“是了吧,所以说,你们还是不同的……” 苏有容劝她不成,反被她将了一军,却并不恼怒,反而偷偷笑了。 此时窗外传来镖师们“合~~~~~~~~~~~~~吾!”的呼喝声,如筝被这新奇的江湖规矩吸引了注意力,刚刚的阴霾也被冲淡了很多,看着窗外骑着枣红色骏马正和自家夫君说说笑笑的尉迟纤,她不由得又心生羡意,她与她,恰如空中的鸿雁和笼中的鸣禽一般,一个活的天高地阔,一个成日里仰人鼻息…… 秋风乍起,如筝这才想起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二了,前世的这一天,她含恨而死,重生后的第一个生辰,又是这般遭人算计,连及笄礼都没有,但想到前世的及笄礼,如筝又觉得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坐在车里,看林间风景,身边还有……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心思恍惚,此时还有时间想些旁的。 “怎么了?”旁边苏有容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则一直眯着眼睛关注着她,见她脸上风云变幻的,便坐正了身子问到:“是不舒服还是想到什么了?” 如筝楞了一下,回头笑着看看他,正想说“无事”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无事……只是想到今日是我十五岁生辰,一时有点感慨……”说完,又觉不妥,想收回却来不及了。 “原来今日是你生辰!”苏有容眉毛一挑,略带责怪地摇摇头:“不早说!还是及笄的日子!我都没准备贺礼给你!” 如筝见他认真了,赶紧摆摆手:“世兄,快别如此,是小妹多言了!” 苏有容笑到:“多言什么,怎如此见外……”他看看旁边自己的行李,皱眉想了一阵,抽出一管羌笛笑到:“罢了,寿礼来日再补,今日愚兄就奏一曲《桃夭》给你庆生如何?” 如筝赶忙推辞:“不用了,世兄,你的伤还没好……” 苏有容却笑着摆摆手,不顾她阻拦,将羌笛横在唇间,认真的吹出一曲《桃夭》。 看着他笑的弯弯的眉眼,如筝心里默默念出那首脍炙人口的诗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慢慢地,一股暖流涌上她心头眼底,让她觉得,这个十五岁生日,比什么华服美馔,宾朋唱和都特别,都珍贵…… 来路苦,归时欢,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得快了,午后,映入如筝眼帘的又是熟悉的京郊风光,不一会儿马车停下,尉迟纤下马探身进来,对着如筝笑了笑:“到了,你那丫鬟就在前面小亭子等你……”说着,她又转过头,对着旁边缩成一团睡得正香的苏有容黑了脸:“小渊子,滚起来!”说着一剑穗抽在他脸上。 苏有容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的是一脸谴责的尉迟纤和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的如筝。 “呃……我睡着了……”他起身,抱歉地笑笑。 “我看见了!”尉迟纤眉毛一立:“让你在车上陪着筝儿,你给我睡一路?!” “我没睡一路……我刚睡着……”苏有容这样咕哝着,脸上带着一个朦胧的微笑:“到了?” “到了!滚下去!”尉迟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回身下了车:本来想得很好,让自家夫君告诉他不能骑马,让他在车里好好把握机会讨好如筝,这东西却睡了半途!怎不让尉迟大小姐郁闷! 苏有容舒活舒活筋骨,拿起行礼跳下车回头对如筝笑到:“如筝,自己回去小心点,不用怕,有我师姐在,没人能往你身上泼脏水!” 如筝看着他,感激地点点头:“嗯,世兄你好好养伤……” 苏有容笑了一下,笑容如同和暖的阳光照在如筝身上,他点点头,又转了转眼睛,探头进来压低声音到:“以后恐怕没机会了,再叫声来听听?” 如筝愣了愣,脸上又飞起红云:“子渊哥哥……多保重,再会……” 苏有容满足地笑了笑:“好,你也多保重!”说着拱拱手,也不再回头,自和赵信陵夫妇交代了几句便跨上白马,绝尘而去。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如筝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舍,她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样的感觉不是自己该有的,便狠狠心压下,转而静下心思考起回府的说辞来。 马车又行了一段,如筝透过车窗遥遥看到浣纱向自己走来,脚还有些一跛一跛的,心里一酸,差点落泪,她等不及车停稳就一步跳下来,上前两步把浣纱搂在怀里:“浣纱……傻丫头,你还好吗?” 浣纱抬起头,胡乱擦擦眼泪:“小姐,我没事,就是拐了脚,镖局的大爷们已经给我治好了……”她上上下下仔细的大量着如筝:“小姐,太好了,你没事……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旁边尉迟纤见她主仆二人伤感落泪,上前笑到:“哎呀我说你们哭啥?死里逃生不是应该额手相庆么?快别哭了,上车,咱们边赶路边聊!” 如筝点点头,笑到:“是了,尉迟姐姐说的对,是我失态了。”说着拉过浣纱说道:“浣纱,这是救我性命的神威镖局尉迟小姐,快来见礼!” 浣纱一听是救了自家小姐的恩人,忙抹抹眼泪“噗通”一声跪下,连嗑了三个响头:“尉迟小姐,大恩不言谢,浣纱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尉迟纤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侧身让了,又一把拽起她:“你这丫头,何必行此大礼,再说……”她想了想,隐去了后面的话:“我听你们小姐说过,你是个好丫头,就是我们这些江湖儿女也要竖一竖大拇指的,好了,旁的别说了,上车咱们继续赶路!” 如筝点点头,拉着浣纱登上车,主仆俩互诉分别后的情形,浣纱先将那日跳车后怎样得救的情形给如筝说了一遍,让如筝感到惊讶地是,浣纱并不是被南大营兵士所救。而是被心急火燎买下城南庄子就去看情形的李钱根碰巧救下,后随苏百川和凌朔风沿路多次找寻如筝不果,才被神威镖局的人找到的,如今李钱根已经先行一步去林府报信了。 浣纱叹了一声:“小姐,您是吉人天相,奴婢也沾了您的福气,奴婢当时摔得昏昏沉沉,凌少爷找过来的时候,我根本发不出声音,若不是后来碰到李掌柜……恐怕奴婢……”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也未再露出惊恐的表情,而是笑了笑:“小姐一出事,苏府也都惊动了,听李掌柜说,苏二少整整找了您一晚上,看来,也是颇为在意小姐的。” 如筝听到她提起苏百川,脸上浮起一个冷冷的笑意,看的浣纱一阵胆寒:“小姐,怎么了?” 如筝看了浣纱一眼,笑到:“浣纱,你我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此事告诉你也无妨,你也好帮我合计一下……”说完这句,她便将逃命途中偶遇苏家兄弟以及后来的事情一一向她说明,听得浣纱一时惊,一时恐,一时又心疼如筝落下泪来: “阿弥陀佛,我的小姐,您这是遭了多少罪啊!”她擦擦眼睛,又笑了:“幸亏还有三少爷,可叹苏二少一次次来提亲,看着心诚,却……”她叹了口气:“若是来提亲的是三少,便好了……”说完又想到苏有容的出身,抱歉地看着如筝:“小姐,奴婢多言了,您别往心里去……” 如筝笑着摇摇头,却被她说的心内一苦:“浣纱,你小姐我这辈子是不想嫁了,若是真的被逼嫁入国公府,将来也是要与苏世兄和离的,到时候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浣纱重重点头:“小姐,奴婢这一世是不离开小姐的,小姐想做什么自去做,奴婢会一直伺候着您!” 如筝笑着点点头,拉着浣纱的手,主仆二人细细合计起回府之后的对策来。 此时,静园主屋里间,薛氏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旁边立着的虞妈妈:“怎么说?” 虞妈妈小心地开口说道:“外面送进来的消息没错,二小姐的确是安然返回了,据说是路遇神威镖局的镖师被救下,如今正被神威镖局护送回京。” 薛氏咬咬牙,略思忖了一下:“那边怎么说?” 虞妈妈低下头:“是,先生说……他派去的人没有回来,生死不明,他还说,此事肯定不是被人救下这么简单……让夫人小心行事。” 薛氏冷笑到:“没用的东西,让我小心行事,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是怕伤了她性命闹大了……”她摇摇头,似乎有点疲累,目光又一沉:“那丫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虞妈妈垂眸到:“夫人放心,办得干净利落,尸首已经化成灰了。” 薛氏点点头:“好,你先下去吧。” 旁边的阴影里,如婳一脸颓丧:“母亲,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薛氏看着自家女儿,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无妨,只是可惜不能借机除掉她,不过你婚事的事情,十有□……是成了。” 看着黑暗里如婳的眼睛重新又放出熠熠光芒,薛氏才觉得舒心了些:“走吧,和娘亲一起去迎接你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姐姐……” 如婳嫣然一笑,随自家娘亲起身,向门口走去。 75中都(五) 进入盛京,镖队收起了镖旗慢慢向着乌衣巷方向走去,如筝透过车窗帘子缝隙看着两边熟悉的风景,心中陡升恍如隔世之感,虽然前路未知,她还是庆幸此次躲过大难,这样的事,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她暗暗攥起拳头,虽然现在自己还是自身难保,但既然老天怜悯,让自己活了下来,她就要借着这个机会一步一步爬出陷阱,还要把害自己、算计自己的人,一个一个拔掉! 她这样想着,合起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又恢复了那个世家嫡女清澈,端静的目光。 车队走过东市,尉迟纤和程老镖头说了几句话,后者便带领大队人马向着神威镖局京城分舵而去,而尉迟纤夫妇则护送着如筝回到了定远侯府。 薛氏听说如筝是被神威镖局搭救护送回来的之后,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薛家不同于别的世家大族,对商场上,甚至是江湖上的事情都知之甚详,这个神威镖局,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记得曾经听爹爹跟兄弟们说过,神威镖局尉迟行天,远不是江湖人士或是镖局之主那么简单,他的门生弟子有很多都是朝廷的将领,而他自己本人也与一些朝廷大员有旧,再加上和江湖各大世家的勾连,端的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角色。 因此这次的事情,不但不能对神威镖局流露出一丝不信或是不敬,甚至还要小心询问才行……薛氏这样暗自垂眸想着,旁边丫鬟来报,说是二小姐的车驾已经入了侧门,马上就要到二门上了。 薛氏定定心神,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带着如婳如棋走到二门上,看着如筝的帏车停稳,忙迎上前去,对着刚刚下车的如筝说道:“可怜见的筝儿,你可回来了!” 如筝抬头看着薛氏毫无瑕疵的悲悯笑容,心里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她很想知道薛氏半老徐娘涂得精致非常的宫粉下面,究竟是不是一张真正有血有肉的脸,相比较而说,旁边笑得诡异中带着一丝狰狞的如婳就显得真实多了。 不过是面具罢了,谁又比谁差呢?如筝这样想着,露出一个安心又伤感的笑:“母亲,女儿回来了,女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她语气真诚,眼里恰到好处地噙着一滴泪水,看得薛氏心里一阵发麻: “回来就好,赶紧随我去给老太君报个喜吧!” 如筝点点头,侧身说到:“母亲,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大侠和尉迟小姐,此次回京也是托了尉迟家的镖局护送才得以安全返回的。”又转向尉迟纤二人:“赵大侠,尉迟小姐,这位是家慈。”双方见了礼,薛氏心中有鬼,又看到赵信陵如凝冰雪的脸色,也不敢提醒他这是深宅后院,如筝乐得薛氏难受,也并不点明,三人便随着薛氏如婳来到了慈园。 一进慈园大门,如筝便看到自家白发苍苍的祖母被如诗如书一左一右地扶着,含着泪等在堂屋门口,眼下的乌青向她昭示着老人家两天来的牵挂和伤心,直到此时如筝才真真有了“回家”的感觉,几步赶到老太君身前,屈膝跪倒: “祖母,您不孝的孙女儿回来了,祖母……”她抬头看着老太君,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下。 老太君伸手抚上她脸颊:“我可怜的囡囡……回来就好,赶紧起来,让祖母看看!” 如筝哽咽着起身,被老太君拉到怀里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伤痕,老人家才长出一口气,含泪笑到:“看我,囡囡回家是喜事,咱都不哭了。” 如筝点点头止住哭,与如诗如书也见了礼,又将赵信陵夫妇介绍给老太君,老太君一听是自家孙女儿的救命恩人,赶紧千恩万谢地迎进屋里,命人上茶,又让人到前面去请林侯。 不一会儿,林侯来到慈园,除了在国子监并不知道此事的如柏和在家学读书的如杉如楠,一家人就算是全了。 老太君招呼各人坐定,又向赵信陵夫妇让了茶,才问到:“我听筝儿说,此次脱险全靠两位恩公拔刀相助,老身这里先谢过二位的救命大恩。”说着就要起身,尉迟纤赶紧上前轻轻按住她胳膊甜笑道:“老夫人您可千万别这样,真是折杀小辈们了。”她容貌明丽,声音婉转,此时一笑更是让众人眼前一亮。 尉迟纤笑了笑又说:“江湖中人,锄强扶弱实乃天职,只怪那贼人不长眼,居然盯上了贵府小姐的马车,晚辈也是女子,见如筝在车上惊恐失色,自然是气不过,便上前拦了惊马上车护住她,要说杀了那贼出气的,倒是我家夫君,我是没帮上什么忙……”说着脸色一红,回头看看赵信陵。 众人听她这么说,纷纷转头看着赵信陵,他却好似浑然无事般端坐在那里,只是脸上的寒意和周身的煞气看的人心里发瘆。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不管怎么说,都是二位侠客救了我家筝儿,老身和全家感激不尽,今日府里略备了薄酒,请二位一定赏光,也好让我们略尽心意。” 尉迟纤笑到:“我夫妇一路颠簸,此时确是口渴了,正要讨老夫人一顿酒喝。”她这样略带娇嗔地说着,把老太君也逗乐了:“那便好。” 一行人来到花厅,林侯拉了几位清客陪着赵信陵自坐了一桌饮酒,这边女眷们围着老太君坐了,又将尉迟纤奉在客位,席间老太君频频劝酒,尉迟纤是来者不拒,看得众女眷惊讶不已,如筝是知道她酒量的,自泯唇看着她喝。 酒过三旬,如诗起身向尉迟纤敬酒,又举酒贺了如筝遇难成祥之喜,如筝笑着喝了,如婳看如诗如筝欣喜地样子,自恨得牙痒,对着如棋一使眼色,如棋却看着尉迟纤那边一缩,自装作没有看见,如婳恨得一咬牙,也不顾薛氏的眼色,自端酒起身:“姐姐,要说你此次遇险,跟着的人也都有过错,我和娘亲说了,定要狠狠责备才是!” 如筝知道她又要使什么坏心思,心里暗恨,却也不怕她:“那到罢了,他们不过是安善良民,遇到到盗匪自然是无法抵挡。” 如婳却并未止住话头,而是略带薄怒的说道:“那怎么行!不能护主的下人要他们作甚?最可恶就是那个车夫,居然还有脸回来说是贼人将他一脚踹下车,他才逃命的……”说到这儿,她似想到什么似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姐姐,这么说,那贼上了你的车么?” 如筝瞥了她一眼,脸色不变,心里却腾起熊熊怒火,花厅内陡然安静下来,如筝斟酌了一下,刚要开口,边听客位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哈,这位妹妹真有趣儿,我来告诉你是怎样吧。” 如筝感激地看了一眼尉迟纤,浅笑着低下了头。 尉迟纤放下酒杯笑睨着如婳:“踹你家车夫下车的,不是什么贼人,正是我。”她端起酒饮下,浅笑着:“可笑你家那个笨车夫,见到贼人追来只顾赶车逃命,连马惊了要摔倒都不知道,我情急之下只得跳上车把踹下去,这才稳住车驾,护住如筝,不然他还不把车赶到河里去!”她自“咯咯”笑了一阵,又道:“原来那车夫竟然以为我是贼人,真是好笑,你去问问他,贼人是长什么样子?我看他恐怕连我的正脸都没敢看吧!” 听了她这番解释,大家又释然笑了,老太君又敬了尉迟纤一杯,尉迟纤笑着喝下,如筝这才浅笑着转向如婳:“多谢妹妹关心了,现下姐姐已经无事,下人们的事情,我看也不必追究了,毕竟他们也是死伤无数,怪可怜的……” 如婳心里气闷脸上还要露出笑意:“嗯,还是姐姐慈心……” 待宴罢撤去杯盘换了清茶,林侯命人端上一个锦缎盖着的盘子,老太君笑着对尉迟纤到:“尉迟姑娘别怪,本来你夫妇对我家筝儿的救命大恩,是如何都难以报偿的,但我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二位,只得略备谢意,还请二位千万不要怪我们失礼……” 尉迟纤看看旁边桌上赵信陵的脸色,才笑道:“老太君过谦了,我们救下如筝也是顺手,本不该图报,不过此次送她回来,倒是接了镖的,镖局子里还等我们回去交账呢,您可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了!” 她一席话说得诙谐,逗得老太君又莞尔一笑:“尉迟姑娘快人快语,当真豪气,若是不嫌弃便在舍下略住几日,我让人带你们逛逛京城可好?” 尉迟纤起身先谢了老太君好意,又到:“本是不该推辞的,只是家父还等着我们回去,小辈们不敢多做停留,我和夫君晚间便要回京城的镖局安排,明日一早便要返回中都了。” 老太君见她坚持,也不强留,只是又再三谢了,亲自将她夫妻二人送到二门上。 如筝带了帷帽,执意送尉迟纤出了大门,拉着她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反倒是尉迟纤笑了笑,说到:“小筝儿,别不舍得,我一年也要回家住上几个月的,京师和中都这么近,不定我哪天就找你来了……”她又坏笑了一下:“还有,你若是哪天想要兑现咱们那个承诺,便捎信给我,我定让你称心如意的!” 如筝愣了愣,才想到她口中的“承诺”是什么,当下又红了脸,幸好有帷帽遮住看不出,但离愁别绪却是一下子便冲淡了:“姐姐好坏,人家好心送你们……” 尉迟纤大笑着摆摆手:“好了,以后记得来中都找我玩儿!”说着便腾身上马,与赵信陵连辔远去了。 看着那一青一红的身影消失在乌衣巷口,如筝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转家门,她要料理的还有很多…… 晚间,老太君招了如筝到慈园,将前因后果细细问了,如筝详细地向自家祖母报了遇险当天的情形,只是隐去了被苏有容救下一节。 老太君听她说完,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扬声唤入韩嬷嬷,脸色一沉到: “雪柔,你也是跟着我的老人儿了,居然连个院子都看不住?汀儿那丫头昨儿不明不白不见了人影,我就觉得不对,果然是她去假传的信儿诓了筝儿出城,这根本不是什么路遇强人,分明是咱们自己府里有人下黑手!” 韩妈妈听她这么说,脸色一白便要下跪,如筝怎舍得看她一把年纪的人跪在自己面前,赶紧跳下床硬搀她起来,又转向老太君说到:“祖母,您千万不要责怪韩嬷嬷,慈园这么大,上下丫头好几十人,韩嬷嬷就是再精明,又怎能面面俱到?以孙女愚见,那汀儿恐怕也是不容易找到了,此事……孙女儿全听祖母安排,还是那句话‘家和万事兴’祖母切不要为此事动气伤身,便是孙女儿的后福了!” 听她一席话,老太君又感动,又心酸,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我的好囡囡,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会有人舍得一次次这样陷害揉搓!你放心,祖母定不会饶过害你的人……”她这样说着,又一叹:“只怪我无能大意,如今阖府上下竟然都是人家的人了,可笑我还以为大局尽在掌握……”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如筝:“好囡囡,这些腌臜事情,你心里略知道些就好,你放心,祖母定不会在让你受屈了,你且回去好好歇着,找不找得到汀儿,此事祖母都要一查到底!” 如筝乖巧的点点头,又和韩嬷嬷一起宽慰了她几句,便起身告辞返回了慈园。 回到沁园,如筝先去向如诗又报了平安,如诗抹着泪安抚了一番,见她面露疲惫之色,便赶她快去睡觉。 夜深了,如筝终于回到熟悉的卧房,浣纱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执意和夏鱼伺候她梳洗了,却又在看到她腕上淤青的时候心疼的落下了泪,反倒是如筝笑着宽慰她们一番,主仆三人各自睡下。 如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才朦胧入睡,睡梦里,她看到自己一袭红衣,吹吹打打的被抬进了国公府大门,红纱遮面,她看不见来途去路,只觉得愤恨不甘,火红却冰冷的绸缎被人强塞入手,她又一步踏入了那避之唯恐不及的黑漆大门…… 她猛地惊醒,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一场梦境,暗夜里,她瞪大双眼,看着虚空的黑暗,慢慢忍回了泪水。 靠天靠地都没用,此生还是要靠自己!她这样想着,恨恨地咬咬牙,翻身闭上了双眼。 76流言(一) 第二日,如筝照常起身同如诗一起到慈园请安,出了沁园如诗便牵起她的手,叹道:“筝儿,不过两日,你又清减了许多,此次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吧?”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没事的姐姐,倒是我连累你们担惊受怕了,昨儿我看祖母,真是憔悴了许多呢,都是我不孝……” 如诗攥了攥她的手:“傻丫头,怎是你的不是!”说着又叹了口气:“祖母的确是很担忧你,要不是怕事情闹大了有损你清誉,祖母几乎要去求凌家帮忙寻找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凌家早就知道此事,凌朔风带着南大营兵士和凌府亲兵在你出事的那条路上几乎找了一夜。” 如筝听她这句话,心里一沉,突然想到了苏百川那一节,忙掩去慌张,淡然地问到:“哦?却是何人告知凌表哥的?” 如诗笑着点点头:“说来还是你那丫头浣纱机灵,便是她给凌家军报的信儿呢。” “哦……”如筝暗自低下头,道了一声侥幸,看来苏百川并未说出他兄弟见到如筝遇险之事…… “不过据说,凌家找的时候,恰逢苏百川从国子监回府,知道了此事也带了家丁疯了似的找你,故而苏家也惊动了……”如诗这样说了一句,又把如筝的注意拉了回来:“哦?是么。” 如诗回头看看她,笑到:“怎么,你却一点都不动容?”她正想笑着逗她几句,突然又脸色一变:“糟了,昨儿我光想到苏百川对你还算上心,倒真是少算了一层,若是苏家因为此事对你有什么误会……你的婚事可就……”她略带隐忧地看着她:“但愿苏百川能抹平此事。” 如筝心说:“就是要心生误会才好!”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只是淡淡一笑:“但愿吧,听天由命罢了。” 如诗略带爱怜的看看她,摇摇头:“唉,你呀,自己的姻缘都不上心……”想了想又到:“不过,琳琅策马回城,崔府也惊动了,听说崔家舅舅为着你的事,病体又沉重了些呢?你表哥也是带着家丁找了你一夜,据说是直到得了神威镖局的信儿,才返家的。” 如筝听她此言,心中一酸:“舅舅……” 如诗赶紧握握她的手:“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哭,如今崔府也得了你平安归来的信儿,大不了这一两日便去探望一下,让他们看看你无事也好。” 如筝回头看着如诗,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姐姐说的是。” 姊妹二人说着话走到回廊,远远便看到一个小小妃色的身影立在那里,看到她二人,几步出了回廊扑过来: “大姐姐,二姐……”如书上下打量着如筝:“昨儿晚上我去沁园,她们说你被老太君叫去了,我都没细细问你,你可无事了?吓坏了吧姐姐……” 看着她美丽的杏眼里渐渐浮上泪意,如筝爱怜的笑了:“傻丫头,我没事了,别哭……” 如书擦擦眼泪,笑着点点头:“是了,姐姐脱险是好事,我不哭。”说完掏出一个做工十分精美的樱桃色蝶恋花荷包: “姐姐,我姨娘听说你遇险,心里也是又急又气,可她也出不了院子,只是整天在佛前给你祝祷罢了,昨儿听说你安全返回,她喜得什么似得,连夜绣了这个荷包,里面填的都是安神的香药,物件虽小,多少也是点心意,大姐姐不要嫌弃。” 如筝赶忙接过荷包,珍重地欣赏着:“瞧妹妹说的,姨娘亲手绣的荷包,本来就是千金难买,更何况还有这浓浓的情义在,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说着便仔细地挂在腰间,牵了她的手:“走吧,与我们同去请安。” 如书笑着点点头:“嗯。”又压低声音冲二人神秘一笑:“姐姐们,母亲在慈园呢,说是老太君一早召见……” 如筝心里一动,知道这定是荷香小筑来的消息,感激的笑笑也不多说,三人向着慈园方向而去。 闻着腰间荷包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如筝心里暗自佩服徐姨娘手段精明:这样亲手绣上一个荷包,其间含义岂止一两层,从小了说,是份情义,再想细点,这样明显带了她个人针法的荷包,也可说是是向如筝表达自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但是仔细想想,又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不会太招了静园的眼……真是步步算计,层层筹谋哪…… 如筝暗自感慨着,随二人走入了慈园院门。 一进堂屋,如筝就听到里间老太君冷冷的声音:“如此便是最好,人是我院子的,不过现下家还是你在当着,这样一个丫鬟不明不白的没了影儿,你还是要拿个说法出来才好!” 如筝三人脚步一顿,灯影笑着迎上来:“大小姐,二小姐,五小姐,老太君正等着你们呢。” 如筝浅笑着点点头,随着如诗走入里间,她看看老太君脸上薄怒之色,又看到薛氏略带尴尬的谨慎表情,装作没有注意似的和如诗如书一起福身请了安,又坐到老太君身边,这才看到老太君有了一丝笑意:“筝儿,你来的正好,我刚还和你母亲说呢,今年本是你及笄的大日子,却被这么一场祸端给搅了,但及笄礼是必要补办的,你母亲近日身子不爽,要忙的也很多,这及笄礼便由祖母来给你办!”说完,她看了薛氏一眼,又转向如筝:“你也大了,不用事事都麻烦你母亲,你便自己和我说说,想要请谁来当主宾,谁当赞者有司?宾朋要请何人?咱们也好酌情安排,日子……便越快越好,定在初五如何?”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心里暗暗好笑,看来老太君这次真的是生气了,想要给薛氏一个大大的没脸,若按旁时,她可能还会推辞一二,但此时一股气冲在胸口,况且薛氏之行,也着实让她失了虚与委蛇的好性子,当下便笑到: “劳动祖母为孙女儿办及笄礼,孙女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祖母太过劳累了……” 老太君摆摆手笑到:“无妨,咱们只是定个章程,琐碎事情自有下人们去做,再说还有你大姐姐帮衬呢,你大伯母家下的事情也安顿好了,想必也是可以帮手的,你便说请谁吧!” 如筝这才甜笑着下地福身谢了,沉吟道:“此次因着孙女儿的事情,已经累得老太君和父亲母亲并姐妹们担惊受怕了,及笄礼还是不要大办……”她笑着点点头:“祖母,因大伯母是近亲,正宾孙女儿想请舅母来做,赞者和有司也不必麻烦外人了,就让大姐姐……”她回头笑着看看薛氏:“不知四妹妹有没有空……” 薛氏看她祖孙聊得兴起,自己却不尴不尬地坐着,又不敢告退,正别扭着,如筝这样一问,她面上不显,心里却腾起熊熊怒火,再想想自家女儿的性子,当下笑到:“你妹妹这几日睡得少了,现下有些着凉发烧,初五就是后日,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听她这么说,如筝惊倒:“怎么,妹妹不舒服?可有大碍?” 薛氏摇头搪塞了几句,如筝才笑着点头到:“那便不好麻烦四妹了,不如五妹来作这个有司如何?” 如书笑着点点头:“我自然是乐意之至!” 老太君见她们说的兴起,也点头笑了:“那就先这样订下,诗儿书儿你们下去各自准备一下,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不过阿柔那里……”她看看如筝:“筝儿你自己去请?” 如筝笑着点点头:“正要向祖母求个恩典,我也想去探探舅舅的病情,毕竟他也是为了我……”说着又沉了面色。 老太君叹了口气:“确是应当去探探,那你今日便去吧,顺便和你舅母商议及笄礼的事情。” 如筝笑着应了,又陪老太君说笑一阵便告辞去准备,离开院子时,她心里一阵好笑,老太君为人慈和,很少为难小辈,此次却将薛氏拘在院子里这么久,又不说正事,看来是真的动了气了。 又转念一想,自家祖母虽然正直精明,却多少还是心慈手软了些,加上父亲对薛氏的偏重和维护…… 看来要报仇,绝不能单单依靠祖母! 回到沁园,如筝令夏鱼先去二门上吩咐午后备车,自己回到沁园细细准备着,叫了崔妈妈和浣纱帮忙参谋要带的东西,又让小丫头青黛去找待月。 不一会儿,青黛回来行礼说到:“回小姐,待月姐姐今儿不当值,一大早便出去了,院子里的姐姐们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奴婢已经问过了二门的妈妈们,她并没有出门,想必是不知到哪院办事去了,奴婢这就去接着找。” 听了她的话,如筝还未说话,浣纱却先皱了眉头,看着她的表情,如筝心里一动,冲着青黛摆摆手:“罢了,不必找了,午后她若是转回便让她来见我,你先下去吧。” 待青黛福身退下,如筝停了手里收拾的东西,转向浣纱问到:“待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似乎知道?” 浣纱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着说道:“小姐,起先奴婢也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她近几日出院子的次数多了些,时间也长了些,又总是不和别人一起,好想有什么心思似的……” 如筝心里一沉,脸色却未变:“人大了嘛,心自然也大了,以后你和奶娘也多关着她点,你们亲戚一场,莫要让她行差踏错,自毁前程。” 浣纱见她说的严厉,赶紧仔细应了,崔妈妈也点头应下,想到今生自己这样敲打点拨下,待月还是眼见要走上老路,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当下说道:“罢了,午后也别叫她跟着了,你和夏鱼陪我去舅舅家。” 77流言(二) 午间,如筝用了点饭,略歇了一阵便带着浣纱夏鱼蹬车前往舅家,一进二门,便见谢氏带着琳琅等在门口,如筝几步上前,福身下拜,却被谢氏一把拉到怀里,上下打量,旁边琳琅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哽咽:“我的傻妹子,那日怎就自己留在险地,倒把我……我这姐姐做的,实在也是太不够格了!” 如筝知道自己失踪后,舅家是找的最心焦的,除了对她亲厚,想必也有自己想办法让琳琅先逃了命的缘故在内,当下赶紧掏出帕子帮她拭泪:“好了表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别哭了……” 谢氏含泪看着姊妹俩破涕为笑,也欣慰地笑了,将如筝迎进院内,因崔侯服了药刚刚睡下,如筝便随谢氏琳琅到了偏房罗汉床上坐着吃茶。 谢氏又再三打量了如筝身上并无受伤的痕迹,才笑着叹了口气:“筝儿,舅母知道你向来是乖巧诚孝,却不知你危难之时却有此等沉着机变的大将之风,只是此次太过冒险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你舅舅和我怎么……” 眼见舅母又要伤心落泪,如筝赶紧凑到她身边挽住她胳膊:“舅母,快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说完又笑:“我算什么大将之风啊,我当时都吓晕了,不过是想着表姐逃出去能报信也好,至少能逃得性命,说来也是表姐吉人天相……” 谢氏长叹一声:“筝儿,不管怎么说,琳琅是你舍了自己安危救下的,舅母定要好好谢你!” 如筝正待推辞,突然想到自己来意,眯眼笑了:“好呀,舅母既然这样想要谢我,不如就应了后日到我家给我及笄礼当正宾如何?” 谢氏听她这么说,马上转忧为喜:“这可是大好事,我怎会不应?” 如筝赶紧笑着一拍掌:“那就定下了,到时候舅母,还有舅舅,表哥表姐定要都去!”说着又想到自家舅舅的身体,脸色又一沉:“究竟还是我不孝,连累的舅舅又为我伤心……” 谢氏笑着摸摸她头:“筝儿不必如此,你舅舅经叶先生这大半年的调理,已经好多了,这次也只是心急之下招了点风寒,如今已然无事,后日定能去贺你的及笄之礼的!” 听她这么说,如筝才放心又笑了:“去岁琳琅姐姐的及笄礼我没能道贺,还请姐姐不要记恨,一定后日要来我家啊!” 琳琅听她这么说,故意坏笑着:“放心,我定要去的!去给你捣乱去!”两人又笑成一团。 正说笑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清朗笑声:“我道今日家中为何喜气洋洋呢,原来是小筝儿到了!” 如筝赶紧跳下地迎到门口:“大表哥。” 崔明轩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却也不多说,只看着她笑,笑容中却含了三分歉意。 如筝如何不知自家表兄的心思,当下笑着摇摇头:“表哥,你是大丈夫,可不要学小姑娘……”她看着琳琅,斟酌着措辞,却被琳琅一个爆栗敲在头上:“坏筝儿,人家实心实意关心你!” 姐妹二人自在屋里打闹着,崔明轩笑着摇摇头:“得了,筝儿别打了,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寿礼要给你……” 如筝停了手,笑到:“表哥真是未卜先知,你如何知道我要办及笄礼了?” 崔明轩坏笑着摆摆手:“不是我未卜先知,是送礼之人未卜先知吧……”说着扬声唤入小厮,小厮将手中一个挺大的锦盒放在床边条案上,又行礼退下。 崔明轩这才说道:“你去看看那盒子里是啥,看能不能猜出是谁送的?” 听了他的话,如筝疑惑地上前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一架精巧的桐木筝,一弦一柱都极精致华丽,轻拨之下,声音如同鹤唳凤鸣,端的是昆山玉碎,余音绕梁。 如筝轻轻抚摸着筝弦,惊奇地发现那弦并非丝制,却像是精钢质地,正要出言称奇,却看到琴尾镌刻着两行字“欺霜笑残雪,不语冷香凝”,正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如寒梅般端丽挺拔的楷书。 如筝脸突然一热:“表哥……我大略知道是何人所赠了……”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不敢回身看崔明轩,便装作还在欣赏那架筝的样子,背身对着他这样说到。 身后传来崔明轩一声闷笑,如筝刚刚正常的脸色,“唰”地又红了,不由得暗怪崔明轩坏心,努力压下脸上热意才转身,故作淡然地笑到:“表哥可有替我向子渊世兄道谢。” 崔明轩兀自笑不可抑,点头说道:“谢了谢了,再三仔细着实谢过了!” 如筝再也绷不住,脸色一红,跺脚嗔道:“表哥,你能正经点么?!” 谢氏见他们打哑谜似的,隐隐却也好似明白了一点,当下心里一沉,沉吟到:“筝儿,这是怎么回事,苏家那孩子怎么屡次送你东西,你……不是在和他兄长议亲么?” 谢氏一语点醒梦中人,如筝脸色一白,福身说到:“是的,舅母,如今家里是在给我议亲,但这门亲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此事和三世兄无关,他……于我来说,便是和表兄一样的,都是爱护我的兄长……” 谢氏知道她不喜欢苏百川,却被家里逼嫁的事情,当下心生怜意,忙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傻孩子,舅母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你们自心中坦荡清白,却要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如筝点点头,勉强笑着:“舅母,筝儿省得了,我会趁感谢国公府派人找我的因子给府内众人赠礼的,也算是给三世兄回礼了……” 谢氏这才点点头:“这样也算得体,说来也是人家一片好心,难得他还记得你生辰,我们都差点忘记了呢。” 她不经意地一句话,却让如筝心里一酸:他记得的又何止是自己的生辰……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来报崔侯醒了要见如筝,如筝赶紧走到主屋拜见,崔侯又是一番细问,见如筝确实没事才略放下心,又应了后日参加及笄礼的事,如筝见自家舅父精神不错,果然是没有大碍,才又高兴起来。 出了武国侯府,如筝想到要给国公府上下送礼的事情,便令车夫转上了去东市的马车,到了东市最大的玉器铺子华英阁,如筝令掌柜端出铺子里的好玉,细细选了很久,终于在看到一个白玉梅花佩的时候眼前一亮,欣然买下。 如筝付了银子,等着掌柜拿锦盒包了正要走,却见薛瑜带着几个点头之交的京师贵女走了进来,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却也无奈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迎上去见了礼。 此时掌柜送上了如筝要的东西,如筝便要和众家小姐道别,薛瑜却笑着摇摇头:“如筝表姐,别着急走啊,前几日你被掳,京中的姐妹们都十分挂念呢。” 如筝刚要出言解释,薛瑜却怕她否认似的急急说道:“听说你手腕被那恶人抓伤了,现下可好了?” 她一言出口,旁边众家小姐们脸上纷纷露出惊讶鄙夷之色,如筝心里一沉,奇怪她如何得知自己腕上有伤,当下却无暇细想,只得稳了稳心神,笑到:“表妹玩笑了,我腕间虽然确有瘀伤,却不是被那恶贼所伤,那贼人还未来及近我身旁,便被我的恩公斩杀了,又如何能够握到我手腕。”说着,她也不避讳,略微提起衣袖,让众家小姐都看到腕间的淤痕: “这淤青,反倒是救我的尉迟小姐留下的。”她抬头看着薛瑜,眼中故意流露出一丝恐惧神色:“那天我让车夫驾车逃命,谁想马匹却受了惊,眼看便要冲下大路,我在车里坐不稳眼看就要摔出车外,还是恩公尉迟小姐身手敏捷,跳上车辕一把拉住我,又稳住了车,我才逃得性命,但她大力之下,也在我这里留下了这样的伤痕。”说完,她抬头看着众家小姐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对薛瑜笑到:“不知表妹是听何人所说,我这伤痕是恶贼留下的?” 薛瑜听她反将自己一军,又看看周围小姐们略含深意的眼神,心里一惊,不由得暗怪如婳糊涂,居然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让她这样贸然出来散布消息,若是…… 想到这里,她只得诚惶诚恐地福□:“表姐恕罪,小妹却是关心则乱,道听途说了些闲人的话,没想到内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在,请表姐原谅我唐突。” 如筝沉了一瞬,才笑道:“瑜儿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是因着担心我,才会这样瞎打听,不过你也是大姑娘了,什么叫偏听偏信,什么叫以讹传讹,也该大略知道些,罢了,起来吧。” 薛瑜心里气苦,却不得不蹲着听完她的训话,起来脸上还要现出惶恐受教的意思,如筝也不愿和她多说,与几位小姐道了别,便径自出了华英阁。 回到马车上,浣纱和夏鱼脸色都沉沉的,如筝知道她们是在为自己难过担心,她自己也不是不恨薛氏和如婳卑鄙狠毒,但也庆幸薛氏无意中到帮了自己的忙,这样似是而非的诽谤,恰恰是她逃脱国公府亲事的一大助力…… 相对于明显是来自于静园的诽谤,如筝更加在意的是,自己受伤这么隐秘的事情,是如何被如婳得知的? 那日更衣,只有浣纱夏鱼在侧,但她相信不会是她们说的……按下心里的疑问,如筝让夏鱼告诉车夫转道去西市。 夏鱼听小姐要去西市,不由得喜上眉梢,她们这些小丫头月例微薄,是买不起东市上那些贵重的首饰脂粉的,但是百姓店铺居多的西市便不同了,她有很久没有逛街了,此时便忍不住可怜兮兮地看着如筝。 如筝看她小狗似的目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了,可怜见儿的,一会儿你和你浣纱姐姐都去逛逛,我在铺子里坐会儿就是了。” 一边儿浣纱笑着斜睨了夏鱼一眼:“小姐,您可别把奴婢和这眼皮子浅的小丫头相提并论,让她自己疯去吧,我自陪着小姐便是了。” 夏鱼知道她嘴上揶揄自己,其实是体贴自己,当下笑眯眯地摇摇浣纱的手:“好姐姐,我给你带胭脂回来呀?” 浣纱笑着瞪了她一眼,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向着西市而去…… 78流言(三) 到了西市自家店铺,如筝放了夏鱼去逛,临走还多给了她二两银子,夏鱼千恩万谢地去了,如筝自取了帷帽带着浣纱走入东夷铺子。 一进店铺,如筝抬头便看到柜台上方多了一面黑底金子的牌匾,上书“携珍阁”三个大字,如筝默念了一遍,笑着对迎上来的李钱根说到:“怎的,这是铺子的新字号?” 李钱根笑着向如筝行了礼,又手脚麻利的奉上香茶,笑到:“回东家,店铺字号这种大事,小的可不敢做主,只是咱这店子自开张以来就一直叫东夷铺子,很多回头客都觉得字号奇怪不好记,小的就先弄了这么个匾挂在这里,算个临时字号,真正的字号,还要东家来定!” 如筝笑到:“我看这样就很好,就这么定吧,回头挂到外面去。”又抬头看看匾“字儿也不错,请人写的?” 李钱根笑着摇摇头:“多谢东家赏识,小的自己写的……” 说笑间,李钱根便关了店门,摘了牌旗,拿出账本来给如筝过目。 如筝看了账,赞许地点点头:“你的确于管理店铺上是一把好手,只是管着这么个小店子,大材小用了。”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正色说到:“东家,小人不是那好高骛远之辈,现下东家只有这家店铺,小人就给东家管好了,等开春,再给东家管好庄子,等东家的生意做大了,若是愿意接着用小人,小人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的。” 听了他这话,如筝笑着点点头:“你放心,不管我的生意是大是小,你都是我的总掌柜。” 李钱根欣喜地谢了如筝信任,又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光顾报账,正事都忘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日东家若是不来,小的也准备托崔东家问询了,东夷准备开战了,眼见就要封海,请东家示下,咱这铺子……” 听他这么说,如筝虽然不感到意外,心中却也是沉了沉:今生果然还是如同前世,这仗还是打起来了…… 她沉吟了片刻,问到:“铺子里的货物还多么?” “仓库还是满的。”李钱根看看如筝,试探着说:“但以小人之见,如今咱们还是……” 如筝不待他说完,便笑道:“先不卖了。” 李钱根面色一喜:“东家高明。” 如筝略沉吟了一阵,缓缓开口:“也不能全停,不然朝廷一开战,咱们这铺子就停,别人会说咱们是投机取巧,趁国难发财,故铺子还是正常营业,你只挑了各种货品中精品的存好,等将来有价无市之时,再出手……” 李钱根点点头,一一记下,如筝又叮嘱了要上心庄子里的布置,告诉李钱根那庄子靠山,可能会有温泉之事,李钱根也仔细应了,如筝见天色已晚,便将新买的梅花佩交给李钱根:“你找些铺子里的香料布匹彩珠之类不用太贵重的货品并这件东西,一起送到国公府,就说是我的回礼。”她指指装着梅花佩的锦盒说到:“旁的你自安排,不失礼便可,这件你要上心,是给国公府三公子的,切记要和收礼之人说清。” 李钱根虽不解她意,却也不多问,只是仔细记下,如筝便要带浣纱出门回府。 浣纱伺候着如筝起身,又福身说到:“小姐,奴婢有一言想告知李掌柜。” 如筝知道她是要谢李钱根救命之恩,点头应了。 如筝走到李钱根身前,深深福下:“浣纱多谢李掌柜救命大恩,也有一言要赠与掌柜。” 李钱根见她行此大礼,赶紧侧身躲了:“姑娘不必如此,我也没做什么,姑娘有话请讲。” 浣纱这才起身笑到:“我不说,想必掌柜自己也有计较,小女子不过是赘言几句,现下铺子生意好,难免引人觊觎,这儿不比东市,鱼龙混杂邪心人也多,小姐的身份是不能露的,若是将来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也是烦事一桩,掌柜要早作打算才是。” 听了她的话,李钱根心里一凛,肃然退后一揖到地:“姑娘金玉良言,小人如醍醐灌顶,我的确没想到这层,多谢姑娘提醒。” 他这般正色大礼,吓得浣纱红着脸侧身躲了:“李掌柜快不必如此!” 如筝在旁边看的好笑,也暗自欣喜浣纱心细如发,果然是个好丫头,当下笑到:“浣纱说的不错,我倒是一向低估了你这丫头了。” 看浣纱脸更红了,如筝也不再逗她,转向李钱根:“此事的确不得不防,你去找我表哥商议,看看打听一下把店子托到什么势力名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钱根赶紧应下,恭敬地送如筝主仆出去。 一出门,便见夏鱼抱着一堆东西等在车旁,看如筝出来不好意思的笑着福福身,主仆三人笑了一阵,自蹬车返回了侯府。 因车上载了苏有容送的琴,如筝直接让车夫赶着车进了侧门,刚一下车,便见如婳带着帷帽自内院方向施施然走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如婳停住脚步却未给如筝行礼,反而冷哼了一声,如筝倒是不以为忤:“这么晚了,妹妹还要出去?” 如婳撩起面纱,冷冷说道:“去书房给父亲请安。” 如筝点点头笑到:“好,那妹妹自便吧,我先走了。”说着便举步从她身边走过,却不料身后一声断喝:“慢着!” 如筝惊讶回头:“怎的,妹妹还有事?” 如婳看看四下无人,屏退了丫鬟,压低声音恨恨地说到:“林如筝,现在你是春风得意了,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母亲和我,如愿嫁入国公府么?” 如筝听她又提起此事,心中好不腻烦,正要出言呵斥,却见不远处林承恩带着两三个清客立在檐下,仿佛是在品评着什么,当下心里一动,垂眸叹道: “妹妹说这话,倒是错怪我了,于此事上,我是一直帮着妹妹的,只是父亲严命,你我也没有办法!若是还有法可想,姐姐怎么也不会舍得你这样伤心难过。” 如婳见她还要装,气的也顾不得是在侧巷里,柳眉一竖怒道:“你还在装,你这个贱人,若不是我当初听了你的挑唆,惹得苏世兄不喜,你又有什么机会能入了他的眼,如今你出了这等丑事,还在妄想着嫁给他么?你也真是厚颜,要我说,陷于贼手失了名节就该一头撞死,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如筝见她愤怒之下声音渐大,已经引得那旁林侯等人侧目,心里好笑,脸上却装作没看见,现出凄然神色:“妹妹,你错怪我了……”她语调委屈,声音却也不小: “姐姐已经多次和苏世兄说过,不愿嫁入国公府,也和他暗示过妹妹你倾心于他,再说,此次之事是父母之命,又哪里是你我可以自专的呢,我遇匪之事,妹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那贼人并未追上我的车驾便被尉迟小姐夫妇击杀,妹妹怎能说我是陷于贼手贞洁不保……妹妹是伤心糊涂了么?” 如婳冷笑一声:“住口,你这贱人!”再要开口时,便听身后一声断喝:“你住口!” 如婳惊恐回头,等待她的却是林侯愤怒扭曲的脸和狠狠地两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过,林侯怒火兀自不减:“逆女,你是失心疯了么?对着你长姊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女儿家妄谈婚嫁,还顾不顾礼义廉耻?”他想到身后的清客幕僚们刚刚尴尬的脸色,怒火又升起几分:“还胡沁什么遇匪之事,你还嫌外面胡言乱语的人不够多么?!”、 如婳被他两个耳光打懵了,哭着一句话都说不出,顾不得难看俯身跪在了青石地上,如筝也赶紧陪着跪下: “父亲,请您不要再责怪妹妹了,说来也是我不好,我是长姊,应该让着她的……” 林承恩瞥了她一眼,冷冷说到:“她有错,你也难辞其咎,此事毕竟是因你而起,你给我回自己院子好好反省一下,改日我再问你!”说完,又转向如婳: “哭哭啼啼作甚?侯府颜面都让你丢尽了,赶紧起来,随我到书房来!” 如婳赶紧止住哭,哽咽着爬起身,随林侯去了,如筝福身送自家父亲走远,才转身,唇角浮上一个冷冷的笑,慢慢向着沁园方向走去。 一进沁园,如筝便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坐在堂屋桌前等着自己,她稳了稳心神,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走进堂屋:“柏儿。” 如柏起身,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家姐姐,上下梭巡了几个来回,才叹口气放下心来:“姐,你吓死我了……” 如筝见他并无自己以为的薄怒或是责怪,心里一暖:“柏儿,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如柏叹了口气拉她坐下:“姐,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用,才让人家敢于这样算计你,居然还利用我来骗你!那日叶先生来时,我们恰巧到南大营练骑射去了,不然……” 他攥紧了拳头:“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若是你有个什么,我这些时日来的努力,便全成了一场笑话……”他苦笑着,脸上是如筝不熟悉的沧桑:“姐姐,我有时候常常想,若是我早出生就好了,现在就可以护着你……真想赶快长大啊。” 看着似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弟弟,如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拂上他的手:“不必如此,柏儿,我这不是没事么?”她看着他晶亮的眸子,露出一个和暖的笑:“前路虽难,咱们也要走下去,被人算计了,下次就保证不要再入人之彀,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如柏这才浮起一点笑意,点了点头,姐弟俩又低声说了会话,眼见天色已晚,如柏起身说道:“姐,我回书房了,明日还要赶回国子监,你早歇着。” 如筝点点头,目送他出去,才想到午间自己走时,他还没回来,他骑马穿过半个京城,明日早早又要回去,只是为了看看自己…… 79流言(四) 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如筝拂去眼角的泪滴,扬声唤入浣纱:“把奶娘和夏鱼叫进来,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不一会儿,浣纱夏鱼并崔妈妈走进屋内,夏鱼手上还端着如筝的晚膳。 如筝让她们关门,坐下,饮了口银耳红枣粥,说到:“浣纱夏鱼,你们和奶娘说说午后在玉器铺子发生的事情吧。” 浣纱和夏鱼对视了一眼,便开口向崔妈妈述说了如筝被薛瑜刁难的事情,夏鱼时不时愤愤开口补上几句,说的崔妈妈一时怒,一时忧,一时又心伤。 待她二人说完,如筝的晚膳也用完了,放下汤匙:“外面人讹传什么,倒是不打紧,所谓清者自清,传一阵子也就淡了,我担心的是,这院子里不传四耳之秘,是如何传到坊间的。”她神色一厉,侥是浣纱夏鱼心里坦荡,也赶紧惶恐跪下向她表明心迹。 如筝笑着摆摆手,让她们起身:“慢说我信你们,就算我真的疑心,你二人这几日一直不离我左右,就是想传也没机会啊,我说这个是让你们想想,有没有不小心说出口,让人听去的时候?” 浣纱这才定下心,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抬头看着夏鱼,夏鱼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和浣纱对了对眼色。 “怎的,想到了?”如筝眉毛一挑,问到。 夏鱼点点头说到:“是,小姐,说来此事也是奴婢嘴快,那日看了小姐腕上的伤,在抱厦里和浣纱姐坐着缝补的时候气得咒了几句,当时浣纱姐姐就呵斥了奴婢,奴婢还赶紧跑到外面看并无人在附近,当时也就没再担心……现在想起了,外面虽然没人,但是……”她抬头看看崔妈妈,似乎是有什么顾虑。 浣纱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我来说吧,当时屋里除了奴婢和夏鱼,待月也在,只不过她是睡着的,奴婢以为她没听到也就没有叮嘱她,若是此事外传,除非当时有人在窗外听去了,不然就是待月说的。” 如筝心里一沉:这就对上了……她心里一阵失望,没想到重生以来对待月的容忍和敲打完全无济于事,她还是投向了如婳那一边,当下笑到:“被听去了也好,自己人说的也罢,以后咱们都要当心了,如今我这沁园是四面楚歌,你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盯着,少说,多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浣纱等人见她说的严厉,赶紧起身仔细应了,如筝又对着崔妈妈说到:“奶娘,待月的事情,您要多上点心,她是我的大丫头,我也不想亏待了她,可她若是……”她话未说尽,摇头笑笑:“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现在也不用质问她什么,你们就把她给我盯好了,若她是冤枉的便罢,若她真的卖主求荣,我自有计较。” 崔妈妈愤然说道:“小姐,老奴省得的,若真查出是她对不起小姐,不用小姐动手,我自掐死她了账!” 如筝笑着摇摇头,对浣纱说到:“去,把秋雁待月也叫来,你和夏鱼再说一遍午后出去的事,把表小姐原话隐去了便可。” 夏鱼不知她何意,浣纱却眼前一亮,自应了下去。 待秋雁和待月也来了,如筝叫她们关上大门,让夏鱼和浣纱又说了一遍,自己坐在一旁,细细看待月脸上风云变幻,心里一阵阵发寒,末了,如筝苦笑着摇摇头:“本是虚惊一场,没想到却被传的如此难听,看来我的亲事却是难了……” 崔妈妈心里一沉,虽然知道她此言有试探待月之意,却也又五六成是真话,当下叹道:“小姐不要灰心,家里有老太君在,再者说国公府那边与咱们一向交好,定然不信那些邪心人所言,您的婚事不会受阻的。” 如筝叹了口气,笑到:“罢了,若是他们真的改了主意,我也无法,到时候不过是自梳了带你们到庄子上住着罢了。”又故作轻松地笑笑:“放心,到了庄子上也定是衣食无忧的,大不了就是寂寞些……” 崔妈妈心疼的连连叹气,浣纱等人也是眉头深锁,待月则脸色煞白,看得如筝一阵阵腻烦,便挥挥手让她们散了。 第二日再请安时,如筝便看到如婳脸上现出得意之色,瞟向自己的目光也带了些不屑的味道,当下心里冷然:竟然是连夜,便去回禀了呢…… 十月初五,定远侯府嫡长女林如筝的及笄礼平平淡淡地办了,因着京师贵家对如筝之事甚嚣尘上的传言,这个及笄礼办得极为简单,但当如筝坐在席子上,任如诗为自己挽起头发,听着谢氏缓缓念出祝词,感受着大伯母和舅舅一家温和的目光时,却觉得今生这个及笄礼,比前世那个风光无限,却深藏着阴谋黑幕的及笄礼,好了太多太多…… 午后,如筝得了老太君首肯,请了舅舅一家到自己院子闲坐,又拉了如柏作陪,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好不快意,说了一会儿,琳琅笑着拉如筝要进里间给她生辰礼物,如筝还道是什么女儿家的东西要避着崔侯和明轩,便笑着和她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琳琅却拉如筝坐在床上,先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苏家哥俩都给你送了回礼,是分别托哥哥带回来的,我琢磨着你肯定不想张扬,就带在身边了,现在给你,别出声。” 如筝心里一沉,才明白她拉自己进来的目的,点点头,又紧张地看看门外,琳琅看她做贼似得样子,偷偷笑了一下,才拿出两个差不多大的锦盒笑到:“你想要先看哪个?我觉得苏二的恐怕更入你的眼呢……” 如筝苦笑着摇摇头,又突然一挑眉毛:“表姐,你居然偷看。” 琳琅笑着“嘘”了一声:“东西是看了,信笺我可没敢偷看,放心……” 如筝瞪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苦着脸拿过留有苏百川字体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上好的木兰花白玉簪,如筝还记得,前世他就是最喜欢白玉兰,自己成亲后也舍了喜欢的梅花簪不用,而多用这种玉兰花簪子,当下心里一阵腻烦,随手把簪子撂倒床上,拿出底下厚厚的信笺读了起来。 粗略地看了一遍,如筝唇边便带了一丝冷笑,这封信大略就是两个意思,一是解释前次她遇险,苏百川未能追来之事,言语间还对苏有容追上之后的事情多有试探,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第二层意思就是告诉她,他还未对二人的婚事放弃,让如筝安心等他上门求亲。 琳琅看如筝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到:“怎的,苏二对你有什么误会么?” 如筝摇摇头,知道和她说不明白,敷衍了几句便拿起第二个锦盒,一打开,刚刚缠绕心中的郁闷之气便被冲散了很多,她爱惜地拿起盒子里的赤金镶红宝石的梅花簪,本是十分艳丽富贵气的红宝石和赤金,宽宽的簪身和做成梅花的样子的簪头却显得那么灵动和雅致,如筝笑眯眯地把簪子簪在头上,晃了晃头,梅花下短短的流苏便叮咚作响。 如筝拿起簪子下面压着的信笺打开,只是薄薄一张,她却前后读了三遍: 如筝世妹惠鉴: 惊恐忧思无益,谨慎亦须安然,当知苦尽后甘来,月落而日升之理。愚兄一言与世妹共勉: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望世妹惜身,养性,万事莫急莫躁。 容 这一封,说信不信的信笺,字字句句都似乎是戳中了如筝的心思,令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又落下泪来。 她这样又哭又笑,看的琳琅一阵害怕:“筝儿,你……” 如筝抬头看看琳琅,尴尬地拭去泪水:“表姐,我无事……” 琳琅摇摇头,凝眉说道:“不对,筝儿,你有事,你很有事!”她指指床上的玉簪,又指指她头上的梅花簪:“筝儿,你到底想清楚没有,自己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你需得明白,若是你和苏子澈的亲事成了,苏子渊就是你的小叔,我看你看他信时,脸上的表情是大大的不对劲啊!” 她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如筝苦笑着点点头,收起了信笺:“表姐,你说的对。”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着窗外被寒风吹得簌簌抖动的庭树: “苏府的亲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若是由得我自己选,苏家两个兄弟,我谁也不想沾上一点关系,苏世兄的青眼,我无福消受也避之不及,三世兄于我……只是恩人,我欠他的也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琳琅看着如筝纤瘦孤单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劝她,只得起身说道:“你也不要太难过,苏家毕竟还是这京师高门第一家,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先出去看看,你赶紧擦擦泪痕,也出来吧。” 如筝点点头,坐在妆台前,看着头上的红宝石簪,又差点落泪,她轻轻摘下簪子,拿在手里把玩着,却突然发现簪头似乎有些松了,她握紧那朵红梅,试探着一用力,一阵细微的嗡鸣响过,她手里陡然多出了一把细细的短锥! 如筝一惊,簪子差点脱手,好容易稳下心神,才看明白那宽宽的簪身竟然是钢锥的鞘! 如筝惊奇地赏玩着这个精巧的簪子,或者说是……兵刃,才明白苏有容那句共勉之语的深意,这样一个精巧又不显眼的东西带在头上,若是再遇到上次那种情形…… 想到这里,如筝不由得感动于苏有容的心思和心意,心中的酸楚却更甚,她如何不知自己对他早已不是感恩和欣赏那么简单,但那又如何呢?且不说如今自己正和苏百川议亲,即使是可以自己选,她今生又怎能再回到前世埋骨的修罗场,更何况,那里还有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苏百川! 她将簪子插回鞘里,妥善的收进自己的妆匣,又将那短笺读了几遍,默默记在心里,连同苏百川的礼物和信一起埋在衣箱的最底层,才整整衣装,重新扬起笑容出了里间。 晚间,如筝梳洗了,散着头发坐在琴案前,轻轻抚上琴尾那入木三分的端丽字体,轻抹慢勾,她又奏出一曲《梅花》,琴音却哀婉酸涩,令人伤怀。 80远谪(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月中,下了一场小雪,渐渐也有了冬天的味道了。 及笄礼过后,苏家并没有像原先说的那样马上来提亲,侯府上下明里平静无波,暗地里却是议论纷纷,压也压不住。 沁园众人都是义愤填膺,如筝却并不大在意,眼下这样平静的态势,才是她最想要的,但她也知道,这不过只是暴雨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利用这几日清静的时间,如筝细细归拢了一下这段时日来的收获和教训,每日里忙着感觉不出什么,但已到了夜里,她总是忍不住取出那支红梅簪子,或是痴痴地坐在琴案前,黯然伤神。 幸而张叔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多少冲散了些沉郁:几经交涉,张叔终于向那国子监朱姓子弟的家人探出了虞妈妈之子和他家联系之事,还知道了那家人多了个心眼儿,当时偷偷留下了当时虞妈妈亲笔所书的欠条,令人模仿笔体做了假的糊弄过去,只是如今尚未下定决心出面作证,仍然在试探,如筝欣喜非常,令让张叔密切关注,继续拉拢。 这一日请安回来,外面起了北风,如筝令浣纱升了炭火,自约了如诗如书在屋里打络子聊天,一条方胜结还没打好,秋雁便进来福身说到:“小姐,外院传出话来,侯爷请您到东书房议事。”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颤,手上的络子便拽歪了,索性放下,勉强冲姐妹们笑了一下:“你们且坐着,我去去就回。” 如书见她脸色不好,担忧的叫了声:“姐姐。”却又被如诗压下: “筝儿,无论如何,不要和二叔起了争执,如今你可不能任性啊!”她略带隐忧地看看如筝。 如筝点点头:“姐姐放心,我懂的。” 天寒地冻地,夏鱼便去二门上传了小轿将如筝送到东书房院门前,如筝自下了轿迎着寒风走入书房内,冲正握着一卷书的林侯福□:“父亲,我来了。” 林侯抬眼看看她,将手中书卷一扔:“孽障,跪下!” 如筝心里一惊,不知自己又有何处碍了父亲的眼,却也无法,赶紧屈膝跪下,心里琢磨着近日来的事情,却毫无头绪。 她尚未想完,林侯居高临下地冷冷说道:“我问你,被掳那日情形,到底是如何?你给我细细讲来!” 林侯一言出口,如筝心里便是一沉,那日的事情她早已经说的很清楚,现在想想,也并无破绽,今日林侯旧事重提……她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心思,突然想到那日在华英阁之事,当下定定心神,缓缓开口说到:“父亲,那日之事女儿已经禀报过亲长,既然父亲要女儿细细回禀,必然女儿有何处回禀的令父亲觉得不尽不详的,请父亲示下,女儿必定仔细回想,详尽回禀。” 看她举止沉稳,言语得当,林侯的语气才稍微放缓了些:“便将赵氏夫妇如何救了你,你与那贼人是否有接触,细细禀了!” 如筝心里一叹:果然是如此,她定了定神,脸上现出悲戚的神色慢慢开口说道:“父亲缘何有此一问?女儿夙承庭训,虽不敏,但也知女儿家名节最重,莫说是与那贼人有何接触,即使是被那贼看了容貌去,女儿也没脸再回来见父亲了!”她心里冷笑,眼角却垂下一滴泪来: “那日女儿令车夫驾车狂奔,那贼在后面追赶,女儿远远望着还有两三丈就要追上时,便已经把簪子攥在手里了……”她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着抬头: “幸而老天垂怜,那贼尚未近前,尉迟小姐夫妇便策马从旁边道上经过,女儿情急之下高喊救命,赵大侠便打马挡住了那贼,尉迟小姐见马惊了,又从旁边跃上马车,踢走了车夫,拉住惊马救了女儿,侥是这样,女儿还差点飞出车外,多亏尉迟小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女儿手臂,女儿才未摔个粉身碎骨!女儿回过神来时,那恶贼已经被赵大侠手刃于剑下,女儿实不知父亲‘接触’一说,从何而来!”她表面上哭得伤心,实则一直冷眼看着林侯反映,见他听到尉迟纤拉自己一节时,眼神一变,当下明白自己是猜对了! 听了她这番解释,林侯面色稍霁,冷哼了一声:“起来说话。” 如筝擦擦眼泪,起身侍立在一旁,等着自家父亲训话。 林侯抬眼看了她:“虽然你不曾有过失德之事,但如今坊间传言四起,你确是给侯府丢了脸面,这还是小事,今日散朝之后,苏世兄找到我,已经透露出暂缓结亲的意思,如今我也无他法,只得按着国公府意思来了,本是好好一门亲事,竟被你搞成这样,真是孽障。” 如筝心里嘲怒交加,脸上却现出恭顺又悲戚的颜色:“父亲所言极是,都是女儿不好,如今女儿也不求什么国公府的亲事了,只愿此事能早些揭过,也免得父亲为我操心动怒。” 林侯看她恭顺,脸色好了些,想了想又冷哼到:“但愿如此,如今因着你的事,累的你的姐妹们都跟着丢丑,你母亲这几日也是唉声叹气地,只是不让我和你说罢了。” 如筝心里一沉,又涌上熊熊怒火:原来这才说到正题!她心里冷笑三声,垂眸言到:“女儿不孝,累的父母忧思,姐妹令名受损,女儿愿到娘亲陪嫁庄子上暂住一段,等风头过去,再听父亲大人传召。” 听了她这话,林侯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也好,那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一下,过几日就到你娘的陪嫁庄子上散散心吧。” 如筝恭顺地服身:“是,女儿告退。” 走出东书房院门时,如筝回头看了一眼,薄薄的青绫纱,遮去了她唇角的冷笑和眼中的凄凉,林侯不同于薛氏,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从未享受过来自父亲的宠爱,也是,连平等相待都做不到,更何谈宠爱?! 她终于抛掉心底最后一丝祈望,冷冷地咬了咬唇:这样也好,人家要自己为爱女的好姻缘让路,自己也乐得清静,住到庄子上散心……如今数九寒冬的,散命还差不多! 看来要好好筹谋一番了……这样想着,如筝登上了回沁园的软轿。 午后,沁园一片忙碌,却并不慌乱,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反而是如筝,闲闲地收拾着细软,将值钱的首饰和新铺子庄子的契书妥善收好,交给浣纱随车带着。 崔妈妈看如筝几乎带上了所有的身家,心里一阵凄凉,在世家宅门里当差这么久,见惯了潮起潮落的她,如何不知这样的隐居,往往就是被家族遗忘,乃至终生不得嫁人的前兆……只是看到自家小姐竟然也是这么清醒,连一点希望都不抱,她怎能不揪心难过。 她走上前,强打精神笑了笑:“小姐,行李不用带这许多吧,不定咱们哪天就回来了……” 如筝回头看看崔妈妈,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家贫路富,无妨的。”二人相视一笑,目光中却满含凄凉,她们都知道,对方是在劝慰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 不一会儿,如诗看院子里气氛不对,赶紧从东厢房赶到如筝的正房,待如筝向她大略说明情况之后,如诗凝眉说道:“二叔也忒糊涂了,怎能做这般打算,筝儿你放心,我这就出府回家禀告母亲,晚间让我父亲来说,二叔虽然贵为侯爷,但我想大略也是愿意给我爹这个兄长几分薄面的!”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对着如诗郑重地拜了拜:“筝儿多谢大姐姐和伯父伯母的错爱,但妹妹实不能接受姐姐这般好意,本来为着我的事,已经害得府里损了颜面,姐妹们也跟着受了连累,现下父亲命我到庄子上暂避,也是为了我好,若是我仗着伯父伯母的爱护任性妄为,累得伯父与父亲兄弟之间生了什么嫌隙,便又是一大罪状了,还请大姐姐千万莫要将此事告知伯父伯母,妹妹到庄子上清静一段日子也好,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听了她这番话,如诗如何不知她是体谅自家庶房尴尬的地位,当下叹道:“我可怜的妹子,你疼惜这个那个,谁来疼惜你呢?” 她一句话,酸的如筝差点落下泪来,如诗轻轻把她的头揽到怀里:“好,我听你的,不过最迟等过年的时候,我必让父亲给你说情,你先去,过几日我求了父母和老太君,便去庄子上陪你住一段……” 如筝依着姐姐的肩膀,无声地点点头,努力忍回了眼泪,仰头给了如诗一个笑脸:“好,我备了好吃食等姐姐。” 如诗点点头,便帮如筝看了要带的东西,刚把一顶暖耳放到包裹里,便听夏鱼一声报,却是如书到了。 如筝和如诗赶紧迎出去,只见如书急匆匆上前,身后跟着的雪茉还拎着一个大包裹,费力地追着自家小姐的步子。 81远谪(二) 如书几步跑到如筝身前,还未说话,眼圈一红便落了两行泪下来:“姐姐,你当真要走么?” 如筝看着她点点头,伸手为她拂去泪滴:“别担心,我不过是去庄子上住一段……”她看看如诗,装出一个轻松的笑:“刚刚大姐姐还和我说呢,要去找我玩儿,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啊!” 如书重重点头:“姐姐放心,我定会去的。”说着唤过雪茉,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如筝一看,里面全是暖耳,斗篷等一些厚衣服物件,不禁失笑到:“我的好五小姐,你这是要搬家么?” 如书气的一跺脚:“姐姐,你怎么还像没事人似的,庄子上多冷,又没有地龙,冬日里靠那些炭盆怎么够用!”她说这话,手上还兀自不停地翻着包裹里的衣服:“咱俩身量差不多,我冬日里一向是猫冬不出去的,厚衣服有几件也就行了,这些你带着,到庄子上替换着穿!” 如筝微笑看着如书,那堆艳色的斗篷如同一个个炭盆一样让她觉得暖融融的,暖的几乎落下泪来:“好了,我自带了不少厚衣服的,你快别翻了!” 如书摇摇头,又要落泪:“姐姐,我是个无用的,除了帮你打点打点衣服,再没什么可帮的了,你就依了我这一次吧,不然我是怎么都不会放心的!” 如筝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叫夏鱼收下,准备等走了以后再让留守的丫鬟还给她。 晚间,如诗如书陪如筝用了晚膳,又是一番叮嘱后各自回去,如筝令小丫鬟打了灯笼送如书回荷香小筑,自招了崔妈妈和四个大丫鬟进了堂屋。 如筝在桌后坐定,又让她们也坐了,笑到:“如今情势,已由不得咱们争什么了,不过到庄子上去,也未必就不好,清静些时日,也好理一理这些日子来的烦乱,明日午后出府,奶娘是一定要跟我去的,你们几个谁想去,谁要留下来看院子,自己说说,我也好安排。”说完,打量了她们一圈,夏鱼先是抢着开口: “小姐,奴婢要陪小姐去!” 崔妈妈瞪了她一眼,夏鱼讪讪笑着吐了吐舌头,逗得如筝笑了一下。 浣纱也开口言到:“小姐,奴婢也想陪您去。”秋雁虽不善言辞,此时却也不甘落后: “小姐,您的吃食一向是奴婢在调理的,您带奴婢去吧。” 如筝笑着看看她们,又转向待月,见她好似若有所思,却在出神。 待月感到如筝目光看着自己,心里一惊,开口言到:“小姐,奴婢自然也是想和小姐去的,只是,这院子,谁来看呢?” 如筝看她表情,如何不知她心内所想,当下心里一冷,却也并不说破,笑到:“待月说的也是,你们总要留下两个看院子的,待月算一个,夏鱼你机灵,一向是和担着各院联络的差事,你便也留下。”看夏鱼失落的表情,又笑到:“莫撅嘴,早晚要把你们都接去的,现下就是给我料理一下府里未尽之事。” 听她这么说,夏鱼才点点头:“那小姐要早招奴婢去啊。” 如筝笑着,冷眼看了看待月,却见她低头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安顿了一番,如筝便让各人散了,只留了夏鱼浣纱值夜,细细叮嘱了夏鱼看好院子,主仆三人便梳洗了睡下。 她早早就寝,却不知此时的慈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张嬷嬷在门外惴惴地守着,自家主子这样的大怒,近几年是绝少了。 房间内,老太君蟒头拐顿在地上咚咚作响,即使是林承恩这个国之重臣一品侯,也感到了一丝胆寒,只得毕恭毕敬地垂首侍立,等老太君责难的话稍告一段落,才敢低声言到: “母亲息怒,儿子此举也是想让筝儿略避一下京中纷起的流言,等风头过了,自然还是要接她回府的,母亲不必担心。” 老太君斜睨了他一眼:“避风头?!避什么风头?我筝儿不过是被恶贼拦路打劫,驱车逃了,有何风头可避?你不说查那些坊间胡言的源头,反而让筝儿避到庄子上,岂不是坐实了外面那些邪心人的胡诌妄揣?这样本末倒置的主意,也是你这堂堂一品侯内阁学士该有的决断么?” 老太君面容沉肃地看着林侯:“别当我老了就糊涂了,你们夫妇打的那些小九九我心里明镜似的,如婳对苏百川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只是我这句撂在这里,当初你父亲跟老国公定的人是如筝,你若是还懂得一个‘孝’字,就别打什么李代桃僵的主意!” 林侯见一向顾及自己颜面的母亲说出此话,知道她是动了真怒,忙躬身答道:“回母亲,儿子不敢忤逆父亲遗命和母亲的慈命,只是如今国公府苏世兄已经明里暗里提点儿子,不想再给苏百川定如筝,也说了还想和咱府结亲……儿子只是想着,两家世代通好,若是咱们执意要为如筝定亲,拂了国公府的脸面,到时候逼得苏家另求高门,反倒不美……况且筝儿也是早就和我说过,她不喜欢苏百川,此次到庄子上暂避,也是她自己求的……想是心疼姐妹,不愿连累她们……” 老太君听他一席解释之言,气极反笑:“好个处处为儿女着想的慈父,前头如筝没出事时怎不见你这样顺她心意?!如筝自请离家?如今这天寒地冻地的你就准了?难道不是你把我的筝儿叫到书房,一顿排揎才逼得她自请离家的?” 她一连串质问,问的林承恩哑口无言,只得束手诺诺,老太君看他烦心,冷笑了一声:“苏家那个老东西也是老糊涂了,苏清辞那小东西也八成儿是听了他那眼皮子浅的媳妇什么枕边风,罢了,此事我自有计较,等明日问过筝儿,再行决定吧,你先回去,戳这里我看着心烦!” 林承恩如临大赦,赶紧行礼欲退下,老太君又到:“回去告诉你那好娘子,平日里少动些歪心思,我不是不省得!” 林承恩赶紧仔细应了,老太君摆摆手令他退下。 张嬷嬷行礼送了林承恩下去,又走到屋里,给老太君换了一杯茶,叹道:“老太君,侯爷也不容易,如今苏世子听了外面那些邪心人胡沁,眼见是生了退意了,侯爷也是为了两府的关系,才……” 老太君长叹一声慢慢歪在榻上:“雨兰你也不用劝我,我都知道,如今国公府糊涂,咱们也不必上赶着将我的乖囡囡硬往人家里塞,我看苏家那个老头子也是个没主心骨的,生生让儿子做了主……”她看着坐在身边为自己揉着腿的韩妈妈:“苏家的亲事八成是不成了,给了如婳也好,给了别人也罢,我都不在意,只是我的筝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一门不下于国公府的亲事才行。” 张嬷嬷叹了一声,又凝眉到:“凌家……若是您亲自去说,不定愿意呢,奴婢听说凌家两位夫人都是极喜欢二小姐的。” 老太君摇摇头:“凌家那只娶将门女的规矩到无碍,不过前几日兄长和长嫂来信,说是凌朔风看上崔家琳琅了,怕是此次出征回来就要议亲的,咱家你是知道的,爹娘一向做不了孩子的主,既然朔风自己看上了,恐怕也是不好违了他的意思的……” 张嬷嬷也叹了口气:“二少……” 老太君斜了她一眼:“老糊涂,咱们筝儿是嫁不出去了么?逸云虽然是个好孩子,可怎么说也都二十一了,再说他心里惦记的是谁,全京师几乎都知道,我筝儿怎能嫁给心心念念惦着别人的主儿?” 张嬷嬷笑着点点头:“是奴婢老糊涂了,其实若不是怕四小姐抢了先,二小姐的岁数还真是不着急呢,大小姐还没议亲呢。” “如婳……”老太君念叨着,脸色一沉:“如今看来和她娘一样,也是个不知羞的……长姊的亲事也敢惦记,可叹国公府眼瞎,竟然放着我筝儿不要……” 张嬷嬷叹了口气,笑着安慰她:“您也别动气,四小姐嫁得好,也是您教导的好不是,总归要先给大小姐和二小姐学门好亲才是。” 老太君长叹一声,扶着张嬷嬷的手起身:“诗儿还好,继恩是个好样的,如今也是六部大员了,只要放出消息,谁不上赶着和他结亲,我筝儿就要好好筹谋了,明日待我问过她,再行计较吧,真是飞来横祸……” 一夜寒风起,晨间蓦地又冷了三分,如筝像往常一眼早早起身,穿的暖暖地,携了如诗的手去慈园请安,走在熟悉的路上,她心里一阵感慨,不知这样的路程,还要多久才能再走上,还是说……不会再走了…… 如诗紧紧牵着她的手,心里终于明白了自家母亲曾向自己说的那种愧悔之情,她和二婶只是妯娌,而自己和如筝,还有一份血缘亲情在,她不禁暗自羞恼自己身为女子的无力和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踏上艰辛之路。 往日里觉得长长的路,今日却觉得短,如筝和如诗踏入慈园时,如书远远地迎了出来,面带喜色地挽住如筝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刚刚母亲来回你要走的事情,被祖母一顿排揎,姐姐你不用走了……” 82远谪(三)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又一定:无论自己受到何等非议,祖母总是向着自己的…… 进了堂屋,正碰到薛氏告辞出来,如筝赶紧闪开路,毕恭毕敬地福身:“恭送母亲。” 薛氏瞄了她们一眼,勉强笑笑出去了,如诗带着如筝如书走入里间,和老太君见了礼,围着她坐下。 老太君刚刚对薛氏发了怒,现下脸色还是不太好,如筝赶紧跪到榻上,给她揉着额头,如诗和如书也一左一右地为她揉着腿。 少顷,老太君拍拍如筝的手,让如诗如书也坐好,叹道:“是祖母老了,护不住我筝儿,但把你留在家里这点小事,我老婆子还是做得到的,筝儿你别怕,祖母定不让你到那荒僻之地去受苦,只是你的亲事……你自己可有计较?” 如筝听老太君这么说,一时感动,一时又暗喜:感的是老太君对自己的维护,喜的是她这样说,就表明国公府的婚事应该是不成了。 如筝看看老太君,又看看如诗和如书,起身福了福才慢慢开口说到:“祖母这般维护孙女儿,孙女儿铭感五内,只是此次我自请到庄子上去,虽然也是十分舍不得祖母和姐妹们,但确实也是自愿出府的,一来是,孙女于近日之事上虽然问心无愧,怎奈京中传言纷起,眼见已经影响了咱府的声誉和姐妹们的亲事,孙女儿还无碍,可大姐姐,三妹妹她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为了孙女儿的事情而耽误了她们,便是我的罪过了,二来,孙女儿思前想后,此事虽是无妄之灾,但也有我自己大意的因子在里面,被贼人盯上,大略也是我近日出外太多,招了人家的眼……”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抬头看着老太君,只见她眉间却现出一丝厉色,如筝知道她已经明白了,淡淡一笑:“所以,孙女儿还是请祖母允了我到庄子上暂避一时,等哪时祖母想我了,再派人去接孙女儿可好?” 看着她她故作轻松的笑容,老太君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我囡囡如此善解人意,那些害你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才是,可祖母怎么舍得你这大冷天的,到那么荒僻的庄子上去?” 如筝笑着摇摇头:“祖母,我到庄子上是去做主子的,又不是发配去干活,他们还能少了我的炭火么?再说,孙女以前总听娘亲说如意庄风景怎么怎么好,却是还没去过呢,今次正好去看看。” 她笑的轻松,老太君却心里一动,脸上也笑开了:“是了,也该早去看看,毕竟是你娘的陪嫁庄子……” 如书看气氛似乎是变了,心里疑惑,看向如诗时,见她也若有所思的,自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祖孙几人正说着,画屏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福身说到:“老太君,崔侯爷一家来了,说是来给您请安,顺便看看二小姐的,如今崔侯和大少爷正在东书房和侯爷议事,夫人带着二小姐已经到了二门上了。” 如筝听了她的回禀,心里先是一喜,又奇怪为何舅舅一家此时来访,回头看向老太君时,老太君却一脸了然,笑到:“是我让阿衍他们过来的,筝儿你们几个都去迎一迎吧。” 如筝这才明白,原来舅家是老太君请来给自己撑腰的,当下又感动,又愧疚,赶紧起身和如诗如书一起向二门上迎去。 刚出慈园大门,远远便见谢氏带着琳琅和两个丫头向自己走来,如筝赶紧快走几步,福身说道:“筝儿见过舅母,舅母万福。”又和琳琅见了礼,如诗如书也笑着和她二人见了礼,便说笑着进了慈园。 谢氏也是从小在老太君眼前玩儿惯了的,如今多日不见也并不生分,笑着行了礼,又赞了老太君气色好,孙女儿们一个比一个俊俏,特别还问了没怎么见过的如书,弄的小丫头慌张行礼,又羞得被琳琅一顿笑,气氛就热闹起来了。 老太君好容易止住笑,看着谢氏说道:“刚刚我还和筝儿说,若是不想去庄子上,尽管说,没人能勉强她,可这孩子就是心太慈了,不想违逆她父亲,又怕真耽误了姐妹们的亲事,我也劝不动她,阿柔你看看,哎……”说到这里,老太君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屋内的气氛也是一窒。 谢氏叹了口气,勉强笑笑:“筝儿此番虽然受惊一场,幸而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不知外面哪个烂心肝的胡传些混话,想要损我家筝儿清誉,但她有您的回护想来也是无事的,只是林侯为人端方,一时想不开也是难怪,今日我和侯爷来,就是想要和您商量一下,让筝儿到我家去住一段,一来是避避闲话,二来也是我们想她了,拘着她玩一阵子。” 听了自家舅母的话,如筝心里一暖,不禁对舅家心生向往,但想到琳琅如今尚未议亲,又把强自压下,起身对着老太君和谢氏福了福:“祖母,舅母,筝儿知道您二位都是为我好,怕我到庄子上受苦,但我还是想要出京去避一避,不只是为了尊亲长之命避风头,也是要好好静一静,想一想自己于此事上的疏漏之处,还请祖母和舅母不要为我忧心,筝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还有丫头们呢……”她故作轻松地笑笑,老太君和谢氏心中却更加酸楚了,但她毕竟是奉父命出京,若是再三阻拦,反而会将她陷于不孝之境,故她们也只得点头应允,心里暗骂林承恩糊涂。 此时东书房内,刚刚得了信儿回来的如柏和崔明轩对了个眼色,又赶紧低头,室内几乎凝滞的气氛让他们如坐针毡,又不敢言语,只得默然而对。 崔衍看了林承恩一眼,暗自压了压怒火:“这么说,林侯是不同意让筝儿到我那里暂住喽?” 林承恩心里起火,却不敢得罪自己这位现下已经成了圣上眼前红人的前大舅哥,只得陪笑到:“舅兄莫怪,本来舅兄要筝儿去住上一段,也是合宜的,只是如今她自请去庄子上暂住,大件行李都已经先行出发了,还是等她回来,再……” 崔衍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心里虽气,却无奈自己外姓人的身份,于林府之事上不好勉强,现下也就只能盼着谢氏在老太君那里能得了应允了,他略思忖了一下,起身说道: “罢了,既是你这个父亲的意思,我这当舅舅的无法勉强,总之最晚今年开春,我是必要接筝儿入府小聚的,还望林侯念在我那死去的妹妹份儿上,不要驳了我的面子才好!” 林承恩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岂敢”又让小厮来换茶,崔衍却起身轻轻一拂袖:“罢了,不扰林侯公务了,我和明轩自去看看筝儿。” 林承恩赶紧起身相送,叮嘱了如柏送他二人到后院,才转回书房,坐着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埋怨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自家这个病歪歪诸事不理的大舅哥,竟然因为归还欠款的事情得了圣上青眼,送进恭王府的长女虽然没有生出皇孙,却也荣宠不断,眼见武国侯府是又起来了,自己却早早把大舅哥得罪了个透,崔氏也……好在还有个如筝,看来,也不能太冷待了这个前妻留下的嫡长女…… 想着崔衍临走时留下的话,他又愁得皱了皱眉:虽国公府的亲事是不成了,但眼下看来,若是不给如筝找门相似的好亲,自家大舅哥这关,恐怕便是难过啊!更不用说贬她到庄子上蛰居这样的打算……看来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他这样思量着,呷了一口茶,又翻开了一本公文。 慈园内,谢氏和几个小姑娘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叮嘱了如筝到庄子上的事宜,便听二门上来报,崔侯到了。 如筝将舅舅和表哥迎进慈园,如柏自去向林承恩回禀了,崔衍和明轩给老太君见了礼,得知如筝执意要去庄子上,也只得长叹一声,顺了她的心意。 不多时,崔家众人辞别了老太君便要回府,老太君也并未强留,只是待崔衍出去,拉住了谢氏拿了几支早备下的内赐老山参亲自递到她手上,谢氏知道这些内赐之物得来不易,只有老太君这样的老诰命每年才能得圣上赐下几支,哪里敢收,却被老太君硬塞到手里:“阿柔,你和阿衍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就和我自己的子女一样,如今阿衍身子大好了,但也不能大意,我老婆子半截入土了,吃这些一是不受,二来也是糟蹋,还不如给阿衍补补身子,等我闭了眼,有你们照顾着我筝儿,我也能瞑目了……” 如筝听自家祖母说的伤感,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谢氏也擦着眼角收了,又到:“您不叫我,我正有事要禀呢,今日我带了个丫头来,是我原来贴身丫头之女,很是机灵,我想要留她伺候筝儿……您府的丫头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我们也想尽一点心意……” 老太君伸手止住她下面的话,笑到:“你这孩子,同我何必这样客气,你心疼筝儿,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只是家里大丫头的份例上朝廷都有规矩在,只能委屈她做个二等了。” 谢氏见老太君允了,忙笑到:“那是自然,便是作小丫头也是好的。”当下谢了老太君,随如筝出了慈园。 韩妈妈亲自送了谢氏出去,折返回来,搀扶着老太君进了里间坐下,凝眉问到:“崔侯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 老太君摇摇头笑到:“无妨,阿衍他们不是那种人,这丫头既然是阿柔贴身的,八成是筝儿被掳的事情让她上了心,送进来护主的,无妨,筝儿身边有个会拳脚的也好……” 韩妈妈一愣,略带惊讶的问到:“老太君怎知那小丫头便是会拳脚的?” 老太君看着她笑到:“老糊涂,你没听刚刚阿柔说么,特特提到是谢家的丫鬟,想必是身手不差啊。” 如筝不顾谢氏阻拦,亲自将舅舅一家人送出大门,看着崔府的马车摇晃着走远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对着浣纱身边笑得无邪的清秀丫头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一身藕色衣裳,一笑颊边便露出两个小酒窝:“回小姐,奴婢原叫雪缨,请小姐赐名。” 如筝略笑了笑:“不必改名,雪缨就很好。”说着一指浣纱:“这是我的大丫头浣纱,也是沁园丫鬟之首,有不明白的问她便是,随我回去吧。” 刚走入沁园,如筝便见夏鱼一脸不忿之色迎了上来,如筝脸色一沉,轻声说到:“我告诉你们的都忘了么?进来说话!” 夏鱼想到自家小姐教过的喜怒不形于色的话,当下愧疚地低了头随如筝进了屋子,如筝屏退左右只留了浣纱夏鱼,才问道:“怎了,像戗毛的小猫似的。” 夏鱼咬了咬唇说到:“是奴婢不对,可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她抬头看看如筝,又看看浣纱:“早间小姐刚走,静园虞妈妈就带人来生把小姐的行李抢走,说是奉了夫人命,要先将行李送到庄子上,我和崔妈妈拦都拦不住,这是送小姐去暂住呢,还是押解呢,他们……” 如筝摆摆手止住她话头,气急反笑:“确是有趣啊……”她冷冷笑着:“罢了,她八成是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怕我夹带了什么好东西去……”她一挑眉转向浣纱问到:“早间让你妥善收起的东西呢?” 浣纱也是气得脸色发白,此时强压怒火说到:“我都收好了,小姐放心。” 如筝这才点点头沉吟道:“那一位未必不知道咱们的手段,八成是给我下马威呢,罢了,先到庄子上清静一段再说。” 不一会儿,如柏自东书房回来,一进屋便阴沉着脸,夏鱼浣纱哪见过自家一向和气的二少这个脸色,行动上茶都轻了几分。 如筝看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好笑,不由得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家兄弟,才发现他又比上次见时高了几分,身子也魁梧了些,加上此时拉长了脸,两颊因为咬着牙绷得紧紧地,依稀有了些成年男子的威势了,看的如筝心生感慨,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如柏看了如筝一眼,叹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姐你还有心思笑!” 如筝听他这么说,笑的更欢了,挥手屏退浣纱二人,端起茶闲闲地吃了口:“林公公莫急,也不要气,小女子自有主张……” 如柏见她说的轻松,也略缓和了面色:“我能不急不气么,眼见你被人那样欺负……我!”他恨恨地闭了嘴,端起茶一饮而尽。 如筝心里一暖,笑到:“好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此一去也不一定都是坏事,你瞧着吧,姐姐不会任由他们得意的……” 看着自家姐姐胸有成竹的微笑,如柏稍微放下心,点点头到:“姐姐,你一向是最聪慧的,我信你,只是如今你的亲事眼见就要被如婳抢去了……我替你不值!” 如筝笑着拍拍他手:“好了,她的求之不得,正是我的避之不及,抢去又何妨,本来我也不想嫁。” 听她这么说,如柏眨眨眼:“姐,你不想嫁苏世兄,你想嫁给谁?” 他这一句话,却勾出了如筝一片心酸,定了定神,才苦笑到:“姐姐这一世不想嫁人了,等你出息了,便给姐姐辟一方小院,姐姐守着你一家过活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柏被她这一番话酸的差点落下泪来,又赶紧忍住:“姐,你胡说什么呢,难不成京师除了他苏百川,就再没人配得上你了么?” 如筝愣了一下,笑到“他?他可配不上我……”刚说完这句,她心里一沉,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双略带落寞的丹凤眼,她记得似乎是很久之前,也有人和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配不上……么? 看着自家姐姐出神,如柏笑了一下略放下心:“姐,你这么说,必是有心上人了,快告诉我是谁?” 如筝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的,你别多想。”心里却突然又冒出一个名字,只得又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摇不掉…… 83远谪(四) 这一天的午膳,老太君招了各院一起来吃,就连府外的宋氏也叫了来,人虽然很多,却没有了上次家宴那样的热闹,心疼如筝的宋氏等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偶尔给如筝夹点菜,鼓励的笑笑,恨如筝的如婳薛氏,也不敢在老太君盛怒余威下挑什么头儿,这一餐饭便吃的默默的,待收了杯盘,老太君饮了口茶说到: “今儿把你们叫过来,一是筝儿要到庄子上去了,咱们都来送送她,二是……”她抬眼看了看薛氏:“老三辞了官,携家眷要回京了,过几日就到,到时候还是要住到园子里,今儿告诉你们一声,采茵你心里也有个数,他们之前住的雅园这几日也收拾出来吧。” 听了老太君这句话,如筝心里一动,差点笑出来,忙端茶掩了,偷眼看薛氏时,果然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个略尴尬的笑:“是,母亲,媳妇会尽快收拾的,不知三叔他们……是暂住……” 老太君浅浅一笑,截住她话头:“自然是长住。” 薛氏点点头,扯出一个得体的笑:“也好,园子里就又热闹了呢。” 如筝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乐得什么似得,自家那个三叔她怎么不知道?自小养在已经没了的那个钱氏姨娘院子里,养成了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最是糊里糊涂,无法无天的,自家祖父老侯爷活着的时候,是三天一打,两天一骂,他却依然故我,成年了娶了京城小官的女儿刁氏为妻,自家这个三叔母,更是个妙人儿,说话着三不着两不说,还惯会挑唆争斗,当年就和薛氏不对盘,后来还是林侯出面给三弟捐了个小官,外放出去,家里才消停下来,只是前世叔父辞官后,是老太君做主在京师觅了个小宅子分出去住了,今生却是要回来住…… 想到这里,如筝不禁感叹世事奇妙,今生因为自己的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不禁又有点害怕,不知今世的自己,结局究竟会如何…… 饭后,如筝略歇了一会儿,便和老太君告辞,在如柏和众家丁护送下,朝着城外而去。 崔氏留下的陪嫁庄子如意庄也在城南,风景虽美却地处偏僻,如筝午后早早出发,约莫也要天色擦黑才能到的,如筝心疼如柏,早早便要赶他回去,如柏却执意要送如筝到庄子上,无奈最后姐弟二人只得互相妥协,在半途分了手,如柏自转道回了国子监,如筝一行则继续朝着如意庄前行。 车行了一阵,天上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天气又冷了几分。 为着此次出行,老太君特地给如筝换了一辆大车,如筝带着崔妈妈浣纱秋雁并雪缨五人坐着还十分宽敞,浣纱手脚麻利地给如筝的手炉换了炭,秋雁又递上一杯姜丝红枣暖茶,雪缨略带尴尬地笑着,束着手不知该干什么好,如筝看着她笑笑:“雪缨,给崔妈妈和浣纱她们倒杯茶便好。” 雪缨赶紧应了,给各人倒了茶,崔妈妈怜爱地看着她笑笑,正要开口给她说些如筝的喜好和忌讳,却不防车突然停了下来。 大家还兀自纳罕,雪缨却脸色一变,将手悄悄伸到腰间,崔妈妈等人没有在意,如筝却是看到了,和她对了个眼神,笑着摇摇头。 此时崔妈妈掀开帘子问了一句,车夫凑过来小声说道:“回小姐,是国公府二少爷骑马在前面挡住了路,说是要和小姐说几句话……” 如筝在车里听到这句,不由得怒火满胸,脸色一沉,把手里的茶碗重重的顿在旁边小几上,一时间茶汤四溅: “告诉他我急着赶路,心意领了,让他请回吧。”车夫点点头,自去传话,少顷回来报到: “小姐,苏公子说,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和小姐说,让小姐掀开帘子见一面。” 如筝冷笑着,勉强压住怒火:此情此景,若是二人还在议亲,甚至说是普通通家之好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但此时是他家要来毁约,自己又是在这样流言纷起,风口浪尖上,他此行无疑是给自己又添一道罪名,他还是如前世一般,只要自己顺意,全不管别人如何! 想到这里,如筝咬了咬唇,自牙缝里挤出一句:“告诉他,男女有别,让他自重请回!” 车夫刚要回话,却听前面一阵马蹄声,竟然是苏百川打马到了车前: “世妹,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爹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咱们的亲事,我是不会放弃的!请你放心……”正是苏百川那清冽的声音,语气却显得有些焦急。 如筝气的眼前发昏,两府亲事如今不过是林侯和苏世子私下试探了几次,外人尚不知晓,若是日后换了如婳,也不过是引得旁人猜测几分罢了,如今却从他口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若是传出去,如筝可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崔妈妈怒的一拍车板就要出去,旁边一条紫影却先于她飞了出去,站在车辕上厉声喝道:“那里来的登徒子,侯府的车驾也敢拦么?!” 雪缨声音清脆,语气也很冲,听的苏百川愣了愣,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小丫鬟,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且退下,我有话和你家小姐说。” 雪缨冷笑到:“公子有话和我家小姐说?我家小姐却不想和你说话,公子口中之事,我家小姐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晓,公子莫非喝醉了?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婢子劝公子还是请回吧,天寒地冻的,若是迷了路可是要人命的!” 她的话看似是胡搅,却字字都在反驳苏百川的话,倒是将此时困局化解了几分,听得如筝在车里击节而叹:自家舅母送来的这个丫头,还真是个妙人儿~ 浣纱搂着秋雁早已是乐不可支,崔妈妈也笑着点点头,却装出严厉的声音: “雪缨,快回车里来,莫要再耽搁了,小姐还要赶路的。” 雪缨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叫车夫赶紧催马前行,谁知苏百川却一拨马头,挡住了车驾:“世妹,请你暂消怒火,应我一声,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如筝气的银牙紧咬,刚要摔杯子,便听车外一声马嘶,伴着苏百川惊呼喝马的声音,雪缨喊了声“快走”,车夫赶紧重新催马前行。 雪缨钻进车里,扯开帘子向外望去,如筝也看到后面不远处,苏百川的马原地转着圈,他满脸紧张地拉着缰绳,还不时往这边看看。 如筝令雪缨放下帘子不再看他,笑到:“丫头,给你记一功,那马是怎么回事?” 雪缨笑着看看如筝,又看看瞪圆了眼睛的浣纱等人,不好意思地捻着手里的帕子: “小姐莫怪,我见那公子纠缠不清,着实可恶,又怕他胡言乱语,损了小姐清誉,便自作主张在他坐骑眼睛上抽了一帕子,估计没有个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但是小姐放心,我力气用的不大,那马不至于惊了摔了他的……”说着偷眼看看众人,脸色又一红:“小姐蕙质兰心,大概已经知道了,我家夫人送我来是……”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舅母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是个好丫头,做的也很得当,当赏!” 如筝话音才落,崔妈妈便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雪缨:“好丫头,咱们小姐一向是最宠下人的,只要你忠心护主,便什么也不用怕,拿着。” 雪缨甜甜笑着谢了赏,又给浣纱秋雁行了礼,让她们教自己小姐院子里的规矩。 如筝见她聪明伶俐,身手又这么好,舒心之下也冲去了刚刚的几分愁闷,笑着看她们三个小丫头说笑。 不远处路边,一个青色的身影坐在马上,轻轻拂去披风上的雪花,看着下面路上刚刚拉住马,忿忿而回的苏百川,挑唇笑了一下:“这个小丫头,身手不错嘛~” 旁边玄衣小厮打马上前,低声说道:“公子,二公子走了,咱们也回吧?” 那青衣人摇摇头:“跟着。”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公子,眼见这雪下的紧了,您这是要跟到何时啊?” “送到地方再说……”那青衣人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不能让她再有任何闪失。”说着,便打马远远地跟了上去。 小厮叹了口气,看看一边面无表情的同伴,也跟上:“公子,不如我和书砚跟护着林家小姐吧,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这天寒地冻的……” “闭嘴,你很烦。”那青衣人——苏有容笑着摇摇头,自家师兄的回信还没到,他怎么放心让她再这样孤身上路。 身后另一个容貌俊逸的玄衣小厮打马上前,对着摇头皱眉的小厮冷冷扔下一句:“墨香,公子让跟就跟着,怎如此话多!”便打马跟上自家公子,迎着风雪向城南走去。 “死书砚!公子就是被你给惯坏了!”墨香咬牙恨恨说着,却也无奈打马跟了上去: “公子,不如现身与林家小姐一见?” 苏有容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今早喝的胡辣汤呛到脑子里了么?你还嫌她现在麻烦不够大?传闻不够多?” 墨香被他噎的一缩脖子,讪讪笑了:“小的多言了,小的只是替公子不值……您这样跟一路,受什么罪,那林家小姐也不知道……” 苏有容被他逗得笑了,又敛了笑容摇摇头:“何必知道,哪有不值,她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墨香被他说得心里一酸,回头与书砚目光一对,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公子这么久,自家公子的性子他是最知道的,看着潇洒随意,但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什么人,便是百折不回,现在只盼那林家小姐能看到公子的好,莫要辜负了才是啊…… 他这样想着,裹紧了身上的墨色披风,紧紧跟上前面那个单薄的青色身影:唉……这一路,有的罪受了…… 天擦黑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积的有半尺多深了,家丁们叫开了如意庄的大门,如筝的车驾迎着风雪缓缓地驶入。 看着沉重的大门在远处慢慢闭紧,苏有容才长出一口气,驳马回身看着两个拼命往下抖雪的小厮:“好了,安全抵达。” 墨香看着自家公子难得露出的释然微笑,心情也好了起来:“公子,咱们要不要上去叫门?” 苏有容摇摇头笑到:“天色已晚,还是不打扰人家了,走吧,打道回府~”说着便带头朝着来时之路而去。 身后,墨香哀嚎着:“公子~~~您也知道天色已晚啊,找地方打尖吧公子,这样走回去会冻死啊~~~~” 书砚从后面赶上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让你回你就回呗,罗嗦……” 风雪中,主仆三人慢慢地往都城方向走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叩开城门呢? 84如意(上) 如筝等人经了一下午的颠簸劳累,除了雪缨多少都有些没精神,如筝的身子弱,又刚刚经历了被掳之事,此时更是疲乏寒冷,恨不得赶紧钻到锦被里睡下才好,却无奈被崔妈妈盯着喝了两大碗姜汤,又笼着手炉在堂屋里看丫鬟们收拾里间。 浣纱一边归置着如筝带来的东西,一边叹气,秋雁也是恹恹的,雪缨心直口快更胜夏鱼,此时早已气不忿,皱着眉一边擦拭桌椅一边向着崔妈妈说到:“妈妈,这庄子上的下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小姐要来的消息一早儿就送过来了,他们不说早早把屋子烘暖,便连洒扫也是马马虎虎的,真是可恶!” 崔妈妈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罢了,快收拾吧,小姐一会儿还要歇下的。”说着放下手里的包袱,走到如筝身前:“小姐,您还冷不冷,要不要加件斗篷?” 如筝笑着摇摇头:“无妨的,赶紧收拾了睡下是正理,你们也别气,我早听说这里是那一位的亲信在管着,能这样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崔妈妈听了她的话,知道自家小姐心中已有计较,当下也不多说,点头自去忙了。 这边还没忙完,外间小丫头来传信,说是李忠家的来给小姐请安,如筝看了看崔妈妈,崔妈妈上前低声说道:“这李忠是之前夫人派来的庄头,前两年犯事被夺了位子,不过应该还是忠心的,小姐看……” 如筝心里一动,笑到:“叫吧。” 厚厚的棉门帘被挑开,一个四十上下,打扮的虽不光鲜却很齐整的妇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给如筝行了礼:“大小姐万福,奴婢是庄户李忠家的,给小姐请安。” 如筝抬手虚扶,笑到:“不必多礼。”又让丫头们给她搬了小杌子。 李忠家的千恩万谢地坐下,低眉顺眼地开口说到:“本来早该在门口迎接大小姐的,只是如今我当家的还是待罪之身,那样招人眼的地方,是凑不上去的,也只得这样偷偷地来见小姐了。”说着垂眸苦笑了一下。 如筝笑着令秋雁给她倒了杯热茶:“无妨,你和李管事都是我母家的老人儿了,你们的难处,我多少也知道些,如今你们可还过的?” 李忠家的听如筝这样温言软语的,再看看她神似崔氏的容貌,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恭敬答道:“回小姐的话,过是过得的,庄子上还有些老人儿向着我们,只是近几年夫人派来的薛庄头渐渐势大,我们这些老人儿被他压制的,是愈发没有活路了……” 如筝听着她的话,也打量着她的神色,此时已经大略知道她一家的境况和打算了,当下笑到:“新管事上位,自然是要打压旧人的,说来也是李管事大意,怎的就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呢?” 李忠家的不同于她丈夫,是个极精明的人,如今见如筝这样说,马上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当即跪下,哀到:“小姐明鉴,那件事实实不是我当家的大意,是他们存心陷害啊!” 如筝眉毛一扬,沉声说道:“哦?你起身,细细禀来。” 李忠家的擦了擦眼泪,起身说道:“不瞒小姐说,我夫妇这么多年来还拼命守在这庄子里,就是为了报答当年夫人的知遇之恩,更是心里一直想着小姐不会扔了我们不管!”她哽咽着,把当年薛福得了薛氏的支持,一步一步买通庄子上的小管事,架空李忠又偷换春耕的种子陷害他,继而夺得庄头之位的前因后果给如筝细细讲了一遍。 听完她的讲述,如筝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是我疏忽,让你们受委屈了……” 李忠家的听她这么说,又感又愧,赶紧跪下:“小姐折煞小的们了,失了庄头之位,是我家当家的和奴婢大意无能,怎敢怪到小姐头上,只是这庄子毕竟还是小姐娘亲我们的夫人留下的庄子,奴婢以为,切不可让它姓了薛!”她直起身,含泪看着如筝: “如今小姐来了,我们就有了主心骨,小姐只要划下道来,我夫妻无论刀山火海,都唯小姐命是从!” 如筝笑着点点头,伸手让她起来:“我此次来,就是要办这件事的,你们不必着急,只是那薛福经营多年,也是树大根深,我要办他,也要你们这些老人儿的支持才好。” 李忠家的点点头:“小姐所言极是,我家当家的虽然呆笨,好在人缘还不错,如今还是有几十家老庄户是向着我们的,明日奴婢就将此事告知他们,再把名册给小姐过目。” 如筝颔首说到:“你这个打算不错……”又凝眉说到:“你总出入我这里,太招人眼,你可有更好的联络人选?” 那李忠家的想了想躬身说到:“回小姐,人选倒是现成的,我大女儿环儿如今也十四了,虽然乡野丫头村了点,倒还算机灵,奴婢便令她来给小姐跑腿儿送信,小姐意下如何?” 如筝点头笑到:“很好,明日便带她来吧。” 李忠家的又郑重行了个礼,千恩万谢地走了,崔妈妈上前低声说道:“小姐,这次真的要对付薛福么?夫人那里……” 如筝抬眼看了看崔妈妈,知道她还是为着自己的亲事担忧,但她自己却早已决定就是豁出去不嫁,也要和薛氏扛到底的,当下笑到:“自然要办他,不然岂非辜负了静园那位送我来庄子上的‘好心’?奶娘,你看着吧,她使尽鬼蜮伎俩从娘亲那里谋夺来的东西,我定要她一件一件都吐出来!” 崔妈妈看着自家小姐眼中的坚定和唇角的冷笑,心里也是一颤: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若是还有亲娘护持着,正该是情窦初开,日日憧憬着婚事的年纪,如今却这样权谋算计,步步惊心…… 她长叹一声,勉强笑了笑:“小姐,浣纱她们也收拾好了,再饮一碗姜汤,便早安歇吧……” 如筝点点头,才觉得浑身酸痛,胡乱梳洗了一下,缩进了厚厚的锦被里。 听着旁边浣纱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思又飞远了,重生以来一直在府里被薛氏压着算计,她疲于奔命,几乎没有时间想报仇的事情,如今,心里那闷烧着的怨气怒火,如同被加了一把柴,又冒出了火苗: 什么亲事,什么儿女情长,都不是她今生该去想的,娘亲的仇,只有给娘亲报仇,才是她如今该筹划的大事! 浣纱细致,知道她乍换了环境怕是睡不好,特地拿香炉熏了她最爱的沉水香,熟悉的香味传到鼻间,却化作锥心的利箭:她还闻过一种更好闻的沉水香味,夹着莫名的冷香,让人安心,适意。 今生怕是,再也闻不到那样好的香味了吧…… 她这样想着,带着一个苦笑进入了梦乡。 一夜混梦颠倒的,如筝早上还是早早就起了床,看着窗白茫茫的雪景,不由得有点出神,门外雪缨清脆的声音传来,说是李忠家的带着女儿求见,如筝赶紧收拾了心思,略梳洗一下便起身出了里间。 堂屋里,李忠家的早已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身后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姑娘,背上背了个小小的蓝布包袱,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看到如筝出来,李忠家的赶紧上来请安,又拽出身后的小丫头,对如筝笑到:“小姐,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我大女儿环儿。”又一拉环儿的手:“快,给小姐请安。” 那姑娘赶紧上前,像模像样的福了福身:“奴婢环儿给小姐请安,小姐万福。” 如筝笑着一伸手:“起来,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环儿起身抬头,甜甜地笑着,一双大眼睛灵动又不显得过分活络,肤色微熏,想来是久在庄子上劳作的缘故,配上她大眉大眼的长相,反倒显得别有一番妙处,如筝一看便十分喜欢,命崔妈妈拿了个银镯子赏她。 环儿谢了赏,恭敬地退到一边,李忠家的又递上庄户的名单,细细和如筝说了这些人的情况,如筝心里便有了数,当下说到: “你们做的不错,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对庄子里情况十分了解的人,以后都能派上大用场,如今你们夫妻二人不要急,此事我是一定要办的,你们静待佳音即可。”她又看看一旁的环儿,笑到:“你这女儿就先跟着我,正好我这次就带了三个丫鬟,加上她也算是四角俱全了。” 听了她这话,李忠家的忍不住面露喜色,她知道如筝这是有意收了环儿,却也不造次,只是又拉着环儿施礼谢了,便告辞退了出去。 如筝看看环儿言语行动,虽然带了些乡下女孩儿的粗豪,但也算是恭谨守礼,看来她娘也是刻意教过了,当下笑着点点头: “环儿,你娘送你来这里是要给我当什么差事,想必她也告诉你了,如今左右闲着无事,你便来给我细说说这庄子里的形势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让她坐下。 环儿谢了座,欠着身子坐下开了口:“回小姐的话,如今咱这庄子,虽然是薛庄头把着,倒也不是铁板一块……”她细细的给如筝讲了如意庄内的行事,言语清晰,条理分明,相较于李忠家说的,还多了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听得如筝频频颔首,对如意庄的形势有了大略的了解。 待环儿讲完,如筝让浣纱待她下去喝茶换衣,自己坐在堂屋里思忖着,不由得暗自庆幸此次因祸得福,听环儿的话,那薛福的确是个人物,若是在任由他坐大,恐怕将来便很难拔除了……现下,只要以静制动,趁其不备出手,倒是有几分胜算…… 她这样想着,伸手叫来浣纱,让她把环儿到自己屋子当差的消息,慢慢散布出去。 85如意(中) 她筹谋着如意庄的事,如意庄里也有人正算计着她,如意庄庄头薛福听了此次侯府家丁带来的薛氏吩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略放下了些:原来这位大小姐并非是算账,而是避祸而来,这样就好糊弄了…… 他厚厚赏了来人,自端了妻子沏的好茶思索着,旁边帘子一挑,一个四十上下依然风韵尤存的妇人走入,把手轻轻放在他穿着锦缎直身的肩上揉着:“当家的,这次大小姐来……听说那老李家的把闺女送到主院去了……” “无妨……她八成是给闺女找后路呢,不过能不能成,可就不一定了。”薛福略微发福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略带轻蔑的笑:“夫人捎话说是无大事,静观其变即可,前头夫人留下的那小丫头我见过,当初缩在夫人身边鹌鹑似的,就算现在不那么听话了,还不是仰仗夫人才能过活?能有什么能耐,放心,她翻不出天去。”他拍拍自家老婆的手,笑到:“说不定她下半辈子,还得依仗着咱们赏个容身之地呢……” 消息放出去,如筝便静坐钓鱼台,等待鱼儿上钩,午后,她用了庄子上新收的米粮瓜果烹制的午饭,略歇了一会儿,便有丫鬟来报,说是庄头薛福求见。 如筝慢慢自榻上起身,略舒展了一下,微笑着走到堂屋,看着门口垂手立着的中年男人,笑到:“原来是薛庄头,这几年你替母亲管着庄子,辛苦了。”说着又让浣纱给他搬了座。 薛福躬身谢了坐下,才讪讪笑到:“不敢当大小姐谬赞,小人才能有限,只是用心当差罢了,也是如意庄水土好,收成倒是不错。” 如筝温雅地笑笑:“哦,我常听母亲说起,庄子里物产丰富,十分有趣,不知薛庄头可否为我介绍一番?” 薛福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腻烦的不得了,心说我哪儿有时间陪你大小姐在这里耗着说笑,当下笑到:“本来大小姐问询,小的应该是知无不言的,只是小的虽然觍为这如意庄的庄头,却并非对庄务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抓个大概,细致的自有各位小庄头打理,不然千头万绪的,我也忙不过来不是……” 如筝知道他是偷奸耍滑,到正中她下怀,当即装成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地样子,低头笑到:“哦,原来是这样……”又抬头看看身后的崔妈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不是还有账目可以查么?” 薛福察言观色,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得了下人的怂恿,想要查查帐了,当下心中好笑,他薛福可是夫人□出来的账目高手,如意庄这笔烂账,岂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带着一帮丫鬟婆子便能看得出破绽的……薛福心头邪火一起,装出一个谦恭的微笑点头说到:“大小姐不提醒,小的还忘了,正巧大小姐来了,小的也该把账目送来让大小姐过个目,我回去就让他们把这几年的账目给大小姐送来。”说着起身作了个揖:“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如筝心里好笑,面上却现出迷糊的神色,点点头笑到:“也好,有劳庄头了。” 薛福说了声“哪里”自告辞退了下去,如筝和崔妈妈相视一笑,知道事情是成了一半了。 如筝挥手招来几个大丫头,沉声吩咐着:“如今那薛福已经上钩了,他经营多年,不会是个大意的人,我想他送来的账目不是乱帐便是假账,这些到都无碍,只要是做了手脚的,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只是以他的谨慎,我怕他会将此事上报给静园那位,所以,雪缨你就辛苦一下,今晚到庄子通大路的地方守着,若是看到有从庄子里出来鬼鬼祟祟的人,就悄悄抓回来,莫惊动了人……”雪缨点点头,自下去准备了,如筝又对剩下的人说到: “待他的账本送来,咱们连夜查账,若是抓到真凭实据,明日便办他!” 听她布置地这样急,崔妈妈略带担忧地开口说到:“小姐,这么快就动手么?会不会太着急了?” 如筝笑着看看她:“奶娘,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呢,不然等他醒过神来,咱们怎么斗得过树大根深的薛庄头?”她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安危,当下笑着拍拍她手:“奶娘放心,怎么说我也是侯府的小姐,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再说,此次除了雪缨,老太君还给我带了不少好手来呢……” 听她这么说,崔妈妈才略放下心:“那好,奴婢就全听小姐调遣了。” 如筝笑着点点头,又对环儿说到:“环儿,你便在这里候着,等我查到账目有误,你就去告诉你爹娘,让他们联络庄子里的老人儿,一起发难。” 环儿点点头,大眼睛亮亮的,满是希冀。 将一切布置停当,如筝自回到里间养神,等着薛福送来账目。 说是回去便送,这一等却直等到上灯时分,如筝看着厚厚一摞积满灰尘的账本,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这是真当我好欺了,不过这样正好,他大意,咱们才好行事。”对着丫鬟们淡淡说出这么一句,如筝坐到桌边,翻看着桌上的账目。 前世她不善理家,多次为廖氏诟病,亦为苏百川不喜,那时候的她为了博得苏百川的谅解,拼命地学看账本,虽然直到被屈而死也没有学精学透,却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了,没想到前世用的功,今生到得了好处……她这样自嘲地想着,拨亮了灯烛,细细查看着薛福报上来的乱账。 崔妈妈看着小山一样的账本,心疼地对如筝说到:“我的好小姐,这样看一夜也看不完啊,您一路车马劳顿的……不如奴婢……” 她还未说完,如筝便笑着摆摆手,浣纱端了一个烛台上前,对如筝说到:“小姐,您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陪您看账本如何?” 听她这么说,如筝抬头惊喜的看着她:“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却不知你还会看账……” 浣纱脸色一红,抬头看看崔妈妈,又转向如筝:“小姐忘了,我娘以前是夫人的管事妈妈呢,我是自小便学了看帐的……” 如筝这才恍然大悟,喜道:“这便好了!奶娘,浣纱,咱三人分看,这账目定能看完的!” 崔妈妈和浣纱赶紧应了坐下,旁边环儿笑到:“小姐,三人看不如四人看,奴婢也是自小便和娘亲学了看帐的,奴婢还会打算盘……” 如筝如获至宝似的看着她,赶紧让她也搬了凳子坐了,又叫人去找算盘,谁知环儿却摆摆手,从自己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珠算盘,拨的噼啪作响:“小姐不用麻烦,我带了呢……” 如筝合掌大笑,忙让浣纱把账目分成三份,放在自己三人身前,让环儿专门管打算盘,四人说说笑笑地忙碌了起来。 旁边的秋雁看她四人高兴地忙着看帐,雪缨也早早便去庄子外守着了,不由得心中有些微的失落,心念一转,又咬唇笑了,自跑到小厨房,从带来的行李里找了几种药材,又拿了庄子上送来的野鸡拾掇了,不一会儿,一锅清香四溢的滋补提神药膳便出炉了…… 一屋子人,一直忙到鸡鸣三遍,方才理清了所有的乱账,如筝长叹一声放下笔,冷笑到:“她的胃口还真是大,这是要把娘亲留给我的如意庄给蛀空了的架势啊!” 崔妈妈也是一脸忿然:“的确无耻,幸而小姐今年来看,若是再耽搁些时日,可就真是难以挽回了……” 如筝敛眸笑到:“这定是娘亲在天之灵在保佑着我,既然我来了,便定然不能让他们得逞……”她看看崔妈妈:“奶娘,烦劳你带着她们再把刚刚找到的证据理一理,我去眯一会儿,稍后,还有大戏要开场呢!” 崔妈妈微笑着点点头,扬声唤入坐在门槛上打瞌睡的秋雁,让她去给小姐准备寝具,还未等秋雁进屋,主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秋雁撩起帘子,大家往外一看,却是雪缨拖着个大口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她回身把门插上,又悄悄拖着口袋进了堂屋,对着如筝一笑说道:“小姐,奴婢幸不辱命,果然有人要偷偷摸摸送信,让奴婢给逮了……” 如筝一喜,命她解开袋子,雪缨解开栓麻袋的绳子,到豆子似的倒出一个人来,如筝定睛看时,只见那人二十上下,穿着庄丁的衣服,现下已经晕了。 雪缨又递上一封信:“这是他送的信,小姐请过目。” 如筝拆开看时,正是薛福写给薛氏的信,详细地说了如筝到了庄子以后所做的事,所见的人,并请病情薛氏示下。 如筝收起信笺,冷冷地看着地上躺的人,对浣纱说到:“带到柴房去关起来,若有人看到,便说是偷盗被抓的。” 浣纱点头笑着应了,又让雪缨拿绳子捆人,雪缨笑到:“不必了浣纱姐姐,我饿着肚子踢人头,也要一个对时方能醒转呢,不捆也无妨!” 浣纱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娇小的雪缨:“一个对时?!那你若是吃饱了踢呢?” “那就踢死了呀!”雪缨咧嘴一笑,好像在说什么好玩儿的笑话,一时间,满屋子人都绷不住了,笑成一团。 86如意(下) 如筝眯了一个时辰,起身用了些碧粳粥,便觉得头昏昏的,但想着今日的一场大战,还是强打起精神,看崔妈妈她们准备。 辰时,如筝看着桌上整理出来的账目,垂眸冷笑着,一面吩咐浣纱去传薛福,又让环儿回去告诉李忠夫妇,可以动手了。 看着浣纱和环儿离开,如筝又招手叫过雪缨,吩咐她带着老太君给的心腹家丁,抄小路去薛福家,待他出门后,便抄他的家。 布置停当之后,如筝坐在桌前,静待大鱼上钩。 薛福一大早便听说是小姐传召,心中纳罕,却也不敢违抗,还是和妻儿道别,随着侯府家丁向主院走去,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小丫头即使会看账,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看完那么多乱账……不会,那小东西怎么可能会看帐……想到这里他心中嗤笑了一下,放下心进了主院。 一进堂屋,便看到书案上摆着一摞账本,并纸墨笔砚,他心里一惊,又强自压下,只盼着派去的小厮赶紧带回夫人的手令……这小丫头,看着来者不善呐! 他这样想着,上前给如筝行了礼:“小的参见小姐,不知小姐清晨传召,有何吩咐?” 如筝看着地下弓着身子的薛福,也不叫起,只是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吩咐不敢,有些事情想向薛庄头请教。”说着便扔下几个夹了书签的账本:“这些账目,请薛庄头过过目,务必拿个说法出来。” 薛福心里一惊,捡起账本翻了几页,额上的汗便慢慢渗了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于账目上竟如此在行,自己故意记得很乱的账居然被她理得条理清晰,还一看便看出了关键所在,他自讷讷不知如何开口,如筝又冷笑到: “薛庄头也是明白人,我只问一句,这三年的账目,林林总总近十万两的亏空到哪里去了,还请庄头一定不吝赐教!” 她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打在薛福身上,当下骇得他跪在地上:“大小姐,小人实不知大小姐为何有此一问,这账目……”他想说账目没有问题,却觉得这样说无异于睁眼说瞎话,便闭口不言,伸袖子擦了擦汗。 “薛庄头,你不说,也别当别人不知道,这账目一桩一件都是你亲手记上的,我只问你,银子哪去了?”如筝厉声言到:“还是说,你非要我拿出什么手段逼你,你才肯说?”她这样威吓着,暗中观察着薛福的脸色。 那薛福见糊弄不过去,索性撕破面皮抬头说到:“小姐此言,小的实在是不懂,小的是奉夫人命管理庄子,小姐有疑问便和夫人对峙,莫要来问小人!”他抬出薛氏意图压制如筝,哪知如筝却正等着他这么说呢,当下脸色一沉,喝道:“放肆,给我掌嘴!” 两面的家丁得令,上来按住薛福,崔妈妈上前噼噼啪啪便是几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嚎叫不已。 如筝待他略静下来,冷冷开口说道:“我敬你是母亲派来的庄头,本欲和你商量的,你却在这里说些浑话,妄图损母亲清誉,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我如何能不打你!”她重重一拍桌子: “如意庄是我娘亲的陪嫁,由母亲为我代管,母亲是富可敌国的薛家嫡女,难道还能贪我这小小田庄的微末收成么?!你这样脏心污口,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可见母亲定是一时不查,被你这种小人蒙骗!田庄上亏空的银子,定是被你这无耻小人贪墨了!我先办了你,再向母亲禀报,想来她老人家也是会赞我一声的!” 她一席话,说的薛福跪地抖如筛糠,才知道自己一世情急之下又有致命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了,如筝刚刚一番话,看似是将薛氏从这件事中撇清,实则是切断了他唯一的救命之路,这样的话将来传到府中,薛氏无奈之下也只得弃卒保车! 他心中慌乱,无奈只得跪地求饶,希望如筝找不到真凭实据,能够从轻处置。 他如意算盘还未打好,环儿提早联络的一干老庄户便在李忠的带领下鱼贯走入堂屋,和如筝一一见礼后,便历数薛福罪状,如筝命人一桩一件都记下了,又按他们说的提审了当年管理种子库房的人,重刑之下,那人也不得不吐露了偷换种子,栽害李忠的事实。 如筝令浣纱将他们供述之事详细记下,又让各人画了押,此时,雪缨带去抄家的人也到了。 如筝自堂屋出来,绕着摆了一院子的金银珠玉,各色皮子丝绸,还有旁边跪着发抖的薛福妻小转着看了一圈,冷笑到:“薛庄头,你家境甚为殷实嘛……这些金银珠宝,还有你妻女身上的绫罗绸缎……看着也不比我屋里的差呢……”她脸色一冷,转向薛福:“据我所知,庄头一年的分例银子是二百两,你这万贯家财,又是几辈子的积蓄啊?!” 薛福此时已自知无路可走,只是伏在地上不停叩头,如筝懒得看他丑态,令他签字画押,又叫人捆了并全家押入柴房。 如筝令李忠夫妇暂时管起庄内事务,自屏退众人,让浣纱磨墨,给老太君去了一封长信,想了想又给薛氏写了信,并庄内各人人供词的副本派雪缨和几个家丁快马送回侯府。 忙完这一切,如筝才略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如今这事情还不算完,如今,就要等老太君的决断了…… 她并不求此事明里能算到薛氏头上,只要老太君心里有数,庄子的大权能够重回自己祖孙手中,便可以了…… 事要一步一步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前,如筝想象着薛氏拿到自己请安并请罪的信笺时会做出的表情,满足地笑了。 消息传进侯府时,薛氏正坐在房内为三老爷林顺恩和刁氏归来的事情生着闷气,她早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周全布置也是难以满足刁氏那刁钻古怪的要求的,忙了一上午,还要听她冷嘲热讽,如何不让人闷气,只是如今自己撺掇着侯爷把如筝贬到了庄子上,正是招婆母记恨的时候,她又不敢声张…… 薛氏强按下心头愤懑,端起茶饮了一口,刚要歪着歇会儿,便见虞妈妈慌张走进来: “夫人,大事不妙了!” 薛氏正烦心,看她慌张的样子,低声喝道:“何事如此失态?定下神来给我慢慢说!” 虞妈妈赶紧束手立在一边,低声说道:“是,禀夫人,薛福事发了,刚刚二门上来报,说是二小姐在庄子上找到了薛福贪墨和陷害李忠的证据,如今人证物证口供都拿了,已经送到了老太君屋里,说是,还有给夫人的信,现下老太君大怒,传夫人过去呢!” 听了她的话,薛氏刚刚定下的心又是一阵绞痛,捂着胸口眼前发黑,正赶上如婳进来,看自家娘亲这样,唬的赶紧上前扶住,又给她摩挲着胸口顺气,好一会儿,薛氏才缓过神,咬牙冷笑到:“好,好,没想到放她出去避风头,倒是放虎归山了!”她整整衣服,起身出门向着慈园方向走去。 如婳一头雾水地拽住正欲跟上的虞妈妈,冷着脸问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区区一个三房怎会把娘亲气成这样?” 虞妈妈看着如婳阴沉的面色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不待如婳再问,便匆匆随着薛氏去了。 堂屋门帘的阴影里,如婳本该柔美的杏眼中闪着阴毒的光:好个林如筝…… 翌日晚间,自侯府归来的家丁们带回了老太君的回信,信中夸了如筝此次查处薛福果断得当,给侯府拔了一大毒瘤,让她安心在庄子上散心,还特别提到了薛氏也是对她赞不绝口,夸奖她聪慧机敏,为母亲分忧,老太君正式定下了由李忠重新任如意庄的庄头,今后的庄务和账目,一律向如筝汇报,同时又派了已经荣养的路老管家的二儿子路枫随家丁们一起到如意庄,给李忠当副手。 看完老太君的信,如筝既欣喜又感激,她知道老太君这是完全相信她的判断,而且还明着表示了对自己的支持,当下便招了路枫来问了一番,又让他和李忠一家厮见了,大家见他言语得体,举止沉稳,虽然年纪不大,却透着精明可靠,再加上是老太君推荐来的,便更是放心了几分,如筝当下便将庄务正式交给了正副庄头,自己带着浣纱等人补眠去了。 庄子上一片清明,林府静园内却是乌云滚滚,薛氏对着昏黄的灯光,想着这两天老太君对自己的几番点拨敲打,还有如筝那封明里处处恭顺,实则字字诛心的信,胸口烦闷之气上冲下窜,不得纾解,正合计着想些什么办法还以颜色,外间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福身禀到:“禀夫人,三夫人刚刚在雅园大闹,说是房子不够住,主子都要住到下人房了……” 薛氏脸一沉,挥手拍在桌案上,带的烛火都抖了三抖:“什么?!” 小丫鬟吓得一缩脖子:“三夫人说,让您去看呢……” 薛氏胸中气血翻涌,又强自压下:“有什么住不开的,老三一家就他两口子加一个如文丫头,雅园那么多间正房厢房,还住不下?!” 小丫鬟抬头看着盛怒下面色都有些扭曲的薛氏,战战兢兢地回到:“奴婢们也是这么说,可,三夫人……她说,还有五位姨娘……住不开……” 薛氏恨得眼前发黑,挥手屏退了小丫头,抬手便把一个上好官窑的青花茶碗给摔了个粉粉碎:“混账,都是混账!” 寒风乍起,沁园因为如筝的离去而一片静谧,与之遥遥相对的雅园,却是史无前例地热闹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放男主出来…… 多谢各位殿下支持! 别离敬上 87别情(上) 庄子上自打换了庄头,一番整顿之后,各项事务日渐清明,如筝也渐渐闲下来了,每日里带着丫鬟们刺绣弹琴玩雪赏梅,日子便过得快了,一晃就进了葭月中。 这一日午后,阴了一天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如筝让丫鬟们又加了几个银霜炭的炭盆,围坐在一起绣着荷包。 如筝还是绣着那个百绣不腻的花样,青色的提花锦缎上,一支红梅傲然绽放,看得旁边浣纱啧啧称奇:“小姐,您这绣工可是越来越好了,奴婢看这梅花可是十分精神,像真的一样呢!” 她一说,如筝自己也认真端详了一下快要绣好的荷包,却突然觉得这图样看上去十分眼熟,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自己不知不觉绣出的这枝红梅,竟然与当年在护国寺忘了还的那把扇子上的红梅,一模一样…… 她心里狠狠一痛,意兴阑珊地放下了针线。 浣纱见她突然变了脸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赶紧放下针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小姐……” 如筝看着她担心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笑,看着外面如飘絮一般的雪花,轻声说道:“你们看,庄子上人事简单,静谧安逸,连雪花都比京城里显得白呢……咱们就这样,在这庄子上过一世可好?”她回头看着众丫鬟和崔妈妈,浣纱秋雁眼中是一片坚定,崔妈妈则是含着泪意,秋雁沉默不语,雪缨和环儿兀自迷迷糊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如筝不想吓坏了她们,当下笑到:“我说说而已,你们就当真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崔妈妈和浣纱却知道,她不过是在宽人的心而已。 崔妈妈看着窗外雪花掩映下盛开的红梅,心中突然一动:“小姐,你看这雪中红梅开得多精神,不如给家里去信,邀大小姐五小姐她们来踏雪赏梅如何?” 如筝知道她是想自己能散散心,打消自梳的念头,心里感激却也不说破,看着园子里的红梅,倒是激起了几分兴致,当下点点头,便叫浣纱收了针线磨墨,自给林府和崔府都去了一封信,邀家里的姐妹们和表姐琳琅来庄子上玩耍。 转天,两面的回信都到了,老太君在信里逗她有了姐妹就忘了祖母,却也爽快答应让姐妹们来陪她,只是说如婳染了风寒,如棋又怕寒冷,最小的如文刚刚回到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便只有如诗和如书约定了两日后要来。 崔府的回信则是非常简单,只说是琳琅两日后到,更让如筝惊喜的是,崔氏也要来。 收了信,如筝和丫鬟们便忙了起来,把主院和临近的院子都整饬好,准备了新的被褥等物,又备下好酒和食材,到了约定的日子,如筝早早令丫鬟将各个屋子都提前烧上了炭盆烘热,又令秋雁煮了驱寒的药膳,坐在主屋里焦急的等着。 午后,林府的马车先到了,如筝看着身着大红色斗篷的如诗拉着旁边冻得拽着樱桃色斗篷缩成一团的如书走下车,赶紧迎上前把准备好的手炉塞到她们手里: “大姐姐,书儿,冷坏了吧,大冷天的让你们跑来陪我,我真是……” 如诗笑着拉住如筝的手,又回头拉住如书:“筝儿,说什么呢,不是早就约好,要一起来庄子上玩乐么,如今我们守约前来,不知你的好吃食……可备好了?” 如筝被她一番话,逗得转忧为喜,当下笑到:“自然是备好了……”忙拉了如诗如书向着堂屋走去。 刚一进堂屋,如书便笑着瞪大了眼睛:“姐姐这里,也不是很冷嘛……”说着便脱下披风,又吸了吸鼻子:“好香……什么味儿?” 如筝看她一副小馋猫的样子,心里一软,笑着扬声唤道:“秋雁,快把你炖的好吃食端进来,你的知音五小姐等着品评呢!” 如书被她揶揄地美目一瞪:“二姐姐,人家也是大姑娘了,你还这样笑……我不依~~” 姐妹三人笑成一团,旁边崔妈妈这才略放下心,赶着去安顿各位小姐们的寝室了。 天擦黑的时候,谢氏带着琳琅也来了,如诗如筝和如书赶紧将她二人迎进屋内,几人一起用了个热热闹闹的晚膳。 第二日,雪便下的大了,琳琅想要出去玩儿雪,怎奈姐妹们都冷得不敢出屋,她也只好作罢,谢氏便拘着几个姑娘在屋里做针线,待她拈针绣了一对鸳鸯后,如筝才知道,原来自家这位舅母除了武艺高强,女红也是十分在行。 谢氏点拨了如筝姐妹四人的针线,如诗正是喜欢刺绣的年纪,便拉着谢氏撒娇让她教自己乱针,琳琅最不擅长刺绣,被自家母亲一顿排揎,闷闷的坐在一旁,如筝无奈笑着拿了丝线邀她一起打络子,她这才转怨为喜,拿了把正红的线打了个精致的方胜结,又加了长长的挂绳和穗子,俨然便是一个剑穗。 如筝记得她并没有随母亲学过武艺,只是会些骑射功夫罢了,再看她脸上甜蜜的笑容和谢氏略带责备又含着些欣慰的笑容,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家表姐也有了心上人了……不禁又想起那被自己留在府里的青色攒心梅花的剑穗,心里一阵酸楚,又赶紧笑着掩去了,自走到门外叫秋雁备饭。 伸手掬起一片雪花,那冰冷的感觉恍似直刺心底,如筝轻轻合起眼睛,一滴泪落到颊边,清凉的感觉让她心里一醒,却第一次舍不得摇头晃掉这种感觉,仿佛连这种痛,也成了难得的珍稀之物。 姐妹在身边陪伴的欢乐冲淡了如筝对前路的恐惧和心中那微妙的痛楚,雪断断续续地下着,姐妹四人并谢氏,每日便是雪时刺绣,雪后赏梅,过得舒心快意。 第六日上,崔府遣人送来信,说是庄子上的收成陆续到了,让谢氏回府点收定夺,谢氏便要收拾回府,琳琅贪玩不愿走,谢氏无奈只得将她几人叮嘱一番,乘着崔府马车冒雪离开了庄子。 谢氏走了以后,琳琅便更无拘束,拉着姐妹们舍了针线不做,在堂屋射覆投壶,就差猜酒行令了,如诗她们被她搅得没有办法,却也觉得新奇好玩儿。 天刚擦黑的时候,二门上的丫鬟来报,说是有人叩庄门,如筝怕是雪太大谢氏去而复返,赶紧叫浣纱前去查看,不一会儿浣纱却神色诡异的进了屋回禀到:“回小姐,庄子外是国公府三少爷和凌府三少爷带着两位不认识的贵人投宿,李庄头请您示下,是请进来还是……” 听她一言,如筝心里一紧,先是心生怯意,又生出一丝欣喜,她垂眸收拾了一下思绪,淡淡开口向如诗等人说道:“咱们和苏凌两府都是世交,如今风雪漫天,把他们关在庄子外面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我想还是请进来,把他们安排在外院,想来也是合宜的,大姐姐和表姐以为呢?” 如诗和琳琅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如筝便让她们不必出去,又让雪缨赶紧跑着去通知李忠待客,自略收拾了一下,带着浣纱秋雁往外院而去。 半路上遇到回来传信的雪缨,说是已经把几位贵客让到了花厅奉茶,如筝赶紧带着丫鬟们赶到花厅,一进门便见李忠和路枫两位庄头都在,几个公子已经在厅里坐定饮茶了。 苏有容见如筝进来,面上一喜,赶紧起身走到她身前:“如筝世妹,愚兄和几位世兄出外赏雪,没想到遇到大雪封路,万般无奈下才打听到你这庄子前来避雪,真是叨扰了!” 一别一月有余,如筝再见他时,却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看着他温雅的笑意,心中一暖,又夹杂着一点酸,赶紧垂眸掩去了,福□到:“世兄客气了,庄子上简素,招待不周。” 苏有容笑着摆摆手,又带他到其他三人面前:“世妹,凌三哥你比我熟,那边那位是清河王家的三公子子冲兄,为着探望外祖刚到京师的,那一位……是李公子。” 如筝随着他的介绍,和两位陌生的公子见了礼,听苏有容说道李公子时奇异的说法和口气,心中不由得一顿:大盛朝并无世家大族是姓李的,而且苏有容这样介绍……既不说名字又不介绍身份,想来此人…… 她垂眸沉吟着,心里突然一震:想来此人,必是皇族无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头偷偷打量了一下那位“李公子”,不由得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位李公子虽然眉目温雅,表情随和,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流动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和贵气,再看凌朔风等人对他隐含的恭敬态度…… 恐怕这位并非什么王爷世子,贵胄郡王,八成是两位成年皇子中的一位……只是不知是谢贤妃所出的毓王,还是……凌贵妃所出的恭王! 虽然这样想着,如筝却已经八成确定,此人应该是恭王李天祚,且不说凌家和凌妃的关系,就看这冰冷刺骨的寒风,也不是自幼多才却体弱的二皇子毓王李天祉能够承受的。 想到这里,如筝忍不住看了看苏有容,没想到他居然和父兄的政见不同,竟是恭王党! 她尚未来及收回目光,苏有容却像是感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她了眼里的隐忧,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看着他脸上浮现出自己熟悉的那种笑容,如筝心里一颤,勉强也回了一个微笑,赶紧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福了福:“诸位,现下风雪又大了几分,便请留宿敝庄吧,小女子先去安排一下。” 四人都起身道了扰,如筝一笑便出了花厅。 她咬着唇,苏有容的突然到访搅乱了她刚刚平复的一池心水,重生以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戒备和复仇,本是不想再嫁的,没想到世事无常,今生的不争却难挡波诡云谲的命运将她推上风口浪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重生以来一直如死灰般的小女儿之心,却因苏有容的接近而生出一丝新芽,不知不觉地便深深的扎在了心上,如今想要□,便连带着心也生疼生疼…… 88别情(中) 安顿好访客的食宿,如筝回到内院,如诗等人正在屋里坐着等她,如筝大略向众人说明了情况,只说是苏有容和凌朔风带了两个朋友,因大雪阻路而来投宿,如诗看她语焉不详,知道她是有事不便言明,便也笑笑没有多问,如书年岁小也没有在意,反而是琳琅,一向好打听的她今日却也反常地安静,坐在那里暗自出神。 如筝心里道了一声奇怪,却无奈自己也是心如乱麻,便也无心去想自家表姐的反常。几人又说笑着做了会儿针线,便各自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映得院子里的红梅愈发精神,琳琅一早起来便吵着要在院子里摆酒赏梅,如筝无奈,只得让秋雁快去安排,好在主院后面就有一个小小的梅园,地方倒是现成的,秋雁自应了赶忙去了,如筝又想起前院的四个客人,便带了浣纱雪缨到前院准备送客。 谁知到了前院,陆秋却回禀说是四位客人早早起来,便到庄子后面野梅林里去赏梅了,临走还给他留下了昨日捕到的猎物,如筝看着一地的狍子锦鸡什么的,哭笑不得,心说这几位爷还真是神勇,大雪封山的,居然还能打来这么多猎物…… 当下却也无法,只得嘱咐陆秋好好安排酒宴准备待客,又亲自带人去了庄子临近的几户崔家耆老的家,郑重地请他们中午作陪,只是不敢说客人里居然还有一位皇子亲王。 午间,如筝和琳琅等人裹了厚厚的斗篷在梅园里赏梅吃酒,如筝心中有事,饮食说笑都是恹恹的,琳琅也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现出愁色,时而还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看的如筝一阵奇怪,反倒是如诗如书比较尽兴。 玩闹了一会儿,如筝觉得有点冷了,便要回房加衣服,顺便让浣纱拿了各位小姐的手炉,跟着自己去换炭。 当她裹着厚厚的狐裘再回到梅园时,眼前的场景几乎让她惊叫出声。 只见那四个“外出赏梅”的贵客,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梅园,现下,恭王李天祚正大咧咧地坐在刚刚如筝的位子上吃酒,对面坐着的,正是自家明显带着吵架表情的五妹,一旁一株老梅下,王三公子正和自家大姐相谈甚欢,具体谈的什么,如筝也听不懂,只觉得是十分玄妙,诗不诗,文不文的…… 再看看另一边,如筝惊恐地发现,自家那个天塌下来都能一笑而过的琳琅表姐,居然在哭,旁边是一脸尴尬手足无措的凌朔风…… 她转过头,瞪大了杏眼看着唯一一个显得比较正常的人…… 苏有容也是一头冷汗,看着她尴尬地笑了笑:“我来解释一下……” 片刻之后,如筝才知道原来他四人在前面吃了酒,被后院梅花香气引诱,想着这样冷的天气,大概小姐们也都躲在屋里了,便来踏雪寻梅,没想到梅是寻到了,也惊了正吃酒赏梅的如诗等人,好在大盛朝男女之防不是那么严苛,这里又是户外,算不得瓜田李下之地,如诗便带着妹妹们和四人见了礼,坐下吃酒,本来还说好好的,谁知如诗刚刚走开和王公子去论梅,如书这边便不知怎的和“李公子”吵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她一个劲儿地数落,而恭王则满脸不在乎的笑着吃酒,如书便更气,眼见要动手了,如筝才赶到,现下如书被如筝赶去一边坐着醒酒,如筝尴尬地不知该和“李公子”说些什么,只得连连道歉。 恭王抬头看了看如筝,明白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心中暗自赞许苏有容眼光不错,此女子的确是个蕙质兰心的,当下说道:“无妨,在下反倒觉得五小姐真性情,有趣的很。” 如筝见他并不怪罪,这才放下心,又招呼他们吃酒,自己暗自打量着琳琅那边,却见她早已拭去了泪痕,现下正红着脸坐在那里,唇角还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 如筝看的心肝乱颤,无意中瞟到凌朔风腰间宝剑上竟然挂着前次琳琅打的那个红方胜剑穗,才明白原来她的心上人,居然是凌家三少! 如筝这才放下心,想到之前祖母和自己说的,凌朔风不日便要出征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颤……才明白刚刚琳琅为何哭泣。 如筝回过神,忙叫秋雁再去备些吃食,又叫庄丁去抬了一个桌子,索性两处并做一处,几人说笑饮酒,过了一会儿,如书消了气,又蹭过来找吃食,恭王看了不由得失笑,如书柳眉一竖,开口就要责难,吓得如筝赶紧捡了一个糯米桂花圆子填到她嘴里,生生堵住了她的话。 一回头,便对上了苏有容笑地眯起来的桃花眼…… 如筝的心没来由的乱跳了几下,赶紧低下头,咬了咬唇,又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见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窄袖的行衣,袖口和衣襟都滚了银青挑云纹的襈边,外面套了一件牙色的广袖氅衣,领口细细的白色风毛平添了几分贵气,如筝见他此时并未看着自己,而是放眼看着远方的梅花,便偷偷多看了几眼,不由得心里暗叹,虽然他的容貌在园内四个公子中并不算抢眼,但即使是恭王的矜贵威仪,凌朔风的硬朗威武和王三公子的温雅清贵,也淹没不了他那种独特的风华,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就舒心又安心的感觉。 想到之前的种种,特别是他前不久还为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如筝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涨,说不出的难受,目光一垂,却又看到他腰间带着自己送的那块白玉梅花佩,当下便晃得两眼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这厢感慨着,那边苏有容却如坐针毡,刚开始被如筝审视的那种得意感,在他余光看到她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后,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虚的感觉…… 这丫头……眼神不对啊…… 他这样想着,却愈发不敢回头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余光看到她总算是低下了头,苏有容才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伸手擦擦汗才好,来之前心里笃定的那件事,因如筝的反常表现又起了一丝犹豫,他轻叹一声,不由得忧虑自己此次所为,是否太过冲动了呢? 院内雪景梅香虽好,可惜还是太冷了,大家又说笑一阵,恭王等四人便告辞,准备返回前院,临行时恭王还特地谢了如筝的款待,告知四人午后天略和暖些便会离开,如筝道了招待不周,便带着姐妹们与四人道别,恭王临走特地转向如书,莞尔一笑到: “今日得五小姐一番教训,鄙人受益匪浅,待来日京城再见,少不了还要讨教一二,望小姐仍要不吝赐教才好呀。” 如筝是最了解自家五妹脾性的,当下忙一拉她衣角,却拉了个空,如书两步蹦到恭王面前,福了福身,唇角不自然地挑着,满脸却全是忿忿之色:“不敢不敢,小女子不过是和公子理论几句,便吃了我家二姐姐一顿排头,可是切切不敢和公子‘来日再见’了,公子好走不送,雪天路滑,千万小心不要摔了才是!” “李公子”看她想跳起来大骂又勉强绷着装闺秀,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当下也不说话,只是拱手道别,刚刚转出院门,便听一阵朗笑,却是渐渐去的远了。 如书抬头,看看自家姐姐无奈又担忧的眼神,再看看旁边凌朔风等三人拼命憋笑的脸色,当下气的一跺脚:“你们可以了,亲姐表姐,表哥世兄,不帮着我胳膊肘还往外拐!”说完哼了一声,便跑回院子里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如筝却不敢大意,偷偷拉住凌朔风:“表哥,书儿年幼无知,你们还要在那一位‘李公子’面前,帮她好好道个歉才是,莫要惹得他……” 凌朔风微微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说到:“无妨的,殿下宽厚仁和,怎会和小书儿一般见识,怕是还觉得有趣的紧呢,表妹不必如此小心。” 如筝听她这么说,才略放下心,又福身谢了谢他,转身却看到自家表姐略带惊讶的眼神,心里一动,怕她误会,赶紧回到了女孩子们中间。 待凌朔风等三人也告辞离去,如筝特意落在后面,挽住琳琅的手笑道:“表姐,我刚刚托凌表哥给书儿说好话,莫惹了李公子不快呢,你可不要误会,我对凌表哥,就像对子扬表哥一般无二的!” 琳琅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她知晓,当下面色一红:“我管你和他说什么……”又一撇嘴:“别拿他和我哥哥比,差远了!” 如筝掩口偷笑,知道她是口是心非,想想凌朔风为人,还有凌家的家训,她不由得替自家表姐高兴,心情也为之一爽。 回到主院,琳琅刚刚又哭又笑地便觉得有些疲累,如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说要回房查一查书,也离开了,如筝便沉了脸色,拉着如书进了堂屋。 刚刚坐定,如筝便屏退了丫鬟们,光留下浣纱在门口守着,拉着如书进了里屋床上坐下。 如书看自家姐姐沉沉的面色,心里一颤,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大错…… 如筝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叹了口气:“书儿,不是姐姐要说你……今日你的确是太唐突了,且不说你不知道那李公子的身份,即使他是个寻常人,你却是侯府的闺秀,怎能那样无形无状,出言讥讽人家!” 如书看自家姐姐脸色,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起身福了福:“二姐姐,书儿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她抬头看如筝脸色稍霁,心里有觉得委屈,嗫嚅到:“也是那个李公子可恶,那般无赖……想来也不会是什么世家公子!” 如筝看她说的笃定,似是还未得到教训,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冷哼到:“我家五小姐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人家出身?” 如书见如筝又冷了脸,赶紧依在她身边,摇了摇她手臂:“姐姐,我都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如筝看她惹人怜爱的样子,心里一软:“书儿,不是姐姐要说你,你也不小了,女儿家矜持最为重要,不管人家是什么身份,多几分尊敬总没有错,再说,那李公子也不是真心要和你作对,不过是看你小姑娘有趣,逗你两句,你这般嘴上不饶人,碰到大度温和的,一笑也就放过了,若是遇到性情乖张之人,难免怪罪于你,到那时你又要如何?难道是像市井泼妇一般和人家针锋相对么?” 看她似有所悟,如筝也不多说,只是叹了一声:“书儿,你我都是女子,祸福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今日之事,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吧……”她转过头看着如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吃了你一顿排头那人,正是出身大盛朝最大的“世家”……他是恭王。” 她一言出口,如书猛地瞪大了双眼,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姐姐,你说什么?恭王,哪个恭王?” 如筝一把堵住他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还嚷!”看如书老实了,她才放开她:“还能是哪个恭王,自然是皇子贵胄,统领着南大营几万将士的恭王——李天祚。” 听了她的话,如书先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接着又一副怕得要命的样子:“那……姐姐,怎么办啊,我那样说他……恭王……他肯定要怪罪我,若是他告诉父亲……”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如筝也不忍心再吓她,一拍她手,笑到:“怎样,如今知道害怕了吧?好在恭王殿下宽和仁厚,不会和你这个小丫头一般计较……而且我也问过凌表哥了,他也说是无事,别害怕了……” 她一番安抚,如书才略放下心,却还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如筝看了好笑正要逗她几句,却听门外浣纱低声喊道:“小姐,前院有人来传话了。” 如筝听她并不禀明详情,知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便把如书自己留在房里面壁思过,笑着出了里间。 浣纱看如筝出来了,忙上前低声说道:“小姐,刚刚二门上来报,说是……苏公子的小厮求见。” 89别情(下) 如筝心里一沉,怕是如书的事情有什么变故,赶紧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十五六岁,打扮的十分齐整的小厮恭敬地走进屋来,对如筝行礼道:“林小姐,小的墨香,我家公子想在告辞之前和您见上一面,有些要紧话要当面和小姐详谈,不知小姐,是否愿意相见?” 如筝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境,是不适合再见外男的,尤其还是这样单独相见,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当下沉吟到:“好吧,你去回了世兄,便说……稍后在刚刚的梅园相见吧。” 那小厮得了准信,心中一喜,赶紧行礼退下了,如筝稍稍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情,吩咐秋雁照顾着五小姐回房,自穿了大衣服,带着浣纱往梅园走去。 刚一转过园子门口,如筝便一眼看到不远处一株红梅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立在那里,似是在赏梅花。 一瞬间,如筝停下了脚步,居然有些恍惚,虽然他穿的是牙色的外衣,她心里却莫名冒出“白衣胜雪”这样一个词来,她咬咬唇,往前走了几步,那人便转过身,脸上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样如同和风暖阳般的笑容: “小筝儿,刚刚人太多,都没空说几句话……”苏有容笑着冲她摆摆手,瞬间便冲散了如筝心里的尴尬和戒备,让她恍然觉得,这样的相聚,本是天经地义一般。 她快走了几步,冲他福□:“世兄万福。” 苏有容赶紧回了礼,笑到:“哎呀如筝,咱俩就不用这样拜来拜去的了,时间有限,说正事要紧。” 听他这么说,如筝赶紧敛去杂念点头看着他,浣纱也识趣地退到院门口那里守着去了。 苏有容笑了一下,笑容里带了一丝如筝看不懂的表情,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 “如筝,你在庄子里一避将近一月,大概不知京师内的事情,如今贵府正在和我家议亲……”他略顿了顿:“议的,是你妹妹如婳和我兄长的亲事……” 听他这样一句,如筝久久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当即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不妥,敛眸说道:“四妹才貌双全,与苏世兄倒是一对得意佳偶,改日还当贺她一贺才是……” 她话音未落,苏有容便笑着摇摇头:“跟我还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么?”他眼睛一眯,笑容便带了一丝调笑之意:“难道你心里想的,不是‘好好,大麻烦终于解决了……’?”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笑了:“世兄惯会取笑小妹。” 她这一笑,看的苏有容一愣,霎时满园红梅如血,白梅胜雪,都在她这嫣然一笑中暗淡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竟然带了一丝黯哑: “且不管他们如何,如今贵府和我家都有人出于种种目的,想要给你我议亲,如筝……你……” 听了他这句,如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给你我议亲?!你是苏世兄的弟弟,我是如婳的姐姐啊!”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稳了稳心神,马上明白了他口中的“有人”必然是薛氏和廖氏……当下惊疑愤恨,脸色便渐渐白了。 苏有容察言观色,看她脸上现出惊讶,愤怒,疑惑和不甘,却独独没有自己期待的羞涩和期许,当下心一凉,却不愿放弃: “世妹,我知道……此举是长幼错序……”他叹了口气,咬咬牙:“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家,不喜欢我兄长,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庶子,而你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女……”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世妹……你可愿……嫁与我?” 听他这样一问,如筝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她熟悉又不熟悉的情意,一瞬间,前世今生的几次相见又流转回眼前,她想着今生初见被气质大异于前世的他吸引了目光,也想到了自己几次遇险他的回护,更想到了遇到匪徒那日,他鲜血尽染的衣襟,想着他的那曲梅花,那曲桃夭,渐渐的,眼里就蒙上了迷雾…… 她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愿意”,眼前却闪出前世那个凄冷的雪夜,想到如婳和苏百川无情的脸,仿佛又看到了京师的薛氏,在筹划这件妹夺姊亲,嫡女庶嫁之计时,唇边挂着的那个得意的冷笑…… 似秋风入骨般的寒意压下了心头那个几乎已经开始叫嚣的声音,她垂眸,泪便顺着脸颊流下:“世兄,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清楚地听到了他深深地叹息:“筝儿,我不过是问你愿不愿,不愿便说不愿就是,为何要哭?”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却正戳中如筝心里最脆弱的一处,当下泪流的就更凶了:“世兄,我不能……”她心里酸楚愧疚,等着他的责难或是冷然,却没想到等到了一声轻笑和头顶的一暖: “好了,我懂了……”苏有容轻轻拍拍她头:“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对于你来说,我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一个家族和……后半生的活法。”他收回手,退后半步,唇角勾出一个苦笑:“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放□份、嫡庶和尊严,来考量我这个人值不值得嫁。” 他这样说,比任何指责和失望都让如筝更加心痛,当下混乱地摇摇头:“不是的,世兄……”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苏有容看着她的泪颜,笑着抬起手为她拭去泪:“好了,之前每一次相见,我都能把你逗笑,怎么今日却哭了呢?真是失败……”他笑着摇摇头:“没事了,丫头,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你放心吧。” 如筝抬起头,看着他逼真的微笑,却无法忽略他眼底的伤痛,她掩口哭的哽咽,脑子里却如同乱麻,理不清头绪。 苏有容摇摇头,叹道:“看来我不走,你是准备一直哭了,罢了,我这就走了……”他笑着转过身,声音又变得低沉:“筝儿,从今而后,你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所不愿的,我会尽全力去阻止……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他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如筝等着他的下一句,心中似隐隐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怕他真的说出口。 “罢了……你多保重。”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苏有容头也不回,几步出了梅园。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如筝很想叫住他,很想什么都不顾,告诉他自己愿意嫁与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无法出声…… 门口守着的浣纱,见苏有容脸色煞白,一阵风似得闯出来,惊得赶紧跑进园子,却见自家小姐正跪在雪地里,无声地痛哭着,吓得她也一头跪在如筝面前:“小姐,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 如筝摇摇头,把脸埋在她肩头,哭的凄惶,浣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为她轻轻抚着背。 好一会儿,如筝才顺过气来,扶着浣纱慢慢站起来:“浣纱……你家小姐,今生不会嫁人了……” 浣纱听得心酸,却无奈看她哭的都迷糊了,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诺诺点头:“是,好小姐,咱们不嫁,咱们谁也不嫁!” 好容易扶着如筝回到主屋,崔妈妈迎了出来,看到二人脸色,也吓了一跳,赶紧帮浣纱把如筝扶到床上:“小姐,这是怎么了?!”崔妈妈惊得什么似得,一边帮她脱下湿冷的衣服,盖好锦被,一边轻轻抚着她冰冷的脸:“怎么好端端地出去一趟,就成了这个样子?”见如筝不出声,眼见就要睡着,又赶紧转向浣纱:“你和小姐出去,怎么任小姐成了这个样子?!” 浣纱也是一头雾水,哽咽道:“我也不知,刚刚苏公子约了小姐出去,我就远远等着,没一会儿,苏公子就跑出来,我再进去,小姐就成了这样子……” 听了她的话,崔妈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气的一跺脚,便要出屋,如筝见她误会了,赶紧抓住她衣袖:“奶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勉强坐起身,把今日在梅园发生的一切,跟崔妈妈说了一遍。 崔妈妈视她如同亲生,听了她说的话,又怎能不知她是为何如此悲戚,当下也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这是造的什么孽……那些黑心肝的就这样欺负你……三少,偏偏是个庶子……” 如筝一番话说出来,觉得又累又轻松了几分,昏昏沉沉地便要睡着,崔妈妈生怕她惊怒悲思之下,染了风寒,硬逼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汤,才放她沉沉睡去。 城南官道上,一队人马慢慢地走着,本来午后已经放晴的天,此时又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墨香坐在马上,看着自家公子非常不对劲的表情,若是难过,他还能略放点心,可他如今那个明显是绷着的诡异微笑,看得他一阵阵心寒:“公子……” 苏有容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去,到前面凌公子那里给我要壶酒来……” 听他这么说,墨香更惊慌了:“公……公子,您要喝酒?!!” “嗯,快去……”苏有容压低声音,垂下眼眸。 “公子……”墨香还在犹豫着。 “少废话,快去,磨叽什么!你家公子我失恋了,要~喝~酒,赶紧去给我讨,快去快去!”他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墨香不熟悉的颓然,唬得他赶紧催马走到队伍前面,向凌朔风讨“一大壶酒”。 “酒?”凌朔风失笑:“苏子渊此生还能和这个字生出什么关系来?”他这样说着,心里却隐约明白了什么,当下叹了口气,拿出一壶酒说道:“告诉他,这是烈酒,别当水喝,喝死了我可不偿命!” 墨香吓得一缩脖子,还是带着酒驳马回到了苏有容身边:“公子……酒……” 苏有容劈手躲过酒壶,打开灌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墨香吓得要来夺他酒壶,却被他轻巧闪过,他回头看着墨香,眼睛亮亮的:“别怕,我没事……”他抬头看了看开始飘雪的天空:“墨香,人生天地间,难免有时候是想要认认真真醉一场的,别拦我,谢谢……” 墨香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心里却没来由一阵酸楚:“好,公子,你喝吧,醉了小的扛您回去……” “好,好小子!”苏有容压低声音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却看得墨香莫名心疼:“公子……林家小姐,也不是很好……” 苏有容回头看看他,知道他是为自己鸣不平,却摇头笑了:“不,她很好,是我……还不够好。” 队伍最前面,凌朔风略带担忧的回过头,旁边车帘子挑起,恭王露出一个闲闲的笑:“子渊莫非是在借酒浇愁?” 凌朔风摇头叹道:“真是丢人,殿下莫怪,他……一向不是如此的。” 恭王束手看了看后面,风雪中却看不真切:“无妨,情至深处,怎样都不为过的。”顿了顿,又叹道:“叔罡,我这样利用他此时的困境……将来他会不会怨我?” 凌朔风愣了一下,赶紧正色说道:“殿下,一码归一码,他此次是有求于您,并非是您……再说……他也不是因为林世妹,才想要和您相交……” 恭王点点头:“我懂了,你也劝着他一点……可别跟仲康似的,入了魔障……” 凌朔风赶紧俯首:“是,殿下。” 恭王看看天色,又叹了一声,便撂下了帘子。 车里,王三公子给他递上了一杯香茶:“殿下也不必多虑,您如今是众望所归,子渊这么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如他父兄般……只是殿下,为何执着于要拉拢他?” 恭王笑着接过茶:“只是惜才罢了,如此良才,若是落到皇兄手里……”他轻笑一声:“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王三公子点点头:“我懂了,殿下这是要保他……” 风雪中,一行人顶着风雪向都城而去,城内城外,几家欢喜几家愁…… 90宫宴(一) 如筝一觉醒来,并没有出现崔妈妈担心的发热等症候,让她和婢子们多少放下点儿心,但如筝的精神却变得很差,每日里吃的也很少,常常是恹恹的自己坐着,崔妈妈让丫鬟们说笑话逗她开心,请如诗等人来找她说话,都没什么用处,环儿有一次怂恿如筝抚琴,还把她给弄哭了,如诗看出不对,暗地里问了如筝,却也只能跟着叹息。 崔妈妈万般无奈下,正准备给老太君写信汇报此事时,侯府却先来了信儿了。 信是林侯派人送来的,随信而来的,还有老太君的口信儿,让如诗如筝姐妹几个尽速返回,听了老太君的慈命,如筝如坠五里雾中,和如诗对视一眼,赶紧打开了林侯的信。 信写得很简单,只是说近日圣上身体转好,又加上恭王妃为恭王新添了一位小世子,圣上龙心大悦,便准了恭王的请求,今年冬至宴要大办,请各家勋贵重臣都带家眷出席,而如筝身为嫡长女,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看完信,如诗如书兴高采烈地替如筝高兴,琳琅也上前拉住她的手,祝贺她终于可以重返京师,如筝却咬着唇想了想,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草草地谢了姐妹们,便独自走进了里间。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消融的残雪,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雪中红梅,和比红梅更加红的惊心的,那人眼角的殷红泪痣,人都说有泪痣的人多情易感,她以前却总觉得他洒脱诙谐,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伤痛,却是为着自己的拒绝…… 看了林侯的信,如筝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定是他和恭王有什么约定,利用此次冬至日大办的机会来为自己解围,才有了那日恭王的到访,禁不住心下凄楚:即使是自己拒绝,他仍然愿意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泪水顺着腮边滑落,如筝突然开始怕返回京师,却不知自己怕的,究竟是不由自主的命运,还是再见那人眼中的笑意或是凄然…… 无论怎么怕,午后崔妈妈还是带着丫鬟们收拾好了几位小姐的行李,定了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晚间,李忠家的来请安,如筝笑着让环儿给她搬了小杌子坐了,看她如今脸上也有了笑意,衣着也光鲜了些,知道她是过得不错,当下笑到:“李妈妈来找我,我大略也知道是为的什么……” 李忠家的笑着点点头:“是了,奴婢这点小心思,是断断瞒不过大小姐的。”说着便福□:“奴婢此次来,一是庄户们听崔姐姐说大小姐要走,都感念大小姐恩泽,献了些土产让奴婢送来,不值什么,只是奴婢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小姐笑纳!” 如筝笑着点点头:“好,你们有心了,交给奶娘便可。” 李忠家的欢喜地应了,又嗫嚅着开了口:“二来……奴婢是有个私心……” 如筝看她脸红的样子,心里暗叹,不管她怎么精明,到底是母亲留下的老人儿,经此一事并不居功自傲,仍旧十分忠朴,当下笑到: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环儿我很喜欢,想要长留她在我身边,只是不知,你和李庄头舍不舍得?” 李忠家的听了她的话,面上一喜,赶紧起身拉了旁边兀自傻愣愣出神的环儿跪下:“多谢大小姐恩典,我家环儿能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婢二人怎会有不舍!”说着便拉着环儿磕了几个头。 如筝赶紧笑着让她们起来,李忠家的又请如筝为环儿赐名,如筝略沉吟了一下,给她定了“环绣”的名字,又体谅她要和父母分离,令她随母亲回去住上一晚,李忠家的自带了环绣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如筝便梳洗了睡下,准备明日早起出发。 第二天一早,如筝早早便起身梳洗,略用了点粥便和姐妹们收拾蹬车,向着京师而去。 如诗怜她心境凄苦,特地带了如书琳琅和她同车,把丫鬟们遣到了后面的车上,只留了浣纱伺候。 如筝这几日睡得不好,车里又寒冷颠簸,脸色便有些发白,如诗就让她倚着自己,听如书和琳琅叽叽喳喳地说话。 现下,四人都知道了琳琅的事情,说着说着便拐到了她的亲事上,琳琅红着脸和如书说了几句,又怕刺了如筝的心,惴惴地看了她一眼。 如筝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当下笑到:“表姐,你知道我一向是替你高兴的,你说吧,我也爱听……” 琳琅这才脸色一红,咬着唇说了和凌朔风之间的一些事,末了,又暗叹一声:“只可惜,他却出征了……此一去,还不知……”一言出口,她又觉得不吉利,当下便白了面色。 如筝是知道凌朔风此一去并无危险,还能得胜还朝的,当下笑着安慰她:“表姐,你这便是关心则乱了,东夷海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凌表哥武艺高强,神勇非凡,此一去必然是所向披靡的,你就等着他携了军功回来和你定亲吧!” 琳琅本不是个多忧多思的性子,听她说的笃定,也高兴了起来:“筝儿说的是!我就等着他得胜……”后面的话,她脸色一红却是说不下去了,被三人好一通揶揄,车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姐妹四人说说笑笑地,车队便进了京城,到了乌衣巷上,琳琅自带了丫头家丁换车回了武国侯府,如筝姐妹三人也乘车入了定远侯府的角门。 到了二门上,如诗带着妹妹们下了车,刚站定便见如柏和如杉正站在二门上搓着手笑着等她们,想来是为了她回来特地回家的。 如筝心里一暖,赶紧上前跟他们见了礼,走进了才发现,他们身后背风的地方还躲着一个小姑娘,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双手笼在袖里,缩着脖子,此时看到如筝下来,眼睛一亮:“二姐姐,你回来了……” 如筝惊喜地看着她,很难将眼前这个灵秀的小女孩和几年前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联系起来,但因着前世见过长大的她,故而还是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如文!你长大了……” 这个身量还小,眉目灵动的小女孩,正是三房唯一的孩子,六小姐林如文。 如文看自家姐姐时隔这么多年却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欢喜地上前挽住她胳膊:“嗯,姐姐,我和二哥哥三哥哥在这里等了你好久,祖母也等急了呢,赶紧随我们进去吧!” 如筝赶紧点点头,在兄弟姐妹们地簇拥下来到了慈园,一进门,便看到久未谋面的三叔母刁氏正和大伯母宋氏一起,陪在老太君旁侧。 如筝赶紧上去给三人见了礼,老太君一把把她拉到身边,上下看了一遍,才叹了一声:“囡囡,又瘦了……” 老祖母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酸酸涨涨的,面上却装作无事:“哪有,是衣服太厚了,显得我人都小了……” 一句话,逗得屋里笑声一片,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如筝环视四周,只看到如棋惴惴地看着自己这边,如婳挂着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坐在一旁,并未看到薛氏,当下问到:“不知母亲……” 老太君面色一沉,语气淡淡的:“你母亲心疾又犯了,正在静园修养呢,稍后你再去探她吧。” 如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福身应下了,老太君便招呼丫鬟们摆饭。 如柏和如杉跟老太君道别,自回了书房,女眷们便围了一桌,给如筝等人接风。 席间,如文起身敬酒,对着如筝笑到:“二姐姐也真是的,知道我要来,还到庄子上去,我求大姐姐带我去找你玩儿,结果她们还不带我去!”她歪着头一笑,两个丫髻上缀的银铃铛便叮咚作响:“好在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以后就可以找你玩儿了!” 如筝还没说话,旁边如书先忍不住笑道:“哪里是我们不带你去,你刚回来水土不服地整天蜷在床上,谁敢带你去啊,还在这里排揎二姐姐和我们!” 如文小嘴一撅,哼了一声:“五姐姐最坏了!偷偷摸摸跟了大姐姐去,都不叫我!” 看她两人针锋相对,却一团孩气惹人爱怜,一屋子人都笑了。 此时,如婳也举杯站了起来:“是啊,是该贺一贺二姐呢……”她唇边带着一个甜笑,眼底却全是锋芒:“二姐姐此去,还真是因祸得福,在庄子上好好逍遥了一阵子呢,当真令人羡慕……” 如筝听她话里有话,也不恼怒,只是端了酒杯轻轻和她一碰:“多谢妹妹相贺,庄子上的确热闹好玩,可惜妹妹没去呢,不然,定是更加热闹的!” 如婳被他一噎,面色都有些红了,无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忿忿坐下,如筝却只是举杯沾了沾唇,又坐下,自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去了。 酒过三巡,刁氏敬了老太君和宋氏,笑到:“几年不见,筝姐儿还真是大姑娘了呢!此次去庄子上也是,玩儿了一圈,便帮二嫂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堵上了多年的亏空,还真是能干,我看啊,这家下的事情,也可以交给筝儿上上手了呢!” 她一言出口,满室都静了静,老太君垂眸淡笑:“老三家的说的也是,筝儿此举,连我也是喜出望外,如今你二嫂身子又不舒服,几个大点的姑娘,并你和阿悯,都要给她多分担些才是。” 如筝心里偷笑,脸上却现出惭愧之色,却也不说推辞,心说之前总觉得自家这个三婶娘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没想到也是个嘴巴厉害的主儿,而且,也是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的呢……不过是回来不到一月,便将家下的暗流,摸得如此清楚…… 一餐饭吃完,如筝又陪老太君叙了一会儿,便和姐妹们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如婳一路疾行,远远甩开了姐妹们,如筝路过静园时,她心念一动,和如诗如书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进去。 刚一进堂屋,便见虞妈妈满脸紧张的迎了出来,福身说道:“二小姐万福。” 如筝微微一笑,还了半礼:“虞妈妈好,我听祖母说母亲身子不爽,特来探望一下,不知……” 虞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二小姐真是诚孝,夫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只是夫人刚刚服了药睡下,此时怕是不宜探视……” 如筝知道薛氏定是不愿意见自己,当下也不恼,只是冲着里间方向福了福,起身小声说道:“那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走出了堂屋。 91宫宴(二) 堂屋内,如婳坐在榻旁听着如筝渐渐远去的脚步,愤恨地攥紧了拳头:“这贱人……” 薛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婳儿……不必如此,眼见国公府的亲事咱们是抢过来了,她的事就略放一放吧……” 如婳听娘亲提到国公府亲事,脸色才稍稍好转,脸一红:“如今……还不能确定呢,不知世兄那里……” 薛氏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容得他置喙,你放心,这门亲事跑不了了,只可惜……没能把如筝顺利塞给他家那个庶子……” 听了这句,如婳脸色一沉:“娘亲你还说,你和廖家姨母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居然让我出嫁了还被如筝那个贱人纠缠!再说,子澈哥哥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氏白了她一眼,叹道:“罢了,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懂,你以为订了亲就一定能嫁么?现下也不必说这些了,反正这门亲事也让他家那个可恶的庶子疯疯癫癫地给搅和了,咱们就先办你和苏百川的事情,慢慢再给你姐姐找一门‘更好的’亲事……”说到这里,薛氏脸色一动:“后日的宫宴,不定就是个好时机呢……”她略思忖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得意:“婳儿赶紧给我磨墨,我要给你表姐写信……” 如婳看着自家娘亲又打起精神来算计如筝,心里也是一喜,高兴地应了一声,便去找笔墨了。 晚间,如筝好容易踏实下来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带回的东西,回到久违的沁园,她的心情却无法完全轻松,天色已晚,崔妈妈劝她早早就寝,如筝却不着急,叫了四个大丫头并雪缨环秀进来,看着她们微微一笑,说到:“本说此一去不知归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段日子你们几个无论是跟着我的,还是留下的,都辛苦了。”说着,她伸手招过雪缨和环绣,对着待月和夏鱼等人说到: “雪缨你们都见过了,环秀是庄子上庄头的女儿,也是机灵随和的,你们四个做姐姐的,以后要好好待她们,教她们。” 浣纱四人低头应了,如筝又对雪缨环绣说到:“你们两个,一个是我舅家丫头,一个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儿,本是十分亲近的,只可惜我这院子里大丫头都有定数,只能先委屈你们做个二等了。”雪缨和环绣赶紧福身说“不敢”如筝又笑到: “不过你们也莫急,等我将来找到好人家,把你们浣纱待月姐姐嫁出去,自然升你们的份例。” 她说这话是,刻意看了看浣纱和待月,待月苍白的脸色,是她预料之中的,不由得心中暗叹,而浣纱脸色却红红的,一咬唇:“小姐如今也学坏了,奴婢才不要嫁,奴婢是要一辈子陪着小姐的!”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等人都笑了,难得看一向沉稳老练的她露出此等小女儿态,夏鱼几个都着实揶揄了她一番,主仆们说说笑笑地便散了。 晚间,如筝留了浣纱和夏鱼值夜,关起门来细细问了自己离开几日院子里的情形,夏鱼把被褥放在一旁的贵妃塌上,福身答道:“回小姐,一切还好,没有人来搅乱,夫人忙着三夫人她们回来的事情都忙不及,急得生病了,哪有时间管奴婢等人……”她偷笑着,突然神色又一凛:“只是……待月姐姐到后花园去的更勤了,奴婢跟过几次,不是遇到四小姐就是遇到红绡那个死丫头,待月姐姐她……”说到这里,她忿忿住了口。 如筝冷笑了两声:“罢了,我晓得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刻意跟着,就是当着她别再说些紧要的话便是了,也告诉秋雁雪缨环绣她们。” 浣纱点头应了,如筝便叫她们也躺下休息。 吹灭灯烛之前,如筝无意中看到了屋角摆着的琴案,又强逼着自己转开目光。 翌日,如筝还是早早起来和如诗一起去向老太君请安,刚进慈园,便见虞妈妈和红绡站在院子里,如筝心里一动,回头看了看如诗,举步进了堂屋。 一进屋,便看到薛氏和如婳正坐在老太君的下首,恭顺地听她训示,如诗和如筝上前见了礼,老太君便笑着叫她们坐下: “正好,诗儿筝儿你们也来了,我正在和采茵她们说明日冬至宫宴的事宜。” 听了老太君这句话,如筝心中一凛,赶紧坐端正,用心听着,前世的她被薛氏以关心为名养废在深闺,并不善于世家小姐命妇之间的应酬,今生如何能够不当心。 老太君见她几人都打起了精神,当下笑到:“你们也不用太小心,今次宫宴,我也要去的……” 老太君一言出口,如诗如书自然是笑逐颜开,薛氏虽然也微笑颔首,心里却一沉,不由得仔细打算了一番,准备回去再给薛良娣去一封信说明。 如筝却不知此时薛氏心中所想,只是仔细地听着老太君的嘱咐,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 午后,如诗拿了一本书来找如筝坐着说话,坐定笑到:“此次家里参加宫宴的姐妹,就只有如婳和咱们,如婳自有二婶保着,妹妹便跟定了祖母,若是祖母精神不济,我娘亲也在的,不必忧心……” 如筝知道姐姐是在宽自己的心,当下笑着点点头:“嗯,我都听姐姐的。” 想了想,又叹道:“可惜,此次庶出的女孩子是不入宫的,倒是偏了书儿了……” 如诗看着她摇摇头:“进宫也未必就好呢,在家踏踏实实地吃顿饺子,不必什么都强……再说,二叔二婶都入宫,书儿也可以陪她姨娘吃个团圆饭呢……可惜,三兄弟又不在家了……”二人叹了一番嫡庶规矩的无奈, 晚间,浣纱一边帮如筝参详着明日要穿的衣服,一边埋怨着:“宫里规矩也忒大了!竟然一个丫鬟也不许带……若是小姐口渴了,或是要用到什么怎么办?” 如筝见她少见地牙尖嘴利,笑着摇摇头,旁边崔妈妈上去在她身上轻轻拧了一下:“你这聒噪的丫头,竟然排揎起宫规来了!宫里自然有内侍宫女伺候的,还能少了小姐的用度?”说着,又转身笑了笑:“不过,若是有品级的命妇,却是可以带一个家生子丫头的……” 她这样试探着如筝,如筝又如何不知自己奶娘心思,心里酸楚脸上却未显,只是说笑着混过去了,徒留崔妈妈在一旁心里叹息。 最终,还是选了一套得体又不起眼的翠色衣服,挑选首饰的时候,如筝看着妆匣里各色金玉的簪子,心中一动,从最底层拿出那个金镶红宝石的短流苏簪子,放在衣服上: “明日,便用这个吧。” 浣纱看看鲜丽的宝石簪子,蹙眉看看如筝:“小姐……翠色的衣服,还是搭青玉的簪子好看吧……” 如筝笑着摇摇头:“就这个,搭配些青玉的挑心花钿也就是了。” 浣纱虽不解自家小姐之意,却也并不多问,只是点点头,在妆匣里翻检着。 浣纱忙忙碌碌地,把如筝转天要带的东西都收检好,便早早服侍如筝上床睡了。 转天一早,如筝迷迷糊糊地被浣纱夏鱼叫起来,略用了点饭,便坐在妆台前任她们在脸上施了薄粉,又穿戴好昨日选的衣服,浣纱便叫待月进来给如筝梳头。 待月拿起桌上的红宝石簪子,略思忖了一下,问到:“小姐,梳个灵蛇髻可好?” 如筝刚要点头,突然想到这妩媚婉约的灵蛇髻正是如婳最爱的,当下心里便生了几分厌烦,摇摇头:“想个别的吧……” 待月看如筝没来由地冷了脸,心里一虚,便没了主张,嗫嚅着站在那里,越急越想不出办法,此时外间帮秋雁收拾碗筷的环绣突然笑道:“待月姐姐,给小姐梳个凌虚髻不好么?那短流苏的簪子,低低地簪了多好看!”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动,想这丫头真是人如其名,灵秀非常,一下子就看出她最在意的是那支簪子…… 看如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待月这才松了口气,小心地给她梳了个凌虚髻,在发髻底端插了个金镶青玉莲花的钿儿固定,又把簪子端正地插在发髻左面,见如筝点头笑了,才放下心。 刚刚收拾好,便见如诗笑着走入堂屋:“妹妹也打扮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如筝点点头,起身看着她,如诗今天一改往日素淡的装扮,穿了一件绯红色的长衫,略施脂粉便是清丽非常,她身材修长,此时站在门口盈盈浅笑,倒把如筝看愣了。 “大姐姐,你今日……好美。” 听了她的话,如诗脸上一红:“坏筝儿,怎的排揎起我来了!” 如筝笑着挽住她的手,出了堂屋:“哪里是排揎,姐姐今日真的很美嘛……”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地向着二门上走去,却没有看到,身后跟了一个身着樱红色盛装的女子,眼中现出怨毒,嘲笑和兴奋…… 林如筝……你再得意几日吧,前头等着你的,不定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呢…… 如婳这样恨恨地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92宫宴(三) 因老太君也要乘车,林侯特地吩咐了车夫把车从侧巷赶到了二门上,老太君念着这是如筝第一次参加宫宴,特地带她上了自己的一品诰命彩帷车,如诗如婳自陪自家娘亲上了车,林侯便骑马带了儿子们,护持着老太君的车驾驶离了乌衣巷。 车内,如筝从韩妈妈手中接过一碗八宝糯米茶,服侍着老太君用了,又取了帕子帮她擦拭了嘴角,便靠过去帮她揉着膝盖。 老太君低头看看如筝雪白的柔荑,轻叹了一声:“我囡囡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便无人慧眼识珠呢……可见都是他们眼瞎!” 如筝听了老太君这句话,不伤反笑,心说自己祖母真是宠自己到了偏心的地步了,当下笑到:“无人赏识更好,孙女儿就陪着祖母过一辈子,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的,囡囡天天给您揉腿,陪您说笑话可好?” 老太君看着她无邪的笑颜,心酸地摇摇头:“我的傻囡囡,女子一辈子还是要嫁一次才是啊……可怜你不是生在凌家……” 听她这么说,如筝心中突然一动,当下装作好奇的样子问到:“祖母,我听说凌家的儿女可以自己选择妻子或是夫婿,是真的么?” 老太君笑着摸摸她头:“也不是那么随意的,也要对方家里愿意才行,另外已经定亲或是成亲的不行。” 如筝笑着点点头,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向往:“即使是高门低就,也无碍么……” 看她痴痴地说出这句,老太君心中一动:“高门低就,自然是无碍的,你祖父不过是个草莽出身,靠军功当上将军的粗人,你外曾祖不还是把我嫁过来了么?” 她看着如筝清澈的杏目,轻声说道:“囡囡,你是不是看上什么低门子弟了?无妨,告诉祖母,只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是真心对你好,祖母便为你做主……” 看着自家祖母慈爱鼓励的眼神,如筝心里一动,又是一痛,此时她宁愿苏有容是个普普通通出身的秀才,甚至是白丁也罢,偏偏只有他这样的身份,是自己唯一不能接受的…… 她生怕老太君看出什么端倪,赶紧垂眸笑到:“哪里有,孙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什么机会认识外男……祖母说笑了。” 老太君见她不愿说,也只得长叹一声作罢。 祖孙二人又闲谈了一番宫宴的规矩,老太君便有些乏了,如筝给她取了迎枕靠着,自己慢慢给她揉着腿,想着心事: 自她懂事起,娘亲就经常给她讲兰陵崔家昔日的荣耀,崔家不同于京城其他的世家,单靠太祖定国时从龙有功才得的爵位,而是因为世世代代传承的超然地位,加上曾为太祖爷出谋划策才得的武国侯的爵位,从根儿上说,反倒和清河王家、山南陆家这样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类似,都是极为尊贵清雅的书香世家。从小,娘亲就告诉她,她身上流着崔家尊贵的血,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不懂矜持,不知分寸,她也一直以此为荣,虽然前世因为误会了舅舅而与舅家疏远了,这样的心情却从未改变。 重生以来,看过如婳的娇纵狠毒,苏百川的自傲纠缠,加上和如书交好,她心中的嫡庶之见已经淡了,苏有容庶子的身份并不是她不愿嫁给他的原因,她所在意的,恰恰是姐妹易嫁,还有国公府金玉其外,污淖其中的真相,再想想苏百川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若是自己真的嫁入国公府……天天要对着这样一个大伯哥……她想都不敢想。 其实不用仔细想都能明白,薛氏一力想要促成的亲事,于自己来说,会是什么好去处么? 只是……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每每想到那日在梅园苏有容问自己的那句“愿不愿嫁与我”,她的心里便是锥心刺骨的痛。 她想,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未必能够狠下心,说出那句“不愿”,只是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便再无转圜了…… 既如此,今生便不嫁了把……唯有此举,才对得起自己的心,也才对得起他…… 如筝这样想着,唇角含着一个微笑,轻轻闭起的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 巳午相交之时,各家勋贵的马车慢慢汇聚在大盛皇宫——翊盛城。 此次宫宴便是在翊盛城内最大的宫殿乾元殿举行,车子缓缓驶入皇宫,因为有皇帝的特旨,凌老太君等老诰命、老勋贵的车驾可以直接驶入内城,如筝起身要下车步行,却被老太君一把拉住:“无妨,囡囡再给我揉揉。” 如筝恭顺的答了一声,便坐在老太君身边替她揉着头,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老太君这样,便是明着向各家勋贵,包括皇家宣示对自己的偏宠了,当下心中温暖又酸楚:此生,怕是注定要辜负祖母的一番器重和偏爱了! 车行至乾元殿左近,老太君等老诰命被内侍请到偏殿休息饮茶,如筝等世家小姐便随着各自的母亲到了远一点的小暖阁内休息。 如筝牢牢记着自家姐姐的话,紧紧跟定了宋氏,一路行至暖阁坐下,也是挨着宋氏如诗坐好,不言不语,连茶水都不敢喝一口,只盼着宫宴快快过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径自在这里作大家闺秀状,另一边如婳却是被一群世家小姐围着,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她和国公府议亲之事。 如婳一边作羞涩之态,警告各家小姐不可妄自揣度,一边却脸色绯红地瞟向国公府廖氏那一边,俨然是暗示各家小姐,此事已是十之□了。 一旁的苏芷兰似是得了自家母亲的暗示,笑盈盈地上前拉住如婳:“你们都围着林姐姐做什么呢?弄得我这个最好的姐妹都上不去前儿了呢……” 众家小姐见她这么说,便对国公府的态度又明白了三分,当下便嘻嘻哈哈地散去了,苏芷兰拉着如婳到了廖氏旁边坐定,互相鉴赏起身上的首饰装扮来。 如婳和苏芷兰笑闹了一会儿,似不经意地抬头对着如筝露出一个示威般的笑,如筝看她得意的样子,心中却一丝气愤也无,反而觉得十分讽刺可笑,便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自转过去不看她。 不一会儿,有小宫婢上来换茶,如筝往旁边让了让,自愣神看着如诗腰间的白玉香球想心事,却不料旁边一声惊呼,一杯残茶便泼在了她身上。 她看着自己翠色的长衫被淋得湿透,先是暗自庆幸自己带了替换的衣服,又突然想到那日在太子府,被侍儿泼了茶水的事情,心里一凛。 如诗此时也被惊动了,走到如筝身边,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小宫婢,不忍心多责怪,却也无法。 此时旁边一个二十上下,衣着略光鲜些的宫婢上前福身说道:“林小姐,真是抱歉,这孩子是今年才入宫的,毛手毛脚的冒犯了小姐,小姐可有替换的衣服?不如随奴婢先去换了湿衣可好?” 如筝见她言语得体,又像是在维护那个小宫婢,心里也不愿多是,当下笑到:“无妨,便有劳姑姑带路了。” 如诗略一沉吟,也跟上,姐妹二人小心地跟在宫婢后面,来到了暖阁后面一排小房子,此时也早有内侍捧上了如筝随车带来的替换衣物,如诗便要陪她入内更衣,那宫婢笑到: “大小姐,内间自有婢子服侍,大小姐便不必入内了。” 如筝看了看,这小屋子前后不过五六步长短,后面紧紧依靠着一片假山而建,前面门窗虽然紧闭但周围出入之人甚多,又是在皇宫大内,料也无事,便冲如诗一笑:“姐姐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如诗也知道不好太违了宫里的规矩,便笑着点了点头。 如筝自随宫婢进入屋内,旁边便有两个小宫婢上来服侍她更衣,如筝刻意看了一下,除了灯光有些昏暗并无什么不对,不多时,她便换好了带来的天青色长衫,两边的宫婢退下,如筝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刚走到室外,如筝便觉得不对,刚刚还是大亮的天色,居然暗了下来,她心里一惊,赶忙后退,身后的门却被牢牢关上。 她不禁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喊,嘴便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大手牢牢捂住,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便听身旁一声散着冷然和得意的笑声,如三冬冰泉,直刺她骨髓: “莫挣,莫嚷,这是皇宫大内,乱来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还会令家族蒙羞……” 冷酷的话语,夹杂着浓烈的龙涎香气味冲到她面前,她顿时便明白了来者是谁,当下便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老实了,冷笑一声放开了手,如筝赶紧退后一步,深深福下:“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对面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炯炯的鹞眼,映着假山石漏下的碎光,放射出令人胆寒的阴鸷和威势: “不错,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中如坠万丈深渊,她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上已经慑于老太君和凌贵妃压力而收手的太子,居然尚未死心。 但此时情境却不容她多想,当下心念一转:“殿下请恕民女愚钝,民女不知殿下此言何意,民女的家人还在等着民女,请殿下容民女告退。” 她紧张地低头等着,对面太子却冷冷笑了几声,言语中便带了狂狷的意味:“家人……你这是在拿定远侯来压我?还是武国侯?”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如筝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林如筝,我告诉你,如今你已是我囊中之物,苏百川的婚事早已易主,如今再没有人能以任何理由阻拦本宫纳你入府,你就等着当本宫的侍妾吧!”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沉,这才知道苏家之所以改为苏百川求娶如婳,居然还有太子的推力在内,当下心中一片凄然,却又不甘心便这样放弃,略思忖了一下,福身说道: “民女多谢太子殿下赏识,只是太子殿下也知民女为苏家所拒,是因被掳一事为国公府忌讳和不喜,国公府尚且如此,民女自知更加配不上当殿□边之人,况且民女早已决定,此生不再嫁人,还请殿下成全!”说完,便双膝跪倒,希望这番略带自污的陈词,能够打消太子纳自己入府的想法。 谁知对面太子却沉沉笑了几声,突然上前一把将如筝拉到怀里:“好一张伶牙俐口,可惜,你算盘打错了,且不说你那次被掳不过是一场虚惊,即便是你真的曾经落入贼手,定然也是无事,不然定远侯能容你活到现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左摇右摆的爹,打的什么主意,等我纳了你,看他还敢不敢向那边示好!” 他一番言语,让如筝更加绝望:看来太子此次势在必得,不仅仅是为了得到自己,更是为了用自己钳制自家父亲和整个侯府,此时她和太子面面相对,他那冷冽的气息便直喷到她脸上,令如筝一阵恐惧反感,不由自主地便侧过了头。 谁知道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令太子大为光火,冷哼了一声,用力扳过如筝的脸,俯身便对着她的樱唇吻了上去。 如筝心下大惊,又拼命挣扎起来,太子却大力按着她的后脑,进一步侵掠,感觉着他的舌头沿着自己紧咬的牙关来回梭巡,如筝心里一阵恶心,又是一阵愤怒,不由得摸上了鬓边带的簪子,心中却又是一醒,想着家里白发苍苍的祖母,正值韶龄的如诗如书,还有自己视为至宝的如柏…… 她知道,只要她伤了太子一点点,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里所有的人都要跟着陪葬,就在她犹豫间,太子的手竟然顺着她的衣领而下,如筝如何不知他意欲何为,再也忍不住,手又抚上梅花簪子:既然不能杀他,索性便来个了断,也到落得干净…… 这样想着,她手上微微用力,短锥便被她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 93宫宴(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入内侍焦急的声音:“殿下,圣上已经到了乾元殿,皇后娘娘正在到处找您呢……” 太子动作一滞,伸手捂住了如筝的嘴,回头喝道:“放肆!这么一会儿便等不得么?”如筝趁机把短锥反握住,藏到了衣袖中。 外面传来内侍跪倒的声音:“殿下,不是小的没眼色,实在是皇后娘娘找您找的心焦……” 太子咬了咬牙,回头对如筝做了一个威胁的表情,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必再想什么对策,拿凌贵妃压我也无用,你就乖乖等着本宫抬你过府吧,若是你上路,本宫会考虑给你一个好点的名分……”他的尾音,转为一串邪佞的笑声,一把将如筝推到旁边石墙上,转身扳动了旁边不知什么机关,一道暗门打开,外面强烈的光刺得如筝睁不开眼睛,待她慢慢适应,便见一个不大的洞口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太子,早已不知去向。 她颓然起身,不知道那道门外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但至少不会比太子更可怕,当下便略整理了一下衣服,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门外并无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只是刚刚那个带她更衣的宫婢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带着一个诡异冷淡的微笑,看着如筝:“林小姐,衣服换好了,便随奴婢走吧。” 如筝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无事般随她走出了假山,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短锥,生死一瞬,现下的她却并没有逃出升天的兴奋,只是身为侯府嫡女的尊严,不允许她在此地失态…… 转过那间小房子,如筝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偷梁换柱到房子后面的假山空洞中的,直到看见满脸焦急的如诗,她才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那宫婢对着如筝福了福身:“林小姐,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小姐是识时务的,切莫行差踏错,连累了家人……”她起身,带着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奴婢,言尽于此,林小姐请自便吧。” 如筝咬了咬唇,笑到:“多谢姑姑提点。” 待那宫婢退下,如筝才转身向着如诗走去。 “筝儿……你怎么如此慢,刚刚那位姑姑说什么了?”如诗着急地迎上来,对上的却是如筝略带歉意的微笑:“没事的大姐姐,我刚刚进去才发现,那位公公只拿了长衫,没有拿裙子,姑姑又令人去取的,故而耽误了些时间。”她胡乱编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抬眸间却看到不远处,刚刚那个洒茶的宫婢正被几个内侍捂住口鼻拖下去,当下便吓的变了脸色。 如诗看她面色不对,也回头看了一眼,便低声喝道:“筝儿,别看!” 如筝这才回过神,赶紧转回目光,装作无事一般和如诗一起转身向着暖阁走去。 “不过是洒了些茶,咱们也没有责备她……宫里实在是太可怖了……”如诗兀自吓得回不过神来,这样喃喃说道。 如筝没有接话,她如何不知那宫婢被杀,自然是太子为了警示自己不要多话,不要挣扎,心里不由得对太子的暴戾行径更加愤慨恐惧,此时的她,内心已是一片死寂,她没有想到,今生自己的挣扎求生,换来的依旧是山重水复,九死无生的结局。 她二人刚刚返回暖阁,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有内侍来传旨宫宴开始,房内的各家命妇小姐便陆续随着宫婢们出了暖阁,如筝趁乱将簪子插好,随宋氏她们走入乾元殿,与早已等在那里的男宾们一起,对着主位上的明德帝等人行了大礼,又分品级坐下。 如筝惴惴坐下,心里忐忑不安,偏偏定远侯府的位子因着老太君的缘故,离着皇族主位很近,如筝心里更慌,眼睛根本不敢看向高处,目光闪烁间,却无意中对上对面一双好看的凤目。 如筝也曾经想过,再见苏有容时,他眼中会流露出怎样的目光,是伤感,冷淡,愤怒还是无奈,今日再见,她却赫然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他眼中流露出的,只有平和,鼓励,还有淡淡流转,又努力压抑着的丝丝情意…… 一眼相知,一念天涯,此时的如筝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只痴痴地盯着他,似乎像是想要把这个人的样子,深深地刻进心里…… 对面的苏有容被她盯得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忙低头掩去了唇角的抽动:这丫头……不对劲儿啊……此时不是应该看我一眼就赶紧转开脸…… 他突然想到刚刚开宴前,恭王拉住他悄声说的话,心内一凛:难不成,那一位已经出手了! 想到此处,他抬眼看着主位上的太子,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戾气。 此时,精致的水陆奇珍被陆续端上案几,明德帝抬手笑到:“今日冬至,朕和皇后在乾元殿设宴款待各位爱卿,虽为宫宴,也是家宴,各位爱卿不必拘束,尽兴便是!” 众人赶紧起身,齐声感谢皇恩浩荡,泽被万民,明德帝又挥手令大家坐下,宫宴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如筝却无心宴饮,勉强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着旁边各家命妇之间低声的寒暄,耳朵却一直注意着主位上的动静。 不一会儿,各家公卿开始起身祝酒,苏府那边便是世子苏清辞代替自家年迈未曾入宫的父亲,起身祝皇帝万寿无疆,祝大盛国祚永继。 明德帝笑着满饮了一杯,又问候了老国公和老诰命的身体,待苏清辞跪谢了,明德帝又笑着转向定远侯林承恩:“林爱卿啊,朕听说你和苏爱卿两家正在议亲?” 他一言出口,国公府和林府众人都是一醒,各怀心事地看着明德帝。 林承恩赶紧起身离席,施礼答道:“启禀万岁,微臣的确正是在和苏大人商议两家儿女的亲事,已经差不多定下了……” 明德帝饶有兴致地看看两家坐着的小儿女,欣慰地点点头:“不错,这盛京各大世家里,你们两家的后一辈也算是人才济济了,只是不知定的是哪两个啊?” 听了明德帝的问话,如筝的手在袖里暗暗攥成了拳,虽然她知道,如婳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此时却还是忐忑不安,生怕苏百川闹出什么乱子来…… 此时,苏清辞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禀陛下,我两家议的,是犬子苏百川和林大人掌珠林如婳的亲事。” 听了苏清辞的回禀,明德帝略愣了愣:“哦?原来如此,按年纪说,苏百川不是和林爱卿家嫡长女林如筝更合适么?怎么到定了如婳?”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中便紧了三分,偷眼看看对面的苏百川,只见他眼中露出希冀之色,似乎便要起身,却被旁边自家母亲伸手一拉,又面露颓色。 此时,太子起身说道:“父皇,这件事中的内情,儿臣倒是略知一二……” 明德帝笑到:“哦,太子知晓?说来听听。” 太子上前一步,笑到:“回禀父皇,俗话说事理大不过人情,苏家这门亲事,越过长姊定了小妹,自然是苏百川自己,喜欢林家四小姐的缘故……” 明德帝听他一言,朗声大笑:“哈哈,两位爱卿,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啊……” 如筝偷眼看看如婳,只见她脸上一片羞涩的红晕,却也掩不去目光中的得意之色,对面苏百川却是面如死灰,只是头低着,从高高的主位上看,倒是看不出端倪。 此时,太子便趁热打铁到:“父皇,正好今日各位大人都在,不如父皇就赐他们一个恩典,御口赐婚,如何?” 明德帝笑着点点头:“也好,苏爱卿,林爱卿,你两家都是我大盛朝的功臣,你们二人也堪当我的左辅右弼,今日朕就钦赐你们两家儿女奉旨定亲,婚期嘛……你们两家自商定吧,到时候别忘了给朕留一杯喜酒便是!” 听了明德帝此言,苏林二人都是喜出望外,双双跪下谢恩,两家人也赶紧起身,陪着跪下,明德帝笑着叫了平身,如筝偷眼看了看大盛朝最有权势的这位中年人,他的脸上此时一团和气,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雨,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生死命运的君王…… 如此圣明仁德的明德帝,怎会生出太子李天赐那样一个暴戾无常的储君呢……如筝这样愤愤地想着,目光却不经意扫到旁边太子,只见他正阴狠得意地看着自己,又往明德帝身边走了一步,似是要开口说什么。 如筝心里一紧,知道此次自己是逃不过了,只要太子开口,明德帝十有□会允了他纳自己入府的请求,而自家爹爹,怕是也绝不会出言为自己争上一争…… 如筝心里一横,准备太子一开口,自己就出言抗旨,大不了碰死在御阶前,也好过落入太子之手。谁料就在此刻,旁边恭王却上前一步,巧妙地挡在太子身前,对着明德帝施礼说到:“父皇,您御口成就了两位大人家的好事,儿臣也想讨父皇一个恩典……” 明德帝正在兴头上,回身笑到:“哦,祚儿你想要什么恩典?” 恭王俯身笑到:“启禀父皇,凌妃日前给儿臣添了一个儿子,这是儿臣第一个儿子,儿臣想要求父皇,御口为孩子赐名,也是他的造化了……” 明德帝笑着点点头:“好,好,这个恩典朕是给定了!”于是便与皇后及凌贵妃低声商议了几句,最后给小世子赐名为“广睿”,太子听了这个名字,心中又是一凛,眼见机会已过,也只得暂时按下,却仍旧朝着如筝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如筝随林府众人回到座位,刚刚紧张激动之下并不觉得,如今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一头冷汗,忙掏出帕子擦了,手又无意中碰到头上的梅花钗,心里一紧。 之后,气氛便渐渐平静了下来,又有几家公卿重臣起身向皇帝敬酒,明德帝一一问候了,宴席过半,殿外突然疾步走入一名内侍,面带喜色,行至御前跪定:“启禀万岁,安东将军凌朔风八百里军情急报,东夷初战告捷,歼敌两千!” 明德帝乍闻喜讯,龙心大悦,忙问使者在何处,内侍答道就在殿外,明德帝又令人快宣。 少顷,一身风尘之色的东征军使者快步走入殿内,在明德帝坐下跪倒,山呼万岁,自称是安东将军凌朔风的亲兵,详细报上了东征军初到东夷打的第一场胜仗。 听了使者回报,明德帝心欣慰地转向凌家老侯爷:“不愧为我大盛柱石凌家之后,这一仗打得好!” 凌家老侯爷赶紧离席谢恩,明德帝又赶紧叫起,如筝也替凌朔风高兴,心念一转,又看向武国侯府那边,果见琳琅含着一个欣慰羞涩的微笑,一副欢天喜地地样子。 明德帝兴高采烈地给凌府众人赐了酒,又令内侍为使者赐酒,使者谢了御赐之酒,又从怀中掏出卷布帛,对着明德帝说到:“启禀陛下,此次将军大捷,还缴获了东夷人的航海图。” 听他这么说,明德帝更是喜出望外,大盛人都知道,东夷小国虽然粗鄙,却是最擅长航海,若是得了他们的航海图,那可是无价之宝。 明德帝当场便令内侍呈上,那使者又叩头说到:“禀陛下,这东夷海图是以东夷文字书就,与我大盛文字略有差异,将军派我来献图,便是让末将给陛下讲解……” 明德帝听了他的话,略一沉吟,笑到:“也好,你便到御前来,为朕详细讲解一番吧。” 他一言出口,两旁重臣纷纷跪倒,言称使者上前不合宫规,明德帝面色一沉,刚要说话,便听旁边一个温雅的声音朗声说道: “启禀陛下,小民粗通东夷文,请旨问使者几句话。” 大家听了这个声音,纷纷回头看去,明德帝也是一愣,定睛看时,却是苏有容浅笑着上前跪下。 明德帝笑着转向苏清辞:“哦?朕却不知,原来爱卿家还有此等人才……” 苏清辞看了苏有容一眼,目露责备,却又不敢否认,只得跪下回禀到:“启禀陛下,犬子无状,于坊间草草学了几句东夷话,便妄图在御前炫耀,实是微臣管教无方……” 明德帝挥挥手,让众人平身,又笑着转向苏有容:“朕准了,你问吧。” 苏有容起身对着使者一拱手,出口的却不是东夷话:“请问尊使,刚刚你说自己是安东将军的亲兵?” 94宫宴(五) 那使者不知他何意,只是点头称是。 苏有容又笑到:“我与凌兄私交甚笃,办正事之前,想先请问尊使,凌三哥背上的老伤好些没有,此次可有复发?” 那使者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点头说道:“多谢公子关系,我家公子的背伤已经好多了。并未复发……” 他一言出口,苏有容和凌家人心里都是一凛,凌老侯爷还未说话,苏有容突然上前握住使者手腕:“倒要请教尊使,凌三哥伤在腿上,如何背伤已经痊愈?” 那使者听他这么说,再看周围人的脸色,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却不甘心就范,大力挣扎了几下,手中图册落地,一声脆响,却是掉出了一柄锋利的短剑,剑芒泛蓝,看上去竟似是喂了剧毒! 明德帝在主位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也是惊了一惊,那使者还兀自挣扎着想要去捡那柄利刃,一旁恭王反应最快,此时上前一步挡在明德帝身前,高喊护驾,一时间殿上一片忙乱,如筝的心也猛地揪了起来,死死盯着混乱中心那个淡青色的身影,只见苏有容手下发力,似很轻松的一拧,那假使者面上便现出痛苦之色,单膝跪倒在地,苏有容右脚一伸便将旁边利刃踢出一丈多远,回脚又将那假使者踩在地上。 如筝心里一松,此时殿外廊下守着的内廷侍卫也听到了恭王的呼喝,鱼贯进入了殿内,迅速控制住了场面。 恭王这才放心退下,各家大臣也起身退到两侧,苏有容将假使者交给侍卫,躬身到自家父兄身后。 明德帝看了看一旁的恭王,目光中露出一丝欣慰,又敛了笑意,冷颜望着下面跪着的假使者: “大胆狂徒,是何人指使你假冒使者来刺杀朕,从实招来!” 那使者咬牙不语,明德帝正欲令人上刑,却见旁边苏有容上前行礼说到:“启禀陛下,小民知道此人身份……” 明德帝看到苏有容,目光中露出赞许之色,微笑道:“好,苏爱卿,你护驾有功,着实是忠勇机敏,朕还正要问你,你是如何看出使者有诈的?” 苏有容俯身说到:“圣上谬赞了,小民不过是碰巧离得近,看到了这狂徒的手……”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抓住那假使者的手冲着明德帝的方向举起:“陛下请看,此人左手虎口间有些细碎的伤痕,新伤摞着旧伤,这正是东夷人收刀之时容易留下的伤痕,故小民刚刚怀疑他是东夷探子,言语试探之下,果然露出端倪。”解释完,他也不多说,放开那人,行礼退到了一旁。 明德帝大笑三声:“哈哈,好好好,我大盛真是人才济济,尔等东夷小国,鬼蜮伎俩又怎能逃得过朕的爱卿之目!”当下挥手对大理寺卿说到:“此狂徒便交予大理寺审问,务必要将来龙去脉给朕审问清楚!” 大理寺卿赶紧领命,带着人犯和凶器退下,明德帝又转下苏有容说到:“苏爱卿,朕一向知道你苏家人才济济,你堂兄,你兄长都是我大盛的良才,朕却不知苏家还藏着你这么个人才,看来安国公府,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说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今日你救驾有功,应当封赏,你便来说说,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明德帝一言出口,满座公卿心里都是一动:这般口气,倒像是他要什么封赏,皇帝都会答应的架势了…… 一时间,乾元殿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苏有容开口,看看他倒要讨个什么样的大封赏。 苏有容听了明德帝的话,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当下屈膝跪倒,开口说道:“小民谢万岁恩赏,小民确有一个请求,请万岁成全……”他略微抬起头,脸上现出一丝红晕,看的明德帝一阵好笑: “无妨,爱卿尽管直言。” 苏有容又俯身叩了个头:“是,小民与兄长同年,既然刚刚圣上御口钦赐兄长的婚事,小民也想求圣上一个恩典……”他抬头,看着明德帝,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民想求圣上,将定远侯府二小姐林如筝,许给小民为妻……” 他这样直接的一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乾元殿顿时一阵低哗,薛氏回头看了如婳一眼,二人心中都是一阵不解,不知这苏家老三是怎么了,如此反复无常,却也暗自庆幸,不必自己出手,如筝便陷入此等尴尬境地。 一旁的如筝却是心内巨震,不仅仅是因为事出突然,更是因为感动于他的真情,居然用这样一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仅仅求了与自己的亲事,更是心中庆幸:如果明德帝首肯,那么太子便再也无法觊觎自己了…… 此时,她心中慌乱甜蜜,早已忘了之前自己立誓不入国公府的决心…… 明德帝听了苏有容的要求,先是一愣,又莞尔笑到:“这倒有趣,也算的是一段佳话了,啊?苏爱卿,林爱卿,你们意下如何啊?” 此时苏清辞和林承恩还有什么话说,只得跪倒请皇帝乾纲独断。 明德帝沉吟道:“亲事……倒不是不可,只不过这样一来,却是姐妹错序……”他略带深意的看了苏清辞一眼,又笑了笑:“不过,与你家倒是无妨啊……苏爱卿?” 苏清辞抬头看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禁联想到皇帝那支隐在暗处无孔不入的神秘内卫,当下心中一凛,更加不敢言语,只得恭顺地俯身,口乎圣明。 明德帝笑着点点头,对苏有容说道:“好,朕就准了你的请求,也为你和林如筝赐婚,婚期……就和你兄长定在同一天好了!” 众人看事已定局,无论顺心还是窝火的,都不得不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明德帝挥手让大家平身,众位大臣纷纷谢恩回到座位,宫宴继续,苏有容落座,遥遥看了如筝一眼,如筝只觉得他的笑容里,除了安心还带了一丝尴尬和歉意,却不知他的歉意是从何而来…… 笑语喧哗声,将宫宴的气氛重新拉到了正轨,如筝却莫名觉得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她知道,那定是各家了解和不了解内情的命妇们,在盯着自己猜度,好奇,或是……嘲笑,此时的她,心中却是一片坦然,她不明白明明是自己之前避之不及的婚事,为何乍一降临到头上,氤氲出的却是一片甜蜜和安定,也许……这就是命吧…… 她这样想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余光却不经意的扫到了高位上的太子,只见他阴鸷寒冷的目光,遥遥定在恭王身上,又一转,如同两道利箭,射向苏有容。 如筝不由得心中一凛,不由得看向苏有容那边,却见他像是浑然不觉似得,只是微笑着和旁边的苏百川说着什么,后者脸上却是一片冷然…… 如筝心内好笑,刚刚的忧虑便也一扫而空:想必,他又是在出言冷刺苏百川呢…… 宫宴一直持续到戌亥相交之时,明德帝乏了,便带着皇后起驾回了寝宫,留下下太子等人又与各位大臣敬了一轮酒,便也宣告宫宴结束。 如筝随着老太君和宋氏走出乾元殿时,遥遥望着前面安国公府那边那个青色的身影,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惆怅。 这一场宫宴,前后不过两三个时辰,于如筝来说,却决定了后半生的命运,从深陷太子之手,几乎丧命,到万般无奈,豁出性命准备抗婚,再到峰回路转,被苏有容请一道恩旨救下,其间跌宕起伏,如同戏文一般,唬得如筝此时犹自手软脚软,直到登上老太君的帷车,热热饮下一杯茶,才找到一点踏实的感觉。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抬头便对上了老太君略带愠色的眼睛,当下心中一沉,赶紧依到她身侧,轻轻挽住她:“祖母……” 老太君回头看着如筝,眼神变得温和爱怜:“我可怜的囡囡……”她轻轻抚上如筝的头:“我以为敲打过你那异想天开的母亲,她便能打消这个嫡女庶嫁的毒计,没想到还是没拦住……苏家那个孩子,看着像个好的,不料竟也甘心当她们的傀儡……” 如筝见老太君整件事都误会了,心里一急,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当下头一低,心里揣度着说辞。 老太君见她低头不语,还以为她伤心地说不出话来了,当下心里又是一怒:“筝儿,你不必担心,此事祖母不会放着不管,明日我就到苏府找苏彧修那个老东西去说理,我就不信,他一个老国公加我一个老诰命,还能拦不下这件婚事!” 如筝听她这样说,再也顾不得什么措辞,猛地抬起头:“祖母,不要!”这样慌张地喊出一声,她也不知接着该怎么说,只是急的脸一白,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 老太君看她如此反应,先是一愣,心里又豁然一醒,当下沉声问道:“筝儿,你和苏家老三,是不是……”她凝眉看着自家孙女,满眼都是疑问。 如筝擦擦泪,略稳了一下心神:“祖母,来时您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了什么低门子弟么……”她心一横,抬眼看着祖母:“筝儿心里喜欢的,便是子渊世兄。” 95宫宴(六) 听了她这句话,老太君先是一愣,又摇头笑了:“你这孩子!怎的早不和祖母说!” 如筝抬头看着自家祖母眼中的笑意,凝眉摇摇头:“祖母……您,不生气么?” 老太君叹了一声:“生气……说不上,祖母只是觉得,那孩子……有点配不上你。”她低头看看如筝:“祖母只是不明白,你和他也不过就是见过几面,他虽说也有点小才气,比起苏二也还是差远了,你怎就……” 如筝垂眸思索了一阵,还是横下心离座轻轻跪在车板上:“祖母,请您恕孙女儿行止无状……”说着便将几次遇到苏有容之事,特别是遇贼被掳又被他所救之事添添减减地向老太君一一说明,听得老太君一阵唏嘘,又是一阵感慨,末了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好: “囡囡,你不必如此自责,你这样算不得什么行止无状,所谓事急从权,你和苏家那孩子都没错……”她这样说着,又微微一笑:“没想到,苏家老三看着诺诺的,骨子里却是这么个侠义热肠之人,怪不得囡囡你也能看上他……我到是错怪他了。” 如筝听自家祖母这么说,脸上一红:“孙女儿虽然喜欢三世兄,却本也不欲嫁入国公,而且正如祖母您说的,此桩亲事是嫡女庶嫁,难免失了侯府的体面,娘亲……” 老太君见她这样矛盾犹豫,心里也是一叹:“说的也是,我囡囡本该有更好的姻缘……”说着,她目色又冷了几分:“苏家那个老东西,从十几年前就糊涂,一直糊涂到现在,不然,我囡囡也不至于这样为难……”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中一阵疑惑,以为她说的是之前两府口头定亲的事情,仔细想了想,又不像,当下犹豫着往她身边依了依:“祖母?” 老太君这才回过神,笑到:“无妨的,囡囡,祖母只问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真的喜欢苏家那孩子,愿意放□份嫁给他,祖母自会尽最大努力让你嫁的体面,若是你还是犹豫后悔,那祖母也可以为你阻了这段婚事,咱们再谋一门好亲,大不了不在京师找了,无论是谢家还是陆家,祖母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 如筝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家祖母,无暇想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这门亲事,却先被祖母的宠溺感动的又流下泪来,一头扑在他腿上,轻轻蹭着:“祖母……您太宠筝儿了……筝儿不想嫁了,一辈子陪着祖母更好……” 老太君看她小猫儿似得伏在自己膝头,心里一阵好笑,又是一阵暖:“罢了,嫁还是要嫁的,我看你一时也想不清楚,今晚便好好思量一下,明早咱们再议吧。” 如筝抬头看看自家祖母慈祥的笑容,咬着唇点了点头:“是,孙女好好想一想,明日再向祖母回禀。” 她心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明白,无论是为了自家祖母还是自己,抑或是苏有容,这段婚事都不宜再更改,她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晚上时间,让自己认命而已…… 回到沁园,已经是二更末了,经过一天的折腾,如筝早已累的几乎散架,草草洗了洗便躺到床上,浣纱要熄灯,却被她阻了: “今夜是你和夏鱼上夜?”她慵懒地倚在床头,身上疲累,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 “是,小姐,夏鱼在外间,屋里是奴婢。” 如筝笑着看看她:“罢了,你先去外间和夏鱼挤着眯一会儿,我再待会儿,等想睡了我叫你。” 她近几日时不时便是这样,对着灯想到很晚,浣纱她们也知道她心里有事,当下便福了福,自出去了。 如筝痴痴地盯着烛火,心里又将重生以来这一年多的事情想了一遍,却怎么也理不清纷繁复杂的情思,心里一阵叹息疲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醒转,桌上红烛已经快要燃尽,如筝迷迷糊糊地望了望门口,刚要唤浣纱进来熄灯睡觉,却听窗棂那边一阵轻响,销子慢慢被人从外面拨开。 如筝心里一惊,回手拿过枕边的梅花簪子拔出,刚要喊叫,便听外面轻轻一声笑:“别声张,是我……”还是那个温雅的声音,语气里却带了一丝调侃。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如筝吓得发白的脸,马上又羞得绯红:“你,莫进来,我衣冠不整!” “……”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笑:“你说点好听的,我便等你穿衣……”苏有容这样闲闲地说着,窗却关上了。 如筝心里又气又笑,一边忙着找衣服,一边低声骂道:“我还道你是个端方君子,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情,还敢出言威胁我!” 外面又是一阵笑:“哼哼,我什么时候自诩端方君子了,端方君子是我兄长,你却又不喜欢~~” 如筝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了衣服,下床跪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打开了窗,往外一看,便对上了苏有容坏笑着的一张脸,她心里蓦地闪过凌朔风说过的那句“苏狐狸”,这样一袭黑衣,夜半时分摸到人家窗下偷笑,不就像个修行千年的狐妖一般么?邪魅又……动人。 她低头,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低声说道:“不知世兄夤夜到访,有何贵干?” 对面人略沉了沉,声音也是一肃:“世妹……愚兄此来,虽唐突了些,却是实实在在是来——道歉的。” 如筝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着他:“道歉?世兄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苏有容轻轻叹了一声,眼睛盯着窗棂:“今日于宫宴上,我未与你商量便自作主张,向圣上求了赐婚的旨意……”。 如筝心里一暖,刚要告诉她自己的决心和对他的歉意,却不料苏有容接着开口说道: “筝儿,并非是我出尔反尔,此间是有内情的……”他咬咬牙:“宫宴前,恭王殿下告诉我,太子爷不知听了谁的挑唆,似乎是筹划着要在此次宫宴上将你求去做妾侍,我一时情急,才临场变通求了婚旨,情急之下未曾征得你的同意……你莫怪我。” 如筝听他这么说,才知道原来太子觊觎自己之事,他也已经知晓了,当下心中又羞又恨,脸色便白了白,心里纠结着要如何开口解释才能让他不要误会,一时间便走了神。 苏有容见她脸色变了,心里一片凄凉,想想今日自己来意,又狠了狠心,强压下心头的一丝不舍:“不过……你也不要着急,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能够解你如今的困局。” 如筝正自纠结如何向他解释太子之事,突然听他这么说,兀自回不过神:“解困局?”她不明白他话里的“困局”究竟是什么。 “嗯!”苏有容浅笑着点点头:“我有一个妙计,能让你不必嫁给我,世妹你……静待佳音吧!”说着便退后一步,面目渐渐隐在月色之中,如筝却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决绝,心中突然闪出一阵不祥的预感,却见他微微蹲□,下一瞬却突然从自己眼前消失,如筝赶紧举目四顾,却见旁边女墙上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却是几个起纵便去的远了。 如筝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闺中行止,女儿矜持,放声喊道:“子渊哥哥,留步,小妹有话说!” 她声音虽大,却无奈那人行迹杳渺,早已无踪可寻。 她一声呼喝没有唤回苏有容,倒是将浣纱和夏鱼唬得几步奔入屋内,如筝回头拉住浣纱,惊慌失措地说道:“浣纱,快叫奶娘,开角门,叫张叔去追,把他追回来!” 浣纱见她花容失色,心里大骇,一边叫夏鱼快去叫崔妈妈,一边扶着她坐在贵妃榻上,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小姐,怎么了这是,您是魇着了么?” 如筝愣愣的看着浣纱,脑中满满的都是苏有容临别时的那个眼神,她无法想象,他那样一个身不由己的庶子,怎么才能抗拒皇上御口钦赐的婚事,思前想后,心底依然是一片慌乱心痛,忍不住责备自己一念之差,不知要酿成怎样的苦果。 此时,崔妈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如筝心神不宁,泪流满面的样子,吓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前奶娘慈爱关切的面容,如筝终于忍不住,将事情全盘托出,崔妈妈听了也是心里一惊,略思忖了一阵,沉声说道:“小姐,您也不必太慌乱,不管三少打的是什么主意,现下深更半夜的,他也是无法行事,小姐此时也不要声张,明日一早便修书一封,咱们顶着门送到国公府给三少,小姐陈明心迹,想来误会也可消除,如今小姐若真是闹开来,追不上三公子不说,恐怕也于你二人清誉有损。” 她一番话,让如筝慌乱的心略安定了下来,当下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写,明日一早便送过去!”当下心里又一惊,突然想到前世苏有容那一封绝笔信,不禁越想越怕:“奶娘……我屡屡拒他,他会不会……” 崔妈妈愣了愣,突然明白了她担心的是什么,当下笑到:“小姐,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三公子豁达果决,哪会那么容易想不开……” 如筝抬头看看崔妈妈,也不由得暗笑自己关心则乱,事到临头,她一心想的都是前世之事,却忘了今生的他已经变了太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傲又脆弱的庶子了,当下定了神,吩咐浣纱磨墨,提笔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不仅向他直陈自己被太子纠缠之事,也终于定下心,向他表明了心迹,直言愿意与他成就姻缘。 写完了信,如筝又细细看了一遍,小心地封了,又工整地写了信封,命浣纱明日早早送去,做完这一切,如筝还是不放心,在屋里惶惶然了很久,直到五更天上,才在崔妈妈劝解下慢慢睡去…… 96情定(一) 清晨,浣纱走进里间,看着如筝身边斜倚在床头假寐的崔妈妈,轻轻唤了一声。 崔妈妈睁开眼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跟她到了堂屋:“这就准备送去了?” 浣纱点点头:“是,已经让张叔帮忙套车了……小姐她……” 崔妈妈看了看里间,轻轻叹了一声:“但愿三公子能吉人天相,不要真的出什么事才好。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咱们小姐这一颗心啊,是完全系在三少身上了!也不知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说着她略带无奈地摇摇头。 浣纱咬着唇叹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在崔妈妈耳边说到:“娘亲,您也别太替小姐不值……上次小姐被掳,是被三少救回来的。” 崔妈妈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变:“怪不得……”就在此时,外面小丫头来报,说是侧巷里车已经套好了,浣纱赶紧摸了摸贴身带着的信,和崔妈妈对了个眼神便出了门。 又过了一会儿,如筝不安稳地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看到崔妈妈在旁侧,忙起身问道:“奶娘,信……” 崔妈妈看她一夜下来又苍白了几分的面色,心疼地上前扶起她:“小姐放心,浣纱一大早便送去了!” 如筝这才稍稍放下点儿心,又挣扎着下床,要去给老太君请安,崔妈妈心疼她辛苦,上前劝道:“小姐,你昨儿晚上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今日便向老太君告假吧?” 如筝摇摇头,整了整衣服下地:“不行,今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祖母说……”她慢慢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奶娘,帮我上点胭脂吧……” 崔妈妈心里一酸,点点头拿起桌上宫粉:“小姐,你放宽心,定然无事的,三公子那样在乎你,以后你的日子,定然也是不会差……女子,名分地位虽然重要,但真正关乎一生安稳苦乐的,追根究底还是夫君的疼爱啊……” 如筝抬头,看看崔妈妈,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红晕,轻轻点了点头:“奶娘说的是。” 如筝慢慢收拾好来到堂屋,秋雁早间得了浣纱的叮嘱,早早便炖了一锅药膳在火上煨着,此时刚好温热,如筝用了一碗,觉得身上舒服了些,便裹得严严实实地到慈园请安。 一出门,便见如诗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到她跟前站定,也不多说话,只是轻轻拉起她的手:“走吧,筝儿,祖母在等咱们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就让如筝忐忑的心,重又安定了下来,她对着如诗笑了笑,点头任她拉着,向慈园走去。 半路上,又遇到了如书,她一脸惊讶地走过来,挽住如筝,满脸是想问又不敢问的神色,看着就憋得难受,如筝忍俊不禁到:“想问就问吧,别再憋出毛病来……” “姐姐……”如书眉毛一挑,还没开口便被如诗一瞪:“书儿!”又讷讷闭了嘴。 如筝笑着摇摇头:“姐姐,事情已经这样了,外间人的猜度我都不怕,我害怕自家妹子的关心么?”又转向如书:“不错,你姐姐我的亲事也定了,就是国公府的三世兄,你也见过的。” 如书见她说的坦然,一肚子疑问和安慰的话反倒都噎住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姐姐,庶子又如何,我觉得三世兄比苏二好……”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中倒是一片坦然,点头笑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一言出口,如诗和如书倒是一惊,但从她脸上又看不出故作开心的神色,两人心里都是一奇。 还没等如书开口相问,旁边小路上,如婳带着一个得意的微笑慢慢踱了过来,走到三人眼前,盈盈下拜:“姐姐们万福……” 如筝看她神色,知道她定然不是专程来道万福的,却也并不怕她,当下还了礼,便随着如诗继续向慈园方向走。 如婳跟在她们身边,貌似不经意地说到:“昨日宫宴真是热闹呢……姐姐,你们说呢?” 如诗回头瞄了她一眼:“热闹自然是热闹的,妹妹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如婳却并不把如诗警告的话放在心上,她还记着如意庄那一笔账呢,如今好容易找到冷刺如筝的机会,又岂会轻轻放过: “二姐,昨日圣上说咱们的婚事,是大盛朝的一段佳话呢,妹妹想着,到了成亲那日,咱们姐妹一先一后坐了花轿出门的时候,恐怕真的是盛况空前吧……”她刻意把“一先一后”说的很重,四人都听出她意在讽刺如筝要晚于她出嫁,到了国公府身份地位也要低于她。 她说的得意,如筝却并未生气,只是淡淡笑到:“盛况空前……不过是热闹些罢了,妹妹怕是对亲事太憧憬了,但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公主下降才能称为‘盛况空前’妹妹在家里说笑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府去,被人笑言语轻狂,可就有损闺誉了,妹妹切记!” 如婳被她一番教训憋得难受,刚要出言讥讽,却见慈园已经近在眼前,只得生生把话吞下,随着姐妹们进了堂屋。 一进门,便见三位夫人都在,如文也正在老太君旁边榻上陪她说笑着,如筝冷眼看看薛氏身边端坐着的如棋,不由得心中好笑:原来如婳竟然为了讽刺自己,特特落在后面,没有陪自家母亲一起来慈园。 如筝随如诗上前给老太君并三位夫人请了安,老太君笑着让她们坐下,说到: “昨儿宫宴,咱家倒是出了两桩喜事……”说着,她看看如筝,见她脸上并无尴尬不悦,心中已经知道她是想开了,便笑着转向三位夫人:“圣上御口钦赐婚事,本就是极为荣耀了,咱们侯府姊妹俩双双被赐婚,更是皇恩浩荡,虽然圣上的旨意是婚期自订,但也不好太拖延了,再过几个月,如婳也要及笄了,婚事也该好好筹谋起来,况且……”她看看宋氏,又看看薛氏:“诗儿是大姐,亲事也不能比妹妹们晚,筝儿和婳儿之间又夹着个棋儿,阿悯,采茵,你们两个也要多上上心才是……” 老太君话音未落,如诗和如棋便脸红红的起身躲了出去,连带着如筝如婳也要起身,老太君一阵笑,让灯影去把她俩叫进来,又对着如筝二人笑到:“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是好事,又是在家下,祖母还说不得了?!”见她二人红着脸坐了,如诗和如棋也羞答答地走了进来,老太君便也不多说,笑着又和几位夫人商议起过年的事宜来。 说笑一阵,大家便纷纷告辞,老太君颔首让她们各自去忙,单单留下如筝。 待众人出了慈园,老太君拉着如筝在自己身边坐下,笑到:“囡囡,想清楚了?” 如筝红着脸点点头:“是,祖母,孙女儿想清楚了,孙女儿嫁。” 老太君笑着一合掌:“这就对了,囡囡,虽那苏家老三是庶子,祖母也定然不会让你在婚事上受了太大委屈去!你放心……你母亲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是知道的,定然不会让她如意,昨儿听你说了你和那孩子之间的事情,祖母倒觉得他是个有心路,知道疼人的……祖母想,你的婚事,虽然不如如婳体面,但大略婚后,是要比她得意的,我囡囡别难过。” 如筝听了自家祖母的话,心里一暖,当下笑到:“祖母,我不难过,有祖母疼我,别的都无妨……三世兄……他很好。”再往下她便说不下去了,羞得满脸通红。 老太君见她一副小女儿态,呵呵笑了一阵,又拉着她细细叮嘱一番,便放她回了沁园。 如筝刚一进沁园院门,便见浣纱急匆匆迎了出来,她眉毛一挑,浣纱就略带紧张地笑了笑:“小姐放心,送到了……只是……”如筝心里一定,伸手止住她下面的话,拉她进了里间,关上门才问道: “只是如何?” 浣纱福了福:“只是三公子不在,门房上的小厮说是一早起来去城郊跑马了,奴婢又问上次见过的墨香,说是也跟着去了,奴婢无奈只得将信交给门房……他们说是定会送到三公子手上的。” 如筝听了她的话,略思忖了一下,勉强笑到:“无妨,国公府下人办事一向严谨,不会出什么大错的……”转念一想又沉了面色:“一大早出城跑马……他……” 她心里一紧,又赶紧摇头晃掉自己脑子里闯进来的种种不祥猜测,勉强定下神,等着苏有容的回信。 时间,就在这样焦心的等待中过去,到了晚间,如筝依然没有等来苏有容的回信,又让人到门房上打听,也说是没有信送进来,倒是也没听说盛京世家出了什么大事。 浣纱来回了如筝,如筝听说是无事,才稍微放下心,转念一想,心里又是一阵忧:“浣纱……你说,世兄他会不会是生我的气,不愿再理我了?” 浣纱看着自家小姐患得患失的样子,笑着安慰到:“小姐,怎么会呢,三公子那么在意小姐,得了小姐的信,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埋怨小姐,奴婢想,定是他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没来得及给您回信吧……” 如筝点点头,略按了按心里的忧虑,吩咐浣纱熄了灯烛,却是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97情定(二) 第二日一早,如筝自老太君处请安回来,便打发浣纱去门房上问,却是还没有信来,便再也坐不住,打着去舅家的名义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出府。 出了府,如筝便改了主意,虽说知道宫宴上舅舅一家也在,此时的她却莫名地害怕面对舅舅和舅母,略思忖了一下,就让浣纱告诉车夫转道去西市,想让李钱根打着送东西的名义,进国公府找苏有容。 车子一路行到西市,如筝带上帷帽几步走入携珍阁,却被小伙计告知掌柜出去给一个熟客送货去了,说是去去就回。 如筝无奈只得带着浣纱在店里等,不一会儿,便见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家小姐进入了携珍阁,小伙计笑着迎了上去,如筝此时没有心情和她们寒暄,便仗着帷帽遮脸,坐在一旁看她们挑选货物。 那两位小姐叽叽喳喳议论着,如筝本没有入耳,却在她们提到东夷之战后,心念一动,只听其中一位绯衣女子略带愁凄地叹道: “悔教夫婿觅封侯……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旁边一位黄衫的少女也跟着叹了一声:“你就别愁了,他多少也是个校尉,手下几百人呢,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还是仔细挑一把好刀送了才是正理。” 那绯衣女子点点头,又让小伙计拿好的东夷腰刀来看,苦笑着摇摇头:“拿着东夷刀去打东夷人……都是那些东夷人可恶,若不是他们意图刺杀圣上,圣上又怎会盛怒之下二次派兵,本来凌家也快要取胜了!” 那黄衫女子笑到:“你怎知凌家快取胜了,我兄长在兵部,说是那捷报是假的,真正的第一战是胜了,却不是完胜,故而圣上才要再发兵的……”她神色一动,又笑了:“说来好笑,你知道此次随凌家老帅去增援的世家子弟里,有谁?” 那绯衣女子选中了一柄腰刀,正要付钱,听伙伴这么说也来了兴致:“是谁?” 那黄衣女子掩口笑了一下:“那日,宫宴上救驾那人……” “什么?!”那绯衣女子瞪圆了双眼,如筝也是心中巨震,险些叫出声来。 “正是,我兄长告诉我,那国公府的三公子向圣上请旨随军出征,圣上擢了他为从六品昭信校尉呢……不日便要出征的……还有别人……”此时那绯衣女子付了银子,两人说着便出了店铺,徒留下如筝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浣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俯身看着自己小姐,如筝好容易才回过魂儿来,也顾不得等李钱根,起身几步冲出门外,上了自家马车:“快,去舅舅家!” 马车一路疾行,如筝犹自嫌慢,好容易到了武国候府,如筝又怕惊动了自家舅舅,向门子打听了大表哥明轩正在府中,便让他帮忙通报。 崔明轩虽然不知她为何而来,也知道她必然是有急事,很快便迎了出来,兄妹俩便在门房小屋子里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崔明轩先是言语安抚了如筝一番,又沉吟到:“筝儿你也别急,今日即使你我去了国公府,也见不到子渊,他应该是一早便随凌家人到南大营去演兵了,本来我也是要去的,不过是家中有事,临时告了假……” 如筝愣了一会儿,才惊到:“你……也要去,是何意?!” 崔明轩笑着摇摇头:“小筝儿,表兄我真伤心啊,眼见你是有了夫婿,就忘了哥哥,我也要出征啊,你不知?” 前世的如筝,于舅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并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当下惊的一时忘了苏有容的事情,上前一步拉住崔明轩的胳膊:“表哥,你疯了,那可是战场!” 崔明轩笑着摸摸她头:“傻丫头,我可没疯,我想的很清楚呢……”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如筝熟悉的潇洒,也有她并不熟悉的沉肃: “你不是说过,我将来必要创出一番功业么?我此去,便是为崔家……重振门楣去的!” 如筝看着自家表哥眼中灼灼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他此时的心情,当下便敛去忧愁之色,叹到:“表哥,我知道你自有鸿鹄壮志,但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你要万分当心才是!” 崔明轩笑着点点头:“好,你是第八个叫我万分当心的了,我必然要八万分当心才对得起你们这一番啰嗦啊!” 他刻意逗她开心,却看她还是眉头紧锁,无奈叹到:“筝儿,子渊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担心,据我所知,他功夫也不错的,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为了你要去求个好出路,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得问个清楚才好……”他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道: “这样吧,筝儿,你先回去,明日我会让母亲给你加去信叫你过来,我明日也把子渊叫到家里,你们当面说个清楚,可好?” 听自家表哥想出了好对策,如筝才略放下心,又叮嘱了一番,才道别离去。 回到沁园,如筝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里间,趴在床上哭湿了绣枕,唬得崔妈妈拉着浣纱一顿问,好容易弄清楚了,却也想不到如何劝如筝,只得坐在她身边,慢慢抚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如筝才止住哭,抬头看着崔妈妈: “奶娘,我好悔,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伤他的心,子渊哥哥也不会……”她心中凄苦,泪又成行落下:“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我害的!” 崔妈妈看她哭的伤心,也心疼地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快别这么说,三公子是去打仗,再说,从六品也不低了,还能真自己上战场么?到了淦城,八成也是在军帐里参赞军务罢了,怎会有什么长短……” 她一番劝,如筝好歹是止住了眼泪,却连着两顿水米不进,急的崔妈妈恨不得明日快快来才好。 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如筝早早便得了慈园的信儿,匆匆和老太君道别,便驱车前往武国候府,崔明轩不敢太过声张,瞒着自家父亲将如筝叫到自己在外院的书房里,屏退了下人,指着书房的门说道:“去吧,我也没来及问他呢,你自去问个清楚,我就在这里给你守着,放心。” 如筝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几步走到门前,却停在门边,略踟蹰了一下,才伸手推开房门。 她低头走进书斋,门在身后关上,抱着无论他如何愤怒,自己都不会再改变决定的心情,抬头看时,对面人却还是那样和暖的笑着,便如同今生第一次相见一般: “一大早便被子扬兄慌慌张张拉来,却原来是你要见我……” 如筝看到他并无异样,心里一松,脚步便虚浮了一下,加上几日来茶饭不思睡得也不好,身子狠狠晃了一下,眼见便要往旁边倒。 对面的苏有容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揽到怀里: “筝儿,你这是怎么了?!” 如筝一头跌进这个散发着熟悉冷香的怀抱,心里莫名便安定了下来,此时头昏眼花的,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她不愿再顾及什么矜持分寸,便伏在苏有容怀里,把一肚子慌张揪心都哭了出来,直哭到哽咽。 苏有容被这惊心动魄的“投怀送抱”吓得手足无措,又不敢问她,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好一会儿,如筝才定下心,抬头看着苏有容: “子渊哥哥,为何要请命出征,难道我那一封信,还留不住你么?” 苏有容被她一句话问住了:“信……什么信?” 如筝惊讶地看着他:“那晚,你没听我解释便走了,我转天早上便给你送了封信,陈明心迹,难道你没收到?” 苏有容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没啊,我没收到你的信……” 他一言出口,如筝也顾不得伤心了,凝眉到:“怎么会,浣纱亲自送到你家门房的……” 苏有容摇摇头,轻轻扶着她坐下,自己蹲在她身旁:“筝儿,你别急,信不重要,咱俩这不是见了面了么?你跟我说,信里有什么要紧的话?” 如筝被他问得面上一红,又突然想到他从军的事情:“子渊哥哥,话也不重要,你为何要从军,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有容被她抢白的一愣,又笑到:“不错,这就是我想的好办法……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抗旨的,要完成你的心愿,只有我……不回来,才行。” 听了他的话,如筝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摇摇头,泪水便四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你去送死……”她哭的惊心,吓得苏有容站起来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如筝,你冷静一下,我不是要去送死!” 如筝抬头看着他,带着一个怀疑的眼神:“那你说……不回来了!” 苏有容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想到东夷去,好歹立下点战功,然后便诈个死,浪迹江湖去!”他笑着,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嘛……你是知道的,混迹江湖也饿不死,到时候你成了‘功臣遗孀’,也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除非……你自己想嫁……” 说到最后,他的笑又带了一丝苦涩:“所以说,这是个两全之计,你别难过,等我安定下来,便回来看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他一番解释,听得如筝心里一安,又是一恸:“子渊哥哥,我几次三番辜负你的深情厚谊,你却愿意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心里激荡着,涨的她的心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苏有容看她又要落泪,心疼地赶紧伸手去擦:“哎呦,别哭了真是,我……”他叹了口气:“丫头,你不用这样,我是喜欢你,但是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只要你高兴,平安,我就是在外面,也是欢喜的,这计策我想的差不多了,肯定不会有什么纰漏,你听我的,别担心。” 如筝愣愣的看着他焦急的面容,心里一暖,瞬间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当下也不哭了,扬起一个笑脸,看着他:“这几日的焦急,都是因着我瞻前顾后,辜负了你,说来就是我活该!好在如今一切还不算晚……”她这样喃喃说着,把脸埋在他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说出了那句回荡在心间许久的话: “子渊哥哥,不要走了,我嫁与你……”说我这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只觉的自己太累了,他怀里又太温暖安逸,真的好想睡一觉…… 她还没睡着,苏有容却轻轻扶住她肩膀,将她从怀里拽出来,低头瞪圆了眼睛:“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如筝笑着看看他,眼泪却又浮了上来:“我说,我嫁给你!” 苏有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回过魂儿来:“你是怕我……那个那个……上战场!”他点点头:“所以勉强嫁给我!是不是!”他声音发颤,语气却带了点严厉,如筝却并不惊恐,反而笑了: “不是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要嫁给你!”她摇摇头,摇散了泪水:“那天夜里,我之所以没来得及说,是……因为太子爷的事情被你知道而分了神,再叫你时,你又去的远了,我第二日就给你送了信,信里说清清楚楚,我愿意嫁给你!”她脸色一红: “结果你又没收到信……子渊哥哥,我不要你诈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辜负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东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98情定(三) “结果你又没收到信……子渊哥哥,我不要你诈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辜负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东夷,不要打仗了好么?” 她一番话,说的苏有容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蜜似的,欢喜的半天才想起要回答: “筝儿,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那个……诶,仗还是要打,我好好回来便是!” 听了他这句,如筝惊得抬头,想要问,心内却豁然一醒,不由得暗笑自己荒唐:出征是他自己向圣上求来的,皇命如天,军令如山,怎由得他出尔反尔……想到此处,她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究竟,还是我连累了你……” 苏有容摇摇头,盯着她的眼睛:“如筝,你不必自责,即使我收到那封信,还是要请旨出征的。”他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我不想以白丁的身份,抬你入府……”他轻轻抚着她发鬓:“你也不要担心,我的功夫虽然说不上是万夫莫敌,对付东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必定好好回来,你就安心在家里等我,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如筝的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她止住泪,抬头给了他一个倾城的微笑:“好,我信你,你一定要好好回来!不许骗我!” “嗯。”苏有容重重点头,又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到:“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听他这样坚定的话语,如筝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那好,我也在盛京,好好等你……” 苏有容笑着把她搂回怀里:“口说无凭,盖个印吧!” “盖印……何意?”如筝看看身上:“我没有印啊!” 苏有容垂眸,看着如筝精致的面容,微微一翘嘴角:“没关系,我有……” 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如筝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心却突然停了一瞬,又如擂鼓般跳了起来。 略带一丝凉意的吻,落在她左眼,又擦过眉心,在右眼停了一停,最后印在她额头,只是须臾,却带着矜持又热烈,放肆又禁锢的矛盾情感,如电光火石般直传到如筝心底,又从心上升起,催的那株始终无法拔出的嫩芽,瞬间便冲破障壁,化作藤,丝丝缠绕在如筝的心上,再也无法解开…… 一言情定,一吻封缄,如筝感觉到他的唇离开自己额头,却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呆呆地闭着眼睛,不知该怎样才好,迷糊中便听对面人一声轻笑,自己便被重新揽入了那个算不得宽阔,却令人万分踏实的怀抱。 “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苏有容喃喃的在她头顶说着,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黯哑,听得如筝一阵心醉,崩了几日的神经终于完全松了下来,当下便觉得疲累非常,往他怀里偎了偎,听着他断断续续说的温言软语,慢慢地便……进入了梦乡。 感觉到自己怀里小小的人儿渐渐变重,苏有容终于觉得不对,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却见她一双杏目闭着,两片鸦羽般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唇边没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浅的笑。 居然……睡了!苏有容瞪大了眼睛,差点笑出声,转念一想,心里又是一疼,当下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里间罗汉床上,又取了锦被给她盖好,蹑手蹑脚地出了书斋。 刚一出书斋大门,便见崔明轩一脸愠色看着自己,当下心里一慌:“子扬兄……” “苏子渊,你到底对我家筝儿做了何事?刚刚我在外面听她一直在哭……要不是还算信你,刚刚我就冲进去打你了!你给我从实招来!”崔明轩一番话,问得一向伶牙俐齿的苏有容张口结舌: “那个……子扬兄你还是自己问如筝吧,总之……我没欺负她!”他急的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向这个准大舅哥解释。 崔明轩看他还算诚恳,略消了怒火,压低声音问到:“筝儿呢?” “睡了……” “睡……”崔明轩刚刚压下的怒火又升了起来:“苏子渊,你今儿别走了,不说清楚了我打你个满地找牙!”说着,便伸手一拉他胳膊。 他眉毛一立,吓得苏有容倒退三步:“子扬兄,那个……你别误会,筝儿她是太累了,刚刚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已经把她安顿在你里间床上,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核实,筝儿就先拜托你了!”说着,便使了一个诡异的身法,出其不意地挣脱了崔明轩的手,几步窜出院门。 “苏……”崔明轩又急又气,却也不敢大声叫他,回头看看书斋的门: 这叫什么事儿啊,表妹睡在我书房里…… 定是上辈子欠他俩的!崔明轩无语问苍天,思忖了一会儿,扬声唤过小厮: “去,赶紧把你家二小姐叫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十万火急!莫惊动了老爷夫人!” 小厮自急急去了,崔明轩索性往书斋门口一坐,单等琳琅来解围。 这边崔明轩一筹莫展,另一边苏有容却是慌慌张张出了侯府,信马由缰地走在乌衣巷里,慢慢回味着如筝额头那种细腻的感觉傻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心里一肃,霎时沉了面色,催动坐骑一路小跑回了国公府。 回到自家府邸,他招了门上小厮问清楚了当值的人,细细查究了一番,才明白那日原来是苏百川在府门前看到了送信的浣纱,便追着门房上的小厮硬扣下了信件,苏有容想着刚刚如筝泪眼朦胧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阵邪火升起,直奔东面苏百川的书房寒香阁而去。 到了寒香阁,苏有容也不待人通报,径自闯入主屋,正看到苏百川端坐桌前读书,当下冷笑到:“好个圣人门生读书人!兄长,圣人难道没教过你不问自取是为偷么?” 苏百川见他门也不敲便闯进来,先是一愣,听他说话,才知道是自己扣他信件的事情被知晓了,当时心里一虚,却在想到那封信上柔美字迹的时候心里一酸,扬眉说到:“子渊,你是不是又冲撞了什么了?居然这样门也不敲就闯进兄长书斋,还懂不懂最起码的礼数?!” 苏有容听他说话,不怒反笑,自大咧咧地往旁边客位上一坐,只是看着他冷笑,看得他心里发毛:“你邪笑什么?” “我笑你还有脸说礼数,我和懂礼的人讲礼,和无礼的人何必讲礼?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信还我!”苏有容冷了脸色,手一伸。 苏百川哪见过他这样子,又想到婚事被他所夺,心里火起,怒的拍案而起:“放肆,我还正要问你!”他拿起旁边书里夹着的信,扬着:“世妹信上所说是何意?原来你并非与她商定,而是自作主张向圣上求亲,要强娶她么?” 苏有容见他断章取义,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跟这中二公子病的小子置什么气……当下敛去眉间怒意,浅笑开口: “原来是因为此事,那便是兄长你误会了,我和世妹情投意合,她信中所说没有商量,是指我临场机变,她没有准备罢了,那日太子爷作何打算,兄长你也是知晓的,你也不愿意看着世妹落人太子手中吧?”他抬头,尽量真诚地看着苏百川:“兄长你已经被圣上亲口赐婚如婳世妹,故而也只有小弟出手才能救下如筝世妹,想来兄长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这厢退让,谁知苏百川却反而以为他是心虚才语气大变,当即眉毛一竖:“她被太子盯上,你便趁机强娶了她么?你这样和太子爷所为有何不同,你区区一个庶子也敢觊觎侯门嫡女,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 他这一番话把苏有容刚刚压下的火气重又激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长幼身份,一拍旁边小几起身喝道:“苏百川,你说话放尊重点!”盛怒之下,他忘记了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学的什么长幼礼数,不知不觉便拿出了前世的气势,一双凤眼隐含怒意,精光乍现,看的苏百川一愣。 “什么强娶,什么觊觎!我和如筝两情相悦,不过是因着你在这府里,她烦气你才不愿嫁给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反来诬赖我?!太子爷要她入府是做妾的,我是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这又怎能相同?我是庶子,但我也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再说,配不配的上,不是你这个兄长说了算的,要筝儿自己说了才算!”他略压了压火气,却没有给苏百川还嘴的机会: “我不娶她又如何?兄长,你自思量思量,即便是我没有向圣上求旨,即便我这次出征东夷战死沙场,你又能如何?抗旨不娶如婳?还是把如筝抬入府做平妻?你心里也知道,她与如婳早已事成水火,你还要打什么娥皇女英的主意么?”他一连串的质问,问的苏百川哑口无言,心内一片酸楚。 苏有容的火儿也撒的差不多了,却还是看苏百川不顺眼,当下凉凉说到:“兄长,我明白告诉你,如筝世妹不说恨你入骨,最起码也是畏你如虎,你若是真为她好,便不要再打她主意,我和她是两情相悦,自己求的也好,阴差阳错成的也罢,此生我是非她不娶,她也是非我不嫁,我苏有容这辈子生是她的人,死是他的死人,你就断了觊觎你弟妹的念头吧,不然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苏百川听他话说的如同市井无赖一般,又被他话里和如筝的情意刺了心,当下怒到:“你放肆!你这是跟兄长说话的态度么?” 苏有容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森冷看的苏百川心中一颤。 “呵呵,兄长……”苏有容径自走到他书案旁,拿起如筝的书信放在怀里,斜睨着苏百川: “我叫你一声兄长,外人不知,难道你自己也不惭愧么?苏百川?还是说……我该叫你苏有容?”他冷笑着:“以后,再要拿出兄长的身份压我的时候,不妨扪心自问,你我二人,到底谁先出生,谁是兄长,又是谁,顶了谁的名字,夺了谁的兄长名分!”冷冷撂下这么一句,他转身摔门出去,留下苏百川在屋里暗自运气。 99情定(四) 武国侯府。 天擦黑的时候,如筝在琳琅的闺房醒来,看着旁边一脸关怀之色的谢氏,和不停偷笑的琳琅,脑子里一嗡,蹭地从床上坐起身:“舅母……表姐。”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脸便红了个透:自己这是办的什么事啊!心里一松居然在表哥书斋里睡着了……还睡在了人家怀里! 现下,她只盼谢氏琳琅不知道具体情状,但是想就能想到,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如筝羞得嘤咛一声把头埋在膝间,任琳琅怎么拽,就是不抬头。 旁边谢氏失笑道:“好了,筝儿,你一向端谨,舅母都知道的,不过这件事事出突然,你也受了不少罪,又是在舅家,你怕什么,难不成你准备一辈子就这么埋在你姐姐被子里?” 她一席话,说的如筝也笑了,慢慢抬起头,下地向着谢氏福了福:“舅母万福,筝儿今日无状了……舅母说的对,好在是在舅家。” 琳琅笑呵呵地看着她:“好了筝儿,无妨的,哥哥都跟我说明白了,倒是还没恭喜你,喜得佳婿啊!我当初就看你俩不对……又送琴,又送……” 如筝见她一高兴就什么都要说出来,唬的一步跳上去捂住她嘴:“多谢表姐,小妹还没恭喜表姐,心上人神勇威武,一到东夷就大胜一场……” 谢氏看着她小姊妹俩相互揶揄,乐不可支地扶了扶腰:“哎呦,两个小祖宗,快别说了!筝儿赶紧梳洗一下,出来用个晚膳……” 听谢氏这么说,如筝才想起看看天色,不由得吓了一跳:“舅母!已经是上灯时分了!不行我要回府了!”说着便慌慌张张要找外衣。 谢氏笑着拦住她:“罢了筝儿,我刚刚已经叫你表兄去你家跟老太君告了假,今日天色已晚,就在舅家住一宿,也和你表姐说说话儿……” 听闻老太君准了自己住在舅家,如筝不禁喜出望外,当下便笑着点了头,随琳琅梳洗了,又用了晚膳,看了看谢氏,她的脸色又现出一丝犹豫: “舅母,如今我的亲事……舅舅必定十分失望吧?”她咬唇垂眸,许久没有浮上心头的不甘,又冒了出来。 谢氏爱怜地拍拍她手:“筝儿,不必如此,苏家那孩子虽然是个庶子,但你表兄和他交好,言语间倒是多有褒扬,你舅舅也很喜欢他的,今次你被赐婚,他虽然有些怜惜你嫡女出身,却要嫁给庶子,但是还是替你高兴的,你若不放心,一会儿便随我去自己问问他,可好?” 如筝听她这么说,才略放下心,点点头随着谢氏琳琅到了主屋请安。 一进门,便看到自家舅舅正坐在书案后面翻着一卷书,如筝忐忑不安地上前,福□: “舅舅万福,筝儿来给您请安了。” 崔侯抬头看看她,脸色沉肃,却遮不住眼底流露出的宠溺,他轻叹一声,伸手虚扶:“罢了,起来坐下说话。” 如筝点点头,咬着唇坐在旁边圆凳上,谢氏和琳琅也进来见了礼,坐在一旁。 崔侯上下打量了如筝一阵,说到:“又瘦了,看来寄希望于林府好好待你真是痴心妄想,希望将来苏家那个孩子,能把你喂得胖一点吧……” 他一言出口,谢氏和琳琅都笑了,如筝却抬头看着自己舅舅慈和的笑容,眼里又浮起一层雾气:“舅舅……筝儿给咱们兰陵崔家丢脸了……您不怪我么?” 崔侯摇头叹道:“罢了,什么兰陵崔家,不过是明日黄花罢了,只要你过的舒心快意,舅舅就放心了!你娘倒是嫁了高门嫡子,还不是任人磋磨?我看,还不如有容那个孩子,反倒懂得珍惜……” 听他提到崔衡的婚姻,谢氏略微嗔怪的唤了他一声:“侯爷,好端端地提起阿衡的伤心事做什么,如今筝儿自己选了如意郎君,阿衡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崔侯点点头,对如筝说到:“筝儿,就是你舅母说的这话,只要你自己喜欢,舅舅和你舅母就全力支持你,莫怕,嫁入国公府,若是有人欺负你和苏三郎,你就来找舅舅,你爹偏心,你就拿舅家当娘家,有我在,盛京便没人敢小看你!” 听了舅舅的话,如筝心里一暖,笑着伸手擦去眼角泪滴:“嗯!有舅舅在,筝儿什么也不怕!”她重重点头,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满室欢声笑语,冲散了几日来萦绕在如筝头上的乌云…… 如筝梳洗了和琳琅躺在床上聊苏有容和凌朔风的时候……苏有容正在自己书房罗汉床上偷偷地看着如筝的信窃笑…… 虽然在崔家已经听如筝大略说了一遍,但是现在看到那一叠厚厚的信笺,感受着着字里行间那种浓浓的情意,仍然实在是…… 爽死了! 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他小心叠起信纸,揣在衣服里,仰头滚在床上,带着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四仰八叉地躺倒…… 好吧!实施b计划!这次东夷之战,要认真拿个好成绩回来才行啊!——朦胧入睡之前,他这样想着,抬起右手看了看虎口那里一向不愿示人的薄茧,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与此同时,内院漪香阁,廖氏一边合计着自家儿子的婚事,一边听着曹家的报上午后在二少书房发生的事情。 听完曹家的的回禀,她放下账本,唇角露出一个冷笑:“哦,是么,他是这样说的?” 曹家的低眉顺眼的立在那里点了点头:“是,门外的小厮听得清清楚楚的。” 廖氏冷哼了一声:“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再说,京师里稍微上点年纪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早出生三个月又如何?如今他不还是要管我的川儿叫兄长?” 曹妈妈见自家主子面色带了一丝薄怒,赶紧随声附和:“夫人说的是,三少怕是也在哪儿喝了酒回来,才言行无状,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廖氏冷笑着抬眼看看她,沉声说道:“此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有容居然在宫宴上露了这么一手儿,还自请随军出征……没想到压下了他的文才,到成就了他的武艺,果然不愧是卫氏那个贱人的种……”她咬着牙,这样忿忿地说到:“只是不知,他这一身武艺是从何而来。” 曹家的心里一颤,赶忙跪下:“夫人恕罪,奴婢于此事上也是一头雾水,那卫姨娘的武艺早已经废了,按说也无法教导三少……请夫人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一定将此事查清,回禀夫人!” 廖氏斜睨了她一眼,叹道:“罢了,你起来吧……” 她拨亮烛心,又拿起账本:“也不必查了,说来倒是我大意,任他协理了三年庶务,没有造就出第二个老三,反倒让他将个寒馥轩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你去查,你从何查起?他那几个小厮一个一个都是死忠于他,泼水不入的主儿!”她叹了口气,又露出笑容: “好在川儿的婚事并未受到影响,大不了等婳儿进了门,撺掇世子爷把他们分出去,也省的天天在我眼前晃,看得我烦心,母子都是一副狐媚样子!” 曹家的俯身说道:“夫人所言极是,那卫姨娘前几年看着还是知分寸的,这几年愈发无状了,着实可恶!” 廖氏冷哼一声:“还不是他那个好儿子,自打落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就靠到凌霜阁那边去了,那贱人有了念想,心气儿一顺,身子自然也就好起来了,眼见这段日子,世子爷去她那里日渐勤快,若非她还算识时务,不敢留世子爷过夜……我必除了她!” 曹家的看自家夫人眼中又露出凶光,心里也是一颤,又一阵发愁:如今的寒馥轩,再加上凌霜阁……可不是几年前那个任她们磋磨的软柿子了!夫人盛怒之下,难做的也只是她们这些下人,还是劝着些才好吧…… 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向廖氏说起如婳的好来,果然成功混了过去,廖氏渐渐熄了怒火,转而和她商议起苏百川和如婳的婚事来。 国公府苏家作为京城的第一大世家,府邸自然也是很大的,在这十几个院落组成的大宅子里,有一处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 凌霜阁,有着美丽名字的二层小楼,随着居住在这里主人命运的变迁而为全府下人猜度,冷淡,复又忌惮。 清晨,凌霜阁的主人,国公府世子的贵妾卫氏照例推开了靠着院墙的那扇窗,如往常一样等待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却不是苏清辞。 那张熟悉却怎么也看不厌的脸出现在窗前时,卫氏刚刚沏好了一杯浓浓的正山小种。 “娘亲……”苏有容轻手轻脚地翻过窗户,落在木质的楼板上,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吱嘎”声。 看着自家儿子似是有意露一手的样子,卫氏宠溺地笑了,岁月似乎是放过了绝色又苦命的她,这晨光中的一笑,让对面的苏有容再一次感叹自家娘亲芳容永驻: “娘,您又逆生长了,再过几日,别人就会以为我是您弟弟了……”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坐下,捧起自家娘亲沏的好茶:“嗯,好香……” “又满嘴胡言乱语,也是快二十的人了……”卫氏这样嗔怪着,脸上却显出一个十分受用的微笑:“今日怎么有时间早早来看我?” 苏有容抬头看看卫氏:这个娘亲本不属于自己,却是自己来到这个异世之后最初几年唯一给了自己温暖的人,不知不觉地,他也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真正的母亲: “今天闲,而且心情甚好,来和娘亲分享一下……” 所谓母子连心,虽然他不说,卫氏也知道最近一段日子他心里很苦,前几日他来告诉自己随时准备收拾细软的时候,更是唬了自己一跳,问他,他却又不说,今日看到自家儿子这样欢欣,她才松了口气:“哦,我容儿有什么好事情,赶紧告诉姨娘听听!” 苏有容见她屡教不改,皱眉抬头看着他:“娘亲,说了多少遍了,没人的时候不要自称姨娘!我是你生出来的,明里不许,暗地里还不能叫声娘亲么?!” 看着他假怒真嗔的样子,卫氏心里一暖:自从他四年前落水又奇迹般活过来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令自己在这府里如死木枯灰一般的日子也有了一丝亮色,她笑了笑,点点头:“娘知道了,你说吧。” 苏有容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脸又红了:“娘亲,我不是告诉过您,我喜欢一个女子……结果被她给甩了……”听他这种着三不着两的话惯了,卫氏也能大概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嗯,然后呢?” 苏有容低头嘿嘿笑了几声,才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卫氏:“昨儿她告诉我,她喜欢我,要嫁给我了!” 听了他的话,卫氏大喜过望,她虽然深居简出,但多少知道些那个女子的事情,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多好的一桩婚事,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家儿子终于得偿所愿…… 她喜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容儿真是好福气,娘亲也要贺你夙愿得偿了!” 苏有容眯着眼睛点点头,笑到:“所以啊,娘亲,前次我说的计划取消了,您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当婆婆吧,等我从东夷回来……” 他此言出口,卫氏眼神又暗淡了一下:“容儿……你要当心。” 苏有容郑重地点点头:“娘亲你放心,无论是为了你,还是筝儿,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他抬头看着卫氏:“父亲欠您的,便由我来还,如今漪香阁那位已经是二品诰命,儿子赚回来的这个,自然是要封母亲的!” 卫氏笑着摇摇头:“娘亲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况且,我不过是个妾,嫡在不封生母,这是本朝的法令,我儿切莫大意轻狂,让人寻了错处去……” 苏有容浅笑看着卫氏:“娘亲,我懂的……不过您等着,我不会让您一直这样委屈下去的!” 卫氏微笑着摇摇头,知道多说也无用,而且每每看到这样抛却了孩子气的儿子,她都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觉。 听着外面渐渐传来丫鬟们梳洗的声音,苏有容放下茶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荷包,红了脸说到:“娘亲,这个……帮我打个相配的络子……我先走了!” 卫氏笑着看他越窗而出,又拿起桌上的荷包,她如何不知这是何人所赠?淡淡的沉水香气传来,她心里又是一喜: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呢…… 100祈福(一) 第二天清晨,如筝早早起床,便觉得神清气爽,心里挂念着老太君,她谢绝了舅家留她再住一日的好意,早早带着浣纱拜别了舅舅舅母,回到了定远侯府。 入了二门,如筝并未转回沁园休整,而是直奔慈园给老太君请安。 一进门,如筝便看到老太君笑呵呵地冲着自己招手,旁边宋氏刁氏也在,都是满面喜色,宋氏旁边除了如诗,还站着久未谋面的如松,最奇怪的是,自家这个一向沉稳端直的大堂兄,此时居然面色飞红,一副难得的羞涩样子,她心中一动,想到如松的年纪,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如筝几步走到老太君身前,福身请了安,又给宋氏刁氏请安,末了来到如松身前微微一福:“大哥哥可是稀客,看来定是有好事要告诉我们吧?” 如松被她这么一打趣,脸更红了:“二妹说笑了……” 旁边宋氏笑着拉过如筝:“筝儿也是个灵慧的,只是太坏,到拿你大哥哥打起趣儿来了?好了,你来得晚,刚刚我正给母亲回禀呢,你大哥的婚期定下了,出了正月就办!” 如筝心里一喜,赶紧正式贺了宋氏和如松,又乖乖到一边坐下,听宋氏给老太君详细回禀了,才知道原来自家大堂兄早已与座师刘翰林之女刘家大小姐订了亲,这事情老太君本也是知道的,本来是想待今年春闱后,如松取了功名再成亲,却不料刘翰林的老母亲近日去护国寺求了个签,非说要长孙女二月里便成亲才吉祥,刘家不愿违逆老人的意思,想想这也是好事,便与林家商议,将婚期提前,宋氏这才赶着来向老太君禀报。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顺着那边老姐姐的意思,这也是他们小儿女尽孝的好事,提早些也无妨,你府上缺什么,便和我说,到家下来拿,定要将咱们林府小辈这第一庄亲事啊,办得红红火火的才好!” 宋氏笑着谢了老太君,又到:“东西倒是不缺,早已备下了的,到时候就请母亲带着二婶三婶,并孩子们都去我们那里热闹热闹,便是他们小夫妻的福分了!” 老太君笑着点头应了,如诗如筝等几个小姑娘又起来围着如松打趣,生把如松逼得匆匆道别逃了出去,一屋子人又着实笑了一阵。 好容易止了笑,宋氏又对老太君说到:“今日媳妇来,还有一事要请母亲慈令,松儿这婚事提前,媳妇实在是□乏术,想要接如诗回去住一段,帮我打理家里的事情……”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诗儿便回去,帮你母亲搭把手吧,待你哥哥婚事落定,你再回来!” 如诗笑着福身应了,如筝又拉着她一阵子不舍。 宋氏又陪老太君说了会话,便告别带着如诗收拾去了,刁氏闲坐了一会儿也告辞,带着如文离开了慈园,如筝便坐在老太君身前,把昨日在舅家睡着被谢氏留宿的事情跟老太君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在明轩书房一节,说是睡在了琳琅的绣房里,侥是这样,还是被老太君一顿笑。 祖孙俩说到如松的婚事,笑了几句,如筝突然心里一动,往老太君身边靠了靠:“祖母……刚刚提到刘家老夫人求签……护国寺的签文真的那么准么?” 老太君看看她,笑到:“护国寺是大盛第一大寺,签文自然是很灵验的,我囡囡怎么问这个,难道是要去求姻缘?” 如筝摇摇头,脸一红,又现出一丝苦涩:“不是的,祖母……三世兄他,要出征东夷了,子扬表哥也要去,我想去求个签……” “什么?”老太君先是一惊,又点头微笑了:“这孩子到真是个有心的。”她摸摸如筝的头:“我囡囡说的对,如今正是国家有难之时,即便不是为了容儿和明轩,咱们也该去求佛祖保佑,消弭战祸,国泰民安……”她略沉吟了一阵,扬声唤入张嬷嬷: “雨兰,你去静园传我的话,就说明日我要带家里的小辈去护国寺祈福,让采茵安排一下,顺便问问她身子可大好了,要不要一起去。” 张嬷嬷应了自去安排,如筝又给老太君揉了揉腿,便告退带着浣纱回到了沁园,帮着如诗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送她出了沁园,如筝才转身进了正房,崔妈妈见她们回来了,赶紧安排如筝梳洗休息,又拉着浣纱细细问了,知道无事,才念了声佛号,放下心,又自去崔氏灵位前拈香求她保佑如筝的姻缘并苏有容东征平安归来。 如筝看着崔妈妈默默祝祷,想着天上的母亲此时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定亲的事情,心里一阵羞涩又是一阵酸楚,心里惦记着明日里求签的事情,便叫了浣纱打开从庄子上带回的行李一通好找,翻出那个绣了一半的梅花荷包,细细的绣完,又拽出一把青色丝线想打穗子,却不料带出一物,如筝定睛看时,却是之前打的那个“剑穗”,看着手里的攒心梅花络子,想想琳琅之前的那个同心方胜,她禁不住面上一红,略思忖了一会儿,扬声唤入雪缨。 院子里的雪缨放下扫把,清脆的应声进了里间,如筝见她忙得满头大汗,暗赞她勤快实诚,赏了她杯茶喝才开口问到:“雪缨,你会用兵刃不会?” 雪缨愣了一下,才笑着一福身:“回禀小姐,会的,奴婢会用短剑和峨眉刺。” 如筝微笑颔首,脸色又一红:“那你可知,打仗……该用什么兵刃?” 雪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小姐,你是想问苏公子吧?” 如筝笑着啐了她一口:“问你你就答,小丫头忒多废话!” 雪缨见自家小姐羞涩的样子,笑的更欢了,却也认真想了想,答道:“小姐,奴婢听说东夷人多是步战,对付他们,刀剑是最方便的……” 如筝点了点头,笑着让她退下,转头对浣纱说到:“午后你出府,去铺子上找李钱根,就说我之前让他仔细收好的货品里有一柄横刀,就是当初流落东夷又被表哥买回来给我镇店的那一把……”说着,她取过那个梅花穗子:“你让他取了包好,并这个一起送到国公府,给世兄。” 浣纱咬唇笑了笑,却也不说什么,接了剑穗福身下去了。 如筝略定了定神,取了块沉水香木细细地切了,用细凌子包好塞在梅花香囊里,专等着放签文。 午后,李钱根派人送了回信,说是将刀顺利地送到了苏有容手上,并告诉如筝自己看上了一个出兑的酒楼,想要动用铺子盈余买下,并呈上了详细地账目请如筝示下,如筝如今对李钱根的人品和眼光已经十分信任,见盘下那酒楼花不了几个银子,便让来人带信告诉他便宜行事即可。 送走了铺子上的人,不一会儿如书带着如文又来找如筝商量明日祈福的事情,姐妹三人说笑着做了会子针线,便听门外浣纱回报,说是四小姐到了…… 如筝和如书对了个眼神,对如婳突然来访有些意外,却也没放在心上,起身相迎。 姐妹四人相互见了礼,如筝又让如婳坐下,笑着令夏鱼给她上了茶,笑盈盈看着她: “四妹倒是稀客,今日来是闲坐聊天呢,还是有事啊?” 如婳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一丝倨傲:“说不上有事,只是听外面传言,三世兄要出征东夷了,怕姐姐担忧伤怀,特来陪陪姐姐。” 如筝尚未回话,旁边如书却是先立起了眉毛:“四姐姐你这倒是多虑了,我看二姐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三世兄武功高强,此一去也只有建功立业,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如婳笑容不改,却是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哦?五妹妹对三世兄的事情倒是知道的清楚明白,却不知是谁告诉你他武艺高强啊?” 见她话中似有所指,如筝心里一顿,旁边如文却轻笑一声开了口:“四姐姐你真是糊涂,宫宴那日我虽然没去,但听祖母说起那日苏家三世兄救驾之事也便明白了,若非武艺高强又怎能一招就制服那东夷人?难不成姐姐那日吓昏了,没看到么?” 如婳被她一噎,脸色变了变,却又不好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端起茶饮了一口,又笑到:“武艺高强,也未必不用担心吧,姐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她闲闲地笑着:“妹妹倒是听说,东夷人个个凶悍非常,有以一当十之力,还生性残暴,在东边儿沿海一通烧杀劫掠,无论老幼,一律杀光,所过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呢……” 她作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如筝如何不知她是故意来给自己添堵,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得随着她的描述胡思乱想了一番,心里便揪了成一团,却不愿在如婳面前露出怯色: “妹妹果然是博闻强识,连东夷人的事情都知道……”她微微一笑:“不过,妹妹也不必太担心,姐姐到觉得,那东夷人再强悍,毕竟是孤军犯境,我大盛人才济济,定然不会让他们讨了什么好儿去,古语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古今一理,恶人,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报的,妹妹说呢?”她抬眼看着如婳,直看得她倨傲的目光中露出怯意,才转开眼睛:“倒是明日上香,妹妹去不去呢?” 如婳被她一阵堵,刚刚的话题也觉得意兴阑珊了,被她这么一问,反倒勾起了兴致: “自然是要去的……”她脸色一红,目光中却露出一分挑衅之色:“明年的春闱,子澈哥哥要下场呢,我自是要去为他求一个好签文的……”说罢,她抬头看着如筝,满脸都是骄矜。 如筝看她似乎还是以为自己很在意婚事被夺之事似的,心内一阵好笑,当下解下腰间挂着的梅花荷包,对如婳笑到:“那,放签文的荷包,想必妹妹也一定已经绣好了,不如拿出来,给咱们姊妹几个赏鉴一下可好?” 她一言出口,不出意外地看到如婳恼羞成怒地竖起了眉毛,她如何不知所谓琴棋书画俱佳的她,最大的软肋便是针线女红,此时便故意说出来,以报她刚刚危言耸听给自己带来的晦气。 如婳看着如筝手上那个青色的梅花荷包,那上面细腻的针法,栩栩如生的图样显得是那样的刺眼,此时她怒火满腔,却无法发难,只得闷闷地说了一句:“自然是备好了,不过我没带来。” 旁边如书如文看得解气,两人一对眼神,坏笑着也解下腰带上的荷包,互相品鉴起来,还时不时跟如婳说说针法什么的,气的如婳两眼发黑,蹭地站起身: “二姐,妹妹突然想到还有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待如筝答话,自回身气哼哼地走了,留下如筝三姐妹在堂屋笑的肚子疼。 如筝看着笑得趴在桌上的如书和如文,禁不住羡慕她们年少单纯,无忧无虑,看看手里的梅花荷包,心里又是一紧:东夷人……真的那么可怖么? 101祈福(二) 晚间,如筝早早梳洗了躺在床上,又取出那个荷包,淡淡的沉水香气萦绕在鼻间,她又想到了一直以来的那个疑惑,沉香里的那股子冷香……到底是什么呢? 想着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哀叹今生是再也闻不到那么好的沉香气了,不过短短一个月,事情就又峰回路转,她禁不住笑着往锦被里缩了缩:冷香也好,武艺也好,音律也好,温暖也好,从今而后,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她一边美美的想着,一边又脸上发烧,心里暗啐自己不知廉耻,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一夜好梦。 第二日,如筝天色未明就起了床,用了点粥便早早梳洗打扮了,到慈园服侍老太君收拾动身。 待到了二门上,如筝才知道薛氏仍然是告病未去,看来是执意要给老太君添堵了,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带了浣纱夏鱼上了自己的车驾。 老太君的车驾在最前面,后面排着的是薛氏的车,因为上面只坐了如婳和如棋,故而并未加上彰显身份的彩帷,再往后,就是如筝和如书坐的青帷车和刁氏如文的车驾。 大房忙着如松的婚事,没有随老太君一起出行,林侯又要上朝,也早早便离了侯府,三老爷昨儿彻夜未归,老太君也不欲等他,随行的男丁便只剩下如柏如杉,天又寒,老太君便令他们也不要骑马,各自跟了自己的姊妹坐车。 如柏在外院等了许久,一上车便叹天气寒冷,如筝塞给他手炉,又被他推了: “姐姐还当我是小孩子么?这是女儿家用的东西……”一句话,逗得如筝如书和车上的丫鬟们都笑了,说笑间,如杉也上了车,看着车里挤挤攘攘的,不由得怪了如书非得要和二姐挤着,却被如书轰下车去,无奈只得回了老太君,又被她一通笑,留在了自己车上,如筝听了外面丫头的回禀,知道三弟也算是得了个好机会和老太君亲近一下,这才笑着放下心。 天色还早,车外挂着的风灯尚未熄灭,车队慢悠悠地行进在青石板路上。 浣纱手脚麻利地递给如柏一杯热茶:“二少爷,还是用点热茶吧。” 如柏脸红红的接过热茶,对着浣纱点了点头,便安静的坐在那里看如筝和如书说话。 如筝心里有事,说笑也是无精打采的,如书怎么不知是为了什么,便往她身边依了依:“二姐,你不要担心,四姐昨儿说的那些话,眼见就是来呕你的,你若是真的心慌难过,岂非中了她的圈套,妹妹倒是听说,那些东夷贼寇都是五短身材,想来也没什么本领……” 如柏见她说到东夷之事,忙拉着她问,如书不顾如筝阻拦,劈里啪啦把如婳数落一顿,听的如柏眉毛一挑,冷笑到:“她倒是懂得戳人痛处……” 如筝见他动了怒,笑着劝了几句,如柏却似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浮起一个略带兴奋的微笑:“不过,姐姐,你若是为了这件事担心,我劝你大可不必……”他放下茶杯,压低声音说到:“子渊世兄的功夫,可不是宫宴上那一手那么简单的……” 如筝自然知道苏有容的功夫不简单,但此时看他表情,也来了兴致:“哦?怎么个不简单法?” 如柏故作神秘地笑笑:“前几日,骑射博士带我们去南大营跑马,正好赶上凌侯爷带着准备出征东夷的兵士和校尉们去演武,同窗们好奇,就和博士商量想要看看,先生问过了凌侯,便允了我们观看,我走进一看,竟看到苏世兄身着戎装,赫然在列,当时惊得我……” 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又接着说:“凌帅让新兵和老兵一对一对练,南大营的各位将军和要出征东夷的将军们就在一边看着,谁知看了一会儿,南大营一位将军突然提出要和准备出征东夷的将军校尉比试武艺,那架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凌帅并未怪罪,而是问身后众人谁想和他比试,有几位站出来和他比试拳脚兵刃,却都落败了,眼见那位将军就有点看不起东征军的样子……”他说的绘声绘色,还故意作出一副倨傲的神态,逗得旁边如书一个劲儿的催:“然后呢,又如何了?” 如筝也听得好笑,她知道,此次东征军中有不少是世家子弟,若论武艺肯定是不如一向以剽悍著称的京师戍卫南大营的军士,当下也不问,静静看着如柏,等他后面的话。 如柏笑了笑,又说:“那将军说了几句什么‘世家子弟沽名钓誉’之类的话,凌帅的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回头问身后将领谁愿意出战……” 此时如书瞪大眼睛,笑到:“难道是苏世兄请缨出战了么?” 如柏笑着摇摇头:“没有,我看他好像还往后缩了缩呢……”他一言出口,如筝和如书脸色都是一变,一副强忍笑的样子。 如柏又接着说:“那将军好像也看到了,便伸手一指世兄:‘你!下场一试!’。” 他说的兴起,如筝等人也听得紧张,连浣纱都忘了手里的活计,瞪起眼睛听着。 如柏把茶盏放下,往前探了探身子:“我看苏世兄一脸不情愿的出来,心里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旁边还有同窗看他身材瘦小,叹息嗤笑的,都被我瞪回去了……”他恨恨的一点头:“姐姐的心上人,怎容他们如此排揎!” 如筝被他一句话羞红了脸:“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说正题!” 如柏嘿嘿一笑:“好好,说正题……苏世兄走到那将军身前……抬头看着他:‘不知将军要比什么?’”他一句话,逗得旁边如书偷笑不已:“世兄是矮了点……” 如筝略带叹息的看看她,如书伸了伸舌头,又转向如柏:“二哥哥接着说!” 如柏点点头,笑到:“那将军上下打量了世兄一番,嗤笑了一声:‘我看你瘦骨嶙峋的,比拳脚怕伤了你,就比弓箭吧!’说着便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对着百步开外的靶子连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如筝的心却揪了起来:“然后呢?” 如柏看成功逗得自家姐姐上了心,得意地笑笑:“然后,那将军拿着弓递给世兄,世兄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话,我们离得远,都没有听清,那将军却急了,问他‘你说什么?!’他又扬声重复了一遍,我们才听清,子渊世兄说的是‘太轻。’”他右手握拳一击左掌: “当时,同窗们都是一阵哗然,那将军也急了,厉声说到‘一石的弓你还说轻?小子,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你先拉开我看看,只怕你连拉满这弓都难!’。”如柏头一扬,学着那位将领傲慢的样子,如筝和如书都笑了:“后来呢?”如书等不及追问。 如柏突然肃容看着如筝:“姐姐,以前听人说‘真人不露相’此次看子渊世兄射箭,我才真正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眼神熠熠放光:“我们当时还替他捏着一把汗,没想到他轻轻巧巧的一用力,就把那张弓拉的如满月一般,然后回头问那将军‘这是尊驾家传的?’那将军也惊了,摇摇头说‘不是,营里发的……’他话音未落,我就看到世兄点点头,唇角一挑,又一发力……”他停了一下,看看如筝,又看看如书:“那把一石的强弓便应声而断!” 听到这里,如筝心里也是一震,如书早就低喊一声:“怎么会……” 如柏笑到:“我那些同窗也都惊得目瞪口呆,有些知道姐姐定亲之事的,便回头看我,我也是与有荣焉啊姐姐!” 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未反驳:“然后呢?” 如柏笑到:“那将军眼见是蔫了,世兄笑着扔了那把断弓,向着他一伸手:‘劳驾,拿把强弓来可否?’当时东征军就是一阵喝彩,凌帅也笑了,让人给他取了凌家老帅用过的两石半的强弓,据说除了凌帅还没人能拉开呢,更别提射箭了……”他双手一拍: “就是这样一把传说中的弓,军士们捧到世兄面前,他先对着弓拜了拜,便伸手拿过弓和箭袋,冲着百步外的草靶站好,拉弓如满月,连环三箭,箭箭正中靶心,最后一箭更是穿靶而过!” 说完这句,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如筝,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说,姐姐,世兄如此武艺,你还怕什么?该怕的,是那些东夷人才对!” 听完他的话,如筝心里也激荡着一股子气,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恨自己身为女儿,不能当场看他开弓射箭,心中那些担忧的小女儿心思却一扫而空,心里想着男儿正当如此,驾烈马,开强弓,为国厮杀,而自己,便在盛京为他日夜祝祷便是…… 她自在那里想着心事,如书却缠着如柏说国子监和南大营的事情,说说笑笑的,时间就这么流过去了,车子一停,却是已到护国寺山脚下,如筝扶着如柏的手下了车,山间的空气虽然寒冷,却也让她心情为之一爽。 举目看时,却见旁边山路上,早已停着几辆帷车,旁边也有些家丁丫鬟在守着,刚想说不知是谁家车驾,便一眼瞥见车辕上羊皮风灯上大大的“苏”字,当下便是一愣。 此时如书也下了车,顺着如筝目光看过去,坏笑了一下:“姐姐,这倒是巧呢……” 如筝回头假怒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举目四顾,又在看到不远处拴马石旁那匹熟悉的白马时红了脸颊。 定远侯府一行人坐着软轿到了寺门前,如筝先下轿快步走过去扶了老太君,便随 102祈福(三) 因不是什么大日子,寺中来上香的人也不多,老太君带着儿孙们直奔正殿,拜过了佛祖,老太君起身对如筝等人笑到:“今日来的巧了,苏家也是举家来上香,刚刚我已经托主持师父约了苏家老嫂子听方丈大师讲经,你们几个就自在寺中拜一拜,逛一逛吧,记得带着下人,别走迷了便是。”吩咐完这几句,她便笑着扶住韩妈妈和灯影的手,慢慢往后面禅房去了。 几个小辈的恭送祖母走远了,便三两结伴在殿内拜着各路神佛,如筝念着苏有容和崔明轩出征的事情,便先来到香案前拿了签筒,刚刚跪下,便见身旁又跪了一人,侧头看去,却是如婳。 如婳冲着如筝挑衅地一笑,自摇起了另一个签筒,如筝也不理她,心里默念着佛祖保佑,摇起了签筒。 不一会儿,两支签落地,如筝睁眼看时,之间上面写着“中上”二字,当下心里一沉,旁边如婳却是惊喜地“咦”了一声,捡起地上“上上”的签冲着如筝挥了挥,自欢天喜地地到一旁去解签了。 如筝定了定神,也不欲和她争执,便又默念起崔明轩的名字,摇响了签筒,再落地时,却是一个“上上”签。 如筝心里一喜,又看看手里的中上签,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解了签。 解签的法师拿过如筝手里的签,从身后的签文袋里拿出解文,念到:“施主求的是第十三签,中上,签文有言‘自小生在富贵家,眼前万物总奢华,蒙君赐紫金腰带,四海声名定可夸。’签文主吉,恭喜施主了,不知施主要求的是何事?” 如筝咬唇说道:“求征人平安。” 那法师莞尔一笑:“那便更好了,此签乃是龙门得通之象,凡事有变则大吉,囚人逢赦病即安然,龙门得遇,名遍名都,施主所问之人,定能遇难成祥,亦可建功立业。” 如筝这才转忧为喜,又请他解了崔明轩的签,更加都是上吉之言,当下喜得她掏出荷包又添了许多香油钱,自将两个签文并护身符分别放好,回头去找如柏和如书,如柏约了如杉去拜文殊菩萨求文运,如筝便牵着如书的手出了大殿。 一桩心事放下,如筝笑着拉了如书在寺里逛着,如书看自家姐姐心满意足的,知道她是得了好签,当下也替她高兴,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地便走到了后园,浣纱和雪茉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看自家两位小姐说着体己话。 一路且游且行,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上次遇到叶济世的禅房边,如筝和如书笑着感叹了一番人事变迁,刚要离去,却听旁边松林里一阵清幽的箫声传来,如筝的面色陡然间变了变。 如书察言观色,凝神谛听,很快便猜出了松林里是谁,当下笑到: “姐姐,不如……你到松林里去觅一觅知音,我给你望风?” 如筝面上一红,啐了她一口:“望风,你我是啸聚山林的强人么?”虽然这么说着,她却还是禁不住箫声的诱惑,仔细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叮嘱了如书不要离开,自带了浣纱闪进了松林。 如筝循着箫声在松林里前行,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我不过是要把护身符送过去罢了……”。 远远地看到林中那个玄色的熟悉身影,如筝的脚步便顿了顿,浣纱识趣地停下福身笑到:“小姐,奴婢在这里等您。” 如筝红着脸点点头,掏出之前求的签文和护身符,仔细塞在梅花荷包里,又拢在袖中走了过去。 看到林边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向着自己走过来,苏有容心里一喜,箫声便乱了,索性便将它斜插在背后大带里,笑着迎了上去。 如筝含着一个微笑走到他身前,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经过了在崔家那一番告白,如今再见他时,心内既甜蜜,又羞涩,还有些慌张。 终究还是苏有容先开了口:“筝儿……你冷不冷?”他一言出口,自己先笑了,如筝也被他的笨拙开场逗得莞尔一笑:“尚可。” 苏有容点点头,拉着她走到刚刚站的地方,从旁边矮松树杈上拿过自己的竹青色半臂,把如筝连人带斗篷裹了进去,才笑着一指旁边立着的一个玄色长锦袋,笑到: “昨儿你铺子的掌柜到我家,给我拿了这个,我就想啊……”他笑着走过去从袋子里取出那把唐刀:“我还真是有福气,刚刚发愁没有合手的兵刃,你便给我送来了……可见咱们是心有灵犀啊丫头。” 如筝抬头看着他满足的笑颜,心里一暖,笑到:“世兄也忒夸张了,偌大的国公府,还没一件你合手的兵刃,你是故意说好话,哄我开心呢……”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筝儿,咱们都定亲了,你还不改口?我之前教你的都忘了?” 如筝想到在中都那一节,脸色绯红,却还是小声叫了一声:“子渊哥哥。” 苏有容满足地点点头,举起长刀看着她:“我还真不是逗你开心,这真的是一口好刀,我家那些,都太轻了……” 如筝听他说“太轻”禁不住想到刚刚在车上如柏说他射箭的事情,当下便仔细看了看这把自己都没验过的刀,笑着抚上漆黑的刀鞘:“这个……很重?” 苏有容点点头,手上略松了松,如筝便觉得手一沉,忙用双手去托,却也十分费力,下一瞬,苏有容便笑着从她手里拿回刀:“就这么沉,二十八斤。” 如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刀:“二十八斤!我看你拿的到轻巧……” 苏有容乐不可支地将刀放好:“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你哥哥我天生神力~” 如筝咬唇看着他,想到他即将上战场,刀兵无眼的,心里还是一痛:“子渊哥哥,到了东夷,你要当心……”她走进几步,垂眸看着他胸前银青色的云纹衣襟:“刀剑无眼,即便你武艺高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要万分小心才是……”她又想到如柏刚刚说的那番话,眼前一亮,急急说到:“柏儿告诉我,你箭法很准,不如便在城头拿箭射那些东夷人,不要到战场……”说着她自己也语声渐低,脸一红,咬唇看了他一眼:“我胡说的,你莫怪……” 苏有容看她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乐不可支地笑了几声,伸手把她揽在了怀中: “傻丫头,打仗哪有不上战场光躲后面放冷箭的……”笑着笑着他又叹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也要信我,我既然答应了你会好好回来,便绝不会失言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再说,还有凌三哥和子扬兄他们呢?放心……” 听他这么说,如筝略放下心,也笑着点点头:“嗯。” 苏有容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笑到:“既然我的小筝儿这么不放心,为兄的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刀法,也省的你担惊受怕的,可好?” 如筝惊喜地抬头,笑着重重一点头:“好!” 苏有容笑了一下,俯身拿起长刀,笑着揽住她向着松林深处走去。 浣纱轻轻“诶”了一声,见自家小姐似完全把自己给忘了,心里又好笑,又发愁:到底要不要跟上去呢?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原地等着! 如筝随着苏有容前行几百步,眼前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寒风中仍然青翠的竹林,竹林深处便是一片空地,一看就是人为整理出来的。 “这是寺中武僧练习拳脚棍法的地方……”苏有容这样解释着,带她到了空场边上: “你站这里看,别上前。”说完他便笑着拍拍她肩膀,拿起墨鞘的横刀,走到场中间。 如筝兴致勃勃地看他将玄色行衣的前襟撩起塞到腰间大带里,伸手拔出了那把二十八斤的长刀。 如筝瞪大眼睛看着,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只见他将刀鞘立到旁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下一瞬便沉了面色,周身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如筝以前也听琳琅霜璟她们说过什么“杀气”“剑气”之类的词,却一直无缘得见,此时看他,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苏有容凝眸看着雪亮的长刀,右手握住刀柄前面靠近护手的地方,左手扶住刀柄尾端,双手在身前挽了一个刀花,陡然间,林中的风都似为之一变,看的如筝一阵心跳。 待苏有容将长刀舞起,挥砍劈刺,银白色的刀光映着他玄色的衣衫飞舞在碧绿色竹林的映衬下,如筝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之前看到霜璟的舞剑,真的只是“舞”而已…… 苏有容的刀法,即使是在她这个外行人看来,也根本和“舞”或是“优美”之类的词沾不上边,只是流畅,凌厉,迅猛,杀气腾腾,却带着她从未接触过的一种美感,那是横刀立马,所向披靡的男儿浩气…… 如筝静静地看着他将长刀挥舞生风,时而双手劈砍,时而单手突刺,想象着若是在战场上,他身边的敌人会是如何的心惊胆寒,心里就莫名安定了下来,唇边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看着林中的竹叶被他刀风带的漫天飞舞,如筝才知道他为何让自己在林边远远地看着,又过了一会儿,苏有容挥刀跃到远离如筝的竹林边上,双手横刀于身前,像是收势的样子,却突然挥刀横砍,一阵清脆的断玉声过,三颗茶碗粗的劲竹应声而断,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 如筝看的目瞪口呆,再回过神来时,只见他已经笑着拿起刀鞘,利索的收到入鞘,走到自己身边,又恢复了那和风细雨,温润如玉的样子:“怎的,放心了?” 如筝猛地点点头:“放心放心,柏儿说得对,该胆寒的,是那些东夷人!”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仰头朗声大笑到:“好,不愧是我的筝儿!”说着,又帮她裹紧了外衣:“走吧,我送你出去。” 如筝点了点头,却见他神色一动,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笑到:“无事,好像是鸟……” 如筝也未上心,任他携了自己的手,说说笑笑地回到刚刚见面的地方,寻到浣纱一起出了松林。 二人在林边道别时,如筝才突然想到此一番的来意,回头看了浣纱一眼,浣纱便识趣地退后几步,如筝掏出那个青色的香囊,递给苏有容: “子渊哥哥,我给你求了道平安符,愿你此去平安顺利,所向披靡!”她想了想,又说到: “人说‘男儿生当带吴钩’,你自有你的豪情壮志,小妹既佩服,也钦羡,此一番出征,你不必挂念我,我也会好好保重,等着你得胜归来,只是,我也有一句话……”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无论你是校尉也好,将军也罢,即便只是白丁,我……喜欢的是你的人,请你不要为了我而做任何以身犯险之事,我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只要你,其他的都不重要!”说完她脸一红,低头不语。 苏有容双手接过香囊,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我懂了,也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见你……” 如筝被他这奇怪的说法逗笑了,离愁别绪也就淡了几分,苏有容低头看看香囊上面的梅花图,笑的又眯起了眼睛,如筝知道他是看出了那花是扇子上的样式,脸又飞红了:“如今是冬日,到夏天我再还你……” 苏有容笑着摆摆手:“不用还了,你留着吧!”又眨眨眼:“筝儿,谢谢你……” 如筝红着脸摇摇头,向他福了福转身回到了如书身边。 103祈福(四) 看着如筝如书说笑着走远了,苏有容沉下面色,几步跃进松林: “出来。” 对面一片寂静。 “偷偷躲在暗处有意思么?看我们伉俪情深的你爽啊?你自虐呢?”他把刀扛在肩上,很想给对面树后那人来这么一句,却无奈只是轻叹一声:“兄长,成事不可追,不如怜取眼前人,你自有如婳,我也绝不会放弃如筝,你何苦呢?” 对面树后,一个人影慢慢转了出来,树影荫翳中,看不清他表情,两道略带恨意的目光倒是实实在在地打在苏有容身上: “你机关算尽,把她谋夺到手,心里便不惭愧么?”苏百川慢慢走近,看着对面的苏有容,带着冷意的话语从牙缝里逸出:“你,配不上她!” 看着他满眼怨毒,苏有容心里的气反而消了,他敛去眉间的戾气,又恢复了那个彬彬有礼的样子:“兄长,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是个庶出的,舞刀弄剑的浪荡子,可如筝就喜欢我这样的,你是国公府将来的世子爷,学富五车真才子,皎如明月谪仙人,偏偏她就不喜欢,你有什么办法?”他摇摇头: “你就认命吧,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来……”他摇摇头,转身向林边走去。 苏百川带着恨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输给你!定是那日,遇到贼人那日,你对她做了什么,才迫的她要嫁给你,是不是?!” 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苏有容,听到他这句,心头猛地腾起熊熊怒火,他转身几步纵到他身前:“兄长,我顾及你的面子,叫你一声兄长,怜你得不到心爱的人,好言相劝于你,没想到你心里想的却是这些腌臜东西!”他剑眉一扬,往日里柔雅随和的样子便一扫而空,苏百川不由得后退一步:“你放肆!” 苏有容冷笑着:“我放肆,我若是真放肆就该打你个满脸花!”他冷冷地看着他:“不错,那日我是对如筝做了一些事……” 苏百川见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成了真,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就要发难,苏有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做的事情便是豁出性命救了她一次,她才对我起了别样的心思,我告诉你你怎么会输给我,那日在官道上,我骑马追上去,你驳马去了南大营,从那时候起,你就输了,彻底输了!你认命吧,告辞!”说完,他也不再理他,回头几步便去的远了,徒留下苏百川在林中纠结心痛。 苏有容气哼哼地走在林间小路上,心里不由得佩服苏百川,每每都能把自己气得失态:“这个死心眼儿自恋狂缺根筋的中二病臭小子!”他狠狠咒了一句,放慢了步伐,低头看看手里的刀,腰间的香囊,又淡定了:罢了,不要让他影响了约会的好心情! 这样想着,他又浮起一个微笑,向着此行本来的目标走去。 出征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师父呢? 如筝被如书一路打趣着来到观音殿,见小丫头终于老实了要进殿参拜,如筝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带了浣纱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等她。 不一会儿,如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警惕的回头看看,却见苏百川直直地盯着自己走了过来。 如筝心里叹息,她知道他定然不是来贺自己的,当下也不愿再顾及什么礼节,起身便要躲走。 谁知苏百川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上前几步挡在她身前,吓得浣纱赶紧抢上一步,防着他发难。 “世妹……如今看到愚兄,便要躲了么?”苏百川盯着如筝,眼里是藏不住的伤痛。 如筝福了福,并未看他:“世兄,如今你我已是大防的关系,小妹虽不才,却也要顾及闺誉,也请世兄不要再逗留于此,以免损了清誉。” 她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苏百川却觉得字字皆如锋刃,剐的心生疼: “世妹,愚兄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之前宫宴上,愚兄是被父亲所骗,本来之前父亲答应我要在宫宴上向圣上请旨为你我赐婚,事到临头,却改了如婳……” 如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道了一声侥幸:没想到苏世子和太子的阴谋无意中到成全了自己,当下微微一笑,说到:“苏世伯属意四妹,自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既然是父母之命,世兄也不必遗憾,想来也是世伯洞明,看出如婳对世兄一片痴心,如今错也是对,还望世兄不要辜负了婳儿的一片心意才是。” 听她这么说,苏百川心中又气又急,上前一步愤然到:“世妹,你口口声声要将我向如婳那里推,我对你的心意,你就真的看的如此轻么?” 如筝听他又开始胡搅蛮缠,再也压不住怒火,冷笑到:“小妹多谢世兄错爱,但是小妹还是要奉劝世兄一句,如今你与婳儿已有婚约,我与三世兄也定了亲事,况且还都是圣上御口钦赐,若是世兄不想置咱们四人于死地的话,这样的话今后还是少说为妙,更何况小妹对世兄只有尊敬,并无其他念想,世兄的错爱,小妹也只得原样奉还,还请世兄今后谨言慎行,以免招来风言风语,徒令婳儿伤心。”说着,就要举步离开,急的苏百川上前一步,拽住他衣袖:“慢着!” 旁边浣纱唬了一跳,忙上前一把拽开苏百川:“苏公子,得罪了,但请苏公子自重!”她闪身挡在如筝身前,毫不畏惧地看着苏百川:“我家小姐已经说得很明白,公子请不要纠缠了!” 苏百川面色一沉,越过浣纱看着如筝:“世妹,你是因为赐婚的事情,才不敢面对我的情意是不是?” 如筝看着他焦急的面色,心中的气反而消了,只觉得一阵好笑,她举目四望,见周围并无什么人,当下压低声音,语气却是万分坚定:“世兄,虽然说御赐婚事不可改,但我刚刚那一番话并不只是因为赐婚,我与三世兄,是真正的心意相通。之前的犹豫,不过是因为不想嫁到国公府,不想面对姐妹易嫁的尴尬,但如今既然亲事已定,我便自当为他惜名节,守闺训,终我一生,不会再对第二人动心,更不会对我们的婚约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百川:“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什么小人从中作梗,让我们不能成亲,我也是要为他守一辈子不嫁的!”她直视着苏百川,微微一福身:“苏世兄,我和子渊哥哥,是情投意合,我对他,是非君不嫁,对你,我不曾起过半点心思,今后也只当你是长兄,还望你也能放下执念,善待如婳,便如我和三世兄一般,成就美满姻缘,小妹言尽于此,望世兄三思!” 淡淡说完这句,如筝往旁边走了一步,看苏百川愣愣站在那里,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索性转身进了观音殿,浣纱则跟上去,死死把着殿门,一副苏百川要硬闯,就和他拼命的架势。 苏百川仰起头,看着天空露出一个略带凄恻的微笑,转身步履漂浮地走远了,浣纱这才松了口气。 陪着如书参拜完观音大士,如筝带着她回到了主殿旁流连了一会儿,便看到老太君和韩妈妈她们慢慢走了出来,刁氏便张罗着派人叫回了各房的孩子们,簇拥着老太君出了护国寺。 一路到了山脚下,如筝看到苏家的车驾已经离开了,想想刚刚在松林中的那一幕,她心里又是一喜。 临蹬车时,久未回家的如柏被老太君叫到自己车上聊天,如筝便只带了如书上车。 车子慢慢开动,离开了护国寺,如书偎在如筝身边,小声说到:“姐姐,今日你定是很欢喜很欢喜的吧?” 如筝低头看了看她精致的小脸,笑着红了脸,却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是,我很欢喜。” 如书幽幽地叹了口气:“姐姐,真羡慕你,有人那样一心一意地对你好……” 如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妮子,这么小就思量起男女之情了?别担心,等你长大了,也一定会得一门好亲事,得一个如意郎君,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如书笑了笑,又迷迷糊糊地开口:“姐姐,一心一意,真的很重要么?” 如筝知道她是在感叹自己的身世,当下把她揽在怀里:“嗯,很重要,原来我也不懂,如今方知,于女子来说,最难得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书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嗯,姐姐喜欢的,想来便是对的。” 前面几里之外,苏家人也在向着都城行进着,苏百川驾着自己的黑色骏马,看着前面白马上一袭玄衣的苏有容,想着他前几日和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又涌上一阵不甘:明明自己才是阖府公认的兄长,明明之前的十几年,自己时时处处都压他一头,明明他曾经是那样的恭顺,软弱,毫不起眼,可如今再看他,瘦小的背影里却似隐藏着无穷的潜力,直教他心中燃起熊熊的妒火,尤其是亲事…… 看着苏有容马上那个墨色锦缎的袋子,他心里又是一沉:东夷之战……他若是回不来…… 下一瞬,他便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呆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居然会希望庶弟战死沙场,难道,真的是心魔么?! 他这样纠结着,打马上前,死死盯着苏有容许久许久,苏有容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微笑着压低声音:“兄长,目光再锋利,也是杀不死人的……” 说完,他便微微提提缰绳,落在苏百川马后,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留下苏百川独自在前面运气。 忙碌了大半天,如筝回到自己的沁园,略用了点东西便找翻出了一个以前做的黛色兰草荷包,把给崔明轩求的签文和护身符放进去,想了想自家表哥似是不爱用香,便找了些干花填进去,又细细扎好,派夏鱼送到仁信堂,接着就好心情地坐在那架钢弦的筝旁边,开心地弹了一曲《山河庆》。 104就计(一) 冬至日过了,京师里新年的气氛就日渐浓烈了起来,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在忙着年,但明德二十三年的这个新年,气氛却又不同于往年。 年关将近,本是该全家团圆的日子,京师很多家庭,却送走了自己的子弟。 车辚马萧,今日是出征淦城的第二批两万将士自京师出征的日子,一大早,京师的百姓就自发的集中在东征军即将通过的南城门等待着,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在翘首期盼着自家儿郎经过,希望在他们出征前,能够再看一眼…… 南门左近,静静的停着许多帷车,那是京师世家命妇和小姐们的车,她们也是来送行的,和下面站着的百姓一样,他们的夫君,或是子弟,也在这支东征军里。 如筝撩开帘子,静静看着大军通过,要在这支队伍中找到身为校尉的苏有容,其实很容易,但此时的她虽然强忍着,泪水还是盈满了眼眶,视线便模糊成了一片迷雾。 她掏出帕子,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微笑,压住自己的软弱,她又想到了那日他劈风断水般的刀法,想到他眼中的坚定和光彩,她举目远眺,终于在一队骑着马的世家子弟中看到了令自己望眼欲穿的那个身影。 他似乎是没有看到自己,只是一身戎装面容沉肃地骑马经过城门,消失在城外的大道上,如筝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直到被厚厚的城墙阻隔了目光。 后面不远处,骑着枣红色骏马的崔明轩也缓缓经过,如筝从没有想过,自家总是神情慵懒,言语诙谐的表哥,穿上戎装居然这这样的英武不凡,甚至还带了三分肃杀…… 她放下帘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浣纱说道:“回府吧。” 浣纱点点头,正要吩咐车夫行车,却见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对着马车行了个礼,浣纱忙回到车里,对如筝说道:“小姐,墨香在外面……” 如筝愣了愣,赶紧撩开帘子,墨香恭敬的行了礼,双手捧上一个锦盒:“林小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送来的……” 如筝点点头,又叫浣纱掏了银子赏他,墨香却婉拒了,施礼退下。 如筝一边令车夫转道回府,一边打开锦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卷素装的书卷,她打开一看,却是《梅花》的曲谱,后面还有十几支其他曲子的曲谱,无一例外,全是苏有容的笔迹。 如筝心里一酸,把曲册抱在怀里,才看到下面还有一张纸: “丫头,五天练一曲,练完我就回来了!” 看着那略微有些飞扬,一看就是匆匆而就的字迹,如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泪水却划过了脸颊,滴在檀色的锦盒上。 浣纱看到自家小姐又被这曲册勾起了离愁别绪,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不由得和旁边的夏鱼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一片叹息,夏鱼咬唇略思忖了一下,眼睛一亮,对如筝说到: “小姐,咱们好容易出来,这样回府也太可惜了,不如到铺子里去看看吧。”浣纱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是想怂恿小姐去散散心,便也顺着她的话劝了几句,如筝看她二人一片好心,自己也的确是许久没有查账了,当下便欣然同意,主仆三人驱车向着西市而去。 一进携珍阁,如筝就看到了一幅客满为患的景象,想来是封海已经开始导致东夷货品稀缺了。 李钱根一见是如筝来到,赶紧将手里的活儿交给小伙计,自己迎上来施礼笑到:“东家好,今日怎么有空来店里看看?” 如筝笑着点点头:“一时兴起,耽误你做生意了。” 李钱根一边笑着说“哪里哪里”一边将如筝等三人让进后堂。 如筝看了近一段时间的账目,依然是盈利颇丰,李钱根又禀了新庄子的情况,末了笑了笑,欣喜地说道:“东家,上次得了东家首肯,盘下来的那个东市的酒楼……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还要请东家示下,这字号?” 如筝笑着赞了他做事麻利,又沉吟了一下,眼神一动:“便叫‘得胜楼’吧。” 李钱根笑着一合掌:“东家英明,东征大军今日出城,这真是个吉利的名字……” 浣纱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急的一拉他衣袖,李钱根也想到了如筝让自己送刀的事情,当下惊得回头目视浣纱,眼里带了一丝疑问,浣纱瞪了他一眼,摇摇头。 如筝看她们打哑谜,反倒笑了:“李掌柜,你也算是我们的自己人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已经定了亲,对方便是那日我让你送刀给他的国公府三公子,今日也随大军出征了。” 李钱根心里一沉,又微笑说到:“东家不用担心,就看今日东家起得这个字号,苏公子也一定可以得胜归来的!” 如筝微笑看着他点点头:“好,承你吉言了,酒楼的事情就全仰仗你了!若有什么困难,便送信到表哥店铺里,我自然会知晓的。”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此事,也替我禀了舅舅。” 李钱根赶紧笑着应了,又和如筝合计了店铺的生意,如筝主仆三人便和他道别,离开了西市。 回到府中,刚到了二门上便有小丫头上前向如筝行礼,告诉她薛氏请她到静园去一趟。 如筝心里打了个点,仔细想想自己并无把柄落在她手,当下笑着让小丫头先去回禀,自带浣纱到了静园。 一进门,便见薛氏独自坐在八仙桌旁,敛眸看着手里的账本,如筝挑起一个谦恭得体的微笑,上前福身:“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薛氏抬眼看了看她,不冷不热地哼道:“来了?坐吧。” 如筝欠身在下首做了,薛氏浅笑着开口说道:“这段日子,府里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我的身子也不大好,倒是很久没和你这样坐着说说话儿了,不知筝儿这段日子可好?” 如筝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地直视着薛氏,却看得薛氏莫名光火。 “筝儿多谢母亲关心,女儿很好,倒是母亲今日多有操劳,劳心加上劳力却是于身体不利,女儿劝母亲还要善自珍重才是。” 薛氏笑着点点头:“不消你说,我自会保重,还没把你们几个姐妹都送出门子,我且不敢倒下呢。”她抬眼看看如筝:“倒是你,婚期虽说算不上紧,但眼见着日子也是一天一天过了,还是要早早把嫁妆筹备起来才是。” 如筝心里一凛:正题来了!面上却做出恭顺之态:“母亲说的是,女儿会早作打算的。” 薛氏又笑到:“好在你的嫁妆都是现成的,姐姐留下的铺子庄子和嫁妆也就够了,母亲倒是放心,比起你,婳儿的嫁妆倒是令我忧心啊……要说,怎么也不能比你差了,可现下府里这日子是日渐紧巴……”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看如筝。 如筝心里一阵冷笑,如何不知她这是借机来敲自己的竹杠,想要自己拿出自家娘亲的嫁妆为如婳添妆,当下笑到:“母亲说笑了!我娘亲留下的嫁妆虽然还算丰厚,但是这许多年下来,却也耗损了不少,母亲也是知道的,庄子上的事情……”她抬头看看薛氏,目光中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哪里比得上母亲家富可敌国,想来母亲的嫁妆拿出个三五分,就够婳儿十里红妆,声动盛京的了,女儿便随着就是。” 她一番话,看似奉承,实则推拒中又带着威胁,说的薛氏一阵火起,却又不愿现于面上,微微一笑:“说的也是,婳儿的嫁妆倒是要好好筹谋,毕竟那边是国公府将来的世子爷,不说十里红妆,最起码也不能失了礼数,反倒是筝儿你的嫁妆,母亲倒是不担心呢……” 如筝抬头看着薛氏,目光中并没有露出一分薛氏所盼望看到的伤感或是屈辱,云淡风轻的还带了几分笑意:“母亲说的是,母亲还要忧心妹妹的嫁妆,筝儿作为长女,更应为母亲分忧,我的嫁妆,便不劳母亲费心了……” 淡淡说出这么一句,她如愿看到薛氏平静如水的眼波也起了一丝波澜:“好,你也长大了……”她揉揉额头:“我乏了,你回去歇着吧。” 如筝起身,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身体,便福身告退。 出了静园,如筝脸上才现出一丝讽刺的微笑:薛氏今日这一番话,一面揶揄她即将嫁给庶子,一面又言语暗示她给如婳添妆,真是里子面子都想要占全啊! 看薛氏似乎已经不顾之前经营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如筝心中也到了一声“正好”,想想她一贯的表现,知道她又要想办法对付自己了,之前的几次失利,让她知道自己还嫩得很,如今,更当万分小心才是…… 她这样想着,不留神旁边花墙后面突然传出如婳的声音:“没用的东西,让你送个东西都送不到!” 听到她的声音,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又不愿趟浑水,便回头给了浣纱一个脸色,主仆轻轻转身向着花园那边走去。 离开之前,她清楚的听到那丫鬟低声抽泣着:“小姐,不是奴婢没有去送,是苏公子说,他从不用荷包,让小姐不必费心……” 后面的话,被如婳的厉喝打断,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又是一阵鄙夷:按说如婳对苏百川也算是痴心了,他却这样冷硬地拒了她的心意……想来如婳定是怒不可遏,又凄凉透骨的吧。 她倒是没有闲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气量去可怜她,只是对苏百川的行为又升起一丝无奈,况且,可以预见的,如婳怕是又要迁怒于自己了…… 来便来,难道还怕她不成?这样想着,如筝嘴角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旁边浣纱看着自家小姐又露出了这样久违了的矜傲微笑,心里也浮起一阵欢喜:定亲之后,眼见小姐是一天天开朗起来了呢…… 105就计(二) 紧紧攥着手里竹青底子绣着蝶恋花图案的荷包,想着里面那个自己苦苦求来的上上签和护身符,如婳心里如刀绞一般:不用丫鬟说,她也能想象苏百川拒绝自己的荷包时那个冷淡中带着嫌恶的表情,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尚未痊愈的针孔,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又滴在荷包上,她举起荷包,想要扔到一边的花丛里,却终是舍不得,还是仔细收在袖里,转身回了静园。 薛氏还在平复着如筝顶撞带来的怒火,抬头却见自家爱女一脸颓丧,颊边还带着泪痕走进来,忙起身拉住她的手:“婳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如婳抬头看到薛氏,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扑到她怀里哽咽到:“娘亲……我给世兄求的祈福荷包,被他退回来了……” 薛氏心里一凛,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自己和廖氏这样苦心筹谋一番,终于给如婳抢来了国公府的亲事,但那苏百川的心意却是自己二人无法勉强的,看着自家女儿哭的伤心,她心里也是一阵心酸:“好了,婳儿,百川不过是因为定亲的事被他家骗了才迁怒于你,等这段日子过去,他明白了你的好,自然就不会再辜负你的好意了……” 如婳泪眼模糊的抬头,唇角却带着一个嫉恨阴毒的弧度:“母亲,您也在自欺欺人么?哪有那么简单,如今子澈哥哥心里全都是那个贱人!即使是如筝和他的庶弟定了亲,他仍然没有死心!”她眼睛一眯,回头看着沁园的方向:“林如筝,我定要杀了她,才能真正了结了后患!” 看着她阴狠的眼神,薛氏这个害人的老手心里都是一颤:“婳儿……好了,此事容后再议,她如今气焰正高,再说你也已经得了苏百川的亲事,难不成御口赐婚的亲事还能有什么变数么?如筝早晚是要嫁给那个庶子,到时候她和苏百川就是大防的关系,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断断是容不得他们有什么勾连的!” 如婳摇摇头:“那也不行!我不要她嫁入国公府,哪怕是嫁给庶子,给我当弟妹都不行,我不要再见她,更不要她天天在子澈哥哥身边晃!我定要她死,要她死!!”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唬得薛氏一把捂住她嘴:“哎呦,我的小祖宗,噤声!!” 好一会儿,如婳才冷静下来,抬头看着薛氏:“娘亲,我定要把如筝从这世上抹去,才能快意!娘亲要帮我!” 薛氏见她痛苦的样子,心疼的也差点落下泪来,再想想刚刚如筝对自己的顶撞和她在府里日渐提高的地位,心里一横,点点头:“不错,终究还是要除了她的,不过……现在她身边靠山太多,沁园又日日严防死守,倒要想个漏子开头才好……” 听了自家娘亲的话,如婳低头沉吟了一阵:“娘亲,前次庄子上的事情,女儿就觉得奇怪,她林如筝也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一年,怎会对账目如此清楚明白,现下想来,必是那个崔婆子从中作梗……不如便从她开始下手,女儿倒是有个好计策……”她笑了一下,俯身在薛氏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听的薛氏也连连颔首:“好,我婳儿是长大了,这计策不错,那颗棋子,也是该用一用了……” 夜,如筝解散了头发,让浣纱点亮灯烛,坐在琴台边取出那本曲谱。 《梅花》一曲,她早已烂熟于心,练了一遍,便翻开第二页,抬头写着《将军令》,后面还有释语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如筝知道那是西汉名将甘延寿和陈汤给皇帝的上书中所说的话,此时用在此处,却让她不由得遐想连篇,当下便决定先练这一曲,沉下心读曲谱时,更惊喜于曲子的精妙,渐渐便看的入了神。 正练到佳处,浣纱却走进来在她耳边轻轻一语:“小姐,雪缨说,待月又有动作了,请小姐示下,跟不跟?” 如筝想了想白天在静园那一节,冷笑到:“让雪缨跟上去,跟进一点听听她们说什么。” 浣纱点点头,自下去传话,如筝则将曲谱合起妥善放好,自上床拿了卷书看着,等雪缨的回报。 快到二更的时候,浣纱带了一身夜行衣的雪缨进了如筝的卧房,雪缨福身笑到:“小姐,奴婢跟着待月姐姐又到了后花园,这次她去见的却是四小姐本人……” 听了雪缨详细地回禀,如筝思忖着开了口:“她威胁待月偷奶娘的贴身小衣?”如筝冷笑着摇摇头:“贴身衣服,自然是用来栽害名节的,如婳还是这一手……”她抬头,看着浣纱:“此事你和奶娘通个气,就说这几日着实看好了各人贴身的衣物,不要让她得了手。” 浣纱点点头,刚要走,又回身犹豫着说到:“小姐,要不要叫待月来提点敲打一番?” 如筝抬头看看她:“敲打?我这段日子对她的敲打还少么?敲打无用的,况且如今不能惊了她,你家四小姐用她给我添堵,我到也正要靠她和婳儿联络呢……”她冷哼了一声,又抬头看看浣纱,目光中带了一丝暖意:“我知道,你们是表姐妹,你不愿她这样一错再错,但我之前给过她机会,她还是执迷不悟,我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她。” 浣纱点点头,苦笑了一下:“这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小姐,奴婢懂了,奴婢这就去和娘亲说。” 浣纱退下以后,如筝又笑着对雪缨说到:“这几日辛苦你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你出府去办……” 翌日晚间,雪缨自府外回来,交给如筝一个蓝布小包袱,笑着福了福:“小姐,奴婢幸不辱命,和那家人也说好了……”如筝赞许地点点头,唤入浣纱,向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几日后,如筝看着崔妈妈拿来的石青色半新不旧的汗巾子,疑惑的拎起来看了看: “看着,有些眼熟……”她抬头看看崔妈妈,崔妈妈满脸愤慨,还带了一丝尴尬: “小姐好记性,这是老张的汗巾子……”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想到奴婢一个半老徐娘,还能劳动四小姐这么兴师动众的栽害,也是待月那小蹄子可恶……”她眉毛一立:“若不是小姐说将计就计,奴婢就去打杀了她!” 如筝微微一笑,把那汗巾子递还给崔妈妈:“放回原处吧,省的咱们四小姐到时候找起来费力。” 崔妈妈看着手里的汗巾子:“小姐,还是烧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那还有什么意思,婳儿这么大费周章地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我若是不让她演完了,岂非辜负了她一番心思?”她抬头看着崔妈妈笑到:“奶娘这么多年一个人也够辛苦了,我知道张叔一直不续弦,等的就是奶娘你,正好用这次机会,我便将计就计成全了你们的好事!” 崔妈妈听了,脸上先是一红,又苦笑着摇摇头:“小姐,奴婢已经是奔四十的人了,此生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只求能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长大成人,嫁人生子,奴婢不想再走这一步了……” 如筝起身拉住她的手,歪着头笑到:“奶娘,您对我好,我都知道,但是你这样为了我自己苦着,我又怎么忍心呢,我实说了吧,将来我嫁到国公府,您,张叔浣纱她们和奶哥哥我定然都是要带走的,如今不把张叔和你们配成一家,我哪有齐整的陪房可带啊?您就依我这一次,有夫家的妈妈也不是不能在院子里伺候,您怕什么?” 听她这么说,崔妈妈才红着脸点点头:“既然如此,奴婢便全听小姐安排。” 如筝笑着点点头,叫了浣纱几人进来安排。 这边布置停当,另一边如婳也满意地看着待月:“虽然你没有弄来我要的东西,不过这一宗事情倒是更有用,你且回去,我定不会害你,将来,你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也会帮你成全,放心……” 待月惴惴返回沁园,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心里却是一片慌乱,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院子,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这个院子里完全没有机会实现……更何况,即使能够实现,随着小姐嫁入国公府,难不成要给庶出的三少爷当通房么?! 她咬咬牙,做出一个平静的神色走入院中:不,自己的出路还是要自己来寻,自己做的没错,人往高处走…… 第二天,如筝刚刚从慈园请安回来不久,便听得静园方向一阵喧嚣,不由得冷笑着抚了抚手里的青瓷茶碗:“还真是急性子啊,这就来了!”她抬头看看浣纱:“去,告诉奶娘,做好准备,一会儿可能要稍微受点委屈了……” 不一会儿,便有慈园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夫人和四小姐抓了府中私相授受的下人,因涉及到沁园掌事妈妈崔氏,让如筝带着崔氏速去慈园听审。 ☆、106就计(三)   如筝点了点头,让小丫头先去报信,回头对着众人说到:“一会儿免不了还要来搜咱们的院子,自己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别让人趁乱摸了什么细软去!”浣纱几人都笑着应了,自去安排,如筝这才好整以暇地起身,带着崔妈妈向着慈园而去。   一进入慈园,便看到薛氏正恭敬地坐在老太君下手,像是在回禀什么,旁边是低眉顺目的如婳,屋子一角,几个外院的家丁押着一个人跪在那里,如筝定睛看时,正是自己母家陪房的老人儿张叔。   如筝做出一副迷糊惊讶的样子,瞥了张叔一眼,上前向着老太君福□:“祖母万福。”眼光却瞟向一旁的薛氏,果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老太君抬眼看看如筝,淡淡地叫她起身:“筝儿来的正好,刚刚你母亲来禀了我,说是外院有人检举阿衡以前的陪房张义和内院婆子私相授受,因关系到你院里的人,又是你母家的陪房,故将你叫来,让他们当面对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语气严厉,眼光中却带着慈爱和安抚,看的如筝心里又安定了几分,当下便福身说到:“回祖母,筝儿虽然说不上是驭下甚严,但也可以肯定我院子里不会出什么私相授受之事,孙女想,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   老太君还未说话,旁边如婳便巧笑一声:“我听说,姐姐是最宠下人的,沁园个个都唯姐姐命是从,不过婳儿有句话,姐姐莫怪,下人便是下人,圣人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姐姐可不要放纵下人过了头儿,反害自身啊!”她语气诚恳,却话里有话,如筝见她搬弄是非,倒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妹妹说的也有道理,那便来看看,究竟是如何吧?”   说着,她便低头退下,自站在老太君身旁,一副恭顺的样子。   看到如筝的反映,薛氏心中起了一丝疑惑,但自付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当下便定了定神,对老太君说到:“母亲,正如媳妇刚刚向您禀报的,是外院住着的人来禀了我,说是看到筝儿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崔氏,将一个蓝布包袱交给了外院管着车马的张义,来回禀的人说看他二人神情鬼祟,便留了个心,趁着张义不在房内之时,看了一下包裹内的物品……”说着,她打开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袱,里面赫然是几个亮闪闪的元宝,还有一些男子衣物,最显眼的是,竟然还有一个松花色的肚兜,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   地上跪着的张义,看到这个包袱,叩头对老太君到:“老夫人,小的冤枉,这些东西的确都是我的,但这并非什么私相授受,而是小人家乡外甥女和外甥女婿的孝敬,我见银两不多,也都是孩子们的心意,这才收着的,这包袱是我外甥女托客商送给我的,虽然没有经过门房,却也是正经来路的东西,更加不是自内院流出,请老太君明鉴!”   他话音未落,旁边如婳便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说,这些银两和衣服还说得过去,这个肚兜一看便是女子所用,难道不是那崔氏给你的什么脏东西!”   张义听到她这么说,当下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老夫人,夫人明鉴,我张义自打随我家小姐到了侯府,虽然没有立下过什么功劳,但也算是老实本分,四小姐此话,请恕小人不敢甘认,我外甥女儿一向粗心,这肚兜,小人想八成是她弄混在给我做的衣服里,才夹带了来的,小人收到东西之后只是粗略看了看,也没有注意,那银两却是她小夫妻托人从中都带来孝敬我的,奴才当时瞄了一眼,那小银锭子下面都还有中都钱庄的钤印呢!若说是我和崔氏私相授受,又怎会有中都的银两!请老太君明察!”说完这些,他便伏在地上,不言不语,只是不停喘着粗气。   老太君看了看如婳,又看看薛氏,目中精光一闪:“既然如此,采茵你看看,那银两上是不是有中都的印记?”   薛氏心中一凛,拿起一个银锭子看了看,果然见到是通行全国的汇通钱庄中都分号的钤印,心里一沉,回头看了看老太君:“的确是中都的银两,不过如今这样的银锭子流传全国,盛京离中都又近,这样的银两也是很多,难说他不是狡辩……”   老太君微微颔首,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满,只看得薛氏心里一惊,就在此时,虞妈妈带人进来行礼说道:“禀老夫人,夫人,奴婢刚刚奉了夫人命到崔氏房里搜查,搜到了这个!”说着,她呈上一条汗巾子,退到一旁。   见虞妈妈也得了手,薛氏心里一定拿起那条明显是男人用的汗巾子,指着角上醒目的“义”字对着下面的张义说道:“还敢狡辩,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若是没有私相授受,你的贴身之物又如何落到崔氏手中的,说!”   张义抬眼看了看薛氏手中的汗巾子,点头说道:“夫人手中拿的,的确是小人的东西,不过小人并不知道是如何落到了崔家的房里,小人只是……”说到这里,他略微沉了沉,似乎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似的。   薛氏还未发难,一旁如婳便上前半步,冷笑到:“还有脸狡辩,这必是你二人私相授受的信物!”说着,她转向老太君:“祖母,如今姐姐和我都是刚刚定亲,府里正该安定才是,这两个无耻的下人却作出此等事情,想来必然是早有勾连!孙女儿斗胆向祖母谏言一句,即便是为了姐姐的闺誉,也该重惩他二人!”说完,她又转向如筝,故作温和地说道:“姐姐,我知道,此二人都是你母家旧人,你必然是舍不得,但是为了咱们侯府的名誉着想,你当早做决断!”   如筝看着她上蹿下跳,心中并没有什么火气,反倒觉得好笑,她知道,若不是自己早有准备,此等情状下,即使是自己一力要保崔妈妈二人,薛氏也必然会以家法相逼,当下心中一怒,脸上却现出一丝笑意,她走到老太君身边,福身笑到:“祖母,可否容孙女儿一言?”   老太君慈和地笑着点点头:“理不辨不明,你说吧。”   如筝这才点头起身,对着薛氏说道:“母亲,无论今日的事情真像是如何,女儿都要先谢谢母亲对女儿院子里事情如此上心,女儿知道,母亲这是关心女儿,生怕女儿行差踏错,但是女儿也有一句,女儿是母亲教养大的,虽然愚钝,却不敢不尊母亲慈训,今日之事,包袱来历扑朔迷离,虽然张义所说也算合理,但女儿还是要请祖母做主,派人到中都去核实一下此事,至于张叔的汗巾子……”她脸一红,笑了笑:   “此事,我倒是知晓的,张义之所以不敢直言,是因为这条汗巾子是我做主留下让奶娘帮他缝补的,他上次赶着过来回禀事情,我屋里地龙热了些,便出了不少汗,擦汗时掉落了此物,我看他汗巾子都有些破损了,怜他一个人没个知心的,想要赏他银子另外买一条,谁知张义却说这是娘亲在时赏赐的布匹作的,是他的一个念想,我一时感触,便留下了,想让丫头们帮他补一补,再还给他,也算是我这个没本事的旧主的一番心意……”   她抬头看看老太君:“后来,我便交给了奶娘,让她缝补,便也淡忘了此事,没想到却被虞妈妈误会,成了罪证!”   她刚刚说完,张义也赶紧叩头称是。   薛氏看看如筝脸上淡淡的笑容,知道自己此次是被她将计就计摆了一道,心中暗恨,脸上却作出一个放心的神情:“原来如此,我说筝儿一向驭下甚严,院子里怎么会出了此等事情,原来却是误会一场。”她转头对着老太君笑到:“母亲,媳妇看此事也不必查证了,既然是筝儿授意的,倒是冤枉这两个下人了,此事便这样揭过吧。”   如筝知道,她这便是想要息事宁人了,当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老太君。   老太君微笑着瞥了薛氏一眼,目光却看得她如坐针毡:“采茵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筝儿毕竟是你二房的女儿,她的闺誉,也关系着你和承恩的名声,你上心是应该的,但若是听了什么邪心人的挑唆捕风捉影,却是你糊涂了!”说完,她又转向如婳:   “婳儿此次也是太轻狂,你母亲在这里问事,你一个未嫁女就该回避,即便是过来学着理家,也当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看着才是,如何能够这样颐指气使,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质问你长姊?别忘了,你现在是侯府小姐,不是嫁了人的当家主母!如此幼稚轻狂,如何当得起国公府嫡子妻?我看,近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在家好好绣绣嫁妆,也好好反思一下!”   听自家祖母这样说,如婳脸色一白,知道这便是禁了自己的足了,当下却也不敢反驳,只得福身应了。   老太君又转向地上跪着的张义:“张义,你也是阿衡陪房过来的老人儿了,办事怎能这样不当心,虽然夫人信你,我却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一会儿会派人去中都你外甥女儿家求证,若是真如你所说,便罢了,若是还有内情,我也不会袒护于你。”   张义听她这么说,连连磕头保证。 ☆、107就计(四)   老太君便挥手让他们退下,招了韩嬷嬷过来。   韩嬷嬷看老太君一脸疲惫的样子,赶紧上前为她揉了揉肩:“老太君,您也别太气了,这次……”   老太君抬头看了她一眼,叹道:“雪柔你也不用劝我,我知道,静园那一位是看着我老糊涂了,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栽害我的筝儿呢……”她冷笑一声:“虽然这次看来是筝儿机警,将计就计化解了,但也难说下次还会不会再来这么一次!”   韩嬷嬷点了点头:“老太君所虑极是,那您看……”   老太君垂眸想了想,抬头看看韩嬷嬷:“荷香小筑那一位,你看如何?”   听她这么问,韩嬷嬷心里着实打了个点:难不成老太君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也不敢妄自揣度,忙躬身答道:“回老太君的话,奴婢觉得徐姨娘为人还是甚妥帖的,夫人进门时那场风波……眼见她是受了大委屈的,这么多年却也没有听到什么怨言传出,加上五小姐和三少爷的品性,奴婢觉得徐姨娘却是有些大家风范!”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我觉得也是,进香那日,如杉被筝儿她们挤到了我车上,他陪我说了阵子话儿,没想到小小年纪,倒是个明理诚孝,锦心绣口的……”她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高兴的事情:“最难得的,身上还没有庶子那股子小家子气,有点像小时候的继恩……我看将来到可以成为柏儿的一大臂助!”她抬头看看韩妈妈:   “你抽时间去探探徐氏吧,带点好料子什么的,就说是我赏她照料少爷小姐用心。”她微微一笑:“我筝儿愿意亲近的人,确是不错的。”   韩妈妈这才确定,老太君竟然真的起了让徐氏姨娘分权的心思,当下沉吟道:“老太君,恕奴婢多嘴,徐姨娘虽然好,但毕竟只是个良妾,若是因着夫人的事情,三夫人……”   老太君笑着瞟了她一眼:“老三家的?她是个糊涂的,不过空长了张利嘴罢了!再说,她们早晚要分出去的……”她点点头:“不过,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老三家的放着也是放着,却是可以派上些别的用处!”   韩妈妈笑着点点头,自下去准备了,临走之前,老太君又叮嘱到:“去,到别院找路老大,让他去中都查证一下,虽然筝儿肯定是布置好了,但与其让老二家的去查,还不如咱们先堵了她的嘴!”   转天,去中都查证的人回来,老太君便招了如筝和薛氏来听,来人回报说,事情正如张义所言,那小包裹的确是他外甥女儿两口子的孝敬,那肚兜也是他外甥女儿之物,听到自己的衣物落在给舅舅的衣服包裹里,还差点害得舅舅被主人家冤枉,那小妇人还一顿哭,来人回禀时学的惟妙惟肖,到招了老太君和如筝一顿笑。   老太君下令严惩了诬陷张义的下人,又把他叫过来言语安抚了一通,待下人们退去了,如筝笑着看了薛氏一眼,起身福了福:   “祖母,母亲,此事虽然是误会一场,但筝儿昨日回去也想了想,张义之所以会被同住的人诬陷,想来也是他早年丧妻,如今却一直没有续弦的缘故,张叔是我母家的老人儿,又是管着二门上车马的小管事,难免时不时要到内院回事情,总是这样没个家,也不是个事儿,孙女想,干脆此次就借这个因子,把我院里的崔妈妈和他凑成一家,这样再有什么事情,也有人能传话接应,免得引人误会,不过这也只是筝儿的一点小心思,还要请祖母和母亲示下!”   老太君听了,呵呵笑道:“筝儿所言不错,体恤下人是老侯爷传下来的的家风,这几年张义也是老实本分的,和崔氏又都是你母家老人儿,想来倒是很合宜,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筝儿你自去安排,他二人也不年轻了,成亲了崔氏还是在你房里伺候便是,无妨。”说着,她又回头看看薛氏:“采茵你看呢?”   薛氏刚跌了个小跟头,老太君尚未追究,此时哪里还敢挑刺,赶紧笑着应了。   如筝欢喜地谢了恩,辞别了老太君回了沁园。   一回到沁园,如筝就把崔妈妈和丫鬟们叫到一起,说了老太君允婚的事情,浣纱几个并一干二等小丫头便齐齐拥上来给崔妈妈贺喜,羞得她摆着手躲进了自己住的厢房,如筝笑了一阵,又拉了丫头们筹划着崔妈妈的婚事,商议了个大概,如筝便让她们都散了,单留下浣纱:   “浣纱,这次我自作主张给奶娘配了亲事,虽然之前和她商议过,却是没有跟你通气,你不怨我吧?”   浣纱笑着摇摇头:“小姐,您体恤我娘亲,奴婢对您只有感激,怎么会有怨言!”她看了看外院的方向,又说到:“再说,奴婢自幼丧父,都不记得爹爹长得是什么样子了,这些年,除了小姐和娘亲疼我,也就是张叔对我和哥哥真心好,其实奴婢心里早已把他当成父亲一样尊敬了……再说,只要我娘能高兴,奴婢就很高兴了,娘亲能和张叔在一起,奴婢也很欢喜的!”   如筝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下午给你半日假,虽然已经有人传令到了外院,你也亲自去和你哥哥说说吧,再者到集市上给你娘亲也置办些喜事用的东西。”   浣纱赶紧推拒到:“小姐,奴婢不用假的,再说,下人成亲府里都有定例,也不好在奴婢娘亲这里破例……”   如筝笑着摇摇头:“叫你去你就去,奶娘是看着我长大的,和那些一般下人怎么能一样,我还要给她添妆呢,再说,我也想让你出府去得胜楼看看开张以后生意如何,若是李钱根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也好来回我。”   浣纱这才点点头,如筝又赏了她些银两,让她去给崔妈妈置办东西,便让她退下了。   晚间,如筝带着丫鬟们帮崔妈妈筹备成亲的东西,不一会儿,浣纱也回来了,如筝看着她带回来的东西,又安排了一阵,直到上更时分,几人才在崔妈妈的催促下各自散了。   浣纱伺候如筝梳洗了,又笑着凑到她身边,脸红红的咬唇说道:“小姐,今日奴婢去得胜楼看了,端的是客似云来,生意好的不得了,李掌柜都招了两拨小二了……”   如筝欣喜地点点头:“是啊,他是个经济上的好手呢,我这些生意可就全仰仗他了。”她抬头看浣纱似乎还有未尽之言,笑到:“然后呢?”   浣纱脸一红:“我看他那里乱哄哄的,就跟他提了一句招人要小心,最好是有保长的推荐什么的,本也是无心一提,谁知他却当了真,还非得给我银子当酬谢……”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石青色的小荷包:“奴婢推拒不成,又不敢自专,还请小姐定夺。”   如筝是过来人察言观色之下,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心里一阵欢喜,笑到:“不错,眼见奶娘的好事刚成,你的姻缘又到了!嗯,李钱根倒是个不错的,配得起我们浣纱!”   她一言出口,羞得浣纱连耳朵都红了:“小姐!奴婢和您说正经的,您怎么拿奴婢打趣?!”   如筝笑着摇摇头:“我哪里是在打趣你,我是说真的,我看他几次三番的谢你,虽然的确有感激的意思,却也有别样的情意在里面,你放心,等机会合适我会帮你试探他几句,若是他愿意,将来你到了岁数,我便做主让你出府,也算是一段上佳的姻缘了。”   浣纱听自家小姐这么说,反倒静了下来,摇摇头说道:“小姐,奴婢知道您是为了奴婢好,但是奴婢全家深受夫人大恩,奴婢自己也得小姐错爱多年,是早就立誓不离开小姐的,奴婢只想以后给小姐做个管家妈妈……”   如筝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欣慰的笑了:“我知道,你心里向着我,但在我而言,咱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我也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再说嫁给李掌柜不正好在外面帮我管着产业么?你那一身账目经济的本领,只是给我当个管事妈妈太屈才了,还是去给我当内掌柜吧!”   她一番话,说的浣纱又羞涩,又感动,两行泪便垂到了唇边:“小姐……奴婢还要陪小姐出嫁……”   如筝笑着给她擦擦眼泪:“行了,要嫁你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不耽误你给我当陪嫁丫鬟!”   浣纱这才破涕为笑,手脚麻利地伺候如筝躺下了,自己抱了铺盖躺在窗边贵妃榻上。   待浣纱吹熄了灯,如筝便轻轻合上了眼睛,这几日的试探筹划着实让她费了不少神,以至于都没有什么时间思念远去的征人……   想到苏有容,如筝又把手伸到了枕头下,抚摸着微凉的梅花簪子,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的笑脸,温暖的,潇洒的,隐忍的,狂喜的,那样多的笑容都是那么好看……   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祷了几遍平安,如筝带着一个微笑沉沉睡去。 ☆、108庆生(上)   入了腊月,阖府上下就开始忙年,薛氏作为一家主母,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刁氏时不时的“增光添彩”更是让她头疼不已,也就没有什么时间理会如筝了,如筝虽然知道她不过是暂时消停几天,倒也乐得清闲,也正好趁此机会把院子里清理了一番,又带着丫鬟们热热闹闹的给崔妈妈办了婚事,看着自家奶娘难得羞涩的神情,还有张叔眼角因笑而显出的纹路,如筝也真心替他们高兴。   经过前次之事,如筝也料定以薛氏的心机,必然已经知道待月暴露了,便也不刻意监视她,反倒是待月成日里惶惶然,看的崔妈妈心烦,着意点拨了她几次,面上看到是消停了。   这一日,如筝自老太君处请安回来,便邀了如书来做针线,姐妹二人说笑了一阵,如书又笑如婳被禁足之事:“要我说啊,四姐简直就是活受罪,成日困在院子里,针线女红又不在行,听说连个盖头都绣不好,天天气的打丫头,骂婆子的!”说着又是一阵笑。   她话音还没落,便听院门口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二姐和五姐这是笑什么呢,有乐子也不带上我?”说着,门帘一挑,却是如文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如筝赶紧笑着让她坐了,又让夏鱼给她盛了碗八宝米茶,如文端着米茶捂着手,笑着看如筝如书绣东西。   看了会儿,如文放下碗,叹了一声:“姐姐们的刺绣真好,赶明儿也教教我吧!”待如筝笑着应了,她又好奇地一指如筝手里的桃粉色挑绣木槿花的汗巾子:“姐姐这是给谁做的?”   如筝笑着看了看图样,又加上几针:“过几日就是我表姐的生辰,她早下了帖子邀我去庆生,祖母也准了,我看光送些首饰也无趣,便绣个小东西让她带着玩儿……”   如文看看汗巾子上面栩栩如生的花朵儿,叹道:“真好看,姐姐,你和崔家姐姐关系真好!”   如筝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一动,她知道如文自小离家,又没有亲兄弟姐妹,一直是孤单惯了的,她和她爹娘不同,虽然也是伶牙俐齿,却十分有分寸,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心里就清楚明白,当下便升起一丝怜意:   “傻孩子,我和表姐关系好,咱们是亲堂姐妹,关系又能差到哪里去?你还小,这些拈针捻线的不必早早学下,想要什么等我腾下手来也给你绣。”   如文看自家姐姐温柔的笑意,怎么不知道她明里是说刺绣,实则是在暗示自己一些事情,当下喜得点点头:“嗯,姐姐,我不急,等你有空了给我绣个荷包吧!”   如筝见她开口只是要个小物件,心里更喜她明理,笑着点头应了,旁边如书却装作吃醋的样子:“死丫头,一回来就跟我抢姐姐的宠爱,看我拿针扎你!”说着便捻起一根绣花针,作势要扎如文,如文笑的咯咯的,围着桌子躲。   如筝看着她们可爱的样子,再想想前日表姐信里那些话,心就渐渐柔软了下来,才发觉前世因着自己的轻信和愚蠢,究竟错过了多少美好的事情……   几日后,如筝如约来到了崔府,到了二门上刚一下车,便看琳琅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身后是同样笑着的霜璟和小郡主李踏雪。   如筝惊喜的看着她三人,几步走上前去福□:“筝儿见过小郡主,见过表姐,凌表姐,姐姐们万福。”   还没等她说完,琳琅便一把把她拽起来:“傻丫头,这又不是在朝堂上,咱们姐妹还这么外道作甚,郡主姐姐也不会怪的!”   踏雪郡主也笑着点点头:“是啊筝儿,我和你表姐还有霜璟都是自小玩儿惯了的,私底下没这么多礼数,以后你也不必如此了,拜来拜去的好不麻烦。”   如筝笑着点头应了,几人又结伴到主院拜见了崔侯和谢氏,待崔侯允了她们结伴游玩,谢氏又是一顿叮嘱,四人才笑着告辞离开。   从主院出来,琳琅神秘兮兮地对着如筝说到:“筝儿,我听娘亲说,你又盘下了一家酒楼,今日我做寿,便去照顾一下你的生意如何?”   她这么一说,凌霜璟和小郡主也来了兴致,如筝看着琳琅摇摇头:“亏我还好心给你备了礼物,哪知道你竟心心念念敲我的竹杠!”   几人笑闹了一阵便定下了去得胜楼,当下也不再多动车驾,小郡主邀她们一起上了自己御赐飞凤彩帷车,让丫鬟们自坐一辆小车,向着东市而去。   到了得胜楼,如筝让浣纱下去传话,两辆车便一直驶进了后院。   刚一下车,如筝便看到李钱根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等着,看到她们几人下来,马上上前请安,如筝也不和他多说,吩咐了几句便让他自去安排雅间宴席,自己带着小郡主等人在后园转了一圈,便有打扮齐整的小厮来请她们上楼。   几人随着小二来到二楼一个齐楚阁儿坐定,小二又手脚麻利地上了一壶香茶,便笑着退下。   琳琅起身看了看房内的布置,笑着对如筝说到:“筝儿,你家这个掌柜还真是个能干的,我以前也来过这个酒楼,大虽大却无甚新意,怪不得做不长久,我看经你家掌柜这一调理啊,倒是像能赚钱的样子!”   如筝笑着谢了谢她,又向着三人说到:“我开这家店也是自己胡闹,还不知能不能维持下去,家里也是不知道的……各位姐姐,可别给我说出去啊!”小郡主几人哪里不知她在自家的境遇,当下心领神会,纷纷点头记下。   说话间浣纱便烫好了杯子,给四人沏上了香茶,不多时,李钱根便亲自带着几个小二给四人道扰上了菜,又一一报了菜名。   小郡主奇到:“诶,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松鼠鱼?”她回头看看如筝:“筝儿你说的?不对你也不知啊!”   如筝也是疑惑着摇摇头,一旁李钱根笑到:“回各位小姐,几位难得来咱们这个得胜楼,又是我家东家做东道,小人自然是要万分上心,刚刚小的问了外面各位姑娘,大略知道了各位小姐的喜好,才掂对了这几道菜色,虽然粗疏了些,却也是我们东家和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各位小姐不要见怪!这些只是前菜,各位小姐若是还有吩咐,自然有专人伺候。”说着便恭敬地递上一份菜单。   听了他的话,小郡主双手一合,对着如筝说到:“筝儿,你这个掌柜可是把生意做精了!好,看来你这得胜楼啊,要发达喽~”   如筝笑着谢了她的夸奖,便请小郡主先动筷子,李钱根笑着一挥手,小二们便纷纷退下,他也退到门边笑到:“各位小姐请用,有什么事让浣纱姑娘叫一声便可,外面自有小二盯着。”   临出门时李钱根又笑到:“东家,稍后还有小人请来的说话人来说段子,小姐让人打开门隔着珠帘便可听清。”   如筝笑着颔首让他退下去了,便和琳琅一起招呼着大家吃酒品菜。   酒过三巡,小郡主举杯对着如筝遥遥一祝:“筝儿,我借你的酒敬你,你这叫酒楼名字起得当真是妙极,我虽然常年在北地,但是东夷将士的辛劳,我也是感同身受,前方的将士们最期盼的,便是得胜凯旋,就为你这酒楼名字,便当浮一大白!”说完她扬头干了杯中的酒笑到:“我先干为敬,筝儿你少喝点。”   如筝本来不善饮酒,此时却被她豪气所感,道了声“不敢当”也喝了一大口,辣的眼睛亮亮的,看得旁边琳琅霜璟笑着帮她顺气。   霜璟笑着摇摇头:“郡主姐姐还真是厉害,平日里筝儿和我们饮宴,都是以茶代酒的,不过也难怪,她这得胜楼的名字啊……还是大有来头呢!”   皇上大宴群臣,小郡主虽未参加,但也听了圣上赐婚之事,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了这一宗,笑着和琳琅霜璟打趣起如筝来。   排揎的紧了,如筝也不依不饶起来:“表姐,你别光说我,此次出征的还有你的心上人呢,别以为我不知道,现下你家和凌府的亲事不是已经议的差不多了么?”   她一句话,说的琳琅也红了脸,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小郡主,霜璟脸色也有点奇怪,如筝心里一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仔细想想却也没什么,当下便闭了嘴,小心地看着她们三人。   小郡主又喝了一杯酒,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俩别无事作怪,你们成亲我只有高兴的,这样小心翼翼的看吓坏了筝儿。”   如筝这才想起,若论年纪,小郡主李踏雪比她们三人都大,可眼见如今还没有议亲……   当下不由得暗怪自己大意,说错了话。   霜璟笑着点点头:“郡主姐姐,你那么好,一定会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的!”   小郡主笑着一歪头:“那承你吉言了,我呀……定要嫁这天下第一英雄!”   说着,三人对视一眼,又笑了,如筝也暗自松了口气,却暗忖回头要单独找琳琅问问小郡主之事。   正说笑间,门外小二轻轻叩门:“几位小姐,说话人要开讲了,可要打开门?”   如筝看看小郡主她们,几人都是饶有兴致,便让浣纱去传话。   不一会儿门从外面被打开,隔着稀疏的珠帘,如筝等人便看到了右手边高台上已经摆上了一个桌案,一个长衫打扮的说话人站在桌后,一拍惊堂木:   “诸位客官,上回书说道,那东夷浪人军勇猛残暴,烧杀无数,便连我大盛将士都无可奈何,损伤甚多……”   如筝听了这一句,心里一沉,伸手叫过浣纱:“去,问问小二,这说话人说的段子是编的还是真事!”   浣纱赶紧点头应了去问,一会儿便回来回了如筝:“小姐,那小二说,这个说话人说的都是真的,是圣上为了扬我大盛军威,特命人将近日战报在各个衙门公布,这些说话人又去收集了很多兵士家信里的事情,编成话本在坊间流传,这些大半都是十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听她这么说,如筝的心又紧了起来,手里的帕子也拧成了绳子,回头看看琳琅和霜璟,二人也是一脸紧张,小郡主听到大盛军士多有损伤,更是拧着眉毛握了一下拳。   此时,那说话人做了个手势,说到:“那武威侯凌大将军,听闻战报,是怒火满腔,看了看帐下军士,拧眉说道:‘诸将官!如今东夷浪人来势汹汹,人数虽少却为害甚巨,如今和夷寇大军汇合一处,我军攻之甚难,不知各位可有良策破敌?’”说话人停了停,扬声说道:“就在众将官一筹莫展之际,只见队列最末闪出一员玄衣小将,朗声说道:‘将军莫急,属下有破敌良策!’”说道这里,那说话人故意沉了一瞬,等到大厅里的客人们急得嘘声四起,才拱手说道: ☆、109庆生(下)   “凌大将军定睛看时,答话之人却是刚到淦城不久的从六品昭信校尉苏有容!”   如筝听说话人这一句,惊得几乎站起,强忍着咬唇低下头,却是凝神听着他的下一句,浑不知其他三人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笑。   此时,那说话人又沉了声音说到:“武威侯心中一喜,当下说到:‘好!说来听听!’……只见那苏校尉肃容言到:‘将军,属下听闻那东夷人受我中土文化影响很深,很多节令和习惯都与咱们大盛相似,眼下年关将至,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咱们正可利用他们思乡之情,用计于晚间扰乱敌方军心,再趁机偷袭,应该能够攻其不备。’”   他说话人把头往前探了探,神秘兮兮地说道:“各位客官要问了,这苏校尉又有什么妙计良方能扰乱军心破敌制胜呢?……凌侯爷也是这么问的,那苏校尉便上前,压低声音这么这么一说,凌侯不由得喜笑颜开,和众将官商议一番,便布置下去,晚间便要——夜袭敌营!”   他说着亮了个相,引得底下人一阵叫好,那说话人拿起桌上毛巾擦了擦汗,又说道:   “到了这一天晚上,我大盛将士准备停当,左中右三军,排成品字阵,打头的是虎军少帅凌朔风,右翼是镇守淦城的谢大将军之子,少帅谢如风,左翼是凌侯亲自坐镇!除了这三支大军,还有一支奇兵,由武德将军崔明轩带队,早早便出发,人衔枚,马嘞口,从背后绕到敌兵营帐之后,紧贴海岸埋伏下来,单等夷寇逃往海上之时再行劫杀!”   厅内众人听得聚精会神,楼上如筝等四人也是听得提心吊胆,浑然忘了这已经是数日前发生的事情了!   那说话人轻轻拍了下惊堂木,沉声说道:“众位客官要问了,那苏校尉不是献了良策么?怎的他却没有参战?原来那苏校尉才是此战的关键……凌侯见大军布置停当,便传令缓缓开拔,向着敌营移动,同时派出自己的亲兵,越过大军慢慢潜行到敌营,给那昭信校尉苏有容传令。”   如筝听提到了苏有容,还是在敌营左近,不由得在椅子上不安的动了动,那说话人又接着说道:   “那苏校尉得了将令,便吩咐左右潜□形,自己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掏出一管竹笛,幽幽吹出一支曲子……曲作变徵,意蕴凄凉,正是一支东夷思乡之曲!那乐音丝丝缕缕传入敌营。说来也怪,众夷寇谁也听不出曲子是从何方向而来,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乡音,那些东夷人虽然残忍,但也是人啊,听了乡曲,悲从中来,一时间狂笑的,大哭的,痛饮求醉的,丑态百出,那东夷将领也不是傻子,早就察觉此事有异,可无奈遍寻营地,竟然找不出那吹笛之人!”他故意说的神秘兮兮的,引得厅内客人一阵窃窃私议,那说话人又道:   “诸位客官要问了,那这笛曲怎会如此啊?小人倒是听人说过,这有武艺的人啊,从小便修习内功,像这样的曲子,便是由内力送出,方圆几里之内都清晰可闻,那东夷人怎懂此道,自然是找不到吹笛之人了!”   看大家似是恍然大悟,那说话人又接着说:“此时,凌帅带领大军悄悄赶到,看敌营也乱的差不多了,便传下将令,左中右军一起杀入敌营,只杀的敌寇是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啊!”底下客人听得过瘾,一阵叫好,那说话人得意地拱拱手,请大家接着听:   “别的不表,单说那闯入敌营的两员小将,少帅谢如风手中那一柄神出鬼没的亮银枪,众位客官是知道的,那真叫一个所向披靡!更何况还要加上一员虎将——凌家三少凌朔风,只见那凌将军双手分执两把二十斤重的鬼头开山刀,舞动起来是虎虎生风,东夷人不上前便罢,只要稍稍往前一靠,那便是有来无回!”   听到这里,如筝转头看了看琳琅,只见她脸红红的,双手交握,指甲都攥白了,当下心里好笑,轻轻抚了抚她背,倒招来她一个嗔怪的眼神。   如筝笑了一下,又看向那说话人,只见他挥了挥手臂,接着说到:“那些夷寇被杀的走投无路,眼见营地也起火了,一些残兵败将便往海边逃去,妄图驾战船逃到几里外早已攻占的海岛重整旗鼓,谁知海边还有个崔明轩等着呢,一声令下,伏兵从海岸掩杀而来,打了东夷人一个措手不及,是死伤无算!”那说话人说到这里,合掌言道:   “这一战,我大盛将士将上岸的三万敌寇斩杀过半,剩下的抢了战船逃往海上,那些船还有一小半是被崔明轩提前命人偷偷凿沉的,又有不少夷寇命丧大海!”那说话人一合掌:“诸位客官,此战端的是扬我军威,震慑敌寇!”说着,他一拍惊堂木:   “此次大捷,谢、凌、崔、苏四员小将是功不可没,威名远扬,人称“淦城四少”坊间有诗为赞:   谢家将,驱虎狼,少帅威名震海疆。   双刀过,寇命丧,万夫莫敌凌叔罡。   人如魅,剑拦江,断水破浪崔子扬。   曲退敌,杀四方,神鬼奇谋苏三郎。”   说完,那说话人拱手道了个圈喏,便有客人叫好打赏。   楼上,如筝抬头看看琳琅,又看看霜璟,三人脸都是红红的,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谁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如筝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硬木桌子,心涌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滋味,只觉得想哭,又想笑,忍不住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方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些,再抬头,琳琅和霜璟眼前的杯子也空了,光剩下小郡主看着她三人笑着摇头。   如筝脸一红,才发觉刚刚自己失态了,又见桌上杯盘凌乱的,忙叫浣纱叫小二热酒添菜,几人按了按心中的激荡,重又说笑饮宴,都心照不宣地揭过了刚刚的尴尬。   几人说笑着,又用了点菜,如筝从未吃过这么多酒,再定下神来便觉得有点上头,跟小郡主等三人赔了不是,自换了茶来吃,带酒宴撤下,四人都换上香茶,小郡主方才笑到:   “今日琳琅这个寿宴啊,吃的还真是好!不但菜好酒好,说话人的段子也好,你们三人的脸色啊,那更是绝好啊!”   她话音刚落,琳琅便瞪着眼睛不依不饶起来:“郡主姐姐好厉害的嘴!我和筝儿好心请你吃寿宴,你却在这里排揎我们!若是今日你不拿出点诚意来道歉,我们可是不依的!”说着又转头看看剩下二人:“你们说呢?”   霜璟喝的也有点高了,红着脸点点头:“是了!不依的!”如筝却只是笑。   小郡主笑着摇摇头:“崔琳琅啊,眼见也是要定亲的人了,还是这样……闺仪欠奉,当心过门儿以后,凌朔风瞪眼吼你!”   琳琅脸上一红,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他敢,现在是他上赶着求了爹娘来提亲,我应不应还不一定呢!”   如筝以前哪见过世家小姐这样笑谈自己的亲事,不由得觉得羞涩又有趣,瞪大了眼睛听着,小郡主被她一番话逗得乐不可支:   “得了得了,服了你了,等过了门儿再让凌三收拾你吧……”她笑着端茶吃了一口:   “说正事,今日跟你们聚完了,过几日我便要回雁陉关了……”她一言出口,琳琅等三人脸色都是一变,琳琅一把抓住她的手:“郡主姐姐……”   踏雪郡主嫣然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好了,不要皱眉,今年我已经决定了,与其留在京里参加那虚头巴脑的宫宴,还不如到雁陉关陪那里的将士过年……”她歪头笑了笑:“父王在世的时候,一向是回北地过年的,如今他不在了,我便要代替他回去……”   她一番话,说的如筝心里既酸辛,又感佩,她一垂眸,无意中看到小郡主放在桌上的手,那是一双和她们这些京师世家女子大不一样的手,略显粗糙,指节也有些粗大,此时如筝却觉得,这手比什么肤如凝脂的纤纤柔荑都要美丽!   如筝咬咬唇,端起桌上茶水,抬头看着小郡主:“郡主姐姐,筝儿也常听人说,幽云塞,雁陉关,乃是我大盛北面第一道屏障,郡主姐姐身为女子,却做出许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实乃巾帼英雄,是咱们京师世家女子的典范,更是大盛女子的骄傲,今日如筝便斗胆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愿姐姐早日完成夙愿,也愿雁陉关的三千幽云铁骑将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名远扬!”说完便顾不得烫,一口干了杯中茶。   小郡主看着如筝,拍案笑到:“好,筝儿是个爽快的,干了!”说着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琳琅霜璟被她二人所感,也收起了离愁,笑着叮嘱小郡主要注意身体,常寄信联系,小郡主笑着一一应了,末了又说道:“春日节是我的生日,来年三月之前,我是定要回来的,圣上也说到时候要给我庆祝十八岁的生辰,到时候我再下帖子请你们,你们都要来!”   几个人喜出望外,赶紧笑着点头,小郡主见天色不早了,便带着三人出了酒楼,蹬车回到了崔府。   如筝陪琳琅送走了小郡主和霜璟,又随她返回到内院陪崔侯坐着说话,刚一坐定,琳琅便把如筝的酒楼夸了一通,末了又细细说了听书的事情。   崔侯听了,合掌笑到:“好,轩儿干得不错,没给咱们崔家丢脸!”说着又转向如筝:“筝儿眼光也好,挑了个好夫婿,舅舅喜欢!”   如筝见苏有容得到舅舅的首肯,心里欢喜,脸上却红了:“舅舅谬赞了,他不过是脑子快……”本想谦虚一下,却无意中便褒扬了起来,话一出口,她自己羞得低下了头,到招了谢氏琳琅一场笑。   正说着,外间有丫鬟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侯爷,夫人,大少爷来信了!”   一听是崔明轩的家信,崔侯赶紧叫拿进来,自拆了来看,草草看了一遍,他抬头笑着看看如筝:“明轩说,东夷一切都好,如今已经打了几场胜仗了,大获全胜已是指日可待,另外……”崔侯笑着看看信封里面,又掏出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如筝:“还有别人的家信,夹带了来啊。”   如筝接过小信封,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脸就红了,咬着唇将信拢入袖中,琳琅却不依不饶,非得让她当着大家念上一念,被崔侯瞪眼训了几句,才消停了。   又说笑了几句,如筝见天色已晚,便辞别了舅舅,蹬车回到了林府。   到慈园陪老太君用了晚膳,如筝又伺候她歇下了,才匆匆返回自己的沁园,草草梳洗了坐在床上,她屏退众人,让浣纱端了蜡烛过来,仔细撕开那个小信封,展开信纸——却只有薄薄的两张,如筝本来还有些微的失望,谁知道打开看时却是密密麻麻许多字,虽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笔体,却一看便知不是用普通的笔书就,竟是长长的一封平安信:   如筝吾妹惠鉴。   一别数十天,甚念,日日念,时时念,行动坐卧无不思念,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算来,你我已是大半辈子没见了,难怪如此想念!   托子扬兄将此信夹带回京,只为向你报声平安,东夷人果不出我之所料,矮小愚钝,我大盛军过处如惊弓之鸟,终日惶惶,打了这么多场胜仗,你送我的刀还没开荤,敌军全被你家两个表哥抢去杀了这种事情!你以为我会向你直言不讳么?……   如筝细细地将信读了一遍,脸颊边便挂上了泪,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着抱住了膝盖:   这是什么啊!一句正经话没有……还……   想到信里那些思念之语,和明显是为了让她放心而写的那些插科打诨之言,如筝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为他身在沙场担忧心疼,却又被他信中的男儿豪情所感。   慢慢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又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从字里读出字来似的,直到浣纱催了三次无果,崔妈妈特地跑过来让她上床就寝,她才红着脸将信拿帕子包起,仔细收在妆匣的最底层,方才上床睡了。 ☆、110大捷(上)   如筝在思念的那个人,此时也正恰巧在思念着她,不过与其说是恰巧,倒不如说是二人思念的太稠密了……   苏有容放下手里的碳条,又确认了一遍,才将纸递给一旁的谢如风,谢如风接过他画的作战草图,细细看了一遍:“行了,就这么拿去给父帅和凌帅看吧……”   他起身拍拍刚刚抽出刀来擦的苏有容:“子渊,当初叔罡他们夸你,我还有点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你还真是个宝!”他指指周围:“这些什么兵棋推演,沙盘,还有那个早就失传的诸葛连弩,也算上这个碳条画的作战图,你那小脑袋里怎的就装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啊?”   苏有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话,旁边凌朔风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座,笑到:“隽瞬兄你才刚知道啊,我告诉你,打仗带他出来,连参谋幕僚都不用带了,好用的很!”说着,自拧开酒壶喝了一口。   谢如风看着他皱了皱眉:“叔罡,跟你说了,不是庆功不得饮酒!”   凌朔风是和他混惯了的,知道他凌厉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个再温和不过的性子,当下嘿嘿一笑:“谢大哥,就一口,一口~”说着又一指苏有容:   “他倒是不喝酒,能给你冲锋么?吹口气儿就飞走了!”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放下手里的刀,回头笑到:“叔罡兄眼见是醉了,我不冲锋怪我么,你们就知道欺负我,让我在后面排兵,写文书,料理粮草,好容易上战场了,光让我站城楼上射箭!我倒是想上战场,我逮得着机会吗我?”   谢如风听他这么说,笑着拍拍他肩:“那不是因为你处事周全,多智善谋么,你虽不如我们冲锋陷阵多,但你立下的功劳却是真的不小,上次一曲退敌,还有让东夷人哭爹喊娘的连弩床弩,再加上这次对付东夷浪人的六合同心阵法,哪一个不是你的手笔,老帅们让你在后面,不过是人尽其才而已!”   苏有容抬头笑了笑:“谢大哥谬赞了,上次的计谋不过是碰巧,连弩也是诸葛武侯留下的,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图纸,六合阵更加是令尊谢帅几年的心血,我只是添减一二罢了,怎敢专美于前!”说完他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长刀,神色中带了一点少见的羞涩:   “再说,我也明白,你们是看我第一次打仗,刻意护着我呢。”他收刀入鞘:   “其实我也不是不怕的,毕竟……从未见过这样尸横遍野,鲜血淋漓的场景。”   凌朔风听他这么说,摇头笑道:“真假!就你还在这里悲天悯人?我看你在城楼上拉弓射箭专找浪人夷寇射的时候,乐得也爽着呢!再说,你带着兵士开床子弩把夷寇射成糖葫芦的时候,我怎么没看你害怕?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哪儿那么多妇人之仁!”   苏有容叹了口气,苦笑到:“凌兄,我可没你那么豪爽,所谓佳兵不祥,连弩杀人越方便,我的罪孽就越重,不过……你说的也对,身为军人,没这么多忌讳,所以说,明天我才要和你们一起冲锋陷阵啊!”他站起身,拿起桌上墨鞘的长刀,轻轻抽出。   烛光下,横刀闪着森冷的光芒,看的凌朔风眼前一亮:“这刀……真是个宝贝!”   苏有容斜睨了他一眼:“你想都别想!这是我的!”说着他收刀入鞘,抱在怀里:   “筝儿给我的……”   凌朔风一扶额,让他恶心地打了几个冷战儿:“真丢人,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谢如风看他二人耍宝,摇头笑了一阵子,想到还要到中军帐送图册,才摆摆手说到:“你们俩差不多了,明日还要决战,早些歇下吧!”说着收拾东西向着走到军帐门口,经过苏有容身边时,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按:“子渊,明日小心些,别离我们太远!”   苏有容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省得的,多谢隽瞬兄。”   二人铺好了被褥,在军帐里和衣而卧,直到真正上了战场,苏有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枕戈待旦”,什么叫做“狐裘不暖锦衾薄”,虽说前世今生的他都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却也不是爱心泛滥的白莲花,在淦城一月有余,看着那些夷寇烧杀抢掠,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前世在历史书上学过的那些,古今同一,侵略者总是残虐暴戾的……   想到这里,他在被子里攥了攥拳:也罢,止戈为武,打仗还能不杀人么……   刚放下心事准备睡觉,便听军帐另一边凌朔风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子渊,明日别离我太远了,第一次上战场,一慌就容易出事……到时候我也能回援你一下。”   虽说平日里常和凌朔风斗嘴,苏有容却是真的把他当成知己好友,今日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暖,当下笑到:“好!我若是撑不住了,就往你那里跑,你可莫怪我给你添麻烦啊!”   凌朔风“嗤”地笑了一声:“好吧,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你,我临出来的时候,家里那些女人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你!说什么是将来的表妹夫不能出差错了,烦死!”说着一翻身:“哎,睡了!”   苏有容往被子里缩了缩,无声地笑了:是啊,“家”里的千千万万的“女人们”还在等着自家的子弟回家,自己还在这里犹豫什么呢?!   母亲,筝儿……你们等着,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这样想着,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金鼓响,画角鸣,今日的决战没有了之前的筹谋,只是刀兵相见,血肉相拼。   一大早,谢如风等四人奉了谢元帅的将令,分头点齐自己的人马,列队于校场之前。   身为从六品的校尉,苏有容今日带的人马,却和身为三四品将军的谢如风,凌朔风等人一样,也是自成一队,到东夷以来这几场大胜,早已将他从一个为人侧目的世家子弟,变成了令老帅们惊喜,军士们敬重的少年将领,虽然之前的几次战役,他都没有真正上战场厮杀,但那神出鬼没的计谋和击杀了十数名东夷将领出神入化的箭法,无不令人啧啧称奇,正因如此,现下决战,他自请带亲自训练的六合阵军士们截杀东夷浪人团,才让全军上下对他今日的表现更加期待。   六合阵共六百将士,六人一队,采取围攻的办法对付三百余东夷浪人。   两军对垒,苏有容执刀站在六合阵的最前方,看着不远处气势汹汹的东夷浪人团,这些浪人都是这几年东夷为了扩充军力才从岛内招募的,和他前世听说的扶桑武士很像,都是一人一把雪亮的长刀,武艺高强,身法诡异,之前和大盛军队交手几次,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是东夷人的一支王牌军,带领这支队伍的东夷人,是据说在国内有“鬼剑”之称的浪人石井昭次,苏有容之前曾经几次想要射杀他,却无奈此人刀法高超,行踪诡异,射出的箭矢不是被他挡开,便是擦身而过,射不中要害,于苏有容而言,虽未真正交过手,此人也算得上是宿敌了。   而盛军此次针对这支残暴的队伍专门训练的六合阵,便是利用手执不同兵刃的军士,六人一组,相互配合针对一个浪人进行截杀,为了这支队伍,谢如风的爹爹,也是谢家现在的当家人谢亚夫已经筹备了三年,此次将这支杀手锏交给苏有容,正是因为看出他为人机敏多谋,而且擅长步战调度,期待他能够带领这支队伍,出奇制胜。   每每想到这一层,苏有容就觉得……鸭梨山大啊!   他回身,看着整装待发的六百军士,深吸了一口气:   “该说的,昨日都已经说完了,今日我只有一句!”他手指淦城的方向尽力喊道:“那里,是淦城,是家乡,是吾国!脚下的土地,毫寸不让,东夷人,不降便杀!”   他一句话,激起了军士们的豪情壮志,一时间众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大喝着:毫寸不让!不降便杀!毫寸不让!不降便杀!!   不远处,凌朔风笑着看看那边,回头对副将说到:“果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还没怎么的就这么叽歪。”   旁边的副将点头附和着,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家少帅第一次上战场时那一番鼓动……这么看来,苏校尉比三少沉稳?他暗自好笑,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一阵金鼓声响过,两军相接,厮杀声响彻沙场。   苏有容一马当先,带领手下军士冲向浪人团,速度虽然不快,却阵容齐整,那浪人团中也有谨慎之人,看出此次盛军来的奇怪,却无法节制连番胜利之下骄纵的部属,大批浪人还是毫无章法地迎了上去。   苏有容带着六合阵军士正面迎上东夷浪人,手中令旗一挥,六合阵立时从中分为两队,将浪人团疏疏围住,又一变,变作六人一组的战斗队形,分头迎上最近的一个浪人,以两名盾牌兵为御,后面长枪兵进击,若逃过长枪兵第一轮攻击,还有两名快刀手在后面等着,若有别的浪人援手,则马上变阵,将前寇围住困死,盾牌兵抵御来援之寇,各个击杀。   第一轮交兵过后,地上就躺满了东夷浪人的尸体,侥是他们如何剑术高超,左突右杀下,也是无法冲破这缜密的阵法!   再说那浪人团头子剑客石井昭次,几次失利下,也看出了六合阵的门道,忙招呼部属后退,怎奈这浪人皆是临时募集而来,多是武艺高超却为人矜傲之辈,平日只是敬他剑术高明才奉他为首领,此时杀红了眼,便都一意孤行,并不听他节制,石井昭次无奈之下,只得在重重东夷军士中寻找着首领的身影,妄图擒贼擒王,破解困局。   一番梭巡下,到真的给他找到了手执令旗的苏有容,当下大喝着向他冲去,却无奈中间隔了几重六合阵,侥是他武艺高强,也是屡屡受阻,待到了苏有容身前,环视四周时,只看到满地东夷人尸体和慢慢包抄过来的六合阵。   苏有容看着这个嚎叫着冲过来的东夷人,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当下笑到:   “不愧是人称‘鬼剑’之人,刀法当真不错,只可惜独木难支,你这浪人军眼看是完了,你若是降于我,我可以保你一个全尸。”   东夷深受大盛文化影响,这些浪人又多年在沿海劫掠,早已对大盛话烂熟于心,那石井听苏有容这么说,不由得火冒三丈,操着一口生涩的大盛话怒喝到:“混蛋,你使尽诡计,杀我部众,今日我定要杀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有容见他激愤之下言语混乱,当下冷笑到:“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大盛昭信校尉苏有容——今日带兵的里面,品级最低,本领最小,不过对付你……”他笑着拔出横刀:“足够了!”   他一言出口,石井昭次却瞪大了双眼:“你!就是苏有容!!就是几次三番用弓箭偷袭我的,无耻……”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有容突然抄起腰间连弩,指着他喝道:“闭嘴!老子爹娘都几年不骂老子了,你敢在这里出言不逊?!”   石井昭次也火儿了,将长刀举起:“你!不是英雄,偷袭,阵法,不敢一对一决斗,大盛男人,都是阴谋小人!”   苏有容冷笑一声,左手一动,三支弩箭便钉在了石井身前,吓得他愣了一愣,苏有容却回手将连弩递给了旁边军士,笑到:“好,今日我便成全了你的遗愿,让你死的瞑目!”说着,他双手执刀于身前:“今日,本校尉不用弩箭,不带帮手,不设阵法,与你一般,一人,一刀,生死相决,这样可合阁下心意?”   那石井昭次见己方败势已定,反倒豁出去了,仰天笑道:“很好!临死之前能杀了你,也值了!”   听他这么说,苏有容反倒笑了:“抱歉,阁下这个心愿,此生怕是无法达成了!”话音未落,他便挥刀起势,石井也举刀相迎,电光火石之后,双刀裹挟着风雷之声劈斩而过,相交之时,一阵断玉之声,竟然激起一阵火花。   甫一交手,石井心中便是一沉,本来他看苏有容身材瘦小,以为他是个虚张声势之辈,便分出三分心思注意着周围,怕其他军士趁机偷袭,没想到双刀向对,自己的长刀却险些被他的横刀磕的脱手,分开之后,虎口还是一阵发麻,石井心里一震,倒退几步,脸上现出兴奋的神情:“好!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了!值得一杀!”   苏有容冷笑着举刀指向他:“变态,自大狂,找死!”   那石井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他话的含义,却也知道不是好话,当下嗷嗷叫着又冲上去,两人须臾便过了十几招。   十几招下来,苏有容心中也是一凛:这贼寇刀势凶猛,刀法精湛,自己虽然还不至于落败,却眼见是被他缠住不得脱身,战场上瞬息万变,这样恋战总不是好事……   就在他思忖之时,石井瞅准机会从巧处出刀,一刀便挑开了他的胸甲,顺势回刀朝着他胸口斩下,侥是苏有容身法轻盈躲得快,也让他给斩了一道不浅的口子,当下鲜血浸透了衣衫,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111大捷(下)   石井见一击得手,兴奋异常,第二次叫嚷着攻上来,苏有容见势不妙,横刀于身前,运起刀法中的“守”字决,一时间刀影相连,防的泼水不入,石井暂时也没有办法,只是一次次大力强攻。   苏有容稳住阵脚,揣度着石井的刀法,只觉得他出刀迅猛却单调,胜在速度力度和临场机变,想来是多年习练此种刀法,已经是十分精湛了,相对而言,自己习刀法时日尚浅……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当下变了招法,化刀为剑,几下便“缠”上了石井的长刀。   所谓“剑走轻灵,刀行厚重”虽然都是贴身兵刃,刀法和剑法却是有很大不同,他这猛一变招,石井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容易适应了他诡异的“刀法”他却又改了招数,长刀突然猛击,舞动生风,竟又像是枪法……   就在这一时一变,车轮战般的攻击下,石井昭次终于乱了阵脚,被苏有容一阵抢攻又是大力一磕,手中的长刀便应声飞出几仗远,斜斜地插入地里。   石井昭次在东夷国内号称“鬼剑”出道以来罕逢敌手,今日百招之内反胜为败,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敌将打飞了长刀,顿时觉得天地都崩塌了!   苏有容持刀指向他:“如何,可以瞑目了么?”   石井昭次颓然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你,刀法精湛,我输了!”   周围的兵士们见这个罪恶滔天,危害沿海数年的浪人头子败在自家将领手下,纷纷挥舞起手上的兵刃,欢呼起来。   石井环视四周,自己的队伍只剩下几个好手还在苦苦支撑,眼见败势已定,不禁仰天长叹,对着苏有容说到:“你是真正的高手,希望你能满足我最后的要求,容我自行了断,以全武者的尊严。”   苏有容看着对面的石井,手中的长刀又往前递了一寸,直抵住他的咽喉:“武者?你居然还有面目说出这个词?”他冷笑了几声,朗声说到:“刚彊直理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惩强扶弱,止戈为武——请问尊驾够得上哪一条?”他剑眉一立,浑身的威势便加了三分:   “石井昭次,我问你,明德二十一年秋,你乘船来到我大盛,甫一上岸便执刀斩杀我大盛良民,十五里内共杀一百一十三人,是你不是?!”他将刀锋在石井颈间轻轻一划,留下一道血痕:   “明德二十二年正月,你收服了我大盛境内所有东夷浪人,组成浪人团,开始流窜屠杀,第一个月便在两道十三个州屠村数十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杀人无算,直到遇到谢家军流窜而回,是你不是?”他手一翻,用刀背大力一磕石井的肩窝,石井便觉得半边身子一麻,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来,口中讷讷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高大,气势惊人,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不明白,自己连死都不怕,为何会害怕直视这个人的眼睛……   苏有容冷冷地俯视着他,声音冷过战场的寒风:“其后两年间,你杀我大盛军民无数,罪行罄竹难书,像你这样一个恃强凌弱,滥杀无辜,泯灭人性如同修罗般的人,还有脸和老子说武者尊严?!”他挥动手中的长刀,迎着阳光,刺花了石井的眼睛。   “告诉你,小爷我的刀,就是为了斩你这种禽兽而磨利的,过了黄泉路,见到泰山府君,记得替我问他一声好!”说着,手起刀落,一道殷红的血迹便出现在石井的颈间,鲜血喷出,苏有容往旁边跳了一步,看着对手慢慢倒下,他的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瞑目吧,多少还给您留了个全尸呢……”   他回头,看着身后一地的东夷浪人尸体,和目光炯炯如狼群的六百军士,笑的恣肆:   “兄弟们!跟我上,回援凌将军去!”   六百军士挥舞着兵器大喝一声“喏!”跟着他冲向凌朔风进击的方向。   明德二十三年腊月二十六,大盛东征军于淦城西北五十里处大败东夷军,斩杀敌军五万余,其余残寇逃至海边,又被早已守候在港口的盛军截杀,除不到一千人抢船出海逃离,其余贼寇被斩杀、淹死无算,其后一月间,盛军乘胜扫荡了淦城周边两道流寇万余人,经此一役,大盛东部边境始太平宁定,二百余年再无战祸!   明德二十四年春,东夷王向大盛上书,称臣纳贡……   东夷之战,史称“淦城大捷”,此役中,谢家独创的“六合阵法”破敌如摧枯拉朽,彪炳军史,更有谢如风,凌朔风,崔明轩,苏有容四员小将因智巧勇猛而被谢、凌二位将军联名上表褒扬,得圣上钦赐“世家翘楚,淦城四将”之称号,名扬天下,随后几十年间,此四人作为京师武家子弟的代表,频繁活跃于大盛军政两界。   晚间,凌朔风卸下沉重的盔甲,看着旁边一脸颓丧抚摸着白玉佩的苏有容叹道:“行了,别苦着个脸跟打了败仗似的,要不是那个玉佩,你这伤就麻烦了,它这是给你挡了煞了!”   苏有容点点头,把手里的玉佩妥善包起贴身放好:“只是觉得可惜……这是筝儿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凌朔风瞥了他一眼:“虽然身为如筝的娘家人,我还挺安慰的,但是看你这个样子,真的是想踹你一脚,要不是你身上有伤,我就踹了!”   苏有容笑着双手一合,做出一个“服了”的手势,慢慢捂着胸口站起身,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今日石井那一刀,若不是正好被他胸前挂着的白玉梅花佩挡了一下,恐怕他的伤真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可玉佩也因此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刻痕,虽然是在背面……还是感觉很心疼。   夜深了,苏有容躺在军帐自己的铺盖上,一天厮杀的疲惫和伤痛一股脑涌上,让他在被子里慢慢蜷了起来,想到不久就可以回到盛京,再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他才感觉身上舒服了些,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夜半,苏有容突然醒来,猛地坐起身,牵动身上伤口又弯下腰“嘶嘶”地缓了一阵,凌朔风是警醒惯了的人,听到动静就翻身拔出了枕畔的刀:“怎的?!”   苏有容摇摇头,缓了一阵子才尴尬地说:“没事……是我做梦了,对不住!”   旁边一阵沉默,又是一阵可疑的“嗤嗤”声过后,凌朔风清了清嗓子:“无妨,初次上战场,难免发噩梦,睡吧!”说着倒头躺好,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有容捂着胸口,重新缩回被子里:呵呵,噩梦……要是噩梦就简单了!   他回忆着梦里的场景,慢慢红了脸,在被里缩成一团,滚了几滚,勉强压下奇异的感觉,翻身睡去。   夜半,林府沁园闺房内,如筝蹭地坐起身,带倒了床边小几上温着的茶水。   值夜的浣纱和秋雁听到动静,赶紧扑到如筝身边:“小姐,怎么了?!”   如筝握住浣纱的手,兀自喘个不停,秋雁赶紧点亮了烛火,明灭的烛光闪动下,如筝环视四周,看到是在自己熟悉的闺房,才稍微定了定神,想到刚刚梦里的场景,心里一痛,泪水便涌了出来,吓得浣纱赶紧扶住她肩膀,急道:“小姐,您这是!”   如筝稍微稳稳心神,握住浣纱的手摇摇头:“无事,发恶梦而已……”   浣纱这才放下心,看她哭的凄惶,心里又是一痛:“小姐,无事了,不过是个梦,我们都在呢。”   此时,秋雁也端了一杯温热的桂花茶过来:“是啊,小姐,刚刚打了四更了,奴婢听说后半夜的梦都是反的,噩梦正是好兆头呢!”   浣纱见她平日里闷嘴葫芦一般,此时却一语中的,一时恨不得对她拜一拜才好,忙附和着:“是啊小姐,奴婢也听过这种说法!”   如筝慢慢缓过来端起茶饮了一口:“无妨,梦而已……”她看着浣纱和秋雁,心里惴惴的,忍不住说道:“大约是白日里想的太多了……”   秋雁察言观色,知道她今日不说开了怕是睡不着了,便上前将她枕头翻过来,对着如筝福了福:“小姐别恼!”接着便冲着枕头轻声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完了回头一笑:“小姐,无事了,你快说出来,梦就破了!”   如筝见她煞有介事的,一阵好笑,心里的阴霾也散了七八分,当下轻叹到:“我只是梦到他……浑身是血,还对我笑……”说着又打了个冷战。   浣纱哪里不知她说的是谁,赶紧给她掖了掖滑落的被子:“小姐,别怕,苏公子武艺高强,怎会有这种事发生,就是秋雁说的,这个梦定然是反的!”   如筝看着她俩亮亮的眼睛,笑着点点头:“嗯,你们说的对,定是反的!罢了……睡吧。”   浣纱和秋雁点点头,收拾了地上茶壶的碎片,又安抚了如筝一会儿,才熄灯分头睡了。   如筝伸手把枕头下面的梅花簪子攥在手里,一遍一遍想着苏有容临走时对自己的那个承诺,心才渐渐宁定了下来,却是再也不敢睡,直睁着眼睛等到天色微明,才朦胧睡去。   浣纱听着她呼吸慢慢平和了下来,才放下悬着的心,当下又是一叹:看来,小姐对苏公子真的是用情至深,惟愿他能平安返回才好!   在心里这样默默祝祷了一番,她才轻轻翻了个身,眯上了眼睛。 ☆、112正月(一)   夜间一通折腾,早上如筝便起的迟了,只得让浣纱去主院报了,让老太君放心,她扶着微痛的额头,慢悠悠地起身梳洗,强忍着胃里的难受吃了几口东西,便听院门口一阵脚步声,夹杂着浣纱惊喜地问安声。   “怎的,筝儿身体不适么?我来看看她。”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喜得如筝从几步到了门口,掀开门帘:“大姐姐!”   一席水绿披风的如诗笑着上来握着她的手,后面还跟了个裹得圆圆的如书:“二姐!”   如筝赶紧笑着把她二人让了进来,又让秋雁去盛热汤。   如诗笑着摇了摇头:“行了筝儿,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娘亲还在慈园陪祖母说话,我们稍后就要走的。”   如筝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姐姐,怎的刚来就要走,许久没有和姐姐聊天了!”   如诗笑着摸摸她头:“行了,都是定亲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后日就是除夕,我们都要回来家下守岁的,到时候陪你们顽一宿!”   如筝和如书赶紧点点头,姐妹三人说笑了一阵,如诗便起身告辞:“好了,我回去了,筝儿,祖母让我告诉你,稍后还是去一趟慈园,她老人家有话和你说。”   如筝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嗯,本也是要去的,大姐姐放心,我这就收拾去。”   如诗点点头,自笑着带如书走了,如筝便赶紧吩咐浣纱收拾衣服到慈园请安。   匆匆赶到慈园时,宋氏已经起身告辞了,如筝只来得及和她寒暄了几句,替老太君把她二人送出了二门。   回到慈园,老太君笑着招手叫她过来,如筝便乖乖地上前,笑着帮老太君揉着膝盖。   老太君低头看看她,爱怜地摸摸她的鬓发:“我囡囡,总是这么瘦,怎的眼圈还暗沉沉的?”   如筝抬头笑了笑:“无事的祖母,昨儿晚上没睡好……”   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哦,没睡好,祖母倒是知道你为何睡不好~”   听她这么说,如筝忍不住满脸绯红,头压得更低了。   老太君呵呵笑了一阵,说到:“你却不用担心,今儿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昨晚间我那老兄长来信了,说是东夷大捷,朔风,明轩还有容儿他们一切都好,还因作战勇猛,得了圣上的褒扬了呢!”   听老太君提到苏有容的名字,如筝手上便是一顿,似乎是从心里呼出一口大气,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底:“嗯……”她低着头,认真的给老太君捶着腿,掩饰着眼底浮上来的泪意:“平安就好。”   老太君笑着叹了口气,把她揽在怀里:“是啊,平安就好。”说着,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祖母的好囡囡,咱们娘儿俩怎的如此像啊。”   如筝知道老太君又想起了祖父老侯爷,当下往她怀里偎了偎,祖孙二人一阵无话。   许久,老太君才笑着开了口:“好了,这是大好事,虽然现在东征军一时还回不来,不过既然贼寇已平,那他们返京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如今年关将至,咱们也正好热热闹闹地庆上一庆!”老太君笑着看看如筝:“下午国子监就要放假了,等柏儿回来,晚上你俩过来,咱们仨一起吃个团圆饭!”   如筝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一片喜悦。   明德二十三年这个除夕,京师各家各户都多放了几挂爆竹,东夷大捷,国泰民安,上至天子,下至黎民,人人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定远侯府林家今年难得三房子孙一起过年,薛氏虽然刚刚吃了瘪,却也只得强打精神担负起当家主母的责任,着实料理了一桌子大宴席,午后,大房一家也回到了侯府,众人围坐在老太君的慈园闲话家常。   申酉相交之际,一家人相携到了花厅,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便随着老太君回了慈园,三位老爷自在堂屋饮茶闲聊,女眷和孩子们则在屋里陪着老太君守夜。   因着是除夕夜,便连禁足的如婳都给放了出来,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勉强带着笑陪坐在下首,老太君也不管她,自招了如诗如筝陪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和下面八仙桌旁饮茶的三个儿媳妇儿闲话家常。   到了子夜,如松难得孩子气一次,带着三个弟弟到外面放了爆竹,热腾腾的扁食端上来,老太君又招呼儿孙们用了些,一年就算又热热闹闹地过了。   老太君体谅天寒地冻,留了如诗住在家里,令她住到沁园,又准了如柏也宿在内院,如诗便带着弟弟妹妹辞别了老太君,往沁园走去。   如筝看着羊角风灯晃动的光影,想想刚刚重生第一年那个除夕的凄惶,再看看旁边说笑着的长姊和弟弟,高兴地眯起了眼睛,想着早上老太君告诉自己的那个好消息,更是一阵欢欣,心思不知不觉便飞的远了……   回到沁园,如筝先和丫鬟们一起把如诗安顿在东厢房里,回到堂屋,如筝又要给如柏在暖阁安排被褥,却被他笑着拒了:   “姐,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啊,我可不在暖阁睡,说句梦话都能叫你听了去!”   看他故作深沉的样子,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得了,我们的二少爷平日里都说些什么不能叫人听的梦话啊?”虽然这样说着,她心里却也知道,如柏的确不是那个可以天天腻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了,心里禁不住又欣慰,又有些微的酸楚,还是吩咐浣纱给他把正房西间自己的书房给烘热了,安排他歇下。   安顿好了姐姐弟弟,已是四更时分了,如筝草草梳洗了躺在床上,朦朦胧胧里,突然想到老太君白日里说的话,心里便似长了草一样,欢喜的脑子也澄明了起来,眼见是睡不着了,索性便下地,东翻西找的把浣纱也给惊动了,浣纱看自家小姐满面□,心里也欢喜,便陪着她一起疯,找出许多物事堆在床上。   如筝红着脸把坏笑的浣纱轰了出去,自己爬上床,拿起珐琅的小盒子打开嗅了嗅,残余的一点药膏还散着淡淡的清香,旁边是自己每天都要摸一摸的红宝石梅花簪子,青色小坛子里面的蜜渍姜片已经吃完了,但那种香甜和暖的感觉,似乎还留在口间,旁边的折扇不是他所赠,算是自己……私自扣下的吧,加上琴谱,两封信,还有自己最爱的桐木筝……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身边已经留下了那么多和他有关的东西……   她吃吃笑了一阵,躺在床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浣纱打着哈欠来叫如筝起床时,看到的就是一床凌乱的东西和甜甜睡着的如筝,她轻轻笑了笑:小姐自从落水以来,一直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绝少再露出这样天真快乐的表情了,看到她的生活里重新又有了一丝亮色,浣纱也是满心欢喜。   如筝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身边的凌乱,脸红红的招呼浣纱赶紧都收起来,只留下梅花簪在手边。   用了点午饭,如筝梳洗一新,特地挽了个喜庆的百合髻,也不用花钿,只带了那支梅花簪,穿了海棠红的长衫,又搭了一件灰鼠皮的小坎子,显得喜庆又大方。   披了大红绣金线牡丹的披风,如筝高高兴兴地带着浣纱出了门,和如诗如柏一起到主院给老太君拜年。   刚到慈园门口,便见一个身着猩猩红毡绒斗篷的身影从旁边小路上闪过,如筝定睛看时,却是如婳。   今日的如婳不同于昨夜的颓然,显得神采奕奕,如筝知道她并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是,若非是她有什么得意事,或者说是自己有什么要倒霉的事情,她是断不会这样从心儿里笑出来的。   猜测归猜测,如筝还是笑着上前和她见了礼,反正受她一礼也不吃亏。   几人各怀心思,进了堂屋,按顺序给老太君拜了年,老太君便笑着让她们坐。   不一会儿,林侯一辈的也来陆续到了主院请安,老太君看着儿孙济济一堂,欣慰地笑了笑:“行了,人都齐全了,今早宫里传下话来,说是今年圣上龙体康健,又新添了小皇孙,再加上淦城大捷,可说是三喜临门,圣上下旨要在雍顺宫大办,日子就定在后日,正月初三,凡是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均要携嫡出家眷出席……”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筝心里一沉,知道了如婳刚刚为何要笑的那样得意:宫宴,皇族定然要悉数参加,而皇家行宫雍顺宫远在京师北郊,各家勋贵忠臣并家眷按惯例是要留宿一宿的,圣上也要赐晚宴,以示恩宠……原来如婳还在打着利用太子算计自己的心思!   想到这里,如筝低头整了整衣袖,掩去了眼底一丝锋芒:可惜,她打算错了,如今的林如筝已然是定了亲事的人,太子便是再荒唐,也不可能明里夺臣之妻!暗里……若是自己连为他保全名节都还做不到,还有何面目再见他呢…… ☆、113正月(二)   如筝这样想着,暗自咬了咬唇,心里思量着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   说笑了一阵,老太君也乏了,便让众小辈各自回院,只留下大房夫妻二人闲聊,刁氏不知哪里搭错,非要拉着薛氏回雅园聊天,薛氏无奈被她扯着走了。一出慈园大门如柏兄弟三人便相约到外院书房品茶读书,女孩子们也相携各自回院。   如筝跟在如诗身后,正思忖着宫宴的事情,却没成想如婳从后面赶了上来:   “姐姐妹妹们,怎走的如此之急,也不等我一等?”   如筝想着心事不愿理她,只挑唇笑了笑,如诗笑着回头看看她:“静园就在慈园左近,妹妹和我们并非一路,何须同行?”她这一番话,自有深意,听得如筝心中偷笑,如婳面色一白,却又不愿就这么吃个憋,当下笑到:   “大姐姐说笑了,妹妹这不是想到明日宫宴,心中忐忑,特来和姐妹们商量么?”她笑了笑,突然伸手一捂嘴巴,装出抱歉的样子对着如书:“哎呀,我忘了,书儿是不参加宫宴的!”又笑着一挥手:“宫里也真是奇怪,都是重臣家眷,干什么分的这么清楚,嫡啊庶啊的!”如愿地看着如书脸色一变,她又笑着转向如筝:   “你说是不是,二姐姐?”她语调上扬,如筝怎么不知她是借机在讽刺自己与苏有容的婚事,心中虽怒,脸上却云淡风轻地笑着:   “妹妹,这种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妄议皇家之事,终是不妥。”   如婳见她只是淡淡的,心中既得意,又不甘,唇角一挑又要开口,如诗却凝眉呵斥到:“婳儿,注意自己的容止!筝儿说的很对,你此番说话,确有妄议宫规之嫌,若是传扬出去,说好听点是你年纪小不懂事,说难听些便是少家教没规矩!你也是定亲的人了,这种错话,日后还是不要再出口了!”   如婳受了长姊一顿排头,当下便低头不敢言语,她知道,大房一家都是不好惹的,切莫说自家娘亲对大伯母宋氏的忌惮,即使是身为一品侯的林承恩,每每见到庶出的长兄,也是不敢摆出一点侯爷架子的,而大姐姐如诗不知是不是继承了父母的风范,一时严厉起来,举手投足之间都带了些不输给男子的威势,看的她心头发颤,脑子里一醒,才明白自己刚刚讥讽如筝和如书,却忘了长姊虽为嫡女,却也是庶房出身,当下吓得一缩脖子,便不敢再言语。   又走了几步,静园就在眼前了,如婳赶紧匆匆福身道别,回了自家院子。   如诗回头笑着拉起如筝如书,姐妹三人携手进了沁园。   在堂屋坐定,秋雁端上了热腾腾的八宝米茶,一贯嘴馋的如书却捂着碗,兀自气哼哼的吃不下,如筝看着她气的发红的小脸,笑着给她在米茶里加了一勺子糖霜:   “行了,你若是真被她话气到,才是遂了人家心意呢,何苦来哉?”   如书愤愤地搅着碗里的米茶,抬头看着如筝如诗:“大姐,二姐,你们真的就不气么?她有什么,不过是嫡女,还谋了个好亲事……”她气哼哼地把勺子往碗里一放:   “眼见这尾巴就翘上天去了!如今这还没出嫁呢,就敢排揎二姐!等将来……”后面的话她也说不下去了,略带惴惴的看着如筝。   如筝知道她是为自己鸣不平,却并不生气,笑着喝了一口八宝茶:“书儿,何必火气大,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反正时日还长,且让她得意两天又如何,至少当下,她还是要叫我姐姐,不是么?”   如诗笑着看看她们,开口说道:“就是筝儿这话,即便是将来到了国公府,她成了你的长嫂,论理也不能像一般妯娌之间过分打压于你,国公府也是个讲究礼数的地方,断不会容他无事生非的。”   如筝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静园方向:“大姐姐,那一位是惯于无事生非的,即便不允又如何,她难道就能消停了?”她轻轻嗤笑了一声:“不过,我却是并不怕她,我自关起门来过我的日子,她又能奈我何?”   如诗察言观色,知道她说的简单,心里却定然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当下心里一定,笑着点了点头:“筝儿说的是。”   如书此时也消气了着,笑着用了点八宝茶:“是呢,二姐姐有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三世兄,自然是有恃无恐,说到底,还是嫁一个可心的夫婿呀~~是最得意的!”   如筝听她这话,心里一甜,面上却挂不住,脸红红的起身来拧她的嘴,如书早有准备,围着如诗东躲西藏的,如诗一时好笑,护着如书说到:“筝儿息怒,看来此中是大有文章啊,书儿快来和我说说,我离开这段日子,看来是发生了不少好事吧?”   如书笑着和她嘀咕,如筝更气了,伸手去打她,姐妹三人笑成了一团。   翌日,老太君因连着热闹了两天,再加上要准备初三的宫宴,便传令各院免了问安,如筝窝在自己院子里,一边看浣纱收拾宫宴要带的东西,一边斟酌着最近几日来发生的事情。   想到之前自己对静园态度的强硬,如筝料定今次在雍顺宫薛氏或是如婳必然要对付自己,但此次她却并不像前两次那样战战兢兢,一来自己已经有了婚约这个保障,而来此次宫宴老太君和宋氏都要参加,三则有圣上坐镇,所以情势并不像前两次那么可怖。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了婚事……   想到这里,如筝不自觉地笑了笑,脸慢慢的红了。   初三一大早,各院便开始为了宫宴忙碌起来,卯时二刻便收拾停当,蹬车的蹬车,上马的上马,一行人向着北郊皇家行宫雍顺宫缓缓而去。   因着是去行宫,路途遥远,各府家眷都被恩准带上一名家生子奴婢伺候,如筝权衡再三,还是带上了浣纱。   捧着手炉坐在自己的青帷车里,如筝透过挑着的帘子看着外面微明的天光,想起了前世好似听什么人说过雍顺宫的来历:   这雍顺宫本叫承仙台,是前朝亡国之君戾帝倾全国之力兴建而成,建成之后,好好的一个王朝也被折腾的民生凋敝,变乱频仍,再加上北狄犯境,烽火一直烧到盛京,当时的本朝太祖只是边镇的一名节度使,便顺势而动,于乱世之中起兵,先是平定了周边几道,统一了几十万大军,击退了北狄,又挥师南下,屯兵中都和朝廷大军相抗,最终统一了天下。   待进了京,便有言官进谏,说这承仙台是前朝覆灭的因子,十分不祥,应当拆除,太祖却一笑置之,笑称前朝覆灭全因□,干行宫何事,既然都是民脂民膏,拆除了岂非暴殄天物,不如物尽其用,随即下旨,将承仙台改名为雍顺宫,作为皇家行宫,同时也将周边原本圈出的大片山林河泽还利于民,允许老百姓自由出入,只留了一小片山林作为皇家围场,一时间周围百姓额手称庆。   如今正值深冬,牧场早已冰封,但依山傍水的行宫风景秀丽,加之一半处于地热温泉之上,端的是个避寒的好地方,每年的皇家新年宫宴,是惯例要摆在这里的,也有个君臣同乐的意思在里面。   车队行了一阵,便和乌衣巷里出来的各家车队汇在一处,如筝收回心思,捧起浣纱递上的茶饮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前面一队车马,风灯上醒目的“苏”字让她心里一震,又突然明白,那人现下是不可能出现在其中的,即使是回来了,也……   她心里一阵难受,不禁又想到如婳说的那些,虽然他并不在意苏有容的出身,却也禁不住为他不值,明明是那样好,那样才华横溢的一个人,仅仅就是因为一个庶子的身份,便要居于人下……   她凝眉,突然想到晋人左思的那首诗,禁不住轻声念道: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抬眼又看到苏百川的黑马,心里更是一叹,便索性放下帘子不看。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直到辰巳相交之时才到达雍顺宫,如筝前世因为“体弱多病”从未随林侯参加过雍顺宫宫宴,此时忍不住好奇地挑开一道车帘缝隙向外望去,虽然已经听过很多关于雍顺宫如何恢弘精巧的说法,但此时这样一座半隐半现于湖光山色间的恢弘殿宇群乍然出现在眼前,还是令她叹为观止。   景色虽美,如筝却也不敢太过造次,赶紧放下帘子等候着进入皇家行宫。   雍顺宫不同于京城里的皇宫,宫门和道路都很宽阔,加上皇帝尚未驾到,故而各大世家的车驾便由内侍引导着直接驶入了要留宿的院子,林家被安排在松风听绿阁,十分靠近皇家居住的春晖萱襄台,足见圣宠之盛。   林侯和大老爷略安顿了一下,便按照惯例到正殿等候圣驾去了,老太君便带着儿孙们进入松风听绿,按长幼分别入住安顿好,如筝略休憩了一会儿,便披上大衣服揣了手炉到老太君房里请安。 ☆、114正月(三)   祖孙二人坐着说了阵子话,如筝又让老太君躺下,给她从上到下按揉了一番,老太君只觉得一路上颠簸带来的疲惫都消散了□分,抬头看看如筝,只见她大冷天的,额头上却已经见了汗,当下心头一暖,便拉住了她的手:   “我囡囡莫要太劳累了,祖母已经好多了。”   如筝这才扶着老太君起身,自己也坐在她身边,笑到:“我不累的,祖母。”   此时外间门帘一挑,却是薛氏进来请安,说是有内侍来传话,圣驾已经到了,请各府家眷到正殿接驾。   如筝赶紧伺候老太君起身,既是宫宴,下人们自然不能跟随,老太君便让如诗和如筝扶着自己,慢慢向着行宫正殿太极殿走去。   进入正殿,官员和亲眷们按照品级分列两厢站好,静待明德帝圣驾。   待明德帝进入大殿,在御座上坐好,下面站着的臣子便下跪恭贺圣安,明德帝叫起,众人回到座位坐好,宫宴便正式开始。   如筝端坐在大姐如诗身边,随着众人道贺举一举杯子,间或夹上一两口菜,眼睛安安稳稳地平视着前方,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大殿里的动静,只盼着宫宴无风无浪的过去。   她这边规规矩矩地做大家闺秀状,自然感觉不到对面安国公府席上一道略带痴意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自己。   如婳看着对面苏百川甚至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目光却时时胶在如筝身上,心里嫉恨如焚,一时间吃下的酒,都好似冰凝在了胃里。   此时,有内侍匆匆而入,捧着奏章跪在御前:“启奏陛下!兵部八百里军情,请陛下御览!”   内侍总管将奏章呈上,明德帝细细看了一遍,大笑几声,端起玉杯对座下臣工们笑到:   “众位爱卿!刚刚兵部呈上了东夷军情,谢爱卿他们又捣毁了几个东夷人的据点,如今东夷王已经派人送了降书,看来东夷之乱平定,已是指日可待了,众位爱卿都当随朕满饮此杯才是!”   殿内的臣子们纷纷起立,山呼万岁,明德帝笑着让大家坐下,君臣同饮了一杯。   明德帝笑着放下酒杯:“朕近日来看淦城军情,总是不禁想到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盛自太祖朝来,惯出名将,如今这一仗,可是又打出几个少年将军来了啊!”说着,他转向毗邻而坐的谢家和凌家那一席:“是不是啊,谢爱卿,凌爱卿?”   因着两家的当家人都在边关,此次来参加宫宴的,分别是两家的次子,时任兵部侍郎的谢大人和刚从雁陉关赶回凌家二老爷,二人赶紧离座起身,附和着皇帝的话。   皇帝挥手让他们坐了,又笑到:“凌家和谢家,一向是出将才的,此次如风和朔风这两阵劲风,据说可是把东夷人刮了个东倒西歪啊!”   君臣笑了一阵,明德帝又转向崔衍,笑到:“崔爱卿,朕却是没有想到,爱卿你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儿子却是勇猛非常,你家明轩此次也是立了大功的,你父子二人一个在内朝,一个在边关,为朕分忧解难,不愧是我大盛世家典范!”   崔衍知道皇帝这话里除了夸赞崔明轩,还隐含着对自己带头还清国库欠款之事的褒扬,赶紧起身谢恩,口称不敢。   如筝见自家舅舅和表哥被皇帝褒奖,心中也是一喜,遥遥对着舅母笑了一下。   明德帝挥手让崔衍坐下,自端起酒杯离座,众人见了,也赶紧起身陪着,只见明德帝慢慢走到安国公苏彧修身前,举杯笑到:“老爱卿,你是太祖朝留下硕果仅存的老帅了,几十年来,你安国公府也是人才辈出啊!”   安国公苏彧修赶紧起身谢过:“圣上谬赞了,老臣老了,不顶用了,儿孙们也尽是些愚钝的,不过倒还算忠心……”   明德帝笑到:“老爱卿过谦了,爱卿二子,一个替朕守着北疆,一个在朝中为朕分忧,孙一辈也俱是我大盛良才!”明德帝挥挥手:“海纳就不用说了,朕听说百川此次乡试中了解元?不愧是京师第一才子!”啊?苏爱卿?   看皇上转向自己,苏倾辞赶紧起身谢到:“圣上谬赞了,犬子微末之才,那堪承圣上御口夸赞!”   明德帝笑着摇摇头:“爱卿不必过谦,你家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俱是人中翘楚,连朕也羡慕你啊!”说着他举杯转向苏彧修:“老爱卿,你家有容宫宴救驾在前,疆场立功在后,还是朕之前说的那句,你苏家,端的是藏龙卧虎!”   苏家众人赶紧谢恩陪着饮了酒,明德帝回到御座上,笑着让众人坐下:“众位爱卿,此次淦城大捷,我大盛将士阵前用命,勇武智巧,朕前日就亲封过此次的四员小将……”说着,他手一挥,身边内侍赶紧呈上一卷字纸,恭敬展开,众人看时,却是御笔亲书“世家翘楚,淦城四将”八个大字。   明德帝笑到:“朕已经下旨,将此八个字着礼部刻成匾额,让四个小爱卿挂在书房里,唯愿他们以此为勉,为我大盛再创新功!”   他一言既出,四家人赶紧起身跪谢皇恩,众臣子也随声附和,高呼圣明。   明德帝挥挥手让众人坐下,继续宴饮。   如筝想着苏有容拼死拼活立下的战功能够得到皇帝的肯定,心里替他高兴,脸上就带了一丝微笑,看的旁边如婳一阵不甘,对面的苏百川默然垂眸,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宴罢,内侍撤去桌盘,上了香茶和干鲜果品,御乐坊的乐工们奏起了喜庆恢弘的宫乐,身着红衣的舞女们便纷纷登场,身姿曼妙,红袖轻扬,看的众人纷纷颔首。   此时,乐音一变,从众舞女中闪出一个蒙着面纱的盛装舞女,随着乐音翩翩起舞。如筝看看她头上簪着的珠翠鸾凤步摇,心中一动:这竟然是太子妃顾夙淳。   底下各位臣工也纷纷对太子妃的舞姿赞不绝口,目光中却再也不敢带上一丝刚刚打量舞女们的调笑之意。   一舞既罢,明德帝合掌笑到:“好,太子妃不愧是顾家淑媛,相当年皇后也是这般,一舞动京城啊!”   旁边顾氏皇后见皇帝提起当年之事,笑着推辞到:“圣上说笑了,臣妾蒲柳之姿,怎及得上孩子们……”   明德帝笑着赞了几句,命人赏赐了顾夙淳。   之后便是各家公子小姐的献艺,有的是明德帝亲点,有的是皇后,贵妃等人提议,更有毛遂自荐的,如筝不欲出风头,便安安稳稳地坐着。   谁知她一心想要往后躲,偏偏却有人要把她往前推,户部侍郎家的小姐刚刚展示了画艺,太子便起身对皇帝笑到:“父皇,儿臣闻听定远侯林大人家的二小姐十分擅长音律,今日不如也让她来奏上一曲,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明德帝笑着看向林承恩:“哦,朕却不知,爱卿家还有此等人才?”   林承恩隐隐知道如筝擅琴技一事,此时却照例起身推辞了一番,说了些“微末技艺难登大雅之堂”之类的套话。   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如筝也没奢望太子能轻易放过自己,听他这么说,反而松了一口气,准备下场演奏,顶多不过是受点排揎之类,却没想到太子却转向林承恩说到:   “林侯也太过谦了,当年令嫒在我府中奏的那一曲山河庆,可是把三皇弟家侧妃都比下去了,端的是余音绕梁,引人遐思,本宫自那一日起便时时念着那支好曲,今日大人可不能拂了我这小小的心愿哪!”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里便是一沉,他这样语焉不详地说出此番话,端的是引人遐思,恐怕没有参加过那次春日宴的人,都要循着他的话猜测一番了,即使是参加过那次宴席的人,看他这态度怕也难不想歪……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有了计较,在桌案下攥了攥拳。   明德帝听了太子的话,心里也是一动,自己这个儿子,自己再了解不过了,他回头看看太子微眯着的眼,心里一阵叹息。   林承恩哪里听不出太子话中之意,可明德帝也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他一时左右为难,只是诺诺推辞着。   太子看看林家众人,挑唇一笑:“四小姐当时也在,倒可做个见证……”   如婳听太子点到自己的名字,浅笑着起身,想到刚刚苏百川看如筝的那个眼神,心里一阵怨毒升起,化作言语却是温柔万分:“殿下所言极是,那日姐姐一曲确是精妙,引得殿下都亲自过问,若非姐姐太过害羞……”话说到这里,她脸一红,低头福了福,却是不再言语,成功把气氛搞得更加诡异。   明德帝是成了精的人,怎么不知她们话中的哑谜,却不愿插手臣子家事,开言说到:“既然太子说好,想来应是不错,林如筝,你便奏上一曲吧。”却是将烫手山芋,直接抛给了如筝。   如筝抬头看看明德帝和太子,深深福下:“民女遵旨。”说着便翩然离席,走到大殿正中,趁着乐工们准备的当口,福身说道:“民女微末技艺,之前在春日宴上胡乱抚了一曲,想来是太子殿下听惯了宫乐的黄钟大吕,民女乡野技艺反倒入了耳,民女实在惭愧……”她沉了沉,如愿看到周围各家命妇了然的眼神,又笑到:   “前次太子妃殿下也有赏赐,民女本就是愧不敢受了,如今又得了殿下推荐,在御前献丑,实乃民女之荣幸,民女先谢过圣上和太子殿下错爱!也请圣上恕民女技艺不精之罪。”   作者有话要说:某奚的感冒就是咳……滚上来发文……滚下去喘息……   各位殿下,气候极端,谨防伤热感冒!   太他喵的难受了~   拜上 ☆、115正月(四)   明德帝见她这一番话,不但解释清了太子刻意混淆的说辞,还抬出太子妃当作挡箭牌,化解了尴尬,说的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当下心中暗赞,面上也就现了笑意:“无妨,今日君臣同乐,无论奏的如何,都是助兴,朕不会怪你!”   如筝深施一礼,坐到琴案前,感受着太子阴鸷的目光,心中却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惧意,手指触上琴弦的一刻,心中想着的都是苏有容临行时那个如暖阳般的笑容。   第一个音响起,却不是大家以为的《山河庆》,倒是谁都没听过的一支曲子,此曲不同于大盛近些年盛行的温婉曲风,刚猛迅疾,力道十足,听得众人心中都是一振!   殿中通音律的人也不少,此时都已看出此曲比《山河庆》之类技法上要难得多,此时看如筝弹来,却是驾轻就熟,托抹挑捻之间,指力似是不输男子,无不啧啧称奇。   一曲既罢,殿上略沉寂了一会儿,明德帝也是微微一愣才回过神来,朗声大笑到:“好!弹得好,曲子更好,不愧闺秀才名!”   如筝赶紧起身叩谢,林承恩也离席,口称“不敢。”   明德帝挥手让他们起身,笑着对如筝到:“这支曲子很好,朕以前却没有听过,不知曲名为何?何人所作,有什么讲究没有啊?”   如筝见皇帝发问,赶紧行礼说道:“启禀圣上,此曲名为《将军令》,曲引有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作曲之人……便是国公府三世兄……”后面这一句,她语音渐小,脸也红了,逗得明德帝一阵大笑:“哈哈,好个‘虽远必诛’此一番淦城大捷,不正是应了此曲么!”他笑着转向定国公:“老爱卿,你家小爱卿有此等胸襟气度,难怪此次屡立战功!说来,也是你教导有方呐!”   如筝站在殿中,虽然是松了口气,却也羞红了脸颊,虽然大盛世风开明,似这般贵家公子小姐诗书唱和之举并不算是失德轻狂,但她们毕竟是未婚夫妻,今次无奈之举,不啻于向在座所有人表示,他二人之间并非只是父母命,媒妁言那么简单了!   明德帝笑着让如筝回席坐下,才转向凌氏太君笑到:“贵府这位二小姐,机敏温雅,大家之风,倒是和老诰命您有几分相似之处!”   老太君起身谢到:“圣上缪赞了,臣妇这个孙女儿当不起圣上如此溢美之辞,不过圣上说她像臣妇,倒是一语中的,这丫头啊,跟我一样,都是个死心眼儿的,看上谁了,就一心一意百折不回的,让圣上见笑了!”   明德帝知道,她此番话也有向自己提醒太子心思的用意,当下笑到:“好,忠贞节烈,机敏多才,正是我大盛女儿该有的风范,当赏!”说着又转向如筝:“林如筝,前次宫宴上,我许了苏有容一个赏,结果他把你讨了去,今日朕就再给你个一样的封赏,你却是想要什么啊?”   明德帝一言出口,殿上的人都陪着笑了一阵,如筝脸色绯红,心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此次她献曲,虽然应景,讨了明德帝欢心,却和上次苏有容救驾之功相去甚远,自然是不能讨什么大的封赏,想到这里,再想想自己此次的担心,她心中有了计较,当下屈膝跪倒:   “民女谢圣上赏赐,民女琴技粗疏,儿时却也曾得恭王殿下侧妃悉心教导,自从侧妃入王府,民女便没有和她再相聚过,今次只求圣上能允民女和表姐住上一晚,略叙姊妹离别之情!”说完她便附身叩首,静待明德帝发话。   明德帝略沉吟了一下,笑到:“好,重情义,知进退,很好,朕准了!”   如筝心里一喜,赶紧叩头谢恩,抬头不经意瞄到太子略带恨意的眼神,心中却是一片坦然。   明德帝笑着让她起身,又到:“你不贪赏,朕却不能不赏你,来人,传朕旨意,赐定远侯府二小姐黄金步摇。”   像这样的赏赐,宫宴上是司空见惯的,故而早已经备下,此时明德帝一发话,便有内侍赶紧呈到如筝面前,如筝又离座跪下,郑重地谢了赏,才双手接过步摇,恭谨地收好,趁势抬头瞄了恭王身边的潋滟一眼,只见她也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明德帝笑着挥挥手,乐声复起,如筝在一干世家命妇小姐羡慕的目光中淡然笑着,容止端庄得体,看的老太君等人一阵赞许。   旁边如婳见栽害她不成,反让她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心中嫉恨激愤无以言表,脸上还要显出惊喜羡慕之色,她靠近如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今日端的好风华,不过是抚琴一曲便得了这么大的封赏,妹妹好生羡慕呢!”   如筝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羞涩得体的微笑:“妹妹过奖了,我还要谢谢妹妹刚刚那一番推荐呢……”如愿见到如婳脸色变了,她才端起茶,吃了一口。   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却很明白,自己今日所得的封赏,十分里至少有八分是因着苏有容战功卓著的缘故,心里一时间又感,又敬,又喜,眉梢眼角便带了三分笑意。   如筝不经意间扫过桌案,却看到茶碗边上摆着一盘做成梅花形状的糕点,当下心里一甜,便拈了一块,用帕子挡着送入口中,细细嚼着,只觉得满口留香,唇角也翘了起来。   她自欢欣着,却没想到这一幕正好被对面苏百川看到,她唇边的笑意究竟是为谁,他心里明镜一般,再想想刚刚她提到那首曲子时脸色的那个羞涩笑意,苏百川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冲上心口,赶紧端茶喝了几口,才勉强压下。   宫宴一直持续到申末时分才告结束,各府官员和官眷行礼恭送皇帝离开之后,便各自返回自己的院子,如筝辞别了老太君,跟着潋滟向着春晖萱襄台里面恭王居住的天襄阁走去。   到了天襄阁,如筝先随潋滟拜见了恭王和王妃,恭王看着座下恭敬下拜的如筝,朗声笑道:“罢了,快平身,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如筝却不敢失了礼数,一个大礼行的满满的才起身,恭王又让人给她搬来锦凳,如筝谢过斜斜的坐了一点,便垂首等着恭王发话。   恭王看她局促的样子,笑了笑才说:“行了,在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你是本王两个王妃的表妹,若按母妃那里来说,本王也算是你的表哥呢,不必如此拘束!”   旁边凌妃也笑到:“是啊,筝儿,这里不是皇宫,不用这样拘着了,一晃我也有许久没见过你了,今日咱们就如亲戚一样,说说话儿便好。”   凌妃一番温柔话语,让如筝心里也是一缓,便抬起头感激地笑了笑:“多谢恭王殿下,王妃殿下。”   凌妃笑着点点头,对着恭王笑到:“王爷怕是第一次见如筝吧,咱们这个小表妹端的是个美人呢!”   恭王看着如筝略带深意地笑笑:“许是……第一次见吧,哈哈。”   如筝想到那次在庄子上的相见,心里一阵尴尬,无奈恭王却不说破,自己也只有陪着笑。   凌妃笑到:“筝儿可是个才女呢,不仅琴弹得好,见识也高,妾身二妹雪岚难以根治的不足之症,得了如筝推荐的大夫一调理,眼见是大好了呢!”说着又转向如筝笑到:“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谢你。”   听她这么说,如筝心里也是一喜,赶紧起身屈膝:“王妃殿下谬赞了,民女和雪岚姐姐要好,见她为病症所苦,才大着胆子给她推荐了叶大夫,没想到还真得对了症!想来,也是雪岚姐姐福泽深厚的缘故。”   凌妃柔柔地笑着:“是啊,如今已经无碍,这丫头天天吵着要习武呢!”   旁边恭王听她们说的热闹,也听出了点门道,转向如筝问到:“怎的,这大夫有这么神?”   如筝心中一动,心说这倒是叶济世的一个好机会,当下恭谨答道:“回殿下,那叶大夫虽然在京师没有什么名气,不过医术倒是的确很高明,民女自小的不足之症也是经他调理好的,还有舅舅的身体,如今也是承他照顾着。”   “哦?”恭王笑了笑:“原来崔侯如今身子大好,也是这位叶大夫的功劳……”他沉吟着转向凌妃:“这倒是个人才。”   凌妃笑着点点头,恭王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又闲谈了几句,便放如筝和潋滟到偏殿休息去了。   如筝随着潋滟来到偏殿坐定,才算是踏实下来,抬头看看自家大表姐,略带歉意地笑笑:“大表姐……给你添麻烦了!”   潋滟见她这样亲昵地叫自己,心里一软,嫣然笑到:“傻孩子,说什么呢,若非你今日机警,我想护着你却也是要费一番波折的,这样你自己求来的,反而名正言顺!”她轻叹一声:   “东宫那位的事情,王爷向来也是不瞒着我和王妃姐姐的,前次他说你恐怕有麻烦,我还着实揪心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白担心了,你得了这样好的姻缘,表姐也替你高兴!”   如筝被她说的一阵感动,一阵羞涩,不由得低下了头:“舅舅舅母,表哥表姐都太宠我了……我……”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   潋滟笑着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好了,如今在我这里,你大可以放心了,只是……”她沉吟了一阵,看着如筝说到:“这宫里之事倒是好了结,你家里那两位……”她深深看了如筝一眼:“你也要好好打算才是,在宫宴上就敢给你下绊子,你那个继妹也未免太狂傲了!” ☆、116正月(五)   如筝笑着叹了口气:“是啊,她顺遂了太久,也是我以前太软弱可欺了,眼见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惯了,现下是体面都不要,只要是能让我倒霉的事情,人家就不遗余力地去做呢!”   潋滟看着如筝眨眨眼:“筝儿你也不要太心慈了,这样的若是不管教一二,她早晚要给你惹大麻烦的。”   如筝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潋滟:“我省的的,大表姐,今次之事我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回去以后,定要找她讨还讨还才是。”她这样说着,眼睛突然一亮,又笑着摇摇头,潋滟看她似乎有话要说,开口笑到:“筝儿,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说说看啊。”   如筝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一个教训她的点子,只是太不稳妥,若是在宫里造次,怕是会给您和殿下惹麻烦。”   潋滟笑着摇摇头:“无妨的,这里是行宫,人也少,地方也大,宫规管不了那么宽,你到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详参详?”   如筝见她也来了兴致,便笑着点点头,说道:“表姐,我有一个办法,能够用一封书信把如婳框到一个空院子里,我听说晚间为了安全,各院都要落锁的,若是她在落锁之前回不了松风听绿……”她笑了笑:“这样即使闹将起来,也只是她自己无状,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到时候这书信自然会被我家夫人寻了去,说来还是不够稳妥,再加上送信之人……所以我才说这法子不能用。”   听了她的话,潋滟眼睛一亮,笑到:“这你到不用怕……”她伸手把如筝招到跟前,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如筝喜道:“表姐,真的有如此神奇之物?”   潋滟笑着点点头:“怎样,可以依计而行了?”   如筝重重点头,潋滟便唤入丫头准备笔砚,又让小丫头去叫自己的贴身丫鬟雪络。   待如筝一封信书就,潋滟赶紧折起放在信封里,交给雪络一番叮嘱,雪络自应了下去,如筝便和潋滟相视一笑,静待佳音。   冬日夜长,不过是酉时刚过,天便已经渐渐黑下来了,红绡看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自家小姐,胆怯地试探着说到:“小姐,你看天这么寒,马上就要黑了,咱还是回吧,若是一会儿天色全黑下来,怕是找不到路回去了呢?”   如婳冻得拢了拢貂领的披风,怒到:“闭嘴,死婢子忒聒噪!”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贴身带着的那封信,想想上面那自己朝思暮想的熟悉字体,再想想信中的和解之意,心里一甜:   子澈哥哥他……总算是愿意接受我了!她这样欣慰地想着,差点落下泪来,当下跺了跺脚,又往墙根里站了站:子澈哥哥也真是的,约人家在这么荒僻的地方见面,自己却又不准时到!   她口里虽然这样嗔怪着,脸上却甜甜的笑了,在寒冬中仍然是绯红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如婳也觉出不对劲儿了,但在这个园子边上荒僻的小院子里,也没有时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等了多久,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寒。   带她们来此处的小宫女早已走了,她甚至不知道一会儿如果苏百川还是不到,她们能不能自己走回去,心里禁不住一阵害怕。   松风听绿阁内,薛氏心中莫名难以宁定,宫宴结束,林侯就被皇帝招去问话,虽然知道必然不是为着如婳今日在宫宴上言行之事,她却还是发愁自家女儿这样冲动的性子,会带来什么麻烦,她并不担心如筝会敢报复,却难猜老太君的心思,如今她母女二人正是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此时若是……   还没待她想出个万全之策,贴身丫鬟铃儿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脸紧张的压低声音到:“夫人,有宫里的姑姑传下话来,半个时辰以后,各院要落锁了,可……可,小姐还没回来!”   薛氏听得先是一愣,继而又怒道:“什么没回来,她几时出去的?!去了哪儿?!”   铃儿被她严厉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才福身说到:“回夫人,小姐她没知会奴婢们就带着红绡出去了,奴婢们还是刚刚去回四小姐事情,看她不在,问了这院子里一个管洒扫的小宫婢才知道,听那小宫婢描述,除了四小姐和红绡,似乎还有一个小丫头,像是带路的……”   听了她的话,薛氏反而冷静下来了,一时间脑子里转过七八个念头,明白了自家闺女如果不是被人胁迫,便是受了什么人引诱,才瞒着自己出去……可,到底有什么能让她居然敢瞒着自己……   她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名字,当下怒道:“荒唐,若是在宫里闹出事来……”   铃儿看她神色凌厉,吓得一哆嗦:“夫人,要不要禀告老太君……”   薛氏瞥了她一眼,怒道:“糊涂,还嫌事情不够大么?告诉老太君还能有你家小姐的好儿?”她沉吟了一阵,说道:“可惜,薛良娣没能来此次宫宴,如今也只有求助于太子妃殿下了……”她起身,铃儿赶紧给她递上大衣服,又拿了手炉,随她出了门。   薛氏很快赶到了暖晖园向太子妃求助,而顾夙淳也马上派了得力的姑姑带人随她寻找,却无奈行宫实在太大,再找到如婳时,还是已经过了各院落锁的时间,难以避免的,便惊动了明德帝,一番喧嚷过后,还是老太君亲自出马向明德帝告了罪,只说是小孙女流连行宫美景,不小心走迷了,违反了宫规,明德帝看在老太君一品诰命的面子上,倒是并未追究,只问了两句便放过了,但是如婳在偏僻的废院子水岸听风居冻得半死之事却已经传遍整个行宫,一时间流言纷起,又有人想到苏府和林府扑朔迷离的亲事,议论之声便更多了。   消息传到天襄阁,如筝和潋滟笑成一团,好容易止住笑,如筝起身向着潋滟福了福身:“筝儿还要多谢表姐襄助!若非表姐的那神奇纸墨,小妹是万万不敢冒险的。”   潋滟笑着摇摇头:“说来还是你自己机灵,想出这么个好计策,那墨汁到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这宫里多得是,也正是这样我才敢让你放心去用啊,让她们猜去吧!”她笑着摇摇头:   “所谓关心则乱,你这个继妹胆子也真大,若是心狠手辣的,就是趁机杀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也是一动,又笑着低下头:且不说现在她还不想如婳死,即便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如今恭王也是在千目所视之境,自己自然是不能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   潋滟见她垂眸不语,还道她是吓到了,上前拉起她的手:“筝儿,表姐就是说说,如今圣上贤明,后宫宁定,又有太后娘娘坐镇,没人能翻起什么大风浪来的。”   如筝知道她是误会了,却也不说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潋滟又叫人上茶点,姐妹二人便坐下喝茶聊天。   松风听绿阁内,薛氏看着惊魂未定的自家女儿来不及安抚,沉了面色说到:“老太君去春泽殿请罪,少时就会回来,你赶紧告诉我,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婳见自家母亲动了怒,赶紧敛去委屈,一五一十地将下午苏百川如何托小宫女给自己送信,相约私下相见,自己又如何随小宫女去了水岸听风居苦等苏百川不来之事向薛氏细细说了。   薛氏听完她的话,当时便沉了脸色,大骂她糊涂。   如婳听自家娘亲说信定然有诈,赶紧掏出来看,却见那明明刚才还写满字的纸,如今已经变成了白纸一张!   如婳吓了一跳,赶紧看信封里面,的确只有着一张纸,薛氏看看手中的信纸,心里也是一沉:宅门里的邪性事情见得多了,再加上薛家也出过几位宫妃娘娘,她如何不知自家女儿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当下沉吟到:“这不是一般的信,若不是纸有蹊跷,就是墨有蹊跷,肯定不是苏百川所为!”   如婳惊到:“不是子澈哥哥的写的?!可是,明明就是他的字体啊!”   薛氏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嫩了,苏百才名远扬,散在外面的诗稿也很多,要弄来他的字仿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你只看是他的字迹,便这样冒失地随人去了,却不仔细想想,以苏百川的性子,慢说他现在对你还不上心,就是他倾心于你,又怎会不顾清誉这样私自约你出来相见,即便是要见,也不该选在这行宫之内,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啊!”她恨恨地一咬牙:“此事定然是有人存心陷害,想要污你的名誉……”   听她这么说,如婳恨得“噌”一下站起身:“娘亲,定然是如筝那个贱人所为,她恨我今日在宫宴上帮太子说话,她在宫宴上就跟我说!”她声音凄厉,如疯了一般,薛氏又惊又气,起身便给了她一个耳光:“住口!”   如婳哪里被自家娘亲动过一根手指头,当下又惊又哀,愣在当场。   薛氏心里也是一痛,轻轻抚这她的脸颊:“囡囡,不是娘亲要打你,这里是皇家行宫,不是咱们自己的院子,你这样言语失态,万一被人听了去……哎,你怎么就越来越轻狂了呢!”   如婳哽咽着摇摇头:“娘亲,您也打我,如筝那个贱人也欺负我,子澈哥哥不喜欢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 ☆、117正月(六)   薛氏心疼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傻囡囡,娘亲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今日这事,未必是如筝在搞鬼,且不说她很难将苏百川的字体仿写的这样像,就看这次干净利落的手段,就不是她区区一个世家女子能做到的,八成是皇家人……”   如婳听她这么说,吓得一哆嗦:“皇家人,娘亲,皇家人怎么会?!”   薛氏摇摇头,叹道:“我也是摸不清头脑,只能等回府之后,找你表姐薛良娣打听了……”她看着如婳:“如今最紧要的,是一会儿老太君回来,你要一口咬定是自己贪玩儿迷了路,切不能说出这封信!莫说这是计,便是真的,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太君是肯定不会帮你找苏家对峙的,反而会认为你不守闺训,到时候娘亲也帮不了你!记住了么?”   如婳见自家娘亲说的严厉,赶紧点头记下,薛氏还要张口说什么,却听大门一阵响动,却是老太君回来了,赶紧给如婳擦擦眼睛,带着她走到院子里。   如婳忐忑不安地跟着薛氏福身行礼,见过了老太君,薛氏看着林侯没有陪老太君一起回来,心中忐忑,却又不敢问。   老太君看着她母女二人冷哼一声:“跟我进来。”便带头向着主屋走去。   松风听绿阁内,老太君看看下面跪着的如婳,脸色沉肃,厅内烛光闪动下,旁边站着的薛氏也看不出她脸上的喜怒。   “四丫头,我问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婳咬咬嘴唇,想到刚刚薛氏的叮嘱,当下屈膝跪倒:“祖母,是孙女不孝,贪恋行宫美景忘了时辰迷了路,没想到弄出这么一场祸事!还要连累祖母替我向皇家告罪,是孙女无状,请祖母责罚。”   老太君眯着眼睛看看地下跪着的如婳,开了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迷路么?”   如婳心里一颤,咬唇说道:“是,回祖母,只是迷路。”   老太君看看她,又瞥瞥薛氏,唇角一挑:“迷路倒是无碍,只要不是迷了心,迷了良知就好!”   她语气严厉,听得薛氏一阵胆寒,无奈只得赔笑到:“母亲,婳儿这次的确是太轻狂了,我刚刚也重责了她,她跟我说,只要祖母能消气,要她怎样做都可以!”   老太君点点头,唇角带着一个冷笑:“的确是太轻狂了,哪里像是要做国公府嫡子妻的人!”她看向薛氏:“如今是在宫里,万事便不要声张了,待回府再议吧,你们出去,我乏了……”   薛氏如临大赦,赶紧带着如婳告辞出了主屋,心里却十分明白,回府之后,老太君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有等侯爷回来,再行计较了!   快要打初更的时候,林承恩也回来了,一进门就脸色阴沉地让如婳跪下,薛氏见他这样生气,哪里还敢为如婳求什么情,好在林承恩只是让如婳跪着说完午后的情形,便冷哼一声让她起来:   “如此糊涂不知深浅,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他脸色一沉:“这里是行宫,是圣上的地方,你今次不过是迷路到了荒僻之处,便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是胡跑到哪个妃子娘娘或是皇子院里,冲撞了贵人,便是我和母亲也保不住你!”他气哼哼地起身,向着薛氏到:   “我看婳儿前几年还算得上端庄,怎的如今反倒轻狂无状起来了,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薛氏赶紧低头:“老爷教训的是,婳儿也是最近在家里闷的难受,难得出来……说来还是我教管不力,老爷放心,妾身会于此事上心的!”   看着薛氏一脸愧疚,柔声细语地说出这番话,林承恩心里的怒火才平息了几分,当下叹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她也是要出嫁的人了,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别仗着世子夫人是你表姐就大意了,她以后嫁出去,是担着咱们侯府的脸面的,再者说,本来苏百川就对她不上心,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哼,你们自思量吧。”说完,他便一拂袖,进了里间。   薛氏叹了口气,安抚了如婳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看着房内摇曳的烛火,她不甘地攥了攥拳头:此番被人摆了这么一道,却无从查起,也不敢详查……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如婳哭哭啼啼地到了偏房坐下,红绡赶紧上前帮她更衣梳洗,又捧了热水为她烫脚,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来。   虽然自家娘亲说此事是宫中贵人所为,但她还是怀疑如筝,或者说,是找不到报仇的方向,便索性算在如筝头上,心里才舒服些。   “林如筝……你等着,我定然不会饶过你!”她这样恨恨的低语,看的旁边红绡一阵胆寒:“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其实二小姐如今在家里的地位,定的亲事都比小姐您差远了,您又何必……”   “住口!”如婳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和她命里注定就是要死磕到底的,让我放过她,想都别想!”   红绡那里还敢多嘴,赶紧一缩脖子福身退下,留下如婳自在那里运气。   翌日,各府家眷都早早起身,准备离开雍顺宫,行宫内渐渐热闹了起来。   如筝拜别了恭王和两位王妃,在天襄阁宫女的护送下回到了松风听绿阁,拜见过老太君之后,便回到自己院子里,看着浣纱收拾东西。   辰时,蒙恩伴驾的大臣们带着家眷辞别了明德帝,按照顺序步出春晖萱襄台,在内园门外等待蹬车。   如婳昨日惊寒交加,今日早间起来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此时紧紧跟在薛氏后面,难得地低下了一贯高傲的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如筝看她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扶着老太君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声和如诗说笑。   过了一会,如筝回头瞄了一眼如婳那里,只见她周围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位世家小姐,人人都是脸带笑意,似乎是在低声寒暄着什么,如筝凝神一听,小姐们却都是在“问候”如婳昨日“迷路”之事。   京师世家大族里的命妇小姐们,平日里听多了后宅的腌臜事情,谁不知道“迷路”是最常用的借口,如今看到如婳丢丑都丢到皇家来了,便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故意上来揶揄她,偏生还都打着关心的幌子,薛氏和如婳也说不出什么,只得一遍一遍陪着笑解释,如筝仔细打量了一下如婳,果然看到她眼中似是含着泪,当下心里一阵好笑,转过了头。   回到侯府,如筝和如诗一起伺候着老太君歇下了,便回到沁园,沏上热茶坐着聊天。   如诗先是赞了如筝在宫宴上的表现,又掩口笑到:“昨日你没在,倒是错过一场好戏……”她细细地将如婳“迷路”之事和如筝讲了一遍,说到晚间如婳屋子里传来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时,如筝终于憋不住和如诗笑成一团。   如诗眨眨眼睛,看着如筝笑到:“筝儿,此次她被耍的团团转,是不是你的手笔?”   如筝伸手指指外面,笑到:“姐姐说笑了,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呢……”却是重重点了点头。   如诗也会意的笑了笑,转念想到此事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必然是涉及到皇室中人,便也没再多问,只是伸手挑了个大拇指,姐妹二人又笑了一阵。   午后,慈园传来消息,四小姐又“病重”在静园闭门修养,晚间夏鱼去慈园给灯影送了一次花样子,回来便坏笑着伏在如筝耳边说到:“小姐,打听到了,老太君罚四小姐每日抄写一遍《女戒》和《女则》都要用正楷,且不准丫鬟们代笔,估计四小姐啊,有一阵子好忙了!”   如筝笑着点点头,端起茶品了一口:每日一遍,还都要正楷,怕是手都要写断了吧……   她这样想着,走到书桌前,慢慢磨了一池墨,拿起一只狼毫,饱蘸了墨汁刚要落笔,却突然想到前一日写的那封信,心里顿时一沉:没想到直到现在,自己还是对那人的字体仿得驾轻就熟,如此逼真……   想想前世那无数个独守孤灯的夜晚,自己就靠临摹他的诗稿消磨时间,如筝心里却没有再浮起之前那种熟悉的心酸……   也是,既已隔世,何必再忆?   她释然的笑笑,心里突然一动,脸上便飞起了霞,咬唇走到妆台前找出妆匣底层那封信,小心地打开放在桌上,开始一笔一划地描摹起那上面的端丽楷书来。   直到把砚台里的墨都用干,如筝才长出了一口气,笑着放下了笔,举起自己写的,再看看苏有容的书信,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苏有容的字比苏百川的好临很多,他的字明晰,端正,没有苏百川那样飞扬的气势和多变的笔锋,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已经让她学的有模有样了……   又看了看,如筝却愣了一下,远离书桌打量着桌上两张字纸,突然笑了:自己还是太自负了,以为学的七七八八的字,如今离远了端详,才发现还差了很远,她收拾起字纸,歪着头想了想,才明白,其实反倒是苏有容的字更难仿,字体虽然简单,那种深藏在字里的风骨,却是恐怕穷自己一生,都仿不出的……   看着手上的信,她又想到“字如其人”这句话,可不就是么,看上去简单,直爽,内里的味道,却是让人猜不透,想不清的……   她脸色绯红地收好了信,也罢,今后每天都仿一篇吧……早晚,能写的像的。 ☆、118佳音(上)   宫宴风波虽然被皇家轻轻放过了,如婳在行宫出的丑还是随着正月里各大世家的拜访宴饮而慢慢传播开来,这个暧昧不明的消息,如同一壶上佳的俨茶,激起了那些居于深宅后院,整日里百无聊赖的世家女子们十足的兴趣,各种版本的留言和猜测悄悄地传遍了京师贵圈,终于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林府,静园里养病的如婳,便“病”的更厉害了。   正月十五,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身为林府当家主母的薛氏却没有安安生生地留在府里安排家宴,反而一大早便让人备车,匆忙赶往了安国公府。   听张叔报上了这个不合常理的消息,如筝心中一动,先是叫夏鱼安排可靠的小丫鬟到静园附近盯着,又叫来雪缨吩咐了一番,雪缨便带着如筝为舅舅舅母准备的节礼,回了武国候府。   薛氏到底还是赶回林府安排了午膳,一家人陪着老太君吃了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席间如筝冷眼打量薛氏,果然从她带的很好的面具里看出了一丝忐忑和焦心,当下便对雪缨将要带回来的消息更加期待了。   午后,如筝陪着老太君和姐妹们说笑了一阵后赶回沁园,一进屋,便见雪缨神秘兮兮地笑着上前说道:“小姐,表小姐让我问您好呢……”   如筝知道,定然是琳琅知道了些什么,赶紧带着雪缨进了里间。   一进门,雪缨就俯身对如筝低声说道:“小姐,表小姐让奴婢告诉您,如今盛京都传开了,说是国公府苏二公子知道了四小姐在行宫的事情,和世子爷吵着要退亲,一开始世子爷仿佛是不肯,那苏公子赌气离家住到了国子监里……如今还不知要闹成怎样……”   如筝听了她的话,心里先是好笑,又是一沉,虽然如婳得到报应,她心里痛快,但苏百川此举背后的打算,却是她心里的隐忧,想想薛氏今天的行为,再仔细斟酌了一下如今两府的关系和薛氏廖氏的打算,如筝明白,如婳的这门婚事怕是不可能再变,如今也不过是风波一场而已。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扬声唤入夏鱼,笑着问道:“静园那边,今日有什么动静没有?”   夏鱼福了福身答道:“回小姐,静园今日并无异样,除了夫人早间匆匆出府那一趟,其他都还算正常。”   如筝沉吟了一下,轻声笑了:“呵,合着那一位是准备欺上瞒下,悄悄把此事混过啊……”她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哪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揭过了呢?婳儿若是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蒙在鼓里,岂非太过可怜……”她抬头看看夏鱼:   “去……把国公府苏二公子听了坊间传言要退亲的事情,悄悄散出去,务必要让咱们的四小姐活的明明白白的才好!”   她话音刚落,夏鱼眼睛一亮,笑着福□:“小姐,奴婢省得了,定不辱命!”说完,便转身要走,却被如筝喊住:   “慢着……此事除了你选定的小丫头和你们四人,便不用让其他人知道了。”   夏鱼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动:“小姐,那待月姐姐那里……”   如筝笑着看看她:“不必刻意瞒着,我自有计较。”   夏鱼点点头,自下去安排,如筝便觉得有些乏了,脱了外衣上床歇着。   申时不到,如筝歇觉起来,便听静园方向一阵乱,哭声骂声竟然都传到了自己的沁园,可见是如何的沸反盈天!   不用她刻意去打听,夏鱼一会儿便带回了消息: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午间四小姐得了国公府退亲的消息,哭了一阵子,便进屋插门一脖子吊在了房梁上,幸亏丫鬟们发现的早,没死成,缓过来之后又大哭大闹,摔东西骂人,如今连侯爷都惊动了,老太君也派人问了几次,夫人正焦头烂额着呢!”   如筝听着听着,便笑的坐在了凳子上,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呵呵,上吊?丫鬟婆子日日环着的,上吊能死得成?若是真想死,就该一剪子刺到喉咙上才是!上吊……她也不过如此!”   如婳这一番闹,把假病给折腾成了真病,老太君得知她自缢之事,不过是淡淡地问了情况便让薛氏放心,如婳虽得了一顿排揎,惹了一番笑话,却错有错着,老太君一封亲笔书信,退亲之事便被压了下来。   消息传到沁园的时候,如筝正在缝着一个玄色的扇子套,浣纱说了慈园传来的消息,却没有走的意思,如筝抬眼看了看她,笑到:“想问我为何要给她通风报信?”浣纱点点头,咬唇说到:“小姐,奴婢的确是不明白,小姐您为何要将事情闹大,若是四小姐真的被退了亲嫁不成,咱们不正好素净了么?”   如筝笑着摇摇头,拿起一把银色的丝线比着:“静园那位是绝不会允许退亲之事发生的,苏世伯看上去强硬,却事事都听廖氏夫人的,只要两位夫人一使劲儿,便是苏世伯也是拗不过的,更何况苏子澈?到时候一顶“忤逆”的帽子压下来,他还不是要乖乖就范?”她选好了丝线,穿好针,开始在扇套上绣花:   “与其让此事不声不响地过去,还不如闹将起来,不让咱们的四小姐自己出上几分力,将来她岂非要遗憾?况且……”她抬头看看浣纱,眼神却像是放到了很远的远方:   “你以为……嫁不成便是这世间最苦的事了么?”她摇摇头,换了一根线:   “嫁了人,却无法心意相通,无法举案齐眉,日日相对无言,相看两厌……才是这世间最苦的事情。”   浣纱看着自家小姐,虽然知道她是在说如婳的事,心里却突然涌起一阵奇怪的心酸,当下忍不住柔声说道:   “小姐说的是,但奴婢也知道,小姐有了三公子,此生是肯定不会受这种苦的!”   她一句话,反倒让如筝心里一惊,摇摇头甩掉了自己奇怪的心思,仰头笑到:“是啊,我是不会受这种苦的!”一个“再”字没有出口,心里的酸已经被暖意冲散:   是啊,此生的自己,怕是和那种日子再也无缘了……   退亲的风波平息了,如婳的病便一直断断续续地养着,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如筝知道她这次大概是真的病了,也好,成亲前能变得纤浓有度一些,成亲后也好看点……   她这样想着,看看手里的玄色扇套,上面银色的梅花绽放在枝头,显得清雅别致,拿过那把压箱底的爱妃竹扇,如筝又一次打开看看上面熟悉的图样,又合起,略带不舍地放在扇子套里。   字也好,画也好,明明不是十分出色,甚至还有点粗疏,却总是带着那样一丝让人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沉沦……   二月初,春暖花未开的时节,如松的婚事热热闹闹的办了,如筝随着老太君去坐在家亲席上观了礼,看着自己大堂兄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兴奋和憧憬,听着傧相那声响亮的“礼成~”如筝的心情也飞扬了起来,忍不住想到将来自己的婚礼,是否也如此时一般,充斥着欢声笑语,吉乐声喧……   新婚三日,宋氏还特地带了小夫妻来拜见老太君,一家子又热闹了一天,只是连病恹恹的如婳也被薛氏硬拖着来“沾喜气”,扫了大家三分兴致。   清净了没几日,宋氏却又一大早风风火火地赶来,如筝得了消息又转回慈园请安。   带着浣纱刚刚走进慈园,便听里面老太君一阵朗笑,如筝心里一喜:自家祖母可是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看来大伯母带来的,怕是大好的消息呢!   这样想着,她快步走入里间,上前给老太君和宋氏请了安,还没来得及问,便被宋氏一把拉到身边:   “我的好筝儿,你若是不来,伯母也要叫人去请你了!你可真是我们的小福星啊!”她一句话,说的如筝愣愣地笑了:“大伯母,您……”   宋氏笑着拍拍她手,又转向老太君:“母亲,您看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她回头看看如筝:“筝儿,昨日清河王家来人,向你大伯父提亲了,为他家嫡出的三公子求了你大姐姐,如今家里一商量已经应下,不日官媒便要上门了!”   听她这么一说,如筝是又惊又喜,瞪大眼睛笑到:“伯母,这可真是太好了!”   宋氏点头笑到:“可不是说么?你大哥哥成亲以后,我日日思虑的就是诗儿的亲事,我们来京师时日尚短,你大伯父虽然和同僚相处不错,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她转向老太君:   “谁料想,我这里还自忧虑着,那边王家却突然派人来求亲,老爷一听是清河王家的嫡子,也是满意的连连颔首,又是高门,又是清贵,简直就像是比着他心思找的亲事似的!”   老太君想到自家长子的性子,再想想他笑着颔首的样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是啊,继恩这次怕是最欢喜的呢!”   宋氏点点头到:“可不是呢,只是我们还奇怪呢,这王家平日也不在京城走动的,怎的就看上我家诗儿了?思来想去也闹不明白,把诗儿叫出来一问,小妮子才红着脸招了,竟然是在筝儿的庄子上和那王家的老三偶然见了一面,就让那孩子上了心,八成是求着父母来提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点开评论,又有殿下反映节奏慢,男女主还不结婚……   看看别人的文,再看看自己的文,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个有文笔的作者……   其实某奚是个很笨的人,笨到嫡女庶嫁这篇文从起意到动笔,光构架大纲就用了一年……渣出一个六万字的大纲来……   动笔之后,又改了最少两遍大纲,让情节更流畅,更合理,更好看,这是我力求达到的效果,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收效甚微。   不得不承认,我的文笔和思路,真的是很拙计,嘿嘿……   如今我能做到的,大概就是认认真真码好每一个章节,不弃坑,不刻意拖拉,不骗人,不放各位殿下的鸽子,这些小事了……   突然有一点落寞……想想前面还有的大半部行程,觉得真的是任重道远,自己又是那样的渺小啊!   想要提升自己,就去围观了一下大神,发现自己差距真的是很大,看我文的大人们,会不会觉得委屈呢“焚蛋被你骗进来看这个渣文!有这个钱钱还不如去看些爽的……”这种心情,也许很多大人都会有吧……   抱着学习的态度,去看了看一些火文,的确是几十章就结婚了……   那些神文里的女主,换老公,宅斗,宫斗,种田,金手指,叱咤风云   其实我也很喜欢那样的女主!只是……   我的筝儿却做不到那些,她只是慢悠悠的宅个斗,斗完了抬头挺胸嫁个人,过过小日子,生几个小宝宝,不用变心,不用贰嫁,所以我才把她谈恋爱的过程写的得那么长……   也许叱咤风云那种更符合现下人们的口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先后或同时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还能让每一个男人都死心塌地,得到的九死不悔,失去的痛心疾首,那样的人生,也许真的是更加精彩的……   但是我真心写不出来那种文,那种人生在我眼里是太遥远了,那样的新婚夜,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那样的主人公,也不是我的菜   我文里的筝儿,可能有些弱,有些笨,有些不够爽快和狠厉,我只是把她写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女子,在重生之后,依然是在夹缝里挣扎求生,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也没有金手指,好运气,甚至做不到步步为营,她只是一个太普通,太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我也在努力避免把她写的可恶,残忍,或者白莲花,也许是文笔所限,还是不太成功……   笔下的男主,可能也和现在流行的那种不太一样,有点小清新了?但是我想要写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腹黑,却不能残忍,可以隐忍,却不能轻言放弃,可以身不由己,三观却一定要正!   一旦爱上一个女子,就要像呵护一朵花蕾一样呵护着她,不能确认一起的时候,就远观而不亵玩,确认了,也要尊重,耐心,等待花开的那天……等到花儿为自己绽放了,摘取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满心欢喜和知足,那才是我心中的好男人……   我的故事,就是一个小清新和一个小傻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日子,简简单单的就这样而已……   这样的故事,也许不符合现在的流行,也许真的是很拖拉(这也与我的能力和经验文笔有关,我不否认)但这篇文就是这样的,希望各位大人能包含,希望各位包含的大人里,还有一部分能喜欢,某奚就真的铭感五内了!   胡乱说了很多,好在是在作者说里,不影响看文,跳过亦可~   多谢各位赏识   某奚敬上 ☆、119佳音(中)   老太君笑着看看如筝:“是,此事筝儿的确功不可没!”   如筝刚刚一听,便知道是上次踏雪赏梅之事结下的善果,心里也是喜不自胜,当下眯起眼睛笑到:“伯母,筝儿小小年纪懂什么,都是大姐姐才华风度令那王三公子心折,才结下如此好姻缘的!”宋氏又笑着说要好好谢她。   说笑间,如书和如文也到了,又是一阵恭喜,老太君兴高采烈地留了宋氏用饭,席间说了如诗的婚事,如筝看薛氏倒是似真心笑着,如婳脸色平常,目光中却沉着一股子浓浓的恨意。   如筝敛眸夹了一筷子松鼠鱼,心里冷哼一声:恨人有,笑人无,也不想想自己得了多好的亲事,便是这般见不得别人好么?   宴罢,老太君让人撤了碗筷向着宋氏笑到:“阿悯啊,如今家下的事情若是忙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是还让诗儿赶紧住过来,就还住在筝儿的沁园里便是。”   宋氏一听,心中大喜过望,当下便点头应道:“媳妇多谢母亲恩典,这也是诗儿的造化了!”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又转向薛氏:“采茵啊,便还比照着之前安排吧,反正是住在筝儿的院子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也省的你忙了。”   薛氏笑着点点头,又试探着说到:“母亲,诗儿住过来,媳妇也是极喜欢的,只是……诗儿眼见也大了,媳妇听说那王家三子今年更是已经十九了,怕是很快便要相日子……诗儿的婚事,大概也要操办起来了……”   老太君垂眸,端起茶饮了一口,唇角浮起一个微笑:“是啊,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事,诗儿是我第一个孙女,端庄贤淑,才德兼备,我极喜欢她,故而想要让她在侯府出嫁,也算是给妹妹们做一个典范,等她住进来以后,阿悯你是愿意日日过来也好,愿意住进来便在筝儿院子里挤一挤,咱们一起把诗儿的婚事操办起来吧!”   她一言既罢,满室都静了静,宋氏自然是大喜过望,自家已经分出去了,充其量不过是个二品官府邸,而林府却是敕造的定远侯府,老太君发话让如诗从府里出嫁,那可是极大地体面……如此不啻于向京城各大世家宣告,如诗虽然是庶房出来的小姐,在祖母眼前享的却是嫡房嫡女的体面……   想到这里,她赶紧站起身福了福:“媳妇多谢母亲疼惜,诗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祖母这样厚待……媳妇……”说到这里她抬头看看老太君花白的头发,心一暖,泪便落了下来,如筝等几个小辈也赶紧起身陪着。   老太君笑着按了按她手,让大家坐下,呵呵笑道:“看你,也是当了婆婆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这是好事,掉什么泪!”   宋氏笑着擦去眼泪,重新坐好,如筝笑着看看自家大伯母:“大伯母也是太欢喜了,连我们都高兴的不行呢,大姐姐回来,姐妹们也好沾沾喜气啊!”   老太君看着如筝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众人,微笑说到:“虽说继恩她们已经分出去了,可毕竟是分府,不是分家,诗儿便以侯府嫡长女的排场出嫁,也是好的,于王家亦回报了三分体面,显了咱们林家的诚意。”   旁边薛氏也附和着笑了,心里却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如棋是个庶女,出嫁自然谈不上什么排场,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如筝,让如婳成了这侯府里第一个出嫁的嫡女,如此一来,风光陡然便要被如诗抢去一半,原本如诗只是占了个长,如今又要以嫡女的排场出嫁,嫁到的还是王家那样的世家望族……   想到此处,她心里暗恨,忙垂眸遮去眼底的一丝锋芒,她如何不知道,老太君此举除了抬举如今仕途渐旺的林继恩一家,更有借着如诗的亲事打压如婳的意味……多少也有替如筝解气的缘故……这样一举三得,让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家婆母手段高超!   可话老太君一番话说得名正言顺,还捎带上了王家的体面,她又怎能不从命呢?   想到虞妈妈报上的如诗姻缘来路的事情,她心里又是一恨:如筝此次无意中给如诗凑成了这么好的姻缘,大房一家以后更要偏向她了!想到此处,她心里又是一紧:如今这个小妮子,隐隐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再要整治,便要大费周章了……   她刚刚升起这样的念头,老太君便开言唤她,薛氏一抬头,对上的却是自家婆母意味深长的眼神:“采茵啊,阿悯来京师不久,又刚刚才忙完松儿的亲事,如今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你是他的弟妹,又是最周详不过的性子,以后要多帮帮你长嫂,把诗儿的婚事风风光光地操办起来,我也承你的情!”   薛氏吃了一吓,知道她这又是点拨自己呢,赶紧起身仔细应了,又道了不敢。   又说了一会儿,老太君说了声乏了,让宋氏陪自己回慈园,其他人便行礼散去,薛氏自去打点如诗回府的事情,如筝带着如书和丫鬟们回了沁园。   到了沁园门口,如书和如筝分手自回了荷香小筑,如筝便举步进了自家院子。   刚一进堂屋,夏鱼便凑上来帮她脱了大衣服,如筝知道她一向少在屋里伺候,此举必有原因的,便笑着屏退小丫鬟们,回头看看她:“怎的?”   夏鱼一边给如筝倒上茶,一边犹豫着说到:“回小姐,奴婢也吃不准,只是小姐吩咐过要在意着待月姐姐的事情,奴婢觉得此事有点蹊跷……”她凑近如筝,低声说道:“小姐,待月姐姐近日不去后花园了,却和外院的小丫头们走的很近……近日奴婢发现她常常收外院丫鬟的荷包或者是花样子,也作荷包送给她们,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她送的也太勤了,差不多三五天就要送出去一个……前几日四小姐病重,似乎是断了,不过前日里,又有小丫头来给她送花样子,她这几日也一直赶着绣荷包,有时候还鬼鬼祟祟地……”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沉,又一叹:“是么……她倒是机灵……”她抬头看看夏鱼:   “先别惊动她,待那小丫鬟找来,你叫我。”夏鱼点点头,咬唇说道:   “小姐……待月姐她?”   如筝轻叹一声,声音里却带了一丝释然:“你待月姐姐……留不得了!”   夏鱼心里一震,却还是点点头下去了,如筝端起手边茶盏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熨帖地流到胃里,却升起一丝寒意。   午后,待月看四下无人,伸手招过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把一个做工精美的荷包塞在她手里,低声匆匆说到:“好妹妹,你去告诉四小姐,我真的是不敢再作了,若是姑母知道定要打杀了我的!”   那小丫头白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姐姐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喜欢姐姐的绣工求你做个荷包,姐姐说的我可听不懂,我先走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堂屋传来冷冷地一声“慢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小丫头和待月都惊了,那小丫头转身想走,背后的院门却被秋雁和夏鱼紧紧关上。   她无奈,只得上前对着刚刚挑起门帘,出现在门口的如筝深深福下:“二小姐万福。”   如筝瞥了她一眼,看看旁边的崔妈妈,崔妈妈强压着怒火,上前夺下小丫头手里的荷包:   “我家小姐也喜欢待月的绣工,这个便先留下了,改日让她再给你做吧。”   那小丫头听她这么说,知道是给自己留了退路,哪里还敢计较,赶紧施礼答是,如筝又令人给她开门,那小丫头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了。   待月看着如筝,脸色煞白,崔妈妈看的咬牙,上去便是一个耳光,打的她一个趔趄。   “带她进来。”如筝冷冷地撂下一句,转身回了主屋。   崔妈妈自上前将待月拖进了主屋,浣纱夏鱼和秋雁也跟了进去。   环绣和雪缨正在屋里伺候着,见到这个阵势便要避出去,却被如筝叫住:   “罢了,你们也留下听听。”说着,便让浣纱关了屋门。   如筝从崔妈妈手里接过荷包,捏了捏便交给浣纱,浣纱会意,摘下发簪一挑,便将荷包拆开,从夹层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如筝。   如筝打开一看,上面细细写着几行字,说的都是如筝遣人散布国公府退亲消息之事。   她冷笑着将荷包并字条递给浣纱,慢慢走到待月身前:“看来我们的四小姐稍微好一点,就又打量着算计我了……你这个细作也当的不错!”   听她这样说,待月知道是再也瞒不下去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如筝嗤笑一声,回身走到台阶上,低头看着地上的浣纱,此情此景,渐渐和前世那个雪夜重合了起来,不同之处只在于:前世是山重水复,今生却是未雨绸缪。 ☆、120佳音(下)   “再也不敢了?”如筝轻叹一声:“我让夏鱼她们不瞒着你苏府退亲的事,便是想要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今你把这机会失了,便休怪我心狠了!”   待月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自家主子:“小姐,饶命,小姐……奴婢是您的贴身丫鬟啊!”   如筝呵呵笑了几声,声音又冷了三分:“贴身丫鬟……贴身的毒蛇么?”她垂眸:“你放心,看在奶娘面子上,我不杀你,你到如意庄上好好醒一醒吧!”   听了她的话,待月身上先是一松,又马上惊跳起来:“小姐!不,不要赶奴婢走,您饶了奴婢这次吧。”   如筝低头看着她泣涕横流的脸,心中一阵厌恶:“我不会留一条毒蛇在身边,别逼我后悔,收拾收拾明日便走吧。”说完这一句,她便不再看她,而是转向浣纱,淡淡的吩咐到:   “跟老太君报一下,就说待月发了急病,要到庄子上去养病。”   浣纱咬着唇福了福身,回身去搀待月,却被她一把推开:   “小姐!”待月在石板地上磕着头,没有几下便见了血:“小姐,求您,奴婢伺候您十年,求您放过奴婢吧。”   如筝却不再理她,转身回了里间。   待月还在外面不停地磕头,如筝听的一阵心烦正要呵斥,便听夏鱼爽亮的声音传来:   “待月姐姐,我劝你还是知足吧!庄子上是什么不好的去处么?至少是不愁吃喝,你是养病去,也无人会打压,不过是再也不能在主子面前晃,做不成姨娘罢了!”   待月听她这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当下恼羞成怒便要起身和她厮打,浣纱朝着雪缨使了个眼色,雪缨便上前一把扭住她腕子,只把她痛的惨叫起来,雪缨无奈,只得在她颈后打了一下,看她软软倒了下去,才长出一口气,抬头对着崔妈妈抱歉地咧咧嘴:“崔妈妈,奴婢怕待月姐姐喊叫起来惊了小姐……奴婢手不重……”   崔妈妈看看地上瘫着的待月,摇了摇头,冷颜到:“别说了,打死也无妨!”   崔妈妈把待月锁在柴房里一宿,转天一大早便和浣纱架着她上了小车,从侧门离开了侯府。   晚间,崔妈妈和待月从如意庄赶回,如筝见崔妈妈一脸疲惫,知道她必然是心力交瘁,便让她早早歇下了,自招了浣纱值夜。   主仆二人梳洗完毕,如筝上了床斜倚着迎枕看着脚踏上的浣纱:   “待月毕竟是你的表妹,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吧?”   浣纱抬起头,看看自家小姐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奴婢只是恨她不争气!”说着,她眼里便闪了泪光,又低头拭去:   “奴婢和她自小就跟着小姐,本想着可以和小姐一辈子作伴,就如娘亲和夫人那样……谁知她却起了这样的心思,还向四小姐告密……”她轻叹:   “她是个糊涂的,到最后,都不知小姐是为了她好!”她抬头看看如筝:   “她一朝事败,以四小姐的脾气,肯定是要杀她灭口的,如今小姐让她避到庄子上去,她却还不领情!足见是个糊涂又没心的!”她恨恨地一咬牙:“小姐,奴婢没有舍不得。”   听她这一番话,如筝心里一动,叹到:“浣纱,你是个懂我的好丫头……”她低头看看她:   “我明里跟你说吧,我也知道宅门里面这些弯弯绕绕,也曾经想过成亲之后要‘大度’什么的……”她轻笑了一声:“只是遇到三世兄之后,却再也不敢想这些,若是将来真的要为他……”她脸色沉了沉,又苦笑着摇摇头:“至少不会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宁愿从府外给他抬良妾,或是抬他的贴身丫鬟,也绝不会抬举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想与你们……反目成仇。”   浣纱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的苦涩,起身伏在她床头急急说到:“小姐,您别伤心,奴婢等人都绝不会像待月那样,做出那样刺您心窝子的事情!奴婢们都要给您当管事妈妈呢!”她摇摇头,又说道:“不对!不只是不做,奴婢们必然不会放过任何敢打姑爷主意的贱蹄子,来一个奴婢们便打一个!”   如筝看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幼稚的话,反倒被她逗笑了:“傻丫头,净说傻话,到时候真的有了姨娘,是你们动得的么?放心,到时候我自有计较……”   浣纱点点头,看着自家小姐,总觉得她此时的笑似乎是隔了什么,那样不真实,当下心里一酸:“小姐……奴婢总觉得,三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大老爷不是也没纳妾么?谁说世家大族里的老爷就都要纳妾了!”   如筝看着她闪闪的眼神,释然地笑了:“是啊,若是他不愿,谁又能勉强呢……”   浣纱看她似是放下了,才安心地笑笑,帮她掖好了被子,起身吹熄了烛火。   如筝躺在床上,手又伸到了枕下,刚刚想到成亲后苏有容可能会纳妾的事情,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想要杀了所有觊觎他的人,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是这般好妒,即使是前世对苏百川迷恋至深,她也未曾如此……   她不敢再深想,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如筝在老太君院子里请安的时候就看到了羞涩的如诗,如筝冲身后如书使了个眼色,便上前对她一顿恭喜调笑,逗得如诗躲不得藏不得的,老太君和宋氏又是一阵笑。   祖孙几人坐定,宋氏又叫如诗郑重地谢了如筝,反倒弄的如筝不好意思起来,当下笑到:   “伯母也太客气了,再说我也没做什么,说起来,这也是大姐姐的福缘,我们这些做妹妹的,也且跟着高兴呢!”她转了转眼睛,喜道:“不如这样,今天午后我在沁园设宴,给大姐姐接风加贺喜,不知道祖母和大伯母允不允啊?”她满脸憧憬地看着老太君,逗得老太君“噗嗤”一声笑到:“允了,允了,哎呦我的小开心果,你这小眼神儿祖母可是最懂了,罢了,今日你便好好准备一桌,挑费祖母出了!”   如筝知道她今日高兴,便也不推辞,只是笑眯眯的点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慈园里便是一片欢声笑语。   午后,如筝令秋雁她们准备了几个好菜,往各院都撒了帖子,除了静园的如婳如楠和如棋,各院的小辈们陆续都到了,几人饮酒笑闹,各自打趣了如诗一顿,就连下学回来的如杉,也一改往日沉静的样子,饮了几杯就一首接着一首地给长姊送贺诗,听得如筝一阵好笑,又是一阵赞叹,赶紧让丫鬟们拿笔墨记了。   如杉笑着推了几句,又到:“可惜了,大哥新婚燕尔,又要备考,二哥在国子监路途又远,我到没个做伴的!”   他话音刚落,姐妹们还没来及排揎呢,便听外面守门的夏鱼惊喜的喊了一声:“二少爷!”   却是如柏到了。   如杉喜得赶紧起身把他迎进堂屋,笑到:“二哥可真是贵人,如此不经念!”   如柏进屋,看到一大屋子人,愣住了:“今儿……是有什么喜事么?”   如筝笑着起身拉他坐下,又让浣纱给他上了碗筷,才把如诗婚事的事情和他细细说了,末了笑到:“我看天色晚了,你路途又远,便没有叫你,谁知道有福之人不用忙,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如柏笑着点点头,先贺了如诗定亲之喜,又转向如筝笑到:“姐姐猜的不错,我此次回来正是给姐姐你贺喜来的,没想到又赶上了大姐姐的喜事,这样一来,便是双喜临门了!”   如筝见他笑的诡异,心里突然一动,脸就红了:“却是何事?”   如柏坏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桌上:“我饿了!”   如筝咬唇给他夹了一筷子素八珍,如柏慢悠悠吃了,又到:“我要吃肉……”   如筝怒,举手作势要打,一桌子人笑的东倒西歪,如柏讨了个饶:   “姐姐息怒,我说了!”说着放下筷子笑到:“我有一位要好的同窗,父亲是兵部的官员,他也知道苏世兄出征的事情,便着意帮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东征军大获全胜,荡清了残寇,不日便要班师回京了!”看着如筝惊喜的样子,如柏又赶紧说道:“本也不是什么机密,过几日便要昭告天下的,还有一桩……”他歪头笑看着如筝:“我那未来的好姐夫,因为军功卓著,如今已经被被擢升为正六品武略将军喽!”   如筝听他这么说,先是一喜,又发觉他话里揶揄之意,当下举手便打,如柏笑着逃到如杉身后,如书和如文笑得趴在了桌子上。   一桌子贺喜的宴席,笑闹着吃到了上灯时分,倒连晚饭都省了,宴罢,送走了如书如杉和如文,如柏也回了外院,如筝便拉着如诗到了自己屋子,姐妹二人梳洗了并肩躺在床上,感叹人生境遇奇妙。   乍暖还寒,隐隐有暗香浮动,春天快要来了…… ☆、121凯旋(上)   因为王家放出消息,说是春闱之后便迎亲,如诗搬进沁园的第二天,就放下了书卷,一头扎进了绣品堆里,嫁妆的准备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宋氏更是天天府里、侯府两面跑,又要忙着长子备考的事情,又要忙活女儿出嫁。   如筝更是责无旁贷,也抄手帮着姐姐准备起嫁妆来,每日里带着如书如文在如诗面前转悠着。   她此举,不但帮了如诗大忙,也恰巧给自己打了掩护,趁乱开始搜集薛氏谋害自己娘亲的证据,每日里过的极为忙碌又充实,一晃,就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一日,如筝带着崔妈妈打开小库房,着意选了几件名贵又雅致的摆件字画和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准备给如诗添妆。   带着东西走出院子,却看到慈园的小丫头匆匆赶来,见到如筝福身一礼:“二小姐万福,奴婢还说要去沁园请二小姐呢,便在这里碰上了,请二小姐移步随奴婢去慈园吧,老太君有请。”   如筝笑着点点头,让浣纱赏了她便交代崔妈妈把东西先拿回沁园,自己带着浣纱去了慈园。   进屋给老太君请了安,如筝便乖巧的坐在她身边为她揉着膝盖,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   “囡囡,昨儿晚上你大伯母过来跟我说,这半个月你是帮了她们大忙了,祖母还不知我囡囡竟然如此能干!”   如筝笑着红了脸:“祖母,孙女儿哪有大伯母说的那么好,不过是打个下手,不添乱就不错了!”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总之,你是辛苦了,也该好好歇歇。”说着,她拿起旁边小桌上一封信笺:   “刚刚崔府来了信儿,阿衍和阿柔要接你去过明日的女儿节呢,你回去收拾收拾,午后便出发吧,到了你舅家也可以松泛松泛。”   听老太君这么一说,如筝才想起原来明日就是二月十八女儿节了,当下喜得点点头:“谢谢祖母……”   老太君看她喜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笑着摸了摸她头,又留了她一会儿便赶着她回去准备了。   午后,如筝收拾停当,辞别了如诗,又交代了院子里的人好好看家,便带着浣纱登上了去舅家的马车。   一进崔府内院,便看到琳琅笑眯眯地等在游廊下,如筝赶紧下了车,几步上前拉住自家表姐:“二表姐~”   琳琅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嗯,不错有点儿肉了,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如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脸红红的:“表姐好坏!”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主院,见过了崔侯和谢氏。   谢氏拉着如筝的手笑到:“嗯,总算是丰腴了些,有点待嫁女子的样子了。”谢氏一句话,说的如筝又羞红了面颊,崔侯笑着说道:   “筝儿,成亲是好事,我和你舅母也为你高兴呢,如今有容那孩子在淦城立下了战功,于你这亲事就又是锦上添花了,应当高兴才是!”   琳琅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眨眨眼说道:“筝儿,你可知我们为何接你来家里过女儿节?”   如筝看着她轻轻摇头:“我自然知道是舅舅舅母疼我的缘故,不过除了这个……”   琳琅神秘地笑笑:“除了这个,自然还有原因,明日便是东征大军入城的日子,圣上特地选了女儿节让大军入城,便是要京师女子都上街去……”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崔侯笑着喝止:   “琳琅,愈发无状了,怎可妄揣圣意?!”   琳琅笑着起身福了福,一副无赖的样子。   如筝还沉浸在琳琅说的喜讯中,心里如同踹了一只小兔子,窜上跳下的,脸色也红了。   琳琅在一边看得好笑,把她头搬过来对着自己:“所以啊,筝儿,明日你也要随我上街,迎接……”她坏笑着,如筝眉毛一立就要翻脸,琳琅却闲闲地说出后半段:   “我大哥啊!”她一刮她鼻子:“不然你以为是去接谁啊?小妮子?”   如筝被她逗得“嘤咛”一声站起身,一头扎进谢氏怀里:“舅母,表姐欺负我!”   谢氏笑着搂住她,冲着琳琅瞪了瞪眼,却憋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晚,如筝便住在了舅家,和琳琅并肩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叽叽喳喳了半宿,直到三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清晨,如筝被琳琅“吃吃”的笑声惊醒,诧异的看着自家表姐翻身抱住了一个迎枕,埋头进去蹭了蹭,如筝笑着把她推醒,琳琅迷迷糊糊地看着如筝,笑到:“筝儿,怎么是你……”   如筝摇着头坏笑:“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她穿起衣服,瞥了琳琅一眼:   “表姐,你究竟做什么梦了,又抱又蹭的?”   听她这样说,琳琅立时便清醒了,抓了枕头便劈头盖脸朝着如筝打下,如筝一边笑着躲,一边穿好衣服下了地,姐妹俩说笑着梳洗完毕,略微用了点饭便到主院给崔侯夫妇请安。   崔侯笑着叮嘱了她们几句便吩咐人套车,早早送她们到了京师南门。   南门又名德胜门,是军队出征和凯旋必然要走的城门,两个多月以前,如筝在这里默默看着苏有容身着戎装离开,两个月以后她却是带着雀跃的心情和琳琅一起等待着,等着令自己望眼欲穿的那个身影出现在城门外。   琳琅如筝如此焦急,忍不住笑着拉拉她衣袖,看她回过头,才笑到:   “筝儿莫急,像此等大军得胜还朝,朝中定然是有人要出城十里相迎的,听说此次圣上本来要亲迎,只是身体不适,才特命太子和恭王出城迎接,怎么也要折腾一两个时辰,我估计不到辰时,大军是难以入城的……”   如筝笑着点点头,放下帘子,突然看着琳琅眨眨眼,凑到她耳边:“表姐,你想不想凌表哥?”   琳琅见一向端庄羞涩的她竟然也问出这样的话,先是惊了一下,又笑了:   “真是龙娶龙凤娶凤,老鼠的媳妇儿会打洞,你这定亲以后,眼见就学了苏子渊那一张利嘴!”   如筝脸色一红,自转过去不理他,琳琅笑着把她拽过来,却是小声说道:“废话,自然是想的,你不想苏三?”   她这一说,如筝就的脸就更红的跟熟虾子似得,看的琳琅一阵呵呵笑。   辰时三刻,南门外一阵喧嚣,伴着震耳的车马声和开道的仪仗鼓乐传入城中,如筝和琳琅赶紧撩开帘子看,却被重重的人群挡着看不清楚,索性带了帷帽钻出车厢,站在车辕后面那小小的一块车板上翘首张望着。   先入城的,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朝服的太子和恭王,在他们半马之距处随行的正是此次东征的总帅,凌家和谢家的两位元帅,后面跟着的是一些老将,再往后,才是东征军中年轻的一代,打头的便是圣上御口钦赐的“淦城四将”。   如筝早就听琳琅说过,虽然有了明德帝的正式封号,京师的女子们私下里还是愿意叫他们“淦城四少”,原因嘛,自是不必说了!   如筝看着并辔而行的四人,平心而论,其间最有威势的当属凌朔风,最具风姿的,要算谢如风,若论风流俊逸,便以自家表哥为上,苏有容反倒是四人中最不起眼的,可她的目光,就是没办法移开半瞬,死死地胶在他身上。   银叶亮甲,玄色战裙,凤翅明盔,长刀硬弓,一身戎装的他周身带着如筝从未见过的风姿气势,数月的行伍生活,在他的眉梢眼角刻上了些许风霜,也让他显得更瘦了,但那种闲适潇洒的气度却依然没变,目光流转间的光华,也还是那般夺人心神。   琳琅看如筝从刚才就一动不动,显见已经是痴了,笑着一拉她胳膊,低声道:   “你家苏子渊却是输了……”说着朝四人马上一指。   如筝顺着她的手看去,马上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大盛自开国以来便有一条规矩,得胜之师入朝,是要享尽京师百姓敬仰的,哪怕是圣上,也要到宫门前亲迎,这敬仰当中就有一条,便是允许京师女子往入城将士们的弓袋,箭囊和马鞍上插花,那些老帅威仪慑人,没人敢上前,这些花便都插到了年轻将领的马上,如今正是梨花和桃花开放的季节,那些各色战马上便红红粉粉白白的,好不漂亮!   而这其中,几乎被插成了花篮的,便是淦城四少的坐骑……不过,看上去苏有容马上的桃花倒是相对最少,琳琅笑的也便是这一层。   可在如筝看来,那些花却是太多了,多的可恶!眼见又有一个小姑娘羞涩地走上前,拿着手里的桃枝要往他弓袋里插,如筝气的暗自咬了咬牙,却又马上失笑:自己这是……   想着,脸就红了。   望着望着,那四人的马便渐渐行到了眼前,如筝心里如擂鼓一般,踮起脚尖看着,却见苏有容突然像是感到了什么,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脸上便漾起一个舒心的笑容,把缰绳往旁边崔明轩手里一塞,便翻身下马。   如筝愣了愣,看着两边的百姓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便那样笑着笑着,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朝着自己伸出双手:   “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四个字,却让如筝霎时间泪流满面,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来。”苏有容笑着摊开手掌,像是邀请,又像是命令,让如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下一瞬便落进了他的怀抱:   “想死我了,丫头……”熟悉的声音夹杂着熟悉的感觉,让如筝喜得头都昏昏的:   “总算……回来了……”她话语尾音混着细微的抽泣,听得苏有容心里也是一酸。   苏有容笑着脱下玄色遍绣云雷文的披风,轻轻披在如筝身上,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盯穿那层碍眼的青绫纱似得。   一瞬间,什么世家风范,闺名容止,都似乎被抛掉了九霄云外,如筝一把拽下帷帽,泪眼朦胧的杏眼,便对上了含着风霜的凤眼:   “子渊哥哥……你,可好?”   “好!好的不得了!”苏有容笑弯了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远处便传来凌朔风雷鸣一般的呼喝:“苏子渊,你给我滚回来!”   苏有容回头看看横眉立目的安东将军,对着如筝抱歉地笑了笑,轻轻说了声“等我。”便转身快步回到队伍,腾身上马,又回头冲着如筝挥手。   如筝含泪笑着点头,待他走远,却哭的更凶了。   直到琳琅拽她,她才反应过来,大军已经去的远了,而自己身边环绕着的,是京师百姓好奇,羡慕,祝福的目光,还夹着些嫉妒的眼刀。   如筝心里一慌,赶忙带上帷帽,拽着琳琅的手登上帷车,钻进车厢里再也不敢露面,心里的小兔子,也从一只变成了三只:自己这是……疯了么?!   她取□上的披风,紧紧地搂在怀里:自己定然是疯了……唇角浮起一个明艳的笑容,泪水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下。   琳琅收起震惊,钻到帷车里吩咐车夫回府,然后就抱膝坐在如筝对面,笑着瞪了她一眼: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不但把苏子渊的利嘴学来了,连那高兴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疯劲儿也学了个十成十!这小子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把你迷成这样?”   被她这么一说,如筝才回过神儿来,尴尬地擦了擦眼泪:“表姐,今日之事你可千万要为我保密,切不可说给舅舅舅母听啊!”   琳琅看着她,笑的花枝乱颤:“保密?!你自去和外面半条街的百姓商量吧!”   如筝想想外面刚刚黑压压的人群,又想到自己居然跟中了邪似得就把帷帽给摘了,当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却又无奈,只是把头埋在膝头,渐渐红了脸颊。   大军缓缓的行在通往皇宫的大道上,凌朔风横眉立目地看着身边的同袍,旋即又是一笑:“行啊你,老话儿说蔫儿人出豹子,古人诚不欺我啊!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如筝那个连走路都要数步子的丫头,居然也会跟着你一起疯,你别是给她下了什么药儿了吧!”   苏有容转头看着凌朔风,脸上带着一个无奈的笑:“我很过分么?是你太胆小了,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筝儿旁边那个便是崔家小姐!”   凌朔风被他一句话噎得愣了愣,刚想抬手,又想到这是大军入城的当口,便咬牙忍了,自回过头去不看他,心里却也浮起一丝落寞:还是定了亲的好啊……豁出去了,今儿回家就让家里去提亲!早订下,早踏实!!   他这样想着,暗暗攥了攥拳。 ☆、122凯旋(中)   因皇宫饮至御宴安排在了正午,崔家的女儿节家宴便推到了晚间,也算是给崔明轩接风洗尘。   未时末,崔明轩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崔侯谢氏便带着琳琅如筝出了二门去迎他,谢氏一看到变黑变瘦的儿子,两行泪就忍不住滚下,上前轻轻抚着他的脸,哽咽到:   “欢欢……你吃苦了。”   崔明轩冲自家娘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娘,不辛苦的,这不是回来了么!”又略带尴尬地说到:“我都多大了,还叫小名儿。”   谢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却也破涕为笑:“再大,也是娘亲的儿子。”如筝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大表哥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名儿,忍不住回头看看琳琅:“你们都有小名儿?”   琳琅苦着脸点点头:“没办法,我娘瞎起的。”她抬头看着如筝兴致盎然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姐叫乐乐,我叫……小喜……”   如筝拼命忍着笑点点头:“却是喜庆!”琳琅瞪了她一眼。   崔明轩冲谢氏笑了笑,又肃容走到崔侯身前,垂眸行礼:“父亲,儿子回来了。”   崔侯微笑颔首,看看崔明轩被海风吹得微醺的面色,伸手将他扶起:“好,此次出征,你辛苦了,作战勇猛,不愧是我兰陵崔家的子弟!”   崔侯此一言出口,崔明轩的眉梢便微微动了动,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如筝又一次感到了“兰陵崔家”四个字的分量。   谢氏见天色已晚,便打发着崔明轩快去梳洗,自带了丫鬟婆子们去安排晚宴去了。   晚间,崔明轩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来到花厅,脱下戎装换了燕居的碧色云锦直身,他又变回了那个风趣诙谐,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崔子扬。   崔明轩走到桌旁,先给崔侯和谢氏行了礼:“父亲,母亲,儿子来晚了。”   崔侯笑着挥手:“无妨,坐吧。”   待崔明轩落座,家宴便正式开始,说是家宴,却也没有那些繁缛的规矩,只是琳琅笑着问,崔明轩不时答上一句,谢氏不停地支使着丫鬟们给三个小儿女布菜,崔侯微笑执了一杯淡酒,慢慢地饮着。   如筝看着舅舅家三人脸上的笑容,觉得自己没有喝酒就要醉了,这正是她前世今生都求之而不得的,家的感觉。   琳琅心细,看出如筝神色恍惚似是触动了心思,眼珠一转,便想到个好话题分她的神:   “筝儿,还没回过魂儿呢?着实是被苏子渊给吓着了吧?”   如筝知道她要说的是大军入城那一节,赶紧起身去捂她嘴,却没防备旁边崔明轩也笑着放下筷子:“是了,我还忘了这一节,筝儿此次实是威风啊,你没看旁边……”   如筝又跳到崔明轩身边,可男女有别,她也只敢死死瞪着他。   看她三人打哑谜,崔侯倒是来了兴致:“怎的,说来听听。”   崔明轩和琳琅便不顾如筝反对,将早间大军入城,苏有容离队和如筝相见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讲的绘声绘色,令人如临其境,直把如筝羞得避了出去,又被琳琅强行拽回,脸红红地坐在椅子上,冲着琳琅咬牙切齿:   “不过是某些人欢喜过头,轻狂无状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她嘟着嘴,这样嗔怪到。   谢氏看她脸上有些挂不住,笑着拍拍她手:“无妨的,筝儿,自家人说说怕什么,舅母看啊,容儿倒是很好,平日里端瑾的人,见了你变得不一样,才说明心里有你呢!”说着又转向崔侯:“侯爷,你说呢?也算不得失仪吧。”   崔侯带着一个淡淡的笑,点了点头:“无妨的,以前大军凯旋,比这疯的都有,筝儿不必太在意。”   旁边崔明轩听了他们的话,“噗嗤”一笑,看如筝又怒视自己,赶紧摆摆手:“筝儿,我可不是笑你,我是笑娘亲居然说子渊‘端瑾’想来是被他平日里在咱们府中装出来的世家公子模样给骗了!”   崔侯笑着呵斥了他一句:“明轩,怎的就排揎起人家来了。”   崔明轩笑着到了声“是”,又摇摇头:“父亲,您是真不知道,苏子渊这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兴致盎然地开口笑到:“都说相由心生,子渊这小子长的就妖孽,打仗办事也带着三分邪性,一曲退敌,扮鬼劫粮草什么的就不说了,就说打仗,每每在战场上,不管谁那里有漏洞或是顶不住了,总能看到他带着六合阵飘过来,所过之处就说一片狼藉啊,连谢帅都说,他天生就是带步兵军阵的料,此一役,若非他不贪功,总把功劳往部属那里推,就凭他杀伤的东夷人,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仅仅六品的封赏了!”他笑着摇摇头,总结似得说:“凌帅说他天纵奇才,凌朔风却总排揎他,说是天降妖鬼……”   他一番话,说的如筝好似身临其境般,不由得忘了害羞,眼睛亮亮的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崔侯听着明轩说苏有容的事情,忍不住频频颔首,待听了最后一句,却又沉了面色:   “明轩,那是你的同袍,又是未来的妹婿,怎的如此说人家,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战场上不出奇谋,难道老老实实等人来打么?”   崔明轩笑着点点头:“父亲说的是,刚那是凌兄说的,我和子渊还是很投契的!”   崔侯面色稍霁:“这还差不多,你比他大些,战场便应照应着才是。”   他一言出口,崔明轩脸色却红了:“父亲这么说,儿子倒是惭愧了,我和子渊都是初战,他却是比我勇猛的多,我反倒是承他多次相助,才化险为夷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肃容到:   “淦城决战那日,若非他疾跑两里多赶来相救,怕是我也难全身而退了。”他微笑着摇摇头:“可怜跑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伤,我倒是丝毫未损……”他话一出口,才想到如筝还在,赶紧转头看她,果见她脸色白了:“表哥,你刚刚说什么?”   崔明轩赶紧安抚的笑笑:“筝儿,你别怕,子渊他……伤在手臂,皮外伤而已,现在已经都好了,你看他今天不是很精神么?”   如筝想了想,今日见到苏有容的确没什么异样,才勉强笑笑:“那便好。”   崔明轩抬头看看谢氏一脸责怪,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又转向如筝到:“筝儿,你这未婚夫婿,实在是厉害!”他点点头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诡异地笑了笑:“不过,他却总说是刀好,每日里把那横刀看的比命还重,白天不离身,晚上抱着睡,我看那刀……倒是眼熟的紧,好像是上一批那船东夷货品里面,我挑出来给你镇店的那把吧?”   如筝想着苏有容把自己送的刀视若珍宝的样子,心里一甜,脸上就带了笑:“是又如何,便是我送的,可有不妥?”她抬头,挑衅似得看着崔明轩。   崔明轩赶紧摆摆手:“无不妥,大大的合宜,表妹饶命!”   他俩一番话,把崔侯等三人都逗笑了,谢氏又让人给如筝盛了一碗冰糖雪蛤,笑到:“你们几个别光顾着说话,赶紧用菜,看一会儿都凉了。”   一家人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如筝饮了一口雪蛤羹,清甜甜的滋味便一直润到了心里……   翌日,如筝拜别了崔侯,登上了自家马车,在车上他打开临别时崔侯交给自己的书信,粗略读了一遍,脸上便带了一丝笑,对着浣纱说道:   “叶先生经舅舅推荐,已经入了太医院了,又机缘巧合医好了慈和太妃娘娘的头痛宿疾,如今已经荣升右院判,眼见是夙愿得偿了。”   浣纱也喜笑颜开:“那可真是大好事!”转念一想又叹到:“可惜,以后小姐要让他把脉可就难了。”   如筝笑着摇摇头:“小心眼儿的丫头,叶先生岂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他信里说了,今后不当值的日子,还是要在舅舅家借住的,这不就是说,还愿意继续照顾舅舅的身体么?咱们要找他号脉也不是什么难事。”   浣纱眯着眼笑了笑:“嗯,叶先生当真好人!”   如筝掀起帘子看看外面天色还早,便吩咐车夫改道去了东市,到得胜楼找李钱根。   如筝主仆二人进到得胜楼后堂坐定,有小伙计来上了香茶,不一会儿,李钱根便风风火火地赶了来:   “东家,久等了,前面有个熟客拉着小的说菜色之事,这才耽搁了这许久。”   如筝笑着说了句“无妨”李钱根便拿了得胜楼的账目来给她看,如筝看着账本上的数字,着实愣了愣,抬头笑到:“李掌柜,收益如此之好,我真该给你再涨些薪水才是啊!”   李钱根笑了笑:“不敢,也是这几日大军得胜还朝,咱们这酒楼占了好彩头,又有全本的东夷话本能听,这才生意火爆的,东家说起涨薪水,小的还怕东家要扣小的的薪水呢。”没等如筝发问,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些日子,小的相中了一爿好店面,东家正行宫呢,那店面又好得很,小的就没来及请东家示下便自作主张……”   听了他的话,如筝一阵好笑,心说这人还真是个痴迷经商之人,当下笑到:“无妨,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也知道我定亲了,这一年间可能会很忙,如果以后再有此等事情,只要你忙得过来,手下钱财也够,你便可自行处置,若是拿不准,找我表哥商量亦可。”   李钱根听她这么说,先是一喜,又肃容行礼到:“东家如此信任小的,小的感激不尽,今后定当……”他还斟酌着措辞,旁边浣纱便“扑哧”笑出声来:“你不会又想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她一言出口,三人都笑了,李钱根神色一动,伸手到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笑到:“浣纱姐姐不说,我还忘了,上次你给我出了好主意,我还没送谢礼……”说着便递上手里的东西。 ☆、123凯旋(下)   浣纱突然想到如筝前次说要把自己配给李钱根的话,当下羞得面色通红,一扭身:“我不要,李掌柜不必如此。”   李钱根吃了个憋,手足无措地看着如筝,如筝笑着让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自己拿起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十分精美的银丝红玛瑙耳环,当下笑到:   “还真漂亮,浣纱,李掌柜一番好意,你便收了吧。”又转向李钱根:“正好,我倒是想起一件大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浣纱是个灵慧的,哪里不知她要说什么,却碍于男女大防,不敢把如筝一个人甩在屋里自己躲出去,只得远远地站了,面对着墙装听不见。   如筝看着她一阵好笑,又对李钱根到:“李掌柜,你是我在外面最得力的掌事,浣纱呢,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头,我与这妮子虽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如今她也不小了,我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府里那些小子,我觉着都配不上我们浣纱,你在外面久了,可有好的人选,也给我参详一二?”   李钱根听了如筝这番话,察言观色下,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当下一阵狂喜,笑着行了个大礼:“东家,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恩典,就给了小的如何?”   浣纱缩在墙角里,心里一阵羞涩,又是一阵甜,满脸通红的偏生没处躲藏,如筝却笑着伸手让他起来:“甚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她转过头去看看浣纱:“浣纱,若是你不愿,现在就说,我不勉强你。”   浣纱羞得恨不得钻过楼板跑掉,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愿”,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全凭小姐做主!”   如筝这才笑着拿起旁边那对耳环,对李钱根到:“这个我就替浣纱收下了,算是小定,不过有一条我要先告诉你,浣纱是要陪我出嫁的,等我在国公府安顿下来,我才会放她出来跟你成亲,你可不要等急了,埋怨我哦?”   李钱根起身笑到:“不敢,小姐和浣纱姐姐不嫌弃小人的出身,小的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再说,小的还年轻,不急!”   如筝笑着点头起身:“那好,这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浣纱别愣神儿了,跟李掌柜道个别,咱走了。”说着便举步朝门口走去。   浣纱这才红着脸转过身,冲着李钱根匆匆一福,抬头看了他一眼,咬唇说道:“我比你小。”   李钱根愣了愣,不解地点点头:“哦。”   浣纱羞得剁了一下脚:“总是姐姐姐姐的,没的把人叫老了!”   李钱根这才明白,不由得喜上眉梢,当下轻声到:“我省得了,浣纱妹子。”   浣纱羞得一捂脸,转头出了后堂,留下李钱根立在那里傻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追了出去。   李钱根赶上如筝,施礼尴尬地笑着又把她们请了回来,施礼说道:“小姐,刚刚小的一高兴,忘了正事,不知新店面小姐想要开个什么铺子?”   如筝走到桌边坐定,思忖了一下问到:“你觉得呢?”   李钱根沉吟着:“小的看那店面的位置和大小,觉得开成衣铺子或是绸缎庄最好,若是考虑到旁边的店铺,还是开绸缎庄保险,小姐过几日有空不如到那附近看看,旁边那家很大的衣服首饰铺子叫五彩霓裳的,倒是很有意思,若是咱们的绸缎庄开起来,小的有信心拿到他们的大单子。”   如筝听他说的店名新奇,到来了兴致:“五彩霓裳?这是个什么店?”   李钱根兴奋地一合掌,笑到:“原来东家却不知道五彩霓裳,这家女店开的时间不长,可眼见已经成了东市最受小姐们欢迎的铺子,这铺子并不是专营什么,而是几乎什么都卖,当然,只限于女孩儿家用的东西,总之,只要是女孩子走进去,不买上一堆东西,是根本就挪不动路的!”   如筝笑着看看他:“既然是女店,你是怎么进去的?”   李钱根还没搭话,便听“噗嗤”一声,却是旁边浣纱笑了:“那还用问,自然是他男扮女装进去看过了……”   李钱根被她揶揄的挠着头笑了笑:“浣纱……妹子说笑了,我是托店里账房先生家的嫂子进去转了一圈……”   如筝笑着点点头:“别管怎么看的了吧,你说的不错,若是旁边有这么一家店,那咱们还是开绸缎庄合宜,而且不妨就针对那家五彩霓裳……”她低头思忖了一下:   “暂时先这么定,过两天我亲自去看看那家女店,咱们再商量。”   李钱根点了点头,见如筝起身了,又赶紧亲自送她主仆二人上了马车。   主仆二人回了侯府,如筝让二门上的小厮卸下车里给崔侯给府内各人带的礼物,直接到了慈园请安。   一进门,便看到老太君坐在上首,如诗正在她身边帮她揉着肩膀,下首宋氏、薛氏和刁氏三个妯娌都在,如婳如书和如文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锦凳上。   如筝心里打了个点,赶紧上前给老太君和三位夫人请了安,又和姐妹们见了礼,老太君自招了她坐在自己身边,笑到:   “刚刚我还和你大姐姐说起,你是给我松泛筋骨惯了的,手法最妙,眼见你这就回来了。”   如筝笑着挽了挽袖子,摘了手上的镯子笑到:“祖母仁厚,不嫌弃孙女儿手法粗劣,筝儿能伺候祖母,是我的福气呢。”   老太君点了点头,自合上眼睛养神,如筝余光看了看薛氏,正思忖着她一大早来干什么,便见薛氏冲如婳悄悄使了个眼色,如婳犹豫着起身,笑着走到老太君身边,柔声说到:   “祖母,大姐姐也忙了有一会儿了,让孙女替她给您揉一揉吧。”   如筝知道她母女这是给老太君得罪狠了,吃了如诗婚事的憋,才想起来要讨好这位老佛爷了,当下心里暗笑了几声。   老太君低头看看如婳,笑着问道:“如婳病了这许多日子,眼见是清减了,如今可大好了?”   如婳笑着点点头:“谢祖母关心,孙女儿已经好多了。”说着,便要上罗汉床替如诗,老太君却轻轻摆手,笑到:“我看着还是苍白,你大病初愈,就不要劳累了,你大姐姐和二姐揉的很好,你回去坐吧。”   如婳吃了一个软钉子,却也无法,只得强笑着行礼退下,薛氏脸色就又沉了一分。   老太君也不理会,只是转向宋氏笑到:“啊悯呐,如今诗儿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   宋氏笑着欠身答道:“回母亲的话,如今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嫁妆都在家里打点好了,只等出嫁之前运到府里就好,诗儿的各色衣服,凡是要自家绣的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筝儿和书儿文儿,这小小的年纪,就帮姐姐绣起嫁妆来了!”她笑着看看如书:“母亲您不知,书儿的针线实在是好,可叹小小年纪,就会十几种针法,真是蕙质兰心哪。”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嗯,这妮子的确是手巧,想来也是她姨娘教的好。”   如书赶紧起身谢了祖母夸奖,又笑着说到:“哪有大伯母说的那么好呀,我不过是会绣几个花草,大姐姐不嫌弃我手笨,还敢让我上手罢了,绣的东西,也不过刚刚能让人认出是什么而已。”   她一番话,又逗得老太君笑了一阵,才对薛氏到:“我看承恩几个妾室通房里,徐氏还算个得力明白的,如今你忙着筝儿和婳儿的婚事,园子里的事情,也可以交给她一些,也替你分担分担。”   听了她的话,薛氏心里猛地一沉,才知道老太君这又是在敲打,不,是在打压自己呢,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得先笑着应下。   如筝听老太君这么说,便知道她恐怕也已经派人探过徐氏的底了,当下心里一阵欢喜,又怕如书面上露出什么得意之色,惹了薛氏的眼,便不经意的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还是带着那样得体谦恭的微笑,才放下心。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如诗和如筝的手,让她们歇歇且坐下,又开口到:“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商量一下三月初一全家大聚的事情,如今老三家也回来了,诗儿又订了一门好亲,再加上昨儿得了松儿杏榜提名的消息,咱们府上可以说是多喜临门,我的意思是趁着松儿这几天还得闲,初一大聚一下,等午后继恩承恩都回来,在花厅摆宴,你们三个觉得如何?”   如筝前世的记忆里也有大堂兄会试提名的记忆,依稀还记得他殿试应该是进了二甲,而这一年,苏百川中了探花……   想到此处,如筝心里暗自笑了一声,想想前世的自己,彼时正沉浸在未婚夫高中的喜悦中,全然忘了恭喜自家大堂兄,真是混帐糊涂!   她正思量着回去给自己大堂兄寻个好砚台当贺礼,便听旁边薛氏笑到:“母亲所言甚是,这个初一还真是要好好办一办的,媳妇今日回去就准备起来。”见老太君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她又小心翼翼的笑到:“母亲提到会试,媳妇还忘了向母亲报了,苏家百川那孩子,上了杏榜,还是会元呢……”   老太君听了她这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显见已经是知道了:   “是了,这也是喜事一桩。”   如筝微笑着看看如婳,果然见她苍白的面色上泛起一丝红晕,眼睛里也带了三分傲色。   旁边如文突然合掌一笑,起身对老太君到:“祖母,刚刚二伯母说到苏家世兄,孙女才想到,苏家三世兄也封了六品将军呢,如此说来,咱家不是……”她脸上一片娇憨之色,板着小手数着:“一,二,三,四……诶?几喜临门来着?”   她迷糊糊地抬头看着老太君,逗得老人家乐不可支:“哎呦,我的六丫头,数儿还数不清就会说好话了,真是可人疼,好了,总之都是喜事,初一便一起热闹热闹吧!”说着,还拍了拍如筝的手,如筝早已是羞得脸色绯红,垂头不语。   和老太君说笑了一番,如筝又奉上崔府的礼物,老太君问了崔侯的身体和明轩的情况,才笑着让各人都散了。   如筝回到沁园,让崔妈妈出府请了京师最好的笔墨铺子荣文斋的掌柜,带了几方端砚来看,挑中了一个极细腻润净刻了一棵劲松的,想了想又挑了两方小一些的,让掌柜拿匣子装了。   付了钱,将掌柜送出了沁园,浣纱上前帮如筝把东西收好,犹豫着问到:“小姐,这两方小的,是不是给二少和三少的?”   如筝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低头理了理衣裙:“四弟还小,用不上这么名贵的东西。”   看着浣纱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她笑着摇摇头:“罢了,我又不明着送,以前我就是太周全了,才会活的这么累……”她唇角浮起一个讽刺的微笑:“兄弟姐妹,也有亲疏远近不是?”   浣纱知道她自有计较,便也不多说什么,笑着福了福身。   如筝饮了口茶,起身说道:“带上那方大的,跟我去大姐姐那里。” ☆、124霓裳(上)   三月初一,林家热热闹闹地大聚了一次,为着近日来多个喜讯,自老太君而下,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除了席间大老爷和林侯将三老爷林顺恩数落一顿,三老爷趁着有酒遮面顶了几句嘴这段小插曲,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至少是表面上很和谐。   宴罢,男丁们回了前院,各房女眷便陪着老太君到慈园说话儿。   老太君又问了如诗嫁妆的事情,听宋氏说只差一些日常燕居穿的衣服还在赶制,才稍微放下心。   如筝听了自家大伯母的话,心里一动,起身对老太君笑到:   “祖母,大伯母说大姐姐还差一些陪嫁衣服,孙女儿觉得,如今时间紧急,倒不必件件都赶着做……”说着,就把东市店铺五色霓裳的事情跟老太君细细一说,老太君也觉得甚有趣味,又笑到:   “听你这么一说,这五色霓裳到的确是个好去处,不过,我看这小丫头是扯虎皮,做大旗,打着你姐姐的名头,想要自己去逛吧!”   如筝听了她这话,索性无赖地笑了笑:“祖母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孙女儿的小九九怎么逃得过您老人家的慧眼呢,不仅如此,孙女儿还要把姐姐妹妹们都拐出府去一起逛呢!”   老太君被她逗得一阵笑,旁边如书如文等几个丫头听说自己也有份儿出府游玩,都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们。   老太君还没发话,薛氏笑着点了点头:“却是不错,不过筝儿,近日里坊间都在传言,你在女儿节那日和苏家那孩子相见时行止有些不端,虽然家里都知道你是最稳妥端庄的性子,但毕竟人言可畏,有些邪心的,说是‘调戏’的也有……”说着她故作关切地笑笑:   “毕竟也是要嫁人的人了,还是当心些好。”   如筝知道前些日子那事情早晚回传到侯府,但因着那日是大军入城,又是和苏有容说的话,她却也没有在意,如今经薛氏之口一说,侥是她心内坦荡,也忍不住一股邪火上冲,脸色就白了,她略思忖了一阵,顺势装作惊恐万分的样子,起身对着薛氏深深一福:   “母亲教训的是,那日的确是女儿大意了!”   薛氏本想在这当口揶揄她一下子,盼着能激她反驳或是怎么解释一番,至少也要憋她一憋,却没想到她竟然认了自己所言,还做出一副柔顺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觉得有诈,还没等她出言压她,如筝又柔声说道:   “那日知道了大军入城的消息,本来是奉舅舅之命去接大表哥的,入城时我和表姐一时兴起,想要看清大表哥的英姿,便带了帏帽站在车上看,没想到被苏世兄看到,便离队过来和我说了几句话……我当时想着他风尘仆仆,为国征战不易,就简单问候了几句,不过是因为他孤身离队,又是……众人瞩目,才引得旁边百姓侧目,不过也是女儿一时大意,就该……赶紧回到车里才是!”说到这儿,她一脸委屈,两行泪便流了下来。   如筝这一番话出口,旁边宋氏和刁氏脸色都沉了沉:大盛不同于前朝,世风比较开放,像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未婚男女说上几句话根本算不得什么,又何况是凯旋而归的将士,薛氏抓住一点由头就把如筝排揎一顿,显见是有了打压之意了。   还没等她们出言安慰,老太君便冲如筝招了招手:“筝儿丫头,到祖母这里来。”   如筝赶紧对着薛氏福了福,回到老太君身边,老太君伸手为她拭去脸颊边的泪滴,慈和地笑着:“可怜见儿的,这就哭了,好了好了……祖母知道你们这些小儿女心思,你去迎明轩是应该的,行止也算得当,再说咱大盛凯旋而归的军士就是这般恣意豪放的,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当街携了心上人策马狂奔的将军都有,连皇上都要赞一声侠骨柔情,你们的事情没什么出格的,别难过!”说到此,她转过头冷冷看了薛氏一眼:   “采茵,你也是做人家母亲的,教训孩子无妨,但眼见女孩儿大了,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外人嚼舌根,你不护着自家孩子还跟着以讹传讹?‘调戏’这种话也是你一个一品命妇侯夫人该说出口的?!筝儿和有容当街说几句话就算行止不端,那些私定终身的还不得拖出去打死?!”   薛氏被自家婆母一顿训斥,赶紧起身认错,老太君哼了一声让她坐下。   旁边刁氏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就是母亲这话,苏家那孩子和筝儿此举,不过是年少风流,那些私定终身的,才是真不要脸,合该打死才是,二嫂可不要搞错了,本末倒置啊!”说着,还故意冲薛氏笑了笑。   听了她这话,宋氏也是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什么,眼见薛氏的脸就白了。   如筝看她这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上不敢显,心里却早已笑得不行: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就是这个每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继室侯夫人,当年在自己的娘亲崔氏还在的时候,就和林侯私定了终身,不明不白地养在外面,本来最好也不过是个贵妾的命,却利用林承恩外放归来的当口,占了良妾徐氏的名分,硬说成是林承恩在任上纳的贵妾,持家生子有功,以平妻之礼抬了进门。   虽说大盛朝开国之初,因着战乱男丁稀少的缘故,太祖下旨定了平妻之礼以便繁衍生息,但权贵之家立平妻的却很少,一般都是身份贵重生育多子或是立下大功的贵妾才能得此殊荣,像薛氏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硬抬作平妻,本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又遑论是占了徐氏的贵妾名分才得逞,刚入门时她伏低做小,崔氏又日益病重,老太君忙得没时间管她,让她站稳了脚跟,进而害死了崔氏,得以上位,这几年她着意在府里树立威信,不断掩饰自己的出身来历,但京师世家里,谁不知道她这个平妻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顾及着侯府和薛家的面子,不说而已。   如今她当着老太君的面排揎如筝,却不想自取其辱,被刁氏这样一顿抢白,偏偏还辩解不得,只能暗自憋到心肝脾肺肾疼。   如筝听得痛快,却又想到自家娘亲的冤屈,忍不住落下泪来,看得老太君一阵心疼:   “好了,筝儿,没人怪你了,快别哭了!”她伸手摸摸她头,又着意问了问五彩霓裳的事情,便敲定转天让府里女孩儿们都去逛一圈,为了保险起见,还亲点了三个少爷各自带着自己的小厮,为姐妹们保驾。   如书如文听说能出去玩儿,兴奋地叽叽喳喳围着老太君说个不停,才把刚刚的尴尬气氛掩过去了。   回到沁园,如筝兀自激愤伤感,多年前母亲临终时拉着她的手,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如柏的情境又闪回眼前,她按下激荡的心神,把重生后自己得的线索又拢了一遍,叫进崔妈妈吩咐了一番,虽然重生后她一直在努力,想要搬倒薛氏,为自己母亲洗刷冤屈,她依然觉得自己做的太慢,太慢了……   翌日,如筝收拾停当,看着众丫头们,最后选了一向勤恳又很少得机会出去的秋雁跟着,又让各丫鬟们都向她报上自己想要的东西,沁园里便笑成了一片。   还没待如筝出门,便看到如书和如文联袂而来,嬉笑着跟如筝见了礼,如书便冲着静园方向努了努嘴,笑到:“那一位,说是也要去呢,我还以为人家不稀罕呢,看来也是个爱顽的!”   如文也笑着点点头:“爱顽倒是不怕,就怕是特地跑去给大姐姐和二姐姐添堵的呢,二姐你还是防着几分才是。”   如筝笑着点点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深沉,难得的是还没有她父母那种小家子气,又明理良善,看她的目光就带了些赞许。   东厢房里,如诗听到主屋一阵笑闹,知道是如书如文已经到了,便也收拾好,对宋氏说到:“娘亲,我一会儿就去找筝儿她们了。”   宋氏正忙着给她清点嫁妆首饰,抬头笑了笑:“好,路上小心,别不舍得钱,多给自己置办些。”   如诗笑着点点头:“多谢娘亲……”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对宋氏说到:   “娘亲,自从我住进沁园,没给筝儿帮上多少忙,反倒得了她很多照顾,此次说是大家一起出去,不也是为着我置办嫁妆的事情么?筝儿这样心善又体贴,却可怜二婶走的太早了……待我出嫁,娘亲可要多来府里走动,多护着她一二……”她慢慢走到宋氏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您看,昨日二婶那样,足见还是算计着筝儿呢。”   宋氏点点头,正色到:“你说的对,放心,娘亲省得了,筝儿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娘亲必定不会让她再吃了那位的亏去,再说,就算我有些看得到看不到的,还有你祖母呢,放心,快去吧。”   如诗这才点点头,撩开帘子向着主屋走去。   姐妹几人说笑着到了二门上,和如婳如棋一起出府蹬车,在如松等三兄弟的护持下,向着东市走去。 ☆、125霓裳(中)   到了东市五色霓裳门口,如筝几人带了帏帽走下车,便有男女两位小二走了过来,女的那一个打扮齐整,容貌清秀,开口笑到:“是林府几位小姐吧,我家掌柜恭候多时了,请随小的来。”   如筝回头看看如松如柏和如杉,正发愁他们该去哪里,却见他们旁边那位男小二恭谨地笑着说道:“众位公子,五色霓裳是女店,各位公子不宜进入,不过旁边那家五味书斋正是弊店招待男客之处,里面有当下最时兴的各类经史子集详注,诗词话本棋谱,公子们要看也好,要买也可,不知诸位公子可愿赏光?”   如松等三人都是好书之人,听他这么说马上便来了兴致,向着姐妹们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小二进了旁边的五味书斋。   如筝抬头看着眼前高高的匾额上用不同颜色漆成的“五色霓裳”四个大字,心里升起浓厚的兴趣:把生意做到连陪同女眷们的男子去处都考虑周详,这样的商家又怎么能够不财源广进呢?   她这样想着,随如诗等人进入了这家女店。   也许是时间尚早的缘故,店内人客人并不多,她们六人一进入五色霓裳,马上被其间琳琅满目的货品吸引住了目光,如筝细细看着这家店的布置,方才发现其中的妙处,不同于其他店铺大多专营一种货品,这家女店竟然有些像乡间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各色女子用的东西应有尽有,不过货品的质地和数量自然是货郎担所远不能及的。   更妙的是,这里的货品都是成套的,刺绣的纱罗旁边,摆着的就是各色丝线,精美首饰的旁边摆着的就是相配颜色的胭脂和宫粉,这样一来,进入这家店面的女子无论本来想要买的是什么,到最后都会买上一大堆相配的东西回去!   如筝看着看着,便觉出这家店的种种妙处,不禁想到李钱根说一定要拿到这家店单子的事情,思量着回去要找机会和他好好谈上一谈。   如诗和掌柜说明来意,掌柜便派了一个伶俐的小二陪她上楼选成衣,如筝等人便在一楼的各色胭脂首饰中流连。   如筝只顾着看五色霓裳经营之妙,差点忘了买东西,直到看到货架很醒目的位置上一个五色彩珠的簪子,才被吸引的凝注了目光。   那簪子独具匠心地将硕大的彩珠刨开成两半,在赤金底子上面镶成几朵梅花的图案,错落有致,栩栩如生,簪子下方又以五彩米珠穿在金线上做成流苏,末端还缀着几个小小的金铃铛,看上去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这样镶嵌珠子看上去是暴殄天物,但如筝自己铺子里也卖彩珠,却是最清楚不过,这些定然是用大颗品相好却有瑕疵的彩珠削去暗面做成,实际上是把几成废品的珠子变成了宝贝,当真是匠心独运。   她越看越喜欢,便想着今日即使不买其他的,也要把这支簪子拿到手,便笑着问那女掌柜:   “店家,这支簪子多少银子?”   那女掌柜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此时带着一个得体的笑上前福身说道:“林小姐,很抱歉,这个簪子是非卖品。”   “非卖品?”如筝被她这个新奇的说法给说愣了:“不卖?”   那女掌柜略带歉意地笑笑:“是,这个簪子是我们东家的私藏,摆在这里只是展示之用,是不卖的。”   如筝心里一阵惋惜,咬唇说道:“店家可否带我和贵东主商议一番,小女子实是很喜爱这个簪子。”   那女掌柜略带遗憾的福了福身:“实在对不住,林小姐,我们东家专门叮嘱过这簪子是切切不能卖的,林小姐若是喜爱彩珠,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漂亮的彩珠首饰,不如让小的给林小姐推荐一下?”   如筝见她这样坚持,心想着簪子恐怕是这位东家的心爱之物,不定还是日常带的首饰,也便不再勉强,笑着点点头,随她去看其他首饰了。   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心仪的东西,如筝便走到如书她们身边,看她们挑选首饰,如婳身后跟着的红绡,手里已经捧了一堆东西,看来如婳对这家店倒是十分满意,如书正看着柜台里一个翡翠的镯子出神,如筝凑上前一看,那镯子竟和当初被如婳摔坏的那个徐姨娘的陪嫁有几分神似,当下便笑道:“喜欢便买下吧?”   如书回头看看如筝,笑着摇摇头:“我小孩子家家的,带这么老气的镯子作甚?”说着便去旁边看脂粉了。   如筝心里一酸,知道她是手头拮据舍不得买,想想自己今日和她同车,便让小二将那个镯子包了起来,又给家里几个丫头一人买了一根素银镶水精的簪子。   如婳凑上来看着笑到:“二姐拿了小库房的钥匙就是不一样了,出手这样大方!”   如筝笑着看看她身后的红绡:“四妹说笑了,我不过是多攒了点份例银子才敢买上几件的,哪里比的上妹妹出手大方。”   如书如文见她无端生事,也上来帮如筝明里打趣,暗地排揎她,反是如筝念着不可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轻声劝住了。   不一会儿,那女掌柜走过来对着如筝福身说道:“林二小姐,大小姐让您上楼帮她参详衣服呢,请随小人来吧?”   如筝笑着点点头,又叮嘱了如书她们一番,便带着秋雁随那掌柜上楼了,她心里念着将来要和这家店合作,便轻笑着问到:“不知这位掌柜贵姓。”   那女掌柜笑到:“不敢劳小姐动问,小妇人夫家姓宁,娘家姓莫,小姐叫我阿玲便可。”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莫掌柜。”   谈笑间,二人便到了二楼门前,如筝看到紧闭的屋门,心里升起一丝疑惑,便笑着扣了扣门:“大姐姐,我来了。”   屋内却寂然无声,如筝豁然一醒,回头看着莫玲,只见她满脸莫测高深的笑,如筝心里一沉,就要带秋雁下楼,此时,门内却传出一声轻笑:“呵~”   听了这个声音,如筝心里先是一震,脸就刷的红透了,她回头看了看秋雁,低声说道:“在这里等我。”   秋雁点点头自站到了门边,如筝便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丫头,警惕心挺重嘛~”刚一进门,如筝就被拉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眼见以后要赚你,可就难了……”   如筝倚在苏有容怀里,欢喜的心里一阵扑腾,好半天才想起来打招呼:“子渊哥哥……”   苏有容把脸埋在她发间,轻轻嗅着上面桂花的香气:“丫头,想我了么?”   “不想!”这样赌气般的说着,如筝却在他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喜得苏有容一阵笑:“嗯,我也想你了。”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低头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入城那日匆匆一别,我就合计着什么时候把你诓出来见一面,没想到今日你却自投罗网,甚好!”   如筝听他这么说,才想到他陡然出现在这家女店二楼的小屋子里,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当下惊到:“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这可是女店啊?”说着还转头看看旁边的轩窗,似是思量着他从窗户一跃而入的可能性。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我来这里有何奇怪,虽然这里是女店,但却有一类男人是可以光明正大进来的!”   “何人?”   “东家啊!”苏有容坏笑着,看着如筝瞪大了双眼:“东家?这家店是你开的?!”   “嗯,怎的,不信?”苏有容看着她的小样子,一阵好笑,变戏法般的从身后掏出一物,如筝看时却正是那个“非卖品”的彩珠簪子。   “这个本来就是给你备的,没想到你却真的看上了,还掏钱要买,当真有趣的紧!”他这样说笑着,轻轻把那个簪子簪在她发髻上:“真好看,果然只有我的筝儿,才带的这支簪子。”   如筝伸手握住那支簪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苏有容却一下子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别推辞,我的人都是你的,何况这些身外之物……”说完,又坏笑了一下:   “再说,这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我不给你,还能给谁,既然早晚都是你的,早些拿到,也能多带几天不是?”   如筝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儿,就又被他温言软语弄得晕乎乎的,点了点头,抬头羞涩地看着他,心中千言万语,出口却化作一句:“子渊哥哥,你瘦了……”   一言出口,才想起这句话他曾经也和自己说过,当下觉得有趣,便又吃吃地笑了,看的苏有容一阵爱怜,伸手把她又搂到怀里:   “没瘦多少,晒黑了,显的。”   如筝轻轻倚在他怀里,突然想起崔明轩说过他手臂受伤的事,一下子挣出他怀抱:“子渊哥哥,表哥说你受伤了,如今伤势可无碍了?”   苏有容愣了愣,心里把崔明轩轻轻埋怨了一番,开口笑到:“皮外伤,早好透了,你不要担心。”   如筝却摇了摇头:“你当我不知道你么?上次那个飞刀你也说没事,还不是伤的脸色都白了,不行,给我看看吧,说着便要去挽他衣袖。   苏有容看她这么在意自己,心里甜丝丝的:“真的没事,你看我脸色还看不出?”   如筝却铁了心,一拧眉:“不行,你不让我看看,我还是放心不下。”   苏有容见她一个劲儿拉自己衣袖,猜到了定是崔明轩怕她担心,跟她说了假话,当下坏笑着看看她:“当真要看?”   如筝重重点头:“是,要看!”   苏有容点点头,玄色的眸子左右一轮,划出一丝狡黠的味道:“好吧,遵命!”说着就低头去解腰间大带,吓得如筝一把捂住他手:   “子渊哥哥,你干什么?!”   苏有容一脸无辜地抬头,扯了扯衣襟:“脱衣服啊,我伤在胸口,你执意要看,不宽衣解带怎么看得见?”   如筝这才知道是崔明轩骗了自己,看他拉扯之下,衣领松开了些,隐隐露出了一丝牙色的胸膛,脸“腾”地就红了,当下啐了一口,转过身:“不看了不看了!表哥害死我了!”   苏有容偷笑着整理好衣服:“好嘛,不看就不看……成亲了再看。”   听他这样没正经,如筝更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跺脚就要去开门,却不妨被苏有容突然从背后抱住:“别走,一别数月,你就这么舍得?”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透骨的温柔味道,一下子将如筝的脚步定在了地上,呼吸也因这句话停滞了一瞬,轻轻闭上眼,靠在了他怀里:“我真是疯了,跟你这样一起不管不顾的……”   “嗯,疯的正合我意!”苏有容轻轻笑着,在她耳后说出这样一句,手臂又紧了几分:   “咱们两家也太沉得住气了,还不商议日子,我都要等不及把你娶回家了!”   听了他这话,如筝一阵感动,又是一阵好笑:“你急什么,我长姊还没出嫁呢,如婳上面还有一个如琪,估计得等她们都嫁了,才轮到咱们四个呢……”   “……”苏有容一阵沉默:“真麻烦,快憋死我了!”   难得听他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如筝心里一软,笑着转身依在他怀里:“早晚要一起的,子渊哥哥莫着急。”   “嗯。”苏有容点点头,搂紧了如筝。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莫玲的声音传来:“林小姐,令姐二次请您上楼了……”   如筝一惊,轻轻跳出苏有容的怀抱:“我走了。”   “嗯。”苏有容笑眯眯地点点头,突然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加盖个印!”   如筝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下一瞬又转为微笑,慌慌张张地开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面了,还是很私密的场景,却依然只是亲了亲额头,其实写之前,是想让他们KISS的,但是不知怎的,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有一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好似是人物自己的决定……   似乎苏家三少,就是这样,情意虽深,但却总是小心翼翼的……   诶,总之我会尽量劝他下定决心继续进攻的,大家拭目以待吧!   (苏:人家是小清新,又不是种马男!!!  奚:少爷,咱不卖萌行么?三观尽毁!) ☆、126霓裳(下)   一出门,如筝便摘下那个彩珠簪子,仔细地收在袖里,跟着莫玲到了真正摆着各色成衣的地方,便看到如诗正拿着两套衣服犹豫不决,赶紧上前去帮她参详。   如诗本来不欲破费太多,却禁不住五色霓裳的衣服样子新颖,用料考究,定了许多套,留下了尺寸,付了定金,如诗带着如筝回到一楼,如婳等人的首饰脂粉也都选好了,各人便准备结账走人。   如筝付了银子,莫玲回到柜台内亲自为如筝装了一个锦盒捧出,如筝示意秋雁接了,对着莫玲微微一笑,莫玲却冲着她眨眨眼:“林小姐,我们东家说了,和小姐在脂粉首饰方面十分有共鸣,欢迎小姐再来五色霓裳做客,若是有什么事,就直接到店铺里告知小人,小人便可为小姐通传了!”说着还递上一张做工精美的雕漆小木板:“这是小店的贵宾帖,以后小姐或是小姐的家人持此帖来五色霓裳包括五味书斋,都可享贵宾底价,欢迎小姐再来光顾哦!”   如筝自然知道这定是苏有容授意她这样说的,笑着接了那张新奇的“贵宾贴”交给秋雁收好,又对她颔首致谢,便转身准备去找如诗如书等人一起蹬车。   此时,却听旁边红绡略微刺耳的一声:“什么?这么点东西要二百两银子?!”   莫玲听到那边似乎是起了争执,便对着如筝微微一福,到了如婳身边:“林四小姐,是有什么事情么?”   如婳自坐在那里运起,红绡不饶人的说到:“你们这里是黑店么?这么几根簪子要二百两?!”   莫玲微微一笑,看了看她手中托盘里的簪子,一阵腹诽,却无奈笑着开口,一边使劲儿打腹稿,一边做出一脸诚恳的样子:“这位姑娘,你手中这几件东西的确是贵重,只不过你没有看出关窍,小的来给姑娘讲解一二,便拿这琥珀来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琥珀,这是暹逻国那边过来的血珀……”   一番讲解之下,如婳脸上却是绷不住了:一个世家小姐,挑了东西付不起账,丫头找人家理论,又被人家一顿讲解搞晕了,一脸没见识的样子,她一向高傲,脸上怎么还挂得住:   “罢了,我看这些东西也真是不错,关键是我喜欢,二百两就二百两吧,东西给我送到府上,送到我再给钱!”   莫玲见她这样退让了,倒也识趣地福身笑到:“遵命,那小的午后便派人给小姐送到贵府!”   如婳这才哼了一声,自蹬车走了,拢在大袖里的手,却攥的紧紧的。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自随如诗出了五色霓裳,此时,旁边五味书斋里,三兄弟也是收获颇丰地走了出来,如杉还扒着如柏一阵嘀咕,如柏笑嘻嘻地举着一件东西,就是不给他。   如杉比如柏小一岁多,如今身量也比他差些,拽着如柏的胳膊,就像吊在他身上一样,看到如筝一阵好笑:“柏儿,别欺负杉儿,什么好物还值得兄弟抢来抢去的?”   如杉看是如筝等人出来了,不好意思的笑着行了个礼:“二姐,我和二哥闹着玩儿呢,说来也太奇怪了!”他一指如柏手中的书:“这家店也不知道是傻呢还是不识货,前朝的孤本诗集居然当赠品给了二哥!他买的东西恐怕都没这个贵呢!”   如柏笑着摇摇头:“行了,你也别眼馋,等我回去誊抄一本,原本就给你行么?咱家的大才子?!”   如杉这才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不用,二哥,你把抄本给我就行!”兄弟俩说笑着去牵了自己的马,一行人便蹬车的蹬车,上马的上马,向着林府走去。   如筝笑着带了如书登上自己的帷车,她哪里不知道那本诗集定然是苏有容授意送给如柏的,心里一阵甜蜜,又是一阵好笑,如书看秋雁手上锦盒漂亮,缠着如筝打开看,如筝笑着接过锦盒,才发现那盒子竟然异常沉重,打开以后却只看到自己买的那些东西,当下便留了个心,果然发现那匣子还有个夹层,她笑了笑,却不着急打开,只是拿出先前如书看上的那只镯子,拉住她的手给她戴上,吓得如书赶紧往下脱:“姐姐,这怎么使得!”   如筝按住她的手,笑到:“我知道,上次那只镯子,姨娘回去便不让你带了,对不对?”   如书咬唇点了点头,又到:“也不完全是姨娘的意思,我自己也觉得那是前头母亲的遗物,姐姐给了我,是姐姐疼惜我,我又怎能真就那么没心地带出来,万一磕了碰了,岂非造孽!”   如筝笑着摸了摸她头:“好孩子,东西是死的,咱们姐妹的情意才是真的,你既然舍不得带那一只,留着当嫁妆也好,这只就日常带着吧。”   如书又要推辞,如筝却一把按住她,假怒到:“不听姐姐的了?”   如书这才点点头,抚摸着那只翡翠镯子,低下头,泪水却点点洒在樱色的裙子上:   “姐姐……你对我这样好,书儿真是……”她哽咽着,如筝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旁边秋雁笑到:“五小姐,我们小姐对人一向是这样好的,别说您二位是亲姐妹,就是对奴婢们这些下人,小姐也是极体恤的,五小姐高高兴兴的,我们小姐就高兴了!”   如书抬头看看她,笑到:“是,你说的对。”说着擦干眼泪,依偎到如筝身边:“姐姐,你太宠我了。”   如筝笑着摸摸她头,车子摇摇晃晃地便入了侯府,如筝回到沁园,略微梳洗了一下,又把买的水精簪子给了浣纱,让她自去分给各丫头,听着外间一阵惊喜的声音,如筝笑着打开那匣子的夹层,却看到自己付的银子规规矩矩躺在里面,旁边还放了一条彩珠的手链,款式正好和那支梅花簪子搭成一套,她挑唇,拿起旁边一张纸条打开,还是那个端丽的字迹:   “聘礼”   如筝把锦盒收好,笑着倚在床上,回味着今日相遇的种种。   午后,如筝午歇起来,倚在美人榻上端详着手里的彩珠梅花簪,想着那个莫掌柜说的话,心里一喜:如此说来,今后若是想要见他,便去五色霓裳就是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夏鱼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起来了么,奴婢夏鱼求见”。   如筝笑着让她进来,夏鱼先谢过了如筝送的簪子,又神秘兮兮地说到:“小姐,今日奴婢听后园侍弄花草的小丫头说了一桩趣事,便赶着过来告诉小姐……”   如筝抬头笑到:“哦,说来听听。”   夏鱼笑着走进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午后,四小姐不知道是哪里不合意,把早间在五色霓裳买的东西,全都倒进了荷花池!”   如筝失笑:“倒了?!她倒是大方,可是二百两银子呢!”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   五色霓裳二楼后堂,忙碌了一天的莫玲好容易歇了口气,品着茶看看对面看着账本的自家东主,心头突然一阵无名火起:“苏有容,您今天太过了啊!讨好未婚妻就讨好吧,干嘛要算计人家继妹,就你讨好林小姐的那些银子,就都得从林四小姐身上赚回来么?你是那么缺钱么?!”   苏有容好整以暇的合上账本,品了口茶才抬头看着她笑到:“怎么,上午吓了你一跳?”   “废话,本来不到一百两银子的东西,楞让你要了二百多俩!我是怎么一通编才给您圆了谎啊!给您当掌柜真心伤不起!我心脏病发了您管急救啊!”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你敢犯,我就管药。”他瞥了她一眼:“这么点小忽悠,还能难倒您一个大跨国的HR?别搞笑了。”说着,他垂头看着手里的茶碗,面色沉了沉:“你知道那死丫头是怎么祸害我筝儿的么?要她一倍,已经是很仁慈了!”   莫玲看他脸色变了,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一丝诡异的畏惧,又笑着摇摇头:“罢了,反正我就是给你做牛做马的命!”   苏有容抬头看着她笑:“你也别生气,什么做牛做马的,咱俩不是合作伙伴么?这样吧,你看中的那个庄子,从铺子里提钱去买吧!算我赔礼好不好?”   听了他的话,莫玲愣了愣,又笑着摇头:“子渊,你太好心了,对谁都这么好,真不像个世家公子!”   苏有容失笑:“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不过是运气好,投了个好身份罢了,哪像你,苦哈哈的~”   “运气好么?”莫玲起身给他换了茶:“好什么,强敌环饲,在自己家里还要过如履薄冰的日子,这叫运气好?”她苦笑着摇摇头:“有钱有什么用,还不如我,最起码爹疼娘爱,找个老公还是这世道少有的专一……”她想了想,又扬起一个笑:“不过也好,你现在算是熬出来了!事业也有了,钱也有了,女朋友也有了,大盛高富帅啊!啊……不对,高字要去掉!”   苏有容抬头看看她,咬牙说道:“一天不讽刺我身高能死么姐姐!”   莫玲一阵大笑,哼着歌开门出去了,城南那个庄子,她和老公看上许久了,各种忍不住手痒……如今好了~~~   想到这里,她回头看看那扇雕花的木门,心里一阵感慨:当初如果自己不是过不下去了,自制了牙刷出来卖……也不会在这个异世遇到同乡的他,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和生活,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想着门里面那个自己视为朋友,也敬为兄长的人,莫玲笑了:林如婳,估计以后是不敢来了…… ☆、127春日(一)   春闱日近,如诗的婚事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如筝也曾经偷偷问过,既然王三公子今年并不下场,为何偏要赶在春闱后迎亲,如诗咬着唇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就变了变,如筝看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倒让姐姐上了心,赶紧出言扯开话题。   三月初十,如诗的嫁妆终于准备完毕,除了自己府里存的,连沁园都存了许多。   清晨,如筝笑眯眯地,绕过一堆绣品,去找如诗给老太君请安,如诗看看满地的东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都弄好了,这样乍一轻松下来,反倒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如筝掩口笑着:“大姐姐你是等不及要嫁给王公子了吧!”   如诗被她逗得面上一红,就要来拧她脸,吓得如筝一撩帘子,跑出了东厢房。   姐妹二人说笑着来到慈园,见过了老太君,便和早来的如书如文一起,围着老太君陪她说笑解闷,不一会儿,便听到外间画屏一声问候:“夫人万福,四小姐万福。”却是薛氏和如婳到了。   如筝心里一动,和如诗对视了一眼,赶紧下地迎接。   众人见了礼坐定,老太君笑到:“采茵啊,今天叫你来一是要告诉你一声,今年的春日节,太子提出要为踏雪郡主筹备生日宴,广邀京师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参加,咱府几个孩子里面,除了如楠还小以外,都在邀请之列。”说着她又转向如诗等人:“你们几个,回去要好好准备一下,参加后日的春日宴。”众人赶紧起身应了,老太君又到:“另外一桩,现下天气也渐渐热了,该是置办春夏衣服的时候了,去岁溢彩轩送来的冬装,我看很好,今年照旧即可,采茵你这段日子也够忙了,婳儿刚刚病愈也要调养,家里的姑娘们又都忙着备嫁,今年这春装采买之事,不如就交给徐氏,让她给你分担一下吧!”   听了祖母这话,如筝心里一动,知道她是开始从庶务上分薛氏的权了,脸上却是一片平静,权当听不见,薛氏脸色如常,得体的笑容却透着一丝僵硬:、   “是,媳妇午后就去和她说。”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你事务繁杂,况且去年溢彩轩的事情也是筝儿着手办的,便由筝儿去和她说吧。”薛氏尴尬的点了点头,老太君又转向如筝:   “筝儿,一会儿你就替祖母到荷香小筑去传个话,也把溢彩轩的事情和徐氏念叨一下,告诉她,若有什么难处,午后可以来回我。”如筝赶紧起身应下,老太君才说笑着谈起春日宴和如诗的婚事来。   不多时,老太君让各人都散了,如筝便随着如书往荷香小筑而去,如书不顾如筝拦阻,遣了雪茉前去通报,姐妹俩一进院门,便看到徐氏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看到如筝过来,便笑着迎上前福下:“贱妾见过二小姐……”   如筝不等她一礼行足,赶紧抢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扶起:“姨娘,快不必如此!”   徐氏起身笑了笑:“多谢二小姐体恤。”亲自撩开门帘将她迎进屋去。   三人坐定,徐氏令人上了香茗,如筝便将今日老太君说的话,向徐氏细细学了一遍,又笑到:   “我之前就和姨娘说,姨娘贤惠能干,早晚要得老太君青眼协理庶务的,姨娘却还不信,如今看来,还是我说对了。”   徐氏欠身行礼到:“二小姐谬赞了,贱妾哪里不知,如今这般好的境遇,都是拜二小姐所赐,五小姐,三少爷和贱妾,都对二小姐感恩戴德的!”   如筝笑着摆摆手:“姨娘言重了,书儿天真灵慧,杉儿端直上进,我是极喜欢他们的,他们如今的体面却不是我一个小辈能给的,姨娘还是要多感谢祖母才是!”   徐姨娘听她这么一说,神色一动,赶紧颔首:“二小姐所言极是,贱妾多谢二小姐提点。”心里却是明白了,此次是老太君主动给的机会,如筝这是点拨自己要顺势倚定老太君这棵大树呢。   如筝见她明白了,笑着品了一口茶,说道:“去岁采办衣物换铺子的事情,想必书儿也和姨娘说过了,现下府里四季衣物的采办,已经换了溢彩轩,我也不瞒姨娘,这溢彩轩正是我舅家的铺子,如今是我大表哥在管着,稍后我回去,便会遣人向他告知姨娘接手之事,溢彩轩方面,姨娘不必担心……”她抬头看看徐氏:“姨娘要留心的,是府里……去年秋天那种事情,于我可以说是人小不通庶务,祖母笑笑也就过了,若是姨娘……”她略带深意地看看徐氏:   “姨娘还当早做打算,不要出任何纰漏才好!”   徐氏神色一动,赶紧起身行礼:“贱妾多谢二小姐提点。”   如筝赶紧起身让她坐下,又说了几句溢彩轩的事情,便起身告退了。   带着浣纱回到沁园,如筝写了一封书信,招了雪缨送去溢彩轩,又让浣纱开箱笼为自己搭配春装,准备赴春日宴。   浣纱把如筝的衣物一套一套展开铺在榻上,回头笑到:“小姐,此次赴宴还要简素些么?”   如筝看着满榻的衣物,笑着摇摇头:“别过分,别犯忌,鲜亮些。”说着又回身取出妆匣里的彩珠梅花簪子:“照着这个簪子搭配。”   浣纱笑着点点头,自去合计衣服,如筝看着手里的梅花簪,想想前几次每逢有太子参加的宴席,自己总是刻意穿的素净,力求泯然于众人,如今婚事已定,虽然知道太子未必就会死心,她却也不愿意继续再这样憋屈,知己好友小郡主的生辰,又可逢着朝思暮想的那人,这样美好的日子,她又怎能不打扮的光鲜亮丽!   转天,一日无事,如筝带着浣纱打点好了要带的东西,正想早早就寝,却没想到刁氏突然带着如文来访,东拉西扯了一大堆,言语间都是暗示如筝,自己知道她玉成如诗婚事和带如书出席凌府家宴之事,让她在明日东宫春宴多为如文介绍几位贵人,自己则以对付薛氏为诱。   如筝看着她身后羞得泪眼汪汪,脸红如霞的如文,心里一阵怜惜,小心地回应了几句,打发走了刁氏,心内却是一阵感慨。   三月十二一大早,如筝早早起身,打点停当站在妆台前:今日她难得穿上了一件很少上身的樱色短袄,衬得原本就窈窕的腰身更加婀娜,下面配了一条荼白散绣红梅花枝的袄裙,俏丽端庄,本想着待月走了,头发不好打理,谁知道环绣竟然是个手巧的,自告奋勇一会儿就给她梳成了一个端庄中略带妩媚的倾髻,配上一个简单的玉兰点翠挑心,又簪了那支彩珠梅花簪子,行动间金铃轻响,端的是引人遐思。   她肤色莹白,索性也不用粉,只在两颊和唇间点了胭脂,顾盼间,便带了几丝待嫁女儿的风姿。   如筝看着镜中容貌清丽的少女微微一笑,那镜中的少女也回报给她一个倾城的微笑,旁边浣纱轻笑一声,叹道:“小姐,奴婢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女为悦己者容’。”   听了浣纱这句,如筝才发觉自己在镜前已经站了很久了,脸色一红,回头笑道:“坏妮子,走吧。”   如筝和如诗走到二门上时,如书和如文已经笑着等在那里了,姐妹四人相互见了礼,还没来及说上几句话,便见如婳步履盈盈,面容倨傲地从静园方向走来,后面还跟着眉头微锁的如琪。   如筝浅笑着打量了一下如婳今日的穿戴,才发现自己今日虽然刻意的打扮过了,可相较于她来说,还是很素净的……   一身榴红的袄裙,配上惊鸿髻,金步摇,唇间朱砂,额头点翠,看的如筝也禁不住要赞一声她的容貌,只是转念间,又在心里摇摇头:在小郡主李踏雪的寿宴上穿这样鲜亮的红色,简直就是自找晦气,任你美若天仙,怕是也抵不过小郡主一袭红衣胜火。   简单的见了礼,姐妹六人乘小车到了大门外,登上各自车驾,和如松等兄弟三人一起向着东宫行去。   到了太子府,如松等人被内侍引着去了花厅参见太子,姐妹几人便随宫女穿过回廊,到了内院花园。   今年的春日宴,园子还是那个园子,花还是那些花,人也差不多还是那些人,各人的心情,却是千差万别了。   如筝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不时向着相熟的世家小姐们点头致意。   因着此次是为小郡主庆生的缘故,东宫并未请各府权贵和老一辈的命妇,席间的世家小姐和年轻的少夫人们,就难得地活跃了几分,相互品评着衣着首饰,互相夸赞或者排揎着。   如筝看看座位布置,大概料到今年的春日宴应该不是男女分席,而是同在一园,分东西两侧而坐,想想一会儿可能要与太子同在一园吃酒,她心里涌起些腻烦,但又在想到苏有容时转为甜蜜:既然是遍邀世家公子,想必他也是会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一会儿还有。   多谢各位大人支持!另外多谢呱唧殿下捉虫,错误已改…… ☆、128春日(二)   国公府位子上,苏芷兰一枝独秀地坐在那里,看到如婳她们来了,马上面露喜色,姗姗走过来和林府众位小姐见了礼,又对着如婳笑到:“如婳姐姐今日真是好颜色,好衣着,小妹看着满园闺秀,都比不上如婳姐姐这一身榴花似火啊。”   如婳笑着谦虚了几句,又夸了苏芷兰的衣着,如筝知道她俩一向投契,便见怪不怪地给个耳朵听着,眼睛却望向了园中一隅开着的芙蓉。   她记得穿过那扇月亮门,便是东宫的后园,里面有很多这样漂亮的芙蓉花,其中有一棵三醉芙蓉最大最漂亮,去年的今日,苏有容就是从那后面绕出来,替自己解了围,那一瞬间的感觉,如今还深深刻在她心里,虽然觉得用这样一个词形容一个男人,实在是有些奇怪,但那时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却真真切切是“惊艳”二字。   回想着往事,她唇边勾起一个微笑,一转头,却对上了琳琅笑眯眯的眼睛:   “小筝儿,傻愣愣的想什么呢?早间起猛了?”   如筝哭笑不得地起身给她行礼:“表姐万福,小妹走神了。”   琳琅笑着摆摆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今日到着实装扮过了,不错。”   如筝脸一红:“表姐惯会取笑。”琳琅刚要说什么,眼睛却突然一亮,如筝循着她的目光看看身后,却是小郡主李踏雪从角门里闪了出来。   琳琅和如筝赶紧迎上前,对着踏雪郡主一福身:“郡主姐姐万福。”   李踏雪还是那样,一身正红长衫,腰间束着绛色金线挑绣翟纹的宽腰带,显得英姿飒爽又明丽端庄,她笑着伸手扶起如筝和琳琅:“不必多礼,数月不见,你二人可好?”   如筝和琳琅笑着点点头,陪她站着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位,等着宴席开始。   不多时,各家小姐陆续到了花园,如筝看到凌家姐妹二人进了园子,刚要过去打招呼,便听内侍一声高喊,太子妃驾到了。   她只得朝雪岚霜璟颔首示意,便跟着如诗离席,对着太子妃和恭王妃等人大礼参拜。   太子妃尚未叫起,便听园门口内侍一声高喊,却是太子和恭王走了进来,众家小姐赶紧起身让出一条道路,重又跪好,太子和恭王走到上位,身后跟着的各家公子则在世家小姐们身后不远处行礼参拜。   待太子叫起,众人才谢恩回到各自座位坐好。   如筝心里一阵忐忑,很想抬头看看对面,又羞得不敢抬头,盯着园子里的青石板地,心内一阵纠结。   内侍鱼贯进入花园,为每个桌案摆上了美酒珍馐,太子便举杯,众人赶紧也起身相陪。   太子笑到:“今日春日宴,又逢踏雪皇妹的生辰,本宫特向父皇请旨,替她操办这场生辰宴,众位不必拘礼,陪本宫祝皇妹生辰之喜吧!”说罢,便举杯一饮而尽。   众家公子小姐赶紧陪着饮了一杯,太子又挥手让大家坐下,春日宴便正式开始。   众人陪着太子举著寒暄,如筝才敢偷眼仔细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苏有容,因不是宫宴,不必穿朝服,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身爽利的装扮:玄色的箭袖直身,除了袖口领口镶着银色回字纹的襈边,没有任何其他纹饰,在一众锦衣华服的公子中,十分的不起眼,但在如筝看来,却是那样卓尔不群,头上也是简单的一支玉簪束发,并没有着冠,只有腰间的紧束的革带和上面的牙牌印绶,昭示着他六品武官的身份。   此时他也恰好正在看着如筝,电光火石间,他扫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唇角就微微勾了一下,如筝羞得一下子低下了头,却不自觉的红着脸笑了。   如婳看着主位上盈盈浅笑的李踏雪,心里一阵腻烦,暗自后悔自己今日一时不慎,竟然穿了这样一身衣服,却又不甘心地盯着对面苏百川,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露出稍许的赞赏之意,他却始终只是垂眸默默饮酒,连扫她这边一眼,都不曾。   谈笑间,如筝看到自家大姐如诗神色有异,顺着她目光看去,才发现竟然王三公子也在座,不知是来京师做什么的,当下心里一阵好笑,慢慢靠近如诗,轻声说:“大姐,你看到谁了?”   如诗转过头,略带嗔意地扫了她一眼,轻声反问到:“你又是看到谁了,脸红成这样?”   姐妹俩相视一笑,脸上就都带了一丝了然。   酒过三巡,太子放下杯箸笑到:“今春是个好时节,我大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东夷一战荡清了沿海两道延续十数年的寇患,当真值得浮一大白!”说着,便举杯,众人也赶紧跟着举杯陪饮。   太子笑了几声,又到:“前段日子,父皇着礼部赐了淦城四将匾额以示嘉奖,这可是近十年来都没有过的恩典了,可见父皇确是龙心大悦,恰巧今日淦城四将都在,本宫就替父皇敬你们一杯。”说着他又举杯,谢如风等四人赶紧起身离席,举杯称“不敢”。   如筝听太子提到淦城四将,心里便沉了沉,她可不认为太子在这里特特赞扬淦城四将,真的是为了抬举褒奖他们,当下便留心听着,果然,太子语锋一转,笑到:   “苏将军,四将当中你年纪最小,功劳却是不小,本王听闻在淦城一战中,你一把长刀所向披靡,过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当真是勇猛无匹,东夷人叫你什么来着?”他眉毛一扬,带着一丝调笑的味道:“鬼有容?”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头一阵火起,他这样明褒实贬,将苏有容说的好像一个杀人魔头似的,分明是在满座世家公子小姐面前让他下不来台!   她忍不住看向苏有容,只见他还是那样微微垂首,一副恭谨的样子,神色不见半点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很得体的微笑:“禀太子殿下,东夷人惯于以‘鬼’称人,末将以为,这正是他们心中有鬼之故……”他声音温雅清澈,不卑不亢,听得太子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苏有容又抬头:“殿下,东夷人烧杀淫掠,祸乱我大盛东部沿海十数年,屠杀我大盛兵卒子民无数,所到之处,常常是十室九空,鸡犬不留,末将到前线后,目睹淦城百姓之惨状,心内激愤伤恨,故而上阵杀敌时不愿也不敢留半分情面,因为在末将看来,那些东夷人根本不配称之为人,杀他们,不过是斩妖除魔而已。”   语毕,他肃然垂眸,园内静谧一片。   突然,一阵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却是小郡主李踏雪起身笑到:“太子皇兄,三皇兄,请恕臣妹无礼了!苏将军此言甚合我意,想我大盛将士,若是到了战场上还如在家一般束手束脚,悲天悯人,又怎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她笑着看看苏有容:“苏将军,我父王生前有一句话,‘愿坠修罗道,保四海升平’这也是雁陉关三千幽云铁骑的座右铭,如今我将此话也送与你,愿你今后也能如前辈名将一般,所向披靡,百战百胜!”   苏有容赶紧深施一礼:“末将多谢郡主赐言,定当尽心竭力。”   太子毕竟是太子,讥讽不成反倒成就了人家一番英名,脸上也没带半分愠色,只是朗笑几声,让四人归座。   宴席重新开始,太子妃笑着击掌,廊下乐工们便奏起喜庆的宫乐,人们说说笑笑地,刚刚的话题也就揭过了。   少顷,宫宴完毕,太子妃又令人撤去酒菜,上了茶点,便开始邀各家公子小姐展现才艺。   依旧是顾夕泠一舞开场,太子妃和恭王妃又点了几家公子小姐献艺,轮到潋滟,她笑着推拒了,太子妃便示意苏良娣发话。   苏良娣柔雅地笑着看看林府这边,如筝却觉得她的目光如同深井之水一般,清澈却让人心寒。   苏良娣笑到:“妾身娘家今年是双喜临门,二弟三弟蒙圣上恩旨赐婚,妾身也替他们高兴,今日妾身便求太子妃殿下一个恩典,让两个未来的弟媳现一现才艺吧。”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也好,便让林四小姐先来吧,去岁你一张芙蓉春意图颇具神韵,不知今年有没有新作奉上啊?”   如婳起身浅笑到:“民女多谢太子妃殿下,殿下谬赞了,民女微末画技,不值一哂,不过近日民女也开始学些禽鸟了,今日便遵命献丑一张吧。”   说着便走到园子正中,旁边内侍抬上画案,她执笔略思忖了一下,泼墨挥毫,不一会儿,纸上便多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   内侍将雄鹰图呈到主位前,太子妃颔首赞道:“不错,笔力苍劲,不输男儿,只是……”她看看旁边苏良娣:“却未提字啊!”   苏良娣也笑了,目视如婳,如婳却脸色一红,福身说道:“回殿下的话,民女画技粗疏,于书法一门更是连入门都算不上呢,切切不敢贻笑大方!”   如筝看她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再加上苏良娣那了然于心的眼神,当下心里一笑:原来打的却是这样的主意。   她心内讥讽着,也不屑看她们惺惺作态,便收回目光,端了茶来喝。   果然,苏良娣开口到:“殿下,妾身看不如便让我家二弟为林小姐的画作提上几个字,殿下看可否?”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甚好,本宫也常听人说苏公子文采风流,书法更是有魏晋遗风,便请来提上几个字吧。”   太子妃发话,苏百川便有千般不愿,也不敢推辞,只得行礼走到书案旁,提笔思忖着,苏良娣又笑到:“雄鹰展翅,鹏程万里,不如便题这八个字如何?”   苏百川正自不耐,听她这么说,忙应了,饱蘸墨汁一挥而就,便要行礼回座,太子妃却笑到:“且慢,我看这画和字,珠联璧合,甚有意味,你二人又是未婚夫妻,想来这幅画作也是颇具情意的……”她转向太子:“殿下,我看您不妨将此画作就赐予苏公子,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   太子若有所思地笑笑:“也好。”   苏百川哪里不知,这必然是她们提前设计好的,却也不能不入彀,当下谢了恩赏,卷起画作回到自己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提到莫玲打趣苏有容的身高,殿下们有的就拙计男主不会是个三寸丁吧,于是今天放上主要角色的身高设定,虽有考据,毕竟虚构,博大家一笑,外加一点代入感而已,多谢大家的支持!!   首先,参考明制,一尺折合31.1CM,约等于31CM,以此为基础,设定主要人物的身高   其次,我要说明的是,一般认为的古代人比现代人矮的观点,是不对的,很多汉墓甚至战国墓的发现证明,古代男子180以上的身高还是比较普遍的,尤其是营养良好的世家大族,连190以上的身高都屡有发现。   苏有容:5尺7寸——176CM:之前被如书她们笑,是因为对比所致,他平时总和凌朔风崔明轩这些习武出身的人在一起,对比来说就比较矮了,在霓裳一章里被莫玲笑,是因为她习惯这样逗,实际上这个身高即使放在现代,北方也不过是中等身材并不算矮,他的矮主要是因为青春期营养不良所致……原因就不用我说了,不过现在身体很好,虽然又矮(相对)又瘦……   苏百川:5尺9寸——182CM:老太君生辰那一章,提过他“身材颀长”,作为一个天天念书,只是偶尔学些骑射的人来说,这个身材已经很高了,最关键的是,比男主要高……(实际上,这个故事里成年的男子,比男主矮的,还真不多……=-=)   凌朔风:6尺3寸——195CM:凌家猛虎,身材自不用说,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他和苏有容站一起……可能真的有斜向下45°的效果……   崔明轩:6尺正~~——186CM:表哥也是高个子……   林如松:5尺8寸——180CM:大堂兄也算高个子的读书人了。   林如柏:5尺6寸——174CM:这孩子还在发育,超越姐夫是分分钟的事情……(同理,如杉的身高就不用计算在内了,还没长开呢……)   李天祚:6尺正~~——186CM殿下也是戎马出身,别告诉我大家不知道这货是恭王哦~   李天祈:5尺9寸——182CM如今都流行弟弟比哥哥高啊……太子不知是不是耽于酒色,耽误了长身高呢?   老一辈的就不说了,不过要特别说明一句……老定远侯很高哦~比凌朔风还高~   ————————————————女孩子们的分割线————————————   有对比才有衬托,女孩子们的身高~~   林如筝:5尺正~~——156CM,男女主20公分身高差,所以如筝也是可以把头埋在自家亲爱的胸口的,而不像小燕子和五阿哥那样,要仰着头,还会顶着下巴……   林如诗:5尺4寸——167CM:将近一米七的身高,所以说大姐姐身材修长,很漂亮,大概是老侯爷的遗传基因……   林如婳:5尺2寸——160CM:中等身材吧,发育良好,上围丰满,算个美女……   林如棋:5尺2寸——160CM:和如婳差不多高,但是比她瘦些。   其他的林家姑娘都还没长开……   崔琳琅:5尺4寸——167CM:和如筝站一起效果明显。   凌霜璟:5尺3寸——164CM:不算高,但是力气大,凌家猛虎的妹子,最起码也是凌家母老虎……小豹子!   凌雪岚:5尺3寸——164CM:姐俩一般高。   李踏雪:5尺5寸——170CM:高挑修长,武艺高强的女将。   恭王妃和太子妃等人,介于琳琅和霜璟之间,中等身材吧。   综上所述,期待着大家应那句老话“二十三,窜一窜~”再长高一些吧!!!凌朔风就不用长了……另外,大家还想知道谁的,可以跟帖询问哦~ ☆、129春日(三)   如筝知道,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心里略思忖了一下,决定一会儿要奏苏有容曲谱上一首描写春日百花的曲子,既应景,又喜庆。   她自打算的好好的,却没想到苏良娣尚未开口,太子妃却笑着唤自己:“林二小姐。”   如筝赶紧起身行礼:“民女在。”   太子妃笑着看了看她:“去岁你一曲技惊四座,已然是展现过才艺了,今次便歇一歇吧。”   如筝心里一沉,想她定然还是记恨着太子觊觎自己的事情,便借机发难,说不定还有如婳和薛良娣的推手在内,心中虽然生气,却也安了几分:太子妃一向强势,她的厌恶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一大保障,想到这里,她赶忙行礼笑到:“民女多谢太子妃殿□恤,民女琴技粗疏,的确不敢在各位殿下面前献丑。”   太子妃见她态度恭顺,才倨傲地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了,太子却冷笑了一声,开口说到:“林如筝,本宫听说,前几日大军入城之时,你倒是出了大大的一个风头呢。”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中暗恨,却不得不起身行礼:“殿下说笑了。”   太子却不依不饶,盯着她笑到:“本宫倒是很好奇,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和苏将军到底说了些什么?不知能讲不能讲呢?”他一言出口,周围世家小姐们,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目光都变了变。   如筝心头怒火万丈,眼眸中却是一片沉静,她抬头,目光得体端庄,却隐着一丝慑人的倔强,看的太子也是一愣:   “殿下动问,民女不敢相瞒,苏世兄出征前,民女曾托舅家大表哥给他带话,请他为国奋勇杀敌,也要善自珍重,世兄信义之人,那日得胜入城,便是来告知民女,未负民女之嘱托,已然凯旋归来,仅此而已。”   她一席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听得对面诸位公子无不动容,纷纷转头去看苏有容,眼里就带了一丝钦羡之意。   太子一双鹞目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好,当真是伉俪情深,苏将军,你艳福不浅!切莫辜负了此姝一番真心才是。”   听太子这么说,如筝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无奈,一阵哭笑不得,却见苏有容离座微笑着行礼说到:   “多谢殿下夸赞,林世妹姿容端雅,风骨才华更胜姿容百倍,加之孝悌节义,容既敬且喜,定不负太子嘱托,必善待之!”他一番话,又引得各家小姐一阵感慨,与他毗邻而坐的安东将军一阵恶寒,往旁边挪了挪。   太子笑了几声,挥手说道:“好,本宫听闻你号称京师音律第一公子,既然你这般看重林如筝,便替他奏上一曲助兴吧。”   苏有容如何不知他是难为自己,却也不恼,躬身行礼,便从身后掏出竹笛,谁知太子却笑着一摇头:“诶~你的笛曲,在座众人听得太多了,本宫倒是听说,古来音律大家都擅长不止一种乐器,今次你也来个不同的吧,”他伸手遥遥一指廊下一名抱琵琶的乐工:“你,琵琶呈上来。”   太子一声令下,众人都愣了愣,虽说前朝和本朝也有很多琵琶大师是男人,但毕竟只是限于乐官或是教坊中人,加上本朝以来,琵琶曲多幽怨婉约,习练之人便以女子为主了,世家公子中,即使是雅号音律的,通琵琶者也很少,喜欢的也不过是私下里弹着怡情罢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男子演奏琵琶,怎么看都带了调笑打压的味道,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助兴玩乐,若是推辞或是假推不懂,说轻了是度量太小,说重了也可算欺瞒储君,罪过就大了。   苏有容看着面前女乐工手里的琵琶,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微笑,看得如筝一阵紧张,她是知道他的,看上去随和好脾气,内里却自有傲骨,她生怕苏有容一气之下作出什么授人以柄之事,又暗恨自己不通此技,不能代他演奏。   苏有容这边笑着,恭王却有点坐不住了,他知道太子打压苏有容,有如筝这个因子在,却也少不了是冲着自己,凌家不敢得罪,便拿身份势力低微的苏有容开刀,当下沉吟片刻,就要起身拦阻,谁知苏有容却笑着接过琵琶,施礼抱琴坐下,浅笑着一个一个带上银甲,把手放在了琴弦上。   如筝心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旁边如诗看出她不对,暗暗攥了攥她的手。   四弦一声如裂帛,惊破了园中诡异的气氛,所有人听到刚刚还低回婉转于乐工之手的琵琶,奏出这一句惊魂,都是豁然一醒。   如筝抬头看着居中而坐的苏有容,只见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那样谦恭的姿态,而是一片肃然,或者说,是凌厉,就如同这支神奇的曲子,瞬间将人从清香四溢的花园,带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他左手在琴面上上下点按,右手轮转如飞,琴音清泠,隐隐夹着刀兵相接般的锋锐之感,曲转低回,冷涩断续,如山雨欲来,渐渐又转为明厉高亢,如惊雷乍响。   一阵冲上云霄的高音后,他右手抬起,左手一按琴弦,乐音戛然而止。   园内众人兀自回不过神,却听园门传来低沉却颇具威势的一声:“好!”   听了这个声音,太子神色一动,赶紧起身离席,疾步向着园门口走去,众人也跟着走到中央,大礼参拜。   太子和恭王跪倒在明德帝身前,朗声说道:“儿臣恭迎父皇,父皇圣安。”   明德帝笑着让太子和众人都平身,又走到主位坐下:“罢了,今日是春日宴,朕也是一时兴起来看看,莫坏了众卿的雅兴,都坐吧。”   众人这才谢恩行礼,各自回位坐下,明德帝笑着转向尚拿着琴的苏有容:“苏爱卿。”   苏有容赶紧将琵琶放在一边,走到御座前跪下:“微臣在。”   明德帝让他平身,又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我大盛好男儿,端的是文武双全!”   苏有容赶紧俯身道“不敢。”明德帝又笑到:“此曲不错,朕以前却未听过,想来又是卿家的手笔吧?不知叫什么名字啊?”   苏有容见明德帝动问,赶紧恭谨答道:“启禀万岁,此曲名为《十面埋伏》,本是前朝散佚之曲,微臣不过是重新整理编纂了,不敢专美于前。”   明德帝沉吟着点点头:“《十面埋伏》,曲名倒是贴切。”又莞尔一笑:“如今大好春光,爱卿怎的想到奏出此等肃杀之曲了?”   旁边太子见明德帝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一阵没底,他也不知道自家父皇是何时悄悄来到花园之中的,自己挤兑如筝和苏有容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只盼苏有容不要不识时务,说出刚才之事。   苏有容听明德帝这样问,沉吟了一瞬,行礼笑到:“启禀圣上,说来也是微臣的不是,今日本是郡主殿下的生辰,应奏喜庆之乐才是,只是刚刚太子殿下提到淦城之战,郡主殿下也说起了幽云铁骑,微臣一时感慨,想到了东征军中各位同袍,才奏出此等肃杀之曲,还望陛下和郡主殿下恕罪!”说着便一撩衣摆,单膝点地。   明德帝笑着让他平身,又转向小郡主李踏雪:“踏雪啊,今日你是小寿星,你说说怎么罚他吧。”   踏雪郡主笑着摇摇头:“圣上,臣女也是行伍出身,倒是甚为喜欢这支曲子,若说要罚,便罚苏将军将此曲的曲谱给我抄录一份吧,我也想带到雁陉关给将士们听听呢!”   听了她的话,明德帝朗声笑道:“好,不愧是定北王的女儿,朕的好侄女!巾帼不让须眉!”说完又转向苏有容:“苏爱卿,你便将此曲献上吧,不仅踏雪想要,朕也想让宫内教坊习练此曲呐。”   苏有容赶紧领旨,明德帝笑着挥手让他回位坐好,又转向李踏雪:“踏雪啊,今日是你的生日,又是春日节,这年年的春日节,都要成就几对佳侣,你也不小了,今年也着意相一相,朕为你做主!”   李踏雪神色一变,起身笑到:“臣女多谢圣上体恤,可臣女曾在父王灵前发过誓,北狄不平,誓不嫁人,还请圣上成全。”说着便跪倒在地。   明德帝看着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快起来吧!四皇弟去的太早了,膝下又无子,倒是苦了你了。”   李踏雪嫣然一笑:“圣上,为大盛镇守北疆,是臣女的本分,也是臣女的福气,臣女并不觉得辛苦!”   明德帝爱怜地看了看她,笑着点点头:“好,那今日你就好好乐一乐。”   踏雪郡主这才笑着福了福:“臣女谨遵圣命!”   明德帝到来,让春日宴的气氛又热闹了几分,太子恭王等人围着明德帝饮茶谈笑,下面的各家公子小姐就时不时地被点到下场献艺。   宴席一直持续到未时过半,明德帝才起身笑到:“罢了,今日是你们年轻人的大好日子,朕坐坐就走了。”太子和恭王等人赶紧起身恭送圣驾,明德帝点了太子跟随,便让众人都留步。   众人跪送明德帝离开,太子妃一声令下,春日游园便告开始。   如筝看着恭王走到凌朔风和苏有容身边,说了几句什么,二人便跟着他离开了宴园,临走时,苏有容还回头对她报以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如筝心里虽然失落,却也无法,还是露出一个如花的笑脸,目送他离开。   再回头,却看到如婳和如棋和苏芷兰说说笑笑地消失在角门前,如诗如书和如文还在原地笑着等候自己,她笑着走到她们身边,姐妹四人刚要去赏花,却看旁边一位宫婢笑着上前对如诗说到:“林小姐,恭王妃殿下正在后园水阁游览,想请小姐去说说话儿……”见如诗一脸迷惑,她又笑着压低了声音:“王家大少奶奶今日也应邀来了春日宴……”如诗听了她的话,心中一动,旁边如筝也是面上一喜,对如诗说到:“既然是恭王妃有请,大姐姐还是赶紧去吧,切莫让她等急了……”如诗略思忖了一下,点点头,又叮嘱了三人一番,才随着宫婢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稍后还有一章。   别离 敬上 ☆、130春日(四)   如筝如书和如文看着她的背影窃笑了一阵子,便一起向着开满芙蓉的花园走去。   如书如文没有参加过春日宴,行走在花园里,看什么都新奇,如筝就笑着为她们讲解,如文拉着她的手,笑的像只狡猾的小猫:“二姐,当年在府里时我还小,算起来今日是第一次见到三世兄呢……”   听她提到苏有容,如筝脸色一红:“嗯,我其实也没见过他几次……”   如书偷笑着摇摇头:“没见过几次便这样了,若是见得多了,还不晃瞎了别人的眼。”   如筝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笑到:“小妮子,现下人多眼杂,回府再教训你!”   姐妹三人相视一笑,如文看着园子里的芙蓉,轻轻笑了一声:“真好,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姻缘,都那么合心意……”她抬头看着如筝:“今日看到苏世兄那样维护姐姐,小妹才觉得,原来嫁人也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听了她的话,如筝禁不住想到三老爷那院子里姹紫嫣红的各色妾室通房,还有时不时就会传来的他和刁氏吵嘴的消息,再看看眼前如文的表情,心里一软,笑着摸了摸她头:   “傻孩子,只要是选上一门好亲,成亲以后彼此真心相待,多包容对方,自然能够和谐美满,有什么可怕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却禁不住想到前世自己和苏百川那一段孽缘,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旁边如书见她二人突然伤感起来,赶紧走过来打趣到:“二姐姐,你理这个小妮子呢!她不过是听了三世兄在淦城的一些事情,满心以为……”她话还没说完,如文便跳过来要捂她嘴,又想到是在东宫,赶忙一把挽住她:“好五姐,小妹没见识,你快别说,仔细二姐姐会生气的!”   如筝却来了兴致,笑着问如文:“无妨,我不生气,你满心以为什么?”   如文羞得连连摇头,如书笑到:“她满心以为,苏世兄是个孔武有力,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今日一见本人,大概是着实吓了一跳吧,是不是?”   她一句话,逗得如筝绷不住笑了出来:“也不全错,络腮胡子虽然没有,孔武有力倒是真的。”   如文笑着羞红了脸,掩饰似得夸了苏有容几句类似“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之类的,又惹的如书一阵笑,如筝无意间抬头,却看到小郡主、凌家两姐妹和琳琅就在不远处,旁边还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便招呼了如书如文,上前请安。   几人见过了小郡主,小郡主为如筝介绍了自己的闺中好友,山南陆家的三小姐陆思澜,如筝和陆小姐相互见了礼,又着意向大家介绍了如文,几人便说说笑笑地穿梭在花园里赏花,雪岚上前挽住如筝的手,轻声说道:“好妹妹,去年府中一别,我还没有得空好好谢谢你呢,你给我介绍了叶先生,当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如筝赶紧摆手笑道:“雪岚表姐,你言重了,本也是你福泽深厚,不该受这般苦楚,叶先生的药的确很好,姐姐一定要接着用啊。”   雪岚重重地点了点头,旁边霜璟也笑了:“是啊,筝儿,我娘和伯母也让我好好谢谢你呢!如今姐姐身子大好了,夙愿也可……”她话未说完,便被霜璟一巴掌打在手上:“又满嘴胡沁!”霜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赶紧闭了嘴。   如筝察言观色下,猜测她说的夙愿也许是和姻缘有关,当下便也不多问,只是陪着笑。   几人说笑着,没注意迎面正碰上一群人,为首的便是顾家二小姐顾夕泠,后面还跟着苏芷兰,如婳如棋等几人,如筝早就听说这位陆二小姐一向和小郡主不对盘,二人同处北地,却一直是分庭抗礼,此时见到她迎面走来,心里暗叹了一声“狭路相逢”。   两拨人这一停下,她们身后的各家淑媛也不敢僭越,只得在后面等着,一时间小路上就围了不少人。   顾夕泠虽然是太子妃之妹,但毕竟还是臣子之女,此时也不得不上前向着李踏雪请安,踏雪郡主却不像对其他人一般,马上伸手去扶,却是微微笑着,等她这一礼行足了,才开口言到:“罢了,请起吧。”   顾夕泠起身,脸上虽然还带着得体的微笑,眼里却全是怒火:“郡主今日真是好风采,还是这样一身火红的装束,当真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啊!”   李踏雪如何不知她是讽刺自己不懂京中流行的衣着服饰,却也不气不恼,笑到:“多谢夸奖,不过是穿惯了,北地苦寒,穿些艳色暖和,我自带兵在外,比不得别人高床暖枕。”   琳琅和霜璟他们听了她的话,窃笑了几声,众人都知道,顾家也是戎马传家的大族,可这位二小姐却从小不愿习武,只爱些风花雪月,抚琴跳舞的事情,一心往京师奔,霜璟武艺不错,琳琅也是会些骑射的,自然看不上她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   顾夕泠见小郡主出言讥讽,脸色便红了几分,眼睛微微一动,又笑到:“郡主果然是巾帼英雄,怪不得把京师世家大族的公子都看低了,不愿意委身下嫁呢!”   她一言出口,琳琅和霜璟面色都是一变,她们知道这是李踏雪唯一的软肋,赶忙伸手假意挽住她,却是暗中拽住她袖子。   如筝虽然不知道小郡主于婚事上到底有什么难处,此时却也气不过,上前一步笑到:“顾姐姐此言甚是,依小妹看来,郡主殿下见地武功都不输男子,又是金枝玉叶,这一般的世家大族的公子,的确是配不上的,其实顾姐姐也是一样,姿容绝丽,舞技惊人,定然也要好好挑一挑才是啊!”她此言看上去是抬举顾夕泠,实则点出她一把年纪,也是尚未定亲,又说到她跳舞之事,众家小姐便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去年春日宴上,顾夕泠被太子明赏实羞之事,脸色就都变了变。   顾夕泠被她一番话噎得难受,却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脸色便是一白,旁边如婳看不惯如筝得意,上前笑到:“小妹才刚看到,姐姐也在这里呢,姐姐今日端的好风姿,平日里怎不见姐姐如此刻意打扮呢,真是可惜了。”这话说是夸赞如筝容貌,却也是像众人暗示她行止不端,为着见未婚夫婿刻意打扮,不知廉耻。   如筝心里虽然生气,脸上却还是笑着:“婳儿快别村姐姐了,谁不知道,我家婳儿是咱府容貌最佳的一个,我看妹妹这身衣服才是绝佳呢!”说着又看看李踏雪:“郡主姐姐觉得呢。”   众人看看如婳,又看看踏雪,心里都忍不住窃笑,想着如婳为了在众人面前显露,竟然如此僭越地选了小郡主一向最爱的颜色,当真是荒唐,又想到刚刚春宴上苏百川的表现和前阵日子苏府退亲的流言,脸色就都带了些嘲笑鄙夷之色,羞得如婳恨不得立时跑走。   踏雪郡主心里叫了一声痛快,又怕待久了顾夕泠记恨如筝,当下笑到:“今日便先叙到这儿吧,我们还要去看三醉芙蓉呢。”说着,便带头走过顾夕泠身边,顾夕泠无奈也只得福身恭送。   如婳看着如筝在小郡主身后渐渐走远,耳朵还时不时捕捉到周围各家小姐窃笑议论之声,心中又怒又恨,当下一狠心,和顾夕泠福身道别出了花园。   苏芷兰着急的“诶”了一声,却被顾夕泠一把拦住:“让她走,一会儿不定就有好戏看了!”   苏芷兰半懂不懂地点点头,随着苏芷兰走开了。   另一边,小郡主带着如筝琳琅等人穿梭在各色芙蓉花间,雪岚看着如筝笑到:“以前我只道你是个温婉的,却没想到竟然这般牙尖嘴利。”   如筝脸色一红,笑到:“雪岚姐姐也来排揎我,我是看顾小姐太过分,一时气愤才出言相讥,不过是路见不平……”她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带了三分江湖气,便赶紧收住了。   谁知旁边琳琅却不饶她,笑着对小郡主到:“郡主姐姐你看,咱们的筝儿自打定了亲,眼见是豪气了许多呢,也不知都是谁教的!”   小郡主见如筝羞得脸通红,不忍心再逗她,当下笑到:“我不管是谁教的,我喜欢筝儿这性子!”   几人说说笑笑地,便慢慢分散开赏花,待如书如文看到了相熟的年轻小姐,要过去打招呼,如筝细细叮嘱了一番放她们离开后,便只剩下如筝琳琅和霜璟三人陪着小郡主说笑赏花了。   四人且说且看,渐渐地便走到了花厅左近,如筝看此处已经接近外院,便提醒小郡主不如绕开,却看她神秘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三人来到了花厅窗下,一边装作欣赏早开的白蔷薇,一边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说,你能别磨磨唧唧的了么?给个痛快话,跟个小娘子似的!”凌朔风暴雷似的一声,吓得霜璟抖了抖,又暗自翻了个白眼。   如筝正思忖着他是和谁发这么大的火儿,却听里面传来一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说叔罡兄,此处到底还是东宫的地盘,不宜商议此事,还是稍后再说吧。”苏有容轻笑一声:“还有,你这是第二次叫我小娘子了,再有一次,别怪我翻脸。”   如筝正暗自好笑,屋里却传来一个清泠的声音,让她心里一震,又疑窦陡生:“子渊说的对,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如筝正惊诧苏百川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却又觉出不对,这个声音虽然很像苏百川的音色,却没有他语气里一贯的那种倨傲冷然,反而似带着三分笑意。   旁边霜璟看到她若有所思,轻轻一扯她衣袖,如筝回头看时,见她笑着对自己做了个口型:“是我二哥。”   如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花厅内那个声音与苏百川有几分相似的人,正是近年少在京师活动的凌家二少,凌逸云。   她笑着冲霜璟点了点头,却听到花厅内苏有容沉声说道:“别说了,有人。”   屋外众人都是一惊,不知道他是怎么发觉的,不由得都看向如筝,慌得她连连摇头。   此时,屋里传来一声轻笑:“无事,是林如筝。”   小郡主惊得睁大了眼睛,见也躲不过了,索性小声对如筝笑到:“难不成,他是闻出来的?”   如筝羞得什么似得,转身就要走,却被小郡主和琳琅拽进了花厅。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看到有大人文本文是不是1V1,特此说明,本文是1V1的~大家尽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哦~   别离 敬上 ☆、131春日(五)   花厅里三人看到是小郡主来了,赶紧上前行礼,小郡主让他们免礼,又对苏有容笑到:“苏将军,我实在是好奇,你是怎么听出外面是筝儿的?”   她一言出口,屋里几人都若有所思地盯着苏有容,侥是他脸皮厚,此时耳朵也渐渐红了,尴尬地笑到:“簪子。”   如筝羞得一下子转过身,琳琅却好奇的拨了拨她头上的簪子,小小的金铃铛发出微不可闻的清脆响声,琳琅和霜璟一阵笑,小郡主却和凌家兄弟对了个眼神,目光中都隐隐含着惊诧:这样的耳力,可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能有的。   小郡主和凌朔风为人豪爽,虽然惊讶,却也没太在意,凌逸云却是细致的性子,当下便暗暗记下这一节。   如筝好容易压下羞涩,回过身听他们说话,小郡主笑着看看凌逸云,少有的小声问到:“仲康兄是从雁宁关回来么?”   如筝看她举动反常,心里一动:难不成小郡主的心上人,竟然会是这位凌二公子?   凌逸云见她动问,赶紧施礼笑到:“正是。”   小郡主听他这么说,面上一喜,又微微现出一丝酡红:“不知雁宁关诸位将士可好?凌大哥,他好不好?”   他一言出口,花厅里众人都静了静,如筝察言观色下才明白,小郡主的心上人,竟然是早已成亲的雁宁关守将,凌家大少凌惊雷,当下心中一阵唏嘘:怪不得她立誓不除北狄不出嫁,身为金枝玉叶的郡主,竟然喜欢上一个早有妻室的男子,当真是没法嫁了!   凌逸云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可如筝却觉得他的笑中含着一丝莫名的凄楚:   “大哥他很好,此次我回京,他还让我问候郡主。”   “哦?”小郡主微笑着:“他问候我什么?”   “他让我告诉你,别太苦了自己,也该打算打算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他语气转为严厉,双目直直地盯着踏雪郡主:“郡主,我觉得大哥说的很对。”   李踏雪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凌厉:“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说完,便拂袖而去。   如筝等人赶紧匆匆和他们三人告别,追了上去。   如筝被这样复杂又令人惊讶的消息给震惊了,转头看了看霜璟,得到的却是她一个叹息的眼神,当下心里一酸,看着小郡主的背影,就觉得多了些落寞。   小郡主一路疾走,径直到了园子中一个凉亭,才停下来坐在石凳旁顺着气,琳琅等三人也不敢劝她什么,只得跟着她坐下,略带担忧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小郡主喘匀了气儿,环视四周,见这个凉亭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什么视线的死角,这才自嘲地笑笑:“你俩都知道了,筝儿我也不瞒你,我这辈子是不准备嫁人了,什么天下第一英雄,什么不灭北狄誓不嫁,不过都是借口……”她看着远处的芙蓉,微微勾起唇角:“这辈子,我就守着幽云铁骑,守着雁陉关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霜璟终于忍不住了,犹豫着开口说到:“可是,郡主姐姐,你这样也太苦了,我大哥他对你,只有敬佩和怜惜,我二哥……”   李踏雪不待她说完,便按住她的手:“霜璟!别说了……”她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但我……现在真的不想再思虑这些男女之事,父王留下的战法,我还没有全部弄明白,幽云铁骑也没有完全恢复全盛时期的战力,我正当努力才是!”   霜璟还想说什么,如筝却在石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脸上还若无其事地笑到:“郡主姐姐说的对,就许他们男人说什么‘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就不许咱们女子立志从戎么!”   小郡主听了她这话,笑着一合掌:“筝儿说的好,此处若有酒,我定要敬你一杯!”   看她情绪转好,琳琅才松了一口气,和如筝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明镜一般:这种事情,谁劝都没用,还是要自己想开。   如筝看着小郡主,禁不住又想到了自家大表姐潋滟,她早就听母亲说过,早年大表姐似乎便是和凌家大少两情相悦,虽然两家没有议亲,却也是心照不宣了,谁知却被凌贵妃横插了一杠子,求圣上御口亲赐了潋滟为恭王侧妃,潋滟虽然遵旨入了恭王府,却也在伤心之下舍了自己最为自豪的琴技,这么多年来,虽然深得恭王敬重,却一直不怎么受宠,也没有子嗣,而凌惊雷也在潋滟成亲不久之后,便自请去了雁宁关镇守,直到三年后,才在家里安排下娶了谢家分家一位嫡出小姐为妻……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自家这位素未谋面的远房堂兄好奇不已,该是怎样的奇男子,才能让李踏雪和崔潋滟这样的女子如此倾心,虽不得而不悔呢?   不过……再传奇,终究也比不上两情相悦,一生一世……如筝这样略带感伤的想着,禁不住庆幸自己与苏有容阴差阳错成就了姻缘。   小郡主心情转好,笑眯眯地看着如筝:“筝儿如此明理灵巧,又有见地,怪不得苏子渊那么爱重于你……”她说的这样直接,如筝禁不住脸一红:“郡主姐姐……”   李踏雪略带调笑地看着她:“羞什么,这是好事,我是说啊,既然这样,那他一定也听你的,我倒要托你帮个忙呢。”   如筝抬头笑到:“郡主姐姐客气了,姐姐有什么吩咐,小妹定当尽心竭力!”   小郡主笑着点点头:“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前几日在一个东征回来的同袍手里,看到了一个叫连弩的东西,你们也知道,北狄人擅长骑射,这么多年来,我大盛兵士的骑术是长进了不少,可是射箭却怎么也敌不上狩猎为生的北狄人,但若是有了这个宝贝,可就事半功倍了!”她左手握拳,轻轻一击右掌:   “后来我问那位同袍,才知道这好物竟然是苏将军照着残图仿制出来的,便想着请他给幽云铁骑督造一批,如今我已经上了折子给圣上,不过还是要问了他自己的意思才好,况且……”她略带羞涩地笑笑:   “我有点等不及工部那帮子人慢慢磨了,我想先弄一个试试,学会怎么用了,回到雁陉关才能带兵士们演练不是,我和苏将军不熟,所以才想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如筝略思忖了一下,笑着刚要开口,便见不远处走过两名侍女手中端着时令的鲜果和茶具,上前行礼放在石桌上,小郡主着急议事,便挥手让她们退下,如筝则一边为几人斟上香茗,一边说到:“郡主姐姐,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想既然这连弩是世兄做出来的,那工部若是找上他,他也必然不会推辞的,至于郡主姐姐想要连弩的事情,我一定尽快和世兄说,无论是手头现成的,还是现造一把给你,必不让姐姐等太久便是。”   她话音未落,琳琅先绷不住笑了:“筝儿你可以嘛~还没成亲就可以做苏子渊的主了,不错!”说着拈起一颗樱桃尝了尝:“好甜,你们也吃一点。”   小郡主听了如筝的话,才放心地品了茶,吃了几颗樱桃,如筝笑着拈起樱桃,却突然想到自己小日子快来了,此物又甚为寒凉,便犹豫着,无意中瞟到霜璟坏笑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索性笑着塞到她嘴里:“表姐多吃,少说些!”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刚刚的郁气便一扫而光,如筝四下里看看,世家公子们也有不少已经进了园子,隐隐能看到王家和薛家的人,却没有看到苏有容和凌朔风等人出来。   又饮了两杯茶,小郡主便提议去赏花,还没起身便见她脸色一变:“诶?”如筝关心的扶了她一把:“郡主姐姐?”   琳琅和霜璟也皱起眉,如筝慌得看看她们三人,小郡主笑着拍拍她手:“无事,只是有些腹痛。”琳琅和霜璟也点了点头:“想必是刚刚贪凉,瓜果吃多了……”琳琅四下里看看,对如筝说到:“我们恐怕得去更衣了……此地是东宫,多少有些不安全,你切勿离开这里,这儿四面见风,人来人往,比哪儿都安全,即使是有人想使什么坏心,也要掂量掂量名声的,大不了你就喊叫起来,别让人算计了!”她们都多少听过太子觊觎如筝的事情,此时均是一脸肃然地看着她,如筝心里一暖,赶紧点头说道:“我省得了,你们快去吧!”   小郡主等三人这才点点头,唤过一名侍女,急急走了。   如筝安安稳稳地坐在亭子里,也不敢再动桌上的茶水点心,心里盼着小郡主她们赶快返回。   花园一隅的小阁中,如婳透过轩窗恨恨地看着如筝,旁边薛良娣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你的姻缘比她好多了,以后入了国公府,你便是她的长嫂,她还不是任你排揎打压?何必一定要现在与她为难?”   如婳摇摇头,满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表姐,你不知,我就是恨她,恨她那种明明阴险狠毒,偏偏还要装作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存稿告急,某奚还在努力码,力争一会儿发,但是估计会很晚,各位殿下还是早早就寝为上,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令,多谢P大捉虫,已经更正了!某奚会继续努力的!   别离 敬上 ☆、132春日(六)   薛良娣笑着摇摇头:“婳儿,你不是恨她装大度,你只是恨她比你惹人怜……恨她把苏有容拢的一片痴心不说,还把苏百川也搞得五迷三道的,是不是?”   听了她的话,如婳猛地回头,眼里是满满的怨毒:“表姐,难倒你也觉得她比我强么?!”   薛良娣看她目光,心里一沉,想到了自家母亲对姑母薛氏的评价,赶忙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我婳儿当然比那贱丫头强得多,表姐只是劝你多想开点!”   如婳这才点点头:“我想不开!只要她还好好的活着,我心里就有气,表姐,你一定要帮我!”   薛氏拍拍她手:“放心,此次人多眼杂,咱们先给她个小教训,等以后再商议个万全之策,替你除了她就是。”   如婳这才笑着点点头,回头看着凉亭的方向,薛良娣在她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若非殿下尚未死心,我又何必为你二人费这些心思……   看到那个明爱的身影向着自己走来时,如筝心里虽然还有畏惧,更多的却是怒火,重生以来,她虽然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如何自保,如何报仇,但毕竟本性难移,做不出什么狠毒之事,除了薛氏和如婳,无论对谁一向是诚善以待,也得了不少善报,唯有对太子李天祈,却是植善因,得恶果,这让她如何能够不气愤!   虽然气愤,她也不愿授人以柄,看到太子停在凉亭外,还是恭敬地起身,快步走到亭外福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李天祈看着自己身前这个似乎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女子,心里一阵感慨:相对于最早他想要利用她笼络控制定远侯府的想法,如今的自己对她,还真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是他第一个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女人,这种求之不得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比刺激,勾起了他骨子里那已经沉寂多年的好胜火焰。   “平身吧。”他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如筝起身,垂眸等着太子“训话”。   太子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今日倒是打扮的十分惹眼。”   如筝得体的微笑了一下:“太子殿下谬赞了,太子妃殿下和两位良娣姿容气度胜过民女百倍。”   太子冷笑了一声:“胜过百倍?你可知她们为何会如此?”不等如筝回答,他便上前一步,声音森冷而意味深长:“因为她们是本宫的女人,是太子的妻妾,若是你想如她们一般,只需点个头,也可成为这盛京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太子说的露骨,让如筝心头一阵嫌恶厌烦,脸上却不愿显现出来,还是那样谦恭地笑着:“太子殿下说笑了,民女蒲柳之姿,笨拙无才,不敢和太子妃殿下相提并论。”   “笨拙无才?”太子冷哼了一声,又走进了些:“本宫看你却是才华横溢,还狡猾的很,连本宫都奈何不得!”   如筝后退一步,福身说到:“太子殿下言重了,殿下天纵英明,民女不及万一,若是有言语冒犯之处,定是民女鄙陋所致,还望太子殿下江海之量,恕民女无心之失。”   听了她这话,太子大笑了几声,又上前两步:“林如筝,不错,你的确算的上处变不惊,不过本宫却更喜欢你慌乱或是绝望时的表情……”说着,他伸手就要触碰她的脸,如筝心里一惊,赶紧退后一步,福身说到:“殿下,民女虽不才,也知女子当谨守闺训,望殿□谅!”想了想,她心一横,又小声说到:“此处人来人往,殿下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以免清誉受损。”   李天祈看着她冷淡中带着薄怒的样子,心里一阵怒火升起:“清誉受损?如何受损?夺臣子妻?”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我是太子,是储君,我看上的人,是他一个区区六品将军就能护得住,夺得去的么?”他压低声音冷笑到:“苏家一个庶子,本宫要他死,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听他这么说,如筝心里先是一沉,又涌起熊熊怒火,当下福了福,又直起身子,抬头看着太子,一字一顿地说到:“既然殿下一时想差,民女就少不了要冒死直谏了,依民女愚见,殿下此言是大大的不智!”   她声音清冷,语气也一改之前的谦恭,带了一丝倔强的味道,听的太子先是一怒,又笑了:“不智?怎么讲?”   如筝本不欲得罪他,却在听到他说出要置苏有容于死地的话之后,再也忍不住说出顶撞之语,此时索性便豁出去了,当下施礼说到:“回殿下的话,本朝自太祖爷以来,一向以仁爱治国,从不妄治大臣之罪,圣上也多次赞许敢于直谏的铮臣,嘉奖立下功劳的能臣,太子殿下这一番话,知道的是殿下和臣女开个玩笑,但若是被什么邪心小人听了去,难免要攻讦殿下暴戾无常!”   听她说的这样直接,太子愣了愣,又扬起了眉毛:“林如筝,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本宫一气之下杀了你?”   如筝咬咬牙,点头说到:“殿下,民女虽然知道殿下仁厚,不会枉杀无辜,但古人有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民女也可以此话来回太子殿下刚刚的问话!”她抬头,唇角带着一个倔强的微笑:   “而且民女以为,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是盛怒之下要治罪杀人,那么杀了民女,比杀了苏将军要好得多!”她抬头,目光一瞬不转地盯着太子:   “杀了民女,坊间置多不过说一句‘红颜祸水’,殿下若是杀了苏将军,便恐难塞天下悠悠之口,终要落一个滥杀忠良的恶名!”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完,她敛眸福身行礼:“民女妄逞言语,却是为了太子殿下令名着想,还望殿下三思!”   太子盯着她,面色阴沉如晦:“呵呵,好个大义凛然的贞洁烈女,为了他,你便连死都不怕?”他微微眯着双眸,脸上浮起一个狠戾的笑容:“本宫倒是很想试一试!”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一横,抬头对上他那如锥般锋利的目光:“殿下位高权重,自可随心所欲,只是民女也有一句,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殿下也一定会看到民女的尸首!”说完,她便福□,不再言语。   太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如筝,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却明白,肯定不是愤怒,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柔佞屈从,曲意逢迎的女子,甚至是男人,今日听到如筝这番话,才明白自己竟是看错了她,原本以为的娇柔芙蓉,竟是这么一朵扎人的蔷薇,一瞬间,他很想透过她沉静的面色看到她内心真实的感受,却习惯性地祭出“权势”这把重锤,准备简单明了地砸碎她平静的面具。   他冷笑了三声,招手唤过一名宮婢:“去,传我旨令,定远侯府二小姐林如筝,出言无状,顶撞本宫,本宫小惩大诫,要掌她的嘴,让在园子里的都来观刑。”   他一言既出,如筝心里也忍不住颤了颤,脊背却挺得更直了,太子看着她,冷笑到:“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会儿噼噼啪啪打下去,可不仅是疼那么简单了。”   如筝怎么不知,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太子掌嘴,说好听点是莽撞冲了贵人,说难听了就是行止无状,不守闺训,但此时她却不愿意服软,只是垂眸肃然到:“民女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渐渐的,园中各家小姐便奉旨围拢了上来,太子示意旁边宫婢开始掌嘴。   清脆的掌击声响起,小阁里的如婳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回头看着薛良娣:“还是表姐智谋高远,想到这么巧妙的计策调开那三人……”   薛氏笑着摇摇头:“还不是你人小鬼大,告诉我她畏寒不爱吃鲜果。”   那宫婢用足了力气,不过是四五下,便打的如筝脸颊通红,微微肿了起来,眼里也含了泪光,却在看到旁边拼命往这边挣扎的如书和流着泪死死拉住他的如文时,又强自忍下。   太子刚刚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便听旁边人群后面略带惊讶地一声:“诶!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却是何事?!”   众人听是恭王的声音,赶紧闪身为他让出一条通路,恭王和小郡主便快步走到如筝身前,后面还跟着一脸沉郁的凌朔风,苏有容等人。   恭王上前不着痕迹地挡住太子的目光,施礼笑到:“太子皇兄,这是怎么了,小弟刚离开一会儿,便有人惹皇兄不悦了?”   恭王在那里与太子虚与委蛇,小郡主性情爽利,却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一把推开宫婢,把如筝护在身后。   太子看他二人出来搅局,心里烦怒,却无奈恭王势头正盛,李踏雪又占着功臣遗孤的名头,一向是不管不顾的,他虽愤恨不甘,却也无法,只得摆手笑了笑:“无事,林如筝顶撞了本宫几句,本宫一时气不过,便教训她几下。”   恭王笑着一合掌:“诶,皇兄,不过是个小丫头,打了就打了!”接着,他又离近了些:   “不过,毕竟是个小丫头,教训几下也就算了。”他压低声音,谦恭地笑着:“她是凌妃和崔妃的表妹,皇兄卖小弟一个薄面?大人不计小人过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没存稿了!!!抓狂!!!!   我滚去继续写了,今日更新晚了,各位大人原来则个!   别离 敬上 ☆、133春日(七)   太子看着他,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李踏雪冲周围各家小姐竖了竖眼眉:“怎的,很好看么,还不赶紧散了!”   小郡主虽然身份贵重,却一向为人谦谨,很少仗势压人,此时众家淑媛看到她动了真怒,赶紧行礼散开了。   恭王笑着走到如筝身边,低头看看她微红的脸颊,心里也是一怒,脸上却未显:“如筝啊,来给皇兄道个歉,此事便算揭过了吧。”   如筝听他叫自己的名字,知道恭王是有意护着自己,当下心里感激,点头冲太子深深福下:“民女无状,冲撞了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   太子冷哼了一声,便要拂袖离开,却在看到旁边苏有容煞白的面色后,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冲如筝笑到:“罢了,今后管好你那张小嘴,不要再这样牙尖嘴利的了,若是像上次一样,用来干点让本王满意的事情,倒是不错!”他说的露骨,如意的看的如筝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仰天笑着离开了。   如筝低着头,脸颊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用尽全力才忍回了因屈辱而涌出的泪水,心里却是一片凄凉,太子临走这一句,几乎将她推入绝境,虽然身边各家小姐已经散去,不怕太子的话传入他人之耳,但却还有一个自己最想瞒住的人,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太子的暗示。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对上了苏有容满含怒火的双眼,瞬间,心就沉了沉,她低头看看他紧握的拳头,几乎能听到他骨节发出的“咔咔”声。   再抬头时,他的表情却变了,又恢复了一贯的那种淡然和温柔:“没事了,筝儿,你……”苏有容正想说什么,恭王却上前沉声说道:“子渊,如今来不及详谈了,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将此事压下,不然不到明日,如筝的清誉可就都毁了!”   他一语中的,苏有容这才豁然一醒:“殿下!此事还望殿下一力周全!”说着便要行礼,却被恭王一把拉住:“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不用这些虚礼,如筝也算是我的表妹,我哪有不管她的道理!”他略沉吟了一下,说到:“这样,踏雪马上随我入宫,向父皇说明此事,请父皇下旨各家闺秀,对此事三缄其口,这样最起码明面上不会传开!琳琅和霜璟就赶紧护送筝儿她们姊妹几个回府,莫让人看出她被打了,究竟怎么说,你们自己商量吧!”   他说话见,凌妃带着如诗潋滟等人也匆匆赶来,如诗一看到如筝的面色,心疼的一下子落下泪来:“筝儿,都是姐姐不好,我不该离开你的!”   如筝含泪摇了摇头:“姐姐,你在也没办法的,不过是多了一条冲撞之罪。”   简单安排了几句,各人便马上行动,琳琅和霜璟便着如筝姐妹几个匆匆走出内院,霜璟从身上掏出一块大帕子递给如筝:“遮一遮,咱们从角门出府。”如筝点了点头,接过帕子挡在脸上,凌朔风又自告奋勇去通知车夫。   恭王带着踏雪郡主出了太子府大门,对着旁边一脸愤怒的凌朔风低声吩咐了几句,凌朔风眉毛一扬便要开口,旁边凌逸云则一把拉住他,对着恭王点了点头,恭王才和踏雪着急的去了。   凌家兄弟来到园中,只看到苏有容护着如筝离开的背影,便远远跟着,看他们出了角门,如筝上了车,才走到他面前,凌朔风自气哼哼地不说话,凌逸云看了他一眼,叹道:“子渊,既然殿下出马,此事一定可以压下,如筝表妹的闺誉也就保住了,你不要冲动!”   苏有容回头看着他,面色沉静:“仲康兄,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也知道,打蛇须要打七寸,不然反被蛇咬的道理……”他回头冲凌朔风笑了笑:“书罡兄,去跑马么?”   凌朔风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凌逸云笑道:“甚好,也带上我吧。”   三人牵了马,一路出了南门,苏有容便放开缰绳,策马飞奔了起来,凌朔风一见这情形,好胜心起,也追了过去,凌逸云笑着叹了口气,策马上前扬声说到:“你不是说他骑术不佳么?怎的全力追都追不上?”   凌朔风眉头一皱:“他马好,平日不过是胆子小,不敢纵马罢了!”说话间,二人就被苏有容拉下一大截,再追上时,便看到他的白马悠闲地在一旁吃草,旁边树林里还七零八落地倒着一些茶碗粗的小树,苏有容正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凌朔风吃了一惊,上前伸脚轻轻踢了踢他:“苏子渊,你刚刚干啥了?!”   凌逸云走到一棵小树上,看了看断痕,心里一惊:居然是徒手打断的……   他回头看看苏有容,心里一阵赞叹,虽然自家三弟也能做到这样,但他二人的身量却是差的太多了……想了想凌朔风和自己提过的,关于他身世的事情,他又恍然大悟。   还没等他深想,苏有容便抬起头,看着他:“仲康兄,麻烦你帮我回禀殿下,就说我苏有容从今而后,便唯他马首是瞻了。”   凌逸云点点头,上前蹲下拍了拍他肩膀:“别难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凌朔风却笑着摇摇头:“唉,劝了你小半年你都不松口,如今倒是痛快,果然只有沾了如筝的事情,才能让你上心!”   凌逸云瞪了他一眼:“三弟,怎的这样戳人家伤心处,再说,子渊岂是那种浅薄之人,他定有自己的道理。”   苏有容看着凌逸云,这位凌家二少的智谋才学,他早有耳闻,却不知他还是这么高情商的一个人,当下苦笑着对他拱拱手:“多谢仲康兄,小弟只是觉得,若是让这样一个连臣子妻室都要不择手段来谋夺的人当了皇帝,大盛便岌岌可危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大义,如筝也算一个重要原因。”   凌逸云眉毛一扬,笑了:“子渊倒是直爽,怪不得书罡喜欢你这性子,不过,此事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要想清楚。”   听他这句话,苏有容抬头笑了笑,又恢复了三分云淡风轻的样子:“无妨,我和人打赌,一向是赢全盘的,此次赌一把大的……又如何?!”   凌朔风笑着蹲下,一把搂住他肩膀:“好,痛快!不愧是我凌朔风的兄弟!”   凌逸云则小心地拉着他手腕看了看:“子渊,你这伤还是处理一下好,不然回城吧?”   苏有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血迹的双手,奇怪的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当下摇了摇头:“我想冷静一会儿,你们先回吧。”   凌朔风还想说什么,凌逸云却一把把他拉起来:“那好,你别回去太晚了。”   兄弟二人离开树林,上马像着南门走去,凌朔风笑着看看自家二哥:“还是二哥厉害,我都劝了这小子好几个月了,每次都被他扯开话题!”   凌逸云笑着看看自家三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他这个性子,东宫那个样子,早晚是要把他逼到咱们这边的,不过我现在倒是明白了殿下为何那么看重他,又想收归麾下,又不愿意勉强他……”   凌朔风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好的,谁知道殿下是看上他哪一宗了,八成是脑子快……”   凌逸云笑着看看自家三弟,摇了摇头:“你啊,也就打仗时还动动脑子……这小子真的不错呢,能屈能伸,有勇有谋,关键是正直又不迂腐,的确是个人才。”   凌朔风笑着摇摇头:“二哥,你把他说的也太好了,我看啊,这家伙还嫩着呢,你不知道,每次一上战场,他那小脸儿,煞白煞白的……”   凌逸云回头看看他,笑着摇了摇头,眉间又突然一动,想到了儿时学过的文章:血勇之人,怒则面赤,脉勇之人,怒则面青,骨勇之人,怒则面白……   “哦,是么?呵……”他笑着看看近在眼前的城门,微微夹了夹马腹:“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琳琅和霜璟带了自己的帷车送了如筝几人回府,如书如文一路拉着如筝的手掉眼泪,霜璟如诗和琳琅就一直帮着如筝参详此番的危机。   到了侯府,如诗本欲让车夫从角门悄悄进入沁园,却被如筝制止了,琳琅不解地抬头看他,看到的却是如筝唯一露在帕子外面的一双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惶恐和屈辱,而是转为沉静,她看看琳琅又看看霜璟,开口说到:   “二位表姐,我想到了刚刚你们腹痛的原因……”她扯下帕子,轻轻笑了一下:“那盘瓜果,你们都吃了,只有我畏寒没有动过,而茶水却是和你们喝的同一壶……”她冷笑了一声:“今日去了春日宴,又知道我体寒,还有理由陷害我的,只有一人……”她看看她们三人,如诗目中已经是一片了然,霜璟和琳琅也似若有所悟。   如筝思索着说道:“恭王殿下好心为我周全,此事便不会在京师传开,但我自己的家里,却是瞒不住的!”她看着车夫依照自己的吩咐赶车驶向了大门,自找了帷帽出来带上:“与其被人传来传去,我到宁愿自己将此事解释清楚,让祖母知晓……”   琳琅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此事若要在你府里大事化小,必然要得了老太君的护持才行,不如我们陪你去?”   如筝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必了,此事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琳琅知道她必然有自己的计较,便给她取了一个帷帽,和霜璟送她进了侯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 稍后 ☆、134春日(八)   到了二门上,如筝问了门子得知如婳尚未返回,当下推辞了如诗等人相陪的好意,自己来到慈园拜见老太君。   刚一进门,如筝便摘下帷帽几步赶到老太君身前跪下,慢慢俯□子行了个顿首大礼:“祖母,孙女儿不孝,险些为咱们侯府惹下祸事了……”   老太君被她如此大礼吓了一跳,赶紧让她起身,却又在她抬头时被她面上伤痕所惊:   “筝儿,可怜见儿的,这是怎么了!”猛地又想起今日她去的地方,心里一沉:“快来,到祖母这里来!”   如筝哽咽着起身走到老太君身边坐下:“祖母,孙女也不知此一番祸事能否消弭,现在也是六神无主,只能先来禀了祖母。”   老太君心疼的抚了抚她脸颊:“不怕,跟祖母说说,谁这么狠心把我筝儿打成这样!”   如筝这才擦擦眼泪,把午后在太子府被太子刁难和掌嘴的事情添添减减地说明白了,凉亭里面小郡主她们腹痛那一节,她刻意说的模糊,老太君是早已活成精的人,如何不知这里肯定大有问题,当下追问到:“慢着,你说你们在凉亭饮茶,结果她们三人都腹痛去更衣,只有你没事,你可是饮食上和她们有什么差别了?”   如筝装作懵懂地样子,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祖母,您一说,我才想起来,孙女因为畏寒没敢吃那些瓜果,只是喝了茶,但表姐她们则是用了不少鲜果的,想必……定是瓜果寒凉,她们着凉了才……”   老太君眉头一皱,面色便沉肃了下来:“哪有这么简单……”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厉,冷笑了一声,扬声唤入韩嬷嬷:   “去二门上问问,四小姐回来了没有。”   如筝装作没有察觉她的异常,又往老太君身边挪了挪:“按说,孙女给府里丢了这么大的人,本也没有脸面回来见祖母了,只是恭王殿下慈心,带着郡主姐姐到宫里替孙女儿求情去了,孙女儿想着,若是圣上宽宏大量,恩旨压下此事,孙女儿再要自作什么决断,也是拂了殿下和郡主姐姐一番好意,前思后想不定才回来讨祖母一个慈令……”说着,她终于忍不住哽咽着伏在了老太君膝上。   老太君轻轻搂住她,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挂了泪痕:“祖母的傻囡囡,这又不是你的错,都是东宫荒淫!”她恨恨地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又摸着她的头发:“囡囡切不可想偏了,做什么傻事,且不说恭王殿下已经去给你求恩旨了,便是没有,祖母拼着这张老脸也要为你争上一争的,你把心放宽,且去沁园等着,祖母想,以圣上的宽宏睿智,此次你定然是无事的。”   她轻轻抬起如筝的头,给她擦去脸上的泪:“咱们府里,我也会告诉她们,就说你感了风寒,要静养不宜探视,你放心,祖母定不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如筝点了点头,擦干眼泪:“筝儿都听祖母的!”   老太君这才放心地笑笑,拉起她的手:“囡囡,你记住,虽然女子名节为上,但并不是说咱们的命就比男人轻贱,女子当然是要洁身自好的,但也切不可为了一点面子就起了轻生的心思,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想想你爹,也要想想一向疼你的阿衡,还有祖母,再说,苏家那个孩子还等着你嫁过去呢!”   听她提到苏有容,如筝脸色便红了红,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你也受惊了,先去歇一歇吧,等宫里有信儿了,我让雪柔她们去告诉你。”   如筝这才点头,带了帷帽走出慈园,带着浣纱回到了沁园。   一进门,便看到如诗如书和如文正在堂屋里焦急地等着自己,当下心里一暖,笑着走到她们面前:“大姐姐,五妹,六妹,我没事了,我已经向老太君禀明一切,她老人家慈爱,并没有怪罪于我,你们也受了不少惊吓,先回吧。”   如书看着她安抚的笑脸,眼泪的泪就涌了出来:“二姐……是你受惊受苦了才对,都是我没用!我……”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冲着如文恶狠狠地一瞪:“都是你,干嘛死死拉着我!”如文看着她,眼泪也流了下来,又抬头看着如筝:“二姐……”   如筝摇摇头,轻轻抚着如诗的脸:“傻孩子,你的心情,我都是知道的,只是当时那种情境,你若是真的冲上来,才是糟了,除了自己落一个冲撞贵人的罪名,也会加重我的罪过,到时候咱们姐妹可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所以说……”她回手拉住如文:“咱们都该感谢六妹妹,她人虽小,却灵精,没有让你一时冲动惹下大祸来!”   听了她的话,如书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如文却是哭的更凶了,如筝把她们搂在怀里,眼泪也是如断线珍珠一般:“如今,我就盼着圣上体恤,能够压下此事,我到在其次,但眼见大姐姐婚事在即,你们也还没议亲……”   旁边的如诗也是泪湿绣帕:“可怜的筝儿……还想着我们作甚……我都没能来护住你!”她把手轻轻放在如筝头上,回头看了看静园的方向,一向柔雅端庄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了一丝怨毒恨厉的目光。   姐妹几人哭了一阵,如筝又叮嘱了老太君说让自己装作伤寒的事,便送她们出了堂屋。   午后,老太君的贴身嬷嬷张氏来告诉如筝,不知宫里用了什么手段,如今京师一片风平浪静,表面上并没有流言传出,让如筝按照老太君嘱托安心“修养”几日。   如筝请她替自己谢祖母慈爱周全,又亲自奉上一封红包,才让崔妈妈将她送出沁园,自己整理了一下心情,开始装病。   一放松下来,她才觉出身上酸痛,脸颊虽然一直拿帕子冰着,现下也是如火烧一般,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床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上灯时分,如筝翻身从拔步床上坐起,看着被泪水洇透的绣枕发呆,脸上的泪又淌了出来:   刚刚的梦里,全是他那个愤怒的眼神,却并未在她抬起头时转为温柔,而是变成了深深的鄙夷,那样冷笑着高高在上的神情,她在前世别人眼中也见过,没想到今生她如此小心,这种厄运还是如影随形。   也是,他对自己赤诚一片,自己却对他诸多隐瞒,今日太子那一番说辞,虽然是存心抹黑自己,但自己难倒就真的是问心无愧了么?   太子日间说的那些话,是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不可能不明白,不起疑心的!   她轻轻起身,披上床边的外衣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朦胧的月色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   罢了,总之自己信他,若是他真的因为此事疏远了自己,甚至是……退亲,自己也唯有孤单一生,来报答他当初的护持之情了……   她想了想,自走到书案前,磨墨提笔,给苏有容写了一封长信说明自己被太子轻薄之事,又仔细收好,准备找机会亲自交给他。   即使被他厌弃,也不能再欺瞒于他,令他饱受猜疑之苦……抱持着这个信念,如筝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才发现跳出亲事,讨好,恩情什么的桎梏,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为了他做一些事情,竟然是这样美好的一种感觉……   一瞬间,她有点理解了小郡主李踏雪,也明白了苏有容曾经说过的那句“喜欢,并不是一定要得到”的含义。   浣纱端着汤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笑中带泪的一张面庞,先是惊了一下,心里又是一痛:“小姐,您别伤心了,来吃点东西吧。”   如筝擦擦眼泪,笑着摇摇头:“放着吧,我现在不饿。”   汤粥热了又冷,最后还是被浣纱叹着气端了下去,如筝梳洗了坐在拔步床上,看着案头的烛火出神。   外间浣纱她们小心翼翼收拾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如筝心里一叹:“此生,自己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活的不管不顾,糊涂可笑了,自己身上担着的远不止自身的荣辱性命,还有更多人的祸福……”   刚想到这里,她便听到窗子那边有响动,刚刚松下的心情马上又绷了起来,还没等她发问,窗外便响起熟悉得令她心酸的声音:“筝儿……”   如筝几步奔到窗前,想了想又出了里间,对着忙碌的浣纱等人说到:“我不叫你们你们不要进来,我要读一会儿书。”见几人点头应了,才回到里间,插了门,打开了窗子。   苏有容看着她笑了笑,只是这一个表情,便冲淡了一直笼罩在她头上的阴云:“你退后,让我进来。”他轻声说着,如筝点点头,后退了一步,便见他双手一撑窗框便腾身跃起。   如筝看到窗前高几上摆着的花瓶,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看到他在半空中突然拧身改了个方向,就顺利地落到了自己面前,声音还及不上一本书落地的声音大。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惊讶的表情,就被苏有容一把搂在怀里:“傻姑娘,你受苦了……”   听着耳畔那样熟悉的温柔声音,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和情意,如筝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子渊哥哥,你也受苦了……”   听她这么说,苏有容知道自己白天的挣扎和愤怒都被她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心里一酸,低头看着她仍然红肿的脸颊,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打开盖子,一阵清凉的香气便散了出来。   “冰蟾生肌膏?”如筝笑着看他跳出暗绿色的药膏:“我还说明日让浣纱去济生堂买呢……”她话音未落,脸上便是一阵清凉,意识到苏有容正在给自己涂药膏,如筝的脸更红了,却怎么也舍不得躲开,只得垂了眸任他轻抚自己的脸颊。   突然,额间传来几丝清凉的感觉,如筝惊异地抬头,却看到苏有容脸上居然挂了泪痕,她心里一惊,伸手抚上他脸颊:“子渊哥哥?!”   苏有容强笑了一下,回过身抬手擦了擦脸:“丢人了……”他转过头,看着如筝,想摸摸她脸,又不敢:“还疼吗?”   如筝摇了摇头,盈着泪露出一个如花的微笑:“不疼了!”   苏有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把她搂在怀里:“对不起,筝儿,都是我没用,口口声声说保护你,却还是让你受这种苦楚和屈辱!”他咬着牙,如筝甚至都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压抑着极深的愤恨,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羞涩,伸手环住他的腰,回抱住他:   “子渊哥哥,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她紧紧抱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之后这番话出口,会不会让他嫌恶地推开自己,会不会将自己至于绝境,但她依然沉下心,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到:“子渊哥哥,虽然我这里……”她一指自己心口:“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但是我要告诉你,今日太子说的那些话,并非空穴来风……”她略带凄凉的笑了笑:“冬至宫宴那天……”   听如筝说完冬至宴那天太子对他的轻薄行径,苏有容眉间便染上了浓浓的戾气,他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都似乎带上了一丝锋锐的寒意:“果然是卑鄙无耻……我迟早定要……”他一句话没说完,便看到如筝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赶紧换了温柔的表情,拦住她肩膀:“吓着你了?是我不好,咱们不说他了……好在恭王殿下仁义,圣上也英明,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休息几日,该怎样就怎样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   敬上 ☆、135春日(九)   如筝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愣住了,又被他提到太子轻薄自己之事时那种似是毫不怪罪的语气弄得有点迷糊:“子渊哥哥,你,不怪我么?”   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怪你?怪你什么?怪你瞒着我?”他笑着叹了口气:“这种烦心事,你不愿意跟我说也是难免的,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对我开诚布公,放心,我不怪你的。”   听了他的话,如筝更加惊讶了,心里怕他是故作轻松,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到:“不是瞒你的事情,是……冬至那天……你不觉得我不守闺训,不觉得我不贞,不觉得我是……红颜祸水么?”   听她声音颤抖地说出这一番话,苏有容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一把把她搂到怀里,略带薄怒地低声喝道:“说什么呢!哪许这么说自己!”   紧紧地搂了她一会儿,苏有容又放开她一点,轻轻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肃容说到:“筝儿,我不许你说出这种自轻自贱的言语!你给我记住,太子轻薄于你,是他德行有亏,禽兽不如,不是你的错,不贞?!不就是亲一下么?还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这个词,本来就是那些想要推卸责任的男人强加在女子身上的无耻谰言!”   他一番话,让如筝心头巨震,又转为浓浓的感动:“子渊哥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痴痴的看着他,哭到哽咽,苏有容叹了口气,把她揽在怀里:“行了,好话还把你说哭了……这个爱哭包!傻丫头!”   如筝哭了一阵子,慢慢平静了下来,却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可是……我每每想起那件事,就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我好后悔,当时怎么就那么大意……”   听了她这话,苏有容反倒笑了,低头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轻声问到:“那我问你,太子轻薄你那日,你是什么感觉?”   如筝愣了一下,忆起那日情境,脸色便是一白:“羞愤难当,生不如死……”   苏有容笑到:“这便是了……”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筝儿,我告诉你,色授魂与,心意相通,两情缱绻才是亲,太子那样对你,不过是狗咬人罢了!”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先是好笑,转念又是一阵暖意,感念他的宽容,也被他话里的情意说的心神一荡,脸便红透了:“嗯,子渊哥哥说的是……”   苏有容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抬起她的头:“筝儿……不要总想着那件事了……”他声音变得黯哑深沉,听得如筝呼吸为之一乱。   “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亲吻……”说着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芳唇。   刚刚感觉到他的唇贴上自己的,如筝脑子里“嗡”的一声,便什么都不会想了,再回过神,他已经开始轻轻啄着她的唇,似乎是在提醒她要专心。   意识到了自己和他正在做什么,如筝便觉得如同有一阵热流从头顶直窜到脚底,“嘤咛”一声便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脚下一软,就被苏有容顺势紧紧揉进自己怀里。   如筝感受着他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温柔深情,却很有分寸,但仅仅是唇与唇的相接,便让如筝连呼吸的力气都失掉了,直到苏有容轻轻离开,她还兀自闭着眼睛,屏着呼吸。   苏有容轻笑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的背:“丫头,喘气!”   如筝这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心里又欢喜又羞涩,一头扎进他怀里努力平复着,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转过身逃开:“你……也来欺负我……”   苏有容听她虽然说着嗔怪的话,语气里却全是笑意,当下也不着慌,上前几步伏在她耳边笑到:“我不是欺负你,我这是帮你忘了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又离近了一点,清凉的气息就在她耳边轻轻吹着,吹得她起了一身栗:   “以后,再想起‘亲’这个词,你脑子里就不会是被狗咬的那次经历了吧……以后,只许想着此番,只许想着我……听懂了没?”说着便舒臂将她搂在怀里。   难得强势的话语,却被他用太过温柔的语气说出来,让如筝欢喜感慨的几乎落下泪,终究还是轻轻哼了一声:“嗯!”   许久,如筝突然想到那天太子阴狠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子渊哥哥,太子他,仿佛因我的缘故而迁怒于你,我很怕……”   苏有容轻轻笑着亲了亲她耳垂,很满意地看着那里慢慢变得绯红:“别怕,虽然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却也终究还是在一人之下,圣上英明仁厚,你哥哥我好歹也算个有功之臣,只要我小心谨慎,不会被他抓住什么把柄的。”   如筝点点头,又摇摇头,着急地转过身:“可是,他是太子,早晚……”   苏有容看着她,略带深意地摇摇头,轻声说到:“是太子,就一定是皇帝么?”   如筝心中巨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苏有容却只是云淡风轻地俯身在她耳边说到:“我的事情,不必瞒你,不过这终究是一场杀头的买卖,若是失手,上至那位殿下,下至我们这些小虾米,都是万劫不复,你……怕不怕?”   如筝听他这样对自己直言不讳,心中一阵温暖,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不怕,遇到你之前,我什么都怕,如今却愈发傻大胆了,因为我知道,这辈子我只想要跟着你,只要是你选的路,我就跟着你走到黑,又有何不可?”   苏有容深深叹息了一声,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轻声说:“我可舍不得拉你走了黑路,黑路什么的,还是让别人去走吧!”说着他低头,和她相视一笑。   远远地传来了上更的声音,苏有容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要是不用走就好了!”   听他这话,如筝又好笑,又羞涩,笑着啐了一下:“好不正经。”   苏有容笑着拉起她手:“好了,我正经,我这就走了。”   如筝垂眸点了点头,却不愿意放开他的手,突然,她目光一定,苏有容想藏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如筝抬头,声音轻轻颤着:“子渊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刚刚室内灯光昏暗,她又心情激荡便没有注意,此时才看到他手指关节上竟然都是血痂。   苏有容把手背到身后,暗骂自己大意,转了转眼睛说道:“诶……这个……我刚刚摔了一下,你们家墙太高了!”   如筝摇摇头,把他手从身后拉倒自己面前,轻轻吹了吹,就又落了泪:“你不是个好骗子……”她抬头看着他:“子渊哥哥,你的高义深情,如今我全都懂了,今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平平安安地等到嫁给你的那天……”她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面上:“也请你为了我善自珍重,再生气,也不许这么作践自己了,好么?”   苏有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如筝这才破涕为笑,重新投入他怀里:“其实……今天我才明白,每日想着你也是一种幸福,只要想到这个世上,有个子渊哥哥,我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能开出花来一样……”她脸红红的笑了:“这是不是就是心花怒放啊……”   难得听到她这样示情的言语,一向伶牙俐齿的苏有容反倒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目光里就带了灼灼的热度:“绝对怒放!”   如筝被他逗得“噗嗤”笑了一声,心头的乌云终于全部散去。   许久,苏有容才想起自己本来是要走的,和如筝一说,两人又笑了一阵,苏有容来到窗边,听听外面没有声音,刚要推开窗,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如筝到:“筝儿,你丫头里面有个会武功的,你知道不知道?”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雪缨是舅母给我的丫头,你放心。”   苏有容这才笑到:“那就好。”说着搬开花瓶放在一边,小声说到:“小丫头武艺不错,要不是我今天警醒,差点被她发现了……”他回头对她笑了笑,推开了窗户:“有这样的丫头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多了,行吧,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别熬夜!”说着,灿然一笑,便跃出窗户,几个起纵就不见了踪影。   如筝关上窗,打开了门闩,又走到床边笑着躺倒:“早点睡……今夜还怎么睡啊!”她羞得一捂脸,又抚上自己的唇,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二更时分,苏有容回到国公府外院自己的书房劲节斋,见到值夜的墨香还守着一壶清茶等着自己,当下笑了笑:“倒是辛苦了你了。”   迷迷糊糊的墨香起身笑着为他斟了杯茶:“公子,回来了,小的给您打水洗漱吧?”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打盆凉水先,我洗把脸。”   墨香看着他带了点绯红的脸颊,迟疑着说到:“公子,这才春天,还是用温水吧!”   苏有容笑着摆摆手:“凉水……”墨香看他口型,赶紧摆手说到:“好好,公子,凉水,您千万别说谢谢,折杀小的了!”说着就窜了出去。   苏有容看他背影笑了笑,自走到书案前坐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汗……两辈子加起来都快五十了……居然是初吻……   他脸朝下一头栽在书桌上,唇边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是的,身体年龄小了,心也跟着纯情么……他伸手在书桌上挠来挠去:纯情个屁啊!人家伤心着,自己这里却出了要用凉水洗脸的状况……真是……   “禽兽!”他这样喃喃自语着,无奈地等着救命的凉水。   怪只怪你……实在是太美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全是互动,能否一更顶两更?请各位殿下示下!   敬上~ ☆、136暗查(一)   一夜翻来覆去的,如筝直折腾到四更天上才睡熟,早间便起的晚了,好在现在是在“生病”也不用早起。   她慢慢起身,梳洗完毕终于有了一丝饿的感觉,想起昨日和苏有容的那个约定,她笑着唤入秋雁:“我饿了,摆饭吧。”   秋雁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摆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早膳。   如筝笑着用了一些,又让她撤了下去和浣纱她们一起吃,末了说到:“等你们都用完了,叫上奶娘都到我屋子里来,我有话说。”   不一会儿,崔氏带着浣纱秋雁夏鱼来到堂屋,如筝带她们进了里间,开口说到:“昨儿白天发生的事情,你们也就知道了个大概,简单一句话,我让你家四小姐算计着,被太子爷打了几巴掌,如今圣上仁慈已经压下了这件事,不过我想四小姐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有祖母压着,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她自嘲地笑了笑:“自打落水以后,我天天念着要报仇,要保住身边每一个人,却一直是力不从心,想来也是我能力低,人又蠢的缘故……”   听她这么说,崔妈妈心里一酸,赶紧上前福身说到:“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奴婢等都看得出小姐这段日子以来费得心机和努力,只是夫人毕竟势大,现在就是连老太君都不能完全压住她……”   如筝抬头笑着让她起身:“就是奶娘这话,我屡屡受算计,虽然很多次都是如婳出手,但说起来她手段猖狂,肆无忌惮都是因为有夫人这个大靠山在的缘故,而夫人的靠山,正是父亲。”   听了她这话,崔妈妈心里一沉,着急的说到:“小姐,您不会是……”   如筝笑着摆手让她起来:“奶娘,您放心,父亲虽然对不起娘亲,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更何况还是咱们侯府的根本,便是不念他生养之恩,我也要念着老太君和姐妹兄弟们……我只是说,唯有让父亲认清了夫人的本来面目,咱们才能釜底抽薪……”她看着崔妈妈,沉了面色:   “奶娘,这段日子我先是被亲事的事情困扰,又被苏世兄……”她脸色红了红:“算是冲昏了头吧,如今尘埃落定,我也要收收心了,从今天起,到我出嫁的那一天,咱们就干一件事,搬倒夫人,给我娘亲报仇!”   她抬头看着他们四人,眼里都是灼人的光芒,看来也是盼着这一天很久了,当下笑到:“虽然你家小姐我人蠢,又势单力薄,但是有你们这些胜似亲人的人陪着我,我倒是也很有信心办好这件事,我装病的这段日子,咱们正好筹划一下。”   她抬头看着崔妈妈:“奶娘,我娘走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只是依稀记得当年她身体本无大碍,只是被薛氏进门气的病势沉重了些,看了大夫已经有了点起色……不知怎么就转重了呢?”   崔氏叹了口气:“小姐,此事奴婢也一直在奇怪着,当年静园夫人进门,老爷对夫人十分冷淡,夫人只想着赶紧调理好身体对付她,却没想到病情却突然转为沉重,乃至撒手人寰,奴婢当年也曾经疑惑过,还报了老太君,她老人家也请了大夫暗暗查验过,却没有查出任何可疑之处,只得作罢,我记得老太君曾经说过,薛氏虽然有这样的心机,却没有这样的手段,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夫人……事情就这样压下了。”她想了想,突然又抬起头:   “只是,当年还出了一桩奇怪的事情,奴婢觉得不对就暗自记下”她走到如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当年夫人病重去世,老太君悲伤忙乱之下,很多事情都有些大意了,奴婢记得那时候有几个慈园和沁园的当权妈妈因一件贪墨的事情被赶出了府,都是新夫人一手办理的,因为不是什么大事,也只是发了银子赶出去,老太君也没有过问”她沉吟着说道:   “当时奴婢就觉得奇怪,那件事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证据确凿,那几位妈妈还都是供认不讳……”   如筝眼睛一亮,拉住她的手:“奶娘,这就是关键之处,虽然年深日久,夫人恐怕早已经着手湮灭证据,但不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咱们不能放过,今日你就开始查此事,你和张叔辛苦一下,我身边得力又能信任的老人儿,也就只有你俩了。”   崔妈妈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小姐,奴婢一定尽力查明此事。”   说完这件事,如筝又分别叮嘱了其他三人几句,便让她们都退下,自己坐着想心事:以前,总想着收集证据,一下便置薛氏于死地,让她不得翻身,现在想来自己这么做竟然错了,自己一味防守,反倒让她母女二人愈发得意,看来要扭转颓势,还是不能这么死心眼,也该回敬一二才是……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说笑着和环绣一起打扫的雪缨,想着苏有容说过她武艺很好的话,心里一动,掠过一个主意,又觉得漏洞百出,便坐在书案前,细细思量起来。   后面几天一直是风平浪静,府里因为有了老太君的禁令,并没有什么人敢传播此事,就连如婳也不知怎么的老实了,一直没有来找如筝的麻烦,如柏来看过如筝几次,如筝把事情添添减减和他说了,严令他不许冲动,安心读书,如柏似乎也明白了姐姐的苦心,只是眉目间便黯淡了些,看的如筝一阵心疼,第二天,琳琅和小郡主等人问候的信就到了,小郡主在信里细细和她说了圣上下旨压下风闻的事情,安慰了她一番,琳琅的信里除了安慰,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城北的庄子里真的挖出了温泉,如今已经种了很多花木,真的是投小本得了大实惠,崔侯一家人都很高兴,听了这个消息,如筝连日来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了很多。   几日后,如筝“病愈”又恢复了请安,如婳不知是因为想讨好老太君,还是看如筝的笑话,每日里也赶着如筝去的时候到慈园请安,不过慑于老太君的警告,即使是私下里也不敢明着嘲笑她,言语间却难免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如筝冷眼看着她得意,不时反驳几句,直到一日国公府和武国侯府得知如筝“病愈”的消息,送来了慰问礼。   如筝看着礼单微微一愣,拿起旁边一个锦盒,展开里面的卷轴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对着二门上的小厮笑到:   “舅舅慈爱,国公府也费心了,你们把礼物搬到慈园去,我马上要去给老太君请安,让她也高兴一下。”   小厮应声下去了,浣纱疑惑地看了看如筝,却只得到她一个略带诡异的微笑。   如筝和如诗一起来到慈园,刚进门就看到如婳的丫头红绡正在院子里候着,当下微微一笑,举步走进了堂屋。   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儿话,二门上的小厮就来报说两家的礼物到了,如筝笑着向老太君说明了,老太君也十分高兴,让小厮们抬了上来。   武国侯府送来的是一些珍稀的补品和布料,老太君笑着看了看,欣慰地让如筝收了,小厮们又抬出国公府的礼物,世子夫妇送的是一些常见的补品,如筝拿过苏有容送的东西,礼单上标的是首饰,她却一向知道他的鬼心思,当下打开看了一眼,就笑了,拿到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一看也笑了:“倒是块好水精,怎的就雕了个肥猫?”看着盒子里那只栩栩如生的白水精懒猫,祖孙俩又笑了一阵,旁边小厮便递上第三件礼物,笑到:“这件也是国公府的礼物,不过礼单上没有写明是谁送的,小的们以为,可能也是三公子送的。”   如筝甜笑了一下:“世兄就是鬼点子多,罢了你们下去吧。”   待小厮们退下了,如筝才笑着展开那幅画作,对着阳光给老太君看,那是一幅红梅图,疏影横斜,用色鲜艳,让人一见忘俗,老太君也笑着点了点头:“我到不知,这孩子还是个……”她话没说完,就看到如筝脸色变了,合上画卷强笑道:“好什么,花枝画弯了……”老太君也看出了不对,略思忖了一下,笑着点点头:“罢了,你们这些小丫头就是挑剔,这幅画就给我老婆子吧,我倒是喜欢……”   如筝看看老太君的神情,知道这幅画以后是再也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了,才放下心,点头将画交给了旁边的张嬷嬷。   如筝回头看了看如婳攥的死紧的手,知道她也定然看出了那幅画是苏百川的手笔,当下走到她面前,闲闲一笑:“四妹怎的愣神了?莫非你也喜欢那幅画作,可惜三世兄的画,我却不好送给你,对你闺誉不利。”   如婳抬头看着她,因为老太君的视线被如筝挡住,当下她也就不再装作若无其事,而是恶狠狠地盯着她,嘴里却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三世兄送给姐姐的东西,我怎好夺爱……”   看着如筝笑的得意,如婳心头一阵火起,也顾不得言语分寸:“我又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贱妮子。”   如筝却不以为忤,笑着摇摇头,又坐下:“是了,妹妹是要当国公府嫡子正妻的,自然是德容兼备。”   若是平日里,她这么说,如婳定然要得意地笑一笑,此时却是恨从心头起,满脑子都是那张碍眼的红梅图。   老太君笑着看看她,冷冷地开口:“不过是一张画,也值得这么在意么?”   听了老太君的话,如婳豁然一醒,赶紧起身福了福,老太君又到:“人,贵在知足,是自己的要珍惜,不是自己的也不要觊觎,更不能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恨不得天下的好事都落在自己身上,身为女子,最忌讳的便是好妒和狠毒,不然难免落得身败名裂……”她看看如婳,冷了面色说到:“不过是一张画,便值得这样和你姐姐放肆?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物!”她抬头看看韩嬷嬷:“雪柔,拿出去烧了。”   韩嬷嬷自应了下去,老太君又看着如婳,一字一顿地说:“我虽然不喜欢太约束你们,却最是看不得姐妹兄弟阋墙这种事情,不管是一张画,还是别的什么,若是这样引得你们纷争不休,我都会毁了它,谁也别想到手,明白吗?”   如婳如何不知这是老太君在点拨自己,当下脸色就白了白,赶紧起身:“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训。”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又恢复了慈和的面容,问了问如诗嫁妆的事情,便放几人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拼命又挣扎了一章,若是有虫,定然是我老眼昏花所致,各位大人多多包涵多多提宝贵意见!谢谢大家!   宅斗是我的短板,请诸位殿下指教!某奚多谢多谢!   别离 敬上 ☆、137暗查(二)   如筝不愿意再理如婳,便笑着挽住如诗的手往沁园走着,如婳却几步赶上她们,对着如诗如筝福□:“二姐,借一步说话。”   如筝还没回答,如诗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到:“四妹,为人当坦荡,有什么话要背着我说?”   听长姊语气强硬,如婳愣了愣,咬唇不语,反倒是如筝笑着摇摇头:“无妨,大姐姐,我看四妹应该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和我说,正好我也有几句忠言要告诉她,大姐在这里等我吧。”说着便带头向旁边走去,却也不走远,让如诗能够看到自己二人。   如筝特地站在面向如诗的位置,如诗便看不到如婳脸上的表情,她也就不再装了,刚一站定就露出一副狠厉的面容:“姐姐果然好手段,刺得我心头滴血,却不能说出来,还要被祖母教训!”   如筝笑着看看她:“妹妹说什么呢,祖母不过是就事论事,教导咱们姐妹之间要互相体恤,你不要错会了她老人家的慈意,如果你说的是那幅画的事情,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来不觊觎,也不稀罕,我劝你若是想要什么,便下心思去争,就如同狩猎,你的箭应该射向猎物,而不是射向追猎物的人,更不要说射向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如婳恨得脸都扭曲了:“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无辜之人,你把苏世兄迷得神魂颠倒……”   见她说的不像话,如筝低喝一声:“妹妹说的极是!”她盯着她的眼睛:“可妹妹这话太市井了,不是大家闺秀该出口的,我与子渊世兄的确是两情相悦,但却是发乎情,止乎礼,我顾着闺德,他也是端方之人,没什么神魂颠倒的!”   听她把自己的意思歪到了苏有容身上,如婳气的脸色白了白,却又没脸挑明,如筝看了看她,轻笑一声:“姐姐言尽于此,妹妹若是愿意听呢,姐姐的话必然不是害你,将来到了国公府,我过我的日子,你做你的嫡子妻,咱们不说互为臂助,也可相安无事,若是妹妹还是不听姐姐劝慰……”她笑的温柔,压低声音,轻轻说了一句:“我,却也并不怕你。”   说完,如筝也不给她辩驳的机会,自笑着走到如诗面前,挽了她的手向沁园走去。   红绡看自家主子脸上一时白,一时红的,吓得战战兢兢走上来,轻声劝着:“小姐,咱回吧?”   如婳正愁不知道该拿谁撒气,回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催,催什么催!”自气哼哼走了,红绡也不敢哭,苦着脸跟她回了静园。   如筝回到沁园,笑着给苏府众人准备了感谢的回礼,又给苏有容回了一封信,因着怕出了上次那等信件被扣之事,也没敢说什么紧要的,只是道了谢,又说了小郡主想要连弩的事情。   她刚撂下笔,就看到崔妈妈带着张叔走了进来,如筝心里一动,让夏鱼到门外守了,自对着张叔笑到:“张叔,今日来,定是给我带了好消息了吧?”   张叔笑着行了个礼:“回大小姐的话,小的听我家那口子说了小姐的吩咐,这几天就一直在查这件事,后来终于在东市找到了一家当年撵出去的妈妈,才知道原来那些妈妈虽然被发了银子逐出府,却都在不久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暴毙!”他一番话,说的如筝心里一凛:若是一两个还说得过去,全部都暴毙身亡,这肯定是有人暗中下杀手!   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声,苦笑到:“夫人果然好手段,这线就算是断了……”   听了她这话,张叔笑着摇摇头:“小姐,小的要和您报的就是这个,这几位妈妈里,倒是有一个机灵的,逃了……”   如筝先是一喜,又疑惑地摇摇头:“这事情透着奇怪,既然夫人做的那么干净,怎么会……”   张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英明,小的也觉得此事不寻常,就着力打听了一下,据说这个姓罗的妈妈,最早是老太君慈园里的人,当年事发之后,没有到东市后巷定居,而是连夜逃到了中都,投奔她的女儿,不久之后就疯了,而且……”他沉吟着说道:“她女儿家就在县衙左近,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让她逃过了一劫……”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动,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想了想说道:“张叔,一会儿还要辛苦你一趟,我修书一封,你帮我送到舅舅家交给大表哥,让他按书信帮我安排一下……我定要会一会这个罗氏。”   张叔自应了退下,如筝赶紧让浣纱磨墨给崔明轩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   等了几日,如筝终于等到了崔明轩的回话,告知如筝那位妈妈已经按她的要求安顿在了城北的温泉庄子里,也派了身手好的家丁保护,让如筝适时可以告知老太君舅家请她去庄子做客。   如筝仔细看了一遍信笺,让浣纱拿了铜盆烧干净了,才放下心来。   午后,如筝好容易得了闲坐着绣一个荷包,便听得门外夏鱼惊喜地声音:“二少爷!”   如筝心里一喜,刚要放下针线,如柏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笑到:“姐姐,我来了。”   如筝赶紧让他坐了,又让秋雁上茶:“怎的突然回来了?”   如柏笑着品了口茶:“马上殿试了,国子监放假十日,我早间就想回来的,被几个要好的同窗拉倒酒楼吃了顿饭,这不刚到家就来看你了。”说着拿起如筝桌上快要绣好的荷包,坏笑了一下:“怎的,又在给三世兄做东西呢?”   如筝抢过荷包,瞪了他一眼:“不看看花色,没良心的臭小子!”   如柏定睛看了看荷包上的翠竹图案,才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给我的,多谢姐姐。”   看着他的笑颜,如筝心里一阵感慨,又是一动,笑着问他:“刚刚表哥来信,说舅舅在城北置办了一个温泉庄子,邀咱们去玩儿呢,你若想要松泛一下,不如我去回了祖母,一起去玩儿可好?”   如柏高兴地点点头:“那可好,我也好久没去过舅家了。”想了想又到:“姐……我还想邀上杉弟,探讨一下学问上的事情,今日博士找过我,让我准备明年下场一试身手,若是乡试成绩好,不定还要参加会试……我想问问杉弟,要不要和我一起……”   听了他的话,如筝大喜过望:“怎的,博士是这么说的?”   如柏见她这样,脸却红了:“姐你别嚷!还不一定,博士说要看乡试的成绩来定,只是不知杉弟是怎么打算的。”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若是如此,那还不如也邀请其他姐妹兄弟,不过要等我先问过舅舅再说。”   姐弟俩又笑着说了会话,如筝把做好的荷包给如柏带上,便送他出了沁园。   晚间如筝得了崔府的回信,说是欢迎林家的小辈们到庄子上做客,如筝欢喜了一阵,翌日便向老太君求了出府的慈令。   因大姐姐如诗急着备嫁,婉拒了如筝的好意,派到静园的丫鬟又不出意外地带回了如婳如棋推拒的回信儿,定了一同前去的,就只有如筝姐弟,如杉如书和如文五人,因着此次路途遥远,预计待的时间也长,如筝便只留下夏鱼环绣看家,自带了浣纱雪缨秋雁同行。   筹备一番,翌日一大早如筝便约齐了弟弟妹妹们,蹬车前往崔府。   一进大门,就看到崔明轩笑着在门口迎着她们,如筝等人下了车,和表哥见了礼便由他引着去了内院给崔侯谢氏请安。   小辈们上前见了礼,崔侯看着一屋子小儿女们,笑着让他们坐了,便叫人安排家宴,要留他们午后再走。   小辈们陪着崔侯夫妇聊了会儿天,崔侯又着意问了如柏如杉的功课,夸了几句就让他们自己去花厅玩耍。   几人辞别了崔侯,跟着琳琅和明轩出了主院,如筝看自家大表哥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放缓了脚步,走在他身边,崔明轩上前几步,离她不远不近地低声说道:“午后我要到南大营,陪不了你们,此事是我心腹崔仁经办的,我已经吩咐过他安顿下来就去给你请安。”   如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表哥。”便跟上琳琅,向着花厅走去。   午后,几人拜别了崔侯谢氏,出了主院,谢氏笑着拉过如筝的手悄声说道:“筝儿,你表姐是个粗性子,这次去庄子上就要你多担待些了,本我也要陪你们的,可……”她看来琳琅一眼,冲如筝笑了笑:“凌家来提亲了,定了后日官媒上门,我却是走不开……”如筝听了她的话,喜得一扬眉,谢氏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喊,你表姐不让我说呢……”   如筝看她笑的眉眼弯弯的,心里也替他们高兴:“舅母,真好呢!”   此时琳琅走到车旁冲着如筝挥了挥手,如筝冲着谢氏福了福,自去找姐妹们蹬车去了。   因此次带到丫头们多,车就备了三两,如筝琳琅上了一辆,如书和如文同乘一车,如柏和如杉却弃了车不坐,骑马跟着。   上了车,如筝就看着琳琅笑的诡异,琳琅问她干嘛,她却摇头不语,琳琅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瞪了她一眼,也不再问,转头看着外面的风景说到:“我哥说,温泉庄子现在可漂亮了,可惜霜璟家里有事,郡主姐姐又要打点行装会雁陉关了……”她看着如筝,突然笑道:“提起郡主姐姐,你上次那一招真是有意思啊,郡主姐姐夸你蕙质兰心呢。”   如筝被她说的愣住了,问到:“什么事情啊?我怎么不知?”   琳琅看着她眨眨眼:“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就是你送给郡主姐姐那个连弩嘛,上次郡主姐姐跟你要连弩,你紧接着被那一位算计,我们就说不能再麻烦你了,没想到前两天我去王府找郡主姐姐说话,就收到了你送来的那个连弩……”她看着如筝,叹道:“你还真是有心,那连弩不但细致还很小巧,威力却是不减,而且你竟然还记得漆成郡主姐姐最爱的红色,真有你的!郡主姐姐别提多喜爱了,一连让我谢谢你,也谢谢苏子渊呢。”   听到这儿,如筝才明白自己上次送信告诉苏有容连弩之事,他竟然如此上心,还假托自己的名义送去给了小郡主,这样又不招人侧目,又在小郡主那里替自己讨了人情,当下心里一暖,却不愿意和琳琅说谎,当下笑到:“我不过是去了封信,这些都是子渊哥哥自己花的心思,却……”   听了她的话,琳琅合掌一笑:“哟,我的小筝儿,说着脸就红了……”她戏谑地看着她,又转成一个微笑:“苏子渊待你还真好,表姐也替你高兴的。”   如筝被她说得心里有些羞涩,更多的却是甜蜜感慨,当下伏在她耳边,也笑了一句:“表姐得偿所愿,和凌表兄定了亲,小妹也是替你高兴的!”   听她这话,琳琅脸色一红,叹道:“我就知道娘亲定然要忍不住告诉你的!”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地,弦窗两面的风景也明亮了起来。   一行人到了庄子上,琳琅作为主人安排了各人的住处,如书如文年纪小好玩儿,相约去后园赏花,如柏拿了从家里带来的书,约了如杉到暖阁读书,惹得如筝等人一顿笑,说他们是书呆子,出来玩儿还忘不了读书,琳琅把如筝安顿在后院向阳的院子里,便自去安顿晚膳之事。 ☆、138暗查(三)   如筝略微梳洗了一下,便坐在窗边拿了卷书看,一边等着琳琅来找自己,不一会儿,浣纱笑着端了一大碗汤水进来,笑道:“小姐,舅老爷庄子上的妈妈们真是和气周详,听说小姐们远道来了,特备了药膳汤水让小姐们润喉呢,只是不知合不合小姐体质……”她笑着放下碗,   如筝头也未抬,笑道:“这有何难,让秋雁看看。”   秋雁应了一声,就上前挑起那汤里的药材来看,念了几句又笑到:“无妨,都是温补清火的药材,这个时令……”一句话却是生生刹住,如筝觉得不对抬头看时,却见她眼里盈满了泪水,吓了一跳,忙问:“怎了?”   浣纱也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是汤水有问题么?”   秋雁好容易回过神,摇了摇头福身说道:“小姐恕罪,是奴婢无状了……”说着伸手拭去脸上泪痕。   如筝起身走到她身边:“无妨,到底是怎么了?”   秋雁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回小姐的话,小姐也知道,奴婢是早几年买进府里的,其实奴婢早年家里还是略有薄产,守着一个小小的药铺子过活,只是十一岁那年,家乡遭了大水,奴婢一家人被水冲散,才被人牙子带到了京城卖了……奴婢药膳的手艺,是当年在家里跟着娘亲学的,刚刚奴婢一闻这药膳,竟然和我娘煮的清火汤十分相似,故而伤心落泪,请小姐恕罪!”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先是一酸,又突然灵光一闪,对浣纱说到:“去到后厨问问,把做这道汤水的厨子找来。”   秋雁听她这么说,眼睛也是一亮,两行泪就又流了下来。   浣纱自急匆匆地下去了,秋雁便一阵心神不宁,看到如筝怜惜又好笑:“行了,别揪心了,此人即便不是你娘亲,也定然认识你娘亲,一会儿人来了细细问了就是,这是好事,怎的还如临大敌的。”   秋雁脸一红,福身道了声“是”话音还没落,便听门外浣纱一声报,原来是人已经带到了。   浣纱带着那厨子进入屋内,是个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的干净朴素,她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奴婢柳氏参见表小姐,表小姐万福。”   如筝抬头看看秋雁,只见她死死盯着那妇人,捂着嘴光是流泪,心里便有了计较,当下笑到:“柳妈妈请起,抬头看看我旁边这个丫头,认识么?”   那柳氏恭恭敬敬地起身,朝着如筝身边一看,也愣住了:“铃……铃铛!!”   秋雁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娘亲!”说着母女俩就抱头痛哭。   如筝抬头看看浣纱雪缨,眼里也带了泪,好一会儿,秋雁才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擦干眼泪对着如筝跪下:“小姐,这就是奴婢的娘亲,奴婢谢小姐帮奴婢找到了娘亲!!”说着便给如筝磕了三个头,柳氏也赶忙跪下陪着。   如筝赶紧叫她们起来,又让浣纱给柳氏搬了小杌子坐了,才笑到:“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可是大喜事!”   秋雁也笑着擦擦眼睛:“定是小姐福泽深厚,奴婢是沾了小姐的福气了!”   她一向光干不说的性子,此时说出这样讨喜的话来,把如筝和浣纱雪缨都逗笑了,如筝略思忖了一下,看着柳氏说到:   “柳妈妈,你女儿是我房里心腹的大丫头,此次一碗药膳为引,让你们母女重逢,我也是甚为欣喜,你们母女失散多年,正该好好团聚才是,不过秋雁是个得力的,我一时离不开她,你若是不愿意离开这庄子,我便让她隔段日子便来探你,若是你想和她一处,我也可求了舅舅,将你带回侯府,让你在我院子里服侍,日日守着秋雁,你意下如何?”   柳氏听她这么说,大喜过望,当下也不犹豫跪下说到:“奴婢多谢小姐成全,奴婢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只剩下铃铛……秋雁一个女儿,奴婢是再不要和她分开的了!”   如筝笑着让她起身,点了点头:“那好,我便去和表姐说,让她将你的身契转给我,过几日你便收拾了,和我们一起回府。”柳氏又起身千恩万谢地行了礼,如筝便笑道:   “秋雁啊,你们母女重逢,定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我放你半日假,今晚便去陪你娘亲睡吧。”   秋雁惊喜地抬头,转念又摇摇头:“不了小姐,奴婢还要给您备晚膳,以后有的是时间……”   如筝略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少了你我还吃不上饭么?”   秋雁这才笑着谢了如筝,和柳氏一起向她告别,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如筝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浣纱:“稍后你备点银子,这个柳氏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浣纱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酸,知道秋雁母女重逢的事情又触动了她的心思,当下福身说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多时,琳琅回来了,如筝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将秋雁的事情说了,琳琅也是惊讶感叹,一口应下了如筝的要求,却说什么也不要身契银子:   “筝儿,你这就太见外了,这柳氏本来就是母亲叮嘱我们为着你来而买的,如今正好跟了你回去,你要是给银子,我到不让你带人了!”她笑了笑,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到:“更何况,这庄子本就有你一半的!”   如筝无法,只得笑着谢了她的好意,又让雪缨去告诉秋雁放心。   晚间,姐妹兄弟几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又赏了如书如文折回来的梅花,如杉一时兴起,作了几首诗,如筝虽然不内行,看如柏的表现也隐约知道应是十分高妙,不由得多看了如杉几眼:自家这个庶弟,前世一直被林侯拘在家里读书,最后下场却只是缀在三榜末尾,当年自己出嫁也不知他最后被授了什么官职,如今看来,如杉竟然是个十分聪慧的才子,真不知前世薛氏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把这么个读书的苗子生生糟蹋了。   如柏击掌叹道:“三弟,你这几首诗,合该评个一等,不行,得记下来!”说着就去找笔墨,反倒给如杉弄了个大红脸。   几人笑闹了一阵,便收拾收拾散了,各自回到房间歇下,约好转天一起去温泉游玩。   如筝略微梳洗了一下,却不着急睡,果然不一会儿,浣纱略带紧张地进来回报,说有崔家的家丁求见。   如筝叫了,便看到一个打扮齐整的家丁走了进来,行礼说到:“给表小姐请安,小的崔仁。”   如筝笑着让他起身:“嗯,大表哥跟我说过你,那人带来了?”   崔仁点点头:“是,在外面,有可靠的人盯着。”   如筝点了点头:“不错,辛苦你了,将她带进来吧。”崔仁恭敬的退下,不一会儿,门帘一挑,一个头发花白蓬乱,面色苍白妇人跟着浣纱走了进来,她慢慢走到如筝身前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没有一丝疯妇的样子:“奴婢罗氏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万福。”   如筝听她还用着之前的称呼,一时间百感交集:“罢了,起来吧。”   罗氏垂首站在哪里,如筝沉了一瞬,才开口说到:“既然你不装疯了,想必也是想明白了,我不知道当初夫人是用什么办法笼络的你,但是我却知道你这几年定然是过得不好,我想要知道什么,你很清楚,你告诉我真相,我保你下半辈子安稳。”   听了她的话,罗氏苦笑了一下:“安稳……大小姐,奴婢的安稳日子,早就没有了……”如筝心里一动,看了旁边的浣纱一眼,浣纱便执笔开始记录。   罗氏抬头看着如筝,声音有些颤抖:“大小姐,您的声音……真像夫人。”说着,她就跪在地上,颤抖着开了口:   “大小姐,当年之事,奴婢并非是受了薛氏夫人的笼络和好处,奴婢和其他几位妈妈一样,都是被她以家人生死相威胁,才答应替她害夫人性命的。”   听了她的话,如筝的瞳孔都缩了缩:“当年之事,究竟是如何?”   罗氏叩了个头,垂着眼眸,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得,不带一丝感情:“当年,奴婢是老太君手下负责各院联络的下人,那年夫人因为旧疾复发,拖拖拉拉地病了几个月,老太君主持中馈,后来薛氏夫人进了门,老太君并不让她多插手,我们也没怎么把她当回事,直到有一天……我五岁的小儿子偶然过来找我,却突然找不到了,明明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不过是进屋拿个账本的功夫,他就踪影皆无,我遍寻不着,正要报给老太君的时候,薛夫人手下的虞妈妈找到了我,说是我儿子跑到了薛夫人院子里,让我去领人。”   她的目光里突然现出浓浓的恐惧,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后来,奴婢就去薛夫人暂居的汀幽小筑……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儿子,还有其他几位妈妈的孩子或是别的什么亲人,都被并排摆在床上,只有气息却面色苍白,毫无生机。”她深吸了一口气,沉了沉才继续说道:“薛氏夫人告诉我们,我们的亲人没有死,只是被她下了药,如果我们乖乖听她的,她就把解药给我们,如果我们反抗,她也可以送我们全家上路,一开始,我们都不相信,可是上前摇晃家人,却真的是毫无反应,我们扑上去跟她理论,可她身边却突然闪出许多黑衣人,个个手执长刀!”她瞪圆了眼睛,看到如筝心里也是一震,不禁又想到了自己被人追杀之事。   那罗氏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青石板地:“当时,我们几个都被吓呆了,其实现在想起来,若是当时能稳住心,报了老太君,那薛氏未必就敢杀我们的家人!可是我们当时都只顾着自己,便同意了她的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 敬上 ☆、139暗查(四)   听她说到这里,如筝心里一紧,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薛氏和如婳害死的,但如今听到当年的真相,还是让她的心如同被刀剐一般,她强忍住不适,低声问道:“后来呢。”   那罗氏抬头,畏惧地看了她一眼:“后来,薛氏就给我们几个都派了不同的任务,互相掩护,在夫人的吃食和汤药里下一种慢性毒药……”她颤抖着又磕了一个头:   “薛氏说那种毒药是很名贵的慢毒,一般的大夫都检验不出,让我们放心下药……”她沉了一会儿:“奴婢是负责慈园跟沁园联络的,老太君院子里出来的补品什么的,都是奴婢……”她说不下去了,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如筝,又猛地在地上磕着头,哭到:   “大小姐,奴婢不是人,奴婢深受老太君和夫人的大恩,却下毒害了夫人,奴婢不是人,奴婢等人也得了报应,奴婢等被逼出府后,才得知自己的亲人已经全部被薛氏夫人杀了,而奴婢等人也都被人盯上,奴婢还是连夜逃到中都,又在杀手们来之时装疯冲撞了官老爷的车驾,被抓入大牢,才逃过一劫的!”她一股脑说完,抬头看着如筝:   “大小姐,奴婢罪该万死,但这么多年来,奴婢留着这条贱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口向大小姐说出真相,好让大小姐不必再被薛氏夫人蒙蔽,能够为夫人报仇!”   听完她的话,如筝双手攥的紧紧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吓得旁边崔妈妈赶紧上来给她顺气。   少顷,如筝稳下心神,对罗氏说到:“罗氏,你虽有罪,但也痛失爱子,如今你能向我陈明一切,足见你也有悔改之意。”说着,她唇角略微挑了挑:“明人不说暗话,我要为娘亲报仇,你也不想放过杀你儿子的人……”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罗氏,果然见她现出一丝赧然,如筝轻笑了一下:“既然你都说了,也就不要想反悔了,我今天明白告诉你,这笔账我是一定要算的,老太君如今也是站在我这边,现下不过是没有证据罢了,若是有朝一日捅破此事,你愿不愿在老太君面前和夫人当堂对质?”   罗氏听到这里,原来的一丝动摇也被压下,当即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愿意,奴婢全听大小姐安排,到时候一定向老太君揭发此事!”   如筝点了点头,又到:“你说当年夫人让你给我娘亲下毒,你可还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毒药?”   罗氏抬头看看她,颤抖着伸手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荷包:“大小姐,奴婢当年留了个心眼儿,每次下毒都扣下了一些,这些药留到现在,正是为了为此事作证!”   如筝看着那个小荷包,心里一顿,接过来看了看,回身交给崔妈妈收好。   她看着罗氏,点了点头:“好,你暂且在这里住下,这是我舅家的庄子,不会有人害你,等我需要你作证的时候,会让人来接你,此事不要再对任何其他人提起,明白了吗?”   罗氏仔细应了,如筝又让她看了浣纱记的口供,签字画押,才让浣纱将她带下去,自招了崔仁吩咐了一番。   忙完这些,已经是二更末了,如筝放下一桩心事,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想着自己娘亲临终之时那样痛苦的表情和绝望的神色,她的心如同被什么攥紧了,明晰的恨意又涌上心头。   心中有事,又加上换了床,如筝迷迷糊糊地直到三四更天上才睡去,早间想着不必请安,本打算补一补眠,谁知却被琳琅从被子里拖出来,硬逼着去了温泉。   虽然已经是三月末,可早间的风依然很冷,但进了围着温泉建的屋子,却是暖意扑面而来,如筝素来体寒,此时一到这样的地方,满身的毛孔都在喊着舒服,琳琅笑着把如柏如杉赶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就拉了如筝三姐妹进了一间精致的暖阁儿,几人脱了衣服,泡在暖暖的池水里说笑着,如筝看着琳琅开心的在水里走来走去,如书和如文一副新奇的样子跟她打闹着,一直沉郁的心情才舒缓了几分。   泡久了,如筝就有点昏昏欲睡,琳琅见状便招呼大家出来,几个人简单的用了点饭食就各自回房歇息。   如筝回到屋里,身上暖暖地睡了一大觉,才觉得有了点精神,刚刚起身,便听浣纱轻声唤她:“小姐,您可起身了?”   如筝应了一声,浣纱和秋雁便进房帮她梳洗,如筝笑着看看秋雁黑黑的眼圈:“和你娘亲聊了一晚?”   秋雁脸色一红,微微屈膝:“是,奴婢无状了。”   如筝笑着摇摇头:“无妨,来日方长,你们母女团聚,我也替你高兴的。”   秋雁点了点头,眼圈就又红了,惹得如筝和浣纱一阵笑,刚梳整完毕,雪缨便急匆匆走进来福身到:“小姐,刚刚表小姐遣人来报,说是崔府表少爷来了,让小姐去前面花厅说话呢。”   如筝听了大喜,笑着让浣纱给自己拿了衣服:“表哥来的倒是快。”   如筝微笑着走入花厅,一进门却愣住了,琳琅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又看看对面,如筝突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花厅里除了崔明轩,还多了两个人:恭王李天祚一脸闲适地品着茶,旁边的苏有容看到自己进来的时候,眼里就闪过一丝欢喜。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却也不敢大意,看到琳琅已经屏退了下人,便回头让浣纱也退了出去,才上前恭恭敬敬地福□:“民女参见恭王殿下。”   恭王抬手虚扶了她一下:“不必多礼,我们唐突而来,幸得主人不怪罪,咱们就不讲这些虚礼了!如筝也快坐下,你表兄正给我们讲这庄子的好处呢。”   如筝谢了座走到琳琅旁边坐下,心里一阵忐忑,在看到苏有容之后,又是一阵恍惚,赶紧低下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崔明轩给恭王说庄子的事情。   众人聊了一阵,崔明轩便留了恭王和苏有容住下,自带着他们去外院安顿了,如筝和琳琅便百感交集地向着内院走去。   “三殿下是不是和咱家的庄子有缘啊!上次在你如意庄就来投宿,今儿又来!上次还能说是从南大营回来顺便,如今是怎的?从城南顺便到城北?”琳琅撅起嘴说着,一副不满意的样子,把如筝也给逗笑了,转瞬,她又想到苏有容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件“大事”当下心里一凛,思量着他们这样打着游玩的名义不时相聚,会不会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晚间,琳琅和明轩在花厅备下丰盛的宴席招待恭王等人,在恭王的要求下,如筝家兄弟姐妹几人也被请了来,为着怕出现上次那样冲撞贵人的事情,如筝还特地叮嘱了一下没有见过恭王的如文和如杉,才带着他们到了花厅。   花厅里按男女分了两席,既热闹又合礼数,大家分席坐好,觥筹交错间,便慢慢放下了些身份之见,气氛一时热闹了起来,如筝才得空偷着打量了苏有容几眼:   虽是春日,他却不像恭王和明轩那样穿了浅淡颜色的衣服,还是穿了件鸦青色镶云纹襈边的窄袖行衣,外面罩了一件广袖的竹青色氅,如筝看着他头上利落的青玉竹节簪子,心里偷偷笑了一下:怕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子弟,穿的也要比他讲究些呢……   她低下头,心里又浮起一个念头:可是,那谈笑间的风姿气度,却是不输任何一位世家公子的!   这样想着,她的脸便渐渐地红了。   对面的苏有容看着如筝先是偷看自己,又暗自低头脸红,脸上的笑意便深了许多,端起旁边的酒杯饮了一口,借着酒劲儿也就不绷着,欢欢喜喜地眯起了眼睛,看的主位上的恭王一阵好笑:“子渊,难得你今日竟然愿意饮酒,本王合该敬你一杯才是!”   苏有容看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起身笑到:“殿下说笑了,微臣不敢,微臣敬殿下!”恭王笑了笑,和他饮了一杯。   对面如文笑着看看如筝,又凑到如书身边小声说:“五姐姐,我看咱家这位未来的二姐夫,怎么都不像话本里那个‘神鬼奇谋’啊,这样就脸红了,不知是醉的,还是不好意思了……”她嘀嘀咕咕地说着,如书却不理他,如文奇怪的顺着她目光看看,却是恭王正在和崔明轩聊着什么,如文心中一沉,赶紧拽了拽如书的袖子:“姐,当心唐突了贵人。”   如书这才回过神,赶紧低下头,红着脸对如文说了声“谢谢。”却没想到这一幕,全落到了如筝眼中。   酒宴一直持续到酉戌相交之时才散了,女眷们告辞回了后院,崔明轩也招待着恭王和有容在前院歇下。   进了二门,如筝回头看看如书,一向叽叽喳喳的如书今日一路默然不语,已经让她起了疑心,当下也不耽搁,对着如书低声吩咐道:“跟我来。”   如书心里一沉,怯怯地看了看自家二姐,点头跟着她进了房间,留下如文在后面垂眸叹息。   一进门如筝就一改往日温柔和气的样子,板着脸屏退了丫鬟们关上了房门:“五妹,今日你在酒宴上反常之态,到底是为何?”   如书咬着下唇,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知从何说起,如筝叹了口气:“却是何时对殿下起了别样心思的?!”   如书见瞒不下去了,红着脸站起身:“二姐……我……”她咬咬牙,狠下心说到:“上次大姐姐带我去如意庄找你,他……恭王殿下来访,本来我是十分厌恶他的,又小气又狡猾,还……”她笑了笑:“可是,那次回去之后,我却总是忘不了那一面,原本我还以为自己是被气到了,没有在意,可是后来听二哥三哥,还有别的人……反正是各处听到了殿下很多事情,心里的感觉就变了……”她抬头,脸色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一般:“那日在春日宴上,太子欺负你,他三言两语就将你救下,我更觉得,恭王殿下他又正直,心又好,还那样聪慧强势,连太子都不敢轻视于他,心里就莫名生出一点孺慕之思……”   如筝听了她的话,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哑然失笑:“孺慕之思?!儿女对父母才是孺慕之思,你是想要做恭王殿下的义女么?!”   如书愣了愣,脸红的像要滴血一般:“姐姐,你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不过是欺负我读书少,没见识,我可不依!”   如筝笑着把她揽到身边,又正色到:“书儿,你这不过是小女儿的绮思,恭王殿下是很好,可他之于你,实在是太过高不可攀了……姐姐劝你不要再动这样的心思!”   看着她渐渐黯淡下来的眼神,如筝暗叹了一声:“先不说以他的地位,咱们的出身,还有你的……”她不忍心说出庶出两个字,便叹了口气,接着说:“即使这些不说,恭王殿下虽然端方不爱广纳妾室,但至少已经有了两位王妃,即使你真的入了府,又能分得几分宠爱?上次你还说羡慕三世兄对我一心一意,这就不在意了么?”她轻轻抚上她的头:   “书儿,你不懂,和别人分享丈夫的那种苦楚,不是一句‘不妒’就能压下的……姐姐想,姨娘也定然不愿你冒险高攀这门亲事,更何况现下恭王殿下对你是完全无意,若是你一时错了主意,冲撞了他,反倒会惹下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家中有事,各种忙乱,更新较晚,大家见谅!如无特殊情况,我会确保日更三千,多谢大家的关心和关注,最近各种半死不活,恐难回复大家留言,请各位殿下包含!   敬上 ☆、140暗查(五)   如书点了点头,对着如筝笑到:“姐姐,你这些话我都明白,可……我不甘心!今次一别,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姐姐,一想到这样,我心里就像有很多只猫在挠!”她抬头看着如筝:   “您说我是攀龙附凤也好,我实在是做不到就这样放掉这次机会!”说着,她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   “姐姐,我不求他能喜欢我,我只求他能正眼看我一次,再和我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真的不求成为他的妃妾,就是做丫鬟侍女我也愿意,便是不成,我只要明日能与他说说话,就死心了!”   看着她狂乱倔强的眼神,如筝心里一痛,她知道应下她并非明智之举,但却对如书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当下沉吟到:“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明日便相机帮你……我记得前年父亲寿宴,你的舞倒是不错……但是你要答应我,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准僭越,更不准胡说,这样即便是不成,也可保你清誉不损,不至于唐突了殿下,若是成了……也许反倒害了你……”她犹豫着,如书却突然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姐,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会疯的!”   如筝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我就知道你是个一根筋的,却怎的……”她心里一疼,眼睛也润湿了,伸手把她搂到身边:“真是个傻孩子……”   如书扎在她怀里哭了许久,才慢慢稳下心神和如筝道别回了自己房间,如筝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梳洗就寝,却听窗边轻轻一响,扔进来一物,如筝推开窗户看时,却只见到苏有容笑着冲她摆了摆手,又去的远了。   “什么啊!”她嗔笑着捡起地上的纸条,打开一看,却是龙飞凤舞的一句“后园见!”   如筝红了脸,咬唇想了想,心里一动,便扬声唤入浣纱雪缨:“收拾一下,陪我去后园转转。”她看看浣纱,又比了个荷包的样子:“把那个给我拿来”   浣纱看到她微红的面色,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当下笑着点了点头自去收拾了。   雪缨却愣了愣,说到:“小姐,已经一更天了……”   如筝点了点头:“无妨。”雪缨不解地看看浣纱,却只得到了她一个“无事”的眼神,便放心地跟着她们出了门。   来到后园,如筝让浣纱雪缨在园门口等着自己,自己提着灯走入了园子。   昏黄的灯光照不到所有的地方,如筝还是有些惴惴,当下咳嗽了一声,却来一声轻笑:“行了,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如筝才真正放下心,笑着循声走了过去:“这样的天色,还穿的黑漆漆的,谁找得到你……”她略带嗔怪地说着,却不防被苏有容一把搂在怀里,灯笼也落在地上,熄灭了。   浣纱看到园内灯火突然熄灭,心里一沉,轻声唤道:“小姐?”   如筝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又好气又好笑,应了一声:“无事,等着即可。”   浣纱听她声音不对,怕是有诈,就多了个心眼,压低声音轻喊到:“三公子?”   苏有容轻笑一声,应了一句:“是我,放心,稍后就还你小姐!”   浣纱这才放下心,道了声“唐突。”却不知如筝早就羞得抬不起头。伸手在苏有容身上挠着:“放开我……”她声如蚊蚋,跟本不像是反抗,倒像是邀请。   雪缨惊讶地看看浣纱,又笑了,二人安心地等在那里。   如筝挣扎不出,索性把头埋在他怀里:“登徒子,我真是昏了头才真的跑过来。”   苏有容笑着放松了些叹道:“你可以了,你不过是昏了头,我想你都快想疯了,谁更可怜些?”   如筝被他说得心里一暖,又羞得跺了跺脚:“那你便不顾男女大防……”   “防个……”苏有容生生压下后面那字:“熊猫吃竹子的!”却憋出这么诡异的一句,让如筝笑不可支。   苏有容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沉了几分:“这次找你出来,还真是有点正事。”说着,他放开如筝,却依然紧紧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上次你遇袭那事,我给师兄打了招呼,他最近给我回话,说是查究之下,那杀手在到迴梦楼江南总舵的路上被人截杀了,我师兄循着线索查了一番,对方却隐藏的很好,师兄现在怀疑是京师这边的分舵出了问题,已经亲自从江南北上来调查了。”他轻轻攥了攥她手:“不过好在师兄已经答应我对你下了保护令,今后江湖中不会再有人对你动手了,你大可放心。”   如筝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子渊哥哥……”她沉吟着说道:“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会和江湖中人有联系……”   苏有容点了点头:“嗯,我也搞不懂,不过师兄定然能够查出来的,一有消息我就想办法通知你。”   如筝轻轻“嗯”了一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对苏有容说到:“子渊哥哥,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你帮我看看。”   苏有容松开她的手,拿过荷包捏了捏,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让如筝拿了:   “是什么?”   “应该是……毒药。”如筝的话让苏有容脸色沉肃了下来,在火折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神秘:“怎么回事?”   如筝叹了口气,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和罗氏的供词和向有容细细说了一遍,苏有容点了点头,打开了荷包。   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纸包,苏有容拿在手里捏了捏,从如筝手上要过火折子:“你退后。”   如筝紧张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先不要打开了?”   苏有容笑着冲她摆摆手:“没事,你站远点吧。”说着就把火折子叼在嘴里,打开了那个纸包,略微看了看,便沉了面色。   他取出一点纸包里的药粉,捻了捻,又闻了闻,吓得如筝几乎要冲上前去,又被他目光制止。   最后,他包好药粉,又放入荷包里,盖上火折子说到:“无妨,这个你留着,平日不要打开,拿过以后记得洗手就行了。”   如筝点了点头一一记下,又问到:“能看出是什么毒么?”   苏有容苦笑到:“看来,师兄这一次还真来对了。”他抬头迎着朦胧的月色看着如筝的脸:“害了你娘亲的这毒,是迴梦楼十大奇毒之一,销魂散。”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头一震:“这就都对上了……”   苏有容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筝儿,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些有些残忍,但是为了确定,你还是要告诉我,令堂当年中毒之后,都有些什么症状?”   如筝深吸了一口气,往他怀里缩了缩:“当年,我娘开始病重的时候,先是什么都吃不下,强吃就会吐,然后就是面色发白,手脚冰冷,到最后……脸色就慢慢发青,看了多少大夫,都说是气血双亏体虚寒凉,可吃了多少种药,她还是……”说到这里,她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哽咽,苏有容又紧了紧手臂叹道:“这就对了,的确是销魂散的症候。”   如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子渊哥哥……这到底是……”   苏有容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手:“如筝,虽然我知道我说了,你很可能会误会,但你毕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这种毒,是我师兄上官铎的独门毒药,在迴梦楼里,能够拿到的人并不多,我算一个,还有一些老资历的分舵舵主……”他沉吟着,低头看看她精致的侧脸:“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此事定然不是我师兄做的,明日我回去便和他联系,假以时日,我们必能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如筝抬头看看他月光下朦胧的面庞,不难想象他现在认真的表情,当下沉吟到:“子渊哥哥,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她又垂下头轻声问到:“这位上官楼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下,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如筝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叹道:“其实,不管毒药是哪里来的,罪魁祸首都是静园那位……”说着她攥了攥拳头。   苏有容似乎是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鬓:“别难过,逝者已矣,你只有好好保重自己,日后才能给令堂报仇,你先把那个证人保护好了,等我师兄来了,查明具体情况,咱们再择机而动,千万别冲动,若是证据不足,把饭做夹生了,反而不美。”   如筝被他有趣的说法逗笑了,点了点头:“嗯,娘亲的仇我一定要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也会多和你商量的。”   苏有容满意地“嗯”了一声,又说到:“正事说完了,说说闲事吧……”他轻轻笑了一声:“想我了没?”   如筝脸一热:“不想!”   苏有容笑着搂住她晃了晃:“没关系,我想你想了双份的,匀你一半!”   如筝心里顿时又好笑又觉得甜蜜:“我才不要,我自己会想……”说完又发觉被他绕进去了,跺了一下脚就要走,却被苏有容一把拉到怀里:“别想跑~”熟悉的音色,熟悉的语气,如筝心里微微一动,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   下一瞬,她的预感就成了真。   唇与唇相接的瞬间,如筝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微凉,又转为炽热的温度。   被身前的人紧紧搂在怀里,她几乎不需要自己用力站着,所有的重量都被他双手托起。   她闭着眼睛,慢慢拾回了五感,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其他四感却愈发清晰,淡淡的沉水香味道,混着些微的茶香,微微的呼吸声,还有背后来自他手掌的温热,这些一股脑袭来,冲的如筝心里一阵清楚,一阵糊涂,只得随着他的动作,本能的反应着……   许久,苏有容轻轻放开如筝,笑到:“不错,这次懂的换气了……”   如筝脑子还是昏昏的,却也不想矫情反抗,反而轻轻倚在他怀里:“我们这样,算不算行止不端?”   苏有容轻笑一声:“自然是大大的不端,怎的,怕了?”   如筝笑着摇摇头:“只要你想,我什么都不怕。”   “……”苏有容轻叹一声,带着如筝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筝儿,我爱你。”   如筝不知道这句话确定的意思,但却本能的听出了其中的情意,心里一震,泪水就涌了出来,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极欢喜很极欢喜的事情,却怎么都止不住泪水。   苏有容见她哭了,并不着慌,伸手给她拭去泪水:“喜极而泣了?小笨蛋。”   如筝被他逗笑了:“你才小笨蛋!”   “嗯~不对!”苏有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我是大笨蛋,大笨蛋配小笨蛋,才是绝配嘛!将来再生一窝小小笨蛋~”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如筝羞得啐了一口:“好不知羞!什么都说!”   苏有容却一本正经地笑着:“怎的,不对?这不就是婚姻的至高境界么?”他搂紧她,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一夫一妻,一儿一女,一生一世……”   前世今生,如筝听过甜言蜜语,也看过诗词歌赋,但那些曾经让她脸红心跳的句子,此时都被这样一句再平淡不过的话语衬得黯然失色。   “一生一世……”她轻轻念着这个词,紧紧回抱住了眼前心爱的人。   “诶……一儿一女少了点!”一句煞风景的话,又把她逗得在他身上挠了几把。   黑暗中,看不清满园春色,却因暗香浮动,让人明白,自己已经身在春色之中…… ☆、141暗查(六)   回到园内,已经是将近二更时分,如筝梳洗了坐在床上,想着刚刚从苏有容那里得来的信息,心里一阵暗恨,她原本以为薛氏施展在自己母女身上的手段不过是后宅争斗一些常见的诡计,却没想到她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大的靠山……   记得以前自己就听过皇商大家薛家各房内斗不断的消息,想来薛氏自小浸淫其中,端的是学了很多内宅争斗的奇巧手段,再回想一下自家,无论是娘亲崔氏,还是自己,都是从小百般宠爱,顺风顺水过来的,若不是自己重活一回,怕是三辈子都看不破她母女的诡计!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娘亲病中被人趁机陷害,自己……约莫就是蠢吧!前世的最后,她被人彻底踩在了地底下,堂堂国公府世子夫人,竟连冲出自己院子求救的能力都没有,生生让人给逼死在了松涛苑,其实仔细想想,当时已经有风声透出去,若是自己再忍一忍,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可自己就那样死了……   “真是蠢!”她笑看着雕花床上的帷幔,眼泪却不知不觉涌了上来,前世那种被心爱的人厌弃,了无生趣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还是古人说的好,无欲则刚,女人若是把心全系在一人身上,不啻于授人以柄……前世的自己已经犯过一次这样的错,可今生……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自己又钻牛角尖了,今生的他,和苏百川怎么会一样!   这样想着,她心里总算是略微暖了一点。   罢了,今生能遇到他,是天大的幸事,但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筹谋,怎能让他堂堂六品将军,还要为后宅争斗费心机,还是要自己强起来才是!   想到这里,她扬声唤入雪缨,笑着让她坐了:“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   雪缨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甜甜一笑:“嗯,小姐想聊什么?”   如筝笑到:“你自幼学武,江湖事知道不知道?”   雪缨点了点头笑到:“太隐秘的不知,一般的倒是知道些……”   如筝点点头:“迴梦楼,知道么?”   雪缨听了她的话,略微愣了愣才说到:“原来小姐也知道迴梦楼……”她略思忖了一下,开口说到:“迴梦楼的事情,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学艺的时候,听师父提起过,迴梦楼二十年以前不过是个小门派,因为经常接一些杀人的买卖,所以风闻不太好,直到十年前,现任楼主上官铎因一场江湖纷争杀了前任楼主,接手了迴梦楼,这个小小的杀手门派才开始壮大,据说上官铎接手迴梦楼之后,定下三个规矩,一是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杀,二是不涉足官面上的事情,三是接单子必死人,也是因为这三个禁令,尤其是第一个禁令,迴梦楼渐渐被正派武林接受,如今迴梦楼的弟子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行走江湖了……”   如筝点了点头,心里生出一丝敬佩:“杀手也有原则,到比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得多。”   雪缨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奴婢还听说,这位上官楼主武艺高强,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和江陵赵家的长公子赵信陵一战打成平手,轰动武林,如今他和赵信陵等三人并称为‘江湖四公子’。”   “哦?”如筝笑了一下:“江湖四公子,这个名头倒是有趣。”听到赵信陵也在其中,如筝忍不住这样说着。   本是随口一提,雪缨却似来了兴趣:“嗯,江湖四公子,是去年才定的,除了第一的赵信陵和第二的上官铎,还有昆仑派新任掌门聿天然道长,以及近年来才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的千手玄狐叶羡鱼。”   “原来江湖上也有这么多名头……”如筝笑着看看雪缨,从她的描述里,也能看出上官铎并非一个好杀狠毒之辈,反而像是个江湖规则的维护者,如筝心里不由得暗赞了一声。   刚准备让雪缨下去歇着,她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又想起一个问题:“那这位上官楼主师从何门何派啊?有没有同门什么的?”   雪缨摇了摇头笑道:“小姐还真问着了,江湖上还真没人知道他师从何门何派,武功路数也很奇妙……不过倒是有一宗,好像是有人曾经看到过他和千手玄狐在一起,千手玄狐好像是叫他‘师兄’,真不知他俩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江湖四公子一半都是他的徒弟……”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阵惊讶:不知这位上官楼主有几个师弟,难得会是子渊哥哥?!   她这样惊诧地想着,心里一阵好奇,却也没有再追问雪缨,叫了浣纱进来早早歇息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天气又晴暖了几分,明轩派了前院的小厮来传信,让琳琅安排午间在后园摆酒赏花。   彼时,琳琅正和如筝一起用早膳,听到自家兄长的命令,她忍不住回头看着如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也无奈应下,草草喝了几口粥就要走,如筝一按她手,笑到:“表姐别急,好歹吃饱了,一会儿我带着书儿文儿帮你一起,必不让你太受累就是了!”   琳琅这才长出一口气,拿起一个金银馒头:“还是筝儿会疼人……”   忙碌了一个上午,琳琅等四人终于把后花园布置好了,酒宴摆了两桌,就放在一片桃花林围起的空地之中。   看看位置,如筝发现这就是昨晚自己和苏有容“私会”的地方,不由得出了一会儿神。   琳琅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筝儿,我在家里绝少干这个的,你帮我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纰漏?!”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好了表姐,这样的酒宴,赏玩的意味要比宴席本身重多了,既然殿下愿意来庄子上松泛一下,定然也不会追究这酒宴是否完美,只要景色美,大家说笑欢欣的,就很好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园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说得好!”   如筝回头看时,却是恭王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和琳琅的话,正被他们听了个满耳……   如筝忍不住羞红了脸,赶紧上前福下:“殿下恕罪,民女妄自猜度殿下之意,失礼了!”琳琅和如书如文也赶紧陪着福了福。   恭王伸手将他们虚扶起来:“诶!刚刚还说你说的好,这就又客气上了!”他笑着摆摆手:“今日都不必拘礼,琳琅你是潋滟的妹子,也算是我的妹子了,我和如筝你们也算表亲,今日咱们就不论身份,只论亲戚,好好热闹一番!如何?”说着便带头向园内走去,众人也赶紧跟上,分宾主落座以后,便开始饮酒赏花,吟诗作赋,笑闹了一会儿,倒也真如恭王所言,少了些尊卑,多了些平辈相交之感。   宴饮过半,恭王笑着看看苏有容:“子渊呐,本王素闻你与如筝是因音律结缘,可惜前几次听你们演奏相距甚远,好不过瘾那!不知今日能否烦劳贤伉俪奏上一曲,为咱们略助酒兴啊?”   苏有容起身笑到:“殿下有命,容怎敢不从。”说着就接下腰间檀色的布囊,取出里面的爱妃竹笛,看了看如筝,如筝忙笑着让丫鬟们回房去取筝来。   如筝看着大家此时都兴高采烈地,不由得想到了如书的那个心愿,思忖着此时倒是个好机会,若是不成至少也不显得刻意,便对恭王笑到:“殿下,若说助兴,民女倒是要举贤不避亲,向大家推荐一人了。”   恭王笑着看看她:“哦?却是何人?”   如筝笑着看看如书,她倒是机灵,做出一副意外又羞涩的样子,可眼中的期盼紧张,还是让如筝一阵唏嘘:   “便是我五妹书儿啊,她一向好舞,舞姿倒也有几分江南灵秀之感,不过和宫里的乐坊舞女,却是差远了……”说完她笑着看看恭王:“也是殿下说今日只论亲戚,民女才敢推荐我家小妹呢。”   恭王略带深意的看了如书一眼,笑到:“哦,那便请五小姐舞上一曲吧。”看着他的眼神,如筝心里一沉,但此时话已说满却是无法转圜了,只得横下心陪着笑。   不一会儿,丫鬟们抱来了如筝的桐木钢弦筝,众人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又笑了一阵,如筝脸红红地戴上银甲,看着苏有容:“世兄,奏哪一曲呢?”   苏有容笑了一下,横笛轻轻试了试音:“你定。”   听他这么说,如筝的脸色就更红了,根本不敢抬头看众人的神色,只是略点了点头,便抬手一勾,却是那曲再熟悉不过的《梅花》。   少顷,苏有容的笛声也缓缓加入进来,奏出疏影横斜之意,如书便离席走到空地当中,轻舒广袖,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她虽然身量还小,但腰身却很苗条柔软,加上江南女子特有的风姿气质,让这一舞着实带了些“惊鸿一瞥动人心”的感觉。   一曲既罢,如筝心内有些忐忑,面上却未显,微笑着起身说道:“殿下,民女和妹妹献丑了。”   恭王唇边带着一个浅笑:“过谦了,曲很美,舞姿更美。”   如书听他这么说,唇边便带了一个惊喜的笑,忙低头掩了,跟着姐姐福身行礼。   有丫鬟过来把筝抬走,如筝便带着如书重新回座,众人又开始吃酒聊天。   如筝抬头看了看苏有容,见他目光中也带了一丝探寻,当下便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苏有容对着她鼓励地笑了笑,又同明轩等人说笑起来。   酒宴热热闹闹地吃到未时末才散,恭王等人告辞出了后园,琳琅和如筝便带着妹妹们各自回房歇息。   如书心里兴奋忐忑,硬拉着如筝回了自己的房间,如筝打发了浣纱在外面守着,自坐在窗边看着她坐卧不宁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又是一阵心疼,出言安抚了几句,就让她赶紧躺下歇中觉,自己笑着向外走去。   还没出堂屋,便看到她的贴身丫鬟雪茉如临大敌般跑进来,如筝赶紧拦住她问到:“怎的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142暗查(七)   雪茉福了福,兀自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说到:“二小姐,刚刚前院有小厮来传信,说是那位……李,李公子要见我家小姐……”   如筝看她一脸惶恐的样子,知道这丫头约莫已经知道了恭王的身份,当下沉了面色说到:“此事莫再提起,我自去和你家小姐说!”   雪茉瞪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福身退下。   如筝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如书的房间,一进门便看到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姐姐,我……我是不是该换件衣服?”   如筝无奈地笑了笑:“傻丫头,这样便可,刻意反而不美,你倒是该好好想想怎么说才是,宁可说的模糊点,也别一时冲动说出什么无法转圜的话来,明白么?”   如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筝暗叹一声,刚要开口,便见雪茉跑进来,匆匆一福身:“二小姐,小姐,刚刚前院又来传话,说是李公子要见小姐,表少爷他们不多时就要走了……”   如书一听她这话,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说什么,穿什么,匆匆走出堂屋,只来得及回头给了如筝一个坚定的眼神:“姐姐放心,小妹心里有计较的。”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目视她离开,心却往下沉了沉,暗忖自己此番会不会是做错了……   如书自带着雪茉去了外院,如筝也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坐在她的房内心神不宁地等着,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她就再也等不下去,正想到外院找苏有容打听时,却听到院子里一阵抽泣,听上去好像是雪茉。   如筝赶紧起身跑到院里,却看到雪茉扶着如书,哭的满脸是泪地走进来,如书拿着帕子捂着头,帕子上斑斑点点地都是血迹,后面还跟着一脸惊诧的浣纱。   如筝着实吃了一惊,赶紧迎上去扶住她:“书儿,这是怎么了?!”   如书抬头看看如筝,眼中却没有泪:“姐姐,你说得对,我不过徒然……自取其辱罢了。”   看她这样,如筝心疼的差点落泪:“好了,先回屋,慢慢说。”回头看了一眼,见浣纱不等她吩咐便已关上了院门,这才放心扶着如书进去。   待进了房,如筝给如书看了伤口,见伤的并不深,便替她大概包了一下,又让浣纱赶紧去请大夫,如书便一头扑在床上,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忍着,如筝看了看雪茉,雪茉抽泣着摇摇头:“二小姐,奴婢没有进去,不知道小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奴婢……”如筝拍了拍她肩膀,肃容说到:“你先别着急,我问你,你一路扶着你家小姐进来,什么人看见了?”   雪茉止住哭,想了想:“回大小姐,奴婢扶着小姐抄小路回来的,除了李公子门口的小厮,应该是没有别人看见!”   如筝这才放下一点心,道了声“万幸。”又叫她去门口守着,才轻轻扳过如书的肩膀:   “书儿,终究还是姐姐害了你,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现下要赶紧想个补救之法才是啊!”   如书好容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如筝,声音却好似十分沉静:“姐姐……原来殿下叫我去,却是审问我的……”她掏出帕子擦干了泪水,唇角带着一个自嘲的微笑:“亏我还以为今日一舞,真的引得了他的注意,欢欢喜喜地去到外院……没想到他一见我,就沉了面色问我,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是姐姐,还是父亲……”   如筝见事情果然还是朝着自己最怕的方向发展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书儿,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现在恭王殿下正在风口浪尖上,咱们今日的表现又着实有些突兀,难免他会这样怀疑,你却是怎样答的?”   如书垂眸叹道:“姐姐,此次我已经是无耻又无智,惹得殿下这样看轻,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说是咱们姐妹兄弟出来游玩,事前并不知道殿下来访,如何能够预先阴谋算计,姐姐你是刻意让我表现,也不过是太宠我,为了满足我一点小小的绮思心愿,更遑论父亲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殿下倒也没说什么,我看他应该是信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才略放下心:“你说的很好,也很得体,殿下不会太过怪罪的……可你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如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凄楚:“姐姐,我当时说完这些,真的是心如死灰,想着姐姐父亲甚至家里可能都因为我这蠢行被殿下怀疑,又想着他看我那个冷淡质责的眼神,一时受不了,就……”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倚在如筝身上:“我就冲着旁边桌角撞了过去……”   听了她的话,如筝大惊失色:“书儿,你怎可如此!”   如书苦笑着摇摇头:“姐姐,我总是这么笨,即使想死也死不成呢,殿下拉了我一把,我就撞偏了,只留下这么小小的一个伤痕,我当时也顾不得别的,冲出门就跑走了,不定他又会以为我是假意寻死,来威胁他吧……”   听着她凄楚的话语,如筝一阵撕心,泪水就流了下来:“傻孩子,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殿下又不是那种暴戾多疑之人,你何必……”她心里全是自责,后悔自己没有拦住如书。   如书抬头看了看如筝:“姐姐,我现在就怕此次一时想差,反倒连累了家里!”   如筝此时也只有柔声安慰宽她的心,不一会儿大夫来了,如筝只说是妹妹贪玩磕伤了头,大夫看了看无碍便上了药离开了,如筝安抚着如书睡下,又嘱咐了雪茉在屋里盯着,正想到前院找苏有容商量,一出门却看到他正和崔明轩并肩走进院内,当下便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们到了自己的屋子。   刚一坐定,崔明轩便开口说到:“筝儿,你们还真是胆大,这样的事情,怎的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说着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苏有容。   苏有容拍拍他肩,让他稍安勿躁,又给了如筝一个安抚的眼神:“子扬兄是太着急了,你不要紧张,今天午后这事,可以说是一个误会,现下如书这个样子,殿下也是十分过意不去,自己又不好来继续刺激她,便让我们替他来说一声,等会儿你和如书好好说说,就说殿下说的,今日误会了她,请她不要在意,便当做没有发生就是,让她切切不可再想不开!”   听他这么说,如筝才算是放下了心,谢了他们几句,将他们送出门去,苏有容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递给她:“等如书伤收了口,拿这个给她早晚涂一涂,女儿家重容貌,别落下疤了。”   如筝知道他是通医理的,当下笑着接过小盒子,亲自送他们出了门。   看着如书房间的方向,她轻叹一声,庆幸此次并未惹下大祸,又可怜如书揪心难过。   刚刚过了申时,前院来报说恭王一行要告辞离开了,如筝赶紧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外相送,看着如书头上有伤,心绪又不稳定,便没有带她一起。   琳琅和如筝陪着恭王等人出了庄门便福身相送,恭王却转过身,看了如筝一眼:“如筝,如书她……怎样了?”   如筝心里无奈,却也并不怪他,只是得体地笑了笑:“多谢公子关心,书儿她午后着了风寒,吃了药正发散着,应该是无事了,只是不能起身相送,小女子代妹妹赔礼了。”   恭王点头,道了声“无妨”,又长叹一声,自和众人道别,上马去了,苏有容回头看了看如筝,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也随着恭王明轩上马离去。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如筝心里一阵叹息,随着琳琅回到了庄内。   因着怕节外生枝,如书午后受伤的事情,被如筝用一句“玩乐时磕在太湖石上”给掩了过去,众人见她恹恹的,都以为她是害怕伤口留疤,倒也没有怀疑,几日后如书头上的伤收了口,却不知会不会留下伤痕,如筝便按苏有容教的,早晚给她上药。   如书恢复了以后,大家看着她心疼,也没有了什么玩乐的心思,便打点行装,回了京师。   回到侯府,老太君看了如书的伤势,反复问了无碍后才放下心,如筝回到沁园才知道,如诗因为如松备考的事情,已经陪着宋氏回了自家府邸,要到殿试放榜才回来。   她问了问院子里的情况,略休整了一番便叫上浣纱,带了药和补品去看如书。   浣纱陪着如筝走在通往荷香小筑的路上,一路默然不语,如筝回头看看她,笑到:“又琢磨什么呢,想问就问吧。”   浣纱愣了愣才笑到:“奴婢这点小心思,果然是瞒不过小姐……小姐,您这样正式地去看五小姐,会不会被徐姨娘……看出什么端倪?”她压低声音问到。   如筝笑着摇摇头:“正是知道她会看出端倪,我才要去看书儿的,虽然府里暂时是瞒下了,但我想,现在如书恐怕已经向徐姨娘全盘托出了此事,毕竟母子连心,徐姨娘又是个精明的,她瞒不住多久的。”   浣纱这才点了点头:“小姐,奴婢明白了,所以小姐要去探望五小姐,顺便跟徐姨娘商议一下?”   如筝微微颔首,主仆俩举步走入了荷香小筑的院门。   一进门,便看到徐姨娘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口,后面还站着一脸无奈的如书。   如筝轻笑了一下,走进了堂屋。   不多时,如筝带着浣纱告别了徐氏和如书,慢慢走在回沁园的路上,浣纱笑着在如筝身后说到:“小姐,徐姨娘真是个明白事理的,今日看您和她一番谈话,奴婢才知道您为何要这样看重于她。”   如筝回头看着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徐氏,聪明有心计,且还算心善正直,最关键的是,她的爹爹只是个地方上的道台,和林府以及崔家的地位相差甚大,这样一个人,才是她想要为如柏留下继母的好人选……   这样想着,她慢慢走进了自己的沁园。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存稿告罄,故一更,明日我会发奋的,多谢诸位殿下支持!   别离 敬上 ☆、143田猎(一)   喜讯传到侯府时,众人正齐聚在老太君慈园内请安,灯影满脸喜色地进来向着老太君福身说到:“老太君,刚刚前院来报,说是恭王府送来了给咱们五小姐的赏赐,让咱们到二门上去接赏呢!”   老太君神色一动,看了看如书,果然见她一脸紧张,却并不显得慌乱,此时却也没有时间详细问了,只得赶紧穿了大衣服,带着儿媳孙女们到了二门上接赏。   因是亲王赏赐,老太君并不用跪接,自老太君以下的命妇和小姐们则恭敬地跪好,内侍便朗声言到:“传恭亲王殿下手令,林府五小姐林如书,聪慧机敏,蕙质兰心,容止得当,颇具大家之风,特赐首饰一套以示嘉勉!”说完,又从旁边侍从手上接过一个托盘,对着众人笑到:“那一位是林五小姐啊,请来接赏吧。”   如书赶紧起身,一脸紧张地接了赏赐,老太君又赶紧着人给内侍看茶打赏,那内侍婉拒了老太君留茶的意思,自接了赏赐谢过了又笑到:“老太君,贵府可是大喜了,杂家先恭喜老太君了!”   凌氏太君赶紧笑着谢了,着人将王府内侍送出门去,才上前揭开如书手里托盘上盖着的红绢,众人看时,却是一套十分齐整精美的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看到这套头面,大家心里都是一震,满京师贵圈内的命妇们都知道,皇室中人对臣子家的女子赏下头面首饰,便是敬告此家此女已经被贵人看中,只是因为年龄尚小不能定下,也是带了不准此家为此女议亲的意思……   虽然也不是不可推辞,但这样天大的荣耀,又有谁会推拒呢。   虽然老太君不太愿意孙女们沾染上皇家,但恭王是凌贵妃所出,于她而言倒也不是十分抗拒,当下便颔首笑到:“书儿,这可是你的大造化了。”   如书此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魂来,只是愣愣地看着老太君福了福,反倒把她逗笑了:“罢了,先把赏赐好生收起,等你父亲来了咱们再详议吧。”   回到内院,老太君自招了如书回慈园问话,如书赶紧应了,又回头焦急地目视如筝,如筝笑了笑,装作赏玩她手中的首饰笑着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照实说。”   如书笑了笑,才快步跟上老太君。   如筝带着浣纱回到了沁园,一进门就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崔妈妈看到她回来,赶紧迎上来问到:“小姐?”   如筝笑着摆了摆手,带着她们走进屋内:“如今五妹夙愿得偿,眼见是乐傻了呢,你们没看到刚刚她那样子……”   浣纱踏雪陪着她笑了一会儿,崔妈妈又担忧的说到:“小姐,如今夫人知道了此事,定然会追查在庄子上的事情……”   如筝笑着点点头:“不错,所以我刚刚告诉书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报给老太君知晓,咱们不过是到庄子上散心,两家亲尊都准了的,殿下他们虽是突然造访,但我们岂有不招待的道理,酒宴之上,书儿入了恭王殿下的尊目,却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了,此事中,书儿无过,不过是阴错阳差,如今落了个皆大欢喜,祖母又不是严厉不通人情的长辈,只有欣慰,哪会怪罪,况且又是恭王殿下……”她笑了笑,不禁想到了自家父亲在太子和恭王之间左右摇摆的态度,和祖母凌氏太君的立场,垂眸笑到:“对祖母来说,这是太合适不过的姻缘了。”   “而且……”她眯着眼睛看看静园的方向:“只要祖母首肯,父亲又是再忠君不过的性子,书儿的婚事定然是一顺百顺,那一位也没法下什么绊子……”她想了想,面色又是一肃,扬声唤入夏鱼:“你安排人到静园附近看看,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动作,当心别让人注意到。”夏鱼自应了下去,如筝又低头沉吟到:   “既然无法在婚事上下手,那恐怕便是要笼络了……”她低头想了想:“午后等父亲回来,咱们也去慈园请安。”   浣纱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自下去准备了。   午未相交之时,如筝午歇起来,便看到夏鱼正在一旁候着,看到如筝起身便和浣纱一起上前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低声说道:“小姐,夫人午后给五小姐赏下了些首饰布匹,却没说什么。”   如筝点了点头,冷笑到:“果然如此。”   旁边浣纱手脚麻利地给她穿上外衣,皱眉问道:“小姐,奴婢不太明白,夫人这样刻意,难倒就不怕徐氏姨娘起戒心么?”   如筝回头看看她,笑到:“嗯,你倒是动了脑子了,不过你都能想到的事情,夫人会想不到么?”她笑着看看静园的方向:“即使徐姨娘警觉了,她又能怎样呢,她连陪书儿见祖母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夫人这么做,既不怕徐氏警觉,也不怕老太君知晓,她不过是做给父亲看罢了。”   浣纱恍然大悟。   未时末,如筝估摸着林侯快要散值回来了,便收拾收拾起身,对着夏鱼到:“我和你浣纱姐姐走了以后,你马上到荷香小筑请五小姐,让她到慈园请安,便说是心里忐忑要去祖母那里偎着,记下了?”夏鱼重重点了点头,如筝又到:“挑个眼生可靠的丫头,到二门上等着,见到父亲就告诉他家中有大喜事,请他到慈园商议,但别点明是老太君叫的,明白么?”   夏鱼略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姐放心。”   如筝这才颔首微笑,自带着浣纱出了堂屋,浣纱看着如筝微笑的脸,笑着替她理了理裙摆:“小姐,您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绝妙,夫人再怎么做样子,也敌不过侯爷不去静园去慈园啊。”   如筝笑着点点头:“不过此番也是冒险,谁知道那一位会不会也派人去二门上等了呢。”   如筝一进慈园大门,画屏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二小姐,您来的正巧,老太君刚刚起身呢。”   如筝笑着点点头,便举步进了里间,脱了披风上前帮韩妈妈伺候老太君起身。   老太君笑着看看如筝:“小猫儿,今日怎么午后跑过来了?”   如筝脸一红:“瞧祖母说的,孙女儿平日里突然跑来还少么,晚间都跑来过。”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说瞎话都不像!”   如筝这才假意装嗔的嘟嘴说到:“还是瞒不了祖母,孙女儿不过是心里欢喜,忍不住来和祖母念叨罢了,祖母若烦,孙女儿走就是!”   老太君看她惹人怜爱的小样子,呵呵笑了一阵,才把她拉到身边:“就知道你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罢了,过来给祖母揉一揉,想问什么就问吧。”   如筝这才笑着上了炕,慢慢给她揉着额头,问了些诸如入王府的规矩,位份礼仪什么的闲话,不一会儿,如书就到了。   老太君看到如书,笑的更开了:“我还说你姐姐都沉不住气了你倒是稳重,眼见这就来了!”祖孙三人又笑了一阵,外面灯影便传话进来说是林侯到了。   如筝和如书赶紧起身相迎,到了里间,林侯给老太君见了礼,老太君笑到:“你倒是来的巧。”   她一言出口,如筝着实紧张了一下,好在林侯并没有听出什么,只是点头笑到:“是,早该来给母亲请安的。”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好,既然来了,就听听咱家的喜讯吧。”说着转向如书:“书儿,你自己说。”   如书心里一紧,生怕自己说的不得体反倒惹得林侯发怒,灵机一动,装作害羞的样子看了看如筝,冲着林侯匆匆一福就躲了出去。   林侯略带疑惑地看看如筝,如筝目视老太君得了她首肯后,才福身说道:“回父亲大人,您可千万莫怪书儿失仪,她这是害羞呢。”说着便添添减减地将前些日子的事情和恭王府的赏赐向林侯说明了,便不再多说一字,站到了老太君身边。   听了她的话,林侯沉吟着,老太君面色一沉,微微坐正了些:“承恩,这是天大的喜事,怎的你好似并不高兴?”   林承恩抬头笑到:“不是的,母亲,如书得了好姻缘,儿子自然高兴……”如筝冷眼旁观,知道他还是在犹豫着朝局之事,心里暗自思忖着。   老太君笑着喊如书进来,如书低着头脸红红的走进里间,林侯不知是不是想开了,倒是着实夸了她几句,正说着,院外灯影请安的声音传来,却是薛氏到了。   如筝低头叹了一声“好快”,知道薛氏也定然是在二门上安排了人,却被自己截下了,不由得暗自道了声险。   薛氏一进门,看到如筝也在,神色不变心里却是一沉,她走到老太君面前行了礼,又受了如筝如书的礼,才笑着坐下,对老太君到:“我说侯爷怎么散值没有回静园梳洗呢,原来却是先来给母亲请安了。”   老太君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刚刚我和承恩说了如书的事情,你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说来也是你素日教导得当。”   薛氏笑着道了声“不敢”,又看了看林侯:“侯爷,母亲这么一说,妾身倒是想到一宗,”她抬头看了看如书,目光慈和爱怜,看的如筝心里一沉:来了!   薛氏笑着对老太君和林侯到:“母亲,侯爷,书儿如今已经是王府看上的人,将来定然是要有大造化的,再当成一般的庶女教导就不合宜了,故而来请母亲示下。”沉了沉,她又转向如书:“书儿这几年倒是像水仙拔节似的,一转眼就出落成大姑娘了。”她温柔地笑着,满脸都是欣赏和慈爱,却看的如筝和如书心里一阵阵发寒。   屋内众人都知道,她这是想要把如书拢进主院养着了,这样不但笼络了将来的王爷妾室,还能打压徐氏,的确是一石二鸟的好计,但说起来庶女被养在主院里,本是极大的体面,若在妻妾和睦的家里,妾室往往还上赶着将女儿挂在正妻名下呢,但如筝知道,如书和徐氏,自然是不愿的……   看老太君还在沉吟着,如筝垂眸略斟酌了一下,便起身甜笑到:“祖母,父亲,咱们眼见都被书儿这喜讯高兴坏了,说来到底还是母亲周详,女儿也觉得正如母亲所说……”她转身看着老太君福下:“祖母,孙女儿斗胆谏一句,不如将徐氏姨娘抬为贵妾如何?这样,即可嘉奖她伺候小姐少爷得力,又可表示咱们对王府的重视。”   她一言出口,如书的眼睛便亮了亮,老太君看着盈盈浅笑的如筝,心里赞了一声,脸上也带了笑意:“我看倒是不错~”她抬头看看薛氏:“徐氏我看着倒是个得体的,按说也生了小姐少爷,还曾主持过庶务……”她刻意说的模糊,算是给薛氏留了三分面子:   “加上出身又高,倒是当得一个贵妾。”   大盛朝同前朝不同,最是重妻轻妾,绝少出现宠妾灭妻之事,但惟独这贵妾,虽然也要严守妾室的本分,但身份却是超然于一般的妾室,多是大家出身的女子高嫁贵家,或是良妾立了大功的才能升到这个位份,也正因如此,能满足这样条件的妾室也很少,如今老太君属意徐氏为贵妾,如书的出身也可水涨船高,虽然还是比养在主院差些,但比起突兀的过到薛氏院子里,落人口舌,这样的安排反倒更为妥帖,既可显示侯府对王府的用心,也可在京师贵圈里落个好名声。   老太君本也想到了这层,只是近日对薛氏打压的多了,一时不好出口,如今这法子从如筝嘴里出来,她焉有不赞成之理。 ☆、144田猎(二)   薛氏见老太君被如筝一蛊惑,眼见就要定下此事,心里一沉,看了林侯一眼,计上心头:“母亲所言极是,我记得当年姐姐也是属意徐妹妹为贵妾的……如今也算是圆了姐姐的遗愿了。”   她一言出口,如筝眼神就是一冷,幸而她没有正对着薛氏,薛氏又看着林承恩,没有注意到。   如筝再清楚不过了,当年自家父亲辜负了母亲,二人着实起了不少冲突,薛氏自然也清楚,林侯到了最后对崔氏夫人是又忌惮又憎恨,如今她硬把此事和崔氏当年的话联系起来,便是想要让林侯恨屋及乌,否了此事。   但此时情状却不是她一个小辈能插嘴的了,如筝只得垂眸等着,果然林侯犹豫了一下:“不过……”   如筝心里一沉,却听到旁边老太君开了口:“不错,阿衡当时是和我说起过,徐氏在你任上主持阖府庶务有功,应当抬为贵妾……”她面带微笑,两道目光却如同寒刃射向薛氏:   “现在看来,这些年却实在是委屈了她了!”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了。   薛氏面色一红,又转为苍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林侯见自家母亲似乎是要动怒,想想当年确实是自家夫妻二人做的过分,当下言到:“母亲所言极是,这些年辛苦她了,过几日儿子就带她过来拜见母亲,份例也会提一提的。”这便是应下了贵妾之事。   老太君垂眸哼了一声,又到:“也在荷香小筑摆摆酒,让小辈们愿意的去贺一贺吧。”这便是给了徐氏极大的体面了,旁边如书听的心里一喜。   林承恩赶紧应下,老太君又到:“不过,徐氏虽然还算端庄,但再怎么说也是妾室,平日和小姐少爷相处也还是有许多话不好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要上心才是。”说着她又扬声唤入张嬷嬷,对着林侯薛氏说到:   “雨兰跟了我有段日子了,你们也都知道,她当初是跟着老太妃在宫里呆过的人,岁数到了放出宫,父亲又把她赏给了我,说到世家大族中命妇夫人的容止行动规矩,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宫规也是烂熟于心,如今家里的女孩儿都大了,眼见诗儿嫁了,便是筝儿和婳儿的婚事,我想着也该是她们学学规矩的时候了,今日便知会你们一声,自明日起,早间她到静园,让棋儿也跟着婳儿学着,午后到沁园,除了教导如筝,也让书儿去听听宫规什么的,女孩子大了,就要把行止规矩放在心上了,免得日后行差踏错,丢了娘家的脸面!”她这话像是警示如筝如书,二人也赶紧起身仔细应了,实则内里却是在敲打暗刺薛氏,听得她一阵暗恨。   林承恩倒是没有顾忌这些,也起身谢了自家母亲思虑周详,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林承恩带着薛氏告退以后,如筝如书又陪着老太君说笑了一阵,便也告辞离开。   如书心里欢悦,面上却未显,只是闲闲地和如筝聊着家常,如筝回头看看她,心里一阵欣慰:这丫头眼见也大了,懂得隐藏心思了。   如筝生怕她憋坏了,索性带她回了沁园,待浣纱来上了茶关了门,果然如书便一跃而起,拍手笑道:“姐姐,你是在是太厉害了,我刚刚还怕夫人真的把我拘在主院里养着,那可真是……如今不但不成,我姨娘还能……姐姐,你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如筝笑着摸摸她手:“好了,姨娘温婉娴静,早就当得一个贵妾的名分,不过是一直被那一位压着,才忍气吞声的,如今有你这个大喜事,咱们怎能不尽力弄他个双喜临门呢?”她眨眨眼,笑到:“你也别在我这里疯了,赶紧回去给姨娘报信去,让她也乐一乐,替我告诉姨娘,等过几日拜见完老太君,正式定了名分,我也要帮她操办酒宴呢,到时候我们都去,好好陪你们乐一乐。”   如书笑着点了点头:“嗯!姐姐,说定了!”   如筝笑着把她送了出去,又回到堂屋坐定,自端了茶来喝。   浣纱上前给她添上茶,笑到:“五小姐还真是高兴呢,徐姨娘也终于熬出头了。”   如筝抬头看看她,笑到:“谁说不是呢,虽然还是妾,但有了这一个贵字,便是大不同了,当初静园那位入府前窃来的名分,不也是贵妾么?”   如筝笑了笑又到:“咱们大盛重出身,这贵妾不同于前朝的贵妾,是非大家女子而不能抬的名分,在府里的地位也比良妾要贵重许多,你看着吧,老太君必要让她协理庶务的。”如筝这样笑着,又瞥了浣纱一眼:   “即便如此,我也不必亲自帮她操持酒宴,也太抬举她了……你想问的,是这个吧?”   浣纱被她说的愣了愣,又笑了:“小姐果然英明,奴婢的小心思怎么逃得过小姐的法眼……”   如筝笑了一阵才到:“你也别贫嘴,我帮书儿给徐姨娘操持酒宴,当然有为了让书儿高兴,帮她贴补的因子在里面,但却也不是光为了这一宗……”   她抬头看看荷香小筑的方向:“徐氏才貌俱佳,父亲也极宠她,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被夫人怎么打压磋磨,除了她懂些自保之道外,更多的却是因着她明哲保身态度和左右逢源的手段……”如筝笑着放下茶碗:“依她这样的性子,你觉得她会因为老太君一句吩咐就真的大排筵席打静园那位的眼么?”   看浣纱似是有所悟,如筝浅笑着起身:“但她也是想差了,以前明哲保身还可,但如今身为贵妾,夫人又怎会不打压她?我此举只是提醒她,如今府里的形势,可容不得她再左右逢源……我站在她这边,她便不要再想向别人示好!”说着,她举步来到里间,对着镜子轻叹了一声:   “浣纱,帮我卸妆吧,我要歇一阵,静园那位,恐怕此次是连我也不会放过的……不好好歇歇,怎么有精神接招呢?”   几日后正逢初一,又是殿试放榜的日子,老太君便将三房子孙都聚在花厅里,吃酒聊天,等着殿试的结果。   这一天,徐氏第一次以贵妾的身份拜见了老太君,老太君看着她素淡的打扮,姣好的容貌,端庄的容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徐氏,我看在你家老爷几个妾室通房里,也就是你还算有些大家风度,堪当贵妾这个位份,如今你家夫人主持着这阖府的中馈,诸事芜杂,难免会有精神不济的时候,你也要上心替她分担一二才是。”   徐氏低头深深福下,道了声“不敢”。老太君看她没有丝毫骄矜之色,便更加满意了,笑着从旁边韩妈妈手里接过一根簪子递给徐氏,徐氏躬身双手接了,如筝注目看时,却见那簪是十成十的赤金打造,镶着成色上佳的烟色水精,只是簪头那里缀了一块白银,以显示她妾室的身份。   如筝垂眸暗喜:看来自家祖母,是对徐姨娘是十分满意了,或者说,是着急找到一个人来分薛氏的权,正巧遇到徐氏这个好人选……   老太君给徐姨娘在末位赐了坐,她再三辞谢才欠着半边身子坐了,如筝冷眼看看薛氏,只见她神色并无异常,还是那样端敬温婉,一副大家主母的气度。   如筝心里暗暗冷笑:装,谁不会呢,越装内伤越重罢了。   她懒得再看她,目光掠过一旁的如婳,只见她一副紧张的样子,手里的帕子几乎绞成了麻花,当下微微一笑:一会儿,她便要夙愿得偿了,可以预见她将会是怎样趾高气扬的一副嘴脸,不过此一世,苏百川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与自己来说,都是毫无影响。   不一会儿,被派出去看榜的小厮跑着回来,一进门就扑到在老太君脚下:“禀老太君,大少爷高中了!”   老太君一喜:“怎的?中了,中了第几名?”   那小厮笑着抬起头:“回老太君,大少爷高中了二甲第九名!”   老太君闻言大喜:“二甲第九?好啊,松儿,好孩子!”她转向如松,笑着招了招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如松一向端方克己,此时面色如常,却是掩不住眼底的喜色,上前跪在老太君面前:“多谢祖母,孙儿幸不辱命……”   老太君欢喜地摸摸他发鬓:“好孩子,这就熬出头了啊!”说着眼里便沁出了泪花。   一旁的宋氏也是喜极而泣,和老太君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旁边如筝也是真心高兴:二甲第九,却是比前世的名次还要好些……这是庶吉士的名次啊!   当下便和如诗对了个眼色,双双起身,如婳如柏等弟弟妹妹也赶紧起身跟着,站成一排给老太君宋氏道了喜,又跑到如松身旁给他和刘氏道喜,羞得他二人一阵摆手。   老太君笑着让人赏了小厮,如筝看看薛氏,只见她一脸想问又不好马上问的表情,心里暗笑,那小厮倒是机灵,接了赏又笑到:“老太君,还有一桩大喜事呢!国公府二少爷,高中一甲探花了!” ☆、145田猎(三)   他一言出口,屋里都静了静,就听到如婳一阵抽气声,老太君面色一沉,装作没有听见,又笑到:“好,百川果然是个好样的,探花郎,真不容易呢!”   如筝看老太君也是真心高兴,心里倒是不奇怪,家里姐妹们嫁的越好,这侯府的将来才越稳妥呢,她自己虽然对此事没什么喜悦,倒也不算反感,当下又和姐妹们起身向着老太君道了喜,又向薛氏道了喜。   如筝看看如婳,此时她已经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但面上的骄矜之色和眼底的春意,却让人看着可笑,如筝懒得看她,便自到老太君身边坐着。   不一会儿,礼部的报子也到了,老太君笑着让人接了喜报,又给报子打了赏,便命众人在花厅摆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席间老太君着力夸奖了如松和刘氏,羞得刘氏几番起身推辞,惹得如筝等人一阵笑。   席间,如筝几次不经意看如婳,只见她时而低头微笑,时而又在大家谈笑时露出矜傲的表情。   如筝哪里不知她是做给谁看的,心里一阵好笑,又是一阵厌恶,便自转过头去和如诗刘氏说说笑笑。   热闹了一阵散了,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如筝想到大堂兄今生的名次比前世还要好,倒是十分惊喜。   因着如诗也回了沁园,午后如筝便做东,让如诗把如松夫妻请到了沁园,又邀了弟弟妹妹们作陪,给他们庆了一次。   晚间,一切收拾停当,如松夫妇也早早随宋氏返回自家,准备翌日的琼林宴,如筝便让丫头们散了,只留了浣纱秋雁伺候。   看着秋雁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房里的被褥,又想了想日间崔妈妈说过暗地里查过的她母亲柳氏并无隐瞒之处的事情,心里一动,便让秋雁去唤柳氏进来。   不多时,柳氏低眉顺眼地走进堂屋,对着如筝恭敬地福身行礼,如筝笑着让她起身,又叫秋雁给她搬了小杌子坐着,才笑到:   “今日我看席间的饭菜甚是新颖,味道也佳,想必是出自你手?”   柳氏笑着点点头:“小姐谬赞了,奴婢手艺粗鄙,幸得大小姐不弃,奴婢自然是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调理院子里的饮食的。”   如筝笑着摇摇头:“你也不必过谦,你是秋雁的娘亲,是我可信赖的人,手艺又好,难得是还通药理,如今我这里园子里倒是有一个关键地方,要让你上心盯着……”她看看柳氏,见她眉目间一片坦然,便笑道:“我这个小厨房,人多眼杂,平日里都是丫鬟们来来往往地在意着,才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但早些时日,也不是没被人钻过空子,如今这小厨房当家的妈妈,是祖母的人,自然是手脚干净让人放心的,但我却怕她一时事务芜杂,看走了眼,让什么小人趁机使坏……”她笑着端起旁边茶碗饮了一口:“故而我属意你来做小厨房的副管事,明里专门调理我日常饮食和宴席,暗里替我盯着点,有没有什么黑心的混进来,在大家的饭食里下什么脏东西……你懂么?”   柳氏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崔妈妈查清了她的底子之后,一些事也就不刻意瞒着她,如今如筝在府里的难处和处境,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当下便起身行礼到:“小姐,奴婢乡下粗鄙之人,蒙小姐高看一眼,带回府留用,奴婢定然会打起精神,替小姐盯好日常饮食,不让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去!”   如筝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崔妈妈:“那好,奶娘明日里你就把我的命令告诉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吧,明日起柳氏你就可以走马上任,这几日,就先帮我料理好荷香小筑的酒宴安排。”她浅笑着,看了看柳氏。   柳氏福了福身:“是,奴婢定当尽力。”   晚间,柳氏来给如筝奉上荷香小筑宴席的清单,因着两处离得近,如筝最后敲定在沁园做了端过去,便让浣纱去荷香小筑回了如书和徐氏。   忙完了刚要梳洗就寝,外间浣纱却来报,说是徐氏和如书来访,如筝赶紧到了堂屋,亲自将她二人迎了进来。   徐氏走到如筝身前,恭恭敬敬地福身:“见过二小姐,二小姐万福。”   如筝赶紧伸手虚扶:“姨娘,快请起,如今姨娘身份与以往不同了,何必这样拘礼?”   徐氏起身谢了,笑到:“二小姐平易近人,是二小姐心慈,但于妾来说,贵妾也是妾,是奴婢,礼数却是不可废的。”   如筝伸手让她们坐下,又笑到:“姨娘果然是礼义之人,怪不得老太君都要赞一声大家气度了。”   徐氏道了不敢,待如筝如书都坐下,才欠着半边身子在下首坐了:“二小姐,妾此次陪五小姐深夜来拜访,一是为了拜谢二小姐前日在老太君面前为五小姐和妾美言解围,二来是辞谢二小姐赐宴的美意……”   如筝心里一动,知道徐氏这是又怕打人眼想要韬光养晦了,当下面色就沉了一分,旁边如书心里一紧赶紧赔笑:“姐姐,我姨娘只是怕姐姐破费……姐姐莫气。”   如筝转头看看如书,笑到:“我怎么会生气,姨娘也不过是简素惯了,不愿意铺张……”她又转过头,看着徐氏,略带深意地笑着:   “但是,我还是要劝姨娘一句,这些年姨娘也够辛苦了,此次升为贵妾,虽然是我的提议,却也是老太君亲口允了的,她老人家之所以这样看重姨娘,除了赞许姨娘教导书儿杉儿有功,恐怕和姨娘几次料理庶务得当也不无关系,赐宴之事也是老太君的慈令,我不过是帮她老人家操持罢了,姨娘这样辞宴,虽然可保简朴淡然,却难免会拂了老太君美意,若是到时候惹得她老人家不快……”她垂眸看着眼前的茶碗:   “我以为,这反倒不美……况且姨娘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如今府里厉行节俭,但姨娘你毕竟是贵妾,不同于一般的妾室,且此次设宴又是由我来出资,只不过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借荷香小筑热闹热闹,也给书儿和姨娘庆一庆罢了,怎的就能打了别人的眼了呢?”   听了她的话,如书兀自半懂不懂地思忖着,徐氏眼底却闪过几许了然和思索,她知道,如筝此番话看上去是说给她庆祝的事情,实际上则是告诉自己,要抬举自己是老太君的意思,而且恐怕还要用自己这颗棋子,来牵制薛氏,若自己还要韬光养晦,难免引得老太君不快,而如筝,似乎也是这个想法。   她略思忖了一下,决定拼一拼,当下笑到:“多谢二小姐提醒,看来还是妾太鄙陋了,差点拂了老太君的慈意,幸而二小姐提醒,那么妾便先谢过二小姐赐宴了,妾一切都听二小姐吩咐。”   如筝笑着点点头:“姨娘太客气了,这些都是祖母的慈恩,说到底,咱们本着一个忠孝,也要尽量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事事听她吩咐才是,莫说是咱们,便是父亲大人,也是至诚至孝,半点不敢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思呢……”她略带深意地看看徐氏:“姨娘也不必妄自菲薄,咱们不过是互相照拂罢了。”   徐氏仔细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又和如筝闲话了几句,便带着如书告辞准备离开。   如筝起身看看还在凝眉思索的如书,心里一阵好笑,又见她额间的伤口已经好的看不到印子了,当下笑着抚了抚她头:“嗯,还好,过几天就看不出了。”   如书这才回过神,笑着和如筝道了别,跟着徐氏回去了。   望着如书的背影,如筝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简单天然的性子,若是到了王府……甚至是宫闱……她摇摇头:好在还有几年时间,也够徐氏把她□出来的了。   第二天,如筝在沁园料理了一大桌菜肴,命丫鬟们提到荷香小筑,给如书和徐氏好好庆祝了一番,除了如筝如书如杉,连如柏和如诗如文都来给徐氏姨娘道喜,着实让她惊喜感动了一番。   没过几日,自宫里传出消息,苏百川和林如松都被选入了庶吉士,苏百川还按惯例授了正六品翰林院编修。   消息传到侯府后,老太君就张罗着祭祖之事,四月初十,正是休沐日,大老爷一家回府,在小祠堂里祭拜了祖先,老太君令薛氏备宴,又遣人到各院招孙女们来说话。   如筝带着如书走在去向慈园的路上,一抬头就又看到了盛装的如婳,全家大聚,又恰逢大堂兄高中,这样打扮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如筝看着她一身绯色遍织牡丹花的长衫,还有头上的黄金宝石簪子,心里还是一阵好笑,想想自己知道苏有容升任六品将军的那天,心里甜蜜欣慰,更多的却是怜惜他辛苦,倒是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打扮自己,顿时就觉得她这一身艳丽富贵的装扮,怕是宣示的意味,反倒更浓一些。   如书轻笑一声,伏在如筝耳边说到:“二姐姐,你看她头上的那个簪子,流苏都快垂到耳际了,根本就是个步摇,也不怕别人说她逾制!”   如筝笑着握了握她手:“呵,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真的是六品命妇了,况且又在家里……”她看看如书:“不过书儿你说的对,为女子最忌张狂,不管自己的姻缘多好,都要严守本分,切不可让人捉了把柄,能简素的,就尽量不要张狂,尤其是居上位者,你明白么?”   如书知道,如筝这是借如婳之事点拨自己,赶紧仔细应了,见如筝欣慰地笑了,又坏笑道:“其实,谁就比谁高贵些呢,不过是骄矜而已,将来二姐姐你嫁了,不也是六品命妇么?”   听她这么一说,如筝才反应过来,脸色绯红地笑着:“小妮子,什么都说!”   姐妹二人抛开了这个话题,闲话了几句家常,便到了慈园。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家中事多,加上某奚又是兼职作者,为保质量,数量就少了些了!回复也不够及时,先向诸位殿下道歉了!等过几天我腾下手,一定尽量多更新,近期只能确保日更,请各位大人包含!   如果近几日有双更的情况,某奚会在第一更作者说里说明,或者是第二更不超过十点,如未说明而十点后也没有新的更新,诸位大人便可不用等双更了,以免影响睡眠!   敬上!恭祝各位殿下……诶……两节快乐!(祝的早点了?) ☆、146田猎(四)   进了慈园,如诗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姐妹们了,几人寒暄了几句,便相携到主屋请安。   老太君和三位夫人笑着受了姐妹几人的礼,如诗又带着妹妹们和如松等兄弟几人并大堂嫂刘氏见了礼,便一一坐定。   老太君看看刘氏一身藕色绣折枝花的长衫和头上式样简素的赤金簪子,笑着点了点头:“松儿媳妇儿是个大方端庄的,自己夫君做了官,也不张扬,衣着还是这样得体,不愧是清流名门之后。”说着还扫了如婳一眼,众人怎么不知她这是借机敲打如婳,让她不要如此张狂,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婳脸色就白了几分。   刘氏听老太君夸赞自己,赶紧红着脸起身辞谢到:“祖母谬赞了,孙媳蒲柳之姿,再怎么打扮也是枉然的,反倒是素淡点还看得,比不得家里的妹妹们,个个眉目入画,穿什么都好看。”她甜笑着,声音婉转,言语得体,看得老太君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一边如松也难得露出了笑颜。   一旁的如文小的一张小脸儿上都看不到眼睛了:“大嫂嫂可真是个妙人儿,又漂亮,又端庄多学,还这么会夸人,怪不得大哥哥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她这么一说,大家不由得都看如松,到把他弄了个大红脸,老太君笑指着如文:“哎呦,这个丫头,一张嘴太厉害了,松儿让你媳妇去拧她嘴。”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刚刚的尴尬也就散了。   不多时,几位老爷也到了,众人又赶紧起身行礼让座,三人坐定后,林承恩又到:“母亲,刚刚门上来报,说是安国郡主请旨广邀今科进士和京师的世家子弟在京郊田猎,圣上恩准了,如今帖子也下到了咱府,儿子特来请母亲示下。”   老太君笑了笑:“小郡主这一宴倒是应景,松儿是一定要去的,其他孩子们无事的都去,热闹热闹也好。”   林侯笑着应下了,又回头让薛氏准备,几个小辈的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都是兴高采烈的,只是拘着几位老爷在,不敢现在脸上。   老太君看了看座下的三老爷林顺恩,脸色沉了沉:“老三,我有事问你。”   林顺恩赶紧起身答是,小辈们也赶紧起身陪着,老太君挥手让大家坐了,想了想又到:“罢了,老三两口子留下,其他人都去歇了吧。”   众人见气氛陡变,心里都有些狐疑,但老太君发话了,大家还是鱼贯出了慈园,大老爷和林侯带着如松等几兄弟到前院考校学问,如筝则邀了姐妹们并大嫂刘氏到沁园喝茶聊天。   如婳说了声身子不爽,冷着脸去了,如棋犹豫了一下,也福身跟众人道别跟了上去,如诗等人都是一脸了然,刘氏也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和妹妹们走了。   到了沁园内,刘氏看到院内一从春杜鹃开得正艳,惊喜地走过去观赏着,如诗也是爱花之人,忍不住凑过去姑嫂二人品评起来,乐的如筝赶紧让浣纱给她们在花旁摆了桌椅和茶水,刘氏一阵不好意思,如诗则对着她夸奖了一番如筝的好处,羞得如筝连连摆手,自带着如书如文进了里间。   如筝带着如书如文刺绣,如书自挑了艳色的丝线绣着荷包,一向乐呵呵的如文却显得恹恹的,如筝便放下针线,从果盘里挑了个海棠果子递给她:“六妹妹,怎么了?”   如文抬头看看如筝,苦笑着叹了口气:“二姐姐,五姐,我也不瞒你们,祖母今日单留下我爹娘,你们奇怪,我却知道什么事……”她脸上现出一丝苦涩:“我爹又看中了一个女子,要纳进府当六姨娘……”看着如筝如书略带惊讶地眼神,她自嘲地笑了笑:“前头的还好,最起码还是良家女子,这次的却是个……”她摇摇头:“子不言父过,可那姑娘还不到十六呢……怪不得祖母会动怒。”她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这也不是我能管的,只是我娘亲恐怕又要好一阵子没有好脸色了!”   听了她的话,如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三夫人自打生了如文,便一直无所出,三老爷便打着绵延子嗣的名头,一房一房地往家里抬小妾……   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女人就是命苦……   好在如文年纪尚小,心也宽,姐妹几个说说笑笑地也就混过去了,一会儿如诗和刘氏进来,姑嫂几人又说起了几日后田猎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气氛就又欢乐了起来。   第二日,一顶小轿还是从角门抬入了雅园,转天早上请安时,如文的眼睛就有点肿肿的,如筝和如书着意逗了她一阵子,才好了些。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转眼就到了小郡主李踏雪定的田猎之日,如筝早早起身,收拾好了坐在妆台前。   今日她环绣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却不失雅致的会心髻,在鬓边带了金镶彩珠的挑心,搭配了那支短流苏的彩珠梅花簪子,显得爽利又妩媚,她回头看看一炕的衣服,犹豫再三还是选了件青葱色百碟穿花的立领对襟短袄,下面配了浅杏色的折纸团花暗绣的马面裙,看的浣纱都眯着眼睛笑了:   “小姐今日好漂亮啊!”   听她这么说,如筝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想想近日自己出门的确是穿的越来越精致艳丽了,虽然比如婳还是素淡些,但比起刚刚重生时的自己,的确是明丽了很多,她红着脸微微笑了笑,又看了看旁边的穿衣镜:镜中的女子粉面含春,妆容精致,衣着光鲜,身姿窈窕,连她自己都要没面皮地赞赏一句娇俏动人了,这样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这一年多以来,自己真的是变了很多,不仅仅是身体容貌,更多的还有心境和境遇。   “太艳丽了么?”她回头不确定地问问浣纱,浣纱眯着眼睛摇摇头:“小姐,这样很好呢,没有什么逾制的地方,又鲜亮。”   如筝点了点头,笑着:“那就这样,走吧。”   很少这样光鲜亮丽地出门,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如筝想到今日会看到一干好友,还有……那人,心里还是很期许的。   古人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么?何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失了在亲近之人眼前一展姿容的机会呢?如筝这样想着,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同如诗一起到了二门上和姐妹们汇合,她又得了大家一通赞誉,看着姐姐妹妹们一样光鲜的打扮,如筝心里便更加坦然了些,更何况,旁边还有个一身樱色流光锦长衫,头戴红宝石簪子的如婳呢。   姐妹们分乘三辆帷车,和如松等三兄弟一起,向着城郊围场而去。   已入仲春,车厢之内难免有些闷热,行至城郊,如诗看两侧路上人少了,边让芸心撩开车帘子透气。   如筝看着车前并辔而行说说笑笑的三兄弟,一阵感慨,突然她目光一凝,对着浣纱说到:“去叫你家二少爷到窗前来,我有话问。”   不一会儿,如柏一勒缰绳,放慢速度来到如诗如筝的车边,侧头笑到:“大姐姐好,姐,你叫我?”   如筝看着指指他骑着的白色骏马:“我记得,你素日骑的那匹马应该是枣红马,这是怎么回事?”   如柏笑着拍了拍马头:“哦,红风怀驹了,这是奶哥哥一直给我养的跑马,今日要入围场打猎,便骑了出来。”他想了想,知道如筝是担心什么,又压低声音到:“一直是奶哥哥经手,无妨的。”如筝这才点点头,笑到:“那便好,一会儿小心些,去吧。”   如柏笑着点点头,又催马跟上了如松他们,兄弟三人说笑去了。   不知为什么,如筝看着如柏的新马就是放不下心,回头对着如诗到:“大姐姐,大哥哥懂马么?”   如诗略沉吟了一下:“大哥不过是素日骑马出行,跑马都很少的,家里的马也都是马倌管着,他算不得懂马,怎的,你怕……”她皱起眉头。   如筝看她上了心,笑着摇摇头:“无事,不过是被人算计惯了,惊弓之鸟罢了。”思来想去,还是对着浣纱到:“磨墨吧。”   不一会儿,一张小笺书就,如筝又仔细看了看,折好拢在了袖中。   如诗看她小心至此,心里一阵感慨,又是一阵心疼。   不一会儿,车行至城北皇家围场,如筝等人下了车,之间围场外的空地上早已备下帷幔桌案,想必是给各家小姐准备的欢聚之所,而已经到了的各家马鞍上也都挂着弓袋箭囊。   如筝看着如柏从旁边车上拿下弓箭,心里一阵欢喜:想想前世的他,耽于酒色,每天都是恹恹的,哪像如今,不但学业精进,就连弓马之道也开始涉及了,身子骨看上去结实了许多。   她这样想着,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无意中回眸,就看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一下子就红了。   看到苏有容在围场边上微笑看着自己,如筝心里怦怦乱跳几声,赶紧低下头,看看四下无人注意,还是偷偷地瞄了他几眼。   今日他穿了一件玄青色箭袖的行衣,除了窄窄的牙色襈边,没有任何装饰,显得极为简单利落,腰间以配镶白玉的革带紧紧束起,上面除了自己送的那个梅花佩和随身的折扇,再无任何装饰,在一干世家子弟当中,显得极不起眼,如筝看着,却觉一阵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如筝想了想自己袖中的那个纸条,便大着胆子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正想着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想要和他说几句话,便看到他突然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把缰绳扔到一旁小厮手里,朝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他这样直接,如筝反倒有些慌了,好在如诗看出了她的为难,赶紧走到她身边帮她避嫌。   苏有容笑着走到她二人身前,先互相见了礼,先笑着对如诗说到:“一别数月,我还没贺过林世兄兄高中呢。”如诗赶紧谢了他的好意,苏有容又转向如筝:   “如筝世妹近日可好?”   如筝羞得脸红红的,但还是抬头落落大方地对他福了福:“多谢世兄关心,我很好。”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又和她二人闲聊了几句,便看到小郡主带着琳琅等人走了过来,几人说笑了一阵那边众家公子们就要开始射猎了,凌朔风遥遥喊了苏有容一声,如筝见他要走,灵机一动将纸条悄悄握在手中笑到:“世兄,借折扇一观。”   苏有容笑着将折扇递给她,如筝打开匆匆看了看上面的水墨四君子图,就将纸条夹在扇子里合起,又递还给他:“多谢世兄。”   苏有容看着折扇上露出纸张一角,当下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便和众人道别去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如筝这才放下心,自随小郡主等人说笑着去了。   林边,青色布幔围成的空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桌案,各家小姐们随着小郡主走入其中,各自坐好,踏雪郡主便起身笑到:“诸位,今日我请了圣上恩旨,在此与各位欢聚,一来是庆贺我大盛国泰民安,而来也是为了庆一庆今科各位进士高中之喜,庆我圣主又得良才,今日自状元公而下,探花郎和一甲二甲的进士们也来了不少,他们考场得意,今日咱们倒要考校考校他们围场上的功夫,文武双全才算真英才,诸位说是不是呢?”   听了她的话,众家小姐都是一阵笑,便有几个促狭如琳琅般的,忍不住随声符合,如筝也被她逗笑了,无意中却看到自家大姐脸色红红地透过帷幕的间隙盯着围场那边,她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王家三公子王子冲正在那里和人说笑着什么,当下便坏笑着凑近如诗:   “大姐姐,你在看谁?”   如诗回头瞪了她一眼:“坏妮子,刚刚我帮你解围,你倒排揎起我来了!”说完又笑着看看那边,小声说:“你看他身边那个,便是今科状元,他家二哥,我们的婚事非要在殿试之后办,便是因着他兄长立誓不高中不娶亲的缘故,耽误的他年岁也大了,如今家里要三喜临门,让我们一天双拜花堂呢。” ☆、147田猎(五)   听她这么说,如筝也笑了:“原来如此!”说着她又促狭地轻轻一推如诗:“原来你却是早就问过了!”   如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家二公子定的,便是山南陆家的三小姐思澜。”   “原来是她!”如筝笑着点了点头,看看不远处正和小郡主说笑的陆思澜:“陆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呢……”   说笑间,便有各家公子的小厮陆续送来了猎物,这也算是大盛朝的惯例了,凡是这样年轻人聚会狩猎的场合,男子们总要将猎物派小厮献给家里的姐妹或是已经定亲的未婚妻,更大胆些的,也会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也算是一种宣告了。   第一个送上猎物的,便是凌朔风的小厮,他抓着一只尚未断气的红色狐狸送到琳琅桌子前笑到:“崔小姐,我家少爷给您献上赤狐一只。”   狐狸善走,毛皮又名贵,向来是猎人们追逐又难以捕获的对象,众家闺秀见凌朔风这么短短时间就猎到了一只狐狸,无不赞他弓马娴熟,羞得琳琅脸色红红的,忙让小厮将狐狸放下了。   霜璟看看那只红色狐狸,心里为自家三哥骄傲高兴,脸上却是一片促狭,故意叹了口气说到:“唉~眼见就没我的份儿喽~~”惹得小郡主一阵大笑,琳琅脸色红红地横了她一眼。   如筝也掩口笑着,众人话音还没落,便看到崔家的小厮捧着两只锦鸡走了进来,一只放在琳琅面前,一只却呈给了霜璟:“凌小姐,我家公子献上锦鸡一只……”   霜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旁边琳琅几乎笑岔了气:“哎呦,赶紧把这只也送过去,凑一对儿给她!”   她一言出口,相熟的众家小姐都促狭的看着霜璟笑,羞得她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小郡主赶紧出来打圆场,让小厮将两只锦鸡都放下了。   如筝看着霜璟微红的面色和偶尔露出来微笑的神情,知道自家大表哥恐怕也是好事近了,心里一阵欢喜。   不一会儿又有王家的两个小厮双双上来为陆思澜和如诗送上猎物,大家又笑了一阵。   看着一地的猎物,如筝的心里不由得沉了沉,苏有容的功夫她是知道的,这么久还没有猎物拿进来……难道是如柏的马真的有什么问题?   还没等她忧心完,便看到崔孝和墨香并肩走了进来,崔孝手里拿着一只很肥的野兔,放在林家小姐们面前:“二少爷为姐妹们献上猎物。”   如筝看着那只血淋淋的野兔,才稍微放下了心,旁边墨香也赶紧上前将一把颜色各异的艳丽羽毛呈到如筝面前:“林小姐,我家公子为您送上各色锦羽,请小姐赏玩。”如筝看着他手里五颜六色的羽毛,心里一暖,便微笑颔首,示意浣纱接过。   旁边如婳正为没有收到猎物糟心,看到如筝得意,一股酸意升起,低声笑到:“三世兄真有意思,这算是什么猎物呢,这样多的颜色,要猎到多少只鸟才能凑齐,别再是……”她声音不大,却也足够旁边离得近的几家小姐听到了,说了一半她便掩口笑而不语,如筝哪里不知她是在暗示什么,心里一阵火起,刚要接话,便听一旁墨香冷笑了一声,朗声说到:   “难怪林四小姐奇怪,我家公子本来也说是献上猎物的,但又怕猎物鲜血淋漓的,惊了林小姐纤纤弱质,便将所猎飞禽的尾羽拔下令小人献上,我家公子一共猎获各色飞禽二十五只,除去羽毛黯淡的不用,共从十八只的尾巴上拔了三十二根尾羽,如今全在这里了。”说完,他便躬身退下,也没给如婳发难的机会,把她气得脸色发白,赶紧端茶掩了,旁边的各家小姐则看着如筝露出羡慕的眼神。   如筝看着那三十二根尾羽,心里一阵感动,又是一阵骄傲,旁边如书一拽她袖子,露出十分可怜的眼神:“姐姐,眼见三哥估计是猎不到什么了,你的鸟羽分我一点可好?”如筝怎不知她是和自己说笑,也笑着点点头:“分你一些,去扎个毽子来踢?”旁边如文也笑着刚要接话,便看到如杉的小厮捧着一只野兔进来放在如书她们面前,却说是给两位妹妹的。   如筝笑着看看她们,如书眼里一一副难以置信地惊喜,如文脸上笑着,眼里却泛起了泪花。   她知道,如文是为着自己没有亲生兄弟而难过,也是为如杉此举感动,如筝心里也把他暗赞了一声。   再回头看如婳时,她脸色就更黑了,如筝笑着转开目光,却看到一边一个脸生的小厮牵着一只梅花鹿走了进来,小鹿皮毛艳丽,一双大眼睛泛着水光,看的众家小姐心都软了一下,那小厮走到小郡主身前行礼说到:“郡主殿下,我家公子为郡主献上梅花鹿一只,请郡主笑纳。”   李踏雪看着那只梅花鹿,脸色一沉,浮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怪不得人家都说凌仲康邪门,居然能猎到一只活鹿,莫非是说的小鹿乖乖跟他走了?”旁边众人大多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当下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小郡主挥了挥手,让小厮将鹿牵下去了。   如筝看在那只活蹦乱跳的鹿,也是一阵惊奇,但看看旁边雪岚和霜璟的脸色,却又叹了口气,为小郡主和凌逸云一阵惋惜。   此时,围场密林之中,如柏目送着如杉与友人渐渐远去,回头看着苏有容叹了口气:“三世兄,杉弟读书读傻了看不出,我却是看的真真儿的,刚刚你拿什么打折了那两只兔子的腿?我和杉弟这不是作弊么?”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能看到我出手,就说明你眼力不错了兄弟!”他打马上前拍拍他肩:“你和杉弟是读书人,又学骑射不久,能够射中就已经不易,那两只兔子跑上个半里地,也是要毙命的,何必让它们多痛苦啊?”   如柏无奈地笑了笑:“世兄你这话,真是让人没话说,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你这样随便拿个东西就能打死这么多猎物,我擎了弓箭来射也不过是擦到点边而已,说来还是我没用,在家里也是……姐姐就那样一次一次被她们欺负,我也……”说到这,他恨恨地一咬牙,截住了话头。   “呵,我说呢……”苏有容笑着催马到他身前:“光是个兔子也不值得你这样,原来还有这样的困扰在心里啊。”   如柏一时愤懑,鬼使神差地便对他说了一直深埋在心里的话,自己也是有些羞涩,脸微微红了:“世兄,是小弟罗唣了。”   苏有容笑着收起弓箭:“不是你罗唣,只是你太在乎你姐姐,这种着急想要变强大来保护自己在意之人的心情,我也了解。”   说着他翻身下马,如柏也赶紧跟了下来,苏有容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将两匹马拴在一起,笑到:“有这种志向是好的,不过你也不必钻了牛角尖。”   如柏听他这么说,赶紧收起了羞恼的样子,肃容听着:“是。”   苏有容拍拍他肩:“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是习武之人,这些事对我来说便是举手之劳,你是读书的学子,平日里只要把学业顾及好,练骑射不过是为了磨练意志,打熬身子骨罢了,何必拘泥于能不能射中猎物这种事情?”   如柏点了点头,笑到:“世兄说的极是,倒是小弟想差了。”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把目光放得很远:“你也大了,急于建功立业并不为过,但人贵在自知,成功之路,要懂得扬长避短,才能走的顺利。”他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如柏:“柏儿,在这世上,武力,权势,还有金钱都能让人折腰,相应的,也能让人变得强大,我习文不成,无奈走了习武这条路,如今看来还算顺当,你脑子好,又肯下功夫,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经有小成了,便要心无旁骛,集中全部力量把这条路走下去,鲤鱼跃龙门也是一种强大,到那时你姐姐便得了你的济了,至于现在……”他笑着拍了拍如柏的手臂:   “你也别小看了她,她也在努力保护着你呢,再说……”他起身解开缰绳,却把自己那根递给如柏:“别担心,还有我呢。”   如柏看着眼前这个算不得十分高大的男人,却不知怎么的,心里陡然便升起一种强烈的信任感和安全感,连日来萦绕在心中的忐忑和郁气也一扫而光了,他笑着接过缰绳:“是,我明白了,子渊大哥,谢谢你!”   “好小伙子!”苏有容重重地一拍他肩膀,拍的如柏趔趄了半步:   “刚刚不是羡慕我马好么,给你骑一会儿。”说完,他就腾身上了如柏的马。   如柏略带兴奋地打量着身边神骏的白马,喜得重重点头,飞身上了马背,撒开缰绳小跑了起来,苏有容笑着一夹马腹追了上去,脚却悄悄地虚点着马镫,身体也绷得紧紧地戒备着:一路走来都没有异常,若是跑起来也无事,那便是丫头真的想多了……   他一边提防着身下的马,一边抬头看着如柏:这姐弟俩,还真有点像……   帷帐内,各色猎物越堆越多,众家小姐们不时便要惊喜一下,如婳看着如诗座前王三公子猎来的锦鸡,心里一阵腻烦:不过都是些武夫罢了,有什么好!子澈哥哥谦谦君子,才不会这样……   她这样想着,却全然不看陆思澜身前,状元公刚刚命人送来的两只野兔。   过了一会儿,大家终于看到了苏百川的小厮拎着一只山鸡走了进来,如婳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又赶紧掩去,垂眸装作没有看见。   如筝没多注意,转过头去和如诗说笑,却听旁边如书轻轻“诶”了一声,如筝转头看时,却见如婳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脸色白里泛青。   她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苏百川的小厮竟然将山鸡放在了苏芷兰座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苏芷兰便尴尬地笑了笑,又对着如婳投过来一个略带歉意的目光。   如筝虽然不喜如婳,此时心里也是暗暗摇头:苏百川是苏芷兰的亲哥哥,猎物送给妹妹本也无可厚非,但他与如婳刚刚定亲,正是众人瞩目的时候,这样的场合理应将第一只猎物送予未婚妻增彩才是,他却生生将第一只猎物给了苏芷兰,这样于礼虽合,但于情分上,却是给了如婳一个大大的没脸。   众家小姐也不是傻子,再联想到前些日子苏府退亲的传言,看如婳的眼神里就多了些嘲讽和探究。   如婳脸色发白,桌子下面的手攥的紧紧的,却还要勉强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之态,肺几乎都要憋炸了。   周围各家小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是赞他君子端方,听的如婳又是一阵气闷。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直很忙,没有看回复,刚刚看了一下,觉得心里很酸楚,我的如筝又是一边倒地被大家各种看不上了……   大家觉得如筝太软,我让她硬点了,大家就感觉她黑化了……觉得郡主琳琅如书如文如诗霜璟都比她好,我这个女主还真是塑造的好失败……   好像我看到现在,所有读者里面替如筝说过话的寥寥无几,也许真的不是她们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以前一直在挣扎,所有大纲的删改都是为了强化如筝,想让她更可爱,可是却招来了更多的诟病,   改了5遍大纲,却越改越失败,也许真的是能力问题   我写如筝的善良,大家觉得她白莲花,我写她手段,大家又觉得她黑化了,我写她被欺负,大家觉得是她自己蠢,我写她幸福了,大家又觉得她又酸又作……以至于她叫苏有容一声子渊哥哥,都有人觉得受不了,全然忘了这是苏有容自己要求的,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这个文我很喜欢二渊,写二渊也很顺手,但这毕竟是宅斗女主文,我也非常努力塑造了如筝,却没有人喜欢,我想这就是我的失败之处,如果说我是把二渊当成自己来看,那如筝就是我的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家否认她比否认二渊让我更难受……我有点像那句流行语里说的,再也不会爱的感觉……   说了很多,并没有和各位看文的殿下争论的意思,算是自省吧,只是之前的自省,我都在试图求一条让大家喜欢上女主的道路,但今日发现,似乎所有的路都是死路,只能归咎为我能力有限吧!   我这段话中提到的各位大人的观点,如果有不详尽或不准确之处,请各位不要生气,天长日久,我也只是记个大概。   于是我来说说我心里的如筝,没有美化她或者为她辩驳的意思,只是写写我塑造这个人物的初衷。   首先,她就是一个软妹子,即使心中充满仇恨,她也是个软妹子,即使假设她成了公主,估计也很难叱咤风云,她就是个封建礼教下被压抑久了,才刚刚有些觉悟的软妹。   其次,我写她的宅斗之路,分出了很多笔墨写她和亲人的相处,不是不想让她斗得爽,只是设定的就是一个完全没啥资源的女孩,要面对强势继母的设定,我只能让她步步为营,她对亲人的亲近,不能说完全没有依靠依仗甚至是作为反抗的助力这种目的,但更多的是另外两点,就是醒悟后对亲情近乎饥渴般的祈求,以及对前世维护自己的人的感恩愧疚和报答。   她就不是一个能动用一切资源,肆无忌惮翻云覆雨报仇的人,她有太多顾忌和身不由己,留恋太多东西,放不开又矛盾,慢慢挣扎前行,也许这样的性格并不讨巧,但我自己却很喜欢,我记得尼采曾经说过一句话: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别忘了深渊也在凝视你。我所想要塑造的如筝,就是这样一个人,小心的和魔鬼周旋的同时,还要小心自己不要变成了魔鬼……她想要做的,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伸冤,还有,有恩要还,有情要偿!   当然,也许这在一些大人看来,算是白莲花属性……   再说她和苏有容的相处,也许会有人为苏有容不值,这样好的人(允许我对男主护短一下,最起码没太多人讨厌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远远不及女配的女主……   我要说的是几点,第一,男主被大家看好,是因为他在文里面展现给大家的主角光环,但在他身边的人看来,东夷之战前的男主就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庶子,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亦或是前途,全部欠奉,但女主因为一次次和她宿命般的相遇,对他产生了好感,虽然她自己不承认,很压抑,但是苏有容能看出来,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人都会对喜欢自己的人动心,最初对她的喜欢,就是因为这一点,当然还有女主身上不被大家看好的一些特质,恰巧入了男主的眼。   第二,大家觉得女主没有为男主做过什么,是因为我这文的设定就是一个大男人和小女子的故事,苏有容能力强,本领大,所以在如筝面前是一个保护者的身份,对她的维护甚至是舍命的救护,会让很多人感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如筝就不是以这种心态对他的,虽然最早拒绝过他的求亲,但是她最终还是抛开了重重顾虑,死心塌地地和他在一起了,而且也在尽自己所能来爱护他,讨好他,送他价值连城的横刀,如果说还算是富二代女无所谓的话,那么在太子面前的维护,也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做到的极致了,也许并不一定管用,但是在那一瞬间,她是抛开自己的性命,想要维护心爱的人,当然,这个情节也被大人们说是为了表现她强硬了的一个很愚蠢的情节,算了。   第三,大家可以回忆一下如筝死心塌地要跟苏有容的时间节点,是他并未发迹,而且面临出征的境况的时候,后来的各种吐气扬眉,都不是她能预计的,在她看来,此人对自己好到无以复加,自己就无妨抛开一切疯一次,身份嫡庶甚至是生死,都不是障碍,这对于重生以来抱着报仇自保为上的她来说,是怎样的思想转变,也许真的藏得太深,大家看不到。另外在那个时间点上,关于太子的压力,只能说是苏有容让人击节叫好的英雄救美,却不是如筝嫁给他的目的,因为老太君答应过她,如果她想要反悔,哪怕远嫁,也要给她寻好亲事。   最后,也许我一直没说过,苏有容是一个从文章最初就成熟的人,是带点万能男主感觉的设定,而如筝则是一直在成长的,也许是我写的不好,当然也涉及到很多大人说的又臭又长的缘故吧,略微笑一下……   最后说说又臭又长吧……我这人无论写文还是说话都啰嗦,这个虽然对不起各位,不过的确到不是我诚心的,最后告知大家一下,本文预定120W加,只会多不会少,我也不愿意很多大人放着更好更爽的文不看,泡在我的拙作里发愁,总之一句话,看得起我的,继续追的,是缘分,某奚也会在自己能力所限之内,最努力地保质保量把嫡女庶嫁这篇文章写完。   不想继续的大人,某奚也谢谢大家之前的支持,拜谢了!   也许我这段作者说出来之后,会失去一些读者,但我实在是忍不住要姿态丑陋地跳出来搂着我家姑娘如筝说这样一番话了,虽然做人不能太梦鸽,但我也不是个后娘!希望各位大人原谅我的失礼之处,谢谢! ☆、148田猎(六)   日已近午,已经有人陆续返回了,小郡主看围猎差不多了,刚要端酒祝贺,便看到旁边自家一个长随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她座下:“禀郡主,苏将军刚刚落马了,好在伤的不重,总管请您示下,是否要请太医……”   小郡主面色一沉厉声问道:“怎么说,他怎会落马?!”   如筝惊得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闺秀容止,举步便往围场方向走,旁边如婳闲闲地笑着:“是啊,正该赶快去看看呢,落马这种事,可大可小的……”   如筝顾不得和她置气,自低头往外走,小郡主冷冷地瞥了如婳一眼,走到如筝身边:“莫怕,我陪你去。”   如筝快步走出帷帐,除了小郡主,琳琅和如诗也跟了出来,刚刚向着围场走了几步,便看到苏有容骑在一匹白马上一路小跑而来,后面还坐着如柏。   看到他二人无恙,如筝才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忍着的泪水也淌了下来,又赶紧伸手擦去。   苏有容驭马走到几人面前,翻身下马向着李踏雪行礼笑到:“我都说了无事,贵府的侍从太小题大做了,倒惊了郡主。”   李踏雪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看他除了衣袂上沾了些泥土,并无什么异样,才放下心:“你倒是把我们吓了一跳,我就说,再怎么的也是个武将,怎的就能落马了?”   苏有容嘿嘿笑了一下:“落马是真的,好在没什么事情,郡主请放心。”他想了想又到:“不过那马已经起不来了,这样放在皇家围场里终是不敬,还忘郡主替在下周全一二。”   李踏雪笑着点点头:“这不难,我这就让他们帮你准备大车,把马拉回去吧。”说着朝身边琳琅如诗一使眼色,三人便笑着走了,留下如筝在那里愣愣的看着他们。   苏有容见她还有点回不过神,笑着上前一步摸摸她头发:“别怕,我是一点伤都没有,不信你问如柏?”说着他又压低声音说道:“马有问题,我带回家看看,为免人注目,我连自己的马也骑回去,你们一会儿不要声张,等有了结果我遣人给你送信。”   听了他的话,如筝豁然一醒,抬头看着他:“世兄,连累你了。”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到愣了愣,又笑着摇摇头:“你呀,跟我还客气,放心,我先回去,你们回家以后,也当心些……”他略带深意地这样说着,又回头故意大声和如柏说了一句:“如柏,马借我骑回去。”   如柏点了点头,他便笑着上了马,跟着小郡主派的人押车出了围场。   如筝让如柏先去车上等自己,回了小郡主处说明了情况,恰逢围猎也散了,小郡主便和大家笑谈了几句,结束了此次田猎,众家小姐公子恭送了郡主回府,便各自蹬车上马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如诗料得如筝和如柏定有些事情要商量,便到如书如文的车上挤去了,如筝带着如柏上了帷车,便令浣纱到车辕上看着,拉起如柏的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柏大惊之下,脸色还有些发白,面容中却没有什么惧色,只是恨得眉头紧皱,冷笑到:“姐姐,此番多亏你警醒,子渊世兄武艺高强,不然我定然已经被人算计了,那马要是给我来这么一下子,可真是要命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一阵后怕:“却是何情形,你细细跟我说说。”   如柏点点头:“一进围场,子渊世兄就一直跟着我和杉弟,起初说笑着打了些猎物,杉弟就去找相熟的友人同行,世兄带着我歇了阵子,就提议和我换马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姐姐拜托了他。”   他抬头看看如筝:“后来我和世兄跑马,他的马神骏,我骑术却一般,故而我二人一直都是齐头并进的,可谁知没过多久,世兄骑着我的马就突然窜到了前头,我还以为他是让我放马来追,便追了几步,却见他连连摆手,我正奇怪,他就像只蝴蝶一样从马上飘了下来……”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说法有点诡异,如柏也不自然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世兄落在地上,我惊得也勒住了马,便看到我那匹马在原地疯狂地踢踏着,不停转圈子尥蹶子,世兄在一旁冷眼看了一阵,便突然上前朝着马脖子后面一打,那马就倒地不起,我上前看时,只见它双目充血,兀自喘着粗气,脖子已经被世兄一掌拍断,还在挣扎着想起身,端的是已经疯了。”他一阵后怕,叹了口气:   “后来世兄便告诉了我,姐姐你担心马有问题,提前请他帮我查勘的事情,又让我不要声张,我们才同乘一骑,出了围场。”   听他说完,如筝心里一阵后怕,不仅是为着如柏被人算计的事情,也是为苏有容以身犯险而担忧,如柏看看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恨恨地一咬牙:“没想到,连奶哥哥都成了她们的人!”   如筝回过神,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先别下定论,如今夫人在府里几乎是一手遮天,奶哥哥到底是被她们拉拢利用还是蒙蔽,还不好说,此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会查清。”   如柏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里一紧刚要开口,想到苏有容今日那番话,又生生忍下,只咬牙点了点头。   车行至侯府,如柏自回了前院书房,如筝便带着浣纱回了沁园,收拾停当,叫浣纱把崔妈妈叫了来,细细说了早间的事情,崔妈妈当下惊道:“小姐,奴婢家那个混帐小子,素日里虽然一向愚钝,但奴婢却一直以为他倒是还算忠心的,没想到今日却出了此等事情,小姐容奴婢亲自去问问他,若是他真的做出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奴婢便打杀了他,不用小姐动手!”   如筝笑着摇摇头:“奶娘,你一家都是我娘亲的陪房,我不信你们还能信谁呢,只是此番事情太过奇怪,奶娘你便去给我问问,看看奶哥哥到底是那里不慎,着了人家的道,若是想起什么,也不必声张,便悄悄来回了我,我自有计较。”   崔妈妈赶紧谢了如筝信任,自急急忙忙地去了。   不一会儿,崔孝就跟着崔妈妈走进了沁园,他刚在如筝身前站定,便“扑通”一声跪下,给如筝磕了三个头:“大小姐,是小的无能,没能看好少爷的马,以致少爷遇险,请小姐治罪!但小的真的不是被人收买,请小姐明察!”说着便连连叩头,看的如筝一阵不忍:   “奶哥哥不必如此,赶紧起来和我详细说说情形!”见他还是垂首跪着,如筝又转向浣纱:“快,去把你哥哥拉起来说话!”   浣纱福了福自走到崔孝身边叹道:“哥你别光顾磕头了,赶紧起来把事情说清楚,咱们才好防备啊!”   崔孝这才站起身,稳了稳神:“是,小姐,刚刚小的娘亲和小的说了,小的想了想,此马平日里我从不假人之手,今日出门前还特地换了马掌,若说有什么不对,只有前些日子,夫人传令说我爹爹素日调理车马太忙,换了人料理送马草之事……只是若是这马草有误,那马厩里五六匹马都会出问题……小的有些想不通。”   如筝略沉吟了一下,便想清了这其中的关节,当下言到:“既如此,你现在就去拿些马草包好给浣纱,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此事要快办,我想过不了几天,不定午后那些有问题的马草便会被人换走……”崔孝虽然不懂她说的,却一刻不敢耽误,赶紧下去办了,如筝又对浣纱到:   “你拿到马草,悄悄从角门出府,自带着到国公府,定要亲手交到世兄手上,若看不到他,至少也要交给那个叫墨香的小厮,记下了?”浣纱赶紧细细应下,自下去办了。   他二人走后,如筝的眼神便冷了几分:“呵……手伸不到国子监,也伸不到前院,这样小的机会都能豁出全府的安危来细细筹谋,咱家这位夫人,还真是心细如发,毒如蛇蝎啊……”她抬头看看崔妈妈:“若是继续让她掌控大权,我和柏儿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死在她手上,如今咱们能用的……”她低头想了想罗氏之事,又觉不妥,突然灵光一闪,抬头看着崔妈妈问到:“奶娘,我记得在庄子上的时候,罗氏说过我声音很像娘亲,你觉得呢?”   崔妈妈略带不解地看看她,说到:“小姐的声音的确很像夫人,只是小姐素日里说话声音低,又柔柔的,夫人当年说话却要快些,声音也大些,很有气势。”   如筝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家娘亲说话惯用的口气,对着崔妈妈学了一句,没想到却引得她落下泪来:“我的好小姐,这几句活脱就是夫人再世啊,怪不得人家说母女连心……”   如筝心里也是一酸,却没有时间伤感,苦笑着对她说道:“罢了,奶娘也去歇一歇吧,将雪缨给我叫来。”   晚间,浣纱带回了苏有容的回信,如筝看过他的手书,明白了果然是马草的问题,之所以其他的马都没有事,是因为这种慢性毒药只有在马激烈跑动时才会发作,而且发作之后马便会狂躁不止,直到消耗掉所有毒性才会抽搐死去,若不是苏有容一掌将它颈骨拍断,又很快剖出了马的内脏,都无法确定这种毒的存在。   如筝心里一寒,薛氏心思细腻毒辣至此,断然是容不得自己慢慢筹谋了,还是要先动手让她无暇自顾才是。   想到这里,她叫了浣纱雪缨进来,细细筹划了一番,让她们自下去准备,定了三日后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单位加班,闲下来已经超过十点了,更新较少大家见谅,且只是一更,明日我会奋起,力争双更!   多谢各位大人!   别离 敬上 ☆、149幽冥(一)   田猎之日的风波,明里在林府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暗地里如婳和薛氏却着实惊讶愤懑了一番,但相比苏百川那日的表现,却也算不得什么了,薛氏只是派人抹干净了证据,便仔细备了些礼物,带着如婳去了一趟国公府探望廖氏。   看着薛氏把精力投入到了如婳的婚事上,如筝暗自道了一声“正好”,几日筹划下来,终于在三日后的晚间一切停当。   三更时分,如筝崔妈妈担忧的看着装扮好的雪缨和一袭黑衣的如筝,欲言又止,旁边雪缨冲着她爽朗的一笑:“妈妈您不用担心了,即便是不成,我也会把小姐安安全全带回来的,到时候衣服一烧,谁也不会知道……”   如筝没有说什么,只是紧了紧自己从没穿过的夜行衣,对崔妈妈点了点头。   雪缨带着如筝慢慢摸到静园,沿着后墙登上房子,又将事先准备好的长绳抛给如筝,将她拽上房顶,成功绕过守门的婆子们,来到了薛氏的卧房门口。   雪缨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麻药沿窗缝慢慢吹进薛氏的窗户,才轻手轻脚地拨开窗户插子,拽着如筝钻了进去,如筝知道如婳偶尔会和薛氏同住,进去时还特地看了看她身旁,除了一团被褥并无他物。   二人刚刚在里间站定薛氏便坐起身,如筝赶紧在雪缨身后不远处,找了个大花瓶躲在阴影里,薛氏看着一个脸色苍白看不清容貌,却穿着崔氏生前最爱的宝蓝色长坎子的人站在自己床头,心里先是一惊,又马上想到恐怕有诈,扬声要喊,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口了,身体也有些麻木,她心一沉,脸色就白了几分,此时,如筝压低声音学着崔氏的语气开口了:   “薛妹妹,怎的,不认识我了么?”甫一开口,不仅是薛氏,连如筝自己心里也是一惊,瞬间屈辱,伤心,悔恨等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从地狱上来索命的冤魂:   “薛妹妹,你还真是容颜不老……”雪缨配合着如筝的话,上前抚了抚薛氏的脸颊,让她起了一身栗。   “我记得你当年入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美艳,这样狐媚,把侯爷的心全都迷了去……”“崔氏”的声音充满怨毒:   “我当年只道你是个心大的,却没想到你更是个心狠的,你下毒害死我还不够,如今又要害我的孩儿们了么?!”她声音不大,听上去却十分凄厉,薛氏刚刚还在怀疑是有人捣鬼,但听到这一句,心里马上升起了浓浓的恐惧,吓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喀喀”地发不出声音,“崔氏”冷笑了一声:“我本欲收了你性命,只可惜我修行还不到,不过……也快了!”崔氏低声笑了一阵:“薛妹妹,你等着吧……我奉劝你别再动我的筝儿和柏儿,不然我必夜夜来找你聊天……”   满意地听到薛氏的抽气声,如筝才打了个暗号示意雪缨撤退,雪缨掏出事先备好的迷烟,还坏心走到薛氏面前,直吓得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迷烟倒是白撒了。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了沁园,雪缨兴奋地去和崔妈妈汇报,如筝则回到自己房间,把两套衣服交给浣纱,看着她一点一点烧干净,自己则对着跳动的火光出神。   此一计策算是成了,以如筝对薛氏的了解,她接着会有什么反应,倒也不难想见,自己复仇的最后一步已经慢慢走上正轨,但她还是不解恨,刚刚在薛氏房内自己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仿着娘亲的语气说出还不如说是娘亲借了自己的口痛斥薛氏,让如筝心里熊熊的怒火又燃高了些。   有一瞬,她真的很想扑上去把薛氏掐死,但她却知道,那样冲动的行为只能导致官府和薛家插手,让事情彻底失去控制,最终影响到如柏的前途,所以她只能一步一步地来,既已开始,便不会回头,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弟弟和自己,然后一步一步,让薛氏跳进自己挖的陷阱。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如筝起的略晚了些,夏鱼来报了如诗已经请安归来的消息,又告诉如筝,静园那边果然传来了薛氏心疾复发,卧床休养的消息,另外,她还很费劲的打听到了一丝如楠高烧不退的消息流出……   听到夏鱼报上此事,如筝的面色稍微沉了沉,思忖了一下问到:“没想到他也在,倒是可怜了……严重么?”   夏鱼摇了摇头:“不知,零碎传出来的消息只说是高烧不退,还说胡话……不过静园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封的很严,奴婢也打听不出具体……”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动,起身吩咐了崔妈妈打点些补品送过去,又对浣纱到:“随我去给祖母请安。”   和如诗说了几句,得知如婳如书如文也同她一般已经请安归来,如筝笑着和大姐姐道别,出了沁园。   到了慈园,老太君正歪在罗汉床上晒太阳,如筝赶紧上去给她捶着腿,笑到:“祖母,今日我却来晚了,大姐姐她们也是的,都不等我……”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定是换季了,你这小猫儿贪睡,日上三竿了才起床……”如筝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给她捏着,老太君叹了口气,又说到:“你母亲的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往日里最起码执掌中馈还游刃有余,如今三天两头的病,如婳那丫头来报也是颠三倒四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喜,知道是抓住了话头,却也不着急开口,沉了一瞬才笑到:“祖母也别怪她,母亲的心疾本来就是换季的时候闹得厉害,再加上楠儿可怜见儿的高烧不退,她们心急疏忽了也是有的……”   听她这么一说,老太君果然上了心:“怎的?楠儿又是怎么回事?”   如筝愣了愣才说道:“怎的,祖母不知?婳儿没说么?楠儿从早上起就高烧不退的,孙女儿还想着给您请了安就去探探母亲和他呢,可怜见儿的孩子,从小就体弱……”   她还没说完,老太君便起身怒道:“静园那边竟是已经那我当个老摆设了!此等大事居然都不报给我!”说着扬声唤入灯影给自己拿衣服,又对如筝说到:   “若非囡囡来告诉我,祖母竟不知道楠儿病了!可见她们瞒的多紧……”她想了想,又对灯影吩咐着:“让雪柔拿我的牌子到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如筝心里一阵喜,知道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老太君一向最重子嗣,听了这消息定然会去探如楠的,她心里这样想着,也手脚麻利地帮着灯影给老太君加了件披风,和灯影还有张妈妈一起陪着她向静园走去。   快到静园时,灯影请示老太君是否要提前去报,被老太君拦下了,如筝知道她已是起了疑心,便什么也不说,扶着老太君向静园赶去。   几人刚一进慈园,便见到薛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翠玲慌慌张张迎上来,福身喊道:“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万福!”   凌氏太君如何不知她此举是给屋里的人通风报信,当下心中更气,回头给了张妈妈一个眼神,张妈妈便上前一巴掌将翠玲扇到一边:“放肆,在老太君面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屋内薛氏听到动静赶忙迎出来,笑着福身:“母亲莫气,下人们粗笨,回头儿媳定然好好教训她们。”   老太君斜睨了她一眼,冷笑到:“罢了,你身子不爽,我可不敢劳动你大驾。”说着便向如楠屋子走去,薛氏面上一白,也赶紧跟了上去。   待进到屋里,老太君看着屋内来来去去的丫鬟和床上脸色通红,躁动不安的如楠,脸色更加黑沉了,回头对薛氏怒道:“你也是做人娘亲的,楠儿都病成这样,也不报了我去请太医?!这是要看着他死么?!”   薛氏听了她这话,那里还站得住,赶紧行礼说到:“婆婆这话就真的是冤死儿媳了,如楠是我亲生的,是侯爷的老来子,我怎舍得让他有什么闪失,只是怕惊了婆婆,未敢……”   说到此处,她两行泪水涌出,却是哽咽住了,老太君斜了她一眼,走到如楠床前,拉起他滚烫的小手,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祖母的好孩子,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可怜见儿的楠儿……”   如楠高烧昏迷之中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哆嗦着露出惊恐的神色,如筝知道他定然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吓得发了烧,当下也拉住他的手,柔声安慰着:“楠儿别怕,是祖母和姐姐来看你了,没事了……”   如楠听到“祖母”二字,似乎是有所知觉,艰难的睁开了一丝眼缝:“祖母救我,有鬼,有女鬼!!”   他凄厉地喊出这么一句,屋里众人都静了静,如筝看薛氏在场,便默然不语,看老太君反应,老太君眸光一冷,回头看着薛氏:“楠儿到底冲撞了什么才生病发烧,你这静园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氏面色一沉,垂眸说到:“母亲您别听楠儿说胡话,他是做了噩梦……”   老太君见她还在嘴硬,冷哼了一声又轻轻抚上如楠的脸:“好孩子,祖母在,没事了,什么鬼怪都不敢害你了,太医马上就到,你忍忍啊!”   如楠艰难的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嘴唇开了口:“鬼……女鬼……娘亲毒死了女鬼……还要杀女鬼的孩子,她来报仇了……”他突然又睁开眼睛,身子也抽搐上了:“她来报仇了,她来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马上二 ☆、150幽冥(二)   他情况突然转坏,惊得老太君赶紧一把搂住他,如筝摸了摸如楠的头,回头急到:“楠儿身子太热,开始抽搐了,赶紧拿冰帕子给他冷敷,拿酒来给他擦身啊!”   薛氏听了她的话,刚要吩咐丫鬟们,却想到这法子是出自如筝之口,当下便犹豫了一下,惹得老太君回头喝道:“都傻了么,快按二小姐说的做!”下人们这才忙忙碌碌地去了。   待冷帕子敷上,老太君又看着丫鬟们用烈酒给如楠擦了身子,不一会儿他果然安静了些,待太医匆匆赶到,给他服了丸药镇着又赶紧熬了发散的汤药灌下,如楠的热度才慢慢退了。   不一会儿,其他几房的人也陆续来探视了,薛氏生怕如楠又说些胡话,好在如楠渐渐睡沉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折腾,就到了午后,老太君看如楠安静了,又得了太医的保证,当下便觉得十分疲累,遣散了众人,自带着如筝回了慈园。   到了慈园,如筝陪老太君用了点粥,便上炕帮她松筋骨,一通敲打下来,老太君才舒服了些,拉着如筝在自己身边坐了,叹道:“囡囡,眼见她是越发不像话了!今日真是气死我了。”   如筝如何不知她说的是谁,却并不火上浇油,而是轻声说到:“祖母也别气,孙女儿觉得,恐是母亲心疾也犯了,自顾不暇的缘故,楠儿是她的亲骨肉,她怎会不上心呢……”   听了她的话,老太君眸光一冷:“心疾,我看是心病才对!”她慢慢坐起身,如筝赶紧给她拿了个迎枕靠着。   老太君冷笑到:“楠儿怕是真的冲撞到了谁,才会这样高热不退……毒死女鬼……害子嗣。”她沉吟着,脸色突然一沉,如筝知道她是上心了,却也不说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着劝慰的话。   不多时,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好孩子,今日你也累坏了,多亏有你,楠儿才不至于烧坏了,你也去歇着吧。”   如筝点点头起身福了福:“祖母,楠儿能脱险,都是祖母您请来的太医的功劳,孙女儿怎敢居功,不过是从丫鬟们处知道这些土方子,看楠儿烧的难受,才斗胆……可怜的孩子。”   老太君笑着看看如筝:“我囡囡是个心慈的,对兄弟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不愧是二房的长姊。”   如筝被她说的红了脸颊,赶紧匆匆福身告退了。   待她出了堂屋的门,老太君便沉了面色,唤入韩嬷嬷:“雪柔,你去静园打听一下,看看昨夜今晨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嬷嬷自应了下去,老太君才长叹一声慢慢歪倒在迎枕上。   回到沁园,如筝终于露出了笑容,此次可以说是小胜一局,她此一举不但让老太君看到了薛氏在府中一手遮天的嚣张,还成功地让一向笃信鬼神的她,对当年自己娘亲的死产生了怀疑,附带的还给如楠请到了太医,也算是让无意中连累了幼弟的她略微补偿了些歉疚,可以说是一举三得,只是如楠……   她虽然恨薛氏母女,但对自己这个幼弟并无迁怒,毕竟稚子无辜,牵连了他,如筝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好在此番帮他迅速诊治了,想来倒是不会留下什么症候。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一阵疲累,便叮嘱了丫鬟们盯着静园的动向,自己回房卸妆睡了。   翌日清晨,如筝还如往常一般起身去给老太君请安,收拾停当还没出门,便听夏鱼来报,说是四小姐到了。   旁边浣纱神色一动,对着如筝小声言到:“四小姐这是……”   如筝唇角微挑,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自然是来兴师问罪了……”   她话音刚落,如婳便一挑帘子冲进堂屋,对着浣纱瞪了瞪眼:“你下去!”   如筝抬头瞥了她一眼,冷笑到:“四妹妹,一大早儿的火气这样大,冲谁呢?浣纱是我贴身的丫鬟,我和人说话从来是不避讳她的,你若有事就快讲,我还赶着去给老太君请安呢。”说着自端起茶碗闲闲的品了一口。   如婳听她这么一说,火气更大了:“林如筝,你别以为靠定老太君这棵大树就有恃无恐了,你的那些鬼蜮伎俩,我都清楚明白,到底是谁撺掇老太君来静园排揎我们的,我心里清清楚楚的,你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听了她这话,如筝也收起了笑容,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林如婳,你这是和长姊说话的态度么?!”她眯起眼睛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十的威势:   “什么叫鬼蜮伎俩?是我报了老太君给楠儿诊病算鬼蜮伎俩还是你请安回事时语焉不详耽误幼弟病情算鬼蜮伎俩?母亲病着让你去慈园回话,你连楠儿高烧不退这种大事都敢私自掩了,这是要害他性命不是?老太君心急楠儿的病情,训教了你几句,却被你说成排揎,你这是狂傲不孝!”她一拍桌子起身:“今日你在我这沁园说的每一句话,若是传出去都够外面人笑死的了,我奉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我便不追究你此番胡言乱语,权当你是为母亲和楠儿心焦,糊涂说了混话!”   如婳被她一顿抢白,偏偏还挑不出错来,当下憋得脸色发青:“你!林如筝你等着!”说着就要往外走,如筝在她身后呵呵笑了一声:“四妹妹,注意言辞容止,如今我还是你的长姊,此番我便不计较,下次见了我,记得请安。”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送入了如婳耳中,恨得她一阵风似得卷走了。   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如筝的眼神就寒了几分,抬头对着浣纱说到:“这几日你们盯紧了静园,我料夫人肯定会有所动作,一旦见到生人出入她的院子,马上跟上,然后再来回我!”   浣纱仔细应了,如筝才起身,约了如诗去往慈园请安。   进了慈园堂屋,如筝才看到如婳如书却是提前到了,她先和如诗去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和如书见了礼,如婳看到她们进来,脸色一变,却还是假笑着起身行礼。   待几人坐定,老太君开口问了如楠和薛氏的情况,如婳得了上次的教训,赶紧起身恭敬详尽地答了话,如筝看老太君脸色尚可,知道她是照实说的,而老太君也定然提前让人探过了,当下心里暗喜:只有老太君对静园起了疑心,自己下面的几步计策才好接着实施呢。   老太君挥手让如婳坐下,又笑着对如诗问到:“听你娘亲说,婚期定下了,还有不到一月,我大姑娘就要出嫁了……”她说着伸手将如诗招到身边坐下,摩挲着她的手:“说来,祖母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你才回来多久啊……不过,清河王家的婚事,当真是好极了,我诗儿真是好样的!”如诗羞得脸红红的,眼里却涌起了泪水:“祖母,孙女儿也舍不得您……舍不得爹娘还有姐妹兄弟们……”   老太君笑着替她擦干了泪:“好了,别哭,成亲是大事也是好事,将来总有机会归宁的,虽然你嫁的远了点,但王家诗书礼仪传家,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祖母是尽放心的!”   如筝看她们似是伤感了起来,当下冲如书一使眼色,姐妹二人上前一阵恭喜说笑,便把气氛又带的欢乐了起来。   说笑一阵,老太君便让她们各自退下,临走时,又告诉几人,从明日起张嬷嬷便会开始教如筝等四人规矩,上午到静园下午到沁园。   几人仔细应了,退出慈园,如筝带着浣纱随如诗向沁园走去,心里一阵舒坦,她知道老太君定然是已经知道了如婳早间到自己那里去闹的事情,再加上如楠生病的事,让老太君不满了,才这样安排的。   回到沁园,如筝向各人通报了明日起要学规矩的事,又让夏鱼赶紧去打听张嬷嬷的喜好,待众人散去了,环绣略带不解地向着如筝福了福:“小姐,奴婢有一是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如筝看着她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吧。”   环绣甜笑了一下:“小姐,老太君一向是最疼小姐您的,但却为何给四小姐这样的脸面,让张嬷嬷先去静园?”   如筝笑了笑,刚要开口,又对着一旁的浣纱笑到:“浣纱,你给她说。”   浣纱笑着福了福,对环绣说到:“老太君的慈意我也不敢妄自揣度,我大概说说,你自己揣摩一下?”环绣重重点了点头:“还请浣纱姐姐赐教。”   她这样人小鬼大的,逗笑了浣纱:“老太君这样安排,除了明面上给静园,也就是给夫人面子以外,恐怕也有着看四小姐心烦,要在上午请安时绊住她的意思,这样素日里她要学规矩,早间便不能到慈园请安,而午后是老太君歇息的时辰,老太君见不见她,不就随着自己定了么?相反来说,咱们小姐却不用耽误请安,早间也可略歇一歇,只是这午歇……”她略带为难地看了看如筝,如筝笑着摇摇头:   “学规矩还能怕累偷懒么,祖母这样安排已经是为我想到了十分,大不了午后早些歇着,早些起来便罢。”   浣纱笑着点点头,福身下去安排了,环绣上前给如筝倒了杯茶,知道她平时不喜欢有人在屋里戳着,便也福身要走,却被如筝一眼扫到腰间挂着的荷包,出声叫住了:“这荷包……”   环绣看她盯着自己腰间,略带紧张的一福身:“小姐,这荷包的确是小姐前几日不要了的,浣纱姐姐说小姐的针线不能流到外面,要烧了,奴婢看刺绣精美,不过是少了几针,就斗胆要过来仿着绣好了,想着带了也能沾沾小姐的福气……小姐若是不喜,奴婢这就交还给浣纱姐姐!”   如筝看她紧张兮兮地样子,笑着摇摇头:“不过是我绣错了不要的玩意儿,无妨的,我只是看你绣的精美,而且我记得仿佛我绣的这蝴蝶翅膀是错了的……”   环绣见她并不怪罪,才放下心福身到:“小姐,那是奴婢补了的……”说着便将荷包解下,双手呈给如筝,如筝拿进了仔细看时,却见自己当初粗心绣乱了的针法,被她细致地一一补全了,离远了看竟然看不出任何不对,当下叹道:“你手倒是真巧。”   环绣被她夸奖,面色一红:“小姐谬赞了,奴婢这点拙劣针法怎比的上小姐,不过是之前在如意庄,闲着没事和各家婶子们学了些……”   如筝看到那蝴蝶翅膀上的针脚,心里突然一动:“环绣,你这是仿着我的阵脚补的?”   环绣笑着点了点头:“奴婢僭越了,小姐针法实在是精妙,奴婢一时没忍住……小姐恕罪。”   如筝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到:“无妨,看来你擅长模仿别人针法,谁的都能仿么?”   环绣看她表情不像闲聊,当下福身肃然到:“是,奴婢不敢瞒小姐,奴婢的确会仿人针法,不敢说毫无破绽,但一般作针线活的人是看不出的,若是遇到高手绣娘,也许……”   如筝点了点头:“高手怎么看我不知道,反正你仿得我这个荷包,我自己却分不清哪里是我绣的,哪里是你加的了……”她抬头微笑看着环绣:“环绣,你这个本事很好,别撂下了,不定我以后要用。”   环绣从小是听她娘讲过后宅一些事情的,当下心里略微一紧,却也明白了这是小姐对自己的信任,赶紧福身肃然道:“奴婢遵命,全凭小姐差遣。”   如筝笑着点点头:“这个荷包,你就先别带了……”她拿起旁边一个随手绣着玩儿的兰草小荷包递给环绣:“这个给你玩儿,这蝴蝶的拿去让你浣纱姐姐烧了,烧干净。”   环绣赶紧仔细应了,又拿了两个荷包福身退下。   如筝看着窗外渐渐明艳起来的春日阳光,心里筹划着下一步棋。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 敬上!   多谢大家!! ☆、151幽冥(三)   翌日,如筝照往常一般给老太君请了安回来,想着下午就要开始学规矩,便招了夏鱼来问。   夏鱼到了屋内福身站定,对如筝笑到:“小姐吩咐奴婢问的,奴婢大略已经问清了,张嬷嬷没有嫁过人,本就姓张,名字是上雨下兰,和韩嬷嬷一样都是老太君的陪房丫鬟,只不过是从宫里放出来才陪嫁到咱家的,比韩嬷嬷和老张氏姨奶奶都要大些,咱们不常见到她也是因为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故而老太君在后巷给她置了宅子,几日才让她入府一趟,已经算是半荣养了……”她笑了笑又到:   “小姐,奴婢打听到这位老嬷嬷是最严厉不过的,早间在静园就把四小姐排揎了一通……”她压低声音:“不过也是四小姐太傲了,毕竟是老太君身边的嬷嬷……”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咱们不管她怎样,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情即可,我让你问的喜好呢?”   夏鱼点了点头,笑到:“奴婢都问清了,张嬷嬷喜欢甜食,尤其是豌豆黄,喜欢的茶是龙井,刚刚小姐去慈园请安,奴婢已经和秋雁说了,她都已经备下了。”如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让她退下。   等到午后,如筝稍微歇了一阵就赶紧起来,让人去请了如书过来,姐妹二人说笑着等张嬷嬷,未时刚过,如筝听到院子里浣纱夏鱼一阵问好声,门帘一挑,张嬷嬷就走了进来。   以前偶尔见面往往只是惊鸿一瞥,此时认真看她,如筝才觉得她沧桑的脸的确和老太君韩嬷嬷她们不同,带着严谨和肃然。   张嬷嬷走到如筝身前,福身行礼:“老奴参见二小姐……五小姐”如筝赶紧将她掺起,按惯例又还了半礼,如书也赶紧随着行礼,如筝让浣纱给她拿了垫的厚厚的圈椅坐了,才笑到:   “张嬷嬷,为着我们姐妹的事情,倒是劳动了你了。”说着边让浣纱上茶,张嬷嬷接了茶恭敬地放下,看着桌上兰草图样青花瓷碟子里摆着的豌豆黄,眼底就带了一丝笑意:   “二小姐真是折杀老奴了,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可当不起二小姐这么说。”   如筝看她反映,知道她虽然端肃,却也不是古怪无情之人,自己这一番心思,怕是已经让她舒心感动了,当下笑到:“嬷嬷是早就跟着祖母的老人儿了,又是在宫里呆过的,百姓们不是有句话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么,我和书儿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还要仰仗嬷嬷多多教诲才是。”   张嬷嬷微笑了一下,伸手从袖中掏出些物事:“既然二小姐这么说,老奴就托大了,自今日起,老奴就要奉老太君命给二位小姐了讲解后宅庶务和宫规了,后宅之道说浅也浅,说深也深,还望二位小姐能仔细听,认真体会。”   如筝和如书仔细应了,张嬷嬷又将手上东西放在桌上:“后宅之事,重中之重是对上对下的相处之道,其次是才学经济,贵圈内的往来学问,最次才是女红,老奴知道两位小姐针线都不错,老奴也就不刻意讲解了,这两个小玩意儿二位小姐收着,无事的时候把玩参详一下,若有不明白的,老奴再为二位讲解演示。”   如筝和如书接了她手上的东西,却是两个及其精美繁复的荷包,小小方寸之地上,竟然齐聚了几十种针法,让她们眼花缭乱,爱不释手。   张嬷嬷笑到:“二位小姐,这些都是小事,奴婢先给小姐们说说这内宅和宫中的大事吧……”   晚饭前,张嬷嬷婉拒了如筝留饭的好意,自起身回家了,如筝让崔妈妈亲自送了她回去,便坐在桌前暗自出神:重活一世,她才知道这内宅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若说之前都是自己在摸索前行,那么此番便算是正式拜师开蒙了,她听张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将她当作一府主母来教的,她知道这定然是老太君的意思,禁不住心里升起一丝暖意,虽然知道这些门道很多她将来都用不到,但还是暗下决心要好好学,就算是弥补前世之失,或是就像古人说过的“朝闻道,夕死可矣”为了学而学吧。   如筝抬头看看如书,见她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当下心里一动,对她笑到:“书儿,让雪茉去回了姨娘,今日陪姐姐睡吧。”   如书抬头看看她,虽然带了一丝迷糊,却还是点了点头,欣喜地吩咐雪茉去了。   晚间,如筝让秋雁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把如书喂饱了,姐妹二人嬉笑着梳洗了躺在床上,如筝却不着急熄灯就寝,看着如书笑了笑:“书儿,今日听张嬷嬷讲宫规,才知道原来宫里的规矩却是和家里大不一样,你可要上心,好好记才是!”   听了她的话,如书笑着坐起身:“姐姐,你放心,祖母这样为咱们着想,我是定然不会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的,我虽然愚笨,但人不是常说熟能生巧么,我就好好学,将来……定不给咱们侯府丢脸。”她语焉不详地,脸色也红了,如筝笑着一刮她鼻子:“也学会话说一半儿了,不仅不能给府里丢脸,更加不能给殿下丢脸,虽然你将来的位份不知是高还是低,但作皇子的妻妾,可不能大意失了进退,今日我把你留下,就是想给你大致说说朝局,从今而后,你身上就算是打了殿下的印记了,以后再出去,看到什么人能搭话,看到什么人要敬而远之,自己心里也要有数……”如书赶紧收了笑,肃容答是,如筝便笑着把她按在床上,给她盖好锦被,自己也缩在被子里,给她细细讲了一遍各大世家的政见和纠葛,听得如书一阵惊讶,姐妹二人直聊到三更十分,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如筝陪着如诗如书请安归来,刚进堂屋,便看到夏鱼和雪缨一起走了进来。如筝这几日一直让夏鱼关注着静园的动向,现在看到她,就知道她定然是已经查出了什么,当下打起了三分精神。   夏鱼带着雪缨冲如筝福了福,开口言到:“小姐,那边有动静了……”   夏鱼和雪缨走后,如筝陷入了沉思,雪缨发现的事情,倒是个意外收获,但既然事情已经涉及到府外,那么便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够调查周详的了,她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是了!之前自己和苏有容这么都想不通薛氏这样一个世家大族的主母怎么会与江湖中人有来往,却忘了还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么一来,就都对上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早动手比较好,便扬声唤入浣纱磨墨,想了想又放下,围着屋子梭巡了一圈,从妆匣里拿了颗金镶红珊瑚的纽子并一块白水精寿桃玩件,又翻出一个乞巧节玩儿的丝绒绣球,统统放到一个樟木匣子里,想了想,又对浣纱说道:“你叫奶娘开小库房,拿出那件我上次检点说要特别留下的东西,送过来,我有用。”   浣纱见她着急地东翻西翻的,也不敢问,赶紧去取了那东西交给如筝,如筝从锦盒里取出那物件,却是一柄银色鞘子镶蓝宝石的小短剑,她将四物一并放在匣子里,对浣纱说道:“你出府,把这匣子交给东市五色霓裳的莫掌柜,便说是给她家东家的回礼,切记,一定亲手交到莫掌柜手上!”她想了想又到:“你去拿二两银子,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替我采办胭脂吧。”   浣纱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这大概是十分紧要之事,赶紧仔细应下,出府去办了。   如筝又唤入环绣夏鱼,吩咐布置了一番,便坐在堂屋里想着整个计策里唯一缺少的一环……若是自己来做,倒也无妨,却难免引得祖母和那一位的疑心。   来不及多想,院外丫鬟便来报说是五小姐到了,如筝这才想起,已经快到下午学规矩的时间了,便略收拾了一番,到堂屋和如书坐着等张嬷嬷。   申时末,张嬷嬷结束了下午的教授,离开了沁园,如筝留如书吃了顿饭,也早早把她送了回去。   虽然她心里不太肯定苏有容到底何时能够收到自己的东西,又能不能看懂自己的暗示,却还是满心期许着,刚到头更便收拾停当,嘱咐了丫鬟们在外间值夜不要进屋,便到里间坐着等。   二更末,如筝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叹了口气,又笑了:自己还是太心急了,本来也不是一定能明白的传话……果然还是让表哥带话比较稳妥吧……   她这样想着,又不甘心,便走到外间看了看搭好铺的浣纱和秋雁,秋雁见她大半夜的出来,赶紧迎上前问道:“小姐,您还没就寝么?是不是饿了?”   如筝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向浣纱:“今晚,园子里没什么动静吧?”   浣纱略带不解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动静,小姐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们吧。”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摆手说到:“无妨,我也要睡下了,你们也睡吧。”   浣纱和秋雁这才点了点头,目送如筝进了里间,又帮她关上房门。   如筝往屋子里走了两步,便觉出不对劲,正中间桌案上端端正正地摆着自己早间送出去的那个樟木匣子,旁边还放着个纸包不知是什么物事。   她一转头,就看到苏有容正坐在自己的雕花拔步床上,端着一杯茶,边笑边喝。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被家里事情缠了一天,先赶紧送上一更,二更还没一撇,估计会很晚甚至超过零点,故建议大家选择明日观看,多谢各位殿下支持,某奚敬上! ☆、152幽冥(四)   如筝又惊又喜又羞,几步走到他面前:“你这人……怎的不打一声招呼就来!”   苏有容抬头看着她带了一丝绯红的小脸,心花又怒放了一下,笑着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谁说我没打招呼,我敲窗了啊,是你没听见,再说……”他起身,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不是你派人下的令么,三,更,求,见,我怎敢不从命呐~”   如筝感觉着他温暖的指腹在自己脸颊上滑过,心里甜蜜又羞涩,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却被苏有容一把逮住,搂进了怀里:“又想跑?这辈子你还跑得掉么?痴心妄想~”   如筝被他逗得吃吃地笑,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   “我找你来是有正事啊,这样不庄重!”   苏有容闷闷地笑了一声:“我也是来说正事啊,你的丫鬟们都在外面,声音不好太大了,这样听得清楚……”   如筝拿他没办法,只得将脸埋在他玄色的衣襟上,轻声嗔了一句:“常有理。”   苏有容压低声音笑了几声,便牵着她并肩坐在床上:“好吧,我洗耳恭听你的正事。”   如筝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几日,我让丫鬟们注意着静园的动向,本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却无意中发现了……夫人那里和迴梦楼勾连的蛛丝马迹。”接着,她就把雪缨怎么跟随频频出府的虞妈妈,探到了很多神秘铺子,又在铺子里遇到乔装打扮的武林人士的事情和苏有容细细说了一遍。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面色也沉肃了下来:“哦?我们还没摸到头绪,你这里反倒撕开了口子了……”他转头看着如筝露出一个欣赏的微笑:“不错,不愧是我的小筝儿,脑子很好使嘛~”   如筝脸色一红:“也不过是雪缨发现了点迹象,我猜的,这不就让你过来帮我参详了么,况且如果真的是这样,也不是我们能够查得出的了,恐怕还要着落在你和上官楼主身上。”   苏有容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线索,我回去便和师兄商量一下,不定最近就能查出些什么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神色一动:“怎么,上官楼主已经到了么?”   苏有容轻轻点了点头:“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他看着她目光虽然变得深邃:“所以说,不要着急,你娘亲的仇,咱们一定要一点一点都算清楚。”   听到他这句“咱们”,如筝心里禁不住一暖,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嗯,多谢。”   苏有容顿了顿,才开口笑到:“这也太客气了,咱俩这辈子就拴在一起了,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你的娘不就是我的娘?”   他一句几乎像是市井俚语的话,却说得如筝潸然泪下:“嗯……”   苏有容见自己一句话反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赶紧轻轻拍拍她手,起身从桌上拿起那个纸包打开,如筝只觉得一阵清甜香气传到鼻尖,低头一看,却是几块很漂亮的糕点:   “这是……品芳斋的五色花饼么?”她笑着看看他手上的点心:“我还是在表姐那里见过,可惜已经被她吃了三块,凑不成一套了。”   苏有容见她说的似是十分在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呵~别皱眉了,这五块都是你的,吃吧。”   如筝被他说的面色一红,却还是拿起一块绯红色的梅花饼:“你怎的还买了这个来?”   苏有容笑着叹了口气:“你素日里睡得早,约我三更相见,还能不饿?”   如筝咬了一口梅花饼,合着他这句话,就一直甜到了心里:   “子渊哥哥,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明白,有时候又觉得糊涂了……”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带了一丝痴迷的味道:“你是征战疆场的将军,也是月下抚笛的才子,有时候潇洒恣意,有时候又心细如发……心里要想着朝堂大事,却连我饿不饿这种微末小节,也要上心……”   苏有容被她迷糊的小样子逗得低声笑了一阵,才到:“小脑子里这么多奇怪的心思,你也不累?”看着如筝故作嗔怪地瞪了自己一眼,他又抿唇笑了一下,笑容里便带了三分别样的认真:“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看清,如今你只要知道,我是个心里有你,想要一辈子对你好,也一辈子占着你的心的人,就够了……”   听了他这句,如筝的心就乱了,她看着他左眼下那颗殷红的泪痣,映着烛火像是一点朱砂,直点到她心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外间浣纱轻声说道:“小姐,已经三更了,您早歇着吧。”   如筝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知道了,你们也睡吧。”浣纱的脚步却没有挪动,苏有容神色一动,笑着从裹点心的纸上撕下一条,团了团抬手打灭了烛火。   不一会儿,外间的灯也灭了,如筝坐在黑暗里,身边的苏有容不知道是存心使坏还是想着什么,也不再说话,如筝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却不妨被他一把搂到怀里:“丫头,吃独食可不好,也给为兄尝尝?”话音未落,两片略带暖意的唇就贴了上来,坏心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却没有离开。   如筝是被他“轻薄”惯了的,如何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当下便涨红了脸,却又因这私密黑暗的环境,多了一点点忐忑和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一瞬间心跳和呼吸,就全都乱了。   似乎是知道如筝的顾虑似的,苏有容这一吻却比前两次更加温柔,感受着他这一吻里的情意和尊重,如筝心里一热,便轻启芳唇,回应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却楞了楞,下一瞬……   如筝便觉得天翻地覆了。   被苏有容轻轻扑在床上,虽然他一点也没压到她,如筝却清楚的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属于男人的威势,心里一阵紧张。   前世的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如今心中天人交战,一面知道这样是大大的不妥,一面又不忍心推开他,六神无主间,他却轻轻放开了她,拉着她坐起身:   “对不住筝儿,是我唐突了……”黑暗中他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如筝心里知道,却不敢深想:   “无妨,子渊哥哥,我懂的。”   对面苏有容轻轻笑了一声,把头埋在她发间深深地嗅了一下,虽然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过这种经历,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刚刚一瞬间,自己心底里的那只野兽,差点就破笼而出了,若不是如筝微微的僵硬让他清醒过来,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呢!   一向自诩自制力极佳的他,却差点在这么个小丫头身上破功,说到底……   不过是一个“情”字吧。   他这样认命地想着,起身摸了摸她的头:“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听着他的声音,如筝有一点舍不得,但却知道此时是切切不可出言相留的,只得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嗯,你慢些回去。”   苏有容轻轻嗯了一声,如筝便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再听时,却杳然无声了……   她心底突然浮起一丝落寞,觉得房间里都似乎是冷了几分,不禁轻笑着摇头:   重生以来独自睡惯了的自己,却又突然觉得月色清冷如水……果然是孤寂皆因相思起啊……   翌日,如筝迷迷糊糊地醒来,幸而浣纱她们还没进来,她赶紧下地将樟木匣子和糕点收起,拿起箱子时,却觉得轻了些,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却是那柄短剑已经不在了。   倒是不客气……她这样想着,心里却甜丝丝的,定睛看时,却发现绣球下面多了一对儿上好的白玉手镯。   来不及细看,她将东西收好,便叫浣纱进来为自己梳洗,准备去慈园请安。   依旧是上午请安,下午学规矩,一天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看上去,如筝的确是过上了待嫁闺秀的平常日子,如果不是晚间浣纱和夏鱼又报上了薛氏今日的最新动静和重金打探来的“详情”的话……   听完夏鱼的说辞,如筝微微点了点头,让她叫了环绣进来。   看着环绣提着一个小包袱走进堂屋,如筝赞许地笑了笑,环绣脸色微微一红,上前福身到:“小姐万福,奴婢猜度着小姐是要用到‘东西’了。”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让她打开包袱,定睛看时却是两三个大小相似,颜色各异的小娃娃。   如筝拿起小娃娃看了看,挑中了一个最像的,到里间妆台内取出一张写着字的黄纸塞了进去:“不错,手真是巧,我是看不出任何破绽呢。”   看着眼前簇新的娃娃,她又笑了一下,让环绣和夏鱼拿了个铜盆,扔了几张纸略烧了烧,熄了火将娃娃扔进去滚了几下,又拿出来递给浣纱:   “告诉雪缨,待今日静园那里香灰倒过之后再放进去,免得真魇着……”见浣纱明白了,她便挥手让她们下去,自苦思冥想明日请安时的说辞,正纠结间,却听到门外夏鱼请安的声音,却是大姐姐如诗到了。   如筝赶紧迎到门口,笑着将如诗让进屋里,又让浣纱沏茶,如诗笑着摆摆手:“筝儿,别忙了,天色已晚,咱们都该歇息了,我有几句话问你,略坐会而就走。”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将她让到里间,刚要关门,如诗却伸手阻了,低声说:“让你心腹丫头在门外守着,我有要紧事问你。”   如筝心里一凛,赶紧按她说的让浣纱夏鱼两个人守在门外,坐定言到:“大姐姐,你问吧。”   如诗点了点头,看着如筝肃容问到:“筝儿,我问你,这几日园子里丫鬟们进进出出忙碌的究竟是什么?二婶那里……我看也经常有陌生人出入,慈园离得远,尚未发觉,但咱们这里,你必定是知道的。”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沉,知道机敏聪慧如她,必然是已经发觉了什么,刚想找些言辞来掩饰,却看到她眼底的担忧和焦虑,当下心里一酸,开口叹道:“大姐姐,你快出嫁了,这些腌臜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如诗目光一凛,脸上浮起一个略带薄怒的笑容:“筝儿,我原以为你是拿我当亲姐姐看的,却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生分的话来!”她心里又酸又疼,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当下气的眼底都浮起了一丝泪光。   如筝看着如诗似乎是动了怒,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着眼睛:“姐姐!姐姐是我不好,你别气了,我只是……”她苦笑着看看自己:“我只是怕这种事情说出来,污了姐姐的耳朵……”   如诗大略也知道她是要有所动作了,当下稳了稳心神,按住她的手:   “傻孩子,什么污不污的,这世家大族中,有那一家敢说后宅里没有一两桩龌龊事情,更何况你不过是被她们挤兑的狠了,要反抗而已,要照我说,你动手还忒晚了些!”如诗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好筝儿,我娘没能护着二婶儿,已经是悔恨非常了,我可不想重蹈她覆辙,你若是信我,便告诉我你的计划,到时候我是敲边鼓也好,给你瞭阵也好,多少能派上点用场,更何况我背后最起码还有我爹我娘,万一……”她咬咬牙:“也有人好护着你不是。”   如筝看着如诗坚定温柔的目光,心里一暖,把脸轻轻贴在她手上:“大姐姐,谢谢你这样关护着我……我都告诉你,其实我到正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呢……”   如诗赶紧坐正了身子,认真听着她的话,待如筝将自己的计划说完,如诗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起码我听不出此事有什么破绽……置于你说的捅破窗户纸这件事,的确不好由你自己来做,还是我来比较稳妥,我们大房,说起来和府里是没什么利益关系的,此事从我口出来,祖母应该不会起什么疑心。”   如筝叹了口气:“大姐姐肯帮我,此事就成了一半了……”   送走了如诗,如筝坐在桌边默然看着跳动的烛火,这样瞒着祖母行事,让她心里多少有些自责,可若非如此,以祖母的性子……父亲对薛氏的宠爱……定然是动不了她的根本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便无需再左右摇摆!她这样想着,轻轻闭了闭眼:明日,便见分晓吧。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家里各种乱套,二更很费劲了,只能尽量在一更里多些内容并且确保日更,请各位大人多多包涵,某奚会更加努力的!!   别离 敬上 ☆、153魇镇(上)   清晨,如筝早早起身梳洗完毕,约了如诗往慈园请安,虽然一切已经布置停当,如筝的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毕竟对于薛氏来说,自己还是太嫩了,如今也不过是利用她对自家娘亲的忌惮,让她暂时慌了阵脚,而且自己也不是算无遗策,比如……静园那边是如何瞒过每日必去的张嬷嬷的,便是一个不解之谜。   身旁的如诗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伸手握住她的手,如筝抬头,给了自家大姐一个了然的微笑。   进入慈园时,如筝意外地发现张嬷嬷竟然也在,这个时间,不应该正是如婳学规矩的时间么?   她有点迷糊了,却隐隐感觉到,今日之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枝节生出。   虽然心里好像塞了一团乱麻,如筝还是面色如常地走进了慈园里间,对着老太君福身行礼:   “祖母万福。”   老太君见是她二人到了,笑着拍拍身边罗汉床:“快,到祖母身边来坐。”如诗和如筝走到老太君身边坐好,轻轻帮她捶着腿,老太君着意问了如诗备嫁的事情,如诗笑着一一答了,不一会儿,张嬷嬷便走进来行礼。   老太君让外间的丫鬟给她搬了锦凳坐着,笑到:“怎的,不到静园教你的规矩,反到我这里来了,有事?”   张嬷嬷点头笑到:“老夫人,奴婢倒是想去教四小姐,可……”她抬头看看如诗如筝,二人便要起身回避,却让老太君拉住了:“无妨,我诗儿和筝儿都不是那嚼舌头的人,况且婳儿是她们的妹妹,有什么可避讳的。”   张嬷嬷这才欠身说到:“是,老奴此次来,便是向您禀报一下这些天教四位小姐规矩的事情……”他看了看如筝,脸上便显出一丝赞许的笑意:“不瞒老太君说,二小姐和五小姐那里,奴婢教的是无比顺当,二位小姐既聪慧,又刻苦,不过几天的功夫,已经是小有所成了……”看老太君露出欣慰地微笑,她又叹道:“不过,四小姐和三小姐那里……”   张嬷嬷脸色略沉了沉:“三小姐还好,不过是学的慢了些,四小姐却天天好似心神不宁,若说是不耐烦发怒,却也不让奴婢走,说想学吧,又总是踏不下神的样子,就好像……为了把奴婢拘在她院子里,敷衍了事似的。”   听到这里,如筝心里一动:没想到薛氏用的竟然是这个法子,借着张嬷嬷每日出入静园这件事,让老太君放下警惕心,却可惜如婳的戏演的并不好,反而让张嬷嬷升起了疑心。   老太君沉吟到:“我以为让你到她院子里,能让她收收心,没想到这丫头还是这么浮躁……”说着她眼神一动:“罢了,我早看出静园这几日有事瞒着我,已经着雪柔去查探了,你今日还是照常去,别露什么端倪。”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喜,知道今日之事倒好办了。   张嬷嬷自行了礼退下,如筝又陪着老太君说笑聊天,不多时,韩嬷嬷便进来回禀,如筝如诗赶紧躲开,老太君示意她们在下首坐了,向着韩嬷嬷问到:“怎的?究竟在搞什么鬼?”   韩嬷嬷略沉吟了一下,上前一步伏在老太君耳边说了几句,当下把老太君气的拍案喝到:“什么,她竟敢在园子里搞这种龌龊事情?”   如诗和如筝见她动怒,赶紧上前替她抚着胸口顺气,老太君看了看她们,叹道:“你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本不该让你们知道这些,可眼见你们也要出嫁了,以后后宅里面也少不了这些……且去坐下听着。”   如筝和如诗赶紧行礼坐下,韩嬷嬷又到:“已经好几天了,好像就是从四少爷发热那日开始,最早奴婢还以为夫人不过是为着四少爷求哪路神仙保佑,或是送秽什么的,可这几日奴婢看着越来越不像,静园西北角堆的香灰纸灰是越来越高,丫鬟们一个个也神神鬼鬼的,奴婢看着,倒像是魇……”说到这里她看看如诗她们的方向,吞回了后半段话。   老太君自气的面色发白:“当初承恩千方百计地要把她娶回家,我就看着不对,如今看来的确是个下作的,竟连……”她气的说不下去话,如诗回头看看如筝,如筝知道她是要添上一把火了,当下面上不显,心里却怦怦跳的厉害。   如诗起身走到老太君身侧,一边给他抚着胸口,一边柔声说道:“祖母,您也别气,我想二婶也不过是爱子心切,一时想差了……”她轻叹一声:“按说这些事,孙女儿本不该插嘴的,可刚刚听到韩嬷嬷说到西北角,香灰什么的……到让孙女儿想到一桩事。”   老太君轻轻拍拍她手:“无妨,诗儿你说。”   如诗这才行礼说到:“祖母,孙女儿在南边,有次无意中听别家小姐说过,有一家的姨娘找人搞魇镇之术,暗害主母,被下令打死的事情,当时孙女听着可怕,便记住了,似乎说的就是连烧七七四十九日香灰,倾倒在园子西北角,下面埋着魇镇之人的生辰八字,若是生人,便可使其生病,若是逝者,便可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老太君听她此言,怒的面色发红,如诗赶紧又替她锤着背,如筝虽然早就知道此事,但此时从如诗嘴里说出,还是让她愤恨伤心不已,脸色白的如纸一般。   老太君见她如此,怎不知她心中所想,赶紧伸手将她招到身边:“我囡囡别怕,祖母定为你做主!咱们一会儿就去,看看你家夫人到底搞得神么鬼!”   如筝听了老太君的话,再也忍不住,抬头看着祖母,两行泪便滚了下来,颤声说到:“祖母,我娘亲……我知道母亲一直记恨她,可她总不能因为楠儿的一个梦,就这样……祖母,孙女儿愿意日日祝祷,化解娘亲和母亲之间的怨恨,求您告诉母亲,千万不要再施此法,我娘亲她……”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下去,伏在老太君怀里痛哭起来。   老太君心疼的把她拢在怀里安抚着:“祖母的好囡囡,不哭了,什么记恨,她有什么资格记恨阿衡?!咱们这就去,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做主的。”   如筝这才抬起头,勉强擦干泪水,扶着老太君起身,老太君又点了韩嬷嬷并慈园几位老资格的妈妈跟随,又带了几个壮健的粗使婆子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静园。   静园的丫鬟们还想着拦阻通报,不等老太君发话便被韩嬷嬷并几位妈妈推到一边,薛氏和如婳听到动静迎出来时,老太君却连哼都懒得哼一声,径自带人到了静园西北角,果见一堆香烛纸灰堆在那里,当下便冷了脸,回头对着薛氏冷笑到:“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冲进静园时,薛氏就知道大事不好,却想不到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待让人去毁灭证据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当下只得定下心神,笑到:   “母亲息怒,怪儿媳没有提前给母亲禀报,这几日楠哥儿还是有些低热,园子里的老妈妈们说大概是冲撞了过路的神仙,媳妇这才给他烧五色纸钱送神呢,一时大意,没有提前问过母亲,是媳妇处事不当。”   老太君见她兀自在那里巧舌如簧,当下也不多说,冷笑了一声便命仆妇们开挖,薛氏的脸色便白了。   不多时,一个朱漆的牌位便被挖了出来,上面赫然正是崔氏的生辰八字,如筝一把上去抢下,搂在怀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在牌位上,却不敢出一丝声音。   老太君看着她哭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心里一阵绞痛,冷脸看着薛氏:“这你怎么说?!”   薛氏知道此时想要瞒已经是瞒不下去了,当下赶紧跪下,装出一脸迷茫的样子:“婆婆,儿媳的确只是让人烧香烛送神,至于这个牌位为何会在此处,儿媳真的是不知啊!”   见她还在抵赖,老太君气的一挥手,刚要痛斥,便听那边韩嬷嬷惊倒:“这下面还有东西!”   如筝心里一紧:着了!面上却不显,只是搂着崔氏的牌位哭的凄惶。   要知道,虽然那魇镇偶人是她放的,这牌位却真真切切是薛氏的肮脏手段,如筝怎能不恨不气,不哀痛呢。   那边韩嬷嬷几下拔出那个小人,定睛一看,脸色就变了,那小人身上的服色装束,正是老太君惯用的,她赶紧将小人呈给老太君看,老太君冷着脸翻了翻,便掏出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条。   老太君怒极反笑,将小人掷到薛氏身上:“好,好!这还真是一举两得啊!咒死了我,再咒的阿衡永世不得超生,你便可一手遮天了么?”   她一句话,吓得薛氏连连叩头,口称不知不敢,却又在看到小人上面熟悉的针脚时变了脸色,她知道有人陷害,略思忖了一下便喊道:“母亲明鉴,若儿媳真有心魇镇于您,怎会蠢到自己缝制偶人!定然是有人陷害!”   老太君冷笑到:“薛氏,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此事你做的如此隐秘,自然是不怕我发现,这样重要的东西,又怎会让别人经手?不必再说了!”她一挥手对着韩嬷嬷说到:   “夫人德行有亏,暂押在静园偏房,你派人到宫门口守着,待侯爷散了朝,让他先告假回家处置此事!”   说完便让人搀了如筝,带着证据离开了静园。 ☆、154魇镇(中)   如筝在半路上便以妆容不整为由拜别了老太君,老太君安抚了她几句,让灯影将她和如诗送回了沁园。   流着泪谢过了大姐姐,如筝回到自己的屋子,将崔氏的牌位仔细擦干净收好,便一头扑到在床上哽咽着。   崔妈妈和浣纱等人一通安抚,她才止住哭,婢女们赶紧打了水给她梳洗洁面,又换了燕居的衣服。   如筝收拾清爽了,倚在雕花大床上发愣,浣纱看着心酸,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走到她面前:“小姐,已经快到午时了,奴婢让秋雁她们摆饭吧?”   如筝抬头看看她,结果莲子羹:“不必了,我不饿。”勉强吃了几口,她又将碗递还给她:“你们自用一些,午后张嬷嬷也许还会来,我略歇一会儿。”   浣纱收了碗,点头微笑道:“那小姐您就歇一会儿,您也别伤心了,此次咱们揭破静园夫人的阴谋,她眼见是不得翻身了,这定然是咱们夫人在天上保佑着小姐呢!”   如筝叹了一声躺下:“不得翻身?那一位且没到不得翻身的时候呢,你看着吧,待父亲回来,定然会找个替罪羊将她轻轻放过,若是不断了父亲对她的倚仗和怜惜,她便永远都有翻身的契机!”   浣纱放下托盘,上前帮她掖好被子:“小姐……可若是如此,怎么才能断了侯爷对夫人的恩宠呢,小姐此番,不是要打草惊蛇了么?”   如筝叹道:“早晚能断了的,父亲当初怎样厌弃娘亲的,我定要让她也尝一尝同样的滋味!再说,打草惊蛇也并非全无好处……”她轻轻闭上眼睛:   “就算她逃得了此番,老太君也定然不会让她短时间内重掌中馈,我要的,就是她失控的这段时间!”   浣纱见她一脸疲惫,赶紧替她放下纱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里间。   午后,慈园传来话说学规矩暂停一天,浣纱等人便没有叫如筝起床,未时末,如筝起身唤入浣纱,浣纱和环绣伺候她梳洗了,又略用了点点心。   “怎么样?”如筝饮了口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便推开了盘子。   浣纱摇了摇头,叹道:“午后侯爷就回来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筝冷笑了一下:“无妨,意料之中,若是一击便能打垮她,岂非成了笑话。”   浣纱点了点头,又叹道:“可此番若是夫人缓过来,难免不会想到小姐这里……”   如筝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我既然决定动手,就没想过要退,你们这几日也叫下面都注意些,别让人家拿了错处去。”她低头暗自思忖着:“咱们也不算毫无助力,毕竟祖母那里已经动了怒,起了疑心,而且雅园和荷香小筑那两位,必定有一个要奉命主理庶务的……”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堂屋门前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奴婢银蓝,给小姐请安。”   夏鱼神色一动,对如筝低声说道:“我叫她去盯着静园的,想必是……”   如筝示意赶紧叫,银蓝几步走到屋内,对如筝福身说到:“禀小姐,夏鱼姐姐让奴婢去盯着那里,如今打探到了些,特来回禀小姐。”说着又压低声音:   “小姐,夫人贴身的丫鬟翠玲姐姐……刚刚被打杀了!”她一言出口,如筝和浣纱夏鱼神色都是一变,银蓝又到:“如今消息尚不明确,只是隐约传出,似乎是和上午的事情有关……”   “呵……”如筝笑着挥手让她下去:“看来夫人素日里也防着这一招了,提前就备下了人学自己的针法……倒是我小看了她!”她抬头对着浣纱夏鱼笑到:   “父亲真是果决,都不回老太君一声,就下令把人打杀,这样一来,便是死无对证,可惜翠玲那丫头,连翻供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又垂眸叹道:   “这一招丢卒保车做的不错,可祖母也不是好糊弄的,此番作为,虽然能暂时保下夫人,但必然也会引得祖母动怒,到时候是徐姨娘上位,还是三叔母……咱们还须分别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二婢点了点头,脸上均是一片愤然之色,反倒是如筝笑的云淡风轻:慢慢攒着吧,早晚要全爆发出来的,谁还没几张王牌呢,如今大厦已经松了一角,离着倾倒塌毁,也不会太远了……   第二日老太君发下话让各位小姐并两位夫人都来慈园议事,如筝走入堂屋看到了伺候老太君用茶的徐氏,便知晓了老太君的选择。   老太君和众人说了静园魇镇之事的结果,轻描淡写地带过翠玲之死,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并不相信薛氏和林侯的说辞,刁氏察言观色之下,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当下笑到:   “二嫂,也不是我这做弟妹的说你,你这静园里面也太乱了,贴身的丫鬟竟然敢瞒着你作小人诅咒婆母!简直是胆大包天嘛!若不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说出来我都不会信的!”她刻意将“证据确凿”四个字说的阴阳怪气,惹得薛氏一阵气闷,却也只能陪着笑。   老太君素日里不喜欢刁氏妄逞口舌,今日却也不计较:“就是玉屏这话,”她难得称了刁氏的闺名,又转向薛氏:   “静园里面确实太乱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出了,想来也是你这几日太过劳累,以致驭下不严才闹出的乱子,我看你就歇息一阵,养养你的心疾,整肃整肃自己的院子,至于家里的庶务,便先交给徐氏帮你料理一阵吧。”   薛氏此时心里暗恨,却无奈老太君如今正恨着自己,又找不到翻盘的时机,只得笑着应下:“是,媳妇多谢婆母关心。”说完又转向徐氏:“辛苦徐妹妹了。”   徐氏赶紧诚惶诚恐地下拜,口称“不敢”。   如筝偷眼看看刁氏,只见她虽然带了一丝不忿,却并无太多意外,想来老太君已经是点拨过她了。   老太君此举,让如筝心里又欢喜了几分:此次薛氏被勒令养病,老太君舍了三夫人刁氏不用,而提拔贵妾徐姨娘,明面上看是因为刁氏心里没谱,嘴上没把门的,素日里被老太君不喜的缘故,但深入想想,却不难发现,这样抬举徐氏正是老太君下定决心要整治薛氏的一个信号。   老太君又就庶务之事提点了薛氏和徐氏几句,便挥手让众人都散了,如筝带着浣纱回到沁园,坐定用了一杯茶,便吩咐她们准备下午学规矩之事。   午后,如书照常来到沁园和如筝一起听张嬷嬷讲解庶务宫规,还把自己仿的荷包给张嬷嬷看了看,被张嬷嬷夸奖了一番手巧,一下午时间便慢慢溜过去了,待送走了张嬷嬷和如书,浣纱和雪缨便进来收拾东西,雪缨看着桌上如书留下的荷包,不解地看看如筝:“小姐,您说徐姨娘得了您的济,能够主持中馈,为何也不来谢您一谢,便连五小姐也没什么表示……”   如筝抬头笑着看了看她:“呵,你倒是个急脾气……”看雪缨脸上一红,她又笑着看看荷香小筑的方向:“这正是她周详之处,如今府里人人都道我和她是一拨的,若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探我,非但坐实了这个名头,还会惹得祖母不喜,五妹想必也是得了她的点拨的,眼见就连晚饭都不在沁园吃了。”看雪缨明白了,如筝又笑到:   “我料徐姨娘短期内都不会和咱们联系了,不过今日……最晚不过明日,倒是真的会有客上门,你们且等着吧。”   浣纱和雪缨听了她这话,都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雪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浣纱却低头思忖了一番,似有所悟地眼前一亮。   诚如如筝所言,沁园的晚膳撤了不久,三夫人刁氏就带着六小姐如文袅袅娜娜地走进了院内。   如筝笑着将刁氏引到堂屋坐定,又让人去请如诗过来说话,刁氏却摆摆手阻了:“哎呦,二姑娘,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我不过是带着文儿来找你说说话,大姑娘备嫁忙碌,便不要惊动她了。”   如筝笑着应了,又让丫鬟们上茶,端点心,待丫鬟们退下,刁氏才笑着开了口:   “我说我们二小姐啊,如今是愈发能耐了,连那一位……”她冲着静园的方向努了努嘴:“都被你荐的人给夺了权,真是大快人心啊。”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凛,但又想到此次的事情做得顺利干净,老太君都没有起什么疑心,她更加不可能看出什么,转念一想,便明白她不过是说徐氏上位之事,当下便笑道:   “婶娘说什么呢,筝儿却听不大懂……”   听了她的话,刁氏夸张地笑了笑:“哎呦!我的好二姑娘,跟婶娘还打什么哑谜呢?”她瞟了如筝一眼:“你一向心疼五姑娘,荷香小筑那位也就跟着入了你的眼了……”她脸上现出一丝不忿:“不过我却是不明白了,她再怎么的不过是个妾,能翻起什么风浪,你待文儿也不错,此番怎的不帮帮……”她隐去了后面的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155魇镇(下)   如筝心里一阵腻烦,脸上却还是带着谦恭的笑,她知道刁氏虽然心里没谱,又有些自私,却并不是一个狠毒邪心的人,不过是想要趁乱捞权而未得,不敢对老太君说什么便迁怒于自己罢了,当下略思忖了一下,便笑着开了口:   “婶娘这么说,如筝倒是明白了……”她笑着为她添上茶:“婶娘说的不错,我是喜欢书儿,但我也是极喜欢文儿的,我与文儿虽然隔房,却甚为投契,对婶娘,我也是一直敬着您快人快语,急公好义的……婶娘这样说我,筝儿还真的是有些委屈呢。”   见刁氏还是冷着脸,如筝也不恼,看了看一旁一脸尴尬的如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文儿,你去找大姐姐看看她的嫁妆吧?坐在这里闷坏了你。”如文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刁氏,只见她也微微颔首,才叹了口气行礼出了堂屋,如筝目送着她离开,又转向刁氏:   “婶娘,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老太君用了我举荐的人,便说此番接替夫人主持中馈这事,婶娘真当它是一桩美差么?”   刁氏见她这么说,才坐正身子问到:“哦,怎么说?”   如筝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反问道:“婶娘,您觉得此一番母亲身体不适,会修养多久呢?”   刁氏听了她的话,眼前一亮,好似明白了些:“自是不会太久。”   如筝看她上到了,微微一笑到:“是啊,不过是小小心疾,参汤好药盯着,又有父亲和儿女们的关心,想来是不会病的太久的,那徐姨娘……”她话锋一转:“她自然是个得力的,不然祖母也不会让她执掌中馈,但人再周全,也难免会有想不到,做不全之处,到时候在母亲那里落埋怨的,始终还是她呐。”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刁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便笑到:“怪不得呢,我说我们二姑娘也不会放着自家婶娘不帮,去帮个妾室……”   如筝微笑了一下,又到:“婶娘还是太抬举我了,此番徐姨娘之事,本就是祖母她老人家的慈意,依侄女儿之见,她老人家虽然素日里爱敲打提点婶娘,实则却是十分疼爱婶娘的,毕竟三叔是祖父的老来子……”她笑着看看刁氏:“祖母不疼您二位,还能疼谁呢?”   刁氏听她这么说,心里十分受用,当下笑着点了点头:“筝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虽然母亲平日里爱数落我,但对我家老爷和我却一直是有求必应的。”   如筝心里暗笑她好骗,老太君这样对她们,不过是因着不愿意别人说她亏待庶子,再加上三老爷虽然流连声色,但却没什么太过出格的行径,老太君乐得花钱买清净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三房这两口子,到的确是没什么心眼儿的,比起事事周全,却蛇蝎狠毒的薛氏来说,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了,想到这里,如筝又笑到:   “就是婶娘这话,老太君如此心疼婶娘,自然不愿意让您吃了母亲的排头,徐姨娘是个妾,即便将来被埋怨几句,也算不得什么,不比婶娘您,不过话说回来,侄女儿倒是以为……”她抬眼看了看刁氏,只见她也认真的看着自己听着,才笑到:“既然祖母她老人家这样向着婶娘,婶娘也不妨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既然祖母有心让徐姨娘历练一下,那无论是谁,只要是帮着她……”她看着刁氏眨了眨眼:“自然也是能讨得祖母她老人家的欢心的,不定还能让她老人家看到您在庶务方面的才华……婶娘您说呢?”   刁氏笑着点了点头:“筝儿说的是,婶娘这才明白了母亲她老人家的意思,说起来还要多谢筝儿的点拨呢!”   如筝赶紧笑着起身到“不敢”又压低声音说道:“要我说,婶娘倒是现下咱们府里最逍遥的一个了呢,就像婶娘说的,徐姨娘不过是个妾,即便执掌中馈,也定要对婶娘尊敬有加的,况且,如今这府里,大伯母忙着大姐姐的事情,母亲病着,祖母经过此番,也定要修养些日子了,阖府上下,能决定徐姨娘成与不成,是去是留的,不就是婶娘您了么?”   刁氏听着她的话,脸上就渐渐现出了喜悦和矜傲的神色:“嗯,筝儿说的是,徐氏若是对我尊敬,我也不妨帮她一帮,总比……”她灿灿收了口,如筝装作没有听懂般陪着笑,心里却明白,她这便是已经上了套,会帮着徐氏对付薛氏了,毕竟徐氏还要仰仗她这位三夫人支持,而薛氏与她,却一直是争执不断的。   送走了志得意满的刁氏,如筝叹了口气坐在桌旁,自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揉了揉酸疼的头,唤入秋雁夏鱼为自己梳洗,已近初更,今日实在是累了,合该早早睡下才是……   之后的一段日子,林府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执掌中馈的贵妾徐氏,凭着自己的谨慎小心和老太君以及三夫人刁氏的支持,绕开了薛氏布置的一些绊子,顺利将林府的庶务接管了下来,如筝表面上乐得清闲,成日里就是学学规矩,请请安,暗地里却趁机做了三件大事,一是通过自己的耳目,继续收集到了薛氏谋害自己娘亲,背着侯府经营产业的一些证据,二是陆续对沁园里面薛氏安插的眼线进行了一番清洗,再就是放弃了屡屡被地痞骚扰的得胜楼,将其暗地里转给了舅家,而着力将布庄发展了起来。   看着账本上越来越多的资财,如筝心里才更踏实了些,想想今世重生之后,自己先是为求和离之后能够自保,而上心打理嫁妆铺子,再后来又生出过嫁给苏有容后,能帮他贴补些的心思,如今知道了他也不缺钱,却还是刹不住赚钱的念头。   不过就是……贪财罢了!她这样略带自嘲的想着,对旁边的浣纱说道:“你去还账本时告诉李掌柜,下月得胜楼的红利切切不可再要了,铺子是我转给舅家的,还要舅舅的钱算什么?另外温泉庄子得来的钱财,表哥也定然是大半都给了我,这样也不行,你让他得空自己去看看,估量个合适的数目,若是推不了,再来回我,我自去和表哥舅舅说!”   浣纱看她说的这样认真,赶紧仔细应了,却见夏鱼笑着走进来,对如筝福了福:“小姐,老太君请小姐去慈园议事呢。”如筝点了点头,随着她起身向慈园走去。   这一议,议的还真是一件大事,如诗婚期日进,薛氏却称病不出,大家都知道她这是记恨如诗和宋氏屡次为如筝说话,也有向老太君示威的意思在里面,老太君叫大家商议,如筝便在老太君座前求了慈令,要帮着宋氏在沁园为大姐如诗送嫁。   忙碌了半月有余,如诗终于从沁园风风光光地出了侯府,以侯府嫡小姐的排场十里红妆,一路上了喜船。   如筝带着帏帽,随老太君等人在码头目送如诗的喜船远去,心里禁不住又喜悦,又感伤,想想自己幸好是嫁入京师世家,不必像如诗一样洒泪告别爹娘,一嫁数百里,这样想来,似乎苏家也算不得什么十分不好的去处了……她这样想着,叹了口气。   如诗出嫁之后不久的一个早晨,如筝刚刚自慈园请安回来,徐氏便带着新一年夏装的花样子来到了沁园。   如筝笑着将她让进堂屋,徐氏还是那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笑着欠身坐了,如筝让人给她沏了上好的银针,笑到:“姨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徐氏笑着谢了茶,才到“回二小姐,妾此次前来,一是为着阖府置办夏装的事情,有些疑问要请教二小姐,再来,便是谢谢二小姐在三夫人面前替妾美言,若无三夫人事事帮衬着,妾必然无法管好这几个月庶务……”说着,她便站起身,对着如筝福下:“妾知道这些都是二小姐的好意,多谢二小姐!”   如筝赶紧将她扶起坐下:“姨娘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和三叔母闲聊了几句,说了说姨娘的好处,她是个直性子人,只要姨娘你对她好,她自然会投桃报李的,更何况姨娘执掌中馈,是祖母的意思,三叔母是个孝顺人,自然是顺着祖母了。”   说完这一句,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徐氏便拿出夏装选的花样子来给如筝看,如筝根据府里各人喜好又提点了她几句,徐氏便笑着告退,刚一起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如筝笑到:   “说起来,府里的好事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大小姐刚刚风光大嫁,三小姐的亲事又近在眼前了呢……”她看在如筝,略带深意地笑了笑:“妾也是刚刚听到风声,说是差不多定下了,许的是夫人娘家,咱们三房姑奶奶的爱子,薛瑾少爷。”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沉,她知道薛氏为了重掌大权,必定会施展一些手段,却没想到她为了夺权,竟然这样仓促地就将如棋推入了薛瑾这个火坑……   敷衍了几句,将徐氏送出大门,如筝看着静园方向叹了口气,如棋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就如同她那个通房出身的姨娘一般,谨小慎微地讨着薛氏母女的欢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可到头来,还是成了薛氏内宅争斗的牺牲品……   即便是没有此次夺权之争,恐怕薛氏也早就想好了要将如棋许给薛瑾了吧,毕竟如婳已经等不及要嫁入国公府了……只是这样一来,如婳顺利出嫁,薛氏还能借操办如棋婚事的因子夺回掌家大权,倒是个一举两得之策呢。   几日之后,如棋定亲事情尘埃落定,薛氏尚未重掌大权,慈园里传出的一个消息,先搅动了一池春水:   老太君下了慈令,五月初一,阖府到护国寺祈福,意味深长地是,此次老太君是约了苏家太君并子孙同去……   大家都明白,这便是要给如筝和如婳,商定亲事了。 ☆、156请期(上)   得到初一祈福的消息,如筝回到沁园便准备了起来,既然是两家的聚会,自然也有见亲长的意味,故而衣着不能太素净,也不能太花哨,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单独和苏有容说上话,但如筝也还是憧憬着二人的相见,更何况,还能看到数日未见的如柏。   祈福之日前一天的晚间,东西终于收拾停当,如筝看着浣纱她们忙忙碌碌地,自己心里的期许反而沉了些,想了想,她又打开衣箱,从一个小包裹里掏出一物。   玄色的扇套上,艳丽的红梅朵朵绽开,她轻轻打开封口的丝带,从里面掏出那把久违了的折扇,想想第一次拿到这把扇子时的情境,好似还在眼前,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了,打开扇子,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字迹,她脑海里突然掠过几次私会时苏有容说的那句“不想走”。   是啊,自己又何尝愿意分离呢,每次的想见,就如同在心上加了一道锁,细细的链子牵着仅仅一街之隔,却又似远隔天边的他。   细算算,离上一次想见,不过是半月有余,却已经让人觉得倍感煎熬了,如筝轻笑着摇摇头,将折扇收起,交给浣纱放在明日贴身带着的物件中,早早上床就寝了。   明日,定要有个好气色,好精神才是啊!   翌日,浣纱早早将如筝唤起,她迷迷糊糊地梳洗完毕,略用了些餐点便任由丫鬟们收拾着,因着天已渐热,如筝没有用粉,但数月来悉心调养的好面色,倒是比任何宫粉都好看,因想到要见国公府的老诰命,如筝特地让环绣给自己梳了一个大方端庄的朝云髻,首饰也不过是一个金玉点翠芙蓉花的分心,和髻侧一个白玉团花的簪子,虽不抢眼却胜在大气端秀,想来是应该是合宜的。   看着精致的发髻,如筝在镜子里对着环绣赞许地点了点头,引得她眯眼笑了。   如筝拿出前次樟木箱子里多出的那对白玉手镯,赏玩了一番才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洁白细腻的玉质,一眼看去,真的如同凝脂一般,浣纱细致,此时免不得惊喜到:   “小姐,这个镯子真好看,很配小姐的肤色啊,奴婢记得……这是新的?”   如筝欣喜地点点头,却不正面回答,聪明如浣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也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如筝选了一件徐氏新送来的浅妃色底子暗绣大朵梅的对襟袄,□配着葱白缀秀花鸟纹的马面裙,因着早间天气还有些寒凉,便又加了一件浅藕色绫子宝相花的云肩,浣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到:“小姐今天真精神,国公府的老夫人看到小姐,还不定得喜欢成什么样子呢。”   听她这么说,如筝略带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浣纱自下去准备东西,如筝又整理了一□上,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从前:   她印象里的老国公和老夫人,是一对十分慈和的老人,老国公也是因军功受封,据说年轻时也是一员骁将,到了暮年却乐得做个撒手家翁,成日里不过是盼着家里添丁进口,国公府上下事务便完全交给了世子苏清辞,老诰命更是个慈和无比之人,不怎么管后宅事务,府里真正主持中馈的当家人,还是廖氏,说句略带不敬的话,这两位老人家,就是两位十分有威信,却不怎么管事的甩手掌柜。   不过如今的如筝,却不同于前世,在她心里作为晚辈该做的还是要做足,却并不十分担心自己能不能取悦于这两位老人,甚至是自己的婆母廖氏,重活一世,她也大略明白了,这世上就是会有一种人,是天生便看不惯你的,就如同你天生也看不惯他一样,她已经不求面面俱到,只要是自己在意的人,在意自己的人能幸福快乐,就够了……   这样想着,她登上了去护国寺的马车,大姐姐如诗的出嫁,让如筝的马车里少了些温婉的味道,却……   多了如书如文这一对儿活宝。   如筝无奈地看着一边嘻嘻哈哈打络子的二人,目光中满是宠溺,不时让浣纱给她们添茶,换点心。   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突然自后面一阵喧闹之声传来,浣纱赶紧钻出去看,回来便笑眯眯地轻声说了一句:“是国公府的车驾到了。”   如文一听到来了精神,抬头笑着问到:“哦?我们那未来的二姐夫在不在?”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红着脸啐了一口,浣纱笑着点点头:“回六小姐的话,刚刚奴婢隐隐看着,三公子仿佛是在老诰命车驾旁侧呢。”   听她这句,如筝先是心里跳了跳,又升起一丝疑惑,前世她隐隐记得老国公和老诰命似乎不太喜欢苏有容,逢年过节的也不爱招他到身边呆着,不知道今世是不是不同于前生……   转念一想,今世的他,即便算不得受宠,也绝不会如前世一般被祖父母不喜吧。   她这样想着,便听到后面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如文好奇地撩开帘子,如筝便看到苏百川和苏有容骑着马赶到了自家祖母的车驾前,如筝知道这是国公府老诰命派他们来请安了。   远远望着二人滚鞍下马在老太君车前行了个礼,如筝就赶紧让如文放下帘子,不一会儿更多的马蹄声从窗边响过,如筝知道那定是如松三兄弟跟着苏家兄弟到老诰命座前请安去了。   她们身为女儿家,不好抛头露面,倒是少了这样的差事,少顷,两家车队并作一队,又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车里两家小姐各自想着心事,车外几家少爷便渐渐走在了一起,离得近了,也隐隐能听到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如筝装作品茶,凝神听着,渐渐便听出自家大堂兄和苏百川正在讨论今科试题,时不时相互夸赞几句,旁边如柏和如杉也偶尔插上几句话,却一直没有听到自己期盼的那个声音。   也是……他毕竟已经放弃科举一途了,如筝这样笑着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却不防听到自家兄弟的声音响起:   “子渊世兄,我最近骑射课程总是不佳,博士说我腕力不足,我想向世兄讨教一二。”   如筝心里一动,下一瞬便听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像是带着笑意,又十分的温和:   “哦?手伸出来给我看看。”他一句话,说的车外的如柏和车里的如筝都愣了,又摇头微笑。   少顷,苏有容的声音又响起:“腕力不错啊,许是不会发力吧,稍后拜完菩萨来后院松林,我教你。”   如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喜:“好,多谢世兄!”   如筝垂眸,偷偷红了脸:后院松林么……   旁边如书伸手捅了捅如文,咳嗽了一声:“六妹妹,咱们拜完菩萨也去后院松林玩儿吧,哦?”   如文人小鬼大地眯起眼睛,看了看如筝:“嗯,还要拉上二姐一起去!”   如筝红着脸扯了扯她们的脸颊,姐妹三人无声地笑了。   后面车里如婳,想的却是别的心思,伸手招过红绡问到:“我叫你做的事情,安排的怎样了?”   红绡恭谨地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到:“回小姐,都安排妥当了,小福会一直盯着……一旦二公子在某处停留,便会来回小姐。”   如婳这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车行至山脚下,众女眷换了软轿上山,两位老诰命带着儿媳和孙女们拜过了佛祖和菩萨,便在知客僧的引导下,来到专供贵人歇息的偏殿落座,老太君对着国公府老诰命笑到:   “老嫂子,许是有段日子没见我家几个孙女儿了吧。”   苏老诰命笑着点点头:“是啊,一晃小儿女们就都大了,真的有些认不齐了呢,哪个是筝儿啊?”   听她这么说,如筝心里微微有些意外,老诰命怎的没有先问如婳,反倒先问到了自己,却也来不及想太多,看到自家祖母冲自己招手,便赶紧上前给两位老人家行礼:“孙女儿见过世祖母,世祖母万福。”又转身对着自家祖母行了礼,才起身端庄地站在一边。   老诰命看着她露出慈和的笑容,伸手拉住她的手:“好孩子,出落得水葱一般了!”她上下打量了如筝一番,又转向凌氏太君:“又大气!老妹妹,怪不得你说喜欢她,可真真儿是和你年轻时候神似!”   凌氏太君笑着颔首到:“是啊,当初老侯爷也说,这孩子虽然眉眼长得像阿衡,顾盼间倒是很像我,我是极喜欢她的,如今见老嫂子你也喜欢她,我便安心了。”这就说的很明白了,两位老诰命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如筝的脸就红了。   国公夫人又看着如筝笑到:“好孩子,我家容儿是个嘴上没溜的,好在心里有谱,人又诚孝,我和老公爷都是极喜欢他的,如今看你这容貌人才,配容儿倒是可惜了,不过你放心,过门以后,他若是敢欺负你,祖母一定给你做主!”她一番话,说的如筝更羞了,只得红着脸深深福下,道了声“不敢。”   虽然羞怯,如筝心里可没少了绕心思,她注意到老诰命夸赞自己时,并没有提到苏有容庶出的身份,只是说他“嘴上没溜”说起来也是调笑宠爱的言辞,心里便是一喜:看来今世苏有容还是很得二老欢心的,以至于认为自己这个侯府嫡长女,配他都没什么可委屈的。   如筝心里琢磨着,国公夫人也在打量着她,见她听了自己一番话,虽然羞怯,脸上却带了掩饰不住的欢喜,当下心里便更舒坦了,当下伸手从腰间解了一个金镶红宝石的禁步递给如筝:“仓促而来,祖母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小玩儿意儿,你带着顽吧。” ☆、157请期(中)   如筝赶紧推辞,凌氏太君也叹道:“哎呀老嫂子,她一个小孩子家……”国公夫人却执意要给,老太君只得让如筝收下谢了,回位子坐好。   接着,老太君又叫如婳上前,如婳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去,国公夫人也是夸赞了一通,却没有多说,国公夫人最后从手上褪下一个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给了她。   虽然是都夸了送了见面礼,明眼人却一眼便能看出,老国公夫人是有意抬高如筝。   凌氏太君又让如书如文上来请了安,苏芷兰也上前请安完毕,两位夫人便坐在那里闲话家常。   如筝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一时转过七八个念头,她不知国公夫人此番言谈,究竟是提前得了老太君的拜托,还是因着廖氏或是前次退亲风波之事而不喜如婳,亦或者……真的是喜欢苏有容,以至于爱屋及乌,她这样态度的背后究竟又有没有老国公的支持?   她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多思虑,转而认真听着两家夫人的谈话,不多时,国公夫人笑到:“老妹子,我看便别把小辈们拘在这里了,让她们也去逛逛吧。”老太君也笑着点了点头,便只留下廖氏和薛氏伺候,让其他人都出去,两家小辈行礼告辞,出了偏殿,大家都知道,这是要商议两对小儿女的婚事了。   两家小辈三两相伴在寺中各处游玩,如筝带着如书如文拜了几尊菩萨,二人便吵着要去后院。   如筝哪里不知她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本不欲答应,却禁不住她们这样磨,只得带她们到了后院。   待到了那片松林边,如筝从浣纱手里要过那柄折扇,让她们等在林边,自带了如书二人向松林走去。   真的到了林边,听到如柏和苏有容的声音,如筝心里反倒平静了,似乎这样的相见……也在所难免。   脑海里不禁又浮起琳琅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真的是……近墨者黑么?自己也渐渐变得这样不知羞了……   她刚要带着如书如文上前打招呼,却被她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迷迷糊糊地拉到林子边几棵很大的松树后面,如筝顺着树间的缝隙看了看,也不不禁感叹她二人机灵调皮。   那几颗松树把她们挡了个严实,却正好能够透过缝隙看到前面苏有容教如柏射箭的情形。   如筝看着两个妹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禁不住心里好笑:以苏有容的功夫,如何不知她三人躲在这里,怕是将旁边两个小丫头窃笑的声音都听了个满耳呢,只是不揭破罢了。   不过他不说,她也乐得装傻,陪着两个小丫头躲着,也忍不住透过树缝看了看前方空地上的二人。   苏有容今日还是穿了一件黛蓝色素缎箭袖的行衣,许也是为了见长辈吧,倒是搭了一条赤色暗绣云纹的宽腰带,用玉环绦紧紧束在腰上,此时舒臂拉弓,便更显得身姿挺拔。   他拉了几把弓,又将弓递给如柏,待如柏拉开,才在他身上几处轻轻扶了扶,拍了拍:   “拉弓射箭不是光靠臂力腕力的,任何武艺都一样,均是以腰为轴和发力点,你臂力腕力不错,腰力却差点,许是长期伏案读书的缘故吧,自己多在意些。”   听了他的话,如柏点头收了弓:“世兄说的是,其实我也很羡慕如世兄你们这样身强力壮的武将,我祖父一世称雄于疆场,后人里面竟一个稍微会武的都没有,我总想,他老人家在天上,会不会埋怨我们……”   苏有容笑着拍了拍他肩:“傻小子,良臣武将,皆是国之栋梁,你读书好,不必纠结这些,若是真的想要习武强身,倒不必追求疆场建功,便是打熬筋骨,砥砺心智也是好的。”他笑着接过弓箭:“若是真想学,我可以教你。”   听着他的话,如柏先是点头称是,又在他说出最后一句时眼睛亮了一下:“真的,世兄,我现在学也不晚么?”   苏有容微笑颔首:“不晚,我十三岁习武,现在不也算有小成了么,你若是只求强身自保,现在也不晚。”说着,他突然看了看如筝她们藏身的方向:“不过,也要你姐姐同意才行。”   如筝听他这样一说,自然是藏不下去了,当下脸一红,带着如书如文出来和他们见礼。   如柏惊喜地看着如筝她们从树后闪出,脸上便带了一丝坏笑:“原来姐姐你也有这么顽皮的时候,居然偷看我练箭……哎呀我错了,想来并非是偷看我呢!”   他一句话,说的如筝恨恨瞪了他一眼,如柏吓得赶紧改口:“哎呦,我失言了,定是如书如文这两个小丫头……”   这样一来,如书却不依了,和如文一起排揎如柏射箭手抖,如筝笑着一回眸,便看到苏有容含笑看着自己,脸色就更红了:   “世兄,多谢你肯陪着柏儿胡闹。”看着一旁和两个妹妹“论战”的自家兄弟,如筝的眼中闪过一丝宠溺:“他总是这样,急着想要学这学那,真怕他吃不消。”   苏有容轻笑了一声:“小男子汉嘛,总是盼着自立的,我看他身体底子不错,与其自己在那里着急,还不如我选些合适的功夫教教他,省的他心里憋闷。”他目光不经意扫到她手腕,心里便是一喜。   如筝却没注意到他眼神,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嗯,那就全凭世兄安排,我替柏儿多谢你了。”   苏有容看着她眨了眨眼:“还客气,你兄弟不就是我兄弟?”   他这一句出口,如筝还没来得及脸红,旁边如书如文就先笑着咳了咳,苏有容赶紧笑着补了一句:“妹子也是。”说着就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两个精美的水精扇坠子,递给如柏,如柏会意,笑着捧在手里让妹妹们自取:   “得了,你们也莫吃醋了。”   如书和如文笑眯眯地接了扇子坠,赶紧福身谢了。   苏有容又对如柏到:“那明日起,每隔一日未时末我在国子监南边的林子里等你,如何?”   如柏赶紧肃容拱手:“是,多谢世兄。”   苏有容微笑着扶了他一把:“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是严师,练不好可是要打的。”一句话说的几人都笑了,如书如文又促狭的让他狠狠打。   几人说笑了几句,苏有容便拱手道别,如筝知道他是担心瓜田李下,损了自己闺誉,心里边暖了暖,也福身和他道别,摸到袖子,才想起那把折扇,赶紧掏出来递给他:“上次世兄借我的折扇,原璧奉还。”   苏有容看着那玄色的扇子套,笑容就深了几分:“嗯,多谢。”如筝脸色一红:   “该是我多谢你,世兄迷糊了?”却又引得如柏等三人一阵笑。   苏有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拱手和四人告别,自拿了弓箭离开了,如筝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不舍,心思禁不住就飞到了前院那个偏殿:也不知,究竟是今年……还是明年?   虽然心里知道,他们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的面更大,但是如筝心里还是浮起了一个小小的心思,若是早些……就好了。   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胡思乱想什么,如筝红了脸,赶紧低下头静了静心,回头对如柏等三人到:“咱们回前院吧,免得亲长们担忧。”   如柏等三人赶紧应了,随着她回到前院,如书又说想去观音殿拜一拜,如筝等人便陪着她进了观音殿所在的院落。   一进院门,如筝就暗道一声不好,不远处大殿前,如婳正缠着苏百川在那里说话,后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在看到他们进来时转为惊喜。   如筝因为是长姊,走在几人的最前面,此时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上前和二人见礼,如婳见是她来了,眼神里便带了一丝戒备和恨意,如筝不愿与他们多纠缠,寒暄了几句便低声向着如柏等人吩咐道:“柏儿在这里等着书儿参拜,文儿和我去前面看看吧。”几人都是知道她心思的,当下点头应了,如筝便对着苏百川福身道别,转身向院门走去。   本想着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不防苏百川在身后扬声喊道:“如筝世妹请留步。”如筝心里一阵腻烦,却不得不停下来福身听着。   看到苏百川上前纠缠自家姐姐,如柏心里一阵无名火起,几步赶上站在如筝身边,眉宇之间就带了一丝防备之意。   苏百川却没看出如柏的烦躁,只是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花笺:“世妹,愚兄素来敬佩世妹精于音律,此乃愚兄近日拙作,还望世妹不吝赐教,点评一二。”   看着面前的花笺,如筝心里升起一阵薄怒,若说因前世而来的恨意,如今已经消散了大半,在如筝眼里,此时的苏百川不过是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却需防备避讳的人,但他此番所为,却真正惹怒了如筝,之前的纠缠,还算得上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筝也只能暗叹一声命数可笑,如今自己已经与他的弟弟定了亲,他却还是这样纠缠不休,便让如筝再也忍不下去了,当下便冷了脸,却还算得体地福身说到:   “多谢世兄抬爱,小妹算不得精通音律,近日所奏之曲,全部都是子渊世兄给我的一本曲谱上的,他的曲谱我尚未习练熟,没有什么精力再练新曲了。”说着她瞟了一眼远处满脸嫉恨的如婳,轻笑道:“我四妹如婳,自幼也修习多种乐器,不如世兄将高作赠予婳儿,也算的上是一段佳话。”   听了她的话,苏百川的神色便黯淡了下去,如筝却不想管他此时的心情,匆匆福身道别,苏百川还想说什么,却被如柏侧身挡住:“世兄,小弟正有个经史上的疑问想要和世兄探讨……”   身后,如柏的声音渐渐听不真切了,如筝一口气走出三个院落,直到来到香烟缭绕的大殿上,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一旁跟着的浣纱和如文见她总算是停下了,才松了口气。   想到苏百川,如筝心里又是一阵无奈,她倒搞不懂了,那样一个清高矜持的人,究竟是中了什么心魔,才这样对自己百般纠缠,这真的是前世那个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么?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带着如文在大殿各处参拜观览着,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老太君招自家儿 ☆、158请期(下)   陪着老太君用了素斋,侯府的儿孙辈们又按长幼乘轿来到山下,蹬车返回侯府。   回到林府,已经是申时末了,下午的规矩自然也就不用再学,老太君也发下话来说一天劳累,让各院都自己歇着,如筝用饭梳洗不提。   此时静园内,如婳回想着白日里在护国寺的事情,想着苏百川对着如筝那样笑的样子,心里就有一阵邪火上腾,贴身丫鬟绿绮给她上了解暑的荷叶莲子粥,却被她一把推开,青瓷的小盏磕在水磨石地面上,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惹得如婳又是一阵惊怒:   “没用的丫头,我怎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废物!”她气哼哼的看着绿绮磕头退下,心里一阵感叹:就连丫头都这样不顶用,还不如如筝屋里那些小贱人……想到这里她心念一动,扬声唤入红绡:“你上次跟我说的,如筝屋里那个丫头,叫待月的……如今还是在如意庄上么?”   苏府内,苏有容笑呵呵地坐在书斋里间的罗汉床上,打开了那个精美的扇子套,里面的折扇还如去岁一般崭新,一看便知被保存的很好,他眯起眼睛打开折扇,一张小纸条便落了下来。   打开纸条,上面还是那熟悉娟秀的字迹,先是谢了他的扇子,又自谦了几句绣工不佳,最后则细细讲明了最近她查到的薛氏铺子之事。   苏有容仔细记下她说的几个店名,掏出火折子放在纸条上,想了想,又舍不得,便从书案上拿了裁纸的银刀,将那几宗闲事裁下夹在书里,才将剩下的字条烧了个干净。   刚刚做完这些,便听到外间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书砚便走进来行礼说到:“公子,上官先生飞鸽传书,约您在听风吹雨居见面。”   “哦?”苏有容轻轻笑了:“呵,我也正要找他呢。”他起身看着书砚:“帮我换装,陪我一起去吧。”   书砚躬身退下,苏有容合上折扇收好,离开了书斋。   翌日清晨,如筝向往常一样,收拾好到慈园请安,说是如同往常一样,却又多了些忐忑,今日,大约就能知道两家的婚期了吧……   大概是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今日来请安的人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如筝倒算是来的晚的了,上前给老太君并刁氏请了安,又受了妹妹们的礼,如筝便乖巧的在老太君身边坐下,帮她揉着腿。   老太君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如婳,开口问道:“婳儿,你娘亲仍然是身子不适么?”   如婳听到老太君叫自己,赶紧起身恭敬行礼:“是,回祖母的话,娘亲前几日本来已经好些了,昨儿许是在护国寺吹到了些风,晚间就又疼了起来,今日特特让孙女儿向祖母告罪,等身子好些了,定然来给祖母请安赔罪。”   老太君笑着说了声“无妨”便挥手让她坐下,开口说到:“昨儿国公府老嫂子给我带了话,两边儿夫人我们也一起坐着商议了,就把筝儿和婳儿的婚期定在了腊月里……”她一言出口,如筝和如婳心里都是一喜,这比她们估计的要提前很多了!   老太君又笑到:“虽说天气寒了些,但临近年节,却是个好日子,只是今年的除夕,祖母身边就要少了三个小丫头了……”说着她便有些伤感,如筝她们赶紧上前打趣,掩了过去,老太君又笑到:“棋儿的婚期也定下了,是七月初,如今还有两个多月,衣裳嫁妆的事情也该操持起来了。”   如筝闻言心里一沉,却没想到如棋这么快就要出嫁了,这样仓促,又不像如诗是提早就准备好了嫁妆的,难免会……想到这里,她偷眼看了看如棋,果见她脸上带了悲愁之色,当下心里也不禁替她难过。   老太君似也看出了如棋的心思,破天荒地将她招到身边:“棋儿也别着急,你母亲虽然病着,却还有你婶娘,姐妹们,祖母也会替你做主的,定不叫你失了侯府小姐的脸面。”   如筝心里暗自点头,想到薛氏意图利用如棋的婚事重掌大权,却又不早早筹备……也是,只要在最后出嫁之时“病愈”主持大局便是了,何必管这个不得宠的小庶女嫁妆丰厚与否,排场大不大呢?反正薛林氏那里,能有个大家小姐给她那儿子当正房妻室,便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吧?!   老太君看了看刁氏:“老三家的,此次你二嫂病着,徐氏又是个妾,无法操持小姐的婚事,棋儿嫁妆的事情,便先交给你了,这一两个月,你先紧着衣裳绣品这些耗时间的来做,大件现成的,等你二嫂好些了再给棋儿打点,至于衣裳首饰……边让筝儿给你参详,你俩商定吧。”   刁氏听老太君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自己,心里一阵狂喜,暗忖如筝的话果然应验了,赶紧起身应下,又转向如筝笑到:“便也要劳筝儿帮婶娘一把了。”   如筝略一思忖,却起身对老太君福下:“祖母,您令筝儿帮婶娘的忙,筝儿不敢推脱,但若说让孙女儿帮婶娘参详,孙女儿却是万万不敢的……”见老太君脸色如常,她又恭谨地开了口:“三妹出嫁本是大事,孙女儿不过是一个未嫁女,能有什么见地,若说帮婶娘参详一下布料花样,倒是无妨,可过手银两,布匹衣物的多少,却不是筝儿能过问的,还请祖母另选能人。”   老太君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筝儿想的也算是周全,这样吧……”她略沉吟了一下,转向刁氏:“此番便由老三家的你全权主持此事,所需银两和徐氏商量,布匹衣物多少,算出总数以后,自报给你二嫂知晓,至于筝儿,便帮着你婶娘联系一下溢彩轩,跑跑腿儿动动嘴儿,可好,小懒虫?”   如筝听她这样安排,才放下心,赶紧福身谢了,刁氏见老太君将大权全部交给了自己,心里也是一阵惊喜,这样来说,若要私自克扣些……倒是更容易了,毕竟徐氏不敢得罪自己,薛氏又“病”着,老太君双手一甩,如筝也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她这样想着,也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老太君又和众人说笑了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却单单留下如筝,如筝心里一动,知道她是有话要问,便暗自在心里想好了说辞,上炕给老太君捏着腿。   果然,不一会儿老太君便眯着眼睛,轻声开了口:“筝儿,此番给你三妹备嫁,正是你历练的好时机,怎的倒推了啊?”   如筝听到自家祖母问话,赶紧自罗汉床上起身,下地深施一礼,恭敬答道:“祖母恕罪,祖母器重,孙女儿本不应推辞,但孙女想,给三妹妹操办嫁妆是大事,不像上次帮大姐姐的忙,虽说是在沁园,却是大伯母坐镇,孙女儿不过是跟着打打下手帮衬着,这次事关三妹的终身大事,孙女儿只是个待嫁在家的小女子,很多事情都不懂,万一有什么不当之处,孙女儿出丑还是小事,若是影响了三妹出嫁,那孙女儿可是要愧死了,还是由婶娘和母亲商量着比较稳妥,再者,虽然母亲这几日略有些大意,惹得您生气,但于事务上还是远超孙女儿的,三叔母素日里喜欢和母亲争执,多半也是性子直,又无法体会当家人苦累的缘故,此番她主持三妹嫁妆之事,若是能和母亲有商有量的,不定反倒……更何况母亲他毕竟是侯府的主母……”   说到这,她声音渐低,却抬眼看了老太君一眼,似是有万般心事。   老太君摇摇头,叹了口气:“好孩子,坐着说就行了,和祖母还守这些劳什子的规矩作甚。”   如筝点点头,甜笑着坐在凌氏太君身边,轻轻为她捏着腿:“孙女儿知道祖母疼我,也想让我在出嫁前多学些,孙女儿会上心的。”   凌氏太君看看她,慈爱地笑着摸摸她发际:“筝儿是个灵秀的孩子,祖母不担心你,你只是心太慈了,你给你那个母亲留面子,她可是未必……”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收住话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得了,你也别陪我这老婆子耗着了,回院子好好歇歇吧。”如筝站起身道了个万福:“孙女且愿意在祖母身边猴着呢,只可惜下午张嬷嬷还要来教规矩,孙女儿还要回院子准备……”说着嘟了嘟嘴。   凌氏太君笑着回头看了看一旁的韩嬷嬷:“看看看看,还是小孩子心□,才刚正经几句就又露相了,下午让雨兰好好儿□□。”   韩嬷嬷笑而不语,走上前为如筝打起帘子,如筝行礼退下,临走还不忘探头进来,大眼睛咕噜噜一转:“下午张嬷嬷要是欺负筝儿,可知道是谁主使的了。”说完便转身在凌氏太君的笑骂声中慌慌张张走远了。   凌氏太君好一阵儿才收住笑,手抚胸口顺了顺气:“这孩子,平时看着庄重着呢,怎的一到我跟前就变成小猴子。”   韩嬷嬷也微笑着:“老夫人,二小姐这是变着法儿哄您高兴呢,也是您慈爱,她才有个撒娇使性子的地方啊。”   “是啊。”凌氏太君收住笑:“这孩子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娘,继恩严厉有余慈爱不足的,静园那位又是个心里没谱子的主……”说着,凌氏太君的目光一沉:“筝儿空顶着一个嫡长女的名分,却被他们惦记作践……国公府的婚事本该是筝儿的……却生生。”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是我老了,护不住筝儿了。”   韩嬷嬷为她添上茶水:“老夫人可别这么说,这些年要不是您一直护持,二小姐别说现在的情形了,恐怕连嫡长女的地位都未必保得住,大家氏族里继妹越过长姊的事情还少吗?更何况虽然二小姐的婚事被夺,但我看国公府三少爷也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六品将军,不定二小姐以后的日子,过得比四小姐要好呢。”   凌氏太君点点头,眉头稍微舒展开来:“是啊,容儿那孩子,小时候我看像是迂腐没出息,谁知道当年那任人揉搓的小苗儿,今朝就长成钻天白杨了呢,?最难得的是他对如筝上心,只可惜,终究是个庶子……若是老侯爷还在,定不会容他们这般嫡女庶嫁。”凌氏太君望了望正厅摆着的灵位,似是透过缭绕的香烟看到了几十年前自己那一身戎装的良人。   韩嬷嬷也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累了,躺下歇歇吧。”   凌氏太君点点头,斜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如筝回到沁园,焚了一支檀香坐在琴案旁,奏了一曲“清心咒”。   此一番放过如棋婚事这个机会,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如今掌家的大权不在薛氏手里,那么是在刁氏还是徐氏手里,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她这样轻轻推开此事,正好腾出时间来搜集薛氏的罪证,而徐氏那里也可得些历练的机会……至于刁氏,如筝料她一定会借此事克扣些的,要她事事和薛氏商量,大略也就等同于不断给薛氏添堵吧……这样摘清了自己,又把徐姨娘也挡在了刁氏这面带刺的盾牌后面,最后吃亏难受的,就只有薛氏。更何况……宋姨娘是薛氏的陪房丫鬟,如棋的嫁妆无论多少,都要有一半是从薛氏嫁妆里出的,刁氏那样“好心”,自是会为这个庶出的侄女努力争上一争,也好留下个好名声啊!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手在筝上拂过,留下一阵行云流水般的音律。   翌日,老太君的慈令正式传到了各个院子,薛氏自是气恼不已,刁氏当日就开始大张旗鼓地为三小姐如棋办嫁妆了,同时放出的消息还有三位小姐的婚期:如棋是七月初八,如筝和如婳是腊月初 ☆、159背叛(一)   端阳过后,如筝操持着给如柏过了一个生日,便借着帮刁氏联系溢彩轩的因子,出了几次府,除了探望了舅舅,更多的时间都被她拿出来和苏有容联系,得到薛氏各种消息的同时,也少不了被他“轻薄”了,几次,但于如筝来说,虽然每次都是笑骂一番,却多少还是有些口不对心的。   进了六月,赶着如婳生日前夕,薛氏终于“病愈”重掌侯府中馈,而徐氏在刁氏“胡搅蛮缠”的帮助下,也顺利退了出来,没有被薛氏抓到什么大的把柄,薛氏重新掌权后,如筝便不那么多的出府了,退守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心绣着嫁妆,一副乖巧待嫁女儿的样子。   但当薛氏重新检点人手,收拢沁园的消息时,却发现安插在沁园的人手,早已被如筝或老太君以各种借口换下,如今的沁园已经如同铁板一块,再难打探出一丝消息,薛氏免不了一阵气闷,只得容后再议。   六月底的一天,凌霜璟兴冲冲地来找如筝,告诉了她自家二姐雪岚和谢家大少谢如风定了亲,婚期比如筝的还要早,如筝听得雪岚真的如愿以偿嫁入了将门,心里忍不住为她高兴,转念一想,又替自家大表哥出言试探了霜璟的心意,凌家小狮子横眉立目拍案而起,如筝却如愿以偿地在她脸上看到了诡异的绯红。   凌霜璟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人家是来跟你说正事的,七月初四郡主姐姐又要回雁陉关了,这一去不定又要几个月才回来,我这次来就是想邀你到时候一起去给她送行。”   听了她的话,如筝面色也是一肃:“是么?郡主姐姐回边关,我是一定要去送的,我这就去求了祖母,到时候咱们同去!”   送走了凌霜璟,如筝扬声唤入浣纱,让她叫了崔妈妈陪自己一起开小库房找东西给雪岚添妆。   如今如筝的小库房里东西不减反增,虽然东夷一战后,夷王上本年年纳贡,东夷货物已经不那么昂贵了,但如筝还是留下了一些十分喜爱的彩珠首饰和蜜涎香,再加上庄子里的一些产出,满满当当地堆了很高,如筝选了半天,才选中一套金镶红宝石的精美头面并一个十分精致的紫檀木镜匣,想了想,又为如棋挑了一套上好青瓷的摆瓶并赤金头面。   吩咐了夏鱼将礼物包好送到凌府,如筝亲自带着浣纱捧了礼物来到静园。   如筝让浣纱等在院子里,自己先去主屋给薛氏请安,却得知她刚刚才到花厅给阖府的管事妈妈训话去了,如筝心里打了个点,知道她这又要有所动作,收拢权利了,面上却未显,只是对着虞妈妈笑了笑:“那好,我改日再来。”   出了主屋,如筝余光看到东厢房门口红色衣袂一闪,心里知道是如婳,却不愿与她多纠缠,带着浣纱举步进了宋姨娘和如棋居住的西厢房。   宋姨娘看到如筝进来,赶紧上前迎接,如筝笑着虚扶了,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眼角闪现的泪花:   “姨娘,我来看看三妹。”   听了她的话,宋姨娘略带为难的看看里间,透过半开的帘子,如筝看到如棋背对着门口坐在那里,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   如筝心里叹了口气:如棋虽然素日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如婳,却到是从来没有和她合谋害过自己,见面也算恭敬,说到头来不过是个在薛氏如婳手下小心讨生活的可怜女孩子罢了,林府的几个小姐里,如婳趾高气扬,自己占着嫡长女的名分,虽然磕磕绊绊地,至少还有老太君撑腰,如书如文有自己的姨娘娘亲照顾着,过得也是小姐的日子,只有如棋,因姨娘宋氏是薛氏陪房,且性格懦弱又不为林侯所宠的缘故,一直活的窝囊,如棋名为侯府小姐,如婳的庶姐,在如婳面前,便如大丫头一般低三下四……   看着屋里的如棋似乎稳当了些,如筝才举步进了里间,让浣纱把捧着的东西放下,退出了房间。   “三妹,我来看你了。”她柔声说着,如棋赶紧起身福下:“二姐万福,小妹失礼了。”她声音沙哑哽咽,看来是哭了很久。   如筝心里一酸,伸手把她扶起:“乍闻出嫁的消息,舍不得家里亲长也是有的,不过三妹妹也不要太过悲伤,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她拉着如棋坐在桌边:   “薛家好歹也是咱们的姻亲之家,更别提你将来的婆婆便是咱们的姑母了,薛表兄人虽然风流了些,但想来有姑母压着,他也不敢欺负你的,到时候花心思收拢好了妾室,好好孝敬公婆,再生个嫡子,日子也是过得的,妹妹不要……”如筝这样说着,自己心里也是一阵叹息,可如棋的事情,又怎么是自己能够插手的呢。   如棋听了她的话,勉强笑了一下:“姐姐,你说这些,姨娘也和我说过的,我明白……我……会小心的,我只是……”说着,又垂下泪来:   “姐姐,你们都是有福的,只有我苦命,但我谁也不怨,要怨,也只能怪我自己太软弱……姐姐,素日里我对你既不亲近,也不够尊敬,不是我不愿,是我不敢……”她抽噎两声:   “如今我这样,只有姐姐来看我,给我添妆……”她压低声音:   “我也不糊涂,三婶娘给我争来的那些东西,我也知道背后是谁在教她!”她抬头看看如筝:“我没什么能报答姐姐的,只能为姐姐祝祷,愿姐姐成亲后幸福和满,百岁无忧。”   如棋一番话,说的如筝心里一酸,却又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只得笑着摸摸她手,打开匣子给她看那套头面,扯开了她的注意力。   安抚了她一番,如筝和如棋宋姨娘告别,出了西厢房,一抬头,却看到如婳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如筝也不恼,微微抬起头回视着她,许久,如婳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恨厉,上前匆匆福了福:“二姐今日好兴致,居然来看三姐。”   如筝轻笑了一声,知道定然是张嬷嬷还在东厢房听着,她不敢造次,当下也不点破,只是点头说到:   “三妹要出嫁了,我来给她添妆,过几个月,我也会给你添妆的。”   “不必了!”如婳冷哼了一声:“我的嫁妆,自有我娘亲操心,不劳姐姐动问,姐姐今日来看三姐,我替她谢谢你了……”她眉毛一挑:“其实三姐也是小心眼儿,这样的亲事还有什么可挑的呢?薛家是名门望族,将来的婆婆又是自家姑母,再者说……”她倨傲地看了看如筝:   “怎么说,也是去做嫡子正妻的,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她冷笑着,重重咬在“嫡子”两个字上,如筝又怎能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含义,心里反倒没有什么气,她明白,如婳不过是恨人有,笑人无罢了,她自己得不到苏百川的心,又嫉妒自己和苏有容心意相通,便拿唯一骄傲的嫡庶这一点来压自己,当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四妹说的是,婚事再周全,也总难十全十美的,婚后琴瑟和谐,夫妻和睦互敬才是最重要的,三妹不过是舍不得离开家罢了,你也多劝着她些。”   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正刺中如婳的心酸,当下眉毛一立便要还嘴,如筝心里一阵起腻,挑唇到了一声告辞,便带着浣纱离开了静园,徒留如婳在那里气的发愣,抬脚想要进西厢房撒气,却赫然发现房门上了闩,只得拂袖回了自己的屋子。   房内宋姨娘战兢兢地看着如棋:“三小姐,咱们这样好么?万一夫人回来怪罪……”   如棋冷笑了一声,死死盯着宋氏:“姨娘,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把我逼成这般田地,若是再来相逼,我大不了一脖子吊死,倒看她拿谁嫁给那个花花太岁去!”说完,便拂袖进了里间,徒留宋姨娘在那里呆立落泪。   如筝从静园回来,心里也是一阵憋闷,想着刚刚如棋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到慈园,向老太君禀了初四出府的事情,讨了慈令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才回到沁园准备下午的学规矩。   七月初四,如筝如约随琳琅雪岚和霜璟到北门外送小郡主李踏雪出京,霜璟还学着古人在郊外十里长亭摆了践行酒,一行人笑她有趣,都对践行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反而冲淡了许多离愁别绪。   几个同龄的姑娘坐在小郡主的銮驾里说说笑笑地,打趣着定亲的日子,邀小郡主参加自己的婚事,小郡主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此一去不到冬至恐是回不来了,雪岚和琳琅的婚事,怕是只能遥祝,反倒是筝儿成亲,我不定可以赶上讨杯喜酒喝喝~”   如筝惊喜地点点头:“那,郡主姐姐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几人说笑着,十里长亭就到了,春夏之交,长亭外一片葱茏,倒掩去了许多离别的苦涩,几人说笑着敬了小郡主几杯践行酒,连如筝也喝的脸红红的,小郡主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们,笑到:   “人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我却有这么多知己,真的是三生有幸了,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还是早早回去,半年后我回来,咱们再聚!”   雪岚等人见她豪气干云,当下也不作小女儿态,向她施礼道别,小郡主刚要蹬车,便听得不远处一阵幽幽的箫声传来,众人凝神听时,却是一曲熟悉的《梅花》,如筝心里一动,却又马上摇了摇头,这一曲梅花充斥着忧愁悲苦,并非苏有容的风格。   她偷眼看了看小郡主,只见她脸色微微一变,露出略带叹息,又带了些薄怒的神情,当下便对几人匆匆道别,也不上銮驾,翻身上了旁边一匹桃花马便绝尘而去,侍从和亲兵们赶紧跟上,一队人马匆匆远去了。   看着滚滚烟尘渐渐散去,凌雪岚回头看看凌霜璟,姐妹二人相对叹了口气,霜璟看着一旁满脸迷惑的如筝和琳琅,叹道:“也不瞒你们,刚刚那个定然是我二哥,唉,能把苏子渊一曲梅花楞吹断肠的,也就只有他这个傻子了……”   如筝和琳琅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陪着她们一起叹息。   不远处密林中,苏有容看着一脸落寞的凌逸云,轻轻叹了口气:“仲康兄,你这暗恋恋的,也太嚣张了吧,不怕把郡主吓跑了?”   凌逸云苦笑了一下:“吓跑?她何尝来过我身边,不过是视我如毒蛇猛兽罢了。”   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您可不是毒蛇猛兽,您是神兽,算了既然喜欢就去追吧,追不到也不遗憾不是……只是以后再别吹我这曲子了,我丢不起这人!”   凌逸云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看着旁边雪白的骏马:“子渊,你真的把这马借给我?”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嗯,你骑走把,这一路路途遥远,骑着它还能舒服些,再说,我家苏小绒最近刚诈死了一次,跟你出去躲躲风头也好。”   “苏小容?呵……这名字……”凌逸云被他逗笑了,苏有容笑着点点头,自趴在马耳边嘀咕着:“小绒,一路上要乖乖的听人家的话,吃苦耐劳别偷懒,回来我好好赏你……”那白马也好像听懂了似的,微微嘶叫着踢踏了一下,惹得凌逸云一阵惊奇。   苏有容笑着看看日头:“行了,现在追上去应该不会被发现了,仲康兄,一路保重。”他拱手,凌逸云也还礼:   “好,子渊,得你这个知己真是三生有幸,等我回来咱们再把酒言欢!”说着便上了苏有容的马,一路向北追去了。   苏有容解开旁边树上拴着的黑马,慢慢地走出了密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断网,家里各种事务,加上心情非常非常低落的缘故,每天到家都是疲于奔命,所以有段时间没有给各位大人回复留言了,某奚也很想念各位大人,在这里先鞠个圈儿躬,感谢各位大人的支持!   嫡庶这篇文章,之前某奚就说过是上下两卷,如今上卷接近结束了,如筝也快要夙愿得偿,报仇报怨嫁入国公府,之后的某奚也会努力加油,确保日更!请各位大人继续支持指正!你们的肯定和帮助是我最大的动力!!   某奚是个直肠子的傻货,所以写宅斗不是特别擅长,我尽量将后面的故事写得合理精彩紧凑,也请各位大人原谅我文笔的生涩,下卷的重点会更加分散不全是宅斗,也许某奚会进步一些。   几个月来,承蒙各位大人错爱,某奚不甚感激,希望咱们的作读缘分还能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言尽于此,再谢!   奚别离 敬上 ☆、160背叛(二)   如筝陪着琳琅霜璟她们聊了一会儿,便各自蹬车返回了府邸,进门还没坐定,便看到夏鱼略带慌乱地走了进来,当下凝眉问到:“怎了,又慌慌张张的。”   夏鱼匆匆福身说到:“小姐,四小姐来了,还带着……待月。”   如筝眉毛一挑:“哦?”还没等她们详议,如婳就带着一帮丫鬟婆子走进了堂屋,如筝看看她身后,果然是数月未见的待月,她似乎瘦了些,但面色还好,此时正躲躲闪闪地偷看自己,一副害怕的样子。   如筝面色不变,还是端坐在那里:“妹妹这样匆忙来访,是有事?”   如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里却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   “不错,今日妹妹贸然来访,正是为了待月这个丫头,想请姐姐将她让给我。”   如筝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看着她身后的待月:“待月,我记得我是让你到庄子上思过的,并没有下令让你回来,你为何私自返回?”   她一句话,问的待月心里一惊,赶紧上前跪下:“小姐……我,是四小姐……”她吞吞吐吐的,旁边的如婳却倨傲地笑了笑:“姐姐,你也别怪他,的确是我将她接回府的,我很喜欢这个丫鬟,既然姐姐不要了,不如把她给了我,妹妹我也承你的情,想来这丫头也会感念姐姐恩德的。”   如筝看着跪在地上的待月,微微笑了一下:“待月,你是崔家的家生丫头,若是自己不愿,别人是不能将你要去的,你可想好了?到底还要不要跟着我?”   待月伏在地上抖动着,似乎是压抑着极大地恐惧,如婳上前一步冷笑到:“姐姐,你这是在逼迫她吗?”   如筝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妹妹,你急什么呢,她毕竟还是我的丫鬟,我自然要问清楚的。”   此时待月仿佛也想清楚了,抬头对着如筝颤声到:“小姐,奴婢想清楚了,愿意跟着四小姐,请小姐成全!”说着便一个头磕在地上,又连连叩头不止。   如筝低头看看她,心里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当下笑了一声:“罢了,我成全你。”说着便让浣纱去拿她的身契。   浣纱将待月的身契取来,如筝示意她交给如婳,旁边崔妈妈却伸手阻了她一下,自走到待月身前,冷然到:“站起来。”   如婳旁边的虞妈妈上前一步喝道:“放肆,四小姐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她话音未落,却听旁边如筝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浓浓的怒意:“妹妹,这里毕竟是我的地方,待月现下也还是我的丫鬟,你就这样纵着你的人撒泼么?”   如婳听她这么说,刚要发火,虞妈妈却突然反应过来了,轻轻一拽她袖子,走到如筝面前深深福下:“二小姐息怒,是奴婢失礼了,二小姐教训的是!”   如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崔妈妈,虞妈妈只得不情不愿地给崔妈妈行了礼:“崔姐姐,对不住了。”崔妈妈哼了一声,也不看她,自上前将待月拽起,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下,是我代主子打你,打的是你吃里扒外,不懂忠义。”待月被她这一下打的懵了一会儿,泪水又扑簌簌往下掉,崔妈妈反手又是一下:“这一下,我替你爹娘打你,打你不懂孝道,违逆他们的遗愿。”说完,又把她掷回地上,待月自伏在那里哀哀哭泣,如筝也不和她多说,让浣纱将身契交给了如婳:   “既然妹妹这么喜欢这个丫头,那便领回去吧,从今以后她便是你的人了,自有你管教,和我这院子再无半点关联,妹妹带了你的人走吧,我乏了,就不留你说话了。”   如婳目的达到,也怕横生枝节,带着个胜利的微笑转身回去了,临走时还没忘了吩咐待月:“去,给你的旧主行个礼,毕竟……呵呵”她自笑着走远了,待月战兢兢地对着如筝跪下:   “奴婢拜别小姐……”她心里害怕,却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如筝一眼,下一瞬便被她眼中的疏离和冷然刺中了心,如筝挥了挥手,她便木然地站起来,跟着如婳走了。   一路走,一路还在想,小姐的那个眼神,明明没有什么恨意,却比当初赶她到庄子上时还让人心惊,看看前面前呼后拥的如婳,她的心又略微定了定:要做人上人,总要有取舍的……   如婳离开后,崔妈妈叹了口气,泪就流了下来,她走到如筝身前跪下:“小姐,是奴婢办事不利,教导无方,才出了这样堵心的事情,小姐,您罚奴婢吧。”   如筝笑着扶起她:“奶娘,此事不怪你,人各有志,既然她不愿意跟着我,强留也不过是让人说我苛待下人罢了,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她自请跟着四妹,想来和咱们也不是一路人,无妨的……我并不气,你只要给我到如意庄问清了,到底是谁吃里扒外,把她放了出来便可,如今情势,可容不得咱们露半点缝子给人家了……”   崔妈妈赶紧应了,又谢了如筝不怪罪,如筝笑着看看屋里的丫鬟们:“也好,待月这一走,倒是腾出个地方了,我看咱们倒不妨双喜临门,正好我这院子里还缺个副管事,浣纱你就帮着你娘,把院子里的事情给我挑起来吧,雪缨和环绣自今日起升为一等丫鬟,其余二等丫鬟多发一个月的例银。”众人听她这么说,都惊喜交加,浣纱赶紧行礼说到:   “奴婢谢小姐抬爱,可是这各院的副管事,惯例都是由成了家的妈妈们担任的,奴婢小小年纪……”   如筝笑着挥了挥手:“无妨,你也说了,那是惯例,不是定例,我的院子,这点小事我还不能做主么,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自下去安排一下,明日我便回了老太君。”众人赶紧道谢退下,如筝单留了浣纱伺候。   夏鱼很有眼色地将门带上,如筝便看着浣纱笑笑:“咱们这位四小姐还真是事无巨细,只要是能让我堵心的都不遗余力地去做啊……好在咱们早早就不让待月抄手正事了,她要了去,也不过是拿她给我添堵罢了。”她接过浣纱递来的茶,呷了一口:   “不过,你也要帮我好好想一想,她知道什么,万一有什么遗漏的,咱们也好提前提防。”   浣纱凝眉想了想:“太要紧的事情倒是没有,只是她跟着小姐出国两次门,到过铺子……”   如筝点了点头,思忖着:“那个铺子,倒是无妨,都是在册,父亲也知道的……不对!她见过李掌柜……”如筝抬头看看浣纱:“如婳倒还好说,若是夫人知道了,顺藤摸瓜便会出事!”她低头想了想:“你磨墨,我要给舅舅写信,你午后便送过去!”   浣纱赶紧应了,给如筝铺纸磨墨,如筝写明情况,让浣纱收了,才松了口气。浣纱却犹豫着开了口:“小姐……虽说待月对不起小姐,可小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将她给了四小姐,其实身契在咱们手上,若是让她回庄子上……”   如筝抬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替我不值,不过既然她已经被如婳惦记上了,那送她回庄子也是徒然,还不如大方些,她能攀得高枝儿,咱们的四小姐也能满意了。”她垂眸笑到:“更何况……待月的心思志向,你是最清楚的,到了如婳那里,想来她也是不会改变初衷的……”听她这么一说,浣纱才豁然开朗,笑着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那奴婢这就出发了。”   如筝挥手让她退下,自招了环绣进来帮自己梳洗了,靠在榻上歇了会儿。   午后,张嬷嬷还是照常来教规矩,临走时,如筝却看到她似乎是有话要问,便让如书先回了荷香小筑。   如筝让人给张嬷嬷换了茶,请她坐了,张嬷嬷才笑着开口道:“二小姐太客气了,老奴不过是替老太君问个事情,早间四小姐……”   如筝微微一笑:“本来嬷嬷不问,我也是要向祖母回此事的,四妹是带走了我一个丫鬟,早先犯了些错,让我打发到庄子上去思过了,也是最近事情太多,我就没叫她回来,今儿妹妹来跟我说喜欢这个丫头,我这院子里人也够了,索性就顺了她的意,把身契给了她。”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是我原来的大丫头,叫待月的,人妹妹已经带回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望嬷嬷帮我跟祖母说说,请她老人家不必挂心。”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张嬷嬷还是大略听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当下叹道:“二小姐真是诚孝,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府里的确是不能再乱了……”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有母亲调理着,又有祖母坐镇,咱们府里是不会乱起来的,三妹就要出嫁了,府里千头万绪的事情也多,我虽然愚笨无法为亲长分忧,但是添乱的事情,我也定然不会做的,嬷嬷放心。”   张嬷嬷笑着说了声“不敢”又到:“二小姐的孝心,奴婢一定会替老太君带到,奴婢这就告辞了。”   如筝这才起身将她送到门口。   之后几天,府里倒是风平浪静的,如婳虽然常常喜欢带着已经改名叫月儿的待月在如筝眼前晃,但几次之后见如筝并不生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   七月初八,一顶花轿将如棋抬出了侯府,看着被丫鬟婆子扶着还哭的几乎站不住的如棋,再看看那些仓促而就,不过是些样子货的嫁妆,如筝心里叹了一声,女子为何要如此命苦,这一句却不知该问谁。 ☆、161背叛(三)   如棋的婚事刚过,崔侯的回信就到了,因如筝的信里只是提醒他要小心有人捣乱,崔侯回信也只是说了今日的确是有些地痞来搅乱,但却没有太大的冲突,自家也曾经放出话去,得胜楼是崔府的产业,那些人倒是消停了些。   看完崔侯的回信,如筝唤入浣纱大略说了几句,又叮嘱道:“如此看来,待月真的将李掌柜的事情透露给了夫人,如今咱们也无法解释,舅舅那里也已经放出话来,只怕父亲会偏信夫人,如今三妹也出嫁了,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你先给李钱根传个话,让他小心些,剩下的就看父亲怎么决断了……若是他还有一丝清明,至少应该先去问过舅舅,若是他……”   她冷笑了一下:“去告诉夏鱼,在花园里安排个人,只要这几日静园那边有大动静,就想办法把消息透到老太君那里,事要做到万全才是。”   浣纱仔细应下了,下去安排,如筝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心里知道林侯定然会轻信薛氏,向自己发难,心底深处却不是不痛的,毕竟万般绝情,还有一丝血脉在,明明是自己的父亲。   罢,还是不想了,想多了徒然心乱……   她轻笑着起身,走到崔氏灵前上了一柱香,默默祝祷了一番。   薛氏忙完了如棋婚事器皿入库之事,终于得闲回到了静园,刚刚坐定便看到虞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了几个丫鬟,来到她身前压低声音说道:   “夫人,您让安排的人已经去过了,没有大闹,对方给了银子打发了,不过近几日坊间有传闻说是……得胜楼是崔家的产业。”   “哦?那你有没有着人去仔细打听一下?”薛氏眉毛一扬:若真的是武国侯府的产业,那倒是要赶紧收手了。   虞妈妈笑到:“夫人英明,奴婢也找人买通了一个得胜楼的跑堂,据他所说,一直管着得胜楼的,的确是二小姐嫁妆铺子的那个掌柜,而且他也曾经听过那个掌柜叫二小姐‘东家’。”   听了她的话,薛氏冷笑了一声:“有意思,这丫头如今也精明了,懂得拿她舅家压事了……”她瞥了虞妈妈一眼:“这就动手吧,闹大点,速速解决了此事,我的生辰就要到了,不想再看那丫头在我眼前晃。”   翌日晚间,薛氏果然派人来叫如筝,如筝看着沁园门口把守着的丫鬟婆子,心里微微一动,知道薛氏究竟还是出手了……   她看了看夏鱼,得到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后,跟着薛氏派来的人到了静园,刚一进堂屋,便看到林侯阴沉着脸看着自己,旁边薛氏一副为难的样子。   如筝心里冷笑一声,盘算着现在夏鱼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慈园,心里略定了定,上前给林侯请安:“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又给薛氏请了安。   林侯面色一沉,喝道:“孽障,跪下!”   如筝愣了愣,才慢慢跪下,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薛氏则上前说到:“侯爷,有事好好说吧,地上凉……”   林侯哼了一声:“你不必护着这个孽障!”又转向如筝:“我问你,可知道今日为何要找你来问话?”   如筝面色沉静地抬头:“回父亲,女儿不知,请父亲明示。”   “明示?”林侯冷哼一声:“你自己做下的好事,如今人家都告到五城兵马司了,你却还在这里装傻?!”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微微一沉,没想到薛氏居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竟连侯府的面子都不顾及了,当下便做出震惊的样子,抬头说到:“爹爹,女儿实不知爹爹所言何事,女儿这几日一直在府中安心学礼仪,唯一一次出府也是祖母允了的,五城兵马司……女儿怎么会和五城兵马司扯上什么干系,还请父亲明察!”说着便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听了她这话,林侯反而更愤怒了:“混帐,我问你,得胜楼是不是你背着府里偷偷盘下的产业?如今有人在得胜楼吃饭出了事情,都告到五城兵马司了,指名道姓说是你的产业,今日五城兵马司的刘大人来找我,我才知道,阖府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如筝在他开口之时心里就飞速盘算着,此时赶紧俯□,林侯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声音颤抖,像是十分惶惑:   “父亲大人明鉴,女儿自己经营着的嫁妆铺子从来都只有西市上的山货铺子一家,得胜楼根本就不是女儿的,怎的五城兵马司会找到咱们府上,父亲大人,这里面定然有什么误会,女儿是冤枉的!”   她这样说着,两行泪便垂了下来,此时话已说完,她抬头看着林承恩,一双盈盈大眼含着泪水,露出祈求的眼神。   虽然心里很清楚自己是装的,但如筝的心中还是涌上一丝波澜,她看着林承恩,看着这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她不知道血浓于水的缘分,能不能在此时为自己从他那里赢来哪怕一丝的信任。   不知是不是她这一点真情流露,让林承恩迷惑了,他略迟疑了一下:“哦?”   旁边薛氏见林承恩似乎是信了如筝的话,便上前笑到:“侯爷,妾身就说,筝儿一向乖巧,怎么会做出欺瞒亲长之事,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妾身看,还是先让筝儿回去,咱们再好好查访一下……”   听了她的话,林承恩似是豁然一醒:“哼,一向乖巧?”他目光又冷了下来:“刘大人都找上门了,还能有什么误会!”他目光如刀,扫过如筝的脸:   “你休再花言狡辩,赶紧照实说,不然别怪我不顾父女情面!”   如筝的心,就这样一直冷到了底,她怕林侯从自己眼中看出什么,便低头装作拭泪,口中只是喊冤,心里盘算着老太君快到了,才稍微安定了些。   林承恩见她还在拖延,怒火便又升了上来,刚要发作,便听外面一阵喧嚷,虞妈妈的声音传来:“二少爷,侯爷正在问二小姐的话呢,您不能……”   紧接着,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夹着一丝怒火:“别拦我,让我去和父亲说!”   听到如柏的声音,如筝心里一沉,她千般筹划,就是没想到如柏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正思忖间,如柏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林侯看到他就这样闯进门,怒喝到:“逆子,放肆!”   如柏见自家父亲发怒,却没有多少惧色,只是上前跪下:“父亲息怒,儿子是听下人们说父亲对姐姐有些误会,这才赶着过来帮姐姐向父亲解释,一时仓促,礼数不周,请父亲见谅!”说着,便俯身磕了个头。   他一番解释,却没有博得林侯的谅解:“解释?我看你是帮着她来忤逆!”他拍着桌子:“一个两个都反了么?”   如筝见他迁怒于如柏,心里一惊,当下膝行几步到如柏身前,又转向林侯到:“父亲息怒,柏儿他也是一时情急,他无意违逆父亲的!”说着又转头向如柏到:“柏儿,你赶紧回去,我自己会和父亲说清楚的!”   如柏却摇了摇头,跪的直直的:“父亲,既然您不原谅儿子,那儿子就在这里跪听您的训示。”   一瞬间的沉默,如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叩头说道:“父亲,此事皆是由女儿而起,请父亲不要迁怒于柏儿,求父亲再查探一番,女儿真的没有欺瞒父亲!”   林承恩低头看着地上一对儿女,如筝眼中的焦急和如柏脸上的倔强,又让他想到了早逝的原配,当下心里掠过一丝寒意,进而化为滔天的怒火:“混账!”他抄起桌上一物,看也不看就掷向如筝。   如筝眼看着那个青瓷的茶杯飞过来,却来不及闪避,惊讶间,却见旁边人影一闪,耳畔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柏儿!”如筝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兄弟,心里一阵刺痛,赶紧上前看他,如柏满脸都是茶水,额头上被茶碗砸破了一个半寸来长的口子,献血顺着眉骨流下,映得他倔强的眼神仿佛带上了一丝杀气。   林侯也没想到自己能掷的这么准,此时也微微愣了一下,如柏唇角一挑,反敛眸笑到:   “儿子谢父亲赐茶,儿子还是那一句,姐姐不会忤逆父亲,儿子亦然,若是父亲执意要冤枉我们,我们却也无法,左不过我们都是没娘疼的孩儿罢了。”   他一番话,说的如筝一阵心酸,却再清楚不过,这样的说辞只会激起林侯更大的怒火,便膝行一步提防着。   林侯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才明白自己的嫡长子刚刚说了什么话,再看看一旁脸色尴尬的薛氏,不由得怒的“嚯”一下站起身,抬脚踹向如柏。   如柏自低头较劲,如筝却看得清楚,赶紧上前一步抱住他腿:“父亲息……”一个“怒”字尚未出口,林侯这一脚就扎扎实实踹到了她胸口上,当下踢得她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昏过去。   “姐姐!”   “筝儿!”如柏焦急的声音还夹杂着另外一个男声,林侯抬头看时,却是自家大舅哥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后面还跟着气的脸色发青的老太君。   林承恩见自己虐打儿女被崔侯和老太君看个正着,暗道一声“不好”,无奈硬着头皮迎上去:“母亲,舅兄……这……”   崔侯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林侯好威风!”便推开他径自走到如柏和如筝身边,俯身看着他们,一向坚毅的眼睛里也浮起了泪光:   “筝儿,柏儿,是舅舅不好,舅舅来晚了……”   如筝被林侯大力踢了心口,此时已经是疼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苍白着面色对着崔侯笑笑,让他放心。   门边老太君执起蟒头拐,狠狠抡在林侯小腿,他也不敢躲,硬生生接了这一下:“母亲息怒!”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稍后   多谢各位   敬上 ☆、162背叛(四)   老太君兀自气的嘴唇发抖,旁边韩嬷嬷和画屏赶紧上来扶住,好一阵子,她才开口喝道:   “逆子!那里跪着的是你的嫡长子和嫡长女,不是你的什么累世仇敌!!你就往死里虐打他们,岂不知还有一条罪名叫不慈么?!”说着,她将莽头拐重重顿在地上,又看向林承恩身后的薛氏:   “我说承恩今天怎么这么下得去狠手,原来是你在怂恿着,怎的,打死了柏儿便趁了你的心意了吧!”   老太君惊怒之下,也不再给薛氏留面子,直惊得她扑通跪倒在地:“母亲,您可是冤枉儿媳了,我一直是劝着侯爷的,可侯爷的脾气您也知道,再说,五城兵马司的人闹将过来,侯爷也是为着咱们侯府的清誉……”一句话,便又将错推给了如筝。   林承恩听她这么说,才回过神对老太君到:“是啊,母亲,是这逆女背着我治了得胜楼这个产业,如今又和人闹将起来,刘大人今日找到儿子,我这才把她叫来问询,谁知她兀自在那里嘴硬,儿子一时气不过才……”他话还没说完,崔侯便起身拂袖到:   “单凭刘指挥一句话你就这样虐打儿女?没想到朝堂上明察秋毫的林侯在家里却是如此武断,那得胜楼是本候的产业,不过是暂借了筝儿的掌柜帮我管着,今日我听说了纷争之事,怕你们误会急忙赶过来,没想到却看到你在这里为难筝儿柏儿!”他气的面色发白:   “得胜楼的事,自有我去和刘指挥说清,我只问你,到底拿筝儿和柏儿当什么?如此虐打他们,你就不怕九泉之下的阿衡来和你算账么?!”他气的一拍桌子:   “即便阿衡放过你,我这个做舅舅的也不会善罢甘休!”   此时如筝已经略微缓过来一点,慢慢起身跪在崔侯身前:“舅舅,幸亏舅舅来的及时,才能为我姐弟一洗冤屈,但筝儿还是要请舅舅息怒,父亲他也是一时不察,才误解了我们,若是因为我的缘故,惹得舅舅和父亲生了嫌隙,那便真的是筝儿不孝了……”说着便一个头磕在地上,心疼的崔侯一把将她搀起,又转头对林承恩到:   “筝儿如此纯孝,反遭你虐打,今日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就不与你计较,但今日筝儿和柏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说着又转向老太君,肃然行礼到:   “老太君,如今叶太医还是在我家暂住,今日他正不当值,我想带筝儿和柏儿回我府,请叶太医给他们治伤……不知您老……”   凌氏太君点了点头:“阿衍,你不用说了,是我老了没用,护不住筝儿柏儿了,他俩你就先带回去,明儿一早我就打发他们贴身伺候的收拾了东西到你府上,这俩孩子就先托付给你一阵子,待我府里乌烟瘴气散去了,我再去接他们!”   崔侯赶紧道了谢,和如柏一起扶了如筝走出静园,找了软轿一路将如筝抬出大门,上了崔府的马车。   坐在车上,如筝斜倚着厚厚的迎枕,心口生疼,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此一番筹划,虽然她自信能够洗清,但也早就预料到是要吃一番苦头的,多少也有借机让老太君看清薛氏嘴脸的目的在其中,虽然如柏的返回不在她预料之内,但结果却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只是这样被自己的生身父亲当胸踹了一脚,说心里不凄凉,却是不可能的……但她心里也只是凄凉,并没有被亲长误解的委屈和心酸。   旁边的崔衍看着如筝眼底的冷然,心里叹了口气:“筝儿,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多想,今日你和柏儿吃的亏,舅舅是一定要给你们讨回来的,如今你就先安心跟我回府,好好养伤。”   如筝抬头看着自家舅舅,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舅舅,我省得的,只是……又要劳动舅舅舅母了……”   崔衍心疼地摸摸她头:“说什么呢,舅舅家不就是自己家,安心住下就是。”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崔府便近在眼前,崔侯着人将如筝抬进主院琳琅的房间,让谢氏和琳琅照顾着,又让人赶紧去请叶济世。   不一会儿,叶济世来了,如筝却死活让他先给如柏看,叶济世拧不过她,只得先给如柏处理了伤口,好在伤口虽大,伤的却不深。   待给如筝把过脉,又从谢氏口中得知了她了胸口上伤的情形,叶济世思忖了一阵,提笔开了一张方子到:   “林小姐的内伤并不算重,只是近期本就有些气虚,加之忧思抑郁,以致被这一脚都勾了出来,倒是有些伤了根本,不过侯爷也不必担心,好好调理一阵子,吃上几副药便能痊愈的,只是切不可再过忧心伤怀,要放开心胸才是。”   崔侯和谢氏谢了他,又让人赶紧去抓药,浓浓地熬了一副给如筝喝下,看她脸色好了点才略放下心,叶济世却并不走,只在外间坐了等着,崔侯知道他一向上心病患,便沏了好茶陪他等。   天色已晚,宋氏见如筝已没有大碍,便安排如柏到客房歇着,自己和琳琅守在如筝床前。   如筝喝了药,胸闷的感觉好了些,本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却突然觉得口干恶心,睁开眼睛看着谢氏刚刚说了一句:“舅母,我想喝……”一个“水”字尚未出口,便觉得喉咙一甜,扭头干呕了几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这一下可把谢氏吓坏了,谢氏一把搂住如筝,便扬声叫着叶济世,崔侯随着叶济世快步走进屋来,看到此景,也吓了一跳:“叶太医,这……”   叶济世却并不慌张,反倒松了口气:“这便好了,郁结于心的淤血吐出来,便不会留下什么症候,侯爷尽可放心,下官等的就是林小姐这口血……”   听他这么说,崔侯放心的同时,也在心里把他腹诽了一番,叶济世又给如筝把了脉,叮嘱了几句就收拾药箱离开了。   谢氏和琳琅给如筝端茶漱了口,又搂着她喂了第二副药,见她沉沉睡去,谢氏才吩咐琳琅陪她睡了,同崔侯回到了正屋。   刚一进房,崔侯便铁青着脸色坐下,重重地哼了一声,谢氏见他动了怒,赶紧上前给他倒了杯茶:“侯爷,如今筝儿和柏儿也没事了,您也息怒吧,气坏了身子,谁给孩子们做主呢!”   看着谢氏担忧的眼神,崔衍长叹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夫人,你刚刚没看到,林承恩那小子……那副嘴脸,我筝儿柏儿到底是哪里不入他的眼,这般好的孩子就被他这样磋磨,还有薛家那个……”他生忍下后面的话,倒叫谢氏苦笑了一下:“侯爷,许久没看你这样发火了,不过依妾身看来,如今还是要先搞清楚林侯发作的原因才是,明明已经放出话,得胜楼是咱们的产业,可林侯还是……”   崔衍盛怒之下,一时到忘了这一层,如今被谢氏一提,才豁然一醒:“不错,你说的对,此事大有蹊跷,而且那些地痞也太张狂了……”他略一思忖,扬声唤入管家,细细吩咐了一番。   翌日清晨,如筝朦胧醒来,便看到琳琅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见她醒了,又露出笑容:“筝儿,你可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去给你找大夫了!”她这样欣喜地喊着,好一会儿,如筝才想起自己已经到了舅家,再不用提心吊胆了,心里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好了,表姐……累你担心了。”说着就要下地,却被琳琅一把按在床上,待问过了叶济世,得了活动有益的回复,才许她下地,不多时,谢氏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浣纱和秋雁。   浣纱二人一看到如筝,上前行了个礼便红了眼眶,如筝笑着让她们起身:“这俩丫头,眼窝子浅的,没得让舅母表姐笑话,快给我收了!”   谢氏笑着摇了摇头:“筝儿,你可别怪她们,我看她们倒都是忠心于你的,如今你贴身的丫鬟也到了,就安心在舅母这里养着,什么也别想,柏儿那里贴身伺候的,老太君也给送过来了,你放心。”   她话音未落,如筝便透过爱妃竹的帘子看到如柏大步走进了主院,浣纱赶紧上前替他挑了竹帘,如柏便几步赶到如筝面前:“姐姐,你可大好了?”   看着自家弟弟关切的神情,如筝心里一暖,又看到他头上还包着药布,又心疼地看着他:“我无事了,倒是你……头晕不晕?”   如柏笑着摇了摇头,如筝才想起他还没给谢氏问安,赶紧带着他请了安,如柏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倒把谢氏逗笑了:“行了,自家亲戚管这些虚礼作甚,你们赶紧梳洗了,一起来用个早膳。可怜见儿的,舅母定要给你们好好补补。”   如筝和如柏收拾好了,在自家舅舅舅母的“威逼利诱”下用了不少药膳,崔侯见他们谈笑自如,用的也香,才略放下心来。   一家人用过早膳,刚坐着说了几句话,外间便来报说是大少爷回来了,崔侯叫时,家丁又面露犹豫:“回侯爷,苏府三少爷也来了,说是求见侯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多谢   退下…… ☆、163背叛(五)   崔侯心里一动,知道定然是崔明轩那里走漏了风声,惹得苏有容也上了心,当下也不管那些繁文缛节,笑到:“那便让他一并过来吧。”   如筝听苏有容也到了,心里先是一甜,又担心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会心疼,此时听了崔侯的话,就要起身回避,却被琳琅笑着按住:“我爹爹都允了,你还顾这些作甚?你若不让苏子渊看看你,他可舍得走?”   她一句话,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崔侯笑到:“是啊筝儿,舅舅舅母都在,你们相见也不算失礼,不必回避了。”   如筝这才红着脸坐下,不一会儿便看到崔明轩和苏有容联袂而来。   二人给崔侯谢氏行了礼,又和平辈相互见礼,苏有容看到如筝苍白的面色,心里便揪着痛了痛,脸色也微微一变。   崔侯见他反应,心里暗自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们坐下。   苏有容挨着崔明轩坐在下首,一双眼睛便盯着如筝上下扫视,似是想要生看出她伤在哪里似的,崔侯问了他一句话,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崔明轩拽了拽他袖子,他才赶紧起身红着脸答了,众人见他这样,均是会心一笑,如筝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红晕。   寒暄了几句,崔侯便让如筝如柏去歇息,又对崔明轩到:“明轩,来我书房一趟。”崔明轩起身应了,崔侯略一沉吟,又对苏有容笑到:“有容也来吧。”   如筝心知崔侯定然是要和二人商议昨日之事,当下却不好多问,只得跟着琳琅出了主屋。   因着怕扰了崔侯一家,如筝便执意也要搬到客院,故而谢氏早早便带着浣纱秋雁给她收拾了出来,此时琳琅便直接将她送到了客院,表姐弟三人坐着说笑了一阵,就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大少爷和苏少爷来探表少爷,琳琅如何不知苏有容也有借着看如柏的说辞来看如筝的意思,死活把如筝拉住了,崔明轩和苏有容就进了堂屋。   几人相互见了礼,琳琅便吩咐丫鬟们上茶,明轩细细问了昨晚的事情,如筝还有些顾忌,如柏却是气不忿,一五一十地对着明轩学了,直气的明轩将桌上的茶杯都拍得跳了三跳,如筝偷眼看看苏有容,只见他脸色白的吓人,垂眸盯着桌上的茶壶,知道他也是动了真怒,不过是因着不言长辈之过的规矩,不愿多说罢了,当下长叹一声,对崔明轩说道:   “表哥,我知道舅舅叫你来问我是为着什么,我也不瞒你,此事怕还是和我家夫人有关……”接着,她就将如婳要走待月之事和崔明轩详细说了,崔明轩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如今能问的,也就是五城兵马司牢里那几个了,好在刘指挥是个清廉的,人在他手里外面便翻不出天去,我这几日想办法进牢房探一探这帮地痞的底细,看看能不能扯个口子出来。”   如筝知道他一向交友广泛,当下也不客气,只是起身对着他深深福下,郑重地谢了,反倒让崔明轩一阵不好意思。   此时冷不防苏有容低声插了一句:“子扬兄,待那几人放出来,告诉小弟一声。”他声音平和,不知怎么,如筝听起来却觉得带了些阴恻恻的味道。   崔明轩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也好。”   如筝不知道他俩打的什么哑谜,却也不好当着大家问出来,便装作没听懂。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明轩和琳琅便道别回了主院,如筝自上次如书之事后就知道苏有容对外伤很在行,又请他看了如柏的伤势,听他说应不会留疤,才稍稍放下心来。   如柏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姐姐,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留疤啊!你真是……”   如筝叹了口气,刚要训他,旁边苏有容却笑着摇摇头:“傻小子,难不成留疤还是好事么?再者说,本朝对殿试前三甲的进士在容貌方面可都是有规矩的,面有疤痕,你还想做官么?”   如柏听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世兄说的是。”眼珠一转,却又坏笑了:“世兄果然还是偏向姐姐,我不过是顶了句嘴,便挨你一顿排揎啊!”说着,不等他二人发作,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如筝见如柏竟然跑了“诶”了一声,便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她知道自己和苏有容这样共处一室于理不合,却说不出赶他走的话,只盼着他自己告辞。   谁知苏有容起身,却没有告辞,反而看看外面浣纱秋雁守得严实,便向着里间走过去,还在门口冲如筝招招手:“进来。”   如筝心里一慌:“作甚?!”   苏有容却不回答她,脸上也没有了惯常的笑意,淡淡重复了一遍:“进来。”便拂开帘子进了里间。   如筝咬唇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到门口叮嘱了浣纱几句,无奈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苏有容站在窗边看着自己,眼中的疼惜如有实质般漫卷过来,似要将她淹没:   “人言虎毒不食子,他可是你亲爹!”他这样恨恨地说了一句,听得如筝心里也是一酸:   “呵……谁说不是呢?”她抬头看看他,叹道:“无妨的,此番倒是大有收获,至少我知道了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看着如筝这样低落的样子,苏有容长叹一声,上前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不同于之前几次的紧拥,此番他小心翼翼地,似乎怀里抱着的是一片羽毛,稍微用力,就断了:   “伤的究竟如何?”   “无妨的,叶神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吃几服药……”一句话还没说完,额头就被他吻住,须臾又轻轻离开:“哎……真是心疼死我了!”   苏有容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一暖,脸就更红了,冷不防被他抄起了手。   感觉着苏有容温热的手指落在自己腕间,如筝仿佛又回到了去岁春日自家的花园,心里一动,便轻叹道:“子渊哥哥,对不起,之前答应过你要保重的……”   “嘘……”苏有容轻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吹得她心里痒痒的,就红着脸闭了嘴。   少顷,苏有容放开她手,垂眸想了想便拉着她坐在床上,伸出右手环住她的肩,握在她右手上,左手依然握着她的左手,如筝就这样陷在了他怀里,当下一阵羞赧,不自觉地便挣扎了一下。   “别动!”苏有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味道,让如筝不知不觉地就安静了下来。   “别挣扎,别绷着,闭上眼,听话……”苏有容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如筝迷迷糊糊地就顺从了他的吩咐,闭上了双眼靠在他怀里。   不一会儿,她便觉得双手似是有被一阵温热的什么流过似的,那股热流沿着手臂而上,慢慢流遍全身,让她浑身都暖了起来,心口受伤位置那丝丝的隐痛也莫名好了大半。   她心里知道这定然是苏有容的作用,却不敢开口动问,生怕打扰到他,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如筝浑身舒服的昏昏欲睡的,苏有容放开她双手,顺势将她拢在了怀里,低声说道:   “再忍忍,等你嫁与我,我定不让你受一丝委屈,谁也不能给你亏吃!”   如筝听他这么说,觉得又好笑,又感动,微笑着便润湿了眼眶:“嗯。”   “我师兄已经来了,差不多也查出到底是何人背叛,你莫急,很快咱们就能给你娘亲报仇了,欺负你的人,也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他这样轻声在她耳边说着。   “嗯。”   得了如筝这一声回应,苏有容笑着放开了她,伸手摸了摸她头,见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知道是刚刚的治疗起了作用,便索性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子盖上锦被:   “睡吧,我先走了,呆长了终究不好。”   如筝此时浑身舒泰,心里也暖融融的,只想闭眼睡觉,朦胧间给了他一个甜笑:“嗯,你慢慢走。”   苏有容轻笑着摸摸她头,如筝再也支持不住,终于带着一个微笑沉沉睡去,苏有容歪着头看了她三五秒,欣赏了一番睡颜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一出堂屋,迎头遇到了崔明轩:   “筝儿呢,我还有点事情要问……”   苏有容一把拽住他:“嘘,稍后再问吧,她睡了。”   “睡?”崔明轩冲他翻了翻眼睛,却没有了前次的暴怒:“苏子渊,你是瞌睡虫么,怎的筝儿一见你就睡?”   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子扬兄,你说话能好听点么?”说着便拽他出了客院。   离开崔府,苏有容直接策马到了西市,几步上了听风吹雨楼,一脚踹开天字号客房的门就闯了进去:“师兄,你查的如何了?!”   他还没站稳脚跟,一股劲风便扑面而来,他才刚刚运功给如筝疗过伤,怎受得住这一拂,侥是使了一个灵活的身法卸掉对面那人一半力道,却还是被直推出客房的门,倒退着重重倚在了回廊墙壁上,而那门就这么自己关上了。   苏有容只觉得胸臆间一阵气血翻涌,赶紧运功往下压了压,被自家师兄打出内伤这种事情……按说也算不得……   混蛋上官铎!他心里这样喊着,倚着墙壁又顺了顺气:完,绝对受伤了……   此时,房内一个如丝缎般细腻,却带着一丝调皮的声音响起:“夫君,你怎的打师弟,他内功尚浅,打伤了怎么好!”   女子话音未落,苏有容头上就出了一层细汗,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独来独往的师兄此次竟然带了自家师嫂同行,刚刚自己就这样闯进去,虽然是白天……怪不得师兄会下狠手!   这个重色轻友的东西!他这样腹诽着看了看天花板,却无奈还是出声笑道:“师嫂,对不住,我没想到你也来了,唐突了!”   那个动听的声音又响起,似是在嗔怪着谁:“你听听,他声音艰涩,中气不足,断断是被你给打坏了,赶紧去把师弟捡进来,我给他看看!”   苏有容刚感动的要说话,门内一个清冷如霜的声音响起,带着十足十的威势:“无妨,他死不了……若是连我三成功力都扛不住,死了也不可惜。”   上官铎……你这个混蛋……苏有容索性也不撑着了,慢慢滑坐在地上,等着屋里的贤伉俪出来把自己“捡回去。”   半盏茶不到,天字号客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团火红色闪了出来,苏有容只觉得衣襟一紧,便被来人拎着扔进了屋内。   屋里,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八韶华的少女笑着看看他,灵秀清丽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关切:“小渊子,你师兄下手没轻没重的,你莫怪他。”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无妨的,师嫂,是我不对。”说着他回头看看身后的红衣男子:“师兄……”   那红衣男子冷冷地俯视着他,目光犹如利剑扫过他全身,苏有容却并未觉得别扭,反而对着他那张英气逼人又棱角分明的脸呲牙笑了一下:“才数月不见,师兄功力又大见长进,小弟佩服。”   红衣男子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怎的连我三成功力都化解不了了?”说着便越过他,自坐在八仙桌旁:“滚过来让你师嫂看看,免得一会儿死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苏有容知道他说的难听,实则是关心自己,便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过去坐下:   “无妨的,稍后我自己……”他话未说完,那红衣男子剑眉一扬,手如闪电般攥住他右手,运功探了探,冷笑道:“就你那点可怜的内力还给人运功疗伤,作死么?”   苏有容被他探出虚实,面色一红:“你管我!”   红衣男子却也不生气,唇角噙着一个冷笑,当下按住他右掌,苏有容只觉得一阵霸道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冲进自己体内,虽然心里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娘:   “上官铎!停!上官……师兄,饶命,你内力太霸道了师兄……”他急的满头大汗,旁边青衣的女子看他可怜,便对着上官铎笑到:“夫君,算了吧,一会儿我给他一瓶药……”   上官铎虽然霸道,却一向最听自家娘子的话,当下便收了功,苏有容也顾不得矜持,一头趴在桌子上:“我……先歇歇……”   一旁的青衣女子——田小兮满脸怜意的看着他,她早已习惯了自家夫君和唯一的师弟这样特别的“亲近”方式,暗叹了一声,回身去取药箱了。   苏有容好容易缓了缓,虽然浑身难受,但却不得不承认刚刚上官铎那些内力已经起了作用,当下对着他感激地笑了笑:“师兄,你查的如何了?”   迴梦楼主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能让你这么上心,八成不光是替我揪出叛徒这么简单吧,别绕弯子了,直说,只要不坏我事,我可以帮你。”   听他这么说,苏有容面色一喜:“嗯!还是师兄疼我……”   上官铎被他这话说的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别犯贱,照直说!”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旁边自家师嫂递过来的药吞了两粒,把如筝和薛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向着上官铎说了,末了又说了些自己的分析。   上官铎略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此事倒是不难,我也曾下令各处的人手严守楼规,应该不会再出现刺杀你说的那人的事情,上次那桩事时何人所为,我大略心里也有数了,近日我便会动手,你要不要祝我一臂之力?”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还请师兄务必要带上我!”   上官铎轩眉一扬,露出一个狂放恣肆的笑容:“你不是一向对这种事情避之唯恐不及么,今次怎么上赶着帮我杀人?为了一个女人……这点出息,呵……”他摇头笑着,苏有容面色一红,又恼羞成怒,刚要发作,看到旁边的田小兮,脸上又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唉,我说师兄啊,你可别再当自己还是那个千里独行一剑红的上官铎了,如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这样排揎我,当心惹了师嫂不快,新婚燕尔的,师嫂若是罚你跪搓板,说出去你一世英名可就尽毁喽~”   上官铎脸色一冷,旁边田小夕却笑得更甜了:“哪有不快,夫君说什么我都爱听……”她一言出口,旁边上官铎脸上就现出一丝少有的温柔,田小夕又接着说:“你来帮你师兄,我也是很高兴的,你那小筝儿定然也是个很可人怜的女孩子,改日带出来让我看看呀?”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好,又转向上官铎:“行了,看在师嫂的份儿上,今日我就不跟你计较,等你准备动手了就告诉我吧,我先回了~”   上官铎赶苍蝇似得挥挥手:“快滚!”苏有容便嘻嘻哈哈地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单更,还算量足,各位大人中秋快乐!   别离 敬上 ☆、164背叛(六)   如筝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午后,醒了便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想着早间在这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心里涌上一阵如梦似幻的感觉,她愣愣的坐了一会儿,才推被起身,唤了浣纱进来梳洗。   梳洗完毕,秋雁又端来些粥点,如筝稍微用了些,不一会儿,谢氏知道她醒了又亲自带人送来了药,如筝谢了舅母,喝了药,便到前面去给崔侯请安。   一家人坐着说了会话,前头便来人禀说叶太医散值回来了,崔侯赶紧让人请了叶济世进来,给如筝把了脉。   叶济世伸手搭上如筝的脉,先是欣慰地笑了笑,又露出惊讶的表情,许久才笑着收回手:   “我倒是没想到,林小姐身体恢复能力却是比常人更佳,如今伤处淤血已经全部化去,应该是不会留下什么症候了,方子却要改一改,待我开了新的方子,还是按方用药即可。”说着就掏出笔墨开了新的药方递给崔侯,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如筝看着崔侯和谢氏惊喜的表情,知道这定是昨日那事情的缘故,心中一阵甜蜜。   心里算了算日子,如筝起身对崔侯福了福:“舅舅,快到中元节了,我想带着柏儿去祭奠一下娘亲,前几年还都是在府里……今年我想亲自到娘亲坟上去。”   听她这么说,崔衍先是叹了口气,又微笑道:“好,你们有心了,想来阿衡也是很想你们的……”说着他又转向谢氏:“夫人,那你便给他们准备一下吧。”   谢氏点了点头,如筝又起身郑重谢了,一家人的心情便多了几分沉重。   七月半中元节,如筝早早起身,推谢了崔家人陪伴的好意,自带着如柏和浣纱她们到了崔氏的坟上,如筝带着如柏亲手为崔氏摆好了祭品,二人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头,又清理了她坟上的杂草,才屏退了浣纱等人,对着如柏说到:   “柏儿,今日当着娘亲,我也不再瞒你,姐姐相信你如今已经大了,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她看着如柏微红的眼圈,嗅着空气中隐隐飘来的纸灰味道,沉声说到:   “咱们的娘亲,并非愁病而亡,而是被薛采茵那个毒妇下毒害死的!”   听了她的话,如柏猛地瞪大了眼睛,抢上一步:“姐姐,你说什么?!”   如筝郑重地点了点头:“如今,我手上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不仅如此,还有很多次咱们遇险,也都是她一手布置,我也大略掌握了些人证物证,在我出嫁之前,这些定然都要揭出来,我今日告诉你,不是让你冲动去做什么,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久就要和薛氏算总账,你心里也要有数,等你伤好了,便回国子监去,无事不要总回家,等我动手之时,定然也会通知你的。”一口气说完这些,如筝沉静地看着如柏:“柏儿,我说的这些,你懂么?”   如柏想要开口反驳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低头握着拳头思索了一阵子,再抬起头,眼睛里便闪着寒星般的光芒:   “姐姐,我懂了,明日我便会回国子监去,闭门苦读,今年乡试,我定然不会让姐姐和娘亲失望的!”   如筝欣慰的点了点头,笑着拉起他手,对着崔氏的墓碑说到:“娘亲,您看,柏儿也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女儿一定会替您看好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更会给您报仇雪恨,您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我们,报仇报怨!”说着,便落下泪来。   如柏看着自家姐姐伤心落泪,心里一酸,走上前去拽着袖子给她拭泪:“姐,别哭了……”   泪眼朦胧中,如筝看着面前熟悉的弟弟,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母亲刚刚去世时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从来不带绢帕,总是拽起袖子给自己拭泪,只是那时他还要翘起脚跟使劲儿伸着小手,而现在,他已经高过自己一个头了。   这样想着,她就微笑了,刚想说什么,却听到远处下人那里一阵话语声,抬头看时,却是苏有容提着一个食盒慢慢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如筝疑惑间,苏有容已经走到了眼前,她上前见了礼,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苏有容也不多说,自到崔氏坟前将食盒中的祭品一一摆上,又退回来跪下,像如筝她们一样行了大礼。   如筝心里一热,赶紧上前扶他,苏有容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我听子扬兄说你来给岳母大人祭扫,我就想着差不多也该让她看看我了,就来了,你不生气吧?”   如筝眼眶一酸,泪水就又落了下来:“说什么呢,我怎会生气?”又被他早早就改了的称呼羞红了脸。   苏有容笑了一下,又转向崔氏的墓碑:   “世伯母,小侄是苏有容,国公府不成器的三子,小时候也曾到您家玩儿的,只是那时候我又干又瘦的,八成您是没注意我……”他一句话,让旁边的如筝一下子破涕为笑,如柏也笑了。   苏有容又接着说:“本来早该来看您的,再过不到半年我和您的掌上明珠筝儿就要成亲了,小侄也就忝颜唤您一声‘岳母大人’……”他深深一揖:   “岳母大人,我知道您一向最疼筝儿,我和您一样,也很疼爱她,这些年筝儿吃了不少苦,但是她觉得都是值得的,我也是这么想,如今您的大仇即将得报,小婿知道,您欣慰的同时一定也担心筝儿的安危,今日小婿就在这里向您保证,此次之事,我也会参与其中,安排布置,定然不会让筝儿吃了亏去,待事了结,我就将她迎进府里,从此风刀霜剑,就再与她无关,我不敢说能给她什么荣华富贵,但却自信能保她一世安稳,今日便在岳母大人灵前立誓,我苏有容今生今世,必爱重筝儿,尽我所能不令她愁苦悲痛,保她喜乐安然,若违此誓,便叫我殒命疆场,尸无葬埋!”   他一言出口,惊得如筝赶紧去捂他嘴:“说什么呢,也不忌讳!!”   苏有容回头看看她嗔怪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你可以啊,当着岳母大人就敢打我……”   说的如筝脸一红,又立起眉毛看着他,惹得苏有容一阵笑:“行了,违了誓才会被罚,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旁边如柏也笑着走上来:“就是的姐姐,今日姐夫这一番保证,娘亲也可以安心了,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一定正在欣慰地笑呢。”   如筝微笑着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苏有容:“子渊,谢谢你……”又转头看着如柏:“多大人了别没正形,胡乱叫什么呢!”   如柏摇着头叹了口气:“唉,人家改口你就笑,我改口却要挨你骂,真是,眼见我就不吃香了……”说完就在如筝犀利的目光下笑着走出去几步,自招了丫鬟们来收拾。   苏有容将如筝拉到一边,低声说到:“筝儿,今日我去崔府找你,是想跟你说你对付你家夫人的事情,详细的你回去可以问子扬兄,我就大略告诉你,如今我师兄已经开始着手惩治背叛他的人,到时候你被刺以及薛氏夫人联络迴梦楼叛徒之事便都会有明证,另外崔家也开始在生意上打压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店铺,到时候她生意受阻,你府上账目便会现出端倪,那时你再推出你收集的那些证据,定然可以一鼓作气将她打垮,此事不会耗时太长,最晚到入冬,便会见分晓,我来就是告诉你,莫急,这段时间要保护好自己和柏儿,等我和子扬兄的消息。”   如筝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我听你们的……只是,你刚刚说此事你也要参与,是同上官楼主一起处置叛徒之事么?”她略带隐忧地看着他,去年黑衣杀手那件事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苏有容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当下笑着摸了摸她头:“放心,既然我师兄来了,那就是万无一失,我不过是给他打打下手罢了,没危险的,倒是你自己,深宅大院的传递消息不便,你要多加小心,切不可再受伤了。”   如筝点了点头,看着她笑了:“嗯,咱们各自保重……”却不知该接着说什么。   “嗯,各自保重,等着成亲那一天……”苏有容坏笑着低头,声音里便带了一丝魅惑的味道:“我,可是有点等不及了……”说完,也不等如筝反应,自笑着和她拱手告辞,在她嗔怪又羞涩的目光注视下,慢慢离开了。   回到崔府,如筝向崔侯报了祭扫的情况,陪着崔侯和谢氏用了午膳,午后崔明轩自南大营返回,又找如筝说了找麻烦的地痞之事,如筝知道,这个证据,也算是齐备了。   翌日,如柏向崔侯告辞回了国子监攻书,如筝的伤也大好了,便腻在琳琅院子里陪她绣了几日嫁妆,笑的谢氏打趣自家请了个好绣娘。   这样松泛了几日,就在如筝不放心家里想打发秋雁回去打听的时候,外院有人来报,说是林家的人到了,要接她回去。   彼时,如筝正坐在琳琅闺房里帮她挑选首饰,闻言不惊不喜,淡淡问了一句:“哦,来的是谁?”   那小丫头到:“回表小姐,来的是贵府大夫人,还有几位妈妈。”   如筝这才露出笑容:“哦,原来却是大伯母到了。”   琳琅也知道宋氏一向是向着如筝的,也陪着笑:“老太君请了大伯母来接你,怕是你家已经安排好了呢。”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便叫浣纱来收拾,自带着丫头先到了主院和崔侯禀了,崔侯叮嘱了她若是想住,随时都可以回舅家,如筝感激地点了点头,自到了花厅见宋氏。   如筝走入花厅,笑着给谢氏和宋氏行了礼,宋氏便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看,眼圈就红了:   “可怜见儿的好孩子,又消瘦了,都怪大伯母不在府中……让你受这般委屈!”   如筝看到自家大伯母真情流露,心里也是一暖,却反倒出言安慰她:“伯母,侄女儿没事的,不过是拙嘴笨腮的,被父亲误解,教训了几下,也是我娇,倒躲到舅舅家来了,反连累了大伯母要来接我。”   宋氏见她说的轻描淡写的,心里更加不落忍,笑着叹了口气:“你自说的轻巧,崔夫人可是都跟我说了,我筝儿此次伤的这样重,你爹还真下得去手……”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笑着看看谢氏:“让亲家夫人见笑了。”   谢氏笑着摆摆手,请她二人坐了:“亲家夫人快别这么说,筝儿也是经常和我提起您的,总说大伯母如何心疼她,待她好,我和侯爷也是十分感激您和林大人的……此次,可是贵府老太君让您来接筝儿的?”   宋氏点了点头,笑到:“正是,不瞒您说,筝儿和柏儿这次遭了罪,老太君可是心疼坏了,恨恨地训斥了侯爷他们夫妇俩,我那弟妹本来身子就虚,愧疚之下病势便沉重了些,如今已经在院子里养起了病,母亲便将我招进府,住在景园统管着阖府的庶务,另叫了三弟妹和侯爷的贵妾徐氏帮着我,这几日家下宁定些了,母亲她老人家就天天念叨着筝儿,虽然知道她在舅家也一定是过得舒心快意的,却还是想早点见到她才安心……亲家夫人莫怪。”   谢氏笑着点点头:“亲家夫人快别这么说,老太君一向最疼筝儿,我和侯爷都是知道的,如今老人家想孙女儿,筝儿也正是想祖母了呢,我这就让他们收拾,将筝儿送回去。”   宋氏赶紧起身谢到:“那边多谢亲家了,我此次也带了筝儿的车过来,车驾就不烦劳贵府了,我们稍后便出发。”   谢氏点了点头,就去安排,如筝也起身和大伯母说明了,跟着谢氏回到主院和崔侯一家辞了行,随宋氏上了回家的马车。 ☆、165背叛(七)   刚一进主院,如筝便看到老太君正在门口等着自己,赶紧上前几步跪下:   “祖母,孙女儿不孝,惹祖母担心伤怀了……”   老太君赶紧拉起她:“我的好囡囡,可别跪了,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如筝赶紧起身,忍回眼泪笑到:“嗯,托祖母的福,吃了叶先生几副药,已经全好了,祖母不要担心。”   老太君这才露出一点笑颜:“好,好,快进来让祖母看看。”   如筝扶着老太君进了里间,被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终于放下心,祖孙坐着说了会儿话,老太君又留如筝用了午膳,告诉她近几日的学规矩都暂停,才放她回沁园休息。   如筝回到沁园坐定,崔妈妈便带着丫鬟们来给她请了安,如筝了的午后定会有不少人来探自己,便让浣纱夏鱼给自己梳洗了,躺在床上歇了个午觉。   午后,果然刁氏宋氏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了她,如书也带了自己亲手熬制的银耳莲子羹来给她补身子,只有徐氏一直没有露面,如筝却也不奇怪,只是叮嘱了如书晚上过来陪自己住,如书笑着点点头,眼睛就眯了起来。   如书走后,如筝看看天色,又涌起一阵倦意,浣纱见她面容疲惫,便上前帮她布置好了衾枕,扶她躺下:   “小姐到底还是亏损了身子,合该多吃些,多睡些才是。”   如筝被她逗得笑了笑:“那不成了小猪了……”   她一句话,浣纱也笑了:“这可是小姐自己说的,奴婢可不敢……”说着她又摇了摇头:“小姐,奴婢不明白,小姐你帮了徐姨娘那么多,怎的她却这般无情,就连您受伤都不探一探?”   如筝笑着拉了拉被子:“她是个精明谨慎的,却并非自私无情之人,今日不来是为了自保,但却不会一直不来的……”   浣纱点了点头,替她放下了纱帐,退出了里间。   如筝一觉醒来,天已经擦黑了,如筝让浣纱点上灯,稍微用了点粥便躺在美人榻上胡乱绣着一个荷包。   暮色渐沉,浣纱又为如筝加了盏灯:“小姐,别绣了,当心伤到眼睛。”   如筝抬头笑了一下,放下针线舒展了一下腰。   浣纱看看窗外的天色叹道:“五小姐怎的来这么晚?”   如筝看她略带愤愤的样子,不禁失笑:“她们要避人耳目,自然不能来太早。”   “避人耳目?”浣纱不解,马上又意识到如筝说的是“她们”而不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院门守着的小丫头来报,徐氏和如书来访。   如筝起身迎到门口,徐氏福身一礼:“妾徐氏见过大小姐。”   如筝忙搀起她“姨娘不必多礼,快请坐吧。”说着拉着徐氏走到桌旁,又令人上茶。   徐氏道了谢坐下,如书也坐在一旁,拉着如筝的手上下打量:   “午间人多闹哄哄的,也没细问大姐姐的伤势……听说被父亲踢了心口吐了血,可是真的?”说着眼圈便红了。   听她说话不带遮掩,徐氏急的叹了一声,倒是如筝坦然一笑:“姨娘莫气,书儿直言正是着急我伤势的缘故,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了。”说着反手拉住如书的手,轻轻拍了拍:   “放心,我没事的,本来也不是大伤,在舅舅家得叶太医几服药吃下去,也就全好了。”安抚过了如书,如筝又转向徐氏:“也劳烦姨娘挂念了。”   徐氏忙欠身道:“不敢,妾是个无用的,连累的五小姐也被人轻视,这次出了那么大的事,我除了在院子里记得团团转,竟帮不上一点忙,想想往日二小姐对我和五小姐的多番照拂,妾真是无地自容。”   如筝笑着为她倒上一杯茶:“姨娘不必如此自责,更不要自轻自贱,此次静园那位筹划周全,差一点就把我姐弟至于万劫不复之地,若不是老太君慈心呵护……”说到此处,如筝心头恨意顿生,不得不微微敛眸隐去目光中的凌厉之色:“我怎样倒是无所谓,只可怜柏儿身为嫡长子,却被父亲如此误解……”   徐氏也咬咬牙:“确是如此,不过侯爷的偏心,多半还是静园那位频吹枕边风的缘故……”说到此处,徐氏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欠了欠身:“妾妄逞口舌了,二小姐恕罪。”   如筝冷笑:“姨娘不必如此小心,她做得,难道我们便说不得?”说着她转向如筝:“这次我回来,向二表姐讨了很多京里最新的花样子,你去里屋让浣纱给你找啊?”   如书听了眉毛一挑:“我知道你们又要避着我说话,我都十四了,还拿我当小孩子。”说着嘟起嘴,没半分要回避的样子。   徐氏叹了口气:“五小姐,二小姐也是为你好……”   如筝却笑了:“是了,我们书儿也是14岁的‘大人’了!”说着刮了刮如书的鼻子:“想听我也不拦你,毕竟你以后进了皇家,遇到的勾心斗角只会比这些更危险。”   听了她的话,如书坐正了身子,敛眸答“是。”如筝微笑看着她,语气却变得严厉:   “只一样,我与姨娘筹谋之事,你切不可外泄,更不可参与,如不答应,现在就回荷香小筑去。”   如书郑重点头:“是,大姐姐,我都记下了。”   如筝听她叫自己“大姐姐”知道她真对此事上了心了,便也不再赶她,转向徐氏:“近日之事,我姐弟虽然受屈,但承蒙老太君庇护,倒也没有大碍,反是静园那位被夺了掌家大权,此后必更恨我姐弟入骨,不但如此,恐怕还会迁怒于大伯母三叔母和姨娘……”如筝顿了顿,看徐氏脸上风云变幻,抬腕理了理衣袖,如筝知道她必是心中已有了计较,饮了口茶,语气一沉:   “姨娘聪慧,想必对现的情势已有计较,筝儿只说一句,大伯母虽擅持家,但毕竟已是分府单过之人,不会执掌侯府太久,三叔母虽心直口快,但根基尚浅,也不是那一位的对手,过些时日,若是父亲发话,夫人重夺掌家大权,姨娘认为,难做之人会是谁?”   听到此处,徐氏肃然起身下拜:“二小姐金玉良言,妾承教,感激万分。”   如筝忙起身扶她坐下:“姨娘不必如此,筝儿有此番计较,既是为了姨娘书儿和杉兄弟,也是为了自己和柏儿,若耽搁些时日,待夫人重新上位,不但姨娘会被迁怒难以自处,我姐弟也免不了再受算计,只有趁此时她沉寂,想法令姨娘再进一步,才能永绝后患。”   如筝抬眸,敏锐的在徐氏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微芒,她知道,徐氏已经被自己说的动了心,此时,一阵茶杯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如筝转头,如书正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倾斜的茶碗,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你忙什么,让浣纱她们来就行了。”如书灿灿红了脸:“我,我找浣纱要花样子去。”说着便慌慌张张起身走了。   如筝笑望着她离开,转头看向徐氏:“姨娘你看,书儿都为姨娘高兴呢。”   徐氏回过神,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如筝行了个大礼,才欠身坐下:“妾无用之人,本该安守本分,可静园那位实是……”她叹气:“若是妾自身也就罢了,只是五小姐和杉少爷自小养在荷香小筑,现竟成了罪过,若是因为妾的缘故令他们为侯爷所不喜,妾便是罪孽深重了。”   如筝正色道:“姨娘不必妄自菲薄,依筝儿看,姨娘不过是输在一个‘妾’字上,论人品,论能力,姨娘都不输那一位,即使是论出身……”说到这里,如筝淡淡一笑:“姨娘抚台小姐的身份,又比那位能低多少呢。”   见徐氏默然不语,如筝知道她也是心有不甘:“当年夫人入府之时,也不过是个贵妾,咱们大盛朝的规矩不同前朝,贵妾本来离‘妻’也是不远的……”说着她抬起头,看着徐氏笑的真诚:“若是姨娘能够再进一步,我才能真正放心离开侯府出嫁呢!”   徐氏原本以为如筝提点自己这番话,是带了怂恿自己与薛氏争斗从而自保的意思,却没想到如筝居然愿意帮她到如此地步,猛的抬头看着如筝,目光中带了三分不解,七分感激:“二小姐……”   如筝唇边绽出一个微笑:“姨娘,如筝今日便不说那些场面话了,你我虽无什么交情,但在筝儿看来,姨娘虽有心计却正直良善,若姨娘能够上位,必然会对我和如柏多加庇护,加上我极喜欢书儿,杉弟也颇有正直谦谨君子之风,想来也能与柏儿互为臂膀,所以如筝此次所为,也是存了很大私心的,姨娘不必疑心,现下你我情势堪忧,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在这侯府活的舒服,等夙愿达成,我自出嫁与侯府不相干,柏儿您是知道的,即使做了世子也做不出打压兄弟的事情来,更何况那时候,杉弟也已经有了侯府嫡子的身份,无论走仕途还是经济,都要顺畅的多……”说到此处,如筝端起茶盏缓缓拨弄着:“我今日言尽于此,天色已晚,姨娘不需马上做决定,过几日让如书给我带个话即可。”   徐氏站起身:“大小姐对妾如此交心,妾若还是瞻前顾后,未免太令人寒心了,不必考虑,妾从今而后,唯大小姐马首是瞻。”说着,深深福□。   如筝连忙绕过桌子搀起她:“姨娘不必如此见怪,筝儿以后有的是倚仗姨娘的时候。”   如筝见她言语诚恳,便也不再兜圈子,当下笑到:“我也不瞒姨娘,我知道这阖府的下人虽然都听夫人的调配,但姨娘在各处也是有自己的人手的,还都很得用,我也不求姨娘别的,只要将来等我……动手的时候,姨娘能帮我料理些人,再拘上另外一些人,便可以了。”   徐氏眼睛一亮,微微点了点头:“是,妾明白了。”如筝赶紧谢了她,徐氏摇头称不敢,躬身告退,如筝叫了浣纱相送,自去卧房找如书说话。   姐妹二人说笑着做了一会儿针线,便上床安寝了,想想之后这几个月恐怕有的好忙了,如筝也不再多走心思,朦胧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大人,从下一章开始,进入上卷结尾冲刺阶段,诶,大家是知道某奚的,除了按时更新数量保障之外,没啥其他优点……节奏……我尽量快,反正60万完结上卷的节操已经不保了……我自粽!   等我把小筝儿顺利塞给二渊之后,再来拜谢各位大人的看文之恩!   第一卷完结后,番外是会有的,第二卷也是会有的,某奚和大家的缘分还有很长……   (诸位殿下:扔砖砸死这拖拖拉拉啰啰嗦嗦的货!)   敬上~ ☆、166山雨(上)   第二天,如筝和如书早早起床,先去给老太君请了安,如书自回了荷香小筑,如筝也回到自己院子,坐定用了一盏茶,就看到秋雁和她母亲柳氏走了进来,这柳氏自进了小厨房,一向是勤勤恳恳,手艺好,人有细致,但平日里却是极为谦逊,很少在主子眼前晃的,今日看到她来了,如筝知道,定是小厨房里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柳氏随秋雁进到堂屋行了礼,如筝又让秋雁给她搬了小杌子坐了,才问到:“怎的,可是小厨房有什么不对?”   柳氏点了点头:“小姐英明,奴婢此次来,确实有要事要回禀小姐。”说着看看门口秋雁守得严实,才低声说道:   “小姐,您在舅老爷家住的这段日子,小厨房又进了新人负责采买选料,因是老太君院子里的妈妈,奴婢开始并没在意,可后来,奴婢看她选的食材……上心注意了几次,就觉得不对……”她说着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一些东西。   她念了几样食材,对如筝说到:“小姐,这些都是这几日小厨房送来的食材,每日都是三到五样不等,乍看都是常见的东西,可奴婢略懂药膳,却知这些都是相克的食物,若是一餐之内,甚至是一日之内同食便会产生毒性,年深日久下来就会伤身,刚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接连几天都有这样相克的食材送进来,奴婢就知道这一定是有问题,因此特来回了小姐,请小姐示下。”   听了她的话,如筝思索了一会儿,问到:“柳妈妈,你说的这种情形,是不是很不易被发现?”   柳氏点了点头:“诚如小姐所言,这样食材相克的法子,确不是一般人懂的,也就是奴婢这样通些药膳之人会注意,平常人是不会注意到的,哪怕是些医术平常的大夫,也是不知道的。”   如筝点了点头,又到:“那这些食材,若是真的做了菜吃下去,会如何?”   柳氏略思忖了一下,答道:“回小姐的话,这些食材相搭配,有的是破气的,有的有微毒,有的会导致腹泻,但若是少量食用,症状却是不明显,但年深日久下来,却是会大大的损伤身体……”   “年深日久么……”如筝凝眉想了想,笑到:“那恐怕我是等不到的,看来那一位不过是为了让咱们这院子乱一些,她好乘机卷土重来罢了……”她笑着看看柳妈妈:   “多亏有妈妈警醒,我看此事也不必揭破,你也装作不知,每日安排一样相克的菜肴呈上,提前告知秋雁即可,我自有安排。”   柳氏知道她定然是有什么计策在里面,却也不多问,自应了下去,如筝抬头看看秋雁,笑到:“看看,咱们才消停了几日,人家就又杀将过来了……”   秋雁自凝眉恨到:“那一位也太狠毒了,此番若非奴婢的娘亲发现,小姐岂非日日要咽下那毒菜?!”   如筝唇角噙着一个无奈的微笑,抬头看了看静园的方向:“既然她想让咱们乱,咱们就内明外乱起来,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计较!”   自那一日起,如筝就每日将相克的菜肴拿来喂猫,看小猫的情形来定自己如何装病,沁园上下也因为如筝的“病”而慢慢忙乱了起来,老太君来探了几次,见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让好好将养,便也略放下心来,于此同时,静园却在慢慢伸开触角,卷向府里的各处……   八月十五中秋家宴,宋氏虽然千般防备,却无奈薛氏暗中捣鬼,到底还是在器皿上出了些小乱子,虽然老太君不怪罪,但林侯却又借机提出让已经“大好”的薛氏帮忙庶务之事,老太君虽然下令薛氏“再休息一阵”,可如筝知道,似这般夺了侯夫人的当家之权,也只能是老太君的权宜之计,若是自己不再弄些动静出来,恐怕薛氏还是迟早要重掌持家大权。   之后老太君又在席间重提了立如柏为世子之事,虽然林侯还是犹豫着,但如筝却警醒了三分,她明白以薛氏对世子之位的在意,定然又要出招对付如柏和自己了,散了宴席回到静园,她便再三叮嘱如柏,让他无事不要返家,沁园在各处的眼线,也盯得更紧了。   天渐渐转凉,如筝虽然“病着”却很是给徐氏出了几个好计策,略稳住了府里的形势,到了九月初,又出了一件大好事。   九月初一,如筝“身体好转”带着如书到慈园请安,祖孙几人刚刚坐定说了几句话,便听到外院有人来报,说是乡试桂榜放榜了,老太君也是知道如柏如杉双双下场的事情,赶忙问道:“哦,可有你家少爷的名字?”   那小厮点头喜到:“回老太君,二少爷在榜,名次还在亚元之内,三少爷,三少爷他高中解元了!”   “啊?果真?!”老太君喜得一合掌:“我柏儿杉儿真是有骨气,这般年纪就中了举了?!”   如筝听如柏中了举,如杉还高中了解元,也喜得在心里念了几声佛,眼泪就落了下来,老太君赏了那小厮,又让他赶紧去前院通知林侯,如书笑着走到老太君身边福到:“恭喜祖母了,可祖母是欢喜忘了呢,父亲大人如今正在朝上,怎通知的到呢,不过想来父亲应是比咱们知道的早呢。”   老太君笑着摸摸她头:“是了,祖母是欢喜糊涂了,书儿说的对。”又看向如筝:“筝儿,咱们定要给你两个兄弟好好庆贺一番才是啊!”   如筝此时也稳住了心神,拭泪的功夫,心里就闪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她知道老太君早有意让林侯为如柏请封世子,中秋提了一次没有下文,此次如柏中举,她定然要重提此事,而重提此事时,知道的人越多,对如柏便越有利,再加上薛氏可能的动作……   不过须臾的功夫,她心里便有了计较,当下笑到:“祖母,祖母慈爱,一向是宠着我们的,此次柏儿杉儿中举,也的确是大好事,但毕竟只是中举而已,若是真的在府里大办,容易引得他们骄矜自满不说,还怕会折了他们的福气……故而孙女儿到想到一桩,不知祖母允不允……”   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筝儿虑的也是,你说吧。”   如筝这才起身福到:“祖母,孙女儿觉得,左右也快到重阳佳节了,咱府有您这位老人瑞,年年都是要庆一庆的,今年不如就办大一点,一来是庆贺祖母您健朗矍铄,二来也算是为柏儿杉儿庆祝了,不知祖母意下如何呢?”   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好,筝儿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吧。”   老太君一声令下,阖府就忙碌了起来,宋氏带着刁氏和徐氏广邀宾朋,大张旗鼓地操办明德二十四年的这个重阳佳节,与此相对的,居于侯府中心的静园却沉寂了下来。   如婳看着外面渐渐凋零的木叶,心里一阵不甘:   “母亲,难道您就这样看着她们得意下去么?那个小贱人,还有荷香小筑那个贱妾,如今眼见已经要爬到您头上去了,您还……”   旁边饮茶的薛氏面色一冷,叹到:“婳儿,你将来是要当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日后就是国公夫人,怎能如此沉不住气,况且‘贱人’这种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说,万一被人听去,你的闺誉难免要受损的。”   如婳垂眸道了一声“是”,又不服气地抬头:“可,母亲……”   薛氏笑着摆摆手:“好了,你也别着急,咱们虽说前几次失了手,但娘亲还是有底牌的……”她自走到书桌旁,提笔饱蘸了墨汁,又叹道:   “本来,我是不欲这么早出手的,可真是没想到……那样一个没用的孩子竟然就能让她□的中了举……”她提笔写了封信,又封好:   “看来你这个姐姐,还真是不简单呢,此一番连她也不能放过!”她这样说着,眼中又浮起一丝恨意:   “你三姐出了门子就让你姑母扣着,也不叫回来住对月,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也该让她们小夫妻回来沾沾喜气啊。”   如婳见自家娘亲眼中又浮起了那样熟悉的狠戾神色,心里微微一动,接着就欢喜了起来。   如筝自从辞别了老太君回到沁园,几日里一直注意着静园的动向,她这样“病”着,便是为了让薛氏大意,行事时才好露出马脚,故而布置出去的眼线也是更多了,此时离九九重阳佳节还有三日,如筝终于收拢了所有的消息,大略猜出了薛氏的阴谋,此时对着窗外渐黄的秋叶,她提笔细细书就一封信笺,令人送了出去。   虽然知道此一番定然是无事,但如筝心中的怒火还是被薛氏的行径激了起来,到了重阳佳节那天,若是能单独和他说上几句……   她心里一阵忐忑,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的确有点荒唐,定然是会遭到他的反对,但……为了娘亲和柏儿,依然是要搏上一搏的!   她这样百般思量着,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家中忙乱且心如台风过境,更新略晚且少,各位大人见谅!但我日更还是会保障的,大人们可以放心!   再拜谢!   别离 敬上 ☆、167山雨(中)   一转眼,到了九月初八,早间如棋夫妇俩热热闹闹地搬回府里住对月,如柏也送信回来约定了这一日回府,阖府上下都已经贺过了如杉高中大喜,现下都在等着如柏回府,却并不都是为了贺他一贺。   晚膳过后,如筝坐在沁园堂屋里,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七上八下,虽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信任苏有容的安排,但事关如柏的安危,她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正坐立不安间,却见夏鱼慌慌张张跑进来,匆匆福身说道:“小姐,二门上来人说,二少爷他回来了。”   如筝一下子起身向外走去,夏鱼跟着她一路疾行出了角门,还没到二门上,远远便看着那边几个小厮扶着一个少年,如筝看着那少年身上的血迹,头“嗡”地一声就迷糊了,又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勉强恢复了清明,她抢上前几步刚要叫,却发现那少年并不是如柏。   对面的路秋给如筝行了个礼:“二小姐。”又好像知道她心里怕的是什么似的,笑着加了一句:“二少爷没事。”   听他这么一句,如筝的心才真的落到了肚子里,看他身上血迹,心里又是一惊:“你怎样?”   路秋微微一笑:“小的多谢二小姐关心,小的也没事,这些血不都是小的流的。”   如筝见他言语如常,才略放下心,让人赶紧扶他去医治,路秋刚刚退下,门外又是一阵喧嚣,却是如柏到了。   看到丝毫未损的如柏和后面微笑着的苏有容,如筝才算真正放下心来,如柏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到:“姐,我回来了……”   如筝点了点头,又对着后面的苏有容深深一福,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他,泪水渐渐地涌了上来。   苏有容看着她这个样子,一阵心疼,却无奈人来人往的不能多说,只是还礼说道:“得了,如柏也回来了,我先告辞,明日再见吧。”   如筝再福送他出了门,便带着如柏去了慈园请安,一句“路遇盗匪”将一番惊魂轻轻掩去,老太君再三问了几遍,又感叹了一番世风不古,京郊居然也有盗匪出没,千般叮嘱了才放他们回了沁园。   如筝带着如柏回到堂屋,让浣纱关了门守着,自拉起他的手左看右看了几遍,才叹道:   “虽然早有防备,但依然是吓死姐姐了,柏儿,你确是无事吧?”   如柏见自己姐姐这样上心自己,心里也是一柔,反握住她的手:“姐,你也都看见了,我能有什么事……”他轻笑道:“那些刺客,根本就不是那个红衣侠客的对手,不过几个来回就尽数被杀,若非路秋那小子当诱饵时大意了,便是他那点伤也不会受的……”他略沉了沉,又笑到:“更何况,还有我那武艺高强的神箭手姐夫跟着,能出什么事情呢?不过说回来……姐,那个红衣侠客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子渊大哥怎么会和他熟识?”   他这么突然一问,如筝还没想好说辞,如柏却先笑到:“姐,你不知道,我今日看那红衣的侠客,才知道什么叫高手!”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那侠客虽然是在杀人,动作却如同行云流水,比舞剑还要好看,却又没有那么多繁复的套路,一招一式极其简单,但是他每出一剑,都会有一个刺客倒下,端的是厉害极了!”他兴奋地脸色发红,如筝心里却暗自笑了一声,她知道如柏口中的“红衣侠客”八成就是迴梦楼主上官铎,却也不同他说明,自待他说累了止住话头,又细细叮嘱了一番,便打发他去歇下。   如柏被盗贼抢劫的插曲并没有影响翌日重阳家宴的布置,第二天,各院夫人小姐还是早早地便来到主院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拉着如筝又问了问如柏的情形,知道无事方才放下心。   又过了会儿,徐氏带着丫鬟婆子们来伺候老太君和夫人小姐们插茱萸,簪菊花,老太君看着她今日也不过穿了一身浅藕色半新不旧长坎子,里面配着是素青色的长衫,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夫人小姐中显得十分不起眼,便是连自己屋里有头有脸的大丫头,打扮的都要比她精巧几分,心下一阵赞许,伸手选了一支紫绣球,旁边韩嬷嬷就要来接,老太君却笑着将菊花递给了徐氏,徐氏眼睛一亮,又恭谨地低头接过花轻轻帮老太君簪在了发髻之上,老太君微笑着点点头,又拿起盘子里的茱萸荷包摩挲着笑了:   “这荷包如此精美,看着像你的手艺。”   徐氏赶紧福身答道:“回老太君的话,这些荷包,确是妾亲手缝制,小玩意儿手艺粗疏,老太君见笑了。”   老太君抬头看看她头上,还是只簪着自己赏的那只镶银的金簪,再有就是几朵绒花,并无其他首饰了,不由得点头笑到:   “你一向是心灵手巧的,也有心,很好,如今你也是解元的生母了,大家贵妾打扮光鲜些也是府里的体面,不必太简素了。”   徐氏赶紧福身应了,老太君又对韩嬷嬷到:“我记得前几日宫里赐下的缎子里,有件银红散绣玫瑰的,到是光鲜,也不违制,就拿了赏给徐氏吧,”说着又转向徐氏:“你日夜照顾少爷小姐辛苦了,但日后也要更加上心才是。”   徐氏赶紧跪下谢赏,老太君笑着让她起身,她便又端着盘子恭敬的来到三位夫人面前,还是那样谦逊地微笑道:“请三位夫人簪花。”   宋氏笑着选了支金牡丹,薛氏却只拿了个茱萸荷包,刁氏年轻又爱俏,自挑了支亮色的金背大红,徐氏又端着托盘来到几位小姐面前。   如筝先带着妹妹们起身给她回了半礼,几人才笑着选了花,如棋自回来就恹恹的,此时不过随手挑了一支金蟹,如书和如文都选了嫩粉的西施图,如筝看着一盘子各色各样的菊花,有点挑花了眼,却在看到那支绛紫透墨的墨荷之后,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伸手挑了簪在鬓边,又挑了个素淡的茱萸香囊佩了,向着徐氏笑了笑。   如书和如文见她挑了支墨菊,先是愣了愣,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如筝看着她们脸上那鬼精灵的笑容,也垂眸笑了一下,心里却是十分坦然。   又说笑了一阵,前面便来报说是客人们都到了,女眷们要到主院来请安,老太君赶紧笑着叫了,便看到凌家两位夫人并三小姐霜璟、崔家谢氏夫人带着琳琅,以及苏家廖氏带着苏芷兰说笑着走了进来。   几位夫人并小姐先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同各位夫人小姐相互见了礼,便分了宾主坐好,老太君笑着看看琳琅:“听说琳琅的婚期也定了,却是何时啊?”   老太君这一问,问的琳琅羞涩地起身避了出去,如筝笑着起身向主位上福了福也跟了她出去,临迈出门时便听到里面小谢氏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堂姑母,确是定下了,就在十一月里。”   如筝心里一喜,想着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地贺她一贺,转念又想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凌家二少爷,似这般兄弟都要娶亲了,他却连亲事都没有定下,还不知要扛着家里多大的非议呢,忍不住又为他和小郡主感慨了一番。   看来姻缘这码事,还真是从来凭天定,半点不由人……   这样想着,她举步追上了琳琅,姐妹二人笑着转了一会儿,又往堂屋走去。   琳琅看了看如筝头上,笑到:“你这个爱作怪的小妮子,这是显摆你家菊花名贵?年纪轻轻地怎的簪了支墨菊?”   如筝笑着摇摇头:“只是喜欢这颜色罢了,去岁我不是给你搬了几盆好菊花,怎的还堵不上姐姐这张利口?”   姐妹二人说笑着进了堂屋,夫人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如柏和如杉双双中举之事上,又赞了一番老太君教养有方。   日头渐渐升起,韩嬷嬷进来回禀说戏楼上已经布置完毕,请老太君和各家夫人小姐前去登高。   重阳佳节登高的习俗,是自古便传下来的,今日除了老太君带着夫人小姐们在家登戏楼赏菊,三家老爷也作为国之重臣一早就陪着明德帝去了京城左近的天台山登高,三家公子们则相约去了远一些的南山,如筝站在戏楼高台上,极目远眺,想着此时苏有容一定是陪在如柏身边,心里略宁定了一下,现下她就盼着他们返回,自己能够和他说上几句话,想想之后要商议的事情,她的心里又涌起一阵忐忑。   京郊南山上,遍植红枫,如今秋风送爽,层林尽染,漫山枫叶红的醉人,凌、苏、林三家的公子们三两一群,一边慢慢沿着山道前行,一边说笑着。   如柏看了看身边的苏有容,放慢了脚步和众人拉开距离,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   苏有容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怎的兄弟,有心事?”   如柏摇了摇头:“不是我有心事,是姐姐有心事……”他思忖着开了口:“子渊大哥,我这次被人算计,虽然姐姐事先知晓,你们帮着我也没出什么大事,但我看姐姐根本就没有放下心,昨日我看她神情,分明是在筹划着什么,我现在心里很不踏实,我怕她一时气愤,会铤而走险,做出什么和那一位作对的事情来……”他抬头看苏有容:   “姐姐一直都尽全力在护着我,也是我年纪小,又愚笨,竟然不能回护她半分,之前我们姐弟俩在府里一直是小心翼翼,仗着老太君的偏护小心求生,也是姐姐命好,遇到了大哥你,我……今日想要厚颜求大哥一句,姐姐她一向最听你的,一会儿到我家之后,你能不能好好劝劝她,不要再为了我冒险,我如今只有姐姐了,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令她……”   听了他的话,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你放心,你姐姐答应过我,若是动手定然要和我商量,我一会儿会找机会好好劝劝她,不过……”他苦笑着摇摇头:   “以你姐姐的性子,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决定,恐怕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不过你放心,若是她计策可行不会太冒险,我定会帮着她筹划布置,不会让她吃亏的。”   如柏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意:“大哥,我可不可以提前叫你一声‘姐夫’?”   他一句话,把苏有容逗笑了:“你这小子,不是早就浑叫过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大人支持,某奚在加紧努力,多谢!   某奚 拜上 ☆、168山雨(下)   如柏却正色摇了摇头:“之前,那都是玩笑的,如今我想正式叫一声……”   苏有容也收起了笑意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哪会有什么不愿意。”   如柏这才笑了,低声喊了一声“姐夫”又到:“姐姐自小就苦,母亲去世以后,她在府里处处受人算计,好容易挣扎出一条路来,已经是遍体鳞伤了,她心思重,人又执拗,有时候是欠缺点温婉柔顺,但是姐姐她心肠真的很好,不过是因着被人逼的恨了,才生了几分算计狠戾,姐夫你千万不要嫌弃她,她对你真的是……一心一意,九死不悔的,每每我提起你,姐姐的眼睛就会变得很亮,她自己不知道,可是我都看在眼里的。”他转头看着苏有容:   “姐夫,每到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感觉到很欣慰,但是也很害怕……”他叹了口气:   “看她那样魂牵梦绕的样子,我的确是替她很高兴,可是……”他垂眸苦笑了一下:   “姐夫,我姐姐很傻的,之前她常说什么要自梳度日,我想她大概是被我娘亲的事情吓坏了,吓得不想要涉及男女之情,可是她骨子里还是最像娘亲,一旦真的倾心于什么人,便是一生一世,连命都能搭进去,我母亲便是死在一个‘情’字上,姐夫,你们成亲以后,若是姐姐和你争执钻了牛角尖,你自来告诉我,我替你说她,可是……请你千万不要厌弃她,我很怕她……”   如柏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苏有容的脸色,他很怕自己今日这一番话,反倒成了苏有容的心结,可他就是忍不住,每每想到自家姐姐的婚事,娘亲临终时那个绝望的眼神就会闪回他脑海,虽然那时候他还小,但如今的他已经知道,所谓女子长情,男儿薄幸,并非只是一句戏言。   他看着垂眸沉思的苏有容,冷不防他轻轻吐出一句话:“说完了?”   “哦……嗯!”如柏忍不住迟疑了一下,觉得此时的苏有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并不熟悉的东西。   苏有容抬头看着如柏,眼中的温和和唇角的笑意,让他悬在半空的心略沉了沉,也笑了:“世兄,是我多言了。”   “不,你说的很好,你这样关心爱护你姐姐,我很欣慰……”一句话,就逆转了主客,让如柏略带迷糊地点点头:“哦……”   苏有容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柏儿,虽说世人都说女子出嫁之后,要以夫为纲,但是我告诉你,你姐姐她绝对不是一个曲从攀附,一生依存夫君度日的女子……”他抬头看着远处的枫林:   “她就像这漫山的枫树,可以婉约,也可以强劲,可以热情似火,也可以清冷如霜,会呈现哪一面,只在于你如何对她……”他回头看看如柏:“这样一个女子,说句不怕丢人的话,很是令我着迷……我吧,的确是打算用一生的时间,来看清她的每一面。”他笑眯眯地看着如柏:   “所以说,我没时间去辜负她,也没有胆量变什么心,你说让我别厌弃她,其实我很怕她不要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放心一点?”   听了他这一句,如柏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没想过会有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坦承自己怕失去妻子的爱重,但又觉得他这一番话,说的再自然不过,不带一点欺瞒和做作,心就宁定了下来,又氤氲出一丝温暖:“我明白了,姐夫……谢谢你。”   苏有容轻笑了一声:“行了,小男子汉,心思也忒重了些,走吧,赶紧赶上他们。”他伸手一指前面已经渐行渐远的众人,加快了脚步。   如柏也笑着跟上,这样仰望着他,心里莫名就踏实了下来。   巳时末,林府的重阳宴在花厅摆好,老太君带着几家的夫人小姐们分宾主长幼落了座,一时间,酒宴摆上,案头的菊花酒微黄澄澈,香气扑鼻,桌上的各色菜品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如筝却无心顾及这些,瞟了一眼对面空着的坐席,心就又提了起来。   虽然大盛朝世风开化,对未婚男女没有必须避讳的规定,但多少也要在意一些,因此像这样几家聚会的场合,也是如筝她们这些已经定亲的女子得见心上人最好的机会了,但此时如筝忧虑的却是一会儿能不能找到机会二人独处……   不一会儿,各家公子们也进入了花厅,给老太君请安后落了座,如筝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笑眯眯的崔明轩,心里突然一动,想着表哥倒是个不错的避风大树,一会儿可以拉了他三人商议一番,她这边走着心思,不防旁边琳琅轻轻拽了她袖子一下,回头看时,却见她神色促狭,看看自己头上的墨菊,又看看对面。   如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苏有容正转头笑着跟如松说着什么,心里略疑惑了一下,又在看到他身上绛紫直身配玄色氅衣的装束后,一阵失神,忍不住回头瞪了琳琅一眼,心里却也在笑事有凑巧。   人齐了,老太君示意宴席开始,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声,各家小辈为老太君敬了祝高寿之酒,老太君也挨个问了近况,问到苏百川和苏有容时,还特意地详细了些,惹得如婳如筝又是一阵羞涩。   不多时,外院中厅里吃酒的各位老爷也鱼贯进入花厅给老太君敬酒,崔侯夸了如柏如杉中举之事,如筝的心就提了起来。   老太君笑着谦虚了几句,又对林承恩到:   “前次说起柏儿的事情,还说他年纪小还没定型,如今看来也可算是到的确是个好的,承恩你也到了该立世子的时候了,我看不如便趁这个机会上本吧。”她笑了笑,又到:“不过我妇人之见,你还是要自决断才是,左不过是亲儿子,早晚都是要立的。”   老太君这一番话,既给林侯留了面子,又巧妙地将他架在了半空,如今这当着众多通家老爷的面,尤其是旁边还有崔侯在,林承恩略思忖了一下,看看旁边面容恭谨,身姿笔直如杨的如柏,再想想自小体弱多病的如楠,心一横便笑到:   “母亲说的是,儿子也正要请母亲示下呢,既然母亲和儿子想到一处去了,那明日大朝,儿子就上本给如柏请封世子吧。”   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你既已有决断,倒是我老婆子多嘴了……”   林侯赶紧低头道了“不敢”,又为老太君敬酒,小辈们陪着饮了,几位老爷便道扰离开了花厅。   如筝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却愈见谦恭,倒是主位上陪坐的薛氏喜上眉梢:“母亲,如此说来,咱家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老太君看着她笑了笑:“是啊,孩子们有出息,也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导得当。”   薛氏赶紧低头做恭敬之态,如筝不愿看她假惺惺的样子,自端酒饮了一口,压了压心里的舒畅,转念又想到了薛氏此番肯定要更加紧锣密鼓地加害如柏了,心里又是一凛。   宴罢,老太君自邀了各家夫人到戏楼听曲,少爷小姐们便按惯例来到花园赏菊。   如筝心里装着事情,也顾不得欣赏满园开的正妙的菊花,拉着琳琅找到崔明轩,对他说明了想法,崔明轩自然是一口应承,自顺着园子一通找,不一会儿就把苏有容带到了如筝面前。   如筝带着二人找了院子里一处隐蔽之地,让丫鬟们四处守住了,才对他们福了福,脸色便沉了下来。   苏有容看着一脸严肃的如筝,心里不禁叹了一句“知姐莫若弟”,崔明轩却看着他二人沉肃的面容,心里一“咯噔”,刚要回避,却被如筝拉住:“表哥不要走,我要说的事情你也得知道。”   崔明轩点了点头,看着如筝,如筝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苏有容轻笑一声:“说吧,你想要怎样动手。”   他一句话,对面两人心里都是一震,如筝感叹他居然能够猜出自己的心思,当下也不再犹豫,压低声音言到:   “起先表哥和世兄都和我说了,要我等到立冬那一位便会自败,但我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世兄你也知道昨日之事,今天父亲又应了祖母世子之事,想来那一位定然还会有所动作,我想要提前动手!”她抬头看着他二人:   “故而来问问表哥和世兄,如今我若是寻着由头动手,能否够证据将她扳倒。”   崔明轩略思忖了一阵:“证据倒是够了,我家如今也不过是循着那些铺子的上下家慢慢在架空他们,若是你要提前动手,咱们也尽可以揭破此事,只是……”他沉吟着,不知如何开口,旁边的苏有容却一语中的:   “你要寻什么由头?!”   他面容沉肃,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严厉,听得如筝心里慌了慌,却还是垂眸咬了咬唇:   “世兄,上次我给你看的那药……是否有解药?”说完,她抬头看着苏有容,看到他眼中渐渐涌上的痛心和些微的怒意,心就渐渐沉了下去。   崔明轩却倒吸了一口冷气:“筝儿,万万不可,你是要给那一位下……毒?”他压低声音急急说道:“不行,太冒险了,万一……”   如筝尚未开口解释,苏有容先冷冷地开了口:“子扬兄,你想错了,她是想要自己用毒,嫁祸薛氏夫人。”   不待崔明轩想明白,苏有容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你这计策,我不允!”崔明轩也马上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也点了点头:“是啊筝儿,你这计策太冒险了,什么毒药解药的……”   苏有容截住他话头:“子扬兄,这事情稍后我再和你详说,总之筝儿这计策不行!”   如筝见他说得是不行,而不是无法,便知那药定然是有解,当下福身说到:“世兄,表哥,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不能拿柏儿的性命冒险,如今夫人被逼得紧了,已经是丧心病狂,她能刺杀如柏一次,还不能有第二次么?我定要趁她尚未东山再起时将此事解决!”说着她又福的低了些:“请世兄和表哥成全!”说完便抬起头看着苏有容,泪水渐渐浮了上来。   苏有容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在她泪水与落未落之时终于全线崩溃,上前一把将她拽起来:“罢了……我……”他咬牙转过头:“我先告诉你,你这个计策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知道,即使是我不给你,你也会用别的毒来施计,故而我会给你提供你要的东西……”他闭上眼,似是努力在忍下什么情绪似的: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到动手的时候要提前通知我,我要知道你全部的计划,全部,你懂么?”隔着衣袖,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握的她手臂都微微有些痛,透过这痛,她也感到了他心中的慌乱和痛心,心里也苦涩了起来:   “是,我懂了,我会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你们。”   苏有容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过几日,我会托子扬兄给你解药和用法,我……”他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   崔明轩虽然不知详情,但也看出了些门道,当下对着如筝叹道:“我说筝儿啊,你就看苏子渊脾气好吧,你,怎如此执拗……不过是等上个把月,你这样……让他心里多难受,我都舍不得!”   如筝强忍住泪,对着他福了福:“表哥,我都懂得的,可……你们不知我心里多怕,柏儿如今在外面,即使是在家下,也并不安全,我不能再等!对不起……”   “唉!”崔明轩重重地叹了一声:“这一句对不起,你该和子渊说,不是我说你……前次父亲同我私下说过,你的性子是越来越像姑母了,幸而子渊他并不像姑父,但你也不能太……你懂吧?”   他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一沉,眼眸就慢慢黯淡了下去,却还是点点头,强笑道:“我懂的,表哥。”   重阳节后,林侯并没有食言,很快便上本为如柏请封了世子,封册的旨意也很快就下来了,如筝欣喜的同时,心里也少不了更加紧张。   薛氏一击不成,便和“那边”断了联系,但她却没有太过担心,毕竟“那边”一贯如此,神出鬼没的,她认为只要有这个王牌在,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动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今她想要打起精神对付的,却是一次一次坏她计策的如筝。   之后的几天,如筝都在筹谋对付薛氏的事情,在薛氏眼皮子底下算计她,如筝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几日后,苏有容如约托崔明轩带来了解药和用法,就在如筝小心布局之时,回家住对月的如棋突然来访,让她着实惊讶了一番,却没想到三妹的到来,不但令她躲过了一个大危机,还成了 ☆、169风起(上)   如棋的来访,是在接近九月十五的黄昏,如筝刚刚用了晚膳,正坐在窗边抚摸着自己最心爱的那架桐木筝想心事,重阳节过后,苏有容托崔明轩带来了销魂散的用法以及动手之日会送入解药的口信,又叮嘱了如筝一定要和他联系,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只字片语传来,这让她不时就会忧虑,自己此番所为是不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她知道娘亲和父亲最早的矛盾,就是因为执意将嫁妆借给娘家,虽然自己由老太君处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林侯太过小气,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娘亲那种一旦决定就一往无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当年也的确是惹怒了自家父亲,才使二人最初和谐的关系产生了裂痕,反躬自省,如筝猛然发现,虽然自己平日里看上去温柔和婉,但骨子里的确和娘亲像了个十成十,此次之事,虽然苏有容是顺着自己了……   接下的她不敢想,如今只能先办好眼前的大事,再向他解释求得谅解了。   直到浣纱轻轻走进来,报了三小姐来访,如筝才从忧虑当中回过神来,赶紧迎了出去。   重阳家宴时人来人往的,如筝并没有注意到自家这位早嫁的三妹,之后的几次请安遇到,也不过是寥寥数语,只是觉得她清减了许多,如今细看,才发现她眼神里带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愁色和晦暗。   如筝拉着她坐在桌边,亲手给她剥了个橘子,笑到:“今日三妹妹怎么得闲来我这里坐坐了?”   如棋笑了一下,笑容却好似隔着一层窗户纸,若隐若现的:“姐姐说的,妹妹日日都有空,不过是母亲院子里看的太紧,不便出来罢了,今日还是父亲出外应酬醉倒在前院,母亲赶着去伺候了,我才得空过来探一探姐姐。”   她素日里说话总是支支吾吾,从未如此般爽利,如筝听得倒是惊了惊:“哦……”   如棋看她样子,轻笑了一下:“姐姐看我不似往日了吧?人若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也就百无禁忌了!”她拈了一片橘子吃了:“也就是姐姐吧,还记得我爱吃橘子……”   她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也是一酸,想想姐妹几人看似毫无间隙玩乐的日子,真如隔世一般。   她一阵失语,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声:“爱吃就多吃一点。”没想到这样简单的一句,却把如棋的泪给勾了出来,不过转瞬,她又笑着擦去了:   “姐姐你总是这样好心,若不是欺负你狠了的,都能得到你的怜惜,便是我这样助纣为虐的,到了还能得你的济……”她抬头看着如筝,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   “我过门以后方才知道,什么十里红妆,全都是样子货,就跟这桩婚事一样,都是给别人开道的样子货……”她唇边挑起一个轻蔑地笑容:“反而是姐姐明里暗里给我添的那几件,成了我屋里撑得起面子的摆设……”她垂眸,声音略低了些:   “姐姐,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只不过我人微言轻,什么都帮不了姐姐,就是此番,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帮到姐姐,但我还是要说出来,兴许能给姐姐提个醒……”说着,她看了看屋外,如筝心里知道她要说的必然是涉及什么秘密,当下笑到:   “放心,丫鬟们守着的,你说。”   如棋这才点点头:“姐姐,本来我过门之后,忍了几个月,也总盼着回府住对月的,但婆婆却一拖再拖,我有一次问相公问的他烦了,才从他口中得知,是母亲不让我们回来住对月,许是早就烦了我吧……”她苦笑着,眼神又是一变:   “可是,月初母亲却突然给婆婆来信,邀我们回家住对月,还说要赶着重阳佳节给老太君庆贺,我本来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她抬头看着如筝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待回了府里,母亲的所为更让我疑心,她一向是对我不管不顾的……这几日却频频叫相公去问话,明里说是问我们夫妻和谐与否,但我看相公每次回来,那神情都透着不对……”   她眯起了眼睛,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他那个表情,我太熟悉了,每每他成功将我房里一个丫头搞上床,就会露出那种志得意满的笑容……可府里家规这么严,怎会容他放肆……母亲若是叫他去说这种事……”她睁大眼睛看着如筝:“姐姐觉得,以母亲一贯的手段,她是想要干什么?”   她一番话,说的如筝心里悚然一惊,她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如棋的意思,本以为薛氏上次失手会沉寂一阵子,却没想到她竟是一鼓作气,此次八成是……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了!   她低头思忖了一番,心里也有了些计较:自己日日盼着静园乱起来,静园自然也日日盼着自己乱,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自己闹出什么有损名节的事情,即便是被府里压下了……怕是自己也会方寸大乱,人家自然便可以趁机杀将过来!   想到此处,如筝一把握住如棋的手:“三妹,多谢你!”她没有多说,如棋却笑了:“姐姐,我也不全是为了你,相公那个样子……我看着都恶心,他祸害我一个也就够了,我不能再让他沾染咱家别的女孩儿!”她咬了咬牙,叹道:“姐姐,你一定要当心,薛瑾这个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你要早作打算,切不可被他得逞了!”   如筝点了点头,心里又是一酸:“好妹妹,你也真的是太苦了……姑母就不管么?!”   如棋冷笑了一下:“管?我那好婆婆大人只想着儿子给她开枝散叶,她才不管孙子是从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呢!”她“桀桀”惨笑了一声:   “姐姐,你不知道他多荒唐,看中的青楼女子就一房一房往家里抬,也不怕给别人养了儿子!新婚第三天就逼着我和丫头一起……”她说不下去了,沉了沉才冷笑道:“那晚我把他踹下了床,真是恶心,待我有了嫡子,我定然不让他再进我房里一次!”说完这句,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如筝轻轻抚着她瘦弱的肩膀,两行清泪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便是女子了,祸福生死,荣辱得失都由不得自身,诚如一片飘萍,落入清渠便是花,落入污淖便是泥……   如棋哭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止住了,如筝又安抚了她几句,叫浣纱打水给她梳洗了,又匀了面,才亲自送她出了沁园。   回到主屋,如筝坐在床上看着烛火愣了一会儿,便觉得周身寒冷,这种冷不是来自秋意,而是来自心底……   不过片刻功夫,她的心里又升起一丝戾气:看看,自己不挣扎,人家就要掩杀过来了!那便好,今日就来个将计就计,到底看看鹿死谁手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至少落个痛快!   不!我为何要死?如筝唇边露出一个略带狂傲的笑意:我俯仰无愧天地,从没害过无辜,我身上担着柏儿的安危,母亲的大仇,崔家的荣耀,祖母的希冀,还有……那人的深情,我为何要死,要死……也是你们死!   她对着静园的方向,无声地喊出这样一句,手抚着胸口静了静,扬声唤入浣纱:   “去,叫奶娘和她们四个都过来,我有话说。”   九月底的沁园,木叶已经渐渐转为枯黄,只有园子东南角那一棵柏树已经从幼苗张得越过了房檐,依然是那样青翠。   这几日如筝病情加重,学规矩也停了,每日只是撑着给老太君请了安便窝在自己的沁园里,看上去是老实了很多,实际上沁园却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连日来几番打听试探,让如筝终于对薛氏的计划有了几分猜测,这一日,府里露出如棋夫妇要回薛府,林府要在九月二十二摆酒庆贺的风声,如筝终于开始了行动。   九月二十一的午后,远离主院的沁园一片静谧,夏鱼走进屋里轻轻一福,如筝轻笑了一声:“又来了?”   夏鱼神色里闪过一丝厌恶,点了点头:“回小姐,确是又来了,表少爷一直在回廊附近晃荡,要不要奴婢去把他劝走?”   如筝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既然表兄这么想见我,我便见他一见吧……”说完又吩咐到:“你带你得力的人,把回廊给我守严实了,一个苍蝇都别放进来!”   夏鱼自点头下去布置了,如筝则坐在妆台前,轻轻往脸颊上扫了些胭脂,第一次为了这样的缘由而打扮,让她心里觉得有些厌恶,也有些凄凉,但却远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心,如筝梳洗一新,带着环绣到了回廊。   远远看到薛瑾眼睛一亮,如筝却装作没有看到他,直到走进了,才得体地一福身:“见过表哥。”   薛瑾笑着伸手虚扶,却看似无意地扫过如筝的柔荑,惹得她一阵恶心,又强自压下:   “表哥真是好兴致,日日在这里赏花观景?”   薛瑾听她主动和自己搭讪,立即如见了蜜的狂蜂一样贴上:“哪里,满园花虽好,哪有表妹半分好颜色!”   听着他这样无耻的话,如筝心里一阵怒火,面颊便飞起一丝潮红,但配上装的很真的笑容,倒像是羞涩使然:“表哥过奖了。”说着便要侧身闪过,被薛瑾如意料中的伸手拦住:“诶,表妹别走……”他一时想不到说什么,苦思冥想下才笑道:   “愚兄常听人提起表妹琴技惊人,正巧我这几日也爱上了筝曲,不知能否请表妹奏上一曲啊?”   如筝见他上了套,心里一喜,又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表哥相邀,小妹本不该推辞,只是现下我要去给祖母送东西,晚了却是不好,不若……”她低头想了想:“表哥三更天还来此处吧,小妹自在闺房奏上一曲,请表哥指教……如何?”她自说的羞涩,那边薛瑾却是早已酥了半边身子,赶紧笑到:“极好极好,那便这么定下了!”   如筝点了点头,匆匆福身越过他离去,背影依然是那样婀娜,如水的目光却闪过浓浓的厉   作者有话要说:风起——债偿——红妆——三个题目之后,上卷完结,预计每个题目分为上中下,依旧确保日更,感谢诸位大人的一贯支持,敬请期待结尾、番外及下卷!   别离  敬上 ☆、170风起(中)   深夜,沁园的筝曲如约响起,园子里的人早已熟睡,就连巡夜的妈妈们也回到了二门上守着了,只有回廊上一个人还在如醉如痴地听着,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伶俐的绯红色身影慢慢走到薛瑾面前,福身轻笑:“表少爷好,我家小姐命奴婢来给表少爷送东西呢……”   听她清凌凌的声音,薛瑾心里一阵痒痒,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荷包,就势便握住了她的手,却被她轻巧地躲过:“表少爷别玩笑,奴婢要回去了!”   薛瑾捏了捏荷包里的东西,浸淫风月场多年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荷包里是什么,当下喜得眯起了眼睛:“小丫头,你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丫头一福身,声音里似带了三分笑意,黑暗中却看不清面目:“回表少爷的话,奴婢红娇。”   “红娇~好名字~”薛瑾笑着取出一锭金子塞在他手里:“事儿办的不错,少爷赏你的。”   那红娇轻笑了一声,福身说道:“奴婢多谢表少爷赏赐,奴婢这就回去了,不过回去之前,我家小姐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叮嘱表少爷。”   薛瑾笑到:“你说,我听着!”   红娇压低声音说道:“我家小姐让我告诉表少爷,今夜之事切不可令旁人知晓,否则佳话也变成丑话了,到时候我们小姐没有活路,少爷您也定要遭到府里严责,还请少爷发个誓,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才好!”   那薛瑾此时满心想的都是如筝如花美貌,那还顾得上多想,当即发了几个毒誓,那红娇才笑着福身道别,转回了沁园方向。   薛瑾笑嘻嘻地将荷包揣在怀里,哼着小曲儿往静园方向而去。   翌日清晨,如婳早早起身笑着坐在妆台前,母亲早就跟她说过了,今晚便是动手之期,想想晚上自己最讨厌的那人便会出丑,甚至是……万劫不复,她心里说不出的快意,仔细看着镜中明丽无双的自己,她轻笑出声,笑容却瞬间凝在脸上,她尖叫着唤入贴身丫鬟,指着镜中喝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红绡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自家主子手指的方向,“咦”了一声强笑道:“小姐,不必害怕,奴婢听过这种情形的,应是小姐您这几日心思走的太多了……”说着便走到床边指了指枕上:“无事的小姐……过些日子……”   “罢了!”如婳不耐烦地扔下檀木梳:“赶紧来给我遮掩了,一大早的晦气!”   红绡见总算是糊弄了过去,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拿起了木梳……   晚间,侯府花园暖阁中,宋氏等三位夫人奉老太君之令排下家宴,为即将离开侯府返回薛府的如棋夫妇践行。   时已在酉戌之交,老太君早已疲乏返回了慈园,宋氏自跟去伺候,如今便是薛氏、刁氏二位夫人带着一帮小辈们饮宴欢笑。   一切,都在薛氏的算计之中。   如筝看看对面喝的半醉,时不时还瞟向自己这里的薛瑾,心里一阵厌恶,虽然百般布置,但毕竟是将计就计,主动权还不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说来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她恹恹地放下银筷,今日薄薄的一层粉,巧妙地做出了一副久病体虚的样子,余光中看到如婳巧笑着向自己走来,如筝心里一动,哦,终于要动手了啊……   今日的如婳依然是一身大红,似乎婚期日近,她已经等不及做新娘了似的,她举杯浅笑,眼中带着几分傲气:   “姐姐,妹妹敬姐姐一杯,如今三姐有了这么好的归宿,紧接着就是咱们姐妹了……妹妹有福,可以和姐姐嫁入一家,姐姐照顾小妹多年,待出嫁了,便由小妹,来好好‘关照’姐姐了!”她语声婉转,眼底却闪过一丝揶揄:“姐姐请满饮此杯啊!”   如筝本已发白的脸色因薄怒而变得更白,却说不出什么,只得赔笑饮下杯中酒,还未落座,头便是一晕,旁边的浣纱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如筝对着主位盈盈下拜,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母亲,三叔母,请恕如筝不胜酒力,要先告退了。”   薛氏看她自请离席,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当下便微笑颔首,一副担心的样子仔细叮嘱了浣纱几句,也是,戏要做全套嘛……   如筝慢慢走在花园小径上,浣纱装作紧紧搀着她的样子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跟着呢。”   黑暗中,如筝冷笑一声:果然是色令智昏。   行至一片半人多高的花丛,如筝腰间突然滚出一物,直滚到花丛里,惊得她“哎呦”一声就要钻进去捡,却被浣纱拦住:“小姐,让奴婢去吧!”   如筝却摇了摇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这可是娘亲的遗物,我竟然……”说着就不顾浣纱阻拦,自己钻了进去,浣纱也只得长叹一声跟着走到了黑暗里。   花丛后,如筝看着和自己穿着相似的雪缨,赞许的笑了一声,雪缨轻轻点头:“身后五十余步,共四个妈妈两个丫鬟。”   如筝点点头,轻轻蹲下,雪缨则理好了衣衫,随着浣纱钻出了花丛。   “总算是找到了呢,小姐!”浣纱松了一口气,扶着“如筝”继续前行。   薛瑾正等的心焦,待看到如筝主仆二人出来,赶紧喜滋滋地跟上,哪知不远处还有黄雀在后。   又前行了几步,来到荷花池水阁边,“如筝”似乎是累了,便坐在池畔长椅上休息着。   此时薛瑾酒力上头,心痒难耐,见如此好机会,怎么还忍得住,赶紧抢上前几步,纵身扑向如筝:“好表妹,却在此处等我?”   幽香扑鼻,他满想着就要软玉温香抱满怀,却哪知面前“如筝”突然轻巧一躲,接着他腰间便被大力一推,直直坠入荷花池。   薛瑾在荷花池里扑腾着,冰凉刺骨的池水也灌了几口,好在此处水并不深,他挣扎起身,高呼救命。   岸上的浣纱和雪缨相视一笑,扯着嗓子尖叫了几声便飞快地跑走了,夜色中,雪缨几乎是夹着浣纱,迅速融入了暗黑的花园深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跟着的婆子们听到前面喧嚷起来,隐隐还有女子的尖叫,心里都是一喜,几人点亮灯笼迎了上去,又按事先安排的,迅速派回两人到慈园和宴席间报信。   沁园堂屋里,如筝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浣纱和神态自若的雪缨,心里一阵好笑:“赶紧去梳洗一下,别露了端倪,身上衣服都脱了交给奶娘,烧干净!”   雪缨浣纱赶紧仔细应了下去准备,如筝则脱了衣裙,上床假寐。   待沁园喧嚷起来,已经是接近半刻之后了,如筝迷迷糊糊地披衣起身,看着门外一脸假笑的管事婆子,皱眉问道:“什么事?”   浣纱犹豫着上前低声说道:“回小姐,刚刚后园的管事妈妈来回,说是表少爷在后花园落水了,自称是有人暗害,如今老太君和夫人让咱们都到花厅对质呢。”   “什么?薛表哥落水?”如筝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如今这天气……罢了,既然是祖母传,咱们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裹了大衣服行至花厅,如筝抬头便看到已经是坐了一屋子的人,正中薛瑾正围着一条薄被,哆哆嗦嗦地饮着姜茶,看到如筝进来,眼前一亮,掀了被子就扑上去,吓得浣纱等人赶紧上前拦了。   如筝也被他吓得倒退了三步:“薛表哥,你这是?!”   薛瑾冻得脸色发青,自咬牙切齿到:“表妹,你好狠毒的手段,我不过是仰慕你容貌才学,想要亲近亲近,你也是允了的,怎的却狠心把我推下水!想要冻死我么?!”他叫嚣着还打了个喷嚏,如筝却气的脸色发白:   “表哥请慎言!”如筝嘴唇哆嗦着,显见是气的狠了:“我刚刚离席便回了沁园,听到祖母传召才来了花厅,之前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一概不知,我好心关心你一句,你怎的这般污蔑撕扯我?我一个清白的女孩儿家,被你这样一说,我还怎么……”说着说着,她就似哽住了一般,半闭着眼睛倒在浣纱身上,吓得浣纱赶紧帮她抚了抚胸口。   旁边跟着的崔妈妈上前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老太君,我们小姐自酒宴赶回就说疲累,上床睡下了,根本不知前面的事,表少爷这样冤屈我们小姐,我们……请老太君做主!”   凌氏太君见如筝脸色苍白地昏过去,一阵心疼,厉喝到:“瑾儿,如今事实未明,怎能如此冤枉你二表妹,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浑说的么?还不给我退下,过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   薛瑾天不怕地不怕的,惟独怕自家这个外祖母,当下便讪讪退到一边,如筝也醒转回来,被浣纱扶着坐下。   薛氏见如筝一番表演,似乎是赢得了老太君的信任,心里一沉,又暗恨派出去的人手脚太慢,竟然没有能给她抓个现行,但想到刚刚薛瑾告诉自己手里有死证的话,心里又是一安,忙上前说到:   “母亲教训的是,瑾儿你太放肆了,怎能无缘无故地诬赖你的表妹?你有什么实证讲出来,咱们也好给你辨析清楚,免得诬赖了好人,也可为你找回公道,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嚷一通,让咱们怎么帮你?” ☆、171风起(下)   她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薛瑾,他邪笑了一下,自走过去围上被子:“姑母说的对,是我太着急了。”他回过头瞪着如筝,双眼露出觊觎和愤恨交加的复杂神色:   “表妹自能言巧辩,我倒要问问,昨日是谁在回廊拦住我说话,又是谁夜间给我抚筝传情的?”   如筝被他说得一愣,转眼又气的柳眉倒竖:“表哥说话要有实据,这几日你满园子乱转,莫说是我,便是丫鬟婆子每日里都要遇到无数次,我和你说话是礼仪使然,倒成了罪过?说到抚筝更是可笑,表哥若是想听我抚筝,自可以约了棋儿婳儿柏儿,咱们一起赏花论曲,又何必夜半偷听?表哥你说话颠三倒四好不糊涂,我听不懂。”   薛瑾被她一番抢白恨得牙痒痒,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湿透的香囊:“表妹好言辞,不过愚兄倒要问问,这荷包是你给我的不是?!”他这一言出口,满屋子人都惊了惊,伸头看时,却见他手里是个十分不起眼的素色荷包,料子针脚都一般,却像是外面街上几个大子儿一个的货色,都不知他拿出这么个东西来是何用意。   如筝也只是冷冷地瞟了那个荷包一眼,到:“我不认识,表哥别是喝多了做梦吧。”   薛瑾则狞笑着打开荷包,从里面掏出一物,对着众人抖了抖又转向如筝:“别的你不认识,这个总认识吧?”说着还拿到鼻尖嗅了嗅:“这可是表妹你的青丝一缕,你拿青丝来跟我传情,如今又不承认,还把我推到水里,今日你可别想狡赖!”   花厅里众人看着他手中长长的一缕头发,心里都是一沉:这可是铁证了,今日……怕是真的要出丑闻。   如筝看着他手里的头发,不惊反笑:“薛表哥你好荒唐,谁知道你从哪里弄来一丝贱毛,便硬诬赖是我的?!”她上前看了看,又对着老太君“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到:“祖母,孙女儿冤枉,您一向是最知道孙女儿的,我素日胆小谨慎,咱府家风又严,我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更何况我和婳儿就要出嫁了,您也再三叮嘱我们要谨言慎行,孙女儿怎会……”   她再抬头,脸上已经哭的梨花带雨:“祖母,表哥手里这头发,看着确实像是女子的,若是按表哥的说法,想来也是刚刚剪下,如今孙女儿在这里,我的贴身丫鬟们也都在了,孙女儿愿同她们一起解发检验,若真如表哥所说,这缕头发是我的,孙女儿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花厅里,方不负林府女儿清名!”她说着便除了头上簪子,又到:“还有一桩,孙女儿请祖母恩准,让各位妹妹并贴身丫头一并脱簪检验,孙女儿方才心甘!”   薛氏自看到薛瑾拿出那个荷包,就觉得事有不对,不由得暗怪他对自己竟然还有隐瞒,但却想到此次事出突然,如筝根本不可能提前布置什么,一时便没有想透,如今见她脱簪自证清白,又攀扯上了姐妹们,才猛然发觉不对,转头看了看旁边如婳,却见她脸色苍白如雪,旁边贴身的丫头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当下就知道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心里一边暗骂着薛瑾荒唐,一边对老太君福身到:   “母亲,媳妇见筝儿这般悲戚委屈,实在是于心不忍,想来定然是瑾儿喝醉了胡乱攀扯好人,媳妇看此事不如就这样揭过算了,夜深了,瑾儿着了凉,筝儿又病着,还是让他们各自回去……”   老太君回头瞟了她一眼,又环视四周,眼底就浮起了一丝冷意:“你也是侯府主母,怎能如此糊涂,这样事关女儿名节的大事,怎能含混了之,筝儿说的对,这花厅里每一个女孩儿都要脱簪查验,来人,给我关门!”   她一声令下,几个慈园的妈妈赶紧上前将花厅大门紧闭,薛氏一见事情不好,又上前言到:“母亲,是否要屏退下人们……”   老太君冷冷一哼:“不必了。”接着又向下扫视了一圈,武将世家一品诰命的威风一露,哪里还有半分素日里老人家的慈眉善目,看的各人心里都是一颤。   老太君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只字片语,这花厅里的奴婢,无论什么头脸,一律打杀,听明白了吗?”   众奴婢赶紧跪下道了“不敢”,老太君这才点点头:“都给我脱簪!”   如筝早就解散了头发,众人一看便知,她头发齐整不带一丝瑕疵,此时老太君一声令下,浣纱等四个大丫鬟也拔了簪子,乌黑的长发便展现在众人面前,如书哼了一声,也带着丫鬟们脱了簪子,亦是无半点缺损,如文如棋也分别脱了簪子,最后就只剩下如婳,颤巍巍站在那里,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老太君斜了她一眼,也不多说,冲韩嬷嬷使了个眼色,韩嬷嬷便上前福身到:“四小姐,得罪了。”不顾如婳拼命躲闪,一把拽下她簪子,她满头黑发垂下,左鬓边靠近头顶的位置,赫然便露出一块头皮。   如婳见再也瞒不下去,尖叫了一声便跪倒在薛氏面前:“母亲,有人暗含女儿,那贱人诬陷女儿!”她声音凄厉,听得薛氏撕心裂肺地,一旁的薛瑾也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本来是要攀扯如筝,却把自家姑表妹给绕了进来。   此时老太君一声厉喝:“给我住口!哭啼嘶叫成何体统!”如婳被她一吼,吓得倒了口凉气,便哽咽咳嗽地几乎背过气去,吓得薛氏干嘛蹲下给她一通抚。   老太君又转向薛瑾:“瑾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头发究竟是谁给你的?!”   薛瑾此时也吓傻了,嗫嚅到:“我……我也不知,是个丫头,叫红娇的……”   老太君神色一变:“哦,可这阖府上下,就没有一个叫红娇的丫头,倒是你四表妹的丫鬟叫红绡。”她似是无意中说出这么一句,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老太君又问到:“你看清那丫鬟的面目没有?在不在这花厅之中?”   薛瑾此时更加不敢多言了,只是摇头:“天色太黑,我没看出来。”   薛氏此时却心念一动,抓住了一丝生机,当下起身一脚踹在旁边跪着的红绡心口:“小贱人,我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却做出此等没脸没皮的事情,还剪了你家小姐的头发栽害,快说,是谁指使的?!”   红绡此时却是吓傻了,没听出她的暗示,只是叩头如捣蒜:“夫人明鉴,奴婢真的没有啊,小姐的头发是自己脱落的,如今房里还有呢,是鬼剃头啊夫人!”她胡乱叫着,薛氏却只是横眉立目让她招出主使。   老太君如何不知她走的是什么心思,如今看矛头已经转向如婳,也就不再给她们攀扯如筝的机会,当下起身厉喝到:“够了!乌烟瘴气闹了半宿,还嫌不够丢人么?”她冷冷地看着薛瑾:“瑾儿,我好心让你随棋儿回来住对月,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肖,胆敢染指你四表妹的丫鬟,明日一早你们便回去吧,我这里待不起你这样的贵客!”薛瑾哪里还敢说什么,自喏喏应了,老太君又转向薛氏:   “此一番丑事,皆因你静园而起,好端端的差点污了我两个林家女儿的清白,说起来皆是你御下不严所致,赶紧带婳儿回去,好好安抚,此事便这样揭过吧。”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侯府主母夫人,凡是不要想差想漏了,不然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情,婳儿的婚事保不保得住,便是我也不敢说了!”   她这句话,着实让薛氏心里一震,知道此番自己是再也不能有什么动作了,赶忙低头应了,自带着哭的岔气的如婳离开了花厅。   老太君又扫了红绡一眼:“这个丫头无耻勾引主子,陷害小姐清誉,不可再留,”说着看看韩嬷嬷,韩嬷嬷点了点头,伸手招过两个壮健的妈妈扯着早已吓昏了的红绡出了花厅。”   老太君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对着下面跪着的各房小姐们终于又恢复了慈祥的样子:   “囡囡们快起来,此次你们受委屈了!”如筝这才带着妹妹们起身,泪水犹自未干:“祖母,幸而有祖母做主,不然孙女……”   老太君心疼的把她招到身边搂着:“好了,我囡囡不哭了,今日莫回沁园了,随祖母回去,守着祖母睡,别怕。”如筝这才破涕为笑,点头扶着老太君起身出了花厅。   花厅里人渐渐散去,一场闹剧终告结束。   翌日清晨,如筝早早起身伺候着老太君梳洗了,又陪她用了早膳,祖孙二人看着对方乌黑的眼圈,都是一阵苦笑,饭后,如筝服侍老太君在里间靠着歇了,又要帮她按揉松泛,却被老太君死活阻了,轰她到沁园补眠,如筝拗不过老太君的好意,只得行礼退出了慈园。   老太君抬头看看一旁侍候的韩嬷嬷,笑到:“你说昨日破了薛氏那一局的是哪一个?”   韩嬷嬷略思忖了一下,才笑到:“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左不过是荷香小筑那位,或者是二小姐自己,或者是二人合作,奴婢觉得,大概是……”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是筝儿,全部都是筝儿自己做的。”她赞许地点点头:“我囡囡是长大了,这一招将计就计使得好。”她慢慢坐起身:“干净,利落,一击中地,更难得的是并不赶尽杀绝,还给那母女俩留了条退路,不然便是我也难做了。”   听她这么一说,韩嬷嬷又低头想了想,才明白其中关窍,也合掌笑到:“果然是,老太君,二小姐果然好计策。”   老太君舒心地笑了一声:“嗯,这般手段,便是出了嫁也不怕人来算计了,只做个庶子妻,倒是可惜了……”   韩嬷嬷笑到:“瞧您说的,二小姐嫁过去不用料理庶务,正好躲清静呢,懂得自保总是好的。”   老太君也点了点头:“是啊,总是好的……” ☆、172债偿(一)   如筝回到沁园坐定,浣纱给她斟了茶喝着,又唤入夏鱼。   夏鱼给如筝行了礼,笑到:“小姐,今日一早三小姐夫妇悄悄回府了,说是都没有敢去拜别夫人,四小姐病了,一早上都招了三拨儿大夫,就差找太医了,徐姨娘早间派人来给小姐送了慰问礼压惊,顺便说了句静园人手眼见不够用,让小姐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她零零碎碎说了很多,都是如筝乐于听到的,说完,如筝一盏茶也喝完了,笑着看看浣纱夏鱼:   “这么说,静园是真的乱起来了?”   浣纱点了点头:“是的小姐,奴婢和夏鱼早间也曾多方打探,此次夫人真的是招架不暇了,不会是放出来的消息。”   如筝点点头,脸色又转为沉静:“那便好,浣纱,你去叫奶娘和她们三个进来,我有话说。”   浣纱一向是最知道她心思的,如今察言观色下,心里便是一震:“小姐,您这是……”   如筝知道她是猜出了什么:“是啊,人家一鼓作气杀过来,咱们也要一鼓作气杀回去啊,不然难道等人家重整旗鼓,好来报仇么?”   浣纱咬着唇点了点头,自下去传话了,不一会儿崔妈妈浣纱和四个大丫头都进了堂屋,如筝笑着开口和她们说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崔妈妈听完如筝的话,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小姐,小姐有令,奴婢本该遵从,可小姐前次的伤才刚刚好,昨日又受了惊,要不要歇一歇?”   如筝笑着摇摇头:“奶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如今正在关窍之时,若是咱们不乘胜追击,很可能就错失良机,而且如今柏儿已经被封世子,那一位是定然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我之前都是一味防着她,最多不过是将计就计顶过几次,她也一定认为我是个好捏的,现下又病着……咱们便是要趁她此时大意,打她个出其不意。”   见崔妈妈和众婢子都点头称是,她又的笑里又带了一丝苦涩:“如婳病了,我们‘姐妹连心’我也当病上一场,才好锦上添花啊。”   九月二十三下午,林府沁园的二小姐发了一场高烧,原本大家以为她是同四小姐一样,着了凉又受了惊,病过了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她这一病,竟然就直病到卧床不起。   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林如筝的病却日渐沉重,静园还没踏实,沁园又乱了起来,一时间林府传言纷起,人都传言林府是冲撞到了什么,接连病了两个待嫁的小姐,慢慢的,前次薛瑾落水的风波又被人翻了出来,有鼻子有眼的传了一通,惹得老太君大为光火。   如筝连服了那药粉七日,才知当年母亲所受的究竟是何等的苦楚,她不过是才服了一半的量,就已经被折磨的脸色青白,浑身酸痛,虽然强自忍着,却也令身边的浣纱等人心疼的一直落泪,这几日老太君宋氏等人也来探过几次了,薛氏也来过一次做样子,如筝怕她看出端倪,装睡混过去了,只有如柏得了消息赶回时却是看出了不对,惊恐地问她脸色为何同当年娘亲去世前一样,如筝不敢据实以告,只是再三保证无事,强令人送他回了国子监,今日便是与崔明轩苏有容约定的日子,也是叶济世要来为她诊病的日子,夏鱼一大早便到慈园去守着了,如筝挣扎着起身,喝下了最后一副药粉,不一会儿,心口就传来一阵抽痛,赶紧躺下抱着迎枕忍了,许久才出声问到:“人都接来了?”   浣纱点点头:“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表少爷在崔府坐镇,徐姨奶奶那里也布置好了。”   如筝欣慰地点了点头,心口又是一阵痛:“夏鱼还没回来么?”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院子里夏鱼清脆的声音响起:“叶先生来了!”   如筝心里一震,赶紧起身,虽然她早就托表哥跟叶济世打过招呼,但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确定的答复,这让半点都不敢含糊的她心里升起一丝忐忑,如果叶济世真的犯了犟脾气不肯帮自己……   她来不及多想,叶济世就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如筝知道不一会儿老太君等人就会跟来,当下挣扎着喊了一声:“叶先生……”   叶济世抬头看看她青白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唉,二小姐,你何必呢……我晓得了,一会儿二小姐要怎样,现在就吩咐吧。”   得了他这一句,如筝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详细地跟他说了计划,叶济世点了点头,就取了脉枕给她诊脉,刚坐定,韩嬷嬷就扶着老太君走了进来。   老太君看着她青白的面色和叶济世拧成一团的眉头,心里就是一沉,见叶济世手一收回便赶紧开口问到:“叶太医,筝儿到底是怎么了?”   叶济世起身对老太君行礼到:“老夫人,请恕下官医术不精,下官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贵府二小姐这样的病症,不但短时间内气血双亏到了这般地步,身体里还有一股邪寒侵体,要调理起来,怕是不易啊……”   听了他的话,老太君悚然一惊,这番话却和几年前崔氏病逝之前,太医口中的病症如出一辙!   她心里一痛,泪水就涌了上来:“叶太医,你医术高明,是连圣上都称赞过的,请你一定要治好我家筝儿!”   叶济世赶紧肃容躬身道:“是,您放心,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他拿起药箱:   “老夫人,二小姐这病用药需十分谨慎,尤其这第一服药,下官想还是先开了方子,贵府去抓了让下官亲自看着煎好方才妥当,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太君赶紧点点头:“如此是最好,有劳太医了!”   叶济世点头背起药箱,老太君赶紧命人跟着他去拿方子抓药,自走到如筝床前,拉起她冰冷的小手,泪水就落了下来:“我可怜的囡囡,这是怎么了……”   如筝见老太君伤了心,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愧疚,她此次瞒着祖母行事,虽然知道结局是她老人家乐于见到的,但这样让她空担忧难过一场,却让她觉得自己十分不孝,可此时也只有尽量打起精神出言安慰,等着大事既成,再向她老人家告罪了。   她刚要开口,却没想到老太君先回头吩咐到:“快去给二小姐拿些粥来,一会儿还要用药呢。”   如筝心里一暖,又是一阵喜,赶紧接下了老太君的话头:“祖母,女儿这几日什么都不想吃,只是念着母亲曾经做过的一道银耳莲子粥,只是现下母亲也忙着婳儿的事情……”   她一言出口,老太君心里也转过几个心思,她不知如筝这是要趁病给薛氏添堵呢,还是真的想吃那一口,又或者,有更大的主意,但无论如何都无妨,她这样想着马上命人到静园传话,让薛氏煮银耳莲子粥过来。   消息传到静园时,薛氏也是一惊,她刚刚吃过如筝的算计,正心虚着,本来叫来的大夫说如筝真的病重,她还在庆幸自己事先有所布置,如筝这一个请求,又让她犯了难,不去吧,怕老太君责怪她不慈,去吧,又怕如筝趁机下什么绊子,她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如筝不可能用这么明显的手段陷害自己,自忖最近也没什么把柄握在她手中了,便简单收拾了一下,交待了几句带着虞妈妈向沁园走去。   到了沁园堂屋,老太君见她空着手来的,脸色就是一沉,薛氏赶紧上前笑到:“母亲,媳妇得了母亲的令,本来是要熬好粥给筝儿带来的,可无奈静园小厨房没有莲子了,我想着筝儿这里东西是最全的,故而索性过来煮也是一样。”   听了她这一番解释,老太君面色稍霁:“好,那便有劳你了。”   薛氏到了声“不敢”自去小厨房煮粥了,如筝在屋里听得真切,心中一阵冷笑:薛氏还是那样一贯的小心谨慎,却不知自己等的就是她这一手。   她仰面躺好,努力平复着腹中翻涌之意,不多时薛氏亲自带人端了一碗浓稠的莲子粥过来,如筝赶紧就着浣纱的手用了几口,拿帕子沾了沾唇,笑到:“祖母,就是这个味道,我记得儿时无论是我还是婳儿,有个头疼脑热的,想的就是母亲这……”她话说到此处,脸色突然一白,扑到床边干呕起来,呕了没几声,就开始吐,末了居然喷出一口鲜血,吓得旁边浣纱失声叫道:“小姐!”   老太君也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叫人去请叶济世。   叶济世匆匆赶来时,如筝已经脸色苍白地躺回了床上,叶济世看了地上的血迹,赶紧给如筝把了脉,又皱眉摇了摇头:“敢问老夫人,刚刚二小姐吃了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屋里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老太君看了薛氏一眼,又转向叶济世:   “只是用了几口银耳莲子粥,难道有什么犯克的东西在其中?”   叶济世思忖了一瞬,摇了摇头:“那倒无妨,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请让下官验一验那粥。”   老太君赶紧令人将如筝用剩下的粥端了过来,叶济世挑起一勺看了看,又拿出银针试了:“无妨,没有什么。” ☆、173债偿(二)   听他这么说,薛氏才松了口气,心里又是一阵疑惑:难倒这死丫头框我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喝碗粥?她心里这样想着,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祥。   此时,叶济世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道了声“得罪”便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太君眼神一利:“怎的,是有什么不对?”   叶济世点了点头说到:“回老夫人,这粥里加了白矾,虽然白矾少量食用并无毒性,厨房里也常常备了驱虫,但据下官所知,白矾却是可以诱发很多毒药的毒性,故而这碗粥虽然无毒,但若是二小姐日常饮食……”   老太君一听就明白了,厉喝道:“去,把沁园小厨房的大小管事丫头都给我带来!”   薛氏在听到叶济世说日常饮食时心里就是一沉,赶紧目视虞妈妈,此时见老太君出言,心里只盼着刚刚出去的虞妈妈已经把那暗线解决掉了。   她却没想到,如筝早就派了雪缨盯着整个院子,看到虞妈妈慌张出来,便出招将她扣住,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自己的静园已经被徐氏以“搜捕盗窃库房的内贼”为由控制了起来,除了发热睡熟的如婳,现在已经是乱成一团。   不一会儿,小厨房内大小的管事就在老太君面前跪成了一排,老太君一指居中的总管事,也是自己派到沁园来护着如筝的心腹张氏,喝问到:“张氏,我派你来给小姐管着小厨房,你究竟尽心了没有,到底是不是混进了什么脏东西?!”她一句话,问的张妈妈心里一颤,赶紧俯身叩头到:“老太君,您是最知道奴婢的,奴婢虽然愚钝,对您却是忠心耿耿,怎会做出那等事情,请老太君明鉴!”   老太君也知她一向忠心,此时略消了气,又看看张氏:“罢了,你去把小厨房的东西检点一下,拿来给叶太医看!”   张妈妈赶紧躬身退下,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一些剩菜,菜蔬,肉食并一大本采买用料记录进了堂屋,叶济世看了看那些菜蔬,眉头就皱了起来,又翻了翻采买记录,便对老太君行礼到:“老夫人,果然不出下官所料,自八月初起,这饭菜就出了问题,很多相克的食材被搭配在一起做成了菜肴,这样小姐吃下去,定然是要伤身的!”   老太君听了怒的一顿蟒头拐:“你们这起子白眼狼,是谁做的给我站出来!”   张妈妈一向胆小谨慎,此时已经是吓得说不出话了,倒是一旁的柳氏对着老太君一叩头:“回老太君,奴婢有话要说!”   老太君看她面生,便问了一句:“你是何人?有话便说。”   柳氏又磕了个头,恭敬地直起身:“回老太君的话,奴婢柳氏,本是舅老爷庄子上的厨子,是二小姐喜欢奴婢的菜色,表小姐才做主将奴婢给了二小姐的,当初我们小姐也曾回了老太君的。”见老太君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她又到:“奴婢要说的,并非实证,只是奴婢的猜测,但事关小姐安危,奴婢还是要请老太君做主查清……”她指了指那采买账簿说到:   “老太君,刚刚这位太医大人说自八月初起菜肴就出了问题,奴婢才想起,八月初正是刘妈妈进入小厨房负责采买的日子,因为之前的采买都是奴婢负责,八月初奴婢奉老太君命将采买之责交给了刘妈妈,因此才记得很清楚,奴婢以为,这虽然不是什么实证,时间上却也太凑巧了,请老太君明察!”说完之后她便垂眸顿首,不再言语。   老太君听完她的话,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刘氏可在?”   老太君一发话,小厨房的人禁不住面面相觑,才发现刘氏并没有跟来,老太君面色一沉,便知的确是这个刘氏出了问题,当下也忍不住怪自己疏忽,竟然给如筝送了个白眼狼过来,转念一想,又是一惊,才知道原来薛氏的手竟然已经伸向了自己的人。   她刚要下令阖府搜捕刘氏,便见夏鱼和环绣拉扯着一个妇人进来,正是那刘氏。   夏鱼帮着环绣按了刘氏跪下,抬头对老太君说到:“老太君,奴婢二人看到这位妈妈在院子里鬼鬼祟祟地,被守门的妈妈拦下便要硬闯,就扯了她来见您。”她还没说完,那刘氏又挣扎了一下,环绣一推她,却从怀中掉出一包东西,夏鱼眼明手快地捡了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办,抬头愣愣的看着老太君,老太君眸光一冷,肃然道:“交给叶太医查验。”   夏鱼这才起身将纸包双手递上,叶济世隔着纸包闻了闻,又打开捻了一撮,脸色就变了,他小心包好那包药粉,几步赶到老太君身前说到:“老夫人,刚刚下官还在疑惑,仅仅是食物相克还是很难把小姐的身体搞成这样,现在才明白,罪魁祸首正是这包药粉啊!”   老太君见他说得严重,赶紧追问到:“怎么说?!”   叶济世扬了扬手中的药粉:“回老夫人,这包药乃是一种致命的慢毒,里面的药材拆开来看都是无毒的,也不会在人身体里留下用毒的迹象,但按君臣主辅一配,那就是极其厉害的剧毒,可以在一两个月内杀人于无形!”   他一言出口,满座人脸色就都变了,老太君阴沉着脸看看刘妈妈:“说,是谁派你来给小姐下毒?!”   那刘妈妈此时早就吓得抖如筛糠,几步爬在老太君面前,又被她嫌恶地一脚踢开:“老太君明鉴,什么下毒之事,奴婢是一概不知啊,奴婢只是奉命来小厨房……之后,夫人让奴婢按她给的单子采买,奴婢看都是些普通的东西,就……顺了夫人的意,可奴婢真的没有给小姐下过毒啊,奴婢连小姐日常的菜品都没碰过,奴婢怎么……”   老太君懒得听她胡言乱语,看了旁边的韩嬷嬷一眼,韩嬷嬷上前就给了她一个力道十足的耳光,直扇的刘氏嚎叫着滚到一边,马上便有几个壮健的妈妈上前将她按住。   薛氏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脸色发白指着刘氏:“刘家的,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暗害筝儿的,你这样诬赖攀扯我,是要给自己脱罪么?!”   她这样说,本来是想着自己并未亲自见过这刘氏,想要撇清自己,也带了些恐吓她的意味,却没想到刘氏也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当下喝道:“夫人,奴婢不是奉了您的令,给奴婢一千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如此啊!您让虞妈妈来跟奴婢说,让奴婢按单子安排食材……”   薛氏见她扯出了虞妈妈,上前一步又要呵斥,老太君却重重一顿拐杖:“都给我住口,如今筝儿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思揪扯这些!”她气的面色发红,又转向叶济世问到:   “叶先生,这毒可有解?”   叶济世略沉吟了一下,言到:“老夫人,刚刚下官也说了,这毒本身并不是由毒物配制而成,所以,除了得到解药能让小姐马上康复之外,若是停止用毒,而用普通的药物调理,慢慢的也是可以清除余毒的,老夫人不必担心。”说到此处,他又想起如筝的叮嘱,接着说道:“下官刚刚看了小姐的症状,这毒还只是入体很浅,现下不过是不思饮食,浑身冰冷,面色发白,还好调理,若是再用十天半月的,便会神志不清,身体高热,面色发青,到时候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他说到此处,老太君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对,里间如筝却是惊啼一声“娘亲!”竟然滚下床来,又吐了一口血,吓得旁边崔妈妈赶紧上前将她抱起,她却怎么也不肯回到床上,口中直喊着祖母,老太君无奈赶紧让人给她搬了贵妃榻放在自己身前,崔妈妈将她抱到贵妃榻上躺好,如筝已经是泪流满面:“祖母,您还记不记得我娘亲,临终之时……”   老太君听了她这句,心里悚然一惊,马上明白了自己刚刚那种奇怪的熟悉感是来自于什么,叶济世口中所说的症候,包括如筝现下的情形,可不就同崔氏当年殒命之前一模一样!   屋内大多数人都是当年看过崔氏死状的,如今如筝一说,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太君盯着薛氏的脸,当年的情境又闪回眼前,很多事情,一下子便串上了,她微微眯起眼睛,周身散发出许久没有显露过的凛冽气质,那是特属于凌家后裔的将门威势:   “跪下!”   虽然凌氏太君并没有说明是让谁跪,但薛氏对着自家婆母凌厉的目光,不自觉的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当场:“母亲……我冤枉!”   老太君知道她定然是要有一番辩驳的,却不愿听她废话,只是冲着韩嬷嬷淡淡说了句:“把虞氏给我带进来。”   韩嬷嬷得令下去,不一会儿就把虞妈妈押了进来,她一进门便大呼冤枉,老太君知道她是薛氏的奶娘,自然是忠心耿耿,当下也先不问,让灯影取了帕子将她嘴堵住,又问刘氏,但刘氏颠三倒四地还是只说自己不知下毒之事,一时也问不出什么。   此时如筝看时机已经成熟,略缓了缓,勉强说到:“祖母,孙女儿之前在庄子上的时候,曾有一个婆子找到过我,自称知道母亲当年病逝的前因后果,但慑于元凶势大,不敢对孙女儿直言,也未曾说过用毒之事,当初孙女儿根本没想过害娘亲之人竟会是……本以为那人是危言耸听,便做主将她拘了起来,如今看来,那人所言竟然不虚!”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稍后,多谢,拜上! ☆、174债偿(三)   听了她的话,老太君心里明白,今日如筝的发难恐怕是早有准备,当下却也不揭破,只是怜惜地拿帕子替她擦去唇角的一丝血迹:“我囡囡别急,慢慢说,那人现在何处?”   如筝点了点头:“回祖母,那人本押在如意庄上,后庄子出事……我便令人将她带到了崔家,交给舅舅看管了,但孙女儿并没有告知舅舅实情,只是说那人干系重大,请舅舅替我看好了。”   老太君“嗯”了一声:“你做的很妥当,祖母这就让人到崔府将那人押来审问。”   崔府和林府相隔不远,那罗氏很快便被带了进来,老太君亲自审问之下,她终于将当年之事全盘托出。   老太君听了她的供述,也和如筝之前一样,既惊诧又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尤其是听到那些黑衣人的事情时,更是露出沉思之态。   还未待老太君理清头绪,薛氏先厉喝到:“母亲,您不要听这贱婢信口雌黄,她这是记恨当年我查处她们贪墨一事,在诬陷儿媳!”她又转向罗氏:“你口口声声说我当年捉了你们的亲人威胁你们,试问我当年一个新嫁妇,世家闺秀怎么能和那些江湖中人有勾结,怎么能在深宅大院里捕了那么多人还不被人发现,你说我将他们都杀害了,证据呢?!”   她一番话,倒把罗氏问住了,老太君也露出一丝思索的表情,如筝之前听罗氏言辞,也明白这是一个无法证明的漏洞,但当初看到她拿了害死自己娘亲的毒药,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可这一宗却无法作为证据呈给老太君看,看着老太君也沉了下来,如筝心里也是一紧,脑子却在飞速转着。   她想了想当初薛氏初入府时住过的那个汀幽小筑,突然想到薛氏刚成为继室时为了新建静园而惹得老太君不快,心里便是灵光一闪:   “祖母,要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死是活,是罗氏诬陷还是……孙女儿以为将当时管理后院的管事妈妈叫来一问便知。”   老太君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看韩嬷嬷:“雪柔,当初正是你在管着后院,你来说说吧。”   韩嬷嬷福身说到:“是,回老太君,二小姐,当初夫人病着,如今的夫人只是贵妾,故而安排在汀幽小筑暂住,罗氏刚刚说的那些人,虽然都是府里妈妈们的亲眷,却大多不是家生子下人,或者差事平常无人注意,后来这些妈妈犯事举家被逐,这些人失踪又没人来报,故而奴婢也不知当年是否有此等事情。”   听了她的回话,薛氏眼睛一亮,刚要发难,如筝却咳了几声,轻声言到:“那韩嬷嬷是否记得,当时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出没,或是自汀幽小筑运出过大件的物事家具?”   她这样问着韩嬷嬷,眼睛却一直扫着薛氏,只见她神色虽然不变,眼睛里却是多了一分紧张,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韩嬷嬷略思忖了一番,摇头说道:“当时府里乱着,但奴婢等并没有放松巡夜和日常查问,若说是有什么身手高明的人越墙而入,倒是可能,但大宗物件却绝对没有搬动过,更别提运出府了!”   如筝点了点头,转向老太君:“祖母,那便是了,如韩嬷嬷所言,当时并没有大宗的物件运出府,也没有可疑人等出入,罗氏又说那些妈妈的亲眷被夫人下毒关在汀幽小筑,事后就不知去向,这样两相矛盾,如果不是罗氏说谎,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垂下头,露出一个微凉的笑容:“那些人,还在汀幽小筑里……”   她一言出口,堂屋内众人都觉得身后似浮起森森冷气,几个胆子小的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老太君低头看看薛氏,对着韩嬷嬷说到:“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家生子奴才,给我到汀幽小筑去挖!”   韩嬷嬷自应了下去,老太君又对崔妈妈到:“将院子里不相干的下人都给我锁在下人房,着人先把沁园给我守起来!”崔妈妈面色一肃,赶紧领命下去布置,堂屋内就静了下来,除了虞氏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屋里几乎落针可闻。   老太君长叹一声,对着身后的灯影说到:“到前面去传我的令,让人到吏部去请侯爷回来,就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另外紧闭四门,除了侯爷任何人不得出入!”灯影福身下去传令,薛氏心里先是一紧,接着又升起一丝希望。   不多时,灯影回来报了四门已经关好,去请林承恩的人也已经快马出府了,又压低声音说到:“老太君,刚刚前院的人来报,说罗氏是崔府表少爷亲自送来的,如今表少爷还在花厅坐着,您看是否要请他回去?”   老太君略沉吟了一下:“先不必,你到荷香小筑找你家三少爷,就说我说的,让他到花厅陪明轩说话,稍后我自有计较,若是他要走,便让杉儿送客不必通报。”   灯影又匆匆下去传令了,刚出沁园门口,差点和脸色铁青的韩嬷嬷撞在一起,她忙福身退到一旁,韩嬷嬷也不说什么,自大步走入堂屋,对老太君轻声说到:“回老太君,挖出来了,共八具,都已化为白骨。”   她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堂屋每个人耳中,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罗氏虽然料到自己的小儿子已经遭了毒手,但此时一听挖出了尸体,还是忍不住伏在地上抽泣起来,而老太君则脸色一变,看着薛氏一字一顿地说到:“薛氏,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那汀幽小筑以前可是干干净净的,自你住过之后,也一直锁着再没人进去,这八具尸骨,你要如何自圆其说?!”   薛氏面色一白,刚要开口,便听沁园门口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却是林侯到了。   林侯一近堂屋,看到这阵势面色便是一黑,却也还是先给老太君恭敬的行了礼,如筝也赶紧挣扎着起身给林侯行礼,却被他瞪了一眼,冷哼到:“我就知道又是你在作怪,没的在这里挑唆你祖母和母亲的关系,就是你一个世家闺秀该有的言行?”   他一句话,说的如筝面色一白,捂着心口就滑跪了下去:“父亲……”只一句,便没了声音,只是低头落泪。   老太君看了她这样子,如何能够不心疼,当下怒到:“侯爷,你好大的气性!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将筝儿排揎一通,你看不出她已经病到何等地步?你必要逼死了她才满意么?”说完她兀自不解气,起身指着薛氏喝道:“你这个心尖儿上的爱妻,让你昏了头一次一次回护的正房夫人,如今看却是一条美女蛇,可笑你还蒙在鼓里,兀自在那里心疼!!”她将蟒头拐顿的怦怦作响吓得林侯赶紧上前扶住:   “母亲息怒,都是儿子不好!”   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转身坐下,又让丫鬟们将如筝扶回房间,给林侯也搬了座位,才叹道:“我没有闲心跟你细说,雪柔,你跟他说!”   韩嬷嬷福身应了,自走到林侯座前,仔细把前因后果禀了,又给他看了证据,才退到一边。   林承恩看着桌上摆的各色证据,震惊之下也是说不出话来,低头看了看哭的凄凄惶惶的薛氏,心里又是一软:“母亲,这些事情不过是这些奴婢们一面之词,且无死证,是否其中另有隐情?薛氏她一向恭谨慈爱,儿子觉得,她不会做出给崔氏和如筝下毒这种事情。”   屋里的如筝把他这话听了个满耳,唇边便浮起一个极冷的嘲笑: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为她开脱,这也算得上是伉俪情深了吧!   如筝在心里冷笑着,想着自己最后的那一张王牌:不忙,等你看到你最在意的也被这个妇人谋夺了,才有好戏看呢!   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转身冲着床里落下泪来。   此时薛氏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几步膝行到林侯身前,对着老太君到:“是啊母亲,就是侯爷说的这句,儿媳从未给姐姐和筝儿下过毒,这些不过是奴婢们构陷于我,她们口口声声说是得了我的令,可谁有证据就是我下的令?!再说我一个深宅大院中的妇人,从哪里能够得来这种太医都不知道的奇毒?!请母亲明鉴!”   老太君被她气得冷哼一声,就要开口呵斥,却听外间一阵大笑,直穿人耳,众人心里都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围墙上红影一闪,下一瞬,堂屋里就出现了一个一身火红的男子:“要证据?本座这里有!”   他这样说着,把手里一物仍在地上,众人定睛看时,纷纷惊得转身闭目,有几个胆量小点的丫头,更是当场便被吓昏了过去。   堂屋正中央摆着的,是一个被砍去了四肢,姑且还可以称为“人”的东西,此人口上缚着布巾,断肢处还在往外渗血,嘴里呜呜咽咽的,看上去十分吓人。   林侯先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儿来,喝道:“大胆狂徒,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完毕,敬上,多谢! ☆、175债偿(四)   如筝在里间虽然看不太清楚,却也明白,这定然是上官铎到了,当下心里便是一松。   只听得外面一个清冷中带着倨傲的声音响起:“呵,本座迴梦楼主上官铎,今日冒昧拜访,只为带来尊候要的‘证据’。”说着他伸手一指地上那人:   “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这人是我迴梦楼京师分舵的副舵主,违了本座楼规私自和贵府薛氏夫人勾结,几次动用迴梦楼杀手刺杀贵府少爷小姐,如今被本座查出,他自己也招了,故而今日带到贵府销账,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这一番话,如同在原本就滚沸的油里撒了一把盐,惊得老太君追问到:“什么?!”   上官铎转身看看凌氏太君,浅躬拱手,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恭谨:“老夫人,此人勾结贵府薛氏夫人,刺杀贵府二小姐二少爷,已是违了我迴梦楼三项死规中的两项,我本欲将他按楼规处置了,又想到此事牵扯贵府,还是要来打个招呼,今日未及通报,便冒昧拜访,还请老夫人见谅。”说完,又走到地上那人身边:   “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便让他自己来说吧。”说着伸脚一挑,便解开了那人缚嘴的布巾:“说。”   地上那人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此时嘴被松开,先是呻吟了一阵,又缓缓开了口:“在下薛成礼,诚如楼主所言……我收了贵府薛夫人的好处,两次派出人马为她刺杀……贵府少爷小姐,却均未得手,另还为她提供过迴梦楼的奇毒销魂散和能让牲畜惊起的药,至于她用来做什么,在下就不知道了,两次刺杀一次是在……”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已是强弩之末,最后半死不活地言到:“我几次,共收了薛夫人二十余万两白银,再加上和她远房表亲的关系,才答应为她办事,所有往来书信和剩下的银票,我已经全部交予楼主保管,只求诸位开恩,给我一个痛快吧!”说完便拱起身子,勉强磕了个头。   上官铎上前踹了他一脚:“闭嘴。”又转向林侯:“怎样,侯爷可听清楚了?”   林侯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薛氏,咬牙到:“他说的……可是真的?!”   薛氏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王牌竟然成了催命符,就愣在了当场。上官铎走到老太君身前,从怀里掏出几封信并一叠银票,老太君看了看上面薛氏的字迹,又掷到林侯面前:   “你自己看吧。”   林侯脸色铁青地捡起信笺并银票,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心里便是一震,气的双手发抖:   “来人,给我查抄静园!”   薛氏听他这样下令,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呆坐在地上如石狗木鸡。   上官铎见事已办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问到:“此间可有大夫?”   叶济世上前一步:“我是。”   上官铎将纸包递给他:“此乃销魂散解药,早晚两顿,两日后可全解。”   待叶济世点头应了,他又上前提起地上薛成礼,卡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屋内响起清脆的一声“咔巴”,那叛徒便当场了账,上官铎提了他的尸体要走,却不防林侯一声断喝:“慢着!”   上官铎回头看着他,唇边带着一个极其不屑的笑意,林承恩是当朝肱骨一品侯,何时见过人这样看着自己,可他一对上眼前这个红衣男子冷峻的目光,便怎么也提不起气再说出什么威吓的话来。   上官铎笑到:“怎的,林侯爷,你这深宅大院,本座来得,自然也去得,迴梦楼一向不牵扯官面上的事情,却并非是畏惧官府。”他言尽于此,算是给林承恩留了三分面子,迴梦楼的大名,即使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也是有所耳闻的,林侯心里一沉,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以致骑虎难下。   此时,老太君起身言到:“上官楼主,是承恩唐突了,老身替他致歉,也多谢楼主将这明证送来,今日敝府还有家事要了,便不留楼主了,来日定当答谢,请楼主自便。”   上官铎虽然狂傲,却也知眼前这位是大盛朝赫赫有名的一品诰命夫人林凌氏,当下拱手到:“老夫人客气了,也是小可疏于管教,如此便不打扰了。”说完,大步出了堂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人捧着些银票账簿房契地契什么的赶来,林侯草草翻了一遍,捡出一张仔细端详着,又冷着脸举到薛氏身前:“东市的这个铺子,你告诉我经营不善已经出兑,如今怎在你私财当中发现?!这样的铺子还有多少?那些庄子土地的收成,你又贪墨了多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浓浓的怒火,听得里间如筝笑着蜷了起来:是了,这就是自家父亲的死穴,当年厌弃娘亲,之前怒打自己都是为了这桩——财帛!   她伸手拭干泪水,苦笑着:父亲啊父亲,不愧是辅国重臣,当真是见微知著……   如筝知道,此事被揭出,薛氏就真的再无活路,当下心里一松,却又想到如柏几次被害之事,不愿就这样让薛氏轻轻逃了,便又挣扎着下床,让崔妈妈和浣纱搀扶着跪倒在老太君身前:   “祖母,孙女儿还有话说!”   老太君赶紧让她起身在贵妃榻上靠了:“可怜的囡囡,你说。”   如筝略沉了沉,才把国子监毒蛇和围场惊马之事和老太君细细说了,又到:“那被下毒的马胃,如今是大表哥在保管着,毒蛇之事,虽然害人的浪荡子弟已经不治,但他的家人却愿意指认联络之人,孙女儿当初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家里的人要谋害柏儿,又苦无证据,便压了这些事,如今看来,竟然是……请祖母做主!”说完,便伏在崔妈妈怀里抽泣起来。   听完她这番话,老太君目光如利剑一般扫向薛氏,如果说林侯的软肋是钱财,那么老太君的软肋毋庸置疑便是子嗣,林府本来就人丁单薄,如今老太君又知道了薛氏曾经多次谋害林侯的嫡长子,怎能不气,当即便派了韩嬷嬷并崔妈妈去提人证,一番审问指正之下,那浪荡子弟的家人认出了虞妈妈之子便是教唆放蛇之人,管理马房的管事也抗不过板子,招了奉虞妈妈之命给马草下毒之事。   老太君气急反笑,对着薛氏喝道:“好,夫人端的好手段!”又一指地上面如死灰的虞妈妈:“把这个老贱婢给我拖出去打!”   如筝听她说打,而不说问,便知道老太君已经认定这些事情都是薛氏授意虞妈妈所为,这才真的放下心来,自躺在贵妃榻上缓着。   叶济世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她脉搏,对老太君到:“老夫人,下官以为二小姐不宜再动怒,还是先服下解药才是。”   老太君颔首到:“叶太医说的是,老身倒是疏忽了,便请太医赶紧给筝儿施治吧。”说着便令人扶了如筝进去,叶济世赶紧打开药包取出一部分药粉,令人拿温水给如筝服下。   老太君哼了一声,对林侯到:“定远侯,这是你自己苦苦求来千万宠爱的正房夫人,如今被揭出做下此等耸人听闻的恶行,你自斟酌吧!”   林侯看着地上跪着的薛氏,第一次露出了厌恶的目光,薛氏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前抱住他腿:“侯爷,侯爷您不念咱们十几年夫妻情分,也念一念婳儿和楠儿吧,我毕竟是他们的母亲啊侯爷!”   看着她妆容凌乱的样子,林侯心里又升起一丝恻隐,老太君见他目光发直,又冷笑了一声:“承恩,你竟然还在犹豫,即便你不念枉死的阿衡,不念差点被害死的子嗣,难道也不想想自己如何被她赚的团团转?”她伸手一指薛氏:“这样蛇蝎心肠的恶妇,你居然还要留她,留她杀光你的子嗣,再来杀你我么?!”   林侯听老太君这么说,才豁然一醒,一脚踹开薛氏:“母亲说的是。”还未待他开口,门外突然闯进一人扑倒薛氏身上哭喊道:“父亲,娘亲犯了什么错,您为何要如此待她?!”却是如婳听到动静惊醒,此时赶到了沁园。   薛氏一见女儿来了,又是一阵痛哭,看的林侯不胜其烦,当下言到:“薛氏丧德败行,不配做你们的母亲,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他挥了挥手,便有丫鬟婆子来拉如婳,谁知如婳竟然疯了似的跳起身:   “父亲,您别被人骗了,母亲她何时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一定是有人诬陷!”她环顾四周,一眼看到里间病床上的如筝,便几步跳进去:“林如筝,你这个小贱人,定是你构陷我娘亲,我要杀了你!”   见她伸手就要扑向如筝,旁边守着的浣纱等人赶紧上前去拦,外间老太君大喝到:“如婳,你反了么?疯了么?来人给我把四小姐拉开!”   几个壮硕的丫鬟婆子赶紧上前将如婳拉回堂屋,老太君沉着脸说道:“你母亲的确犯下了不赦的大罪,已经没有资格做侯府的主母和你们的母亲了,不过她毕竟是你的亲娘,你今日失态,我可以饶你一次,但绝没有第二次,若你还想做这侯府的小姐,还想要你的亲事,便给我滚回静园闭门思过,你若再吼一声,看我不着人把你也关起来!”   老太君一番话,惊得如婳瞪大了眼睛,她回头看看薛氏,嘶喊了一声“母亲!”便两眼泛白,昏了过去,老太君冷笑一声,也不管她是真昏还是装昏,令人将她背了下去,薛氏冲门口爬了几步,高喊着如婳,又喊如楠。   老太君怒道:“贱人,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叫孩子们的名字,好好的哥儿姐儿都被你带坏了!”说着又转向韩嬷嬷:“带人到静园,把楠儿抱到我院子里!”   韩嬷嬷自领命带人下去,老太君又转向林侯:“究竟怎么办,侯爷拿个主意出来吧。”   林侯苍白着面色起身跪下,满屋子的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回母亲,此番祸事,都是儿子识人不清以致引狼入室,儿子如今方寸已乱,薛氏之事便全凭母亲做主吧!”   老太君点了点头,又将他扶起:“不错,拿得起放得下方称得上大丈夫,你也乏了,自去歇着吧,我定帮你把后院调理好便是了。”   林侯点了点头,拱手说了一句:“儿子不孝,有劳母亲了!”便再也不看薛氏一眼,大步出了沁园。   此时外面粗使的婆子进来报,虞氏熬不过板子已然气绝,老太君冷哼到:“报个急病暴毙,拉到化人场去!”竟是连个全尸都不给了,直惊得薛氏喉咙里“喀喀”响着,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老太君也不正眼看她,自对着满屋子人沉声说到:“静园薛氏,身染恶疾,不宜再现于人前,自今日起搬入汀幽小筑养病,贵妾徐氏了,系出名门,纯良灵慧,教导三少爷、五小姐有功,即日起理后院事,协助长房三房共管阖府庶务。”   一旁便有管事妈妈上前来低声问到:“禀老太君,汀幽小筑如今挖出来那些……如何处置?”   老太君看着地上薛氏,只间她木然的神色里也闪过了一丝惧意,当下笑到:“让罗氏去将她儿子辨认出来,赏棺木厚葬,其余绝户的,便浅浅埋了,自留着跟侯夫人作伴吧!”她起身,蟒头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自今日起,汀幽小筑锁院,永不再开!”   薛氏不声不响地被几个婆子拖了下去,昔日不可一世的侯夫人留在众人耳中最后的声音,只是翠玉镯子不停磕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回响. ☆、176债偿(五)   尘埃落定,老太君对着崔妈妈等人仔细叮嘱了一番,又得了叶济世的保证,才对着床上昏睡的如筝轻叹了一声,离开了沁园。   午后,如筝终于醒了过来,夏鱼赶紧请来叶济世,又看着她服了解药躺下,叶济世叮嘱了要给她吃些稀软的东西,便收拾了药箱回去,如筝略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用了小半碗粥就叫浣纱磨墨,要下地写信。   浣纱唬地一把按住她:“小姐,您身上毒还没全解呢,赶紧躺着吧,您想给谁写信,动动嘴便是,让奴婢代笔吧!”   如筝却支起身子摇了摇头:“别说了,扶我下地!”浣纱一时有些无措,反倒是外间忙着收东西的环绣几步赶进来说到:“小姐,外面又起风了太凉,您切不可挪动,若是非要写,奴婢给您搬了炕桌,便在床上写如何?”   浣纱回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到:“小姐,还是环绣机灵,这样好么?”   如筝点了点头,摆手让她们快去,浣纱和环绣赶紧抬了炕桌过来,又铺纸磨墨,如筝提笔思忖了一会儿,便噙着泪给苏有容写了一封长长的道歉信,叮嘱浣纱小心送到国公府,松了心重新躺倒。   一桩大事办妥,迴梦楼主上官铎一下午的时间便料理好了分舵的事务,翌日清晨,他抱着轻松的心情举步登上了听风吹雨楼二层,走到临窗的那个玄衣人对面坐定,上官铎端起他面前的酒杯看了看,唇角便挑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为个女人破了戒,你还真有出息!”   对面之人瞥了他一眼:“师兄,你唯一的师弟在伤心,你不来安慰便罢了,还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当真是杀手无情么?”   上官铎哼了一声端起自己的酒杯:“真的无情无义,我会来陪你喝酒?我会管你那些破事?”   对面的苏有容笑了一下,端起酒杯:“也是,多谢师兄,我敬你。”说完便一饮而尽。   上官铎难得皱了皱眉,正色到:“既然担心那丫头,为何不去看看她,就那院子的戍卫,怕是你敲着锣都能三进三出吧。”   苏有容被他少见的诙谐逗笑了,又摇了摇头替他和自己斟上酒:“师兄你的解药加上叶先生的医术,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她家出了大事,门禁便严了,我不能去给她添麻烦。”   上官铎点了点头:“嗯,原来是已经去过了,之前看你五迷三道的,我还有点瞧不得,如今看看,那丫头倒还算不错,值得你上这份心。”   苏有容见如筝得了上官铎的首肯,眉间闪过一丝喜色:“是吧,嘿嘿……”   上官铎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杯饮了:“可惜太拗太烈,好在你是个贱的。”   苏有容瞪了他一眼:“我这叫好脾气!”   上官铎眯了眯眼睛,又垂眸指指面前的酒杯:“既舍不得,为何不拦下她?”   苏有容听话地给他满了酒,叹道:“你当我不想拦?顺了她心意就要伤她身体,护了她身体就得伤她的心!我心里也不好受……”他叹了口气:   “只是我自己知道,伤心……比伤身要难过的多,索性顺着她便是了。”说着又端起酒壶:“其实,我也是有很多事情,想要想清楚再给她答案……”他又斟了一杯酒,垂眸说到。   上官铎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劈手夺了他的酒杯:“别半死不活跟被人休了似的,到后院我看看你长进没有!”   听他这么说,苏有容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起身应了,却不料上官铎又到:   “脱了外袍!”   苏有容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听话的脱下玄色氅衣放在桌上,衣服落下,发出不属于布帛的可疑脆响。   “腰上挂的。”   苏有容笑眯眯地点头,伸手在腰间革带上摸了几下,一把银针又被撂到桌上。   “袖子。”随着上官铎最后这一句,苏有容无奈地摸出几把柳叶飞刀扔在桌上:“师兄,这次真没了!”   上官铎这才点点头,举步下了楼。   二人来到后院空场,上官铎将自己的佩剑扔给苏有容,自捡了根细柴拉开架势。   苏有容难得赶上他有兴致指点自己,咧嘴笑着冲了上去,却不过二百余招便扔剑认输。   上官铎难得没有揶揄他,只是陪着他坐在墙边:“不错,没拿剑尖碰过我便支持了二百一十三招,若是配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暗器,倒是够棘手了……”   苏有容低头看看自己衣襟上的小洞,苦笑到:“承教了师兄,我又‘死’了一次。”   上官铎哼了一声:“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那桩活儿,下月之内料理了。”   苏有容鬼鬼地笑了一下:“嗯,好在小七上次打赌欠了我一桩活儿,师兄你飞鸽传书让他去杀!”   上官铎眉毛一立:“你这鬼东西,小七前儿才刚回楼里,你是要累死他么?”   苏有容笑着眨眨眼:“舍不得下属你就自己去杀啊,迴梦楼主亲自出马,那采花贼估计临死也会笑的吧!”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土:“再过俩月我就成亲了,你舍得让我动刀动剑的?我又不是江湖中人。”   听了他这话,上官铎反倒仰天笑了三声:“有意思,我上官铎的师弟居然说自己不是江湖中人,还是说非得叫你叶羡鱼,你才肯出手?!”   苏有容看着他,也笑了:“罢了,师兄你就致力抹黑我三十年吧,好吧,我去!”他笑着起身跳了跳:“苏有容不是江湖中人,叶羡鱼替你去杀人~”   十月初,天气乍然寒冷了起来,隐隐有了冬天的味道,敕造定远侯府内一片静谧,这几天里除了九月二十七那日,薛家三位老爷上门讨说法,却被林侯带到书房一顿冷嘲热讽,灰溜溜离开之外,便再无什么大事发生。   薛氏被拘,如楠也被抱到主院抚养,往日里最热闹的静园,如今倒成了最冷清的地方,夜寒风冷,各院也还没有生火龙,如婳蜷缩在正屋雕花大床上,回想着不久之前,自己还曾经和娘亲弟弟一起挤在床上嬉笑的情景,泪水落在有些温了的手炉边,她迷迷糊糊地想喊红绡,却猛然想起红绡早就在九月二十二的那个寒夜被沉入了荷花池最深处,她又想喊娘亲,泪便涌的更凶了。   还好,此处离汀幽小筑很远,定远侯府四小姐,是听不到自家娘亲夜夜嘶喊哀嚎的……   可沁园的如筝,却听得很清楚。   两日解药吃下,再加上叶济世的几副调理方子,如今的如筝已经大好了,前日带着如柏去了娘亲坟上,亲给她烧了纸报了喜讯,如筝就一直呆在闺房里将养着,今儿是十月初二,又是一个生辰……   如筝用大病初愈的借口婉拒了老太君大办的好意,自邀了兄弟妹子们热闹了半天儿,如今堂屋的酒宴已经撤去,如柏等人也各自回去安歇了,如筝搂着手炉缩在被子里,耳边断断续续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夏鱼冷着脸走进屋里,对着如筝叹道:“汀幽小筑那位也真是的,得势时成日里害人,如今败了也不消停,夜夜喊得人心烦。”   如筝却好似并不在意:“罢了,都已经万劫不复了,还不许人家喊一喊么?再者说,咱这里已经算是好的了,倒是苦了书儿和姨娘,汀幽小筑旁边,可不就是荷香小筑么?”   此时浣纱也端了炭盆进来,笑到:“谁说不是呢,奴婢午后去领冬装,还看到五小姐房里的雪茉,小丫头两个黑眼圈大大的,跟被谁打了似得。”   如筝和夏鱼想想那样子,也微笑了,如筝叹了口气笑到:“好在姨娘过不了多久也就能熬出头了,到时候搬到静园去,不就肃静了。”   浣纱和夏鱼附和着,便要来伺候如筝梳洗安寝,却被她阻了:“不过才上初更,我看会儿书,你们自去忙吧,要睡了我喊你们。”   浣纱夏鱼应了,忙着给她添了烛火,便退出了主屋。   如筝随手拿起一卷书,翻了几页,心思就飘得远了。   大事过后,她给苏有容写了一封长信,信写的自己都觉得乱七八糟的,满满的全是愧疚,转天倒是收到了他随慰问礼附上的回信,信中却只是问候和叮嘱,并无其他言语,如筝想着也许是他怕林府现在乱着,书信来往不甚机密,心思却总是忍不住飞向自己最担心的那种可能……但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他不会的。   看了一会儿,如筝感到头略微有些昏沉,便合上书卷轻轻叹了口气,刚想唤值夜的丫头进来,却听到窗棂那里,传来很细碎的抓挠声,还夹杂着几声猫叫。   那声音……若真是猫,才有鬼了!   如筝爬在床上无声的笑了笑,才下地轻手轻脚地开了窗子,又赶紧返身去插门,再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笑的促狭的凤眼。   苏有容伸手摸了摸如筝的头发,自笑着走到火盆边蹲下,指了指床:   “赶紧去裹着,我带了凉风进来。”   如筝听话地点点头回到床上,抱膝看着他一身玄色劲装蹲在火盆边的样子,突然心里就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再过两个月,她是不是就要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了?每日守着烛火,等着他回来这样对自己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家中有事,赶着早更,省的各位大人等的太晚,祝愿诸位殿下及家人国庆节快乐,幸福安康!   奚别离 敬上 ☆、177债偿(六)   她想的出神,唇边浮起一个很憧憬的笑意,看的苏有容一阵心跳,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那封信,我看了……”他一句话,又让如筝的心悬了起来:“嗯。”   “我回去也想了想……虽说这次你是拧了些,行事也有点极端,但是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意……”他对着她笑了:“事关亲人性命,若是换做我,不定直接就动刀子了……”   他一句话,逗得如筝噗嗤一声,心里又是一暖:“谢谢你,不怪我……”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还是傻,我怎会怪你,写那样一封长信,手不酸么?”说着他拉起她手,伸指把了把脉:“还好,毒已经都清了,不过还是要好好养着,嗯?”   如筝咬着唇点了点头:“嗯,我省得了。”   苏有容眯着眼笑了笑,却没有松开他手,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打开,如筝低头看了看,眼睛就亮了:枣红色的丝绒上,并排躺着一大一小两枚白玉指环,温润莹亮,让人一看就喜欢。   苏有容看她新奇的样子,笑着拿起那枚小的转了个方向,如筝一看便更加赞叹,原来那小指环上面,刚巧有一块暗红,俏色成了梅花的形状,端的是巧夺天工。   苏有容执起如筝的左手,把那指环给她戴在无名指上,自己又拿了那枚大的,也套在左手无名指:“怎样,生辰贺礼,喜欢么?”   如筝轻轻转一转那指环,大小刚好,惊喜地抬头笑到:“嗯,很喜欢!”   苏有容笑着握住她的手:“筝儿,我和你说,在我的家乡,指环戴在这个手上,是有讲究的……”他拉起她的手,微凉的指尖顺着她无名指轻轻划过她手背和手腕:“这里,有一条血脉,一直通到心,圈住这里,也就锁住了心,一辈子就别想变心了姑娘!”   听了他这个说法,如筝心里一动,仿佛真的感觉到有一丝暖流顺着无名指攀援而上,直流到心里:“嗯……这个说法,真好……”她笑着点点头,心里又突然一动:   “慢着,你家乡不就是京师么?怎的我不知这个说法?”   苏有容被她问的愣了愣:“哦……我说的我娘亲家,我外公家……”   如筝瞪着眼睛想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卫姨娘,心里有些奇怪他居然会管姨娘叫娘亲,却也莫名觉得温暖:“哦,那你娘亲家乡是哪里啊?”   苏有容见她没有改口,而是顺着自己的说法叫了,心里又是一喜:“我娘亲家是宁武关啊。”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震:她知道宁武关和雁陉关一样,都是大盛北御北狄人的重要关隘,再加上回雁关,三关东西一线,位于剑门道山脉上,是大盛防御外族的最关键城池,既然他说的是宁武关,而不是剑南道,便知卫姨娘家定然是戍守宁武关的驻军。   苏有容看她神色微变,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当下笑到:“京师人都说,我娘亲卫氏出身不明不白,其实不过是苏府为了掩饰家丑的说辞罢了!”他微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又在对上如筝时掩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雁陉幽云漫卷天,回雁楼头雁回难,剑外三关坚如铁,百炼成钢宁武关’。”   如筝听他轻轻吟出这首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不熟悉的豪情和骄傲,心神便是一荡:   “虽然不是全部能听懂,但是我知道,这首诗是说剑外三关的,而且,你定然很喜欢。”   她一句话,喜得苏有容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嗯,知我者筝儿也~”说着就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惹得如筝红着脸嗔笑到:“说的好好的,又开始不正经!”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我跟你说吧,幽云漫卷天,说的是定北王老殿下留下的幽云铁骑,所过之处,便如同飞沙流泻,洪水滔天,势不可挡,雁回难,说的是回雁关地势险要,兵力精良,难以攻破,这最后两句,却是极言宁武关关隘坚固,防御森严,是固若金汤的一座城池……”他轻轻叹了口气:“而我的外祖父,便是宁武关守将,名讳是上远下山。”   他轻轻说出这个名字,如筝却几乎叫了起来,即使是她这样长在深闺的世家女子,也知道宁武关守将卫家的赫赫威名。   “原来,你的身世竟然是这样……”如筝心里一动:“可……”又不知怎么问出口。   苏有容低头轻轻笑了一声:“你我之间,直说便可,我知道你是想要问我,我娘亲贵为总镇之女,为何会流落到京师,成了苏府贵妾是吧。”   如筝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抬眸看着他,眼里全是温柔:“子渊哥哥,你若愿说,我就听着,绝不会告诉别人,你若不愿说,咱们就不说,总之你敬重你的娘亲,我定然也会当做自己的娘亲敬重着的。”   “嗯,我筝儿最好了!”苏有容重重一点头:“不过,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也让你知道你未来的婆婆,是个怎样的人……”   他叹了口气,目光就变得幽深:“我娘和我父亲,是在宁武关认识的……怎料当年的一段佳话,几番波折几乎成了孽缘……”他轻笑了一下:   “我父亲当年在户部任上,押运粮草到宁武关,我外公当年是宁武关守将,又一向敬仰我祖父的威名,便热情接待了父亲,关外民风开放,我娘亲便是在外公给我父亲办的接风宴上,第一次见到了他……”他摇头叹了口气:“后面的就没法说了,总之一来二去,我娘亲就倾心于我父亲,我父亲也当着外公的面口头求了亲,还留了祖传的玉佩为信,后来他交付了粮草,回转京师,我娘亲就在宁武关苦等,过了他许的求亲之期,投书又没有音信,也是我娘性子直,人又单纯,当时居然瞒了我外祖父,偷偷收拾了嫁妆里的细软一路寻到京城,待找到我父亲,才知道苏府就在我父亲到宁武关公干这段时间,已经给他定下了亲事,便是现在我的嫡母,廖氏夫人。”   听到这里,如筝轻轻“啊”了一声:“那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该如何是好呢?”苏有容冷笑着:“廖家势大,又是父母之命,我父亲不敢违逆,也不敢向祖父言明宁武关之事,待我母亲找上门去,他已经是即将披红挂花当新郎的人了,我娘亲伤心激愤之下本欲离去,却无奈舍不得我父亲,又被他一番花言巧语,许了平妻之位,也是我母亲好骗,竟然就真的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他抬入了府,直到三日后不许她见翁姑,才知苏府给自己的,不过是个妾室之位。”   如筝听他这么说,拳头也攥了起来:“怎可如此……”却无奈不敢言亲长之过,又硬压下。   苏有容则冷笑到:“是啊,怎可如此?我父亲欺上瞒下,对祖父隐瞒了母亲的身世,对母亲隐瞒了纳她为妾的事实,直到我母亲明白真相,冲进主院理论,我祖父才知道府里抬入的‘良妾’竟然是宁武关总兵的女儿……”他“呵呵”笑了几声:“祖父自是十分震怒,拿家法将我父亲一顿好揍,但木已成舟名分已定,再加上没有几日,廖氏夫人就要进门了,若真的将我娘抬了平妻,廖家那里又该如何解释?!”   听他这么说,如筝有些明白了:“那,为了迁就廖家,就让你娘……”   苏有容点了点头,不再掩饰目光中的恨意:“是啊,为了迁就世家大族,我娘这个北地村女自然就要让路,祖父无奈之下,给了我娘一个贵妾的名分,还特许她不必给正妻请安,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如筝看着他的侧脸,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平静表情下压抑着的不甘,她心里一阵揪痛:他这样傲气不服输的性子,却要因此担了一个庶子的名头,想来心中定然是万分不忿的……   如筝轻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他的手:“子渊哥哥,你不要难过,你娘得了你这么好的儿子,定然是十分欣慰的,我想于她来说,你的孝敬,定然是比什么名分都要贵重。”   苏有容回头看了看她,脸上又浮起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嗯,我娘也是这么说的……”他叹了口气:“筝儿,你不知,我娘本是个十分傲气的人,答应入府做平妻,已经是她的底线,想来也是迷恋我父亲的缘故,这样不明不白成了妾室,她又怎能心甘!自廖氏夫人进门那日起,我娘就开始不吃不喝,任我父亲如何求如何道歉,她都不为所动,只是让他给宁武关写信,要我外祖接自己回家。”   他嗤笑一声:“可我外祖父的性子,全大盛都知道,那是出了名的火爆,着急起来连亲王都敢指着鼻子骂的主儿,我父亲怎么敢向他老人家吐露实情?!只是这么拖着,我娘亲的身体就日渐虚弱,后来我听当时陪她来京城的宁姑姑说,我娘当时的确是准备就这样绝食而死的……直到后来,府里请来给她调理身子的大夫,却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   如筝惊得瞪大了眼睛,低声叫道:“啊?”   苏有容笑着眯起眼睛:“嗯,就是我呀……”他笑着指指自己:“我虽然当时只是个虫子大小,却成了我娘亲的救命草,我娘亲知道有了我,才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开始吃药,吃饭,好好将养,决心为了我振作起来!”   如筝也松了一口气:“嗯,子渊哥哥你的确是个福星呢。”她想了想,心里又一沉:“诶?那廖氏夫人……二世兄……”   苏有容呵呵笑了一声:“我筝儿真是聪慧,那廖氏夫人本想就这样等着我娘亲慢慢死去,却惊闻她有孕的消息,心里怎能不气,不过她倒也无法,因为当时我祖母怜悯我娘境遇可怜,便将她接到主院休养,又过了四个月,我嫡母廖氏也有了身孕,便是我的‘二哥’ ”他冷笑着吐出这个词:“怎样,有趣吧?”   听了他的话,如筝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怎能……”她知道,世家大族里,这些长幼嫡庶之事,往往不过取决于上位者一念之间,但想想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她还是觉得怒不可遏,握拳放在裙子上:“怎能如此?”   反倒是苏有容轻松地笑了一声,轻轻抚开她紧握的拳头,与她十指相扣:“十个月以后,我出生了,祖父循着长房海纳大哥的名字,给我取名叫‘百川’……这大盛朝世家里,庶子先于嫡子出生的多了,可偏偏只有我家嫡母受不了这个,成日寻死觅活地不让我上族谱,当时我爹看她身怀六甲,也只得先顺着她,直到她生产之后,才明白她此举真正的目的……”感觉到如筝的手一紧,他又笑着揽住她:“又过了四个月,我嫡母生下一个男孩,祖父赐名为‘有容’本是个很好的名字,比我的名字还要大气些呢……”他笑着摇摇头:“家里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便操持着给两个孩子办满月酒,可帖子还没撒出去,廖家的人就到了。”   如筝大略也知道了后面的事情,心里难过,就往他身边依了依,苏有容以为她冷,拽过旁边的锦被给她盖在了腿上:   “廖家找到我祖父和父亲,提出要国公府隐瞒两个孩子的长幼,让嫡子做长子。”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祖父虽然是超一品的国公,但早已荣养,并无实权,我父当时也不过刚刚入仕,怎得罪的起当朝权相廖大人,更何况廖相和顾相又是至交同党,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子,是长,是幼,又有什么关系?”他抬头看看闪动的烛火:   “我祖父经不住父亲苦求和廖家的压力,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却也还是有些气不过,告诉我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四个字次序不可错,既然他们要改了长幼,便将名字也一并改了吧!就这样,我就叫了苏有容,他叫了苏百川……按意思说,我还沾了点便宜……”他自嘿嘿笑了一声,如筝却觉得万分心酸,眼眶就红了。   苏有容却笑着一刮她鼻子:“别难过,什么嫡庶长幼都是浮云,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以后入了府,大面上的规矩做全了就是,私底下不用跟苏百川那小子太客气,如今他见了我,多少也是有些心虚的……”   他说的好笑,如筝却怎么不知他是刻意逗自己开心,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苏有容又笑着总结似的说:“后来,我娘亲就自请搬到了园子角上的凌霜阁,守着时而成器时而混蛋的我,苦度光阴,因为祖父祖母的回护,加上她借着生病的因子自请不再伺候父亲,廖氏倒也没有刻意加害她,只可惜,后来我父亲和祖父修书向外祖父解释此事,外祖父却不肯原谅我娘亲,直到今日还没有认她,前年我借料理庶务的机会,去了宁武关,也吃了闭门羹……唉,只能日后慢慢想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   敬上 ☆、178债偿(七)   如筝也陪着他叹了口气,心里又是一沉:“想来世子夫人虽然不会刻意加害你娘,却是把力气都用在加害你身上了吧?”   苏有容愣了愣,心里涌起一阵热流,笑着一点她鼻子:“小东西,脑子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不过你放心,你夫君我机灵,没让她沾了太大便宜去,况且如今……她已经加害不得我了。”   听了他的话,如筝先是笑着点了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胡说什么呢,也不羞!”   苏有容看她害羞的样子,心情大好:“羞什么羞!再过俩月你就是本大爷的人了,小娘子~~”他说笑着伸手轻轻抬起她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本来不过是想逗逗她,却在对上她如秋水般的目光时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就吻了下去。   如筝被他微眯的凤眼一扫,早已晕了,此时哪还想的到反抗,任由他封住自己的唇,就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便如前几次般略亲近一下的二人,却不约而同地都感到有些不能自已,如筝晚间燕居的衣服虽然齐整,料子却薄,刚刚聊天看着没什么,现下苏有容拦腰抱着她,却觉得隔着衣服也能感到触手温软,纤腰不盈一握,脑子里懵了一下,就把什么“行止规矩”,“止乎礼”之类的全扔到了九霄云外,偏偏自己今日为了行动利索,也只穿了一件细布的单衣,此时和她紧拥在一起,便觉得连体温和心跳,都似乎能感觉得到。   他轻轻把手放到如筝脑后,抚摸着她光滑如丝缎一般的头发,搂着她慢慢倒在了床上,又觉得她腿上的锦被碍事,猛地拽了扔在一边。   如筝感觉着心上人身体的温度,脑子里也是一阵昏昏一阵欢喜,这其间还夹杂着半分清明,她前世经历过这些,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也想着这样不合礼数,却硬是舍不得推开身上这人,一双玉臂还不受自己控制地环上了他劲瘦又结实的腰。   苏有容感觉到一双微凉的小手搂上了自己的腰,忍不住离开她的唇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不等如筝缓过劲儿来,又重新吻下,这一次便不再只是轻啄温存,而是肆无忌惮地劫掠。   如筝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却不防被他霸道的入侵,“唔”了一声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苏有容轻轻舔了一下她的贝齿,没感到什么阻力便大着胆子进一步深入,和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到了一起……   两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什么前世今生全都忘了,心里满满的只剩下对方,再分开,却是如筝撑不住喘了一声,苏有容才豁然一醒,放开她让她呼吸。   可一低头,却看到她本就单薄的绫子衣裳被自己一番揉,已经皱的不成样子,最要命的是衣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自己扯开了,露出了一角嫩粉色的绣花肚兜,映着旁边的雪白肌肤,把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了上面。   如筝好容易喘匀了气,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苏有容浅笑盯着自己颈子下面,眸子幽深地吓人,她顺着他目光一看,羞得“嘤”了一声就要抬手去拢衣襟,却无奈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梅花不错……”苏有容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说的如筝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肚兜上绣着的梅花,当下羞得一下子转过头去看着墙,半天想不出答语。   苏有容却没有给她想的机会,一低头就吻上了那朵非常不错的梅花,又辗转上了她的颈间。   如筝只觉得颈子上如微微的火灼针刺一般,麻痒炽热,却并不难受,反而十分舒服,喉咙里不自觉地逸出一声娇喘,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腰间一凉,却是他的手顺着绫子袄伸了进去,当下惊得她浑身一紧,却不防又被他吻住。   苏有容轻轻抚着如筝光滑的腰背,心里却是一番天人相争,他隐隐觉得这他喵的是个人兽关头啊!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开身下的玉人儿。   他轻轻把手往前移了移,指尖顺着她肚兜的缝隙探进去,抚上了她胸前的浑圆,然后……不敢动了。   如筝现下已经完全失了挣扎的力气,或许也根本没想过挣扎,她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想要干什么,甚至隔着薄薄的衣服,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某处的不对劲儿,十几年根植在心里的闺训告诉她,这样是大大的不妥,大大的失德,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也吐不出一个“不”字,恍然间,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此番,莫说是怎样,便是就这么死在他手上,亦是无怨无悔……   此念一出,便如惊涛骇浪,把那些犹豫挣扎都冲到了云外天边,她轻轻笑了一下,又闭紧了眼睛,任他索求。   苏有容也觉出了如筝的心思,心里一柔,脑子里却是把自己狠狠骂了一句,他虽然知道如筝是因为深爱着自己才这样纵着自己放肆,也绝对没有半丝念头认为她不守闺训,可他也深深地明白这个世道对女子的严苛,莫说新婚之夜的元帕做不得假,若是此时她哪个丫头听到了动静,都是大大的不妥。   想到这里,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慢慢将手退出她衣服,把她放在床上,自己起身坐好,好一阵子才调匀呼吸:   “筝儿,对不住……我太唐突了。”他声音黯哑,似乎还带着些微的羞涩,听得如筝心里竟起了一丝怜意:   “无妨,我明白的……”她说不下去了,赶紧几下拢了衣襟,又自拉了被子盖好:   “子渊,我会好好的,等你来娶我……”再过火的话,她也说不出,只能这么羞涩地吐出一句,心里想着他定然是可以明白的。   果然苏有容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亮的,又笑的眯了起来,活像一只志得意满的狐狸:“嗯!还有六十八日,我数着的!”   他一句话,把如筝逗得“噗嗤”笑了,却听到院子里响起浣纱和夏鱼的说笑声,不一会儿便听到浣纱在门外轻声唤:“小姐,您要不要梳洗一下?”   如筝忙叫她们等会儿,又和苏有容对视了一眼,都暗道一声“好险”,苏有容笑着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刚要登上桌子,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碰翻了花瓶,惹得如筝惊呼了一声,苏有容半点不敢迟疑,轻巧的跃出窗子,“簇”地上了旁边的女墙。   如筝这才松了口气,自拿了窗边搭着的大衣服裹了个严实,下床步履虚浮地开了门。   浣纱和夏鱼笑着端了热水进来,却看到如筝虽然是微笑着,脸色却红的如发热了一般,均是吃了一吓:   “小姐,您是怎么了?”   如筝愣了愣,伸手摸摸脸:“哦……许是被子盖得太厚了,烛火又近……吧。”   浣纱见她神色如常,倒是没有生疑,赶紧手脚麻利地一边伺候她洗脸,一边笑到:“刚刚奴婢和夏鱼听到小姐您在屋里惊呼,还以为您跌倒了呢,倒吓了奴婢们一跳。”   她一句话,却险些惊得如筝呛了水,自拿了手巾擦了,又觉得好笑:   “哦,刚刚窗外有只猫,我看了看,又跑了……”   夏鱼喜欢活物,一听便来了兴致:“小姐,是什么样的猫啊,不知是哪院的。 ”   “ 是……黑猫,十分可人怜的。”如筝微笑着答道。   浣纱看着她笑的甜蜜,略带不解的问到:“小姐……您喜欢那猫?”   “嗯,甚爱。”如筝笑着回到床上,衾枕间的热度还未散去。   浣纱难得看自家小姐这么喜欢什么,当下兴致勃勃地说:“好,小姐放心,明日奴婢便告诉小厮们,只要那猫还在府里,定给小姐抓了来养着!”   如筝看她说的认真,又想想“抓来养着”那情景,心里一阵好笑,忍俊不禁到:“抓?呵……你们可抓不到他……”   国公府的瓦片上次第传来轻微的响动,并不比一只猫跳过更引入注意,劲节轩里的墨香和书砚却听到了这熟悉的脚步声,相视一笑,打开了房门。   意料中的身影却并没有出现在堂屋门口,院子一角的水缸边却传来稀里哗啦的流水声,他俩心里一奇,还没来得及发问,便看到那旁黑影一闪,自家公子一身湿淋淋地出现在二人眼前,吓了他们好大一跳。   墨香失声惊倒:“公子,您这是……”   苏有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从他二人身边走过,坐在桌旁吃了口茶:“我跑热了,冲个凉。”   “大十月的,冲凉?!”墨香叹了口气:“公子,您还是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小的给您去熬点姜汤吧!”   苏有容歪着头想了想,笑了:“也好,辛苦你了。”   墨香和书砚对视了一眼,双双出了堂屋:   “公子今儿是怎么了,眼神儿不对,难不成是有什么伤心事?”   “你是傻的吧,你看公子想笑又使劲儿绷着那样子,必然是有好事!”   “也对,可得是什么好事才能让公子兜头浇自己一身凉水来冷静啊!大捷那日也不过是笑了三声罢了。”   “我怎么知道,左不过是离不了林小姐。”   他俩窃窃私语,却怎知全落在了苏有容耳朵里,他笑着脱了湿透的夜行衣,钻到被子里:这俩兔崽子……   夜凉如水,隔着一条街的两个人,心里却都是暖暖的,人都怕冬日寒冷,他们却是在盼着木叶凋零,盼着罡风骤起,盼着护城河封冻,盼着六十八天后的,那十里红妆…… ☆、179红妆(一)   斗垮了薛氏,林府在没有什么可让如筝担忧和上心的事情,成日里窝在沁园养身子绣嫁妆,日子过得就快了。十月底林府大少奶奶刘氏有孕,宋氏喜滋滋地辞别了老太君,回府料理庶务去了,又恰逢三夫人被三老爷气的头疼病发作,老太君便顺水推舟让徐氏“暂代”薛氏执掌中馈,本也让如筝帮着的,如筝明面上却并不怎么上心,只是暗里几番留意试探之下,终是对徐氏放下心来。   十一月老太君大寿,席间徐氏在老太君再三要求下出来给各家夫人敬了酒,虽未说破,大家又如何不知,这徐氏怕是快要上位了,如筝看着倒也舒心。   整个十一月如筝在老太君和徐氏操持下理好了嫁妆,林侯慑于老太君的慈训,对如筝的嫁妆倒是十分大方,再加上老太君和崔侯又刻意添了许多,如筝想要给如柏留下一半,却被如柏黑着脸推拒了,老太君也不允,如筝无奈只得实受,弄得嫁妆箱子塞得满满的才勉强挤成了六十四抬,总算是没有违制,如筝知道如婳的嫁妆也是六十四抬,只是比自己多了两百亩良田,算是嫡子正妻的体面,想想自己那六十四抬里面最不起眼的一箱子地契什么的,如筝忍不住暗叹到底还是崔妈妈有经验,如筝知道林侯定然是不会让如婳带走所有薛氏的陪嫁了,至少那些和侯府产业混杂不清的,必是被扣下了不少。   再加上量尺寸,打家具,苏林两府的这个年底,端的是过得紧锣密鼓,十一月底,苏府前来下聘,两份聘礼抬进林府,老太君各捡了八抬贵重的归在嫁妆里,如筝看着库房里那些熟悉的首饰,心里一酸:她明白,苏有容身为庶子,自然不像苏百川那样有娘亲的陪嫁贴补,可他为着给自己凑这体面的聘礼,便连五色霓裳里的首饰都放进来了。   十一月底,如筝给琳琅送了嫁,小郡主到底是赶在琳琅出嫁前回了京师,琳琅自是十分惊喜,如筝也欢喜地直笑。   琳琅风光大嫁了,如筝自己的婚事就近在眼前,沁园也渐渐热闹忙碌了起来,老太君和宋氏约好了新婚前后三日她要回府主持两个小姐的亲事,可之前这些日子,却只能着落在徐氏身上,直到此时如筝才看出自家这个庶母的确是个持家的好手,两个嫡女的婚事,老太君的寿宴,年末各大世家之间的迎来送往,再加上阖府庶务和年底庄子上的各种进项,虽然有管事妈妈们帮着又有老太君的支持,但徐氏第一年理家就将这千头万绪的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最可贵是公平合理,确是不易,着实得了老太君一番夸赞。   她这样忙碌着,直到腊月初二才抽得空,带着如书到了沁园给如筝添妆。   一进门,徐氏还是那样恭谨的行了一个全礼,如筝赶紧将她搀起,心里又叹了一声:她一向是这样不卑不亢,势头正盛时也无半分傲意,这般沉稳谦逊的性子,怪不得会得老太君和自家娘亲喜爱。   如筝请徐氏和如书坐了,笑到:“姨娘也太客气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是姨娘劳心劳力在打理着,便是我和婳儿的亲事,也要仰仗姨娘许多,姨娘还这般,让我怎过意的去。”   徐氏笑着摇了摇头:“二小姐心慈,体恤妾不易,但妾却不敢浑忘了能有今日全是二小姐一手提拔,自然是要多尽心意的,只是这些时日下来,府内千头万绪的事情,竟没能抽出时间给二小姐添妆,还望二小姐恕罪。”   如筝笑着让人给她和如书上了茶:“姨娘太客气了,前一阵子府里乌烟瘴气的,如今正是要好好整肃的时候,偏巧又赶上我和四妹妹双双出嫁,再加上年节,姨娘打理起来已是不易,我们帮不了姨娘什么,怎会因这种小事怪姨娘。”   徐氏低头笑了一下:“是二小姐宽仁。”说着便打开了带来的妆匣,笑到:“妾是个寒酸没见识的,这里面的首饰和二小姐的嫁奁自是无法相比,二小姐日常带着顽也就是了,只是这匣子倒是妾从南边家里带来的东西,虽算不得名贵,到是新鲜,是京师没有的样子,二小姐收了,权当个乐子摆着吧。”   如筝看了看桌上的妆匣,端的是木质黑亮雕工精美,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紫檀木雕成,当下便叹道:“好个精美的妆匣。”又抬头笑着摇摇头:“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妆匣看着就是价值连城的,更何况这是姨娘的嫁妆,理所当然是要留给书儿的!”   徐氏则肃容到:“二小姐,这东西不值甚么,却是妾和五小姐一番心意,请二小姐务必收下,这也是五小姐的意思。”   如书也使劲点点头:“是啊二姐,这是我和姨娘的心意,你就收了吧,我离出嫁还远呢,更何况姐姐你也送了我那么多东西!”   如筝见推辞不得,只得收下,又再三谢了她二人,徐氏起身刚要道别,却被如筝叫住:“姨娘请留步。”   徐氏又行礼坐下:“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如筝笑了笑:“说吩咐不敢,有几句话,想趁出嫁前跟姨娘说一说……”说着,便挥了挥手,浣纱和夏鱼就下去关了门。   如筝笑着端茶喝了一口:“姨娘,眼见母亲病势日渐沉重,想来她也不过是一片慈母之心硬撑着不肯放手罢了,这几日便是夜间也叫的少了些,据我所知,似乎送进去的饭食也不怎么动了?”   徐氏看她神色,心里一动,不由得暗叹这位二小姐真是学精了,这样忙乱的时候还上心这这件事,当下笑到:“诚如二小姐所言,夫人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前儿请了大夫还说,差不多就在这一两月间……”后面的话,她没有说,而是端正地坐着,等如筝发话。   如筝笑着点点头:“嗯,估摸着待我和婳儿出嫁,不久府里就又会有大事了,姨娘也要早作打算才是啊……”   徐氏听她这么说,一颗心才放下,知道她这是要提点自己什么了,当下笑到:“是,妾这几日也是忙糊涂了,请二小姐示下。”   如筝笑着摆摆手:“什么示下不示下的,不过咱们娘儿几个闲着说说。”说着又拿了个金桔递给如书,自垂眸笑到:“我听说这几日,姨娘除了忙着府里的事情,还是日日在老太君跟前伺候着?”   徐氏点了点头:“是,老太君于妾有恩,能伺候她老人家是妾的福气。”   如筝笑到:“是了,姨娘一向是这样,能干又诚孝,心地还好,老太君是极喜欢姨娘,这阖府上下,也无一人说姨娘的不是……只是……”她抬眸,略带笑意地看看徐氏:   “姨娘,筝儿冒昧问一句,您有多少日子没到前面伺候父亲了,或者说,父亲可常来荷香小筑?”   她一言出口,徐氏心中便是一震,再想想,就忍不住冷汗涔涔了,她恭敬的站起,深深福下:“妾多谢二小姐提点!”   如筝见她明白了,赶紧起身拉了她坐下:“姨娘不必如此,姨娘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她笑着看看徐氏:“我是父亲的女儿,所谓知父莫若女,父亲他才子风流,又位高权重,若是……续弦,自然要挑最好的。”轻笑了一声她压低声音:“爹爹诚孝,祖母的吩咐定然是会听的,可姨娘也知道,父亲他是个多情之人,当初因着一个情字,可以顶了祖母的反对迎静园那位,如今……也不是十拿九稳的。”她垂眸笑了笑:   “这些道理,姨娘都懂,我是个未嫁女,不好多论父亲大人的姻缘,但我也有一句,若是真的要我为自己和柏儿选个新母亲,我还是希望如现在这般,能和姨娘更多亲近些,况且父亲的好恶心思冷暖,姨娘是最知道的,为着孝道,我也是希望姨娘再进一步的……”她抬头看看徐氏:   “老太君那里,早已是属意姨娘了,不然也不会在寿宴上令姨娘敬酒,如今就看父亲……还有令尊老大人那里……”她语焉不详,徐氏却了然于心,又起身拜了:   “二小姐之言,于妾来说真如醍醐灌顶,可笑我一叶障目,险些犯了大错,二小姐说的对,您是未嫁女,这些事不好插手,能这样提点妾,妾已是铭感五内,二小姐放心,妾心中已有计较,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妾虽然万分羞愧不敢越过二小姐和二少爷……可妾也是很想和二小姐再亲近一步的,况且三少爷还有五小姐……”她这么说着,美目当中竟然渐渐浮起一层雾气,如筝轻叹了一声,上前拉住她手:“姨娘尽可放心,老太君那里,我也会去说上几句,姨娘自在父亲那里上上心,筝儿想此事定然是翻不过天去的。”   徐氏听她这么说,心也落下几分,反握住她手点了点头:“多谢二小姐。”   如筝笑着点点头:“姨娘莫慌,此事我定会一力周全,我还指望着姨娘帮我照顾柏儿呢……”她这样说着,如书却觉得心里一阵心酸,又是一阵暖,趴在桌上一个劲儿落泪,倒把如筝二人逗笑了。   二人好一阵哄,把如书哄好了,徐氏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二小姐,诚如您所知,夫人这几日来夜夜嘶吼,送进去的饭食动的也很少了,虽说大夫说是还能支持一阵子,可妾还是怕……”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动:“姨娘说的是,母亲这样想不开,我还是该去劝一劝她才是……” ☆、180红妆(二)   午后如筝百忙之中抽了时间帮徐氏在老太君那里说了些好话,又求了去探薛氏的慈令,回沁园收拾了一下,如筝便带着浣纱和雪缨来到汀幽小筑。   一进门,如筝便看到院子东南角上现出新鲜的土色,想想大概便是那些下人们埋骨之地了,虽然事前知道,她的心里还是不由得浮起一丝恐惧和凄凉,匆匆带着二婢进了堂屋。   堂屋里虽然没有什么摆设,却是窗明几净的,火盆烘着也还算暖和,可见是仔细打扫过的,老太君慈心,并没有虐待薛氏。   如筝微笑着进了里间,看到薛氏脸色青白的蜷缩在床上锦被中,不过一个多月,便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想想自家娘亲临终时的惨状,如筝心里才念了一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但心中却并不十分满足,毕竟薛氏的下场是自己狠毒所致,而自家娘亲却是无辜被害,且受了那样多的苦楚……   这样想着,他举步走向薛氏,轻声唤道:“夫人……”   薛氏听到有人声,微微睁开浮肿的双眼,逆光朦胧中,只看到一个如花少女对着自己笑,恍惚之下还道是如婳,她猛地睁开双眼向床下扑去:“婳儿!”   如筝心里一阵恶心,忙后退了一步,薛氏便摔在了地上。   如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带笑目光却清冷:“夫人看清楚,我是你那宿日的仇敌林如筝,不是你的掌上明珠林如婳。”   薛氏此时也清醒了过来,恨恨地抬起头:“是你!你这个小贱人!”   如筝听她出言不逊,却不以为忤,反而笑到:“夫人自然会是这样说我,但于我娘亲来说,我却是她的乖囡囡,我为她报了大仇,可惜她却看不到了……”   薛氏冷笑到:“崔衡那个贱人,她早已化为枯骨,自然是看不到的!”   听她这样说自家娘亲,如筝终于忍不住了:“浣纱,给我掌嘴!”   浣纱没待她话音落定,便上前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薛氏几个嘴巴,直打的她嚎叫了几声:“小贱人,你竟敢!”   如筝冷笑了几声:“夫人,你好不自量力,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侯夫人?你如此丧德败行,老太君让你在汀幽小筑思过你还不思悔改,我娘亲做侯夫人时,你只是个下贱的外室,如今竟敢这样对她不敬,我不过是替老太君教训你罢了!”说到这里,她又只盯着她眼睛笑到:   “更何况,我娘亲看不看得到,你这肉眼凡胎又怎能知道?若不是我娘亲在天有灵,你这些阴私的恶行,又如何能够一一被我揭破!”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诡谲的味道:   “正是我娘亲含冤而死,冤魂从地府回来找你讨债呢!”她这一句,不但吓得薛氏簌簌发抖,就连浣纱和雪缨也觉得脊背生寒。   薛氏环顾四周,似乎真的看到了崔氏的冤魂一般,一个劲儿地躲闪,口中还喊着林侯和如婳。   如筝却不给她喘息之机,上前一步笑到:“夫人,莫要再喊父亲了,他如今恨你入骨,若不是老太君慈心顾着薛氏一族的颜面,父亲定然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的……至于婳儿……”她冷笑了一声:“老太君下令她不准再闹,否则便要夺了她国公府的亲事,如今我那端庄明艳,世家典范的好妹子,正日日坐在静园里绣嫁妆呢,哪里还敢来探你这祸首亲娘?!”   她一番话,说的薛氏楞坐了一会儿,又凄厉的仰天笑着:“哈哈,是了!我婳儿到底是聪明的,这就对了,愚孝只能是死路一条,这样好,这样保住了国公府的亲事……早晚还有。”   如筝见她还兀自在那里作春秋大梦,心里禁不住一阵好笑:“早晚怎样?如今她自保尚且难,又如何能顾得上你,难不成夫人还指望着她进了国公府,带着婆家的势力杀将回来?她靠谁?靠她那同床异梦的夫君,还是步步算计的婆婆?”   她这几句,直刺薛氏心口,刺得她呆愣了好一阵子,才伏地嚎啕大哭,又想跳起来撕打如筝,却体弱迟缓,被如筝轻轻躲过:“浣纱雪缨,快去将夫人扶起来送回床上,如今夫人身子虚着呢,可要好好将养才是,不然等不到过年便没了,总是晦气!”   浣纱和雪缨笑着福身上前架起薛氏扔到床上,又拉了锦被给她盖了,如筝自走到床前笑着摇摇头:“夫人,您还是要好好将息着才是啊,不吃东西怎么行,本来身子就虚……”   她意味深长地笑笑:“你这样不吃不喝,成日里作践自己的身体,也是不会有人看到有人怜惜的,如今这汀幽小筑,祖母已经全交给了徐姨娘打理,她心慈,如今这阖府上下都得了她的好处,唯有你……想来是不会得她一分怜悯的。”   听了她的话,薛氏目色一冷,伏在床上咳喘了几声:“那个贱人!”   “不过……”如筝又笑到:“夫人若是不将养,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她笑着摇摇头:“只是夫人一死,就可怜了我们姐妹,要为你守孝三年了!如今这嫁妆都备好了,却要红妆改素服……”   浣纱何等灵秀,听她这么说,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笑到:“小姐不必担心,三公子对您一往情深,想必是愿意等上三年的,只是四小姐……倒是可怜了,苏二公子之前便有意退亲,若是真的……还不定又要掀起什么风浪呢!”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   如筝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又转向薛氏,掩口惊到:“是啊,夫人,我还忘了这一宗!想必国公府世家魁首,也是不愿意我们带着热孝进门的呢……所以说,夫人你还是要好好将养啊!”她低头看看脸色铁青的薛氏:“夫人,您说呢?”   薛氏气的呴喘了几声,才咬牙切齿地说到:“林如筝,我便是化作厉鬼,也决不会放过你!”   听了她的话,如筝却没有半丝惧意,反而嫣然一笑:“薛采茵,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今日之苦,全是宿日积累的阴毒报应,怪不得别人,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过是个上刀山,浸血池的恶魂罢了!你若敢来,我便也敢打你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便丢下脸色灰败下来的薛氏,带着浣纱雪缨出了汀幽小筑。   晚间,自荷香小筑传来徐氏的口讯,说是幽禁中的薛氏终于肯吃饭了,送进去的吃食总是干干净净地出来,也不再嘶吼打闹。如筝笑着点点头,传信的小丫头又到:   “二小姐,我们姨娘让我谢谢您的点拨,也谢谢您帮着劝夫人,还让我告诉二小姐,如今夫人可安静了,便如木人一般,想是……能撑几日的。”   如筝笑笑,也不多说,自赏了她让她回去,自己走到崔氏灵前拈了一炷香祝祷着:   “母亲,如今大仇得报,您也可以瞑目了,将来等薛采茵下了阴曹地府,母亲在阎君座前,可不能再糊涂,定要将她的罪状一一揭破,让她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阴司酷刑才是!”她这样说着,看香炉里青烟缭绕,又落下了两滴清泪:“母亲,您……能听到么?”   如筝哀戚的心情在三五日之后终于被忙碌冲淡,出嫁前千头万绪的事情,虽然有老太君坐镇,徐氏姨娘也是精心帮衬着,可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如筝亲力亲为,时间如流水般过,这一日总算是把出嫁的绣品都检点好了,算算日子,竟然已经是腊月初五……   还有五日……   迷迷糊糊的一通忙,在回过神儿来,居然只剩下五日了……   想到这一点,如筝像是猛地被谁推了一下,浑身都是一紧,愣住了,她想着自己重生以来的种种,又叹了一句“恍如隔世”。   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柏的命运还有丫鬟们的命运,似乎境况一直是越变越好,入冬以来,之前的种种筹谋积累总算是没有白费,自己成功地给娘亲报了大仇,她多少也有了些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可如今刚刚缓过一口气,便又要面对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并非陌生,前世埋骨之地,怎会陌生呢……   想到这里,她很奇怪的并没有感到害怕,也许是和薛氏一番争斗让她有了新的角度自省己身,也许是想到了苏有容在自己娘亲坟前许下的那个誓言,也许只是想到自己此番再进入那黑漆大门,重院深宅,是为了嫁给那个人……   总之……她不再怕了。   新婚前一日,徐氏和老太君张罗着将两个姑娘的嫁奁抬到了苏府,如筝经了上辈子的事,便是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特地让崔妈妈和浣纱压着嫁妆去,叮嘱了将那些不显眼的首饰和中等的器物摆出来全铺床之礼,生怕什么东西招了人的眼,惹得崔妈妈笑着叹到:“人家铺床都是越贵重的越露在外面,咱家小姐倒是韬光养晦惯了,连这桩都要弄得简素。”如筝却只是笑,又再三叮嘱了,心里却掠过一丝酸楚。   腊月初九晚上,如筝听崔妈妈说了明日的安排,终于放心点头睡去,入了十一月,为避嫌,两家小辈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就连老太君的寿宴,也只是廖氏带着苏芷兰过来贺了贺,只是短短一个月,如筝却觉得真如隔了三秋一般,入骨的思念时不时便会涌上心头,想想明日就要嫁过去,日日和他在一起,却又觉得恍如梦幻。   本以为要辗转一会儿的,却没想许是连日的疲惫袭上,她早早就沉入了梦乡。 ☆、181红妆(三)   一夜安稳,清晨,如筝被浣纱夏鱼秋雁等人叫起来,五个大丫头并崔妈妈赶紧伺候她拿香汤沐浴了,一边拿干帕子细细攥干满头青丝,一边帮她修饰着眉毛等细处。   因着如筝比如婳晚一个时辰出嫁,故而时间还算充裕,直到辰时末,她差不多打点停当了,穿了中衣用了些金银馒头,却也不敢多吃,刚撂下筷子,就看到宋氏和刁氏喜盈盈地走了进来,如筝赶紧笑着迎上去,又被宋氏刁氏一阵笑,直羞得红了脸,才被宋氏按到椅子上。   宋氏作为娘家的全福夫人,是早就说好要给如筝开脸的,此时她让浣纱先绞了热帕子给如筝敷了三遍,趁着这功夫让刁氏出去,又屏退了下人,跟她说了一番为□子的道理,有些是夫妇相处上敬下驭的,也有些私密的,虽如筝早已知道,此时却仍忍不住羞得起身要躲,却被宋氏按回椅子上:“筝儿,今日就要出嫁了,还羞怯什么!”她笑了笑又到:   “伯母可不是来逗你的,这些事情虽然没有理家奉亲御下那些事情繁芜,却是夫妇相处之道中最难的事情……”她一句话,令如筝豁然一醒,不由得想到了前世自己的失宠和如婳的百般手段,帕子捂在脸上看不出表情,她却重重的点点头:“嗯,筝儿谨遵大伯母教诲。”   宋氏这才笑着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到:“你那个继母恨不得你夫妇不和呢,且不会告诉你这些,我那可怜的崔家弟妹去的又早,伯母知道,以前定然没人和你说过……”   她笑了笑:“咱们这些大家出来的女子,做姑娘的时候家里无一例外天天拿女四书来拘着,生怕咱们行差踏错一步,可临出嫁啊,做娘亲的却总是要耳提面命一番,说的却是和女四书相去甚远!”她看看捂的差不多了,让如筝拿下帕子,捻起一根棉线帮她慢慢绞着脸上的绒毛:   “你看这世家大族里,夫妇之间有恩爱和谐,白头到老的,也有成亲几年就淡了,不过是相敬如宾的,那种反目成仇,宠妾灭妻的虽不多,却也是屡见不鲜……这其中的关窍,是做姑娘的时候万分都想不到的,世家女子,家世地位,嫁奁子嗣都重,却常常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夫君的宠爱……”她看看如筝的脸,绕到另一侧:   “为□者,自是要守妇道,曲意柔从,但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风骨气节,更不能木讷无趣,让夫君觉得枯燥……”她一边将揣度夫君心思夫妻相处情趣之事和她细细说了,手下也麻利着,很快弄好了她另外半边脸颊,满意地笑了笑,又小声说:   “除了这些言语做派,琴棋书画的,还有一宗要事……详的我也不说了,给你个东西,趁着现下没人你就翻翻,这些门道都是代代相传,没什么可害臊的!”   说着就塞了个小册子到如筝手里,示意她翻看。   这东西拿红布包着,如筝前世倒是没见过,好奇地打开刚看了一页,又噌地合上,面色如燃地抬头看看宋氏:“大伯母,这……”她声如蚊蚋,逗得宋氏乐不可支地:“得了,就这么点时间,快翻,别害羞!”说着就走到外间自斟了杯茶,却是给如筝望起风来。   如筝咬了咬唇,心里觉得大伯母说的都对,可就是……也罢!她一横心念着四下无人,把那羞人的图册从头到尾匆匆看了,又包好拿出去,宋氏笑着接过来就塞进了她装贴身的私密物件的小包袱,又惹得如筝一阵羞怯。   宋氏笑着唤入丫鬟们帮如筝敷粉上妆,梳头画眉,待都弄齐备了,叫刁氏并如书如文进来看了,惹得两个小丫头一阵羡慕。   不多时,老太君也送走了如婳,赶着来到沁园,一进门看着如筝装扮一新,两行老泪就垂在了满是笑纹的脸上:“我囡囡,真漂亮!”   如筝心中百感交集,上前扑到她怀里,泪水便滴到了她檀色的一品诰命长衫上:“祖母,孙女儿舍不得您!”   老太君抚摸着她已经梳齐整的发髻,依稀又想起她梳着丫髻腻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当下也是一阵感慨,却笑着给她擦了眼泪:“好囡囡,哭两声就行了,成亲是喜事,仔细一会儿眼睛肿了不漂亮。”宋氏和刁氏在一旁也是一阵打趣,总算是劝的二人破涕为笑。   老太君又拉着如筝叮嘱了一番,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催着众人给如筝补妆,更衣。   因着大盛朝“嫡母在不封庶母,有母不封妻”的规矩,如筝嫁了苏有容也并不是诰命,素日里是不能穿命妇服色的,但循着太祖爷留下的恩旨,成亲这一日却可特享诰命的服制,着六品安人大衫,待老太君让韩嬷嬷端出礼部一早儿送来的凤冠霞帔,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老太君笑着让如筝坐下,亲手给她系上了黑丝缎牡丹花儿的额帕,环绣和浣纱就上前将那些牡丹开头,翠云翠叶,含着长长珠结的抹金银翟并两根冠底金簪一一插好,配上三翟的珠冠,端的是雍容华贵,明丽逼人。   老太君左看右看看不够,倒是宋氏记着了时辰,赶紧催人给如筝穿了六品熊罴补子的立领长衫,又在外面罩上大红银翟纹的霞帔,这才算打扮停当,众人尚未来得及欣赏,便听二门上有人来报,说是苏府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如筝心里一动,还顾不得害羞,就被宋氏拿盖头盖了个严严实实,如柏急火火地冲进来,跺脚叹道:“唉,紧赶慢赶还是没看见姐姐大妆!”逗得满屋子的人一阵大笑,宋氏让如柏快去大门上催姐夫做催妆诗,如柏刚应了要走,又被刁氏叫住:   “柏儿,告诉你那荒了学业的才子姐夫,不准拉傧相代笔,定要自己作的才算数!”她素日里嘴就刁钻,惯会戳人短处,可如今这话听着虽然促狭,却是不带一丝歹意,只逗得老太君合掌大笑,如筝在喜帕里也笑弯了嘴角。   如柏大笑着应了跑下去,众人看时辰还早,也不着急,都坐下等着,如筝叫秋雁赶紧上茶,又被两位夫人夸了一番孝顺懂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如柏拎着一张压花的彩笺跑了进来:“三叔母,我出去传了您的令,我那姐夫就傻眼了,眼见带了许多帮腔的都上不去台,只能自己铺纸磨墨好一通憋,末了还让我给参详……”他一番话逗得满屋子人大笑,老太君笑着抚抚胸口:“这实诚的傻孩子,倒是给你姐姐留半分面子吧!”   说笑间便让如柏赶紧念,如柏清清嗓子,念出四句诗,众人听了都笑着说好,宋氏在闺中便是才女,此番听来心里却是暗自点头:这样仓促而就,虽然不甚高明,也可以看出还是有几分灵气的。   如筝却听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听如柏念着,耳边闪过的却仿佛是那人温雅的声音,短短二十八字,便字字刻在了心上:   日影西斜照庭花,   芙蓉色淡桂香遐   谁人妆成凋碧树,   不知何时落吾家。   老太君笑着赞了几句,看时辰将近,便让喜娘和浣纱搀了如筝,一干陪嫁的丫鬟婆子下人都跟了,向着大门而去。   入了正厅,众人奉老太君高坐了,又请了林侯,如筝再拜别亲长,举步离开了林府,登上了苏府的花轿。   笑语渐起,喜乐声喧,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沿着乌衣巷头行至巷尾,如筝坐在轿子里数着步子,如同数着自己这十几年的锦绣年华,一步一步远离了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家,走入了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黑漆大门。   伴着爆竹声下了花轿,有人上来撒过谷豆,如筝便沿着青毡慢慢走入了国公府的大门,一张喜帕蒙脸,她只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虽有喜娘和浣纱扶着,她仍然忍不住一阵恍惚,却又豁然清醒,脚步踏实的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进了中厅,如筝手里被人塞入一条红绸子,她下意识地抓牢,被那绸子牵着进了喜堂,她知道那一端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心里忍不住一阵狂跳,深吸了一口气,便被喜娘引到了铺了红布的蒲团前站好,她余光一扫,西侧蒲团前出现了一双皂靴,心里一动,赶紧收回目光。   傧相大声唱礼,二人跪下摆了天地神祗,又拜了高堂父母,如筝知道,苏有容这一拜便如自己拜别亲长一样,都是带了三分遗憾的,没有亲娘观礼的叩拜,始终算不得十全十美,想到这她心里又是一酸,既是为着自己,也是为了他。   傧相再唱,二人起身相对而站,又跪下,如筝低头拜了,那边苏有容也回礼,如筝再拜,傧相便高唱“礼成”。厅中一片笑语欢声,如筝却觉得一阵恍然,直到被人扶着往后院走去,才醒过神儿来,如此……就真的成了夫妇了!   从前世日日请安都要去的春晖园和漪香苑中间穿过,拐进一个角门,就到了如筝前世在这府邸唯一一个没有踏足过的院落:寒馥轩。   她依稀记得前世这里好像是叫做桂香园,名字简单,园子也清冷,苏有容似乎不爱住,素日里只是在前院自己的书房劲节轩苦读,这园子靠近大宅的东北角,离几个主院都远,反倒是离卫氏姨娘住的凌霜阁很近,这院子的隔壁,更靠近宅子中心的地方,便是她前世的埋骨之地——松涛苑。   如筝不敢多想,压了压心中涌上的奇怪感觉,迈步进 ☆、182红妆(四)   一进里间,一阵熟悉的沉水香夹着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便冲散了她心中的忐忑,如筝只觉得被这样的气息包围着,似乎满身的毛孔都安稳了下来,更不要说是心了。   被喜娘扶着坐在床上,跟随的人便行礼退出了新房,只剩下浣纱和夏鱼陪在如筝身边。   浣纱上前给如筝揉了揉腿:“小姐,累了吧,一通折腾还不算,咱还得在这儿等上两三个时辰呢……”   夏鱼也在一旁点头:“是啊,成亲真累。”   如筝在盖头后面看不清她表情,却也知道一定是皱着鼻子,一脸不忿,当下笑到:“别多嘴了,当心让别人听了去。”   夏鱼应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叹道:“小姐,此番您嫁过来,咱们可不能像府里一样,想说什么说什么了,这园子里,要有一半不是自己的人了……”   如筝还没说什么,旁边浣纱先低声斥了一句:“夏鱼,说什么呢口无遮拦的,姑爷园子里的人还能跟小姐不是一心么?说这些没边儿的话!”   如筝却笑着摇摇头:“行了,你们也是在府里小心惯了,无妨,一心不一心的……日子且长呢,不急。”   她们这样说着,便听门外一阵喧哗声,却是苏家陪新娘子的人到了。   如筝赶紧让浣纱开门迎了来人,一听声音,前世的记忆就又涌上心头,此人和自己交往不多,前世不过是点头寒暄几句的关系,正是苏家庶长房大堂兄苏海纳的妻子,大堂嫂吴氏。   按常理,这女眷陪客也不过就是礼节性的在新房里坐一下,也有关心一下新娘子需不需要什么的意思,故而一般是不多和新娘搭话的,也不过就是问候几句,夸一夸婚礼的排场,吴氏也是照着这个路子来,如筝也乐得不多说,只是不时回应几句。   夸了如筝的几个大丫头灵巧,吴氏又笑到:“刚刚二弟妹进门,我也去坐了坐,要说贵府还真是出美人儿的地方,一个两个的把我们苏府的兄弟都给迷了去,如今姐妹嫁给兄弟,以后这府里可就又添一分热闹了!”她这么说,如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了,吴氏又笑到:“可惜亲家夫人却是病着,看不到一对儿掌上明珠出嫁,端的是有些遗憾呢!”她这话听上去像是惋惜,语调里却带着一丝如筝熟悉的搬弄是非之感,再加上如今整个京师贵圈,多少都对林家的事情知道一两分,这个吴氏却在此时单拎出这话来说,显见是存了别样的心思了。   如筝心里打了个点,又不知这位大堂嫂究竟只是口无遮拦呢,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甚至是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当下便决定不变应万变,只是淡淡应着,声音里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让人觉得她是在为继母的身子着急的样子,吴氏见试探不出什么,又笑着劝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吴氏一走,屋里就又剩下了如筝主仆,浣纱自取了带来的小块点心服侍着如筝用了些,又帮她拿了个迎枕靠着,因是大妆,如筝也怕把衣服弄皱了,只是虚着歇了会儿,就又起身坐好,好在有浣纱夏鱼陪着,倒也算不得闷,渐渐的,天色就暗了下来,院子外面的喧哗声也轻了。   不多时,自远处隐隐传来笑语和纷乱的脚步声,声音渐渐近了,如筝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门被人打开,如筝听着苏有容说笑的声音混在一群人声音里传来,心里就是一甜,耳边隐隐听到了许多熟悉不熟悉的声音,她知道表哥来了,依稀还有凌朔风促狭又豪爽的笑声,还有谁的,她听出许多,却又听不真切……   没待她多想,旁边床榻一动,一人坐在了她身边,如筝心中如小兔乱跳,羞怯里又夹着期许,猛地耳边就响起了一个久违了的声音:“这么大把砸过来,当心伤了我筝儿,少点少点!”   如筝一楞,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竟然是在跟撒帐的人商量,当下又好笑又稀奇,拼命憋住了笑,却不防袖子下面一动,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就贴了上来,紧紧握住她的。   如筝只觉得一阵暖流直传入心里,房里众人嬉笑,撒帐,喜娘和全福夫人说着吉祥话的声音,就渐渐远了,只剩下那温暖的指尖,调皮地在自己手上划过来划过去,划得她手痒痒,心也痒痒。   不一会儿,吉祥话说得了,喜娘又端上秤杆,苏有容欢喜的接了,急慌慌挑了如筝的盖头。   眼前突然一亮,如筝却羞怯地低下了头,众人一阵赞叹和调笑,苏有容却是有办法,自弯腰抬头一看,就对上了她含羞带怯的双眼,二人相视一笑,如筝便抬起头来,宾客们自说着或真心恭喜或假意排揎的笑话,苏有容开始还是妙语连珠一一接了,说多了便开始张口结舌作揖拱手,众人见他求饶了才笑着放过,喜娘又端了合卺酒,苏有容和如筝对坐着饮了,美酒入喉,苦涩中又有回甘,如筝知道这是为了取一个“同甘共苦”之意。   喜娘收了酒杯,苏有容起身对着众亲朋好友一阵好求,众人看天色已晚终于放过了他,笑着退出了新房。   喜娘也领了赏出去,待浣纱和墨香进来帮二人卸了妆,除了外袍退下,屋里便真正只剩下夫妇二人。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高燃的红烛下,苏有容仔细打量着如筝,叹道:“三年相识,一载相知,分别一月如今再看,真如隔世一般哪筝儿……”   如筝听了他这句,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阵酸涩,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眼眶刚刚一热,不妨他又开了口:“你饿了吧?”   如筝被他一句话问愣了,刚刚的情绪也飞的无影无踪,当下笑着摇摇头,却突然感到的确是有点饿了,便红着脸轻轻一点头。   苏有容拉着她坐在桌旁,笑到:“我在前面一个劲儿被人灌水,也没吃呢……”   如筝笑着瞪大了眼睛:“灌水?”   苏有容促狭的笑了一下:“啊,我让墨香给我拿酒壶灌了水,只兑了一点酒过去,除了凌三哥他们拿自己的杯子灌我那几杯,剩下都是水,不然你以为以我的酒量,三圈转下来还能找得着新房?!那不是太吃亏了……”   他一番话,逗得如筝忍不住伏在桌上笑着:“你可真行,婚宴上还要作假。”   “这不是作假,这是机智!”苏有容煞有介事地说着,外间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苏有容叫了进来,几个打扮齐整的小丫头端着五彩蟠桃的碟子放下,几个荤素小菜并一碗清汤还在冒着热气,苏有容笑着屏退下人,执起筷子给如筝夹了个小花卷:   “我知道你肯定是什么都没吃,赶紧垫垫,也别吃太多了,夜深了别存了食。”   如筝以前从没听过洞房花烛新郎新娘对坐用夜宵的,先是一阵惊奇,心里又是一暖,咬了一口小花卷,便叹到:“子渊,这样的日子,真像……”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苏有容轻笑着吐出这样两句:“我的小筝儿,从今而后,这样戏文一样美好的日子,咱们日日都过得,只要咱们在一起,日日都是洞房花烛……”   如筝仔细品着他话里的含义,心就一直甜到了底儿,拢袖子给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苏有容笑眯眯地接了,二人稍用了点饭,苏有容就叫人进来撤了,又在床侧屏风后面安置了洗澡水,便示意如筝先去洗。   如筝心里一阵羞涩,却还是叫了浣纱进来伺候,苏有容也换了绯红的燕居衣服,坐在桌边饮茶。   浣纱给如筝找了更换的中衣,又帮她解散头发,主仆二人走到屏风后又愣住了:只见那屏风后面只是孤零零的一个澡桶,加上个放着皂角手巾的架子,却没有家家屏风后都有的马桶!   如筝一日没有方便了,此时也是有些急,忍不住和浣纱面面相觑,有心要问,又不好意思,还是苏有容听她没声音了,开口问到:“怎了筝儿,水温不好么?”   浣纱这才绕出屏风,福身说道:“回姑爷,那……恭桶因何不在啊?”   苏有容微微一愣,才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哎,怪我,忘了。”说着却是自己绕到屏风后牵起如筝的手:“我房里没恭桶,我带你去方便,不出屋的……”说着就拽着她一撩旁边的帘子,里面却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屋,燃着檀香摆着恭桶等物,如筝觉得新奇,却也不好多议论此等事情,只是笑着请他出去了,叫浣纱进来服侍着出了恭,又回到卧房沐浴净身。   沐浴完毕,如筝穿好衣服出来,便让浣纱叫人去换水,谁知苏有容却笑着摆摆手:“不必了,大半夜的也别折腾他们,我就着你这水洗洗就好。”说着就往屏风后面走去,惊得如筝一把拉住他:   “这怎么使得?我都用过了……”   谁知苏有容却笑着摇摇头:“无妨,我筝儿洗过的水,肯定是香的!”说着又对一旁偷笑的浣纱说道:“浣纱出去吧,你告诉外面守着的那些都回去睡了,明日再来收拾即可,不要再进来。”   浣纱自应了下去,如筝拦不住苏有容,只得由着他去,自走到妆台边看着满头青丝出神,突然想起一事,四顾果然看到镜子旁边放了把扎着彩绸的剪刀,便拿起来笑着剪了自己一缕头发,先放到旁边备好的荷包里。   听着里间的水声,如筝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帮他擦擦背什么的,心里却实在是羞涩,不一会儿就听里面一阵水声,却是苏有容已经出来,惊得她几步跑回床上坐下,又觉得自己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苏少爷说的那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引自昆曲《牡丹亭》【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一句,大家可以理解为这货是个戏迷啊嘿嘿…… ☆、183红妆(五)   苏有容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先看到了桌上摆着的荷包和剪刀,也笑着上前解了头发剪了一缕放进去,似乎又觉得不够,便把两缕青丝都拣出来,绕在一起牢牢地打了个结,回头对如筝笑到:“这样好,这才是结发同心呢!”   如筝在床上看的清清楚楚的,心里甜蜜又羞涩:“偏是你道道儿多……”却在看到他掩的不甚严紧的绯色中衣时又羞的一转头。   苏有容低头看看自己露出的一抹胸膛,坏笑了一下几步走到床前:“还羞涩!天地都拜了……”说着就欺身上前把她搂在了怀里,埋首在她清香的发间,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的小筝儿,想死为夫的了……”   如筝羞归羞,此时却无比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当下也不躲闪,反而回抱住他:“嗯。”   “想我么?”苏有容退了鞋子,又伸脚挑下她的绣鞋,抱着她滚在了床上。   “嗯。”如筝迷迷糊糊地缩在他怀里,也不故作矜持:“想的,我也很想子渊哥哥。”   苏有容一阵朗笑,又把她搂紧了些:“好好,我就喜欢筝儿开诚布公,夫妻之间就当如此!”   如筝也吃吃笑了几声,又在他说到“夫妻之间”的时候,心里一动,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子渊,咱们真的成亲了啊……我觉得好像做梦一般。”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绯红的小脸儿,心里一动:“是么,良辰美景恍如梦幻啊~来来来,为夫的给你点现实感!”说着就低头吻住她芳唇,贪婪地汲取着她口中甜香的滋味。   新房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加上二人情动的热度,便是不盖被子也并不觉得冷,苏有容索性便将床上鲜红湛青的锦被掀到一旁,轻轻把如筝扑到了床上。   经了上一次的情不自禁,如筝已经对他这样的深吻食髓知味,心神一荡,口中就逸出一丝娇吟,撩的苏有容低头吻上了她莹白的脖颈:“好筝儿,真好听……”   如筝羞得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说什么呢,也不羞……”   苏有容却是坏笑了一声:“说实话呢,我明媒正娶羞什么羞!”说着,却是伸手几下撕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又轻轻挑开如筝的中衣,里面艳红色的肚兜就露了出来。   看着薄薄的肚兜下面浑圆的轮廓,苏有容眸色一沉,声音里就带了一丝沙哑:“筝儿,你真美……”   如筝抬头看看他虽不甚宽阔,却精壮紧致的牙色胸膛,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忙转过头,却又被苏有容坏心地轻轻扳过:“好姑娘,你看着我啊……以前不敢光面正大地看,总偷瞄,如今给你看个够!”   如筝被他一句话羞得捂住了脸:“谁偷瞄你啊,不害臊!”   却被苏有容一阵大笑拽开了双手:“小筝儿,有意思~~”他嘿嘿笑了几声伏在她身上,手臂撑在她身侧闲闲地看着:“咱俩就这样讨论羞不羞的过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纳我的好夫人!”说完不待她反应,又低头吻住她,恣意索取,如筝也不再思索,脑子迷迷糊糊地回应着他,却因本能的妩媚而更加诱人。   不多时,除了如筝胸前的一抹绯红,二人已是衣衫尽褪,炙热的肌肤紧贴在一起,许久没有尝过个中滋味的二人被那种刻骨的诱惑冲昏了头脑,动作也渐渐变得激烈了起来。   苏有容把如筝搂在怀里,低头吻过她额头芳唇,脖颈纤指,每过一处,便引得如筝一阵战栗。   苏有容前世虽然没有爱人,却也知道些这方面的事情,此时看如筝反应,心里不由得偷笑:这丫头居然全身都是敏感区……这让人还怎么活啊!   终于,最后的阻隔也被打开,苏有容看着那绯红帐幕后面突然跳出来的一对儿鲜活玉兔,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低头吻了下去。   如筝感觉着他的动作,心里和身体都是一阵激荡,随之而来的就是难耐的空虚,本能的伸出玉腿,轻轻蹭着他的腿。   苏有容愣了愣,把脸埋在她两只小玉兔之中想了一会儿,突然像是豁然开朗似的,嘿嘿笑了几声,把手轻轻放在她柔如丝缎的小腹上:“我筝儿动情了……想要为夫了是不是?”   如筝被他这样露骨的话刺激地又羞又喜,迷迷糊糊的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苏有容坏笑了一下,指头轻轻滑下:“刚和你说了要开诚布公,这就当面说谎,看我罚你个小妖精~”说着,手就划过如筝的幽丛,轻轻一点。   猛烈的欢乐涌上身体,侥是被他压着,如筝也娇喘着纤腰一挺,声音里竟似带了三分哭腔:“子渊……饶了我……”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嗯嗯,马上就满足你……”却是歪曲原意到了九霄云外了!   他低头吻上她小腹,又勾起如筝一阵娇喘,自己的小小容却无意中在她玉腿上蹭了一下,才赫然发现自己也是有些忍不住了,却又怕此时便进入正题会弄疼了如筝,便深深吸了口气,无奈运起内功压了压狂躁,又笑着伸手在她幽谷处揉了几下,引得她一阵娇吟后,轻轻探入她那还青涩着的万物衍生之源。   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被什么侵入,如筝羞得并紧了双腿,却又在苏有容的爱抚下渐渐忍不住放松了身子,享受着身体里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热浪。   苏有容见她渐渐适应了,又加了一根手指,他自少年时便习练暗器,手指比常人要纤长有力,也灵活许多,此时折磨的如筝一阵阵欢喜难耐,口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娇喘夹着的求饶声:“嗯,子渊……哥哥……饶了我,嗯……”   苏有容实际上也不知道这种事情的火候,只是凭直觉判断大约是差不多了,自己也着实是忍得有些辛苦,当下便微笑收回手,引得如筝又是一阵战栗。   “你,叫我什么?”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黑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也带着一丝威势:“叫一句我爱听的,我好好儿宠你……”   如筝此时哪里还会思索,本能的攀上他腰间:“嗯……哥哥……”   “不对!”   “子渊……”   “不够!”   如筝咬唇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痴痴地笑了,眼波如春水一般将苏有容溺死其中:“夫君~夫君……”   苏有容终于再也忍不住,突然压下,将这一声“夫君”的尾音变成了娇吟。   身心交融的一刹那,如筝并没有感到太多疼痛,却忍不住笑着落下泪来,她想不到此生的自己,还能找到一段这样的佳缘,遇到这样一个温柔入骨又正直多才的夫君,忍不住在心里感念着天恩,抱紧了身上的爱人。   苏有容看她哭了,还以为她很疼,吓得一下子停了动作:“筝儿,很疼么?”   如筝笑着摇摇头:“夫君,不疼的,我只是太欢喜了……夫君……”她不知该怎么说,双手又收了收,把他的腰往下压了压。   感觉到她玉臂的动作,苏有容再也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搂住她肩膀,带着她在如红浪般的锦被上激烈动作起来。   欢乐渐渐涌起,包围,淹没,这一对儿相爱至深的小夫妻在床上翻滚相拥,苏有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如筝也早就把前世之事忘到脑后的脑后去了,二人便凭着本能互相取悦着,一时间满室静谧中,只剩下如筝柔如小猫儿般的娇吟和苏有容粗重的喘息声。   天地浑然,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苏有容带着如筝攀上几个小高峰之后,她终于在他怀里化成了一池春水,苏有容看着爱妻渐渐朦胧的眼神,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筝儿……”   “筝儿……我爱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我懂了,我跨越千年而来……便是为了来爱你的……我的小筝儿!”他胡乱说着这样的情话,如筝听着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只是断断续续地回应着他:“嗯,子渊……夫君,筝儿也爱你呢……我重活一世,便是来……嗯!”她声如蚊蚋,吐字也不甚清晰了,苏有容听不出内容,一个“爱”字却听的清清楚楚。   他心神一荡,忍了许久的冲动终于如猛兽出笼:“筝儿!”他低喊了一声,喉咙里发出一声如猛兽狩猎前兴奋的呜咽声,在她身体里释放了自己。   感觉到自己体内一热,如筝眼前瞬间如烟花炸裂,伸手紧紧抱住眼前心爱的男人,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哭喊,攀上了极境。   极致的快乐过后,苏有容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轻轻退出如筝的身体,把她搂在怀里躺好,依然炽热的唇落在她阖着的眼睛上,又落在额头:“娘子……为夫的好欢喜呀!”他说出这样直白的一句话,却听得如筝又差点落泪:“嗯,我也是的!”她轻轻吐出这样一句,却赫然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带了三分嘶哑,当下便是一羞。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发,拉了锦被给她盖好,自翻身下了床,也不穿衣服,溜达到桌旁从暖套子罩着的壶里到了一杯热茶端上了床。   如筝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苏有容又把残茶喝干净,便顺手把杯子放在床头的小茶几上,把如筝重裹进怀里,摩挲着她光滑的背:“好姑娘,累坏了吧,睡了……嗯?”   如筝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点点头,偎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进入了梦乡。   朦胧入睡之前,她脑海里突然浮起这样一句:什么国公府,只要在他身边,便是天塌了,又有何可怕的!   桌上一对儿红烛摇曳着,透过帐幔的缝隙偷窥着床上的一对璧人,从今而后,这个小院,这个充斥着沉水香气的房间,这张檀木的雕花大床,一起见证着大盛朝最传奇的一段婚姻,许多年以后,还依然被人们口耳相诵……   (上卷完,敬请期待番外及下卷:半生飘摇事,一世一心人) ☆、184番外一:苏有容(上) 泥煤!人生如戏!! 海军某专科医院年轻的主治医师陈梓源大夫之所以发出这样的喟叹,是因为他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从鸟语花香的天朝,来到了战火纷飞的z国,好吧,他承认他是全军最年轻的的烧伤外科和皮肤整形专家,他承认他跟着海军陆战队训练过两年,他承认他曾经承担过我军多次大型军事演习的后勤保障工作,他承认……这次参加维和部队,是自己请缨的! 即使如此,他毕竟只是个医生,不是完完全全的军人……听到如此密集的枪声,依然是会害怕的。 他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冲突中受伤的当地少年包扎着,一边通过对讲机联系周围的士兵和车辆,他几十分钟前被武装分子的火箭弹逼到这个建筑物里,手边除了一把用的不怎么好的85式微冲,再没有其他保障了! 陈梓源把在这栋建筑物里无意中捡到的那个少年安顿好,自己拿了微冲慢慢匍匐到窗边,看着涂绘了“un”图样的装甲车缓缓驶了过来,他一阵兴奋,一瞬间,却又看到楼下一个武装分子扛着火箭弹发射器,对准了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 来不及了……他瞳孔骤然缩小,心里突然浮起一阵悲凉。 硝烟中,装甲车里的指挥官一拍车体:“他妈的!你们都活着,把陈大夫折进去了!” 士兵们疯了一样冲进倒塌的建筑,在一个死角里找到了陈梓源和那个虽然惊恐却没有大碍的当地少年。 “刘少校……”陈梓源吃力地睁开双眼:“别……告诉我妈!” “小陈!” “陈医生!”士兵们呼喊着他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海军某部野战医院专业技术十三级主治军医,上尉陈梓源,就这样在战友们的泪水和嘶喊中闭上了双眼,大家谁都没有想到,一向风趣又文雅的他,最后的最后脑海里闪过的,是那位叱咤风云的二战名将巴顿说过的一句经典之语: 这狗、娘、养的战争! 被梳骨的寒风冻醒的陈梓源,心里先是一松:诶,劳资福大命大,这样都能救回来!却又在看到自己头顶上那晃动的白烛和四面素白帷幔时愣住了:这……不是八宝山的风格呀! 不管怎么说,眼下自己应该是被人当成死的扔这儿了,他得先赶紧表明自己仍然健在! 陈梓源深吸了一口气,肺部一阵剧痛,他记得当时自己是背朝外护着那个当地的孩子来着,怎么肺会这么疼啊!血气胸?!那还能活过来?! 他一阵奇怪,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声音虽然微弱,却把底下跪着守灵的人都吓了个半死,几个胆小点的一声尖叫直接倒了下去,胆大的一阵狂奔跑出灵堂,嘴里还使劲儿喊着“诈尸了!三少爷诈尸了!来人啊!” 陈梓源倒匀了气儿,慢慢坐起身:这八宝山的工作人员也太不敬业了,这怪力乱神的,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他慢慢起身,刚刚周围的人,除了地上躺着的,基本都跑光了,陈梓源捂着胸口下了地,稍微往身上一看,就愣住了:自己一身素白,最关键的还是……古装…… 他苦笑着:不会吧,就算自己是个古代文化爱好者,平时也会红着脸去参加点什么汉服聚会之类的……老妈也不至于这么完成他的遗愿吧! 再沉下心来,他又觉出了不对,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明显还很纤细,手上的皮肤白的几乎透明,摸摸脸,也绝不是那个风里来雨里去的野战军医! 他一阵口渴,看到旁边有水壶就去倒了一杯喝,顺便醒了醒迷糊的脑子: 没看过小说,也看过电视剧啊! 这是……穿了他妹的越了么? 这不应该是那些罗曼蒂克小女生该走的路线么,劳资好歹也是个唯物主义二十几年的革命军人,让我根深蒂固的世界观情何以堪!!! 他这样无声地仰天“哀嚎”着,看的对面匆匆赶来的盛装妇人和清秀少年一阵害怕,那妇人哆嗦了一下,旁边的少年却上前一步:“子渊……你,还魂了?” 陈梓源抬头看看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少年,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冒出一个词,不假思索地就出了口:“兄长……”陌生的属于青春期少年的声音,无力支持的软弱双腿,突然开始剧痛的头,让他退后几步,扶住了灵床,慢慢滑坐在地。 朦胧中,耳边只留下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施主,令郎这不是诈尸,该是还魂了……” 陈梓源吃力的扶着雕花床栏站起身,慢慢挪到窗口,或者说,从现在开始他该丢掉陈梓源的身份,叫自己苏有容了! 苏有容看着窗外那四方湛蓝的天空强打起精神,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头一阵晕,旁边的贴身丫鬟天香赶紧上来,扶着他回到了床上。 “还魂”那夜之后,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清醒之后,却慢慢明白了那根本不是梦,而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残留的记忆,想想也好,至少不用像某些穿越小说里那样,还魂了要先装失忆…… 那段记忆虽然有些模糊,又有很强的主观色彩,但苏有容还是弄明白了原来那个苏有容十三年的人生历程,这人是这勋贵之家庶出的少爷,大排行老三,幸运的是他穿成了一个少爷,而不是小厮甚至是死囚啥的,不幸的是这少爷比小厮和死囚也差不了多少…… 半个月前,他被护国寺的高僧断定为还魂,接着又被一干京城名医确诊为“没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什么的哭成一团,正室夫人,他的嫡母廖氏也来哭了一场,苏有容柔声安慰着,说了一番不孝之类的话,终于如愿地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放心的意味。 好吧,你以为我没梦见你让人装神弄鬼把个初中生楞吓得跳进了荷花池,我就装作没梦见吧,如今怕是韬光养晦都难活命了,只有装半死不活才有戏苟延残喘啊! 送走了嫡母,他又看着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无奈叹息,若是他不是在这样强敌环饲,全院子的人堪比无间道的环境下,他可以有至少十种办法救自己的命,可如今,他只能病恹恹的躺在这里,等着这副好容易得来的身体,再一次咽气…… 国公府三公子苏有容,已经病得奄奄一息,起不来床了…… 他轻轻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脑子里构思着一系列治疗方案,却又苦笑着摇摇头:这不自虐么! 这种等死的滋味,太难受了,他倒宁愿像前世一样,轰! 就在他忍着浑身难受百无聊赖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声,一个很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别拦着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三少爷!” 他心里一动,知道这是这副身体的生母——国公府世子贵妾卫姨娘的声音,在这个三公子的记忆里,卫姨娘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很模糊,甚至最近几年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却又承载着他很深很矛盾的情感,他觉得那是耻辱、忌讳、提防又带着一点天性里的好奇甚至是期待的心情。 好原罪的感觉! 陈……苏有容这样纠结地想着。 虽然读这少爷的记忆根本没法判断这卫姨娘是个怎样的人,但苏有容此时的情况已经坏到了谷底,拼一把可能还有活路,若是连这唯一和外界的联系都拒了,那可就真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他伸手唤过天香,勉力说到:“扶我起来,我要见姨娘!” 天香赶紧扶着他坐起身,又给他拿了迎枕靠着,心里也是一阵难受,虽说她最早是奉了夫人命来监视这个庶出的三少爷的,可几年相处下来,怎么说还是有些感情,她不像红袖,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怎么爬上少爷的床,心里多少对他还是有几分敬意和怜惜,当下犹豫了一下才到:“少爷,您平时不是不爱见姨娘么?如今病着,若是再生些什么气……” 苏有容没力气和她废话,这么多日子以来,他多少也知道这丫头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义的,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快去!” 天香看他说话都费劲,心里也是一痛,还道是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终于想要见一见生身之母了,当下唏嘘着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穿了一身秋香色浮光绫长衫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看到病床上的苏有容,一个“容”字卡在喉咙里,强忍着泪上前福□:“三少爷,妾来看看您,您这是……” 苏有容费力的转头看看那妇人,从她眼里,他看出了心疼,自责,焦虑还有一丝绝望,并无半点算计,当下他心里便是一缓:这妇人,大概是个可信的。 他轻轻咳了一声:“姨娘……”这一声出口,惊得卫氏猛地瞪大了双眼,泪水便落了下来。 苏有容冲着天香点点头:“给姨娘看座。”天香自应了给卫氏端了个绣墩过来,苏有容又挥手让她退下,天香犹豫了一下,却在看到他表情的时候心虚了,默默退了下去。 苏有容轻轻笑了一声:“姨娘,莫怪我失礼了……” 卫佳仪看着眼前的儿子,这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了,虽说她如今的境遇,全部是因为自己年少无知又软弱所致,但老天真的要这样罚她,便连这唯一的亲人也要夺去了么?想到这里,她一直强忍着的泪终于彻底决堤,捂着脸哭的哽咽。 苏有容看着卫氏抽动的肩膀,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慢慢虚弱,死亡,这样的痛苦怕是比前世自己的妈妈乍闻自己的死讯来的更虐心吧! 一瞬间,他终于说服自己下了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眼前的这个可怜母亲一个机会…… “姨娘……您是不是很怕我死?”他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肺部又是一阵痛,头也因为高热而愈发昏沉。 卫氏猛地抬头看着他:“少爷,虽然妾这样说实是不配,但您确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妾岂止是怕,若是老天能让妾替您去死,妾也是眼都不会眨一眨的!” 苏有容心里微暖,笑容又浮上嘴角:“姨娘,我并不怕死,可我现在却是不想死,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拿我当个死人了,若是您也不认命,咱们母子就拼命挣上一挣,只是若是败了,不仅是我,连您怕是也难全身而退,您敢陪我拼么?” 听了他的话,卫氏眼睛一亮,那目光让苏有容想到了以前野外集训时见过的母狼,那是母兽护崽时才会露出来的表情,他心里笑了一下,忍不住咳了几声,又到: “姨娘,我可以给你写个方子,这个方子上的药材,外面药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若你能出府弄回来这些药,即便是少个一味半味的,我兴许也还能活,只是这件事要做的隐秘才行,姨娘可愿救我?” 卫氏忍不住扑到他床边,猛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妾自然是愿意的!”回过神儿来,才想起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和自己不亲,便是在回廊里遇上,也是匆匆点头就走,现下自己这样,他定然是会……这样想着她便往后缩了缩,却不料被苏有容一把拽住袖子: “姨娘……那么儿子的性命,便全着落在您身上了!”他一阵昏,全凭意志力叫她拿了旁边书桌上的笔纸,七歪八扭地写了一张方子,便再也支持不住,又歪倒在床上,吓得卫姨娘赶紧扬声叫人。 一片混乱中,卫姨娘匆匆离开了桂香园,指尖还残留着那个孩子手上炙热的温度,她强忍着泪水,加快脚步奔回凌霜阁。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本文将陆续放出几个小番外,番外结束后将继续下卷内容,依然是无特殊情况确保日更,多谢各位殿下的一贯支持,也请继续支持某奚的这篇小文!多谢 拜上 下面是特别福利:《苏林相性100问》 相信100问什么的,大家已经不陌生了,之后两天内,某奚会随苏有容的番外放出苏林相性100问,游戏而已,既然游戏自然不能让诸位大人花钱来买,故而既然免费,也不过是博诸君一笑,许有和原文有出入或者是人物形象略搞笑犯二的,大家见谅哦~~~哈哈哈 首先是和谐纯洁的前50问: 苏林相性100问(纯属虚构搞笑) 主持人某奚:各位观众大家好,这里是风行大盛全境,引得盛京万人空巷的火爆访谈节目《盛京之夜》节目现场,今天节目的主题依然是100问,今天我们为大家请来的嘉宾是…………………… 淦城一战成名,被列为淦城四少(将)之一的大盛六品武略将军苏有容,以及他的夫人,京师才女,一曲动京城的林如筝! 众人掌声,如筝跟着二渊走上台,坐好。 主持人奚别离(以下简称奚):欢迎二位,下面咱们就开始提问了! 苏有容(以下简称苏):话说……多长时间能问完,我就跟南大营请了俩时辰的假…… 林如筝(以下简称林):夫君,我估计100问,约莫要问一天吧? 奚:不至于!绝对不耽误您练兵! 苏:好吧…… 奚:那么咱们书归正传,走起! 1 奚:请问您的名字? 苏:苏有容,表字子渊 林:林如筝,没有表字 2 奚:年龄是? 苏:19(心里年龄28) 林:十七 3 奚:性别是? 苏:(温柔微笑)您觉得本少爷像女的? 奚:(莫名杀气,有杀气!)……没,问题就是这么编的…… 林:好了夫君……(转向奚)夫君是男的,我是女的 奚:(松口气)嗯 4 奚: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苏:阳光,二,萌,温和,比较坚韧,还算果断,略话唠 奚:真客观 林:执拗,笨,爱钻牛角尖,恩必还,怨必报 奚:很多优点没说啊……好吧,优点都是浮云,可怜的孩子 5 奚:对方的性格? 苏:真诚,善良,纯洁,自立自强,温柔不圣母,专一 奚:看出来了,在你眼里没缺点 林:温柔,正直,善良,强大,忠义仁孝,诙谐,专一 奚:……果然是夫妻! 6 奚: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诶,这个得夫人先说! 林:(思忖了一下,脸红)十四岁,祖母的寿宴…… 苏:六岁,祖母的寿宴 奚:诶诶诶诶诶,问题出来了!(兴奋看林) 林:(紧张看苏)夫君……我怎么不记得?! 苏:你当然不记得……(一脸悲愤)那时候你追着叫我“容姐姐”! 奚:噗! 7 奚: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苏:这孩子男女不分,不过粉团团的好可爱。 林:这姐姐……好漂亮!(看看自己尴尬夫君)呃……三世兄让人觉得温暖, 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 8 奚: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苏:全部 林:全部 奚:好整齐! 9 奚:讨厌对方哪一点? 苏:没有 林:没有 奚:好无聊! 10 奚: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苏:很好 林:相性是什么? 苏:就是和谐美满程度 林:很好! 奚:神解释…… 11 奚:您怎么称呼对方? 苏:世妹,如筝,筝儿,夫人,娘子,亲亲,乖囡,宝贝儿,小妖……(端庄的夫人突然跳起捂住自家相公的嘴,面色如燃,三公子举手投降,面带笑意) 奚:夫人呢? 林:嗯……世兄,苏世兄,三世兄,苏三世兄(奚:世兄系列……)子渊哥 哥,子渊,夫君 苏:差一个 林:(羞涩低头)三郎 奚:嗯嗯! 12 奚: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苏:现在这些就很好,我不反对再多些更甜蜜的! 林:现在就好,嗯,少点浑叫的更好。 奚:…… 13奚: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苏:小猫,柔顺可爱,被欺负急了也会挠人。 林:狐狸 苏:狐狸?你被你三表哥带坏了筝儿…… 14 奚: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苏:筝,琴谱,梅花相关的东西,我自己 林:(脸红嗔怪)梅花相关的物事,绣品,兵刃 15 奚: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苏:最好是她自己 林:(继续羞)不用礼物,夫君已经送我很多了,太破费…… 苏:(转头笑)傻丫头,我不是说过,我自己都是你的,更何况那些身外物? 林:(深情凝视) 奚:这突然爆发出来的粉红色生人勿近气场是肿么回事! 16 奚: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苏:没有,所有都可爱。 林:没有,夫君很好。 奚:好羡慕 17奚: 您的毛病是? 苏:我可以说本大爷是完美的么?哈哈……啰嗦,偶尔爱纠结 林:钻牛角尖,患得患失,软弱,笨…… 奚:打住,成批判大会了这! 苏:筝儿,怎可这样说自己,我筝儿是最好的! 奚:三少,就是这样洗脑的节奏,继续! 18 奚:对方的毛病是? 苏:没有,我筝儿是完美的!(还在为上一问赌气) 林:没有,子渊哥哥没有缺点(婚前的称呼冒出来了哦~) 奚:嗯,对方是完美的,好幸福的赶脚! 19奚: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苏:算不上不快……她不在意自己身子我会心疼,偶尔抓狂。 林:没有不快……为了我的事情夫君受伤心里难受,我心疼…… 奚:二位,跑题了!= = 20奚: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苏:自虐,就一次(真直接) 林:不爱惜身子…… 奚:嗯,二位都要保重,毕竟已经苦尽甘来了 21 奚: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苏:该有的都有了,简而言之就是肉文的程度…… 林:(羞涩低头)我……是夫君的人了…… 奚:荡漾! 22 奚: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苏:如意庄梅园 林:(面色一白)嗯 奚:好纠结的初次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苏:(眼中闪过一丝伤痛)我……把她弄哭了 林:很伤心,我伤了夫君的心…… 奚:好吧下一题 24 奚: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妈蛋什么破题,我自粽!) 苏:嗯,被拒绝,失恋了…… 林:拒绝了夫君,心里很痛,很矛盾 奚:赶紧下一题! 25 奚: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苏:她卧房 奚:如此大胆! 林:我的……闺房 26 奚: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苏:准备寿宴,寿面,给她做新曲贺寿,备贺礼,最后把自己洗干净了打 包扔床上 奚:略……占便宜的赶脚! 林:亲手准备寿宴,寿面,给他抚筝助兴,备好贺礼,嗯……(脸红噤声) 奚:好吧我们懂了! 27 奚: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苏:我 林:他……夫君,告白是什么? 苏:就是说喜欢 林:哦…… 28 奚:您有多喜欢对方? 苏:我爱她! 林:嗯,我也是。 奚:我问了句废话…… 29 奚:那么,您爱对方么?(这谁出的破题,拉出去枪毙一百遍!) 苏:很爱(三少涵养不错) 林:很爱 30 奚: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苏:子渊哥哥,对不住…… 林:筝儿,过来…… 奚:(星星眼) 31 奚: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苏、林(异口同声):他(她)不会! 奚:只是说如果 苏、林(继续同声):没如果! 奚:(举手投降) 32 奚: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此题跳过! 33 奚: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苏:我们住一起…… 林:是啊…… 奚:假设? 苏:等着 林:等,夫君定然是有公务 奚:好感动 35 奚:对方性感的表情? 苏:很认真抚筝的时候,还有……红罗帐里的时候 林:夫君,性感是什么? 苏:就是你觉得我特别让你着迷的时候 林:嗯,舞剑的时候,射箭的时候,吹箫的时候……差不多所有时候吧……(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脸羞涩) 苏:哈哈!(得意的笑) 奚:三少,您成功地把题给歪了! 36 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苏:目前为止,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心跳就加速…… 林:(默默点头) 奚:你俩好纯情! 38 奚: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苏:不用忙公务,能一天腻在一起,做什么都幸福 林:和夫君待在一起就幸福 39 奚:曾经吵架么? 苏:就一次……还没吵起来 林:是我太过分了,夫君让着我,但是我知道他肯定生气了…… 奚:好奇,这俩还能吵架,下一题! 40 奚: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苏:说了就一次,她……这事情不能说 林:嗯,不能说,总之是我得寸进尺,是我让夫君伤心了! 奚:好吧……最后也不知道详情…… 41 奚:之后如何和好? 苏:没吵起来,我回去就后悔了,接到她道歉的信,肠子都悔青了,要不是 帮师兄……办事,早就去哄她了! 林:我很害怕夫君会生气难过,可是他后来告诉我没有生气,夫君宽宏大量 奚:这俩估计一辈子都吵不起来…… 42 奚: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苏:生生世世我都要找到我的筝儿,都要在一起! 林:嗯,生生世世我都不要离开夫君! 奚:(热泪盈眶) 43奚: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苏:所有时候,特别是她看着我笑的时候 林:所有时候,特别是夫君对我温言软语的时候 44 奚: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苏:细水长流,温柔刻骨,百折不挠,九死不悔 林:我的所有,包括命都是夫君的! 奚:这俩激动了,淡定,淡定…… 45 奚: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苏、林:没有! 46 奚: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苏、林:梅花。 奚:忘了这俩萌点高度一致…… 47 奚: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苏、林:…… 奚:…… 48 奚:您的自卑感来自? 苏:自卑感?能吃么,好吃么? 林:(回头看苏,为难的压低声音)夫君……自卑感不是吃的! 奚:夫人真可爱! 苏:(搂住)可爱也是我一个人的! 奚:没人跟你抢! 苏:有,不止一个,跟我抢筝儿的都得炮灰,你也要试试? 奚:小的对尊夫人绝对没有觊觎之心! 49 奚: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苏:(轻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你说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 林:(微笑)我入了夫君的族谱了…… 奚:好吧我自粽 50 奚: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苏:当然能 林:能! 奚:嗯!! ☆、185番外一:苏有容(下)   一日后,卫佳仪顶着桂香园众人的白眼,再一次赶了过来,门口的丫鬟仔细检查了她手里的提篮和点心,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进去,仿佛她并非是连世子爷都曾经十分上心的那个贵妾,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粗使婆子,本来就是嘛,原本还有个儿子傍身,虽说不亲吧……可如今连三少都……还有谁会在意她呢?   苏有容看到卫佳仪果然来了,心里一喜,挥手屏退了下人,卫氏强忍着泪笑着坐在他窗边:“少爷,妾给您带了些点心……”说着打开提篮,却是把一碗糕点都倒进了篮子里,双手捧着那个青花碗放在一旁小几上,又回头在怀里一阵摸,再转过身,手里便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皮水囊。   她笑着将水囊打开,小心的将里面味道怪异的药汤倒进小碗,又赶紧拿了汤匙,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苏有容嘴边,压低声音说道:“还好,阿芨偷偷出府去了济生堂,药材倒是一味不差,少爷快喝,冷了药效就不好了!”   苏有容心里一暖,就着她手喝了一口,凉了一阵子的药依然还带着灼热的温度,他心里一动,伸手摸了一下那青瓷小碗,却是烫的一哆嗦:“姨娘!”   卫氏尴尬地笑了笑:“我熬好了药,又怕时间长冷了,便……无妨的,不是很烫!”   苏有容低下头,即使他并不是这妇人实打实的儿子,可那份情意他还是能感觉的到的,他前世是烧烫伤医生,对温度最为敏感,他知道,卫氏定然是把滚烫的药踹在怀里就这么一路走了来,现下她的胸口八成已经是起了水泡了……   他的实际年龄虽然已经超过了这身体的两倍,可眼窝子一向浅,此时眼眶一酸,忍不住就垂下了头。   卫氏见他泪盈于睫,心里一阵怜惜,赶紧伸手给他擦了:“我容儿,不哭……”他六岁之前,她曾经有机会日日这样唤他,可如今,却是僭越了……   卫氏心里一阵忐忑,哪知苏有容却抬起头笑了:“姨娘,以后切不可如此!药温热便可……若是您也倒下了,谁来救儿子的命,更何况,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活过来不还是举目无亲么?”   卫氏心里一酸,赶紧点了点头:“嗯,我省得了……”   送走了卫氏,苏有容翻身躺在床上,生死就在这一搏了,他并不懂中医,这方子还是他上学时听同宿舍学中医的舍友翻来覆去的背才记下的,若不是这方子药材少,他记忆力又好,那仁兄天天出声背的实在也是太絮叨了,他也没法在这样一个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抓住这么一棵救命稻草。   究竟如何呢,尽人事,听天命吧……   进了腊月,天气渐渐冷的不像话了,虽然有地龙,但体弱气虚的苏有容依然还是觉得自己冷的要命,他看看手上断的参差不齐的指甲,知道自己现在是严重缺钙,也曾让丫鬟们去给自己到厨房煮些骨头汤之类的,却被一句“三公子向来是食素的”给挡了回去。   呵呵我了个呵呵了!一个青春期的大小伙子天天吃青菜叶子,连鸡蛋都不给,和尚还能吃豆制品呢!   廖氏还真是好手段,一句“信佛茹素”便巧妙的把这个三公子的身体给弄得如此千疮百孔,再加上落水那样一激,肺感染高烧……   罢了,一步一步来吧……   苏有容努力挪动着脚步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沐浴着难得的冬日暖阳,这样想着露出了笑容:至少,还活着……   卫氏姨娘已经走了,这几个月来的相处,让他已经百分之百信任了这个虽然有些笨拙,却是十分善良,爱子如命的母亲,每每看到她看自己那个慈爱的眼神,苏有容的心里都会觉得有几分惭愧,他并不是她真正的儿子,如今承了她如此的深情厚谊,他也只能好好活下去,以图后报了……   算了算时间,自己那个“慈和端庄”的嫡母就要来“探望”自己了,苏有容搓了搓脸,回到了床上。   他伸了个懒腰,摸出枕头下面那把银质的锋利裁纸刀,捋起袖子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个浅浅的口子,像个吸血鬼似的凑上去嘬了几口,又收好小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趴在床边猛地咳嗽了几声,待成功引来丫鬟们之后,才半死不活地重新躺回床上。   两个大丫头红袖和天香急匆匆地赶进来,天香心疼的掏出帕子替他拭去唇角的血迹:“公子,早上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又……”   红袖目光冷然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心里又打了个点:夫人让她看着少爷的病势,可她倒是看迷糊了……如这般日日又要吐个三两次血,却危危险险地也拖到了冬天……该如何和夫人说呢,大夫来了也只是说体虚肺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干净净地死了,省的她大好年华,却要耗在这个鬼气森森的院子里!   春水流,春水寒,苏有容坐在荷花池旁,无比怀念前世自己武装泅渡一公里的好身体,他咬咬牙,扎好了裤脚走入了虽然浅,却还是很冰冷的池水里……   午夜的书斋,苏家三少裹着棉被,守了火盆翻着一卷书,前世的他便博闻强识,今生这个三公子俨然也有个好脑子,三遍翻下来,这本薄薄的诗选已经是烂熟于心,他笑着伸手将册子扔进火盆,又拿起一本游记。   火盆上面架着一根火签子,并排插了两条锦鲤,国公府的下人们日日好食喂着,它们长得是十分肥硕,虽然只是撒了点擦牙用的青盐,现下也是散发出了扑鼻的香味,苏有容又烧了三本话本,终于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上前拿着铁签子大块朵颐起来,他连骨带肉地仔细将鱼嚼了咽下,说实在的,味道并不怎么好,但却温暖了他因身体大好而□的胃,也抚慰了他因四面楚歌而日渐疲惫的心。   果然……吃货是幸福的!他这样想着,把妄图冒头的一丝自怜掐死在了鱼肉里!   夏日炎炎,苏有容坐在卫氏的凌霜阁里,享受着半月一次的母子团聚时间,端起面前的乌梅汤饮了一口,他无比怀念前世的棒冰。   卫氏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三少爷……”却在他故作气愤的嗔怪目光下改了口:“容儿……你真的便不读书了么?”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娘亲,我去年不过是在诗会上胜了人家爱子半筹,便胜到了荷花池里,我再读书那不是作死的节奏么!”他回头看看她,知道自家娘亲是不放心自己东跑西颠的,又笑到:“娘亲,我越不成器,夫人便越放心,你看三叔,帮家里料理庶务,又悠闲又能全国各地的去长长见识……最重要的是,我只有这么着,才不会招了人家的眼……”他笑着,笑容中带着卫氏不熟悉的狡黠和高深莫测:   “所以,娘亲,你就放心吧,我这一去,必然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再说……”他压低声音:“不是还有师父么,他说此次要在暗中保护我下江南的,还要带我去见那没见过面的师兄呢……娘亲,我很期待啊!”   卫氏叹了口气:“是啊,幸而还有师兄……你要好好孝敬他才是,终究是咱们……欠了他很多。”   苏有容点点头,笑了:“嗯,娘亲您放心,我会好好孝敬师父的,也会好好把他那一身功夫都学全了,哈哈!”   看着他这样高兴,卫氏心里也随着高兴起来,心念一转,又叹道:“那你也该多带些伺候的人啊,只是墨香……连个丫鬟都没有,我听说你上月把最后一个天香都给配出去了,你便一个丫头都不要么?”   苏有容冷笑着摇摇头:“丫头,要来爬我床给我饭菜里下砒霜么?”他说的直接,卫氏脊背又是一冷,随即也凝眉点了点头:“三……容儿说的是,是娘想差了。”   苏有容又笑:“我留着天香,是因为她是个好姑娘,可惜她不喜欢墨香,如今我好容易给她找了心仪的配出去,我可不愿再弄些麻烦进来了,墨香就很好,娘您别担心,等我有了闲钱会自己买几个小厮进来,这府里的,除了墨香我不放心任何人!”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他起身,心里也是一阵不落忍:“娘,儿子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您自己在家要处处小心……莫让人算计了去,有事多和阿笈姑姑商量……她比您可聪明多了!”看自家娘亲成功被自己逗笑了,他心里才舒服了些:   “行吧,娘,我走了,等我回来给您带山□的织锦,江南道的好茶……娘,好好等着儿子回来……”   又是一年腊月,虽身处江南,苏有容还是觉得天气湿冷的让人难受,他看看自己日渐修长有力的右手,轻轻捻出一把银针,在一片漆黑中戒备着……   迴梦楼暗室,这是每个迴梦楼分舵都会有的,用途是训练杀手,他借着独自出门办理庶务的大好时机,已经泡在这里很多天了,记得师兄上官铎曾经冷冷地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地变强,他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个大概……   但此时此刻,身处这绝对的黑暗和危险中,他却突然想明白了,最早……该是为了生存吧,如今是为了保护,保护自己,保护娘亲,在这盛世升平,却又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保护所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陈梓源——苏有容,不习惯弱,不习惯等,不习惯任人摆布……   他合该如此,暖阳微风下负手轻笑,不争不夺,却也决不能任人欺凌!   又是一波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洒出几十根银针,脚步声簌簌退下后,四面八方的门突然全部打开,逆光中他忍着不适向着对面身量魁梧的中年人笑着:“大先生……今日就到这里了么?”   那个被称作“大先生”的杀手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不禁感叹苍天的确是会特别眷顾一些人,他念着颏下的一缕长须笑到:“小公子,楼主有请……老夫已经没什么能教您的了!”   明德二十三年春,淦城大捷,刚刚被授予六品武略将军之职的苏有容随着战友们策马走在赶回京师的路上,看着渐次开放的春花,他唇边带了一个微笑,虽然身为男人,他却从来也不掩饰自己对美好事物的喜爱,他今世的生命里有两个很美丽也很重要的女人,就如这翘首微笑的春花一般,在等着他凯旋归来,他顶着挚友安东将军凌朔风的白眼又夹了夹马腹,雪白的骏马如箭一般掠过:   娘亲,筝儿   我回来了……   一样的泥淖,可以滋生蚊蚋,也可以长出红莲,成败荣辱,不过存乎一心……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100问之二:腹黑暧昧的后50问~刚刚我发上去就被锁了,为了不影响大家看正文,我先不放出了,好在也没啥营养~~正文第一~ ☆、186番外二:苏百川   国公府世子苏百川,此时正坐在自己最爱的平妻林如婳的蕉声阁里饮茶读书,这蕉声阁本是他藏书的地方,名字还是他十岁时起的,取的是“雨打芭蕉声”的意境,他一向是最偏爱这个院子的,就是自己的松涛苑也比不上,在林如婳住进来之后,更是如此。   可今日,无论是如婳的百般温柔还是狮子香炉里飘渺的蜜涎香,都没法让他真正安稳下来。   早间松涛苑那个女人做下的事情,让他震怒心寒失望,可现下将她交给母亲处置之后,他却又隐隐浮起一丝不敢确信……虽然是十分相信母亲的判断,可那个女子,毕竟是他疼爱了两年的正妻,是曾耳鬓厮磨,也曾山盟海誓的结发妻子……   “夫君……”如婳鲜艳欲滴的红唇又凑到了眼前,慢慢消散了他心中笼罩的阴云,他执起她的柔荑,感受着她不同于如筝的圆润妩媚,浑然忘了不过是几年前,他还曾经赞过如筝柔若无骨的玉手,说自己要执着这只手,一生一世……   彼时年少,他其实对那个过于羞涩的林世妹本来并没有太多了解,只是知道了那是家里给自己订的未婚妻,再见面时,便多少有些尴尬,偶尔也会刻意去看看她,心里猜这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但终究,也不过是月下观花,云中望月一般,看不真切。   直到真的娶了她,才发现她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温柔纯澈如水一般,除却才情欠奉这一点缺憾,便似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可心,不过才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结发一载,这个温柔的几乎怯怯,又奉自己为天的小爱妻真是满足了自己身为大丈夫的各种愿望,只是天长日久下来……总觉得又少了些情趣。   似乎她也看出了他的不满,开始习琴,练字,可临时抱佛脚的学,又怎么能入得了他京师第一才子苏百川的法眼呢,不过是看着有趣罢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毕竟外院还有两个千娇百媚的通房,便是在如筝这里无趣了,也有个舒泛的地方,也就这样吧。   却不想……那年随母亲去给表姨妈薛氏贺寿,却在静园里看到了那个花间的精灵……   她一袭红衣,穿梭在花里,而那些鲜花又盛开在她手中的笔下,他不过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惊走了那个精灵,只留下一张画了一半的百花图……   回到家,那惊艳的场景还久久不散,折磨的他百转千回……直到母亲看出他的不对开口询问,他才知道那竟然就是几年前自己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那个刁钻小丫头,自家姨表妹林如婳……   从那以后,如婳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他补全了那张百花图,而画的正中,便是那惊鸿一瞥的红衣女子。   心里装着如婳,耳朵里便也全是她的事情,才知道短短几年,这个小丫头已经俨然成了京师里小有名气的才女,琴棋书画皆通,尤擅工笔花卉,想着这些,他的心就痒痒的,再看如筝,那些温婉良善,柔从体贴就都淡了,再加上她体虚无子,更让他和母亲不满。   心里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一面,她便随着母亲来自家府上做客了,还偏偏到了松涛苑探望姐姐。   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他心里更加喜爱自己这个表妹,一个隐秘的心思也慢慢浮了起来。   他是京师第一才子,是国公府最尊贵的世子,这样美好的女子合当属于自己,至于如筝……自己也不会厌弃她便是,有个温婉不妒的掌家,再有个倾城解语红袖添香……   这才该是真正得意的日子呐!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就小心的跟娘亲打听了如婳的事情,才知道她如今不但还是待字闺中,而且没有订过亲,从母亲的眼中,他看出了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多说,加上此时抬了房的大姨娘给自己诞下了第二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他也乐得等着母亲的安排。   可此时林如筝却愈发让他心烦,如果说之前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妒柔顺的话,那此时便连这个优点也没有了,拒绝了她想抱养庶长女的要求,看着她那委屈夹杂着怨恨的眼神,苏百川决定冷一冷她,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个女人翻出了天去!   谁知一冷,就这么冷了下去……直到如婳进门,他才又能够尽享温柔乡之福……   这小妮子,不但有才情,便连闺房趣事都很是上路,如今想来,先前娶的却是一块木头!   自此,他便夜夜流连蕉声阁,自己的生辰,两边都摆了酒等着,父亲也吩咐不可冷落了正妻,他才再一次踏足松涛苑,一餐饭却吃的清清冷冷,他看出她是想要和自己道歉,想要讨好自己,可在尝过如婳那样的妙人儿之后,如筝这样的温存柔美便怎么也入不了眼了。   匆匆离去,他投入蕉声阁的绯红帐幕,今日冷落了佳人,合该好好补偿才行呢!   得知如婳有孕的消息,他欣喜如狂,毕竟嫡子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这是自己最钟爱的女人和自己的骨肉……   祖父祖母也曾叫他去说过如婳不敬正妻什么的,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爱妻有喜大过天,再说她林如筝身为正妻,便该有正妻的气度,若不是她好妒,祖父祖母又怎会知道她二人相争之事?   本来忘了她的生辰,心里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却谁知今早便传来了那个惊天的消息……因着这件事,还连累的庶弟寻了短见……他对他,心里还是很有几分愧疚的,毕竟他的才名也是因为自己才……这一宗罪过,也要归到那女人身上!   他这样和自己说着,拥着如婳进了里间,窗外寒风乍起,似乎是下雪了……红酥手勾过来,他忘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恍惚,随她上了雕花榻……   午夜梦回,苏百川一头冷汗地惊醒,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不,应该说是美梦,却被自己生生……   他梦到自己曾经和如筝伉俪和谐,曾经如愿以偿地和那心心念念的女子花前月下,却……   林如婳,自己怎会倾心于她而冷落了如筝!怎么可能!   他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腊月的夜晚清冷如霜,他看着窗外半圆的月亮,露出了一个苦笑。   明日……便是迎亲之日了,人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他一年之内都占全了,合该欢欣的,不是么?   可倾心之人被夺,却要迎娶厌恶的女子,这种心情又有谁能知道!   什么金榜提名探花,侯门贵胄公子,却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了主!   想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怨毒地看着寒馥轩的方向,那可恶的小子,如今一定是欣喜地睡不着觉吧!那样美好的女子,本该是他的爱妻,却阴差阳错,落入一个庶子之手,最让他不甘的是,如筝的那些话,那些他想都不愿想的话!   朦胧间,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会不会正是前世自己辜负了她,以致她含冤而死,今生才要这样还债,尽受求不得之苦?!   若真的如此,不该是让他们今生再结发,好让自己还前世的情债么?   会不会正是老天巧安排……虽然自己无法和她成就佳缘,但毕竟她……还是嫁入了国公府,也许,这是老天给自己的一次机会?   他这样想着,心都颤抖了起来……   喜乐声中,苏百川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林府,看着门前喜庆的布置,他的心里却是一阵腻烦,他知道这扇大门里有一个绝色端庄的女子正在梳妆,却不是为了自己……   傧相上来要催妆诗,一向雅好诗文的他却突然没有了吟诗作赋的兴致,傧相看着他黑沉的面色暗自纳罕,苏百川的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傧相说了几句吉祥话掩去,那自己深恶,却不得不绑在一起的女人,便被人搀了出来。   乌衣巷,本是京师最长的巷陌,此时于他看来,却是短的可恶,一根红绳,把一生绑缚,他牵着那红绸,却觉得它触手冰寒,如同锁链。   三拜礼成,他看着那女人被人扶下,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众人笑着道恭喜,他也只得陪笑,心中却是苦涩难耐:喜?喜从何来呢?!   穿着吉服,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慢慢走向自己,却是凭着一个大伯哥的身份,何其讽刺,何其凄凉。   门口的男人满脸喜色,那样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根红绳,是了,如此美好的女子,合该万般呵护的,可为何偏偏是他,不是自己?!想着那白梅一样清丽无暇的女子,便要辱于一个庶子之手,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撕扯着,痛楚零落。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三拜礼成,御赐婚姻,自是无人敢掀风浪!   国公府今日双拜花堂,正是宾朋云集,觥筹交错,他应酬过了一波一波的客人,根本不顾旁人劝阻,一杯一杯地饮着,唯有冷酒入喉,才能略消他心头之痛!   看着不远处喜形于色的自家庶弟,他心里涌起一阵浓烈的情感,他不知道那该叫恨,怨,嫉妒还是……钦羡。   他执起酒杯,天地似乎都在旋转,推开搀扶的人,他走到花厅里另一个新郎身边,笑着举杯。   对面之人似乎微愣了一下,才想起回应,举杯相碰间,他看他唇角微扬,似是说了一句“恭喜。”   恭喜,呵呵……恭喜!   被人架着送回新房,他醉的几乎坐不稳,心中却是异常清明,红烛高燃,对面的女子面目模糊,唯有一双杏眼脉脉含情,一瞬间,他欣喜若狂,他!竟然夙愿得偿了么?!   “筝儿……”他轻喊着扑过去,换来的却是重重的一记耳光,对面的女子掩面而泣,他才意识到……林府的女子各有风姿,偏偏一双眼睛,却是像的要命。   他突然觉得无趣透顶,翻身欲睡,谁知那女人却除了衣服,如毒蛇一样缠了上来,温香的身体勾起了他的欲望,也勾起了浓浓的恨意。   好,既然你送上门来,本少爷也不妨照单全收!   这样想着,他翻身压上,身下的女人突然露出惊恐的目光,反倒勾得他一阵兴奋!   烛光摇曳,红泪划过描金的龙凤滴在烛台上,鲜艳如血…… ☆、187番外三:上官铎(上)   冰冷的雨浇在身上,一向行走在雪中也是只穿单衣的他,反常地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是血流的太多,还是……伤的太重了呢?   身体第一次不听使唤,他抬头看着头顶被密林遮的破碎的天空,苦笑了一下,自少年出道将近十年没有败过的他,今次却败于一个很低级的陷阱,怪只怪自己太轻信,亲信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将他赐下的宝剑,对准了他的后心?!   看着自己的鲜血随着雨水慢慢晕开,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儿时那颠沛流离的岁月……真是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最后……也注定葬于江湖。   只是这样的死,未免太冤枉,也太凄惶了……   他不怕死,只是心里有了牵挂和不舍,就无法真正从容地踏上黄泉路。   迴梦楼主上官铎,未及弱冠便单人独剑挑了江南四大帮派的传奇人物,于迴梦楼一战成名,最终接管迴梦楼的少年天才,如今正在这片不知名的密林中等死,想想还真是讽刺……   他慢慢闭上眼睛,天空的颜色慢慢变窄,最后一瞬却突然化为红色,他以为那是死亡的前兆,却不防眼睛突然被人扒开:   “喂,兄台,你还没死吧?没死吱一声!”   他心里觉得好笑,但求生的意志还是驱使他哼了一声,才真正晕过去。   再醒来,便看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了,衣服……   也被脱了!   他虽然不羁,但也不至于不羁到此等地步,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床单。   “啊,你醒了啊!”一个一袭红衣的少年笑着端了一碗东西放在他面前,红豆粥冒着热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很饿了……   能感到饿,便不会死了吧?   他抬头看看面前的红衣人,虽然身着男装,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个年轻的女子,想到这里,他心中忍不住抖了一下:   “姑娘……在下的衣服……”   “哦,都被血和泥弄得要不得了,我给你扔了!”她指了指他床边放着的一堆东西:“你身上的东西都在那里了,放心。”   他一阵头晕,有点搞不清楚是自己太在意,还是这姑娘脑子有问题,衣服脏了扔了什么的……根本不是事情的重点吧?!   “姑娘……在下是说,我的衣服,是姑娘你脱的?”   那女子笑眯眯地一点头:“是啊,不脱你还不得发烧?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就不必讳疾忌医了吧,再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才不稀的看你呢?想什么呢?登徒子!”   上官铎心里一阵尴尬,又是一阵好笑:原来这女子一点儿都不傻,嘴还很厉害呢!   他本不是善逞口舌的人,如今又是被人家救了,便也就势在床上行了个礼:“是在下冒犯了,姑娘莫怪,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教姑娘芳名……”他还没说完,那女子便笑着端了粥挡在他口边:“得了,看你伤的说话都没力气,我替你说,你吃……”说着便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里:“请教姑娘芳名,以图来日相报。”   说着又舀起一勺:“姑娘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田小兮,请教英雄大名?”说完,半碗粥也喂下去了,粥的温度正好,温暖了他的胃,也温暖了他的心,上官铎一向冷然的脸上,也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   “不敢,在下上官铎。”不自觉地就报上了真名,却是把什么江湖险恶都抛去了。   “上官铎……没听过,不过挺好听的。”田小兮笑了笑,把碗塞在他手里,又扔下一个布包:“吃了吧,吃完穿上衣服,一会儿喝药。”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上官铎一面喝着手里的半碗红豆粥,一面暗自称奇,要说在这江湖上,不知道皇帝年号的人倒真可能有,但不知道他迴梦楼主上官铎的人,还真是太少见了,这女子,若不是真不是江湖中人,便是那人……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粥,又摇摇头,一向谨慎的迴梦楼主,此次选择了相信。   放下碗,他打开了旁边的布包,一见那里面火红火红的长衫,侥是冷静如他,也忍不住唇角抽动了一下,可此时只有这一套衣服,总不能光着吧……   想到这里,他还是咬牙穿上了这个从未上过身的颜色。   衣服意料之外的合身,只是针脚很大,看得出是临时赶制出来的。   他端起碗,按住胸口的伤处慢慢挪到门外,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狭长的星眸:原来……   天已经晴了。   “诶!你这人,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下来乱走什么!赶紧滚回去!”田小兮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碗,微怒的面色突然又转为惊讶:   “诶?诶诶!你穿红色真好看!”她笑着一歪头:“好吧,决定了,以后我不穿了,把红色让给你!”   上官铎一阵好笑,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像自己多稀罕这颜色似的……可看到田小兮脸颊边的笑涡,他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转身回了房内,坐在床上想自己今日的反常,心里一阵纳罕。   不过五日功夫,他身上的伤就全部都收了口,虽然内伤还没恢复,但若说此时离开,却也不是不可的,他也知道,如今楼里得了他的死讯,恐怕会乱,十大杀手能不能压住局面,或者说,十大杀手里还有多少是他的人……他,本该速速回去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坐在她的竹屋前面晒太阳……   一向自律严谨的上官铎,何曾如此任性?   可如今,他只想这样恣意任性一次,这样看着那娇小的淡青色身影,一边哼着歌一边熬药……   若是此时离去,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他微微出神,不防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递到眼前:“阿铎,喝药!”   五日,她对他的称呼从“上官”变成“上官铎”又变作“阿铎”。除了师父,还没人敢这样叫他。   可如今听来,他却并不觉得别扭。   他接过碗,看着碗里浓黑的药汤,再一次感慨自己的好运,这五日来的交谈,让他已经知道了田小兮的身份,她居然是那个隐世多年的青谷药王的嫡传弟子,被师父送出山历练,一路看诊,一路游山玩水,却碰巧在那密林里躲雨,碰到了自己。   而现下自己养伤的这个地方,正是田小兮在此处暂居之地,这林中小屋十分清净,那人找不到他,十大杀手也找不到他,正好给了他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只是这神仙般的日子,也该享受的差不多了……   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旁的田小兮走上前,十分自然地伸手帮他抚平了眉间的“川”字:“挺好看的眉毛,成天皱着,你是皇帝啊,忧国忧民夙兴夜寐?!”   一句话,把他逗笑了:“没有,只是在想楼里的事情。”他的身份,自然也没有向她保密,包括被害的所有情形,他也都对她合盘托出,却不知这样绝对的信赖是来自于什么理由。   田小兮笑着摇摇头:“好了,别想了,不过是被人背叛一次嘛,人生在世难免失意,被人阴了就阴回去,有什么可愁的!再说,过几日你伤好了,还用阴回去,直接阳回去他也打不过你啊!”她笑的摇头摆尾,上官铎的心情也莫名变好了:   “嗯,你说的是,只是……他是我的亲信,我没想到。”   田小兮却敛了笑容,叹了口气:“亲信……我看未必吧,这一剑如此狠,若他真是你的亲信,你必然躲不开,既然躲开了,说明你还是防着他了,即便心里没有,身体也必然没有完全放松,我就不信你身边没有更亲信的人,你想想,有没有那么一些人,是让你躲不开这一剑的?”   她一番话,说的上官铎豁然开朗,听着她炒豆子一样的言语,他的脑海中就不自觉地闪过一双威严中带着慈爱的眼睛,还有一双促狭可恨的桃花眼……   若真的是他们……不,他们不会!   这样想着,上官铎莫名便放下了,回头冲着田小兮微微一笑:“你说的是,多谢。”   田小兮笑眯眯地一合掌:“这就对了,阿铎,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要多笑,别总板着脸!跟谁都欠你三百吊钱似的!”说完,她自去磨她的药,上官铎却因她这一句,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   江南春雨楼,有着这样一个美好名字的地方,却是此地最大的销金窟,白日里大门紧闭,夜间却是门庭若市,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站在楼头招手巧笑,引得下面走过的男子心猿意马。   门口,一个小乞儿缩在角落里,等着他的晚饭,相比其他同龄的乞儿来说,他还算是幸运的,最起码三餐不愁,因为……   “小东,快来,今日有馍吃哦!”一个略带沙哑,但在他听来却如同天籁的声音响起,他欣喜地跑过去,双手接过了女子手里的白馍:“谢谢姐姐!”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啃起来。   那女子名叫菱玲,并不是这春雨楼中的妓子,只是一名杂役,三个月前用一盆凉水救下了被恶犬追着的小乞儿,从此便与他结下了姐弟缘分,连小东这个名字,也是她起的。   小东自幼与父母失散,很小就沦为乞丐,颠沛流离,仰人鼻息,从没享受过这样的亲情温暖,如今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要好好吃饭,赶快长大,等长大了就可以去码头上替人扛东西,赚钱给姐姐赎身……   啃着香喷喷的白馍,他再一次坚定了这个念头:一定要救姐姐逃出苦海!   清晨,小东抖抖身上的尘土,起身想着今日的行程,是该向丐头交份儿钱的日子了,拜玲姐姐所赐,他可以将讨得的钱财都上交,不必为了吃食花费,这让他在丐群里的地位也有了些许提高。   这样算计着,他如往常一样等着姐姐来给他送那或丰富,或简单的剩饭,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他掐死了一个虱子,想着日后和姐姐一起生活劳作的日子,笑了。   春雨楼的后门打开,却不是姐姐轻轻的脚步,几个龟公将一个很沉重的东西丢出来,小东抬眼看看,却是一个人,再看,他的瞳孔就骤然缩了起来……   姐……姐姐……   “姐姐!”他发疯似的冲上去,抱起菱玲,姐姐一向温柔的脸此时却凝成了一个痛苦的表情,他摇着她,喊着她的名字,心里却无比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唤回这唯一的亲人。   菱玲不甚美丽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满身伤痕,颈下还留着一条深紫色的痕迹,如同长鞭,一下一下打在他心上。   轻轻放下菱玲,小东疯狂的踢打着春雨楼的后门,终于有人忍不住烦走了出来,一把将他推到地上:“臭乞丐,你干嘛,不想活了?!”   小东没有感到疼痛,怒指着那个龟公:“你们,你们杀了我姐姐,我姐姐怎么了,你们竟然杀了她!”   那龟公低头看看地上菱玲的尸体,轻蔑地一笑:“呵,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个烧火丫头……她得罪了最红的阿娇姑娘,是妈妈下令要教训她的,我们下手可不重,是她自己想不开……”他一番话说得轻巧,阿东却被怒火烧的浑然忘了自己和眼前壮汉的差别,一头撞上去:“我杀了你!杀了你们!还我姐姐!!”   那壮汉不防被他撞了胸口,疼的一吸气:“混蛋小子,找死啊!”他回头冲里面喊了一声,几个壮健的龟公便蜂拥而至,拿着杯口粗的棍子噼噼啪啪打在他身上。   阿东在地上滚着,躲着,口中涌上腥甜的味道,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也好……这样就能和姐姐一起去另一个世界了,老丐头告诉过他,那是个恶人还债,好人不受欺负的世界……   可是他却没有去成那个世界,一阵劲风吹过,那几个龟公瞬间便倒了一地。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一帮大人,这样欺负一个孩子,还有天理没有?!” ☆、188番外三:上官铎(中)   阿东费力地睁开眼睛,逆光里,一个高大的背影挡在他身前,那些龟公惨叫着爬回门里,迅速关上了大门。   那人也不追,只是蹲下看着伤痕累累的他:“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他轻轻把他扶起,用温热的手掌放在他背上,阿东只觉得一阵热流通过后背涌过全身,心口火辣辣的痛感就轻了很多:   “他们,他们杀了我姐姐!”他声如蚊蚋,那男人皱了皱眉,俯身把他抱起,全然不顾他身上的血污脏泥染了他月白色的衣衫。   失去知觉前,阿东只来得及看看地下,唤了一声“姐姐。”   再醒来,他只觉得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挣扎起身,对上的是记忆里那双慈和的眼睛……   以前丐帮里有个有懂得相术的酸秀才告诉过他,这样的眼睛叫做象眼,有这样眼睛的人,总是一团和气,心善聪明,团花巷那个有名的孙善人就是象眼。   可如今,他看着眼前这人笑的咪咪的眼睛,却觉得比那孙善人要好看上几百倍。   “这位大叔……多谢您救了我。”虽然是乞丐,最起码的礼节他还是懂的。   对面那人笑着摇摇头,口中是阿东不熟悉的北方话:“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孩子,你家在哪里,为何会被那些人打啊?”   小东心里一酸,也顾不得对面是个素昧平生的人,把自己的身世和姐姐的事情和那人细细说了,那人沉吟着,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孩子,你受苦了……”他低头看看他满是伤痕的小脸:“如今,你怎么打算的?还要回丐帮么?”他微眯了眼睛:“或者不如,你跟着我?也省的那些人再来找你麻烦?”   小东心中一动,眼泪就涌了上来,他费力的下地跪下:“多谢恩人救命,恩人您定然是位大侠,您救了我的命,我本来是应该跟着恩人伺候您报恩的,只是现下我姐姐的仇我还没有报,春雨楼的势力也大,我跟着恩人定然是要给您惹祸的,我还是走了……”说着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要走。   那男人轻轻拉住他:“报仇,你是又要去送死么?”   听了他的话,小东心中一震,抬头看着他:“那么,我姐姐就白死了么?!”   那男人看着他,笑着点点头:“知恩图报,没想到你年纪这样小,却也有如此忠义之心,可你如此去,也不过是无谓的送死,你姐姐在天上只有心疼,哪会含笑?!”他轻轻拍拍小东的肩膀:“孩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是愿意,便跟我学艺,我保你不出五年便可为你姐姐报仇,你可愿?”   阿东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君子十年什么的,可心里也大略懂了他说的都是很对的道理,当下就如同黑夜里抓住烛火般的心中一亮,赶紧点头跪下:“是,阿东愿意拜大侠为师!”   那男子呵呵笑了一阵,狭长的眼睛更眯了:“好,好徒儿,我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个江湖人,你记住了,我叫陆离,你便是我的首徒,阿东,你姓什么?”   阿东起身摇了摇头:“师父,我是孤儿,这个名字还是姐姐起的,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请师父赐我一个名字吧。”   陆离略沉吟了一下,笑到:“也好……我此来是来拜会上官兄的,没想到却与你结了师徒缘分,你便姓上官好了,阿东……响铃为铎,倒是个很吉祥的字,和你本来的名字也谐音,好,今后你就叫做上官铎了,可愿?”   阿东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这三个字,一个新的名字,开启了一段他完全想象不到的人生路……   一身玄衣的少年抖落剑上的血珠,还剑入鞘,一双星眸里却无怨无恨,只是淡然,春雨楼里一片惊呼声,妓子们看着地上那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都慌了,没有发现人头少了一颗。   郊外,少年轻轻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一座孤坟上,狭长的双眸充满了泪水,他却倔强地不愿让它们落下:“姐姐,我给你报了仇了,这是那阿娇的人头,我带来祭你,你可以安息了!”   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檀色衣服的男子笑着点点头:干净利落又不滥杀,这孩子还真没给我丢脸!这样想着,陆离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才赫然发现他已经快要同自己一般高了,当下笑到:“阿铎,师父要回宁武关一趟,你有什么打算?”   那少年回头看看恩师,叹道:“师父,我想留在江南,一来陪陪姐姐,二来也闯荡闯荡,不知师父能否恩准?”   陆离点头笑眯了眼睛:“好,有志气,我陆离的徒儿想来是能在江南,不对!整个武林闯出一番名头的!好好干!”   上官铎听了自家师父的赞许,终于露出一丝笑颜:“是,师父!”   陆离笑着揉揉他头发:“这就对了,大仇得报是好事,别苦着脸,阿铎,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笑才是!”   想着师父的话,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如今这几年,楼里的事务愈发芜杂,许是杀的人多了,见了太多这世间的丑恶,他的确是笑的很少了,楼里的人都说他是少年老成,谁又知道他……不过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纷繁复杂又丑态毕露的世道。   自那日起,师父便不常在他身边了,他自己按师父留下的剑谱拳谱习练着,听师父说过,自己是个难得的学武材料,他心里还是高兴的,他想要学好武艺,一来不给师父丢脸,二来也可以有更强大的力量来保护更多像姐姐一样的人。   试探着找人比了几次武,他惊讶的发现,那些早就成名于江湖的所谓“大侠”在他面前却不堪一击,他不敢大意,每次比武用的都是化名,对人也很客气,可没多久,他的名头还是传遍了江南武林,上官铎念着师父说过的做人不可做满,想着还是隐遁一段时间好,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看到了横行江南的迴梦楼杀手截杀一个商队的事情。   救下了商队剩下的人,他索性摸到了扬州迴梦楼,对着涌上来的大批杀手举起了剑,不多时,他对着哆嗦成一团的杀手们横剑冷笑:“谁愿意跟着我,便不必死。”   收服了杀手门派迴梦楼的上官铎,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江湖生涯,这一年,他十六岁。   五年后,他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名头,迴梦楼也被正派武林承认,聚拢了十大杀手的上官铎,已是江湖人不得不忌惮的一大势力,不过还好,他从不乱接单,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是不用担心上官楼主的寒星剑落在自己头上的……   分舵开到盛京,终于惊动了师父,很多年没有和他联系的上官铎,终于在自己扬州城的总舵里再次听到了那爽朗的笑声,只是陆离的旁边又多了一个少年,便如当年的自己一样瘦弱,而且更加苍白,只有一双眸子闪着促狭的光,虽然是很拘谨的表情,眼睛里却似带了三分笑意,让人看了就生气。   师父还是那样微笑着,一别经年,却好似昨日才见过一样:“阿铎,我听说了你的迴梦楼,干得不错!”师父的夸奖,让他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脸也红了红,旁边的少年却“噗嗤”一笑,陆离回头爱怜地冲他招招手,他乖巧的上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上官铎。   陆离笑着看看上官铎,又看看那个少年:“阿铎,这是你师弟……”   临窗看着屋外绵绵的细雨,江南的春天总是这样湿漉漉的,想着不过才呆了三天就又飘然远去的师父,和师父留下的那个麻烦,上官铎叹了一口气,什么代师传艺,分明就是丢给他一个棘手的负担嘛!   那个叫做苏有容的孩子,听说还是京师的世家子弟,身上除了最基础的内功,什么功夫都没有,都十三了,连筋都还没抻开呢,更别提身体,那瘦弱的小胳膊,他两根手指就能夹断,哪儿用的着自己教?!   不顾他的反对,将他丢给十大杀手中的小七,上官铎浑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师弟,直到三个月后,小七过来告诉他,小公子把自己给打了……   这一来,上官铎倒是惊了惊,即便是他练的也是师父的绝世武功,但短短三个月便能将轻功绝佳的小七打了……这也?!   看着小七微红的面色,他又升起一丝疑惑:“怎么回事?”   小七看着他,脸色更红了,本就女相的脸上因为委屈不甘的表情而显得愈发妩媚:“楼主,您从哪儿弄来这么个活宝啊,也太鬼了,属下一不小心……被他给涮了!”   听他这么说,上官铎也升起了一丝兴趣:“哦?”他略沉吟了一下,挑了挑眉:“阿大回来了?”   小七点点头,又突然瞪大眼睛:“楼主,您要让大先生……”   上官铎微笑颔首:“你去告诉阿大,明日便开始教他,让他……进暗室,告诉阿大,不打死就行,不必手下留情。”   小七自行礼退下,脑后却冒出森森冷气,让大先生教,还进暗室……这也太……瞬间他心中对那小子的怨气就消散了,开始在心里默默帮他念起经来。   上官铎等着阿大的消息,可这一等就等了一年,这一年里,那臭小子有大半年断断续续地泡在楼里,每次来都是过来和自己打个招呼,就成日地在暗室里缠着阿大,这倒让他啧啧称奇了,若不是时不时就会送到他耳边的那小子又累昏过去的消息,他还真以为自家一向铁面无私的杀手之首对他心慈手软了。   就在他几乎要遗忘了这件事的时候,阿大来找他,说请他亲自教导那小子。   上官铎略带惊奇地走到暗室,黑暗中只能看到他一双贼亮的眼睛,却笑得眯眯的,一瞬间让他想到了师父:   “师兄,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说完这一句,他慢慢走出暗室,阳光下汗湿的夜行衣裹在身上,现出和两年前完全不同的身形,虽然还是瘦,却暗藏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像一张拉满的弓,或者说,像一只俯□,准备出击的黑豹。   上官铎终于笑着点点头:“来,过几招。”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到很多大人说不是特别喜欢番外,某奚预告一下,明日将放出上官铎番外下,然后番外完毕进入下卷,本来准备写的两个掌柜李钱根和莫玲的番外就先不写了……   下卷依然是基本日更的节奏,不过因为现在某奚还在疯狂修改下卷大纲,所以开始可能会稍微慢一点,如果出现日更延迟现象,请各位达人包含,我会慢慢提高速度的!多谢多谢!!   下卷某奚也会继续努力,敬请期待……   拜上! ☆、189番外三:上官铎(下)   不久之后,上官铎把依然是半吊子的自家师弟放了出去,只给了他一把剑,一身暗器,却让他去办楼里超一级的单子,他嘻嘻哈哈地走了,似是毫不惧怕的样子,上官铎看看身边肃立的迴梦楼第二号杀手:“跟着,别叫他死了。”   离二冷着脸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上官铎看着十大杀手里看似最冷漠的阿二,却知道他心里定然是不像面色一样如凝寒冰,不然也不会任由那小子叫自己“二哥哥”还叫的百转千回的……   想到这里他一阵失笑,却又垂眸摇了摇头,那臭小子虽然看着不着调,却总是能戳中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无法招架地喜欢上和他相处,就连自己也是……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是很诡谲的桃花眼,笑起来却像极了师父,一样让人看着……那么暖。   本以为会是一趟很轻松的行程,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身伤的他和跪地不起的离二,怎么问都是一句“楼主你罚我吧!”让他无奈又着急,反倒是好奇跟着出去偷看的小七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看着小七手舞足蹈地说了那小子最开始怎么怎么机灵的涮了那武艺高强的采花大盗,以至于自己和离二都以为他就会这样灵巧地累死那贼人,便大意了,却没想到那人突然说了一句什么,苏有容却放弃了灵巧的打法,摸出一把暗器扑了上去,虽然他和离二赶紧跟上,却也没能拦住那人的长剑在他身上留下一干伤口。   上官铎看着天井里摆着的那采花贼几乎成了刺猬的尸体,心说这小子是把全身的暗器都招呼上了么?!心里突然一动,他回头看看小七:   “他说了什么?”看小七面露难色,他知道自己是猜对了,那句话才是关键:   “这么近的距离,以你的功力不可能听不到。”   小七咬了咬牙:“楼主,阿渊不让我说……”   上官铎冷了面色,小七吓得一哆嗦:“楼主,您可别说是我说的……”他叹了口气:   “先是阿渊说了句楼主你是他师兄什么的,然后那人说……”他小心地看看上官铎的脸色,舔了舔嘴唇:“他说……上官铎又如何,不过是扬州大街上人见人打的小乞丐……”说完,他也不敢看他脸色,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楼主,属下一直以为,阿渊他对您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真没想到,遇到您的事情,他居然比属下们还能豁的出去,所以楼主,您也别怪他……”   上官铎没有听完他的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天井,赶到后院推开那扇两年都没有主动推开过的门,看到了床上蜷着的自家师弟。   看到他进来,苏有容眼睛一亮,复又拧起了眉毛:“哎呦,师兄,我快疼死了你就别再教训我了,好歹等我伤好了再来打我吧……”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哼唧了几声。   上官铎一阵心烦:难不成在他眼里,自己除了教训他便不会主动找他么?这样想着他坐在床边,把手贴在他后心上,缓缓输入一些内力。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让苏有容愣住了:“师兄,我是外伤,你不用耗费内力的……内……虽然我给你丢了人,不过好在除了二哥哥和小七没人看见……咱这也算是杀人灭口了,内什么……”   “闭嘴。”上官铎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句实话,值得你就这样豁出去,若非阿二,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知道不知道?”   “实话……”苏有容眼睛转了转,知道了小七定然是没扛住招了,当下笑着叹了口气:“实话是没错,不过……师兄你可以不在意,我不行!”他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师兄你的过往,不是他那种卑鄙小人可以拿来排揎的,我就是要让所有说你坏话的人都闭嘴!我苏有容的师兄,怎可被他人妄论!”   上官铎收回手,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几年来,他说多了“我迴梦楼的人”“我上官铎的属下”之类的话,第一次被人说“我谁谁谁的师兄……”心里觉得新奇,惊讶,还有些别的什么……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他心里一阵感慨,原来却是自己看轻了他!   他挑唇微笑:“不错,明日开始我亲传你剑法。”   苏有容眼睛一亮,却不仅仅是因为他终于吐口要教自己剑术,他笑着慢慢坐起身,摇头晃脑:“师兄,你看这样多好,你要多笑笑,才不会老……”   收回飘远的思绪,上官铎看着正捣药的青衫女子笑了笑:她还真是说到做到,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穿过红色,反倒是又给他做了一身火红的行衣,被她日日说,搞得自己也依稀觉得,这个颜色似乎是很适合自己的……   一晃半月,他身上的伤也好多了,总觉得是时候该走了,却还是这样一天一天耗着。   耳边的微风让他浑身都戒备了起来,看着远处一闪而过的灵巧身姿,他略放下心,对田小兮打了个招呼走进了林中。   “楼主。”对面的人单膝点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所致的颤抖:“属下就知道楼主你定然不会死的!楼主……”他声音微变,上官铎一阵好笑:   “不准哭!”一句话,把小七的眼泪吓了回去:“是。”他起身笑到:“楼主,你的伤大好了吧,那混蛋说你死了,让我们臣服于他,我们岂能任他摆布,如今大先生已经稳住了局面,不过他也笼络了一些人,我们都等着楼主回去主持大局呢,楼主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上官铎心里一沉,这情形已经好的超过他的预料了,也的确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   他略沉吟了一下,到:“好,明日我随你回去。”   小七略带不解的问了一句:“明日?”又在看到远处那个青衫身影时笑的诡异:“楼主,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再过一个月我想大先生也是顶得住的!”   上官铎面色一冷:“住口,明日来这里等我,滚!”   小七笑嘻嘻地滚了,上官铎轻叹一声,回了林间小屋。   他在自己的行李中翻了翻,想想还是拿起了那块火玉的“迴”字牌,转身出了房间,走到田小兮身边:“这个……给你。”   田小兮笑着接过火玉牌,也不推辞,迎着阳光看了看:“这玛瑙真漂亮,谢谢你阿铎!”   上官铎愣了一下,又笑了:“你喜欢就好。”且不说那牌子的含义,在武林中的能力,光是那块玉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被她说成是一块玛瑙,但上官铎并不想多解释什么,他现在甚至都不敢看田小兮的眼睛,他觉得那是一潭清泉,清且深,看多了便会将他溺毙其中,永世不得翻身……   他转身,却不想背后传来她一声轻笑:“上官铎,你要走了吧?”   他猛地回头,却看到田小兮低着头,看不到眉眼,只看到弯弯的嘴角,似乎是在笑,却笑得诡异:“刚刚也不是去方便吧……是不是和人约了明天要走啊,还是今晚?”   上官铎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似被堵住一般,用尽力气才说了一声“嗯。”他觉得田小兮是哭了,却没想到下一瞬,就对上她笑的阳光明媚的脸:   “也好,反正你的药也就还差一副了,伤也都收口了,只要不剧烈活动,想来是无碍,我今晚再给你配些丸药防身,你明早再走。”   上官铎点点头:“好。”   晚间,昏黄的油灯下,田小兮把各色丸药分好放进青瓷的药瓶里,又各自贴好标签:“这个,是止血的,只要不是对穿基本都能止住”她拿起一瓶,放进他的行囊里:“这两个是解毒的,红的不行吃绿的,绿的还不行你就可以等死了,别挣扎,没人能救你了……”她赌气似的将两瓶药扔到行囊里:“这个,是……避毒的,遇到瘴气吃一颗,看到有擅入者死的牌子最好也吃一颗……”她咕哝着,整理好了药,又将包裹放在他的剑旁边,自拿起旁边的红色长衫,沿着接缝密密缝着:“唉,缝结实点,省的大侠动手的时候,衣服裂了可就贻笑大方了,噗嗤……”她笑的花枝乱颤,上官铎却清楚的看到一滴清泪沿着她眼角落下,直落到他心里,灼烫的生疼。   田小兮放下针线,擦了擦眼睛:“你,别以为我哭了啊,我是被火熏了眼睛……明早就滚,现在滚去睡!”她一指外间,那是上官铎伤收口之后,就夜夜搭床的地方。   上官铎垂眸起身,第一次走的犹豫艰难,却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便被田小兮拦腰抱住。   她身材娇小玲珑的,头也只能贴到他后心处,上官铎明显的感觉到了她哭的一抽一抽的:   “阿铎,你能不走吗?”她哽咽着在他背后蹭着:“或者,带我走好不好?!”   上官铎心里一揪,回身抱住她,刚想伸手按住她哭的颤抖的肩膀,却不防她一纵身,两片微凉的芳唇就贴了上来。   后来,就全乱了……   上官铎只觉得身体里似附上了个什么妖怪,控制着他将田小兮扑倒在她的绿竹床上,每当他理智清明起来,想要控制自己的时候,田小兮总能恰到好处地勾起他心里的那只妖怪,引着他除了自己的衣服,又脱了她的……   桌上的红烛摇曳着,没有描金,也没有喜字,却一样红的喜庆,烛心似是也在为二人高兴,燃的噼啪作响,合着小兮细碎的呻/吟,让整个小屋都陷入了一片旖旎。   许久,上官铎搂着小兮平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中,她的手却不经意地触到一片温热,直吓得跳起身,裹了衣服便去拿药膏药布,冲到床前,她一边利索的帮他裹着重新挣开的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地责怪着:“上官铎!我告诉你不能剧烈活动不能剧烈活动,好容易收口的伤,因为这种事情……你不许死啊!若是被人知道我田小兮救回来的人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旧伤复发一命呜呼了,我半世英名啊!上官铎你这是作死么?!”   上官铎似乎是想开了,现下心情大好,听她这样似怒还嗔地念叨着,似乎身上的疼痛都远了:“小兮,你疼么?”   只一句,便让她闭了嘴,两行清泪挂在如花的笑靥旁边:“废话!姑奶奶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你可得……”   “我娶你。”   “……”田小兮唇角微扬,在他腰间打了一个结:“娶我你赚到了!”   “嗯,赚到了。”   “睡吧……”   “好。”上官铎往里挪了挪,示意田小兮上床,谁知她却冷着脸一指外间:“滚出去。”   上官铎难得促狭地笑笑,低头看看自己胸口还在渗血的伤口:“我孤零零睡在外间,若是半夜死了,你都不知道……”   “……”田小兮一挑眉毛,心里却真的浮起一丝隐忧。   “你说过,不能讳疾忌医,医者父母心,你还是陪着我睡吧。”   田小兮望着房顶想了想,似乎他说的有道理,便叹气转身上床:“上辈子欠你的……”   上官铎笑着伸指弹灭了红烛,搂着田小兮沉入梦乡。   十日后,上官铎带着田小兮回到了扬州,同行的还有小七,一进总舵大门,上官铎便将田小兮推到身后,示意小七看好,自己拔出了寒星剑。   正厅大门洞开,却没有意料中的刀剑暗器,只是一人一盏,端坐饮茶,上官铎愣了一下,又摇头:“怎么是你?”   眼前的自家师弟脸上又少了些少年青涩,眼中多了些沉稳和幽深:“师兄,我过来看你,顺便帮你杀了几个人,调/教了几个人,你怎么谢我?”   “谢你?弄脏了我的总舵,我还谢你?”上官铎这样说着,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   “唉,就知道你不会认账的!”苏有容起身,走到上官铎身边,笑里带了一丝雀跃,在上官铎身后的田小兮看来,还带了些献宝撒娇的意味:“师兄……我定亲了!”   上官铎扬了扬眉:“哦?不错……”又回头看看田小兮,对苏有容到:“我成亲了。”   苏有容愣在当场:“成……亲……”   “嗯,过来见过你师嫂。”   “……”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开始下卷正文,多谢大家的支持!某奚内心很感慨……   好吧我速度发,发完继续去码字……   拜上! ☆、190新婚(上)   晨曦透过粉色的纱帐照在如筝的眼睛上,一向浅眠的她慢慢睁开眼睛,先映入眼帘的是帐子上斑驳的晨光,令她有瞬间的恍惚,依稀记起自己的青绫纱帐子……   很快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就她清醒了过来,接着又感到了来自颈间和腰侧的,自家夫君的温度。   怪不得,这一觉这么暖,这么甜……   稍微动了动,如筝腰酸的轻轻哼了一声,身后一条温暖的手臂就缠了上来:“你醒了啊?怎不多睡一会儿?”   肌肤摩擦的微妙感觉,让如筝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昨夜竟然□地就这么睡去了,这念头羞得她赶紧摸向床栏上的小衣,却被苏有容一把扳过来,搂在了怀里:“羞什么羞,昨儿都被我看光了……”说着还在她发间深深地嗅了嗅:“真香,我的小筝儿总是这么诱人呐。”   听着他这样羞人的话,如筝更不敢抬头了,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要勾得他怎样,心里却是十分甜蜜:“罢了,快起来吧,还要给长辈们敬茶呢!”   苏有容虽然舍不得自己的小娇妻,却也知道新婚头一日便迟到是要招人诟病,当下笑着放开如筝,伸手去撩帘子。   如筝下意识抬头,却见金色的冬日阳光照着他□的上身,勾勒出自己不熟悉却极美的身姿,羞得她掀起被子蒙住了头:“你倒是先穿衣服啊!”   苏有容一阵坏笑,夫妻俩说笑打闹着穿好了中衣下床,如筝抬眼看了看桌上燃着的龙凤花烛,却正好看到左边那支已然是烧到了底,扑簌了一下熄灭了。   如筝想到关于花烛的说法,心里“咯噔”一下,咬着唇就去吹右面那支,却被苏有容一把拉住:“不过是个说法,何必如临大敌似的?”他笑着看看右侧还剩一小段的红烛:“若真的死在你前头,才是我的福气呢……”   一句话惊得如筝跺了跺脚:“你这人,大好日子胡说什么呢也不怕……”后面的话,却被苏有容堵在了嘴里。   如筝心里一暖,任他轻薄了会子才挣出他怀抱,再抬头,右面那支红烛却也燃尽了。   如筝心里这才舒服了些,扬声叫婢子们进来服侍。   苏有容早早收拾好了坐在一边等着如筝梳头,老太君院子里的老嬷嬷便进来请了安,如筝赶紧起身还了半礼,目视浣纱,浣纱撩开床上锦被退到一边,老嬷嬷自取了元帕,看着上面点点暗红又对着如筝道了喜,她赶紧掏了荷包赏了,又让崔妈妈亲自送老嬷嬷出去。   如筝也不欲多显摆,只叫环绣梳了个端庄喜庆的高髻,用那支红珊瑚梅花簪子簪了,身上穿了正红散绣合欢花的对襟高领蜀锦长衫,上下左右看了没有不当之处,才急慌慌走到苏有容身前:“夫君,咱们赶紧去吧!”   苏有容放下茶盏,起身笑到:“不急,咱们得排在兄长他们后面呢。”   如筝笑着点点头,才仔细看了看他今日的装束,也是蜀锦正红的直身,腰间拿了一条玄色宽腰带束起,配着外面牙色遍绣绛红云纹的氅衣,显得喜庆又端谨,头上难得带了个银镶红宝石的发冠,越发衬得他风流俊美。   如筝不敢多看,低头示意苏有容先走,苏有容却执起她的手,拉着她出了里间,如筝羞得挣了几下,却挣不开,便任由他拖着出了寒馥轩的大门。   二人收拾的快,时辰便算不得晚,苏有容一路闲庭信步般给如筝指点着府中的景物,刚开始,如筝心头还不时浮起一丝阴影,可慢慢就觉得,这些前世看熟了的东西,经他的嘴说出来,却总是带着不一样的趣味。   夫妻二人边说边走到主院,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笑着走上前:“奴婢江氏,给三少爷三少夫人道喜了。”   如筝见那婆子打扮齐整,知道是老太君院子里有头有脸的妈妈,当下不敢托大,还了半礼,那婆子诚惶诚恐侧身躲了,又笑到:“三少夫人折煞奴婢了。”如筝掏了荷包,那江氏看了看苏有容才笑着接了,又谢:“三少爷,三少夫人,二少爷还在请安,请您二位随奴婢到偏房暂候吧。”   苏有容点了点头带着如筝到了旁边厢房,有小丫头来上了茶又退了出去,如筝低声笑到:“那江妈妈是你的人?”   苏有容呷了一口茶水才笑着摇摇头:“你才是我的人呢。”又在看到如筝略带嗔怪的眼神后轻轻拍拍她手:“我一向敬着她,她也时常跟我说些不打紧的,不过江妈妈还是老太君的人。”   如筝点了点头,暗自思忖了一下,能在主院有这样一个眼线,已经是不易了,更何况若真的往春晖园安插自己的人,也算是对亲长不敬,想来苏有容是不会干的,当下心里就有了三分计较。   不多时,那江氏又进屋为二人上了一盘小点,笑到:“三少爷,少夫人,老国公老太君并夫人还在叮嘱二少爷,怕是还得有一会子呢,您二位略用些点心垫垫吧。”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辛苦,又似不经意问到:“二嫂已经走了?”   那江氏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回三少爷话,二少奶奶今早就没来,说是房里传了大夫,具体情形奴婢们也听不清楚,只知道应该是和二少爷有关,如今老国公正训斥着呢……”说到此处她声音渐低,福身退了下去。   江妈妈退下之后,苏有容和如筝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惊:难不成苏百川把如筝给打了?!   短暂的惊愕后,苏有容唇边就挂上了一个冷笑:“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大概说的就是这对儿贤伉俪了……”   虽说背地议论长兄肯定是失当,可如筝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如婳虽是她双重的亲戚,却实在是勾不起她半丝怜悯,她只是奇怪,苏百川一向自诩端方君子,怎会在洞房花烛夜殴打正妻?   还没等他二人多议论几句,房门又被人敲响,这次却是个小丫头进来福身报上,说是国公老爷和老太君有请。   苏有容笑着起身朝着正房走去,如筝也垂首跟了,堂屋的帘子撩开,主位上的老国公和老诰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郎才女貌,伉俪和谐的图景,他二人看着欣喜,脸上才浮起一个微笑,刚刚因为苏百川带来的怒火和晦气也逐渐消散了。   苏有容带着如筝在堂屋站定,旁边早有丫鬟摆了两个七彩碎拼莲花的垫子,苏有容和如筝恭恭敬敬地跪了,向着老国公等人扣了三个头,请安问好,又接了旁边管事婆子手里的茶,恭恭敬敬地给老国公老诰命和廖氏敬了。   老国公喜得赶紧叫他们起身,连说了几个好,老太君伸手招过如筝,笑着褪下手上一对儿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递到如筝手里:“好孩子,今日看着,可是更水灵了呢!”   如筝看看那镯子上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吓得赶紧推辞:“祖母,这……”老太君却笑着一摇头:“祖母给的,可不许推辞。”如筝这才郑重谢了赏,退到一边。   老诰命这里爱的不行,老国公仔细打量了如筝几眼,心里却是一酸:像,真像!这念头一闪,看如筝的眼神里便也充满了怜爱,呵呵笑道:   “不愧是林家的孩子,这品貌,配我家三猴子,可惜了!”   老诰命瞥了他一眼,老国公的笑容里就带了一丝尴尬,几声笑掩了过去。   轮到廖氏,出手倒也还算大方,掏了个品相很好的翡翠簪子给如筝簪了。   敬茶完毕,又是一番叮嘱,廖氏特地替一早就去上了大朝的苏世子传了训示的话,才向老国公老诰命告辞,出了堂屋。   如筝恭敬地退到一旁,看着廖氏离去的背影,知道她定是赶着去安抚如婳去了,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老国公留了二人早膳,如筝麻利地给老国公老太君盛汤布菜,老诰命却伸手拦下她,自招了旁边丫鬟伺候,反倒是一个劲儿催她多用些。   吃的饱饱的夫妇二人和两位老人告辞,出了主院春晖园,临出门时,老国公还特地嘱咐了他们午后要去看看卫氏姨娘,如筝心里便打了个点,看来这位卫氏在老国公面前还是十分有体面的,又忍不住看了看苏有容,心想八成也是因着他的缘故。   回到寒馥轩,如筝趁着苏有容更衣的功夫招了夏鱼过来,让她想办法打听一下松涛苑的事情,夏鱼自应了下去,如筝才让浣纱服侍着换了燕居的绯红袄裙,又带了那支短流苏的彩珠簪子。   苏有容换了家居的黛蓝色墨锦滚边的直身,斜倚在贵妃榻上噙着一个欣赏的笑看如筝折腾,待浣纱退下便起身上前从背后把还在照镜子的如筝拦腰抱住:“得了,怎么看都是绝色。”说着就绕到前面偷了个香,羞得如筝心里一阵乱跳:“你这人,光天白日的……”却是忍不住投入他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道,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藏了两年的疑问:“子渊,你身上的味道……”   “嗯?”苏有容笑着蹭了蹭她头顶:“嗯,怎么了?”   如筝笑着抬起头:“早就想问你了,沉香里还有些什么?闻着让人特别安心呢……”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哪里是香让人安心,是我吧?”   如筝假嗔地瞪了他一阵子,又绷不住笑了:“也许是吧,不过我可不傻,你这沉香里面肯定加了别的什么。”   苏有容笑着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拉她到旁边十锦槅子上拿下一个小盒:“有什么好物,怎敢不奉给夫人呐~”他打开盒子,如筝便闻到了浓浓的那种香味,心神都为之一爽。   苏有容捻起一撮黎色的香末笑到:“这也是我从个古书上得来的方子,让人试着做了,除了沉香里面还有些类似丁香细辛迦南没药之类的,还可以加香花,我这里面加的是白菊,闻起来有点凉……”说着他突然似想到了什么,脸一红:   “你可别笑我闲的没事干……我弄这些都是可以入药的东西,这香本来就是药,可以宁神祛邪的。”   如筝看着他难得羞赧的样子,笑着眨了眨眼:“制香本来就是风雅的事情,妾身怎会笑夫君。”   苏有容本来不过是得了古方,忍不住职业病捣鼓了这种香,慢慢也就用习惯了,还想着自己一个大小伙子弄这些挺变态的,听如筝这么一说,陡然就心安理得了起来:“娘子说的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以后莫自称妾身,我听不惯。”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苏有容手里的盒子:“那我就敬谢不敏了,夫君。”转身放在了拔步床旁小几上。   苏有容假作不舍的,摇摇头:“倒是给我留点儿呗,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今日更的实在是太晚了,单位加班,我九点才滚回家,怕质量不好又改了几遍,但我脑子都迷糊了,仍然是怕会有错处,还望各位殿下海涵!   拜上 ☆、191新婚中   夫妻俩说说笑笑的,便觉得做什么都多了三分趣味,不知不觉一上午就溜过去了,浣纱进来报了小厨房请示摆饭,苏有容才发觉是有点饿了,就笑着点了头,浣纱刚刚福身要下去,如筝又叫住她:“去把她们四个也叫过来,给少爷请安。”浣纱应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带着鱼雁环缨四个大丫头走了进来,几人福身到了“少爷,少夫人好”,又挨个给苏有容行礼,报了姓名便恭谨地站在一边。   苏有容见她们改了口,知道是如筝提前教的,当下笑到:“好,我院子里没这么多规矩,你们都是筝儿亲近的,日后就还按原来的称呼叫就行。”几个小丫头一听,脸上都是一喜,如筝却叹道:“夫君,规矩还是不能废的……”   苏有容却摇了摇头:“这是你我的院子,你我就是规矩,别人管不着。”   他这一言出口,底下几个小丫头心里都是一奇,夏鱼心直口快,当下福身笑到:“姑爷说的极是,奴婢看院子里的妈妈们也都是极和善的,私心想着就像我们小姐说的那样,奴婢随主人,想来便是姑爷您御下宽和,这寒馥轩才是一团和气呢。”   如筝见她叽叽喳喳说了这许多,当下面色一冷就要呵斥,苏有容却笑着拍了拍她手,又转向夏鱼:“说的不错,今后你们几个在我面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有话就直说,在这寒馥轩,只要忠心,不必奴颜婢膝。”他这一番话说的五个婢子心里一暖,赶紧福身应了,苏有容又从后面小橱抽屉里舀出五个织锦荷包示意浣纱舀了:   “你们几个都是筝儿的贴心丫鬟,在我院子里体面也不同于旁人,我院子里没有大丫头,以后你们几个就是丫鬟之首,除了总管事务的周妈妈,其他人你们都可以调配,这几个是赏你们顽的,浣纱看看按名字分了吧。”   浣纱何等聪明,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这几个荷包定然是有不同,当下福身一一解开看了,又笑着给了另外四人,如筝看着有趣,要过浣纱手里的荷包打开一看,之间里面除了几个花样的小金银锞子,还有一条挂了小金珠子的银手链,金珠子上面刻了个“浣”字,如筝笑着把荷包还给浣纱,让她们下去帮着摆饭,心里却是一甜:自己贴身的丫鬟他都这么上心,可见是宠了自己上天了,又想到他刚刚说的这院子里没有大丫头,仔细想想的确是,除了几个还没上头的小丫鬟,就是婆子们管着这寒馥轩,还真是没看到一个头脸齐整的大丫头,当下心里一动:莫非,都在外书房?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回忆起了他前世那两个漂亮的通房红袖和天香。   她知道,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婚前有几个通房是常事,一般也不会刻意和新婚妻子说的,虽然以前苏有容没提过这些事情,如筝却也不敢肯定他就没有,当下心里就是一沉:   “夫君,素日里你贴身伺候的……”   苏有容笑着一合掌:“我倒是忘了……”还没等他说完,丫鬟婆子们就鱼贯进来摆了饭,苏有容笑到:“来,先吃饭,午后去娘亲那里看看,回来我让墨香来给你请安。”却是将此事岔了过去。   如筝也不多问,自净手给他盛了饭,却看桌上除了一条鱼,其他几样菜量都不大,心道自家夫君倒是个俭省的,可一会儿没有剩菜,几个大丫鬟岂非要吃小厨房众人的剩饭?   虽然这么想着,她却也不愿多说,倒是苏有容对着浣纱等人笑了:“行了,我和你们小姐用我们的,你们也去小厨房用些吧。”   如筝愣了愣,浣纱上前笑到:“小姐,刚刚小厨房的妈妈告诉奴婢,寒馥轩一向是给姑爷摆了饭,小厨房就开饭的……不过奴婢等人还是……”   如筝看了苏有容一眼,笑到:“你们也去,按夫君的规矩来。”浣纱这才福身带着夏鱼她们退下,苏有容给如筝夹了一筷子里脊笋丝笑到:“你若是被人伺候惯了,以后就留一个,我不过是不习惯被人盯着吃饭,又觉得她们日日忙碌也够辛苦了,再吃剩饭,心里过意不去。”说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奇怪?”   如筝却郑重地摇了摇头:“夫君,你这个规矩极好,我以前一直以为待浣纱她们不错,如今看来,你才是真慈心的,日后妾身也如夫君一样,咱们就按寒馥轩的规矩来。”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夹了筷子鱼:“说了别用妾身。”   如筝噗嗤一笑,点头应了,夫妻二人便不再多说,细细吃了这婚后第一餐午饭。   午后二人略歇了一阵子,就动身去了园子深处的凌霜阁,刚一进园子,便看到一个三十多岁,打扮十分齐整的妇人迎上前来,满眼都是惊喜:“公子,今日来的好早。”   苏有容笑着拉了如筝上前,竟向着那人拱了拱手:“阿笈姑姑,娘亲醒了么?”   如筝看他行动,便知这妇人在他眼前是极有体面的,自然也按着他规矩来,上前施礼,那阿笈却赶紧侧身躲了:“哎呦,这是少夫人吧,真是折煞我了!”又转向苏有容:“姨娘想着公子要来,已经沏了好茶等着了,我这就去通报。”说着就折身向着院子正面的小楼走去。   苏有容闲闲地跟在后面,看阿笈去的远了,回头在如筝耳边轻轻说道:“阿笈姑姑不是下人,素日可以多敬着,千万莫打赏。”   如筝心里一奇:却不知这阿笈究竟是什么身份?当下却也不多想,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进堂屋大门,如筝便看到一个身着藕色弹花长衫的妇人满脸喜色迎了上来,对苏有容露出极为慈爱的笑容:“容儿……”却突然意识到如筝还在,脸色一红,又改了口:“少……”还没说全,便被苏有容一句话堵了回去:“娘亲!不许改口。”   那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嗔怪地笑了笑。   如筝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卫氏,前世的她虽然没有见过这卫氏姨娘几面,却也看出了如今的她和前世是大不相同,不但身材丰腴,脸色红润,整个人也显得很有精神,不似前世那般愁苦凄惶。   之前几次聊天,如筝知道苏有容是及其重视自己这个生母的,她自己重活一世,也多少抛开了前世那些礼法桎梏,略思忖了一瞬便恭敬下拜:“娘亲。”   一句话却是让卫氏惊喜地落下泪来:“这,这怎么使得。”赶紧伸手搀起如筝:“你们是主子,我是半个下人,可当不起!”   苏有容却是笑着一摆手:“怎么当不起,您是我娘亲,她是我娘子,自然要敬着您,我说当得起就当得起。”回头看如筝时,眼里却带着浓浓的情意和感激。   如筝坚持把一礼做足才起身,羞涩地笑着立在苏有容旁边,卫氏越看越欣喜,一时竟然愣住了,还是旁边阿笈笑着搬了绣墩给她们,笑到:“姨娘高兴糊涂了,您到是赶紧让公子他们坐下说话儿啊!”   卫氏这才笑着一合掌,赶紧招呼她们坐下,自己也坐了个绣墩,又让丫鬟们上茶,上鲜果点心。   阿笈指挥着丫头们忙活完,就哄了她们下去,自给三人斟上茶也退了下去。   卫氏看着苏有容和如筝,眼里渐渐就涌上一丝泪光,又掏了帕子擦去了,如筝这才又注意到了她右眼下面的泪痣,衬着她十分柔雅妩媚的容貌,端的是楚楚动人,根本不像个三十大几的妇人。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卫氏才渀佛想起什么似得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白玉镯子,笑到:“妾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少……筝儿你带着玩儿吧。”   如筝看着那镯子极其润泽,有如羊脂,知道是北地特有,十分难得的上好白玉,想想卫氏如今的身份,便明白恐怕是她压箱底的首饰了,哪里肯接,卫氏却强塞到她手里:“本来,妾算不得容儿的正头娘亲的,这样也是僭越了,你莫怪,我实在是欣喜,容儿他……”说着说着她竟然哽咽起来,苏有容和如筝赶紧一阵劝,苏有容笑着接过镯子,拉了如筝的手给她戴上:“得了,你就收着吧,不然惹得你婆婆哭上一场,今儿咱就都别走了,我娘亲一哭啊,那可是连台本儿,不看一宿不算完的。”   他一句话,逗得卫氏和如筝都笑了,房里的气氛就松缓了起来,苏有容和如筝陪着卫氏聊了大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开,行至寒馥轩门口,苏有容让如筝先进去,自己要去外书房舀些东西,如筝自笑着进了院子收拾停当,不多时,外面夏鱼便走进来报禀报,说是墨香奉公子之命来给少夫人请安。   如筝让人叫了,墨香迈步走进堂屋,脸上还是挂着那样恭谨,又不带一丝谄媚的笑:“小的给少夫人请安。”   如筝笑着让他起来,又叫浣纱赏了,这次墨香却是欢欢喜喜地谢赏接了。   如筝记得前世苏有容身边并没有一个叫墨香的书童,故而也不知他底细,只是苏有容信任的人,她也不存什么疑心,当下笑到:“你是夫君身边最得力的,有几桩事情,我倒要向你打听打听。” ☆、192新婚下   墨香笑着一低头:“小的不敢,小的和书砚其实是一样的,不过他少来内院走动,故而少夫人看见小的时候比较多,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如筝见他言语得体不卑不亢地,心里又赞了一声,点头言到:“我和夫君刚刚成亲,他院子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又不想多麻烦他,你来给我说说吧。”   墨香见如筝问的是这个,心里却是一喜,知道少夫人这是上心自家少爷了,当下笑到:“是,不知少夫人想要听些什么?”   如筝笑着端起茶饮了一口,又让浣纱给他舀了个小杌子坐了:“不拘内院还是外书房,你把夫君素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习惯和忌讳都跟我说说,另外这内外两个院子管事的是谁,也说一下吧。”   墨香笑着应了,略思忖了一下开口说到:“回少夫人的话,少爷素日里宽宏随和,并无什么禁忌,对我们这些下人,只要是忠心的,略有小过也不过是点拨几句罢了,饮食上……少爷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也不爱翅参燕鲍这些贵重的,只是嗜鱼,一日三餐不拘什么鱼,总是要有一条,少爷在家里轻易不饮酒,却是极喜品茶,可说是离茶不饮水,春夏里最爱齐云瓜片,秋天用乌龙,冬天用正山小种,都要市面上最好的。”如筝点了点头,一一默记在心。   墨香略微停了停,又到:“至于少夫人您问到院子里管事的,内院想必您也知道,是周妈妈,周妈妈虽然只是四十多岁,却是老太君跟前的老人儿了,为人周到办事麻利,也是最忠心不过的,周妈妈手下几位妈妈各管着寒馥轩的一些事务,稍后也要来给您请安,今日里少爷还吩咐下了,说是让少夫人您的陪房崔妈妈和周妈妈今后一起管着寒馥轩的大小事务,至于外院书房,现下管事的是小的和书砚,另还有筹棋管着书房里笔墨上的事情,画境管着外出车马和少爷的盔甲兵刃,另有些小点儿的书童都是听我们四人的。”   如筝见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丫鬟,心里便打了个点,当下笑到:“贴身伺候的呢?都是谁?”   墨香是苏有容手下脑子最活络的小厮,在国公府里又久了,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如筝话中之意,当下垂首答道:“回少夫人的话,少爷无论是在内院还是外书房,身边伺候的除了妈妈们和没上头的小丫头,就是长随和小子,三少爷自十四岁起就不用大丫头贴身伺候了,通房也是没有的。”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里先是一松,又是一阵触动:却没想到苏有容身边竟然是这样干净,当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才是真的君子端方。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倒不显,旁边的丫鬟们却不禁喜形于色,自然不是以为自己有机会上位,而是为自家主子高兴,也为着自己能陪嫁到这样一个干净的院子而庆幸。   墨香又说了些零碎的事情,天色就晚了些,如筝想着给苏有容备饭,便给墨香赏了茶,让他回外院去。   安排了秋雁去小厨房帮忙,不多时苏有容就带着几个长随,搬了不少书籍杂物回来,如筝带着丫鬟们到里间避了,苏有容收拾好了西面内书房,闪身进了里间:   “素日里我嫌麻烦,住在外院的时候多,如今有了小筝儿,却是要挪窝儿了……”他笑着走到如筝旁边,丫鬟们赶紧都避了出去,如筝抬头笑到:“都安顿好了?”   苏有容点了点头,如筝便吩咐人摆饭,二人简单用了些,苏有容就拉着如筝进了西间儿。   如筝看着一屋子满当当的书架子,忍不住叹了一声:“我还道柏儿那书房算是齐全的,却没想和你比起来,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苏有容拉着她坐在靠窗的倚榻上坐好,指着几乎顶到房梁的一架子书笑到:“我知道你也是个爱书的,这坐拥书城的感觉如何?”   如筝笑眯眯的点点头:“甚好,我也能看么?”一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略带忐忑地看着苏有容。   苏有容却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笑着点头:“当然,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的,过几天我白日里不在家了,你也好有个消遣,等晚上我回来,你就来这里陪我,咱们夫妻秉烛夜读,才是人间妙事呢。”   如筝松了口气,环视着四壁的书卷,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古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朝里即使是世家大族,也很少有纵着女儿读书的,顶多不过是读了女四书,再读些闺门诗选之流,一般有才学的女子,大多都是出身清流,嫁人之后却也要撂下书本,相夫教子了,像苏有容这样纵着甚至是诱着娘子读书的,可说是绝无仅有。   还没等她感慨几句,苏有容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头,拉着她站了起来:“差点忘了要事……”   如筝被他拉着一路走到书房西侧,好笑的看他挑起一个小帘子,拉着自己走了进去。   一进门,如筝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檀香味道,这和书房相连的小屋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天地,迎面是几乎占了一面墙的多宝槅子,乌黑亮泽,一看便是上好檀木所制,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放,靠窗的位置是和外间一样的倚榻,书案圈椅,正北面却是一个的小佛龛,上面一对儿博山炉缭绕着沁人心脾的檀香青烟,让人瞬间宁定了下来。   如筝知道苏有容前世是信佛的,今生看他性情大变,就没在此事上上过心,却没想到……   可待她仔细再一看,那个她本来以为是佛龛的家具台面上却是空空如也,形制也不对,倒是一个神台。   她忍不住回头看看苏有容,苏有容笑到:“这里本是我以前藏书的小屋子,最是干净清雅不过的,我让他们腾出来重新布置了,今后归你当书房用,另外……”他说着一指那神台:   “将岳母大人的灵位请出来,安放在此处可好?”   如筝这才明白,这精美的神台,却是为崔氏而设!当下心里一暖,眼泪就落了下来,一时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不知如何出口。   苏有容见她哭了,赶紧慌张的伸手给她拭泪:“哎呦,怎么还哭了?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如筝笑着摇摇头,轻轻扑在他怀里:“不是伤心,我……谢谢你,子渊。”她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苏有容却是都懂了,当下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到:“这里以后就是你我的家了,筝儿,从今儿起你便再也不用事事小心,时时在意,不用过如履薄冰的日子,有谁欺负你给你气受,你便来告诉我,这府里虽说也有些糟心的乱事儿,但寒馥轩这一方净土,我自付还是能蘀你守得的。”   如筝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他眼中的光彩是那样让她心安,如筝突然想到很多年前,曾在娘亲的书房里偷看到一本诗经,有一首是这样写的“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引自《诗经国风郑风女曰鸡鸣》作者注)。   那时候她豆蔻之年,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绮丽的心思,看到这样美好的句子,自然是心向往之的,却没想到辗转两世,如今自己竟然真的走入了诗里。   苏有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娇妻,知道她定然是有所感,想着她一向心重,怕她思虑过多,当下笑到:“愣什么神儿呢,赶紧去把岳母大人请出来,咱们也好上香祭拜,跟她老人家说几句话儿啊,再晚她老人家要就寝了,才懒得理你这小丫头。”说着又伸手在她挺翘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刮得她眯起了眼睛,笑了。   如筝点点头,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素绫包裹的崔氏灵位过来,夫妻二人小心地将灵位摆好,又让丫鬟们上了时令鲜果和点心,便跪下磕头,给崔氏上了香。   如筝自在心里将这些日子来的事情絮絮叨叨向崔氏说了许多,睁开眼睛一转头却看到苏有容一脸好笑看着自己,面色一红嗔到:“我和娘亲说话儿呢,你这人……”   苏有容笑着看看崔氏的灵位,开口言到:“岳母大人,她不说我也知道她跟您说什么,不过是这桩婚事还算可心儿,只可惜夫君是个没正形儿的……之类的话吧。”   如筝在旁边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人还真知道自己没正形儿,上香这么庄重的事情,都能搞得嘻嘻哈哈的,却不知为何,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   “胡乱跟娘亲说什么呢?”   “得了,我说点正经的。”苏有容也收了笑,眉眼之间却更加柔和了:“岳母大人,我和筝儿昨日成亲了……”   祭拜过了崔氏,如筝随苏有容回到西间大书房,蘀他磨了墨,又惹得他一阵得意,如筝舀了卷书坐在倚榻上看自家夫君练字,刚刚还嬉笑的他执笔落墨之时,却是难得的沉静肃然,却看得如筝一阵心跳,低了头眼睛盯着书本,心里又忍不住想起刚刚他在崔氏灵前说的那句“若在侯府呆腻了,便来寒馥轩,找女儿女婿说话。”心里也暗暗祝祷着,愿崔氏在天有灵,能看到如今自己过的日子,便可安心了。   正感慨间,却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夏鱼的声音,似乎是在问秋雁自己在哪儿,如筝心里一动,也未惊动苏有容,放下书卷进了堂屋。   门外夏鱼端着一杯茶正等着,一看到如筝出来,便笑着福了福,如筝却冲她摆摆手,带着她到了里间,才低声问到:“如何?”   夏鱼放下茶碗也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言到:“回小姐的话,奴婢打听到了,松涛苑下午才传出来些可靠的消息,奴婢和在春晖园打听到的消息一对,大略明白了……”说到这里,她却是说不下去了,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如筝看着奇怪,扬了扬眉毛,心说何曾看过自己这个嘴快泼辣的丫头这般羞臊样儿,还没等她发问,夏鱼又咬了咬唇,嗫嚅到:“说出来真是……据说四小姐是昨日圆房,被二少爷……半夜就招了大夫,说是不止元帕,连床单上都让血洇了一大片……”   听她这么一说,如筝心里先是一惊,又觉得有些尴尬,本来以为如婳是触怒了苏百川,被他给打了,没想到却是这样不堪入耳的闺房私密,当下便对夏鱼言到:“此事不可再传,免得日后被松涛苑那位记恨,嗯?”   夏鱼赶紧仔细应了,又嗫嚅到:“小姐……这种事情奴婢听着都觉得恶心……哪里还会再传……”如筝略带嗔怪的瞥了她一眼,夏鱼赶紧吐吐舌头福身退下了。   目送夏鱼出去,如筝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浓浓的普洱压下了心里泛起的那阵腻烦恶心,想想如婳心心念念的这桩亲事,再想想苏百川素日里人前那清高的样子,她真不知道是该冷笑,还是该叹息……   她摇摇头,自回了西间书房陪苏有容练字,顺便溜达着把他那一屋子书大略瞅了一遍,却见经史子集,话本诗词,兵法百工,医书武学简直是应有尽有,看的她一阵头晕眼花,却听身后一声叹息,她赶紧回过头去,正看到苏有容舀着一篇字,皱着眉头言到:“筝儿,我的字不好看……”   如筝走过去站在他身旁,看着宣纸上那端丽的楷书,平心而论他的字的确算不得好,莫说比不上苏百川那样蜚声京师文坛的才子,便连自家大堂兄如松的字也要比他有味道的多,她知道若是按女四书上教的,现下自己应该夸赞他的字,宽他的心,前世的自己遇到此种情况,也是这样办的,可现下她心里却不想这样敷衍他,想了想,开口言到:   “夫君,我觉得你的字很端正,很清楚,也许是我妇人之见,我到觉得看你的字比那些龙飞凤舞的行楷草书要舒服得多,而且……夫君的字自有风骨,是别人学不来的。”   她斟酌着说了这一番话,不过是想着苏有容一向大度,应该是不会生气,却没想到转头看他时,却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得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如筝正要笑他知足常乐,却不防他放下字纸,手一伸就把自己打横抱了起来,如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儿,已经过了堂屋,进了里间了。   被他轻轻放在床上,如筝想着外面忙碌的浣纱她们肯定都看到了,羞得抬起袖子盖住了脸:“你这人,发什么疯?!”   “没发疯啊,我不过就是看你累了,省你几步路罢了!”他坏笑着脱了外衣:“唉,夜寒风冷,夫人咱们早点安歇了吧!”   如筝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伸手按住他伸向大带的手:“梳洗!”   苏有容一阵大笑,到底还是顺着如筝叫了丫鬟们伺候梳洗停当,才捉住小娇妻上了牙床。   苏有容掀了自己的被子滚到如筝被子里,还美其名曰“挤挤暖和”,惹得如筝好气又好笑,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装睡,却不防被他揽住了腰:“筝儿……”他温柔魅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搞得如筝心里痒痒的,又有点紧张:“何事?”   苏有容支吾了两声,才笑到:“你……还疼吗?”   如筝背对着他,脸渐渐红了,如何不知他是在问什么,求什么?心里一阵羞赧,却不忍心回绝,也不好意思直说,便转过身轻轻搂住了他。   苏有容得了她首肯,心里一阵欢喜,轻笑着慢慢开始解自己和她中衣上的带子。   感觉着自家夫君身上熟悉的暖意和特有的沉水香气,如筝的心慢慢迷醉了,轻轻把头倚在他胸膛,迷迷糊糊厮磨了几下……   夜还很长,寒馥轩里地龙烧的又旺了些,到处都是暖暖的…… ☆、193新年一   之后的几天,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苏有容品级尚低,东夷之战后便赋闲在家,只是不时帮着凌家在南大营练兵,如今新婚燕尔,索性就告了假,日日和如筝窝在一起,每日早间向廖氏和老国公、老夫人请安时也是同去,在两位老人跟前,夫妻二人自然是受宠讨喜的,而有了夫君护驾,如筝在廖氏那里也没有受什么排揎,看着廖氏明显带了不缀,却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如筝心里又是一阵感慨,她记得前世苏有容倒是极敬畏自己这位嫡母,却终究还是被她算计陷害,今生他强硬起来,廖氏反倒舀他没有办法了。   其余的时间,苏有容就带着如筝逛园子,读书论曲,品茗调香,白日里千般温柔,到了晚间,也总要纠缠一番,如筝缠不过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推拒,便每每都会纵着他折腾一通,成日里腰酸背痛的,心中却甜蜜,小夫妻着实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   十来日就这么滑过,马上就是小年了。   越到年底,南北两个大营的事务便越忙,腊月二十一这天,苏有容终于早早起身,在如筝额头落了一个吻,就收拾好去了南大营。   如筝在床上愣了愣,心里暗怪他不提前跟自己说,弄得自己连早起帮他打点衣服这种事情都没做,转念一想,却也知道他这是体贴自己。   没有了自家夫君的纠缠,如筝起的也早了些,略用了点饭便招呼浣纱打点好了,带着自制的药香朝着春晖园而去。   几日请安下来,如筝已经知道了老太君有头疼宿疾,不过是和自家祖母一样,人老了精神不济,又一生操劳落下的毛病,回到自家院子上了心,和苏有容商量着按他那个药香的方子配了适合老人的香,日日带着去给老太君按揉额头,也有个六七日了   精心调配的香,再加上如筝精纯的手法,让老国公夫人十分受用,竟是上了瘾,只是心疼如筝年纪小,每每不忍让她多按,如筝却暗下决心,要坚持日日都去。   走在通往春晖园的路上,如筝禁不住想到了自家祖母,虽然知道如书如文也是孝顺的,定然可以承欢膝下,却不知自己走了,是否还能有人给她老人家按揉松泛,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心里一酸,思念起家里的亲人来。   不多时到了春晖园,如筝收起愁绪迈步进了堂屋,却看到老太君下首已经坐了两个人,却是廖氏和许久未见的如婳,想来是身子大好了,特地前来请安的。   如筝笑着上前给老太君请了安,又对着廖氏福身问好,起身对着如婳一颔首:“二嫂。”   不出意外地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得意和倨傲,如筝心里一阵好笑:看来这位大小姐,怕是还掂不清自己的斤两,以为到了国公府,终于可以整治自己了呢。   老太君见如筝来了,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赶紧伸手招了她坐到自己身边:“好孩子,今儿又这么早跑来,怎不多睡一会儿?”   如筝微微一福身,一边手脚麻利地为她点上药香,一边笑到:“祖母,我哪里来的早了,莫说祖母早早便起身,就是母亲和二嫂也比孙媳来的早了许多呢。”   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又转向廖氏:“是啊,你们母亲也是个孝顺的,给我找的孙媳也灵巧……”说着就把如筝和有容为自己调香按揉的事情和廖氏说了,又爱怜的看着如筝:“可怜见儿的筝儿,新婚燕尔的就要天天早起来陪我这老婆子,想来容儿背地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了吧?”   如筝除了手上的戒指和镯子放在一旁,慢慢帮老太君按揉着,又笑到:“祖母却是错怪夫君了,他常说祖母是慈和的老菩萨,孙媳能亲近祖母,是天大的福气呢!”   老诰命呵呵一笑:“是了,容儿一向嘴甜。”   座下的廖氏看着老诰命和如筝这样慈孝和谐的样子,心里略升起一丝不满,想着如筝果然是如薛氏所说,是个心思细腻会巴结的,如婳不过病了几日,眼见老太君的宠爱便被她揽了去,但话说回来老太君喜欢孙媳,也是她这个嫡母的脸面,她不过是想了想,便放下了,一旁的如婳见如筝得宠,心里却着实嫉恨难耐,脸上陪着的笑都有些假。   廖氏看她神色不对,赶紧开口说到:“母亲,眼见川儿媳妇和容儿媳妇也嫁进来有些日子了,今年这婚事连着年节,府里事务芜杂,媳妇忖度着,这节下的事务,是不是能让她俩一起上上手,帮上一把也是个历练,请母亲示下。”   如筝手上不停,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廖氏说话的口气,慢慢她便看出来了,这廖氏不同于薛氏,虽然也是心很刻薄,却少了些狡诈和气势,在府里实际上还是很忌惮老诰命的,想来与她本性有关,和老国公仍然健在也脱不了干系,当下心里便是一松,看来在这国公府里,自己倒是比侯府要安全许多了,如今就看如婳……   老太君听了她的话,略沉吟了一下,才笑到:“也好,今年你也很累了,便让她们二人也帮你一把,再加上老三家的,想来人手也就够了。”   廖氏笑着应了,又说了几句便带着如婳福身告辞,老太君是早已成精的人,又得凌氏太君垫了话儿,如今看着如婳妖妖娆娆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腻烦,微微敛了笑容,言到:“川儿媳妇刚刚病愈,还是要多休息才是,你们少年夫妻,不懂得爱惜身子,有些事情老二家的你也要多叮嘱几句,莫一时贪顽,伤了身子,反而于子嗣不利了。”   听了老太君的话,廖氏略带尴尬地仔细应了,如婳却是再也装不下去,霎时间脸色全白,廖氏看她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带她福身退下了。   如筝看着如婳明显还有些滞涩的步态,不知道心里是该笑,还是该叹息。   知道了廖氏要让自己妯娌二人上手庶务,如筝回到寒馥轩用了点中饭便早早歇了个午觉,起来收拾停当了,果然接到了漪香苑的招呼,如筝简略收拾了一下,带了浣纱快步来到漪香苑听廖氏安排。   一进屋,便看到如婳和三房的程氏夫人已经到了,如筝前世对自己这个隔房的叔母并不算熟悉,只知道她和廖氏不太对盘,为人比较爽直,因着三老爷苏清述老来子的身份,夫妻二人在老国公老诰命跟前还是很得宠爱的,只是因为三老爷文不成武不就,只是帮家里管过几年庶务经济,廖氏却也并不十分忌惮他二人。   此时满屋子人都比自己大,如筝赶紧福身见过两位夫人,又向如婳打了招呼。   许是刚刚憋得狠了,如今在廖氏眼前也没了顾忌,如婳便连样子都懒得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旁边程氏瞥了如婳一眼,心说果然和传言一样,跟那丢人的薛采茵是一个模子刻的,心里就对如婳升起一丝厌恶。   如筝见惯了如婳的无礼倨傲,现下反倒不气,廖氏让坐,便在下首坐了。   待小丫鬟来上了茶,廖氏便笑道:“今日请了母亲示下,年节下的事情便由咱们几人操持了,我想着弟妹你一向是管着庄子上的进项,今年便也不要改了,只是也带上婳儿,让她给你打打下手。”说着又转向如婳:“婳儿,你三叔母可是最擅长账目经济的,你要好好和她学一学啊。”   如婳赶紧点头应了,又笑着起身给程氏行礼:“侄媳愚钝,请三叔母多多教导。”小嘴还算是甜,只可惜刚刚不慎露了本性,现下却是勾不起程氏半丝喜欢了,程氏只是浅笑着一点头:“好。”   廖氏知道她一向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便也不多说,又向如筝笑到:“至于筝儿,就跟着我,管管年下大宴小宴的器皿吧。”   听了她的话,侥是如筝心里早有准备,也是一“咯噔”,管理器皿可不是个好活儿,稍有不慎,或者说是慎之又慎都会出岔子,不用说每逢大宴磕碰损毁的,便是经手的下人人夹带都是个大数目,管理器皿可说是个吃累不讨好的活计,廖氏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抛给自己这样一个刚刚嫁入国公府,可说是两眼一抹黑的新媳妇,显然是带了为难的意味了。   想到这里,如筝心中却浮起一丝斗志,反正现在有老太君和苏有容撑腰,明眼人也能看出廖氏是为难自己,她反而到没有顾忌了。   思虑了这许多,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如筝起身恭敬的福了福:“是。”   廖氏分配了各人的活计,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大家散了,如筝向众人道别出了漪香苑,一路且走且思,渐渐明白了廖氏的全盘意图,打压自己是肯定的,不将如婳留在身边,而是派到程氏手下,实则也是大有深意,一方面可以让如婳监视着程氏不敢动什么手段,另一方面也是让如婳能在各个庄头掌柜面前露脸,让那些人知道,小一辈中她才是未来的主母,至于背后向程氏或是自己提点暗示什么的,就更加不用说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寒馥轩,如筝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屋子里那好闻的沉水香气,恨不得一步就跨进去,却不防夏鱼急匆匆迎出来,福身说道:   “小姐,大少夫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对不起大家   良人要远行,离愁别绪什么的……心很乱   不过文却不会乱的,大家放心   话说,心酸的时候写甜蜜,简直就是虐心啊有木有……   拜上! ☆、 194章 新年(二) 若说如筝在这国公府里,最摸不到底细的,便是这大房雅菡居婆媳俩了,前世她困守松涛苑,心心念念的全是苏百川,和雅菡居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只知道自己的婆婆廖氏似乎是和她们婆媳关系很差,且十分忌惮,如筝自己也隐隐觉得,虽说大房父子常年不在,雅菡居这两位看着是甩手掌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但具体是怎样,却也不是前世那个迷糊的她,所能探查清楚的。 如今,也只有打起精神来,先探探底细了。 陪着大嫂吴氏聊了小半个时辰,如筝却更加觉得云里雾里,她除了一开始闲闲地打听了一下年节下廖氏的安排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便是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好容易送走了吴氏,如筝多了个心眼儿让夏鱼安排个小丫头远远地缀着望了望,不一会儿回话说,吴氏果然是向着松涛苑去了。 如筝心里隐约觉得自家这个大嫂不简单,但一时又摸不清底细,略思忖了一下,唤入夏鱼叮嘱了一番。 不多时,小厨房上管事的来请示晚膳,如筝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想想南大营路途遥远,她知道苏有容八成晚上是不会回来的,但心里还是隐约带了一丝期待,吩咐管事婆子按少爷的习惯,准备了酸汤鱼并几个小菜备着。 如筝自到小书房给崔氏上了一炷香,再出来天就已经擦黑了,秋雁进来回了说晚膳已经备好,问如筝摆不摆,如筝撩起堂屋的门帘,看了看窗外次第亮起的昏黄风灯,心中闪过一丝落寞,又忍不住心惊:这样没有他的日子,自己竟然连一天也忍不得了……果然是古话说的那句“由奢入俭难”么? “再等等。”如筝轻轻吐出这么一句,秋雁自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福身下去,如筝掀着帘子望了一阵,终于还是轻叹一声松了手,门帘撂下的一瞬间,却看到院门口玄色的衣袂一闪,她刚疑心是自己眼花,就听到夏鱼略带惊喜的一声:“姑爷回了来!” 如筝心里埋怨这着丫头莽撞,可喜色不自禁的就爬上了眉梢眼角,来不及多想,堂屋的门帘一挑,苏有容温雅带笑的眉眼就出现在门口:“哟,在这儿倚门望夫呢?我的小筝儿。” 如筝一边笑着啐了一口,一面脸色红红的上前帮他脱了外面墨色黑貂领的大氅,里面的衣裳一露,却引得她一阵失神。 苏有容看了看自己身上,笑了:“回来的匆忙,没来及换,我进去换一件。”如筝被他拦过几次,便知道他换衣服一向不喜人伺候,此时也不跟进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随着他进了里间。 她只是羞涩不敢开口,其实心里却是很想要多看一看……这样一身戎装的他。 听着里面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如筝才回过神儿,赶紧叫秋雁摆饭,又传了热水到里间,自拧了一条热手巾递给他,苏有容笑着擦了把脸,又捏了撮皂角粉把手洗了,如筝刚要出去看看堂屋里的饭食,却被他一把拽回来,搂在怀里亲了下去。 如筝听着外面丫鬟们摆桌的声音,生怕哪一个没眼色闯了进来,想推开自家夫君,却被他搂的更紧,好一通轻薄才放开。 如筝嗔怪的盯着他,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嘿嘿一笑:“好饿,出去用饭吧。” 如筝一通腹诽跟了他出去,却不知自己脸上却是带着一个甜蜜无比的笑容。 夫妻二人坐定,丫鬟们也盛好了饭退下了,如筝笑着给苏有容夹了一筷子鱼:“饿坏了吧,怎么跑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宿在营里了。” 苏有容咽下嘴里的鱼,笑着看了如筝一眼:“你以为我宿在营里了?”说着伸出筷子敲了敲酸汤鱼的盆子,如筝的脸一红,赶紧低头夹菜掩了。 “今后我若是不回,会让墨香告提前告诉你。”他这么说着,给她夹了一块鸡肉:“别光吃菜叶子。” 如筝心里一甜,夹起那块鸡肉慢慢地嚼了咽下,点了点头。 不回才给信儿……便是说无事一定回的吧…… 她这样想着,心里一喜,却也心疼他奔波辛苦:“其实,来回两个时辰的路途……你也不用……”一句话没说完,却被他按在嘴上:“我愿意!我想你……” 如筝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如筝略用了些,便撂下筷子,仔细看着自家夫君吃的香甜,待苏有容也吃饱了,丫鬟们来撤了盘子上了茶,苏有容才抚着胃叹了一声:“怎么觉得你来了,小厨房的菜都好吃了。” 如筝笑着给他倒上一杯浓浓的正山小种:“大略是秋雁的功劳。”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对坐着闲聊了几句,就说到了午后的事情,如筝将事情前后同苏有容细细说了,只是略去了如婳的不敬和吴氏的来访,苏有容听着,眉头就拧了起来: “咱们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我一向也是敬着她的,居然还要这样为难打压,显见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如筝却也听懂了,当下笑到:“我不过是跟你报一声,倒勾了夫君的心思了……”她笑着吃了口茶:“无妨的,这后宅的事情,你就不用费心了,左右我不给你丢脸就是。” 苏有容见她这么说,也知道她定是有自己的办法,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娘子也不是吃素的……好!我等着你大显身手呢,只是别太累了……” 如筝点了点头,又和他说笑几句,苏有容起身活动了一下,往书房走去,如筝也赶紧跟进去,却看他径直进了里间小书房,自给崔氏上了一炷香,才出来笑到:“我要看些公文,你先睡吧。” 如筝心里知道他定是舍不得自己,才将公文拿回府来看,如何舍得先睡,便让人掌了亮亮的灯烛,自端了茶陪着他,直到上更十分,才相携回到卧房,梳洗了躺在床上,如筝轻轻依在苏有容身边,问到:“子渊,你累不累?” 苏有容知道她定是有事,便转过身以手支头:“不累,怎了?” 如筝往被子里缩了缩,笑到:“给我说说家里的事情吧?”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嗯,倒是我疏忽了。”说着便故态复萌,钻进如筝被子里把她搂了:“想听什么?” 如筝笑着往他怀里偎了偎:“大伯父那一房……是怎样的情形啊?” 苏有容“哦”了一声,言到:“大伯父比父亲大五岁,是祖父的良妾老陈氏姨奶奶所出,因为承继了祖父的希望,做了武将,大哥也是,如今父子二人俱是在回雁关镇守着,大伯母一共生过三个孩子,除了大哥和嫁到南边的大姐,其实还有一个二哥的,只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没有序齿,如今大嫂膝下也只有一女,算不得人丁兴旺……”他说到这里,如筝心里却是一阵奇怪:按说大房这也算是单传了,自家大伯哥却在还没有子嗣的时候就到边关长期戍守,连夫人都不带……她这样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好问苏有容,便略过了,只在心里记下了这一桩,又问到:“那你上次说的阿笈姑姑的事情呢?” 苏有容拍了拍头:“对,阿笈姑姑的事情倒是要好好和你说说……”他笑着捋了她一缕青丝,轻轻嗅着:“你也知道,我娘亲当初是自己寻到京城来的,当时我外公早就知道她性子,为防着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便将她贴身的丫鬟都换了,我娘偷偷离家,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可说是两眼一抹黑,无奈之下,只得去和一个闺中挚友商议,那是我外公手下一个百户家的小姐,武艺高强见识广博,最关键的是古道热肠,当下决定陪我娘亲上京,此人就是阿笈姑姑……” 如筝轻轻“哦”了一声:“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的缘由。”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是啊,本来我娘和阿笈姑姑商量好了,等到了京师寻到了父亲,就让国公府派人将阿笈姑姑送回宁武关,却没想到了京师竟是此般境况……” 苏有容凝眉冷笑到:“我父亲将娘亲诳到府里,阿笈姑姑觉得不放心,就一直陪着她,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情,阿笈姑姑一直陪在我娘亲身边,若非有她……我娘亲早就悲愤而死,我也不会出生了。” 说完,他回头看看如筝:“所以说,虽然阿笈姑姑如今是在我娘亲身边照顾着,当着凌霜阁的管事,出身也不高,但却实实在在是个官家小姐,绝对不是下人,故而无论她如何客气说不敢当,咱们也一定要……” 他话未说完,如筝却全明白了,当下肃容言到:“子渊,我省得了,阿笈姑姑高义,我也定然会将她当做长辈姑母一般看待,绝对不会做出轻狂之事,若是有人为难她,我也会帮娘亲为她出头的,你放心!”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真的不知该这么办才好,只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嗯,就知道筝儿最贴心了!” 体己话儿说完,外面也正好打过二更,如筝心疼苏有容明日还要早起,早早催着他睡了,苏有容也不胡闹,只是赖在如筝被子里,夫妻二人依偎着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略平淡,只是新婚甜蜜的过渡,从下章开始继续宅斗内容,各位大人莫怪! 拜上! ☆、195章 新年(三) 到了小年儿,祭过了灶神,年节的味道就更浓了,这一天午后,如筝得了廖氏的令,要在小花厅见各位管事的妈妈。 如筝提前便叫夏鱼派人在小花厅候着,吩咐了妈妈们都到了就来回自己,到了定的时辰,夏鱼却一直没来,好一会儿才急匆匆跑过来,对着如筝一福身:“小姐。” 如筝看她也不说清,眉目间还带了些怒色,便知定然是有什么岔子,当下也不急,问到:“怎么了,至于这样慌张?” 夏鱼虽然气,却也谨记着如筝嘱咐的喜怒不可形于色的规矩,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她们欺人太甚!说好了未时初在花厅候着,都过了好一会儿了才陆陆续续来了人,如今总算是来的差不多了,却已是未时二刻,更可气的是,还是有三个没到!”她眉毛一立:“依奴婢说,小姐,咱不去了,晾着她们!” 如筝看她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反倒不恼了,她本来也没想过这些廖氏嫡系的妈妈们能这么老实地给她面子,当下略一思忖,笑到:“叫上浣纱,咱们去花厅。” 听了她的话,夏鱼先是微微愣了一下,却也并不多嘴,福身下去准备了。 如筝拿着手炉,带了浣纱夏鱼和寒馥轩管事周妈妈并几个小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来的花厅,下面立的妈妈们见她这样郑重的来了,便连人不齐都不在意,都以为她是怕了廖氏,要服软了,心里都是一松。 如筝坐定,脸上还是挂着那样和风细雨的笑容,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到花厅的每一处:“各位妈妈辛苦了,倒是我怠慢了,早间老太君说想用些我做的糕,赶着做了送过去,累得各位妈妈久候,是我的疏忽。” 底下众位妈妈们本来多少都有些心虚,见她又抬出了老太君,也都想起了她是孙辈里最得老太君宠爱的,当下哪里还敢托大,赶紧都躬身口称“不敢”。 如筝看看下面站着的妈妈们,笑着转向一旁的夏鱼:“怎的,各位管事妈妈都到齐了?” 夏鱼轻轻福身:“回小姐,还有管小库房的陈妈妈,管大厨房器皿的张妈妈和管外院三个花厅器皿的周妈妈没到,其他的妈妈们都在这里了。” 如筝微微一笑:“好,那便不等了。”她抬头看看门口:“给各位妈妈上座,看茶。” 她一声令下,外间候着的几个小丫头和粗使婆子就鱼贯而入,按人头搬了小杌子和矮几进来,又给各位妈妈上了茶。 往年国公府主子见下人,都是主子坐着,下人站着回话,不跪就不错了,众家妈妈们哪里见过这阵势,心里都暗自忖度,这不是清流人家的规矩么?当下都觉得受宠若惊,推辞了好一番才坐下,抬头看着如筝,心里却真的是没底了。 如筝看众位妈妈都坐下了,才笑着端了茶饮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到:“今日我也晚了些,所谓法不责众,现下在这里的,来的早些晚些也无妨了……”众人听她这么说,才明白还没到的那三位妈妈怕是要有麻烦了,当下都庆幸自己做的不算过分,却也不太相信这位才十七岁的三少奶奶能顶着夫人那个雷做下什么大事情来,当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如筝却也不再往下说,只是让浣纱拿了账本,挨个对了诸位妈妈们所管的事情,仔细记了,又传给了各位妈妈过眼,众人都看了无误,如筝才将记事簿子和各个库房的器皿清单放在一起,对众位妈妈笑到:“我嫁入府中不久,也是母亲信任,才让我来管年节下的器皿,既然母亲发了话,我虽愚钝,也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把这件事办好了,方才不负母亲大人信任,只是我一个人精力有限,还要各位妈妈多多帮忙了。” 众家妈妈赶紧欠身到“不敢”心里却是开始虚了。 此时,门外一阵说笑声,门帘一挑,却是来迟了的那三位妈妈,陈家的等三人看到屋里这架势,还道如筝是小鹌鹑怕了,想要以礼相待讨好自己等人,当下便放下了三分心,笑着上前见了礼。 如筝看着下面立着的三人,也无愠色,只是收了笑,淡淡问道:“母亲命诸位妈妈未时来,如今已是未时三刻,不知三位妈妈是有何要事在身,竟耽搁了?” 那三人一看如筝这样看不出喜怒,心里反倒是打了个点,当下讪讪笑着把缘由说了,无外乎是得了那个主子什么要求,赶着去办了,家里有什么事情来晚了之类。 如筝听了,知道都是些托词,不大不小也不好查,却也绝不是什么立得住的理由,当下沉了面色言到:“原来是这样,就是说三位妈妈并没有非办不可的事务,却迟了整整三刻?” 听她这么说,下面三人知道是坏事了,赶紧低下头,冷汗也冒了出来,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听了夫人的暗示给少夫人这个下马威,是不是太过了点儿? 如筝也不再理她们,回头对着一旁立着的周妈妈言到:“周妈妈,按府里的规矩,主子传召,下人无故不到迟到的,该如何罚?” 周妈妈原是老太君的心腹,到了寒馥轩又奉命帮衬着苏有容,如今见如筝发问,当然是站在她这一边,当下言到:“回少夫人,按规矩是要打十板子,罚三个月例银以观后效。” 她这一言出口,下面三人终于站不住了,忙不迭跪在地上,后悔自己提前看轻了如筝,没找个好理由,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 如筝看着地上跪成一排的三位妈妈,唇角一挑:“大年下的,三位妈妈年岁也大了,打出个好歹来却是不美,罢了,便罚三月月例银子,跪听我说完,此事就算揭过了吧。” 下面三位妈妈听了她这句,心里先是一松,暗自庆幸自己不必受皮肉之苦,又是一阵叫苦连天,这样数九寒天的,小花厅里又没有地龙,跪在地上大半个时辰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吧!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跪好听着。 如筝料理完地上三人,又端茶喝了一口,示意浣纱记录,当下转头对着左手一个身材肥胖的婆子说到:“杨妈妈,你是管着内院祭器的,这桩事情虽然简单,却是阖府祭祀的大事,我知道府里每年祭祀是年二十九巳时开始,午时结束,你那里一向是辰时开始准备,捧器皿的共四人,登记造册二人,是不是?”她一言出口,不止是管祭器库房的杨婆子,座下所有的妈妈都是一愣,接着就是一股寒意涌了上来。 这初入府中的年轻少夫人,居然只是看了账册,和妈妈们打个照面就能在这么多妈妈里把杨妈妈认出来,还能把阖家祭祀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更何况这几人捧器,几人登记,根本就不是账册上会登着的…… 还没等她们回过神儿来,如筝又不慌不忙地挨个叫了坐下几位妈妈的名字,将她们各自管的差事和节下要做的事情统统捋了一遍,末了,才对着满屋子冷汗涔涔的妈妈们说到:“诸位看看,我说的可有误?” 众位妈妈自惊得张口结舌,便是浣纱夏鱼也不知自家小姐怎会将阖府的事务知道的这么清楚,她们哪里晓得,前世的如筝为了讨得廖氏和苏百川的欢心,究竟在这庶务上做了多少功课,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却仍然是得不到她们的理解和原谅,如今她隔世卷土重来,却是用这样的方式都“回报”给了她们。 好一会儿,各位妈妈们才回过神儿来,纷纷表示如筝说的准确无误,如筝这才好像放下心来笑到:“那便好,既然这些都无误,那我便来说说节下的安排。” 接着,如筝又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安排说了一通,她说的仔细,妈妈们也都听明白了,如筝竟然将自年三十起,阖府几件大事的流程都串了起来,各位妈妈的职司虽然没变,却是打乱了顺序,不再每人负责一个库房,而是每人负责一项事务中器皿的管理,按先后顺序被如筝规定了上下家,原来混乱的十几副对牌也改成了一副,每日做完自己事务的妈妈清点完毕耗损遗失之后,才将手里的对牌交给如筝,再由如筝查看无误后当场交给下一个妈妈,因府里年下要用的器皿大多是从不同库房中取出配合使用的,这样这些妈妈们便无法再推脱自己库里的东西是被哪位妈妈拿去做了什么事情,给损毁掉了,交接时又因为时时清点,也是做不得假,这样一来,这十几位妈妈可说是都被钉死在了自己负责的事务上,又被迫要相互监督,那些小丫鬟交接时候出的错,损毁的东西也要记在交接的两位妈妈账上,如此一来,若是有谁存心使坏,不但自己要被追究,便连上下家也得罪了个遍…… 如筝说完,各位妈妈也明白了,三少夫人这是将自己等人串成了一串儿蚂蚱,线儿则牢牢握在了她的手里。 一番话说完,如筝又恢复了那和风细雨的样子,对着众位妈妈笑到:“大略就是这样了,诸位妈妈还有什么异议,尽可以说。” 几位妈妈冷汗涔涔地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敢提出什么异议,眼见晚来那三人还在地上跪着呢,三少夫人的法子一听就是极巧妙的,即便是闹到夫人那里,怕是老太君也会回护这位…… 她们权衡利弊,终于不约而同地起身,冲着如筝福下:“奴婢等遵命。” ☆、 196章 新年(四) 晚间苏有容回来,问见管事妈妈们的情形,起初如筝还只是笑着不肯说,后来实在敌不过他一遍一遍地问,才叫夏鱼进来说了,夏鱼本就长于言辞,此时觉得扬眉吐气,便绘声绘色地将日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苏有容一阵发愣,一阵又感慨:这小丫头,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役想到却有这么细的心思,怪不得侯府那样水深火热地都冲出来了,这要是搁现代,估计也是个HR的料啊! 这样想着,脸上就带了一丝笑容:“脑子快,梢息灵通,记性也很好嘛,我的小筝儿~” 他说的轻松,如筝心里却是一沉,忍不住仔细看他脸上的神情,可灯烛之下本来就看不清楚,他素日微笑起来也总是带着三分好似那魅的味道,如筝此时却是看不懂了,心里生怕自己得意过头了,反倒招了他的忌讳,想想前世,苏百川就是这样,自己稍稍动点心思,都会被他说是用心机,不够温蜿大气……不对,怎能拿他和苏百川相比! 她越想越担心,拿着筷子在那里愣神,苏有容看着奇,低声叫夏鱼退下了.轻轻抚上她手背: “怎么了?” 如筝抬起头,对上自家相公迷惑的眼神,咬了咬牙,起身试探着问说到:“夫君,你会不会觉得我心机太重。不够……贤德?” 苏有容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心机太重?哈哈哈……你还算心机重,我往哪儿摆?”他摇摇头,放下筷子.“筝儿,咱们不算计别人,但也不能任由人家来算计了咱,你不用心机,难不成就这样坐等着人家来陷害?你懂得保护自己,不会一味委曲求全,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你不够贤德?”他伸手将她轻轻一拉,如筝就不由自主地坐在了他腿,苏有容轻轻环住她的纤腰,声音也变得沉了些: “筝儿,我是个庶子,不瞒你说,也是打压陷害里挣扎着括下来的,你从小陷在那样的继母手里,没有几分自保手段,想来也活不到现在,在我看来,磊落也好,贤德也罢,都是对着正直良善之人才应显露的品德,若是对着那些阴谋小人,残狠毒妇,就该机敏果决,才能自保,进而保护身边亲近之人,所以以后你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不失了本心,我都不会不喜,更加不会怪罪,你夫君我……也不是什么高洁如兰的君子。” 如筝听他这样低声说着,渐渐的泪水就盈满了眼眶,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理不情头绪,却突然浮起一句话:果然,是不该将他与苏百川相提并论的…… 她回头,一双含泪的杏眼对上他含笑的凤眼,轻轻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摇头:不对,我夫君才是高洁君子。”一句话,却是把苏有容逗笑了,拿手轻轻一弹她额头:“得,擦擦眼睛赶紧吃饭!” 国公府苏家这一年的除夕过得热闹而喜庆,两个新媳妇文磁目蝶般轻盈的身姿穿梭在花厅里布置着酒宴的样子,看的老国公和老浩命一阵欢喜,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二老又思念起远在边关的长子和长孙,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端坐着的大房婆媳俩,眼中就带了些微的寒意。 大年初一傍晚,琐碎的事情忙完,如筝将对牌交给廖氏夫,廖氏看了看下面报上来的器皿损耗,心里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戒备,她抬头看看如筝恭敬的面容,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突然觉得自己似这般被如婳怂恿着为难这个庶媳,恐怕并不是明智之举,薛氏再亲,也不过是个表妹。如今她坏了事,自己善待如婳也就够了,又何必放着能干的媳妇不用,生生打压她和自己作对?毕竟如今那庶子自愿走了戎马一途,将来也不过是分家出去的命,更何祝,这丫头似乎是很对老太君的心思,林家……崔家…… 想到这里,她对着如筝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真是个能干的,你也辛苦了,明日还要回林府拜年早歇着吧。” 如筝看廖氏夹然转变了态度,虽然摸不到头脑,却也并不害怕,只是一福身,也做出十足的感激样子:“媳妇多谢母亲体恤,那媳妇就先告退了。” 踩着漪香阁外斜斜照下的阳光,如筝步履轻松地向着寒馥轩方向走去,明日,便可回家了……祖母,柏儿,弟弟妹妹们…… 这么想着。她步履轻盈了些.如一只欢喜的鸟儿.飞进了自己的小巢。 新年了,为官的也都有三日的休沐。是以如筝快步走到堂屋。就看见自家夫君正笑着品茶。苏有容看到她进来,眼睛一亮便迎上前,将她的微凉的小手拢在自己手里暖着:“都完事儿了?” “嗯,母亲还算满意,并未责备。”如筝笑着抬头看看他,又回头吩咐丫鬟们摆饭: “都这时候了,你自己先用不就好了,还巴巴儿的等着我。’如筝轻轻一笑,脱下外面披着的正红色银狐领子披肩,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 苏有容也不回答。只是看着她笑:“赶紧吃饭。吃了饭早些歇着,明日我这毛脚女婿还要上丈人门呢,着实是有些心虚啊!” 他一句话,逗得如筝咯咯笑了一阵:“你?心虚?夫君,你这笑话说的……”进来摆饭的环绣和秋雁也笑了,来端水的雪缨也笑了,如筝慎怪的瞪了她们一眼,又笑着给苏有容盛了饭,夫妻二人一边吃着,一边商量定了翌日要带的礼物。 第二日一早,两对小夫妾拜别了国公府众人,带着礼物回到了林府拜年。 因路程不远,又是回家,如筝和如婳便坐在了同一辆车里,如婳上车的时侯斜睨了如筝一眼,带着一个略轻蔑的笑抢先登上了帷车,如筝心里不气,却是有些无奈,转头间却看到马上的苏百川黑着一张脸,旁边的苏有容却是带着一个诡异的微笑,那样的笑容如筝以前也见过,那是他看不惯什么人,要出招教训的惯有笑,如筝心里一阵无奈,对着苏有容笑了一下,见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正常了一些,才放心登上帷车,却没有看到旁边苏百川一阵失神,被他二人的相视一笑刺得眉毛拧在了一起。 如婳上了车,便倚着车壁想起了心思,倒是没有来找如筝的麻烦,如筝也乐得清静,微眯了眼睛养神,不多时,车子就到了林府。 如筝和如婳被丫鬟们搀着下了车,便各自随了自己的夫君,进了林府的大门。 门子见她们四人来了,赶忙跑着去通报,旁边门房的门帘一挑,却是如柏和如杉兄弟俩闪了出来: “二姐,二姐夫!”兄弟二人露出惊喜的目光,想来己经是等了很久了,如今到了林府上,如婳夫妇却是要往后排,非但往后,就连声音高低和调子,也有了些微的差距,如杉又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恭谨却并不十分亲热的笑容:“四姐,四姐夫。”如杉叫的恭敬,一旁的如柏却是愣了一下,若按苏百川来说,实在是比自己大了许多,可按如婳...... 苏百川有些微的愣忡,刚想说按林府规矩,如柏便微微一笑,拱手唤道:“苏世兄安好。”却是把如婳给略去了。 如婳心里窝火,也不理他,自随着苏百川向二门上走去,留下如筝和苏有容在后面偷笑。 刚到了二门上,就看到如书如文两个丫头如花蝴蝶一般飞了出来,看到苏百川二人,又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各人见了礼,便一齐去给老太君请安。 如筝一跨进慈园大门,便看到堂屋里人己经是不少了,除了老太君,宋氏徐氏和刁氏三人也在一旁陪着喝茶聊天。 如筝欢欢喜喜地进了门,对着老太君福身行礼:“祖母万福。’又转向三位夫人: “大伯母,叔母万福。”说完又转向一旁的徐氏,笑着叫了一声“姨娘’,徐氏赶紧福身行礼,却被如筝扶了起来。 老太君看着如筝和徐氏一团和气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喜,当下伸手招过如筝,搂进怀里. “祖母的好囡囡,你可算是回来了!” 众人笑了一阵,苏百川夫妇和苏有容也赶紧给老太君等人行了礼,如婳看着徐氏,脸上虽然带着笑,眼里却是浓浓的恨意和杀机,生怕老太君发觉,又赶紧半敛了眸子遮掩,却是一言不发。 老太君知道她恨着徐氏,也不追究她无礼,只是淡笑着让她们坐下。 看了看两个孙女儿的脸色,老太君心里对她们婚后过的日子就大略有了数儿,虽说她不喜如婳,但苏百川慢待林府的女儿,怎么说也是拂了林府脸面,老太君念着这一桩,再和苏家兄弟说话时,言语神态就有了细微的不同,苏百川何其聪明,看出来又是一阵气闷,无奈也只得赔笑,看着自家庶弟妙语连珠地奉承着老太君,惹得她喜笑欢颜。 老太君又仔细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先回各自的闺房看看,等着午间全家大聚。苏百川和苏有容在如柏兄弟带领下到外书房拜见岳父,如筝和如婳便分头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回到沁园,如筝看着维持的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家具,又看看空空如也的妆台,桌案,各种柜、几,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进到里间,坐在铺的厚厚的床榻上,看得出来老太君定然是命人好好管理着沁园,屋里窗明几净的,一旁忙碌的洗纱看她一直愣着神,笑着上前问了一句,如筝微笑摇头: “离开这么久,没想到这里还是这么洁净,想来定然是老太君和姨娘费了心了……” 如筝话音还役落,崔妈妈便拿着小包袱进来让流纱等人伺侯如筝更衣,听了她的话,崔妈妈笑看着如筝开口说到:“那是自然了,小姐,出了正月,选个好日子咱们还要陪着您回来住对月呢,这里自然是要千千净净的。” 她这么一说。如筝才想起,按京城的规矩,出嫁女只要不是嫁的太远,在婆家过满一个月之后,是要选日子带着夫婿回家住对月的,说是住对月,究竟住多久还是看自己的心意,有的媳妇当着家,住上两三日意思意思的也有,但住满一个月的也不少,如筝在国公府也没什么事,当然是想着要住满一个月的,只是要和如婳一起回来,想来多少会有些腻烦…… 因初二这一日不用住下,浣纱等人大略收拾了一下就打住了,只是烧了一壶水,拿出普洱来泡,却被如筝阻了:“泡些小种祁红什么的。” 浣纱微微一笑,如何不知她是为着何人,当下也不说,只是点头应了。 茶泡好不多时,苏有容也回到了沁园,夫妻二人坐着喝了几杯茶,如筝就带着他进了自己的闺房。 这也是惯有的规矩,最早不过为着让新姑爷看看以前从没进过的自家夫人闺房,后来又不知怎么又传着说能将夫妇和睦的喜气传给姨妹和舅弟,故而总要走这么个过场的。 苏有容转了一圈,坐在如筝的雕花拔步床上,叹道:“唉,你这闺房还真是华丽,这样看来,咱家的内室倒是太简素了。”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伪佛他真的从未进到过这间卧房似得。 如筝被他逗得“璞嗤“一笑,又低声嗔道:“装的真像。”说着就上前和他并肩坐在床上:“若是我要住满一月。你可愿陪我?” 苏有容转头看着她,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是住对月的事情,当下点头笑到:“自然是愿的,我也想和两位舅弟好好亲近亲近呢!” 如筝见他应了,心里一喜,笑眯眯地谢了他,二人对视着,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婚前那个差点情不自禁的夜晚,如筝笑着低下头,苏有容却是偷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叹道: “诗经里说‘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嫁给我,倒是宜了我家,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极想自己的家,想祖母和兄弟姐妹的,对月自然是要住满,这几年趁着两位姨妹都还没嫁人,白日我去南大营练兵时,你也可以不时请她们过府聊夭的,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合宜的,嗯?”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暖暖的,不由得感慨他对自己简直是细致体贴之极,当下却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夫君。” 二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就有慈园的小丫头来请,说是老太君在花厅备了宴席,要宴请回门的姑娘和姑爷,小丫头还特刘寸着如筝禀了一句:“二小姐,三小姐也回来了呢。” 听到如棋也回来拜年,如筝心里一喜,赶紧拉着苏有容向花厅走去。 ☆、197大度(一)   一进花厅,如筝便看到老太君正坐主位上微笑说着什么,她旁边是一身秋香色衣服如棋,如筝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自己这位早嫁三妹,却觉得她与前次沁园对自己哭诉时大不相同了,脸上虽然还带着岁月风刀刻下伤痛,笑容里却似乎盈着一丝很明媚什么……   如筝笑着走上前,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对着如棋笑到:“三妹。”   如棋看到是如筝来了,赶紧笑着起身行礼,动作却很是迟缓,如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愈发奇怪她这烘暖暖花厅里,怎么还穿着厚厚斗篷,便忍不住笑到:“棋儿,你这是?”   如棋面色一红,嗫嚅着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便呵呵笑到:“筝儿,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呢,咱们棋儿啊……有喜了,这才刚一个月呢。”   听了老太君话,如筝也禁不住喜上眉梢,低头看看如棋还是平平小腹:“怎?有喜了?!”   如棋羞涩地点了点头:“也是年前才发现,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还不足一月……”   如筝笑着恭喜了她一番,又暗怪自己想着礼物都带齐了,却是没随身带上些小物件,如今这喜事……正想着让浣纱回去找找行李,却见旁边苏有容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极精致小白玉带钩,递到自己眼前,又对如棋说道:“确是大喜事,没什么好物件,这个给小外甥留着系襁褓吧。”如筝心里一喜,赶紧接了递到如棋手里。   如棋接了带钩,觉得触手温润,知道是极好白玉,当下微微福身谢了,又吓得如筝赶紧伸手扶起,赶紧让她不必多礼。   老太君赶紧招呼她们坐了,如筝看着如棋笑了一阵,又侧头对苏有容低声到:“夫君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苏有容笑了一下,往她耳边凑了凑:“本来是留着贿赂小舅子,倒是偏了柏儿了。”一句话,逗得如筝差点失笑,一转头,却正对上如婳嫌恶眼神,如筝懒得看她,懒得看旁边那一脸郁色苏百川,当下装作没注意,笑着转过了头。   苏百川和如婳走入花厅,向老太君行了礼,老太君就让人到前面请了林侯并少爷们,除了陪自家夫人去了岳家拜年大老爷三老爷和如松,人便齐了,老太君又吩咐徐氏摆菜开宴。   开席不久,小辈们按顺序给老太君敬了酒,老太君也笑着叮嘱了几对儿小夫妻要互敬和谐,还着意叮嘱了如婳几句,众人却都知道这是说给苏百川听。   如婳起身领受了,一旁侍立徐氏便赶紧上前给众人添酒,如婳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满都是恨意,看如筝一阵好笑:若说搬倒薛氏,自己才是主谋,如婳竟然迁怒至此,可见是没什么长进,她正思忖间,却见如婳起身对老太君言到:   “祖母,今日阖家长辈都,孙女儿想向祖母求一个恩典。”她一言出口,如筝就大略知道了她要做什么,果不其然,待老太君微微颔首,如婳便开口言到:“祖母,孙女儿想求您准许我去探一探娘亲。”   她话音未落,花厅里已是一片沉寂,林侯低声斥了一句“放肆”,却被老太君伸手阻了:   “母女连心,这是人之常情,无妨。”说着又回头看看一旁侍立徐氏:“午后让大厨房备几个好菜,着四小姐带去汀幽小筑吧。”徐氏赶紧应了吩咐人去安排,如婳这才坐下,却是垂首不语,菜也不动,只是偶尔饮一杯酒。   未初,家宴结束,众人又陪着老太君说笑了一阵,便回了自己院子,如筝回到沁园刚刚坐定,浣纱便进来福身报到:“小姐,徐姨奶奶来了。”   如筝料定徐氏定会来和自己说话儿,便将苏有容请进内室,叫浣纱沏茶待客。   不多时,徐氏款款走入堂屋,先是和如筝见了礼,才笑到:“本该早来给二小姐请安,只是家下大宴,大夫人和三夫人又归宁拜年去了,实是有些忙不开,还请二小姐恕罪。”   如筝笑着请她坐了,令浣纱上了茶,才笑到:“姨娘也忒客气了,如今阖府庶务都指着姨娘周全,筝儿怎会埋怨姨娘,感激还来不及呢。”   二人寒暄了一阵,徐氏才压低声音开口言到:“二小姐,刚刚四小姐带人去了汀幽小筑了……”   如筝知道她定要说这些,当下笑着拍拍她手臂:“姨娘,不必担心,你我都没有什么把柄落她手,反过来她倒是有不少把柄咱们手中,放心,她翻不了天去。”见徐氏笑着点了点头,如筝又说到:“反倒是姨娘,如今安排准备如何了,汀幽小筑那位……”   徐氏知道她要问什么,笑着点了点头:“多亏二小姐老太君面前为妾美言,如今今她老人家待我是极好,侯爷那里……也是十分体恤妾,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夫人如今身子骨愈发不好了,延医请药,也只是维持着,大夫说恐是过不了春了。”说着还露出一丝悲戚:“夫人虽有不是,妾看着却也可怜。”   如筝笑着摇摇头:“姨娘倒是慈心,今日四妹去探了她,想必定能稍慰其怀。”   徐氏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如筝进了里间,陪苏有容坐着聊了会儿天,如棋如书如文三姐妹又过来找她,姐妹四人坐着说了会儿话,众人都知道薛瑾对如棋并不上心,便只挑如棋现下有孕,薛家如何如何意话宽她心,说说笑笑也就散了。   送走了姐妹们,如筝看着汀幽小筑方向叹了口气,苏有容从里间出来笑着环住她腰:“怎?累了?”   如筝回头看看他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如今那一位倒台了,于我而言是报了大仇,可如婳定然觉得是我害了她娘亲,这便是古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么’?”   苏有容轻笑了一下,略微收紧了手臂:“这也是没办法事情,当初你一人对付她母女二人尚且能赢,如今还有我,加不用担心了,别意。”   如筝点了点头,轻轻闭目倚他怀里:“嗯。”   汀幽小筑,便如其名一般,幽然静谧,可如今和着凛冽寒风和破败院门,却让人忍不住让人感到刻骨凄凉。   如婳带着素锦走入汀幽小筑里间,轻轻放下食篮,怀着不忍又害怕复杂心情走到床榻旁,只看了一眼,便落下泪来:   床上锦被尚,看上去也很暖和,可见老太君是没有虐待薛氏,可簇锦被映着薛氏如今蜡黄枯干脸,却是加让人心惊,如婳跪床前,哽咽着轻唤了一声“娘亲”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申时末,国公府两对夫妻拜别了老太君和林侯,登上了返家马车,车上两位少夫人都闭目养神,如婳想着刚刚自家娘亲说起曾给如筝用过猛药话,慢慢睁开眼睛,凌厉目光扫过对面如筝,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得意。   想着自家娘亲三令五申不准自己再和她作对,要早日生下嫡长孙话,如婳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娘亲,嫡长孙我是一定要生,可这贱人体寒无子之事,我也一定要用起来……   返回国公府,如筝等人向老太君报了回府事情,又奉上了凌氏太君回礼,便各自回府休息,如婳却没有随苏百川返回松涛苑,而是带着一丝诡谲微笑,走入了漪香苑大门。   正月初三过后,苏府为官男丁们休沐假一过,阖府年节氛围就又淡了几分,如筝帮着廖氏等人操持了初四护国寺请安之事,便也渐渐闲了下来。   这一日惯例给老太君请了安后,如筝来到漪香苑给廖氏请安,一进门就看到如婳也,正笑着和廖氏说着什么,旁边还站了两个打扮主不主仆不仆女子,如筝上前行礼坐定,心中倒是一阵感慨:苏百川两个通房,后来两位姨娘,如今隔世再见,却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   如筝知道如婳带这二人来,定然是有什么目,当下也不多说,静下心来等着看她演戏。   如婳微笑着让两个通房给廖氏和如筝见了礼,开口笑到:“母亲,这两个丫头跟着夫君有些日子了,媳妇看她们倒也是得体又安分,如今夫君内院呆多了,她们总外院服侍也不是个事儿,媳妇想着不如趁节下把她们抬了房,也住到松涛苑来,特来请母亲示下。”   廖氏看她如此大度,喜到:“婳儿果然是大度慈心,前几日川儿还跟我说过此事,难得你现愿意成全,母亲怎会不允,此事便由你做主吧。”说着又转向两个丫头:“还不谢谢少夫人?”   两个通房诚惶诚恐地谢过了,如婳便挥手让她们退下,如筝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明白了如婳打算,不过是看苏百川宠这两个通房,总叫她们外院伺候,便索性拘到自己院子里,看上去是大度抬举她们,实则是监视了起来,亦可将苏百川笼络后院里,确是个一举多得好办法,大约……是薛氏教吧。   如筝心里冷笑,却又浮起一丝疑惑,只是她这样赶着自己请安时说出此事,想来也不是简简单单只是为了处置两个通房这么简单……   她正想着,便看到如婳不经意看了自己这边一眼,如筝心里一紧,只道她是要发难了,却没想到却是主位上廖氏笑到:   “容儿媳妇,婳儿这般大度,我才想起你那寒馥轩却是素净……”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里一“咯噔”知道她这是又受了如婳挑唆要发难了,却也不敢大意,赶紧起身行礼听着,廖氏笑着挥手让她坐了,又到:   “容儿以前为家里庶务东奔西跑,身边都是些小厮,也没个贴心丫鬟,如今他也安定下来了,你便该着意帮他挑一个好,以后你小日子或是……有喜了,也好有个人伺候,何况他如今也是六品将军,后宅只有一个夫人也不像话,知道是你们夫妻和谐,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好妒……传出去总是不好。当然是想着要住满一个月,只是要和如婳一起回来,想来多少会有些腻烦……   因初二这一日不用住下,浣纱等人大略收拾了一下就打住了,只是烧了一壶水,拿出普洱来泡,却被如筝阻了:“泡些小种祁红什么。”   浣纱微微一笑,如何不知她是为着何人,当下也不说,只是点头应了。   茶泡好不多时,苏有容也回到了沁园,夫妻二人坐着喝了几杯茶,如筝就带着他进了自己闺房。   这也是惯有规矩,早不过为着让姑爷看看以前从没进过自家夫人闺房,后来又不知怎么又传着说能将夫妇和睦喜气传给姨妹和舅弟,故而总要走这么个过场。   苏有容转了一圈,坐如筝雕花拔步床上,叹道:“唉,你这闺房还真是华丽,这样看来,咱家内室倒是太简素了。”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他真从未进到过这间卧房似得。   如筝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又低声嗔道:“装真像。”说着就上前和他并肩坐床上:“若是我要住满一月,你可愿陪我?”   苏有容转头看着她,想了想才明白她说是住对月事情,当下点头笑到:“自然是愿,我也想和两位舅弟好好亲近亲近呢!”   如筝见他应了,心里一喜,笑眯眯地谢了他,二人对视着,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婚前那个差点情不自禁夜晚,如筝笑着低下头,苏有容却是偷偷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叹道:   “诗经里说‘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嫁给我,倒是宜了我家,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极想自己家,想祖母和兄弟姐妹,对月自然是要住满,这几年趁着两位姨妹都还没嫁人,白日我去南大营练兵时,你也可以不时请她们过府聊天,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合宜,嗯?”   听了他话,如筝心里暖暖,不由得感慨他对自己简直是细致体贴之极,当下却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夫君。”   二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就有慈园小丫头来请,说是老太君花厅备了宴席,要宴请回门姑娘和姑爷,小丫头还特地对着如筝禀了一句:“二小姐,三小姐也回来了呢。”   听到如棋也回来拜年,如筝心里一喜,赶紧拉着苏有容向花厅走去。 ☆、198、大度(二)   如筝无奈答了一个“是。”脸上不显,心里却是升起了一丝怒火,像这样婚燕尔就逼着媳妇给自家夫君纳妾,真亏她堂堂国公府世子夫人说得出来!   廖氏见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看不出喜怒,当下便进一步:“若是你手下没有合用之人,我院子里倒是进了几个齐整又老实,你也可以自己选上一两个,便是先书房里伺候着也好,不必开脸,等过了夏天,或是入了秋,再正式算作房里人就是。”   如筝知道她这是走明里顾着林府脸面,暗里给自己添堵路子,当下心里一阵腻烦,脸上却现出受宠若惊神色,起身福到:“些许小事,还要让母亲费心,是媳妇不是了,本来长者赐,媳妇是不该推辞,且母亲说好,定然极是合宜,只是夫君一向不喜院子里人太多,且身边也没有个大丫头,媳妇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媳妇想着,还是回去问问夫君,再来拜领母亲赐下丫头。”   她一番话说得谦恭得体,廖氏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笑着点点头,又叮嘱了她们几句,便让她们退下。   如筝心里有事,出了漪香苑就步向着自家院子走去,却不防如婳从身后赶了上来,轻笑到:“弟妹怎走这般?”   如筝心里对她既恨又烦,却无奈此时她是长,自己是幼,只得停下颔首微笑:“二嫂,我想到院子里还有些事务,赶得急了。”   如婳走进了些,看四下无人,脸上微笑也变成了冷笑:“呵呵,跟我何必装呢……林如筝我告诉你,我过得不好,你也休想畅,想要专房专宠?哈哈哈……”她冷笑几声:“男人都是喜厌旧偷腥猫儿,待婆母给你房里塞上几个美貌如花侍妾,我看你还怎么专房专宠!”   如筝听她说如市井泼妇一般,心里厌恶至极,又不想和她多纠缠,当下笑着微一颔首:   “二嫂说极是,想来定是切身体会过了,专不专房,不过顺从夫君之意罢了,倒是没什么可得意,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也不理如婳脸气发青,自转身离开了。   如婳盯着她离开方向,心里恼怒,可碍于妯娌身份,她又不能对她呼喝责骂,当下气一挥袖转身向着松涛苑走去,走着走着却又笑了:此一番,到底还是自己胜了。   回到寒馥轩,如筝让浣纱泡了一壶浓浓普洱来顺气,虽然明知道苏有容定然不会顺了廖氏意思,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仔细算算,自己小日子也到了……   她看着外面渐渐阴沉上来天色,越想越堵心,如筝气中饭也没吃,午后乏劲儿上来,索性便躺倒睡了,浣纱是陪着她去请了安,怎不知她是为着什么,却也没法劝,只是暗自心疼。   难得早回来俩时辰苏有容一进门,便看到自家院子冷冷清清,小爱妻也没有欢喜地迎上来,心里一沉,便放轻了脚步进到堂屋,脱了外面大氅,浣纱上来接了,刚要退下却被他叫住:“你家小姐不舒服么?”   浣纱咬着唇摇了摇头:“不是……”看着苏有容探寻眼神,张口欲说,却又犹豫了一下,苏有容知道定然是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便坐下笑到:   “浣纱,你是筝儿贴身丫头,我和她一路是怎么走过来,情意又如何,你是知道,如今你家小姐有难事,不能告诉我么?”   听了他这话,浣纱心里也是一暖,当下福身咬了咬牙:“公子,您对小姐情意,我们都是极感佩,不瞒您说,今日小姐确是受了委屈……”接着就把早间请安和如婳拦路排揎事情,一五一十和苏有容说了。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下,便挥手让她退下,浣纱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却看不出喜怒,当下忐忑着出去了。   苏有容端起桌上茶喝了一口,捏着茶杯想了想,便起身到了里间。   如筝朦胧醒来时,就看到自家夫君正坐床头看着自己笑,她抬头看看天色,略带慵懒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心里正疑惑苏有容今日怎回来这般早,却不防刚支起半边身子,就被自家夫君按回到了床上:   “呵~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啊。”他这么说着,便低头吻上了她唇。   如筝糊里糊涂地被他按倒,心里似乎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不妥之事,却还陷半梦半醒迷离中,提不起一丝力气,再回过神儿,苏有容已经是衣衫半褪,扑上了床。   如筝索性也不再反抗,只是瞟了一眼内室门关好好,便微笑着伸手缠上了他腰。   朦胧间,一切如同一场美梦,如筝脑子里盘踞着白日里廖氏那些话,不知怎么委屈就化成了奇怪力道,推着她将自家夫君搂很紧很紧,她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痴了,满脑子里都是独占他念头。   苏有容似乎感觉到了她心绪,也紧紧抱着她,一边低声唤着她名字,一边伸手轻轻抚着她背,渐渐,如筝心中那股郁气就淡了,散了……   上灯时分,苏有容轻轻放开怀里小娇妻,看着她又迷糊睡去,心里想着这丫头不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呢,自己被自己念头逗得笑了几声,他便把她仔细拿被子裹紧,找了一套家常燕居玄色衣服穿了,走到堂屋。   浣纱看他似是要出去,赶紧拿着大氅迎上来,苏有容微笑着摆摆手:“等你家小姐醒了,给她弄点吃,让她等我回来。”   浣纱点头福身:“若是小姐问起您去向……”   苏有容伸手挑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纷纷扬扬飘下今冬第一场雪,还是回身接过了浣纱手里大氅:“我去给母亲……请个安。”   浣纱看着他唇边浮起异样笑意,突然想起了自家小姐说过,三公子生气时候喜欢笑那句话,心里一沉,赶紧福身恭送他出了堂屋大门。   院子里雪已经积了二指多深,如筝吩咐人将晚饭好好温着,自沏了壶祁红等着苏有容,听了浣纱跪着报上午后事情,她也只是无奈叫她起身,并未怪罪,即便她不说,苏有容也总能知道,何况自己早晚也是要和他商量……   想着傍晚时房里那一幕,如筝心里忍不住又羞涩,又忐忑,回忆虽然朦胧美好,但她自然知道那并不是一场美梦,想着刚刚苏有容极温柔态度,她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委屈?可是,自己真应该委屈么?这样不大度……   还没等她想清楚,院子里便响起一阵请安声音,如筝知道是苏有容回来了,赶紧起身相迎,门帘挑开,却见他玄色身影印身后羊角风灯昏黄光里,眉眼还是那个眉眼,笑容还是那种笑容,一瞬间,如筝却仿佛明白了“岁月流转”这个词真正含义,两年时光,那个回眸带笑少年已即将走入二字打头年纪,他笑容里有,也不仅仅是温暖和潇洒,而是带了多耐人寻味东西,让人觉得安心安稳。   如筝帮自家夫君脱下大氅,忙吩咐人摆饭,夫妻二人净了手坐定,苏有容笑着说了一句:“好饿”就朝着一条鱼下筷了,如筝微笑看着他吃香,自己肚子里也咕咕叫了起来,便端了一碗汤慢慢喝着。   苏有容吃了个半饱,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如筝:“以后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别自己闷着难受,闷出毛病来还不是自己受罪,我跟着心疼?”   如筝愣了一下,放下碗,抬头笑了:“嗯,我省得了,夫君。”   苏有容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再说,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耽误一顿饭?”他抄起筷子麻利地挑掉了红烧鲤鱼上大刺,挟到如筝碗里:   “我跟母亲说明白了,我不要妾室,不要通房,这一辈子就咱俩素素净净过,谁也别想往我院子里塞人,我心烦。”   他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勾得如筝落了几滴泪,又笑着擦去:“谢谢你,子渊。”   看她这样,苏有容反倒笑了:“傻姑娘,谢什么谢,夫妻不就是应当如此互相忠诚么?我才不傻呢,我若是纳了妾,你定然不会如现这般喜欢我了,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事情,傻子才做……”说着他又拿起筷子,给如筝夹了点菜:“得了,吃饭,把中午那顿补回来。”   如筝这才放下心事,欢欢喜喜地吃下一碗饭,一边和自家夫君品茶聊天,一边却是走起了心思:若是按薛氏拼死拼活维护如婳性子,肯定不会教她这样没眼色地对付自己,若说如婳大度给通房抬妾是薛氏教,她还相信,但这样挑唆廖氏给自己院子里塞人……怕还是她自作主张。   想到这里,如筝心里又怒又叹,心说我看你没了娘亲护持可怜,不想赶杀绝,你却上赶着来给我添堵……   果然不教训,是不行。   她心里琢磨着法子,看看天色已晚,便张罗着苏有容梳洗就寝,自己也梳洗了,却觉得有点不对,赶紧让浣纱进来服侍着到卧房后面小隔间一看,果然是小日子来了。   收拾停当,如筝犹豫着站床前,苏有容见她不上床还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到:“怎么了?”   如筝想着此时该如何呢?若是他早有通房,此时就该让通房伺候,可现下……总不能让他去睡书房吧?   无奈,她只得嗫嚅着:“子渊……我小日子来了……人说这几日晦气,你……”   苏有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当下哭笑不得:“怎,不就是内个……你难不成要赶我出去?!这天寒地冻我刚温热了被子……晦气个……”他想说“屁”又觉得不雅,赶紧改了:“那都是怪力乱神,我现去外院冻着了才是晦气呢,赶紧上来睡了!”   如筝想了想也笑了,索性爬上床,却死活不让他钻自己被子,苏有容无奈只得顺着她,吹了灯睡了。 ☆、199、大度(三)   第二日,苏有容还是早早起身去了南大营,如筝忍着不适给廖氏和老国公夫妇请了安,就回到了寒馥轩躺着,喝着秋雁端上来益母乌鸡汤,如筝心里一阵好笑,真不知苏有容向廖氏说了什么,今日她去请安,廖氏竟然绝口不提给房里塞丫头事了,如筝乐得清静,自一旁看如婳暗生闷气,也难怪啊,她此番可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两边不落好了。   这几日虽然雪厚寒冷,如筝也还是坚持日日到春晖园请安,这一日好容易天晴,雪也化了些,如筝早早揣了手炉来到主院,一进门就看到廖氏也,正向老太君汇报着什么。   如筝赶紧进去,给老国公老诰命并廖氏请了安,老诰命笑着招手让她坐自己身边,如筝便乖巧替她揉着膝盖,听廖氏报年节下花销和上元节安排。   不多时,廖氏说完了,老太君略一颔首笑到:“好,安排我一向是放心,今年府里喜事多,便好好乐一乐吧。”   廖氏笑着应了,又转向如筝,脸上带了一个十分慈和笑:“筝儿,这几日天寒,你身上又带着了,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已经吩咐人给你院子里加了几斤银霜炭,虽然生着火龙,多弄几个炭盆也是好……”   听了她话,如筝赶紧起身笑着道谢,心里却是一沉:便连自己小日子这样私密事情,都被她知道了么?现下看来,寒馥轩也不是铁板一块,只是廖氏此时说出此事,定然还有别意思……她隐约知道了廖氏要说什么,当下心里便想起了对策。   果不其然,廖氏挥挥手让她坐下,便笑道:“说来容儿也真是个随性,你小日子来了还是腻你房里,这几天要避讳,这是老年间传下来规矩,筝儿你要多劝着他才是。”   待她说完,如筝便满脸愧色地起身福到:“母亲教诲极是,是媳妇糊涂了,只是夫君成亲后素日里都是内院用晚膳读书,这几日雪大路滑,他一时犯懒也没意,媳妇想着外院没有火龙,只是炭盆未免太寒冷了……却是……”说着脸色一红,眼里就盈了泪光,看上去着实是楚楚可怜,心疼老太君一把将她揽到身边:   “这傻孩子,你婆婆是提点你呢,又不是怪罪,你说也有理,如今寒馥轩厢房里住都是丫鬟,难不成真让容儿到外院去睡?”她瞥了廖氏一眼,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却无端让廖氏心里一寒,当下笑到:   “婆婆说是,媳妇也有想不到地方。”   老诰命是将门出身,和老国公又是鹣鲽情深这许多年了,一向看不上廖氏这样满嘴道学,插手儿子院子里事务做派,看她服了软,心里才舒服了些:   “这些许小事,容儿和筝儿自己定就是了,若要避嫌,腾个厢房出来当书房,或是暖阁儿里放张床榻也是好,总比到外院受冻强些。”   如筝得了老太君回护,此时赶紧就势福身应了,廖氏却也无奈,又闲聊了几句,便借口院子里有事,告辞走了。   老太君握着如筝手笑了笑:“筝儿,你也别怪你婆婆,她只是出身大家,难免端肃了些,规矩道道儿也多,你们小夫妻婚燕尔,不必顾忌这许多,再说,容儿又是那样随心所欲性子,你便多顺着他些就是了,我家这个混世魔王啊,倒还真有几分他祖父当年风采呢。”   如筝看着老太君昏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彩,知道她定然是回忆起了年轻时一些事情,心里忍不住一阵恍惚,不知道许多年以后,当自己做了祖母,会不会也和孙女孙媳这样坐着聊天,依稀忆起旧年甜蜜和轻狂……   老太君笑着拍拍她手:“好了,筝儿,祖母知道你和容儿好蜜里调油,祖母跟前没这么多规矩,只一宗,你要多顾着容儿一些……”   如筝听她这么说,知道老太君这是要提点自己了,忙下地福身应了,又被她拽了上来:   “我们容儿素日里看着嘴皮子厉害,还像有点小孩子脾气似,其实内里是温润端方不过了,这孩子十几岁时候过得苦,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又伤了肺,那些日子天天咳血,我眼见着就一天天瘦下去,想来容儿也和你说了,这府里早已糟践了一个男孩子,当时国公爷和我还以为,容儿也保不住了,谁知连大夫都说没治了,他自己却是挣了出来,现还活这么精神,这么壮实……”   听了老太君话,如筝却惊讶发现和当初琳琅霜璟说却是不同,没想到外间传轻描淡写事情,真正情形却是这样让人心惊,当下心里一酸,两行泪就落了下来:“是我大意了,我不知夫君还曾……”   老诰命看到她伤心落泪,知道她是真上了心,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着容儿一向是个孝顺好强,早些年亏空看着着是没事了,可我还是怕他有什么病痛自己忍着不说,你是他枕边人,也是贴心人,祖母便将这桩事交给你,你替祖母好好看着他,素日多劝他用些补品,堂堂国公府少爷,何必吃那样简素呢,祖母说了你记心里,伺候好你夫君,祖母也知你情!”   听了老太君话,如筝赶紧下地深深福下,肃容到:“祖母,素日里是我粗心了,光享着夫君疼惜,却不知道他吃过苦,今日得祖母叮嘱提点,孙媳回去定然会好好替夫君调理身子,不让祖母担心。”   老太君看她这样郑重,心里便是一喜,当下握着她手,夸了几句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放她回去。   回到自己院子,如筝招了丫鬟们来一一过了过这几日事情,想来想去还是秋雁想起了一宗,咬着唇福身说道:“小姐,奴婢明白了,是小厨房益母草用光了,奴婢问周妈妈时,她说此物夫人小姐们都是有定例,可以到府里自己药食库去领,奴婢当时急着用,没想太多就去领了……想来便是如此,走漏了风声。”   听了她话,如筝略微放下心来,比起廖氏从这些细微末节上盯着寒馥轩这件事,自己院子里有没有眼目,却是加重要,她笑着让秋雁起身,也没有怪罪,只让她们日后处处小心,别让别人轻易刺探了去。   待众人应了,如筝又将周妈妈招了来,仔细问过了当初之事,那时周妈妈还是老太君身边管事妈妈,知道也不详细,如筝让她退下了,叮嘱秋雁炖了些冬令补品,便带着浣纱打点了礼物起身到凌霜阁看望卫氏。   从凌霜阁回来,如筝心里一阵揪痛,她早知道苏有容十几岁时落水那件事,但总想着事涉隐秘,时间又长了,才没有细问过他,如今从卫氏和阿笈那里得来真相,她才明白自家夫君当年受究竟是怎样罪,再想想她现成就,如筝忍不住又是敬佩,又是心疼,暗自决心今后定要多上些心,将自家夫君养胖点才是。   苏有容回来时,看到就是自家小爱妻独自坐桌旁愣神样子,当下笑着凑过去:“怎,想我想出神了?”   如筝抬头看看他,笑着起身接过他手中大氅:“确是想你。”   她这样坦率,反倒让苏有容愣了愣,又笑了,如筝叹了口气说到:   “还想我枉为人妇,却不懂得疼惜夫君。”   她一句话说重,苏有容还道她是又哪里受了排揎,赶紧细问,如筝这才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却是掉下了泪:   “子渊,我不知你当年竟受了这样多苦,成亲以来还要你为我事事周全,我真是……”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苏有容心疼地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哟哟,别哭了,多大点儿事值当哭成这样草木含悲!你夫君我活好着呢……”   如筝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当下哭着捂住他嘴:“行了,你就是一张嘴骗人,从今儿起,你给我好好补补身子,我可不能再纵着你了!”说着三两下擦干了泪,就让秋雁摆饭。   苏有容盯着一桌子人参鹿茸什么,哭笑不得地回头看看如筝:“夫人,我贤德夫人,咱这是吃饭呢还是吃药呢?”   一句话,却把如筝也给逗乐了,却又赶紧板起脸:“你要好好补补身子,别怕难吃,那不还有鱼呢吗?”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是啊,还有一条人参鱼~”   好容易吃完了一桌子混补品里饭,苏有容将如筝抓进书房抱上倚榻,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定,笑到:“几年前那事,府里许多人都知道,可他们知道,却不是事情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真相……”他对着如筝笑了笑,笑容中带了一丝神秘:“傻丫头,怎不来先问过我……”   他轻轻她额头弹了一下,就将当年之事和自己应对方法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听得如筝一阵感慨,一阵心酸,又是一阵敬佩,许久回不过神儿来。   “所以说啊……”苏有容将如筝从榻上拉起,牵着她走过堂屋:“我当年状况,并没有祖母和娘亲她们看到那样严重,此时是已经全都好了,人说药补不如食补,只要好好吃饭,身体自然是越来越好,你不必给我弄这么多补品,补过了,反倒伤身呢。”   如筝随着他卧房床上坐定,也笑着点了点头,知道此番是自己做过头了,心便有了三分计较:“嗯,我省得了。”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发:“让夫人担心,是为夫不是了……夫人这般小心,不如便来检查一下,为夫身体究竟如何啊?”说着,停她鬓边手就带着一丝暖意划到了她颈间,如筝心里一动,知道他又要胡闹了,当下窘地想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   他伏她耳边,声音里带了一丝少见魅意:“林如筝,你喂了我那么多人参鹿茸,这是你自找……”   听着他这样带了些威势话语,如筝反倒升起一丝奇异感觉,身上顿时也热了起来,来不及思索自己羞不羞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苏夫人,便被自家夫君扑倒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殿下,某奚今日rp下降,上吐下泻,hp已经到底了,故而本章虽然故事也用了心,但头昏眼花下,个别错字或是病句恐怕是难免,还请各位殿下海涵并不吝赐教,若明日断了,便是某奚尚未痊愈,先和各位大人报备,但某奚会量爬上来,日党尊严……   拜 ☆、200、大度(四 )   自那日起,如筝便叮嘱了秋雁,每餐都要上一道药膳,却也不用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仔细挑时令温补的药材,苏有容知道她定然还是放心不下,倒是日日都乖乖地用。   正月过得快,一晃就到了十四,翌日是上元节,苏家的男丁们都休沐,晚间老太君特地叮嘱了翌日小辈们都不必请安,在自己院子里好好歇一歇,又在午间安排了家宴。   得了老太君的慈令,苏有容索性便拉着如筝闹了一晚上,还美其名曰“过节”,如筝心疼他平日里练兵辛苦,便也纵着他品茶观花,抚琴吹笛,直到上更时分,苏有容还是不消停,硬拉着如筝合奏了那曲梅花。   一曲终了,如筝却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恍如梦幻,还记得第一次在凌府合奏这支曲时……   哪里想到,那个横笛浅笑的男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夫君。   她想着心思,手按在琴弦上发愣,却不防被自家夫君一把抄起来扔到了床上:   “小筝儿,活了这许多年……这是我过得最美的一个新年。”苏有容坐在她身边,眼里满盈着情意:“而且我想,今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美,过不了几年,咱们还会有自己的儿女陪着过节,最要紧的是,咱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一辈子……是不是?”   “是。”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涌起万千思绪,却只汇成了这一句,心里的万般情意说不出口,冲的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夫君……我心里,真欢喜。”   见自家娇妻难得主动邀请,苏有容哪有不顺杆爬的道理,当下便除了外衣抱着她滚上了床。   夜,还长着呢……   翌日清晨,如筝抚着酸疼的腰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对上了自家夫君含笑的睡颜,看得她心里一阵惊奇,以前还真没看过谁睡觉是带着三分笑的,或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吧……   她又动了动,对面的人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嗯?天色不早了吧?”   看着他略带迷蒙的样子,如筝禁不住失笑:“亏你还知道天色不早了,昨晚……”说着自己脸上却是一红:“赶紧起身吧,不然午间家宴都要误了!”   苏有容一边笑着穿衣,一边哼哼:“嗯,许久没有睡懒觉了~好舒服!”又惹得如筝一阵笑。   夫妻二人收拾停当了,如筝打量了一下自家夫君:今日他难得穿了一件松绿色暗绣竹纹的直身,配着外面的檀色半臂氅衣,显得喜庆又精神,如筝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海棠红配艾绿的袄裙,见没什么不妥当的才笑着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温暖的大手里,二人并肩离开了寒馥轩。   出了寒馥轩大门,如筝想要把手挣出来,却不想被他攥的死紧,心里甜蜜归甜蜜,却也是有一丝着急:“夫君,人都看着呢……”她低声嗫嚅着:“偏就你这规矩奇怪!”   苏有容回头看看如筝羞得绯红的脸,坏心的拽着她的手晃了晃,却也不再轻狂,听话的放开了她。   如筝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他羞涩地笑了笑,一抬头却正看到旁边苏百川带着如婳走了过来。   狭路相逢的,也不好装作没看到,苏有容便带如筝上前见了礼。   苏百川淡淡地应了一声,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后面垂眸不语的如筝,刚刚他们笑闹那一幕,被他尽收眼底,那样轻松温柔,又妩媚明丽的笑容,似乎她只会对着自家庶弟一人展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盯了苏有容一眼,还是那样惹人厌烦的眉眼,他就是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如他……   苏有容见苏百川来回打量自己二人,知道他心里定然是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当下心头一阵火起,脸上却是浮起一个十分和善的笑意:   “兄长,同去主院呐?”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苏百川心里一阵腻烦,后面的如婳心中却浮起一丝惧意,来不及多想,苏百川哼了一声带头向前走去,她也赶紧跟上。   一路疾行,如婳又要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又要小心不失了大家夫人的风范,着实是累出了一身汗,心里忍不住对身后闲庭信步的如筝心生艳羡,又转为浓浓的恨意。   苏有容看着前面那一阵风似卷走的那一对儿,忍不住笑了一声,伏在如筝耳边低声笑到:   “你看我兄长,长身玉立就是走的快啊……可怜了二嫂,追的像个兔子。”   虽说背地议论兄长确是带了几分不不敬,如筝还是被他给逗笑了,看四下无人,忍不住攥起小粉拳轻轻锤了锤他的背:“快走吧,就你怪话多!”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完了午间的家宴,老太君看着大房婆媳俩,又感叹了一番自家长子长孙戍边辛苦,张氏和吴氏无奈只是讪讪地笑着,如筝看着老诰命略带责怪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点。   席间苏世子特地提到让苏有容夫妻二人午后要去看一看卫氏,旁边廖氏赶紧起身附和,又让人打点了菜品送到凌霜阁,如筝看着苏世子满意的笑容,心里一阵好笑:不过是些表面功夫,这样夫妻二人骗来骗去的……   不禁又想起了苏有容说过的那句“素素静静地过”,方知是金玉良言。   午后家宴散了,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如筝又打点了些时令的补品,陪着苏有容到了凌霜阁,同卫氏说笑了一个多时辰。   抛开了前世的嫡庶之见,如筝才发现卫氏的确是个值得人尊敬也让人愿意亲近的人,虽然她出身北地不擅文墨,于世家后宅的事务上也不擅长,可除去这两条,如筝还是隐隐觉得她和自己的娘亲有些相似,一样是至真至纯之人,也许正是这样,才会深陷情殇吧……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对卫氏又多生了几分亲近之感。   一旁的阿笈看着如筝一口一个“娘亲”心中也是暗赞,想着这样大气善心的女子,方才配的上自家三少爷。   从凌霜阁回来,夫妻二人略歇了一会儿,用了晚饭便穿上厚厚的大衣服,出门观灯。   如筝疼惜浣纱她们这一年辛苦,便向苏有容求了放她们出府松泛,苏有容满口应了,又赏了她们一人二两银子,还取了个名头叫“年终奖”,喜得几个小丫头纷纷福身说着吉祥话,主仆一行在周崔两位妈妈的叮嘱声中出了寒馥轩,从角门离开了国公府。   出了门,如筝便觉得眼睛不够用了,整条乌衣巷都被花灯照的亮堂堂的,如同白昼一般,虽然以前也曾逛过这上元灯会,但今朝重游,却觉得莫名多了几分趣味,她抬头看看身旁的苏有容,心里一动:或许,就是因为身边有他的缘故吧……   此番跟了苏有容出来,如筝倒是不必带丫鬟伺候,她叮嘱了浣纱等人不可离了乌衣巷,要早早回府,便跟着苏有容穿过人群,沿着苏府所在的巷东,走了一遭。   被苏有容将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如筝觉得从手至心都暖得令人沉醉,二人慢慢逛着出了喧闹的乌衣巷,走到了一样喧闹,却更有烟火气的西市大街上,苏有容牵着如筝走到一个卖孔明灯的小摊子前,花两个大钱儿买了个橘色的,旁边的摊主奉上笔墨笑到:“这位公子,这上元天灯是最灵验不过的,加些吉祥话放到天上,让老天爷保佑您二位百岁无忧,和和美美啊!”   苏有容笑着接过笔,说了声:“承您吉言。”略思索了一下,就提笔写了几句话,如筝凑过去看时,却见上面写着:“愿邦国安泰,盛世承平,愿阖家美满,亲友平顺,愿夫妻和美,恩爱白首。”   如筝笑着看了他一眼:“想的到齐全。”便略带羞涩地看着他将那孔明灯点燃,慢慢放上了天空。   橘色的灯火慢慢飘远,苏有容牵着如筝又往里逛了逛,如筝见天色已晚,便拽了他一下:“是不是该回去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无妨,今日府里是没有门禁的,二门上一直有人值守呢……我带你去个地方。”   如筝点点头,也不多说,随了他慢慢走着,不多时就被他带到护城河边,如筝看着这里的风景,心里忍不住赞了几声:   此处是一块差不多一间屋子见方的小土台,沿着岸边凸进护城河里,外面又被木质的围栏围住,显得朴拙有趣,上面只是种着些柳树,如今树叶掉光,却不难想见夏日里的繁茂,如筝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幽静的地方,忍不住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苏有容:“子渊,这里真美,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苏有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笑着拉她转了个方向:“看着,一会儿更美呢。”   他话音未落,如筝便看到护城河对岸亮光一闪,却是一道焰火窜上了半空,这才想起,按盛京的惯例,这一天是要沿护城河燃放焰火的,此时站在这凸出的小岛上,如筝顿时觉得漫天烟花似将自己二人环了起来,一时间四面均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如筝盯着漫天焰火,却是看得痴了,一旁的苏有容见自家小娘子傻愣愣的样子,心里一阵爱怜,笑看着她精致的侧脸,移不开目光。   如筝转头看看自家夫君,笑到:“不看焰火,盯着我作甚?”   苏有容却轻轻摇摇头,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比烟花美多了……”   如筝被他说的心神一荡,还没完全弄懂他话里的含义,两片微凉的唇便贴了上来,霎时漫天的烟花,就闪进了脑子里……   许是一瞬,或是许久,苏有容笑着放开如筝,拉着回不过神儿来的傻姑娘离了那小岛,向着后面相连的一栋小楼走了过去。   好一会儿,如筝才明白过来,回头笑看着苏有容:“夫君,这样好的去处,为何刚刚没有旁人过来?”   苏有容回头笑看着她,指了指眼前的小楼:“因为那片地方,是这酒家老板的私地,旁人没有准许是不能进来的。”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想着既然如此,那么他自然不是“旁人”,忍不住对这外面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小酒楼升起了一丝兴趣,她抬头读着楼上的牌匾:   “听风吹雨楼……”真是个好名字!如筝心里这么想着,随着苏有容走进了听风吹雨楼中。   一进门,小二便殷勤的过来引着二人上楼,如筝瞟了一眼一楼满堂的喧嚣,忍不住暗自纳罕,在这阖家团聚的时候,这里居然还是客似云来,却是十分奇怪,更加奇怪的是,那些客人手边除了酒菜,还都放着一个用长布袋装起的东西,登上二楼最后一级台阶时,如筝突然想明白了,那些定然是刀剑,在这京师重地还要冒着风险兵刃不离身的人,便只有江湖人……   只是跟着苏有容,她却并不觉得害怕,些微的惊讶过后,还来不及容她发问,小二便将他们引到了二楼一间隐秘的齐楚阁儿门口,笑着躬身褪下了。   苏有容转头向着如筝笑了笑,伸手敲了敲房门:“师尊,我来了。 ☆、201、上元(上)   门内传来浑厚又温和的一声笑,只是这一声,便让如筝顿觉如沐春风:“哈哈,是容儿来了,快进来。”   苏有容笑着推开门,如筝眼前便是一亮,这个从外面看上去不起眼的小雅室,里面却十分宽敞,几个高高的烛台映着洁净的墙壁,让屋里墨色的桌椅都似闪着金属般的光芒。   适应了室内明亮的光线,如筝才发现屋里的八仙桌旁已经坐满了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看到如筝进来,桌旁坐着的尉迟纤先喜得跳起来,几步走到门口将她拉进来:   “我还以为是小渊子自己来呢,果然他还是舍不得你……”   如筝被她说的面色一红,赶紧向她行礼:“尉迟姐姐。”   尉迟纤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故作嗔怪地一撅嘴:“小筝儿,你嫁了我师弟,便该改口才是,叫声师姐呀?”   如筝赶紧改了口,尉迟纤又笑着拉她走到桌前,旁边苏有容见如筝局促,倒是赶紧跟了过去,轻轻拉住她手:   “这些都是我的亲人,你不必紧张。”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样一句,他带着她走到主位坐着的一位青衣人身旁,笑到:   “师父,这是我妻子林如筝,年前刚刚过门儿的,我带她来给您请安。”说完又转向如筝:   “筝儿,这位是我师尊,待我恩同再造,快来给师父请安。”   如筝赶紧肃容福身,恭谨地说到:“林如筝给师尊请安,师尊万福。”待面前之人笑着伸手虚扶,才起身站在一旁。   她早就知道他数年前得师父传授武艺之事,如今看到真人,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却是大不相同,眼前之人面庞容长,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年纪,一身青衣虽然只是细布制成,却难掩其周身的气派和威势,可那种威势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是疏离,只是让人肃然起敬,此时他看着如筝,慈和地笑了笑,那一双微眯的象眼,又让如筝顿生亲近之感,明明是刚刚才相识,却如同相处多年的亲人一般。   那青衣人笑着一合掌,竟是十分惊喜的样子:“哈哈,想不到我陆离一把年纪了,还能得徒弟媳妇儿这样郑重的拜一拜,这孩子实在是有趣。”   如筝也陪着笑,心里却想着自己刚刚那样是不是在师父这样的武林豪杰面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却又不知道江湖女子该怎么行礼,又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江湖女子啊!一时倒是愣住了,余光却看到旁边站起一个身着葱绿色长衫的女子,如筝一回头,眼前便是一亮,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女子虽然穿的是男装,却依然难掩起清丽逼人的容貌,看得如筝暗自感叹,她这样不施脂粉身着男装,依然让盛装打扮自己都觉得顿时就被比下去了……   那女子笑着转到陆离面前,替他斟上酒,又转头对坐下一个从刚刚就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变过的红衣男子说道:   “夫君你看看,师弟妹一来,眼见师父就看不上我们这些草莽女子了,唉~”她一句话看似吃味排揎,却说得百转千回,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说笑打趣,逗得陆离一阵大笑:   “好好,都是师父的好儿媳妇啊~”却是说乱了。   如筝又好笑,又觉得应接不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苏有容,苏有容却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对那绿衣女子说到:“师嫂,我家筝儿人都认不全呢,你便来排揎,师兄欺负我,你也要夫唱妇随么?”   那绿衣人却不理他,自拉了如筝的手笑到:“筝儿,我早听过你,想来小渊子这个迷糊的倒是没和你提过我吧,我是他的师嫂田小兮,上官铎是我夫君,你见过的,嗯?”   如筝顺着她的手看去,才发现刚刚一直隐在阴影里的红衣人的确眼熟,正是揭破薛氏那日曾带着证据来给自己解过围的迴梦楼主上官铎。   如筝赶紧又给田小兮夫妇行了礼,对着上官铎郑重拜谢了前次解围之恩,田小兮笑着一把拉起她,上官铎却只是微微颔首,目色也柔和了几分,道了声“不谢”。   如筝被田小兮和尉迟纤拉着走到桌子另一旁,又对着尉迟纤身边的赵信陵福了福,便被自家师姐按在了座位上:   “别管他们男人,都是要陪着师伯喝酒的,咱们聊咱们的。”   如筝虽不懂什么江湖规矩,却也懂入乡随俗,当下便笑着同她们聊了起来,本来还怕自己对江湖事一窍不通,却没想三句话下来,这两位侠女说的却也是衣服脂粉,只不过还间杂着些剑法用药什么的,如筝不时搭上几句话,不一会儿倒也聊得其乐融融了。   她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却不知怎的,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样无拘无束,欢笑饮宴的氛围,不必想会不会行差踏错,也不用顾忌繁冗的礼仪,只是说笑,不时吃一口田小兮给她夹来的菜,虽不精细,却也十分可口。   说笑间,她偷眼看了看桌子对面的陆离等人,却真的是如尉迟纤所说,正是在饮酒聊天,如筝想着自家夫君不喜饮酒,便是连婚宴都做了假,此时忍不住替他担心,却惊讶地发现,他居然不但喝了酒,还是酒到杯干,喝的十分豪爽,其他三人更是如饮水一般,不一会儿对面桌上就摆满了空的酒坛。   最初的惊讶过后,她马上就明白了:自家夫君并非不喜饮酒,只是……要分人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暖,仅剩的一丝矜持羞涩也抛开了,能得他如此倾情相待的,自然便是刚刚那一句“都是亲人”吧……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尉迟纤和田小兮举了举:“二位姐姐,我敬你们。”在二人惊喜的目光下,如筝满饮了这杯,虽然辣的咳了几声,心里却是无比的痛快。   尉迟纤拍了拍她肩膀:“好,有点江湖儿女的风范,不愧是我尉迟纤的好妹妹。”又转向一旁的田小兮:“师嫂,是不是,我跟你说了,筝儿很有趣的吧。”   看田小兮点了点头,尉迟纤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对着如筝笑到:“小筝儿你不地道,说好了看上我家师弟要让我做媒的,怎的偷偷摸摸就嫁了?”   她心里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却是把如筝臊了个大红脸,对面苏有容忍俊不禁,对着一旁的赵信陵笑到:“师姐夫,你快去管管我师姐,眼见是喝多了……”   他一句话,惹得尉迟纤跳过去打他,却被赵信陵拽住了袖子,怎么挣都挣不脱,惹得陆离又是一阵大笑。   笑闹着,这一餐便吃的长了,待小二撤了杯盘上了清茶,满桌子人除了上官铎,就都带了三分醉意,陆离笑着看看身边三人,开口言到:“今日高兴,信陵自不用问,阿铎容儿你们说说,最近武功进境如何啊?”   上官铎看着陆离,目光中是少见的恭谨,还带着些许孺慕之情,却是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如何回答自家师父的问题,反倒是一旁的苏有容,马上就笑着开了口:“师父,您还不知道我么?懒都懒成精了,这几年就仗着师父您和师兄的威名在江湖上作威作福,武艺……嘿嘿。”   看他一副无赖的样子,陆离只是笑着拍了他一下,说了句“皮猴子。”看他这一击之下,连肩膀都没摇动一下,便是知道他说笑归说笑,日日还是勤修了武艺的。   听他这么说,对面上官铎倒是一声冷笑:“哼哼,作威作福?你要是作威作福还好了,扔到江湖里连个水花儿都砸不起来,千手玄狐都快变三窟狡兔了,上个月答应我的京城那个单子,现在还没办吧?”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想到当初雪缨曾经说过的话,两下才真正对上了,原来自家夫君真的是江湖四公子那最末一个,千手玄狐叶羡鱼。   苏有容听自家师兄这样排揎,目色却是一动,略带挑衅地笑了笑:“师兄,我是砸水花还是沉底儿,却不是你说了算的,要看师父的评定,不如咱们来比一场,赌一把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铎却是笑着摇摇头:“看来你今天真是喝大了?赌什么?”   苏有容起身笑到:“师兄你不是埋怨我忘了那个单子么?今日我若是输了,晚上就帮你把事情办了,若是你输了,我就要请师嫂赐瓶补元丹给我~”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纷纷笑他无赖,依他的武艺,办迴梦楼的单子可说是十拿九稳,可田小兮的一瓶补元丹,却是江湖上重金难求的奇药,药效之神,虽非起死回生,却也差不多了。   谁知上官铎却只是回头看了看田小兮:“我不会输的,赌了吧?”   田小兮也笑着点点头:“输了也无妨的,夫君喜欢就好。”   如筝在一旁看他们这番对话,突然想到了苏有容曾经说过的,上官铎和他是一样的人,脑子里就冒出了一句“侠骨柔情”。   苏有容眉毛一扬,笑到:“师兄,你可别说大话,一会儿输了,师嫂可就要割爱了。”   上官铎却不理他,只是淡笑着问了一句:“老规矩?”苏有容点了点头,自去旁边小几上取了两套色盅,递给上官铎,问了一句:“大还是小?”   上官铎说了“小””,二人便摇起了色盅。   如筝先前还以为二人是要比试武功,想着上官铎武艺出神入化,怕自家夫君吃了亏,此时见他二人却是真的在“赌”,不由得一阵好笑,旁边田小兮看她看不出门道,悄悄凑上来说到:“筝儿,你可别以为他们是在比运气呢……”   听她这么说,如筝才知道是自己想左了,回头看了看田小兮,田小兮又笑到:“这是在比耳力和内力,看谁能把色子摆成最小的点数,夫君内力浑厚,阿渊习练暗器,耳力超人,其实该说是势均力敌的,可我看他二人肯定是都耍滑了,你看着吧,一会儿定然会有趣事。”   她话音未落,却见二人先后将色盅扣在了桌上,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如筝想了想田小兮刚刚说的话,能想到的最小点数便是将所有色子摞起来,那样就只剩了一点,又却觉得十分神奇。   此时,却见苏有容先笑了一下,揭开了色盅,众人定睛看时,却见那些色子的确被摞成一摞,最上面那一颗却不是一点,而是被不知什么从中间劈开,两半摞在一起,仅剩了半个红点,位置却又刚好将下面的色子挡了个严实。   一旁的陆离大笑三声,起身拍了拍苏有容的肩膀:“容儿这一手儿绝了,阿铎你认输吧。”   一旁的如筝却是看惊了,方才知道自家夫君居然还有这般本领。   此时的苏有容脸上却是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反倒是看着上官铎,露出一丝苦笑:   “师父,看来我却是输了。”他话音未落,上官铎微微一笑揭开了色盅,大家往桌上一看,所有的色子居然都已经被震成了粉末,那里还有一点半点。   陆离看着那一桌子红蓝白相间的粉末,笑着一合掌:“哈哈,妙,果然还是阿铎技高一筹。”   如筝看着桌上碎成末的色子,心里也是一阵惊奇,她不懂其中奥妙,周围几人心里却是一阵惊叹,这一招看起来直接简单,却是比刚刚苏有容用的那办法难得多,这色子是牛骨所制,既坚且韧,要说是捏碎,大概在座之人至少有一半可以做到,可就这样隔着色盅用内力生生震碎,还碎到一个能容点数的渣儿都不剩,却是令人称奇。 ☆、202、上元(下)   如筝看着桌上碎成末的色子,心里也是一阵惊奇,她不懂其中奥妙,周围几人心里却是一阵惊叹,这一招看起来直接简单,却是比刚刚苏有容用的那办法难得多,这色子是牛骨所制,既坚且韧,要说是捏碎,大概在座之人至少有一半可以做到,可就这样隔着色盅用内力生生震碎,还碎到一个能容点数的渣儿都不剩,却是令人称奇。   陆离笑了一阵,又挥手叫自家徒弟坐下:“容儿不必气馁,你师兄比你多练十来年内功,你能这般只输了半点,已是不易了,不过能将色子摆的如此端正,看来你听声辩物的功夫却是日臻熟练,想必暗器修习亦是大有进益,阿铎这手法也极妙,不过如此催动内力,最是刚猛难收,对敌之时却不可大意,免得反噬自身哪,啊?”   他一番话,说的苏有容和上官铎心里都是一暖,知道这是自家师父提点自己呢,赶紧双双起身行礼道谢,陆离又挥手让他们坐下,眼睛就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上官铎撩袍坐定,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牌,直直扔给苏有容,苏有容伸出左手拨了一下,待木牌转了个方向才伸右手抓住,低头看看脸色却是一变:“师兄,不是说好是一级的采花贼么?怎的变超一级的了?”   上官铎此时却是笑着,笑容让人看了便不自觉的想到林间的花豹,矫健,慧黠,又魅惑:“好容易逮到你不能反悔,我怎能不物尽其用?再说,你刚刚不是说你师嫂欺负你是夫唱妇随么?我自然是要将此罪名坐实,方才不枉你这一番口舌。”   听了他的话,苏有容反倒笑了,又摇摇头,对着陆离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师尊您看,这还迴梦楼主呢,如此小心眼儿!”   陆离看了看自己的两个爱徒,却是打起了圆场:“行了,阿铎你也太难为你师弟了,这样的单子不一向都是你亲去的么?不然便交给阿大,你师弟内功修为尚浅,却是冒险了。”   上官铎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只说了句:“我看着呢。”陆离才放心地点了头:“那也好。”   苏有容一转头拍了下桌子:“不劳烦师兄了,既然给了我,我便自己去就是。”说着倒是笑嘻嘻地将那木牌收到了怀里。   如筝虽不懂他们话中的深意,却也知道上官铎交给苏有容的,是十分危险的任务,当下便有几分担心,可一想到他说起师门是那种浓浓的情意,却又放下心来。   笑闹着,外面谯楼上打了二更的梆鼓,虽说上元节没有宵禁,时候却也是太晚了,陆离笑着让小辈们都散了,苏有容自带了如筝辞别了众人,便出了听风吹雨楼,其他人却是都要住在楼里,临别之时,陆离拉着苏有容细细叮嘱着什么,一旁的田小兮却拉着如筝的手,着实夸了她一通,袍袖一动,却是将一物送到了她手里,又对她挤挤眼睛:“回家再看。”如筝虽然不知道她这是何意,却也并不怀疑,只是笑着将那东西收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苏有容笑着牵起如筝的手,沿着西市慢慢拐上了乌衣巷,远远地看到了自家角门的灯光,他转头对她笑到:“筝儿,师父很喜欢你呢。”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师父他老人家,真是个豪爽又慈祥的侠客。”   苏有容点头笑到:“是啊,师父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用情至深,重义如山,我和师兄都很敬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哦”了一声,说到:“那听风吹雨楼,是师父的产业,虽然是什么客人都可以来投宿,不过大多还是接待江湖人比较多,那楼里常年都有师父的人把守,迴梦楼也有人盯着的,若是以后我不在京里,你遇到什么难事,便亲去那里找人帮忙也是可以的,报我的名字就是……呃要报另一个名字……”他话音未落,如筝却是笑着开口接到:“千手玄狐叶羡鱼么?”   苏有容却是十分意外她能知道这个名字,挑眉看了看她:“我小筝儿倒是消息灵通啊。”   如筝面色一红,笑着嗫嚅到:“当初你说了师兄的事情,我问了问雪缨,她知道什么江湖四公子的,又说叶羡鱼是迴梦楼主的师弟,故而我就猜,会不会是你……”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发,拉她进了角门:“那便好,你记着我的话就是。”   进了寒馥轩,苏有容拉着如筝进了内室便锁了门,自从衣柜暗格里掏了一套夜行衣出来换上,又从柜子底下拖出一口箱子,里面却是宝剑暗器一类,他一边往身上捆扎着暗器袋子,一面对如筝笑到:“我出去办点事,你先睡。”   如筝知道他是要去践迴梦楼之诺,便点头叮嘱了一声:“小心。”苏有容微笑着点点头,转身从窗口一跃而出,几个起纵就消失在了院墙外。   如筝自己收拾好,又让浣纱烧了热水在炉子上温了备着,自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虽然相信自家夫君和迴梦楼的能力,心里却终究还是忐忑,   犀利没着没落了,倒是突然想到了田小兮给的那东西,忙翻出来看,打开外面包着的帕子,里面却是一个青花的小瓷瓶,还附有一张纸条,上面用似是细炭之类的东西写着“补元丹”三字,又细细说了用法,末尾还特地提了,生产之时加倍服用,有助产之效。   如筝这才知道,原来这补元丹是女子所用,心里便是一暖,一来感谢田小兮高义赠药,二来更是感念自家夫君,竟为了自己如此尽心。   她守着灯烛等着苏有容,虽然迷糊却是一直注意着窗子那边的动静,直等到四更时分,才听得窗棂轻轻一闪,却是苏有容回来了。   苏有容走进屋里,看着如筝居然还未睡,忍不住略带责备地笑了笑:“傻丫头,不是让你先睡么?”   如筝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这才放下心,笑着上前接过他手上的宝剑:“都办完了?”   “嗯,了账了。”他一言出口,二人才想到这句了账竟然含着双重的意思,都忍不住笑了,如筝看着他脱下兵刃衣服收好,又赶紧叫了值夜的浣纱夏鱼端了热水进来,自伺候着他洗了,细细将田小兮赠药之事和苏有容说了,二人又感慨了一番师嫂好心,才躺到床上,却已是四更过半了。   想着明日一早苏有容还要早起到南大营去,如筝忍不住一阵心疼,赶紧催着他早睡。   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身收拾停当了,如筝催着苏有容用了早膳才放他出了院门,自己打点好了赶去主院给老太君请安。   到了主院,还是陪着老太君说了些闲话,又给她按揉松泛了,老太君问了几句昨日的花灯和焰火,如筝笑着刚要说,便听院外一阵请安声,却是大房长孙媳妇,自家大嫂吴氏到了。   吴氏进来给老太君请了安,和如筝一起陪她说了几句笑话,便含笑坐在那里不说话,如筝冷眼扫了她几次,心里想着她不定等着自己呢,虽然纳闷,却也不愿刻意躲着,看老太君也乏了,就告辞了出来,果然吴氏也告辞跟了出来。   如筝倒也不生分,便和吴氏说笑着结伴往后走,吴氏笑着夸了她衣服首饰,又言到:   “弟妹你嫁进来,是我去陪的新房,说来也是咱们的缘分了,可弟妹你进府这许久了,却是还未到我那里去坐一坐,是嫌我屋子不好,地方冷清么?”她这话说的巧妙,像是打趣却又带了点排揎的味道,如筝当下心里就是一动,神色也谦恭了几分:   “大嫂说笑了,本来是早该去拜会大嫂的,只是这几日府里节下一片忙乱,弟妹想着大嫂那里怕也是在忙年呢,也就没敢去打扰,却是我想差了,改日定到大嫂院子里拜访,先给大嫂赔不是了。”   吴氏笑着摆了摆手:“瞧你说的,我不过是随口说一句,想来也是你那院子忙,丫鬟也少,三弟又是日日要在你屋里留宿的,你定然是分不了身,倒是二弟妹,却经常去我那里坐着聊天。”   她这一句,显见就是挑唆了,说如筝专宠,院子里没有妾室,却又说如婳成日里闲着,不正是说她不得宠,没事便去串门子么?当下便激的如筝心里起了一丝腻烦,脸上却未显:   “大嫂说笑了,二嫂一向是爱说爱笑的,想来也是和大嫂投契,才会常去聊天说话儿呢,弟妹也是极羡慕,日后也定要与两位嫂嫂多亲近些呢。”   吴氏这才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园子快到了,便同如筝道了别,末了又说到:“虽说你和二弟妹不怎么合得来,到底也是姐妹,无事咱们三个说笑一番,那些过节也就过去了,毕竟是妯娌,太疏远了总是不好。”   这一句却是明着的试探挑唆了,偏还披着好心的外皮,惹得如筝也想顶上几句,却顾忌这自己的身份,只是微微一笑:“弟妹却是不知大嫂此话是从何说起了,若说我和二嫂,以前在府里的时候算不得最亲近,却也是相处甚欢的,想来二嫂是不会和大嫂说这样的话,若是外面有什么邪心人风言风语,挑唆我们姐妹妯娌的关系,弟妹还是要奉劝大嫂一句,莫信莫听,不然您问问二嫂,她定然也是这样说的,俱是空穴来风,信口雌黄而已。”   她这一言出口,却是将吴氏堵了回去,吴氏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同她道别离去,转过身却是腹诽到:还不就是你那好二嫂好妹子说的,那个爱生事端却又傻,这个倒是个精的摸不着底细的……她这样思量着,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向着雅菡居走去。   如筝回到了寒馥轩,坐着仔细想了想,便伸手招了夏鱼过来布置了一番,却是要她仔细小心地去探一探这吴氏的底……兴风作浪的她不怕,可如吴氏这般兴风作浪,却摸不透背后意图缘由的,却真的是让她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203、赏赐(上)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殿下:   因昨日某奚分段失误,导致第202章有150字左右和第201章结尾重复,为了弥补大人们的损失,同时也考虑到文章的连贯性,某奚采取以下补偿措施:在本章的作者说中,添加一个500字的小段子,以丫鬟们的视角,观察二人的新婚生活,希望各位殿下喜欢,同时再次致歉,某奚以后一定会避免此类失误,谢谢大家的包含!!   下面奉上小段子:   小段子:寒馥轩的新规矩   爆竹吉乐犹在耳边,一晃林家小姐如筝嫁入国公府苏家,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林小姐的陪嫁丫鬟们,在寒馥轩这个没有大丫头的院子里,可谓是受尽宠*,如鱼得水,和寒馥轩众人早已是处的十分融洽,可是……   比起自己的院子,却还是有几分不便,最明显的,便是多了很多新的规矩,和禁令……   禁令之一:凡是小姐和姑爷同时在卧房时,切不可进去打扰,即便是叫了门,也不行!   夏鱼是深有体会的!没注意外间姑爷的东西,急匆匆道了声扰就进了里间,却看到……姑爷抱着自家小姐内什么……这种事情……   捂脸……逃命……   不过第二日,居然被姑爷赏了一两银子的“压惊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该羞……   禁令之二:无论多晚,寒馥轩门前的羊角风灯不能熄,据小姐说,是因寒馥轩在园子里位置偏僻,安全起见,不过丫鬟们都知道,等姑爷回来以后,小姐就不会管那风灯之事了……不过姑爷有时候是会二更时分跳墙进来的,着实吓人!   禁令之三:内室大衣柜底下,不准打扫!   这禁令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有一次环绣去打扫时,无意碰到了衣柜下面,却不知什么发出一声闷响,她想着小姐的禁令,吓了一跳,赶紧去扫别处了,后来想了想,那大概是个什么沉重的箱子……   小姐的东西,一向是不瞒她们的……莫非……是姑爷的体己?   着实可疑!   寒馥轩的规矩,还有很多,丫鬟们真真是要“小心谨慎”啊!!   多谢观赏,下面请看正文~   到了正月底,日子就过得快了,转眼入了二月,如筝算着日子忙起了二月初四苏有容的生辰,她想着自己前两年生辰,他都送了贺礼,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惭愧,暗下决心要替自家夫君操持好这个生辰,因不知道国公府的惯例,如筝特地招了周妈妈来问,没想到这一问,周妈妈却是面色沉肃,叹了一声才说道:   “按往年的惯例,府里是不给少爷们过生辰的,年年都是奴婢们安排,不过这几年老太君倒是都会赐下寿面一类,卫姨娘也总是来尽一份心意……夫人那里,却是从来没有表示过,世子爷是早发了话的,三少爷的生日,让寒馥轩自己来庆……”   如筝听她最后这句话的口气,便知这安排八成是针对苏有容一人,便笑着问到:“那二少爷的生辰呢,大少爷的呢?”   周妈妈见她问到了点子上,当下又福了福:“回少夫人话,二少爷的生辰一向是夫人操持的,大少爷当初在府里的时候,是大房夫人自己操办,不过老太君和世子夫人都会赐下贺礼……”   如筝这才全明白了,原来苏有容在这府里,非但大面上都不能和苏百川平起平坐,便连庶房大哥一般的体面都没有,当下心里便是一沉,又强压下怒火,笑着让周妈妈退下了。   她看着窗外依然凛冽的寒风,想着这几日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苏有容,心里一阵揪痛,差点落泪,叹了一声便扬声唤入浣纱等人,细细地布置了一番。   安排好了寿宴,她又想着给苏有容送一件实用又含着心意的礼物,冥思苦想下,才想到当初临出嫁检视嫁妆时发现的那奇特之物,赶紧让崔妈妈开了库房找出来,摸着那略带金属光泽的布料心里打好了注意,便找了块上好的青色细布,画裁起来。   二月初四午后,苏有容特地早回来了不到一个时辰,一进门就看到如筝和卫氏正守在堂屋桌子边喝着茶等自己。   自来到这个异世,每一个生辰,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草草的过,也曾多次想像自家庶兄一般将娘亲请到自己的院子,卫氏却碍着规矩,怕给他添了麻烦,总是无法如愿,再想想前世阖家给自己庆生的场景,每每便会觉得倍感孤独。   故而今日当他看到自家娘亲和夫人守着明亮的烛火等着自己时,心里蓦地一暖,眼眶就湿润了,又赶紧笑着掩去:   “哟,今儿什么日子,娘亲居然来我这里赶了饭口儿。”   他此言出口,卫氏倒是笑了:“是了,我是听说筝儿来了以后,你这里饭食总算是精细了些,特来讨口吃食的。”她难得逗笑,想来是自家儿子生辰,心情也是极佳。   如筝却是笑着不搭他的茬,只是吩咐丫鬟们赶紧摆饭。   不多时,比往日丰盛很多的菜品一一摆上,苏有容笑着坐在桌旁,看着慈母*妻,美味佳肴,笑的见牙不见眼:“早知如此,今儿中午在营里就不吃了,嘿嘿。”   卫氏心疼地看了他一眼:“营里能有什么好饭食,晚间快多吃点补补吧。”说着便给他夹了红烧鱼,倒是十分明白他的喜好。   苏有容却未马上动筷子,而是给卫氏夹了一撮水晶藕丝:“娘亲,儿的生日便是您的受苦日,娘亲合该多吃一些。”   一旁的如筝看着他们这样母慈子孝,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却也夹杂着些酸:自己,却是在没有机会能和娘亲说上这样一句话了。   三人说笑着吃了这顿寿宴,其间老太君还着人送来了五彩的寿面,苏有容郑重地谢了,才让小厨房快去煮来,待面煮熟,又让人分了四碗,自盛了卤菜,让如筝端去小书房,供奉给崔氏。   如筝愣了愣,才起身端了面进去,走到半途却是落下了两滴泪:自家夫君是真的把自己的娘亲实实在在地当成了亲人了。   一顿饭吃完,夫妻二人送走了卫氏,如筝陪着苏有容回到内室梳洗了,从衣柜里拿出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苏有容,笑到:“之前你生辰,都没给你准备过礼物,今年的却是不能少了……”苏有容笑着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件青色的短中衣。   看着衣服的大小,再掂掂分量,苏有容心里便是一奇,对着烛火仔细审视了一番,又抬头看着如筝:“这……不是一般的布料啊。”   如筝笑着点点头:“我也是临出嫁收拾嫁妆时才发现的,这布料的确有些奇异。”说着,她就拿过一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在那衣服上扎了一下,只听微微的“叮”一声过后,那衣服竟然是丝毫未损!   苏有容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衣服:“筝儿,这可是件宝贝啊!”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却是一黯:“我当初看到这布料时,心里便是一阵后悔,若我那年仔细些,能早早发现这布料做了衣服给你,东夷之战你便不用受伤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苏有容却是笑了:“那点伤不算什么,再说你不是不知道么……”他欣喜地看看那件刀枪不入的短衣:“这到底是什么?”   如筝摇了摇头:“我却是不知,只知道这是娘亲嫁妆里的,仅有这么小小的两块,我拿布搭配着缝成短衣,袖子却是用的普通的细布,好歹能护住前心后背吧……”   “这就很不易了!”苏有容欢喜地将衣服穿上试了试,那衣服掂着也不过是略有些重,此时穿在身上却是和普通衣物差不了多少,且十分服帖,当下喜得他拉着如筝笑到:   “却是比什么金丝锁子甲要好多了!”   如筝看他喜欢,心里也是甜丝丝的,便陪着他笑,苏有容脱下那件防身短衣,妥善收到了衣柜里,回身便搂住了如筝:   “筝儿,你这礼物,我很喜欢。”想了想又道:“这样坚韧的布料,虽然有缝隙,想来你缝起来也是十分困难的吧,辛苦你了……”   如筝摇了摇头,抬头看着自家夫君:“你喜欢就好。”   苏有容重重点头:“喜欢喜欢!”笑容又突然一变,伏在如筝耳边轻声说:“不过,我更加喜欢你,我贴心的*妻……”   如筝轻轻环住他的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也是的,夫君……”   苏有容见她如此乖巧,欢喜地仰头笑了三声,就把她拎起来扔到了床上,如筝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也升起一丝期许,除了亲近心*之人的甜蜜,还隐隐含着对子嗣的期待。   之后的几日便过得风平浪静,平淡之中,如筝却也没有停下对国公府各处各人各事的探寻,二月初十崔家派人送来了明轩和霜璟定亲的消息,如筝虽然早就知道这桩姻缘,但还是欣喜万分地为二人分别送了贺礼。   二月十五这日,苏有容休沐,难得早早起身陪如筝去请安,二人来到主院,陪着老诰命说笑了一阵,又赶上老国公回来,他兴之所至,便要拉苏有容去花园射几把箭,老诰命听着有趣,便也招了丫鬟过来,要跟去看看,如筝赶紧也上前扶了。   待到了花园,老国公先试了几把,是箭箭正中靶心,如筝嘴甜说了几句“老当益壮”之类的,老国公笑了一阵,又示意苏有容上前,苏有容自到旁边弓箭架子上挑了一张弓,却见老国公面色一沉:   “一石半的有何趣味,拿那三石的。”   苏有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却是听话地上前拿了那三石的强弓,如筝忍不住心里一阵惊奇,她知道他曾经开过两石半的强弓,却没想到那竟然不是他力道的巅峰,她也曾听自家祖母凌氏太君说过,大盛朝的老帅里,也只有老国公、自家祖父林老侯爷和凌家老侯爷可以开两石以上的强弓……   想到这里,她便紧紧盯住苏有容,便连眼睛也不敢眨一眨……   旁边老诰命却是嗔笑着看了老国公一眼:“国公爷,您这不是为难容儿么?这弓便是您全盛之时,也不过是拿来练膀力,并不能搭箭射靶子的。”   老国公却是笑着“嘿”了一声:“这小子鬼着呢,最会韬光养晦,今儿当着他媳妇,我看他还能不能妥的过去~”两位老人这一番对话,逗得如筝忍俊不禁,又赶紧低头掩去了。   再抬头,却看到苏有容已经肃容站好,似乎是对手里三石的强弓也是有些吃不准,先是试着拉了几下,才从箭囊里抽了一支雕翎,搭在弓上,沉了口气将弓缓缓拉开,再松手,箭矢便如疾风一般射向靶心,立时便穿靶而过,将红心处戳了个大洞。   “好!”老国公笑着一合掌:“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孙子!”   旁边老诰命也是微微一惊,又笑到:“国公爷倒是会归拢,容儿这力道,我看却也有卫帅五分的功劳。”   她一言出口,老国公先是笑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唉,我早就仰慕卫家英名,却没想到和他做了亲家,却又不得他谅解……”说到这里,又突然意识到如筝也在,却是住了口,如筝面色沉静,做出没在意的样子,装作无意看看苏有容,却见他若有所思,眼中却是闪出一丝落寞。   陪着两位老人回了春晖园,如筝和苏有容告辞离开,走在后园路上,如筝看四下无人,便上前轻轻挽住了苏有容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说到:“夫君不要难过,古话说‘血浓于水’外公不过是一时生气,时日久了思念女儿,自然会原谅娘亲的,更何况你如今也成了武将,且立下战功,外公在宁武关听了定然也会欢喜,说不定就是个好机缘,你莫急。”   苏有容转头看看她,眼里盈满了温柔笑意:“是,我筝儿说的对,我不急,慢慢求总会等到他老人家回心转意的。”如筝笑着点点头,目光一扫却是看到远处矮树丛旁,苏百川正立在那里看着自己二人,如婳站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含着个冷笑也看向这里,如筝心里一沉,怕惹了什么口舌,便想把手从苏有容臂弯里抽回来,却不防被他伸手紧紧握住,又低头轻笑到:   “怕他们作甚,越看咱们越亲近,气死他们。”一句话却是将如筝逗笑了,抬头看着他促狭的眼神,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在远处的苏百川看来,这一幕便成了二人旁若无人地,他心里恨了一声“轻狂”却又忍不住地羡慕。   如婳看着自家夫君眼底流露出的情意,心中嫉恨如狂,哼了一声便甩手向着漪香苑走去 ☆、204、赏赐(中)   苏有容陪着如筝来到漪香苑,夫妻二人向着廖氏请了安,听她不阴不阳地叮嘱了几句闲话,便看到苏百川和如婳一前一后走入堂屋。   四人相互见了礼,又分东西坐下,还未寒暄几句,如婳便轻笑了一声,对着廖氏说到:“母亲,您猜我和夫君刚刚在花园里看到什么好风景了?”说着还捂嘴笑着看看如筝,如筝怎不知她这是要发难,但想着苏有容在身边,自己夫妻说笑又不是什么罪过,便也没搭这茬,如婳无趣,又转向廖氏:   “母亲,媳妇和夫君刚刚在花园那里看到三弟和弟妹一路赏花观景而来,两人手挽着手,情深意笃地着实让人羡慕呢。”   说完这句,她仔细看了看廖氏的脸色,果然见她目色冷了冷,自家这个表姨母,她是清楚的,廖氏最厌的就是这样少年夫妻不庄重,当年自家公爹世子爷的妾室通房,在她眼前若是露出半点妖娆,定是要遭她呵斥的,如今苏有容和如筝这样,她又怎能放过,果然见她眼中精光一闪,便要开口,却没想到苏有容却是抢先笑了一声,开口言到:   “二嫂倒是好目力,那样远都看到我们了?”他转头看着如婳,虽是笑着,却看得她心里一寒:   “我看道旁矮松好看,便想带筝儿看几眼,可她却念着给母亲请安,想早些赶来,我一时兴起便强拉住她看了会子,没想到却给二嫂看了笑话去~”他笑着转向廖氏:   “说来也是,若是说端方庄重,我们自是比不上二哥二嫂,便是夫妻同行,也要离个五六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嫂追不上二哥呢。”说着还呵呵笑了几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如婳被他气得一股子气都顶在了胸臆之中,偏偏还只能赔笑,廖氏见话头被截,心里一阵无趣,又想到了正事,便也笑了几声,才开口对着如筝言到:   “容儿媳妇,前次我让你挑几个丫鬟,容儿来了却说用不惯丫头,那几个我也就送到外院去了,不过我这几日想了想,你那院子里丫鬟还是太少了,容儿以前不用丫鬟,是他在外院不惯,不过如今你也嫁过来了,光是偏劳你那几个陪嫁丫鬟,却是人手吃紧,此次府里买丫鬟,我又着意给你挑了两个好的,难得还识得几个字,便给容儿放在房里管管笔墨什么的吧。”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句句都是为如筝着想,若是再推辞,便显得太不懂事了,如筝一时无法,只是笑着颔首,又抬头看看苏有容,一副惟夫命是从的样子。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阵子,方才笑到:“母亲所言极是,既是母亲所赐,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谢母亲慈心赏赐。”说着夫妻二人便起身向着廖氏行了礼,算是收下了。   廖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四人回去,一出漪香阁大门,苏有容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对如筝叹道:“筝儿,我却是不能陪你了,今日凌三哥约我出去,说是有什么要事,谁知道他又……”他笑着摇摇头:   “那两人你先让浣纱她们盯好了,也别让她们进书房,待我回来再作计较。”   如筝知道他定是掐着时间陪自己来漪香阁请安的,赶紧一一应了催着他快去,苏有容自笑了笑向着外院方向离去,如筝便独自上了回寒馥轩的路。   刚转过漪香阁外的月亮门,却不防苏百川夫妇从后面赶了上来,如筝知道如婳定然是要出言讥讽,却看苏百川也在旁侧,想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停下恭敬地向他们二人行了礼。   如婳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但当着苏百川却又不敢说的太过分,只是扯出一个微笑,言到:“弟妹真是好福气,能得母亲赐下丫鬟,想来也是极能干的,定然会将三弟伺候好,也省的你事事躬亲,却是太累了,你看自咱们嫁过来,你却是清减了许多呢。”她一向嫉妒如筝身姿窈窕,此时却不顾她十分红润的颜色,愣说她是累瘦了,话里话外的全是锥心之语。   如筝看着如婳脸上的假笑,心里却只觉得可笑可怜,当下也不多说,只是行礼笑到:“二嫂说笑了,这府里长辈待我极好,弟妹这些日子来身子倒是壮健了许多呢,我这瘦,二嫂也知道,却是天生的,母亲赐下的人自然都是妥帖的,只不过弟妹看来,伺候夫君,许多事还是要亲力亲为,丫鬟们毕竟是外人,为j□j者,不就是‘相夫教子’这一句么?”   说完,也不顾如婳突然转青的面色,福身便要离去,却不防苏百川冷不丁喊了一声“弟妹”,如筝心里一沉,还是转身行礼恭听。   苏百川却是沉吟许久,才挤出一句:“天寒风冷,弟妹要小心着凉……”好似又觉得不妥,赶紧加了一句:“也要给子渊打点好了衣物。”   虽是好话,被他这样本末倒置地说来,却是听得如筝心里厌烦至极,只是淡笑着应了,便转身离开。   苏百川长叹一声,向着松涛苑方向走去,如婳则是回头看着如筝的背影,似是要用眼刀飞死她一般死死瞪了一下,才回身急急地追上去了。   如筝自快步走到寒馥轩,站到门前才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想想又是一阵好笑,既不是怕他们,也不是心虚,何必走的这么赶呢?她低头看着自己青色的绣鞋,又叹了口气:大约,是腻烦透了吧……   这样想着,她举步走进了寒馥轩。   问清了廖氏所赐的两个丫鬟名字叫桃香和荷香,如筝也没说什么便让夏鱼带她们下去安置,看着二人涂脂抹粉,袅袅娜娜的样子,如筝也是一阵叹息,对浣纱等人吩咐了两个新丫头的事情,也不顾她们几个欲言又止的神色,没有多解释。   如筝自是相信苏有容的安排,心里并无半分担忧,只是廖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自己院子里的事,还有如婳那一次次的挑拨挑衅,却着实令她郁气难消,她低头想了想,心里浮起一个念头,慢慢打算了起来……   快到午牌时分,墨香到内院来报,说是苏有容午饭不回府用了,饭后就回,如筝知道他定然是和凌朔风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便让他退下,自叫了丫鬟们摆饭,略用了些就拿了卷书,在里间贵妃榻上慢慢读着等苏有容。   午未相交之时,苏有容回到寒馥轩,如筝赶紧迎到堂屋,又让丫头们赶紧沏茶,苏有容自端了茶饮着,对如筝笑到:   “虽说夫人今日是借机发难,不过她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放下茶碗,看看书房的方向:“如今我这内书房里,一直没人管着,墨香他们来是十分不便,我又没有贴身丫鬟,这样下来,却还真是个漏洞……”他笑着冲院子里装作收拾,实则眼神飘来飘去的桃香荷香两人叹了口气:“这不就让人抓了漏子了……”他回头看看如筝:   “筝儿,你挑个合适的给我把内书房管起来吧,你的丫鬟,我是尽放心的,今后我白日里不在家,也有人帮我看着,莫让人摸了什么机要物件去。”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里感佩他对自己的信赖,也不假意推辞,只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才说道:“夏鱼嘴快会j□j人,倒是个好人选,只是她身上的事情太多,却是没法全天盯着,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夏鱼担着内书房管理,再让环绣管起内书房的琐事,这丫头虽然话不多,却是个明白仔细的,且也通文墨,又是极为可靠的性子,夫君意下如何?”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极好,找你要一个,你却给了俩,可见我筝儿真是个慷慨的。”   如筝却是嗔笑道:“这样的丫鬟,全给了你我也不怕,只是那样的啊……”她对这院子里二香一努嘴,还没想好说什么,苏有容便笑着连连作揖:“夫人放心,为夫的心里有数!”   说着,二人又是一阵笑。   到了晚间,如筝刻意早早地便回到了卧房梳洗了躺着,一来是信任苏有容的决断,而来也是不愿落人口舌。   不多时,便听对面书房里隐隐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还伴着低声的呵斥和隐隐的抽泣,渐渐的那抽泣声停了,却并没有传来脚步声,如筝正自纳罕,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叫,接着就是苏有容呵斥的声音和纷杂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东间书房便安静了下来。   如筝心里一阵惊奇,不过是两个心术不正想要往上爬的丫鬟,看来苏有容却是动了真怒了,和他认识这么久,看多了他和颜悦色诙谐风趣的样子,便是怒,也是隐忍的,此时听过他扬声呵斥,如筝心里怕虽是不怕,却是隐隐也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威势,心神却是奇妙地荡了荡,脸也红了。   她奇怪自己今日的反应,却见卧房帘子一挑,苏有容面色沉静地走了进来,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床边。   如筝看他表情,便知今日之事定然不止是作势吓唬一下她们那么简单,当下却也不多说,只是招呼了丫鬟们赶紧端水进来,苏有容却是对着浣纱笑了一下:“告诉小厨房辛苦些,我要洗个澡。 ☆、205、赏赐(下)   浣纱自应了下去,苏有容看着如筝叹了口气,冷笑到:“原本以为夫人不过是想给咱们添个堵,安插俩眼线,却没想到这俩识文断字的,却是生了监视我书房往来之意了,还是明的!父亲……”他放在床上的手攥起又松开,面色也白了几分,如筝是见过他发怒的,如何不知他现在心中所想,当下赶紧坐过去偎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   “什么事情都有办法的,你莫气坏了身子……”   苏有容转头看了看如筝,知道她怕是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缓和了面色,轻轻揽住她:   “筝儿,我心里顾念着国公府是我的家,顾念着血浓于水,我想要给府里留个保障,他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还来拆台!呵呵。”他冷笑了几声,眼色又阴沉了下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下这形式,除了凌家和顾家,那一家不是狡兔三窟的,更何况东宫那位……他这样孤注一掷,是要拉着阖府一起跳……”他还没说完,外间传来丫鬟们的声音,苏有容便住了嘴,面色也平缓了些,如筝自招了丫鬟们进来,带着她们将洗澡水安置在屏风后面,便让她们都退下,自上前帮苏有容除了外衣,待他转过屏风进了浴桶,又走进去帮她擦背。   苏有容抬头看看如筝关切的眼神,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辛苦你了。”说着便闭上眼睛,往后倚在浴桶上,叹了口气。   如筝看看他的姿势,擦背是不可能了,便绕到前面拿了块干净的手巾沾了水,按在他颈间。   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慢慢擦洗着,如筝脸上却发起了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定是这水太热,自己又穿着中衣,才会如此……定是如此!   不然,难道她还能是被自家夫君姿色所惑么?!   她定了定心神,又猜起了他刚刚话中的含义,想着想着,身上却也是一寒:若是廖氏为着后宅小事安插过来这两个丫鬟,自己和他情谊深厚,自然不怕这小伎俩,可若真如他所说,这两个丫鬟是自家公爹苏世子安插过来监视苏有容内书房的……   虽说自家夫君和父兄政见不同,但即便如此,苏世子居然是在防备自家儿子?不,这样明着表态,怕不止是防备,还有警示的因子在里面吧?   不过转瞬,她便想清了其中关节,也知道了苏有容话里说的覆巢之下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也替他委屈起来。   她这里走着神,苏有容却是慢慢消了怒火,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就是如筝一副出神的样子,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还转来转去地,似是想着什么心思,心里觉得可*,满心的烦躁就散去了,他抬起湿漉漉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吓得如筝一激灵,又嗔笑到:   “做什么啊,弄人家一身水。”她这样不经意流露出的妩媚,再配上被热水蒸的莹白里透着绯红的面色,引得苏有容呼吸一乱,他低头笑了一下,又看了看浴桶,打量了一下大小就笑着站起了身。   这浴桶不过半人来高,他这样突兀地站起来,水便只齐到了腰部,如筝愣愣地顺着他胸口上滑落的水珠往下一看,便看到了薄薄的水下面他的……那个……   脸“腾”地就红透了   虽说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但这样明亮的烛火下,乍然看到,如筝还是羞得捂住了脸,直接把手巾往浴桶里一扔,转身就要走。   苏有容那容得她跑了,坏笑着突然就搂住了如筝的腰,将她拖到了浴桶里,又引得她低声惊叫。   安定下来的如筝低头看着自己湿透了的中衣,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水,却又溅了自己和苏有容一脸一身:“苏有容,你发什么疯!”她语气急促,却并未带责怪之意,只是惊讶羞涩。   苏有容嘿嘿笑了一声,慢慢将手伸到了她腰带上:“我看夫人辛苦,脸上都出了汗了,便拉你一起来洗洗,却不想惊了夫人,为夫的给你搓背赔罪啊?”   如筝想要挣扎,却突然忆起刚刚他神色里的落寞,心里一柔便垂头放手,任由他胡闹。   苏有容笑着几下便脱了她的衣服,在温热的水里搂住了,热水本来便让人血流加快,此时怀里抱着心*的美人儿,他便更加忍不住了,低头便吻上了她的颈项。   如筝如何不知他这是要干什么,却被他搂着动弹不得,心一横,便也不顾那么多,回手抱住了他的腰。苏有容顺着如筝的白皙的脖颈一路吻下,点燃了她全身的火焰。   “叫我名字……”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如筝顺从地吐出猫儿般的一声:“子渊……”   “不是这个,刚刚那个……”他将手探到她身下,惹得她一阵娇喘:“苏有容,你这个疯子……”一言出口,如筝自己也惊了一惊,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什么心绪,居然对着夫君说出这样不敬的话来,心里豁然一醒,赶紧抬头看了看苏有容,生怕他心中不悦,可道歉的话还没开口,却见他竟是低头吃吃笑了,如筝正愣着,却不防被他擒住腰肢轻轻一举,再落下竟是坐在了他的腿上,更要命的是,刚刚一瞬间被他膝盖一顶,自己的双腿居然慌乱中就被分开了,此时自己便是跨坐在他腿上。   如筝羞得嘤咛一声要将头往苏有容怀里埋,却被他低头吻住,纠缠了起来。   如筝心里这才全明白,他这哪是邀自己洗澡,分明就是要在浴桶中做那羞人的事情!   虽说在床榻上做过许多次了,可如此和他裸身相拥,又是在明亮的灯烛下,这样羞人的姿势……   可惜如筝此时想挣,却是挣不开了,被他结实的臂膀一带,那熟悉的的感觉便又侵入了身体……   如筝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想不到这样奇异的姿势,却能带来这样强烈的感觉,不多时她便再也没有心思想什么羞不羞的,随着自家夫君的动作,渐渐被带入了极境,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闪出了上元那日看过的烟花,万千焰火在眼前炸裂,耀得她迷迷糊糊的,搂着苏有容的肩膀,失去了所有力气。   疯狂过后,苏有容仿佛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过分了,搂着几乎脱了力的如筝,极尽温柔地替她擦洗着身上的痕迹,又匆匆洗干净自己,走出浴桶拿了张大床单把如筝裹了,抱回床上。   朦胧入睡之前,如筝总算是找回了一丝清明,强打精神伸手抚上自家夫君的脸颊,轻声说:   “子渊,许多事情不是你好心,别人就一定领情的,尽了力,做到无愧于心就是,我也知道那种不被亲长信任理解的滋味,若是深陷其中,心里只有更苦,不妨想想那些懂你,信你,仰仗你的人,心里便不会那样苦了,嗯?”   说完,满身的疲惫终于袭来,她也顾不得听他回话,眼睛一闭便进入了梦乡。   苏有容低头看看怀里娇妻还在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一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若是放在他原来的世界,不过是个高中生吧,却已经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人世风霜,能说出这样暖人心怀的话语……   他轻轻吻上她额头,叹了一声:“筝儿,只有你最懂我……”   第二日如筝醒来时,苏有容已经动身去了南大营,如筝伸手摸摸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羞得拉着被子盖住了脸,好一会儿,才摸了小衣穿上,又叫了丫头进来伺候。   因起的略晚了,又尚未来得及问昨日书房的事情,如筝便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去给廖氏请安,早早便回到了寒馥轩,略歇了一阵便招了夏鱼来问。   如筝问了一句,夏鱼便福身笑到:“小姐,奴婢昨日算是见识到了……姑爷的威风。”   如筝笑了一下,嗔怪的抬眼看着她:“小妮子,莫买关子,赶紧说。”   夏鱼这才福身笑到:“是,回小姐,昨儿姑爷到了书房,奴婢和环绣奉小姐的命进去伺候,姑爷说若是那桃香荷香她们要进来伺候,不必拦阻,奴婢等给姑爷上了茶,便做些研磨取纸之类的事情,不多时,那两个小贱婢竟然真的端着银耳羹进来了……”说着她脸上便浮起了一丝厌恶和恨意:   “一个两个打扮的风骚妖娆,哪里是伺候人的样子,身上那香味儿,闻的奴婢们恶心……”她作势捂了捂嘴才接着说道:“那荷香还老实点,只是在哪里搔首弄姿,那桃香却是上前将银耳羹放下,拿起墨块要给姑爷磨墨,也不知是不是眼瞎,竟看不到奴婢刚刚才磨好的那一池墨汁……”   如筝被她逗得“噗嗤”笑了一下,又摇摇头:“费这许多口舌,快些说!”   夏鱼点头笑到:“是,那桃香凑过来,奴婢瞧着姑爷也是极厌恶的,不过是修养好又心善,没有一脚把她踹出去罢了,奴婢看着堵心,刚想上前排揎她几句,却见姑爷抬头看了看那桃香,却是神色一变,就勃然大怒,严词斥责了她几句,奴婢也听不太懂,只是听姑爷提到奏折,杀头什么的,奴婢看那桃香也吓坏了,赶紧退后几步,姑爷又让她们跪下,那二人便跪在了那里。”她叹了一声,看看如筝,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了:   “后来,奴婢看姑爷脸色似乎是动了真怒,当下和环绣也不敢上前,心里还奇怪小姐您明明说姑爷是要整治她们,怎的便……”   听了她的话,如筝知道那桃香定然是眼神不老实,被苏有容发现了,想清了其中关窍,一时伤感盛怒之下,才迁怒于她二人,此事却是不可向夏鱼解释,便摇摇头,只是催她快说。   夏鱼看自家小姐脸色也沉了下来,以为她是为着二香勾引之事生气,想要宽她的心,便又笑着倒豆儿般的说道:“奴婢二人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却见姑爷却是回身从后面架子上取了一把宝剑□擦,那神情……”她本是想说的绘声绘色些,逗如筝开心,却没想到回想起当时苏有容那表情和浑身散发出的威势,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当下深吸一口气才叹道:“小姐,自打陪嫁到这里,奴婢等人看的都是姑爷和蔼慈心,御下宽和的一面……经了昨日那一桩,奴婢才明白,何为武将威仪……”   如筝抬眼看了看她,却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居然是露出了十分胆怯的神情,当下一阵好笑:   “你这没做亏心事的都吓成这样,更何况那两个……”   夏鱼这才回过神儿,脸色却是一红,又福了福:“正是小姐这话,姑爷只是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拿了个帕子慢慢擦那剑,奴婢等人便觉得那剑似是悬在自己头上一般。”她咽了口口水:   “后来,姑爷突然将那剑收回鞘里,宝剑入鞘声脆生生的,立时就吓得那两个小贱婢一阵尖叫,便连奴婢和环绣都是吓了一大跳,后来姑爷喊了声滚,那两个小贱婢就吓破了胆,爬出去了。”说到这里,她脸色又是一红:“奴婢和环绣也差点吓得退出书房,姑爷却笑了,让环绣给上茶,后来奴婢们看着姑爷似乎还是没消气,劝了几句便退了出去,不多时,他便来了小姐您这里。”   听她说完,如筝凝眉想了一阵子,便对夏鱼说到:“今后你和环绣多上心,盯好了夫君的书房,莫说是那两个,便是其他丫鬟婆子,只要不是咱们信任的,谁也不能让她动了夫君书房的东西,也告诉环绣,记住了。”   夏鱼见她说的严厉,赶紧福身仔细应了,如筝便挥手叫她退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去把浣纱叫来。 ☆、206、回府(上)   后面几日,桃香二人果然是安分了许多,打扮的素净了,说话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甚至是唯唯诺诺的,有夏鱼她们盯着,如筝也知道这二人是没什么机会向廖氏禀告的。   加上她自己日日请安时也学了乖,总是在廖氏还没开口发问时便先将二香夸赞一通,反倒堵住了廖氏的嘴。   廖氏看着她和自家那可恶庶子越来越像的表情做派,心里暗骂了一句“一丘之貉”面上却还要保持着慈和之态。   这一日如筝刚刚请安回来,正想今日是二月十八女儿节,要给苏芷兰和吴氏所出的大姐儿选些礼物道贺,便看到浣纱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她一向老成,这样的表情已经是很不一般了。   如筝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看着浣纱:“怎的?”   浣纱一脸的不忿,却不像平日里那般言语清晰,而是脸色青红交替了一番,才小声嗫嚅到:“小姐,奴婢刚刚无意中听到些流言蜚语,想着此事不能瞒了小姐,才来禀告,可小姐……那些话,奴婢又怕污了您的耳朵……”   如筝听她说只是流言,心里反倒落下了,当即笑到:“既然都来了,便痛快说了吧,省的你我都憋的难受。”   浣纱这才咬唇福身到:“刚刚奴婢去前面领府里给丫鬟们发下的春装,路过小花园时,无意中听到几个烂了心肝的小贱婢在那里胡言,说……”她转过头,似是十分气愤,又带着一丝羞:“她们说,三公子有……有那断袖之癖……”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先是一怒,又冷笑到:“真是什么话都胡吣的出来了!夫君……那何必娶我入府?”   浣纱恨得一咬牙:“旁边的小丫鬟也是这么问的,那贱婢又说……说小姐是摆设。”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中自然是气的,但更多的却是奇怪,这空穴来风的,怎的会生出如此奇怪的流言……若说是廖氏,绝不可能,虽说她巴不得苏有容丢丑,可这种事情若是真传出去,别人还要笑她这嫡母教导无方的,那便是……   她猛地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桌上精心选择的礼物,起身对浣纱说:“收拾一下,咱们去漪香苑。”   浣纱早已习惯对如筝的决定不问不究,当下也理顺了心思,陪着如筝来到漪香苑,给苏芷兰送礼。   一进漪香苑东厢,便看到苏芷兰正和吴氏如婳围坐在桌边吃酒,旁边才四岁的吴氏独女大姐儿拿着个小调羹,端着碗吃的正香。   如筝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走入堂屋,和几人见过礼后,又令浣纱奉上礼物,苏芷兰强笑着让人添了碗筷,邀如筝坐下吃酒。   如筝推辞了两句,苏芷兰却并未如平常一样就坡下驴恭送她离开,而是再三挽留,如筝心里便确定了一半,当下也不再推辞,道谢坐了。   果然,酒过三巡,苏芷兰喝的脸颊泛红,装作酒意上头对如筝笑到:“今日我的丫鬟路过小花园,倒是听到些有趣的胡话,我想着三嫂一向是消息灵通的,现在看来,你八成却是不知吧。”   听她开了口,如筝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一阵冷然:这个女子,自小就和如婳亲近,却是比她还要蠢上几分,一次一次甘心情愿地给如婳当枪使,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下来,居然还不懂得收敛,可见是个被宠坏了脑子的。   见如筝不做声,苏芷兰还当她是真不知道,当下压低声音笑到:“几年前我三哥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大丫鬟,却拢了一拨好容貌的小厮在身边,府里就曾传过,我们虽不信,却也觉得他实在是太奇怪了,怪不得会被人那样说,如今三嫂你过了门儿,眼见是好些了,可他又犯了老毛病。”   她嘻嘻一笑,像是说什么趣事似得:“三嫂你可要好好想个办法,不然给我三哥纳房妾室吧,压一压什么断袖的传言……”这几句,除了不懂事的大姐儿,剩下三人神色都是一动,如婳目的达到,故作惊诧的脸上就带了一丝得意,吴氏似是不想趟这趟浑水,自给大姐儿夹了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吃,苏芷兰却还是那样半醉的样子,笑看着如筝。   如筝心里愤恨不屑,脸上却是丝毫未显,反而露出一个微笑,放下了酒杯:“二姑娘,恕我才疏学浅,不知这断袖是何意?你三哥是哪里不对,被人传了如此啊?”   她这么一说,如婳和苏芷兰都愣了愣,她们想过她会隐忍,会爆发,也可能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却没想到她竟是装作听不懂,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反倒是旁边的吴氏心里一动,暗说这林如筝还真有几分心机。   如筝笑着端酒吃了一口,面带询问之色地看着苏芷兰,苏芷兰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来,总不能给她解释何为断袖之癖吧……   如筝笑着将手中的酒吃完,对苏芷兰言到:“许是二姑娘博学,我却是肚里没几两墨水的,看过了女四书也就把书本丢开了,这断袖是何意,我却实在是不知,既然二姑娘也不想解释,那我也只有回去问问夫君了,不过我倒是记得女四书上教过,为女子者,最忌妄逞口舌,既然是下人乱传,想来也没什么好事,先不论真假,二姑娘是主子,就不该跟着下人们传来传去的,我今日托大,奉劝二姑娘一句,身为未嫁淑媛,须切记谨言慎行,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她直视着苏芷兰,又笑到:   “更何况,妄议兄嫂院中妻妾之事,二姑娘觉得,妥当么?”冷冷说完这一句,她起身颔首为礼,却是在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堂屋。   苏芷兰被她一顿排揎,偏偏还一句话都不能反驳,当下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怒视如婳:“都是二嫂,让我出头排揎她,如今反倒被她羞辱一番!”说着一跺脚,竟是落下泪来。   如婳心里也是一阵犯堵,又忙着安抚苏芷兰,便没看到旁边吴氏若有所思的眼神。   如筝虽然是在言语上小胜一筹,心里窝住的火儿却是半点没散,想着林如婳和苏芷兰等人挑唆下人那样污蔑自家夫君,又想到刚刚苏芷兰说过的,几年前就有过这种传言的话,她心里便愈加烦闷不堪,恨不得立时撕了她们那两张嘴。   她想着心事,一路低头疾行回到寒馥轩,却不防差点撞上迎出来的人。   如筝抬头一看,却是正该在南大营里练兵的苏有容提前回来了。   苏有容看着如筝眉宇间罕见的怒火,心里一惊,赶紧一把揽住她肩膀,柔声问到:“筝儿,这是怎么了?”   如筝正呕的想要落泪,只是咬牙福了福:“夫君,容我先去更衣。”便轻轻挣开他,转身进了正房。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正欲跟上去的浣纱,沉声说到:“随我过来。”   浣纱知道这些事情迟早是瞒不住他的,与其让他去问小姐,二人尴尬,还不如自己小心回禀了,便冲旁边立着的秋雁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如筝进去伺候,自己听话地随苏有容进了内书房。   听完浣纱的回禀,苏有容心里可说是又好气又好笑,当初他厌烦廖氏安排的丫头,才纷纷打发了出去,自选了墨香等几个心思端正的小厮,却没想到府里竟然传出断袖什么的流言,之后因为春晖园的禁令,好歹是被压下去了,他也不太在意,后来有了如筝,特别是宫宴求亲那一桩,这流言便真的消散了,可事到如今,自己不要妾室通房,竟然又勾起了某些人的心思,借机生事……   想到这里,他挥手屏退浣纱,起身向着卧房走去。   莫说是在这大盛朝,便是在前世的那个时空,他也算是个敢作敢为的性子,如今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连累的*妻尴尬气愤,倒是把他骨子里一直压着的横劲儿给激了出来,当下就想了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苏有容挑开帘子走进内室,笑眯眯地把如筝从桌旁拉起来:“得了,别气了,你以为这种事情说说就是了?我断不断袖,你还不知道?”   如筝被他逗笑了,又气的一扭头:“夫君倒是心大,岂不知三人成虎?!亏我还在这里替你揪心,真是皇帝不急……”她脸一红,闭了嘴。   苏有容笑着牵起如筝的手,拉着她往外就走:“行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随她们说去,好容易今天我回来的早,跟我逛逛园子去,放着桃花不看,在这儿生闷气干嘛呢真是。”   如筝被他一路拖着出了寒馥轩的大门,心里一阵好笑,刚刚的郁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想想自家夫君也总是这样,在意的不在意的和别人好似都有些不同,却不知为何,他的所想所为,无一不是契合自己的心意……   这,大概就是天作之缘吧……如筝这样想着,也放下心思,笑着赶上几步挽住了他的手。   夫妻二人在花园里说说笑笑的,倒是引了不少人侧目,现下桃梨开的正好,园子里到处都是奉主子命来折花的各院丫鬟,如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如何能不羞涩,却无奈苏有容兴致正好,她却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遮遮掩掩的,时不时嗔怪他动作太过亲昵。   绕过一片梨花,如筝抬头便看到前面如婳吴氏陪着苏芷兰来游园,当下心里一沉就要转身,却被苏有容紧紧拉住:   “不*看她们不看就是,咱们躲躲。”   如筝好笑地指指面前碗口粗稀稀落落的几棵梨树:“躲?往哪儿躲?”   却不想苏有容竟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带她进了树丛,笑容里却是透出一丝狡黠:“夫人,可知掩耳盗铃的典故?装看不见吧!”说着竟然把她往怀里一搂,低头吻了下去。   如筝惊得使劲儿推他,却被他搂地更紧,此时二人在几棵梨树的包围下,虽是影影绰绰的,但做什么外面的人仍然是能看的清清楚楚,如筝心里一阵起急,唔了几声,苏有容却是不放,只是将唇挪到她脸颊边,轻轻说了一句:“莫挣,为夫的清誉就靠夫人成全了……”说着又低头吻住。   如筝心里一动,接着又是一阵惊讶好笑:原来他竟然是要在这里,自证并非断袖!虽然觉得他这法子有些轻狂,如筝却还是犹豫了,这一犹豫,便给了苏有容可乘之机,加深了这个吻,直弄得如筝心慌气短,哪还能顾及到旁人的眼光。   待苏有容将她放开,如筝赶紧低头整理衣裙,四下环顾,哪里还有如婳等人的影子,便连丫鬟们都逃了个干干净净。   想想自己刚刚那样子被这么多人都看去了,她忍不住又羞又气,自转头过去不理他,苏有容好一阵儿哄,又赌咒发誓以后不敢了,才把她逗笑,倒也不是真的气,想想还是羞涩的因子更多吧。   苏有容哄好了小娇妻,二人慢慢转回寒馥轩,如筝这才想起来问苏有容为何早早便转回,却得到他说南大营练兵暂告段落,后面一段日子可以赋闲在家的消息,当下心里又是一阵雀跃。   午后,夫妻二人用了午膳,苏有容便让如筝先歇着,自己去前院书房找些东西,二人约好了未时末等老国公夫妇午歇起身,便同去请安,如筝送苏有容出了寒馥轩大门,回卧房歇了一会儿,又披衣起身,拿了一块藏青挑绣银色竹纹的碎布料来,慢慢缝着一个扇子套等苏有容 ☆、207、回府(中)   大约申时初,浣纱端了一碗莲子汤进来,回手却是关上了房门,如筝之前交代过她事情,见她如此便知是有结果了,就放下手里的针线,一边饮汤,一边等浣纱回报。   浣纱轻轻福了福,开口说到:“小姐,前次小姐让我去探探待月,奴婢在花园里遇到她,便问了几句,谁知她竟然是拉着奴婢痛哭起来,奴婢才知她在四小姐院子里过得并不好,之后又着意接济了她几次,如今她怕是醒过闷儿来了,前日跟奴婢提,要求见小姐……”   如筝抬头看了她一眼,想着现下如婳和苏芷兰在一起,午后园子里人又少,倒是个好机会,便对浣纱吩咐到:“叫夏鱼她们把那两个丫头盯住了,让待月从后门进来。”浣纱自应了下去安排,如筝垂眸想了想,唇角便浮起一个冷笑:   几次三番相让,不过欲求个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乐,却只换来得寸进尺,无理取闹,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门帘一挑,熟悉的面目又出现在眼前,如今的如筝却对这个丫头提不起一丝怒火或是怜悯,她抬眼看看深深福下的待月,轻笑到:“如今你已不是我的丫鬟,不必行此大礼。”   待月却不起身,只是抬头,一双杏眼里盈满了泪水,看着如筝:“小姐,奴婢求小姐救命,小姐收留奴婢吧。”   如筝看着她那水灵灵的杏眼,和精致的脸庞,许是日子过得不顺,她比在沁园时又瘦了几分,倒是和自己有了五分相似……   想到今日叫她来的目的,如筝心里又升起一丝厌烦,压了压,才示意浣纱将她扶起,开口言到:   “当初我应了妹妹,将你送给她,也是你自己求去,我才决心给了她身契,如今她却是没有上赶着把身契给我送回来,我便是将你留在院子里,除了惹得我那二嫂妹妹大闹,我丢尽林府的脸面,还能得什么好结果?到最后你还是要跟她回去,她可不像我,叛了我,不过是逐出院子罢了,叛了她……你该明白,回去还有活路么?”   她一番话声音不高,语气也是柔柔的,却如同一阵惊雷打在待月心上,当下击得她呆如木鸡:“小姐……四小姐她……奴婢在院子里过得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这般,奴婢就只有等死了么?”   如筝看着她脸上绝望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如今这境况,是你自己找的,若想挣脱出来,你也只有自救。”   待月何等聪明,马上便明白了如筝这是要点拨自己,赶紧擦干了眼泪跪下:“请小姐给奴婢指一条明路,奴婢永世感佩小姐恩德!”   如筝低头看了待月许久,从她眼中并未看出假意或是躲闪,才轻笑了一声开口说到:   “我都说了,你要想活,便要自救,我今日允了你进来,也不过是念着当初那一点主仆情分,招你来说说话儿,让你能有个地方排解排解罢了,明路什么的,却是说的太重了。”   听了她的话,待月咬了咬唇,起身俯首到:“小姐说的是,奴婢只是心里郁气难消,来小姐这里哭诉一番,小姐慈心,劝解奴婢,字字都是金玉良言,奴婢洗耳恭听。”   如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说这丫头大面儿上虽然是糊涂的,但的确是个细致谨慎,懂得顺杆儿爬的主儿,若是用得好,到是……   当下便笑道:“好,其实要我说,你也不必绝了念想,你家小姐虽然对你有些个成见,却也不是毫无转圜,再说……”她抬头瞟了她一眼:“这松涛苑说是你家小姐当家不假,可也总有人能节制她,劝解她不是。”   听了如筝这话,待月心里灵光一闪,眸色却黯淡了下来:“可少……可主子来时,小姐是怎么也不让奴婢上前的,成日里就是让素锦或是绿绮她们伺候,要么就是两位姨娘……”   听到这里,如筝却是笑了:“我和你说伺候主子呢,怎的扯到二嫂夫妻私事了,你这丫头真是糊涂……不过这么说来,二伯兄和二嫂倒是伉俪情深,常来内院的嗯?”   听了她这句,待月立时便如醍醐灌顶一般:想在如婳眼皮子底下勾引苏百川,是难如登天,但苏百川一个月里却有大半个月是要在外院过夜的,若是能混过去,得了传送东西的活计……   待月心中一喜,当下福身言到:“是,小姐说的是。”却是有眼色,并不挑明。   如筝看她懂了,又笑到:“以前你在我这里伺候时倒是机灵,怎的到了松涛苑,反倒傻起来了,你当初不是很会投主子所好么?你家小姐*素淡颜色,便不要穿红着绿地在她眼前晃,她雅好四艺,你也不妨学上些,琴棋书画不会,唱歌跳舞还不会?””   待月抬头看看自己的旧主,心中有感佩,也有了然,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无可奈何,当初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如今虽然知道眼前的小姐是利用自己对付四小姐,她却也感激她于自己绝境中并未落井下石,当下倒是含了三分真心,深深福下:“多谢小姐指点,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奴婢告退。”   如筝点了点头,又回身拿了个小匣子,取出差不多十两的一把小银锞子,放到桌上:“上下打点着,便好行事,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你自己保重吧。”说着便挥手垂眸,不再理她,待月又福了福身,将银两收好,随浣纱出去了。   如筝看着桌上冷凝的莲子汤,吐出一口浊气,这样的算计,自进入苏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让简单欢喜惯了的她略有些不适,转念一想,却又暗自惊心:自己果然是躲在夫君羽翼下太久,已经失了当初步步为营的谨慎,想想府里如婳一次次的暗害针对,吴氏半明半昧的态度,卫氏和苏有容尴尬的身份,她心里又是一沉:自今日起,还是该上心了,至少不能让夫君还为了自己,操心后宅的事情……   这么想着,却见浣纱推门进来,恭敬地福身说到:“小姐,她走了,奴婢小心看着的,没人发现。”   如筝点了点头,看了浣纱一眼:“她毕竟是你的表妹,咱们这样算计她利用她,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与其让她窝囊死,还不如咱们给她指条明路,若是真挣出来了……”她话未说完,浣纱却深深福下:   “小姐,您的心意,奴婢都是知道的,待月她当初那样对您,您今日却肯帮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奴婢心里没什么不好受的,再说,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您成全她,她也是求仁得仁,有什么好委屈……”她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只是奴婢想着,这丫头一向是鬼的,小姐提点她投其所好,奴婢却是怕她想歪了,到时候在二少爷那里……”   她并未挑明,如筝却已经知道了她也想到了这一层,摇头苦笑了一下:“有得必有失,于我如此,于她也是一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浣纱想了想,也只得陪着叹了口气。   待月慢慢转过通向松涛苑的垂花门,心里想着刚刚小姐说的那些话,被打压久了而淡忘的野心便又升了起来,她小心筹划着,想着小姐说过的投其所好,心里突然灵光一闪,面上浮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什么素淡,四艺,自己到忘却了身上最得意的倚仗了!   她看松涛苑里正安静着,赶紧闪进自己居住的倒座抱厦小阁子里,拿了面菱花镜子细细看着:自己还是那样神似小姐,这眉眼,这嘴唇,再做出一个端庄温雅,清冷高傲的样子,便有七分像了!   她倒扣下镜子,心里一阵扑腾:如今就等一个机遇了!   送走了待月,如筝又静下心来把那个扇子套缝完,刚剪断线,苏有容便推门走了进来,如筝整理心情迎了上去,给他看了看手里的扇套子,得了一番夸奖后,夫妻二人欢欢喜喜地往主院请安去了。   陪着老国公和老诰命说了几句闲话,便有老诰命贴身丫鬟叫竹青的来上茶,老诰命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像想到什么似得,对苏有容笑到:“容儿,听说你午后带着筝儿去逛园子了?”   老诰命这一言出口,苏有容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地笑着应了一声,如筝脑子里却“嗡”的一下,乱成一团。   不过老太君倒是没有责怪,只是看了老国公一眼,笑到:“容儿还是这样,干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想来筝儿是吓坏了吧?”   如筝好容易压下了狂跳的心,起身福了福:“祖母恕罪,是孙媳行止不端了,也未劝解夫君……”当着老国公和老诰命,她却不想狡辩推辞,只是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老诰命微笑着让她坐下:“你这傻孩子,祖母怎会怪你,跟了容儿这个混世魔王,可怜了你出水莲般的性子,定让他揉搓的一惊一乍的,祖母心疼还来不及呢……”又转头看看嬉皮笑脸的苏有容:“容儿,你发疯也要看着点,你成日里早早滚了,筝儿却还要各处请安串门子的,这般轻狂,你媳妇被人打趣了还是排揎了,你能顶着?”   苏有容有心禀报赋闲在家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旁边老国公一阵笑:“嗐,哪有夫人你说的那般严重,不过是小夫妻玩闹,咱家没这么多规矩!”又抬头看看如筝:“孙媳妇儿也不必自责,咱们没有怪你的意思,容儿像我年轻的时候,有时候心血来潮是有点轻狂,不过根儿上是正的,你平日多劝着他点就是,劝不了就算了,他若是欺负你,便来回了你祖母收拾他。”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如筝赶紧起身行礼说“不敢”。   老诰命转头瞟了他一眼,却是无奈地笑了:“是啊,我也算是找到根儿了,川儿像他爹,容儿倒是十成九的像你!”笑了笑又到:   “丫头们也是的,主子一时不备就该赶紧回避了,反倒看着,合该把招子都挖了去。”她这样半真半假地给如筝二人解围,却吓坏了旁边的竹青,要知道此事在春晖园,却是她赶着来报的。   如筝看旁边竹青的脸色都白了,却是一阵不忍,笑到:“祖母,说来也是我的不是,怪不得她们的。”   老太君见她出言为下人求情,心里更加喜欢,刚要开口夸奖,却听旁边苏有容半阴不阳地开了口:“祖母,正是筝儿这话,看去了无所谓,说了我也不怕,既然做了我就不怕别人看了传了,只是我没做过的,若是空穴来风往我身上扣,就别怪我一个一个把她们嘴都缝上了。”   听了他这句,老太君才豁然开朗,苏有容今日的举动,原来是为了近日府里的那个传言,她和老国公对视了一眼,就双双忍不住笑了:   “你这皮猴子!”老诰命笑着摇头:“你们委屈了来报给我做主就是,还拉着你媳妇演上这么一出!可怜她小小年纪让你当了枪使,还不吓掉了魂儿了!”   苏有容却是一副赌气的样子,看着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逗得老国公一阵大笑,连着骂了他几句,如筝却是知道,经了此番,府里关于苏有容断袖的传言,是真的要销声匿迹了……   即便再有人想传,怕是也要自顾不暇了吧……这么想着,她便也放下心思。   申时末,二人辞别了老国公夫妇,携手回到了寒馥轩。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诸位大人投的地雷!! ☆、208、回府(下)   二人用了晚膳,读了会儿书刚要歇下,环绣却急匆匆进来禀报到:“姑爷,小姐,漪香苑曹妈妈派人来传话了,说是夫人那里有紧要的消息。”   如筝心里一沉,赶紧让人叫了那传话的丫头,来的小丫头不过是个二等,嘴皮子却是很利索,对着如筝和苏有容福身说到:“回三少爷,三少夫人,我们夫人让我给二位传信儿,林府侯夫人不大好,林府来信儿说大概就是这一两天了,夫人慈心,要放二位少夫人回府探望林侯夫人,顺便住对月,特来让奴婢跟三少夫人说一声,抓紧准备,明日午间便出发。”   如筝赏了小丫头,打发她回去给廖氏回信儿,便招了几个大丫头过来,让她们倒着睡觉,连夜收拾行李,把要带的都带齐,自己随苏有容在新收拾出来的暖阁儿里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上午,如筝又将行李检视了一番,定了带崔妈妈浣纱和秋雁回府,其他三人随周妈妈看家,浣纱她们便操持着将行李往二门上运,如筝抬头看看在一旁饮茶翻书的苏有容,上前低声说道:“子渊,原本想让你陪我回府住对月,也是松泛松泛,可如今这样子,回去怕是就要赶上丧事……不如你送我过去,略待一阵子就回来吧。”   苏有容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笑着摇摇头:“我如今不用去南大营了,在家呆着也无趣,我是一日都不想离开你的,你倒要赶我么?”说着还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亏得人家把行李都运到二门上去了,夫人竟说不带……”   如筝被他逗得失笑:“你这人……去便去,好似我为难了你似得。”看苏有容笑嘻嘻地起身拿了外衣,如筝的心里又是一暖:这样的节骨眼上,自己想让他置身事外,他却这样执意跟随,不过是为了护着帮着自己,想想这一个月,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他在身边,如筝的心立时便踏实了下去。   收拾好了,夫妻二人便动身去向老国公夫妇并廖氏辞行,到了春晖园听了廖氏的话,如筝才知道,苏百川竟然借口要在翰林院修书,不陪如婳回林府住对月,看着如婳愤恨悲戚的神情和廖氏尴尬的样子,如筝心里也是一阵喟叹:若是普通的住对月,不去也就罢了,可此时眼见薛氏就要咽气,苏百川这个嫡亲的姑爷却借故不到,看来的确是对如婳冷情到了极点。   老国公又细细叮嘱了一番,便催他们上路,如筝随着如婳上了帷车,便见她一言不发,两眼直愣愣盯着前方流泪,如筝也没闲心思去开解她,便做出一丝悲戚的表情,闭目假寐。   摇晃中,她突然想起刚刚看到如婳的随身丫头是素锦和另一个大丫头蓝绫,待月却是没来,心里便叹了一声,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眼见机缘就到了!   车子摇摇晃晃走了不久就停在了林府门口,苏有容自下马从正门入了府,载着如筝和如婳的帷车又绕到了角门,直接将她们送到了二门里。   如筝叮嘱了浣纱等人回去安顿行李,便随如婳一起来到慈园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虽然不喜薛氏,但念着她名义上还是林府主母,倒是给了她十足的面子,不但请了太医来看,还特许她回到了静园养着。   二人略回禀了几句,便动身到静园探望薛氏,如筝看着病床上已经口不能言的薛氏,心里忍不住一阵感慨,虽不伤感,也算是五味杂陈了。   不多时,苏有容也来探了薛氏,却只是按礼在外间坐了坐,便带着如筝回到了沁园。   如筝安排着丫鬟们收拾好了卧房,时辰就晚了,夫妻二人吃了晚饭,如筝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静园再做做样子,便得了慈园的召,欣然带着苏有容到慈园给陪老太君说话儿去了。   夫妻二人向老太君报了成亲以来的一些事情,老太君喜的连连点头,说到苏有容在南大营帮着凌家练兵的事情,老太君神色一动,便让韩嬷嬷带人开了库房,取了当年林老侯爷用的宝弓来给他,苏有容惊得连连摆手,起身言到:   “祖母这样厚赐,孙女婿可是愧不敢受,我虽然浅陋,却也知这是当年凌家老祖先偶然得来的一对儿宝贝,一把凌家代代相传,一把做了您的嫁妆,陪着祖父南征北战,如今孙女婿不过是侥幸得了点战功,做了个六品微末将领,怎敢侵占这两府的传家宝?!”   老太君听他此言,微笑着点点头:“容儿,你知道这弓的来历,很好,不过你却是不必推辞,你待筝儿好,就是祖母的好孩子,当年你们的祖父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无数,后人里却是无一人从戎,此事他一直引以为憾,如今你年纪轻轻,就在东夷立下战功,得了圣上亲口褒奖,这张弓合该传给你,你便不要推辞,收下它,将来我到了地下,也好和你们的祖父说,我虽然没给你教出个武将的儿孙,却是招了个武艺高强的好孙女婿,想来也是可以令他老怀欣慰的。”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却是无法推辞了,便上前一步,撩袍单膝点地,跪接了那张宝弓。   夫妻二人陪着老太君一直聊到了酉时末,如筝看老太君露出了疲态,便让苏有容先回去,自己帮着韩嬷嬷等人安顿了老太君就寝,又给她松泛着,老太君笑着问了她些闺房私事,知道他们夫妇和睦,苏有容又没有通房小妾,心里又是一喜,连连叮嘱如筝得此良人,要好好珍惜,又嘱咐她要上心调理身子,早日为苏有容添丁进口,说的如筝脸上一阵发烧,又一一仔细应了。   服侍着老太君睡着,如筝才回到沁园自己的院子,刚一进院,便听见堂屋里一阵欢声笑语,她脸上便也带了笑容,心里又一动,叮嘱浣纱去关了院门,免得笑声传出去。   进到堂屋,果见是如柏和如杉正陪着苏有容说笑聊天,见如筝进来,二人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如筝便也除了大衣服坐下,笑到:“刚进院子就听你们在笑,却是笑什么呢?”   苏有容笑着看了看如柏和如杉:“我们刚说到杉弟今年要下场,笑家里又要出个状元什么的了呢。”他一言出口,如杉的脸却是红了:“二姐夫说笑了,小弟才疏学浅,便是能入三甲,都知足了,哪里敢肖想一甲状元。”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却是一动,想到家里如今的情形,一个念头慢慢浮上心来,她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如杉,果然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矛盾,又化作决意,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当下对如杉说到:   “杉弟,今日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姐姐问你一句,今科,你有几分把握?”她这话一出口,屋里四人都静了静,如杉起初还笑着,渐渐却在如筝的直视下垂了眼眸,似是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没把握是吧。”如筝却是直接替他答了,声音干脆,震得如杉身子晃了一下,脸色也变了,苏有容见她似是要说什么大事,想想自己毕竟是外姓,便借口更衣进了里屋,如筝也不拦他,只是看着如杉,叹了口气:   “杉弟,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贸然下场,若是没中还好,不过是三年后再来,若是中了,却是在三甲,你这一身的才学可就白费了。”   听她这一番话,不但是如杉面色沉肃了下来,便连如柏也皱起了眉头:“我说你为何突然说要下场,我让你等我一起都不干……原来却是另有缘由……”他虽然不像如筝这样敏感,对当下府里的情形却也是上了心的,今日听如筝这么一说,立时便明白了。   如筝看了他们一眼,又对如杉说到:“杉弟,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若是再雕琢一两年,那便真的如你姐夫所说,是状元的料子,如果此次真的一时冲动下场,可就全耽误了,你若是信姐姐,我便在此给你保证,定会帮姨娘周全,绝不让之后的事情生变,你便安安心心读你的书,好好等下次开科或是恩科什么的,绝对不要此时冒险,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还是看你,只是姐姐真的舍不得你这一身才学,就这样糟蹋了……”   她话虽说完了,心却是一直提着,生怕如杉再一意孤行,抬头看看,旁边如柏也是一脸紧张。   如杉垂眸沉思良久,才起身站在如筝面前,一揖到地:“长姊,那年长姊赠我的扇子,小弟如今还珍藏着,因为我知道,那是长姊对我的提点和*护,若没有长姊当年那一番话,如今的我定然不是现在这样子,今日长姊之言,又令小弟醍醐灌顶了一次,姐姐肺腑之言,一心为小弟好,我若是还不领情一意孤行,便是枉自为人了,便如姐姐所说,家里的事情我插不上嘴,就全仗姐姐和兄长了,我就好好回去接着读书,待下一科下场,定要拿了头甲来光耀门楣!”   他此言一出,如筝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笑着点了点头,旁边如柏见气氛太沉郁了,忙起身在如杉身上重重一拍:“臭小子,我求你多少次让你等我一起下场,你都不听,姐姐三言两语就改了主意,这是拿我开涮呢?”如杉被他拍的一个踉跄,也笑了,回头跳了跳:“二哥,近几日手劲儿又长了,这是要拍死小弟啊!”   姐弟三人又笑着说了会子话,如柏看天色晚了,就带着如杉告辞回了前院,如筝吩咐了丫鬟们烧水,自到内室陪苏有容,一进门,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如筝被他吓了一跳,抬头嗔笑着:“夫君,做什么啊,一惊一乍的。”   苏有容却只是低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筝儿,刚刚你和杉弟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今日我又看到了你不一样的一面,筝儿……”他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却是叹息了一声: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如筝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心里却隐约知道他这般表现是为了什么,便也轻轻环住他的腰:“嗯,夫君,我也是越来越喜欢你呢,却如何是好?”   “这是天问,不要找答案了!”苏有容笑着揉揉她的头,把她打横抱到了床上:“如何是好?一辈子在一起就是了!”他把手撑在床上,将惊笑挣扎的如筝困住:“你这床,看着倒是比寒馥轩那个还大还软呢……”   如筝对他这个表情却是烂熟于心的,怎不知他是又要发疯了,当下挣了一下:“门没关呢!”   本想着骗他去关门,自己好趁机起身,却哪想到他居然扬声喊了一句:“浣纱。”吓得如筝几下滚到床里。   浣纱进门,便看到自家姑爷坐在床头,帐幔却已经放下,苏有容好整以暇地笑到:“你家小姐累了,先歇歇过会儿再梳洗,给我们带上门,你先忙去吧。”   浣纱虽然心里奇怪,但也知道这情形不是自己该问的,便笑着点头带门出去了。   如筝看着慢慢爬过来的自家夫君,心里一阵无力,却笑着闭上眼睛:一辈子在一起……这样被他折腾一辈子么?   却也……不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良人回府,甚欢…… ☆、209、悲喜(上)   翌日起来,如筝和苏有容又去给老太君请了安,正赶上林侯休沐在家,苏有容自去前院听了岳丈大人一番教诲,如筝则又到静园做样子,听了如婳一番指桑骂槐,心里却懒得和她计较,也不愿被她欺侮了去,不冷不热地暗讽了几句,便将她顶的一阵气闷,却抓不住话茬子还击。如筝不欲与她多言,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丫鬟回了沁园。   刚进门,徐氏刁氏便带着如书如文来访,如筝赶紧让丫鬟们上了好茶,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徐氏碍着刁氏在场,也没有多说什么,但字里行间对如筝的感激却是明明白白的,又谢了她点拨如杉之事。   送走了四人,也已经进了午时了,如筝等回了苏有容便吩咐丫鬟们摆饭。   夫妻二人简单地用了些,刚想歇息一会儿,浣纱便呈上了二门上刚刚给苏有容送来的信,他拆开看了一下,对如筝笑到:   “还是着我督办工部赶制连弩的事情,此次却是要为南大营制了,怕是数量太大,凌三哥来信让我现在去商议一下……”说着就起身,又让浣纱帮着拿官服。   如筝心疼他辛苦,伸手接过官服帮他穿上,叹道:“赶造发放兵器不是工部和武库司的事情么,怎的你一个带兵的将军却要跟着忙碌,这才歇了两天……”说完又觉得自己多话了,赶紧住嘴略带惴惴地看着苏有容:“你们男人的事情,我瞎说的……”   苏有容低头看看自家*妻小兔子似得眼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行了,图纸不是我画的么,再说凌三哥也帮着忙活呢,累不着你夫君……”说着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一两个时辰我便回来,给我留晚饭,嗯?”   如筝略带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随他出了沁园,亲送他往二门上走去。   离着二门还有一道垂花门的时候,如筝便听到前面一阵喧嚷,隐约是如婳叫骂的声音,间杂着一个低低的声音,却听不清是谁,她抬头和苏有容对视了一眼,二人赶紧加快脚步,到了二门上。   如筝定睛一看,却是如棋正被如婳堵在门口,进出不得,如婳红着眼睛含着泪,满口不孝地骂着如棋,如棋脸上满是腻烦,却也无奈地低头听着,双手捂着微微凸出的小腹,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如筝心里一阵火起,几步赶上前,不着痕迹地将如棋挡在身后,对着如婳言到:“四妹这是做什么呢,三妹妹来了怎么不到屋里去说话,在这里过堂风吹着不寒么?”   如婳见是如筝来了,心里怒火更甚,后面如棋感激地看了如筝一眼,低声说道:“我来探母亲,正赶上四妹不在,我看过母亲要回去了,她却是在这里发怒,说……罢了,四妹想是太伤心了,既然二姐来了,小妹就先告退,二姐多劝劝她吧。”   如筝见她大度不计较,回头对她笑着点点头:“你有身子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我送婳儿回去。”   她们在这里息事宁人,如婳却并不领情,反而又跳上前一步,指着如筝如棋叫到:“你们这两个不孝的,如今母亲病重,一个来看一眼就走,一个成日里躲在自己的院子,不过是回来做样子的,如此行径枉为人女,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都跟我回静园守着去!”说着又往前跨了一步,竟是要上前拉扯二人,如筝伸手护住了如棋刚要打开她的手,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如婳的腕子:   “二嫂稍安勿躁吧,这是伤心糊涂了么?”苏有容冷冷的声音自头上传来,如婳一抬头,便对上了他闪着一丝寒光的凤眼。   如婳平日里对他是不屑里夹杂着些畏惧的,但如今狂怒之下,也不管不顾了,当下厉喝到:“苏有容,你是夫君的庶弟,竟敢来拉扯我?!”   若是一般的男子,听了这句怕就要赶紧放手道歉了,但苏有容却并不吃这一套,隔着衣袖手上反而微微用力,当下就攥的如婳面色发白:   “二嫂,此话却是冤枉小弟了,所谓嫂溺叔援,事急从权,嫂嫂你为岳母大人的病伤心的糊涂了,未免你急怒之下做了什么错事,嫂嫂还是先回静园冷静一下吧。”说着便捏着她手腕扔给旁边的绿绮等人:   “带你家小姐回去,主子伤怒做了错事,你们当贴身丫鬟的却不知阻拦,若是祖母她老人家知道了,都是打死发卖的下场,还不快拖你家小姐进去,在这儿丢人现眼么?”   他平日里*笑,容貌又柔雅,下人们大多不怎么怕他,可如今肃容断喝,上位者的威势便显了出来,再加上话里的深意,立时吓的两个大丫头连连点头,半架半拖地将如婳拽进了二门里。   如筝对着自家夫君感激地笑了笑,回头看看花容失色的如棋:“三妹,别怕,有我和你姐夫在,不会让四妹欺负了你去,现下你是要回府呢,还是先跟我回去休息休息?”   如棋谢了她的好意,还是执意要回薛府,如筝便也不强留,同苏有容一起将她送出了大门,又沿着侧巷回了沁园。   不多时,便传来了老太君将如婳叫到慈园呵斥了一通的消息,想到她午间那狰狞的嘴脸,如筝心里不禁感叹了一番,事到如今,她还是这样不问情由地迁怒,好似天下人都对不起她们母女,惟独不问自己曾做过什么,又害过多少人……   申末,苏有容自凌府赶回,如筝陪他用了些晚饭,想着这几日可能就要劳累了,便早早梳洗了睡下,午夜时分,如筝迷迷蒙蒙地听主院方向一阵喧闹,她心里有事,立时便清醒了,再凝神,便听到了三声云板,心里一沉,慢慢坐起身,看着身后刚刚醒来的苏有容,一时竟有些茫然:   “大概是夫人……殁了。”   回过神儿来,夫妻二人赶紧穿衣下地,略梳洗了一下,浣纱便急匆匆地来敲门:   “小姐,静园夫人殁了,老太君传了慈令下来,请小姐和姑爷赶紧去呢。”   如筝应了一声,又叫她们赶快进来伺候,自找出早就准备好的素净衣服,和苏有容一同换了,便让丫鬟们打了灯笼赶到静园。   一入静园堂屋,如筝便看到薛氏已经被抬到了堂屋暂厝,寿衣也已换好,如婳正颓然坐在一旁,守着引魂灯直愣愣地看着下人们忙来忙去地布置,如筝轻叹一声,接过旁边徐氏递上的孝袍,在东间换了,苏有容也穿了孝,陪如筝立在一旁。   不多时,老太君带着如楠也来到了静园,韩嬷嬷伺候如楠着了重孝跪好,他虽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薛氏哭了一声便伏下了身子。   不多时林侯三老爷并刁氏和其他几个少爷小姐也到了,各自换了素服,待徐氏进来报了灵棚已经搭好,众人又忙碌着将薛氏移到灵棚,却是已进辰时,老太君便下令写帖子,到各亲朋故旧家报丧。   待立了引魂幡,早就请好的僧道尼便各自唱起超度的经文,如筝看着满眼的白色,忍不住想到了当年自己母亲被害身亡之时,仿佛排场还没有此番大,心里伤感愤懑,倒也挤出了几滴眼泪,再看看对面,如楠已经哭得满脸是泪,如柏和如杉红着眼眶,想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如书如文女孩子家,这样触景生情地倒是掉了几滴泪,反倒是如婳,愣愣地看着灵床,眼睛里却是干干的。   如筝低头叹了一声,这便是欲哭无泪了吧……   丧讯传出,各世家均派人来吊唁了,已经出嫁的如棋也回府换了孝服跪了一阵子,到底是有了身孕,老太君怜惜她辛苦,便力劝她回去了。   如筝冷眼瞧着,自打有人来吊唁,如婳就不时痴痴地看着门外,如筝也知道她是在等谁,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冷:虽说如婳并不讨喜,但苏百川来的这样晚,却是太过了!   不多时,林家大老爷和宋氏带着如松也来吊唁了,宋氏更是自请留下帮着府里忙碌,老太君赞了一声,徐氏脸上也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待国公府世子和夫人并三房夫妇二人来吊唁,如婳终于哭了出来,却是声震灵堂,“嗷”地一声几乎压过了外面的水陆道场,听得廖氏一阵心惊,脸上便现了尴尬之色,自假惺惺地安慰了如婳,又哭了几声,才对旁边坐着的老太君行礼到:“却是我们失礼了,川儿一早去了翰林院,世子爷已经派人去给他送了信,想必就快到了……婳儿这里……”   老太君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客气了几句便让她们回去,廖氏也只得讪讪点头随苏世子出了灵堂,心里却是一阵气闷,不由得暗怪自家儿子荒唐,一转念,又恨如婳不留颜面。   如筝拿帕子拭了拭泪,无意中一抬头,却看到如婳两道嫉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忍不住一阵纳罕,又在看到灵棚边上立着的苏有容时明白了:   自己虽然记恨着薛氏,可大面上却做得人人都说不出什么,苏有容身为朝廷命官,不但一直帮着林府忙前忙后,而且还这样穿着重孝早早便祭拜了薛氏,又侍立在旁,已是给了林府极大的脸面,而反观苏百川这个亲姑爷,却是比姻亲故旧家来的还晚,也难怪如婳会愤恨嫉妒。   第一波吊唁的人离去,道场还在敲着,按规矩如筝如婳这样的已嫁女和如文这个隔房的侄女便可起身歇歇了,如筝也没心思装孝子贤孙,便在浣纱的搀扶下起身活动了一下,自走到老太君身边帮她捏了捏肩膀,老太君抬头看看如筝,总算露出一丝微笑,又叹道:   “公侯大家又如何,该没规矩的还是没规矩……”如筝知道她说的是如婳和苏百川,此时却又不好插话,无奈也陪着叹了一声,老太君又看看旁边的苏有容,叹道:“好在你虽然恨她,却是识大体的,此番若非你和容儿大度,咱家的脸面真是让她们丢尽了,唉……”   正说着,却听灵床那里一阵喧嚷,二人举头看时,却是绿绮和青绫要搀如婳起来,却被她猛地推开,绿绮无措地立在那里,如婳却又俯身哀哀地哭起了母亲,老太君面色一冷,扬声对绿绮到:“你家小姐纯孝,不必管她,让她跪着 ☆、210、悲喜(中)   如筝心里叹了一声,便再不看她,自听着沉肃木鱼磬钹声,慢慢给老太君捏着肩膀。   约莫申时二刻,苏百川才来拜祭了薛氏,如筝心里算了一下,他竟然是等到了散值才过来吊唁,且不说翰林院并不像六部那般严格,便是按公里说,似这般亲长过逝,官员都是有丧假,连早朝都可免,何况……   再看看他身上,竟然只是穿了浅淡吊服,并未着孝,便连如筝也看不下去了,低头看了如书一眼,如书会意,起身自徐氏手里接过一套孝袍,双手托着递到苏百川面前。   苏百川见妥不过去了,才冷着脸接了胡乱穿上,跪灵前给薛氏行了礼,再起身,便对上了自家夫人含着怒火和怨怼眼神。   如筝叹了口气,慢慢走到苏有容身边,看着灵床前满脸怒气如婳,心里摇了摇头,旁边苏有容却是“嗤”了一声,低低吐出一句:“这货脑子有病吧。”   如筝听他说奇怪,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不屑瞟着苏百川,又叹了一句:“中二病。”   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如筝却听出了他话语中蔑视,心里一阵好笑,面上却不敢显,只是低头听着。   苏百川祭拜完了,倒是乖乖地立一旁,老太君叹了一声,便朝如筝招了招手,让她搀自己进去。   如筝扶着老太君刚站起身,便见旁边如婳嘶喊了一声“娘亲”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便岔了音儿,起身咳嗽了几声,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灵堂内众人都是吓了一跳,苏百川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血迹,也愣住了,丫鬟们慌了手脚,只是扶着如婳哭,还是老太君顿了顿莽头拐,喝道:“来人,把四小姐抬到内室,赶紧请大夫来看。”   众人又慌慌张张地抬人抬人,请大夫请大夫,如筝扶着老太君进了内室,老太君低头看着脸色苍白如婳,心里虽然恨她不成器,但也毕竟是自己孙女,当下便吩咐韩嬷嬷去请苏百川进来,待他进来垂首站了,老太君抬头瞟了他一眼到:   “你公务繁忙,来晚了我不计较,如今你媳妇不知什么情形,还请你拨冗陪伴会子,我老太婆还要出去操持。”   苏百川虽然不喜如婳,却也怕此番闹出大乱子来,听老太君这样冷言冷语,头便低了,赶紧喏喏称是,老太君长叹一声,伸手让如筝扶了,自出了里间。   如筝看老太君一脸疲态,力劝着她到东间榻上歪着,自己则回到灵堂,帮着宋氏徐氏操持拜祭之事。   看着旁边默默立着撑门面苏有容,如筝心里一阵无力愧疚,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了看他,苏有容还当她是为了刚刚变数心神不宁,笑着轻声说了一句:“别怕,她是悲伤震怒,血不归经,没大事。”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青绫慌慌张张从内室里跑了出来,扬声刚要喊,又生生咽下,几步走到宋氏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宋氏便紧张向徐氏交代了几句,转身进了里间,见徐氏带着青绫匆匆往东间赶去,如筝多了个心眼儿跟上,刚到门口站定,便见老太君起身冷声问到:“何事慌张?”   青绫吓了一跳,嗫嚅着开了口:“回老太君,我家小姐……下/身见了红。”她一言出口,屋里三人脸色都是一变,老太君又厉声问到:   “怎么说?”   青绫也吓懵了,略带哭腔地说:“奴婢也不知,小姐刚刚和姑爷争执了几句,奴婢们劝不及,姑爷就要走,小姐拉他不住便跌坐了床上,后来便说是腹痛,下/身就……也不是小日子样子……”   老太君长叹了一声:“这却是大大不妙了……”   如筝心里也是一沉,如婳这样,看着很像是动了胎气样子,虽说她是自己不知道大意了,可到底是林府出事,她又想了想刚刚青绫话,心里有了计较,便上前问道:   “你刚刚说,你家小姐和姑爷争执,跌坐床上才见了红?”   青绫无措地点了点头,旁边老太君眼中却是精光一闪:“难怪,这两个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如筝知道老太君算是抓住了紧关节要之处,劝了几声便退出去,留下徐氏和老太君自商量着叮嘱青绫。   如筝回到灵堂,找到苏有容简单说了说,苏有容却是叹了口气:“我收回刚刚话,这下事儿大了……”   不多时,大夫到了,诊断了一番之后,告知如婳确是已经有孕,不过孩子眼见是保不住了,大人仔细将养着倒是无妨,开了药叮嘱了一番便走了。   如筝陪宋氏送走了大夫,踏出内室门口时,便听到里面如婳哀哀哭声,虽然她不喜如婳,却也知道子嗣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物伤其类却是勾起了她一点心思。   忙了一天,上灯时分廖氏来了一趟,知道是自家儿子推了如婳,才导致如婳小产,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叮嘱了一番又匆匆走了,苏百川凌氏太君和廖氏双重提点下,总算是留静园陪了如婳休息,入夜之后,孝子们留下守灵,如筝便随苏有容回了沁园。   忙碌了一天,二人都累得不行,草草梳洗了一下便躺床上,如筝想着如婳那样不得宠,居然都已经有了孕,忍不住抚着自己平平小腹,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回府之后要找叶济世看看,好好调理一番。   一连七日丧事,排场做足,如筝看着来来往往宾朋亲眷,热闹非凡水陆道场,心底却是浮起一丝寒意,这样一场喧嚣背后,不知能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她哭上一哭?   反正自己,是不会……   毕竟是侯夫人,虽然下场凄凉,身后事到确是风风光光,待头七过了,众人也按礼换下了孝袍,改了素服。   如筝虽恨薛氏,却也知礼不可废,便着意选了身月白袄配白绫子裙极素淡衣服,首饰也改了素银,连带苏有容都换了素白暗绣云纹行衣,只领口袖口用了银色襈边,如筝不经意地一扫,心里却是一动,又赶紧低头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不多时浣纱进来,见如筝换了常服,又笑到:“小姐,刚刚我听静园几个小丫头说,四小姐却是死活不肯换素服呢,说是要穿孝袍守孝。”   如筝听着一愣,心里边冷笑了三声:按大盛朝开国以来规矩,世家大族为着体面和出入皇宫衙门方便,早已将着孝守期改成了着素服,便是孝子都是如此,不过是守孝日子不能改罢了,如婳这样强拧着不换素服,不过是做给府里看罢了。   她抬头看看苏有容,只见他脸上也是一副哭笑不得样子,摇头叹到:“二嫂还真是个纯孝,出了嫁女儿还要重孝守期,我看她不如侯夫人坟前结庐守上三年,光府里守半年有什么意思?”   如筝被他逗笑了,嗔到:“偏是你嘴厉害,说出来话跟刀子似得。”她本以为他会辩驳,没想到苏有容只是笑着点点头:“是呀,我是刀子嘴豆腐心嘛。”   薛氏抬出了侯府,日子还是一日一日过,苏有容自上了凌朔风贼船,日日便又忙碌了起来,只不过工部离乌衣巷近,多少到能早点回来。   如婳自薛氏丧事上失了子嗣之后,便沉寂了下来,日日守着静园给薛氏念经超度,再无心思和力气与如筝等人作对,如筝也乐得清静,便趁这个好机会,上心起荷香小筑事情来。   如杉经了如筝一番教诲,便下苦功夫读书了,日日泡书房里,如筝怜他有志气,又想着徐氏日日忙碌,恐是很难顾及外院,隔三差五地就让秋雁炖了补脑汤给他送到西书房,暗里也帮徐氏上位造了些舆论,到了三月初,大老爷林继恩有一日回府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如杉策论,当下便赞不绝口,没几日就给如杉求了个恩荫名额,让他去了国子监给如柏作伴。   徐氏心里明白这“无意中”是谁手笔,却也明白此时自己是风口浪尖上,便装作不知,只是勤勤恳恳地忙着阖府庶务,上下诸人,除了如婳无不对其交口称赞。   三月十二春日节,小郡主李踏雪定国公府排下寿宴,如筝却因有孝身无法亲往道贺,便和苏有容合计了礼物让他到工部之前顺路送过去,送走了自家夫君,如筝刚要收拾去给老太君请安,却见浣纱满脸喜色地进来,对着如筝福了福:“小姐,刚刚前面传了信儿下来,说徐姨奶奶父亲徐老大人,升了江南道巡抚了,老太君给荷香小筑赐了午宴相贺呢。”   听了这个消息,如筝心里一阵欢喜: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如今家里家外都安排差不多了,徐氏唯一差就是出身略低这一点,可巧这个节骨眼上徐大人便由布政使升了巡抚,虽说品级没变,可却从一司长官变成了封疆大吏,管辖又是富庶江南道……   如筝笑着想了想,按自家父亲性子,徐氏上位便是十拿九稳了。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林侯便向老太君提出,府内没有主母甚是不便,要上表朝廷抬徐氏为夫人,老太君自然是欣然应允,朝廷诰封下来时,也不过才是二月十八,离薛氏忌辰,一个月都不到。   如筝等人本已经住满了对月,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了,这样一来,老太君又让人给苏府送了信儿,多留了她们一日,让她们替徐氏庆贺一下。   到了午后,如杉和如柏从国子监赶了回来,小辈们聚如筝院子里说笑吃茶,等着老太君传召,如筝姐弟和如文好好恭喜了如书如杉一番,说二人一阵羞涩,如杉看了看旁边真心笑着如筝和如柏,便起身肃容,对着二人深深一揖:“兄长,长姊,请受小弟一拜。”再抬头时,眼中竟是含了泪花。   如筝见他动了真情,也知此事说不得,便笑着伸手,如柏赶紧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不就是个国子监恩荫,说到底你还是要谢大伯父,行此大礼作甚?”如杉笑着点了点头,重又坐下,姐弟几人便又说笑了起来。 ☆、211、悲喜(下)   211、悲喜   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请安声,如筝抬头看时,竟然是徐氏亲自来沁园看自己等人了,现下她还穿着命妇大妆,妩媚容貌被衣服衬也多了几分端庄和世家诰命威仪,如筝看着渐渐走近徐氏,心里也替她高兴,只是可惜大盛朝诰封法令是只封嫡夫人和继室,她这个第二任继室却封不得侯夫人了,只是皇恩浩荡,破例按林侯官职品级封了个一品夫人。   如筝带着如柏起身迎到门口,福身下拜:“女儿见过母亲,母亲万福。”这一声母亲,是为着她多年隐忍,为着自家娘亲对她看重,为着自己出嫁后她对如柏真心护持,是为了如杉和如书,徐氏万没想到如筝一上来就给了自己这样大脸面,按说她这样贵妾抬妻,原配子女便是叫上一声“夫人”也不是什么失礼事情,但如筝……   只这一声就把徐氏叫愣了,再回过神儿,泪水就盈满了眼眶,赶紧笑着一把扶起她:“好孩子,起来,何必多礼。”   如柏等人也随着姐姐改了口,徐氏笑着一一应了,又趁人不注意悄悄拭去了眼角泪痕,便叫如筝和苏有容带弟弟妹妹们去花厅等着开宴,自回了荷香小筑衣。   一行人到了慈园请了老太君,又到花厅坐定,不多时便见徐氏又是一身素服赶了过来,老太君看她几乎未变装束,却是一愣:“承恩家,你怎……”   徐氏看了看自己身上,对老太君福身说到:“母亲,今日您恩赏了家宴为媳妇贺,媳妇铭感五内,只是如今薛姐姐刚刚殁了,尚未收七,虽然母亲和侯爷为了家下着想抬了妾身为妻,但薛姐姐始终是比我大,妾身想着,还是为薛姐姐执妾礼,守孝三月之后再易装为好,请母亲恩准。”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情,听得老太君连连颔首:“好好,不愧是江南大家之女,当真是守礼恭谨,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堪为孩子们表率!”   徐氏赶紧福身说了“不敢”又站老太君身边为她布菜,却被她一把拽到自己身旁坐下:“你委屈了许多年,如今也该享享一品夫人清闲了,这些事情有下人们做就是,你就坐这里陪我吃酒,等着小辈们给你敬酒吧!”   虽说如婳托词自己身子不适没来,却也没有影响这一场热热闹闹家宴,午后宴席散了,如筝如婳才跟老太君道别,登上了回府马车。   马车上,如筝看着如婳终于换下了孝袍,心里好笑又无奈,如今薛氏已死,眼见她便加执拗了,也不知府中待月究竟成事了没有……   回到苏府已经接近上灯时分,苏有容自去前面回了苏世子,如筝和如婳也去回了老太君和廖氏,廖氏着意问了如婳休养情形,又叹了几句才放她们回去。   如筝回到寒馥轩,见苏有容还没回来便赶紧招了夏鱼来问,夏鱼先说了府中这一个月风平浪静,又压低声音说到:“只是一桩,待月……被二少爷收了房,夫人做主开脸当了通房丫鬟。”   如筝笑着端起桌上茶品了一口:“是么,她出手还算……”   夏鱼也笑着点点头:“是啊,本来二公子是十分喜欢她,要直接纳了当妾,还是夫人说他孝里,纳妾会招人非议,让先收了房……依奴婢看却是好呢,如今二公子是把她安置了外院,奴婢说句多嘴话,看着颇有几分专宠苗头……”   如筝点了点头:“由她们斗去吧,合该咱们素静了。”夏鱼点了点头,突然又想想到什么似眉毛一皱,咬唇说到:   “可是,小姐……还有一桩……”她张了几次口才低声说到:“二公子给待月改了名字,不叫待月,也不叫月儿了,叫……真儿,真假真。”   她话音未落,如筝手里杯子却是重重地顿了桌上,吓得夏鱼赶紧拿了帕子去擦飞溅出茶水。   “他居然……”如筝话音未落,便听院子里响起浣纱请安声音,却是苏有容回来了,忙对夏鱼使了个眼色,自回屋去整理心绪。   夏鱼向苏有容报了自家小姐衣,把他拖了堂屋一会儿,如筝也换好了衣服,压下了心头怒火,若无其事地出来帮他脱了外衣,又叫丫鬟们摆饭。   她心里憋着气又无法和苏有容说,晚饭用就少,苏有容问了一句,被她几句话搪塞了。   饭后,二人都累得没有精神闲聊,早早便睡下,如筝却怎么都无法入眠,又不敢辗转反侧,正难受着,却不防身后苏有容轻轻贴了上来:“怎?不困?有心事?”   如筝心里腻烦委屈,却无法同他言讲,只说是无妨,苏有容见问不出来,也不勉强,只是把她搂进了怀里,轻轻抚着她头发:“睡吧。”   不知是这句话魔力,还是他身上温热沉水香气息平复了她心,如筝终于感觉到眼皮发沉,渐渐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如筝送走了苏有容,又到春晖园给老太君请了安,却正赶上廖氏也,听廖氏和老太君报了,如筝才知道原来如婳昨儿晚上到了松涛苑便发起了热,如今热度退了些,廖氏便来给她告假了。   听廖氏说完,老太君叹了一声开口说到:“川儿家此番也辛苦了,亲娘过逝又失了子嗣,也是川儿太轻狂不懂事!怎就能推他媳妇……婳儿也是糊涂,自己有了身子还不知道,也不懂得意些,听说林家守孝,还一直穿着重孝不思饮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是伤心难过,也要意自己身子才是,像现这样病了,亲家侄媳妇天之灵又怎能瞑目。”她抬眼看看廖氏:“你是她婆婆,也是她表姨母,要多劝解她才是,逝者已矣,活着人还要过日子,这般糟蹋了一个子嗣,咱家本来就是子嗣艰难……”   廖氏听着自家婆婆话,不住地点头称是,如筝低眉顺眼地坐一旁听着,见老太君提到子嗣,心下也是一阵羞愧,又想着如婳是不是被待月事情气发起了热,不过不管如何,既然知道了那便少不了得送些补品去,待请安过后回了沁园,便招了秋雁来问。   秋雁端着制点心进了堂屋放下,又对如筝笑着福了福,如筝捻起一块桂花糕尝了尝,赞了她手艺才笑到:   “前番益母草那事时,你跟我说过,咱们府上专门有个管着药食茶库房,众人皆有定例是吧。”   秋雁点头答了是,如筝又问:“那若并非定例东西,我想要,该如何办?”   秋雁笑着福了福:“回小姐,这个奴婢倒也问了茶药库妈妈们,妈妈们说,若是临时用或超了定例,要自己出银子,妈妈们自会挑好送来。”   听她这么说,如筝心里便是一喜:“那便好,你去找浣纱领上五十两银子,让茶药库上妈妈们帮着选些补品,要合适小产后调养,也别经你手,就让她们给松涛苑送去,便说是我给二嫂慰问礼,让她好生将养着。”秋雁一一点头几下,告辞下去办了,如筝才松了一口气,端了茶慢慢饮着。   秋雁到了茶药库,说了一通好话让茶药上妈妈帮着挑了些贵重药材食材,末了又孝敬了几两银子叮嘱了如筝交代话,自有能言善道妈妈揽下了这桩好活儿,上赶着给如婳送去了,秋雁这才松了口气,回了寒馥轩向如筝复命。   松涛苑里,午睡起来如婳看着桌上几样补品,心里一阵火起,又低头咳了几声:“谁要她烂好心!我这样,全部都是她害,她还这里猫哭耗子假惺惺!”素锦看她又莫名气了起来,赶紧喏喏称是:“是,小姐,奴婢这就拿出去!”   “慢着!”如婳看着桌上摆着燕窝什么眼中又是精光一闪:“这些东西,是她丫鬟送来?”   素锦跟了自家小姐这许多年,心里当然知道她又走是什么心思,当下暗叹二小姐算是将自家小姐脾性摸了个透,赶紧福身说到:“回小姐,送东西来是茶药库上妈妈,说是寒馥轩拿了银子,托她们选了给送来,选好了没有过手,直接就拿过来了。”   听了她回话,如婳心里堵了,当下怒一摆手:“都给我扔出去,扔远一点!”   素锦赶紧应了,急匆匆下去办了,如婳重躺倒床上,揉着昏昏沉沉头,想到已经到了外院待月,心里又是一阵嫉恨难耐。   若不过是一时兴起纳玩物也就罢了……   “真儿?呵呵”如婳攥紧了身下床单,尖利指甲把锦缎都挑刮了丝:那样宠*,这样相近名字,他居然还没有死心!   自己也是愚钝,竟然被那丫鬟低眉顺眼样子给骗过了,光想着看不顺眼便摆一旁,却没注意到她那张狐媚脸……那样相似眉眼,怪不得会得宠啊!   她恨得咬牙切齿,将这一桩债,又算了如筝身上。   如婳暂时安稳了下来,如筝终于有时间理一理院子里事情,叫了夏鱼等人说了这一月间阖府情形,又给雅菡居张氏吴氏请了安,之后便着意带着礼物去了凝香苑一趟,谢过了三房夫妇到林府吊唁一事,她记得苏有容曾经无意中说过,这个府里,和自己血缘近是世子苏清辞,敬佩是大老爷苏清言,但和自己脾性投契,却是三老爷苏清述。   自己前世对这个隔房三叔印象不深,只觉得他身为嫡子,却只是为家族料理庶务,成日里和夫人说笑打闹有些轻狂,如今再到凝香苑见了三房夫妇,上心观瞧下才隐隐有一丝感觉,虽然这三老爷不过才是三十出头年纪,言谈举止间却难得带着洒脱超然,院子里也是清清静静,虽说他如筝到访不久就借故去了前院回避,但如筝还是能看出,他和三夫人程氏之间定然是极为和睦恩*,也是因为她今生体会过,才能看出夫妻之间那种淡淡默契和情意流转。   晚间待苏有容回来,如筝向他说了松涛苑之事,只是隐去了待月改名字这一宗,听到如筝托茶药上给如婳送补品时候,苏有容笑着摸了摸她头发:“不错,跟着苏狐狸你也修炼成了小狐狸了,不愧是我夫人……”又惹得如筝一阵嗔笑。   按大盛朝世家惯例,似这样出嫁女守亲娘嫡母孝是要素服守上半年,前仨月是严格,不但要茹素禁饮宴欢愉,夫妻也不能同房,回府第一宿苏有容暖阁儿忍了一宿,转天如筝就着丫鬟们将东厢房收拾了出来,要自己搬过去,却被苏有容死活阻了,让丫鬟们内书房搭了床,美其名曰“夜读书”。   如筝知道他是怕自己体寒受不得东厢房阴气,心里一阵感激,见天色晚了,便陪着他来到书房,苏有容赶她去睡,如筝却执意要陪他读一会儿书,不过是为了看看书房夜间会不会太寒罢了。   给他添了茶磨了墨,如筝便歪倚榻上拿了本诗集来看,偶一抬头看着面前烛光里苏有容侧脸,蓦地又想到了那句“岁月静好”,心里便想着,若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一转念却又蹙眉抚上了自己小腹,想着明日定要想着给叶济世修书一封,请他来给自己把个脉才能放心。   夜深了,昏黄灯光照人昏昏欲睡,苏有容起身坐如筝身边,伸手搂了她一会儿,便催她去睡,如筝起身到床前,帮他打点好了被褥衾枕,便回了西间卧房。 ☆、212、子嗣(上)   212、子嗣(上)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的,如筝便如往日一般,送走苏有容便到春晖园请安,回到自己院子筝也弹不得,她又不爱串门子,便趁此时机将自家夫君书房里的书,捡着有趣的挑了几本看,不然便是为他赶制春装,十来日里,不过是到凝香苑找程氏聊了几次天。   日子过的虽闲,如筝却也没放松对府里诸事的打探,夏鱼报上说府里诸事平顺,只是两桩事情特意回了如筝,一是雅菡居大房进日似是对自己院子打探之事上了心,夏鱼便令人略收敛了些,如筝点头赞了一句,夏鱼说到第二桩,却是时常会听松涛苑丫鬟们抱怨主子越来越难伺候,二公子借少夫人守孝的因子,十天半月也不进正房一步什么的,如筝听了心里也打了个点,想着廖氏恐怕不会就这么任由他冷淡了如婳,果不其然,四月初一这一天,男丁们都休沐在家,一大早漪香苑便传了令,让两对小夫妻去给老诰命请安之后来漪香苑说话。   如筝和苏有容商量了一下,都认为自己夫妻二人不过是陪绑的,便着意慢慢溜达,晚些才到了漪香苑,果然进去的时候便看到廖氏沉着面色,旁边苏百川拧着眉似乎刚刚辩驳过什么,如婳手中绞着帕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苏有容和如筝装作没看见似的给廖氏请了安,又同苏百川二人见礼,便坐在一旁装屏风。   廖氏见该说的也都说了,苏有容和如筝又已经到了,便叹道:“川儿你就顺着你媳妇吧,她也是好心,如今外院那个丫头不明不白的放在你房里也不是个事儿,便给她个侍妾的名分,挪到内院来吧。”   听了廖氏的话,如筝心里也明白,如婳这是故技重施,要整治待月了,她虽然担心,却也知这不是自己能管的,便当没听到,垂眸不语。   苏百川却是想也不想便开口言到:“娘亲,并非孩儿不尊您的慈令,只是如今热孝在身,若是抬了真儿为妾,儿子心里还是过不去,便先这样放在外院吧,她自己也说不在意名分,当丫鬟也无妨,儿子日后多回松涛苑陪如婳就是了。”   廖氏见劝不动他,他又多少吐了口愿意回松涛苑,便也笑着顺了他的意思,如筝听到苏百川提了待月新改的名字,心里又是一恨,面上却不愿显露出来,只是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苏有容,果然看到他眼中也带了一丝探究之意,转瞬又化作笑意:   “哦,小弟倒是不知,兄长身边又添了新人?”   苏百川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何不知他是听出门道,吃味了,当下也笑了笑:“是啊,以前倒是没发现,你二嫂的这个丫鬟,容貌上很合我意,不过,终究是个玩物,算不得新人。”   苏有容听他这话,心里升起一丝薄怒,面上却是笑的更开了:“真儿?名字不错,只可惜……”他抬头直视着苏百川,虽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厉色:“冲撞了大嫂的闺名!”   经他一说,大家才想起长房大媳妇吴氏的闺名的确是叫做吴雅贞,贞真同音,还真是冲撞了主子的名讳,其实这种事情,若是本主不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此时被苏有容冷口说出来,若再不改,苏百川便难免担个纵容宠妾藐视长嫂的名头了。   苏百川怎不知他突然发难是为了什么,却也无法,只得肃容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   廖氏不知个中情由,便也没当成什么大事,当下笑到:“那就不要改来改去的了,这丫头原本是叫什么的还叫什么吧,不过是个通房,何必搞这么多名头。”   苏百川赶忙起身应了,廖氏又叮嘱了几句,才转向苏有容:   “容儿,你兄长屋里已经有了两个侍妾,如今又有了个通房,你院子里却还是冷冷清清的,看着也不像样,本来你和筝儿成亲日子还早,我也不想这么早就让你纳妾,不过眼见现下筝儿和婳儿一样,都要守孝半年,便是后仨月松一些,还有前仨月呢,上次给你的丫头,也做了闲事……想来你定是不喜,我看不如在筝儿的贴身丫鬟里提拔一个起来,哪怕先做个通房也好。”   如筝隐隐觉得廖氏怕是要旧事重提,却没想到她竟然说的这样直接,抬头看上位并不妥当,她心念一动,抬眼看了看如婳,果然见她满脸得意看着自己,如筝心中一阵好笑,却也不是不气的。   果然是她在怂恿……   她心思刚一动,便听旁边苏有容笑了一声,言到:“母亲体恤,我感激不尽,不过这通房丫鬟还是免了吧,母亲也知道,我是在外面野惯了的,素来不喜欢有丫鬟在耳边嘀嘀咕咕束手束脚,我外院自有小厮伺候,内院有筝儿体贴着也甚可意,三个月不过眨眼便过了,正巧我这几日工部的事情繁忙,回家便是吃饭睡觉,在书房里看看公文也方便,用不着人伺候。”   一番话有理有据,倒是把廖氏顶了回去,若是一般家里的嫡母,儿子这样说也就笑笑揭过了,可廖氏一心想要安抚如婳,当下想了想,又开口劝到:   “容儿,你和筝儿夫妻和顺自然是好的,不过现下她不能伺候你,即便是为了子嗣着想……你也该纳上一两个才是。”   苏有容被她逼得急了,心里烦着面上却笑的更加谦恭:“母亲说的是,也是我成亲以来军务繁忙,倒是顾不得后宅之事了,既然今日母亲提了,那等三月之后热孝一过,我定当上心此事,至于通房……却是不必了,若是为着有人伺候,我有小厮伺候起居,用不着丫鬟伺候别的,我嫌恶心。”他说的直白,廖氏面色便现出一丝尴尬,苏有容却像没看到似得,又笑到:   “若是为着子嗣,我是母亲教养大的,自然知道大家世族庶子不能早于嫡子出生,何用什么通房侍妾?母亲素日里立下的规矩,我向来是如奉纶音,不敢违了半分的!”   廖氏步步紧逼,却给自己讨了几分没脸,当下脸色便阴沉了些,却又不好发作,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便罢了。”   不多时廖氏便放了他们回去,苏有容和如筝并肩走出漪香苑回到寒馥轩,一进里间的门,苏有容回头看了看自家夫人紧紧抿着的唇,笑着摇了摇头:   “傻丫头,就这么点小事堵了你这许多天?”   如筝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委屈:“子渊,你听了很生气吧,我……这种事情……”   苏有容自然明白她那种厌恨又说不得,还带些自责的情绪,当下便执起她的手坐在窗边说到:   “筝儿,以后这种事情若是你看不惯又不好开口,自来告诉我,我替你去出气,切不可这样自己憋着,你也别怕我会多想什么,我苏有容脑子里没那些腌臜念头,我自知道我夫人冰清玉洁,他们爱觊觎什么,是他们德行有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说的有趣,倒把如筝逗笑了,心里缭绕的愁雾也散了许多:   “嗯,我省得了,夫君。”   苏有容看她放下了,才笑弯了眉眼:“就是,咱不气,他们觊觎你,说明我筝儿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被我骗到手了,才说明我有本事呢~”他伸手把如筝搂在了怀里:   “不过人家厚颜无耻,咱们也得防着点,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惹他,还要防着他没脸没皮地污了你的名声,你放心……日后我定然要给他些教训,敢觊觎老子的女人,找抽呢……”   他学着营里那些大头兵的口吻,将一句话说的凶狠沙哑,逗得如筝前仰后合,夫妻二人笑成了一团。   之后几日,寒馥轩又安静了下来,如筝做好了给苏有容的春装,又得了他一阵夸赞,廖氏的不死心,让夫妻俩多少有些厌烦,借着春暖花开的因子,二人携手逛园子的次数也多了,在后园还好,每每信步走到花厅附近时,便总能看到苏百川带着定名为月儿的待月观花品景,狭路相逢时,苏有容总要暗讽上几句,每每呕得苏百川一阵憋气,如筝虽然看着解气,却也怕长此以往他得罪了嫡兄总是后患,再游园便刻意绕开了二门而行。   四月十六,太子府里突然传来意旨,说是苏良娣有孕,思念家亲,太子特准许归宁一月,让苏府准备迎接,并刻意提到自己也要送良娣省亲。   一时间国公府上下惊喜交加,又忙碌了起来。   消息传到寒馥轩时,苏有容正和如筝说笑着读书,待屏退了传信的丫鬟,他眉目间的笑意就淡了,自合上书册,看着烛火想心思。   如筝怕扰了他思绪,便屏息看着,见他伸手摸茶碗,才上前给添了茶。   苏有容这才回过神儿来,对着如筝一笑:“我出神儿了……”   如筝将茶碗递到他手上,点头笑到:“夫君想到什么了?”   苏有容喝了口茶,目光又变得幽深:“我在想……太子此番所为,怕不是送长姊回来省亲这么简单……如今太子和恭王殿下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内里却是针锋相对,我恐怕他此举,是来提醒父亲,或者说是……威胁。”   经他这么一说,如筝也顿时觉得冷汗涔涔,苏有容见她面色肃然,反倒笑了:“罢了,我不过是猜猜,倒是吓着了你,别怕……”他放下茶碗起身:“左不过还有我呢,如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即便最后真的……我也有办法护你周全的,你放心。”   如筝品着他话里的意思,心先是一松,却又陡然提了起来,忍不住靠近了几步,抬头看着他:“子渊,你刚刚说的……我但愿是我想差了……”她咬唇将手扶在他胸前,低声说:“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一天,功名利禄,我什么都不要,便是随你隐遁江湖也甘之如饴,只一样,你切不可将我一人抛于世上,自从嫁给你那一天起,我的命就拴在你命上了,不是什么忠贞节烈,是我真心觉得,若是没有了你,活着便一点趣味都没有,所以……”   她不知该怎么说,泪水便盈满了眼眶:“三郎,终此一生我都绝不离开你,还是我当年说的那句,便是随你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愿意,只求你莫离开我……”   她一番话,说的苏有容也是柔肠百结的,转念一想又笑了,伸手将如筝揽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说什么呢!我自然不会留你一人,咱们还要白头偕老呢~”他抬手替她拭去泪痕,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我和凌二哥说过一句话,我同人赌,一向是赢全盘的,你放心……” ☆、213、子嗣(中)   213、子嗣(中)   如筝这才笑着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是过分了,说了许多的傻话,当下略带羞涩地擦干了泪水,又催他赶紧就寝,自去帮他安排好了铺盖,就逃一般地出了书房,留下苏有容坐在床边出神:   自来到这个异世,他开始日日想的不过是怎么活下去,再后来想的就是怎么活的好,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没有什么牵连,直到将卫佳仪当成了自己的娘一样的敬爱,遇到师父和师门众人,再到有了如筝,上了战场,似乎冥冥之中就有一只手,一直推着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将本该叫做“陈梓源”的这个异世灵魂,揉进时代的铁血洪流。   看多了世情百态,见过了战场上的流血厮杀,在这里找到了亲人,友人,爱人之后,他渐渐淡忘了自己本来的那个身份,以“苏有容”这个名字,对大盛朝产生了认同感,进而又勾起了骨子里的那种保护欲,想要保护身边在乎的人,甚至……想要保护这个国家。   上元节写下的那句“盛世承平”并非凑数的吉祥话,而是他此世此时的愿景,身为一个在京师贵圈里身份可算低微的人,他想要实现这个愿景的渠道,便是恭王。   自己也好,凌家也好,甚至那些隐在幕后不为人知的势力,都是夺嫡这架不能停歇的战车上的一个零件,或是一个卒子,既然不能停,那么便勇往直前吧……   好吧,勇往直前吧~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如今的形势,也没那么糟糕~   他一向心大,想通了就将烦心事抛到了脑后,翻身上床盖被,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转眼便到了四月二十五,国公府内一切齐备迎接苏良娣归宁。如筝恐怕太子会借家宴趁机发难,好在自己热孝在身,倒是个好推词,提前便报了老诰命和廖氏,二十五晚上乖乖地等在寒馥轩里,又多了个心眼,派了雪缨前去帮忙。   家宴持续了很久,如筝百无聊赖地打络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直到上更时分花厅里的宴席才散了,苏有容尚未返回,雪缨倒是先来回了话,因如筝着意提醒她要注意席间太子的反应,故而雪缨回的也相当细致。   听了她的回报,如筝知道太子果然还是提了自己,不过还算留面子,只是说道春日宴自己和如婳一展才艺那件事,问自己二人为何没有出席家宴,老诰命自然借热孝的因子推辞了,太子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席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让如筝隐隐感到,恐怕苏有容这次是真的猜对了,太子正是要利用苏良娣有孕这个因子,将苏府牢牢地绑缚在自己身边。   屏退了雪缨,如筝拿着打了一半的络子出了会儿神,才想起让秋雁备下醒酒汤,待苏有容回来,如筝陪他用了醒酒汤,夫妇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却心照不宣地都避开了太子的话题……   翌日清晨,如筝打点了些喜庆的礼品和安胎的补药到了廖氏院子里,对着廖氏恭喜了一番又到:“婆母,如今良娣省亲归来,着实是咱府的大喜事,媳妇也跟着高兴呢,媳妇以前没有经过这些事情,笨手笨脚地打点了些贺礼,也不知合不合宜,更怕迷迷糊糊地混了什么伤胎的东西进去,便是媳妇的罪过了,故而拿来请婆母大人过目,若是无碍,还要劳烦婆母大人派人替媳妇呈给良娣呢……媳妇热孝在身,便不唐突拜访了,免得冲撞了良娣的贵胎。”   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廖氏点了点头,又看看她准备的贺礼,更是暗叹了一声周到,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廖氏也不欲为难于她,便一一查验了收下,自派了得力的妈妈送到了苏良娣的院子里。   自漪香苑返回,如筝慢悠悠地边走边想着心事,前日送进仁信堂的书信,崔明轩给了回话,说是圣上身体不适钦点了叶济世这几日伴驾,如筝想着苏良娣的胎,又想想如婳月前小产的那件事,心里便更加焦急了,难免也会惴惴:莫非自己真的是命里无子……   她心里一阵烦忧,强按下了这不详的心思。   刚刚回到寒馥轩,便见浣纱迎了出来,福身说到:“小姐,雅菡居大少夫人来了,等了您一会子了。”   如筝想到之前夏鱼报了大房似乎有所察觉的事情,心里一紧,赶紧几步进了堂屋,对着吴氏行礼说到:“我一大早去给母亲请安,却没承想大嫂来了,慢待了,请大嫂千万不要见怪。”又赶紧招呼婢子们上时令的鲜果点心,自脱了外衣给吴氏斟了杯茶。   吴氏笑着按她坐下:“哎呦,我不过是来找你随便聊聊天,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赶紧坐下咱们说会子话儿就得了。”   如筝甜笑着点头坐了,对吴氏到:“前次大嫂相邀,我本说是要多到雅菡居叨扰的,只可惜又赶上家母殁了,热孝在身唯恐冲撞了大嫂,故而……没想到倒是大嫂先来了,说来倒是我不敬了。”   吴氏拿帕子掩口笑了笑:“你这孩子,都是一家妯娌,便如姐妹一般,那里还有这样多的道道儿,我在院子里呆着无聊,想着你这里园子清净有趣,便来找你说说话儿呗。”   如筝虽然不知道她所为何来,却也知自家这个大堂嫂不是表面这样好相与的,当下便多了几分小心,只是陪着笑,说些闲话,不多时吴氏便笑着放下茶碗,对如筝到:   “此次良娣归宁,可真是阖府的大脸面,可惜那一日你们姐妹没到,府里可是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如筝陪着笑,说了几句艳羡的话,吴氏又到:“要说咱家这个大姐儿,哦,要叫良娣,还真是有福的,入府时候最短,却越过了薛良娣和一干侍妾先有了皇孙,将来……”她压低声音在如筝耳边:“大约也是主子娘娘的命啊。”   如筝听她说的直白,却不愿随意便附和于她,只是浅笑着:“良娣的确是福泽深厚之人。”   吴氏见她如此小心谨慎,也笑着摆了摆手:“嗐,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不过她这一来,咱们都能沾些喜气儿就是了,我和夫君分隔两地,一时半时的是指望不上,你和婳儿正是好年岁,可要在子嗣上上心了,要我说啊,咱们女人家还是有了嫡子,才是下半辈子的保障呢……”   如筝听她提到子嗣,一时摸不准她的来意,只是点头称是,吴氏又到:“话说回来,婳儿虽然糟蹋了一个孩子,休养些日子再生也就是了,筝儿你怎么还没动静呢?我见老三也挺爱腻着你的……”她抬手掩口笑了:“别怪我这当嫂子的打听你们闺房之事,我只是为着咱府的子嗣……”   如筝虽然不喜她这样直白,却也不好怪罪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我省得的,多谢大嫂关心,我和夫君还年轻,并不着急,不过也是很上心的,话说回来,我看着嫂嫂你的大姐儿也是很羡慕呢,那样灵秀可人儿的小姑娘……”   她夸了夸吴氏的嫡女,想将这尴尬的话题引过去,谁知吴氏却没有表现出身为人母的喜悦骄傲之态,只是略带苦涩的笑笑:“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好的。”   如筝心里一沉,却没想到吴氏看重子嗣竟连亲生女儿都这样不在意,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夸了两句,又劝解她来日方长,子嗣总会有的。   吴氏又闲聊了几句,话却都是围着如筝的子嗣打转,乃至问到她有没有请大夫开方子调理,如筝半真半假地对付了几句,吴氏见问不出什么,便笑着起身告辞了。   吴氏告辞时,已近午牌时分,送走了吴氏,如筝便自己坐在桌前想心事,她原本以为吴氏是发现了自己打探雅菡居的事情,过来提点自己的,按说在世家大族里,这样很泛泛的打听也算不得什么十分失礼的事情,毕竟人人都有防人之心,便是如筝自己,也被各院打听了个遍了,若是为着此桩,她倒是不怕,可眼见吴氏这次来,上心的却是子嗣之事……这二房的子嗣,和她大房一个媳妇又有什么关系?如筝顿觉如入五里雾中,摸不清门道。   她思量着挑开门帘,正要吩咐秋雁摆饭,却没想一抬眼,正看到苏有容走进了院子,如筝惊喜地一下子就笑开了,几步迎上前接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你怎回来了?”   苏有容笑着同她进了堂屋:“今日工部那边完事早些,我便赶着回来讨夫人一口午饭吃吃~”如筝笑着帮他脱了官服,又将他带回的书卷图纸妥善收进了书房,便叫秋雁赶紧加菜,摆饭。   二人吃罢了午饭,到花园里溜达了一阵子,便回到寒馥轩饮茶谈天,若是真的喝茶谈天倒也罢了,可恨苏有容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劲儿搅扰如筝,所思所想昭然若揭,搞得丫鬟们都脸红避了出去,如筝不胜其烦,躲到堂屋沏了一壶他喜欢的齐云瓜片端进来:   “你这人,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六品将军,管着南大营一众兵士,怎的这般不庄重?”说着打开他伸过来拽自己头发的手,啐了一口。   听她这么说,苏有容也不恼,只端了汝窑雨后青瓷的茶碗呷了一口:“呵,我回自己院子,找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说说话亲近亲近叫‘不庄重’那你说什么叫庄重?在家和正妻相敬如冰,出去排队上青楼,小妾一房一房往家抬的就叫庄重?”他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女人啊,又要‘君心似我心’又要‘谦谦君子行止有度’,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如筝被他一噎,哭笑不得:“我才说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等着我,可见老天不光给了你一个好脑子,更给了你一条好舌头。”说着便撅嘴不看他,眼底里却全是笑意。   苏有容端起茶碗品着,笑的狡猾:“你家夫君正是长了一条好舌头呢,可不光是说话用的,娘子要不要验验?”说着便去叼她樱唇,唬的如筝“嗳哟”一声从圆凳上跳起来,他自己却笑得直拍桌子。   如筝又气又羞,赌气说到:“登徒子,不理你了!”说着便背过身去,脸上却抑制不住浮起笑意,浑不知苏有容在她身后憋笑憋得辛苦。   过了一会儿,如筝看他老实了,回头为他添上茶,自己刚端起茶碗却被他劈手夺过,一饮而尽,如筝气恼,刚要发作,却见他执起茶壶,为她续上:   “刚刚那杯凉了,你体寒,喝不得。”   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里一暖,抬头看着他晶亮的眸子轻轻“嗯”了一声,端起茶杯细细品着:   “子渊,春茶有那么多种,你为何偏偏喜这齐云瓜片?”她笑着问道,现今的她,对他一切喜好都好奇,对他一切习惯都想要了如指掌。   “嗯……”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六安茶吧,比龙井甘甜,比毛尖耐喝,明明是绿茶,却带了一点铁观音的兰花香,而且喝下去清肠养胃,于身体有益,再有就是……有一位我很崇敬的人,也爱喝这茶。”   “哦?”如筝第一次听他说起此事,不由得好奇:“是谁?”   “你不认识。”苏有容笑的神秘。   如筝笑着为他添上茶:“我也不管什么来历,只要你喜欢我便多备一些。”   苏有容笑笑,端起茶碗:“筝儿,你可知道这齐云瓜片缘何为六安茶里最佳么?”   如筝看他好兴致,也笑了:“不知,请夫君不吝赐教。” ☆、214、子嗣(下)   214、子嗣(下)   苏有容品了一口茶,笑到:“因为齐云山上有个蝙蝠洞,多年累积的蝙蝠粪是这种茶最好的肥料,故而茶叶肥硕,茶香四溢。”   如筝一愣,审视着手里青绿的茶汤,忽然失了喝下去的兴致,抬头看着苏有容,嗔怪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说的我都不想喝了。”   原以为他会得逞的哈哈大笑,却没想到苏有容只是微笑了一下,看着碗里的茶,声音突然变得有一丝低沉:“是吧,所以说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反而不美,就如同这茶,好喝便罢了,何必一定要知道是在什么上面长出来的,你说呢,筝儿?”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沉,明白了他定是知道了自己近几日所为:“夫君,你这是在提点我么?”   苏有容放下茶碗,摸摸她头发:“什么提点不提点的,我就是触景生情,和你随便聊聊罢了。”见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脸沉肃之色,苏有容顺手捏捏她下巴:“别板着个脸,我又没训你。”   如筝咧嘴笑了一下,心里却还是有几分忐忑:自家夫君性子随和,加上一年多来与自己患难与共,成亲后又对自己宠的过分,自己看多了他直爽,温柔,诙谐的一面,竟浑忘了他也是三计定东夷的智将,是这寒馥轩之主,想到这儿,她站起身理好衣裙,福了一福:“夫君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苏有容一愣,摇着头摆了摆手:“哎呀你,别动不动就拜,咱俩是夫妻,我又不是你爹。”说着便硬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筝挣了几下挣不开,又红着脸笑了,苏有容便开口说到:   “筝儿,我知道你在侯府步步惊心,受了太多算计,所以到了国公府也是一步一算,未雨绸缪,但你要知道,这里不比侯府,一来你嫁过来时日尚浅,府中很多事都不知道,而雅菡居那位却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二来,你刚到我家,祖父和祖母对你不甚了解,若是你贸然对上大嫂,他们便难免误会,反而不美,再者说……”他笑着执起她的手:“在这里,你不再是孤军奋斗,你还有我呢,咱们虽不争不抢,但若说护着你不受算计伤害,你夫君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说完他眨眨眼,等着如筝的下文。   他一席话,让如筝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仿佛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渐渐红了眼眶,重重的点头:“嗯,我明白了。”   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苏有容反倒慌乱:“你看,怎么还把你说哭了?!”他慌忙抬手拿衣袖给她擦眼泪,被如筝推开自己拿帕子擦了,她摇摇头笑到:“我不是难过,子渊,你和我说这些话,我很欢喜,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之后我就好好喝茶,再不管蝙蝠粪了。”   苏有容点头笑到:“这就好。”说着一伸手把她打横抱起来:“那就别哭了,再哭就要罚了。”   如筝拿帕子盖着脸,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待回过魂儿来,已经被自家夫君放倒在了床上,惊得她伸手去推他肩膀:“子渊,我在孝里呢!”   苏有容却是纹丝不动,伸手抚上了她的脸:“乖,好容易今天没人盯着,你就可怜可怜我呗,还是说,你真心要为侯夫人守上半年?”   他这么一问,如筝倒也想开了,若真的是亲长,便是不那么亲厚的,也该守上些日子,可薛氏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仇人,又何必……   她这样想着,便笑着偏过了头:“道理真多,我可说不过你……”苏有容见她允了,喜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看的如筝一阵心慌,刚要开口发问,便被自家夫君低头堵了嘴……   被他一通磋磨,如筝羞得拿被子盖在脸上,全然不似刚刚动情时那么火热,略带嗔意地哼了一声:“亏你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什么叫白日宣淫不懂么?!”   一句话出口,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说的重了,略带忐忑地等了一瞬,苏有容却并不怪罪,反而拥着被子“嘻嘻”一笑:“懂的懂的,那咱们现在睡一觉,就算是午歇,算不得那什么了可好?”   如筝被他逗得没辙,一扭头转到床里,看着床上的雕花又气又笑,苏有容却欺身上来,从被子里揽住了她的纤腰:“行了,别生气,说点正事。”   如筝心里正奇怪他有什么正事要说,苏有容便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低沉:“我知道,你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性子,家里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了,大嫂她看着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内里却是个十分不知足,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他一句话,便攫住了如筝所有的精神:“怎么讲?”   苏有容停了一瞬,如筝转过身看着他,见他凝眉思忖着,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似的,当下笑到:“子渊,你刚刚说的很对,我有你呢,若是这些事不好说,我便不听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又到:“咱家大房的情形你也知道,大伯父虽说是庶出,但却承继了家风,因而深得祖父器重,大哥也是一样,少年时便随着大伯父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也算是重振了国公府的威名,弥补了祖父心中嫡子未从戎的遗憾。”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无奈:   “这本是好事,却不想当年祖父的器重,反倒勾起了大伯母和大嫂的野心……”他说的直白,如筝心里却是一凛:“这是你猜的?”   苏有容苦笑着点了点头:“本来是猜的,后来有一次我上街,无意中在酒肆捡到喝醉了的大哥,送他回来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些这类事情,没过多久,大伯父就带着大哥去了回雁关,直到现在,都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着如筝的头发:“府里的人都以为大伯父和大哥是为了再立军功,谁又知道他们却是生生被自己枕边人逼走的……”他看着如筝:   “大伯母出身名门,当年也是看上了大伯父的才华才委身下嫁,大嫂是她娘家外甥女儿,自然和自己的姨母是一心,大伯父和大哥都是志诚君子,怎会甘心做出那样以庶夺嫡的事情,可偏偏这种事情,又说不得吵不得,故而大伯父和大哥这一对儿锯嘴葫芦父子,便只得躲了出去。”他摇头叹道:“回雁关虽然险要,可毕竟是边城,加上如今顾家的势力和凌家势力的纠葛……”说着,他眸色便深了下去:“如今惟愿北狄不要起战事,北狄人可不是东夷人,随便就能赶下海的。”   听他这么一说,如筝心里也是一凛,她依稀记得前世北狄的确曾经多次犯边,就在她嫁入国公府之后,长房父子还曾经带兵在回雁关随顾家固守,只是前世她甘心做后宅中的一只小雀儿,对这些军国大事从不多打听,只记得那些年,北地战火连绵……似乎也曾一度杀过三关,直逼京城脚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前世短视,若是多关心点战事,此时便能知道将来哪里会被北狄人进攻,只可惜……她在心里将自己骂了许多遍,懊悔的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的苏有容一阵惊诧:   “筝儿,怎么了?”   如筝抬头看看他,才知道是自己失态了,忙遮掩到:“我只是恨北狄人,平白无故要来犯边!”   苏有容看着她笑了笑:“好了,别愤恨了,世间的战争,从没有平白而起,无非是为着三宗,国政,利益,民心。”眼见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起身穿了中衣,如筝也穿好了衣服陪他坐在床上。   苏有容又到:“大盛和北狄战战合合上百年,如今虽然开着边市,看上去也是一团和气,但北狄人劫掠惯了,定然不会满足于现下通婚开市的状况,早晚还是要举兵入侵的……况且咱们大盛朝自太祖爷定国以来,吃了北狄人那么多的苦头,京师又在北地,三关过后便再也无险可守,所谓卧榻旁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北狄,早晚也是要除的……只是如今东夷初定,圣上又一直圣体违和,这一战于咱们大盛来说,却是越晚打越好……”   如筝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豁然明朗,才明白朝廷为何对三关军务如此看重,戍守三关的全部是大盛最优秀的将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沉,机灵灵出了一身冷汗:   “子渊,你刚刚说三关过后无险可守,若是三关被破……京师不就岌岌可危了吗?!三关……真的是固若金汤,绝不可能被攻破么?”   想到前世之事,如筝心里慌慌的,虽然她也知道前世北狄人的确是被赶回三关之外了,但今生若是仍如前世一般……岂非生灵涂炭?!她一时情急,又不知该怎么跟苏有容说,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北狄人将来会叩关入境,兵临盛京吧?!   苏有容看她脸都吓白了,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行了,这还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呢,看把你吓的,怪我,好端端跟你说什么军情国政……”他笑着抚上她的脸颊:“总之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男人,这些事情你没学过,也就不要操心了。”   如筝却没办法真的这样迷迷糊糊的,顶撞苏有容可能会招致他不悦,但就这么揭过了却可能丢了一次避免举国浩劫的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还是搂紧了他的腰,坚定地说道:   “子渊,我是个小女子,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军情权谋,但我也知道人若是只倚仗一样东西活着,那么一旦这东西失去,人也就完了,以我愚见,国亦如此,三关固然是天险难难越,精兵良将,可你也说了,北狄人一向剽悍,万一三关被破,北狄铁骑大举南下……京师可还有关可挡?有兵可敌?”   她一番话说完,也不敢抬头看他,虽说苏有容有一向是好脾气,可她更加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讳的往往就是后宅妇人干涉自己前朝政务军务什么的,便是贵为国母,也要严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呢,更何况她不过是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绷起了身子,心跳如鼓,却不防他温热的手掌落在鬓间:“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她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苏有容,却见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还有一丝自己看不清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筝儿,你真是个灵秀的女子,以前倒是我把你看轻了。”苏有容笑着把她搂紧:“你说的很对,我们都陷在三关稳如磐石这个固定的想法里面,却没想过若真的三关这条防线被攻破,不……”他突然沉了面色:“不用被攻破,若是被北狄人寻了什么险要之处绕过去……那么!”   他深深地看了如筝一眼:“筝儿,你今日所说的,不定将来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他放开她起身下地,几下穿上衣服,又肃容对着傻在床上的如筝深深一揖:“夫人,多谢你的金玉良言。”   如筝惊得赶紧拢好衣襟下地还礼:“夫君,你折煞妾身了!”苏有容却没有和她多说,只是又把她按回床上掀了被子盖好:“你再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说完也不等如筝发问,自急匆匆出了里间,留下如筝坐在床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有容一出寒馥轩,迎面正碰上墨香,当下笑到:“你来的正好,去二门上让他们备马,我要去恭亲王府。” ☆、215、端倪(上)   215、端倪(上)   苏有容匆匆离开寒馥轩,晚上却是第一次食了言,非但晚饭时分没有回来,竟是直到一更三点宵禁前才匆匆赶回,虽说是提前得了墨香传回来的信儿,如筝却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胆战,问他却只说是没大事,如筝也就暂时按下了担忧。   之后的几日,苏有容也都是来去匆匆,虽然在寒馥轩的时候还是成日里乐呵呵的,如筝却也能感到他定然是在忙什么大事,但他不说,她便也不多问,只是叮嘱了秋雁不时为他弄些时令调补的汤品,又叮嘱了夏鱼和环绣,盯紧内书房里过往的文书。   忙忙碌碌地到了端阳节,苏有容总算是得了半日的空闲,就提出陪如筝到上原游览,如筝本来是想劝他在家歇息半日,却拧不过他一再坚持,只得换了衣服,拿着帷帽随他出了门。   二人先是沿着上原游览了一番,再到当初一起教训地痞的集市转了转,夫妻二人忍不住感叹了一番世事奇妙,想不到彼年一次偶遇,成了一世姻缘的开端。   眼见日头到了正中,苏有容便提出带如筝到听风吹雨楼用饭,如筝自是欣然允了,夫妻二人相携到了听风吹雨楼,也不上二楼雅间,只在一楼大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让小二拿藤条编的屏风挡了,自要了几个招牌菜来吃。   如筝从没这样在外面吃过饭,屏风挡着不必担心抛头露面,但大厅里众人喧嚷说笑,猜拳行令的声音却是清晰入耳,让她觉得十分新奇,一餐饭吃的别有趣味。   不多时二人吃饱,苏有容刚要喊小二结账,面色却突然变了变,伸手对如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将屏风挪开一条小缝,往外面看了几眼,如筝透过藤条看着他目光所视的方向,却是几个客商打扮的大汉正在饮酒吃饭,眼下已是杯盘狼藉,想来是快用完了。   果不其然,那几个大汉很快便起身离席,也不付账自往二楼上去了,想来是住在了听风吹雨楼里。   苏有容目视着他们上了二楼,便示意如筝带上帷帽,唤了小二结清账,却并未离开,而是在小二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如筝便看到那小二脸色立即变得谦恭肃然,又赶紧笑着掩了,伸手引着二人来到了后堂。   苏有容带着如筝在后堂略坐了一阵,便有个掌柜模样的人出来,看到苏有容先是一笑,又看了看旁边的如筝,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无妨,这是内子。”   那掌柜才点头笑着对他行礼,口中叫的却是“少门主”。   苏有容笑着让他免礼,又细细问了刚刚那一桌子大汉的身份,掌柜说是北地来的客商,往南方贩卖皮料去的,这几日日间出去,夜晚来投宿,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说是去南边,却迟迟未动身,倒是在京师勾留了许多日子,略有些奇怪。   苏有容沉吟了一阵,又叮嘱那掌柜看好这几个大汉,若是今日内他们结账离开,便派人盯着,若是还住着,也不必打草惊蛇,掌柜仔细应了,苏有容便对他道谢带着如筝离开了听风吹雨楼。   待回了寒馥轩,苏有容便说要去恭王府一趟,屏退了丫鬟们,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如筝笑到:“刚刚来不及跟你多说,那几个人,我看着像北狄人……”   他一句话,让如筝的心又提了起来,苏有容安慰地笑了笑:“你也别紧张,我不过是为了防着万一……我也是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嘀咕了一句北狄话,碰巧当初东征军里面有个同袍说笑时说起过,北狄人说‘杀’便是那个音,我才上了心。”   说着,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又笑道:“不过我看还是过境客商的面儿大,北狄人本就剽悍,贩皮子的商人多半都是猎户,不就跟土匪似的,你也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如筝这才露了笑颜,自将他送出了寒馥轩。   苏有容虽然这么说着宽她的心,但真上了马朝着恭王府而去时,两道剑眉却拧了起来:那几个人,八成就是北狄的探子,看他们左手拿筷子的习惯,根本就是右手时时都要拿刀的军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催动坐骑,在乌衣巷里小跑了起来。   苏有容这一去,又是入更时分才回转,如筝知道他与恭王等人有大事要商量,便也不多问烦他,只是给他备了热水沐浴,又让秋雁端了消火滋阴的银耳莲子荷叶粥当宵夜。   苏有容自夸了秋雁几句,笑眯眯地端了粥来喝,喜得一向老实的秋雁也难得笑着出了里间,如筝端了碗红枣红糖茶饮着,笑苏有容御下忒宽,和丫鬟们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苏有容笑着放下碗,看了看如筝手里的红枣茶:“我看你待浣纱她们都像待妹子,我自然也当她们是小姨子……”如筝被他逗得差点将茶喝岔了道儿,苏有容自上前给她顺了顺,又问到:“喝这么甜腻的东西……你内个了?”   如筝脸一红:“你管的也忒宽!”却是点了点头,面色又沉了沉:“子渊……成亲小半年了,我却……真是对不起你。”   苏有容却是笑着一拍她头:“得了,什么成亲小半年,不就俩月么?后面又要守制,根本算不得数儿嘛,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说着自到屏风后面漱了漱口,却是爬上了如筝的雕花大床,四仰八叉地一躺:“累死我了,还是这里舒服,我不走了。”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却也不忍心赶他,想想反正是小日子,也不怕人抓了辫子,便由得他赖在了自己身边,不多时就酣然入睡。   难得能躺在一起,如筝心里也是十分欢喜,早早上了床偎在他身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如筝刚从春晖园请安回来,便收到了凌府的书信,竟是琳琅有喜的消息,如筝惊喜地赶紧叫崔妈妈开了嫁妆箱笼找了一大堆礼物,便连那落霞纱都拿了半匹,打点好了派雪缨送去凌府,只是孝里不好亲往贺喜,只得写了封长信,附在礼物之中。   雪缨自匆匆忙忙去了,如筝欢喜了一阵,又暗叹自己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心里盼着叶济世早些腾下空来能给自己把一把脉,没料到午后,叶济世果然来访了,还是和苏有容前后脚进了寒馥轩的院门。   如筝赶紧让丫鬟们看茶,苏有容陪叶济世坐了又对如筝笑到:“我今儿回家来,一拐进乌衣巷就看到叶先生便装往这边赶,我还说是去谁家呢,却没想到是应了夫人你的邀。”说着又笑了:“我还吓了一跳,亏得叶先生说是给你把平安脉。”   如筝没想到他二人竟然碰上了,想想自己的确是有意瞒着苏有容,当下便羞赧地笑了笑:“我就是怕你担心呐……”   她一言出口,倒是把叶济世逗笑了:“大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啊?”   如筝见他还如当初初见一般对自己亲厚,并无半分院判名医的架子,心里也是一暖,却一时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苏有容在场又不愿意说是让他来看看子嗣之事……当下便嗫嚅着:   “就是老毛病,想请先生给看看。”   叶济世这几年在太医院里也长了不少心眼儿,哪里不知她是为的何事,当下便笑道:   “大小姐,我还是那句,切莫讳疾忌医哟~”一句话倒是说得如筝羞红了脸。   叶济世也不再逗她,自取了脉枕和锦帕帮她号了脉,略沉吟了一阵言到:“大小姐你的寒症,较之前两年已经好多了,于身体已经无碍,看来是这两年调养的不错,至于子嗣之事,倒是不必着急,并非是你身子有什么妨碍,不过是机缘未到罢了,放宽心多用些温补的东西,下官再给你开上副补身的太平方子,隔三差五喝一喝便是。”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也顾不得害羞,赶紧叫浣纱给叶济世拿了笔墨,叶济世开好了方子交给浣纱,便要收拾脉枕,苏有容却是神色一动,对叶济世到:   “叶先生,辛苦您给我也号一号脉吧,在下……小时候身体不好。”   叶济世见他这样开诚布公,心里倒是一奇,世家大族的男子,对这些事情大多是讳莫如深,即便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往往也是宁肯一房一房抬小妾,也不会承认的,此时却见他笑眯眯地请自己看诊,当下心里便是一畅,欣然应允,给他细细地号了脉,又笑到:   “将军的身体也很好,看不出小时候有什么症候了,想来是调养的好,只是近日春燥,有些阴虚火热,多食些清凉之物吧。”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看如筝,满脸都写着“这下你放心了吧?”惹得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叶济世却是笑着起身收拾好了药箱:   “大小姐莫怪苏将军,你这身体好转,大半功劳却不是下官的药呐,苏将军是个好药引子啊,所谓阴阳调和百病不生……”   如筝见他一高兴就又犯了老毛病,口无遮拦的,当下羞得一顿足:“先生!”   叶济世赶紧讪笑着闭了嘴,摆了摆手就要去提药箱,旁边苏有容却抢先一步帮他提起来:“叶先生不必管她,晚生送先生出去。”   如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二人说笑着出了寒馥轩,心里却终于欢喜了起来:既然身体无碍,那就只要等着就好了吧……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宝宝,早些些来娘亲肚子里可好?   结果这天晚上,浣纱端了补身的药汤进来 ☆、216、端倪(中)   216、端倪(中)   日子如流水般划过,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如筝和如婳除了素服换了浅淡的衣服,只是首饰还是用的银的,热孝就算是过了,如婳自在松涛苑又痛哭了一场,如筝却只是给崔氏上了一炷清香,默默祝祷了一番。   这一天,廖氏招了两个儿媳妇合计五月二十三老太君的生日,今年虽然不是整寿,却恰逢苏良娣归宁,如筝和如婳又除了服,便要办的略大些,廖氏自笑着说了些闲话,便开言让如婳和如筝帮着操持此次家宴,待二人应了,又详分了活计,如婳领到的自然是采买这样的好活计,如筝却也不错,被廖氏分了安排菜品的活儿。   接了廖氏的令,如筝回到寒馥轩便忙碌了起来,安排宴席的菜品虽然繁琐些,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如筝一面撒出人手到各院打听主子们的好恶,一面让秋雁母女上心安排菜品,特别是要避开一切伤胎的食材,到了午后,菜品清单就送到了如婳面前,速度快的倒是唬得她一愣,又升起一丝戾气。   忙忙碌碌两天,终于到了寿宴这日,三日来如筝顶着如婳的刁难绊子,几次巧妙安排下,终是将菜品筹备了个齐全,如婳心里憋气,却也没有办法。   接近午时,家宴的菜品终于齐备,如筝带着秋雁最后一次检视大厨房,只见一盘盘珍馐佳肴已经摆上,传菜的丫鬟们也打扮一新,当下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总管大厨房的妈妈笑着福了福身:“三少夫人,菜品已经都备好了,请少夫人过目。”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却并不如惯例一般挑些小错便走,而是叫了秋雁,拿了菜单子一道一道细细地对了,自己则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几位妈妈,只见她们笑容倒是还算坦荡,却不知是伙房太热还是怎的,额头上都见了汗……   午牌十分,家宴正式开始,除了苏世子公务繁忙没有返回,便是苏百川和苏有容也回了府替自家祖母上寿,苏芷兰一舞开场,喜得老国公和老太君连连称好,廖氏笑着吩咐开宴,菜肴便流水般被端到了各人眼前的小几子上。   老太君看着眼前菜品搭配的荤素合宜,又考量了众人的口味,便知如筝是用了心思了,当下赞了几句,顺带又夸了夸采买的如婳。   众人按顺序给老太君祝了酒,便纷纷执箸用菜,正谈笑间,廖氏却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其中一道菜品对着如筝问到:“筝儿,这是何物,怎会有这道菜?”   如筝顺着她手指一看,便了然于心,当下笑着离席福身说到:“回母亲,这一道是桂圆仔鸡。”   她一言出口,老太君脸色也是一变,旁边廖氏更是黑沉了脸色:“桂圆?容儿家的,我百般叮嘱于你,良姊有了身孕要当心,你怎还用了这伤胎的桂圆做菜?如此大意?!再说,你呈上来的菜单也并无此道菜品啊!”   如筝心里一动,笑了声“果然如此”,当下福身说到:“回母亲,菜单上的确是没有此道菜品,之所以临时换菜,是因为大厨房弄脏了本来要做酒酿丸子的酒酿,又唯恐菜品数目有误,并未通知儿媳便私自换了这桂圆仔鸡,儿媳也是临近开宴之时才发现她们私下里换了菜品,却也无法调换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上位的苏良娣,只见她也是面色苍白,手还捂着小腹,旁边如婳却是一脸怒色瞪着自己,忍不住心中好笑,又开口说到:“不过,媳妇也知道桂圆是伤胎之物,便着人给良娣专门做了百合仔鸡一道,百合和桂圆看着相似,却是滋阴润肺的清补之物,并不伤胎,良娣略用一些也是无妨的。”说完又福了福身,等着廖氏发话。   廖氏倒不是提前得了什么消息,只是看了席间的菜品不对,又见旁边如婳神色有异,心里明白了几分才借机发难,却没想到如筝竟然早就识破了如婳的计策,临场变通为解了围,却让自己落了个无趣,当下便有些下不来台,还是老太君笑着打了个圆场,赞到:   “好好,下人们马虎合该掌嘴,好在筝儿心细,良娣便不必担心了,多用些吧。”   苏良娣赶紧起身谢了祖母的好意,又作势夸了如筝几句,廖氏也赶紧就坡下,让如筝回位子,一时欢笑声起,家宴继续。   如筝夹了一块桂圆仔鸡,倒是清甜可口,她心里好笑,便举杯对着如婳遥遥一祝,饮了一口。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是呕得如婳差点失态,看的旁边苏有容一阵好笑。   宴席热热闹闹地散了,小辈们各自回了院子,苏有容难得不用去工部,却也闲不下来,自拿了一张舆图,又备了厚纸,在书房描描画画的,如筝给他端茶看了一眼,只见他的画大圈套着小圈,着实令人费费解,她生怕扰了他思绪,给他晾了杯茶就退出去了,想了想,又伸手招了浣纱进来。   如婳今日的行为,虽然被她给堵了回去,却还是惹怒了她,如筝带着浣纱进走里间,低声布置了一番,浣纱便会意下去安排人手盯着松涛苑了。   即便是不敢盯着主院,不便盯着雅菡居,松涛苑还是算不得什么的……   春晖园里间,老太君自饮着茶陪老国公说话,说说笑笑地就提到了寿宴上的事情,当下笑到:“要我说,筝儿这丫头还真是个灵秀的,又细致,办事牢靠,怪不得凌姐姐这样看重她……”   老国公也点头称是:“是啊,看着这丫头的确是好,当初怎么就没看上川儿呢?”   老诰命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男人就是心粗,你看川儿现在那样子,筝儿这样明白的姑娘怎会看上他,你别看筝儿素日里温婉娇柔的,心里可是傲气着呢,我看也就咱们容儿这样死心塌地的能博了她的真心去,只可惜……毕竟不是嫡孙媳妇,将来的中馈还是要交给如婳的。”   老国公笑着一拍桌子,摇头说道:“谁说不能让她执掌中馈的,只要我允了,你发话……”   他话音未落,老诰命便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的国公爷,您可别再这样一阵子两火了!”   她性子深沉柔缓,难得发怒一次,唬的老国公赶紧低声应着,老诰命便又叹道:“当年您宠着大房,清言那孩子的确是好的,可您的宠爱却是引得大媳妇和海纳媳妇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生生逼走了清言和海纳,如今您又要宠小三房……国公爷,不是我偏待庶子,我也是极喜欢海纳的,我只叹没有福气,他不是我亲生……容儿……唉!”   老国公被她这样一说,心里也是一醒,当下叹道:“夫人说的是,是我想差了,大房那样的事情,是再也不能出了。”   老诰命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又柔声安慰到:“公爷也不必难过,我看筝儿倒是个不爱争权极明白的孩子,容儿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俩个孩子不会让咱们操心的……”她笑了笑,又到:“我知道你喜欢筝儿,也有凌姐姐的因子在里面,这孩子和凌姐姐真是神似……”   老国公被自家夫人一席话说得老脸泛红:“阿玉,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还提!为夫的早就放下了……”   老诰命也是一笑,笑容里依稀还带着年轻时的风采:“我当初也就是看上你这拿得起放得下吧,不然当初你那样追着凌姐姐,我哪里愿意嫁于你,不过凌姐姐嫁给了林侯,你便放下了,反倒和林侯成了至交好友,我倒是十分佩服你的,川儿若是能有你一半……”她想了想,又吞回了后半段话:“罢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你便不用上心了。”   午后,苏有容到底还是出府去找凌朔风商议事情去了,如筝送他出了院子,又略歇了一阵才起身,拿了条青色的锦缎剪裁好了,又镶了回字纹的边,从自己的妆匣里挑了个半颗深紫色彩珠做的纽子缝好,拎起来看了看。   恰逢浣纱端了百合莲子汤进来,看着便笑了:“小姐,这大带做的真精致,小姐手真巧……”   如筝将线头剪干净了交给浣纱,浣纱自笑着将大带收进了苏有容的衣箱,如筝看她欢喜的样子,自挑了剩下的锦缎,又捡了个银镶红玛瑙的纽子给她:“闲着给李钱根也做一条,他肯定欢喜死了。”   她一句话把浣纱闹了个大红脸,却还是福身谢了赏,刚要跟她报院子里的事情,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嚷,隐隐听着是夏鱼的声音,不待如筝发话,浣纱便疾步出了院子,低声呵斥了几句,不多时院子里静了下来,堂屋一阵脚步声,却是周妈妈带着浣纱夏鱼走了进来。   三人先向如筝行了礼,夏鱼便咬唇说到:“小姐,是奴婢唐突了,扰了小姐清净。”   如筝挥了挥手:“无妨,到底怎么回事?”   夏鱼刚要开口,旁边周妈妈便上前一步笑到:“少夫人,还是奴婢来说吧。”她上前福了福:“其实也不怪夏鱼姑娘,说来也是奴婢出来的晚了,刚刚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书砚奉命来取东西,因素日都是墨香管着和内院的联络,夏鱼她们都不认识他,这书砚又是个闷嘴葫芦不会说话的,这才争执起来,没什么大事,少夫人不必担心。”   如筝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那无事,既然周妈妈你认识,便让他进来吧。”   周妈妈这才福身出去传了话,不多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进了里间,对着如筝行礼开口:“小的给少夫人请安,刚刚小的无状惊扰了少夫人,请少夫人治罪。”   nbsp; 如筝笑着让他起身,言到:“无妨,你是奉了夫君之命来取东西,她们也是奉了夫君之命看着内书房,不过是两下里对不上才闹出一场误会,没什么对的错的。”说着便让夏鱼带了书砚去内书房,看着他取了两册公文走了。   耳边又隐隐传来夏鱼低声埋怨:“也不说清楚了就往里闯,我认识您是那位啊,倒吓了我们小姐一跳!”后面却是没有声音了,如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让浣纱把书砚送了出去。   待浣纱回来,如筝笑着端起百合汤喝了一口:“咱们这个夏鱼啊,哪儿都好,就是嘴上不饶人……”   浣纱也陪着笑:“是啊小姐,她排揎起人来可是一绝,不过也难怪,那书砚穿的是便装,又是生面孔,这几日内书房本来就是草木皆兵的……”   如筝点了点头:“是啊,要说她这样警醒,倒是好事。”浣纱点头端了空碗下去,如筝又拿起一块锦缎想了想:心里也是一阵奇,那书砚虽为小厮,身上却无一丝奴才气,加上极好的容貌,便连告罪都不卑不亢的气度,就是中等人家的少爷怕是也比不上,再想想见过的墨香,虽说精明伶俐些,却也处处透着大气……   如筝偏头想了想,笑了:约莫是仆从随主人吧……   晚间苏有容回来,说起午后书砚如临大敌般告诉他,自己得罪了夫人的贴身丫鬟,求他帮着说情,又逗得如筝笑疼了肚子,想了想,又夸了他的小厮好气度,玩笑着问他御下之道,苏有容却只是微微一笑:   “拿他们当奴才,那就是奴才的气度和格局,我拿他们当人,甚至是友人亲人,自然就是人才的气度了,你光说我,你的丫鬟也不差啊,书砚可是下马敢拍桌子上马敢杀人的主儿,还不是被你的夏鱼一顿排揎的脸都白了……”   说着,二人便相视大笑,外间浣纱低头看看忙着倒水的夏鱼,却见小丫头臊的脸都红了。 ☆、217、端倪(下)   217、端倪(下)   翌日清晨,如筝送走了苏有容,便打点好了药香到老太君院子里请安,却赶上老国公也在,笑称也要沾沾药香的光,如筝赶紧笑着取了香炉点上,又近前给老诰命按着腰腿。   老国公坐了一阵子,夸了如筝几句便起身到前院去了,如筝恭送了自家祖父,便又回来陪老诰命说话儿,不多时院子里一阵请安声,却是廖氏带着如婳和苏芷兰过来请安。   如筝赶紧出门将廖氏迎进了里间,廖氏看了她便想到昨日之事,心里也是一阵虚,面上便多了几分笑,老诰命看她们婆媳和睦的样子,倒是放下了几分心思,听了廖氏报上阖府的事务,着意提点了几句便笑道:   “昨日你们婆媳三人给我操持的寿宴,我很喜欢,兰儿的舞也极好,你们有心了……”   她一言出口,四人赶紧欠身道“不敢”,老太君又笑到:“近日你们也是乏了,筝儿婳儿刚出了热孝,想来心里还是悲戚的,不过祖母也要劝你们一句,过日子还是要向前看,只有自己踏踏实实过好了,才对得起地下的亲长,为人媳妇的,顾好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夫君便是好的,不必管太多别人的事情。”   说到最后,她垂眸端起旁边的茶碗饮了一口,在座四人除了苏芷兰听不懂,都走起了心思,莫说廖氏如婳听了心惊,便是如筝也要寻思,是不是自己打探雅菡居和松涛苑的事情……   老太君放下茶碗,又抬头微笑到:“虽说夫妻之间总有投契不投契的,不过后院的安宁还是在咱们女子,即便是夫君一时不太上心,只要温婉柔顺,真心实意的好好待他,早晚有暖热了的时候,但若是机心算计,甚至对台唱戏,那便不美了……”说到这儿,老诰命看如婳脸色白了些,便知道她是听懂了,也不再多说,而是转向廖氏:   “近日府里的大事也忙的差不多了,太子府来了信儿,说是后儿就接良娣回去,国公爷的寿诞在下半年,倒也不着急,这几个月老二家的你就多辛苦些,家里的庶务就不要让两个孙媳再上手了,一来是婳儿刚没了孩子,身子需要调养,而来容儿这些日子公务忙,我看筝儿日日打点药膳衣裳什么的也是辛苦了,便让她俩好好歇歇,调养好了身子也好给咱家绵延子嗣不是?”老诰命说着又笑了,如筝和如婳脸红红的,廖氏也笑着应了。   如筝装作害羞低了头,唇角却是抿了起来,暗叹老诰命这一招釜底抽薪做的绝妙,廖氏一心偏着如婳,此番被提点一通,又接了禁令,却是再无法让她插手庶务了,自己也能松快点。   出了春晖园,如筝心里畅然,想到老诰命提到子嗣之事时期盼的语气,又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回去定要按日喝叶济世的方子,早些得个子嗣才是。   她自打算的好,却怎料整个夏天苏有容都忙的不可开交,虽然结了工部连弩的活儿,却紧接着就日日到南大营练兵,整个夏日风吹雨淋的,几乎晒脱了一层皮,六月底更是随恭王出京北上巡视军务,临行偷偷告诉如筝,原来是圣上应允了恭王在关内几个重镇练兵北御北狄人的折子,此番便是去办这件事,还说恭王让自己替他谢谢如筝的谏言,唬地如筝一愣,埋怨他怎不说是自己想到的,只怕让恭王觉得她牝鸡司晨。   转眼进了七月,苏有容离开已是半月有余,如筝心里思念,却也知道他是去做大事,体恤他辛苦,家信里说的也都是平安喜乐之事。   七月七这一天晚上,难得微风送了一阵凉意,府里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便在后花园设了神案拜过织女,又将绣花针投入清水里看针影。   如筝的针影齐整漂亮,自是欣喜,自笑着去看吴氏之女大姐儿端着的小碗,却见她的针影儿更加漂亮,当下便赞了几句,引得旁边吴氏程氏也笑着来看。   一旁如婳和苏芷兰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什么,如婳便又落下泪来,如筝知道她定然是又想到了薛氏,淡淡的安慰了几句,却不想反而得了她恨恨的一个眼刀,旁边苏芷兰没好气儿地一笑:“三嫂说的轻巧,眼见二嫂是没了亲娘呢,也不知是谁心狠毒辣的,将我表姨母好好的害死,将来难免要遭报应的。”   她一番话说的如筝火起,心说我有心相让,倒是长了你们的气焰,当下也不变色,只是笑着对苏芷兰到:“小姑说的没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害人的早晚要遭天罚的,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下油锅的命,不过我们母亲心善,从不害人,虽是天不假年病殁得太早了,却是合该到地下享福的,倒是留下的人难免伤心,莫说二嫂和我,便是我祖母如今也是日日喟叹,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将“病殁”二字咬的清楚,苏芷兰听了也难免惊了惊,要知知道薛氏之事是林薛两府都讳莫如深的阴私,如今自己一时气愤说了不当的话……   她抬头看看如筝似笑非笑的样子,心头一阵憋气,却是不敢接着说了。   如婳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刚要说什么,便听旁边程氏笑了一声:“罢了,亲长病逝总是上心的,二侄媳妇也不要太伤心,免得亲家夫人在天之灵忧心难过啊。”说着又转向大姐儿:“大姐儿去向你三叔母讨个荷包,她画的花样子可是咱府一绝,你回去能当样子照着绣呢。”吴氏也附合着让她快去。   大姐儿年幼好玩儿,也不懂大人们的道道儿,脆生生地应了就去向如筝讨荷包,如筝赶紧解了腰上的兰草荷包给她,又叮嘱了里面的药香不能吃,算是把此事混过去了。   如筝自抬头对着程氏和吴氏微微一笑,算是谢了她们解围。   一通闹腾,大家也意兴阑珊了,便都散了各回各院,如筝刚回到寒馥轩,便看到浣纱迎上来,满脸都是喜色,如筝笑着问她有什么好事,她却是摇了摇头,只是笑的更欢了,到弄得如筝一阵奇怪。   浣纱给她挑了帘子,如筝笑着走进堂屋,一抬眼却看到自家夫君正坐在桌旁看着自己笑,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想是尚未来得及梳洗。   如筝愣了半晌,才笑着上前扑进他怀里:“怎的回来也不说一声?!”话音未落,深藏多日的思念早已催出了泪水,不一会儿就洇透了苏有容的衣襟。   苏有容把她搂在怀里,笑着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嘿嘿,也是临时决定回来的,想着派人说还不如早些回来见你,便没多事。”   如筝自哭了一阵,又笑了,抬头问他可吃了晚饭,累不累渴不渴,知道他竟是连晚饭还没吃直接从角门回来的,又是一阵嗔怪,赶紧让浣纱秋雁准备热水饭食,婢子们却是报上早已备齐了,如筝这才放心夸了几句。   苏有容进了里间沐浴,如筝又赶紧让夏鱼派人到春晖园和漪香苑禀报苏有容回府之事,都安排好了才进了里间帮他擦背,待他洗好了出来,又催着他用了夜宵,才放下心。   苏有容吃饱了一边品着茶一边看如筝上下左右地打量自己,心里忍不住好笑:   “看什么呢丫头?我是你夫君,不是狐仙鬼怪化形了来骗人的?要不要对质一二啊……”他没正形的一顿调笑,把如筝气的斜睨了他一眼,转过去起身不理他,却不防被苏有容拦腰揽住,半拖半抱地上了雕花大床:“夫人别气,嗳哟,想死为夫的了……”   如筝心里又甜,腰上又痒,忍不住咯咯笑着被他按倒在了床上……   京郊驿馆,恭王闲闲地笑着落下一颗白子,笑到:“还是和仲康你下棋有意思,书罡就不说了,便是子渊也是棋风太猛,跟催命似的。”   凌逸云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将棋子收好:“棋风如战法,他俩都是猛将。”   恭王起身舒展了一下,眉宇间都是笑意:“苏子渊火烧尾巴似的往城里赶,也不知能不能赶在闭城门之前冲回去。”   凌逸云想了想,失笑到:“他那匹苏小绒,若是撒开了蹄子跑,约莫是没问题,不过俩长随就悬了。”   恭王点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不过话说回来,子渊上心他夫人是有些魔怔了,早一天晚一天的,能差到哪儿去呢。”他虽这么说着,言语中却不带一丝鄙夷,反倒是有些钦羡:   “也难怪,林家那姑娘当真灵秀,便是连军务都有此等独到的见地,倒是不负身上凌氏的血脉。”   凌逸云笑着收起棋盘:“但凡沾了凌家的,殿下总是觉得好。”   恭王回身点头到:“那是自然,我也是半个凌家人嘛。”他这一句说的诚恳,凌逸云心里便是一暖:“表兄说的是。”   恭王听他又唤出了儿时的称呼,一时笑的眉眼弯弯:“许久没听你们这样叫我了,心里真畅快。”   凌逸云却是笑着一低头:“僭越了,殿下。”   恭王作势板起脸,在他背上一拍:“刚夸你,又无趣起来,罢了,天色晚了你也回房吧,明日还要早起入城呢。”   京城北门外,虽是盛夏,林子里却难免潮湿,令人难受,墨香和书砚嫌热懒得生火,便双双上了树坐着赏月,墨香叹了一声,对着书砚言到:“咱俩是第多少次被公子扔外面了?”   书砚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听不出喜怒:“第六次。”   &nbs; 墨香又叹了一声:“我就说咱俩赶不及,如今只有露宿城外了~”   “废话真多。”书砚一句话又将他堵了回去,墨香却并不生气,只是哼了几声:“你轻功好,一会儿抓着我点儿,我怕睡着了掉下去。”   书砚难得笑了:“心真大,就你那点儿功夫还想在树上睡?”说着便轻轻跳下树梢:“下来吧墨香少爷,我带了油布了。”   墨香心里一喜,也跳下树:“哎呦,还是你想的齐全,怪不得公子说你贤惠。”看书砚作势要打,赶紧拱拱手陪着笑,自取了一块油布铺好躺了。 ☆、218、中秋(上)   218、中秋(上)   苏有容此次回来,倒是渐渐有了些闲暇,偶尔午后也能回来的早了,如筝便趁此机会日日给他换着样儿的补身子,生恐他前段日子欠下什么亏空。   过了七月底,天气慢慢也凉爽了,这一日苏有容难得早回来,便陪着如筝在院子里赏早开的桂花,这院子原本叫桂香苑,自然是阖府桂树最多的院子,此时虽然只是零星开了少许,依然是香气清远,都飘到了院外。   一壶茶还没喝完,如筝便听到门口一阵“吃吃”的笑声,抬头看时,却是吴氏的女儿大姐儿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大姐儿脸盘圆圆,白里透粉跟个蜜桃似的,看的如筝笑的眯起了眼睛,冲着大姐儿一招手:“大姐儿乖乖,到婶娘这里来啊。”   大姐儿红着脸嘻嘻一笑,几步跑进寒馥轩,自腻在如筝身边,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乱转,旁边苏有容看着好笑,又看看门口并没有其他人,便笑道:   “小丫头,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大姐儿抬头看了看苏有容,却是笑的更欢了:“三酥~大姐儿不是偷跑出来的,奶娘跟着呢……奶娘没我跑得快!”一句话还带着奶香,听得苏有容笑的前仰后合的:   “什么三酥啊~核桃酥还是桂花酥啊?”说着便端了旁边的果脯和点心送到她们面前:“快叫三婶儿,三婶儿给你好吃的。”   大姐儿笑嘻嘻的把手指塞在嘴里,怯怯地叫了一声:“三婶儿~”听得如筝心里软软的,赶紧拿了一块桂花酥递给大姐儿:“好孩子,快吃吧。”   如筝看着大姐儿慢慢啃着那块桂花糕,甜的一双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心里爱的不行,折身回到屋里挑了几个漂亮的荷包并一小串彩珠链子出来,又拿了各色女孩子爱玩儿的东西哄她,直喜的大姐儿一会儿的功夫就黏在了她身上,任苏有容怎么叫都不下来。   玩儿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门口才出现了一个体态臃肿的仆妇,大姐儿一看她过来,便直往如筝身后藏,那妇人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才讪笑着走到二人面前,福身行礼:“给三少爷三少夫人请安,奴婢于氏,奉我家少夫人命来找大姐儿,没想到小主子竟然摸到这儿来了,真是叨扰二位了!”   却是大姐儿的奶娘到了。   如筝笑着将大姐儿领到身前搂着,开口言到:“无妨的,大姐儿很乖巧。”说着又转向大姐儿:“好姑娘,先随你奶娘回去,免得你娘亲担心,明儿回了你娘亲再来婶娘这里玩儿好么?”   她温言劝告,谁知一直都十分乖巧可人的大姐儿却突然尖叫了起来:“我不回去!三酥这里好,有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三婶儿陪我,娘亲只会叫我赔钱货!”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童言无忌,在场的三个大人却着实尴尬了一把,如筝也不好多说,只是低头哄着大姐儿,苏有容便起身对于氏说到:“如此,便让大姐儿再玩儿一阵子,你回去告诉大嫂,稍后我亲自送她回去。”   大姐儿听自家三叔吐了口儿,一双大眼睛瞟来瞟去地看着奶娘,小手还死死拽着如筝的裙子。   那于氏看实在是带不走大姐儿,又得了苏有容的保证,便也福身应了,退出了寒馥轩。   于氏一走,大姐儿脸上才露出了笑颜,又缠着如筝要吃的,如筝喂了她几块糕点,又生怕她吃多了积了食,便让秋雁熬了山楂酪来给她吃,大姐儿疯玩儿一通,终于在如筝怀里沉沉睡去,双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苏有容进屋拿了张小毯子把她裹了,慢慢接过来看着,轻叹了一声:“这么好的姑娘,又聪明,又漂亮,长得神似大哥……她也忍心说得出这种话。”   如筝也点了点头,给大姐儿掖好了毯子:“大嫂是想差了,子嗣总会有的,女儿却是娘亲最贴心的人,何苦……”她抬头看看苏有容,从他双眸里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眼神,浓浓的柔柔的,却不同于看自己时的那种火热,她心里一动,叹到:   “夫君,你很喜欢孩子吧?”   听她这么一问,苏有容还没回过神儿来,笑着点了点头,又赶紧抬头看着她:“不过,我不着急。”说着嘿嘿一笑:“咱们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宝贝儿的,若是个女孩儿,一定把她当公主那样养着!”   如筝陪着他笑了笑,心里却带了一丝愧疚,见苏有容抱着大姐儿起身,便赶紧把荷包和彩珠链子塞在大姐儿怀里,又让秋雁拾了篮子糕点跟着,往雅菡居去了。   一晃天气转凉,苏有容慢慢地又忙了起来,好在大姐儿自那日起便常常跑来,有时候奶娘跟着,有时候却是独自一人,问了于氏,却说是吴氏应了的,大姐儿来了几次,如筝和她逗趣闲谈时,才知道大姐儿居然还没有闺名,四岁了还只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着,忍不住心酸喟叹,她看着院子里开的很好的桂花,突然想到了桂花又叫仙香,便和大姐儿商量在寒馥轩便叫她仙儿。   大姐儿开心地一蹦老高,如筝又赶紧叮嘱她在外面可别说三婶娘给取了名字,小仙儿人小鬼大,点头仔细应了,童言稚语听的如筝一阵爱怜。   如筝爱怜仙儿,却也知吴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猜想着她可能是想借仙儿和自己拉近关系,甚至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因子在里面,故而虽然舍不得仙儿,却也时时小心,每日到了时辰,便会让雪缨早早迎在她的方向,亲自抱过来。   这一日午后,如筝备了仙儿喜欢的糕点等着,不多时便看到雪缨抱着仙儿急匆匆赶过来,手里还拿着什么,如筝见她神色不对便对着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会意拿了糕点引着仙儿进了屋,雪缨才福身到:   “小姐,今儿奴婢到院子里迎仙儿小姐,却看到她拿了块点心边走边吃,奴婢见于奶妈也不在她身边就多了个心眼儿问是谁给的,仙儿小姐却说是您的丫鬟给的,奴婢便赶紧将点心骗了下来……”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惊,赶紧叫了秋雁和她娘柳氏过来仔细查看那糕点,柳氏一番查看,又拿银针试了试,却是无毒,她想了想,眼神一动轻轻掰开了那糕点,众人定睛看时,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糕里深深埋着三根极细小的绣花针,好在大姐儿只是咬了几口,还没有咬到有针的地方。   如筝想了想,便进了堂屋,保险起见给大姐儿喂了些浓茶,又待了大半个时辰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申时二刻,如筝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照例让秋雁收拾了点心,让浣纱拎了,又拿帕子裹了那块有针的糕,亲自抱仙儿进了园子,她平日里也是隔三差五地便会亲送她回去的,倒也不怕招了别人的眼。   一路走走停停的,如筝倒是问清了糕点的事情,本来心里便有了些计较,此刻就更确定了,也不多逛,快步带着她回到了雅菡居。   待如筝细细向吴氏说明了午后的事情,吴氏心里也是一惊,要知道她虽然不甚疼爱大姐儿,可现下这个姑娘却是她唯一的倚仗,吴氏也是心思剔透的人,当下便和如筝约定,日后定然上心让人送大姐儿到寒馥轩,如筝见她似是明白了,便笑着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浣纱略带隐忧地问如筝,唯恐吴氏不相信自己主仆的说辞该如何,如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到:   “咱府这个大少夫人,虽然说不上坦坦荡荡,却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我无须演这么一出贼喊捉贼……”她看了松涛苑方向一眼:“此番人家的计策,莫说是没成,便是成了估计大嫂也不会完全信是我做的,不过我的名声在府里可就多少都要坏几分了,人家也就遂了愿。”她这么说着,进了寒馥轩的大门,末了又抬头冷笑一声:“你看着吧,大嫂手段高明,迟早能查出是谁干的……呵呵,还真是个不怕死的货。”   翌日府中一片风平浪静,便如从没出过这事情一般,如婳撒出去人手打听,得来的消息却是两院一片安宁,大姐儿还是不时便到寒馥轩玩耍,她忐忑了几日,便也放下了,想着许是小孩子贪玩儿,弄丢了点心也未可知。   深秋,日子一日凉似一日,大姐儿渐渐来的少了,终于在接近中秋的时候,被吴氏拘在了院子里,如筝虽然舍不得,却也怕再有人利用她栽害自己,乃至伤了无辜的孩子,便忍着难过,心里更加期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   转眼进了仲秋,国公府也忙碌期中秋佳节的家宴来,廖氏得了老太君的令,此番倒是不敢再给如筝如婳派什么活计,只是叫了大房和三房两位夫人参详着操办了家宴。   到了中秋节这一天,全家人早早地就聚在了花厅,老国公和老诰命打扮一新,看着满桌儿孙笑的合不拢嘴,酒过三巡,老国公赞了几个儿孙有出息,又着意点拨了几句,众人起身应了,刚坐下,旁边老诰命却是轻叹了一声:   “只可惜,团圆佳节却是难聚齐,清言和海纳在边关苦寒之地驻守,也不知有没有月饼可吃……”她转向张氏,叹道:“海纳若是在此处,在算上当初没序齿的那个孩子,我就能看到四个孙儿喽。”一句话,说的张氏表情尴尬,只是唯唯称是。   如筝心里却是一沉:若说老诰命提起长房父子二人是埋怨张氏吴氏不知足逼走自家夫君,那特特提起当初夭折了的那个孩子……却又是为何?   但此时却不是多想的时候,她也只得按下心思,同众人一起劝解了老太君几句。   老太君自舒心地笑了笑,刚要招呼儿孙们吃菜,旁边苏百川却起身笑到:“祖母,您感叹府里人丁不旺,孙儿倒是有个好消息要禀告二老。”   听了他的话,老诰命面色一喜,却是看了如婳一眼,灯影下却是看不清楚,如筝坐的离如婳近,此时看着她却似也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当下心里便是一动,果不其然,苏百川接着说到:   “孙儿新收的通房月儿已经有喜了,特向祖父祖母报喜。”   他一言出口,满座众人都是静了静,如筝斜眼瞟了瞟如婳,果然见她虽然是面带微笑,一副大度的样子,脸色却已经白了。   想想前世也是这般,嫡房嫡孙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庶出……   还是老国公老诰命先回过神儿来,虽说不是嫡子,但沉寂了许久的国公府里终于又要迎来一个孩子,却也的确是件大喜事,当下便笑逐颜开地赞了几句,又让人到前院赏赐待月。   按照惯例,通房有喜是要提拔做姨娘的,如筝想到这一层,却难免为待月担心,看看旁边的如婳,目光中却是闪过一丝狠戾,别人看不出,她是同她斗过多少个回合的,自然知道如婳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准备将待月揽到院子里,再出手对付了。   有了这个好消息打底,家宴眼见是吃的欢乐了些,只是私下里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是无人过问了。 ☆、219、中秋(下)   219、中秋(下)   待宴席散了,如筝和苏有容回到寒馥轩,夫妻二人品着茶歇了一会儿,苏有容便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如筝则招了浣纱进了里间,将待月有喜的事情细细地同她讲了。   浣纱自咬唇思忖了一阵子,言到:“小姐,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如筝示意她说下去,浣纱又到:“奴婢觉得,四小姐定然是容不下待月肚里这个孩子的,等她做了姨娘,进了松涛苑……”   她没有说完,如筝便点头笑到:“你说的不错,不过我却是想要保这个孩子。”她拿起旁边小几子上一个青玉的福禄万代把件,轻轻摩挲着:“即便不是为了对付如婳,光是为着老太君期盼子嗣的心情,我也要想法保下这个孩子。”   浣纱点了点头:“小姐慈心,也是待月的福分了,那么奴婢……”   如筝摆了摆手,笑到:“不急,她也不是傻子,你瞧着吧,过不了几日她定然会给咱们递话儿,到时候你就找个无人的好时机,将她引来见我,我自有主张。”   不多时,苏有容也忙完了公务,夫妻二人梳洗了躺在床上,如筝想着家宴时心里的疑问,便转过身问到:“子渊,今日祖母说的,大房夭折的那个孩子……”   苏有容见她这么问,知道她定然也是听出了什么端倪,当下转过头言到:“你也听出祖母的意思了……说到大房这个孩子,按排行应该是我们的二哥才是,当年他的夭折,还是一段没解开的公案呢……”他转过身又掀了如筝的被子钻进去,如筝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也懒得跟他计较,索性找暖和偎在了他怀里:“嗯,我听着呢。”   苏有容轻轻抚着她的背说到:“当年这个孩子,不是大伯母怀的,伯父在成亲前便有一个通房,也不是很宠,只是资格老了,成亲后就抬了姨娘,倒是十分老实本分的,当年大伯母生了大哥之后,那姨娘已经有些年纪了,又不得宠,大伯母一直也没把她当回事儿,谁知道大哥才一岁多的时候,这个姨娘竟然有喜了,当年据说祖父祖母和大伯父也是很高兴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自从这个姨娘有了喜,院子里就开始不干净,闹这个闹那个的,搅得人们日日心惊胆战,那姨娘也开始生病,我听周妈妈说,当年是请过和尚道士什么的,也没管用,谁知道是鬼,还是人……”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明白了,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后宅倾轧,后面的事情不听,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有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后来那个姨娘怀的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刚出生一点儿气息都没有,稳婆一通鼓捣才好歹哭了几声,却是一直浑身青紫,不到一个对时就夭折了,后来那个姨娘也受不了疯了,自然也是没了活路……”他轻轻吐了口气:“听周妈妈说,当年祖母也曾大肆查过,但却毫无头绪,也就只能这么揭过了,因为那个孩子夭折的太快,又有些不祥,故而也没有上族谱,如今家里的老二也就还是松涛苑那位……”   如筝听他说完这些,心里也是一阵寒冷,当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那个孩子,太可怜了……”   苏有容揽住她的肩膀说到:“是啊,所以说嫡庶相争是这后宅不安稳的根源,若是没有妾室,没有庶子,那里还有这等打压暗害的肮脏手段,反过来说,若是主母大度,强忍了,又难免宠妾灭妻,即便是男人是个明白的,就真的一点嫌隙都没有了么?”他低头看看如筝:“什么妻妾和睦,娥皇女英的,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如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夫君所言极是。”夫妻二人一时无语,又聊了几句闲话便慢慢进入了梦乡。   果然不出如筝所料,没有几日待月就找了个机会拉住浣纱哭诉,浣纱便按如筝的意思,寻了个如婳不在府中的时机,将待月带到了寒馥轩。   待月刚一进里间便跪在了地上,哭着求如筝救命,如筝低头看看她,心里暗叹了一声,言到:   “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必行此大礼,更何况你如今已经是兄长的侍妾,有怀着身孕,我可当不起你这样一跪。”说着便让浣纱去搀她,谁知待月却跪伏在地上,死死的拉住如筝的裙摆:“小姐,奴婢求小姐救命,奴婢搬到松涛苑短短几日,少夫人她已经给奴婢饮食里下了几次红花,若非奴婢小心……小姐即便不念当年主仆一场的情分,也请慈心为府里的子嗣着想,救一救奴婢吧!”   如筝冷眼看着她,心里升起一丝烦气,当下冷冷开口到:“若是为着你,我自然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你若真要我救你,就止了哭,给我坐到一边去,不然现在就走!”   听她这么说,待月赶紧擦干了眼泪泪起身,垂首抽泣着,如筝又让浣纱给她搬了小杌子坐着,才开口言到:   “你也不必害怕啼哭,一会儿我就让浣纱送你回去,你照着我说的话做,我保你跳出松涛苑这个火坑,如何?”   她一言出口,待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点头应了,如筝又跟她细细叮嘱了一番,便让浣纱小心送她回了松涛苑。   待浣纱走后,如筝让院子里的小丫鬟请了崔妈妈过来,对着她笑到:“奶娘,我有一件要事,要请奶娘亲自出马帮我办……”   崔妈妈见她说的严重,也赶紧肃容听着,如筝自打开妆台,从下层拿出一个小箱子,掏了身上的钥匙打开,取出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递给崔妈妈,崔妈妈也认得那串佛珠,却是当年崔氏结下的善缘,当下便问到:“小姐,您是要去求……”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奶娘您明日就出府,别用府里的车,让张叔陪您悄悄去一趟宝象庵,见到神尼便说是我相求,让她屈尊……打一次诳语。”说着便细细叮嘱了崔妈妈一番。   翌日午后,崔妈妈自宝象庵返回,告知如筝宝象庵主持静尘法师听闻如筝是为了救一条无辜性命,已经应下了她所求之事,如筝这才放下心,叫了雪缨进来详细地布置了一番。   两三日后的午夜,国公府内一片寂静,突然松涛苑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破了静谧的夜空,一时间松涛苑风灯高悬,各院派去打探或是问候的丫鬟纷纷汇聚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人们才知道那一夜松涛苑竟然是闹了鬼,神出鬼没的鬼魅不但惊了新孕的月姨娘,也惊了二少夫人林氏,好在二少爷苏百川当晚留宿在了外院,倒是没有被惊扰。   老太君听说是精怪之事,愣了愣便勃然大怒,直教人彻查,却查来查去并无什么线索,月姨娘便一日见似一日地憔悴了下去。   此时触动了老太君的忌讳,一向慈和的她竟是连番将廖氏和如婳叫去敲打提点,便是如筝请安时,都赶上了好几次。   直到小半个月后,一日二门上来报,说是京师最大的庵堂宝象庵的主持清尘神尼来访,老诰命一向是最信神佛的,更何况此时府中有事,赶忙让人将清尘法师请了进来。   法师一身素灰僧袍,对老诰命合十为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   老诰命与神尼寒暄了几句,便说到了府上的怪事,清尘法师微微一笑,言到:“贫尼此次出来化缘,正是因为经过贵府,看到府内似有异象,才贸然拜访的。”   老太君听她这么一说,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请她到了松涛苑,细细说明了情形,她们这一来,倒也惊动了主屋里的如婳和苏百川,二人匆匆到了院内,却被老太君伸手阻了,让她们站在一旁等着,法师要了待月的生辰八字又掐指一算,对着老太君笑到:“施主,此事却是无妨,贵府姨娘八字太轻,生来便是容易冲撞到鬼神,此时有孕精神不济,便更是如此,这松涛苑靠北,正是各路神明过路之地,她留在此处,难免会冲撞到神明鬼怪,自然便会受惊,依贫尼看……此事却是不难,只要让她搬到一个贵府内取中之处,最好是能接近施主您的院子,这样躲开神明过路之处,又能得您二位福泽深厚的长辈之庇佑,自然便是无妨了。”   “居中之处……”老诰命沉思忖了片刻,对后面侍立的苏百川说到:“你那藏书的蕉声阁,我记得到是还空着,那小楼离春晖园不远,又是在后院居中之处,正合神尼所言,我看不如便让她搬到那里去住,毕竟还是子嗣重要。”   老诰命发话了,苏百川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了,又叫了丫鬟们去开蕉声阁打扫,准备天黑前就让待月住进去。   老太君这才略放下心,又请清尘法师到主院用茶。   如婳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丫鬟,自将一块上好秋绫纱的帕子几乎绞碎,却也无法,只得到里间床上躺着生闷气,慢慢回过神儿来,才觉得事情不对,便走起了心思。   晚间,待月搬到蕉声阁的信儿传到了寒馥轩,如筝听说老太君派了得力的妈妈掌管蕉声阁的事务,当下心里又是一叹:看来老太君除了相信神鬼之说,对防人也是十分上心的。   远远看着南面蕉声阁的方向,那种久违了的隔世之叹重又浮上了她的心头,同样的专宠,同样是哪个温暖又华丽的小楼……   “蕉声阁么?呵呵……”她轻轻笑了一声,本以为会自满的心,却被自嘲的情绪侵占,冷不防身后一双手臂环了上来,苏有容伏在她耳边笑到:“怎的,对那个丫头还是耿耿于怀的?无妨,她自过她的日子,如今已经跟咱们无关了……”   虽然说得不是一件事,但他这句“无关”还是驱散了如筝心里的阴霾,正是如此,她与她,今生今世便再无关联了,何止是待月一人,还有如婳,还有……   如筝摇摇头,挥去了脑子里的乱麻,回头对着苏有容笑了:如今和自己有关连的,就只有眼前的夫君,只有他一人……   “子渊,你饿了吧,我让她们摆饭可好?”   “好!”眼前人爽朗的笑容,终于覆掉了她最后一点无奈。 ☆、220、冬至上   松涛苑的风波终于过去,安国公府也消停了下来,侍妾月儿搬进了松涛苑再也无法伸手的蕉声阁,不过如婳倒是因祸得福,月儿有孕,苏百川也只得常居主院,虽说还是到两个姨娘房里多些,不过十日里也总有一二日是要宿在正房的。   各院瞄着老太君的安排,都明白两位老人家是极其重视这个妾室这一胎,纷纷送礼道贺,如筝也派浣纱捡了个没人的时候去了,却是告诉待月,自此与她再无瓜葛,各保平安。   浣纱回来,告诉如筝待月哭的很厉害,如筝只是淡淡一笑,看着窗外凋零的木叶说到:   “自此,世间再无待月,有的只是月姨娘而已,你记着……”浣纱默默点了点头,和如筝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叹息。   几日之后,如筝在抄手回廊里遇到了自春晖园请安归来的如婳,本想点个头就告辞,却被她拦在了狭窄的回廊里:   “弟妹留步”她皮笑肉不笑地屏退了丫鬟,对如筝说到:“我倒是要赞一声弟妹好手段,居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将月儿那个贱婢扶持到如此程度。”   如筝带着一个恭谨地笑容抬头看了看如婳:“二嫂说笑呢,月儿得宠是她自己的福气,也是二嫂你大度贤惠,于我何干,当年她虽然是我的丫鬟,可我早已把身契给了你,从此她祸福荣辱,便都系于二嫂你之手,我怎有本事置喙于你院子里的事情?她冲撞了神灵,得神尼点拨,老太君怜惜,是她自己的福泽,又与外人何干?”   如婳听她言之焀焀,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住口,你休想混过去,谁知道她是不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那贱婢仗着长得有三分像你,又学了你的做派,在院子里狐媚惑主……”   如筝听她说的难听,当下也冷了脸色:“二嫂!”她一声断喝,惊得如婳愣了愣,如筝没有给她回神儿的时间,开口言到:“我劝二嫂还是谨言慎行,刚刚那些话不过是二嫂的臆测,待月当初离了我的院子,不是我强塞给二嫂,而是二嫂你带人来向我讨了去的,我一没有时间教唆她什么,二也没有攥着她的身契命脉,何来安插一说,至于她入了主子的眼,我一个隔房的妯娌却是不好说什么,我只奉劝二嫂一句,事已至此,贤德总比好妒强,她不过是个妾室,二嫂却是正妻,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侍妾失了大家主母的风度,不过是丢两府的脸面罢了,二嫂请恕弟妹忠言逆耳。”她轻笑一下:“再者说,待月当初叛了我,虽说我对她没什么恨意,但也绝谈不上还顾念旧情,她好与不好,我冷眼旁观已是厚道之举,怎会出手相帮,二嫂想想也明白的。”   如筝看着如婳眼里虽然还有怒气,却也现出一丝活动之意,当下又小声笑到:“为人母者,总是最重自己的子嗣,若是孩子被人陷害,想来是会倾尽全力报复的,二嫂不能不当心啊。”   她说完这句,如婳脑子里犹如开了锅,如筝也不愿与她多纠缠,自欠身行礼走了过去,如婳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竟然有三四层之多,究竟是待月?吴氏?还是……   她拢在袖里的手攥的紧紧的,水葱样的指甲断了两根都浑然不觉,一时想不清楚,如婳伸手招过远处的素锦,快步向松涛苑走去。   进了九月,府里热热闹闹地给老国公庆了九月初二的笀辰,入了深秋,南大营的军务又繁忙了起来,苏有容日日早出晚归的,一向好精神的他,也不时便会露出疲态,再后来身上竟然时常还带着伤,如筝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次,才知道原来他是奉恭王之命在训练一队特别的兵士,每天翻山过河的,自己也是身先士卒,难免磕碰,如筝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心疼他辛苦,便想方设法给他进补。   十月初二,如筝在国公府里度过了自己第一个生辰,她也不欲声张,只是在寒馥轩与丫鬟们庆了一下,谁知到了午后,苏有容却提前从南大营赶了回来,如筝又惊又喜,苏有容这小半天的时间什么都没干,就是腻着如筝,陪她喝茶聊天,抚筝作画,到了晚间,居然亲自钻进厨房给如筝煮了一碗长笀面,惊得秋雁浣纱目瞪口呆。   如筝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面,又看看自家夫君笑眯眯的眼睛,心说就是生的也得吃下去,谁知道挑了一箸吃了,却是十分美味,她心里一奇,又想到他当年帮家里打理庶务,风餐露宿的,便也明白了。   她食量本来小,此番却是认认真真地把一海碗面都吃下了肚,吓得苏有容直叫秋雁快上茶舀山楂糕。   十月中,又到了冬至,宫里传下信儿来,这一年的冬至不在雍顺宫举行,却也要大办,众家勋贵命妇又如往年一般,巳时便陆续赶到翊盛城,接受皇家赐宴。   这一年的冬至宫宴排场也很大,明德帝近几年来圣体欠安,难得有这么精神好的时候,宫宴上君臣同乐,臣工们或是真心,或?p>   欠畛械母韫λ痰拢榛奥旆伞?p>   此番进宫,如筝除了又看到娘家和舅家一干亲戚之外,最高兴地莫过于重新和琳琅霜璟小郡主聚齐,在世家命妇小姐们休息的地方,四人着实说笑了一阵,大家看着琳琅已经七个月高高隆起的小腹,都是既欢喜,又觉得奇妙,小郡主和霜璟还好,如筝更是添了许多的羡慕。   宫宴之时,如筝也第一次在重生后看到凌家大公子凌惊雷,前世的记忆太远,她已经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此时一看,才明白为何像自家表姐和小郡主那样优秀的女子,都会对他倾心,乃至不得而不悔。   若说容貌,他虽然也是承继了凌家人的相貌堂堂,却也说不上貌似潘安,却不知怎的,如筝只觉得第一眼看到自家这个远房的大表兄,便惊叹于他的容止风度,第二眼再看,又觉得他威仪慑人,可第三眼看了,那样令人炫目的感觉,又陡然变作温润,如同幽深的潭水,虽无波,却知其深。   如筝自然不可能盯着一个外男真的看上这么多眼,这样复杂的感觉,竟然只是惊鸿一瞥间,便映入她心底。   如筝低头感叹了一声,心里蘀小郡主发愁,一个没有经过男女j□j的女子,同这样的男人相识相处之后,自然是看不上其他任何人了……   转念想想她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回头看着自家夫君,心里笑了:其实情之一字,不过是投契交心,若是倾情于对方,自然觉得便是天仙下凡也是不如的,归根结底,还在于心,容貌再好,赢来的也不过是赞叹,唯有心底那一人映入眼帘,才能唤起如春潮春水春花般的欢喜……   许是有明德帝坐镇的缘故,宫宴倒是十分喜庆平和,若说唯一让如筝感到意外的,便是自家祖父老国公借宫宴之机正式向明德帝请辞,明德帝再三挽留不成,便下恩旨赏老国公双俸荣养,又当场封世子苏清辞为定国公,端的是恩宠有加。   宫宴一直到未时末才结束,按照惯例,明德帝和后宫主位的娘娘们自招了臣子和命妇们去宫里闲坐闲谈,如筝自然是被凌贵妃点了到永盛宫闲话,她也知这所谓的闲话家常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便存了三分小心。   众家命妇列队到永盛宫行了礼,凌贵妃便笑着让她们平身,又赐了座位,如筝按次序在末位坐了,微笑着垂眸聆听贵妃之言。   如筝虽然并不如其他一些上年纪的命妇一般,陪着凌贵妃说笑,却也是十分上心听着众人话语,虽然大部分都是语焉不详地打机锋,但如筝这段日子一来听苏有容说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倒是也能听出个三四分,尤其是凌家两位夫人说了些北狄的事情,更是引得她侧耳仔细听着。   不多时,凌贵妃又令宫婢给诸位夫人上了茶,便抬头看着末位上坐着的琳琅如筝等人说到:“今年咱们京师里喜事真是多,眼见我这永盛宫里也热闹起来了……那边是如筝和琳琅吧,快到前面来说话儿。”   如筝闻言赶紧起身,又伸手扶了行动不便的琳琅,双双到凌贵妃座前行礼,凌贵妃笑着伸手虚扶:“快起来,不必多礼,琳琅还带着身子呢。”   如筝和琳琅这才起身,凌贵妃又让人给搬了锦凳,二人忙谢坐欠身坐下。   凌贵妃端详着琳琅,笑到:“崔家的孩子,果然是美人儿,倒是都便宜了咱家的孩子了……”说着还转头看了看凌家两位谢氏夫人,武威侯夫人陪着笑,心里却也是微微一动:这样模糊含混的,听着像是说琳琅和凌朔风,内里却是含了说恭王和潋滟的事情……这便是向凌家示意了。   如筝也隐隐听出了凌贵妃的意思,面上却不显,只是陪着笑,凌贵妃又问了琳琅生产的日子,近日的情形,谢氏夫人一一答了,又说大夫把脉说八成是个男胎的事情,凌贵妃又是一阵赞叹,只说凌朔风有福气。   说笑了一阵,凌贵妃又转向如筝:“筝儿也算是我的表侄女,此次还是第一回正式见呢。”   如筝见提到了自己,赶紧起身行礼,凌贵妃笑着冲她招招手,如筝便上前恭顺地低下头,凌贵妃拉起她的手端详了一阵,笑到:   “人都说筝儿像姨母,如今离近了一看才知此言不虚……”她笑着拍拍她手:“你的两个表姐都是我的儿媳妇,你的事情我倒是听了很多呢,你也半算是我们凌家的女儿,凌家的女孩子都是灵秀,温婉,又忠贞的,筝儿你虽然不姓凌,身上这些凌家人的味道却是很浓,表姨母很喜欢你。”   如筝见她换了称呼,自己却不敢托大,赶紧福身言到:“娘娘谬赞了,是娘娘和两位王妃殿下错爱,民妇愧不敢当。”   凌贵妃见她知进退,本来不过是想要拉拢一二,此时倒真生了几分喜爱的心思,当下笑着向旁边一招手,便有宫婢端了一个盖了锦缎的盘子上前跪下,凌贵妃舀起上面一个阳鸀的翡翠翟头钗,递到如筝面前笑到:   “虽然你现在还不是命妇,但苏将军才华横溢,你早晚也能用上这翟纹的,如今我便将这钗赠予你,算是见面礼,也算是勉励吧。”   如筝听凌贵妃话里的意思,又想到自家夫君和恭王的关系,知道这翡翠钗自己是不能辞的,当下便跪倒高举双手接了,又谢了凌贵妃的赏赐。   凌贵妃见她大方端谨,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她们回座。   申时末,各府勋贵命妇们辞别了帝后,陆续返家。 ☆、221、冬至中   221、冬至(中)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家中忙乱,没有回复诸位的留言,某奚每日努力更新,确保日更来回报诸位,最近几个月,不好说是几个月之后,我家会有一个大的变故,某奚可能会有三四天时间要靠存稿箱发文,因为某奚都是手动,怕到时候存稿箱傲娇了,万一断更,请诸位大人见谅且不要担心,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四天,某奚就会出现的~多谢诸位的支持!   回到院里,如筝心里还是没底,便向苏有容细细说了凌贵妃赐下翡翠钗一事,苏有容笑着安抚了几句,告诉她这都是贵妃和恭王的心意,无妨的。   如筝安下心,便操持着让丫鬟们弄了简单的晚膳,因时辰晚了,只备了几个清粥小菜,如筝见苏有容用的不香,还以为是太简素了,便想让秋雁加菜,却被苏有容阻了:   “无妨,我不饿,想是宫宴存住食了。”说着端起粥几口喝了,又到:“你先睡吧,我有些公文要看。”   如筝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紧:成亲虽然不久,如筝对他的一颦一笑却是早已了然于心,他一向脾胃好,便是练兵最苦的时候,也未曾耽误过吃饭,午间宫宴早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又怎会存食,再加上他脸上不定的神色,更加让如筝明白,他必然是心里有事。   想到这儿,她稍微用了些粥便让秋雁来收了桌子,又沏了一壶上好的正山小种,亲自端了到他书房。   苏有容正坐在倚榻上舀着卷书凝眉思索,着见是如筝进来了,才略舒了笑颜:“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如筝虽然担心他,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反倒是苏有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冲她招招手,如筝自走过去放下茶壶给他倒了杯茶递到手里,又在他身边坐下:   “我是不是扰了你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打扰的,我不过是闲读而已。”说着看看手里的书卷,苦笑了一下:“也没读下去……”   他端茶喝了一口,对如筝说到:“筝儿,我的事情从来不瞒你,此番也是一样,只一宗,这事情现在还没定,也算的上是朝廷机密,你不要外传。”   见他说的严重,如筝赶紧点头应了:“夫君,我定然不会外传,只是若不好说,你便不要说了,总之我信你就是。”   苏有容笑着将她揽在怀里:“无妨,此事也算是同你有关。”说着他又长叹一声:   “我曾说过,待你嫁给我,便让你日日无忧无虑,可如今怕是我自己都要累你担忧了……”他一言出口,如筝马上想到了日间凌贵妃和各家命妇打的那些机锋,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可是真的要与北狄开战了?”   苏有容回头看着她,却笑了:“我还说瞒不瞒你,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也是,我筝儿一向灵秀,想来是听到些风吹草动,便全明白了。”   如筝轻叹一声:“此时你却还要打趣,究竟是如何啊。”   苏有容起身放下杯子,对如筝叹道:“现在究竟如何,我也不敢说,我前次同你说过,北狄屡有犯境之念,入冬以来终于同我大盛撕破颜面,不但屡次派细作刺探,上月还派兵到两国边市借机生事,杀了几个大盛的商人,好在最后北狄方面说是误会一场,赔偿压下去了,但显见是对我大盛的一场试探,如今朝廷主战主和两派争执地也是越来越激烈,恭王殿下和凌家谢家主和,想要容后再战,太子带着顾家和顾相的拥趸们却是极力主战,其他世家居中不语,本来圣上是偏着恭王殿下这一边的,如今顾相一党势大,再加上边市这件事……我看此番圣上怕是也动摇了……”   他舀起桌上一张舆图,上面画着如筝并不熟悉的山川河流,苏有容将最北一线上三座山峰一一指给如筝:“这便是三关,宁武,回雁,雁陉……若是朝廷真的对北狄开战,我便也要北出三关,披甲上阵了。”   他话音未落,如筝已经急得站了起来,强按捺住心里的慌乱走到他身前,却忍不住还是湿了眼眶:“夫君,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有容见她一副慌张的样子,也是一阵心酸,却还是狠狠心到:“是,若是大盛对北狄开战,太子和顾相肯定要想办法让恭王殿下的嫡系出征,如今殿下虽然统管着南大营,可兵部却是在太子的手中,殿下怕是也……”   他轻轻揽住如筝的肩膀:“还有一宗,按凌家两位老帅的意思,若是真的开战,与其留存实力却给顾家留了空子可钻,还不如倾尽全力,把仗打好,到那时兄弟父子齐上阵,反倒比处处为人掣肘要来的好,此番虽然有些危险,却也没有之前咱们说的那样凶险……”他笑着抚上她鬓边:“更何况,是不是真的会打起来,什么时候出兵,如今都还是未知之数,你不要太担心。”   如筝轻轻点了点头,把眼里的泪水强忍回:“我明白,你放心,我……”却是在说不下去了,只得轻轻笑着。   苏有容如何不知她此时的心酸,当下轻叹着把她搂在怀里:“筝儿,我知道你心酸,害怕,不过我是个军人,是军人就要保卫疆土,更何况此次作战不仅关系着大盛军民的安危,更关系着国本之事,我不能……”   如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子渊,我懂的,我都懂,况且,还不一定会打起来,咱们不想了。”说完她抬头看着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   苏有容低头看着如筝,也知道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却也不忍心打破她心里这一点祈望,当下笑到:“是,你说的对,不定还是咱们在这里杞人忧天呢。”他笑着揽住她的腰:“不想了,今儿也累了一天,早歇了吧。”   自那日起,夫妻二人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言谈中也尽量避免谈到军务政事,可事情不是不想不说,便真的不会发生的。   自冬至日过后,苏有容在南大营的事务就日渐繁忙,晚间回来的也越来越晚,如筝怜惜他辛苦,几次力劝他不要回来太勤,苏有容却只是一笑而过,说的急了还会假嗔如筝不要自己了,弄得如筝又好笑,又甜蜜。   可约莫半月之后,终于有一天,墨香进了寒馥轩,告诉如筝苏有容今日要宿在南大营,如筝笑着让他下去歇了,却对着桌子上的晚膳失了胃口,草草用了些便梳洗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一时心酸感叹。   自那日之后,苏有容便开始每隔七八日才能回来一次,却也是匆匆收拾些东西,和如筝说上几句话就要走,很少能住上一宿。   刚进腊月,对北狄开战的皇令终于颁下,如筝伤感了几日,终也放下,此时她才明白苏有容的苦心,若是自己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而他又不在身边,自己还不定要多慌乱难过,而经过这段时间反复的思索,倒是好多了。   虽说没有了震惊,可心疼和担忧也还是有的,午后如筝就打点起手头的东西,虽说圣旨上只说是择日出征,可如筝还是想早早便帮苏有容打算起来。   她这里正忙着,却不想午后如婳却寻了来,所谓夜猫进宅,无事不来,如筝自然是知道她是为着何来,果然坐定之后,如婳便笑着开了口:   “早间得了信儿,我就说要来向三弟妹贺上一贺的……”她掩口笑了一下:“此次出征北狄,南大营精锐尽数出动,我要来恭喜弟妹,三弟此番又可建功立业了……”   如筝看着如婳满脸的笑意,心中一阵无奈,又有些好笑,很奇怪的,却没有愤怒的感觉,也许大仇得报,她已经对前世之事没有那样在意,也许是心里一直可怜她嫁的不得意,也许只是觉得,再同她针锋相对,不过是平白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罢了,这样她得意洋洋地来示威,她也只是轻轻一笑:   “多谢二嫂关心,夫君出征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食君之禄便要分君之忧,国家有难,他身为武将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还是借二嫂吉言了,希望夫君此番能杀敌报国,凯旋而归。”   如婳见自己的话被她这样三两句就歪了过去,心里一阵气恼,转念一想,又笑了:“弟妹说的是,想来三弟武艺高强,那些北狄人也不是对手,不过你也莫大意了,我倒是听闻北狄人一个个都是身高过丈,力大无穷,且精通骑射之术的,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如筝抬头看看如婳,心里暗笑,世上竟真有这般厚颜无耻,狗屁不通损人不利己的贱人,当下笑到:“二嫂却是多虑了,前次东夷之战二嫂也是这话,那东夷人不到半年便被赶下了海,可见二嫂不过是闺阁弱质,胆子小罢了,我还要为夫君准备行装,就不留二嫂说话儿了,二嫂请便。”如婳将她眼底的腻烦不缀当做了伤心,觉得目的达到,便笑着道了扰离开了。   看着如婳的身影消失在寒馥轩门口,如筝反而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慢皱起了眉头:北狄……别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她记得,前世这一战似乎还要晚了些,大盛都打的极为艰辛,不说哀鸿遍野,至少整个北方四道加上各边城都是陷于战火之中,更让她心里没底的是,前世的苏有容此时还是那个纤弱公子,根本和战争不沾边,所以在如筝心里,这场战争中她最舀不准的,偏偏就是自家夫君……的结局。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如筝只觉得遍体生寒,赶紧叫秋雁上热茶,暖暖地喝了两杯,方才好些,便又着手收拾起衣衫杂物,想着忙碌些,也可以少想些。   第二日请安时,老太君似是明白她心里的忐忑,破天荒留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连老国公都给她简要地说了说北狄的情形,虽然如筝知道二老定然是捡了宽心的话来安慰她,心里却也真的宁定多了。   午后,墨香又回来舀东西,如筝便令他将打点好的东西给苏有容带到了营里,零零碎碎竟然装了一车,几日后再得了回话儿,却是他的一张字条“我贴心的好夫人,为夫的是去打仗,不是搬家……”   如筝看着墨香书砚顺便搬回的那一半被捡出来的零碎儿,心里也是把自己责笑了一通,又仔细叮嘱了他二人上心苏有容的身体。   腊月初八,像是映着节气似得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因着朝廷要起战事的因子,主院发了话儿来,今年年节要俭省,故而事情不多,廖氏也就自己揽下了,如筝立在门前,看着桂树白白的一层,心里数着日子,苏有容竟然已经大半个月没怎么回家了。   虽有离愁,更多的却是担忧和心疼,若让她选,她宁愿他是外放做官,哪怕三年五载不归呢,也强似这般,披甲执锐,顶风冒雪…… ☆、222、冬至下   薄雪来不及化去,便是连着两天的大风,主院免了各院的请安,如筝还是在初九去了一趟,老太君又是爱怜,又是责怪,如筝怕老人家担心,初十便也听话在房里窝了一天。   想着去岁此日的热闹,想着许久未见的自家夫君,如筝整个午后都是恹恹的,午歇起来胡乱做了些针线,秋雁几次来问晚膳的事情,如筝都说不饿,最后还是丫鬟们无奈自作主张给她备了些好克化的吃食。   如筝本不想动筷子,却耐不住浣纱一再苦劝,叹了口气端起了碗,却不防门帘一挑,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哟,还不错,赶上饭点儿了~”   一听这个声音,如筝手里乌木镶银的筷子差点失手掉落,她慢慢放下碗,浣纱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苏有容笑着上前,却停在她身前三五步的地方:“我略站站,身上凉……”   压抑了这么久,如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上前两步便投入他怀里:“凉还大半夜的赶回来……”说着声音就哽住了。   苏有容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背上摩挲着:“哪有大半夜,这才酉时,还没入更呢……再说今天是咱俩成亲一周年纪念,我哪能不回来?”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里一震:原来他还记得,他都记得……   她抬头看着明显消瘦了的自家夫君,心里一颤:“这大冷天的,你还没用晚膳呢……”说着就舀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扬声叫浣纱。   门帘一挑,却是浣纱夏鱼端着几个热腾腾的菜走了进来,笑着对苏有容和如筝福下:“小姐,姑爷赶快用饭吧。”如筝看她们倒是想到前面去了,也是一阵欣慰,苏有容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大肆夸奖了一番,乐得两个小妮子殷勤地给她们盛了饭,浣纱又到:“公子可别光夸我们,秋雁还在厨房炖着一条鱼呢,事先都煎好了的,一会儿就得,您慢慢吃。”说完,二人便福身退了下去。   如筝见饭已摆好,便上前帮苏有容去脱披风,却被他笑着闪了:“不急,你闭上眼。”   如筝心里一阵好笑,却也听话,轻轻闭上了双眼,少顷,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喜得她也顾不上苏有容发话,便睁开了眼睛,眼前果然是一枝开的正好的腊梅。   “这……”如筝欢喜地抚着那初绽的花蕊,抬头笑到:“哪儿来的?”   苏有容笑着晃了晃花枝:“出来的仓促,也没给你带周年礼物,想着南大营左近那片野梅林里腊梅许是开了,便去碰碰运气,果然运气不错~”   如筝陪着他笑了几声,却又突然皱了眉头:“你当我不知么?那梅林离南大营足有二里多地,你大半夜跑了二里多地去给我折腊梅?!”   苏有容愣了愣,将花枝往她手里一塞,便笑弯了腰:“哎呦,我的好夫人,我自然是骑马去的,我又不傻~”   他这一句,把如筝也逗笑了:“是了,我傻……”说着便叫了浣纱进来,让她开库房舀了嫁妆里一件极珍贵的钧窑海棠红的胆瓶将那支腊梅生好,苏有容也净了手,换了家常燕居的豆青色直身,二人赶紧就坐用了饭。   饭后,苏有容又到主院请了安,再回来就到了入更时分,如筝早已让丫鬟们烧好了热水。   待二人都沐浴完毕,如筝看着桌前悠闲品茶的自家夫君,狠狠心还是开了口:“子渊,快开战了吧?”   苏有容被她问的一愣,心说这么快就被她看出来了,还真是红颜知己……当下也就不再渗着,放下杯子笑了笑:“十三点将,十五开拔,明儿一早我回去,便先不回府了……”   如筝心里想着不能哭不能哭,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只来得及:“嗯”了一声,便起身转过去,舀帕子捂在了脸上。   苏有容绕到她身前,把她轻轻搂在怀里:“筝儿……莫哭,仗打完我就回来了,嗯?”   如筝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却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傻气的话:“就不能……不打么?”   苏有容低头看着自家爱妻,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啊,不能不打么?本来是可以不打的,可以晚打,可以少牺牲些人命……”说着他眉宇间便凝起一丝戾气,又转为无奈:   “筝儿,便如我当初说的,这一仗晚打比早打好得多,如今我大盛刚刚平定东海,正是兵力匮乏之际,北狄人却是气焰正盛,这样贸然开战,不过是个平手之局,到时候便是打消耗战,拼的……就是两国的兵士,拼的就是人命!”   他一番话,说的如筝心里打了个颤,把他死死拦腰抱   住:“那为何还要打?就没人向圣上进谏么?”   苏有容轻轻抚了抚她鬓发,拉她坐在了床上:“筝儿,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过,两国开战逃不过国政利益民心三个因子?此一番大家明知此战不可为而为之,便是因着国政,说细一点,便是东宫那位的私利!”他咬了咬牙,一向柔和的轮廓也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有些锋利:   “东宫那位裹挟着顾家一党的势力,为了铲除异己而贸然开战,却是打着大义的名头……呵呵,圣上有道明君,却也不得不屈从于形势,能拖到现在,恭王殿下已经尽了全力了,如今便惟愿此战能一切顺利,那一位不要再使什么阴招才好。”   他低头看了看如筝脸上紧张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忍,便笑到:“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只是恨东宫无德,妄动兵戈,不过真打起来,北狄人还是得不了什么好处去的,而且此番圣上着父亲掌管户部粮草转运,押粮官是崔表兄,后方都是自己的人,多少便要好得多,你放心。”   如筝虽然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却也不愿让他太担心,笑着点点头:“嗯,是我妇人之见了,此番我大盛军定然能够旗开得胜,夫君你也一定可以凯旋而归的!”   苏有容也笑了:“嗯,你在家好好等我回来。”   二人又相互叮嘱了几句,便听到了二更的鼓声,如筝担心苏有容明日要早起,就催着他早睡,将他赶到床里面躺了,又下地熄了灯烛,慢慢走到床边,却不防被他一把拖到了被子里。   如筝轻声惊到:“子渊?”黑暗里,回答她的却是苏有容炽热的唇,少了素日里的温柔轻巧,他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如筝先是略有些惊讶,接着便是浓浓的辛酸……   其实,他也有恨,有怨,有不甘吧……   也会觉得沉郁,甚至会不会也有些许的恐慌?   只是他身为男子,是亲长的希冀,是妻子的天,便要压抑自己,逼迫自己,要沉稳,要豁达,要宠辱不惊……   想到此处,如筝再也不愿多想,在黑暗里擦干了眼泪,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扬起了一个妩媚的笑颜,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   如筝这个突然又反常的举动,让苏有容僵了一下,再反应过来,便如烈焰洪涛,一发而不可收。   他轻轻扳过如筝的肩膀,略带凶猛地将她扑在身下,几下便除了自己二人身上的里衣,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却还存着一丝清明,生怕弄疼了她,便又放开她唇,耐心的在她身上游移亲吻。   他此时的体贴,却让如筝心疼地无以复加,便如中了魔一般,一手攀着他的腰,一手伸到了他身下。   感觉到自家爱妻纤纤玉指居然握住了自己的隐处,苏有容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便扶着如筝纤细的腰肢猛一挺身。   熟悉的感觉侵入体内,激起如筝一阵娇喘,同平日里温柔缱绻不同,这样的确是带了一丝痛楚,但这样的痛楚映到心里,却是奇妙的满足,也许此时自己能为他做的就是这样了吧,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记住这**的一夜,惟愿这极致的缠绵能化成自己对他的护持,佑他此去平安……   苏有容搂着如筝光滑的腰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游泳游的没力气快淹死的人,突然抱住了一块浮木,这样歇一歇,便会好的……会好的,自己可以游回来,从汹涌黑暗的深海游回来!   从没体会过的奇异感觉掠过二人心头,这样酸楚又略带疯狂的亲热反倒让即将离别的夫妻俩更加动情,不多时便双双攀上了巅峰。   步入极境那一刻,苏有容在如筝耳边断断续续地几乎是吼出一句:“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你信我……”   如筝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我信你,信你……”   这样痴狂的一番亲热过后,苏有容小心地把如筝搂了,又仔细给她掖好了被角,叹道:“筝儿,我是个禽兽……你很疼吧?”   他这样直白的一句,反倒把如筝逗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怎么这样说自己……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皇天后土,漫天神佛都会护佑你的……”她压了压喉咙里的哽咽:“我也会日日为你祝祷的,好好回来……”   本来已经是十分疲累的两人,却谁也不想睡,一阵欢喜一阵难过地说了很久的话儿,直到三更响过,才支持不住先后睡去。   第二日清晨,苏有容轻手轻脚地往床边爬,就差用上轻功了,却依然还是把如筝惊动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家夫君保持着一个可笑的礀势爬在床边定住,忍不住就缩在被子里笑着团了起来。   苏有容恼羞成怒,掀开她被子钻进去,堵了她的嘴,二人闹腾了一通,身上心里都是一松,昨夜那样沉郁的氛围终于散尽。   如筝起床安排了早膳,又操持着自家夫君梳洗了,趁他吃饭的时候最后合计了一下东西,脑子里突然一闪念,心里便是一阵后怕,赶紧开了衣柜从底层拖出一个小包袱,急慌慌打开,正好苏有容吃晚饭进屋换衣服,她便让他除了中衣,将手里的护身小坎子往他身上套。   苏有容低头看看那坎子,也才想起来,忍不住叹道:“果然还是夫人细致!为夫的倒是差点忘了这保命的东西!”说着又把如筝搂在怀里使劲儿亲了一口,才急慌慌套上衣服出门去了。   如筝送他出了二门,人来人往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慢慢转过垂花门,沿着中庭走过去,回头对自己笑着摆摆手,消失在抄手游廊里……   如筝转过头,慢慢走回寒馥轩,连着刮了几日的大风终于停了,今日满院子都是极好的阳光,可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踩着冷硬的地面,如筝心里一片茫然地进了寒馥轩的堂屋,一眼看到正面条案上摆着的那支腊梅,便再也忍不住,泪珠成串落了下来。   国公府门外,苏有容腾身上马,拉着缰绳看了看自家黑漆的大门,心里一阵感慨:前路艰险,说不怕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不舍吧……   想着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卫氏,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只是叮嘱了如筝小心向自家娘亲说明,到底是怕她伤心,还是自己不敢面对她的眼泪呢……他弄不懂。   想想昨夜那一番疯狂,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本想着好好疼爱安抚自家娇妻一番,却莫名变了禽兽……   也罢,等回来好好补偿吧,对,回来再补偿!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多想无益,他横了横心,轻轻一夹马腹,雪白的苏小绒如闪电一般窜出,向着南大营飞奔而 ☆、223、年关上   数着日子过了腊月十三,宫里也传出了出征的消息,如筝从自家公爹那里知道了苏有容被封了右路军先锋官,北出宁武关御敌,同行的还有凌家两兄弟和大部分凌家军,安国郡主李踏雪则是中路先锋,带着老王爷的嫡系部队和幽云铁骑北出回雁关与顾家人汇合,对上的却是北狄人的主力,左路是谢家和朝中另外一些将军,而崔明轩也的确是领了督粮官的职,调度兵械粮草,恭王被皇帝亲封了扫北大将军王总领军务,坐镇剑南道总督府居中指挥。   这样的安排,让如筝心里多少有了些底,便打算着十五那天大军出城时,一定要到街上送一送自家夫君,谁知腊月十四,宫里却传出信儿来,此次大军出征要星夜兼程,便不举行出城仪式了,而改在北大营,由太子和恭王主持誓师,便直接北上。   消息传来,如筝愣愣地坐在寒馥轩堂屋里想了很久,强压下泪水挑唇笑了笑:这样也好,省的自己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反而晦气,等他得胜入朝,再去迎便是了!就是这个主意!   十五那日,如筝跪在崔氏灵前为苏有容祝祷了一天,到了晚间几乎虚脱,吓得崔妈妈等人一通好劝,好说歹说将她骗到里间躺下,如筝却说什么都睡不着,直到谯楼上打了三更好久,才迷迷糊糊地困了一会儿,却又早早醒了。   如筝心里腻腻的,没有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些早膳便去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看她眼下黑沉的,就知道她定然是没有睡好,当下爱怜地将她拢在身边,温声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如筝见自己累得老太君也上了心,心中一阵自责,赶紧笑着摇摇头:“无妨的,祖母,偶然一次睡不好……”   老太君却是摇了摇头:“傻孩子,还瞒着祖母么,一头发檀香味儿,我记得你可是惯用沉水香的,昨日是在佛前跪了一天么?”   如筝被她说的心里一阵羞赧,点了点头:“是孙媳心里太搁不住事儿了,祖母见笑。”   老太君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好,心也重……祖母知道,你和容儿是真投契的,他宠着你,你也一心顾念着他,可如今他去打仗,你在府里便更要保重自己才是,不然日后他回来了,看到你恹恹的,岂非心痛?”见如筝点了点头,她又到:“咱们做军眷的女子便是这样,日日都要备着送父兄夫君上战场,少则几月,多则几年,老国公当年南征北战,我在府里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个中酸苦,祖母最明白不过了。”她轻轻摩挲着如筝的手,低声说:   “好孩子,你上心容儿,却也不能伤了自己,咱们这些女人,嫁了人就要比一般的女子强才行,身要强,心也要强,这样才能不给夫君添乱,不让他们挂心……”   如筝抬头看看老太君,心里豁然一醒,重重地点点头:“祖母,我懂了……”   老太君见她神色,也知她是真的想清楚了,当下笑到:“你也不必担心,此一去虽然定是苦战,但容儿已经经过东夷之战,于戎马上有些心得了,更何况他身手好,脑子又快,便连老公爷都说比自己年轻时不差的,你莫担心,他这一去,吃些苦头是肯定的,但也定然可以安然返家,别怕。”   听了老太君的一番话,如筝心里终于宁定了些,也暖了起来,当下仔细应了,又帮她松泛,老太君却怜惜她辛苦,不多时就催着她回去了。   如筝带着浣纱回到寒馥轩,却看到三夫人程氏正在房中等着自己,如筝虽然对这位三房夫人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个慈心正直之人,前世自己失宠后,她也曾几次蘀自己说话,自己却顾忌着廖氏和程氏的不睦,不敢亲近自家这位三叔母,重生以来,她们虽然交往不多,程氏言语间也多次相帮,如筝还是十分知她的情的。   如今看她这个节骨眼上来看自己,便知她定然是来安慰自己,忙几步赶到屋内,又招呼着丫鬟们换茶,上糕点时鲜,程氏摆手笑道:“罢了筝儿,我不过是到你这里闲坐,却劳动你这一番忙活,快坐下,咱们聊聊。”   如筝向她行了礼坐下,程氏便掏出几张花样子让如筝帮着参详,如筝心里却是一奇:原本还以为她也是来劝自己的,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来“闲聊”,当下却也兴致勃勃地陪她品评起来,二人聊了刺绣,又聊了诗词话本,音律乐器,却是说的十分投契,如筝才知道自家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叔母,竟然也是个妙人儿,程氏坐了大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临走还说自己爱听如筝说话儿,明日还要来,如筝自然是欣然相邀的,待程氏走了,如筝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又坐下思忖了一阵,心里才豁然明朗:自家这个三叔母,却真的是知人心思又心善,这样东拉西扯地说上半天,却是在帮自己排遣郁气,哄着自己高兴呢,当下心里一酸,对着三房凝香苑的方向叹了口气,又笑了:亲长们都在关照着自己,便是为了她们,自己也该振作起来才是!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也沉下心,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不过是让崔妈妈在小书房增了一个神龛,供了观音大士的法相,一日三遍的祝祷。   十来天过去,程氏果然未食言,几乎日日都要来和如筝说笑,如筝也慢慢看懂了自家这位三叔母,对她的敬佩和喜爱与日俱增,到老太君院子里请安时,一直韬光养晦的冯氏也不时便会和她赶在一起向老太君请安,经常也会陪老太君和如筝坐一会儿,如筝虽然不知是老太君叫她过来的,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却也承她的情。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午后,凌府突然派人来送信儿,说是崔琳琅有请,如筝估算着琳琅怕是要生了,思念自己,便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到凌家看她。   临走之时如筝突然想到田小兮给的那瓶药,想了想便倒出几粒,舀个小瓷瓶装了随身带好,带着浣纱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摇晃了多时到了凌府,如筝又坐着那种小轿子到了凌家后院,一路上却没有再听到上次来时家将门练武的声音,后院也略有些冷清,她忍不住一阵感慨:这便是簪缨之家,战事一起,便是举家出动。   轿子到了主院落下,如筝扶着浣纱的手下了轿,抬头便看到霜璟笑着迎上来:“太好了,筝儿你来的好快!”   看到挚友,如筝也笑了,赶紧上前拉了她的手笑到:“是啊,屋里那个千娇万宠的宝贝儿一声召唤,我哪里敢不来呢!”她话音未落,便听屋里一声娇喝:“小筝儿,我巴儿巴儿地请了你来,便是让你来排揎我的么?”   如筝听到自家表姐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也笑了:“表姐,我巴儿巴儿的跑来,便是让你呵斥的么?”说着便撩帘子进了屋,却不想自家舅母谢氏和凌家两位夫人都在,此时早已是笑容满面。   如筝脸色一红,暗怪琳琅荒唐,自家婆母在还敢这样调笑自己,转念一想又蘀她高兴,能和自己的婆母这样和睦亲如母女……   她上前给三位谢氏行了礼,大谢氏赶紧伸手将她搀起:“好孩子,都是亲眷何必行此大礼,赶紧进去看看琳琅吧。”   如筝这才轻轻福了福挑了帘子随霜璟进了里间,便看到琳琅笑着冲她们招手:“快来,想死我了!”   如筝笑着走到她身边:“真实的,也是快做娘亲的人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她偷眼看看霜璟,又指指外间:“也不怕你婆母大人笑话。”   琳琅略带羞涩地笑着摇摇头:“婆婆和伯母都且宠我呢,倒是不怕笑话。”她这话说的真诚感动,弄得旁边霜璟一个劲儿的装吃味,三人又笑成一团。   正说笑着,琳琅突然一蹙眉,捂着屋子哼了一声,吓得如筝赶紧问她怎么了,霜璟到似是见惯了,上去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小安儿,又不老实了?不多久就出来了还欺负你娘亲,看姑姑教训你!”说着还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拍,吓得闻声进来的两位谢氏夫人一阵斥责。   霜璟自过去听训,如筝却抬手极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安儿?”她抬头看看琳琅,琳琅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全是温柔笑意:“嗯,夫君给定的小名儿,只求平平安安的。”   “真是个好名字。”如筝笑着叹了一声,心里也洋溢起浓浓的暖意,如今为j□j,她才真正知道子嗣在一个女人生命里的分量。   她略出了会儿神,还没来得及挪开手掌,便觉得下面似乎动了动,像是谁伸手指在捅自己的手心,当她意识到那是小小的安儿的胎动,如筝整颗心都渀佛被春风吹拂了一般,发了芽儿出来:   “他……他在踢我呢表姐!安儿在踢我呢!”如筝难得喜形于色,看的琳琅一阵笑:“是啊,他在跟表姨母打招呼呢。”   如筝回头看看,琳琅和几位谢氏夫人也笑眯了眼睛,几人又坐着说了会子话,如筝见天色晚了,也怕琳琅身子乏,便起身告辞。   琳琅还想亲自送送她,被她好歹阻了,自同众人道了别除了院门,乘着小轿还没到大门上,如筝突然想起田小兮的药还没留下,便让浣纱吩咐轿夫们回去。   刚回到琳琅的院子,如筝便看到一帮仆妇丫鬟慌慌张张地跑着,当下心里一惊,几步进了堂屋,却差点跟霜璟碰个满怀。   霜璟顾不得问她怎么又回来了,便抓着她的手,略带慌张的说了一声:“筝儿,三嫂她……提前发动了。”   “什么?!”如筝握着药瓶的手抖了抖:“好端端地怎会?”   一旁大谢氏见她脸色都变了,过来拍拍她肩笑到:“霜璟也是迷糊了,别再吓着筝儿,无妨的,这种事情早几天晚几天都是常事,稳婆大夫都是备好了的,别担心。”   如筝这才略放下心,却也不忍心就这么走了,便让浣纱去通知外面候着的苏府家丁,回家报信,又和霜璟一起在外间等着。   如筝以为生孩子动静都会很大,却不想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稳婆教琳琅使劲儿的声音,便是纷杂的脚步声,时而夹着谢氏劝琳琅疼就喊一喊的话。   听了自家娘亲的话,霜璟也叹了口气,对如筝到:“三嫂也太要强了,之前稳婆说太早喊容易泄劲儿不利生产,她便这样一声不吭……”   如筝前世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也知这是极痛苦的一件事,想着琳琅素日里扎了手都要掉几滴泪的怕疼劲儿,忍不住心道:果然是为母则刚。   等到上灯时分,里面还没有动静,如筝忍不住进到里间看了看,只见琳琅脸憋得红红的,身下的床单都被拧的皱成了一团,旁边三位谢氏夫人脸色还好,可眼中也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如筝上前轻轻问了一句,大谢氏只说是无妨,像是发动的太早了,有些吃力,如筝早先还念着凌家未必愿意用来路不明的药物,此时却也顾不了许多,掏出一直拢在袖里的瓷瓶,递给了大谢氏,细细说了来历用法,大谢氏面色一喜,接了便递到了小谢氏手边,给琳琅用了一粒。   见此情形,如筝心里一暖,又暗怪自己小人之心。   用了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琳琅的脸色变缓和了些,说话也有力气了,稳婆便叫她接着用力,琳琅挣扎了半天脸色又白了,旁边稳婆伸手摸了摸,口中笑到:“好了好了……小公子的头……”却突然改了面色,琳琅躺着看不见,屋里立着的几人可都看清楚了,小谢氏面色一沉,对着谢氏使了个眼色,便拉了那稳婆出去,如筝的心也陡然狂跳了几下,踱到门口凝神听着,只听门外那稳婆小声对小谢氏说到:   “二夫人,怕是不太好了,少夫人这一胎是倒生胎,头上脚下啊!” ☆、224、年关下   这句话一入耳,如筝脑子里嗡的一下子,死死抓住门框才没露了相,眼圈却早已红了,她如何不知倒生是多么凶险的事情,如今却赶在了自家表姐身上。   虽然前世她记得琳琅这一胎是平安生下了,可自她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她也不敢确定今生是否还如前世一般,只得在心里蘀她念着佛,勉强维持着神色如常。   又过了不知多久,如筝隐隐听着似是打了二更,琳琅的孩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自己也从拼命忍着到声嘶力竭地叫,再到喊不出声来,听得屋里众人心痛如绞。虽说她从发动到现在算不得很长时间,可她这样孩子卡在半途,却是十分凶险,小谢氏顾不得什么旁的,便连针灸都让大夫用上,可见是真的为了这母子什么都不顾了,可孩子却还是牢牢卡在那里,任两个稳婆怎么揉,都不见再动。   霜璟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自躲进了外间,琳琅从人缝里看见如筝,苍白着面色唤了她一句,如筝便赶紧上前坐在她身边,却被扑鼻的血腥味冲的眼睛又是一酸。   琳琅勉强对如筝笑了笑,言到:“母亲和娘都不告诉我,你说,我是不是不行了……”   如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又赶紧擦了:“表姐胡说什么呢,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再用力,没事的!”   琳琅却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她声音渐低,如筝赶紧附耳过去,却听她小声说到:   “母亲和伯母都宠爱我,一会儿稳婆问时,她们定然会说保大人,到时候你要告诉她,我要保孩子,你听懂了么,我要蘀夫君保住这个孩子!”她目光突然乱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转头看着床边三位谢氏:“娘,母亲,一定保住孩子!我无妨的,我要这个孩子!”她几乎是嘶声嚷出这句,不知是情绪太激动还是真的已经脱了力,喊完这句她便双眼一闭,竟然昏了过去,大夫扎了几针也无效,旁边稳婆便起身匆匆一福,让几位夫人早作决断。   谢氏已经伤心的没了注意,小谢氏却是斩钉截铁地说保大人,如筝想着刚刚琳琅那个神情,心里不敢想孩子没了她会怎样,扑上去伸手挡住了稳婆的剪子,也顾不得手上划了口子,自扑到琳琅耳边喊道:“崔琳琅!表姐!你给我听着,你要这个孩子就自己把他生下来,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你懂么?你想想凌表哥的性子,若是知道你为了给他生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样!表姐你醒醒啊,安儿在叫你呢,安儿在喊娘亲呢,你的安儿还没睁眼看看你呢,你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了!表姐!”   她素日里温婉,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此时声音却回荡在房内,几乎算的上是振聋发聩,三位谢氏和刚刚冲回来的霜璟听她喊得凄楚,已是都落下泪来,此时床上琳琅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咳嗽了几声,如筝赶紧趁机又给她服了一粒药,咬牙催着她使劲儿。   琳琅喊了几声,如筝依稀听着竟然是在骂凌朔风,却莫名觉得心酸,床尾的稳婆吸了口气,惊喜地喊了一声“出来了”,如筝下意识往那边一看,却正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被稳婆慢慢拉了出来,身上还沾着血丝。   如筝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的,此时心里却只有喜悦,回头看看一脸苍白却笑着的琳琅,怜惜地蘀她擦去唇边咬出的血迹:   “表姐,你真是好样的!”   此时,稳婆熟门熟路地轻拍了孩子几下,那小小的人儿便打开嗓子嚎了起来,端的是十分洪亮,听着孩子哭了,三位谢氏这才真心松了一口气,又让稳婆和大夫赶紧看琳琅的情形,两个稳婆仔细查了琳琅情形尚好,没有血崩的危险,大夫又给她服了些丸药,琳琅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小安儿,便带着一丝甜笑睡了过去。   如筝轻轻放开她的手,慢慢起身,头却突然一晕,还好旁边霜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谢氏赶紧让她到一旁休息,如筝坐在桌旁缓了缓,又舀帕子把受伤的手遮了,看一屋子人急匆匆地忙着琳琅母子,窗外也早已天光大亮,便起身简单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府。   此时谢氏上前拉着她的手,哽咽到:“筝儿,前次你们遇险,你救了你表姐一次,此番又救了她们母子,舅母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筝儿,你是你表姐命里的贵人,舅母也要多谢你……可怜见儿的忙了一宿,还没用点早膳……”旁边大小谢氏也是一通留,如筝笑着辞了,又安抚地拍拍谢氏的手,笑到:   “舅母快别这么说,这是表姐自己的福泽,凌家和咱们崔家,还有谢家列祖列宗都保佑着她呢,如今舅母和两位表姨母还有的忙,我也帮不上什么就不叨扰了,改日等安儿洗三满月,我是定要来讨酒喝的,也沾沾表姐和安儿的喜气儿~”   在三位谢氏和霜璟感激的目光中,如筝慢慢走出了琳琅的院子,想着刚刚惊鸿一瞥下的小安儿,那样酷似琳琅的相貌,却长着和凌朔风一样的眉眼……   她又一遍感叹了造物之神,也更加懂得了子嗣对女子的重要,不止是依靠和血脉,还有与自己心爱的夫君之间那种斩不断的连系,全部借着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存于世间,延宕成一生的慈孝深情。   看着车窗外淡青的天色,如筝心里又叹了口气,自己何时才能也有一个孩儿呢……   折腾了一宿,如筝实在是太过疲累,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倚着浣纱睡了一觉,醒了反而觉得头更晕,脚更沉,浣纱看自家小姐实在是辛苦,便提议让她直接回寒馥轩,自己去主院回禀,如筝却摇摇头,坚持自己走到春晖园,向老太君请安。   一进堂屋,便看到廖氏也在,如筝赶紧上前给二人行了礼,又将凌府的事情报上,却略去了琳琅生死一线之事,只说是生的辛苦,自己放心不下便赔了一宿。   廖氏笑着点点头,不冷不热地点拨了几句,如筝知道她是在怪罪自己行止略有些不当了,可她心里却是一片坦荡,要知道,凌府上下现在可是一个男主子都没有。   老太君显然是和如筝想到一块儿去了,先是夸了她几句姐妹情深,又笑到:“如今凌家男丁举家出动想来两个侄媳妇也是慌了神儿了,这时候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筝儿你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如筝见老太君向着自己,也不假意推辞,只是谢了老太君和廖氏体谅,便转回寒馥轩,一头栽在床上一通好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牌时分,如筝慢悠悠地起身,觉得身上轻巧了许多,便下了床叫环绣进来帮自己梳头,又梳洗了,换上身燕居的衣服用了几口午膳,筷子还没撂下,便见夏鱼笑着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堂屋,匆匆一福身说到:“小姐,主院传了话儿来,说是凌二夫人到了,还带了厚礼来谢小姐,老太君让您赶紧去呢!”   如筝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小谢氏能腾下手来谢自己,显见琳琅身子定然是没有大碍,当下便催浣纱赶紧给自己找了大衣服,抄了个手炉就奔了主院。   刚进堂屋,便听里面老太君慈祥的笑声:“大侄女儿啊,不瞒你说,这几个小辈里我最爱的就是我家筝儿,这孩子又明理,又慈心,还聪慧有福气,生把几个亲的都比下去喽。”   听着老太君这样的溢美之词,如筝忍不住脸红了,犹豫了一下才挑了帘子进去,给二人行了礼。   小谢氏一把拉起她,轻抚着她的手,声音里就带了一丝哽咽:“好孩子,快别多礼,昨儿忙糟糟的,我们也是吓坏了,竟然都没正式谢谢你,若是没有你,琳琅和孩子可就……”说到这里她掏了帕子试了泪水,又笑了:“刚刚琳琅醒了,第一句便是问你,知道你回去了便叹了一句说表妹又救了我一次。”   如筝听得琳琅已经醒了,心里也是一喜:“表姨母,表姐和安儿都好么?”   小谢氏点了点头,笑到:“好,都好,看着琳琅那凶险劲儿,恢复起来倒是也快,喝了些补药和鸡汤现在都能坐着跟我们说话儿了,安儿更了不得,这刚落生一天居然就要奶喝,喝干净了琳琅的奶水,还不撒口呢,一哭起来,满屋子人都震得耳朵疼……”   她一番话说的老太君和如筝都是忍俊不禁,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好,好,朔风的血脉果然结实,以后也是好将才!”   小谢氏见她提到凌朔风,面色便是一缓:“是啊,当初琳琅有喜的时候,朔风那孩子高兴地傻了似得,如今安儿落生,他却不在旁侧……”说着叹了口气,如筝见她有些感伤,忙上前笑到:   “表姨母不用叹气,等表哥得胜还朝,安儿正是最会哄人儿的时候,还不把表哥欢喜得更傻了?”   谢氏被她逗得笑眯了眼:“就是筝儿这话,等他回来就欢喜了!”   谢氏又和老太君说笑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走还念着一定让老太君和如筝参加安儿的洗三礼,老太君满口应了,让如筝将她送出了二门。   送走了谢氏,如筝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笑着进了春晖园的堂屋,老太君便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如筝慢慢给给她按揉着腿,老太君便抚着她的手叹道:   “我们筝儿是个施恩爀报的厚道孩子,若不是凌家侄媳妇过来谢你,祖母还不知道竟是你几句话把你表姐从黄泉路上喊了回来,如此沉稳果决,不愧是凌妹妹的孙女儿。”她低头看看如筝微红的面色:“好囡囡,你积下这样的德,将来必然会有福报的!”   如筝羞得不敢抬头,手上却未停:“祖母,您可别听表姨母夸大其词,孙媳不过是人小不管不顾,当时也不知是怎么的壮着胆子喊了几句,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保佑,这也是表姐自己的福泽,我可是不敢居功!”她知道老太君一向最喜欢这种行善积德的事情,便是自己心里也是十分畅快的。   祖孙二人又说笑了一通,合计了洗三那日要带的东西,天色就晚了,如筝告辞回了寒馥轩,略用了些晚膳梳洗了,躺在床上心情却慢慢沉了下来:如今,夫君和凌家两位表哥……怕是快出关了吧。   她这样想着,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楚,忍不住下地打开衣柜,在几床被子下面摸了摸,拽出一件中衣,那是苏有容临走之日穿了一阵子就换下来的,如筝舀了它回到床上,搂在怀里,虽然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温度,但那淡淡的沉水香气还在,如筝贪婪地嗅了嗅,眼泪便落在了衣服上。   “子渊……夫君,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回来!”喃喃说出这么一句,她强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不想,日子还要过的,便是老太君那句话,为军眷的女子,定要比平常女子强才是,琳琅闯过来了,自己也定能……   三日后,如筝陪着老太君在安儿的洗三礼上着实热闹了一番,许是这大军北征之后第一桩喜事真的成了各府留下的夫人们心底的慰藉吧,这一天观礼的几乎站满了屋子,收生姥姥面前的铜盆都快装不下了,喜得她说吉祥话儿的调子都高了不少。   如筝看着才三天就明显滋润起来的琳琅母子,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虽然顾忌着人多姐妹二人没能多说上些话儿,可从琳琅看自己那感激的眼神和看安儿那种慈爱幸福的目光中,如筝还是读出了她很多的心思,待宾客走的差不多时,如筝还是趁着琳琅不备,往安儿的小枕头底下塞了个成色上好的碧玉如意,才在琳琅一阵“哎”声中笑着跑走了。   过了安儿的洗三礼,眼见就是大年三十了,国公府和京师各大世家一样,这个年过的十分简素,家宴上,面对着又清净了些的桌子,老太君又是一阵感慨,好在大姐儿机灵,上前找太祖母要吃食,才混了过去。   陪着老太君守完岁,如筝自己回到寒馥轩,虽然浣纱崔妈妈她们都围着,如筝却还是觉得刺骨的冷清凄凉,心里一阵难受便草草赏了众人,自到崔氏灵前又坐了大半个时辰,祝祷了一番,对着菩萨默默给苏有容和北征军念了几遍保佑平安的经文,才回房歇息了。   大年初二回了娘家,如筝倒是乐了一天,如书如文围着叽叽喳喳的,如棋也抱着半岁不到的儿子来凑热闹,几个姨母围着一通逗笑,那小人儿倒是随了如棋的好性子,见人只是笑,爱的如筝她们又摸了许多小物件儿给他玩儿。   如筝看着早已超过自己许多的如柏和如杉,听他们在国子监里刻苦攻读的事情,他们兄弟间和睦无隙的样子让她心里一阵欣慰,如筝冷眼看看府里下人们的情形,明显比薛氏在时顺当正派了许多,心里也暗自叹服徐氏理家的本事,私底下问过了老太君和如柏,二人也都是赞不绝口,如筝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虽说还是听了林侯几句训斥,如婳也一直是阴阳怪气的,如筝还是觉得这个大年初二过得挺顺心。   如筝便在这样喜忧参半的心情中渡过了明德二十六年的这个正月,她知道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却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疾风暴雨将在这一年里泼向她,泼向京师,泼向大盛。 ☆、225、破关上 ☆、225、破关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大人,某奚今日遭逢人生中一大痛事,欲孝亲不待……   我家正直善良,忠信孝慈,一生悬壶济世外祖父大人,缠绵病榻数月后今日撒手人寰,全家陷入悲痛之中,于某奚本心来说,很难静下心来写今天,不过我外祖父大人素日教育我们多就是为人要讲信义,故答应了诸位大人要日某奚,今日还是勉强爬上来了,虽然可能我六神无主之下,会有些微错漏,不过有细纲垫底,各位大人不必担心我此次质量。   今后三天,我也会力争按时奉上,但家有丧事,很多事情都不好预料,因此先与各位大人打个招呼,若今后三日中某奚有断,请各位大人见谅,我家大事结束之后,我会将断章节以双形式补偿,多谢诸位!   奚别离拜上   没有苏有容身边这个正月,让如筝觉得无趣又漫长,整个正月寒馥轩都没有什么年味儿,不过是应节该做些什么就做,也都是崔妈妈操持,如筝便是日日不落地请安和祝祷。   正月十五这一天,如筝看着院子一角天空中隐约现出烟花,不禁想到了去岁随苏有容护城河便看烟花时情景,眼泪便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又被她匆匆抹去。   熬过了正月,眼前便是二月初四,苏有容生日,如筝也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和卫氏蘀他遥祝了一番,这一年,除了老国公和老太君赐下了五色笀面和一番勉励祝福话,三房夫妇也带着礼物来坐了坐,三夫人将如筝拉倒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陪着卫姨娘用了些笀面,如筝看着自己三叔和三婶娘脸上关怀和笑意,心里想着这才是至亲骨肉,世间事从来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虽说没抱什么希望,如筝还是有心等着世子院会不会有什么表示,却直到入,还是清清静静,如筝忍不住心里冷笑了三声,挑了灯笼亲将卫氏送回了凌霜阁。   京师各大世家翘首等待着边关捷报,没想到先等来却是回雁关被破,北狄人大举南侵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如筝正寒馥轩里为苏有容绣着一个扇子套,当场便愣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儿来,虽然她前世也知道此一战边关曾经被攻破,但却并不知道是哪一个关隘被破,今生听苏有容细细讲过三关形势,她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数儿,却万万没想到,先被攻破竟然是东西有两关拱卫,又据剑门之险而守回雁关。   想着回雁关戍守凌家人和大房父子二人,如筝心里便是一“咯噔”,赶紧撂下手里活计奔了主院。   春晖园也已是一片慌乱,如筝还没进堂屋,便听里面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隐隐还有老国公斥责声音:“废物!如此险峻关隘居然让他给守丢了,他也配姓苏!”   如筝知道老国公定然已经知道信儿了,心下一阵揪痛,当下便挑了帘子进去,对着老国公和老诰命一福身,见老诰命满脸泪痕,赶紧上前掏了帕子帮她擦拭,又转向老国公福身到:   “祖父息怒,那北狄人强悍狡猾,如今三关形势不明,究竟是怎么破也是尚未明了,再说,以孙媳愚见,北狄人冲破三关也未必能得了好出去,他们咱们地盘上,人生地不熟又是孤军深入,如今边镇也不似从前了,还有恭王殿下军守着,定然会无事,想来大伯父和大哥如今也追击北狄人路上,祖父不要苛责他们,也不要动了肝火伤了身体,咱们便先静观其变,孙媳以为,形势定然很便能被控制住,只是不知大伯父和大哥是否安然……”听了她这一番话,老国公也叹了口气:“是否安然,不过是听天由命,看他们造化了!”如筝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心里也知道大房父子戍守回雁关出事,老国公也不是不心疼,不担忧,只是他们这些老帅眼里,国,总是比家要重些。   老诰命拉着如筝手,眼泪便落了下来:“公爷,就是筝儿这话,清言和海纳已经够不易了,如今生死祸福不明,你还生他们气作甚,如今就该让清辞进宫去打探消息,看看究竟是……”   老国公此时却少见地对老诰命吼了一声:“你懂什么,真是妇人之见,如今一家一人安危有什么要紧,国难当头还顾得这个!”他又回头看着如筝点了点头:“容儿媳妇倒是个明白,难得你能说这样条条是道,不愧是我苏家孙媳,你说对,如今咱们该静观其变,若是其他两关守得住,北狄人倒是进了咱们口袋了!”他这么说着,又一拍桌子:“容儿媳妇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就是这个理儿!”他突然起身冲着外面喊着:“苏忠,苏忠!”老长随刚一挑帘子,老国公拉了他往外便走:“跟我回前院,我要给圣上上折子!”他这一阵风一阵火,唬地老太君又叫嚷着让他穿大衣服,如筝眼疾手抓了旁边衣服架子上披风好歹赶着给自家祖父送了过去,又折回身来陪着老太君。   老太君拉着如筝手,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这帮没良心,如今便光顾着自己仕途安危,要么就是高高挂起!”她轻轻抚着如筝脸颊:“除了我筝儿,没人来陪我这老婆子,可怜我言儿,我海纳……”如筝听着也十分心酸,搜索枯肠劝了她一通,想到苏有容,心里也是一惊,却不敢让老太君看出来。   祖孙二人枯坐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突然一阵喧嚷,却是三老爷声音,如筝赶紧上前蘀他挑了帘子,三老爷进屋匆匆行了个礼说到:“娘,儿子刚刚找了兵部里相熟朋友打听过了,此番回雁关被破是北狄人从旁边一个险要处绕过去,由背后叩关,关卡中守军一时不备才着了道,如今大部分守军都撤了出来,跟着凌家老帅辗转追击北狄人呢,想来我大哥和海纳也定然是无事!”   他一言出口,喜得老太君手抚胸口念了几声佛号,又让他赶紧去报老国公,三老爷却说已经去过了,这是专程来回老诰命,老诰命连连点头,叹道:“还是我清述贴心,不再朝里倒是把消息给娘打探回来了。”三老爷讪讪笑了一下,又安慰了老太君几句,便又匆匆出去打探消息了,如筝陪着老太君到佛堂上了一柱香,才回了寒馥轩。   待她自己屋子里坐定,才发觉自己心跳有多,虽说不是雁陉关出事,却也毕竟是战场上大变故,此时她心里渀佛住进了两个小人儿,一个说着宽心话,一个却不停嘀咕着战场上险恶形势。   如筝整个早间心里都是惶惶然,午间烦心连午膳都没用,心心念念盼着三老爷能再带回些战事方面消息,又怕他带回不是什么好消息,浣纱见她心神不宁,便一直守着她,不时说些宽慰话儿。   午后,如筝心神刚刚定了些,想着将那个扇子套做完,便听外间一阵请安声,却是如婳到了。   如筝知道她来定然是没有好话,心中一阵愤懑,略思忖了一下,便抬头对浣纱小声说:“我窗根儿里那几盆水仙,一会儿你让周妈妈帮我看看,是不是开败了,该扔了?那几盆迎春也松松土。”   周妈妈是这寒馥轩掌院妈妈,浣纱自然知道这些杂事不时她干,当下便明白了如筝心思,自想因子去请周妈妈去了。   如婳进了堂屋,如筝也迎了出来,礼数做足地对她福了福,脸上却没什么好颜色:“二嫂,未曾远迎,失礼了。”   如婳倨傲地笑了一下,自走到八仙桌子旁坐下:“无妨,我也知道你心里乱着呢,这些小事便不必计较了,你也坐下,我今次来便是来找你聊天,给你宽宽心,嗯?”   如筝点了点头,坐她对面,又吩咐丫鬟们上茶,她抬头看着如婳满脸写着都是“幸灾乐祸”脸,心里腻烦中又带着一丝鄙夷:回雁关被破本是国难,如今多少大盛儿郎前线卖命,而她,居然能将这样事情舀来做打击自己由头,当真是狗屁不通,无知透顶。   如婳却不知如筝心中所想,只是看她神色不定,心里一阵欢欣,想着此番终于能说些让她堵心难过话,便浅笑着捡着那些锥心之语说了一通,如筝虽然不欲她面前失态,却也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看着窗外浣纱和周妈妈影子晃了有一会儿了,便再也不压抑着自己惊慌和伤痛,借着如婳这点儿因子,伏桌上哀哀哭泣起来。   如婳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心里一阵爽,当下也不欲多呆,起身假惺惺地叹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反正此番被攻破是回雁关,不是雁陉关……”   如筝却突然抬头瞪着她,眼中除了伤感还有浓浓恨意:“二嫂此话却是错了,回雁关也好,雁陉关也罢,戍守都是大盛儿郎,战火所及之地,杀伤都是咱们手足,便说家下,大伯父和大哥还回雁关,如今祸福不明,二嫂怎能出此糊涂之语!”   如婳见她言之焀焀,心里也是一沉,生怕被她抓了什么因子告了状,当下便起身说道:“三弟妹,我一个妇道人家会说什么话,我好心安慰你,你到反咬一口,罢了,你自静静心吧,我先告辞了!”   如筝泪眼迷蒙地看看她,也不顾什么礼数,又伏桌上哭了起来,如婳看着无趣,自拂袖走了。   她一走,浣纱便赶紧进来好歹劝着如筝止了哭,如筝这一番哭泣虽说是有目,却也是发自真心,哭了这一会儿便觉得口干头痛,昏昏沉沉略擦了把脸,就上床睡了,晚间却发起了低热,晚膳也没用,唬地崔妈妈差点就要让人请大夫,好歹被她拦了,自让秋雁煮了些发散药膳喝了,蒙着被子睡了一大觉。   第二日,如筝早早醒来,身上虽然还是有些紧巴巴,热度倒是退了,刚梳洗了用了早膳,主院便传了话儿来,让各院夫人少夫人小姐们都到主院去,老太君有话要说。   如筝赶紧叫夏鱼环绣来帮自己换了装,又加了件斗篷,浣纱看情形,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上前低声禀到:“小姐,昨儿您身子不爽,奴婢便没说,晚饭后周妈妈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奴婢瞧着,应该是往主院方向去了。”   如筝抬头看了看她,微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大略看了看身上没什么不妥,便让她跟着到了主院。 第226章 破关(二关) 如筝撩开帘子进到春晖园堂屋,便看到老太君极少见地穿了国公诰命夫人的常服,正襟危坐在主位上,旁边张氏廖氏和程氏三位夫人已经到了,吴氏和如婳倒是还没见人,如筝算是不早不晚。请使用访问本站。 堂屋里气氛十分压抑,侥是如筝大略知道原因,也是心里一沉,赶紧上前给老太君和三位夫人请了安。 不多时,吴氏如婳和苏芷兰也到了,请安之后坐定,老太君环视了屋内众女眷一圈,看得众人惊疑的惊疑,胆怯的胆怯,老太君见抻得差不多了,才冷冷地开了口: “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北狄人攻破了回雁关,眼见是奔着京师来了,这是自打太祖爷定国以来,多少年都没出过的事情,情形究竟会如何,现下也不好说,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便是要跟你们叙一叙咱家的家风,让你们心里也有点数!”老太君虽出身将门,却一向慈和,如今这样疾言厉色,吓得座下众人赶紧起身行礼,口中称“是”。 老太君挥挥手让她们坐下,又到:“你们也知道,咱家老公爷这个爵位,是大盛开国以来头一份公爵,这个高门勋贵的第一,是他一刀一枪拿命博出来的,当初国公爷随太祖爷扫北,带着八百精兵与五千北狄人周旋了两日两夜,才保的太祖爷中路军安然无恙,他打光了人马不说,自己也身被二十余创,光是箭就插了十一支,险些丧命,之后平六路反王,拿下中都,直到随着太祖爷夺了前朝无道昏君的江山,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这才创下了咱家的家业。”老太君提起自家夫君之时,眼中流转的那种别样光华,让如筝心里一动,又咬唇暗自压下,老太君接着说道: “因此上,咱家便真真儿是个簪缨世家,清言和海纳便是承继了老国公的衣钵,为咱大盛镇守三关,也是屡立战功,便是当今圣上也曾屡次提起夸赞的!”提到自家庶长子,老太君眼中便含着丝毫不掺假的骄傲,她笑了笑,像是回忆着什么有趣的事:“之后,又有容儿这个鬼灵精,谁承想小猴子似的个孩子,竟也在东夷一战成名。”听老太君提到苏有容时话语中的那种宠溺,如筝心里也暖洋洋的,唇角便略挑了挑。 老太君沉了一瞬,又到:“如今圣上钦赐的匾额还挂在容儿书房里,你们都是知道的。”她端起桌上茶碗润了润,又到: “我今儿跟你们说这些,是要让你们知道,咱家的家风从来就没改过,便是实实在在的簪缨世家,你们当中一些,不要以为自家夫君是文官,是才子,便将咱们这家风浑忘了!”她这一言出口,廖氏和如婳便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众人也不好晾着她们,便也陪着起来仔细应了,老太君抬头看了看廖氏,又着意盯了如婳一会儿,直盯得她满头是汗。 老太君轻轻一挥手,婆媳二人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一颗心却是提了起来,果然老太君又到: “我不管你们心里对现下的战局是怎么看的,是懂还是不懂,我只告诉你们一句,咱府的男人都是战场上用命搏杀的武将,女人也不能是普通世家大族鹌鹑似的娇小姐!”老太君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冷颜到:“所谓忠贞节烈,不只是朝堂中边关上那些臣子要守,咱们这样簪缨世家的女子更要守,若是此番北狄人真的长驱直入,兵临盛京,家中的男丁自要保着圣上移驾避险,所有的女眷却是不许走,统统随我到祠堂自缢殉国,免得落入贼手,丧了清白之身!” 老太君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吴氏如筝等人还好,廖氏却是微微变色,旁边如婳更是吓得脸都青了,苏芷兰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赶紧端茶掩了。 如筝抬起头看看主位上的老太君,第一个起身福下:“孙媳谨遵祖母慈训。” 老太君看着如筝平和的面色,赞许地点了点头,屋里其他女眷也赶紧起身应了。 老太君让众人坐了,一时房内便是鸦雀无声,听了老太君一番训示,如筝也略有些失神,刚刚自己应的那一声,并非是随声附和,更加不是曲迎讨好,却是她的真心话。 她一直都记得,苏有容曾经说过要一辈子护她安稳,若是真有兵临盛京那一天,那么他也一定不再这个世上了吧,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筝盼着北狄人能如前世一般,被大盛军队重新赶出三关之外,但若是真如老太君所说,她却也是不怕的…… 她自在这里出神,主位上老太君又发了话:“不过,你们却也不必太担心,我盛军威武,北狄人是绝不会猖狂的太久的!如今边关有难,咱们在京师的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该用心给边关将士祈福才是,故而我决定明日咱们阖府的女眷一起上护国寺为边关将士祈福,且自今日起,府中禁杀生,女眷禁食荤腥,一律给我吃斋念佛,直到我大盛军凯旋而归之日,老二家的,此时便由你速速妥当安排下,如何?” 此时廖氏哪敢出一个“不”字,赶紧起身一一应下,老太君便叫各人都散了,如筝回了寒馥轩便招了众丫鬟婆子吩咐下去,虽说老太君说的是女眷,没有提到丫鬟们,如筝还是在寒馥轩里率先禁了荤腥,却细细吩咐秋雁上心给众人煮些红枣水之类的补身,又拿了自己的私房银子赏了众人的忠心,丫鬟婆子们感佩之下,便一齐规规矩矩地斋戒了起来。 晚间,如筝又拿了那件中衣出来,贴在鼻间,那沉水香气却淡了许多,又引得她一阵伤怀,自沐浴焚香,又念了几遍经文,想着明日早起还要去护国寺祈福,才躺下睡了,却是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睡去。 翌日清晨,如筝早早收拾齐备了来到春晖园,赶着伺候老太君上了车,老太君不知从哪儿得了她寒馥轩里上下齐茹素之事,又着意夸赞了她一番,祖孙二人有说有笑地收拾齐备了,不多时廖氏等人也过来请了安,众人便簇拥着老太君往二门上走去。 廖氏上前几步搀住老太君言到:“母亲,此时战乱,京师里兵士调动,也有些不宁定,故而今日百川特地向翰林院告了假,同三叔一起护送咱们上山。” 老太君闻言微微颔首笑到:“嗯,川儿有心了。” 旁边如筝听了,却知道这定是廖氏的主意,心里念着待会儿要好好求上一支签,倒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摇晃了不到两个时辰,国公府众人终于到了护国寺,众女眷并三老爷和苏百川陪着老太君拜过各殿的神佛,老太君便让三位夫人陪着自己到方丈大师**之处听禅静心,又让小辈们自己随意游览。 如筝却无心游览护国寺的风景,赶紧到了大殿拿了个签筒跪下,心里默念着神佛保佑,虔诚地闭着眼睛摇响了签筒。 不多时,一支签掉了出来,如筝定睛看时,却是“中下”,当下惊得她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捡起那支签来。 旁边浣纱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便也注意到了签上的字迹,心里也是一沉,却轻声安慰到:“小姐,这占卜签文玄机变数不定,未必中下就是不吉,咱们还是去解签吧。” 如筝转头看了看她,勉强笑到:“你说的对。”便伸出手来,浣纱赶紧上前扶了她,主仆二人慢慢挪到解签之处。 那解签人看到如筝脸色不好,便知她是没有抽到好签,伸手接过了签文,略沉吟了一阵才说道:“这位夫人求到的是第十签,签文有曰:‘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他抬眼看了看如筝:“如签文上所说,这签主一个‘变’字,却也算不上凶,不知夫人要求的是什么?” 如筝听他这么说,才略定了定心神,言到:“欲求征人平安。”谁知那解签人一听此话,却拧眉摇了摇头:“若是求此,却是……” 如筝心又提起来:“请先生直言。” 那解签人一咬牙,叹道:“不瞒这位夫人,这第十签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庞涓观阵’想来在下不说,夫人也知是什么意思了……罢了,此签在下就不收钱了。”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下大骇,眼前一黑又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忍住泪问到:“敢问先生,便没有转机么?” 那解签人见她实在是太可怜,也忍不住搜索枯肠了一番,才到:“却也不是毫无转机,刚刚再下也说了,此签主变,还有一句解语,便是‘须无限意,眼前是真’便是说听来的凶险未必是凶险,若能本着一句眼见为实,却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筝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欲细问,那解签人却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如筝无法,只得带着浣纱离开。 走出大殿,刺眼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激起的却是满身烦躁,如筝盯着手里的签文,一时恨不得撕了它,却又怕亵渎了神灵,到底还是交给浣纱妥善收了,略缓了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凄楚,一时烦闷便带着浣纱漫无目的地在护国寺里转着,心中翻江倒海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竟到了后院那片松林。 想着自己几番和苏有容在这松林中的偶遇或是相约,如筝又泪眼朦胧的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遥遥跟着一个人。 看到如筝叹息落泪,不远处树后的苏百川心里却是一抽,忍不住在心里将自家庶弟好一通斥骂,想着若是自己得配此姝,定然会让她一世无忧,绝不会这样令她伤心落泪。 刚刚如筝去求签之时,他就在大殿门外听着,解签人的话也是声声入耳,此时怨的狠了,脑子里忍不住又飘过一丝念头,若是他真的回不来,若是此番…… 心思刚转到这里,一阵早春寒风吹过,吹得苏百川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内捡回了一丝清明,似这般在人兽之间挣扎,令他害怕又觉得疲累,忍不住长叹一声,最后不舍地看了如筝一眼,转身慢慢走远了。 不多时,如筝擦干了眼泪,带着浣纱回到了大殿,闻着佛前幽幽地檀香味,心中将知道的神佛都求了个遍,却还是压抑郁恨,直到老太君和众家夫人出来,才勉强打起精神随众人登上了返家的马车。 7第227章 破关(三) 回到国公府,如筝伺候着老太君到春晖园安顿下,便告辞回了寒馥轩,在菩萨法相前跪到上灯时分,略用了些素粥,便进了小书房叫浣纱铺纸,浣纱只说她是又要抄经,给她铺了纸就要去研墨,却被如筝阻了:“去夫君书房,找个画画儿的色碟,擦干净了拿过来。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浣纱虽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却还是听话的去了,再回来时,却看到如筝手里拿了一根绣花针,正在旁边烛火上烧着,浣纱上前放下色碟,如筝看了看的确很干净,才满意地点点头,将绣花针在左手无名指上狠狠一刺,登时鲜红的血珠便冒了出来,吓得浣纱“诶”了一声,心疼落泪:“小姐!您这是……” 如筝却笑着摇摇头,让她别吵,将血慢慢滴到色碟里,自拿了支新的狼毫小楷笔,在旁边清水里泡开了,又甩掉水沾了血,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抄起经文来。 浣纱摇摇头,擦干脸上的泪:“小姐……让奴婢来……好不好?”她哭得凄惶,如筝却笑了:“傻丫头,他是我的夫君,自然要我来……别扰我,等会儿抄错了还要重来。” 听了她这一句,浣纱当时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高高的给她秉了灯烛,默默流着泪看如筝拿自己的血在白纸上留下鲜红的字迹,不多时血色淡了,她又将伤口挤挤,挤不出了就再扎一次,待抄完了一大篇经文,连累带疼已是满头大汗。 如筝低头看看手里的经文,觉得还算满意,又默默祝祷了一番,才起身将经文卷好供奉在了观音像前。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撂下灯烛哭出来声儿:“小姐……”她拉着如筝千疮百孔的手,心疼的不知该怎么办,哽咽着吹了吹她的手:“小姐,您是千娇万宠的小姐,可自打落水以来,这都是受的什么罪……眼见到了国公府,得姑爷疼惜庇护,日子才算好过了,可如今又……” 如筝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笑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呀?比起前方将士在阵前用命,我这点儿小伤岂非令人笑话,快别哭了,去找药粉来给我敷一敷,明日还要写呢!” “什么,明日还要写?!”浣纱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却是一边哭一边到里间手脚麻利地给如筝拿了伤药出来,轻轻敷在伤处:“小姐……” “行了,你不必劝我,我自己有数,我也不多写,一日就一篇,直到夫君安然返家,此事你也不必跟她们说,每日这个时候,自到小书房来陪我抄经就是。” 浣纱知道她一向执着,此事又是涉及苏有容的安危,也知自己是劝不住她,便哽咽着应了,又强拉着如筝到卧房躺下,自风风火火地叫着秋雁一起到厨房给她煮了一大锅红枣花生当归汤,却是不敢放一丝阿胶等物,生怕犯了她的忌讳。 秋雁见她面带泪痕,心里惶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浣纱却抿着嘴摇摇头:“你别问了,小姐不让说,你就记着以后这种汤和别的补血的素净药膳,要日日不断!”她抬头看看秋雁:“雁儿,赶明儿咱们也在屋子里摆上菩萨像,咱五个也日日祝祷,姑爷可千万不能有事……”她叹了口气:“阖府都知道小姐上心姑爷,可咱们小姐这个上心法儿,让我看着害怕,小姐这是拿命在上心呢!” 秋雁见她说的严重,眼里也闪了泪花儿,赶紧仔细应了,又细细熬好了一锅药膳。 自那日起,如筝除了日常写经书,在菩萨座前祝祷,便是日日不落地于上灯时分抄一篇血经,便是身子不适之时都没有落过,好在她也知道急不得,日日倒是用很多补血的药膳,早睡早起的,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身体倒是没出什么大的症候。 就这样忐忑着,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前线上几乎每日都要传来各种各样的消息,有时候是国公苏清辞带回来的,有时候却是三老爷带回的各路小道消息,内容也是纷繁复杂,有说北狄人已经被赶到三关之外的,自然是激起全家人一阵狂喜,也有说如今三关均分出人马同恭王的新军一起入关作战的,还有人说幽云铁骑竟然都从雁陉关退下来,追击入关的北狄人,更有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说北狄人长驱直入已经杀到了中都的,一时惊得府中众人都白了面色。 每每在春晖园里听了各色消息,如筝回去都要思索一番,想要努力从话缝儿里听出真假来,弄不明白搞不懂了,便在苏有容的书房里满屋子地翻兵书和舆图来看,几十天下来,居然让她看出了些门道,居然也能对战局分析出一两分了,有一次陪老太君聊天儿时,她胡乱把自己的猜测混着安慰的话说了一番,不想却惹得门外一直好奇听着的老国公一阵大笑,愣说家里出了个女军师,到羞得如筝匆匆福身退了出去。 就这样揪心着,大半个月过去,春日节这天,宫里传了信儿下来,说是国家有难,春日节庆典便不办了,如筝听了却是一叹,让秋雁做了五色寿面,替李踏雪遥祝了一番,又到佛前着意替她念了几十遍经文。 三月底,李钱根匆匆忙忙递了帖子求见如筝,如筝知道他定有要事,便让浣纱去带他进来,听了他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城郊庄子外来了一批从北边儿逃来的流民,如今群聚在城南城北各大世家的田庄外面,每日靠讨饭过活,十分可怜,如意庄庄头便托李钱根来向如筝回禀一声,李钱根想的却多,生怕这些流民苦饿的狠了,会冲进田庄捣乱,故而急着来请如筝示下。 如筝略沉吟了一番,叹了口气:“都是我大盛的子民,他们遭逢战火背井离乡却是十分不易,也不必驱赶他们,你回去告诉李庄头和陆庄头,将前庄的空房子腾出来,若是不够便拿去岁积下的杂木头稻草什么的暂时搭些小房子,能御寒便可,尽量多收留些流民进来,每日供他们菜蔬和两粥一饭,隔日要有些肉蛋之类,有伤有病的延医为他们诊治,救命要紧不要吝惜钱财粮食,只一样,此事不要大张旗鼓,更加不要宣扬如意庄是我的产业,收容难民时也要小心,尽量收容那些全村一齐逃难互相知道底细的,要仔细寻里面有没有保甲里正,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的人都管好,多花费些不怕,关键是不要生了事,混进什么刁民恶匪,具体的,你和两位庄头参详着办吧,银子不够也不必动用铺子里的,就到我这里来支。” 她慢慢说着,李钱根先是附和着点头,慢慢却愣住了,待她说完,却是屈膝跪倒在地,倒把如筝惊了一下:虽说李钱根一直是替她办事,但毕竟不是她的家奴只是她的掌柜,且李钱根虽是贱民出身,为人却傲气,除了被冤枉求如筝做主那次,从来没有给她下过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如筝便略带惊疑地说了一句:“李掌柜,何必行此大礼!” 李钱根还是低着头,声音里却似带了一丝颤意:“东家您有所不知,小人出身贱民,儿时看的最多的便是人间疾苦,没来京城时,也曾随父母四处流浪,当过流民,有年赶上发大水,我们全家饿得不行了,是我十二岁的姐姐自卖自身换了一袋子粮食才换回了我爹娘和我的命,可她自那日起却是杳无音信,四年前小人的爹娘过世,小人在这世上就再无亲人了,这一直是小人心里最痛悔的事情,今日听小姐说要收留那些流民,不定要有多少如小人一般的人能免于骨肉分离之苦,小人实在是感佩,小人这就去和两位庄头商议,早些将那些流民收入庄子里,也请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会上心此事,仔细查勘,定不让如意庄出什么岔子!”说着竟匆匆磕了个头,便转身离去了,旁边浣纱“诶”了一声,却被如筝笑着阻了: “让他去,我看此番李掌柜是真心高兴了。”她回头看看浣纱,心里又一动:“浣纱,你替我送送他。” 浣纱红着脸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福身出去了,如筝轻轻一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浣纱到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李钱根,让他在院门外不打眼的地方等着,便反身回到自己住的厢房拿了个青布小包出来,塞在他手里,咬唇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莫难受,等将来……我帮你一起找,等闲下来,我求了小姐和姑爷,定帮你找到你姐姐就是!”一句话说完,脸就已经红透了,也不听他回话,自扭身进了寒馥轩。 李钱根看着她袅娜的背影闪进院子,脸上便带了一丝素日里很少出现的傻笑,自愣着想了一会儿,才脚步轻快地出了角门。 回到不远处山货铺子自己的卧房,李钱根便马上打点东西准备到如意庄和二位庄头商议如筝交代的事情,待收拾停当了才拿起浣纱给的那个布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松绿色的细布直身,剪裁精细,针脚密实,虽然只是细布衣服,却做工考究的镶了鸦青色挑绣回字纹的锦缎襈边,还配了同色的大带,李钱根轻轻抚着大带上那颗亮闪闪的亮银镶红玛瑙的纽扣,叹了口气,虽然他现在衣食无忧,手有余财,可这种被人关心惦记的感觉,却是自打父母过世便再也没享过了,当下心里一暖,眼底便有些润湿,又笑着摇摇头,奇怪自己今日缘何一再露出小儿女态,仔细将那套春装叠起,放在樟木衣柜里,拿好东西出了门。 四月初,李钱根送了信儿进府,将如意庄上的安排细细禀了如筝,说是经过查问,共收留了三百多流民,十来日看下来,流民们也是十分踏实知足,平日里除了老幼病残的,青壮年还帮着庄子里忙些春种之事,反倒帮了庄丁们不少,粮食也是尽够的,如今又搭了四十多间草房,请东家示下能否再收个百十来人。 如筝看他几人安排的细致周全,当下便回信允了他所求,又叮嘱尽量多收留些老弱病残的,也可在庄口定时施粥,让无法住进来的人也能有口饭吃,随信又给他附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着崔孝妥善送到了山货铺子。 如意庄上的事情,终于给如筝沉郁的心情添了一丝爽快,日日抄诵经文,也让她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些,每日里送进京来的战报还是纷乱复杂,没个定数,直到四月初五,总算是有一队突围的军士回到了盛京,带回了略为具体些的军情,可这军情传到国公府,却如一瓢水泼到了沸油里,嘭地炸溅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此乃今日的,明日的大概是21号下午,多谢诸位大人的支持和安慰!谢谢! 8第228章 破关(四) 军情是从中都驿站快马送过来的,圣上御览之后便召集臣工们安排了一番,又令人通知京师各大世家,到国公府的除了传令的内侍,还有安抚恩赏的使者。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听着内侍读了升从四品宣武将军苏海纳为正三品昭武将军,加授轻车都尉勋的圣旨,下跪的国公府众人叩首谢恩,却无一人面露喜色,只因这升官进爵,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便是“追授”。 一旁的张氏和吴氏早已流泪颤抖地不成样子,待宣旨的内侍一走,便痛哭失声,如筝虽然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自家这个隔房的大哥几面,如今乍闻噩耗,也是伤心落泪,看看旁边跪着的老太君早已伤心的说不出话来,她赶紧起身搀住自家祖母,却不知该怎么劝…… 阖府上下,自这一日起便陷入悲痛之中,老国公不待灵柩运到,便下令阖府举哀,国公府的大门上挂起了“恕报不周”的牌子,如筝红着眼眶坐在寒馥轩,心里一片凄惶:却没想到前世未曾发生的事,今生却这样突然降临在自己身边,国公府竟然成了这京师各大世家中,第一个迎回亲人灵柩的府邸。 虽然心里还是挂念着苏有容的安危,如筝却也明白老国公和老太君的伤心,惊闻长孙为国捐躯,再加上还有大老爷苏清言受伤回京休养的消息,怎能让他们不伤痛揪心,要知道这样的大战之下,若非是伤的严重了,是断断不会下战场的。 如筝明白两位老人的心情,便更加勤快地去请安,即便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直陪在她们身边也觉得是略尽了心意。 三老爷打听到了返京的大队人马是三日后入京,如筝想着此番入京养伤的不定还有别府的勋贵,便留了个心眼儿,提前请舅舅托付了叶济世,请他若是方便,抽空来国公府看看大老爷的伤,叶济世回信自然是满口答应。 三日后,长房大老爷苏清言终于回到了国公府,同回的还有大少爷苏海纳的灵柩…… 大老爷脸色苍白的挣扎下软榻,跪在老国公面前洒泪说出:“儿子不孝。”这句时,阖府上下顿时哭成一片,老太君颤巍巍地拉着大老爷的手,一个劲儿地说“不怪你,不怪我言儿,苦了你了……”老国公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拉着他另一只手,盯着不远处的灵柩,老泪纵横,大老爷张口还想说什么,却不知是伤重还是太过激动,竟突然晕了过去,吓得二老赶紧让人叫了府里候着的大夫,仔细查验了说没有大事,才暂时放下心。 老太君嫌雅菡居离主院远又冷清,便下令将大老爷抬到了春晖园修养,如筝知道她有舍不得爱子想要拢在身边的想法,却恐怕也带了些对大房婆媳俩的埋怨之意。 这一日午后,主院传来老国公旧疾复发,大老爷也高烧不退的消息,正当老太君递牌子进宫也请不到太医之时,如筝却带着散值的院判叶济世到了主院,喜得老太君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夸囡囡有本事,直羞得如筝满脸通红。 老国公生病,大老爷伤的也不轻,大房婆媳俩平日里八面玲珑,此时却是毫无主意只知道哭,给大少爷苏海纳操持丧事的事情便着落到了二房和三房身上,便是如筝如婳也被分派了些事务,如筝在前面忙碌的时候,便看到随着大老爷扶灵回来的家将之中竟然有一个女子,身着重孝,看着却不像是丫鬟之类,她心里一奇:按说这战火连天的,大房父子却也没理由把个丫鬟带在身边…… 想到这一层,如筝便上心看了她几眼,这一看却把她惊到了:宽松的孝袍下乍看显不出来,她居然是身怀六甲,看起来月份也不小了! 如筝心里惊跳一阵,想着府里如今乱糟糟地,赶紧让浣纱悄悄将那女子带到偏房一问,回话却让如筝吓了一跳,这个自从入府便不言不语只是哭的女子,竟然是大少爷苏海纳在边关纳的良妾,腹中的正是他的遗腹子! 如筝冷眼观瞧之下,见她言谈举止无异,并不像是说谎,而且这种事她一个女子又怎敢说谎呢,权衡之下,如筝还是先让浣纱找了个安全清净的地方陪她歇着,自到主院回了老太君。 老太君听完她的回话,先是赞了她细致,办事妥帖,又露出了一丝喜色:“天可怜见,若她腹中那个是男孩,倒是给我苦命的海纳留了一条根了!”当下便派了贴身的妈妈带着软轿随如筝去把那女子抬到了主院安顿了,如筝再回到灵前,吴氏便凑过来问她刚刚抬走的是谁,如筝三两句敷衍过去了,心里却是一阵后怕。 忙碌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传来大老爷在叶济世诊治下终于退烧清醒过来的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苏海纳良妾冯氏有喜的音讯。 此讯一出,除了如筝早就知道,其他人都是大惊,只不过有的是惊喜,有的却是惊恨。 如筝知道旁人定然多是欣喜的,便着意看了看大少夫人吴氏,果然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的她心里一惊,转头看到小小的仙儿带着重孝哀哀哭泣,心里又是一阵揪痛。 这一日哭丧之时,如筝便听到旁边跪着的自家大嫂哭岔了音儿,她心里不想把她想的太坏,便索性不去多想,只是陪着伤心难过,心里也充满了对未知之事的恐惧。 短短几日停灵,吴氏却哭昏过去好几次,如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直到将大少爷的丧事忙完,大老爷的身体才略见起色,老国公的病情也稳定些了,除了大房母子,众人也渐渐收拾起伤心,忙着安顿一片乱的府中事务。 这一日清晨,老太君又招了阖府的女眷,正式叫了冯氏出来,让她拜见了夫人和少夫人们,又特意赐了坐,冯氏推辞了一番才战兢兢地陪坐在末位,老太君略带伤感地微笑了一下,言到: “你们也都知道了,冯氏是海纳经清言允了在任上纳的良妾,也是出身军户好人家的女儿,如今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他的父兄在此役中也已殉国,清言昨日求了公爷和我,欲将冯氏托在主院养胎,我们已经应了,老公爷还特地下令将冯氏抬为良妾,以褒奖她为咱们海纳留下这难得的后嗣,更是为了告慰她父兄在天之灵,自今日起,她就是长房长孙的贵妾,阖府仆婢不得对她有任何不敬,你们也要多照拂她些,阖府都要以她的胎为重,若是让我知道有谁不上心,或是上了什么歪心……休怪我翻脸无情!” 老太君这一番话出口,如筝心里便是一叹:看来大老爷确是很了解长房婆媳的性子,尤其是吴氏…… 此后几日,冯氏便一跃取代了二房的月姨娘,成了府里最紧要的姨娘,各院的礼物如流水一般送到主院,老太君特意叫了两个有经验的妈妈细细验了才让她收下,冯氏却是不言不语,也不回礼,似是不想和人多打交道似得,一心都扑在自己的胎上。 府里慢慢平静了下来,如筝虽然不喜欢吴氏的为人,却也怜惜她早早守寡,着意去探望了她几次,吴氏却只是愣愣地坐着落泪,末一次去时,却在院子里看到了大姐儿仙儿,若非她穿着重孝,如筝几乎认不出她,大姐儿伸着消瘦脏污的小手拉着她的裙摆说“三婶娘我饿。”疼的如筝一下子跪下搂着她落了泪,又抱起大姐儿几步进了堂屋,对吴氏福身言到: “大嫂,弟妹要奉劝您一句,再伤心,您也是这漪香苑少长房的主母夫人,怎可纵着下人们这样慢待了大姐儿,她可是大哥的骨血,是你现下唯一的依靠了!” 听了她的质问,吴氏木然的眼珠子总算是转了转,抬头看着如筝和大姐儿嗤笑了一声:“骨血?如今主院那贱人肚子里那个才是他的骨血子嗣呢!我们母女算什么,就是死了怕是他也不会正眼看一看!” 如筝被她说的一愣,大姐儿却在她耳边小声哭到:“三婶娘,您别怪我娘亲,我娘亲是太伤心了,她自己也不吃饭呢,她说爹爹不在了,我们活着也没意思……” 如筝转头看了看大姐儿饿得发黄的小脸儿,心痛地一抽一抽地,看吴氏那个样子也不愿与她多废话,当下言到:“大嫂,我看您是太伤心了,顾不得大姐儿,若是大嫂放心,弟媳想要接大姐儿到我院子里住一段儿,等大嫂想通了再将她送回来,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吴氏抬头看看她,冷笑到:“赔钱货,不招爹疼的东西,你若喜欢,抱去就是。”她一句话刺得大姐儿嚎啕大哭起来,如筝赶紧抱着一顿哄,又问应了她愿意跟着自己去住,便也懒得和吴氏理论,匆匆福身抱着大姐儿出了门,对着旁边一个打扮齐整的婆子说到:“少夫人伤心糊涂了,你们就这样纵着她糟蹋身子?”那妈妈赶紧讪讪应了,如筝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不是真心疼惜吴氏,点了点头便出了雅菡居 一进寒馥轩的大门,如筝便扬声唤秋雁赶紧去熬肉粥,秋雁见她下令开荤,惊了惊才福身下去,如筝又叫浣纱将大姐儿暂居寒馥轩的消息去回禀了老太君,只说是如筝喜欢她,又想着吴氏新寡太过辛苦,将大姐儿接来住一段。 待浣纱赶回来报了老太君应允,秋雁也将粥熬好送了来,大姐儿闻着便贪婪地吸了吸小鼻子,却是犹豫着对如筝说:“三婶儿,仙儿真的可以吃这个粥么?” 她一句话疼的如筝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哽咽到:“我可怜的仙儿,你不必饿着,这是你娘亲想差了,你爹爹在天上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定然会伤心不已,便是为了你爹爹你也要多吃些,好好长大才是对他最大的告慰,懂了么?” 仙儿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香甜地将那一碗粥喝了个碗底朝天,伸着小手又要,如筝怕她苦饿之下多食反而伤胃,自拿一块枣泥山楂糕哄着她吃了,又亲自动手给她洗了个澡,香喷喷地放在自己床上,看着她甜甜睡去,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成串地落下,她略收拾了心情到佛前为苏海纳念了一遍地藏本愿经,又喃喃自语到:“大哥,我将仙儿抱来,并无私心,确是怜她无人照拂,请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她,直到大嫂想通,你的妾室和她腹中的孩子也已得了老太君照料,你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请你保佑你的孩儿们,保佑你的兄弟,让他们都平平安安的……”她这样说着,又想到前线安危不明的苏有容,连日来积下的伤心和担忧便一股脑发作出来,引得她着实哭了一通。 第229章 突袭2(上) 京师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国公府丧事办完后,如筝也曾去信给带队回府养伤的凌朔风,询问他苏有容的情形,凌朔风回信说二人早在回雁关被破之时便已被北狄军冲散,自己是跟着自家父帅一路突围出了北狄人的大军,告诉如筝苏有容很有可能是和凌逸云在一起,又安慰她说,分开时情形尚好,他们二人有勇有谋,定然能安然无恙的。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如筝虽然知道他的话里肯定有安慰自己的因子,却也多少放心了些,便宁定下来,在寒馥轩里照顾着大姐儿仙儿,日日诵经祝祷。 老太君知道了如筝把大姐儿抱回寒馥轩抚养之事,便令手下得力的妈妈仔细查问了一番,翌日便将张氏叫到春晖园敲打了一通,又在请安时叹着气赞了如筝慈心懂事。 五月末,苏百川的侍妾月儿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府里正悲痛着,老国公爷没心情赐名,便随便起了个小名儿叫着,洗三礼也是一切从简,不过是按例赐下了些东西。 冷落了蕉声阁,老太君对春晖园内冯氏的胎却是万分上心,不但早早便请了可靠的大夫和稳婆,自己也是常叫她到自己屋子里来,连带着如筝都碰到了好几次,几番观瞧之下,她总觉得冯氏言谈举止间除了对老太君该有的尊敬,竟是如同一潭死水,不多说,也从不笑,便是提到肚里的孩子,也只是露出稍纵即逝的柔色,看的如筝心里一阵发寒,忍不住私下里问了问老太君,老太君也是摇头叹气,说大老爷曾经跟自己禀过,大少爷苏海纳和这冯氏先是自己认识,才求了大老爷纳为良妾的,成亲以来情谊深长,这冯氏也是十足的边地女性子,忠贞执拗,此番若非是顾念着肚里的孩子,怕是早随着苏海纳去了,大老爷怕她生产之后又萌死志,便求老太君帮着劝劝,老太君这才三天两头儿招她来说话儿,却是怎么劝都劝不好,成日里郁郁寡欢不说,除了安胎药也是一点补身的东西都不用,如今胎气倒是稳固,可自己的身子却是一直没有缓起来,惹得老太君也是十分担忧。 末了,老太君看着如筝,略带为难地说到:“筝儿,祖母知道,容儿如今还在战场上,你自己心里也苦,这些日子以来,府里桩桩件件的大事也都多亏了你了,但是祖母是真的没法子了,你若是……” 如筝看老太君一脸歉疚地看着自己,心里也是一阵不忍,赶紧起身福到:“祖母,您这样说便是折煞孙媳了,孙媳愚钝,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若是能为祖父和祖母分忧解难哪怕一分,也是孙媳的福气了,祖母的意思我知道,筝儿这几日来请安时也会经常到她那里去坐坐,希望能劝得她回心转意,只是孙媳拙嘴笨腮的,怕是也无法呢……” 老太君见她不等自己说便先应了,欢喜地搂着她的肩膀笑到:“我的好囡囡,你出马哪有办不到的,祖母先谢谢你了。”唬的如筝赶紧起身行礼说不敢,回到寒馥轩想了一宿,第二日晨间才打算清楚了说辞,再到春晖园请安时,便顺路去了冯氏的厢房,给她送了些补身的补品,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儿。 待到午后,老太君院里的大丫鬟素馨来给如筝请了安,还带了老太君赐下的补品,告诉如筝她走后冯氏就在自己的厢房里大哭了一通,老太君开始还是慌慌的,后来她哭了一通大少爷,便念叨着什么会帮他看好子嗣,无论是男丁还是女孩儿,定不让人欺负了他去之类的话,老太君听着到渐渐放了心,到了午间那冯氏用的饭食也多了,午后除了安胎药更是吃了一碗燕窝,喜得老太君不知该怎么谢她,打点了宫里赐下的补品就让素馨给如筝送了来。 如筝哪里敢实受了,当下便要随素馨回主院,却被她好歹拦下了,笑到:“三少夫人快别难为奴婢了,奴婢临出来时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奴婢一定得让少夫人将这些收下,且老太君还吩咐让三少夫人不必去谢,明日早早儿来说话儿便是。”如筝这才无奈应了,又赶紧拿了荷包亲自递到素馨手里,笑到:“姑娘别嫌少,多少是我点心意。” 素馨伸手一捏,便知这赏赐不轻,又想到老太君对这三少夫人的器重,赶紧恭谨地福身谢了赏,如筝又让浣纱亲送她出了寒馥轩。 不多时,浣纱回来,一边帮如筝收拾着老太君的赏赐,一边笑到:“小姐,刚刚素馨姐姐拉着奴婢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奴婢瞧着她怕是也想和咱们多亲近呢,可见小姐您在老太君面前……”她想到如筝说过的谨言慎行,便把“第一份儿的体面”几个字压下去了,只是笑着,转念又一想,开口问到:“小姐,您早间屏退奴婢们,究竟是说了什么话,能让冯姨娘一下子就想通了啊?” 如筝抬头看着她,笑了笑,笑容却含了一丝苦涩:“我啊……不过是把我自己的事情添添减减跟她说了说,让她知道了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罢了……” 听她说了这句,浣纱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收了,又不知该怎么劝她,如筝却是先笑了:“让小厨房赶紧准备晚膳吧,一会儿里间那个小祖宗醒了,又要吵着说饿了……” 浣纱这才福身下去,临出门时瞟了一眼里间的门帘,心里暗自叹了一声:幸好还有仙儿小姐…… 不多时,仙儿在里间翻滚了几下醒了过来,如筝赶紧进屋帮她穿了外面的小衫子,又重新梳了丫髻,带她洗手进了堂屋,此时饭也摆好了,仙儿笑着坐在桌旁,又让如筝赶快坐下。 如筝看仙儿对着自己身前两盘荤菜吃的香甜,心里才浮起一丝欢喜,她原本还担心她跟着自己住会想念吴氏,却没想到这孩子在寒馥轩里倒过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 仙儿吃了大半碗饭,抬头看看如筝:“三婶儿,你怎么不吃?” 如筝被她一说,才回过神儿,笑着夹了筷子笋丝:“嗯,吃着了。” 仙儿也知道她现下不吃荤,挑了一盘子莲子豆腐给她舀了一勺:“三婶儿多用些,都瘦了!” 她这样小大人儿的举动爱的如筝笑着摸摸她头:“好。”又拿了公筷夹了一筷子红烧鲫鱼挑了刺给她放在碗里。 仙儿夹起来香甜地吃了,待咽干净口中的饭,却愣愣地看着那盘鲫鱼,叹道:“这是三酥爱吃的……”她抬头看看如筝,略带期盼地问到:“三婶儿,三酥什么时候回来?他前次答应我,端阳节要带我去玩儿的,如今都过了……”仙儿低头喝了一口汤,又咬咬唇: “三婶儿,其实便是不去,只要三酥在府里我就欢喜了……打仗很累的,还很危险,我都知道……” 听了她的话,如筝先是一愣,眼神就忍不住黯淡了下来,仙儿早慧,也看出自家三婶儿心绪不佳,便离座腻在她身边:“三婶儿,你别担心,三酥定然不会有事的,我爹爹在天上看着他,保佑着他呢!” 如筝勉强笑着搂住她,点了点头,眼泪却是又涌了上来,赶紧拿帕子擦了,又让仙儿赶紧趁热喝汤。 仙儿乖乖的大口喝着汤,如筝却突然对面前的饭菜失了兴致,扬声叫了环绣进来伺候仙儿用饭,自己又进了小书房跪在佛前,心思却飞远了…… 如今,不知战况究竟如何了?子渊,你还好么…… 她这样想着,起身上了一炷清香,又跪下默默祝祷起来。 她这里念着苏有容,却不知远在回雁关外战场上的苏有容,也正在思念着她,思念着京师的家。 拿着手里千辛万苦得来的军报,一向冷静自持的苏有容也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旁边站着的凌逸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子渊,别难过了,咱们奋勇作战,告慰子鸿大哥在天之灵便是……” 苏有容背对着他点了点头,伸手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叹道:“仲康兄,你知道我大哥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转身看着凌逸云,垂眸苦笑了一下:“他说,此一战得胜,便回京师与我同饮庆功酒……” 凌逸云略带不忍地看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大力拍了拍他肩膀:“你节哀。”他还斟酌着措辞想要劝劝他,却不防帐门一挑,李踏雪一阵风似得卷了进来: “你们二人快传令发兵,如今雁陉关被围攻,快要守不住了!恭王殿下传令让各部向他们推进解围,如今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咱们,这里北狄人已经被杀退,咱们赶紧拔营出征吧!”她将战报向凌逸云手里一塞,又到:“你们马上准备着,我带幽云铁骑先行一步!”说着就要往帐外闯,却被凌逸云一把拉住:“慢着!” 李踏雪回头,面色焦急地说到:“你放开我,那里守着的可是凌大哥,咱们不去,他们就危险了!”说着又挣了几下,却无奈被凌逸云死死拉住,拽到了帐中间铺着的舆图旁,他指着舆图拧眉说到: “小郡主,我没说不去,我只是想告诉你,自此处到雁陉关,北狄人层层布防,这是这几日战报里陆续都报过的,如今我和子渊已经差不多整理出来了,咱们三人必须参详着北狄人这些布防,详细地布置一个进军策略来,再……”他说的本是真道理,却无奈此时李踏雪心急如焚,哪里听得下去,当下急的使劲甩脱他拽着自己袍袖的手,厉声说到: “如今雁陉关正在危机之中,哪里容得下你们这样布置来忧虑去的,你们自缩着吧,我带幽云铁骑去救!”她转身便要出帐,凌逸云赶紧闪身挡在她前面,踏雪冲得狠了,差点将他撞到一边。 凌逸云稳住身形,喝道:“李踏雪,虽说你贵为郡主,我却是这一路兵马的主帅,没有我的将令,你休想动一兵一卒!” 第230章 突袭2(中) 李踏雪听了他这话,眉毛一扬,旁边苏有容看着不对,刚要上前劝解,李踏雪却抢着开了口:“凌逸云!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幽云铁骑是我的亲兵,我要带走谁也拦不住!” 苏有容见事情要坏,赶紧上前拉住李踏雪:“郡主……你听我说……”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冲凌逸云使眼色,让他别说话,凌逸云心里一阵邪火上升,素日里的冷静城府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冷笑一声:“李踏雪,你要举兵哗变么?” 他一言出口,苏有容神色也变了:“仲康兄!你闭嘴!”吼完又转向李踏雪:“郡主,别跟他计较,他脑子进水了,你听我说,仲康兄的意思是……”他在这里打着圆场,李踏雪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现出浓浓的怒气:“凌逸云,现下被围困的是你的大哥,你究竟是存了什么私心,居然见死不救?!” 听了她这句诘问,凌逸云先是茫然一愣,旁边苏有容却心道一声不好,正想怎么混过去时,凌逸云却似想明白了,脸色一白,反倒笑了:“呵……私心,原来在你心里,我竟然是如此不堪之人……”说完,他也不再理她,自走到舆图旁边低头看着,放在桌上的一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似是压抑着什么。请使用访问本站。 李踏雪也知道自己是情急之下说了错话,此时却拉不下脸来道歉,转身便要出帐,却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听得她几乎以为帐里还有第四个人。 “李踏雪,你是要把老殿下留下的幽云铁骑都赔光么你这个败家女?!” 这一句说的她脊背一凉,猛地回头看着苏有容,只见他一向温雅平和的脸上,此时却带着自己不熟悉的怒火:“我和你们两家没什么纠葛,是个外人,我总没有私心吧?”他一把拽住李踏雪,虽然没有用什么力,却让她觉得不容置疑,不敢挣扎,只得随他走到舆图前。 苏有容指着舆图,将一路上得来的军报和雁陉关的形式给她大略讲解了一遍,末了说到:“你说,你带着几千骑兵如此孤军深入,便是杀到了雁陉关,还能剩下几个人?!即便是咱们大军齐出动,若是不做部署,这一路又要多耗掉多少军士?” 听完他简要的分析,李踏雪的心也静了下来,咬唇点头到:“是我冲动了,你们说的对……那你们说吧,咱们该如何进军?” 苏有容看了看凌逸云,他却只是眼睛盯着舆图,连看都不看二人这边:“这不是你需要想的,你先回去准备,一个时辰以后点兵开拔,不会耽误太久。” 素日里二人说话,都是李踏雪烦躁凌逸云哄,如今他这样爱答不理的,踏雪心里反而没底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一阵烦乱,点了点头便出了帐幕,自去准备了。 苏有容小心地看了看凌逸云,却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样子,手也不抖了,两眼在舆图上来回梭巡着,显见是在思索进军的部署,他这样一副沉静的样子,反倒看得苏有容心里一阵发毛: “仲康兄,你掀桌吧,不然就打人,不忍心打小郡主你可以打我……” 凌逸云回头看看他,脸上反倒现出一丝笑容:“打你?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过来听我说说安排吧……” 苏有容点了点头,上前仔细听他说了,凌逸云抬头看看凝眉思索的苏有容,心里却是一阵发虚:往日里虽然都是自己部署,他来执行,但他也知道,苏有容对自己以往所有的作战意图都十分明了,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制定出和自己一样周详的作战方案,甚至更加周详,他所缺的不过是时间和经验而已…… 但此番自己的目的,却是万万不能让他想清楚了…… 想到这里,凌逸云伸手卷起桌上的舆图:“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点齐你的兵将,稍后便要开拔了!”说着便要拉他出军帐,却不防被他大力拉住,凌逸云一回头,对上的却是苏有容诡异的笑容: “凌逸云,你当我是傻子吧?”他平日里极敬重凌逸云的智谋和胆略,言语间也是十分恭谨,此时气急了也顾不得尊卑大小,劈手夺过他手中的舆图,铺展在桌案上:“仲康兄,你这左中右三路,看似是以小郡主的幽云铁骑这一路最明显,像是主力御敌似的,实际上这条进军路线上却没有水草,北狄人一向是游牧作战,这一路上的敌军肯定是最少的!”他指了指最远的一线,又到: “你让我和陈老将军带右路,这一路远离三关一线,敌军也不会太多,说起来也不过是给中路军扫清外围罢了,但是左路……”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左路军看似靠近三关,是最安全的一路,可这一路高山险岭的,军队行走不便,会是最慢也是敌军最容易发现的一支,说到底,就是吸引敌军确保其他两路安危的弃子……凌仲康,你这是找死的节奏么?” 凌逸云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苏有容却挑唇冷笑了一下:“你别说我想差了,这三路里幽云铁骑自不必说,便是陈老将军那也是跟着老定北王殿下一路拼杀出来的大将,只有你,脑子虽好武功却不行,你不让我跟着你,反倒让我去给陈老将军帮闲,显见是怕拖我下水了,对吧?” 他说完这一句,凌逸云却摇摇头笑了:“子渊,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聪明真是讨人嫌!” 苏有容见他认了,叹了口气走到桌旁,卷起舆图言到:“如今形势紧急,我没工夫跟你闲磕牙,两条路你选,要么让我跟着你,到时候咱俩也有个照应,要么我现在就去告诉小郡主,你这样为她着想,也该让她明白明白了。” 他话音未落,凌逸云便一步跨到他面前,拉住他胳膊:“不可,你切不可告诉他,你也不能……” 苏有容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立着的横刀和长枪:“我说过了,就两条路,你不让我跟着,我就去告密!” 凌逸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知道他不是作假的,当下叹到:“你何苦呢?” 苏有容见他吐了口,终于放下心来,把长枪扛在肩上笑到:“之前叔罡兄就私底下叮嘱过我,说他家二哥打仗爱作死,让我上心给看着点儿,我受人之托,怎能不忠人之事?再者说……”他狠狠一拍凌逸云的肩膀:“你是殿下的智囊,我不过是个犬牙鹰爪,这爪子怎能不护着脑袋啊!” 听他这么说,凌逸云也忍不住笑了,心里又是一热:“子渊,此番凶险,我不想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有容一挑眉抢白到:“闭上你的乌鸦嘴,小爷我是福将,肯定能带你杀出重围,少给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完又想了想:“行吧,就这么定了,陈老将军那里也要叮嘱一下才是,老爷子半生戎马倥偬,你当他看不出你这点小九九?!”说着就拎着枪出了帐幕,向着旁边陈老将军的军帐走去。 凌逸云看着他穿了铠甲也算不上魁梧的背影,心里一阵感叹:所谓福将,也许并不在运道,也不止是机敏骁勇,百折不挠,更多的可能正是在于他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撞了南墙都不死心还能撞开的性子吧…… 之后便是一切顺利,陈老将军知道了二人的计策,虽然劝了几句,最终顾念着李踏雪的安危,便也无奈应承了,李踏雪研习兵法时日尚浅,此时着急雁陉关的形式,也没有看出个中玄机,四人便按凌逸云制定的路线各自点起兵马,苏有容冷眼看着李踏雪和凌逸云,心里又别扭又感慨,李踏雪看着凌逸云沉静的面色,心里忐忑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大事,有心对他道一句“一路小心”,话一出口,却变成了“雁陉关见”。 凌逸云云淡风轻的笑着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苏有容看不下去了,自牵了苏小绒大步离开,腹诽了一句“纠结个屁啊!” 三队人马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分头开拔,走了半里多地,终于互相望不到了,凌逸云看着旁边有些出神的苏有容,心里一阵不忍,当下拨马到他身边,轻声说到:“子渊,你武艺好,若是……你不用管我,自己带人突围便是。” 苏有容正在马上将师父和上官铎教过的刀法剑法枪法暗器招数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复习着,此时被打扰了十分恼火,便转头致以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而凌逸云显然也看懂了,讪讪地笑了一下,又打马到了前面。 第一场遭遇战比他们想象的来的还快,苏有容咬牙看了看天,便持枪冲了上去,凌逸云虽然不怎么擅长武功,却到底也是凌家的人,当下拔出马上挂着的宝剑,也带人冲入敌阵,他二人不敢恋战,将队伍紧缩成雁阵,如一根楔子一样在北狄大军中划开一个缺口,艰难前行,好在这一队精兵强将甚多,又以骑兵为主,加上凌逸云调度得当,苏有容断后果决,两个时辰以后倒是杀出了重围向着雁陉关方向突了过去,待甩脱了追兵一清点人数,连伤亡带走散的却已经去了四分之一。 苏有容听了探马回报苦笑着看看凌逸云:“仲康兄,咱们这一出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估计到雁陉关之前,这样的敌兵还有几队?” 凌逸云也叹了口气:“若是顺利,至少还有三队,若是……”苏有容伸手一挥:“得,另外一个若是不必若了,就当他三队,我去后面布置一下,这样不行。” 凌逸云点了点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咬牙看看前路,虽说为着确保雁陉关和中路军的安全,这条诱敌之路必须有人走,但这样将苏有容拖进来,却违背了他的初衷。 不敢多想,他又拿出舆图看着,想要尽量找一条安全的路,多绕开些敌军,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为苏有容的加入,这一场求死之战,已渐渐走上求生之途……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小言宅斗,战争场面和战术部署是为情节服务,难免有不合理或简略之处,请见谅! 第2袭31章 突袭(下) 李踏雪带着中路军一路奔袭,因都是骑兵,便也不怕战线拉长被敌兵截断,以幽云铁骑为首的中路军一路上只遇到了几拨小股北狄骑兵的袭扰,如一条铁龙一般碾压过去,不到一天就到了雁陉关下。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雁陉关附近,本来就是幽云铁骑的天下,此时见老窝被围,以幽云铁骑为为首的两万将士红着眼睛冲了上去,雁陉关内守着的凌家人见援兵来到,也开城门与李踏雪一起夹击敌军,而雁陉关下的北狄人万万没有想到援兵居然会来的这么快,当下便乱了阵脚,三个时辰不到便被两路兵马剿杀了大半,残部突破李踏雪的防线向着草原深处逃窜,却不巧又与陈老将军带着的右路军迎头相撞,一番围攻过后,几乎伤亡殆尽。 李踏雪带着援军入了城,武威侯将她们迎进屋里,一个劲儿地夸赞她是巾帼英雄,旁边陈老将军却是面色凝重,拱手言到:“侯爷,此时雁陉关之围已解,请侯爷速速发兵接应左路两位将军,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他一言出口,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惊,老将军指着旁边墙上的舆图将凌逸云的部署细细讲出,凌侯爷不待他说完便全明白了,当下便令凌惊雷点齐两万精兵,沿着凌逸云他们进攻的方向一路摸回去。 李踏雪此时也明白了凌逸云的部署打的是什么主意,脑子里“哄”地一声,莫名却冒出临别时他那平静到诡异的一声“好”,心中顿时笼起一丝阴霾,当下言到:“我也要去!” 旁边凌惊雷转头看看她:“你不能去,幽云铁骑刚刚长途奔袭作战,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出战定然会损兵折将,还是我带雁陉关守将回去。” 李踏雪素日里对他言听计从,这一次却执拗了起来,执意要跟着凌惊雷去寻人,直到武威侯发话,才勉强压下她的固执,凌惊雷转身到了校场,自点齐兵马出了雁陉关。 自十四岁随自家爹爹上阵以来,他一向是以沉稳机变见长,十来年戎马生涯中也曾遇到过不少险境,却从没有一次如此心慌过,他克制着自己不往坏的方面去想,脑子里却一再闪过刚刚那张舆图上的情形,想到左路军里还有个苏有容,他心里又是一紧,忍不住又想到了武威侯的话,若非太子刻意迁延,贻误了战机,回雁关不会破,苏家老大也就不会死,雁陉关更加不会陷入坐守待援的境地,自家二弟也不用出此下策,若是此番…… 他不敢再想,猛地一挥手,大军便纵马跑了起来,沿途激起了滚滚烟尘。 这一来一回,便是一日还多,他接应的人马推进得虽快,却怎奈此时左路军早已是强弩之末。 左路军又遇到了几次敌袭便消耗了大半,凌逸云见整军行动也不过是全军覆没,便下令各将领自行带队突围,跑得一个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五百亲兵死活不肯离开他半步,苏有容也带着几十个人紧紧跟随,凌逸云几次想分兵给他让他转道突围,都被他拒了。 又奔逃了十几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还叫的应的,也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苏有容看看身旁的军士们,第一次明白了“残兵败将”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一行人藏身在密林中,为了销声匿迹,便是马匹也早已放跑了,好在此时正值初夏,倒是用不着生火取暖,苏有容和凌逸云凑在一个火折子旁看了看舆图,却是谁都分辨不出这里是哪儿…… 渐渐地,军士们都凑了上来,凌逸云轻叹一声,转身向着众人行了个礼:“诸位,此番是我冒进了,连累你们随我困于此地,是我凌逸云对不起大家,事已至此,你们也不必跟着我送死,各自趁黑混出去,大约还有些能逃得性命……” 他话音未落,旁边便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仿佛是刻意压着,仍然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二少,你说这些就是见外了,我们是凌家的亲兵,自老侯爷起就代代为凌家卖命,凌家待手下军士如何,那是整个大盛都有名的,名为家将,我说句不害臊的话,那就跟自家人一样的情分,如今二少有难,又是为着救大少为着雁陉关才陷于险境的,若是我等真的弃二少你于不顾,将来到了地下也无颜见自家爹爹祖父!故而二少你就不要说这样的话,咱们是铁了心要跟你走到底的!” 他一番话说完,周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符合声,苏有容听着一声声的“说得好”“说得对”“死也不走”之类的,再一次领教了“凌家军”三个字的厉害,当下便笑到:“仲康兄,既然如此你也就别废话了,到了这个时候,便是生死有命,咱们是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 黑暗里,凌逸云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此,凌逸云就先谢过众位袍泽了!”说着一撩战甲,竟然跪在了众人当中,唬地旁边的人赶紧将他拉了起来。 苏有容在黑暗里笑了几声,开口说到:“诸位,我不是凌家人,不过也是凌家的朋友,此一番我算是领教了凌家军的威风,过了今夜,日后咱们还有没有相见之日,却是不好说了,在下有个想法,不如在这里的各位都把名字留下,无论将来谁逃得升天,一定要将今夜之事说与外面的人听听,让他们也知道,凌家军的风骨气节,如何?!” 他这句说完,那个粗豪的声音又第一个开了口:“好!苏将军这话说的好,我张剑天第一个报名!” 苏有容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应了一声才发现身边没有纸笔,当下解开盔甲从中衣上撕下一幅,拿刀割破了手指,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灯光将张剑天的名字写了上去,旁边众人也学他割破手指,将自己的名字写上,末了苏有容又在上面加上自己和凌逸云的名字,将血书贴身放好。 经他这么一鼓动,刚刚还有些萎靡不振的众人重又精神百倍了起来,凌逸云怕他们醒着不好休息,反而会惊动了搜索的敌人,便将他们分为三队,轮流值夜休憩。 安顿好了众人,凌逸云一拉苏有容的胳膊,低声说道:“跟我来。” 苏有容跟着他到了离开众人几十步的地方,凌逸云站定言到:“子渊,我有个东西,要你帮我保管……” 听他这么说,苏有容心里一沉,心说这情节电视剧里见太多了,一般这么着托付人的都是回不去的节奏,当下便伸手一推:“我不要,你自己收好了,等出去……” 凌逸云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笑到:“你别紧张,一路上看你行事,我心中着实感动敬佩,原来便是想差了,此时也会努力活着杀出去,只是这东西太重要,我怕万一我冲不出去……”他一边说,一边脱了战甲,从贴身的中衣上解下一个布包:“这是我这几年走南闯北修订的大盛舆图的一部分,是北狄和三关附近的细图,此番出征太急,我只来得及弄了一张副本,之前回雁关被破,应该是毁于战火了,如今就只剩下这个,若是我真的出不去了,这图也就完了,这是我五六年的心血,我舍不得就这样……”他将舆图塞在苏有容手里,又叹道:“这张图是我一笔一划绘制出来的,如今已经深刻于心,若是此番我能逃得性命,自然可以再画一张,若是不成,我只放心将此图托付给你!” 苏有容拿着手里羊皮制的舆图,只觉得似有千钧重,心里突然一阵激动,开口却还是一贯的不着调:“仲康兄,我大哥走了,我二哥看我就像看只苍蝇,我是个缺兄弟情义的人,此番若是出不去了,倒是太过遗憾,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我做个小弟?若是……不嫌我又笨又聒噪的话……” 凌逸云听他这话,在难得爽朗地笑了几声:“子渊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比我那笨兄弟叔罡好多了,若能与你义结金兰,是我凌逸云此生之幸!” 苏有容听了他这句,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插在地上,就势跪了下去:“仲康兄,此处没有关公像,也没有香烛,就有一个火折子……凑合了吧。” 凌逸云也笑着跪下:“嗯,那些都是虚礼。”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中,二人相视一笑,连日来压抑阴霾的心情为之一爽,当下便念了誓言,一个头磕在地上,自此成了异性兄弟。 苏有容熄了火折子起身,又对着凌逸云跪下:“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凌逸云没等他膝盖沾地便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行了,累了一天行这些虚礼作甚!” 苏有容嘿嘿笑着起身,想了想又到:“大哥将那么重要的舆图给了我,小弟还没给大哥结拜的信物呢……”说着三两下脱了铠甲,又脱了外衣,从中衣外面脱下一件什么塞给凌逸云:“出来打仗没带着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 凌逸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又抖动了一下,便“咦”了一声掏出火折子点亮,仔细看了看手上的小坎子,惊到:“子渊,你怎会有这宝物?!我记得书上说过这种金蚕丝,可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过,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中的东西呢,没想到今日却见了实物!你是从何得来?” 苏有容以前只觉得这件软甲十分方便,今日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却是如此大有来头,当下笑到:“好,这件宝贝到了大哥这里算是遇到明眼人了,莫说我不知道这里的道道儿,便是缝了这件衣服的林如筝也说不上这布料的名字呢,可见是个傻妞儿。” 他说的诙谐,引得凌逸云忍不住笑着拍了他一下:“可怜林家表妹将这宝物给了你,还要受你排揎……原来世间真有此物,怪不得人家说金陵崔,锦绣堆,当年的崔家富可敌国,如今分散了,也还是有此等实力啊!”说着便将坎子塞回苏有容手里:“你快穿好,如此贵重之物,又是如筝对你的心意,我不能收!” 苏有容见他推辞,当下便沉了面色,言到:“大哥,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咱俩刚刚才结拜,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还说这些,我武艺比你好,明日突围时你穿着它,我也能放心些搏杀,咱俩一起逃出去才好,不然我走脱了你若是遇难,我怕一个天雷直接就把我劈死了,我这人很信誓言的,你就让我安安心不好么?” 凌逸云见他这么说,知道这东西自己是没法不收了,而且他说的也没错,自己若是穿了这软甲,明日他拼杀起来也能少些顾忌,想到这里他便笑着收了金丝甲,又贴身穿好:“那好,算你借我防身的,待得胜我便还你,这是如筝的心意,我是断不能要的。” 苏有容见他收了,才满意地笑了几声,又将舆图贴身放好,穿上盔甲随凌逸云回了军士们 第2地32章 绝地(上) 一夜无事,清晨的露珠儿还没干透,凌逸云便带着休整过后还算精神的残部向着雁陉关的方向悄悄行进着。 苏有容暗自点了一下人数,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马只剩了五十四个人,如今也惟愿失散的部属能够逃出生天,自己这不到六十个人可以悄然躲过这一路的严密封锁,虽然,这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到了日头完全升起的时候,苏有容的预感终于成了真,面对着前方呈一字长蛇排列的敌军部众,苏有容苦笑了一下:约莫五百人,只是个小队伍,若是能给他一百人,他也能拼上一拼,可此时己方…… 若是一般的将领,此时也就绝望了,还讲什么军阵呢,可苏有容却还是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命令这五十四个兵士加上自己二人排成楔形军阵,自己打头拧枪冲了上去。 对面的北狄将领看到他此举,瞳仁却是缩了缩,对着身旁剽悍的副将笑到:“这个黑衣人倒是有趣的紧……”说完这句,那将领便一挥手下令己方出击。 凌逸云这边虽然只剩下五十四人,却都是久经仗阵的老兵,再加上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生出了些以一当十的气势,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没能冲出敌方战阵,却也杀伤了不少敌兵。 但这五十四人毕竟已经是劳累伤痛,不多时便有人倒下,苏有容也来不及收拾阵型,只是将一杆长枪挥舞地密不透风,不时援护着凌逸云和其他兵士。 二人率残部且战且退,敌人却紧紧相逼,远处马上北狄将领轻笑了一声,对副将言到:“那个黑衣的领头的,不要杀死,要活捉,是个人才。”副将低头应了,又赶紧向部众传令,那北狄将领从马鞍上取下一副强弓,连环三箭却是直取凌逸云。 苏有容听到劲风袭来,心里说了声“不好”,当下转身于间不容发之际替凌逸云打掉了指向他脖颈的流矢,凌逸云自己一侧身,卸掉了对着胸口那支箭的大部分力道,再加上金丝甲,那一箭也被弹飞了,可对着腿的这一箭却是来不及躲,箭矢直直没入他的小腿,竟然将他的腿射了个对穿。 苏有容心里一惊,忙挺枪回护,自己便露了后背给人,肩上着实挨了旁边北狄人的一刀,才勉强架住前方敌兵的大锤,长枪却是被磕飞了出去! 两侧有敌军拧枪刺来,苏有容来不及拔腰间横刀,便拿刀鞘格了一下,就势拉出横刀将自己和凌逸云护住,此时凌逸云旁边的敌军一声惨叫,却是被一把长刀刺了个对穿,敌军倒下,后面露出一张染血的面孔,那人开口喝了一句,苏有容才听出竟是张剑天。 “二少,苏将军,快走啊!”张剑天对着二人吼了一声,便执刀对上了那举锤的北狄人,他一路拼杀早已是强弩之末,被那北狄兵大锤一砸,喷出一口鲜血便摇晃着倒下,却死死抱住那锤兵的腿,一个劲儿地叫凌逸云走。 苏有容眼见他不行了,恨得一咬牙,拉起凌逸云朝着缺口方向冲过去,一把长刀开路,倒是撕破了一个口子。 刚刚在军阵中腾不下手来,此时杀出重围,他手中的暗器便一把一把地抛向二人身后,到着实阻了阻敌兵。 凌逸云先是咬牙跟着他跑,但腿上的箭伤血流不止,渐渐就没有了力气,便咬牙对苏有容叹道: “子渊,你走吧,将舆图带回去……” 苏有容却不言语,只是咬着牙拉他往前跑,凌逸云刚想甩开他手,他却突然站住了,回头对凌逸云笑到:“大哥,咱兄弟实在是太背了!” 凌逸云越过他肩膀向前一看,却见前方一座断崖,下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想来是很深。 苏有容看看身后的追兵,咬牙将凌逸云护在身后:“特么的,就是再杀一遍老子也不当狼牙山五壮士!”他举刀对着慢慢压上来的敌兵,才发觉自己也是满手血迹,刚刚肩上那一刀如今发作起来,疼痛麻木,令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兵刃。 “大哥,你跟紧了我,我带你杀出去,放心……”他回头看了凌逸云一眼,却见他站在远离自己的地方,笑着摇摇头,苏有容一下子便知道了他走的什么心思,几步窜过去,却只拽掉了他半幅衣袂。 看着凌逸云如一片枯叶从山崖上飘落,苏有容惊痛地目眦尽裂:“大哥!” 他伸手拍了几下山崖,心里一阵抽痛,耳边却听到纷杂的脚步声。 苏有容回头怒视着慢慢围拢上来的敌兵,透过重重军阵直直盯着马上那年轻的将领,他拿起手边凌逸云那半幅衣袂,用左手和牙把不听使唤的右手和刀柄牢牢捆在一起,带着个狂傲的笑容站起身,举刀直指着那马上的将领,看的旁边的副将心中一阵火起:“大人,待末将去杀了他!” 那将领看到苏有容的眼神,反倒笑了:“的确有意思,我还是那句,莫伤他性命,我要活的!” 那副将略带无奈地一挥手,北狄人重又围了上来,因着自家主将的命令,那些军士便是有机会也尽量避免对他要害之处下手,只是如猫戏鼠般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的伤痕,等着他失血过多倒下。 但他们却都没想到苏有容能支持那么长的时间,非但没有很快倒下,一把横刀过处,更是惨叫一片,犹如割草切菜,北狄兵士见同袍被杀,便有人一时气急,不顾主帅将令开始对他下狠手,但此时苏有容已经趁着刚刚难得的机会冲到了包围圈边上,且旁边就是一片密林,他豁出去胸口挨了一下,一刀砍翻一个北狄人,举步冲入了密林当中,勉强运起轻功,将北狄人甩在了身后。 那北狄将领见到手的兔子跑了,心中一阵气闷,便令人冲入密林搜查。 苏有容在密林里跌跌撞撞地跑着,身上几处深到骨的伤让他半分内力都调不出,眼前一阵发黑,只得倚着一棵参天大树慢慢坐下。 看着手里的长刀,他忍不住想到了远在京师的如筝和卫氏,当下心里便是一酸: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是死于战火…… 娘亲,筝儿,对不起了…… 因李踏雪出奇兵长途奔袭解了雁陉关之围,令北狄人被迫向着草原深处暂时撤退,虽还有小股残部流窜,却是再也挡不住凌惊雷带领的两万骑兵,这一路找过去,所到之处做的最多的便是埋葬左路军的尸首,接连几日找下来却一直没有找到凌逸云或是苏有容,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形,让他十分心焦。 凌惊雷抬头看看似火的骄阳,虽然身处北地,却依然会觉得炎热难耐,这样的天气,若是他们还活着,必然是十分辛苦,若是…… 他不愿再往下想,刚要吩咐兵士们离开这里,却看到旁边匆匆跑过一名军士,到他马前单膝点地,手中托着一个腰牌。 凌惊雷心中“咯噔”一声,伸手接过那个染血的腰牌,只见上面写着“正六品武略将军苏”的字样,凌惊雷咬了咬牙,虽然已经大略知道了结果,却还是问了一句:“人呢?!” 那兵士擦了擦眼睛,转身指了指不远处:“刚刚找到,已经……” 凌惊雷滚鞍下马,大步走到旁边抬着一人的两个军士身边,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从戎十来年,他见过比这惨的尸身多了去,不看并非是不敢,而是不忍。 虽然只是在宫宴那样的场合匆匆一瞥,他却也记住了这个还可以称为少年将领之人的音容笑貌,他知道他同自家二弟三弟投契,也听他们说过些事情,此番看到苏有容血肉模糊的尸身,登时犹如在他绷得紧紧的心弦上狠狠地敲了一锤,更何况想到自家二弟的武艺,连苏有容都……他恐怕是更难逃出生天了。 凌惊雷挥手让军士们将苏有容的尸身妥善放好,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们也只能拿随身的帐篷将他草草裹了,放在马背上,凌惊雷带着军士们将发现他尸身的密林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通,确定了没有第二具尸体,才放下了半颗心。 又耽搁了一日,凌惊雷无奈只得带着苏有容的尸身踏上归程,到了雁陉关,凌惊雷吩咐军士们用撒了石灰的棺木将尸身好好收殓了,才带着一身疲惫和伤怀回了众人暂居的雁陉关总镇府。 他刚进院,踏雪便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凌大哥,怎么样,找到他们了么?” 凌惊雷一时不知该怎么同她讲,咬了咬牙才说道:“找到了子渊,已经……不在了。” 李踏雪似没听明白般退后一步:“什么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不待凌惊雷再解释,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你没看错么?他武艺那么好,怎会?!” 凌惊雷叹了口气,将腰牌交给她:“找到了这个,身量和衣着也都对……”踏雪看着腰牌上的字迹,猛地一摇头:“不会的,他和筝儿才成亲一年,他怎么能死,他怎么会死?!”她将腰牌塞给凌惊雷:“我要去看看,我不信!”她抬腿就要往校场上跑,却被凌惊雷一把拉住:“别去了!” 他看着踏雪含泪的眼睛,万般不忍地垂眸说到:“他伤在头面,发现的又晚了,回来时还耽搁了一日多,如今天气炎热,你……看不出什么了!” 他话没说完,李踏雪的肩膀便塌了下去:“怎么会……这让筝儿怎么活……都怪我,都是我!”她捂着嘴哽咽着,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抬头瞪着凌惊雷:“那仲康呢,凌仲康呢?!” 凌惊雷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好是不是好消息,我们没找到仲康……” 听了他这句,李踏雪似是抓住一棵救命草般眼睛一亮:“自然是好消息,没找到就说明他一定还活着,咱们得继续找,此番我去,我定能将他寻回来!”她这么说着冲进了堂屋,凌惊雷看她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心里一酸,也差点落泪,他抬头看着天,轻轻唤了一声: “仲康……你可一定要活着,咱们可再听不得一点儿……”想到此番失利的缘由,他又是一阵愤懑,隐隐明白了为何一向严守直臣本分的凌家,此番却以外戚的身份站在了恭王身后,这样的太子,这样的储君,若是不争上一争,莫说是凌家,便是大盛,也岌岌可危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男主挂了,这是换男主的节奏么? 无奖竞猜…… 多谢大家支持! ☆、第233章 绝地(二)   三日后,派出去寻找凌逸云的军士们一队一队地赶了回来,带回的却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凌惊雷从找到的零星几个左路军残兵那里得知凌逸云最后是和苏有容在一起,心也便冷了半截,到了第四日晨间,李踏雪带着的五百幽云铁骑也转回雁陉关,进到总兵府中厅,一向刚强果毅不输男子的她却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凌惊雷和武威侯心下大骇,问她却只是哭,问过随行的幽云铁骑将领才知道,李踏雪带人将左路军走过的地方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有找到凌逸云,武威侯长叹一声,便劝她去歇息,李踏雪点了点头,勉强起身,却是一路哭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午后就发起了高热,到吓了武威侯一跳,赶紧为她请了军医来看,却说是劳累悲痛内外交攻,强灌了副药下去也没怎么见效,李踏雪烧的迷迷糊糊地嘴里不时念叨着凌逸云的名字,说自己再不骂他了什么的,听得旁边武威侯等人一阵心疼。   武威侯叹了口气,带着凌惊雷出了踏雪的卧房,言到:“如今雁陉关大捷,同京师的通路总算是打开了,此番形势稳定了些,前线的战报也要尽早送回去,你安排个可靠的人,将三关的情形细细整理了送到剑门道总督府呈殿下,让他安排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师吧,另外……”他看了看校场的方向:“尽早安排人将苏将军送回去。”说到这里,武威侯摇了摇头:“唉!苏家此番连失两子,老国公定然是……”他不忍多说,自挥挥手让凌惊雷下去,凌惊雷也是一阵悲戚,默默行礼退下安排去了。   消息传到剑南道总督府时,恭王也默然良久,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使者同战报一起加急送往盛京,却是怎么也不忍心就这么将噩耗送回苏府,只说是苏有容同凌逸云一起失踪了,正在寻找,希望这样能让两府之人心里有些准备。   消息传到苏府,便是久经风浪的老国公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他刚刚失去一个孙子,如今又传来一个孙儿在战场上失去踪迹的消息,他南征北战一生,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对老太君说时,却强忍着悲痛,尽量说的云淡风轻,让她慢慢告诉如筝等人。.   老太君叫了如筝到自己身边,小心将恭王来信的消息说了,如筝先是木然愣了一会儿,又微笑了,对着老太君说到:“祖母,您不必太担心,夫君临行时对我说过,他是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武艺好,人也机灵,定然是不会有事,既然恭王殿下说了前线正在全力寻找,咱们便静候佳音就是,孙媳这就回去替他祝祷,求菩萨保佑……”   看她倒是很经得住事的样子,老太君才略放下心,点头笑着让她回去了,如筝回到寒馥轩使劲压下心中的惊恐,一遍一遍地想着苏有容临行时的那个承诺,一头扎进小书房便跪在了菩萨像前,连着诵读了几个时辰的经文,心里默念了上千遍的菩萨保佑……   噩耗未临,主院倒是先传了喜讯,六月里老太君生辰刚过,冯氏便顺利产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终于给愁云惨雾的国公府带来了一丝生气,老国公欣然给孩子取名为应捷,期盼前线大捷,顺便也给苏百川的长子起名为应安,祈求征人平安,如筝想着寒馥轩的大姐儿,便趁着老国公高兴又为大姐儿求了,却没想到老国公竟然知道她给大姐儿取小名儿的事情,着意夸了几句,还顺着她起的小名儿给大姐儿赐下了“应娴”这个动听的名字,一家子皆大欢喜。   帮着老太君和廖氏忙完了应捷的洗三礼,如筝带着一丝羡慕告别了冯氏回到寒馥轩,想着应捷白净可*的容貌,看着眼前乖巧伶俐的应娴,她心里才涌起一丝欣慰,大房此番……总算是没有断了后嗣。   她打算着日后要让应娴和应捷多亲近些的事情,脑子里的隐忧暂时被冲淡了些,应娴看她难得面露喜色,生怕她一会儿又想起伤心事,便将自己学着绣的小荷包送到她眼前献宝,如筝刚夸了几句,便听到寒馥轩外面一阵喧嚷,她正疑惑间,却见浣纱捂着嘴疾步走进堂屋,一头跪在她面前,满脸泪痕哽咽着:“小姐……不好了……”   如筝见她这个样子,脑子里嗡地一声,强自振作着站起身,声音出口却颤的不行:“怎么了,你说清楚!”   浣纱抽泣了几声,万般不忍地抬起头,声音虽低却是清晰入耳:“小姐,姑爷他……为国捐躯了!”   她一言出口,如筝便如万丈高楼一步踏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哪里听来的闲人嚼舌头,夫君答应了我要回来的,怎会……我不信!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清楚了再来报!”她凄厉地喊着,声音如刀割着浣纱的心,她起身扶住自家小姐,哭到:“小姐,奴婢也不敢信啊,可这是国公爷派人送来的信儿,说灵柩……已经到了大门上了!”   如筝扶着她的手,几乎站不稳,应娴儿已经七岁,什么都懂了,此时早已哭喊着三叔跑了出去,如筝猛地摇着头,浑然不知自己的泪珠已经四下飞散:“我不信,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的!”她向前冲了几步,脑子里一昏,却狠狠一掐掌心强令自己清醒过来,不防心口窝一热,一股血便顺着樱唇涌了出来,吓得旁边浣纱一阵惊叫,想扶她坐下,却被她一把推开。   看着自家小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浣纱赶紧叫了夏鱼一起跟上,又让环绣跑着去打听了灵柩已经运到了中庭,当下便扶着如筝一路到了中庭。   因刚刚忙完大少爷的丧事,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入库,此番灵棚什么的倒是很快就搭上了,如筝闯入中庭,直愣愣地盯着正中那黑漆的棺木,只觉得眼睛似乎都看不清了,周围晃动的人影聚拢上来,有人似是同自己说了什么,那声音却像是在九霄云外,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她挣脱开浣纱夏鱼扶着自己的手,几步冲到棺木前,使劲儿推着棺盖,可伤心之下,却是怎么也推不开半条缝隙。   “打开……”她声音黯哑地冲着旁边的家丁说了一句,家丁犹豫着看了看旁边的国公苏清辞和廖氏夫人,廖氏便满脸哀戚的上前叹道:“容儿家的,别看了,看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   如筝好容易才集中精神听懂了廖氏的话,当下便摇头到:“婆母,我不信他会扔下我,我定要开棺一看!”   听了她这句,苏国公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对这个庶子虽然没什么感情,甚至说还有些厌烦,但毕竟这也是他的骨血,棺木送到时,他也是打开看过情形的,想想棺木里面尸身的样子,他便上前冷颜到:“林氏,不可对你婆母放肆,这样盛夏的天气,有容的尸身运到已属不易,你以为还能看出什么来么,身量衣着都对,当时也是找到了腰牌的,还能有什么差,你还是赶紧将孝袍穿起,跪到一旁才是!”   如筝听了他这话,反倒静了下来,对于这个噩耗,她的心里是不信的,或者说是强令自己不信,当下便福身言到:“父亲,夫君临行时曾对我说过,无论如何一定会回来,我不信他会自食其言,您也说过,如今盛夏天气看不出什么,怎么就能料定不是当初找到他的人看错了呢?退一万步说,若这棺木里真的是夫君,我也是他的未亡人,难道您就不能让我看一看么?”   苏国公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好再阻拦了,当下便对着家丁们一挥手:“开棺,让你家少夫人看了!”   两侧地家丁应了便开了棺盖,当下冲天的石灰味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便冲了出来,众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最远处的如婳更是冲到墙角干呕了几声。   如筝却似浑然闻不到这股怪味,几步冲上前,低头朝着棺木里仔细审视着,旁边苏百川心里一动,也从对面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尸身的脸面便如苏国公说的,已是完全看不清了,甚至很多地方也已经腐出了白骨,这样可怖的尸体,便是苏百川看了心里也是一阵惊跳恶心,赶紧转过了头去,如筝却不知哪来的这么大胆量,一寸一寸地仔细审视着那具不成样子的尸体,虽然棺木中这人高矮胖瘦的确是和苏有容差不多,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尸身几乎无一寸好皮,她一时也看不出是哪里别扭,等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苏国公也忍不住了,刚要喝令家丁盖起棺盖,却听如筝一声断喝:   “不对!这不是子渊!这不是他!”   她这一句惊得中庭上忙碌着的众人心里都是一抖,纷纷抬头看着她,如筝直愣愣地盯着棺木中的尸体,沉声说道:“夫君身材虽然不高,但多年习武练琴,双手十分纤长,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旁边苏百川听她这么说,也往棺木里看了一眼,棺中之人的手的确是不怎么长,可他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却怎么都想不清楚自家庶弟的手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众人惊讶的时候,通着中庭的垂花门外一阵喧嚣,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卫氏姨娘惨白着脸色几步扑了进来,如筝见状赶紧迎上去拉住她手:“娘亲,不要难过,棺中不是子渊,他没死!”   卫姨娘本来是绝望凄凉,欲来送儿子最后一程的,听她这么一说,瞬间又升起了希望:“好孩子,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好聪明啊!嘿嘿,自然是不能让小二渊死,某奚可是亲娘~   如果不死也就是自救,被俘和被救三条路,哪一条都是狗血所以某奚就随便挑一条咯~   开玩笑,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二渊放下不表,这两章都是盛京的事情……嗯因为分开两天太憋气了,所以今天会有双更奉献给大家,第二更某奚还在努力码,约莫十点之前奉上……   多谢诸位大人连日来的支持!!   奚别离敬上 ☆、第234章 绝地(三)   旁边廖氏听了如筝对卫氏的称呼,心里一阵腻烦,上前言到:“筝儿,我知道你是太难过了,容儿没了,咱们心里都难受,可你也不能这样信口雌黄坏了规矩,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容儿的身后事操持起来才是!”   如筝紧紧拉着卫氏的手,回身看了看廖氏,虽然不*听她这话,却还顾念着她是苏有容的嫡母,是国公夫人,便深深福下言到:“母亲大人,媳妇并非是哀伤糊涂了信口胡说,我是子渊的妻子,他的一毫一发我最清楚不过,那棺木中的的确确不是他,想来他现在定然还深陷敌阵,性命堪忧,现下的最紧要的是要向朝廷报过此事,求圣上继续派人寻找才是啊母亲!”   她双目炯炯地看着廖氏,说的恳切,满心盼着她和苏国公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入宫回禀明德帝,谁知廖氏却沉了面色,上前一步说到:“林氏,我体谅你失了依靠心中悲痛慌乱,但有容的丧事是咱们阖府的大事,不容你这样扰乱耽搁,你口口声声说棺木中不是容儿,但这尸身上的衣物配饰随身兵刃和腰牌都是凌家确认过的,国公爷也亲自细看了,正是容儿当初带到北狄的随身之物,如今仅凭你空口白牙几句话,便让国公爷入宫向圣上请旨,这成何体统?!”   旁边如婳见如筝被廖氏呵斥,心中万分畅快,当下便上前,故作悲戚地说到:“弟妹,母亲说的对,你虽然伤心,但也不能做出此等糊涂的事情来,这样咆哮夫君的灵堂,对公婆不敬,丢的是林府的脸面,若是真的闹到宫里,那可就连咱们苏府的脸面都丢掉了,还请弟妹三思啊。”   如筝听她在这里下蛆,理都懒得理她,心里虽然焦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说的的确是没有证据,当下低头思索了一番,脑子里灵光一闪急急言到:“婆母所虑极是,是媳妇唐突了,请婆母恕罪……”   见她这么说,廖氏倒是一愣,刚要颔首让她起身,如筝却又开口言到:“随身物品可以作假,媳妇刚刚说的也不足以证明棺内之人是子渊,但婆母,媳妇想到当初夫君在和东夷作战之时是受过刀伤的,伤在胸口也十分深,媳妇曾经看到过那道刀疤,对位置和样子记得十分清楚,便请婆母允了媳妇验看,若真的有那便是子渊,媳妇自然便再无半句,若无,便请父亲大人向圣上进言,一定要救夫君一命!”   廖氏见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却也不好不允,想着苏清辞曾经跟自己说过棺木里实打实的就是苏有容,心道让她看了死心也好,便点头允了,又让女眷们退后,让家丁将棺内尸首的盔甲除去,挥手让如筝上前查看。   苏百川本来对棺内尸体十分厌恶,但看到如筝俯身仔细观看的样子,心里一阵不忍,便也陪着她站在边上,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她的脸,心里万分矛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看到她释然,还是哭泣。   家丁们屏着呼吸慢慢解开尸身上的盔甲,如筝只瞟了一眼那尸体的中衣便松了一口气,自成亲以来,苏有容贴身的衣服她从不假人之手,而那件染血的中衣根本就不是她缝的。   待家丁们解开尸体的里衣,如筝虽然确定了这并不是苏有容,心里也还是涌起一阵心酸,那尸体的胸口早已发黑紫涨,依稀还可以看到些很深的刀剑伤口,好在没有一处是老伤。   苏百川也看清了那尸体的情状,当下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失望,又赶紧压下,苏国公之前也只是草草看了看尸身就确定了是自家庶子,此番心里也是一阵不确定,当下便对苏百川问到:   “川儿,如何,是不是你三弟?”   苏百川略沉吟了一下还没说话,如筝便几步走到苏清辞面前福身说到:“父亲大人,兄长并未见过夫君身上的伤痕,媳妇却是看过的,这尸身定然不是子渊,请父亲大人定夺!”旁边卫氏也将十几年的坚持和傲气一并都抛开了,屈膝跪在了苏清辞身前,求他为苏有容请旨。   苏国公却不愿相信如筝的话,还是抬头看着苏百川,苏百川思忖了一瞬才拱手说道:   “禀父亲,棺木中人胸口的确是看不出有旧伤,不过新伤很多,怕是遮盖了也是有的。”   他一言出口,旁边廖氏脸上就带了一分赞许之态,如筝心里却腾起熊熊怒火:那尸身他也是看清楚了的,这一番说辞不过是怕担责任不肯冒险,便是这样可笑的理由,便让他不愿救自家兄弟一命……   想到这里,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和焦急,起身言到:“父亲大人,所谓知子莫若父,子渊是什么样子的,父亲心里定然有数,且那尸身情状如何,父亲一看便知,何必问兄长?”   苏清辞素日里见多了她柔顺安静,却没想到此番被个庶子媳抢白一番,脸上便挂不住了,当下便喝道:“放肆,此等大事岂是咱们一言便可决定,这尸身血肉模糊,你怎就能确定不是子渊,若是贸然禀告圣上,事后被发现是信口雌黄,那便是欺君之罪!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担承的么?!”   廖氏本就对苏有容的生死不放在心上,此番见苏清辞说的严重,当下也上前几步对如筝说到:“好了,我念着你伤心过度,容忍你这一番吵闹,如今也该收一收了,赶紧换上孝袍,省的容儿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如筝听他夫妻二人的说辞,心下一片寒凉,倒是全懂了:苏清辞和廖氏只怕并非是不信,而是不愿为了一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庶子去触圣上的龙须!明白了在这里为苏有容争不到一丝生机,如筝又想到了前世自己之误,知道如今只有到了主院求了老国公和老太君才有一丝转圜余地,当下也不再执拗,只是福身说了一声“是”便转头欲出中庭大门。   苏清辞和廖氏见她服软离去,本也不欲理她,如筝刚要迈出垂花门,却不防如婳斜刺里冲了上来,一把拉住她冷笑到:“三弟妹糊涂了,灵堂在里面,你怎的往外走?莫非是想到主院去报信,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如今祖父为了大哥和三弟的事情正病着,祖母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你怎能再去惊扰他老人家。”   如筝回头看着她,眼神如利刃一般将她剐了一遍,语气却还维持着平和:   “二嫂说笑了,我不过是出来的匆忙,身上的衣服不对,要回去换素服。”说着便轻轻挣开她的手,此时苏百川也上来拉了如婳一把,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如婳见苏百川也偏向如筝,心头火气更旺,当下厉声说道:“我说笑?我却是最知道弟妹你的,在家时就有心计主意正着呢,我为着两府的脸面好心劝你,你可别不领情。”   她这一嚷,廖氏也明白了,当下便沉了面色,对着两边的婆子言到:“去,扶你家三少夫人进屋换孝袍,让她在灵前跪着不准乱跑!”   她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壮健的婆子围了上来,旁边夏鱼浣纱想上来帮忙,又被门边上的家丁死死拉住。   如筝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那几个婆子,她们一时间倒是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了,此时中庭里面争执的虽然激烈,大家声音却是不大,如筝心里闪过大声叫嚷的念头,却又摇头否了:这里都是廖氏的人,即便外面有人听到了也很难传到主院两位老人的耳中,更何况即使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廖氏也可以说是她伤心糊涂了乱嚷的,到时候将她拘在灵堂,再力劝二老保重,不要到灵前祭拜,这事情就这么掩去了……若是时间充裕,她自然有时间能让老国公慢慢知道此事,可如今晚一个时辰,苏有容的性命就危险一分……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看看近在咫尺的垂花门,垂眸凄笑一下,开口言到:“不劳几位妈妈了,我自己会走。”说着便转身做出往回走的样子,廖氏见她屈服了,心里也是一松,暗自使眼色让几个婆子退下,却不防如筝突然回身冲向门口,却不是闯出门去,而是一头撞在了门上,再回身,右侧额角就沁出了血迹,转瞬就沿着脸颊流下,衬着她决绝的目光,看得中庭中众人脸色都是一白,胆小些的更是惊叫了起来。   如筝倚定了门框,回头咬牙看着廖氏:“母亲,这全天下作娘亲的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相信棺木中那个是自己的孩子,可此番证据如此确凿,母亲却还在瞻前顾后,却是为何?”她一句话问的廖氏无言以对,又恼羞成怒厉喝到:“放肆!”   如筝却冷冷一笑:“请恕儿媳不孝,我是子渊的妻子,我不能放弃这一丝希望,若是母亲执意不信儿媳的话,那我也只能流血流死在这里,也算对得起我那深陷敌阵,水深火热中的夫君了!”   如筝这一言出口,廖氏倒是犯了难,她若是强自挣扎着往外跑或是索性碰死了,倒是好办,可这样流着血威胁着自己,声音又说的这样大,她若是还不准她出去,将来万一传出去了,她便定要背上一个逼杀儿媳的罪名,她这样倚着门框站着,若是自己强令人上前拉,也难免她不会一时冲动真的碰死在门上……   廖氏凝眉思忖了一瞬,便咬牙转过头去:“放开那两个丫头,让她们扶三少夫人回院子更衣。”却是无奈纵了她。   浣纱和夏鱼赶紧挣脱开抓着她们的家丁,上前扶住如筝,匆匆出了中庭,向着春晖园疾步跑去,半路上又遇到了寻来的环绣和雪缨,二人大惊失色下也不敢多问,只是暗自怪自己来的迟了,当下四人护着如筝到了春晖园中,才放下半分心,如筝怕自己的样子惊吓到了老太君,先到冯氏的屋子里求着她帮忙打水梳洗了,冯氏倒是十分强亮,问明白了情形竟然下了床,亲帮着她洗了脸又简单的上药包扎过,还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正屋提前回禀,如筝进了正房堂屋,将中庭中的事情细细向老太君禀告了一番,只是略去了自己受伤的真相,说成是跑急了跌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毕,收工继续去码字~   多谢诸位大人支持! ☆、第235章 绝地(四)   老太君听了她的话,合掌念了几声佛号,泪水就流了下来:“好孩子,我就说佛祖不会这样无情,连着招了我两个乖孙去……幸亏你心明眼亮,不然……”   如筝见老太君信了自己的话,心里才松了下来,又是一暖,福身言到:“祖母,现下最紧要的是要赶紧进宫向陛下请旨寻找夫君,孙女儿人微言轻,只能靠祖母递牌子……”   她这里还没说完,里间却传来老国公洪亮的一声:“不必了,我带你入宫!”话音未落,老国公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如筝却没想到老国公在里间也被惊动了,当下便深深福下:“孙媳见过祖父,惹得祖父病中费心,是孙媳的不是了。”   老国公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叹道:“好孩子,如今还讲这些虚礼作甚,你能为子渊做到如此,我是他亲祖父,还能不为他争上一争?!咱们这就入宫!”说着转头又让丫鬟去取官服印绶。   如筝看着旁边老诰命焦急的神色,当下思忖了一瞬便福身说到:“祖父,您焦心夫君的安危,孙媳也是感同身受,但请祖父容孙媳多几句嘴。”   老国公看她身临大事不慌不惧的样子,心里便暗赞了一句,当下点头应了,又伸手让她起身。   如筝这才起身言到:“祖父,孙媳以为,此番入宫还是请祖母递了牌子,带孙媳前去为好,一来祖父现下病着,若是为着夫君的事情奔波劳累加重病情,让我们如何担承得起,夫君素来诚孝,孙媳想他定然不愿如此,二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孙媳虽然愚钝,却也知……宫闱中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太平,若此番是祖母孙媳去求陛下,无论成与不成,也不过是祖母心疼自家孙儿一片慈心,加上我一个内宅妇人担心夫君,斗胆直面天颜,若是祖父您去,明白的知道是您是舐犊情深,若是遇上什么邪心人,却难免落人口实……”她说完又福了福:“这只是孙媳一点愚见,究竟如何,还要请祖父定夺!”   老国公听了她的话,沉吟许久才叹道:“怪不得你祖母总说你聪慧,容儿也拿你当宝……我活了大半辈子,今日却是不得不叹服你一个小丫头想的周全了,好,就依你!”说着他又转向老诰命:   “那夫人你就赶紧带筝儿递牌子进宫,我看容儿的平安,就着落在咱们这个好孙媳身上了!”   如筝听了老国公的话,也顾不上谦逊,匆匆拜别了老国公便收拾齐备,服侍着老太君蹬车向着翊盛城疾驰而去。   空荡荡的中极殿里,明德帝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心里一阵烦闷,接连的惨败症结在哪儿,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雁陉关一战虽然胜了,却损了个苏有容,虽然凌逸云还没有找到,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再加上苏家的老大……   明德帝长叹一声,旁边伺候了他大半辈子的老内侍总管秦顺赶紧给他递上了一杯温热的明前茶,明德帝却挥挥手让他放下,刚要转到殿后小阁儿里去歇上一阵子,却听外间有小内侍高声禀报,说是国公夫人递了牌子,带国公府三少夫人林氏有要事要面圣。   听了内监的回报,明德帝忍不住心中一动:即便是国公夫人这般品级高的命妇,遇事一般也只会求面见皇后,若无天大的事情,是不会递牌子要求面圣的,更何况还带着个没有封诰的孙媳。   林氏……三少夫人,明德帝知道这是林府嫡长女,苏有容的妻子林如筝,当下便让秦顺宣她们进殿。   如筝扶着老太君颤巍巍进了中极殿,老诰命也不顾年高德劭,明德帝免跪的恩旨,当下便撩袍跪在了地下,如筝也赶紧陪着跪下,向明德帝见了礼。   明德帝略惊了一下,赶紧抬手叫起,秦顺快步上前将老诰命扶了起来,如筝却依然在地下恭谨地跪伏着。   明德帝给老太君赐了坐,才开口问道:“苏老诰命,此番突然进宫,究竟有何大事?”   老诰命见皇帝发问,赶紧起身行礼到:“启禀圣上,臣妇此番贸然进宫,为的是求圣上下旨,救一救我那深陷敌阵的三孙儿有容。”她这么说着眼圈便红了,只是念着在御前不敢落泪。   明德帝听了她这句,倒是大吃一惊:“你这是何意?朕听闻苏*卿已在阵前殉国,想来灵柩都运到你府上了,又何来深陷敌阵一说?!”   老诰命肃然行礼到:“回禀万岁,正如万岁所说,确有灵柩运到府上,可开棺验过之后,发现那并不是容儿,想来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容儿此番,定然是陷在北狄了,故而才来求陛下下旨救命。”她低头看了看林如筝,又转向明德帝:   “具体的情形,臣妇的孙媳是最清楚的,老身请陛下容她细细禀告。”   明德帝微一颔首,对如筝说到:“准了,林氏你说。”   如筝俯身叩头,开口将灵柩运到后的情形捡重要的细细禀了,言语清晰,证据确凿,明德帝听完便信了七分,但想到前线的情状,还是犹豫了一下:“林氏,如今前线吃紧,兵力不足,光凭你一己之言便要朕发兵寻人未免难以服众……”他略沉吟了一瞬,权衡着利弊,如筝却是心里一沉:听明德帝这口气,似是信了老太君和自己话,可眼见还在犹豫……   她心里一时转过七八个念头,才想好了说辞,又叩头言到:“禀陛下,不知陛下能否听臣妇一言?”   见她这样沉着,明德帝心中倒是一奇,便让她起身回话,如筝努力平复了心内的焦急惶恐,却并未平身,只是略抬起头言到:“陛下,民妇此番随祖母进宫面圣,虽是私心抢上,为着的是自家的夫君,却也有公义在内,也是为了大盛士气和陛下的圣名!”   她一言出口,心里也是一阵忐忑,便略微沉了沉,明德帝眉头微皱,开口却听不出喜怒:“此话怎讲?”   如筝心里没底,但此时弓已拉满,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便又叩首说到:“回禀陛下,小妇人虽在内宅,却也知此番北狄之战辛苦,我大盛军虽英勇,怎奈北狄人却是剽悍狡诈,故而两国互有损伤,如今我大盛军队连伤几元将领,难免会令军心有些微的动荡,若此时圣上下令前线寻找民妇的夫君,若是真的找到了,不但民妇全家感念圣上恩德百代万年,想来这死而复生之事,也可略振军心,即便没有找到,前线的军士们也会明白圣上一片苦心,感沐皇恩浩荡,无论结果如何,于陛下和大盛军心来说,都是有利而无害!”她一番话说完,心里也知道自己此次是多言了,当下便俯身一个一个叩头:   “陛下,民妇此番妄论军机国政,皆是一人愚见,还请陛下念在民妇为国为家之心,恕民妇逞口舌之罪,求陛下开恩下旨寻我夫君!”   上位上的明德帝低头看着下面这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少妇,心里暗自叹了一声:此等见地,这女子的确不简单……   看如筝在水磨石地上叩头叩的额上都沁出了血迹,明德帝心里也是一阵不忍,便开言到:“林氏,平身吧,朕准你所奏……”   如筝这才停止了叩头,勉强忍着晕眩谢了皇恩,明德帝又到:“只是如今前线大军人手吃紧,却是分不出人马去寻他了……也罢,朕便下旨让雁陉关附近的兵马小股出动,尽量保苏*卿安全便是。”   如筝虽然知道这样希望渺茫,但也明白明德帝的难处,当下还是郑重地叩谢了皇恩,便要同老诰命一起告辞退下,却不防旁边一个小内侍疾行而来,对着明德帝跪下禀到:“启禀陛下,殿外宣威将军凌朔风求见。”   明德帝见他此时来见,心里揣度着约莫与如筝报上的事情有关,便让老诰命重新坐下,让内侍宣了凌朔风进来。   凌朔风大步走进中极殿跪下参拜,如筝只是略看了一眼,便看出他消瘦了很多,脸上也带着些大伤初愈的苍白,当下心里便是一酸。   凌朔风禀明来意,果然是到苏府吊唁,听了苏有容的事情便进宫求见,明德帝顺势同他说了恩旨寻人之事,凌朔风便自请回前线寻苏有容,明德帝略沉吟了一阵便允了,还下旨拨给了他五百京卫。   不多时,三人拜别了明德帝出了中极殿,到了宫门口,老太君谢过了凌朔风仗义相帮,便扶着如筝的手上了帷车,如筝回身对着凌朔风深深福下:“凌表哥,多谢你出手相助,此番去往北狄,无论能否寻得子渊,你一定要安全回来,莫忘了琳琅表姐和安儿还在家里等着你……”说到这里,她自己却忍不住了,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看的凌朔风一阵心酸:   “如筝表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好了,子渊此番是为着我二哥才深陷险境,我定要将他好好寻回来!你放心,他既然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那定然是还活着!”   听了他这番话,如筝心里也安定了许多,当下也不多说,又对他郑重拜谢了,便蹬车陪着老太君返回了苏府。   中极殿内,明德帝沉郁了许久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对着旁边的秦顺说到:“若是此番苏有容真能逃得升天,倒是个好兆头……”   秦顺见主子总算是有了一丝笑模样,老脸上的皱纹也撑开了些,陪笑到:“陛下圣明,想那苏将军为人机警聪敏,定能逃得活命,咱们大盛军也定能旗开得胜的!”   明德帝回头看了看他,笑着哼了一声:“连你都知道他机警聪敏?”   秦顺知道自己失言了,当下灵机一动笑到:“陛下,老奴哪懂什么,还是当年在冬至宫宴上,苏将军救驾时陛下说过的,老奴就记住了……”   明德帝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当年他还曾救过驾呢……”话音未落,他的面色又沉郁了下来:“苏家的俩小将,加上凌家老二,若是此番折在北狄,却实实在在都是冤死的……”   秦顺见他目光凌厉,知道这话不是自己能插嘴的,当下便默然低下头去,明德帝许是憋得久了,秦顺又是亲信之人,便长叹了一声,对他说到:“天祈这孩子,小时候看着倒是个好的,朕也喜欢他杀伐果断……如今看来,却是个小事计较大事糊涂的!”他摇了摇头:   “天祉诚孝,身子却是太弱了,性子也太柔,如今看来也只有天祚……”听到这里,秦顺再也不敢装不懂了,赶紧跪下叩头到:“陛下,陛下请三思啊!”   明德帝低头看看他颤抖的样子,反倒笑了:“你这老才,怕什么,朕多少秘事都没瞒着你,此番也不会杀你灭口的!”   秦顺却还是叩头不止,虽说他自己背地里受了凌贵妃不少好处,沾了点恭王党的边儿,可心里却还是只忠于明德帝一人,此番见明德帝微微露出易储的意图,又想到顾相在朝中的势力,便极想劝明德帝三思,可身为内侍奴才,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只得叩头如捣蒜。   明德帝见他如此,也知道是自己急躁了,当下便长叹一声:“罢了,此番便当朕没说过,扶我进去歇歇。”   秦顺这才爬起身,扶着明德帝进了后间。   回国公府这一路上如筝都在安慰着老太君,老太君又如何不知她心头的忐忑和伤怀,却也不多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到了府里,老太君不顾苏清辞的犹豫,令人将灵位什么的都撤了,请了官府的仵作来验了尸,又对比衣着定下了棺中之人也是大盛子弟,身份却是再难查清,便回禀了老国公,本来按照规矩是要由官府运走掩埋的,老国公却感叹了一声,拍板将那兵士按外侄孙之礼在国公府发丧,令下人们都带了孝,停灵七天入葬,明德帝知道了此事,还特地下旨褒奖了国公府义举。   这样一番折腾,如筝却是没有亲历,从翊盛城回来的当天午后,她就发起了高热,心疼地老太君赶紧为她请医问药,崔侯得知了此事,也请了叶济世同去探了她,叶济世诊了说是焦心劳力才导致高热,虽然无大碍,调理起来却是十分麻烦,当下开了药,又叮嘱如筝要宽心服药,如筝服了叶济世的药,总算是退去了些热度,却还是低烧的迷迷糊糊的,额头上的伤也因为耽搁了时间和发热的缘故一直没有收口,热度持续了七八日才退彻底了,伤却拖了半月才收口,留下了枣子大的一块疤。 ☆、第236章 伤慰(上)   到了七月初,如筝总算是渐渐痊愈了,人却又瘦了一圈儿,大姐儿应娴经了此事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这十几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陪着如筝,说着童言稚语给她宽心,退烧之后,如筝念着老太君的话,日日强逼着自己吃饭进补,倒是没有留下什么大的症候,老太君赐下些补品,三房程夫人也经常带着药材来看她,除此之外,倒是在没有什么动静了,尤其是漪香苑,停灵那日一通争执,如筝虽然已经是隐忍到了极致,却依然触怒了廖氏,但此番如筝却顾不上她,一心扑在了前线的消息上,可关山阻隔,战火连天,消息岂是那么容易传回来的?   苏有容被浑身剧痛惊醒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摸刀,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心里一阵惊跳,好在立刻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温柔熟悉的呼唤:   “小渊子,别动,是我……”   听到这样一声,苏有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勉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红衣女子:“师姐?!”   他出口声音微弱,心疼的尉迟纤几乎落泪,赶紧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夫君快来,师弟醒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过,赵信陵沉静的面容出现在苏有容眼前,瞬间便令他安定了三分:“师姐夫,我这是……回了京师?中都?”   赵信陵一边手脚麻利地给他解开衣服查看伤势,一边摇头说道:“你莫急,咱们现下还在边关,而且此处北狄人很多,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师姐找到的这个山洞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有容这才想到环视四周,果见是在一个山洞里,旁边尉迟纤背对着他二人说到:“师弟,你别忙着问,先好好歇一歇,吃点东西睡一觉,等你好些了我和你师姐夫慢慢告诉你。”   苏有容彻底放下心,点了点头便有些迷糊,赵信陵叮嘱他不要睡,给他换好了药又扶他起身喝了点粥,用了内服的药,才让他重新躺下。   苏有容还想问点什么,却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赵信陵见他睡熟了才放下心,对尉迟纤言到:“如今看来,他的命应该是能保住了,这小子底子真不错,也不知是吃什么长这么壮……”   尉迟纤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那咱们就守着他吧,如今外面都是北狄兵……”   赵信陵却摇了摇头:“咱们此番流年不利,好容易来趟关外却赶上了两国交兵,不过我还是要出去转转,找不到雪莲,我不甘心!”   尉迟纤听他这么说,一把拉住他手,摇头说道:“夫君,不要去,外面危险,且此处离昆仑山还有这么远,怎么会有雪莲,你去了也徒然……”   赵信陵却是拍了拍她手,轻轻挣开:“碰碰运气吧,不能再等下一个十年了,岳父大人的老伤……”   尉迟纤听他提到尉迟行天,心里忍不住又暗恨北狄人好端端要犯边开战,不然他二人早就到了昆仑山,采到雪莲了……   看着自家夫君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尉迟纤又转回身坐在苏有容身边:好在此番阴差阳错救了小渊子,也算是不亏了……   赵信陵这一去便去了两日,尉迟纤一边看护着苏有容,一边焦急地等着,两日后的午夜,赵信陵终于回来,却依然是两手空空。   尉迟纤见他平安回来了,也顾不上失望,赶紧安顿他休息,赵信陵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随便吃了些干粮,对尉迟纤叹道:“此番又是一无所获,纤儿……”   尉迟纤摇了摇头:“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这就是咱们的命数吧……”   苏有容迷迷糊糊听到赵信陵进来,本来是想起身打招呼,却突然听到他的话,心里一动便阖眼继续装睡,却是支起耳朵听着尉迟纤下面的答语。   尉迟纤回头看了看苏有容,见他还在熟睡,才说道:“好在此番救了师弟,也不算一无所获了,过几日咱们……”   她话未说完,赵信陵却是摇了摇头:“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像是怕惊醒了苏有容似的,他略压低了声音:“我此次出去,虽然无所获,却有些发现……不知为何,外面巡逻的北狄人稀了很多,我猜想是大盛开始反攻了,这样的话以我的轻功,躲过北狄人赶往昆仑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今师弟的伤情也稳定了,你便在这里守着他,也省的给我碍事……”   他一言出口,尉迟纤却急了,勉强压低声音说到:“那怎么行!这一路路途遥远,登昆仑山又那么冷那么险,没人照应怎么行,最起码的,你上山的时候谁给你望风,若是被昆仑派的人发现……”   赵信陵听她声音渐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嘘,别让师弟听到了!”   尉迟纤又唔唔了两声,不知被赵信陵用什么方法制住了,低声说道:“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我再出去寻些草药,待师弟身子好些我就出发,你不要告诉他,便说是我出去采药……”他声音渐低,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苏有容听着赵信陵和尉迟纤在山洞另一边安顿了躺下,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   从赵信陵夫妇的只字片语中,他完全听明白了,他二人此番出来并不是尉迟纤前次说的访友,而是要去昆仑山上找什么药物之类的,而这东西对尉迟行天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性命攸关的地步。而自己,正是他们二人的拖累……   想到这里,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自然是不能拖累他们的,再者说尉迟纤告诉他赵信陵用了旁人的尸首代替他留给北狄军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一阵惊跳起急,怕京师的如筝和卫氏知道出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他便在心里暗暗打算好了下一步的行动,又细细筹划了一番,第二日醒来,还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吃药休养,闲暇了就将凌逸云留下的舆图拿出来用力往心里记,如此过了三日,终于等到草药用完,赵信陵要出外采药,苏有容知道,他此番去了再回来,便是告别自己二人上昆仑的时候,这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他运起内力,听着赵信陵的确是走远了,便偷偷从里衣袖子里仅存的几根银针中摸出一根,装作十分无力的样子扶着墙走到尉迟纤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赵信陵离开的方向。   尉迟纤见他起来了,回头嗔到:“小渊子,你没事跑什么,赶紧去躺着!”   苏有容看着自家师姐,脸上现出一个十分温和的微笑,看的尉迟纤心里一奇,还没等她发问,苏有容便笑着伸左手在她发间一拂:“师姐,头上有片叶子……”尉迟纤笑着转头看看他的手,却不防他右手突然伸到她颈后,尉迟纤只觉得脖颈间微微刺痛,整个身子便麻木了:“小渊子,你干嘛?!”   苏有容笑着接住她无力歪倒的身体,将她抱到自己刚刚躺的地方:“师姐,对不住了,这麻药只会维持一炷香时间,你略歇歇就过去了……”他拉了件衣服给尉迟纤盖上,又在他们的行李里翻了几块干粮揣了:“等师姐夫回来,你们赶紧上昆仑山办事吧,切莫耽搁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咧咧地拿起了尉迟纤的剑,想了想又放下了,换了包裹里放着的一柄短剑:“这个借我无碍吧?”   听了他的话,尉迟纤心里一惊,暗怪自己昨夜声音太大,居然被他听了去……当下便惊到:“小渊子,你可别想差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外面都是北狄人!你……”   苏有容低头看了看自家师姐焦急的面容,轻轻笑了一下:“师姐,你别担心,我没事了,这几天我是装了骗你的……”看尉迟纤又要说什么,他又俯身对她笑了笑:“师姐,我是个军人,只要没死,便要归队的……”他在尉迟纤焦急的注视下走到洞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   “别追我,我的轻功,你知道……”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去的远了,想到他身上的伤,尉迟纤急的几乎落泪,却也无法,只能乖乖等着赵信陵回来。   告别了尉迟纤的苏有容,凭着超卓的轻功和前世练就的隐蔽能力穿梭在小股的北狄军中,白天看日头,晚上看星星,慢慢朝着三关的方向摸了过去,可两日多劳累惊心下来,身上的伤便又反复了个七七八八,到了第三日午间,他只觉得口中发干,眼前发黑,内力也提不起来了,便找了个略隐蔽的地方倚着,想等日头过了再赶路。   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细微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大,听着竟像是个几百人的小队,苏有容当下心里便是一惊,刚要挣扎着起身逃远些,耳边却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我说老张头,你这老马识途的办法准么?这马能自己跑回营地,便真能找到那小子?!”   听了这个炸雷般的声音,苏有容忍不住在心里把土洋中西的神明都谢了个遍,当下也不再迟疑,赶紧起身挣扎着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待见了马上凌朔风熟悉的容貌,便再也支持不住,笑着向他招了招手便跪坐在地上:“叔罡兄……救命……”   凌朔风又惊又喜,赶紧翻身下马扶住他,却在看到他胸前渗出的血迹时红了眼眶,再低头唤他名字,苏有容却是浑然不觉,已经昏过去了…… ☆、第237章 伤慰(下)   苏有容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便看到了旁边一脸惊喜的凌朔风。凌朔风见他醒了,稍微放下点心,赶紧端起旁边温着的一碗药,催他快喝,他问了凌朔风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到了雁陉关了。   苏有容略欠了欠身,却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似得,努力攒了攒,终于作罢,就着凌朔风的手将一碗药喝了,看着他关切地眼神心里一暖,又马上抽了起来:“叔罡兄,我对不起你……”话音未落,泪已滑落脸颊:“仲康兄……我没能护住他!”   凌朔风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此时听到他的准信儿,还是惊痛地几乎落泪,却又怕苏有容更加难过,强忍着安抚到:“你不要自责,你能逃得升天已是不易,二哥他……终是苦命……”   苏有容心痛如绞,却强压着向他说明了凌逸云出事时的情形,凌朔风赶紧招了个亲兵去报给武威侯和凌惊雷听,让他们安排人去找寻尸首。   苏有容在被伤痛和自责折磨着等了一天一夜,终于听到外面一阵喧嚷,便也不顾凌朔风力劝,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却只看到凌惊雷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走进来,看到他神色一变,不待他发问便急匆匆进了议事厅。   苏有容和凌朔风正想追上去问,身旁却突然刮过一阵红色的风,二人定睛看时,却是小郡主李踏雪捂着嘴冲进了后院。   凌朔风见状不好,赶紧连劝带拉地将苏有容弄回了里间床上,自己进了议事大厅。   苏有容等了好一会儿才把双眼血红的凌朔风给等了来,凌朔风看他眼神也知道此番不能含混过去,便拍拍他肩膀说到:“你撑着点,我跟你说……左右我二哥是不在了,这些也都不重要……”   听了凌朔风断断续续的讲述,苏有容才知道,原来凌逸云掉下去的那个悬崖下面竟然是个狼窝,还是超大规模的,以至于当地居民都叫那里做“恶狼谷”,凌惊雷和李踏雪带人绕到悬崖下面时,看到的只剩下一谷底森森白骨,有的已经枯槁,有的却还沾着血肉,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具是凌逸云了,凌惊雷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些他散落的随身之物,证明他确实是掉到了这里。   二人一怒之下,带着兵士们屠尽了谷中的恶狼,收拾凌逸云的遗物回了雁陉关,这样一番惨状看下来,凌惊雷尚且还撑得住,李踏雪却是几近崩溃了。   苏有容听着凌朔风的话,慢慢地便红了眼睛,心里一阵气血翻涌,深吸几口气压了下去,又在听到他说“遗物”时突然一惊,一把拉住凌朔风的手臂:“叔罡兄,我贴身揣着的东西呢?那里有紧要之物!”   凌朔风听他问的急,也不敢耽搁,赶紧将给他换衣服时取出的东西拿了过来,苏有容看着那张将士血书一角洇透的一大滩血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赶紧又打开旁边那卷舆图,果然见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掩去了不少字迹图画。   看到凌逸云珍若性命的舆图被自己弄成这样,苏有容心里愧悔悲痛再也忍不住,一挥手捶散了旁边一个小几,凌朔风上来拉他,却不防被他一口血喷到了衣襟上,吓得凌朔风高喊着“军医快来!”就要把他往椅子上按。   苏有容却是紧紧抓着他手臂,猛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吐出一句:“叔罡兄,给我备纸,大张的!”   凌朔风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干什么,还想出言相劝,却在看到他血红血红的眼睛时吞了回去,让亲兵赶紧在旁边小厅里放了大桌子,铺纸磨墨。   苏有容抱了那张舆图钻进小厅,便咬着牙再也不说一句话,任凌朔风怎么劝怎么问也不抬头,只是扎在桌上凭着自己的记忆和残图上的线条,一笔一划地复原着那张舆图。   凌朔风长叹一声,知道此番是劝不住了,又怕他出事,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厅门口,替他看着,不多时,却看到李踏雪急慌慌地朝这边走过来,他心里一沉,便起身迎了过去。   李踏雪也不跟他废话,绕过他就要往小厅里闯,却被凌朔风一把拉住:“郡主留步!”   李踏雪回头看着他,眼睛肿的像个桃子,泪却已经都拭去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又不是没心肝,岂会迁怒于他,我只是想问问……仲康他最后说了什么没有……”说到这里,她眼眶又润湿了,却强忍着不教泪水落下。   凌朔风却是长叹一声:“郡主,我二哥没了,子渊比咱们都伤心,如今他伤着,最怕回忆往事,咱们还是……”他看李踏雪还有些犹豫,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到了小厅门口,看着里面奋笔疾书的苏有容轻声对她说:“我二哥让他带回一张舆图,想来是心血之作,子渊这一路奔逃,伤口沁出的血将那图染了,他便这样不顾性命地非要现在重画,郡主,你忍心再去问他么?”   李踏雪抬头看看他,眼泪终于还是决了堤,匆匆撂下一句:“你好好看顾他。”便哭着向校场上跑去。   五六个时辰之后,苏有容终于将那张舆图纤毫毕现地仿了出来,才稍松了口气,扔了手里的毛笔抬头看着凌朔风,和他相视一笑,下一瞬眼前却是一黑,直直的向着后面倒了下去,幸亏凌朔风眼疾手快,才没让他直接仰在石板地上。   醒的少睡得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苏有容总算是略恢复了些,慢慢起身下了床,环顾四周凌朔风却不在,只有一个他的亲兵赶紧迎了上来,给他端药拿粥。   苏有容喝干了药,耳边隐隐传来校场点兵的声音,当下惊倒:“要开拔么?什么情形?”   那亲兵对他一抱拳答道:“回将军,十几日前大少看了您画的那张舆图,找到了一片极佳的战场,和侯爷三少他们参详了一夜,连夜报了殿下知道,此番各路大军已经调动完毕,准备将北狄人合围歼灭了!”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唇角牵出一丝笑意:“好极了,去给我随便找点吃的,弄套盔甲兵刃来!”   那亲兵听了他的吩咐,略带为难地开了口:“将军,三少帅临出门时交代过小的,让小的伺候您好好养伤……”   苏有容抬眼看着他笑了,声音和缓,目光却不容置疑:“快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苏有容一身戎装出现在校场,意外之喜地还寻着了苏小绒,凌朔风看着他脸上气人的笑意,忍不住破口大骂,苏有容却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打马走入了军阵中。   武威侯无奈只得允了他随军出征,又仔细叮嘱自家侄儿仔细看顾着他,谁知本来不过是为着让苏有容尽一尽心省的遗憾,到了战场上,他却凭着手里一张连弩,一把令旗,指挥着军阵在北狄军里杀了个三进三出,将北狄最精锐的黑旗军挑了个人仰马翻。   这一战,直打了一昼夜,气势汹汹的北狄人终于被彻底杀败,向着草原深处逃窜而去,只可惜大盛这一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力追击,恭王顾忌着草原地势复杂,又是北狄人的老巢,终于下令收兵,将大军分在三关休养生息。   一场浩劫过后,已是秋风乍起的季节,北地寒冷加上身上的伤让苏有容裹着厚厚的棉袍缩在了屋子里,从凌朔风手里接过战报,看着上面那醒目的“伤亡八万”的字迹,他顿觉一股闷气冲上胸臆,牵的伤口生疼,他垂眸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定报此仇”,再抬眼,目光中便多了以往不曾有过的锋锐和戾气,看的旁边凌朔风一阵心惊,脑子里却突然想到在盛京,自己和二哥陪他跑马那次……   物是人非,如今三人只剩了两人,那一人的血海深仇,自然便要由剩下的人挺肩扛下来……   苏有容还活着且平安的消息,随着大捷的战报传回了京师,老太君喜极而泣令人在府门前放了一挂鞭炮庆祝,如筝听到应娴含泪笑着报上这个好消息,一时间却愣住了,又笑着慢慢走进小书房,夏鱼不放心想要跟上去,却被浣纱伸手阻了。   不多时,小书房里便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泣,外间众人的笑脸上,也就都挂了两行清泪。   明德二十六年初秋,纵横北部草原百余年的北狄军终于第一次向大盛军队缴械投降,这虽然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但明德帝和各派将领都知道,此番北狄王和一些贵族将领带着亲兵逃入了草原,他日积蓄实力定然会卷土重来,战争远远没有结束……   但盛京的百姓们却没有忧虑地这么长远,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军队胜了,这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虽然京师也有不少喜气,却到底还是被八万子弟的伤亡给冲散了大半,人们不禁想到了东夷大捷那日的欢悦气氛,便如上天注定一般,那日是春花绽放,旌麾凯旋,此番却是秋风萧瑟,虽壮却悲……   先于大军归来的恭王李天祚弃了亲王仪仗不用,只带了谋士亲随白龙鱼服进了京城,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帝都盛景,一向好热闹的他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他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却觉得那蓝怎么看都似掺了一丝瑰紫,那是八万大盛儿郎的血!   外敌固然可恶,内雠却是更加令人齿冷,李天祚心底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被这一场血色浩劫涤荡了干净,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心腹谋士,这位置,本来一向是那个人的……那个儿时总是托着副棋盘追在他身后,清脆的叫着“表哥”,长大后却鲜有时间相邀手谈的人。   李天祚握紧了手里的马鞭,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根乌木镶白玉的簪子,轻轻叹了一句:“仲康表弟,咱们回家吧……” ☆、238章 还朝(上) 寒馥轩终于安稳了下来,整个京师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大军入城的事情,京师一隅的武威侯府凌家却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七月二十,恭王亲自送回了凌逸云的死讯和遗物,小谢氏虽然悲痛欲绝,却还是得体地谢了恭王,强撑着忙起了爱子的丧事,凌朔风也提前回了侯府,亲自操持着准备为二哥发丧。 凌逸云虽然和凌家其他男丁的性子都有些不一样,但正是因为这个和他年幼时的体弱,反倒让他成了侯府里最受宠的孙子,凌老侯爷和老诰命为着二孙子的事情,似乎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 八月初二,大军回到京师,驻扎在北大营等待翌日入城。 军帐中,苏有容摩挲着那张染血的将士名单,看着末尾自己和凌逸云紧紧挨着的名字,深深叹了口气,旁边的凌惊雷伸手将血书折起,拍了拍他肩膀:“子渊,死者已矣,二弟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成日忧思愧疚,你放宽心吧。” 苏有容抬头看看他,勉强笑了一下:“伯震兄,我义兄是你弟弟,如今却要你来安慰我,我真是……” 凌惊雷摇摇头,刚要开口,却不防帐门一挑,凌朔风晃了进来,凌惊雷微微一惊: “三弟,你不是应该在家么……”他话音未落,只见门口又走入一人,来人将兜帽解下,露出真容,却是恭王李天祚。 帐内二人赶紧起身行礼,又被恭王伸手虚扶起来:“不必多礼,今日我是偷偷出来的,一会儿还要趁没关城门之前赶回去,咱们抓紧说会儿话。” 凌惊雷和苏有容知道他定然是有要事,赶紧将他让到桌旁,恭王让三人也坐了,言到: “此番咱们损失惨重,好在北狄倒是破了,虽说斩草未除根,但至少也给咱们留下了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且……”恭王压低声音,眉宇间现出一丝厉色:“那一位为除异己,故意延误军机,实在是太过分,我看父皇……怕是也动了真怒了!” 他一言出口,三人都是悚然一惊,现下这个关口,谁都听得懂恭王的话外之音,心里忍不住又浮起一丝兴奋。 恭王见三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反倒笑了:“你们别这样,这也是我暗自揣度加道听途说的,我此番来,便是来和你们议一议,究竟从哪里才能知道父皇的真意……” 他一言出口,旁边三人便陷入了思索,苏有容先开口说到:“殿下,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想来无论是贵妃娘娘,还是皇后那里,都不会得圣上一句准话,朝臣如今朋党之风日盛,仅剩的几位清流中也没有圣上心腹之人,说不定此番,却要着落在秦总管身上……” 苏有容一番话,凌家兄弟眼前也是一亮,恭王却苦笑着摇摇头:“子渊这话虽然说的有理,不过有一宗你们却是不知,那秦顺是个忠心不二的,我母妃对他有恩,都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来,更遑论我?若是我真的问了他,他不但不会告诉我,还会禀告父皇,到时候难免引得父皇不快,此计不可!” 恭王说完这些,四人又陷入了沉默,苏有容在脑子里把上辈子看的那些正史野史都翻出来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言到:“殿下,我有个想法……” 恭王见他果然想出了办法,心里一喜,又是一酸,忍不住想到剑南总督府一别,凌逸云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若我不返,军务当问大哥,政务须问子渊。”当时自己还怪他说话不吉利,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果然是没有回来。 苏有容看自己刚开了个头,恭王就一副出神的样子,心里也是打了个点:“殿下?是否末将多言了?” 恭王回头看看他,笑着摇摇头:“子渊不必如此小心,说便是。”旁边凌朔风也跟着笑:“你还没说呢,多个球的言啊!” 凌朔风这一句插科打诨,把帐内的气氛搅和地略轻松了些,苏有容无奈地笑着点点头,又言到:“殿下,末将刚刚想到殿下说此番是因为太子延误军机才惹得龙颜震怒,倒是想了个主意……”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叹道:“既然暗地里问不得,不如咱们就明里问,就问陛下!” 他这一句出口,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凌家兄弟还在思索他话里深意,恭王却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发动朝臣参劾太子?那些清流文官……一向是和二哥交好的,可……” 苏有容看着恭王摇了摇头:“殿下不必为难,便如殿下所言,清流御史一向是和毓王殿下交好,但毓王殿下虽然与殿下您兄弟情深,却一直都是醉心学问,不问朝政的,若是殿下连夜去请毓王殿下帮忙,他能不能答应还两说,便是联络御史清流,动静也是太大了,难免会引得太子或是陛下注意,更何况清流之所以是清流,怕是也难凭些许人情就让他们搀和到党争之中……” 恭王见他否了自己的想法,却并未现出愁色,便知他定然是已经有了计较,当下问到:“那依你之见呢?” 苏有容笑了一下,拱手言到:“殿下,此番太子失德,累的我军将士枉死,除了御史言官,还有一类人是可以犯颜直谏,而不会被陛下猜忌的……”他看了看凌家兄弟,又转向恭王:“便是我等,我们这些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同袍鲜血的……军人。” 他一番话说完,恭王便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凌家兄弟也听懂了,凌朔风当即便拍着胸脯言到:“殿下,这计策不错,明日上殿我便向陛下奏本,参劾东宫!” 恭王还没说话,苏有容先瞥了他一眼:“叔罡兄,冲锋打仗你可以当先锋,此番却是万万不可的,先不说你到了朝堂上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便是你这一个‘凌’字,便可令此计适得其反。” 恭王看着苏有容,心里暗赞他思虑周详,笑到:“子渊所言极是,我在南大营还有些心腹,我会安排一个合适的……” 他话未说完,苏有容却是突然起身,单膝跪在了他身前:“殿下,不必麻烦了,此计是我想的,便由末将来执行吧。” 他这突然的一跪,到让恭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他拉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伤不是还没好么?”他伸手让苏有容坐下,沉吟到:“不是我不愿让你去,只是此番试探父皇,胜数毕竟只有一半,若是你真的触怒了天威……我怕会于你不利。” 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言到:“殿下,末将谢殿j□j恤,但此番非得我去不可!”他看了看凌朔风,垂眸说到:“伯震兄和叔罡兄是凌家人,不好出面,更何况他们二人是殿下手下大将,若真的触怒了陛下被治罪,自然会给殿下带来折翼之祸,我家却始终都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的,大姐还成了太子良娣,且末将不过是个小虾米,若是真的……也不过就是罢官弃用,我就还回家当我的公子哥儿去,反过来说,就是因为我人微言轻,陛下兴许还就轻轻放过了,至于南大营的诸位,很多并没有亲历此战,说起话来难免底气不足,故而微臣才是最好的人选呐殿下!” 恭王听完他的话,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可就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拍板:“可是,父皇若是迁怒于你……” 苏有容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当断则断,再说,即便是我被罢了官,将来……殿下大事成就,再启用末将不就行了?”他说的直接,恭王心里也是一震,当下言到:“既如此,便辛苦子渊了,只是北狄一战损兵折将,父皇十分震怒,你明日奏本时一定要小心,言辞不要过激,惹怒了父皇我怕他一时气愤……”他话未说完,其他三人倒是都听懂了。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殿下请放心,我有分寸,毕竟我也是有军功的,圣上英明,不会难为功臣……” 计谋商定,恭王又细细叮嘱了他一番,便带了凌朔风,快马回了京师。 八月初三清晨,如筝早早起床粗略梳洗了,就吩咐浣纱赶紧出门,浣纱和夏鱼无奈对视了一下,只得赶紧装了几个金银馒头并一碗莲子羹在食篮里,匆匆跟着她出了门。 前日已经禀过了老太君,如筝便坐着车出了侯府角门直奔得胜门,快到得胜门时,街上几乎已经被迎接大军入城的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如筝浣纱找了个不错的地方让车夫停下,便撩起帘子陪如筝等着。 此番大军入城不比东夷大捷那次,多了些悲戚的氛围,不但八万大盛儿郎埋骨疆场,京师各大世家也多有损伤,民众也好,车里的贵戚贵女也罢,人人脸上的笑容,就都带了那么一点儿苦涩的味道。 虽然确定知道了苏有容已经逃出生天,崔明轩也带来了他一切都好的消息,如筝却是最明白他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着那样一场苦战,定然难免会有损伤,故而早早便等在这里,非要亲眼看他入城,才能安心。 辰时过后,大军入城,因此番殉国的将士太多,入城时的鼓乐齐免,再加上零星有折损了父子兄弟的将士着素服夹在其中,整个入城大军就带着浓浓的哀戚和悲壮。 两旁欢迎的京师民众看着这支肃穆齐整的大军慢慢走入城内,便渐敛了笑颜,不多时便有人开始低声地抽泣。 如筝一瞬不敢放松地盯着入城将士,终于在军阵前列看到了十分醒目的苏有容,只见他素甲白袍,便连枪缨都换了白的,再衬上纯白的坐骑,便如负了一身风雪,飒飒而来。 如筝只看了他一眼,便捂住嘴落下了泪:他消瘦苍白,眼睛里凝着她不熟悉的伤感和不甘,便如从地狱爬回的冤魂,再也不是当初的样子。 如筝低头拭去泪水,再抬起就对上了他略带笑意的目光,她不敢教他看出什么,便也迎上一个笑脸,强忍着的泪,在他打马离开长街时,重又落下。 如筝略平复了心情,回头对着浣纱言到:“回府。” 回到国公府,如筝略用了点粥便对浣纱言到:“去到仁信堂找坐堂大夫来家里守着,顺便请他们留心让叶先生能抽空的时候过来一趟。”她放下碗,起身叹了口气:“夫君身上有伤。” 浣纱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却深信不疑,赶紧派雪缨去仁信堂请了大夫,又和如筝一起把卧房收拾准备好了。 想着苏有容刚刚在马上的样子,如筝心里稍微放下点心,知道他此番伤势应该是不重,心里盘算着等他回来,定要好好为他补补,却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一场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晚了,家养萝莉缠着不肯睡~各位大人见谅!某奚在努力码,力争今日双更,不过即使更也应该是午夜之后了,各位大人可以早上再看!多谢支持! 感谢各位追文的大人不离不弃地跟着某奚的龟速,某奚会更加努力的! 下卷情节已经展开,相对上卷的轻松青春气息,下卷多了一些沉重和责任,人物也会更成熟起来,对于小苏来说,北狄之战是一个人生分水岭,之后的日子,责任两个字将砸在他头上,对于如筝来说,也是一样。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他们! 别离 敬上 ☆、239章 还朝(中) 虽然此番大盛也是损兵折将,但毕竟是胜了,故而翊盛城内的饮至宴也布置的十分周全,太子看着中极殿外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此番北狄之战,可说是深和他的心意,既成功消耗掉了自家三皇弟不少的亲信和兵力,又大获全胜,再一次证明了他这个太子决策英明,至于自家舅父顾相说的什么担心父皇看出自己的手段…… 看出又如何,经过这一战,自己这个太子的宝座更加稳固了,之前李天祚手握重兵之时尚且要韬光养晦,如今他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得意了,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不远处,大内总管秦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自己从小看大的储君,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又忍不住为明德帝和恭王担忧起来。 饮至宴前照例是皇帝召见群臣,对此次北狄之战的将士论功行赏,明德帝一声令下,自总管秦顺而起,内侍们洪亮的声音响彻了中极殿,慢慢传向殿外。 不多时,武威侯等老帅带领着几位立功将领列队走入中极殿,因着孝入宫不和礼数,故而凌朔风苏有容等人都换下了素白的战袍,改了月白披风,可远远看去,仍有如一身素缟,看的明德帝心里一沉。 众人参拜了天子,照例奉上最后一封战报,虽然明德帝早已知道,可看到那醒目的伤亡数目时,心还是抽痛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丹犀两侧侍立的三位皇子,太子垂眸不语,可明德帝看了他二十多年,此时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一丝得意之色,当下心中就是一窒,又转向旁边的毓王和恭王,恭王脸上的悲戚自不必说,便是一向不理政事,潜心学问的毓王,此时眉宇间也带了一丝凄楚。 明德帝暗暗叹了口气,挥手让武威侯等人平身,便示意秦顺开始宣读恩赏的旨意。 自武威侯起,各位立功的将领都受到了丰厚的封赏,凌逸云和苏海纳也被追授了武职,苏有容年龄最小,官职最低,自然是排在了最后,当秦顺读完“授正五品武德将军,赏银千两”的诏书后,苏有容本该跪接赏赐便退到一旁,谁料他却是上前一步跪下,开口言到: “万岁,微臣有一事启奏。” 他一言出口,殿上众人都是微微一惊,便连提前知道此时的恭王等人,也忍不住悬起了心听着。 明德帝看他神色,也知道他要说的事情并不寻常,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才言到:“准了。” 苏有容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头言到:“禀陛下,微臣此番随大军出关,立下微末功劳,陛下赏赐丰厚,微臣愧不敢当,回想与北狄一战,微臣实是忘不了那些为国尽忠,战死沙场的同袍,故而求陛下允臣将所得封赏,分给最后随微臣和凌将军突围的五十四名将士的家眷,否则微臣实难安心!”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那张血书,双手呈上:“陛下,那五十四人的名字便在这血书上,连同微臣和凌将军的,共五十六人,如今……便只剩下微臣,觍存于世间了!” 明德帝看着那张斑驳的血书,心里一沉,命秦顺呈了上来,默默打开审视良久,沉声说道:“准奏,着礼部赏此五十四人每人纹银百两,家有为官者,官升一级,余者阖家免赋。” 明德帝一声令下,赶紧又礼部官员出来接旨,明德帝看着苏有容微笑道:“苏爱卿居功不傲,仁义忠孝,封赏便不必推辞了。” 明德帝说完这句,殿上大臣们便齐呼万岁仁德,看上去皆大欢喜,这事情便要揭过了,却不料苏有容却并不起身领赏,而是俯身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朗声说道:“启禀万岁,臣有本要奏!” 因他这一声,殿内刚刚松缓下来的气氛便陡然扯紧,明德帝微皱眉头,却又不好不准他奏本,便点头应了,苏有容自取出一本奏折,高举过头,开口说到:“启禀万岁,此番我大盛儿郎阵前用命,杀伤敌兵无数,终解北狄之祸,可此一战便损八万将士,若加上被俘离散,下落不明者,便更可算损失惨重,虽说为兵将着便该为国尽忠,马革裹尸而不悔,但此番我大盛损兵折将,却并非都是敌兵强悍所致,更有一人疏忽纰漏,迁延军机,以致我将士枉死,故而微臣要参劾此人,请陛下圣躬明断,惩处元凶,告慰英灵!” 他这一番话出口,大殿上众人都是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大家如何不知他口中这人是谁,也有人曾想过可能会有人参劾太子,却没想到是苏有容,用这样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将太子架了起来,这一本,无异于以卵击石! 明德帝面色阴沉地看着苏有容,他如何不知他所说句句都是实情,如今却是不能…… 但终究还是要让他把话说完,明德帝这么想着,开口言到:“你要参劾谁?” 苏有容听着皇帝略带威胁的语气,面容中却不带半丝惧意,反而直起身子,略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将声音传到中极殿的每一个角落:“回陛下,臣要参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宫太子殿下!”说着又将奏章高高举起:“臣所奏之事,句句属实且有明证,皆在这奏章之中,还请陛下御览!” 听完他的话,明德帝心里是又想夸他,又想骂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随着桌上的青龙镇纸落到他面前:“放肆!” 明德帝震怒,大殿里便呼啦啦跪了一片,皇帝好容易调匀呼吸,指着苏有容言到:“以下犯上,参劾储君,还言之凿凿,信口胡言,真是不罚不足以正纲纪!” 听了苏有容刚刚的话,恭王心里也是一阵起急:明明昨日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分寸,自己几乎是手把手看他写了今日要用的奏折,却没想到他竟然自作主张,换了奏折又这般直犯天颜!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替他开脱,明德帝便开口喝到:“来人,给朕拖到殿外廷杖,给朕打!”说着又转向旁边秦顺:“你去,亲自监刑!” 秦顺见皇帝是真的动了怒,吓得也是一路小跑,心里却暗自庆幸:看来圣上还是向着恭王的,只是说打,而不是“着实打”“往死里打”,看来自己一会儿也要适时对此人维护一二了…… 他这么想着,自去安排廷杖之事,旁边便有殿上卫来拉扯苏有容。 苏有容回头看了一眼,自跪得笔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两个人高马大的殿上卫竟然扯不动他,他又叩了个头,高声言到: “陛下打臣,臣并无怨言,只求陛下能看看臣的奏章,看看我八万将士泣血之言!”明德帝见他还是执迷不悟,气的又将一支玉杆的御笔扔在地上,摔得粉碎:“给朕拖出去!” 苏有容说完要说的话,才叩头起身,却是差点将旁边两个殿卫撞飞出去,他大步流星到了中极殿外,往长凳上一趴,规规矩矩等着挨打。 两旁专管杖刑的小太监拿好了棍子,秦顺装作检查长凳低头对苏有容轻声说到:“苏将军,衣服就不给你脱了,可好?” 苏有容知道他这是给自己留面子,当下微笑颔首:“多谢公公!” 秦顺掀了他的战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苏将军,一会儿别执拗,该喊的喊该晕的晕,咱们圣上心慈……” 苏有容心里一动,想着恭王曾经说过这秦总管的事情,心里边明白了七分,笑到:“多谢公公指点!” 秦顺见他听懂了,便起身对着两边的小内侍言到:“打吧。”他话音刚落,棍子便噼噼啪啪落在了苏有容腿上腰上,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心说:照顾的还这么疼,着实打的还不三棍子就嗝屁了…… 噼噼啪啪二十几下过来,侥是苏有容体壮有内力撑着,此时也是一阵头晕眼花,他身上的伤本来就才好了六七分,此时被大棍子一楞,难免又勾起了些,他心道自己是来直谏的,不是犯傻来死谏的,当下便撤了一直顶着劲儿的那股内力,顿时便喷了一口血出来。 秦顺见他一直不叫,还道他身体强壮还能忍,此时看到竟然见了红,当下装样子的惊讶也带了七分真,快步走进中极殿跪定:“禀陛下,苏将军见了红,陛下看……” 这是廷杖的老规矩了,若是有大臣触了天颜被打,出了什么大的症候不管是出了血,吐了血还是晕了刑,掌刑的太监都要按例过来奏一声,也算是给君王提醒,别一怒之下打死了不该死的人,而此时,也正是求情的好时候,中极殿里顿时便跪了一大片。 明德帝看看地上叩头求情的苏国公,又看看一脸惊慌的恭王等人,心里倒是一奇,想着莫非这混帐真的是自作主张,不是受了自家三儿子的唆使…… 他看看旁边跪着面色苍白的毓王,心里倒是一动:能引得他这个才子直臣动容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奸佞之辈…… 想到这儿,明德帝又看看面前的血书,长叹一声挥了挥手,秦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停止行刑。 苏有容也没想到撤了内力自己居然伤的这么重,心说这次玩儿大了,还得规规矩矩跪下谢明德帝饶命,只是这一跪,就跟趴着差不多了。 明德帝瞪了殿门口的他一瞬,冷哼了一声开口:“将他……”他犹豫了一下,恭王等人心里又是一阵急跳,好在明德帝接着便说道:“将他……送回苏府,交给他家祖父好生看管!无事不准上殿!”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自有内侍抬了软轿让苏有容趴了,慢慢抬出了翊盛城。 这一通闹,整个饮至宴的气氛就变得诡异了许多,恭王等人更是心疼万分,以至于面对珍馐美馔,也味同嚼蜡。 作者有话要说:虐出喜感了,不知道是什么节奏…… 没办法,小苏太二了,这心理活动,萌森森的…… ☆、240章 还朝(下) 这边有内侍安顿着苏有容坐了车慢慢出了翊盛城,便早有恭王的亲信跑着回苏府报了信儿。 消息传到寒馥轩,浣纱等人都是大惊失色,生怕如筝听了这消息再承受不住,没想到她却十分沉着,起身言到: “雪缨带着仙儿去主院,看看祖父祖母是不是已经知晓,若是不知,便先别说,若是知道了,好歹也绊上他们一会儿,免得他们看了伤心,其他人跟我走。”说着便率先出了寒馥轩大门。 这一路,如筝走的步履稳重,速度却很快,浣纱看着她攥的紧紧的手,又是一阵撕心,不多时到了二门上,正好看到苏有容趴在软榻上被几个家丁抬了进来,如筝赶紧迎上去,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眸,心里便如被锥刺刀剐一般,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苏有容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知道自己是到家了,恍惚间又问到一阵清冷的沉水香气,心里便是一暖,使劲儿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朝思暮想的杏目: “筝儿,我回来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却依然掩饰不住沙哑,如筝听了这一句,没有众人想象中的落泪,反倒笑了:“回来就好,你怎样了?”苏有容摇了摇头,说了声“不妨事”,如筝便笑着掏出帕子,仔细帮他拭去唇边的血迹:“放心,回家了,就都好了……”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挥手让家丁们继续向着寒馥轩走,苏有容回握住她温暖的指尖,那温度便一直熨贴到了心里:回家了,真好…… 三房程氏夫人得了信儿赶过来帮忙时,入目的不是慌乱和眼泪,却是众人忙碌却井井有条的情景,甚至如筝还回头对着她感激地笑了一下,看的程氏心里一动:没想到这容儿媳妇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样子,临到大事还真扛得住,当下便站到她旁边,帮她递水拿药,不多时卫氏也来了,看着苏有容伤的这么重,心疼之下也落了泪,却又忍着帮如筝忙碌。 大夫给苏有容处理了伤口,又吃了止血的药,如筝看着昏昏沉沉的自家夫君,心里还是没有底,不多时,老太君还是得了信儿赶了过来,看着床上的苏有容心疼地叹气落泪,对着如筝和程氏将苏国公一通埋怨,差点将明德帝都骂了进去,如筝好歹劝她安心了些,老太君又让贴身的嬷嬷拿了牌子进宫去请太医,回信儿却说太医院太医都被请进宫了,没人能来,老太君拍着床板骂了一通势力小人,如筝和程氏劝了几句,却也知她说的不差,此番苏有容被皇帝降罪杖责,想来太医院的人也是为着这一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老太君和如筝程氏焦急地等着,其间苏有容醒了一次,对老太君说了句“孙儿不孝”又安慰了几句,便又昏沉着了,不多时便发起热来,唬的三人团团转,好在叶济世从宫里返回太医院,得了消息快马加鞭地赶了来,如筝和老太君郑重地谢了,赶紧请他给苏有容诊治,叶济世号了脉,说是外伤严重,阴虚发热,赶紧熬了发散的药,再叫苏有容时,却又怎么都叫不醒,叶济世让生灌也得灌进去,如筝试了几次,却是大半都流了出来,老太君和程氏慌得怎么似得,叶济世无奈只得拿了银针出来,如筝却是想了想,自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苏有容便隐约有了一丝知觉,大家赶紧趁机把药灌了下去。 一会儿热度稍微退了些,叶济世又施了一遍针,给他用了外用的药,说是无妨了,老太君这才起身又谢了一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约莫申时初,如筝将精神不济的老太君送回了春晖园。 晚间凌朔风来了一趟,看了看苏有容无大碍,又叹了口气,将朝堂上的情形给如筝说了,听得她一阵心惊,如筝问了凌府的丧事,凌朔风说是后日举丧,如筝叹着让他节哀,亲自把他送出了寒馥轩。 入更时分,程氏也告辞回了凝香苑,如筝看着眼睛红肿的卫氏,也力劝她回去,卫氏想着自己的身份,犹豫了一下便起身,依依不舍地看看睡梦里的苏有容,又看看如筝,总算是放下些心,暂时离去。 如筝拒了浣纱等人劝她到暖阁安歇的建议,让她们搬了个美人榻放在苏有容床边,自己歪在上面守着,夜深人静,外间守夜的丫鬟们也没声音了,忙了一天的如筝浑身酸痛,却怎么都睡不着,看着自家夫君苍白的面色,忍了一天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泪眼迷蒙中,却看到他似乎是动了一下,吓的她赶紧擦干了泪水,揉了揉脸,笑着上前低头细看。 苏有容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张熟悉的笑颜便出现在他眼前,看得他心动又疼惜: “筝儿,害你辛苦了……” 如筝见他总算是明明白白说了一句话,悬了一天的心才稍微放下,笑着摇摇头:“我不累,倒是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她心里又惊又痛,还带着些许不解,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又被她强憋了回去:“子渊,你渴不渴,饿么?炉子上温着粥呢,你用点可好,一会儿还有一副药呢……” 苏有容听着她的柔声细语,才第一次踏踏实实地明白自己真的是离开了北狄那个修罗场,回到了人间,他微笑颔首:“好。” 如筝见他应了,忍不住喜上眉梢,赶紧出屋叫了丫鬟们盛粥熬药,自己转回屋里守着他。 不多时浣纱端了熬得稠稠的黑米粥进来,如筝扶着苏有容歪身子靠在床边,又拿了厚厚的迎枕给他倚着,自端了碗慢慢喂他喝了一小碗粥,丫鬟们又端了药进来凉着,如筝便令她们出去守了。 苏有容先前不知道这廷杖的威力,仗着内力撑着挨了二十多下,现在只觉得双腿和腰跟被打酥了似的,又疼又麻,只有看着如筝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时,才感觉好了些。 如筝给他倒了杯温水端到眼前,侧身坐在床边直愣愣看着他的腿:“午后我都看到了,一片青紫……有的地方还破了……你胸前的伤也有三处崩开,叶先生说好在要害那一处缝的极结实,还算走运……”她抬头看着苏有容,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凌表哥来过说你一道本章惹得圣上震怒,夫君你一向是极稳重安妥的性子,此番……怎么如此傻?” 她一句话说完,又暗怪自己沉不住气,他已经这么伤痛交加了,自己还要来烦他,当下赶紧拭干了泪,笑到:“看我,究竟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莫怪,咱不说了,一会儿喝了药,赶紧歇息才是。”她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药的温度,端起了便要喂,苏有容却轻轻一压她的手,示意她先将药碗放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筝儿,我这个样子被抬回来,你吓坏了吧?” 如筝叹了口气,摇摇头:“惊倒是有些,不过我更心疼你,你怎么说也是九死一生好容易才回来的,圣上也居然忍心……” 苏有容轻笑着抚了抚她的手:“此番,倒是怨不得圣上,是我自找的……”他略坐起身看着如筝:“筝儿,我也不瞒你,此番上本,你夫君我参劾了太子,虽然这事情是事先我们商量好了的,不过依你那群表哥们的意思,让我语焉不详地提一句就完了,是我自作主张犯颜直谏,话说的极难听,面子一丝没留,圣上只是打了我几棍子,已经是很仁慈了……” 如筝略一思忖,便知他说的“一群表哥”定然是凌家人,八成还有恭王,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要说,也不劝,只是拿了个垫杯子的小碟将药碗盖上,安静地坐着听他说。 苏有容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柔软,又垂眸苦笑到:“你也说了,我一向喜欢缩着,人微言轻惯了,不爱强出头……” 如筝听他这样自轻自贱,心疼地一把攥住他手:“怎么这样说自己,我刚刚是这话么?” 苏有容笑着拉起她手贴到脸颊边,如筝趁机试了试他温度降了不少,总算是放下点儿心,苏有容又笑到: “此一番试探,祸福不明,当初他们也说是要换人来做的,却是我自己求了这差事,筝儿,你是知道我的,我苏有容为人处世,求得就是心安,功名可以不要,公允不能不要,此番北狄之战,正应了我前次跟你说的,东宫那位心狠手辣,厚颜无耻,为了削弱殿下的势力,迁延军机,欺上瞒下,若不是他这样不顾大义,置数十万大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大哥也不会死,我义兄凌仲康也不会死!更不会折损了我大盛八万儿郎!”他咬牙一锤床板: “我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也知道我参不倒他,不过,即便就是给他添添堵,让朝臣明白明白吧,我也要上这一本!” 如筝见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心疼地一把抱住他胳膊:“我懂了,子渊,你别说了,我懂……” 苏有容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臻首:“筝儿,我的事情一向不瞒你,此番我也要跟你说清楚了,我上这一本,挨一顿板子,这事情肯定还没完,你夫君我此番捋了虎须,还戳了太子的心肝肺,估计最起码是个思过不复用,也许会丢官,掉脑袋倒是不会,只是……”他还没说完,如筝便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行了,我明白了……”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夫君,我早就说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你,不是什么三从四德,也不全是因为你我之间的情意……”她垂眸笑了一下,又扬起脸: “子渊,可以说自认识了你,我就一直觉得你这人不简单,后来同你定情,我更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敬你高义,佩你多才,感你忠孝,慕你重情重义,于我来说,这世上便连圣旨祖训,都不如你的话有理,我嫁于你从未想过什么显达名利,你觉得对的,自管放手去做,我只要一条,日后不可再这样不爱惜身体,你这样伤重,若是大哥和凌表哥在天有灵,也定然会心疼的,好么?” 苏有容被她一番话说的心里又软又酸,暖融融地感慨万分,数日来积累的伤痛苦涩没有被铁血冰河,号角厮杀勾起来,却被她这几句贴心的话一股脑都勾了出来,他虽然豁达坚忍,却也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此次连失两位兄长,心里充满了伤痛不甘,自责悔恨,当下忍不住就落下了泪: “筝儿,你不知……我听到大哥死讯的那日……我同义兄带兵突围,我眼看着他从我身边落下悬崖,他是不想拖累我,我违了誓言,自己倒是逃得了性命,筝儿……我觉得他们都在看着我,那八万人的怨气冤魂,都在我背后……看着我……” 他说的语无伦次,如筝却全明白了,她对他的心思感同身受,心里便如刀绞一般,忍不住起身将他的头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也陪着他痛哭失声: “好了,不是你的错,他们都看着你,让你好好活着给他们报仇呢,夫君……你莫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 她夫妻二人在屋里抱头痛哭,唬地外面的丫鬟们束手无策,团团乱转,夏鱼和雪缨抬头看看浣纱,指了指屋里,浣纱却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莫进去扰他们,小姐和姑爷……心里都太苦了。” 如筝陪他哭了一阵,苏有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一折腾便又有些发热,如筝赶紧叫丫鬟们热了药给他服了,又请了大夫过来看了无碍,才强劝着他睡下,不顾他拦阻,自己在美人榻上陪了他一宿。 听着苏有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如筝轻轻摸摸被他泪水洇透的衣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穿透浓黑的夜色,她似乎能够看到他微皱的眉头,她知道,此役过后,自家夫君和自己都已经再也回不到那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她回想着重生以来自己遇到的种种困扰和伤痛,哪怕再加上前世的劫难也好,在这样的家国浩劫,生灵涂炭之下,都显得那样渺小,微不足道,她虽未经历北狄之战,可从苏有容的诉说中已经感到了他心底那深重的悲痛和不甘,她想,他如今定然是如同扛着一座大山一般,透不过气来,而她,也该替他担起三分吧…… 默默在心里筹划了一番,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总之……回来就好。 这一夜,京师里许许多多的母亲和妻子心里想着和她一样的话,带着欣喜和心疼的双重心情,进入了梦乡。 ☆、 241章 赋闲(上) 翌日清晨,苏有容的热度终于全部退了下去,经过昨夜一番折腾,不知是心中的郁气散了还是什么原因,他看上去反倒精神了许多,看如筝时脸上也终于带了些久违的笑意。 如筝看他精神转好,心里也舒服了些,赶紧派丫鬟们到主院和漪香苑,凝香苑报了苏有容无事的消息,又悄悄派浣纱去给凌霜阁报了信儿。 早间苏有容用完早膳,叶济世又来了一趟,看了他的身体说是没有大碍,让他多歇着少活动,如筝到底还是不放心,追出去细细问了,叶济世只说是他身体底子好,恢复的很快,让如筝放心。 送走了叶济世,如筝便回到里间守着苏有容,却见他正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如筝知道他大概又是在运功疗伤,也期待地看着,果然小半个时辰下来,他面色就红润了些,再睁眼,目光里那种闪亮的感觉也回来了。 如筝欣喜地上前看着他,刚要问他用不用茶,苏有容却眉梢一动,沉了面色将她拉到身前坐下:“额角,怎么回事?” 如筝这才想到自己额角的伤疤,忍不住伸手抚上了遮挡的刘海,心里暗怪自己大意,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反正他眼尖,早晚是瞒不住的,当下便笑道: “前几日走得急了,跌的。” “跌的?”苏有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再问,却扬声喊到:“浣纱,夏鱼,进来!” 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对着进来的两个丫鬟使了使眼色。 苏有容看她举动好笑,也不揭破,只垂眸对二婢笑到:“你们小姐额头上这伤,究竟是怎么落下的,罪魁是谁,一五一十告诉我。” 浣纱咬了咬唇,看了如筝一眼,福身说道:“回姑爷,是跌的……” 苏有容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恼,只是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我先前还说你是个伶俐的,也犯傻,赶紧照实说了,在这府里,还没什么事情能瞒住我,让你们说,是我懒得听别人嘚啵,听话,说了我不教你们家小姐罚你。” 浣纱和夏鱼听他这么说,反倒笑了,看着如筝转了转眼睛,如筝却是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仔细跟夫君禀了,别添油加醋。”说完,却是掀了帘子出去了。 得了如筝的允,夏鱼先忍不住了,匆匆福了福便对着苏有容把停灵那日如筝怎么遭苏国公和廖氏的为难,又怎么拼命闯到主院找了老国公老诰命进宫求救之事一一说了,末了还着意说了如婳下绊子的事,听得苏有容面色阴沉如水: “呵呵,父亲大人和母亲还真是疼我,这么着急为我发丧啊……”浣纱见他生气了,略带嗔怪地瞪了夏鱼一眼,上前福身说到:“公子,您也不要太生气了,那天那情形,阖府众人都以为您不在了,国公爷和夫人心里难过烦闷,一时想差了也是有的,好在我们小姐机灵,总算是将事情弄清楚了,才……” 苏有容垂眸点了点头,笑到:“是啊,好在你们小姐机灵,起先凌三哥告诉我时,只说是她看出了棺里不是我,求了祖母进宫禀了,如今我才知道,她是拼着性命救了我一命……”说完他长叹一声,对二人挥了挥手,浣纱和夏鱼也只得咬唇下去了。 如筝在外间听得心酸,此时也顾不得旁的,赶紧进屋坐在他身边陪着:“子渊,你别难过,我当时心里有数的,这伤也不深,说到底还是我太娇了,居然落了这么一块伤疤。” 苏有容抬手抚着她那块疤痕,心疼地凑过去吻了一下:“很疼吧?素日里扎了手都要大惊小怪的,怎么就能狠心把自己撞成这样!说到底还是我不好……”他话没说完,就被如筝伸手捂住嘴:“行了,别说了,一个大男人家的这么啰嗦……再说,跟你身上那些伤比起来,我这算什么?”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又叹了口气:“那怎么一样,那些都是伤在身上,这一块……”他抬手蹭了蹭她额头:“却是伤在我心上了……”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 如筝只觉得那熟悉的微凉又贴上了自己的唇,心神一荡,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凄凉,混了刻骨的温柔甜蜜,搅着她的心绪,勾出她两滴泪水。 许久,苏有容才放开如筝,却又在她额头补了一下,侧着脑袋打量了一番,笑到: “我筝儿这么好看的额头,盖着太可惜了……”他眨了眨眼睛,指着她的妆台:“去拿你的胭脂膏和金粉过来,再去我书房拿支新的小楷笔。” 如筝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看到他心情转好却也愿意陪着他疯,当下便笑着取了他要的东西,苏有容挪到床边,拿泡开的小楷笔沾了点胭脂膏,又用左手扶住如筝的头:“乖,闭眼别动。” 如筝笑着按他吩咐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感到一阵清凉拂过自己额头伤疤的地方,弄得她头上心里都痒痒的。 他自在那里描描画画地,好一会儿才放下笔,笑到:“好了,照镜子去。” 如筝睁开眼睛,咬唇笑着走到镜子旁,撩开遮掩的头发看了看,一下子便愣住了,只见自己右边额角那块伤疤不见了,却陡然出现了一朵镶着金边的红梅,红艳如火,栩栩如生,衬得她面色都亮了起来。 身为女子怎么不爱美呢,额头上留下这么大的伤疤,她虽然不悔,却也不是不憾的,之前忙碌着没多想过,却也会在揽镜自照的时候闪过一丝这样那样的念头,如今看到伤疤变成了这样美的梅花,喜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回头却偏偏嗔了一句: “这怎么使得,你这是拿剑执笔的手,怎么给我……” 苏有容却是笑着拿起床边的胭脂闻了闻,抬眸言到:“怎么使不得,古有京兆眉,就不许我给你画个梅花妆?”他慢慢起身下床,如筝赶紧上前扶了他站好,苏有容低头看着她精致的小脸,满意地笑了:“人都说寿阳公主梅花点额,倾城绝代,我看我筝儿却是不遑多让。” 他笑着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自今儿起,只要是我在府里,便天天给你画这朵梅花,画到老,如何?” 如筝欣喜感慰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轻轻点了点头便投入他怀里。 她埋首于他怀中,贪婪地感受着那种久违的温暖和踏实,好一会儿,才被外间浣纱的声音打断,隐约听着她像是在叫什么人,如筝轻轻离开苏有容的怀抱,走到堂屋看了看,却见浣纱拿着一个篮子,正同卫氏说着什么。 如筝见卫氏似乎是要走,赶紧上前扶了她笑到:“娘亲,子渊正好醒了,您来坐坐,说会子话儿吧。” 卫氏笑着摇摇手,又不舍地看看里间:“不了,我拿了些三少喜欢的东西,少夫人你拿给他吧,我……”她话音未落,苏有容却是一掀帘子走了出来,吓得如筝赶紧去扶他。 “娘亲,这是我的院子,没人敢说三道四,儿子从战场上挣回来了,您就真忍心不看我一眼就走?”苏有容垂眸说的凄惶,引得卫氏又落下泪来:“我……来的太多了。” 苏有容咬咬牙,抬头恨铁不成钢地对着浣纱吩咐了一句:“浣纱,关院门备午膳。”浣纱清脆的应了一声下去,卫氏则无奈地看着如筝一眼,跟着她二人进了里间。 到了里间,如筝亲自给卫氏搬了锦凳,又扶了苏有容回到床上,先放他在那里顺气儿,自陪着卫氏吃茶,又将苏有容的伤势细细讲给她听了,卫氏这才放下心,瞄了苏有容一眼,又打开那个食篮,拿了块细白的糕点出来走到他床边: “三少,我给你做了桂花糕,你用点?” 苏有容瞥了她一眼,又低头:“我不吃,娘亲都不要我了,饿死算了!” 他这一句话出口,逗得如筝差点喷出茶来,才知道自家夫君竟然还会如小孩子一般向亲娘撒娇,越想越好笑,忍不住背过身偷偷笑着。 那边卫氏见自家儿子又执拗了起来,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改了称呼:“容儿,不是娘亲想要疏远你们,停灵那日我和筝儿这么一闹,又惹得夫人那里上了心……我倒是不怕,只是筝儿这里。” 如筝这才明白,原来竟然是廖氏因着停灵那日的事情,敲打了卫氏,卫氏为着自己夫妻俩,才强忍着不来寒馥轩,当下便回身说到:“娘亲,您不必担心,夫君和我都不怕。” 苏有容也长叹一声,他如何不明白自家娘亲的心意,只是他骨子里重血缘,轻礼教的观念是根深蒂固,卫氏这样表现,让他十分不痛快,当下便拉住卫氏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糕:“娘亲,我不在乎,让她们说去,她们那是嫉妒我有这么好的娘疼。”他又叼了一口,细细嚼了:“娘,出征前我们进了宁武关,我见到外祖父他们了,祖母也是端了这样一碗桂花糕来,味道和娘你做的一模一样。” 他一句话,说的卫氏又惊又喜:“怎的,你见到爹爹和娘亲了?他们怎样,他们……认下你了?”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认下了,我替娘亲给外祖父磕了头,仨舅舅打了我一顿,他们就认下我了……”接着他就将如何拜访卫老帅,卫家父子对自己的一番考校和认下他后的唏嘘和感叹细细给卫氏说了一遍,直说到她捂脸痛哭,如筝知道卫氏是喜极而泣,感慨了一番便撩帘子出去,留他们母子叙说离愁别绪。 苏有容好容易哄得卫氏转悲为喜,如筝也带着浣纱等人备好了饭,如筝令人将饭摆到了里间,拉着卫氏好歹陪苏有容用了一餐,才亲自送她回了凌霜阁。 午后,如筝安顿着苏有容用了药,又看着他沉沉睡去,才到了主院请安,跟老太君和老国公细细报了苏有容伤势无碍之事,老太君这才放下心,又心疼他们辛苦,赐下了一堆补身的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注:关于京兆眉的典故,请参考汉代京兆尹张敞画眉的典故,寿阳公主梅花妆是流传很久的故事,估计大家都不陌生了吧~~ 话说,这是一生为你画眉的变种…… 汗……虽然感觉好狗血,不过我还是被自己这个情节萌住了,希望大人们不要厌烦才好…… ☆、242章 赋闲(中) 又坐着和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前面便来人报了说崔府的大少爷和林府二少来探访,老太君赶紧笑着请了进来,二人给两位老人请了安,奉上了各自长辈的礼物,老太君又让如筝带他们去探望苏有容。 如筝带着表哥兄弟到了寒馥轩,正巧苏有容也醒了,三人便坐着说了会子话,如柏着意问候了苏有容的身体,崔明轩则是皱着眉头和他聊了聊朝局,如筝问了一句霜璟的事情,才知道为了让霜璟给自家二哥戴孝,崔家主动将婚期推到了年底,四人想想凌逸云,又是一阵唏嘘。 送走了崔明轩和如柏,苏有容抬眼看看如筝,问到:“筝儿,你知不知道凌家何时给我义兄发丧?” 如筝咬了咬唇,心里怕他难过,却也知道这种事情瞒不得,还是照实说到:“昨儿你睡着,三表哥来了一趟,说是明日……” 苏有容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你帮我准备一下,明日陪我去拜祭,备套孝服……”他目光黯淡了一下:“我和他结义了,虽然只有一天吧,却也是一辈子的兄弟。” 如筝赶紧点头仔细应了,虽然心疼他身上有伤,却也知道他这一趟是必定要去的,当下便出了里间,叫了丫鬟们仔细吩咐了一番,让她们务必布置的妥妥当当的。 晚间,寒馥轩终于等来了漪香苑的一句话,却并不是苏世子的安抚,而是告诉苏有容,皇帝没有再提封赏之事,自己就替他做主辞去了封赏,又严令苏有容安生在寒馥轩呆着,静思己过。 送走了传信的婆子,如筝自把一口银牙咬的发酸,虽说身为儿媳不能说公爹的不是,但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却也忍不住动作生硬了起来,反倒惹得苏有容一阵笑: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他慢慢起身,从背后抱住她:“父亲顾及的是整个国公府的荣耀,是前面朝堂上的微妙形势,哪里顾得上我这个小小的,不得宠的儿子是死是活,呵呵……” 他语带嘲讽,声音里却没有多少难过和心酸,如筝回头看着他微扬的眉毛,心里倒是多少明白了,看来他对自己这个亲爹,也是没有多少敬慕的,便也不再劝他,只是说些大姐儿和捷哥儿的事情宽他的心,苏有容知道了大姐儿一直养在寒馥轩里,是自己这几天养伤才临时送到主院的,当下便让她明日接了大姐儿回来,如筝便笑着应了。 夫妻二人念着明日还要到凌家吊唁,便早早梳洗了,如筝又要让浣纱去搬美人榻,却被苏有容强拉到了床上躺下,紧紧搂了吹了灯。 如筝刚要提醒他,却被他把头按到了怀里:“行了,我知道,我又不是禽兽,如今还在大哥和义兄的孝里,我就是想抱着你,我都想了大半年了,你可怜可怜我呗?” 如筝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楚,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紧紧回抱住他:“嗯,我省得了,夫君。”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二人禀过了老太君便早早蹬车前往侯府,如筝将帷车里垫得软软的让苏有容坐了,又让车夫走的慢慢地,还是怕牵动了他的伤口,反倒惹得苏有容一阵笑。 车行到半途,苏有容找如筝要了孝袍换上,如筝却也拿了自己的出来换了,苏有容愣了一下,又微笑了。 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凌府,如筝扶着苏有容下了车,正好看到门口一身重孝的凌朔风,凌朔风看着他二人装束,倒是愣住了,苏有容上前几步苦笑到: “大哥走的那天前一晚,我俩插火折子为香,结义成了兄弟,虽说没换过庚帖,没拜过关二爷,你们却也不能不认我……” 凌朔风被他这一句说的差点落了泪,当下重重一点头:“怎能不认,跟我进去吧。” 苏有容谢绝了凌朔风给他准备的软轿,扶着如筝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灵堂,看到灵堂里的素烛白帷间凌逸云的灵位,他终是忍不住跪倒在他灵前,扬声唤了一句“大哥”伏地痛哭起来,如筝也陪着他跪在一旁,哀哀哭泣。 哭声引来了旁边屋里歇着的凌家二老爷和小谢氏夫人,看着地上身着重孝的二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苏有容,吓得凌二老爷赶紧上前去拉他: “苏将军快快请起,你这样我们逸云可当不起啊!” 苏有容擦了擦眼睛,抬头看着凌二老爷,声音略带嘶哑地说到:“契父,您有所不知,我和大哥早在北狄战场上便已结义了,如今我便同他亲兄弟一般,求您认下我,让我为他哭一哭,守一会儿……”凌家二老爷听自家兄长和小儿子说了雁陉关一役,也知苏有容心里一直自责着,此番听了他这一句,心酸的也落下泪来:“好孩子,我怎会不认,只是你如今有伤在身,可是不能这么哭啊,赶紧到旁边去歇歇!” 他们好劝歹劝的,苏有容到底还是哭了一大通才慢慢起身到旁边跪了,如筝也走到凌惊雷的夫人谢氏和凌霜璟那边陪着跪了,凌逸云没有子嗣,此番添了他们二人,多少也让守灵的看着像样子了些。 小谢氏看着哭的有点收不住的二人,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回头看着凌二老爷:“老爷,你看这……这俩傻孩子。” 凌二老爷也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一向坚毅的脸上也挂了泪痕:“罢了,让他们略守一会儿吧,这也算是咱们苦命云儿的福气了……”他又转头对着旁边的凌惊雷说到: “你跟风儿盯着点儿,别让有容跪太长时间,他身上的伤可是不轻!”凌惊雷赶紧仔细应了,凌二老爷这才走了出去。 苏有容不顾凌惊雷和凌朔风的劝解,执意跪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午后头慢慢昏了起来,心里也是一阵发虚,想着自己要是晕在这里也是给凌家添乱,便动了动麻木的膝盖,准备起身回府,就在他要带着如筝告辞时,外面突然一阵忙乱,苏有容抬头一看,便见小郡主李踏雪一身重孝,疾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满脸惶恐的武威侯和凌二老爷,一路说着“不敢当”却是谁都不敢拦她。 苏有容和如筝对视了一眼,心里也是一阵惊讶,小郡主却是放下了手里的不知一包什么东西,跪在了灵前哭了起来,二人也赶紧陪着凌朔风等人跪下陪着。 小郡主哭了一阵子,抬头看着凌逸云的灵位,凄然一笑:“仲康,我来看你了,你能看见么?” 她往前膝行了几步,伸手轻触灵位上他的名字:“以前都是我混帐,你对我好,我还恃宠而骄见面就要排揎你,如今我都懂了,你回来骂我吧,只要你回来,怎么骂我都行……你回来好不好?” 她凄恻的声音,勾得灵堂里众人又是哭声一片,李踏雪的脸上却突然浮起一个微笑,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对着灵位说到:“仲康,你猜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她这么说着,慢慢解开了孝服的带子,把素白的外袍一脱,众人却是吓了一跳,只见她里面穿着的,竟然是一件大红的喜袍。 就在众人惊讶万分的时候,李踏雪却旁若无人般地笑着转了一圈:“仲康,我是来跟你成亲的,你看,好看么?”她一句话惊得武威侯赶紧上前行礼言到:“郡主……这万万不可啊,我家云儿可当不起!”旁边二老爷和小谢氏也赶紧陪着行礼: “郡主,这可真是折煞我等了,逸云他当不起郡主这样……”李踏雪却笑着对他二人微微一福,也不说话,自走到旁边拿了自己带的那包东西展开,里面却是另一件喜袍,她抖开那件男子的喜袍,上前盖在了灵柩之上: “这个是我自己缝的……我的针线你也知道,莫怪,多少是点儿心意……” 做完这些,她又回身慢慢走到凌家二老爷和小谢氏身前,一袭嫁衣如同烈火,灼伤了灵堂里每一个人的眼睛,大家用眼泪扑着这团火,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它直直地刺入心里…… “父亲,全盛京的人都知道,仲康他心心念念地就是想娶我,当初是我不懂事,将他的真心都轻负了……如今我想明白了,便来嫁他,还望二老原谅我之前的错处,收下我这个儿媳!”说着便跪倒在他二人面前,哽咽着言到:“仲康是因我而死,儿媳本该相随于地下才是,只是儿媳身负父王的嘱托,幽云铁骑的荣耀,不能为他殉葬,仲康一向宠着我,想来也是不在乎等我几年的,就请二老收了我,今后我定将二老当成自己的爹娘孝敬!” 凌家二老怎敢当她这一跪,赶紧侧身躲了,小谢氏便来拉她,李踏雪却是连磕了三个头:“公爹,婆婆,您二位就允了踏雪所求吧,媳妇也已经向圣上上了本,求了赐婚的旨意,虽然本章现在是留中不发,但是媳妇想,皇伯父他老人家定然也是经不起我日日求的,我定要嫁了仲康才甘心!” 凌家二老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连串的当不起,踏雪也不多为难他们,便起身走到凌逸云灵位前,笑着俯身说到:“夫君,今日咱们就算是拜了堂了,我李踏雪看上的人,便是……总也是逃不出我掌心的,你安心等我几年,等我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就去陪你,咱们一起投胎,下辈子再做夫妻,你乖乖等着我……”说完,她又脱下吉服,穿了孝袍,对着凌二老爷一福身便跪到了灵柩旁如筝和谢氏少夫人身边,如筝想要开口,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筝儿,你既然随子渊给夫君戴了孝,便该唤我一声‘大嫂’才是。” 如筝看着她凄楚中又带了一丝希冀的眼神,劝解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此时的心境,她也是感同身受,鬼使神差地便说了一声:“大嫂,你节哀。” 李踏雪笑着点点头,又摇头落下泪:“筝儿,我是这世上最无情无义的女子,今生欠他的债,怕是怎么也还不清了!” 如筝和谢氏听了她这一句,也陪着她哭了起来,不多时便连苏有容和凌朔风也改了口,凌二老爷看着这一屋子“都疯了”的孩子们,忍不住老泪纵横,却是看着灵堂外的天空,在心里叹了一声:“逸云,我儿,你看到了么?” 酉初时分,苏有容终于有些撑不住,强忍着向凌家众人道别,扶着如筝慢慢离开了灵堂。 如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踏雪还是那样,跪得直直的默默垂泪,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夫妻二人回到了寒馥轩,如筝赶紧安顿苏有容用了些粥躺下歇着,又叫了大夫来加了一副安神驱寒的药给他喝了,看他慢慢睡熟,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带着浣纱到了主院,向老太君报了去吊唁的情形,又将大姐儿应娴接回了寒馥轩。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中小苏对凌逸云父亲凌二老爷的这个称呼“契父”是某奚考据过一些说法后采用的,实际上还有一个叫法叫“盟爹”不过是比较近代的叫法,这个“契父”也是义父的意思,不一定准确,却是我能考证到的最贴近的叫法了,如果有哪位大人知道更加贴切的说法,也请不吝赐教!!万分感谢~ 别离 敬上 ☆、243章 赋闲(下) 一进门,却看到如婳正坐在桌前品茶等着自己,看到她进来了,笑着迎上前,自从漪香苑传了思过的消息来,如筝就防着她来添堵呢,回手便将大姐儿交给浣纱抱了出去,自走到桌前行礼:“二嫂怎么来了。” 如婳倨傲地笑着,笑容里还带了一丝阴沉:“我来看看你和三弟。” 如筝虽然不怕她说什么,却也担心她言语难听搅了苏有容此时本来已经十分愤懑的心境,当下起身言到:“可惜了,二嫂却是来的不巧,夫君刚刚服了药睡了,弟妹现下也不好陪着二嫂多聊,改日再登门拜谢吧。”却是明着在送客了。 如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却也记着前次吃的亏,将声音压得很低说到:“哦?这么早就睡了,三弟身子不适么?还是……心绪不佳啊?”她掩口笑了一下,又言到:“我说这就是弟妹你的不是了,三弟在仕途上失意,你就该多劝着他才是,左不过咱们这么大的家业,养着你们夫妇二人还是无碍的,不必焦心,夫君他心慈,将来也定会照拂庶弟,和弟妹你的!”她声音极低却将“庶”字咬的很重,听得如筝心里一阵火起,却也压低了声音言到: “多谢二嫂惦记,夫君自有俸禄,我也有我的嫁妆,显达也好,磨折也罢,我们自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劳二哥二嫂费心!”说完,她又起身:“二嫂还是分神管好自己院子里的事情吧,别忘了祖母前次的叮嘱!” 如婳看她针锋相对,冷笑了一声又要开口,却听里间一声脆响,传来苏有容的夹着咳嗽声的怒喝:“二嫂,我还没死呢,你就来欺负我筝儿了么?” 他这一句,吓得如筝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里间,如婳却是一句都没敢回,匆匆跑走了。 如筝生恐苏有容勾了心事又难受,撩了帘子进屋一看,却见他面带微笑地坐在床上,脚边上是一个粉碎的茶碗,苏有容对着如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外面,如筝会意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如婳确是走远了,才笑着让浣纱进来收拾了,坐在苏有容身边: “我就知道,我夫君也不是那小性儿的人,怎会和她一个妇道人家尖酸货当真生气。” 苏有容转头睨了她一眼:“你就知道?你知道你还吓得兔子似得冲进来?!” 他一句话逗得如筝笑着抬起手:“你说谁是兔子!”却看看他身上,觉得打哪里都危险,都不忍心,便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咱不生气,你歇着吧。” 安顿了苏有容躺下,如筝又带了应娴进来陪他说话,苏有容看着懂事乖巧的侄女儿,白日里的伤感也终于消散了些。 自那日以后,寒馥轩便安静了许多,苏有容一边缅怀着故人,一边安心养着伤,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如筝也派了夏鱼时常出去打探消息,再将得到的消息添添减减地说给苏有容听。 凌逸云的丧事办完了,前去吊唁的人很多,便连明德帝也赐下了安抚的赏赐,小郡主李踏雪求赐婚的折子,被皇帝驳回了三次,她自己却是初心不改,一直以凌家的媳妇自居,虽然还是住在王府里,却是出入都是孝服,认认真真地给凌逸云执妻礼带起了孝,这样出格的举动,如今已经成了京师的奇谈,旁人是感还是笑,如筝二人也不在乎,只是在心里敬佩她敢爱敢恨,却也扼腕叹息,他二人一个明白的太晚,一个走的太早…… 快到中秋的时候,李钱根来信儿说朝廷给北地逃难的难民发放了路费,让他们回乡安顿,得如意庄救治的难民除了伤病动不得的还在休养,大半都踏上了归程,如意庄也给他们发了些粮食傍身,并且遵从如筝的意思,并没有透露东家的消息,如筝看着李钱根报上来的账目,知道他是尽量精打细算才没让庄子上亏太多,看着这小小的投入却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如筝心里也是稍感安慰,便着意去信夸奖了他一番。 快到中秋节的时候,自府外却是传进来一个奇怪的消息,说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对着弟妹冷嘲热讽,气的在家休养的庶弟摔了药碗病情反复,老太君勃然大怒让彻查,又把如筝叫去问,如筝语焉不详恰到好处地让老太君明白了似乎是确有此事,虽然最终没查出究竟是怎么透出的风声,但比对着之前寒馥轩闹得那一场,老太君倒是全明白了,便把如婳和苏百川叫到主院好一顿敲打,末了又让丫鬟给廖氏传了信儿,给了漪香苑一个大大的没脸,当晚就有丫鬟听到松涛苑里摔摔打打地,第二天苏百川就住进了蕉声阁。 如筝自然知道这消息是谁透出来的,却怎么想都不对,自家夫君可不是那种小心眼儿会跟没谱儿的嫂子拧的人,这一天晚间品茶聊天时,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有容只是笑着说了句“殿下吩咐的,和朝局有关”如筝略想了想就都明白了,又笑到:“倒是可怜了二嫂,些许小事倒是传遍京师了……” 苏有容看着松涛苑的方向,目光里含着一丝冷意:“是她自己无德,肮脏心思有什么可怜,筝儿你就是心太慈了……” 此事夫妻二人笑笑也就过了,如婳说的那些话,如筝是一点都没有入心,她反而觉得,似这般无忧无虑地,不必担心战火党争,夫妻二人成日里厮守在一起,倒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跟苏有容说,怕他又走了心思,只是自己偷偷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中秋节苏府因着大少爷的事情,便过得简素又略带了些伤感,老国公老病复发还没好利索,略坐了坐便走了,只留下老太君带着小辈们赏月饮茶。 这一晚,唯一让老国公和老太君欣慰的,大概就是应娴应捷和应安这三个孩子了,连带着冯氏和月姨娘也被允了在一旁开桌陪着,如筝偷眼瞧了瞧,如婳又是假笑着暗自憋气。 心里笑了她一阵子,如筝又走起了心思:如今自己跟苏有容成亲也快两年了,却仍然是无所出,虽然得了叶济世的保证,她却依然觉得……若是等三个月孝期一过,自己还是没有动静,恐怕即便是有老太君偏护,也是难塞府中悠悠之口…… 她正忧虑着,旁边吴氏起身对老太君福了福浅笑着开了口:“祖母,孙媳有个心愿,此番借着家宴,想要求祖母成全。” 老太君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心里虽然不待见这个孙媳妇,但念在她是苏海纳的未亡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十分可怜,却也愿意纵着她些,当下便笑到:“你说吧。” 吴氏点点头,又看看旁边乳母怀里的捷哥儿,对老太君言到:“祖母,应捷是夫君唯一的血脉,媳妇觉着,总是这样养在冯妹妹屋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媳妇想要将他抱到雅菡居来抚养,待……” 老太君见她说的居然是这个,当下便沉了面色,也不等她说完,便笑着一摆手:“你说的也有理,不过现下孩子还小,在冯氏那里住的也很好,此事容后再议吧。”却是生把她回了。 吴氏闹了个没脸,也只得悻悻坐下,如筝冷眼看她,到像是平静无波,暂时死心的样子,但之前几次打交道中吴氏的表现,还是让如筝暗暗提起了心:吴氏是个寡情之人,便连亲生的大姐儿都舍得送到寒馥轩养着,却这样心心念念地想要将应捷抱去,自然不是为着替亡夫抚养子嗣那么简单,怕是也不只是拉拢后半生的依靠…… 冯氏又是个至情至性不懂得机心算计的…… 如筝想着头就疼了起来,却总觉得此事自己……还是得管! 一餐不那么团圆的团圆饭,终究还是热热闹闹地散了,如筝陪着苏有容回到寒馥轩,自安排着他歇息,脑子里却一直想着捷哥儿的事情。 成亲这许多日子,苏有容对她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了然于心,见她这样出神,便笑着从背后揽了她的腰,搂进怀里:“怎的,有心事?” 如筝犹豫了一下,想想如今他赋闲在家,自己要做什么左右是瞒不过他,当下便回身叹了口气,伸着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他胸前雪白的中衣: “前次我放出人手打探大嫂院子的事情,你一说我就听话撒开不管了,可是此番……” 苏有容早就对她的心思猜了个j□j不离十,此时看她垂眸不敢看自己,仿佛做错什么事似的小样子,喜欢的笑着在她耳边亲了一下,一边欣赏着她耳朵慢慢变红,一边笑到: “可是捷哥儿的事情又触了你的心思,你这个三婶儿要出招了?” 如筝见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他猜透了,也不再躲闪,抬头看着他笑:“若是你不喜,我就不管了,左右有祖母盯着呢……” 苏有容伸手轻轻刮了她鼻子一下:“行了,口是心非的,你有心给祖母分忧,我哪会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过大嫂那里水太深,你还是别露什么端倪为好,我帮你盯着吧。” 见他主动提出帮自己,如筝心里也是一喜:“夫君你不怪我多管闲事?” 苏有容见她笑的小猫儿似得,揽着她就坐到了床上:“捷儿是我的侄子,大哥唯一的血脉,他的事怎么是闲事,今日我看祖母的意思,也是极不愿让大嫂抱捷哥儿去的,只是碍着大嫂的身份,不好强拦,便只能推说孩子太小,我估计以大嫂的性子,不动手下绊子她是不会消停的,祖母要顾着祖父的身体,你能帮她了了这件事,倒是最好。” 如筝笑着点点头,帮他拿了枕头扶他躺下:“既然你允了,我就伺机而动了,我想着找个因子,劝祖母将捷哥儿养在主院,反正祖母也是极疼他的,如今捷儿本来也是在主院住着,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苏有容点了点头:“这样很好,依祖母的性子,八成也是不会让捷儿和他亲娘分开,这样他们母子都在祖母庇护之下,倒是安宁了。”他想了想,又到:“只是大嫂这人最记仇,你若是坏了她的好事,恐怕会遭她记恨。” 如筝却是笑了笑,给他掖好了被子:“这你就别担心了,我自有妙计~” 苏有容笑了三声,一把将她拽进了被子:“好好,娘子自有妙计,为夫的等着看好戏便是了……” 如筝也笑了,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轻轻偎进他怀里,脑子里想着主院的事情,慢慢进入了梦乡。 中秋过后没两天,如婳刁难那桩事便真的引来了前朝的变动,凌朔风接着探病的因子来探了他二人一次,说话也没避开如筝。 听了他二人的笑谈,如筝才知道如婳前次的挑衅真的是被恭王殿下拿去做了枪使,借着这么件小事提醒了明德帝一番,却是真看出了苏有容那一本试探出的真意。 虽说明德帝打了苏有容,背地里还斥责了恭王一番,但自中秋前后,却是允了恭王几道奏折,先是给京郊的流民发了路费,助他们回乡复垦,又允了恭王训练北地新兵的折子,给了他在关内练兵的权利,此番凌朔风来,更是带来一个更明确的消息。 “虽说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实职,不过八成你的封赏快要到了……”笑着留下这么一句,凌朔风告辞离开了寒馥轩。 二人送走了他,回到里间,相视便是一笑,不是为的封赏,却是为着这背后,更深层的东西。 似乎从黑夜里看到了一丝白光,那是破晓的佳讯……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多些奉上 别离 敬上 ☆、第244章 封赏(上) 到了八月下旬,天也一天天凉了下来,苏有容身体大好了,如筝请叶济世来仔细瞧了一次,便安心尊医嘱给他停了药,可一日三餐的药膳和补品却是翻着花样地上,苏有容无奈也只得乖乖地都用了。 这样悠闲的日子慢慢滑过,虽说对外苏有容还是装的病恹恹的,但是在寒馥轩里却是精神了起来,每天逗逗应娴,要不就是同如筝聊天读书,倒是看不出一点烦闷了,只是每每看到内书房里精心裱起来的那张舆图,还是会暗自叹息。 如筝自中秋之后,再到主院请安时带着应娴一起去厢房的次数便多了,明里是为着让应娴和弟弟多亲近,暗里也在审视着冯氏身边的人,快到九月时,主院终于有了动静,少长房唯一的子嗣捷哥儿突然病了,虽然不重只是低热,却把孩子折腾的成日里昏昏沉沉,也不爱吃奶了,急的老太君什么似得,将京师里有名的儿科大夫都找了来,用了多少药却仍是不见好,搅得阖府不宁,便是老国公的生辰,也过得十分不踏实。 如筝着意查了几次,却也查不出什么端倪,还是在一次闲聊时,见乳母进来给捷哥儿喂奶,才突然想到什么,看四下无人,便似不经意般对冯氏说到: “你这房里的乳母,也是跟着主院小厨房一起吃饭么?” 冯氏不解其意,只是摇头:“不是,下人们的饭食,都是大厨房供应的,乳母们不过是日常多些汤水,口味清淡些罢了。” 如筝心里明白,症结就在这里,却也不说破,只是笑了笑:“自明日起,你让小厨房管捷儿乳母们的饮食,若是外间问起便说是照顾少爷饮食不定,在小厨房方便些。” 冯氏虽然性子直,却也不傻,听她这么说,多少也明白了,当下便微微福□:“多谢三少夫人指点,还请三少夫人明示。” 如筝看她这般郑重,也知道她心里有点数,当下也不多说,只是笑到:“你也别多问,照我说的看看情形,左右祖母的人是不会害捷儿的。”说完这一句,她便起身告辞走了,冯氏自坐在堂屋思索着她的话,慢慢也想明白了,她说老太君的人,怕是不止说小厨房,大概是还算上了她自己呢…… 想想老太君对如筝的态度和这几次打交道如筝的品行,冯氏心里便有了底:这三少夫人,怕才是小辈里面自己真心可以倚靠的…… 自打如筝给冯氏出了主意,捷哥儿的病真的当日便好了起来,不出五日竟痊愈了,如筝再去春晖园厢房探望时,冯氏便让丫鬟将捷儿抱了出去,掩上门便跪到了如筝面前,吓得她赶紧伸手扶了,冯氏便落泪言到:“三少夫人,妾是个粗人,这宅子里的事情什么都不懂,前次怀着小少爷的时候,就是三少夫人一番话救了我的命,今次我们被人陷害,又是您出手相救,妾真的是不知该怎么谢您才好,只是如今府里这形式,眼见妾和小少爷住在老太君这里都被人算计,妾还是要请三少夫人示下,妾该如何,才能保得小少爷平安?” 如筝之前不开口,只是怕她母子连心舍不得将应捷交给老太君,如今见她也动了心思,当下便笑着拉她坐下,言到:“示下不敢当,我有个愚见,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她垂眸笑了一下: “是谁背地里动的手段,想来你心里也明白,那人打的什么心思,你也清楚,只要你带着捷儿一日,人家的心思就不能停,明里要不来,暗里便会给你下绊子,抹黑,让你无能失德不配抚养少爷,故而你若是想要保母子平安,便要从根儿上断了她的念想,捷儿在你这里她赶来算计抢夺,若是……”她抬头看看主屋的方向,冯氏便豁然开朗,起身深深福下: “妾多谢三少夫人指点,午后妾就会去求老太君将捷哥儿养在名下!” 如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言到:“你明日赶我们请安时再去,一来人多好多些见证,二来,我好替你周全,不让你离了捷儿才是。” 冯氏听了她这句,才知她疼捷哥儿竟是连自己都疼了进去,当下便落了泪,反倒把如筝吓了一跳,好歹劝住了才回了寒馥轩。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冯氏赶着翌日小辈们请安时抱着捷儿到了主院,借着捷儿此番生病的由头言称自己年少不懂得带孩子,求老太君养育捷儿,还搬出了已逝的苏海纳,说是他曾经吩咐过要让捷儿多亲近祖父祖母,老太君又感慨又欢喜,廖氏向来和张氏不对,此时也是推波助澜,程氏夫人看了如筝脸色,心里也有了计较,顺着说了几句好话,老太君便顺水推舟应下了,自吩咐贴身的嬷嬷上心此事,如筝又趁机给冯氏说了一通好话儿,老太君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家的身世,心里也是一阵酸,便慨然应允让冯氏继续留在主院,帮着一起照顾捷儿。 皆大欢喜,指除了雅菡居吴氏,一通筹谋却成就了老太君的心愿,却也无法…… 吴氏虽然查不出是谁干的,却是将怒火都撒在了同辈这几人的身上,慢慢府里就传出如婳如何如何虐待三个妾室,如筝拢着大姐儿在自己身边,是为了沾喜气儿求孕这种话,如婳自气的暴跳如雷,如筝却是没当回事儿,只是怕大姐儿听了心里不好受,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是十分明白,有天吃饱了糕点,便一手拉着如筝,一手拉着苏有容说到: “仙儿的名字是三婶儿起的,大名是三婶儿替我求来的,这府里谁对我最好,我心里清楚,让她们说去,三婶儿三叔你们别往心里去,仙儿自然知道你们疼我只是为了我,不过我想着,若真的求来个弟弟妹妹的,倒真是我的福气了……”一句话说的如筝心都要化了,搂着她就落了泪,苏有容却是在一旁只剩下笑。 九月过半,宫里突然下了圣旨,封苏有容为正四品明威将军,圣旨到了国公府时,除了寒馥轩小夫妻俩,却是谁都没有想到,松涛苑自然是嫉恨的,便是苏国公和廖氏那里,也觉得措手不及,苏国公光忙着猜度明德帝难测的心思,生怕触怒天威,竟然忘了给自家儿子庆贺一下,不过苏有容倒也不稀罕,虽说孝期已经过了可以大办,却也只是带着如筝和大姐儿陪老国公老太君吃了一餐饭,算是庆祝了。 午后回到寒馥轩,如筝先安顿困得猫儿似的大姐儿在厢房睡了,又回来坐着打络子陪苏有容说话,夫妻二人才刚说笑了几句,外间却传来夏鱼的声音,说是苏有容的贴身小厮来送信。 如筝让叫了进来,本以为是墨香,却没想到是书砚,书砚递上了一封信,苏有容接过看了一眼眉毛便是一扬,却不着急打开,只是抬头笑到:“素日不都是墨香进后院么,怎的今日换了你?” 本事再普通不过的一句问话,没想到却将他问了个大红脸,憋了半天只说是墨香忙着,自己闲着就过来了,苏有容听他这句明显是搪塞的话,却也不在意,只是点头笑着让他回去,如筝拿了个小花银锞子赏了他,书砚看了看苏有容便笑着行礼双手接了,中衣的袖口一闪,入了如筝的眼却觉得那针脚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书砚走了以后,苏有容才抖开书信,如筝好奇随口问了一句,苏有容一句话却惊得她差点扔了手里打了一半的黛蓝方胜络子: “殿下送来的。” 苏有容看着如筝瞪着眼睛的小样子,笑着拍拍她手:“按说殿下还是你远房表哥呢至于吓成这样?!” 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苏有容笑的又开了些:“殿下说,让我明日大朝上殿谢恩的时候经点儿心,他们还给我谋了个大封赏……” 如筝一皱眉,觉得这说法有些奇怪:“大封赏,四品官已是连升两级,还能有什么大封赏?” 苏有容也摇了摇头:“我也想不到,不过既然能让殿下专门送信过来,自然是极好的封赏喽……明日就知道了。” 翌日,如筝早早便起身帮苏有容打点好了大朝的公服,借着堂屋明亮的灯光,如筝仔细打量了自家夫君一番,心里便觉得无处不好,脸上也挂了笑容,苏有容看她一副小女子欣喜的样子,笑着伸手拍了拍她头,转身走到了晨曦里。 他溜达出了二门,暗暗运功把血气流转放缓了些,又庆幸好在今日出来穿的多。 到了大门上,苏有容同苏百川一起伺候自家父亲上了官轿,苏国公临上轿时倒是看着苏有容苍白的面色问了一句:“怎的休养了这许多时日还是这样苍白?” 苏有容愣了愣,正不知该怎么搭话才好,苏国公面色又一沉:“仔细些,当心御前失仪!” 苏有容心里涌起的奇异违和感被他这一句话给压了下去,赶紧恭谨地躬身行礼,送父上大人上了轿,自跨上旁边的白马,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前世,许多个下了大手术的夜晚,家里那一盏门灯和父亲煮的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略少,年底总结我疲于奔命,大家见谅! 谢谢大家 别离敬上 ☆、第245章 封赏(中) 辰正时分,大盛朝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和京畿附近几个封疆大吏如往常一般分文武两班,慢慢走上中极殿,三跪九叩之后,明德帝抬手令众臣平了身,开始了每月一次的大朝。 文武群臣有本的奏本,无本的听着,苏有容不久前刚刚触了虎须,此时也不敢造次,只是乖乖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唯一不安生的就是心,如今党争日盛,恭王一党和太子党的争斗也越来越烈,大臣们的奏章便愈发字儿里扣字儿,每句都听着似有两三重深意,听得苏有容一愣一愣地,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强拧着走了文臣这条路…… 本章渐渐少了,苏有容便适时出列叩谢了皇帝前日的封赏,明德帝笑着让他起身,开口言到: “前次朕下令打你,是因为你年轻气盛,受了点委屈便在朝堂上口无遮拦,并非是不顾你在战场上的功劳,如今这封赏是你应得的,也不必太过战战兢兢,上次把你打得不轻,也不要心生怨怼才是……”明德帝这样略带说笑之意的话,两派的大臣却是全都懂了,上次封赏,他不过是个五品,一番直谏明德帝没有治罪,反而升到了四品……这其中的含义,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知道自己等人此番赌对了,苏有容却是不敢托大,赶紧跪地行礼说到:“圣上错爱,微臣诚惶诚恐,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微臣更加不敢心生半丝怨怼,惟精忠报国,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明德帝心说你小子上次要是说话这么好听,也省的我打你……面上却是端肃中略带慈和:“呵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爱卿不愧是昔日的京师才子,这话说出来倒是好听。” 苏有容又叩头言到:“微臣不敢,肺腑之言而已。”心里却暗笑了一句:能不好听么,电视剧台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句,出自二月河先生小说《康熙大帝》) 明德帝又笑了几声,便让他起身。苏有容刚要退到一边站好,明德帝又开口说到:“苏爱卿啊……”苏有容心里一愣,心说陛下今儿这是跟我杠上了……却不敢有半分迟疑,赶紧行礼答“在”,明德帝又到: “若非边关卫老爱卿一封奏疏,朕还不知你竟然也是半个卫家人,怪不得天生神力,武艺过人。” 听了明德帝这句,苏有容心里一动:诶~怕是殿下说的封赏,要应在这里了,当下心里也是一阵兴奋,又赶紧压下,肃容说到:“不敢欺瞒陛下,微臣的姨娘确是卫帅之女。” 明德帝点了点头,又勉励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苏有容回到武官队列里,心里倒是一阵奇怪,按说当年自家娘亲这件事情几乎闹得满城风雨,明德帝不可能不知,这二十几年没提,偏偏此番提出来,却又没了下文……难不成是等着恭王接话?不能啊! 他略思忖了一番,却是突然醒悟了,定然是自家外公向圣上的奏疏里暗示了什么,应该是同恭王所说之事无关。 他刚淡定下来,冷不防文官队伍里走出一人,高呼有本启奏,大家定睛看时,却是御史大夫张清宇。 若说这张御史,到真是个奇人,自打高中进士入了御史台,一路做到御史大夫,为人不朋不党,刚正不阿,便是皇帝也敢参,几次气的明德帝想要杀他,将他下了天牢,却是等不到行刑便又放出来官复原职,满朝文武比他官阶大的多了去了,却是无一人不怕他,朝中流传着一句话,说是“张卿御前走一走,满朝文武抖三抖”极言其奏疏影响之大,此时张清宇有本要奏,满朝文武的心便都悬了起来,脑子里都在转着最近自己做下的事情,有没有能让这老头子抓住把柄的。 明德帝见是他,心里也是一阵发憷,却也无奈言到:“张卿家有本便奏。” 张清宇规规矩矩地给明德帝行了礼,言到:“启奏陛下,近日微臣听到一桩传言,深感此事有损我大盛朝世家大族门风清誉,更是十分不公,故而带人查访了一番,却没想到竟是真的,今日趁大朝向圣上奏本,请圣上明断!”说着便双手奉上本章,总管秦顺赶紧下来接了,奉给明德帝。 明德帝打开奏章,略看了几眼便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那张御史却似没看到似的,开言说到: “便如陛下御览所见,二十余年前这桩事,可说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公案,虽说被国公府瞒了这么久,臣却觉得此事实在是有失公允,有碍教化,还请陛下圣聪明断,拨乱反正!”说完便将二十几年前,苏家悔婚骗婚,嫡庶长幼错序的事情说了一遍,说的满朝文武脸上都是风云变幻,苏国公一向沉肃的面皮也抽了几抽。 明德帝虽然知道这张御史一向喜欢危言耸听,但见他此番连拨乱反正这么重的词都用上了,眉头也是一抽,心说这老东西一向是不参与党争的啊…… 这么想着,他便低头朝两班文武看了看,却见自家二儿毓王李天祉一脸愤愤的样子,心里却是明白了:此事竟然是老二没事找事搞出来的,他倒是能怂恿的动那老东西! 明德帝想到自家二儿子的性子,心里也是一阵无力,要知道这小子不贪皇位不管党争,就爱“公允”二字,加上书呆子认死理儿的性子…… 明德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奏章上说的那些,虽说自己以前都知道吧,不过眼见廖家和苏家的确是有点过分了,再加上边关卫氏如今突然改变的态度…… 这个顺水人情,做了倒也无妨! 想到这里,明德帝便沉了面色,看着文臣前列的苏国公言到:“苏卿家,张卿家此言是否属实?” 苏清辞见明德帝动问了,哪里还敢渗着,赶紧跪地叩首,坦诚自己年少轻狂时做下的孽。 苏有容在后面听着也是一阵心跳,他是万万没想到恭王居然来了这么一手……不过想想也对,此事本来就是小节,即便扳过来,改变的不过是国公府里的事情,若说朝局……顶多也就是让自己的出身提高了些,还能笼络住边关的卫家,倒是桩几全其美的好事,却又不会让明德帝觉得恭王党过分,更何况还有清流和毓王在前面拦着呢…… 不过想到恭王说让自己仔细思量的事情,苏有容又沉下心掂量了一番,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知道了他的意思,权衡了一下便打定了主意。 此时明德帝也听完了苏清辞的回禀,叹道:“苏卿家,这本是你家事,朕不该过问,不过你也是朝廷重臣,大盛勋贵之首,便是年轻气盛,做下此等事情也是太不该了!”他略沉吟了一阵,又到:“幸而你还算齐家有道,这么多年来卫氏母子倒是惜福知命,未曾做下什么有损颜面的事情,不过正是如此,朕以为你更应该想法子补偿他们母子,不知卿家意下如何?” 明德帝发话,苏清辞怎敢不依,可想到家里的廖氏和背后的廖家势力,却是想都不敢想什么休妻之事,当下便急的额头汗珠滚滚,落在中极殿水磨镜石的地面上,摔成了八瓣儿: “圣上所言,于微臣而言,实乃振聋发聩,只是微臣愚钝,此时方寸已乱,还望陛下示下!”说完便是一个劲儿叩头,苏百川和苏有容无奈也只得跪下陪着。 明德帝见他这样狼狈,倒是笑了,开口言到:“苏卿家也是个老实的,说来这也不过是年少风流欠下的债,罢了,朕就帮你做一次主……”他低头看看座下群臣,笑到:“既然这二人都给你生了这样人之翘楚的儿子,那不防你也享一享娥皇女英之福,便将那卫氏抬为平妻,反正你苏府如今子嗣也是不旺,倒也说得过去,至于这长幼嫡庶,还是正过来的好!” 苏清辞听明德帝这一番安排,心里才算是安定了些,赶紧叩头山呼万岁,算是应下了,明德帝又令礼部传旨,封卫氏佳仪为国公夫人,同廖氏对房两头大。 苏有容看火候差不多了,旁边苏百川的小脸儿也开始煞白了,当下心里嗤笑了一声上前言到:“臣启万岁,万岁怜臣母子赐下恩旨,微臣同母亲感沐陛下皇恩浩荡,只是微臣还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恩准!” 明德帝见他上前,心里也大略知道了他为着什么,心想既然是他开口,想来是自己乐于看到的局面,当下便笑到:“所谓好事成双,爱卿便奏来,若是合宜,朕倒是愿意给你凑这个双。” 苏有容又谢恩言到:“启禀陛下,如今微臣家长幼嫡庶已定,只是世子之位虚悬已久,微臣的父亲也曾多次在家里说过属意二哥……”他顿了顿,言到:“属意为舍弟请封世子,只是子澈他太过谦逊,多次固辞,如今微臣忝为兄长,却想要为父进言,请陛下封舍弟为国公府世子。” 虽说他替父请旨说起来不合规矩,可此情此景之下,却让很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尤其是明德帝更是十分满意,当下便笑道: “好,好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苏家不愧是我大盛勋贵第一家,朕准了!” ☆、第246章 封赏(下) 苏国公赶紧带着两个儿子跪下谢恩,苏有容余光看了看苏百川,却见他眉头微皱,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心里忍不住暗笑了三声:这傻货…… 明德帝终于满意了,笑着宣布退朝,满朝文武这一次大朝看了好戏,各自带着复杂的神色退出了中极殿,苏有容的小心肝也是跳了好几跳,此时累的脑袋疼,便慢慢随着自家父兄,不对,是自家父亲和弟弟,离开了翊盛城。 苏家父子三人回到府里不久,宫中的赐封旨意也到了,旨意里提到了卫氏的功劳,却是没说当年之事,说了国公府子嗣,却也没明说说兼祧两房,倒是权衡着给苏家留了很多的脸面,老国公老诰命自然是欢喜的,卫氏更是喜极而泣,苏百川因封世子,成了正二品,如婳也便水涨船高,成了二品夫人。又加上卫氏获封,有母不封妻的禁令也就无妨了,故而最后还封了如筝为四品恭人,这一番恩赏,于苏府可说是皆大欢喜,大多数人也的确是欢喜的,便连苏世子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松涛苑和漪香阁三人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 天降喜事,终于冲淡了苏府一直以来愁云惨雾的气氛,加上小辈们替苏海纳守孝的孝期也过了,老太君便授意廖氏操办了一次家宴,给阖府上下庆贺了一番。 一顿饭倒是吃的热热闹闹,除了大房婆媳俩借故未到,全家人包括卫氏都是笑逐颜开的,席间大老爷苏清言正式向老国公请辞,说是伤愈要动身返回回雁关了,老国公虽然不舍,却也知他职责所在,欣然勉励了几句,应了他的辞行,老国公着意问了问朝堂上的事情,苏清辞也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都说了,老国公听了苏有容为苏百川求世子之位之事,倒是意味深长地沉吟了片刻,又释然笑着夸了他诚孝。 席间一个传菜的小丫鬟不小心撒了汤在苏有容袍子上,慌张之下却是脱口说了句:“三公子恕罪”弄得满座人都是一静。 倒是苏有容先笑着恕了她,又起身对老国公说到:“祖父,虽然此番圣上下旨令咱府改了序齿,不过这么多年大家叫下来,也都习惯了,依孙儿之见,若是强拧着改口也是麻烦,不如索性将错就错,反正若是算上大伯父所出早夭的那位,我也是老三,至于子澈……”他转头看了看苏百川,笑到:“如今也不只是二少了。” 老国公略沉吟了一下,也笑了:“好,你素来是御下宽和的,此番就依你……”又对苏清辞言到:“回头你改一下家谱,将长房那个可怜的孩子加上,名字也就不用取了,老三还是老三,至于百川,今后阖府便称世子即可。”苏清辞赶紧应下,吩咐人去办。 说说笑笑的,宴席也就散了,老国公老太君自回了春晖园歇息,其他人便各回各的院子。 如筝陪着苏有容行至花厅门口,正好碰上苏百川和如婳也要出去,如婳抬头看看如筝,又想到二人如今骤然变更的地位,心里便是一窒,苏百川还算有眼色,侧身往后退了半步,让苏有容二人先走,他心里想着苏有容这么多年都礼让惯了,此番定然会有些尴尬,却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露出一个赞赏的眼光,笑了一声拉着如筝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那神色,便像是从来都他为长,自己为幼一般! 苏百川心里一阵愤愤,又想到早朝的事情,便也顾不上老国公的点拨,跟着他们快步离开花厅,在回廊里拦住了二人,看着苏有容欲言又止。 苏有容本不欲理他,现下看他这德行倒是起了逗弄一番的坏心,笑了一下说到:“怎的,四弟有事?” 他这一句出口,苏百川就似涨的鼓鼓的气泡“啪”地爆了,牙一咬说到:“早朝时,为何要为我请封世子,如今你是嫡长子,名正言顺……” 苏有容见他是纠结这个,当下便笑到:“虽是如此,不过我毕竟是平妻所出,父亲素来又是属意你当世子的,这位子自然应该是你的,你不必多想。”他好心给他面子,却见苏百川还是满眼疑惑怨气,便又笑着压低声音: “不是我的,我从不觊觎,是我的,别人也别想夺去,从头到尾我要的,不过是你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叫我一声‘兄长’罢了……” 他一番话说完,苏百川脸上便是红白青风云变幻,肺都要憋炸了,虽然如今他是正二品的国公世子,苏有容只是个四品官,可长幼伦常放在这里,自己还是要对他恭恭敬敬的。 他狠狠一咬牙,到底是退后半步,恭敬地拱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兄长。”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看如筝,苏百川只得又对如筝行礼:“长嫂。”他心里一阵揪痛,只觉得最后那一丝希望的微光,彻底被掐灭在这两个字里。 如筝略尴尬却是十分得体地还了礼,苏有容又看看苏百川旁边刚刚赶上来的如婳,笑到:“记得当初圣上赐婚时,还忧虑过长幼错序,如今倒是无妨了……嗯,弟妹?” 如婳心里万分不甘,忍不住暗怪苏百川好死不死追上来自取其辱,却仍是无奈福身行礼:“兄长,长嫂。” 苏有容抬了抬手,脸上笑着,目光里却暗含着一丝威势,盯得如婳如芒刺在背: “弟妹果然不愧名门淑媛,端的是知礼守礼,今后你们也要记住了,筝儿是你们的长嫂,多敬着些,总没错的。”说完这一句,他也不再看他们,拉了如筝转身向着寒馥轩走去,留下木然的苏百川和暴怒的如婳。 如筝脸上一片温和端谨,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心说自家夫君气人的本事还真是一流,想着一向心高气傲的如婳被他这一顿排揎,定然又要气到五脏疼痛了,也坏心的幸灾乐祸起来。 进了寒馥轩,夫妻二人相视大笑,旁边的丫鬟们虽然不知是为的什么,却也明白这是大好事,纷纷上来恭喜,惹得苏有容又是一通赏。 说笑了一阵,如筝便让丫鬟浓浓地沏了一壶乌龙,同苏有容坐着说话儿,闲聊了几句便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夫君,你替……四弟请封世子,真的只是为了顺着父亲的意么?” 苏有容笑着看看她:“哦,你也看出来了?”他喝了口茶,笑到: “除了这个,还有三个因子,一来如今咱们给娘亲正了名,我也成了嫡长子,若是连世子位都不让漪香苑那位踏实了,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兴风作浪的,虽然咱们也不怕她,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便宜大家沾,日后才好见面……”他说的诙谐,如筝也笑了,转念又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便聚精会神地听着,苏有容又到: “朝堂上的事情,其实也是一个礼儿,如今虽然圣上是偏着殿下这里,却并不是器重,而是制衡,此番我得了这个好处,算是圣上给殿下的一个脸面,可若是我们不知足,却难免会步太子党的后尘,为陛下忌惮,这样进一步退一步,方能取一个平和。”看如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笑到:“至于第三,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功名要靠自己挣,恩荫什么的,我不稀罕!” 他这一句话掷地有声,直说的如筝也是心潮澎湃,当下便脸色红红地叹道:“夫君,往日里我都是在话本里看那些英雄豪杰,却没想到,自己竟嫁了个当世英豪。” 苏有容被她说的一阵笑,看她目光闪闪跟个追星的小姑娘似的,又觉得十分可爱,当下放了杯子将她打横抱起:“当世英豪不敢当,给你当个英雄,我觉着自己倒是实至名归……” 如筝顾忌着他身上的伤,惊得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却不防被他扑在了床上: “快一年了!”苏有容埋首于她清香的发间,贪婪地吸了几口:“想死我了……”他这么说着,便伸手去解她衣服上的纽子,吓得如筝伸手便推:“别,你的伤!” 苏有容却是轻轻按住她的手,几下先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正是要娘子检视一下伤呢,看看究竟是……好利索了没有啊~~~”他低头吻住她的樱唇,如筝的挣扎就渐渐变得无力,终于还是纵着他闹了一回,却真是趁机仔细看了看他全身的伤疤,心疼之下也稍稍放下心:的确……是都好了。 想着自己中秋家宴上那担忧,又想到仙儿如花的笑颜,如筝便也抛开了羞涩,伸手紧紧抱住了他,享受得来不易的欢好之时,也在暗暗祈祷,求上天赐给自己一个孩子。 翌日女眷们请安时,如婳便借故没有到场,如筝倒也不在意,只是陪着老太君和卫氏一通说笑,卫氏之前和老太君见面少,此时多少有些尴尬,有了如筝在场陪着,心里才有了些底,末了老太君又派人吩咐廖氏,让在寒馥轩附近的空地上盖新的院子,让卫氏居住,还抬出国公夫人体面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弄得卫氏也不敢推辞,只得再三谢着实受了,老太君略沉吟了一下,笑到:“至于名字……便让容儿来取吧。” 转过年快开春时,精致的新院子建好,苏有容泡在书房里一上午,端出来的名字和横幅都不过是差强人意,卫氏却觉得只要是儿子写的,什么都好,于是便让人装裱,挂在了新院子里,自此寒馥轩旁边就又多了一个小院,之后的许多年里,几乎日日都充满欢声笑语,其名曰: 暖香苑。 ☆、第247章 秋狝(一) 封赏过后的几日,如筝和卫氏都是深居简出的,她们本就不是喜欢得意猖狂的性子,更加不屑于炫耀什么,只是默默地安静地欢喜着,只除了一宗:如筝每日除了雷打不动地向春晖园两位老人请安,又加上了每日堂而皇之地到凌霜阁,陪自己的正头婆婆说笑解闷。 想想前世,便如幻梦一般,那样高高在上让她战战兢兢的廖氏,今生看来竟然是一只纸老虎,如筝知道这样奇妙的变化,虽说也有自己心境和见识提高的因子在里面,但更多地则是因为,自己嫁了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好夫君。 苏有容虽然得了封赏,却也正如恭王预料的一般,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职,这也正是恭王等人愿意看到的,也是如筝愿意看到的,原因,却是大相径庭了。 夫妻二人还是过着悠闲的小日子,慢慢出了九月,天气就更凉了,一日宫里突然传了旨意出来,几乎整个盛京都被惊动:明德帝,居然要重开三年未办的兰陵郡秋狝,不但要重开,而且此番的动静还很大,竟然是京师文官三品以上,武职四品以上的都要携家眷伴驾,消息传到国公府,漪香阁松涛苑和寒馥轩便都忙碌了起来,老国公的身体显然是不能出行的,宫里也赐下恩旨,免了这些老勋贵老诰命伴驾,但即便是这样,国公府也差不多要倾巢出动了。 如筝听了这个消息,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左右是在苏有容身边,她倒是无所谓,更何况还可以看看祖地兰陵郡的风光,若说兴奋也还是有一点的,她一边嘱咐着丫鬟们收拾要带的东西,一边给苏有容倒了杯茶端过去,笑到: “出去散散也好,只是你的身子……”苏有容接了茶,笑了一下就又开始不正经:“身子?为夫的身子夫人不是都验过了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一言出口,如筝脸就红了,回头看了看又想笑又脸红憋得难受的浣纱等人,笑着咬牙让她们先散了,才嗔了苏有容一声: “人家好心问你,你却说这些不正经的。” 苏有容笑着翻眼睛看看她:“正经?跟自家娘子正经的都是傻子……”他起身抱住如筝:“怎么着吧,我就跟你不正经一辈子了,现在后悔?晚了!” 如筝被他逗得笑弯了腰:“你这个贼!偏生有这些歪理!” 苏有容搂着她进了书房,并肩坐在美人榻上,略敛了笑意:“行,跟你说点正经的……”如筝见他这样,也肃容听着,苏有容又到:“此番秋狝,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圣上之所以带了京师这么多官员随行,还招了三关和各道的总兵,巡抚什么的伴驾,有君臣同乐共商国是的缘由,但我琢磨着,很有可能圣上……是要向众臣特别是外臣打探对太子和殿下的看法了,故而此次秋狝,怕是也不会很太平……” 听他这么一说,如筝也明白了,当下心就揪了起来:“那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苏有容被她逗笑了,心里也是一暖:“傻姑娘,就顾着眼前这点儿,你夫君我不过是个四品的小虾米,能有什么危险,这都是上面那些大鱼斗来斗去的戏,咱们就看戏便是!” 如筝也觉得自己好笑,却又嗔到:“我管他们那些鱼啊龙的做什么,只要我的虾米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这样一句半说笑的话,却引得苏有容愣住了,如筝见他没了声音,也转头看着他,却不防被他狠狠堵住了嘴,扑在了美人榻上:“我的小筝儿……让为夫说什么好呢……” 最后,他也什么都没说,如筝一面想着“这疯子又发什么疯”一面被他撩拨地忍不住抛开了时辰什么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十月初六,深秋的清晨寒风已经开始有了些劲道,国公府的众人像大盛朝的各大世家重臣家一样,早早便起身收拾准备出发,此番苏世子没有带上廖氏夫人,却是带了新封的国公夫人卫氏,如筝也曾问过苏有容,苏有容笑着告诉她,此番外公大约也要前往,娘亲是不愿意放过这个亲自向父母请安告罪的机会,小辈里除了带了苏有容苏百川夫妇,居然还带上了苏芷兰,这个不用苏有容说,如筝也知道苏国公的打算是什么…… 当年自家表姑母凌贵妃,不就是被明德帝在狩猎时看上,才纳入宫里成为贵妃的么……只是如今苏府自然瞄上的不是皇帝,大约是皇子了…… 苏有容“重伤未愈”便也没有骑马,而是跟如筝腻在了一辆车上,唬的几个丫鬟除了浣纱还红着脸撑着伺候,夏鱼和雪缨早早便避到了后面车上。苏国公虽然也带了马,此时却是和卫氏在车上避寒,外面骑着马的就只有苏百川,在后面是如婳的帷车,里面还坐了苏芷兰。 车子在翊盛城外同皇家的车驾汇合,众臣和命妇都下了车,向着皇家的车驾参拜过了,才重新蹬车向着城北行去。 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如筝仗着苏有容在车里,倒是不用顾忌什么,跟着他遍览窗外美景,若说兰陵郡离京师倒也不远,只宿了一夜,翌日便到了,朝臣们在事先搭好的御营拜见了明德帝,便分头按官职高低,亲疏远近围绕着御营搭起了帐篷。 苏家的帐篷搭在了林家和崔家左近,趁着男丁们被召往御营的功夫,如筝去拜访了徐氏和谢氏两位夫人,再回到自己的帐篷,便看到浣纱等人已将帐篷收拾的差不多了。 此番秋狝,按惯例每位勋贵朝臣及家眷可以带两个侍从,苏有容只带了墨香出来,便让如筝带了三个,此时三个丫头齐帮动手,帐篷很快便被收拾的井井有条。 苏有容拜见皇帝归来,一进帐篷便闻到了祁红的浓香,他坐在烘的暖烘烘的铺上,端着如筝递上来的茶碗,对浣纱三人笑到:“此番把书砚扔家里带了你们仨出来,眼见是个英明之举,那俩臭小子哪懂这些,果然还是你们伶俐。”浣纱等人脸红红地福身谢了,苏有容便让她们可以出去看看风景,三个丫头喜得什么似得,却也是看了如筝的脸色,才放心出去,临走苏有容又叮嘱她们切不可接近御营,便在帐篷边上玩儿一会儿。 夫妻二人坐着说了会子话,浣纱便道扰进了帐篷,苏有容知道她一向沉稳可靠,又夸了几句便对如筝说到:“正好浣纱也回来了,筝儿随我去陪娘亲给外祖父请安去。” 如筝听她这么说,也赶紧肃容起身,陪他到了卫氏的帐子里,一进帐,便看到苏国公也在,苏有容向他请了安又说明来意,苏国公沉吟到:“你说的不错,你娘的确是该去请个安才是,本来我也该去的,只是刚刚太子殿下派人来找我,却是不好推辞,如此容儿你便陪你娘走一趟吧。” 苏有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敬的很,自行礼陪着卫氏出了帐子,阿笈也跟了出来。卫氏看看自家儿子儿媳,略局促地看看自己身上诰命夫人的服色,叹到:“也不知爹爹娘亲会不会原谅我……” 旁边阿笈笑到:“夫人你就别担心了,草原上母狼没有不认狼崽儿的,鹰隼再厉害,对小鹰也是一片慈意,总镇大人虽然严厉,但您也是他嫡嫡亲的闺女,这许多年没见了,还能不认,不疼惜?再者说,还有三少爷在呢,您不是也说了,老将军可是极喜欢他的。” 旁边苏有容也笑到:“就是阿笈姑姑这话,娘亲,若是外祖父不认您,我就坐地打滚,非让他们认了您不可!” 卫氏听他这话,嗔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多大个人了还是朝廷命官,怎么说话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 几人说说笑笑的,刚刚的局促紧张也就散了,不多时便到了宁武关总镇卫远山老帅的帐篷。 卫氏站在门口,看了看身上,眼泪便盈满了眼眶:“爹爹,娘亲,不孝女佳仪来看您二老了,爹爹……娘亲……” 她话音未落,里面便传来略带颤抖的妇人声音:“佳仪?我儿……快进来!”语声未落,帐幕帘子一挑,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便出现在门口,如筝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身武将装束,威仪天成,此时却是两眼泛红,眉头微皱。 看到那人,卫氏也是一愣,颤声叫了句:“大哥……”又伸手拉住他袖子:“大哥,你怎么老了……”她这一句,催的对面之人双目含泪:“傻丫头,二十二年了,大哥还能是那个陪你偷着骑马打猎的大哥么,狠心的死丫头!”说着便转身让开门口:“赶紧进来给爹娘请安!” 卫佳仪点点头,擦干眼泪进了帐篷,苏有容又带着如筝给自家大舅舅请了安,这才混过伤感的气氛,再走进屋里,卫氏已经抱着老夫人哭成了一团,旁边一位年逾六旬,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摇头叹气,苏有容赶紧带着如筝上前行礼,拜见了外公,卫老帅抬头看看如筝,这才转哀为喜:“这就是容儿媳妇儿,好好,真是大家闺秀!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又对着旁边的老夫人说到:“夫人呐,唉!别哭了,好好的团聚日子哭什么!快来看看容儿媳妇儿,不是你天天念叨说咱们容儿娶了个京师闺秀么,你那翡翠镯子呢,赶紧拿出来给外孙媳妇儿带上!” 他这一番话才说的老夫人和卫氏止住了哭,卫氏笑着拉了如筝到老夫人面前,如筝恭恭敬敬地甜笑着拜见了,老夫人早就听苏有容说过她的事情,如筝面圣为自家夫君求得一线生机之事也已经传遍了三关,此番见到真人,又是这样玲珑剔透的,只爱的老夫人怎么看都看不够,赶紧褪下手上一个品相极好的阳绿翡翠镯子套在她手上,笑到:“好孩子,这镯子原本就是要留给佳仪的,她自作主张跑走了,这二十多年我就没离过手,如今也不给她了,就给你!” 如筝见是这样珍贵的物事,那里敢接,可几番推辞都被老夫人给拦了:“傻孩子,这些都是俗物,你为我们保下了容儿,才是保下了我们卫家的无价宝呢,怎么还当不得一个镯子,快拿着,不然外祖母要生气的!”如筝看了看卫氏,见她也是含笑颔首,才再三谢过戴上了,老夫人又笑着问了她家里的事情,卫老帅和卫家长子,苏有容的大舅卫震则问了苏有容的伤势。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苏有容看看天色便向几位长辈告了晚,老夫人百般不舍的约了卫氏和如筝明日闲了再来说话,才亲自送她们出了帐子。 苏有容夫妇陪着自家娘亲擦干了泪,一步三回头地转回了苏府的帐幕。 ☆、第248章 秋狝 (二) 约莫上灯时分,御营里传了话儿来,说是羽林卫猎获了不少猎物,明德帝晚间要赐宴,申时末各家公卿大臣便携带家眷,陆续来到了御营主账外的空地上。 众人拜过了皇帝皇后,便按位次落座,虽然冬日寒冷,但此处燃着熊熊的篝火,倒是明亮又暖和,明德帝难得精神极佳,同众臣工畅谈国事家事,如筝虽然对眼前油腻的肉食不怎么感兴趣,耳中听着皇帝与大臣们貌似闲聊实则大有深意的对答,却觉得极有趣味。 想想前世的自己,莫说这样的场合参与的很少,便是偶尔那一两次,也是极局促无趣的,那里如现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苏有容,心里明白:自己此生的洞明和眼界,从容和气度,十分里至少有个j□j分,是来自于他。 酒过三巡,明德帝也说的乏了,便对着皇后一点头,皇后示意旁边的掌事宫女吩咐奏乐,各家闺秀也穿插着陆续下场献艺,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如筝此番已经是命妇,自然不必在掺合这小女子的东西,便乐得清闲,端坐观赏,只是不时随着众人祝酒。 不多时,苏芷兰也抱着琵琶下场献艺,弹了一曲绿腰,如筝仔细听了,心里倒是一奇:她这一曲弹的十分纯熟,意境也妙,倒似是刻意练过了…… 她怕自己不懂琵琶只是异端,便转头看了苏有容一眼,却见他也是若有所思,看到如筝的眼色,便眨了眨眼,如筝方知不是自己多心。 想了想苏芷兰还没有许人,如筝心里又琢磨出了点儿味道,想着不定是苏国公和廖氏为她探路之举,意在太子?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待散了宴席,回到自己的帐子,如筝安排丫鬟们伺候着梳洗了,脱了外衣同苏有容在铺上躺好,才迟疑着问出心里疑惑,苏有容却是笑着将她一搂,压低声音说道:“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父亲他们,的确是存了让那丫头嫁入皇家的念头……”他伸手在她背后,为她掖好被子:“你倒是猜猜,父亲此番是盯上了谁?” 他这一言出口,如筝马上就明白了自己在夜宴上觉得不对究竟是因为什么,当下心里一沉,将手放在了苏有容的胸口:“子渊,我有点明白了……若是为着东宫,那四姑娘的美姿容也就够了,即便长姊那里帮不上忙,也该献舞之类的,此番却是弹琵琶……”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在黑暗里轻笑了一声,吻了吻她额头:“你猜的没错,东宫好色,以j□j之即可,雅号音律的是恭王殿下……父亲存的便是墙头草左右倒的心思!” 他直接说了这么一句,如筝却也没话可说了,思忖了许久,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却不防苏有容也在同时轻叹了一声,二人愣了一瞬,又笑着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翌日清晨,狩猎正式开始,便是苏有容这个“重伤未愈”的也要前去陪着,如筝替他打点好了盔甲兵刃,送出了帐篷,又站在帐篷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御营的方向,刚要回帐,便听得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循声看时,却是小郡主李踏雪骑着她那匹桃花马疾驰而来。 李踏雪在马上看到如筝,面色也是一喜,赶紧勒马跳下地,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笑到:“我昨儿就想着要来看你,可你们去了御营,回来就晚了,我倒是不好打扰,好容易今儿见着,我又得到前面去陪圣上狩猎,还是不得空说话,午后你可一定要来,琳琅也是要来的!” 如筝听她这么说,自然是欣然应邀,却在看到她身上装束的时候心里一沉,面色也露出了些不忍,李踏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素白只是点绣了些淡粉芙蓉花的衣裙,却是笑了: “怎的,在家时比这还素净呢,此番还是为了怕冲撞了圣驾……” 如筝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只是轻声说了一句:“郡主姐姐,你别这样,若是二表兄知道你这么苦着自己,在天之灵也不能瞑目的……” 李踏雪苦笑着摇了摇头:“筝儿,你也不用劝我,我知道在这京师贵女当中,除了你们几个真心与我投契的,人人都道我疯癫,不过我自己倒是明白的很,在我心里自那日起,仲康便已经是我的夫君,不管凌家认不认,圣上准不准,我心里笃定,他在天上也明白,便够了……”她略一沉吟,又笑了: “筝儿,我现在心里虽然苦痛,但也有甜蜜,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活了快二十年,此番才明白之前的痴心不过是小女儿荒唐,真正的两情相悦究竟是怎样,我终于懂了……”她抬头看看天上,似是看着飘逸的流云,也像是透过那些,看着更深远的什么地方: “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他最喜欢芙蓉花,喜欢萧,明明是京师人,却喜欢南面的花雕酒……”她低头看看如筝,又拭去眼角的泪:“筝儿,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种感觉,我总觉得知道这些事情,便好似他还活在我身边,就在什么地方,看着我……” 如筝被她一番话说的心内酸楚疼痛,拉着她的手落下泪来:“郡主姐姐,我懂的……想来二表兄若是知道你如今这样上心他,在天上也会笑的……” 李踏雪回握住她的手:“是呢,会笑的吧……我记得他最喜欢笑,笑的真是好看,只可惜以前,我却每次见面都要害他蹙眉叹气……”她摇了摇头,放开如筝的手:“好了,你不必劝我,晚间来陪我喝酒聊天便好,成么?” “嗯,定去!”如筝咬唇说了这么一句,李踏雪便笑着回身上了马:“只可惜霜璟要备嫁,咱们四人却是怎么都凑不齐……小筝儿,北地风寒,快进帐篷去吧!”说完,她一夹马腹,桃花马便急速向着御营窜了出去。 如筝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向着卫氏的帐子走去。 陪着卫氏趁狩猎的时间拜访了卫老夫人,午后如筝便迎回了两手空空的自家夫君,苏有容笑着抱歉一无所获,如筝却是知道他本事的,侧头睨了他一眼,苏有容便从弓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鸟羽,如筝接了欢喜地看着,苏有容又问她之前那些呢,她却是羞涩地一转眼睛:“都给大姐儿扎了毽子了。”惹得苏有容也是一阵笑: “那好,这些就留着,日后给咱们的闺女扎毽子吧。” 他说者无心,如筝心里却是一叹,背着他又抚上了自己平平的小腹,心里也是一阵起急。 略用了点吃食,苏有容又带着如筝到远处草地上溜达了一圈儿,此时天气虽寒,草却还是青翠青翠的,如筝叹了一句这么好的草,可惜不能坐一坐,苏有容便解了厚厚的披风铺在草地上,揽着她坐下说话,说着说着,便躺下了,如筝被他唬了一跳,却无奈被他按住肩膀堵了嘴轻薄了好一阵子,羞得她直锤他的背,苏有容“哎呦”了一声笑着躲开,如筝便一下子跳起来,四下看看并无他人,才略放下心,又怪他荒唐。 苏有容自然知道她是假怒真嗔,却也小心翼翼地道了歉,二人才说笑着拿了披风往回走,如筝自在那里回不过神儿,苏有容心里却是偷偷一笑:怪不得电视剧里总这样演,原来滚草地真的很刺激啊…… 一进帐篷,二人抬头便看到一脸紧张的浣纱,再看看她身后,二人便明白了她紧张的原因,这帐篷里除了三个丫头,还有第四个人,浑身裹在一个黑色斗篷里,看不清长相,现下雪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人见苏有容和如筝回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刚刚坐在那里如筝看他身量娇小,还道是个女子,此番见他拱手为礼,才知道竟然是个男人。 苏有容摸不清底细,也还了礼,那人才摘了兜帽,如筝定睛看去,却见是一个十五六岁上下,极漂亮的少年,看着却有些很眼生。 苏有容看到此人,心里却是一凛,刚要发问,那少年却是转向如筝开了口,声音如冰泉乍溅,端的是十分悦耳:“苏夫人……林小姐,怎的认不出在下了么?” 他这么一问,如筝到更奇怪了,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却在看到他露出斗篷的手时心里突然一惊,想起了三年前,太子府的那场春日宴。 “你是……”见她眼前一亮,那少年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便笑到:“林小姐好记性,在下就是当年承您大人大量,饶过一条性命的桂儿。” 当年之事苏有容在远处也是看了个大概的,只是这少年如今已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儿,改了名字叫阿澹,苏有容却是不知,原来他就是当年惹祸的那个小厮,这一下对上了,才略放下心,言到:“不知尊介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阿澹笑着看看他,又对如筝言到:“小人此番来,是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要向夫人禀告,请夫人屏退左右,也请……”他对着苏有容一拱手:“也请将军暂且回避一下。” 苏有容眉毛一挑,还没开口,如筝便对着浣纱等人挥挥手,三个婢子便行礼退出了帐篷,如筝又到:“我与夫君之间,没什么可瞒着的事情,便请明言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周一,工作爪忙脚乱,更新较少大家见谅,今天是过度,明天大戏上场,六千字双更,敬请期待! 别离 敬上 另……我最近老掉收,大家不爱我了么?5555555~233333333 ☆、第249章 秋狝 (三) 阿澹轻轻一笑:“原来是这样,夫人好福气……”便也不再多言,正色到:“此番在下贸然来访,是为了报夫人当年的不杀之恩,告诉夫人一桩阴谋……”他略沉了一阵,咬了咬牙才说道:“想必将军和夫人也知道小人是什么货色,小人便明言了,此番苏良娣生了小皇孙,在京师休养,太子妃殿下也陪着,太子爷厌了薛良娣,招小人的次数也就多了些。”他说的直接,如筝却是有些尴尬,又忙掩去了听着他下面的话,那阿澹又说道: “昨日,圣上赐宴,太子爷喝大了,又叫了小的去,一通折腾小的迷迷糊糊就昏了过去,朦胧中却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又不是良娣,小人便上了心,听了听他们的对话,却发现她们竟然是要谋害夫人您,小人虽然是个再下贱不过的,却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今日便特来告知,望夫人早作打算!” 阿澹细细说了自己听到的事情,苏有容的眉头便皱的越来越紧,唇角也崩了起来,如筝心中也是一阵愤懑,虽说她即便是不知道此事,也未必会上这个当,但那些人这样阴毒算计,时隔三年还不放过她,却让她怎能不恼怒惊心。 阿澹将事情前后说完,才拱手微笑到:“将军,夫人,此事大略就是如此了,与殿下密谋的二人,皆是你们的亲眷,究竟要如何应对,还须您二位自己定夺,小人便先回去了。”说着,又带上了兜帽。 他刚要走,苏有容却一把拉住他,言到:“此事我们是定要破解的,到时候太子怪罪下来,你怎么办?” 阿澹见他这么问,先是一愣,目色里又闪过一丝感激:“至于我,就不用二位操心了,三年前我就是个弃子,是林小姐慈心放过了我,我才得以苟且偷生到现在,不过太子府里的日子……呵呵”他没有多说,只是凝眉拱手:“告辞。”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如何不知他做的是什么打算,当下便将他拽回来,言到:“尊介冒死来告知我夫妻此事,便是我们的恩人,我岂有放任你再回虎口之理,我可以保你性命,还能帮你逃出苦海,你意下如何?” 阿澹听他这么说,眼睛也是一亮,又略带怀疑地看看他:“这可不是小事……” 苏有容自然知道他忧虑什么,却也不多说,只是笑道:“此时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太子爷不敢找晦气,但他回府之后必然要办你,你只需告诉我,你住哪一个院子,我自然能救你出来。” 阿澹听了他这句,脸色都变了,本已放弃希望,却又抓住一线生机,让他的心砰砰乱跳,却也知道不是多说多问的时候,只是郑重地告诉了苏有容自己住的院子和在太子府里的方位,便行礼出了帐子。 待阿澹走远,苏有容拉了满脸郁色的如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言到:“筝儿,此事你怎么看?” 如筝冷笑了一声,叹道:“那位殿下还真是锲而不舍……”想着之前的几番屈辱,如今还不得消停,如筝羞愤地几乎哭出了声,眼泪便成串地往下落,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略压了压言到:“此事既然知道了,便也好办,明日四姑娘来叫我时,我不去便是了,我就在这帐子里等你回来,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苏有容一边怜惜地帮她擦着眼泪,一边思索着说到:“这样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那一位起了这样的心思,这十几天我白日里都要出去,他却是隔三差五就要在帐子里替圣上整理京师来的奏章的,咱们却是防不胜防了,若是他再想了什么新的阴招,咱们可没法这样预先知道,再说……那死丫头明日来叫你去她帐子里聊天,也算是在情在理,你若是死活不去,难免会让她们疑心,到时候报信之人可就危险了……” 如筝听他这一番话,心里也明白了三分,当下沉吟到:“那便只能见招拆招,绝了太子这个念想了,可……”她抬头为难地看看苏有容:“却是不好办啊!” 苏有容想了想,眯着眼睛说到:“你的妹妹,加上我的妹妹,却是要置咱俩于万劫不复,别是前世仇人这辈子投生了来报仇的吧……”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有个办法,办好了倒是一举三得……”他伏在如筝耳边,慢慢说了自己的计划,如筝心里也是翻了好几个滚儿,看着他说到: “此计倒是可行,可是……如婳还好,芷兰可是……” 苏有容冷笑了一声:“是啊,她是我妹妹……”他抬眼看着她:“我本不愿意跟你说这些腌臜事情,我这个好妹妹啊……七岁就懂指使了下人往我书房里放毒蛇,再大一点还会往我茶里下药,可不是泻药,是砒霜啊……”他自说的轻巧,如筝却是出了一后背冷汗:“什么?那你……”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早就死了八次了!”他冷了脸色,言到: “本来我还念着一点血脉亲情,打算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却没想到她如今竟然为虎作伥,算计到了你身上!且这样狠毒之人,我又怎能放任父亲将她塞到殿下府里!”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明白了,便点点头:“好,我都听夫君的……” 苏有容隔着帐篷,看了看苏芷兰的帐幕方向,冷笑到:“苏小姐一向是觉得,这漫天的日月星子都该围着她这位国公府小姐转,庶兄下人什么的,就跟她养的鸟儿一样,想掐死就掐死,如今也该让她长长心了,太子府……倒是个好去处!” 夫妻二人商议定了,又将三个丫鬟叫进来嘱咐了一番,如筝便如无事一般,带着浣纱雪缨到了小郡主的帐子,同她和琳琅一起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却是嘱咐李踏雪派了心腹丫鬟看着,将午后的事情和自己二人的打算,跟她二人细细说了,小郡主柳眉一挑,拍案冷笑到:“好毒的计策,好精妙的算计,筝儿,你们这计策不错,我便也来出一份力吧!”她看看琳琅:“干脆明日咱们不去跑马了,到苏小姐帐子里看戏去!” 她一言出口,琳琅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笑到:“看戏有趣,算我一个!” 如筝不过是想要跟她们说说让她们好有个准备,此番却搞得小郡主也搅了进来,当下便有些急:“哎呀你们,我不该说的!” 小郡主却笑着嗔怪到:“你若是真的不告诉我们,不许我们出上一份力,我们才要怪你呢!此事你就别管了,回去也跟你家苏狐狸说一句,这揭破宣扬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反正我们也都嫁了人了,不怕嫁不出去!”她一句话说的豪迈,琳琅和如筝心里却是一痛,有心想要劝她,却舍不得打破这难得欢乐的气氛,便也陪着她笑,如筝看着她身上淡粉色的芙蓉花,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年京郊游猎,彼时轻狂,总觉得山青水媚,青春恣肆,却不防转眼,便是人事两非,刻骨凄凉…… 翌日,苏有容便如之前一般早早到了御营陪明德帝狩猎,如筝则给卫氏请了安,便推说身子略有些不适,告辞回了帐子,带浣纱三人饮茶做针线。 不多时,果然苏芷兰笑着一挑帐幕走了进来,如筝心里叹了一声,脸上却带了个得体的笑容:“二姑娘来了,快坐。” 苏芷兰倒也不过分热络,反倒做出一副矜持为难,又略带讨好的样子,看的如筝心里也是一奇,想了想就又明白了:有如婳这个高参在,自然是替她百般斟酌过了。 如筝笑着让了苏芷兰坐下,又让浣纱赶紧泡茶,苏芷兰用了半杯祁红,才微笑开口:“嫂嫂这梅花绣的真好,怪不得阖府上下都说你手巧。” 如筝看了看桌上绣了一半的帕子,笑到:“闲着没事做着玩儿的,二姑娘见笑了。” 苏芷兰看她言语温和,心里一喜,开口言到:“本来我是该多跟嫂嫂亲近的,只是在府里天天被娘亲拘着学针线四艺,倒是抽不出身来了……”如筝也不接她的茬,只是笑到:“是啊,此番倒是可以松泛松泛,二姑娘愿意来便多来,咱们坐着聊天做针线也好。” 苏芷兰见她并未出言相讥,点头笑了笑又到:“其实此番来找嫂嫂,我也是存了些私心的……我素日里被娘亲娇宠惯了,小时候一向是得理不饶人,也没少得罪三哥,如今长大了,也扯不下面皮来跟他道声歉,如今只得来走嫂嫂这条路子……”她做出一副后悔的样子: “还求嫂嫂多向三哥给我求求情啊。” 如筝面上笑着,却是冷眼看着她这一番做戏,若是苏有容没有告诉过自己她曾经做下的事情,自己恐怕还会对她的话信个两三分,谋害兄长这样的大罪,便被她这样简单说成了年幼不懂事,让人还以为她那时候是朝苏有容扔石头子儿,抢吃食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 ☆、第250章 秋狝 (四) 她心里这样恨恨想着,脸上却是一片和气:“二姑娘说笑了,儿时哪有不调皮的,既然是小孩子打闹,夫君定然是全都忘了,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苏芷兰见她这样轻轻就带过了,心里却是一沉,不过想想自己此番的目的,倒也不再多说,只是笑到:“那便好,想来也是有嫂嫂的功劳在内的,不瞒嫂嫂说,我此番出来也是带了活计的,还是幅大的,娘亲让我在年前定要完成一幅四六尺的大绣屏,不然就要打我的手板子呢……”她做出一副惴惴的样子:“我想着年前绣完真是太紧了,便连此番出行都带了来,如今就在我帐子里摆着,可上面最中间一朵牡丹却是怎么都绣不好,拆了绣绣了拆,绷子都要拽断了,无奈之下只得求嫂嫂来救我,还请嫂嫂到我帐子里指点一二吧!” 如筝听着她这一番说辞,端的是入情入理,让人没法推辞,忍不住也赞一声如婳好周详的计策,竟然是在府里就打算好了! 虽然已经打算好了,她也还是作势推辞了一下,却不想苏芷兰急的拉了她的手,再三相求,如筝心里冷笑了一声“自寻死路莫怨人”便也笑着起身拿了大衣服,又叮嘱了浣纱看好帐子,自带着雪缨出了门。 走了几步便是苏芷兰的帐子,姑嫂二人进帐坐定,如筝也不多说,便帮苏芷兰认真看着那朵“怎么都绣不好”的牡丹。 不多时,苏芷兰便让贴身的丫鬟出去烧水,如筝心里一动,知道她要动手了,果然不多时帐子里便传来一阵腻腻的甜香,香气浅淡,若有若无,要不是刻意防着,甚至都察觉不到。 如筝赶紧装作绣累了擦汗,将帕子放在鼻下狠狠一嗅,顿觉头脑清明了起来,抬头看看雪缨,雪缨会意,做出头昏的样子,轻声说了句:“二小姐帐子里好热……”便慢慢软倒。 如筝惊诧地抬头看看雪缨,也做出头昏的样子,又看看苏芷兰:“二姑娘,这是?” 苏芷兰却是得意地笑了笑:“三嫂,别怪我了,我也是受人之托……” 见如筝一脸惊讶愤恨地倒向后面,苏芷兰赶紧上前将她扶到铺上,又来脱她的外衣,却不防后脑一麻,便昏昏软倒。 如筝将身上的苏芷兰翻过来除去外衣塞进被子里,又放下了帐子四周的帘子,帐内本就不足的光线便愈发变得昏暗,对面看人都是影影绰绰的。 如筝赶紧将苏芷兰的外衣穿起,雪缨此时收好了银针,从贴身的袄里解下一直缠着的薄斗篷给如筝裹好,刚要出门,如筝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打开自己的香囊捏了些香料抹在了苏芷兰颈间,这才上下看了看无碍,带了兜帽走出帐子。 她站在帐子门口,按昨日听阿澹说的向着东面浅浅一福,便拐进了帐幕旁边的林子,装遛弯去了。 帐子里的雪缨则将在帐幕一侧随便堆了些被褥,装作一个人被盖住的样子,便从帐子西面的窗户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又拉紧了窗帘。 如筝在林子里溜达了几步,浣纱赶紧迎了上来,主仆二人找了个僻静无人处,将斗篷和苏芷兰的外衣一把火烧成灰埋了,又整理好了向外走,没走出几步,却看到苏有容站在林子边笑看着自己。 如筝这一桩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心里却不是不忐忑的,如今看到了他,总算是放下点儿心,看看浣纱已经出去善后了,便轻轻投入他怀里:“你怎么来了,狩猎的事情……”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发:“无妨,陛下让我们随意走走打猎,我走着走着就走到这片林子来了,没想到没打到小鹿,却捉了个林间精灵……” 如筝听他说的好笑,心里的紧张烦闷也淡了几分:“事情我都办好了,你放心……只是……估计此番父亲和夫人要大大的头疼了!”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轻笑了一声:“养不教,父之过,他能怨谁?二丫头不但心狠,脑子还笨,放着父母交给的大事不上心,倒上赶着给别人去当枪使,此番都是她自己作的,咱们有什么办法。” 如筝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郡主姐姐是答应了小心行事,估计圣上慈心,肯定会让那一位纳了她的……” 苏有容点了点头,刚要送她出林子,却又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笑了一下,如筝顺着他目光看去,却是如婳匆匆赶来,想是来跟苏芷兰汇合的,此时步履匆匆的,还没看到二人。 如筝刚要拉苏有容躲了,苏有容却是坏心将她带到一棵大树后,伸手放在她唇上,让她等着,如筝知道他是又要使坏了,嗔笑了一下,却也顺从地没有出声音。 待如婳匆匆走到这边,苏有容却突然闪出来,声音略大地叫了一声:“弟妹!”吓得如婳“嗷”一声停下脚步,待看清了他身边浅笑着的如筝,又惊得瞪大了双眼,仿佛见了鬼一般。 苏有容却装作没看见,对她笑到:“弟妹这么急匆匆地是去哪儿呢?看到我们也不打个招呼?” 如婳却似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指着如筝颤声说到:“你,你怎会在此处?!” 苏有容有心气她,便闲闲地笑着拉了如筝的手:“我和你长嫂在这儿私会呢,是有些不端,却非弟妹你该管的,弟妹还是回避吧。” 如婳刚刚明明白白地看到太子进了苏芷兰的帐幕,此时如筝却出现在这里,她稍微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恰巧此番便听到了帐幕那边传来了喧嚷声,如婳一瞬间便如五雷轰顶,满腔恐惧愤恨都发作出来,叫嚣着冲向如筝:“你这贱人,定是你……”她还没走到如筝左近,便被苏有容一个巴掌扇了回去,她惨叫一声抬头看着他:“你,你竟敢!” 此时苏有容也没心思再陪她啰嗦,当下便沉了面色:“我不敢?我不敢什么?你以为你还是林府欺上瞒下的四小姐?国公府有恃无恐的嫡子正妻?我早就警告过你,筝儿如今是你的长嫂,多敬着些,你还是做下这等事情。” 在他如炬的目光下,如婳额角也慢慢渗出了汗,再看看旁边一脸冷然的如筝,她突然明白,自己并不是时运不济,而是一直都不如她,她这才知道自家娘亲最后拼命叮嘱自己不要在与如筝斗是什么意思……只可惜她明白的,却是晚了些。 如婳木然地愣在那里,她如何不知现下帐篷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却连想都不敢深想此事将要带来的后果,苏有容见她似乎是明白了,便一拉如筝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此番的事情是你们自己做下的,苦果也要自己咽下才是,你若是不识时务,到处去乱说,我倒也不怕把事情在府里挑开了,看看子澈和父亲倒是饶不饶的了你……”末了,他又冷笑到:“以后别对着你长嫂张牙舞爪的,我不打女人,不代表我不打贱人,你给我记住了!” 说完这一句,他也不再看她,自拉着如筝走出了林子,如筝也不愿去看热闹,苏有容便将她直接送回了帐子里,自己抄小路回了围场。 不到午后,事情就有模有样的传了出来,说是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的摸错了帐子,将苏家小姐当成了薛良娣,结果……不巧苏小姐叫嚷起来,还被路过的小郡主等一干贵女给惊着了,如今已经闹到了陛下那里……虽说这样的说辞一听就是骗鬼呢,但事涉皇家阴私,却是谁都不敢说三道四。 午后,明德帝狠狠地斥责了太子,安抚了苏国公,又为苏芷兰赐下了仅次于良娣的良媛位份,可这样的恩宠对于苏清辞来说,却是坏了满盘的计划。 虽说没有什么仪式,但毕竟皇帝已经开了金口,苏芷兰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进了太子的大帐,于太子李天祈来说,不过是后院里多收了一个笨女人,还不如他吃不到如筝带来的怨气大,顾忌着苏家和苏良娣,对苏芷兰倒是还算客气,思来想去,他也怀疑到了阿澹身上,却又不确定是不是苏芷兰和林如婳这两个蠢货走漏了风声,再加上皇帝此番震怒,日日将他拘在御帐里训斥敲打,他倒也没功夫和胆量再深究了,也只得暂且压下,想着回到府里再彻查。 当天晚上,小郡主和琳琅凌朔风到苏有容的帐子里喝酒聊天,几个人听了苏有容说的前因后果,小郡主又将太子那尴尬丢丑的样子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大家就都笑疼了肠子,多日来的郁气也排解了些。 后面的日子便过得没什么波澜了,明德帝许是因为这件事情,觉得意兴阑珊,便下了圣旨返京,原本二十几日的秋狝草草提前结束了,各家公卿重臣对两位殿下的评价,苏有容和如筝不得而知,但他们却知道,秋狝这桩丑事,定然会让明德帝心里那杆秤再偏向恭王一些,夫妻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在想着下一步自己该做的,该注意的,嘴上却都说着安抚逗趣的话。 明德二十六年这场晚来的秋狝,很多年后依然令朝臣们记忆犹新,那时候的几桩小事,日后看来,却是暗含着扭转乾坤的玄机。 西风萧瑟,又接上了北风彻骨,这一年的秋冬相交似乎是十分寒冷,暗合着许多人的心境,但此时,京师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毕,多谢支持! 蜗牛奚终于拼死拼活双了一次,希望大家喜欢。 另,关于很多大人纠结的凌二少的问题,某奚是不喜欢剧透,但是有一句可以告诉大家:我很喜欢小郡主!故而…… ☆、第251章 嫁衣 (上) 明德帝的车驾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回到了京师,朝臣们都在猜测,此一番试探过后,这位以仁德之风治国的君主,究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一时间各种说辞纷至沓来,搅得朝臣们脑袋昏昏,许多京师里的小事情,便也入不了心了,比如说偷了太子府的财物,惊动了五城兵马司找了一夜的小贼,最终竟然销声匿迹……这样微如草芥的事情。 对于国公府来说,除了朝局的微妙变动,还有家里的大变。 太子不知是发怒了还是别的什么考虑,回到京师便将苏芷兰直接带入了太子府,便连辞亲下聘这样的脸面都没有留给苏府,那几日苏国公的脸色就难看极了。 但对于如婳来说,这却是个好消息,虽然苏国公和廖氏也猜测此番苏芷兰出事和自己家的什么人有关,却无奈得不到准信儿,千般打听,知情人又都是讳莫如深,几次碰壁下来,苏国公也知道此事是不能问了,便也暂且撂下,在府里却又多了几分阴郁和暴躁。 入了冬,各院起了火龙,如筝总是把屋子哄得暖暖的,生怕冻着了苏有容,但他在家呆着的时间却渐渐少了,有时候夫妻二人对坐聊天的时候,说着说着他便会出神,然后眉头就会皱起来,如筝担心之下,也忍不住发问,苏有容倒是不瞒着,只说如今朝局微妙,错半步都可能是万劫不复,凌逸云不在了,自己等人走的心思就要多些,不过也无妨,让她不必担心。 如筝知道前朝的事情她帮不上,便着意帮他调理身子,本就是冬日易燥,苏有容又被她喂多了补药,渐渐地纠缠如筝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弄得她躲也躲不开,想着子嗣的事情,便叮嘱浣纱日日都要熬叶济世开的方子,还诱着苏有容也用了些补药,苏有容也依着她,只是每每喝了苦汤子,都要提醒她“药引子还没用!”就又是一阵缠绵。 比起寒馥轩的甜,松涛苑却是苦到了底儿,虽然苏国公不确定,苏百川看着自家长兄那种威胁的眼神,就知道此事定然与如婳有关,两下一对又将如婳仔细问了一番,虽然她死不承认,苏百川却眼见去松涛苑就更少了,如婳看着应安越来越大,分去了他许多的宠爱,便更加恨月儿,恨苏百川,恨如筝也恨自己,着意跟廖氏抱怨了几句,廖氏也是觉得世子到现在还没个嫡出的儿子也是不像话,便布置了一番,让如婳等着。 十月初一,廖氏死活劝着苏百川到了松涛苑,苏百川冷着脸陪如婳吃完一餐饭,便要起身离开,如婳想到廖氏嘱咐的话,也不顾不得羞,上前一把搂住他,求他怜惜自己身为正妻没有子嗣,苏百川看着她如玉的容颜,心里也是略软了一下,却又在想到她所为时闪过一丝寒意,轻轻扳开她手,说道: “我乏了,今儿哪儿也不留,我回前院书房去睡,你早安歇了吧。” 他这一句,打破了如婳最后一点儿希望,她双目含泪看着苏百川,看着自己几年来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不顾脸面不顾一切用心讨好的夫君,目光渐渐变得凄厉,苏百川看着她这样子,心里也是一阵虚,好在马上便有人来敲了门,苏百川开门一看,却是自家母亲廖氏贴身的管事妈妈曹家的,苏百川点了点头,曹妈妈便放下手中的食篮,对苏百川略一福身笑到: “世子爷,夫人叮嘱了,如今这个节气天寒地冻的,要用些补汤,漪香苑便炖了些,夫人慈心,特地让老奴给世子爷和少夫人端了两碗来,便请世子爷和夫人赶紧用了,老奴也好回话儿去。” 苏百川听是自家母亲送来的,不疑有他,端碗便喝了,如婳见他将补汤喝了干净,心里也是一喜,端起碗慢慢喝了交给曹家的,曹家的微微一笑,便行礼带门出去了。 苏百川刚用了热汤,也怕出屋子闪了风,便坐在堂屋与如婳大眼瞪小眼,渐渐的却觉得身上不对,这样数九寒天的,即便是火龙烧得旺,也不会浑身燥热啊! 他略一思忖,便想到了刚刚那碗汤,又看看如婳绯红的面色,心里便全明白了,当下气的拍案而起,伸手就要拉门出去,却发现门居然被人从外面反锁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廖氏授意曹氏干的…… 苏百川烦的伸脚踹了那门几下,在屋里转起了圈子,如婳身量小,跟他用了一样的汤便渐渐有些扛不住了,几下子脱了身上的衣服,只余艳红的肚兜还是觉得热,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却本能知道自己的解药在苏百川那里,便媚笑着扑上去,在他胸口抓挠着,苏百川药劲儿顶上来,也顾不得生气了,扛了她就进了里间。 这天,松涛苑也折腾了一夜,苏百川虽然不如自家兄长那样温柔小意,如婳在药力的驱使下倒也觉不出疼,松涛苑的男主人难得地在正房呆了一夜…… 第二日,苏百川便以要安心修书为由,带着行李搬到了翰林院,弄得如婳尴尬又伤怀,又奇怪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便连三个姨娘也留不住他了么,没几天却又明白了,原来他的宠妾月姨娘,竟然又有身孕了! 如婳大怒之下打死她的心都有,却无奈月儿此番也是很机灵,赶在两个多月胎气稳定的时候,先报了春晖园和漪香苑,如婳却是最后知道的,倒是没法下手了! 好在到了月底,她一向准确的月信没来,请了大夫来号脉,却是惊喜地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当下便抛开了不快,上赶着报到了主院,安心养起胎来。 十月底,外间的寒风便更加凛冽了,如筝让浣纱端了火盆,抱了个手炉坐在堂屋桌旁看帐,浣纱则拿了个荷包在一旁绣着,如筝看着庄子和布铺的账目,觉得清楚明晰,盈利更是不用说,当下便叹了一声自己找了李钱根这样的掌柜真是帮了大忙,旁边浣纱捻针的手就是一顿,如筝回头看时,却见她脸色红红的,装模做样地“嗯”了一声,如筝看着她难得这样扭捏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动,忍不住想到了当年自己在家待嫁的时候,那样羞涩又焦急的心情……当下心里便是一柔,对浣纱笑到: “浣纱,年前我把你嫁了吧。” 她一言出口,浣纱倒是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小姐,奴婢不嫁!奴婢不要离开小姐……” 看她这样着急,如筝倒是笑了:“傻丫头,女子总要嫁人的,再说你才比我小几个月,李钱根都快二十了,我也就是刚到这府里,心里没底才把你留了两年,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在这府里没什么不顺心的,夫君宠着我,婆婆也是极慈和的性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浣纱听她这样为自己着想,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落:“小姐……奴婢舍不得您……” 如筝笑着摇摇头,见她拉倒自己身边:“行了,又不是把你嫁到江南去,至于这样么?日后想我了跟李钱根说一句,进府来看我就是,最起码这月月的账本,你得给我送来吧!” 浣纱想了想她说的也对,便知道是自己失态了,笑着擦了擦眼泪:“小姐说的是,可……院子里的事情,奴婢还是不放心,奴婢再陪小姐两年吧?” 如筝知道她一向忠诚,事事都是为自己着想,心里也是一阵酸,又佯怒到:“这丫头,我的话也不听了,叫你嫁你就嫁,大不了以后还回来给我当管事妈妈,磨磨唧唧地好不爽快!” 浣纱见她要生气,赶紧福□:“小姐您别生气,奴婢听您的就是!”如筝这才笑了,又扬声叫了夏鱼把崔妈妈请来,又叫了几个大丫头,将浣纱的婚事好好筹划了一番,不多时,苏有容从凌家谈事情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忍不住便扬眉笑到: “哟,这是有什么喜事儿啊,提早合计过年呢?” 如筝这才看见他回来了,一边张罗着丫鬟们摆饭,一边把事情跟他说了,苏有容也是高兴的一合掌,又问了一句:“李钱根怎么说?” 如筝一听便愣住了,才想到大家竟然光顾了在这里高兴,还没问过正主儿的打算,众人又是一阵笑,苏有容摇了摇头顺顺气儿,赶紧让夏鱼到前院找墨香去办,一顿饭的功夫,夏鱼就带了回信儿回来,一看浣纱正巧在伺候茶水,便刻意到苏有容和如筝身前一福身,响亮的说到:“回姑爷小姐,李掌柜说了,日子请小姐定,嫁妆什么的他都不求,他要浣纱姐姐一个就足够了!” 她一句话说完,如筝和苏有容就都笑了,浣纱羞得什么似得,一捂脸出了堂屋,夏鱼还故意对着她说了句:“姐夫待姐姐真好啊!”急的她打也不是走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跑了出去。 热闹了一下午,浣纱的婚事就算敲定了,如筝筹划着给她准备了一份儿极厚的嫁妆,吓得崔妈妈一阵推脱,如筝却执意让她收了,崔妈妈看着嫁妆单子,又是一阵落泪,嘴里喃喃说浣纱上辈子定是积了德,遇到如筝这样的好主子。 因着浣纱是要嫁到府外去,自然也就要发还身契去了奴籍,到了晚间如筝屏退了下人,给苏有容斟了杯茶,便斟酌着说到: “夫君,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君成全……” 苏有容抬眼看了看她,笑到:“什么大事儿啊,说的这么正式,你说吧。” 如筝笑了笑:“还是浣纱的事,你也知道,她是我最贴心的丫鬟,以前又舍身救过我,此番她出嫁,虽说李钱根不是个忘恩负义在意身份的,我还是想要让她嫁的体面些,故而,我想要认她做个义妹,出嫁的排场还按丫头,只是个名分,以后她进府看我也方便些。” 苏有容听了她的话,却是没有马上答应,反倒沉吟了一会儿,如筝心里便有些忐忑,好在他马上就笑了:“你叫她进来,我跟她说。” 如筝虽然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却也欢喜地叫了浣纱进来,苏有容却是回身进了书房,好一会儿才拿了张什么东西出来,对着浣纱说到: “刚刚你家小姐跟我说,想要认你当义妹,我倒是想要截和……”他说的好笑,如筝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便急到:“夫君,这怎么行,你是朝廷命官……” 苏有容看她明白了,笑着摇摇头:“怎么不行,浣纱救过你的命,这样的恩情自然不是一般的丫鬟,我认她做个义妹,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去。” 浣纱此时也听懂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苏有容笑着一指她,对如筝说:“你看,她这就磕了,想来是同意了。” ☆、第252章 嫁衣 (下) 浣纱自然更急,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敢,却又被苏有容叫了起来,苏有容也不再逗她,正色说到:“你也不用说不敢,一来你是你家小姐的忠仆,救过她的命,我也承你的情,二来你是她贴心的,嫁过去又是给她当内掌柜,不同一般,再者说,你家小姐认下你,哪有我认下你方便,日后出入府中什么的,嗯?我也不抢她的,你认下我们两个,以后她也算你姐姐。”说完他又笑了: “除非你只愿意给我当小姨子,不愿意给我当妹子,那我不强求。” 如筝看他话说到这份儿上,知道自己和浣纱是推拒不得了,当下心里一暖,起身对着苏有容福了福:“夫君,多谢你……”唬地苏有容一把给她按在了座上:“告诉你了别动不动就拜……” 如筝谢过了苏有容,又让浣纱改口,浣纱流着泪改了口,苏有容又将手里的纸递给如筝,对着浣纱说到:“你姐姐给你准备的嫁妆自然是齐全的,我就不多添了,正好我在后巷有个小宅子,地方不大,不过离府里和西市都很近,位置倒是正合适,就算我给你添妆,日后你和李钱根住进去,要去西市还是回府里看我们,都很方便……”说着便示意如筝将那房契递给了浣纱,浣纱刚要推拒,又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姐姐给的要,兄长给的就不要?” 浣纱只得咬唇笑着接了,却又落下泪来。 十一月初二,虽然冷了点儿,天却是响晴响晴的,端的是个良辰吉日,国公府少三房的干小姐崔浣纱这一天出嫁了,虽然顾忌着府里刚出了孝,没有吹吹打打的,但那不输普通大户人家小姐的嫁奁和花轿排场,却是让沿途的百姓都看直了眼睛,有些知道内情的忍不住羡慕她前世积了大德,居然这样一步登天,从个奴婢变成了四品官的干妹子,更有人说国公府的三公子将夫人宠上了天,不过是个贴身丫鬟居然也有这样的排场。 旁人论短长不过是茶余饭后闲磕牙,对浣纱或者是寒馥轩众人来说,这却是大大的一件喜事,送走了女儿,崔妈妈回到外院自己和老张头的屋子里,三口人想着浣纱出嫁的排场,乐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崔妈妈就又流下了眼泪,感叹了一番如筝夫妇的恩情。 不远处的蕉声阁里,月姨娘站在窗前想着刚刚看到的那长长的嫁妆,华丽的花轿,那样鲜红的颜色,只有正妻才能享用,即便是她这样的世子妾,所能用的也只是水红,银红这样的颜色,只是,世子妾室和平民正妻,到底哪一个更体面,更尊贵? 她告诉自己,自然是世子妾室,她是主子,浣纱却永远都是奴才,即便是脱了籍又如何,还不是个日日起早贪黑挣生活的命? 虽然这样说着,可那如血般鲜红的颜色,还是刺了她的眼,刺了她的心…… 她长叹一声,不禁又想到了浣纱最后一次来时,带来小姐说的话:既然选了,就拼着走到底吧…… 她端起桌上浓黑的安胎药,捏着鼻子咽下,手抚着肚子笑了笑:这一胎,若还是男孩就好了…… 送走了浣纱,日子慢慢就平静了下来,夏鱼还是那样时时关注着府里的事情,最近给如筝带回的消息没什么大的,也就是世子夫人安心养胎,月姨娘又被她叫去敲打了,却是不敢动手什么的,唯一略有不同的,倒是大房少夫人吴氏终于又从雅菡居里钻了出来,三天两头往松涛苑跑的事情…… 听了夏鱼的禀报,如筝心里也打了个点,放下手里的活计想了想,心里也就有了底:吴氏此番作为无非为着两样:要么是在府里找靠山,要么就是又要出什么阴毒的主意暗算人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宗,如筝都不在意,只叮嘱了夏鱼当心盯着,便抛开了此事。 出嫁第八天上,浣纱回了门子,松涛苑便又热闹了一番,如筝看着浣纱羞涩的笑脸,知道她和李钱根定然是过得不错,便拉着浣纱进了里间细细问了问婚后的情形,直问到她羞得闭口不言的才笑着作罢,又细细叮嘱了些为j□j室的道理,浣纱虽然羞涩,却是仔细听了,如筝便才她带李钱根去外院拜见崔妈妈和张叔,一出门,却看到李钱根被夏鱼四人并几个侯府跟出来的二等丫鬟围着,急的满头大汗,身上的见面礼眼见是已经掏光了,这帮小丫头还是不依不饶的,看的旁边坐着的大姐儿应娴掩口笑弯了腰,丫鬟们看着如筝出来,才窃笑着散了,李钱根赶紧上前给如筝见礼,如筝勉励了几句,便叫他们去拜见崔妈妈夫妇。 十一月中一过,阖府便准备起冬至节的事情来,此番如婳怀着,苏芷兰又匆匆出嫁,老太君顾念着廖氏太忙乱,便让如筝和三房程氏夫人帮衬着。 这一日是大朝的日子,苏有容虽然赋闲在家,但毕竟是个四品官,大朝还是要去的,早早便出府去了翊盛城。 如筝送走了自家夫君,刚坐下核对了几个庄子上送进来的各色粮食干货,夏鱼便急匆匆地挑了帘子进来,对如筝福身说到:“小姐,大少夫人来了。” 如筝听是吴氏来了,心里一顿,赶紧起身迎了她进来,又让夏鱼去厢房叫应娴,吴氏却伸手阻了:“弟妹,不必麻烦了,我坐坐就走。”如筝将她让到桌边,却是目视夏鱼去叫人。 吴氏落了座,笑到:“这大节下的,我也不耽误你忙,今儿来你这儿,是我偶然从家里妯娌处得了一个方子,是求子的……”她说的直白,如筝盼子嗣盼的狠了,眉目间本能地露出一丝喜色,心里又是一醒,仔细听着她的话。 吴氏看她样子,知道她是动心了,又笑到:“当年我也是吃过的,很快就有了应娴,如今我眼见是没指望了,三房又是一直……咱们府里的子嗣,就靠你们姐儿俩了!”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这药虽好,我也不知合不合你体质,你不妨找大夫来验过了再用,保险些!”她说着就匆匆起身,又笑到:“四弟妹也是用过的,眼见这就怀上了……”她拿帕子掩口笑了笑,便告辞出了堂屋,在院子里看到大姐儿也只是笑着问了两句,便急急出去了。 吴氏走了以后,如筝拿着那包药粉想了很久,有心想要丢开不管,却实在是难忍心中对子嗣的渴望,但她也是知道吴氏为人的,定然不会不深究就服下这药,想了想,她便起身到小书房,提笔给崔明轩写了一封信,说明此事,并将药粉和信让雪缨一并送到了仁信堂。 雪缨走后,如筝愣愣的看着东厢房方向想心思:应娴虽然贴心,自己夫妇也是真心疼她,但毕竟她还是大房的子嗣,若是有朝一日吴氏想明白了,将她要回去,自己也是无法强留的……总归还是…… 她伸手抚了抚小腹,叹了口气,前世凄苦无子的辛酸重又浮上心头,心里忍不住想着,若是此生到最后自己也还是无子,便是苏有容这样的好性子,也定会心生不快的吧…… 这样想着,她心里也是一阵发寒,才发现自己如今对二人之间的情意已经看得这么重,便连一丝芥蒂都不愿有,想想心里就撕扯的难受。 她正在这里纠结着,苏有容却是一挑帘子进了屋,看着自家小爱妻坐着发愣,眼眶里似乎还含了泪水,着实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蹲下,着急地问到:“筝儿,怎么了?是松涛苑那个死丫头又惹你了,还是夫人……她不是你婆婆了,你怕她作甚!”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如筝才反应过来,笑着擦干了眼泪拉了他起来:“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没人给我气受!”她笑着帮他脱了官服,又让丫鬟们打水给他梳洗更衣,苏有容则一直仔细打量着她,心里还是放不下,换了衣服便拉她进了里间。 如筝知道瞒着也不过是让他白担心,便将吴氏来访和自己的心事跟他说了说,苏有容听了,却笑着摇摇头:“你处置此事很周详,不用我说了,以我的意思,这药就别用!即便是叶先生说了无妨也别用,求子药什么的,叶先生给开的补身药方不就是么?什么民间灵方送子秘药的,都是骗人的……”他拉着如筝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搂住她肩膀: “至于你说的无子什么的,第一,咱们不可能无子,叶先生也说了,不过是机缘未到罢了,你想想你祖母,还有我祖母,不都是成亲两三年才有的孩子么?追根究底,还是咱们大盛的女子嫁人太早的缘故!” 如筝抬头看看他,嗫嚅到:“可如婳……” 苏有容笑着把她搂紧:“如婳?你羡慕她作甚?你也不想想,自从咱们成亲以来我在府里呆着才几个月,又有多少个月在守孝,养伤?我跟那世子爷能比么?” 如筝被他笃定的语气蒙了过去,也笑着点了点头,浑然忘了自己一直令如婳记恨的“专房专宠”。 苏有容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偷偷松了口气,又到:“再者说,谁说没子嗣就过不好日子了,莫说咱们早晚得有,便是真的没有,就咱俩也能好好过日子,你看三叔和三婶儿,不也过得很好么?你若喜欢孩子,干脆咱就把应娴要过来,反正我看大嫂也不是块当妈的料!” 如筝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了,赶紧捂了他的嘴:“你这人,胡说什么呢,当心仙儿听到!”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家夫君,虽说心里还是着急,但刚刚那样凄楚揪心的滋味却已经全部被他这一番话给湮灭了,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 苏有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筝想着刚刚他的话,心里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到:“子渊,有件事,我可能不该问,不过我没有恶意的……” 苏有容点了点头:“你说。” 如筝看看凝香苑的方向犹豫着开了口:“三叔和三叔母究竟是……” 苏有容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心里疑惑的是什么了,轻叹了一声言到:“这事情倒也不用瞒你,阖府都知道的,也就是你不爱打听罢了……”他轻轻拉住她的手,略压低了声音: “要说三叔和三叔母,成亲以来倒是极为投契的,三叔是祖父的老来子,又帮家里管着庶务,祖父祖母都很疼他,三叔母心善多才,祖母也极喜欢她,只可惜他们成亲多年却没有子嗣,三叔爱重叔母,一直不要妾室通房,后来是叔母实在没办法了,强塞给他一个,求他给自己留个孩子,可那通房跟了三叔两年,也还是没有子嗣,最后还是三叔问了她的意思,恩典放她出府嫁人了……”他看看如筝疑惑的眼神,又摇了摇头: “还不明白?问题是在三叔身上……”他垂眸叹了一声:“他与我投契,曾告诉我大夫诊的是精寒不易有子,我劝他吃药,看他倒像是心灰意冷的样子……” 如筝这才明白,忍不住也瞪大了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长叹了一声。 苏有容又摸摸她头,言到:“此事你知道就好,别说出去,虽然府里都知道,外面却是不知的……” 如筝仔细应了,苏有容又笑到:“唉,回来光跟你说家里的事情,正事倒是忘了,今年的冬至宴,陛下旨意还是要在雍顺宫办,你提早准备起来吧。” 雍顺宫么……这个名字倒是勾起了如筝许多的回忆,又笑笑抛开:今时不同往日,却是没那么多顾忌了…… 明德二十六年这个冬至,看上去同每年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正是所有人都没有提防的这一场宫宴,意外地拉开了明德末年夺嫡大戏的帷幕。 此时锣鼓已开场,主角们却还兀自浑然不知,命运,便如一阵急急风,不管你是不是跟得上,都要被它卷入,摔打,淬炼成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诸位大人一直以来的支持!昨儿的疯狂三更,今儿也不敢太少了,虽然只是一更,好在字数还行…… 这一章是过度,说了一些后面要出的事情的伏笔,虽然故事进行到这里,并不是很多大人猜测的走上了结局的节奏,后面还会有一些事情,但是明德年间的故事,的确是快要到头了…… 后面这几个大章节会比较热闹,很多事情纷至沓来,主人公们也会被甩进时代的洪流,敬请期待下一个单元的故事吧,某奚暂且为其定名为“宫变”…… 别离 敬上 ☆、第253章 惊变 (上) 冬至日这一天,阳光尚好可惜却是寒风凛冽,国公府苏家的人早早便起身,蹬车前往雍顺宫参加冬至宫宴,如筝坐在加了炭盆的车里抱着手炉却依然觉得刺骨寒凉,忍不住挑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策马前行的苏有容,心里便是一阵心疼,却也知道他如今伤势痊愈,再坐车便是行止不端了,忍不住又后悔没有给他备下一件更厚的斗篷。 马上的苏有容转头看了看自家娇妻,倒是从她的眼神里看懂了她的心意,当下便笑着打马凑过去,低声说道:“别跟看后巷的赖皮狗似的看着我,爷身上穿的是狐裘,现在手心儿都冒汗了你当是你呢,揣着手炉还缩的跟鹌鹑一样?” 他面带微笑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除了如筝和左近的夏鱼雪缨,却是谁都没听到,如筝瞪了他一眼便撂下了帘子,主仆三人笑到肚子疼,如筝低声说了一句“好刁的嘴。”心里却是一暖,成亲两年,这样心有灵犀的事情却是越来越多了…… 此番国公府出来的人不多,老国公老太君自不必说,便是廖氏和卫氏也都打着孝敬公婆看顾小辈的名头留在了府里,如婳要养胎,三老爷有没有官职,故而参加此次宫宴的便只剩下了苏清辞父子三人,女眷里撑门面的就只有如筝。 既是代表了国公府的体面,如筝在老太君的一再叮嘱下也就打扮的略庄重了些,不但穿了四品命妇的全套装束,还插戴了当年宫宴上明德帝赐下的金步摇,行动间就带了些雍容华贵的味道,脸上略浅淡的妆容和额角一朵红梅,又让她显得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内外命妇们多了几分二九韶华的韵致,妆成出门时,便惹得苏有容死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她脸颊红透才放过。 车子摇晃着走了小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雍顺宫门口,车夫搭了踏脚凳,停稳了车,夏鱼便跳了下去,如筝慢慢出了车厢,映入眼帘的却是滚了黑貂风毛的一只玄色广袖: “下来呀。”看着自家爱妻居然站在车辕上愣住了,苏有容略带笑意地催了一句,如筝这才回过神儿,偷偷扶了他的手,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力道,明明只捉了她一只手,却让她身子一轻便迷迷糊糊地飘下了车。 如筝脸飞红云,赶紧四下看看没人注意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绷不住笑了。 照顾着如筝下了车,苏有容便几步赶到了苏国公和苏百川身边,同他们一起进入雍顺宫大门,如筝则在不远处带丫鬟们慢慢地跟着,预备一会儿站到命妇的队伍里。 苏百川将刚刚他二人的行动看了个满眼,此时看看父亲离得不近,当下便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着苏有容到:“兄长自己放荡不羁也要顾着三嫂的清誉,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话没说完,苏有容便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电直劈他心底:“子澈,你羡慕了?” “你!”苏百川吃了一憋,脸色都有些发青。 “还是嫉妒啊?”苏有容云淡风轻地吐出这一句,便转过头去不看他,一双狐狸样的丹凤眼却微微眯着,露出一丝得意,看的苏百川怒火满腔,拂袖快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苏有容略带寒意的声音:“世子爷,行止。” 苏百川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虽然平静,目光中却暗含着熊熊怒火,苏有容微微一愣,心里倒是有些过不去,觉着自己太欺负人了,便笑着摇摇头:“我逗你的,你说的是。”说完便赶上几步,走在了他前面。 苏有容好心给他下台,没想到这样轻纵的态度却更加触怒了苏百川,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当什么小兽给逗弄了似的,无奈这是在皇家行宫,也只得咬牙忍了,心里暗咒了一声“矬子杀人不用刀!” 各家勋贵们仍然是列队去见拜见了明德帝,女眷们则由宫女引导着在各处院子里安顿了,又列队去给皇后请了安。 冬至宫宴按惯例是从午间到上灯时分皆可,不过是皇家按自己的喜好挑时辰罢了,此番明德帝倒是早早便吩咐开了宴,巳午相交之时,各家权臣勋贵便带着内眷到了太极殿,按位次做好,冬至宫宴便告开始。 虽说这一年的冬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正因为如今事态微妙,各方势力相互牵制,反而倒是没有人敢兴风作浪,明德二十六年的这个冬至便显得风平浪静,至少在宫宴时看来,还是这样。 宴中明德帝特地将几位皇孙招到身边来看了看,虽然三位成年的皇子都已经有了嗣子,太子府更是有了太子妃所出的世子和苏良娣所出的小皇孙两个子嗣,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明德帝最喜欢的还是恭王所出的三皇孙李广睿,一直将他抱在膝上,问了许多东西,仅仅才四岁的小皇孙,却是大部分都能对答如流,喜欢的明德帝一个劲儿的称赞,座下的朝臣们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是各有滋味…… 申时过半,宫宴总算是无风无浪地办完了,如筝随各家命妇到了凌贵妃处拜见了,又随自家祖母凌氏太君回了松风听绿,陪她和徐氏如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末了还被小郡主和琳琅拉着去了天襄阁找恭王妃和崔潋滟坐着说了会子话,才得空回了苏府暂住的枫香观红,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等回了被明德帝招去议事的苏家男丁们。 因两位夫人都没有跟出来,如筝便带着丫鬟们为苏国公安排好了寝具和宵夜,才行礼退下,回到自己和苏有容的屋子里,至于苏百川如何,却不是她这个嫂子该管能管的了。 入了初更,屋子里便寒凉了起来,夫妻二人简略梳洗了,脱了外衣躺到床上,一时没有睡意便依偎着聊天,刚上来些睡意,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嚷,隐隐还有甲胄兵刃的声音,苏有容愣了一瞬,“蹭”地坐起身:“是春晖萱襄台。”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也是一沉,赶紧随着他起身,苏有容拿了官服要穿,想了想却回手递给了如筝,自己走到旁边随身箱笼处,从底层一个小包袱里拿出一个粗布宽腰带似得东西围在右腿上扎牢,如筝看着上面明晃晃的的各色暗器,心里又是一阵惊跳,却强压着上前帮他穿好了官服,苏有容又拿了如筝送的那柄短剑放在了靴子里,上下看了看便要去拉门,如筝知道此时不该拖他后腿,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头在他背心停了短短一瞬,嘴里吐出一句“你当心些!” 苏有容回头轻轻抚上她鬓边笑到:“别怕,我就是去看看情形,你乖乖等着。”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让雪缨进来陪着!” 如筝仔细应了,他便转身,也不走正门,一纵身上了院墙,便隐匿了身形。 不待如筝发话,夏鱼和雪缨便一起进来又回身带上了门,如筝看着雪缨手里的细小兵刃,愣了愣刚要问,雪缨却福了福压低声音到:“小姐莫怪,这是临出门时姑爷给的,命奴婢贴身带着,警醒着随时保护小姐。” 如筝心里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早有防备,当下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只是命她们挑亮了灯烛等陪着自己坐等,外面几番喧闹过后,渐渐又静了下来,不多时周围的院子里便传来什么人陆续返回的声音,想来也是出去探查情况的官员。 又等了一会儿,苏有容还没有回来,如筝忍不住便有些起急,却谨记着苏有容的话,不敢轻举妄动,好在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有人轻叩房门的声音,雪缨捏了兵刃上去看了,又笑着低声说了句“是姑爷回来了”便赶紧打开了门。 苏有容笑着挥手让夏鱼雪缨下去歇着了,又将房门插好,如筝便上前扑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上下看着,惹得苏有容一阵笑:“行了,别怕,我根本没动手。” 如筝这才松了口气,便觉得腿有点软,索性也不绷着,就势靠在他怀里:“外面到底是怎么了,怪吓人的……” 苏有容安抚地摸摸她头,将她抱到床边坐下,又脱了官服,却是没有解下兵刃,也坐在床边叹道:“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是圣上突然发病跌倒,如今已经传了太医,不知道病情如何……”他一言出口,如筝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脑子又飞快地转了起来: “那,近前是谁?皇后娘娘和太子……” 苏有容回头看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你想的对,不过我刚刚打听到了,圣上发病时,皇后和贵妃娘娘,以及三位皇子都不在近前,只有秦总管……” 如筝这才放下三分心,又问到:“那圣上也没招人探视么?” 苏有容刚要说话,外面却响起了二更的声音,他笑了笑把如筝按到床上塞进被子里,自己也上床拿了个迎枕靠着,才笑到:“你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陛下他的确是发了旨意,却是谁都不见,只留秦总管一人照料着……” 如筝听了这句又凝眉转起了脑筋,想着想着就觉得害怕,忍不住伸手在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夫君,你说圣上……” 苏有容低头看了看她惊慌的小脸,便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你不用慌,我琢磨着,正是这样的情形才说明陛下已经控制住了情势,而且,定然还是清醒的,若不是他临时出了意外又两边都防备着,便是有什么人想要害他,被陛下提前知晓了……”看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便也钻进被子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别怕,秦总管只忠于陛下一人,若是陛下被人挟持或是有什么……秦总管不会这样好好的出来传旨,他是绝不会被什么人要挟利用的……而且,现下三卫的精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水都泼不入,更何况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因为我被你们打败了…… ☆、第254章 惊变 (中) 听他这么说,如筝才全明白了,心里也放下了三分:“那你呢,不用去恭王殿下那里守着么。” 苏有容慢慢把她搂在怀里,摇了摇头:“不必,现在这个情形,谁先动谁就心虚了,既然太子已经蠢蠢欲动,那么殿下越是稳当,越能得陛下信任,现下太子四处联络,殿下却是回了天襄阁陪贵妃娘娘念佛祝祷,你若是亲长,你喜欢哪一个儿子?”看如筝点头似是懂了,他又拍拍她头:“睡吧,放心,既然陛下好好的,那就翻不出天去……” 如筝缩在他怀里,慢慢的心就安宁了许多,却依然是睡不着,直到五更天上,才略微迷糊了一阵,又早早便惊醒了,叫了丫鬟们服侍着梳洗更衣,等着明德帝的圣旨。 约莫辰时,圣旨终于传到了每一个院子:明德帝称自己因宿疾发作不宜搬动,暂留雍顺宫养病,令众臣携家眷即刻动身返京。 待众人走出雍顺宫,看到前面的车驾时才发现,皇后贵妃,三位皇子居然一人都未留,全部在队伍的最前面,很多人的心,就慢慢提了起来…… 回到京师,即便是如筝这种住在深闺里的命妇,也渐渐感到了气氛不同寻常,冬至日后三天,自雍顺宫传来了明德帝的旨意,令太子监国,并掌吏部和北大营军务,却是让恭王执掌了兵部和南大营,众臣听了这道圣旨,心内没有不愕然惶然的,这样攥着手心儿让人猜式的安排,让那些左右摇摆的中间派大臣们端的是百爪挠心,五内俱焚。 整个冬天,太子和恭王频频往返于京师和雍顺宫,一面伴驾,一面处理政务,但却是谁都没能亲眼看到明德帝到底病情如何,至多不过是隔着帘子问上一两句,侍奉的太医一个个都是讳莫如深,更不要提总管秦顺了。 太子倒是挖空心思想要打探明德帝的病体究竟如何,恭王心里却是隐隐似乎知道自家父皇的打算,便连问都没有问,只是一味地奉诏而行,表面上看来,相比上蹿下跳,合纵连横的太子,倒像是处于劣势了。 整个腊月里如筝都能感觉到自家夫君身上沉沉的压力,虽说他表面上还是那样平和沉静,和自己在一起时也还是那样妙语连珠的,但在书房沉思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了,如筝担心地去问时,他却笑着摇摇头:“真是人比人比死人,义兄这么多年帮着殿下运筹帷幄的,端的是得有个好脑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霜璟也像如筝一般,在腊月里出了嫁,崔家顾念着朝局和凌家的情形,主动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但聘礼,倒是又厚了三分,如筝到凌家给她送嫁时,便同琳琅一起,被她哭着谢了一番,三人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种种,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忙完了霜璟出嫁,又是忙年,这个年节家家户户都过得简素,整个正月里唯一让如筝高兴地事情,便是初二回娘家,与老太君徐氏如柏他们欢聚,无意中却是听到了些风声,一向摇摆不定的自家爹爹,竟然似乎是倒向了太子一边,惹得如筝又忍不住一阵烦闷。 因着苏国公的政见,苏有容在府里这大半个月也过得有些憋屈,好在内书房有如筝守着,倒是没出什么大事,出了正月,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了,就在大家猜测明德帝这一关应该是能闯过去的时候,二月初二上灯时分,雍顺宫却快马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明德帝病重,连夜招太子和恭王到雍顺宫伴驾。 众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太子府里自然是门庭若市,恭王也一边准备着快马出京,一边速招了几个心腹到王府商议,国公府里,如筝帮着苏有容打点好了随身的物件,苏有容却没有着急走,而是将她拉到了里间,极郑重地对着她拱手为礼:“夫人,为夫的有一事相求。” 见他这样,如筝吓得赶紧侧身躲了,又还礼:“夫君不必如此,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到。” 苏有容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怀里:“筝儿,我知道你是个灵秀的,如今的情势不用我跟你多说,也来不及细说了,明日早间,最迟午后这京师恐怕就要乱,如今殿下自然是要去雍顺宫的,这段日子来我们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只是事出仓促,宫里……贵妃娘娘那里尚不稳妥,今夜各宫苑已经落锁,但明日却难保不会有什么邪心人作乱,故而我要求你,明日替我带一个人入宫,保护贵妃娘娘!但是此事十分危险,不定……” 如筝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便笑着环住他的腰:“夫君,你不用说了,我早就说过,我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明日一早我顶着开宫门的时辰就递牌子带雪缨入宫,你放心!” 苏有容点了点头,轻轻放开她:“雪缨是要带的,不过你还要带上另一个人……” 如筝不解他何意,却看苏有容到外间撩开帘子,叫了一个人进来,她定睛一看,便认出是他管着前院书房的小厮筹棋,当下便愣住了: “夫君,他……却是无法带进宫里啊!” 苏有容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自拿了大衣服走到门边:“你放心,这不是筹棋,是夏鱼。”留下这句,他便撩帘子出去了,留下屋里如筝满脸疑惑,旁边伺候着的夏鱼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筹棋是奴婢?姑爷什么意思?” 她这一言出口,旁边的筹棋倒是笑了:“原来这位就是夏鱼姑娘……”他一张口,如筝便觉得不对,筹棋她也是见过几次的,根本不是这个声音,这个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低沉黯哑,带着一股子别样的味道,倒有几分雌雄不辨…… 还没等她回过神儿来,那“筹棋”又说到:“夫人不必惊讶,听我慢慢说……”说着,他又略带羞涩地一拱手:“失礼失礼,您叫我小七就行了……” 半个时辰之后,当“筹棋”从里间再出来时,如筝和夏鱼都愣住了,他俨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夏鱼!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如筝压了压心里的惊叹,对着小七说到:“我明白夫君的意思了,明日你和雪缨便随我入宫,夏鱼便带些干粮到内书房佛堂里躲着,我们不回来,你不要出来!”夏鱼赶紧仔细应了,如筝又让小七在堂屋暂歇,自带丫鬟们到里间安排去了。 国公府里悄悄地安排定,恭亲王府的书房里却还亮着灯,恭王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听着心腹谋臣和将领们分作两拨低声争执,心里一阵无奈,凌朔风和崔明轩认为如今京城形势堪忧,恭王离京必然会被太子钻了空子,更何况这一路上天黑路险,带多了人马会被陛下怀疑,带少了又不安全,更担心这消息根本就是假的,是太子府放出的烟幕,证据就是太子非但没有奉召的意思,还在京师里大肆联络,大有逼宫夺位之势! 南大营几位心腹老将却力劝恭王一定要奉召前往雍顺宫,一再说占了大义才能名正言顺,恭王拿了斗篷,看着旁边一直低头沉思一言不发的苏有容,心里突然一动,问到:“子渊怎么看?” 苏有容愣了愣才抬起头,目光中却没有一丝疑惑:“殿下,微臣也认为您一定要奉诏而行,陛下此举,定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京里有武威侯大人、叔罡兄和我,还有南大营的老帅们,定然不会让太子一党翻了天去,至于消息是真是假,臣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殿下,旨意是从雍顺宫出来的,且一路上无人拦截!请殿下早下决断!”说完,他便起身单膝点地,室内一时便静了下来,恭王低头看看他,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子渊,本王已经决意要奉诏前往雍顺宫伴驾,南大营的诸位请即刻返回稳住形势。” 他一拱手,南大营几个将领也不再多言,行礼退下安排去了,恭王又对着凌朔风言到:“叔罡,你和子扬带上我府里的亲兵,还有南大营事前安排在城北的那些到北大营盯着,一旦他们起事,能招降就招降,不能招降就打,按咱们事前说的先把顾家旁支那几个人办了,其他人就好办了!”他说完又转向苏有容: “子渊便带着你自己训的那五百人,在京师埋伏好了,万一父皇……本王回来时便要靠你这些人马定大事!”待凌朔风和苏有容应了,恭王又到:“此番踏雪会守在王府不动,以免太子那边起疑,不过本王提前找她要了她那五百幽云铁骑的亲兵,如今也交给子渊你们,你俩在京师等我。” 恭王这一句倒是把凌朔风等三人说愣了,他刚刚都已经安排出去,明明是苏有容带一千精兵留守,哪里来的“你们”? 没等他们发问,恭王却低头笑了笑,笑容里含着十分的欣喜和慰藉:“所谓有福之人不用忙,我正愁没人可用,今儿早上就有人上赶着混进了王府来帮我了……” 他话音未落,书房屏风后面便转出一个人,烛火摇曳中,苏有容等人都是一愣,又瞪大了眼睛,接着又眨眨眼,唯恐自己是认错了人,又要空欢喜一场。 对面的人看到他们三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向柔雅的面庞因为风吹日晒和斜斜划过右颊的一道淡色伤疤而带了几分坚毅的味道,可眼中蕴藉又睿智的目光却还是那样熟悉,重重地敲响了凌朔风三人的心鼓: “二哥!”凌朔风先回过神儿来,上前一把抱住那人:“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该活着的还活着,大家是不是松了口气…… 某奚码字码的半死了,去喘口气先…… 大家……明儿见~ 别离 ☆、第255章 惊变(下) 凌家男儿一向坚忍,自六岁开始读书习武,便不能哭了,可凌朔风此时抱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凌逸云,却是潸然泪下,旁边崔明轩倒是没哭,自看着恭王笑的合不拢嘴,又转头看看苏有容,却见他像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叹了口气冲恭王拱拱手说了一句:“殿下要千万小心,臣给您的人已经在随行卫队里了。” 待恭王略一颔首,他却是……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凌氏兄弟也已经按下了重逢的激动,看到苏有容这样,凌朔风是大大不解,指着门口“诶”了一声,凌逸云却是笑着摆摆手,对恭王行礼说到:“殿下,如今既然已经安排下了,便请殿下即刻启程吧,臣等定然会稳住局面,恭候殿下返京。”恭王点了点头,自招呼了凌朔风和崔明轩出去。 凌逸云送恭王三人出了王府,又返回外院一通找,总算是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蹲着的苏有容,愣了愣才上前拍了拍他,苏有容抬头看看月色下笑的带了些歉意的义兄,叹了口气:“大哥,装死好玩儿么?” 凌逸云听他无精打采地说出这么一句略带怨气的话,又想到恭王早间跟自己说的他受的那些罪,心中也是一阵不忍,叹道:“子渊,瞒着你们是我不对,不过这其中也有内情,等闲下来我慢慢跟你们说,你若是怪我,就起来打我两下,怎样?”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反倒笑了,蹦起来看着他:“大哥,你能死里逃生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一高兴脑子就断弦……我知道你定然是受了很多苦,自然不忍心打你嘿嘿……”他笑着拍拍凌逸云的肩膀,目光却突然停在他身后,坏笑了一下:“哟!打你的人到了!” 凌逸云顺着他的目光一转身,却见身后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白衣素甲,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见他转过身来,便哭出了声,他头皮一麻,想了想恭王今日跟自己说的那桩轰动京师的“婚事”,心里便是百味杂陈:“郡主……” 苏有容在他身后很不厚道地笑开了花儿,几步走到李踏雪身前:“郡主,你们叙旧,我先去点兵。” 李踏雪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冲着凌逸云走了过去,凌逸云看着月色下一身素缟的李踏雪,几乎有一种想要逃走的冲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站住了,苏有容溜达到院子边儿上,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小郡主上去就对着凌逸云迎面骨来了一脚,虽说看着不重吧…… 大约还是很疼的!苏有容这样想着,看着她下一瞬就扑在了凌逸云怀里,痛哭失声…… 苏有容转过头,笑了一句“不错不错~”又收拾心情,出了恭亲王府。 晨曦中,苏有容在事先定好的一个隐秘大宅里点齐了自己的五百兵士,心里才算有了点底,叮嘱了几个队长几句,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走到院子里想要透透气,便看到凌逸云和李踏雪联袂而来,逆光里青衫配着素裙,美好的像一幅画图,让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如筝,这个时辰……应该快要递牌子进宫了吧…… 小郡主走到苏有容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兵符模样的东西递给他:“五百幽云铁骑,我的亲卫,交给你们。”苏有容一愣,略犹豫了一下,李踏雪却是笑了,笑容里透着十分的欢喜:“我父王是直臣,我也只忠于陛下,如今恭王皇兄和太子谁要害皇伯父,谁又是诚孝的,我心里很清楚,我知道三皇兄是怕我卷进来,不过这五百亲兵,却是我的私人卫队,我跟你们在一起,太子打我我还能不还手么?”说完,她又瞟了瞟凌逸云,脸上飞过一丝可疑的红云:“我自今儿起也改了刚愎自用这毛病,你俩商量过给我个准信儿!”说完一撩战裙,便进了堂屋。 苏有容见她这么说,也知道她是为了帮着自己等人,便笑着将兵符往凌逸云左手里一塞:“行了,你自己决断吧!”他本是想取笑他一番,却不想那虎符却“叮”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凌逸云神色一变,赶紧俯身伸右手捡了起来,苏有容心里一沉,还没来及问,便被他一把拽离了门边: “别声张,踏雪不知道……”他抬起左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对苏有容说到:“在那山谷里被狼咬了,现在基本就是个摆设,外面看不出来,你千万别让踏雪知道了!” 苏有容心里一惊,拉起他左手看了看,果然略有些萎缩,指尖也很冰冷,想来应该是肌腱断裂血流不畅之类的伤,当下心里一阵刺痛,却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我不说,等大事定了,我给你治。” 凌逸云笑着摇摇头:“我却不知,你还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苏有容却笑不出来:“妙手回春不敢当,我只能给你治到拿筷子,拿剑开弓肯定没戏了。” 凌逸云却是笑的眉眼弯弯:“那就已经很好了,而且本来我也不是左手拿剑啊……” 苏有容愣了愣“哦”了一声,便随他进了堂屋。 破晓,京郊雍顺宫左近依然是寒风刺骨,恭王李天祚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带着仅剩的十来个人和左臂上的箭伤,他叩开了雍顺宫的大门。 进门的时候,他忍不住犹豫了一下,这一路上太子设下的重重埋伏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而这扇门里等待他的,不知又会是什么,他回头看了看苏有容非让他带上的那个叫书砚的书童,忍不住叹了一声的确是仆如其主,深藏不露,但此时此处,谁也帮不上忙了,非要他独自面对才行! 想到这里,他低声屏退侍卫,迎着秦顺恭敬的目光进入了明德帝的寝宫,慢慢走近龙床,他心里突然浮上这一路都来不及深思的问题:既然知道离开京师会遭人暗算,更加有可能被太子近水楼台,抢先登上皇位,那么自己为何还要来?为了所谓的“大义”和“正统”么? 也许吧,但绝不仅于此…… 穿过青色的幔帐,李天祚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跪在水磨石地上,俯首行礼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了自家父皇轻轻的呼吸声,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自己冒死前来的真正原因: 不过是因为,那里躺着深受病痛折磨,心心念念想要见自己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仅此而已……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明黄色的帐幔挑起,明德帝略带微笑的脸出现在帐幔之后,虽然略有苍白,却绝不是病重之态:“祚儿,你来了……朕知道,无论如何,你定是会来的!” 明德帝抬手招了招,李天祚便惊喜地膝行过去:“父皇,您……御体无恙了?” 明德帝摸了摸他头,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让李天祚恍然似回到了儿时,眼眶也忍不住热了,明德帝看着他还渗着血的左臂,目色便是一厉:“他居然真的派人杀你?!”父子二人都知道这个“他”是谁,李天祚却只是笑了笑,明德帝也心照不宣没有再问,轻叹了一声,又笑到: “祚儿,虽然父皇知道你很累,可你现在还不能歇,咱们大盛的江山,还要你去替父皇好好守了!”说着,他也不顾李天祚惊讶地眼神,自扬声唤入秦顺并一直随侍在雍顺宫的内卫首领褚疆,对着秦顺说到:“念吧。” 秦顺从袖中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李天祚和褚疆赶紧跪下肃容听着,秦顺开口,不大却十分肃然的声音便响在寝宫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天祈,为朕之嫡子,自明德六年授册宝立为太子,唯望其修德惜福,勤勉国事,以期承继大统,遑料其罔顾人伦纲纪,暴戾猖狂,欺瞒君父,枉杀忠良,迁延军机于前,抗命不遵在后,自朕抱恙以来,不思侍疾分忧,反私窥寝殿,勾连大臣,朋党乱政,某害兄弟,妄图篡位夺权,此般种种,罪咎日深,断难承嗣,即日起废太子天祈为顺王,虢夺金册宝印。谨告天地,宗庙,社稷,并告诸四海,众臣工,钦此!” 秦顺将圣旨合起,上前递给李天祚,李天祚跪接了刚要推辞,明德帝便摇头言到:“祚儿,此道圣旨便由你带回京师亲自替朕读给那个逆子听!朕还要再给你一道口谕,着你回京暂统两大营兵马,平定京师之乱,在朕回京前,均可便宜处置!” 李天祚依礼劝解了几句,明德帝却是主意已定,他便再三叩首将圣旨妥善收好,明德帝又到:“祚儿,朕让褚疆带三百内卫回去,再赐你金牌一道,自天祈那个逆子而下,见金牌如见朕,你速去吧,朕午后也会启程返京,你不必担心。” 李天祚赶紧跪下一一应了,又叩首请明德帝息怒保重,明德帝长叹一声,言到:“罢了,你去吧,迟则生变,天祈……若是不过分,莫伤他性命。” 李天祚见明德帝这么说,赶紧又跪下言到:“父皇,皇兄他虽然一时想差触怒天颜,可毕竟还是儿臣的皇兄,儿臣定不会伤他分毫的,请父皇放心!” 明德帝点了点头,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又催着他赶紧上路,李天祚自跪拜辞别了明德帝,带着内卫首领褚疆大步离开了雍顺宫,明德帝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对着旁边的老总管秦顺言到:“走吧,咱们也回宫……” 秦顺俯首应了,扶着他慢慢下了脚踏:“陛下,切莫太过伤怀,保重龙体才是啊。” 明德帝扶着他的手,抬头看看窗外大亮的天色,叹道:“如何能不伤怀,毕竟是朕的骨血,只是……留着天祈,待朕百年之后,天祚和天祉都要为其所害,江山万民也难免陷于战火,留着天祚,最少天祉能活着,社稷也能稳当些……太子……顺王的气度还是太小了,撑不起大盛的江山啊!” 来时不过二三十人的卫队,回去时确是玄衣重甲三百人的队伍,大盛朝世世代代只忠于皇帝一人的玄衣内卫,从来都是皇子臣工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秘存在,内卫头领褚疆看着自己身前不远处策马而行的恭亲王李天祚,心里忍不住也带了一丝期许:这人,将会是自己下一个效忠的主子么?看上去,的确是比废太子强得多啊…… 晨曦中,四品恭人苏林氏身着命妇日常朝见的服色,带着两个丫鬟走在内宫长长的甬道上,她举止优雅,面带微笑,看上去跟日常朝见后妃时没有什么不同,身后两个娇小的丫鬟低头恭顺地跟着,不时偷偷瞟一眼不知哪个宫苑斜伸出来的树枝,显得稚气可爱。 不过,若是有人仔细看看这主仆三人,便会发现,苏夫人虽然步履轻盈,步态优雅,却是走的十分快,惹得裙裾上垂着的黄金禁步都飘荡了起来。 一进永盛宫,如筝便愣了愣:看着本该在恭亲王府里的太子妃凌雨柔和侧妃崔潋滟,如筝才知道自家还算是来晚了,一转眼又看到了下首站着潋滟的丫鬟雪络,她心里又是一动:原来自家表姐和凌妃,打的也是保护贵妃娘娘的主意。 瞬间转过几个念头,如筝还是恭谨地浅笑着上前行礼,一个大礼做足,才在凌贵妃的示意下站起身,凌贵妃看着如筝,心里也隐隐明白她所为何来,忍不住便是一阵感动,没想到自己这个远房的小辈,倒是上赶着来陪自己共度难关了! 凌贵妃知道此时多说也是无益,便让人给如筝搬了绣墩,几个人闲坐着说话儿,凌贵妃看了看旁边的恭王妃,笑到:“怎么今日没有带广睿过来?” 凌雨柔笑着叹道:“回母妃,还不是冬至宫宴的时候,朔风跟他说了安儿的事情,他回府就吵着要看表弟,今儿一大早我就让人把他送到他外家去了,现在估计正玩儿的欢呢。” 凌贵妃颔首笑到:“也是该让他去跟外家亲近亲近了……” 如筝心里微微一动:看来恭王妃安排的还是很妥当的,现下这个形势,最安全的莫过于满府都是武将的凌家了,再加上这样近的亲缘关系,想来应是很安全的。 四人又说笑了一阵,便见如筝身边的“夏鱼”眉毛一挑,微微对着主位一福身就进了院子,不多时院内便传来一阵闷哼,凌贵妃神色一动,如筝赶紧福身行礼说到:“贵妃娘娘息怒,臣妇这个丫鬟从小在府里野惯了……”她话未说完,凌贵妃却是苦笑着摆摆手: “筝儿,到了此时,你还和表姑母说这些官话作甚,好孩子,你也到我身边来,那里太危险了。” 如筝听她挑明了,也咬唇笑了一下,又令雪缨也去门口守着,自己却依然恭敬地坐在下首,雪缨和雪络对了个眼神,双双将短小的峨眉刺扣在手里,将正殿的们牢牢守住,而小七扮成的夏鱼,则站在院子里凝神谛听,不多时身边就倒了三四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凌贵妃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冷笑了一声:“皇后姐姐还真是大手笔,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也敢做!圣上还健在呢,她竟敢!来人,给我关宫门固守!我看圣上回来她有何脸面再面圣!”一旁的宫女内侍见一宫主位发话了,赶紧遵令关了宫门,上了厚厚的门插,永盛宫众奴婢也都涌到殿前院内,各自持棍棒戒备着,如筝看了一眼,粗略算来也竟然有好几十人,看来凌贵妃也是提前准备下了的。 一旁的恭王妃和崔潋滟见她动了真怒,赶紧上前劝解,就在此时,永盛宫门外却是传来甲械之声,凌贵妃神色一变,略带惊讶地“咦”了一声:“难不成,她居然敢……” 不待如筝等人动问,外间便有内侍高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凌贵妃和恭王忤逆谋反,如今恭王已伏诛,杂家奉皇后娘娘懿旨来拘凌妃,你们打开宫门,皇后娘娘仁慈,从罪不论!” 听了他这一番话,虽然凌贵妃等人是全不相信,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好在凌贵妃御下宽和,永盛宫众人素日里都得了她不少好处,此时倒是无一人生反心,永盛宫总管太监秦通上前喝道:“秦无德,我们娘娘是圣上钦赐了宝印宝册的贵妃!你居然敢假传皇后娘娘懿旨,带兵围攻永盛宫,难道不知在内闱中私动兵马乃是死罪吗!我劝你赶紧带兵退下,自去找皇后娘娘领死,不然等圣上御驾回宫,你也难逃凌迟之罪!” 秦通话音未落,外间却是飞入了许多的箭矢,大部分都是朝着他而来,侥是小七等人反映快,他左腿上也还是中了一箭,周围的太监宫女也有些损伤,短促地一片惊呼过后,却是无一人后退。 凌贵妃看到宫外之人居然真的敢放箭,勃然大怒到:“顾凤瑶疯了,她居然敢造反!”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殿下周末好! 某奚今天本来想也双更,可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以5000字左右奉给诸位殿下! 大家可能也看出了,某奚和其他作者有点不一样,人家是越周末更的越多,某奚则正好相反,因为我是一个自己带着宝宝的孩儿她娘,我的良人因为工作的关系,在外地打拼,我周末都是要自己带孩子的,平日也只有在单位午休和晚上孩子睡了之后才能码字,更文,所以有时候真的很想像别的作者一样,给大家双更和三更,但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况且我也是个慢手,很难做到出口成章,每一章写完之后,基本都要查改三遍,改语言,炼字和一些错误,有时候还要删改不合情理或不好看的地方,力求精益求精(虽然效果并不好,还是内啥……错漏百出的……) 但是我一直在尽力把文章写好,尽力多更新一些,在此也对忍受了我缓慢更新速度的诸位大人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嗯,感谢完毕,还有一件事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宫变已经展开,太子也即将落马,后面某奚还会安排太子最后作死一次,作死的后果是小虐了一下男女主,然后彻底覆灭,某奚有两个情节线,不知如何抉择,一个比较狗血且篇幅比较长,一个简洁些狗血程度也低一点,鉴于大家都恨不得太子早死,所以某奚想也许后者更符合大家的想法,故而在此征求大家的意见,要短小的还是长些的呢? 当然,不会太虐,算是小麻烦吧!请诸位殿下帮我抉择!谢谢 ☆、第256章 宫乱〔上〕 恭王带着三百玄衣内卫一路冲破层层关卡到了北大营,进而直入京师,在南北大营和京城内苦苦支撑的凌朔风苏有容等人顿觉压力轻了许多,不止是因为内卫战力超群,更大的原因,是恭王手中那一张明黄的圣旨。 北大营里,依然在负隅顽抗的顾党将领看到那货真价实的圣旨,很多人都犹豫了,这一犹豫,便给了凌朔风等人大好的机会,待几个顾氏旁支的将领人头落地,北大营剩下的人也不得不放下兵刃,向自己的政敌低头称臣。 恭王整顿好了北大营,凌朔风腾下手来,带着南大营部分兵士进了城,恭王也带了褚疆和三百玄衣内卫进了城里,在太子负隅顽抗的几条街巷内布下兵士与之对抗,却不着急围攻,反倒先去了到顾相府上,顾相看到他手里的圣旨,便知太子党大势已去,也明白了明德帝和恭王的苦心,当下便撩袍伏地,叩首奉旨。 顾相倒戈,保全了顾氏上上下下几百人的性命,而恭王的仁义明智之举,也避免了朝中一大势力走投无路的反扑和回雁关的兵乱,当然,这些都是青史后话了…… 在顾相出面劝解之下,很多负隅顽抗的废太子党官员都听命乖乖地关门闭户躲在了家里,一时间废太子天祈在京中的势力便瓦解了大半,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剩下的人马退守太子府等几个关键之处作困兽之斗,李天祚带的人又算不得多,两方一时便胶着不下。 永盛宫门外,秦无德已经完全不顾深宫禁令,指使侍卫们开始撞门,好在永盛宫的宫门还算结实,门里众人又死死地顶着,一时倒是没有被撞开,小七抽空向着空中一扬手,一支冒着火星的响箭便直窜上九天,秦无德一个劲儿地让侍卫们拿箭来射,却是徒劳无功,他看着空中炸开的响箭,如何不知那是传信的东西,当下便恼羞成怒,尖着嗓子喊到:“继续砸,给杂家放火烧!把里面的人逼出来,皇后娘娘重重有赏!” 外面的侍卫心里都明白自己是在做谋反的事情,只是如今箭在弦上非死即活,倒是豁出去了,听他这么吩咐,便真的拿了火把四处点了,又将箭矢沾了火油,冲着永盛宫射了进去。 如筝看着门外飞舞的火箭和永盛宫屋檐上慢慢燃起的火苗,心里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不多时便有些火箭射到了大殿里,外面也有些顶不住了,凌贵妃本可命里面的内侍关闭殿门,还可多抵挡一阵,可她看着外面奔逃呼号的内侍和宫女,想着这许多年来他们的忠心不二,还是忍不住让人喊他们都退到了殿内,只剩了几个老弱伤重的,却是互相看了看,都拼死爬到了大门口,死死抵住宫门,慢慢没了声息。 凌贵妃看着跪了一殿东倒西歪的人,听着外面嗖嗖的冷箭和宫殿被火烧的哔啵响声,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垂眸默念“听天由命”。 小七扯了一条裙裾将手上的擦伤包好,走到如筝身边低声说道:“夫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现在跃墙出去,尽量将他们放箭的侍卫多杀一些,你带其他人在这里顶一会儿。” 如筝知道他的本事,便点了点头,还是嘱咐了一声:“多加小心!”小七点了点头,也不用殿上之人开门,自从旁边窗户窜出去,几个起纵便上了高高的宫墙,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一时间流矢真的是少了许多。 废太子府门外,恭王带着凌逸云和苏有容还在猛攻,顾念着明德帝的旨意,他倒是给自家这个暴戾的皇兄留了一丝生机,没有下令放火,兵士们一边杀着府外负隅顽抗的顾党兵士,一边攻打四门,就在此时,苏有容耳边依稀听到了什么声音,向着东北方向一看,果然是提前留给小七的响箭,他不敢耽搁上前报了恭王知晓,恭王一听宫内有变,顾不得此处的战局便要带人去救,却被凌逸云和苏有容死死拉住,就在此时,东北方又冒起了屡屡浓烟,凌逸云看着那个方向心里一沉,略带迟疑地说道:“这方向,似乎是西六宫……”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心里一紧,赶忙看向恭王,却见他神色失常,直愣愣地看着那笔直升起的黑烟,突然喝道:“是永盛宫!”说着,拉过坐骑便要上马,苏有容见势不妙,赶忙上前一步拉住缰绳:“王爷要到哪里去?” 恭王低头看着他,满脸焦急:“子渊,你放手,母妃和雨柔她们还在宫里,没想到那些人居然敢烧宫!” 听他这么说,苏有容和凌逸云心里也是一震,他们想过顾皇后可能会派人作乱,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敢指使手下在皇宫内放火!此等行径,无异于谋反,可见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但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况真的令他们鞭长莫及,方寸大乱。 凌逸云按下心头慌乱,上前也一把抓住恭王马头,跪倒在地:“殿下,皇后此举,意在贵妃娘娘,更在王爷,殿下切不可中了他人调虎离山之计!” 苏有容也赶忙跪下,附和着说道:“王爷,正如仲康所言,王爷切不可关心则乱,中了他人之计!” 恭王看他二人死死拽住自己马头,虽然知道他们说的有理,却无法按捺心中的忧惧,当下大怒道:“你们放开,本王要回宫,母后她们深陷陷阱,要本王如何不乱!”说着一夹马腹,马儿吃痛窜出几步,带的凌逸云几乎飞了出去倒在一边,侥是苏有容力大,也被挣破了虎口,鲜血染红了缰绳。 凌逸云几步爬起来,跪在恭王马前:“殿下三思,既然顾后发难,那么宫里定然就已经设下了埋伏,您若是这样贸然前去自投罗网,必被他们所害,到那时贵妃和王妃才真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不如让微臣或子渊带人前往,殿下坐镇此处,便可兼顾。” 苏有容也换了只手死死拽住缰绳:“殿下,仲康兄所言不错,便由微臣前去!” 听了他们的话,恭王略犹豫了一下,正色道“不必说了!本王必要亲自去,子渊你点三百精兵,陪本王……” 苏有容见他这样说,知道他主意已定,无法再劝,手足无措间突然瞄到自己腰间佩刀,心一横退开一步,一把拔出刀看着恭王。 恭王见他突然拔出佩刀,大怒:“苏有容,你要造反么?” 苏有容眉毛一扬,正色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不能看殿下白白去送死。”说着,回手将长刀横在颈间:“殿下一定要去,微臣便先到下面等着殿下,咱们君臣到了阴曹地府,再议大事吧!” 看他此举,恭王和凌逸云都是一愣,恭王虽怒,却也无奈,只死死盯着他,眼见他激动地手抖,已然在颈间划了不少细碎的伤口,不禁暗叹,一向最惜命的他居然也能用上死谏这一招,看来今日自己必然是走不了了,当下叹道: “你说的轻巧,宫里没有你的亲眷!” 谁知苏有容敛眸惨笑到:“微臣担心贵妃娘娘受惊,今早便让林如筝递了牌子进去陪着了……” 恭王心里一震,长叹一声:“罢了,是我因小失大了,子渊你去,务必保她们周全!” “臣遵旨!”苏有容收起长刀,一步跳上战马,自点了三百精兵头也不回地去了,恭王则下了马,将手中马鞭握的死紧:“仲康,下令继续放箭,箭矢无用便用火,把他给我烧出来!” 凌逸云扬声应了,看到他眼中渐浓的戾气,心里也是一紧:“此役,再也没有转圜余地,已入非生即死之境。” 苏有容带兵冲破宫门之时,永盛宫众人还在苦苦支撑,本来众人还到殿后的小隔间里躲了一阵,但随着宫门被攻破,整个正殿都被叛军围了起来,只剩下殿门的门插这一道关卡,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宫女内侍们拼死拽了桌椅屏风什么的将贵妃等四人围拢在内,有些机灵的还能倚着柱子香炉一类的逃过一劫,可大半还是被密集的箭矢夺去了性命。 如筝看着面前的屏风渐渐开裂,心里一阵慌乱,她抬头看看旁边的凌贵妃,只见她敛眸端坐在地上,面容扔如往日一般端肃平和,仿佛现在面临的不是宫乱,而是最平常不过日常朝见。 看着她的目光,如筝不安的心也渐渐平定,却被突然裂了个大口子的屏风惊了一跳,如筝心一横,拿了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张条案便冲了上去,好歹是把那口子堵住了,下一瞬她就听到箭矢如敲门一般落在条案上,她惊魂未定,却又听到身后一声闷哼,回身一看,却是崔潋滟腰侧中了一箭,她明明是在屏风碎裂的另一侧,此时却是跪在凌贵妃身前,一看便知是为贵妃挡箭而受伤,凌贵妃惊呼一声,将潋滟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却是拉住了如筝,也带到自己身边,她一只手扶着痛苦j□j的潋滟,另一只手搂着如筝和凌雨柔,便如天下所有心疼儿女的母亲一般,流下了伤痛的泪水。 看到潋滟中箭,如筝和恭王妃也忍不住落泪,崔潋滟却是勉强笑了笑:“莫慌,我没事。” 门外的飞箭还是不断地射进来,大火也渐渐烧入殿内,如筝心里一凉:看来自己等人今日是难逃升天了,眼前不禁又映出苏有容笑的弯弯的眉眼,心中一阵思念,不禁暗自祝祷:至少,让他能活下来! 心里想着,耳边却依稀听到了他的声音,本以为是听错,却见恭王妃面色也是一变:“筝儿,好像是苏将军的声音!” 如筝凝神静听,果然是自家相公的嘶喊,本想回应,却被恭王妃一把按住:“莫嚷,苏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会冲进来的,你嚷了他也未必听见,反倒暴露了咱们位置,徒增危险。” 如筝赶紧点头应了,不禁暗叹她如此危急情境之下,还能这样冷静。 不一会儿,门外的箭矢慢慢射的稀了,渐渐终于止住,永盛宫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如筝大着胆子向外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有容那柄闪亮的长刀,此时,如筝心头大石终于放下,看来老天毕竟还是眷顾他们的,等来的,终究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稍后继续。 ☆、第257章 宫乱(中) 宫中内侍和侍卫组成的杂牌军,毕竟难以和南大营精兵相比,不一会儿就被剿灭殆尽,大火也被迅速扑灭了,苏有容叮嘱了众军士将余烬一一熄灭,便几步冲到贵妃座前单膝点地: “微臣救驾来迟,贵妃娘娘受惊了!” 凌贵妃见他浑身烟尘血迹,知道他也是拼命冲进来的,当下起身虚扶:“将军不必自责,本宫很好,只是滟儿为保本宫受了伤,还请将军即刻派人去找个太医来。” 苏有容这才看到倚在如筝怀里脸色苍白的崔潋滟,赶忙叩头出去,抓过事先带进来的太医,冲进主殿。 太医粗略看了一下,便跪在贵妃面前说道:“禀贵妃娘娘,侧妃伤口虽然不算深,却是在不妥之处,加之流血太多,现下甚为凶险,微臣需要一个干净的地方为侧妃诊治。” 凌贵妃起身说道:“赶紧送潋滟到我房里治伤,务必要治好她!”。 太医见贵妃声音急切,忙不迭点头,指挥者宫女们抬了崔潋滟进去,如筝回头看了一眼苏有容,顾不上问他是否受伤,便也急急陪了太医进去。 苏有容则扶刀站在正殿门口戍卫。 恭王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入永盛宫之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凌贵妃一直绷着的心弦骤然一松,身子也在座上晃了一下,凌雨柔赶紧过去搀住,婆媳二人相视而笑,笑容却映着泪光。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恭王大步迈进永盛宫,身上也带了烟火色和血迹,可见战况之紧,他几步走到贵妃座前,附身跪倒:“儿子来迟,让母亲受惊了!” 凌贵妃赶紧搀起他,上下打量了:“无妨,祚儿,可受伤了?赶紧让母妃看看!” 恭王笑着摇摇头:“母亲,我没事,咱们都没事了。”说着又转向一边的凌妃:“也让你受惊了,还好吧。” 凌妃笑着点点头,又垂眸到:“可怜潋滟妹妹为保母后和我受了伤,如今正在里间医治呢。” 恭王神色一凛,还没来得及细问,便见里间门帘一挑,如筝踉踉跄跄地冲出,满脸是泪:“贵妃娘娘,我表姐她,不好了……”说着身子一软,伏地大哭起来。 恭王心中一震,如风一般冲进内室,凌贵妃也是一惊,扶着恭王妃的手快步跟了进去,只见太医束手跪在一边,不停叩头:“殿下恕罪,微臣无能为力了,侧妃……” 恭王一脚踹开他,自己冲上去坐在潋滟身边,执起她冰冷的手,轻声道:“潋滟,是我回来了,你睁眼看看我。” 潋滟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殿下,您回来了……” 熟悉的一句,如同每日相见的普通话语,此刻却成了锥心利剑,让恭王铁骨男儿也几乎落泪: “是,我回来了,大事已成,以后再没人能害咱们了,咱们可以过安生日子了,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和我们共享太平,可好?” 潋滟笑到:“殿下夙愿得偿,潋滟同甘共味,殿下,您一定能承继大统,开创不世功业,可惜妾身,看不到了……” 恭王心里一痛,握紧了她的手:“潋滟,不会的,你要赔我一起看……一起享太平盛世!” 崔潋滟苍白的笑容依旧倾城:“殿下,盛世总要伴着流血,妾身这血,能为殿下的盛世流尽,虽死无憾……” 恭王再也忍不住,炽热的泪水落在她指尖,潋滟却只是笑着:“殿下,我要去了,爹爹和娘亲便求殿下周全,他们不能来送我一程,可不可以让筝儿和苏将军进来,她们是我此刻唯一的娘家人了……” 恭王赶紧点点头,扬声唤入如筝和苏有容,自己则轻轻扶她坐起身,倚在自己身上。 如筝哭着扑到潋滟床边跪下:“大表姐,你要撑着,舅舅和舅母还等着你回家呢!” 崔潋滟笑着抬手,如筝赶紧拉住,感受到她的冰冷心里又是一痛。 潋滟笑着开口,声音又微弱了几分:“筝儿,回去替我告诉爹爹和娘亲,滟儿不能在他们膝下尽孝了,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但我不后悔,也不伤心,今生能做他们的女儿,能做王爷的妃子,我已无憾了……”如筝痛哭着应了,潋滟又抬头转向苏有容: “苏将军……” 有容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如筝身边:“是,大表姐。” 潋滟见他改了称呼,欣慰地笑了:“子渊,筝儿是个好孩子,她像姑妈,性子有些傲气,以后请你多担待了,她是很好的,你万不要负她……”说着,她声音渐弱,恭王心一惊,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 苏有容肃然垂眸,斩钉截铁地说道:“大表姐放心,终我一生,我必不负如筝,我会重她胜过我自己。” 潋滟笑着点点头,又转向恭王:“王爷,妾身一直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和王爷说……” 恭王见她说的吃力,整颗心都仿佛揪了起来:“是,你说。” 潋滟笑着,目光里满溢着情意:“今生,能够嫁给王爷,陪着王爷走这一程,滟儿,三生有幸……王爷,妾身从未后悔,嫁给王爷……请王爷,善自珍重……勿念……” 一个“我”字尚未出口,崔潋滟臻首一沉,音息皆无。 “表姐!”如筝嘶喊一声,伏在床边痛哭失声,恭王则紧紧将潋滟搂在怀里,痴痴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道: “那年春日宴,母后问我可有中意的侧妃人选,我念着你的筝,便说了句‘湖光潋滟晴方好……只可惜,早晚是凌伯震的。’若是我当初没有浑说那一句,你现在必然已经是他心尖上的爱妻,你本该恨我的,现在却说……三生有幸……”他抚上她的脸颊,两行清泪沿着坚毅的面庞落下,打在她脸上:“潋滟,是我负你,是我害了你啊!” 上灯时分,明德帝的御驾终于回到了翊盛城,看到恭王对废太子和顾家的处置,明德帝再一次确信了自己的选择是英明的。 翌日,明德帝宣了众臣大朝,朝上下旨接顺王二子,王妃顾氏及良娣良媛入宫陪伴顾氏皇后,圈禁太子于太子府,同朝还颁下了立恭亲王李天祚为太子的圣旨,为了与废太子加以区别,明德帝特赐新太子“昭宣”的封号,史称“昭宣太子”。 恭王夙愿得偿,王府内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侧妃崔氏潋滟的丧事,虽然顾忌着明德帝的病体没有大办,恭王却特意为她求了恩旨,以太子妃之礼下葬,这在旁人看来,虽然可以算是无上的荣耀,但对于逝者的亲眷来说,却难以挽回他们失亲苦楚之万一。 顾相以“身为太子太傅,劝诫太子不利”这样的理由自缢于家中,换取了顾氏一族得以苟延残喘,但满朝文武都知道,于明德二十年后,几乎左右朝局的顾家势力,这次是真的要土崩瓦解了!所留下的,只不过是外壳子上,那一丝体面而已…… 明德帝因对太子的失望和宫变这一路折腾,终于再也无法如之前几十年一般执掌朝政于股掌之间,在三个月之后宣布退位让贤,正式传位于昭宣太子李天祚,太子登基后,定年号为承平,仍奉太上皇于正殿中极殿,自己则居于在旁侧宝和殿,承平帝登基后便颁下圣旨,尊嫡母顾氏皇后和生母凌氏贵妃为太后,居于中极殿东西配殿陪伴太上皇,立太子妃凌氏雨柔为皇后,世子李广睿为成王,同时追封已经下葬的崔潋滟为皇后,并钦赐了孝敬贞烈诚纯端肃恭仁这样极尽溢美之能事的谥号,还加封武国侯为太傅,为了怀念早逝的孝恭仁皇后,新帝特免了每年初春例行的选妃,只是特旨迎进了两位宫妃,那位早早就赐下过头面的林家淑妃还好说,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另一位获此殊荣的小姐,却是顾家嫡次女顾夕泠,迎入宫中更是越过了林五小姐,成为了皇后之下第一人的贵妃,此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相对于已经是新帝眼中钉的这些废太子党势力,在此次宫变中左右摇摆,最终还是投向了太子李天祈一方的苏府,倒是因为三少爷苏有容从龙有功的缘故而处在了一个微妙的地位上,苏国公有心想借自家儿子的因子躲过这一劫,刚露了一点风声,却被老国公叫到外院书房跪着听了好一顿训斥,翌日老国公更是亲自带着苏清辞进宫面见承平帝,自请削爵。 承平帝再三挽留,老国公却跪地固辞,最终承平帝也只得顺了他的意,却是赐了苏清辞国公荣耀俸禄,并特许国公府匾额不变,府邸排场照旧,只是令苏国公将爵位传给了世子苏百川,顺势封了个安远侯的爵位,而苏国公虽然保了荣耀,却如林侯一样,被调离了六部尚书这样的要职,荣养了起来。 有罚便有赏,承平帝很快也对此番易储风波中的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他本欲封小郡主李踏雪为公主,可不知怎的,却被她入宫面圣给推辞了,最后只加了个尊号,封为护国郡主,皇后问起时,承平帝却是笑而不语,只让她日后再看,毓王李天祉虽然是两不相帮,但素来与恭王投契,加之毓王又是皇兄,便被从郡王加封了亲王,钦赐了铁帽子王御前不跪的殊荣,凌家,崔家等新帝一党的世家子弟也多有封赏。 大局初定的这几个月中,原来的恭王党几位重臣将废太子李天祈残余的势力扫荡了干净,这一天又是大朝的日子,新帝听了文武百官的奏折,又将几项新政吩咐了下去,总管徐顺丰喊过退朝,承平帝却是将苏有容和凌逸云单独留了下来,令他们到后殿议事,众朝臣恭谨地退出宝和殿,心里都是一阵感慨,却是无一人对此二人心生艳羡,大家都知道,他们此时的殊荣,是之前许多次将性命抛诸脑后换来的。 ☆、第258章 宫乱(下) 明德帝和两位宠臣议过了几项新政,又特地叮嘱了顺王府的戍卫之事,待听了凌逸云报上说顺王府如今是苏有容在守着,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那自然是再稳妥不过了……” 君臣三人议完朝政,承平帝舒了口气,笑到:“筹谋了这许多时日,朕终能夙愿得偿,虽说有父皇的圣旨在,朕是顺天承命,但顺王毕竟经营了这么多年,要扳倒他,的确是不易。” 听他这么说,凌逸云和苏有容赶紧站起身:“陛下上承天命,下抚万民,实属众望所归……” 还没等他们说完,承平帝便摆摆手笑到:“不过是咱们兄弟随便聊聊天,别把上朝那一套搬上来。”说着便挥手让他们坐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 “你俩是我这诸多臣子中,最不受拘束的,仲康是天生古怪,子渊也是奇招频发,若是你们也变得中规中矩,朕还真成了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咱们在朝堂是君臣,私下是兄弟,朕不会效仿前朝太祖苛待功臣,你们也不必太拘礼,我说这些,其实是在想如何封赏你们。” 二人又起身口称不敢,承平帝笑到:“先听听封赏再说敢不敢。”说着,便转向苏有容:“朕知道子渊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说完又沉了沉,轻笑着,苏有容看他心情不错,也有心说笑话宽他的心,便行礼笑到:“陛下自然是知道臣的,既如此陛下便许臣几天假吧,圣上也知道,我畏妻如虎是出了名的,这几日一直忙着善后的事情,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家里那只胭脂虎就快发怒了。!” 承平帝笑的更开怀了:“这便对了,我就爱看你们胡言乱语。” 苏有容却正色道:“那微臣恐怕也可青史留名了,将来史家刀笔:四品宣威将军苏有容,秉心忠直,长于步军突袭,尤擅奉旨胡言乱语……” 承平帝笑的扶额摆手:“行了,行了,朕说的就是这个,从今日起,你便不是四品宣威将军了。”他止住笑:“你不是从小一直被苏百川压着么,他现在是一品侯,你今后也是一品侯。”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沉,赶紧跪倒在地:“微臣谢万岁厚爱,但微臣资历尚浅,不敢与祖上比肩,再者苏家若一门二侯,难免为言官诟病,微臣事小,若令圣上圣名遭损,臣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承平帝眉毛一挑:“谁让你跪了,给朕起来。” 苏有容摇摇头:“圣上不收回成命,微臣不敢起来。” 承平帝叹了口气:“朕还没下旨呢,咱们再议,你先起来,这几天五劳七伤的,跪着有瘾么?”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才站起身:“臣多谢圣上体恤。” 承平帝正色道:“子渊,朕要封你为侯,有嘉赏你功劳的缘故,其实也是向天下英才表态。” 他沉吟着:“你们也知道,虽说朕现在已经算是坐稳了江山,但世家大族威势仍在,支持朕的自不必说,即使是反对朕的,朕一时也无法根除,朕思来想去,还是应该网罗一班没有背景势力却有才华的新人在身边,给你封侯,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只要忠于朕,忠于大盛,不论什么出身,朕都愿意重用,所以说,这个封赏,你就不要辞了。” 苏有容默然良久,重新跪下:“微臣遵旨,但微臣有一个请求,请圣上无论如何成全。” 承平帝点点头:“讲吧。” 苏有容俯□:“请圣上不要给微臣封地,也不要用老侯爷们所用的那种褒美字词封微臣,便以地名为封号吧。” 承平帝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会被人说成是狂傲,既如此,朕便准了你就是。” 苏有容这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谢陛下。” 承平帝笑到:“朕看太祖和先帝封了那么多公侯,还真没有以地名为封号的,你自己挑吧。” 苏有容笑到:“谢圣上恩典,臣只要‘兰陵’二字。” 承平帝一愣,又恍然大悟,脸上故意做出鄙夷神色,看着凌逸云:“子渊不愧为妻奴,准了。” 凌逸云也笑到:“陛下圣明。” 苏有容一副皮糙肉厚不怕烫的神色笑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承平帝笑着挥挥手,凌逸云也赶紧上前来贺他,承平帝却是转向凌逸云说到:“仲康你也别光替他高兴,你也有好事!” 听了他的话,苏有容神色一动,看着凌逸云促狭地笑了笑,凌逸云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带了几分犹豫。 承平帝开口,果然说的是他们心里想的事情: “前几日,踏雪那丫头来找朕,说是从前年少鲁莽,做事欠妥当,一桩亲事几乎都成了京师的笑柄,让朕给她拿个主意,我就跟他说了,此事皇兄帮不上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亲事还是得着落在你那名未正,言也不太顺的夫婿身上,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现下朕就问问两位爱卿,你们来给我出个两全其美之策吧! 听了他的话,一向事事都胸有成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凌逸云,居然有半刻失神,苏有容撇撇嘴推了他一把,他却更犹豫了,承平帝看他如此,也知道他定然是有顾虑,便也等了他一会儿,凌逸云思忖了一番,才咬牙跪下说到: “臣启万岁,万岁和郡主的意思,臣也明白,只是……”他停了一瞬,似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前次在北狄战场上,臣为了保郡主的中路军身涉险境,大家都当微臣已死,郡主仁义慈心,心里过不去才做出灵堂结亲之举,此般高义微臣铭感五内,只是婚姻之事不但要名正言顺,门当户对,还须得情投意合,陛下也知道,当初臣年少轻狂时,也曾经纠缠过郡主许多年,可郡主她却对微臣不曾有一分动心,可见微臣定然不是郡主心中佳婿之选,如今她感念微臣在北狄之战中的回护,一时冲动便欲委身下嫁,微臣却是唯恐她将来会后悔,到时我们成了怨侣事小,耽误了郡主的终身事大,故而臣切不敢接受郡主和陛下的好意,还请陛下也替臣劝一劝郡主,恩义不是情意,臣不需要她用一辈子的幸福来偿还什么。”说着,便俯身叩首,再不言语。 他一番话出口,承平帝和苏有容二人均是一阵心酸,承平帝叹了口气言到:“仲康啊……其实你就没想过,其实踏雪她想要嫁给你,原因不是你想的这般……”他这么说着,凌逸云却只是伏地不起,承平帝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此事容后再议,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 二人这才行礼退出了后殿,走在初春和暖的阳光下,苏有容心里却是一片阴郁,刚想开言劝解她几句,却听后面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赶过来,二人回头一看,却是小郡主李踏雪。 苏有容看了看此处离后殿的距离,便知道她定然是躲在后殿里听了刚刚三人的对话,想是承平帝要让她自己听凌逸云表明心迹,让她高兴高兴,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苏有容暗道一声“不好”头皮一麻就想撤退,转念又一想:若是自己就这么回避了,依他二人的性子,这婚事八成是又要起风波了,便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着李踏雪嘿嘿一笑:“郡主,好巧!” 李踏雪却是连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向凌逸云:“不巧,是我厚颜无耻求了皇兄,想要在屏风后面看你怎么允这门婚事,却没想到……” 苏有容看她表情,知道事情恐怕是又要坏,刚要上前解释,却不想一向坚毅自持如男儿的小郡主,居然双睫一眨,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仲康,是我惹了你,招你烦了是吧,是我冷酷无情,一再辜负你的心意,你心灰了,恨我了,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她这几句,说的凌逸云心如刀绞,赶紧摇了摇头:“郡主,你千万别这么说,是我配不上你,况且……我刚刚也向陛下禀明了,你不要一时冲动,我之前做的那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用你来报偿什么,我……以前一直纠缠你,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平安顺遂,我就是远远看着你,也是欢喜的!” 李踏雪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便破涕而笑:“原来是这样!”她一把抓住凌逸云的手,略提高了声音:“凌逸云,你口生生说一直喜欢我,我李踏雪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么?若是我对你无意,承了你的恩情我会用命还你,不是把自己给你!”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又抬手抹了抹眼泪:“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愿意跟你打机锋,就一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有,你就娶了我,我向你保证,自此一生一世,心里就你凌仲康一人,若是你厌了我,不想要我了,我也不多说,左右从今儿起不烦你就是了!”说完,眼圈一红,眼见是又要落泪,却强自忍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逸云。 她这几句,按说是再好理解不过了,凌逸云却是愣愣的许久回不过神儿来,急的苏有容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大哥,人逢喜事变白痴了么?赶紧答应郡主啊!” 凌逸云被他这么一拍,才反应过来,瞬时心就欢喜地像要跳出来,却在看到自己被她拉着的左手时犹豫了一瞬,李踏雪还没说话,苏有容先急了: “你磨叽啥啊,你还担心郡主嫌你脸丑手残么?”他说的直接,对面两人却是笑了,李踏雪轻轻拉起凌逸云的手,笑到: “我父王当年也是翩翩公子,在边关被沾了火油的流矢射伤了脸,半边脸颊都是伤疤,我却一直觉得,父王是这世间最英俊的男子,你这点儿,比父王差的远着呢!”她咬了咬唇,又到: “大男人犹犹豫豫地好不爽快,你这手是耽误拿剑了还是耽误吃饭了,除了解腰带系纽子还有什么用?!大不了,今后日日我给你解!”她声音不大,旁边的苏有容却是着实惊了惊: “郡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李踏雪一时心急,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得脸色红红地就要逃,嘴里抓不住话儿随口说了一句:“不反悔了吧,我去跟皇兄说了……”却被凌逸云一把捉住,踏雪转身低头,羞涩地不敢看他,苏有容觉得自己这忙帮的差不多了,灯泡也当得够意思了,便笑着一拱手,转身向着宫外走去,没走出几步,却听到凌逸云的声音: “踏雪,这种事情,自是应该我去说……” 苏有容回头看着他二人相携向着后殿走去,脸上便忍不住乐开了花儿,他拐了个弯儿,走到了翊盛城长长的甬道里,脑子里突然冒出前世听过的一句戏词,忍不住便哼了出来,荒腔走板的声音,却回荡出十分的欢喜:“愿天下有情人皆成姻眷,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 第二日早朝,承平帝宣布开恩科为国家广选良才,同时也下了恩旨为安国郡主李踏雪赐婚,下降武威侯府二公子凌逸云,相对于这两桩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消息,册封宣威将军苏有容为兰陵侯的旨意倒是令人意外地很。 旨意传到国公府时,如筝正闲坐着绣一个荷包,纳闷自家夫君好好的鸳鸯不要,非要自己拿银线绣上一对儿狼是什么意思?还特地说要分出雌雄,她又没见过狼,怎么分雌雄! 正踌躇间,便听得自家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夏鱼慌慌张张跑进来,面带喜色: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大喜了!” 如筝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喜什么啊,怎么冒冒失失的,好好说。” “是!”夏鱼福了福:“恭喜小姐,咱们姑爷封侯了,小姐也封了侯夫人,老国公爷派人来叫小姐去二门下接圣旨呢。” 如筝且惊且喜,看看身上,忙命夏鱼踏雪给自己更衣,匆匆赶到二门,听传旨太监宣读了圣旨。 领旨谢恩,恍如梦幻,如筝只是凭多年侯府生活的本能对传旨太监陪着笑,打了赏,听着他说的吉祥话。 喧嚣散去,如筝回到寒馥轩,看着桌上流光溢彩的五翟珠冠和下面的云肩通袖膝襕云蟒袍,一时回不过魂儿来,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却又稍纵即逝,蹙眉唤了一声:“夏鱼。” “嗳!”夏鱼喜滋滋地从门外跑进来,逗得如筝也微笑了:“刚刚传旨的公公说,你家姑爷封的是什么侯?” 夏鱼笑道:“奴婢记着呢,是兰陵侯。”她欢喜地又念了一遍:“兰陵侯,小姐,多好听啊。” 如筝心头巨震,两行清泪流下:“这封号,定是他自己求来的,兰陵侯,当真是……好听极了。” 夏鱼见她笑里带泪,只当她是欢喜过头了:“小姐,依奴婢说,您赶紧穿戴起来吧,等侯爷回来看到您穿着命妇大装,也定会欢喜的。” 如筝擦擦眼泪,笑到:“好,你叫环秀进来,一起给我梳妆吧。” 夏鱼笑应着下去了,如筝轻抚着凤冠,喃喃自语:“兰陵崔氏……兰陵侯夫人……子渊,我何德何能,堪承你如此相待?” ☆、第259章 祸福(上) 尘埃落定,新朝也正如它的年号一般慢慢走上了盛世承平的道路,进了春天,连因废太子叛乱提前的宵禁也回复了正常,苏有容封了侯,本该分家开府,但顾及着老国公和老太君舍不得,最后只是用了个权宜之法,他亲自上书求了恩旨,皇帝念在老国公年事已高,苏有容又年少,便特旨令国公府一府双挂敕造匾额,苏府便将将寒馥轩和劲节斋用围墙圈起,只留了个月亮门供日常请安传递消息之用,又将角门翻修,挂了“敕造兰陵侯府”的牌子。 到了五月里小郡主李踏雪终于十里红妆嫁入了凌家,苏有容和如筝等人也借着这个因子,终于团聚了一次,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患难兄弟和惺惺相惜的手帕交们,在小郡主的婚宴上才算真正放下了一年来的颠沛和伤痛,痛痛快快乐了一次。 李踏雪的婚事排场很大,虽然只是郡主下降,承平帝却以公主年幼,这是自己第一次嫁妹为由,钦赐了李踏雪公主銮驾,还颁下恩旨赐了郡主大婚这一天“满京同欢不禁夜”的殊荣。 看到小郡主拜了天地亲,被凌逸云一根红绳牵进了凌府后宅,如筝一双杏眼也笑的弯了起来,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二人成亲的那日,婚宴结束,侥是凌朔风和苏有容着意替凌逸云挡了不少的酒,他依然是有些薄醉了,如筝随着众人进了洞房,笑了一阵子又退出来,刚说叫了自家夫君回府,却看他同凌朔风几人鬼鬼祟祟地冲女眷们一摆手,却是到洞房墙下听起了壁角。 如筝忍不住失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摇头先到车上去等他,不多时,苏有容掀了帘子上车,如筝便嗔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苏侯爷,眼见今儿是真喝大了,堂堂国之重臣,弄得跟邻家稚童一般去听壁角,也亏难了叔罡表兄,这么高的个子,竟然能蜷缩在窗根底下,他不憋屈的慌么?” 苏有容笑着接了她的茶,吃了一口长叹道:“今儿这府里没有什么侯爷将军,我们都是他的兄弟,咱们这几段姻缘,义兄这一路走的最苦,可结局倒是很甜,我们都真心替他高兴……”他微笑着摇摇头:“他此番守得云开见月明,想必是会十分珍惜的,更何况郡主她,又是那样……”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小郡主此番的转变,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说: “筝儿,你知道郡主为何婉拒了陛下册封公主的旨意么?”他轻轻拉住如筝的手:“我们都觉得奇怪,倒是大哥自己心中很清楚,郡主要避的,只是我朝驸马不可任要职这个禁令,还有,她想要陪着大哥住在凌府里面……” 他一言出口,如筝也是恍然大悟,忍不住又对小郡主心生钦佩,刚要感叹一番,苏有容却是又笑了:“前次我就说过,郡主巾帼不让须眉,那天在宫里,她说以后要日日帮大哥解腰带,系纽子,今日倒是真做到了,只怕……”他摇了摇头,乐不可支地前仰后合了一番:“只怕大哥明日啊,是很难按凌家的规矩五更出房门,闻鸡起舞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郡主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如筝怎么不知他说的是何事,口里虽然嗔怪他轻狂,脸上却也是笑着的。 不禁夜,很多京师的百姓都知道今天成亲的是北狄之战的功臣,纷纷应景放起了焰火,火树银花此起彼伏,看的如筝花了眼睛,笑弯了唇角。 凌府,不远处的喧哗渐渐散去,从回雁关特地赶回来参加弟弟婚事的凌惊雷揉了揉因薄醉而微涨的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床边,成亲五载的发妻谢芸正在亲自帮他铺床,凌惊雷绕到她身侧,借着烛火打量着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容貌算不得十分美丽的妻子,在烛光下看着却是端庄柔雅,别有一番韵致。 谢芸抬头看着自家夫君这样的眼神,心里却是一窒:她知道他喝了酒,心里就想着,许是酒的缘故吧…… 她低下头,忍不住又想起定亲那年,母亲特地将自己叫过去,说了凌家这门婚事的利弊,虽然身在江南,谢芸也知道京师凌家崔家和皇家纠缠不清的那一场公案,心里多少就有些犹豫了,思量再三,她还是求母亲带她去一趟凌家,母亲宠着她,便借着贺寿的因子,带她去了一趟京师,还算顺意,也见到了那人…… 再回了江南,谢芸就告诉母亲,自己愿意应下凌家的婚事…… 成亲五载,聚少离多,恐怕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到百天吧? 谢芸有过喟叹,也有过伤怀,却从不怨,更不悔,自己是知道他心有所属的,却执意要嫁过来,便该承受这些。 想想当年下定决心时告诉自己的那个理由,谢芸到如今都会觉得面红耳赤,那是怎样的不知羞…… 她只是想着,这样好的一个男子,不该孤苦一生…… 只是自己,又怎么衬得起他!她心里一沉,压下心酸抬起头,还是那样柔柔地笑着,眼波沉静平和,又带着一丝倾慕。 凌惊雷看着谢芸的眼睛,那里面的光五年来从未变过,一直就是这个会让他不自觉沉醉其中的样子。 凌惊雷拉起谢芸的手,本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莫名带了一丝陌生感:“芸儿,今日又劳烦你了。”这么多客人,免不了她这个长嫂支应,便如这五年来的每一天,她为他,为凌家付出的。 谢芸笑着摇摇头:“夫君怎么这样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我去让丫鬟们准备热水……”她转身要走,却还是压不下心里的凄楚,咬了咬牙挑起一个笑容,回头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今次回来,几日走?” 她这样简单的一句,却如细锥直刺凌惊雷的心,让他忍不住便起身将她拥在了怀里:“不走了。” 谢芸身子绷得直直的,唯恐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凌惊雷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心里又是一酸,赶紧开口:“我说我不走了,以后都不离京了,昨儿陛下召我去,又说要调我回京任职,我应了,如今回雁关已经宁定,不管是兵部还是指挥使司,左右我是不离开你了,以后日日我都回家,回来陪着你……” 谢芸抬起头,一向平和的脸上此时却是挂满了泪痕,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夫君,你说真的?你不骗我?你不讨厌我了……你愿意看我了么?”她乍闻喜讯,心里如狂风暴雨一般,这几年来给自己订的禁令已经浑然抛诸脑后,在心里问过自己千百遍的问题,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凌惊雷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叹道:“傻姑娘,我何时说过讨厌你,我又怎么会不爱看你?你是我的发妻啊……” 谢芸自在他怀里哭到哽咽,勉强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以为,那件事之后,你心都冷了……你日日在回雁关,不是为了躲我么?我厚颜无耻地上赶着嫁给你,我哪里都不如她……” 她素日里温柔隐忍,一颦一笑都堪称世家命妇典范,凌惊雷何曾见她如此失态,一时也是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拽了袖子给她拭泪:“好,好芸儿,别哭了,你这是想差到哪儿去了!我这五年在回雁关,一是替陛下盯着顾家,二来,我俩以前的事情……她毕竟是宫妃,我怎么也得避一避皇家的忌讳!她已嫁,我已娶,若是心里还藕断丝连,非但对不起陛下,也是辱没了她,更是辜负了你,我怎会做那样的糊涂事!” 谢芸听他这样慌乱地说完,才明白自己这五年究竟是错会了多少事情,忍不住想哭又想笑,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笑了:“我就是这样啊,貌丑人笨,不过如今你想要反悔可是晚了!” 凌惊雷看她笑了,才放下心,又觉得她这样娇花带雨,梨涡浅笑的样子,说不出的诱人,索性也不顾别的,直接抱了她扔在床上: “我倒是不会反悔,我就怕你反悔呢!保险起见,我看还是早点要个孩子,把你牢牢拴在我凌家院子里才是!” 凌家今日很热闹,也很欢喜,便如这承平年间的京师,处处散发着欣欣向荣的气氛。 忙完了小郡主的婚事,如筝总算是有时间静下心来想了想自己的事,忍不住又想到了吴氏那包药粉,正琢磨着该找个时间去趟仁信堂,没先到叶济世倒是先来了苏府拜访。 给如筝把了平安脉,又改了改调理的方子,叶济世拿了那包药粉放在桌上,说到:“苏夫人,这药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也没什么效用,不过是些寻常的补药,在下想着,也不过是内宅妇人想子嗣想的狠了,便杜撰出来聊以□罢了,在下还是劝夫人不要用,若是定要用,也不要多用,毕竟补药,多服无益!” 如筝听他这么说,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也忍不住略感失望,却还是笑到:“既然先生不让我用,我自然是不会用的,我的身体都是先生调理好的,我只信先生一人。”叶济世笑着道了声“不敢”便要告辞,如筝想到了三房的事情,一时感慨便向叶济世问询了一番,叶济世却说是要号脉,如筝怕勾起三老爷的伤心事,便对叶济世直言,叶济世略沉吟了一阵,便说至少要能看到脉案才好用药,如筝无奈之下让他稍等,自己到了三房院子里向程氏直言了,本来还怕她怪罪,不想程氏却是感激地几乎落泪,一再谢了她惦念,回卧房便拿了一张脉案出来,又要同她一起去见叶济世,如筝才知道,她对三老爷的病情从来都是这般上心。 如筝陪程夫人见了叶济世,叶神医拿着脉案沉吟良久,言到:“办法是有,不过也要病人自己按时用药才行……”程氏夫人略一迟疑,如筝便明白她是忧虑什么,当下便笑到: “三叔母您也太直性了,便骗骗三叔,就说是换季的补药,喝一阵子就说是清火的凉药,再喝到秋,又说是换季的补药,左右瞒着他把药用了就是!” 一句话惹得程氏失笑,直骂她鬼灵精,叶济世到说这药本来也不用日日都用,倒是可行,程氏这才千恩万谢领了方子,自此日日撒娇耍赖,骗着自家夫君咽下苦药却是后话不提。 ☆、第260章 祸福(中) 入了五月底,阖府就在准备着老太君的寿辰,如筝一边忙叨着,一边还不忘用叶济世的方子,没想到自己的喜讯还没到,崔府倒是先传了霜璟有喜的消息,没几日李钱根又自己入府来送账本,却是浣纱也有了!如筝为她们高兴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这些手帕交,除了晚嫁的小郡主,如今都当了娘,她又如何不急!六月初一,吴氏又来了一趟,问她求子的药用没用,如筝唬她都用了,吴氏便笑着又留下一包,如筝便如第一包一样,扔进了柜子底层,还是日日喝着叶济世开的苦药,盼着这个月的月信千万别来。 到了六月初,如筝日日盼着别来的月信还是如往日一般准时光临,闷得她恨不得摔盆砸碗,又惹了苏有容一顿笑,仔细宽慰了几句才稍稍缓解了。 到了六月中,老太君的寿辰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在阖府等着为老太君祝寿这个当口上,六月十六,如往日一般去上了早朝的苏家父子归来,却带回了惊天的消息。 苏有容一阵风似得卷进寒馥轩的时候,如筝还在看着丫鬟们换帐子,看着自家夫君脸上沉肃的表情,她也知道定是出了大事,赶紧迎上去一边伸手要给他脱官服一边问到:“子渊,怎么了?” 苏有容却是轻轻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筝儿,赶紧准备起来,把这院子里颜色太鲜亮的东西收一收,素服用的布也备下,别声张也先别缝……”他叹了口气,眼里便浮起一丝伤感:“太上皇他老人家,怕是不好了……如今陛下也正伤痛着,我稍后还要到宫里守着去,你们早些准备!” 他一言出口,如筝心也是猛地一沉:“怎么说,郡主成亲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明德帝缠绵病榻多年,明德末年又连遭变故,身体便是每况愈下,但自传位承平帝以来,一直安心颐养着,倒是好了许多,如今乍闻凶信,倒是让如筝措手不及了。 即便是措手不及,也要强按捺着准备起来,苏有容匆匆走后,如筝便指挥着丫鬟们将一切准备停当,又到了主院去帮老太君忙碌了,两府刚刚安排布置下,便收了宫里的信儿,明德帝没能闯过这一关,还是龙驭宾天了…… 承平帝在大行皇帝寝宫痛哭了一番,强支撑着出来下旨举国齐哀,一时间,京师便成了素山银海,家家户户都摘下了鲜艳的装饰,换了白绫白绢,朝臣们也都换了孝服,传信的使者八百里加急,将凶信报到各个驿站,传遍大盛全境。 承平帝在宝和殿发下圣旨,又回到中极殿,先到配殿招了太医问过伤心昏厥的凌太后现下的情形,又回到中极殿大行皇帝的寝殿,看着周围伏地哀哭的宫女太监,微微皱了眉头,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到到明德帝遗体旁跪下,看着自家父皇那张熟悉苍老的脸,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父皇,您不是说,这些年亏了我,如今扶上马还要送一程的么?儿子聆听您的训示还没听够,您怎能就这样忍心撒手扔了儿子和母后宾天了?!” 虽然难过,虽然恨不得伏在明德帝身上痛哭一上一天一夜,时间却是不够了,李天祚听到门外纷乱而来的脚步声,知道是礼部和钦天监的人到了,他本是九五之尊,不必跪拜,却依然按着人子的礼节,最后在明德帝驾前大礼参拜了,才起身拭去泪水,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门外纷乱的跪拜声响过,承平帝稳了稳心神:“进来。” 承平一年,执掌大盛江山二十六年的明德帝驾崩,这位上承太祖开国,下继承平盛世的皇帝,在后世青史中留下的笔墨并不太多,若论武功,他比不上开过皇帝太祖爷,论文治,他也比不得自己的儿子,被后世称为“创万代盛世之基”的承平帝李天祚,但是所有的史书里,都有一句话,明德朝,是大盛兴盛之始,是明承盛世之基。 这位帝王一生平和温润,从不好大喜功,数次未雨绸缪,消弭战祸于未起,人们总爱说他是文治天下,却忘了祸乱边关数百年的北狄之祸,正是完结于明德年间。 钦天监定好了日子,翊盛城便开始为大行皇帝举丧,头两日是皇族重臣和内命妇祭拜的日子,如筝等人也只是在家里着孝,苏有容在宫里盯了两日回来,如筝看着他发暗的眼底,下巴上的胡茬,心里也是一酸,赶紧操持他梳洗了一下,又让他去歇息,苏有容摇摇头坐在桌旁,叹了一句:“不必了,祖父和父亲还在宫里,我换身衣服还要入宫,明日是外命妇祭拜的日子,你好好服侍着老太君和母亲吧。”他喝了杯茶,又叹道: “如今我看圣上也是方寸大乱,大行皇帝刚刚宾天,太后娘娘又执意不穿素服,要为大行皇帝陛下殉葬,急的圣上都带着百官跪求了,太后娘娘却还是转不过心思,如今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急的不行……哎!” 如筝心里一惊,眼泪便落了下来:“太后娘娘和太上皇情深意笃,想来一时是受不了……” 苏有容垂眸叹了一声:“大约是……”心里却忍不住又想到凌家,会不会太后正是怕朝臣们口中的“外戚干政”才出此下策?这正是承平帝担心的,也是众人的无奈之处。 苏有容刚起身要走,却被如筝一把拉住,她抬头看看苏有容,犹豫了一下才咬唇说到:“夫君……太后娘娘是我表姑母,我深知凌家女儿都是执拗的性子,如今你们再劝,也未必管用,我倒有个想法,只是怕说出来添乱,你斟酌着看是不是禀了圣上……” 苏有容却是眼睛一亮:“你快说!” 如筝点了点头,叹到:“太后娘娘刚烈,未必会听陛下的,不过我想着,若是让成王殿下去哭求,太后娘娘疼惜孙儿,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苏有容双手一拍,一把将如筝搂在怀里:“对啊!果然还是你们这些女子心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我这就进宫去禀了陛下,这办法兴许能成!” 如筝也是担惊受怕了一夜,第二天随老太君入宫祭拜了,看着上位终于穿了重孝的凌太后,和旁边一身孝袍,哀哀哭泣却是寸步不离自家皇祖母的成王李广睿,才知道大约办法是成了。 按礼内命妇是要一直在灵前跪着的,外命妇们却是一日在三个时辰上痛哭致哀,辰时的奠礼过后,如筝便扶着老诰命慢慢离开了中极殿,随着大家向外命妇们暂歇的偏殿走去。 老太君是深受明德帝恩德的,此番已是哭的浑身脱力,如筝也哭的头晕眼花的,祖孙二人的脚步就略慢了些,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人,吓得周围的命妇们纷纷躲避,如筝低头看时,却见是一身重孝的顺王良媛苏芷兰,此时她紧紧拉着老太君的手,满眼狂乱地叫着“祖母”,如筝看她表情就觉得不对,紧紧搀扶了老太君便去拉她的手,旁边站着的凌家两位谢氏夫人也赶紧上前来解劝,谁知苏芷兰却如疯了一般,使劲儿挣扎着,谢家夫人们虽然身手不错,却又怎敢在皇宫大内殴打皇家良媛?一时不备便被她挣脱了,苏芷兰哀嚎了一声“祖母!带我回家吧,芷兰不想留在那个活棺材里!”便猛地扑向老太君,她满眼泪痕,绝望的表情挂在被大火损毁的容貌上,显得更加狰狞,看得老太君心里又惊又哀,一时不备就被她迎面扑上,老太君年岁大了,又刚刚痛哭过,那里经得住她这样一扑,当即便向后倒去。 周围众人一阵惊呼,如筝来不及多想,扶着老太君顺势一倒,便将自己下半个身子垫在了地上,老太君被她这一垫,摔得不重,她自己却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石板地上,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旁边的两位谢氏夫人见苏芷兰真的是疯了,也顾不得宫规允不允,大谢氏赶忙上前护住如筝和老太君,小谢氏一个箭步窜上去,双臂一舒便将苏芷兰两手反剪于身后,此时也有宫女嬷嬷听见动静跑来,赶紧告罪将苏芷兰押了下去,老太君听着她一声声的嘶喊,心里虽痛,更多的却是失望,念着如筝刚刚那一摔,却是赶紧回头看了看她: “好孩子,你这是何苦,我老婆子摔了就摔了,你嫩藕似得,被我这一压……筝儿,你可有什么地方疼痛啊?!” 如筝现在身上是无处不痛,怕老太君担心还是强忍着摇了摇头:“祖母,无妨的,我胳膊腿都没事……咱们……”她刚要上前搀扶,却不想腹中突然剧痛,双手捂着肚子就要往下蹲,吓得旁边大谢氏赶紧架住她:“筝儿,怎么了?!” 大家一片慌张,小谢氏却是死死盯着如筝的裙子,伸手一指:“筝儿见红了,怎么的这是!” 老太君低头一看,脑袋里也“嗡”了一声,如筝自己低头看看,却是勉强安慰到:“祖母莫怕,我小日子……”话未说完,她脑袋里一晕,却是软软地倒在了大谢氏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稍后更。l3l4 ☆、第261章 祸福(下) 老太君是过来人,如何不知这样大量的出血根本就不是月信,当下痛悔地差点晕过去,两边的宫人也是一阵乱,赶紧替苏府叫了太医,这样的大事底下人不敢私瞒,便报给了皇后知晓,皇后大惊之下吩咐着赶紧将如筝抬到自己寝宫医治,又让人去禀了皇帝。 苏有容得了承平帝的恩旨,赶到皇后的坤德宫时,看到的就是来来往往的太医和一屋子焦急万分的命妇们,老太君到他来了,顾不得惊魂甫定身体沉重,赶紧迎上前拉着他,一边拭泪一边说:“容儿,祖母对不起你,筝儿是为了护着我才出的事!” 苏有容尚且摸不着头脑,反手握着老太君的手,声音都有点发虚:“祖母,究竟是怎么了,我听陛下说下面人报上来是动了胎气,可……可筝儿没有喜啊,前几天她还说月信来了,怎么会……” 听他这么一说,老太君也愣了,苏有容却是匆匆行了个礼就往里间闯,却被刚刚走到门口的叶济世拦了:“侯爷且慢,现下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李大人正在为夫人看诊,有些事情还要侯爷定夺,侯爷还是随下官来吧。” 苏有容虽然着急看如筝的情形,却也不敢违了叶济世的意思,还是跟着他到了东间,叶济世叹了口气才低声说道: “刚刚下官在门口也听了侯爷的话,不过夫人的确是有孕了的,而且已经一月有余,有些妇人的确是会在刚刚有孕之时还有月信来潮,只是这样的人较少,想来二位定是不知才……” 他这一言出口,苏有容恨的差点打自己一巴掌,他上辈子是大夫,怎么不知道这一桩!只是万没想到罢了。 可是此时再后悔却是晚了,苏有容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情,对叶济世说到:“叶先生,我不知筝儿现在情形如何,只是她是最信先生的医术的,请先生一定要救她!” 叶济世点了点头:“侯爷放心,夫人现下情况还好,性命定是无忧的,下官和李太医也定会保她周全,只是有一桩事,却要侯爷定夺……夫人腹中的孩子,还要不要?” 苏有容心里悲愤痛楚,脑子里却是愈发清明,听他这么一问,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当下便问到:“留怎么说,不留又怎么说?” 叶济世略沉了一瞬咬牙说到:“此番夫人摔倒,动了胎气,胎儿虽然有希望可以保住,却可能在生产的时候威胁到夫人的性命,自然只是有可能,若是不要,微臣和李太医也可斟酌用药,将胎打掉,只是……也有危险会伤了夫人的身子,日后……再难有子嗣。” 他话音未落,苏有容的脸色就又白了几分,却是毫不犹豫地咬牙说到:“孩子不要了,请先生务必保筝儿平安!” 他一句话出口,叶济世倒是愣了愣,他见多了世家大族留子舍母的例子,苏有容这样斩钉截铁想都不想就让打掉胎儿,却是让他大出意外,却也肃然起敬。 他也不多说,拱了拱手便要退下,却一把被苏有容拉住:“叶先生,莫告诉我祖母,便说筝儿本来就是胎气不稳,这一胎不要,将来还有更好的,总之先生斟酌着骗骗她吧,至于如筝那里,压根儿就别告诉她是有喜,就说是……先生明白的。” 叶济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拱手点头,默默退出了里间。 苏有容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做出淡然的样子到了外间,看着叶济世和老诰命解释完,老诰命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个劲儿地自责,苏有容强忍着伤痛宽慰了她一番,又到旁边屋子里看了看尚且昏迷着的如筝,不多时,便看到叶济世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苏有容瞥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跟叶济世点了点头就冲了出去,在院子里站着发呆。 叶济世长叹一声,伸手唤过旁边服侍的宫女,示意她端了药,又问过了李太医,给如筝施了针,如筝便悠悠醒转。 叶济世勉强做出平和的样子,对着如筝笑到:“夫人醒了,夫人放心,并无大碍,还是赶紧将药喝了……” 如筝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就着宫女的手刚要喝药,又突然抬起头:“我夫君呢?” 叶济世被她问的一愣,略迟疑了一番才说道:“侯爷他……刚来过,听了夫人无大碍才走的,现下应该是回前面去了……” 如筝目色一黯,摇头说道:“叶先生,您是至诚君子,从来不会说谎,夫君不在这里守着我,定然是有内情,这药我不喝,你告诉我实情,我自己的身子,我要自己定夺。” 叶济世想到苏有容的叮嘱,一时犯了难,如筝心里却是隐隐明白了什么,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先生,我不傻,你是神医,也是名医,医者父母心,我腹中的孩子究竟如何,这药又是什么,请先生明言!” 叶济世怕她执拗,心一横说到:“夫人误会了,你腹中并无子嗣,只是血气瘀滞加上这些日子来太劳顿,刚刚又摔了才会这样,这药只是化瘀发散的药物。”旁边李太医也是唯唯颔首,如筝在他二人脸上来回梭巡了一阵,却是低头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也不用药了,慢慢将养着吧。”说着就要往下躺。 叶济世如何不知她是起了疑心了,无奈之下只得到了院子里向苏有容一一说了,苏有容长叹一声:“是我疏忽了,先生怎么骗得过她!”说着,便抬脚向屋里走去。 如筝见是苏有容进来了,起身叹道:“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教唆叶先生骗我!究竟是如何,你也得让我心里明白!” 苏有容见骗不过她,只得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略过了打胎之后不易有子这一桩,谁知如筝听了却是凄笑了一下:“果然如此……这个孩子我定然不会放弃的,你让叶先生帮我保下他!” 她一句话,苏有容便是悚然大惊:“筝儿,这怎么使得?!你没听明白么?孩子还会有的,我绝不会让你拿性命冒险!” 谁知一向最听话的如筝却是猛地摇摇头,抬手护住自己的小腹,咬唇落下泪来:“我不!宝宝是我的,我知道……若是我杀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谁也不许害我的宝宝!” 苏有容见她情绪激动,生怕她再受什么伤,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好了好了,都依你,咱们留着他,留着行吧,你别哭……” 如筝稍微安静了些,却是又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夫君,我知道你是唬我的,我要你给我保证!我要你答应我绝不使手段害我们的孩子!我一定要这个孩子!” 苏有容看着她决绝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感叹女人本能预感的强大,看着如筝一下子从小猫变了母狮子,他心里也是一惊,她的性子他是最知道的,一旦认定了什么,谁也阻拦不了,若是自己真的不答应,说不定就把她给毁了,当下只得无奈点头说道:“好,既然你死都不怕,那我也不怕,我答应你,咱们就保着他,我就不信,十个月还咱俩还斗不过个小崽子!你也得给我保证,将来给我安安全全地把它生下来!”如筝这才放了心,仔细点头应了,又觉得疲倦,苏有容将她轻轻扶着躺在床上,又不放心和李太医叶济世商议了一番,两位太医答应小心斟酌,力保母子平安,苏有容拱手谢了,心里却知道,这是在和老天排赌局,筹码,几乎已经是他的全部…… 知道了如筝的情况,皇后特下了懿旨让如筝暂时在在坤德宫保胎,还抽更衣的空当回来看了她一眼,告诉她坤德宫是历代皇后的寝宫,承着天下慈母之意,定能帮她保住这个孩子,如筝感激涕零地谢了,凌雨柔也忍不住陪她掉了几滴眼泪。 大行皇帝丧事忙完,已是一月有余,如筝的胎气也稳当了些,老诰命和苏有容便上殿辞谢了帝后的恩德,小心地将如筝接回了家里。 回到熟悉的寒馥轩,如筝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自那日起也不想旁的,没日便是尊叶济世的嘱托喝下一副一副保胎的药,好在她害喜倒是不重,吃下去的东西大半都能留住,到了八月上,也平安闯过了前三个月,胎总算是稳当了。 至于害得老太君受惊,如筝差点失了子嗣的苏芷兰,当日便被承平帝下旨彻查,却是查出她以重金贿赂中极殿的太监宫女,意图偷偷见苏家太君一面的事情,只是那些太监宫女满心以为她是思亲,偷偷见一面也就算了,却没承想睁一眼闭一眼任由她混在外命妇队伍里出了大殿,却是闹出了这么大一出! 查明了前因后果,那些宫女太监自逃不了打杀的命运,便连苏良媛,也差点被承平帝一怒斩杀,最后虽然顾忌着在明德帝孝期内不可妄杀宗妇,也到底还是一根铁链将她锁在了顺王府幽深的地牢里,也不知道地府里的顺王庶人李天祈,知道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牢最后一个关押的竟然是自己的宠姬,会不会无奈苦笑…… 苏家这一个夏天过得很安静,因为两个孙媳都在养胎,三个夫人便操劳着府里的庶务,六月底,月姨娘诞下了一个女婴,虽然不是男丁,老国公回府后也是十分欢喜,取了个名字叫应妍。 老太君一直念着如筝是为了自己才受了这么多苦楚,心里总是放不下,隔三差五便要来看她一次,反倒让如筝十分过意不去,当初在宫里,各府的命妇虽然知道确实不敢前往探望,如筝回了府,尤其是胎气稳固之后,凌氏太君、徐氏、如柏等几个弟弟妹妹、崔府老少夫人还有凌家人这些亲友们,隔三差五就要来探视一番,便是宫里的皇后和淑妃都赐了补药安抚。 如筝自有了身子,除了执意保胎那次的激烈,性子倒是慢慢沉静了下去,成日里不慌不忙的,按时起居,努力吃饭,各种汤药更是一副不落地喝着,到了九月里,府里平静的气氛却是被如婳的一胎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敬上,多谢! 别离恭祝大家年底快乐,年终奖都大大的~阖家幸福,元旦新春双节愉快! ☆、第262章 后嗣(一) 进了九月,如婳就大张旗鼓地开始准备生产,几乎闹得阖府不得安宁,廖氏虽然有不满,却也顾忌着这是苏百川第一个嫡子,事事都顺着她,她生产前最后一次给老太君请安时,正好在回廊里碰到了胎气稳定,带着丫鬟们来给老太君请安的如筝,好容易有了些倚仗的如婳,便又是一番炫耀。 如筝心里好笑,却又在她扭着腰走远时暗自思忖,听她话语似乎是确定知道自己怀的是男胎似的,虽然说高明的大夫的确是能从脉象上看出胎儿的男女,却也不是没有生下来就变了的事情,此番她这样张扬,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孩…… 如筝却也没工夫替她发愁,双手轻轻抚上还没什么变化的小腹,心里盼着自己这一胎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不!不论男女都无妨,只要是聪慧壮实就好! 九月初十,如婳终于发动了,提早就安排下的大夫和稳婆一窝蜂涌在松涛苑里,一向少去的苏百川也破天荒地早早就去了守着,折腾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还是沸反盈天的,虽然隔着围墙,却也还是影响了寒馥轩,夏鱼看着床上不得安眠的如筝,心里一恨就冲着松涛苑的方向骂到:“也不知道怀的是阿猫还是阿狗呢,叫嚷的这样厉害,搅得小姐不得安眠……” 她这一言出口,逗得旁边坐着饮茶的苏有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咳嗽了几声又笑到:“这丫头,一张嘴能杀人了,下次凌家再进山剿匪,就让他们带上你,山寨门前一放,让我们夏鱼姑娘一阵骂,山匪肯定都玩儿完了!” 如筝却是皱眉嗔怪到:“这丫头,嘴愈发没有把门儿的了,什么话都敢说,那可是候世子呢!” 夏鱼伸了伸舌头,坐在脚踏上给如筝揉着腿,嘴里却还是嘟囔着:“怎么就那么金贵了,小姐你怀的也是侯世子呢!”她素日里在寒馥轩自在惯了,如筝却是急了:“住口,什么都敢说了!” 夏鱼见她生气了,赶紧跪下赔罪,如筝又不忍心让她起来,旁边苏有容笑到:“行了,多大点儿事儿置于你还生气了?这是咱们的院子,她们只要不说犯律条的话,爱说什么说什么,说他们又怎么了,在我这儿亲疏远近不看血缘,就看情分,夏鱼别怕,以后谁欺负你家小姐和你们你就骂他,捅了篓子我给你兜着!” 如筝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也是无法,只得嗔笑着让夏鱼退下,夏鱼偷笑着出了卧房,苏有容便起身脱了燕居穿的直身,慢慢往床上爬,如筝见他又是如此,叹了口气暗自想着:自己这院子里,奇怪的又何止是主仆间的情分呢,像这样有喜了还将夫君留在卧房里的大家夫人,恐怕全盛京也就自己一人了。 松涛苑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二更还没消停,苏有容看如筝睡不着,索性就陪她说话儿,如筝知道他翌日休沐,也就没有劝,夫妻二人聊了一会儿,三更一过,松涛苑却是突然就静了下来,这不同寻常的死寂,让如筝心里一沉,便唤入了外间守着的夏鱼,让她悄悄地去探一探。 夏鱼自穿衣服去了,如筝却是支持不住,慢慢偎着苏有容进入了梦乡,不多时夏鱼进来禀了,苏有容却是一愣,低声对她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吹了灯出去。 翌日清晨,如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苏有容正坐在床边低头思索着什么,看她醒了,就笑着喊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 如筝如今怀着,每日除了额头上那胭脂梅花,便不再施别的脂粉,衣服也都是柔软宽松的,很快便梳妆完毕,夫妻二人到了堂屋用了早膳,如筝要叫夏鱼进来问昨夜西府的情形,却被苏有容阻了: “你先吃,一会儿我告诉你,你现在听了就吃不下了。” 如筝心里一凛,却还是听话用了早膳,苏有容才拉着她进了里间,言到:“昨儿你睡了,夏鱼去探了探,只说是孩子生下来先天不足,已经夭折了,我觉得奇怪,便让书砚穿了夜行衣去打探,书砚许是听了夫人和什么人的谈话,倒是知道了真相……”他停了停,拉住如筝的手:“再骇人也是别人的事情,你腹中还有孩子,千万莫惊心!”看如筝点了点头,他才接着说道: “那个孩子,落地就是全身发黑,没哭几声就奄奄一息了,更奇怪的是,那孩子是个阴阳人……” 如筝虽然不知道阴阳人是什么,却也能从名字里大略听出来,心里一惊,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苏有容赶紧揽住她的肩膀:“别害怕,这只是一种病,那孩子很快就夭折了,如今夫人觉得不详,已经着人埋了他,此事估计四弟是知道的,弟妹知道不知道,就不一定了,我劝你也别深究,这几日也先不要去主院请安了,若是想念老太君,就先去找娘亲,让娘亲带你一起去,也要带上雪缨。” 如筝知道事态严重,将他的嘱咐仔细应了,心里却还是奇怪,偎在他怀里仔细想了想,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件事情,心就抽了起来,她抬头看着苏有容,满脸都是震惊: “子渊……我想到一件事情!” 苏有容看她样子不对,赶紧伸手抚上她脸颊:“你别急,慢慢说,当心宝宝。” 如筝点了点头,稳住心神言到:“你也知道当初大嫂给我药粉,叶先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的事情,可那时候夏鱼还告诉我一件事,我没当什么就未同你讲,那段日子,大嫂去松涛苑也很多,而且还说,这药……弟妹也用过!”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是一惊:“那你用没用?!”如筝赶紧摇了摇头:“叶先生说没什么效用,补过了反而不好,我就没用,前前后后四五包,都扔柜子里了。” 苏有容点了点头:“那就无妨,我估么着……这药肯定有问题,你别管了,在哪个柜子告诉我,也不必麻烦叶先生,正好师兄这几日在京师,我想师嫂肯定也来了,我今儿出去一趟让她看看,若是有空,下午请她过来看看你的身子……”他看她一脸紧张,有心宽慰,又笑到: “你多备些好吃的,师嫂是个馋猫。” 见如筝果然“噗嗤”笑了,苏有容才放下心,按她说的地方将几包药粉拿了,又叮嘱了夏鱼几句,自出府去了听风吹雨楼。 果然未时没到,苏有容就带回了一身青色男装的田小兮,如筝看了笑眯眯的师嫂,才算放下点儿心,赶紧笑着让她坐了,又让秋雁赶紧上茶上点心。 如筝郑重谢了田小兮的丹药,田小兮摆了摆手笑到:“我和夫君刚来京师,听了师弟说你前段日子动胎气的事情,过来看看你,如今看来你起色不错,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待你快生产的时候,我还来京师,定保你母子平安就是。” 她话说的笃定,如筝悬着的心就又沉了几分,赶紧谢了她,又让她喝茶吃点心,田小兮笑着挑了快樱桃酥吃了,甜的眯了眯眼睛,又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拉起如筝的手给她把了脉,笑到:“你现在用的药方子有么,给我看看。”如筝赶紧让夏鱼拿了,田小兮看了看,“咦”了一声: “开这方子的人可不简单!”又回头看着苏有容:“改日定要替我引见一下!”苏有容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句“医痴”田小兮白了他一眼又对如筝笑到: “筝儿,你吃的这个方子很好,继续吃便是,大夫也还用这人就行,至于那药的事情……”她略沉了面色:“那药是极阴毒的,给你这东西的人你一定要提防!” 如筝心说果然是那药有问题,赶紧点了点头:“师嫂,可是当初我也让叶先生看过,就是给我开方子这位,他说都是普通的补药……” 田小兮点了点头:“他看的不错,这些药粉里的确有两包是普通的补药,大概是最早给你的,但是之后的都掺了脏东西,若是按顿服……定然是不能生下正常的孩子,便如师弟说的,你们府上那个……也是用了这药……”她叹了口气又到: “那个胎定是女胎,那给药的人八成是说用了可以让女胎变成男胎,若是男胎,生下来也不过是夭折的命……只是没这么可怖罢了。” 她说的直接,听得如筝心里又是一阵后怕,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用吴氏的药。 田小兮坐了一阵子,把各色点心都尝了一遍,又带着如筝给的一大包点心笑眯眯地走了,如筝看着桌上的药粉,又抬头看看苏有容:“夫君,你说这怎么办?”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下,叹道:“如今你有身子,这种肮脏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就是。” 如筝却犹豫了一下,言到:“可……毕竟是后宅阴私,你堂堂……”她话没说完,苏有容却笑了:“我自然不会自己去说,你忘了,还有娘亲呢,她如今也是国公夫人,这样下作的事情,咱们那个嫉恶如仇的娘亲,怎会不管!” 如筝这才知道,他居然是要拿亲娘当枪使,当下便嗔了她几句,苏有容却笑着说自家娘亲最近闲的挠墙,自己给她点儿事儿解闷她还得谢自己呢,如筝无法,笑骂了几句便任由他去了。 午后,西府便传来一阵喧嚷,便是一墙之隔的东府也听得真儿真儿的,午后卫氏来东府看了如筝一趟,拉着她的手也是一阵后怕,婆媳俩说了会子话,如筝还是不好意思问自家娘亲这种事情,好在卫氏告辞以后,夏鱼就转着眼睛钻进了堂屋,如筝看她表情,就知道这妮子定然去打探过了l3l4 ☆、第263章 后嗣(中) 如筝招了她到身边,夏鱼嘿嘿笑着福身说到:“小姐,午后西府闹腾了一阵子,刚刚奴婢去找了个相熟的丫鬟探了探,倒是没怎么费力便打探清楚了。” 她压低声音说到:“听说午后四少夫人知道了孩子夭折的事情,不知怎么的逮了西府侯爷就是一顿撕扯,非说是有人害自己,西府侯爷一时气愤,就将那孩子的情形跟她说了,还说四少夫人是妖孽什么的……”她似乎是觉得幸灾乐祸终究不好,努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才接着说道: “后来四少夫人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疯了似的就往雅菡居跑,底下人怕她闪了风,谁知道她明明是刚刚生产完,却跑得飞快,到了雅菡居拽了大少夫人一顿撕打,口口声声喊着她给自己下药什么的,不多时便将西府夫人惊动了,大家拼命劝开了,四少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的,大少夫人就一直喊冤枉……”夏鱼停了停又说: “后来老太君带着咱们夫人去了,揭破了大少夫人陷害小姐的事情,四少夫人当场拿了个花瓶就要打死大少夫人,让丫鬟婆子死活拦下了,还打伤了两个丫鬟,最后是老太君下令将大少夫人软禁了,又让人将四少夫人架回去,结果四少夫人还没到松涛苑就昏了过去,抬回院子就发起了高烧,还抽,如今已是请了大夫,还不知究竟如何呢。” 如筝听着如婳受了这样的磋磨,心里虽然没有怜悯,却也没有一丝快意,物伤其类,她也能体会那种痛失子嗣的悲凉,只是叹了一声:自己傻,怨不得别人,便摆手让夏鱼下去了。 夏鱼看着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想了想就站在大门口等,待苏有容送客人回来就一五一十地向他说了,苏有容回到屋里一阵劝,如筝才丢开这桩事情,重又打起了精神。 如婳当晚就见了大红,大夫和稳婆手忙脚乱地总算是止住了,又过了三天她才清醒,一病就是两个多月,好了以后不但落下了惊风的毛病,还被大夫断言是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苏百川自此搬进了蕉声阁,松涛苑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入了秋,如婳总算是好了起来,也能出来透透风了,人却瘦成了纸片,成日里死气沉沉的,也不再爱穿鲜亮的衣服,整个人都变了,如筝几次在园子里碰上她,看着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肚子那怨毒的眼神,心里虽然不怕,却是厌烦极了她那样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孩儿,借着身子日渐沉重的因子,向老太君和卫夫人告了罪,渐渐去西府的次数就少了,反倒是卫氏常来探望她,也带来些西府的消息。 吴氏自打阴谋被揭破,倒是消停了下来,似乎是知道此番自己肯定是得不了好儿去,还没等老太君处置便自己在雅菡居里落了发,老太君顺势给她建了个小小的佛堂,让她修行去了。 本来还顾念着分府之后大姐儿到底该跟着谁的苏有容夫妇,此番倒是下定了决心,向老太君求了将应娴养在了东府。 大夫诊出了如婳不能再有子嗣,苏百川便心心念念地要休妻,廖氏顾念着亲眷关系和两府的脸面,强给压下了,却也张罗着开始给苏百川在京师小一些的官宦人家挑选贵妾的人选,可此时的苏府已经不同于往日,稍微好些的官宦人家宁可让自家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当正妻,也不愿嫁入表面光鲜却早已失宠的国公府,平民家的廖氏又看不上,事情就这么慢慢耽搁了下去,苏百川还是专宠着月姨娘。 这一日,苏百川自翰林院回来,又一头扎进了蕉声阁,月姨娘见他神色阴郁,便抱了妍姐儿来给他看,苏百川抱起来看了一眼,便又挥手让奶娘抱了下去,示意月儿关了房门,冷声言到: “抚琴给我听。” 他这一言出口,月儿却是一抖,咬唇福身下去,不多时换了一身宝蓝色锦缎的衣服出来,头发也梳成了如筝少女时常梳的双螺髻,苏百川指了指旁边温着的酒,月儿赶紧端了给他斟上,便走到屋角的水晶珠帘后,端坐开始抚筝。 三杯热酒入肠,苏百川看着水晶帘后若隐若现的月儿,心里才算舒服了些,月儿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眉眼,心里却是越来越慌,略一分神,一曲山河庆便弹乱了,苏百川一把将酒杯掷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上前拉着月儿便扔到床上,月儿心里一惊刚要求饶,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终究不是她……不是!”他酒意上头,也不只是喜还是悲,自吃吃笑着:“不是……” 苏百川几下撕了那宝蓝色的衣服,破碎的锦缎如死去的蝴蝶委顿于地,月儿流着泪求了一声饶,却换来了他更猛烈的劫掠。 “筝儿……”他喃喃自语,月儿心里却是一片悲凉:这,就是自己选的路……难耐的痛楚中,她眼前无端又闪过了浣纱出嫁那日的花轿,那样鲜亮的红色…… 苏百川一阵风似的卷出了蕉声阁,月儿在床上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爬起身,看着身上的青紫凄楚地笑了笑,慢慢找了套中衣穿了,又叫丫鬟进来服侍梳头,坐在妆台前,她突然一阵头晕,心一慌便咳嗽了起来,旁边的丫鬟看着她雪白衣裙上斑斑的血迹,惊得唤了一声:“姨娘!”月儿却是勾了勾唇角笑了:“莫声张……出去请个大夫来。” 小丫鬟自慌慌张张下去了,月儿看着镜子里自己唇边的血迹,冷笑着:“夫人……好狠的手段!” 到了五个月上,叶济世来给如筝把了一次平安脉,说了一切正常之后,面色又略微沉了沉,旁边苏有容就是一阵心惊:“叶先生,可有不妥?” 叶济世摇了摇头:“也算不得不妥,说来却是喜事,前几个月便有征兆,只是下官不确定,便不敢说,此番倒是无误了,夫人这一胎,怀的是双胎,现下看来,两个孩子情形都不错,只是……”他未明说,苏有容却是懂了:经了当年差点滑胎那一桩事情,便是一个孩子都危险,更何况是双胞胎,当下心里就是一沉,旁边如筝倒是一阵欢欣:“怎的,是双胎么?是男还是女?” 叶济世见她倒是心宽,心里是又替她高兴,又是一阵酸楚,却还是笑到:“如今还不是很清楚,不过至少有一个是男胎。”如筝听了便笑的眯起了眼睛,抬眼看苏有容时,却见他眉头紧锁,像是没听见叶济世的话似的,叶济世抬头看了看苏有容,开口劝到: “侯爷也不用太担心,下官也是因为与夫人相熟,才这样据实以告,下官刚刚说的不过是自己的担心,并不是一定会有危险,夫人吉人天相,自然有神明保佑,下官也会尽全力的!” 如筝知道苏有容在自己的事情上一贯是小题大做,当下也笑到:“就是呀夫君,你就别担心了,小兮嫂子不是也答应了来看着我么?你还怕什么?”说完这句,她又想到了叶济世的毛病,当下便微微颔首言到:“叶先生,您知道我一向是最信您的医术的,只是我夫君这位义嫂,也是个医术高超的女大夫,我只是想着,多个女子方便些,到时候肯定还是要听您的……” 她话未说完,叶济世却是频频摇头摆手:“夫人此言羞煞下官了,记得当年下官年轻气盛,负气从崔侯爷家跑了出来,夫人那一番敲打,现在想来方知是金玉良言,这些年我在太医院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病情和方子,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里还有当年的猖狂脾气,生产这种事情,自然是人越多越稳妥,夫人不必介怀,到时候下官和那位女大夫商量着,必保夫人母子平安就是了。” 如筝又笑着谢了他,苏有容便亲自送了他出去,一路上又问了许多,叶济世知道他这颗心不等如筝安然生产是放不下了,心里也是一阵叹息。 如筝养胎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成日里盼着盼着,眼见肚子就高高地隆了起来,因为是双胎,比别人都大了许多,到了入冬的时候,便已经很笨拙了,可苏有容担心她生产的时候有危险,还是天天扶着她溜达,冬至节,因着明德帝周年未到,宫里也没有大办,吃过了冬至的饺子,新年便一天天近了,腊月里上官铎陪着田小兮如约到了京师,田小兮给如筝把了脉说是无碍,又将一切准备停当了,苏有容才算是略放下了点儿心,不知是不是怀胎易感,到了正月里,如筝便可怜兮兮地求苏有容带自己回林府,苏有容问了田小兮,又心疼她怀胎不易,到底是铺厚了帷车带她回了一趟林府,在林府高高兴兴地过了一日,如筝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事,开始安安静静地养胎。 正月里,霜璟发动一举得男,浣纱也给李钱根添了个女儿,两个人都生的顺顺当当的,如筝心情就又好了几分,入了二月,老太君和卫氏便提早请了京师最好的稳婆在家里备着,二月初四这一天,如筝和卫夫人给苏有容高高兴兴过了个生日,到了晚间,如筝睡下以后,苏有容却是钻到了小书房,给崔氏上了一炷香,求她保佑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到了二月中,如筝的产期也快到了,苏有容将田小兮接入了府里,对外便说是仁信堂的妇科圣手,和叶济世也打好了招呼,却没想到如筝这一胎倒是沉稳的,直到二月十八,她还歪在床上给大姐儿应娴缝着荷包。 旁边的夏鱼见她如此,恨不得劈手夺了,福身叹道:“小姐,您心疼仙儿小姐也得有时有晌的,这样会伤眼睛的!” 如筝笑着摇摇头,满脸都是温柔:“哪儿就那么邪乎,我都好几个月没做活儿了,一年就一个女儿节……”说着咬断了线头,看了看手里的蝶恋花荷包,笑着递给夏鱼:“一会儿给仙儿送过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姐儿应娴蹦蹦跳跳地进了里间,一头扑在了如筝身边,侥是夏鱼知道她一向细致,也是吓了一跳。 如筝将荷包地给她,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刚问了几句女先生教的四书学的如何了,突然面色就是一沉,看着自己的肚子咬牙说到:“夏鱼,去叫人,我这里不对劲儿……” 夏鱼惊得连滚带爬地冲出堂屋,差点让门槛拌了,被刚进院子的苏有容一把揪了起来,看着她慌张的样子,苏有容心里也是一跳:“怎么了?!” 夏鱼抬头看是苏有容,仿佛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侯……侯爷,我家小姐发动了!”l3l4 ☆、第264章 后嗣(下) 苏有容听了她这句,心里也是一阵扑腾,又强压下去,此时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已经出来了,苏有容看了看,沉声言到:“都别慌,雪缨跑着去前面将田大夫请过来,顺便让墨香骑了我的马去仁信堂找叶太医,环绣和秋雁烧热水去,夏鱼去西院娘亲那里将稳婆带来,将娘亲也请过来。”他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就往屋里走,周妈妈赶紧上来拦: “哎呦,三少爷,夫人生产您可不能进去,不吉利!” 苏有容却是一闪身就从她身边钻了过去:“这不还没生呢么,我得看看她!” 如筝在床上正难受着,旁边大姐儿也不知该怎么安抚她,拽着条小帕子慌慌张张地给她擦着汗,看着苏有容进来了,赶紧叫了声“三叔……”苏有容低声告诉她出去等着,大姐儿点点头跑了下去,苏有容就上前坐在床边脚踏上,伸手拉起如筝的手: “筝儿,我来了,你别怕……” 如筝看着他早春时分就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也白了三分,心里先是一阵好笑,又浮起一丝暖:“我不怕,夫君你手也不要抖……” 苏有容见她还能说笑话儿,才略放下心,又赶紧带着她学了生产的呼吸方式,如筝心里虽然奇怪他怎么知道这个,却也来不及问了,外面院子里纷杂的脚步想起,门帘一挑却是田小兮笑着走了进来: “行了,小渊子赶紧出去,交给我吧!” 说着一把拽开苏有容,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两粒丹药塞进如筝嘴里:“含着,先别喊,时候长着呢,姐陪着你,没事儿啊。” 苏有容还想往前凑,被田小兮一个眼刀飞过去:“出去,你能帮什么忙?” 苏有容刚想说“我学过”又暗自叹了一声:谁信啊!无奈只得伸了头过去,对着如筝笑到:“筝儿,你别怕,叶先生一会儿也来了,我就在外间陪着你,想我你就叫我,啊!”如筝笑着点了点头:“你去歇着吧,师嫂说了,时候长着呢,我也不怎么疼的。” 苏有容最后看了看她的笑颜,咬牙点了点头,撩了帘子出去了,迎面正碰上卫氏匆匆而来,他垂眸叫了声“娘亲”,卫氏心里就是一颤: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他这一声听着沉稳,其实是带着他自己特有的六神无主的调调,自打他十三岁身子好起来,却是没听过了…… 卫氏忍不住将手放在他头上摸了摸:“容儿不慌,没事,娘亲去陪着筝儿,你好好坐着等着。”苏有容点了点头,卫氏便抬脚进了里间,他晃荡到堂屋椅子边上,却是忘了坐下,看着门口想心事,就这么瞪着,瞪来了带着药箱的叶济世,瞪来了自家祖母老太君,瞪来了定远侯夫人徐氏,瞪来了三房的程氏夫人和武国侯府谢氏夫人,看着众人都到产房去守着,最起码还能进去看看如筝,他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怀念起上辈子自己任职的那个医院,要是这儿也有准爸爸陪产制度多好! 实在忍不住了他就去门口喊,刚开始如筝还笑着应他几声,再后来就是里面的人笑斥他招人烦,苏有容自己也讪讪笑了,想着既然叶济世和田小夕都在,自然是没事,自己也是太紧张了,这才搓了搓脸坐下,凝神听着里间的动静。 不多时,门外又走入一人,苏有容抬头看时,却是愣住了:“大哥,你来做什么?” 凌逸云慢慢踱进来,好整以暇地坐在他旁边椅子上:“我来陪着你,省的你一会儿闯了产房,惊了弟妹。” “你怎么知道的?没给你家去信儿啊!” “我不知道啊,我是来找你议事的,看前面一团乱,才知道你小子居然快当爹了。” “议什么事?” “不重要,我陪你等着。”凌逸云笑着看看他,苏有容慌乱的心就又定了定: “也好,有你这个当契父的镇着,想来小东西也不敢翻天。” 一下午,里间除了低声说话和忙碌的声音,倒是没什么动静传出来,到了上灯时分,才慢慢传出了如筝的j□j声,一声一声便如敲在了苏有容心上:“她怎么这么疼!”他回头看着凌逸云,看的凌逸云一阵尴尬:“我哪知道,我又没生过!” 苏有容隐隐觉得他似乎是说了句笑话,却没时间笑:“怎么还没生呢,这都大半天了真是!” 过了申时,卫氏力劝着老太君回了西院等消息,老太君犹豫了一阵又叮嘱了几句,程氏才扶着她离开,徐氏和崔氏却是不肯走,各自给府里送了信儿,同卫氏一起陪着如筝,如筝勉强喝了点鸡汤熬的粥,就在田小兮的指挥下开始用力,叶济世也便背着药箱出来避嫌了,苏有容一把跳起来拉着他的手,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叶济世笑了笑,轻轻拍拍他手:“侯爷莫慌,夫人没事,这才刚发动呢,妇人生孩子便是如此,折腾个一天一夜才母子平安的多的是,稍安勿躁。” 苏有容上辈子虽然不是妇产科的,但是也学过,此时倒是还算淡定,却是怎么也坐不下了,在堂屋里一边踱步一边看叶济世开方子,叶济世开了一张药方,却是扬声换了个小丫鬟过来,让她拿进去给田小兮看,不多时里面传来田小兮一声句“高明!”叶济世才放心拿了送出来的单子,便有老太君带来的药食库上的妈妈要来接,叶济世却是摆摆手,让她带路,却是亲去配药了。 到了上更时分,里面如筝的j□j声终于慢慢变成了嘶喊,端进去的清水也变作血水端了出来,苏有容上辈子小十来年都是跟手术台打交道,这辈子上了两次战场,却不知为何,看到这些鲜红的血,他却无端的一阵阵发晕,背过身去不敢看,凌逸云看他神色不对,上来拍了拍他肩膀:“没事,我看里面还是按部就班的,你别自己先慌了。” 苏有容点了点头,还是叹了口气:“她那么点儿个小人儿,哪儿来的这么多血……” 凌逸云刚要出言安慰,却不想里面突然传来田小兮的声音:“筝儿,你撑着点!”随之而来的就是如筝剧烈地一声喊,直刺得苏有容晃了三晃,抬腿就要往里闯,凌逸云眼疾手快把他一拉,赶紧示意旁边的小丫鬟进去看情形。 不多时小丫鬟出来,却是福身说到:“田大夫说还好,让侯爷安心等着。”苏有容哪里能信,扬声喊了句:“师嫂你别骗我,到底如何?!”却只换来田小兮一句:“闭嘴!” 苏有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堂屋转来转去,叶济世却是端了药进来,丫鬟赶紧将药端进去,田小兮一边喂如筝喝药,一边对外间的叶济世喊到:“叶先生,下一副再加一钱半木通吧。”她语气平和,叶济世却是眉头一皱,又赶紧掩去了,只答了一声“好。” 苏有容这辈子是跟着上官铎学过些医理的,木通是干什么用的多少也知道,当时就慌了神儿,又一个劲儿地往屋里窜,可怜凌逸云一只手使不上力,拦的着实辛苦,田小兮听外面实在太闹腾了,心里知道也瞒不住他,索性对着稳婆交代了几句,擦手出了产房,苏有容见田小兮出来了,也安静了,田小兮叹了口气说到: “我也不瞒你,筝儿生的不太顺,孩子的情形还不知,不过应该不是横生倒养,不会太凶险,我估摸着还是她年轻又是头胎,且之前动过胎气的缘故,现下有两个事情要你定夺,你给我稳住心神听清楚了!”她一声厉喝,苏有容赶紧点点头,沉声说道:“师嫂你说,我听着了。” 田小兮点了点头:“第一,叶先生用针如神,是在我之上的,你若不忌讳,我想让他进去给筝儿施针催产。”苏有容赶紧点点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忌讳个屁!” 田小兮颔首:“那就好,第二,一会儿万一凶险了,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你现在就想想。” 苏有容一听又是这个,脑子里如走马一般却还是脱口而出:“自然是保大人,师嫂,你一定帮我保筝儿周全!”又转向叶济世:“叶先生,我什么忌讳都没有,求先生救命!” 田小兮和叶济世赶紧应了,又安抚了他几句,便各自取了东西进了产房。 苏有容目送他们进去,倚在门框上听着如筝一声声的嘶喊,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从不该这么早结婚到没想到如筝怀孕,再到当初没有狠心打掉孩子,想的肠子都悔青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如筝的喊声渐渐低了下来,产房里也开始忙乱了,苏有容心猛地一沉,又要往里冲,却被门口的凌逸云和守着的周妈妈死死拉住,他此番是真的慌了神儿,这二人怎么拉的住他,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二人都倒退了两步,苏有容嗖地就窜进了里间,里面的人看到他居然进来了,又是一片忙碌地遮挡,苏有容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步窜到床头拉起如筝的手,如筝此时已是累的说话都没有力气,眼泪和汗水把枕头都打湿了,她看着苏有容,知道他这样进来不好,却也庆幸,自己还能再看他一眼: “夫君……我定会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你要好好抚养他们……”她一句话说的凄楚,惹得旁边三位夫人都差点掉下泪来,苏有容却是大力将她手一握,怒道:“林如筝,说什么呢!我进来是给你打气的,不是听你交代后事的!孩子怎么样我不管,你不许有事!”说着就转向田小兮:“师嫂,我不是说了么保大人,你还不动手?!” 他一句话出口,如筝却是吓得倒抽一口气,声音也提了些上去:“夫君,你不能杀咱们的孩子,我要咱们的孩子!”苏有容还没说话,田小兮先凑过来说到: “筝儿,你若想要孩子,没人能帮你,只有你自己努力把他们生下来!如今孩子的头都看不到,我们想舍孩子保你都保不了,舍了你保孩子更是难上加难,你振作点,再用力!”说着又拿了两粒丸药塞在她嘴里,叶济世也是出手如风地给她身上几个催产的穴位下了金针。 苏有容撕心裂肺地,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浑然不知,刚想说什么,心里突然一动,顾不得怪自己关心则乱,便使劲儿握住如筝的手,缓缓为她输了些内力,他内力虽然算不得浑厚,但对于此时的如筝来说,还是有很大作用的,只是她刚刚已是强弩之末,又被他的话惊了惊,乍然松弛下来却是头一歪便昏了过去,吓得苏有容自己也差点昏了,勉强镇定着接着为她输入内力,想了想,又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 “林如筝,你别想自己逃了,你敢死我就敢追到阴曹地府把你拽回来,你听见没!” 如筝昏昏沉沉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耳边最后听到的就是他这一句,心里悚然一惊,却是再难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心里着急:他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一向是说到做到,她只想着要给他留下子嗣,此番却猛然明白,自成亲那日起,他与她便成了一体,再也分不开,如筝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活下去,带着孩子们一起,这个家无论没有了谁,都不是一个家了…… 一起……一起! 朦朦胧胧中,她似乎看到前方的白光里,慢慢走过一个人,手里还牵着什么…… 那人渐渐走进,眉眼从白光里浮现出来,那样熟悉,慈和,温暖。 娘亲……如筝喃喃自语,笑着跑上去,逆光下的崔衡对她柔柔地笑着,却是什么也没说,如筝只觉得自己的双手被塞入了什么柔暖的东西,在一低头,却是两个可爱的孩子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心里一动,泪水就涌了出来,再抬头,崔衡却已经在远远的前方,身形的轮廓慢慢消失于白光之中,如筝喊着“娘亲!娘……”耳边却只听见一句若有若无的笑语:“囡囡,撑住,好好过日子……娘看着你呢……” 如筝突然昏厥,大家都慌了,叶济世管不了太多,冒险在她身上几处大穴险穴都下了针,田小兮也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运指如飞地在她身上点按着,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努力见了成效,还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人在保佑着,如筝突然喘了几下,又睁开了眼睛,田小兮赶紧趁机将提早化开的几种药粉灌进她嘴里,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又哭喊了起来,田小兮看了看她身下,眼睛一亮便伸手去拽,不多时一个小小的婴儿便被她拽了出来,脚却卡在那里,田小兮心一沉,赶紧顺着他小脚一拉,却是另一只小手,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第二个孩子拽了出来,小手才松开了头一个的小脚丫,田小兮在第一个出来的男孩背上一拍,他便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她惊喜地将孩子交给旁边的接生婆,又抱起第二个: “这丫头真机灵,拽着哥哥的脚就……”她刚笑了一句,脸上却又变了颜色,用力在孩子的背上拍了几下,她的小眼睛却依然闭着,小小的胸膛也没有什么起伏,旁边叶济世见状不对,赶紧从旁边药箱里取出几根极细的金针,对着女婴的几处要穴施了针,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田小兮看着女婴的肤色渐渐变得青紫,忍不住便落了泪下来,旁边的三位夫人和丫鬟们见了,也是一阵悲戚。 如筝此时虽然累得迷迷糊糊的,却本能地听出了只有一个孩子的声音,挣扎着就要起来,又被旁边卫氏按下了:“筝儿,没事了……能保住一个就好,你别伤心。” 如筝却是拼命挣扎着,拉住苏有容的手:“夫君,不会的,母亲明明交给我他们两个,不会没的,你要救咱们的孩子,你救他!” 苏有容抬头看看田小兮,田小兮含着泪摇摇头:“筝儿没事了,你来抱抱你姑娘吧,她……” 苏有容深吸一口气起身,从田小兮手里接过女婴,对着旁边秋雁说道:“去,铺一床被子在桌子上,我苏有容的孩子没有孬种!”秋雁不明所以,却还是按他的话铺好了被子,苏有容抱着光溜溜的自家闺女放在桌子上,低头伸手把她的小脖子垫起来一点,低头就含住了她小小的口鼻,吹了两口气,又伸手指在她胸膛上不轻不重地按压着,这样周而复始,作了很久,周围的人们谁见过这架势,心里都是一阵惊奇,只有田小兮和叶济世在医书上见过这种救人的办法,却是从来没见人给刚出生的孩子用过,看苏有容手法娴熟,心里也是一阵惊讶,如筝拼命坐起身,卫氏见按不住她,便坐在她背后抱着她,徐氏赶紧给她盖了被子,又让周围的人闪开,如筝泪眼迷离地看着自家夫君忙乎着,看着桌上那毫无声息的小小身体,一颗心都拧成了麻绳,周围的人眼看苏有容汗都下来了,却还不放弃,心里也是一阵酸疼,有心上前劝解,又不忍打断他,苏有容看自家闺女还是一动不动的,吹气的间隙就开始跟她说话: “囡囡,醒醒,你老子在叫你呢!听见没!!”他又按了几下,低头吹了口气: “姑娘,醒醒,你醒了和爹玩儿啊……”他已经累得气儿都喘不匀了,还强自做出十分温和的语气:“好孩子,你赶紧醒过来,无论是品芳斋的点心还是溢彩轩的锦缎,爹都给你买回来!”他又低头吹了口气,手上也不停:“花花世界多少好玩儿的,你不睁眼看看不亏得慌么,你老子在叫你呢苏小囡!”他心里一阵凄凉,眼睛一闭落下两滴泪,伸手在女婴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娘看着你呢!给老子睁眼!”谁知随着他这一拍,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男婴却是嚎啕大哭,几乎是同一时间,桌上的女婴也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哭声,苏有容惊得停下了手,众人也都惊呆了,还是田小兮和叶济世两个大夫反应最快,赶紧上前拿被子把孩子裹了,又是一通按揉,慢慢她的小身子就泛出了健康的红晕,哭声也响亮了起来,田小兮抬头看看苏有容,满脸汗水映着如花的笑意:“真有你的,你姑娘活了!” 苏有容听了她的话,知道自己应该笑的,却仿佛连怎么笑都忘了,慢慢走到如筝床前,从自家娘亲怀里接过了她,轻轻搂住拉起她的手:“筝儿,囡囡没事了,你别怕……” 如筝点了点头,笑着偎进他怀里:“嗯。” 刚刚苏有容在给女婴急救的时候,田小兮已经确定过如筝无事,此番孩子刚刚苏醒,大家便都去忙活孩子,再回过神儿,抱着孩子给爹娘看时,却见旁边苏有容搂着如筝倚在床栏上,居然双双睡着了,大家禁不住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还是卫氏叹了口气,上前轻轻将苏有容推醒了,苏有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和卫氏一起将如筝放平盖好,听田小兮说了确实无事之后,才放心地去看两个孩子。 翌日午间,如筝浑身酸痛地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夫君神清气爽地笑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暖,慢慢抬起头,苏有容赶紧扶着她坐起来,又拿了个迎枕给她靠着,才扬声唤入丫鬟们,给她端粥拿药,一直在旁边书房歇着的田小兮听见动静,又赶过来看了看她,便笑着让她吃药。 如筝吃了熬得稠稠的鸡汤粥,又喝了药,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就四下里看着,田小兮知道她是找孩子呢,便笑到:“你放心吧,孩子都好,在暖阁里,奶娘们照顾着呢,一会儿睡醒了就抱过来给你看。” 说着又让苏有容叫了丫鬟们进来,叮嘱了一番,约好翌日再来看如筝,便告辞离开了。 待如筝漱了口躺下,苏有容又让丫鬟们出去,自坐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筝儿,你可吓死我了!”他说的心惊胆战,如筝却是笑了: “夫君,多谢你救了囡囡!” 苏有容看她说话都没什么底气的样子,赶紧伸了一根手指放在她嘴上:“嘘,你闭眼听着,我说……”如筝听话地笑着闭上了眼睛,苏有容便小声笑了一下,开口说到: “你儿子是个好样的,一只脚把妹妹给勾了出来,你闺女不省事,我第一次抱她大小姐就尿了我一身,等她长大了定然要算账的!师嫂和叶先生说了,俩孩子虽然昨儿晚上受了点儿罪,不过好在胎里长得壮,都没什么事,囡囡现在也都正常了,哭的比她哥还响呢……” 如筝听着他这样娓娓道来,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闭着眼睛笑一阵,又叹一声,慢慢就带着个笑容又进入了梦乡,到了午后,叶济世也来看了看,给如筝把了脉留了养身的方子,刚要走却被苏有容拽到了内书房里。 叶济世见他一脸严肃,心也提了起来,谁知道他拱手一礼,问出的话却让叶神医差点扔了手里的药箱: “叶先生,有什么男人喝的避子汤么?” 叶济世半天说不出话来,支吾了好半天才弄明白,原来他是看如筝生孩子凶险,想要以后都不生孩子了,这对于苏有容这样生在计划生育时代的人来说,还好理解,但对于叶济世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惊世骇俗,他强稳了稳心神,想了想却又是一阵感动: “侯爷疼惜夫人,下官也是十分钦佩,不过这避子汤……虽然说男女用的方子都有,不过却都是要伤身的,况且侯爷现在还年轻……”他看苏有容又要说什么,笑着一抬手:“侯爷先别急,下官还没说完,本来我看你们正欢喜着,这桩事情我是不想太早告诉你们,不过既然侯爷现在有这样的忧虑,那么下官也就直言了……”他看了看堂屋的方向,笑到: “夫人此番生产凶险,虽然母子平安,也没有给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可调养的伤害,不过到底还是亏空了些,虽说气血早晚能补回来,但是短期内倒真的是不易有子嗣了,过些年慢慢调养着,若是有了,那时夫人年岁也大了,加上又是第二胎,定然是不会再这样凶险,故而下官觉着,侯爷不如顺其自然。” 苏有容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十分有理,也放下心来,赶紧拱手道谢:“先生见笑了。” 叶济世却是叹了一声:“侯爷不必多礼,下官行医多年,如侯爷这般重情重义的男子,此番倒是第一次见到,承教了。”说完,便笑着拱手道别。 午后,两个孩子睡醒了,如筝听到暖阁里的哭声,赶紧叫奶娘抱来看,看着自己怀里和苏有容怀里的两个小粉团,如筝的心都柔的要滴出水来了,如筝抬头看看苏有容,咬唇说到:“夫君,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要自己喂他们。” 她本来还怕他不允,谁知苏有容却笑了:“咱们的孩子自然是你喂,只不过两个太多,你也别太辛苦了,白日里你喂,夜里让奶娘们帮着喂便是。”如筝和旁边的奶娘见他这么开通,心里都是一奇,如筝怀里的小囡却好像是明白了大人们说的什么似的,竟然侧过巴掌大的小脸儿在如筝怀里又蹭又嗅的,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如筝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心里一暖胸口便是一阵酥麻,眼看着衣襟就湿了,喜得旁边的奶娘合掌笑到:“夫人有奶水了,小少爷小小姐真是有福气!” 如筝欢喜地将苏有容哄了出去,自解了衣裳给两个小娃儿喂了奶,好在他们人小饭量也小,如筝的奶水倒是尽够了,喂过了奶,她便让奶娘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床上,叫了苏有容进来,夫妻俩一阵端详:小囡长得神似苏有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已经睁开了,有人靠近时便跟着动,透出一股子精明坏劲儿,男孩儿长得却很像如筝,又俊又安静,只有一双凤眼,眨动时流光溢彩,与苏有容像了个十成九。 到了晚间,老太君又欢喜地过来看了两个小娃儿,还给苏有容夫妇带来了老国公亲定亲笔书写的名字:苏应祥、苏应祯。 苏有容端详着自家祖父龙飞凤舞的字迹,眉毛一挑:诶,原来老头子们思路都差不多啊!这是怡亲王和大将军王的节奏么?! 转念又一想,却笑了:国之将兴,必有祯祥。 真是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生孩子生了七千字,何其失态! 大家原谅我…… 噗!今日不是双更胜似双更啊~~~~~~~~~~~~~~~ 别离敬上 ☆、第265章 抚育(全) 有了孩子的日子忙碌又欢乐,双生子的洗三礼着实热闹了一整天,光是各家亲友们送来添盆的东西就满满当当地码了一铜盆,更别提贺礼了,琳琅霜璟和踏雪三人围着两个小娃儿争当干娘,琳琅姑嫂说踏雪没当过娘,不能当干娘,踏雪又说自家夫君是孩子的契父,自己是实打实的干娘,琳琅又排揎小郡主,让她和郡马爷好好用功,别落了她们三人太远,话音没落,外间却传来苏有容偷笑着问凌逸云要不要进去沾沾喜气的声音,众人妙语连珠,逗得如筝忍俊不禁,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那些欢聚饮宴的日子。 出了冬,老国公的身体也渐渐好转,本是天暖的缘故,他却将功劳这又归在了双生子的身上,应祥和应祯的满月酒,就在他老人家的授意下大大地办了起来,东府的这桩喜事,也终于将西府连日来的晦气冲的烟消云散,满月酒上高朋满座,却是独少了一位,问过凌逸云才知道,原来是这一个月里,小郡主李踏雪竟然诊出有喜了,保险起见最近都在凌府里养胎,大家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又添了十分的欢喜,纷纷恭喜凌逸云。 过了端阳节,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了,如筝因为生了双生子,身子亏空的大,便坐了个双月子,到了四月底才重新收拾了卧房,晚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穿了宽松的中衣出来,让夏鱼和雪缨帮自己慢慢攥干头发,回头便看到自家夫君正俯身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两个孩子莫名就都笑了,然后苏有容也笑了,父子三人滚在了雕花大床上。 如筝看着自家夫君露出少有孩气的一面,心里便是一柔,又感慨他同以前自己见过的男子都不同,居然十分愿意和孩子们相处,便是被尿了或是赶上他们夜啼,也不过是笑笑骂一句:“小混球。”近半个多月来,双生子长得越来越快,也爱笑了,他更是天天抱着不撒手,散了值就扎到里间陪着她们娘儿仨,而她自己对这两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也是恨不得捧在手心儿里,二人便如坊间平民家的小夫妻一般,成日里自己带孩子,除了夜间,从不假人之手。 如筝挥手叫两个丫鬟出去,一边晾着头发,一边慢慢走到床边抱起儿子,祥哥儿立马就笑着往她怀里扎,如筝便爬上床,背对着苏有容解了衣襟喂自家儿子吃饭,谁知道一直忙着看自家爹爹手里小荷包的祯儿却不知是闻到味儿了还是听了声儿了,也哼唧着要吃奶,苏有容要叫奶娘来抱,却被如筝阻了:“等会儿我自己喂,祥儿吃不完呢,夜里再让奶娘喂。” 苏有容“哦”了一声,祯姐儿却哭得更厉害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如筝的背影:“可是她哭啊!” 如筝笑到:“你先抱抱她。” 苏有容依言抱起祯儿,果然小姑娘不哭了,下一瞬却是把小脸儿一偏,一头扎进苏有容怀里哼唧着,把他中衣都舔湿了。 苏有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闺女,无语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囡囡,我是爹爹啊,没奶……你爹是平胸!” 他一句话把如筝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呦,你这人,笑死我了!”祯姐儿没得着吃的,却是又要急了,哼唧也变作了不满的呜呜声,好在不多时,祥哥儿终于吃饱了,四仰八叉地睡在了大床上,如筝赶紧解开另外一边小衣,把祯姐儿又抱到怀里,这么一着急,就忘了背过身子去,一年多未见的雪白的玉兔突然又跳到苏有容眼前,惹得他心里一阵跳,却是赶紧垂眸掩了,又到桌旁倒了杯水喝。 不多时,祯儿也吃饱睡着,如筝整理好衣服,叫了奶娘把哥儿姐儿抱走,一边晾着头发一边喝晚上的药膳,苏有容便到屏风后面仔细洗了个澡,换好了新的中衣走出来: “好容易小家伙们睡得早,咱俩也早歇着吧。” 如筝点了点头,吹熄了灯同他躺在床上,刚要阖眼,苏有容的手却从一个十分熟悉的角度搂了过来: “筝儿……我想你了,可以了吧……”他语气温柔,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听得如筝也是心神一动,又想到自家奶娘私下里说的,出了月子要好好拢着夫君的心什么的,便轻笑了一声,转身回抱住他。 苏有容见她允了,心里一阵狂喜,却是暗自压了压突然涌上来的情潮,轻轻吻住了她的唇,便如往昔一般,极尽温柔地勾起了如筝全身的火焰,他怕如筝久未人事生涩了,自在那里用功,如筝却是感到一阵从没体会过的奇异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又流遍全身,令她无法自持,伸手环着苏有容就往自己身上拉,心里甜蜜的同时,又暗骂自己不知羞,她哪里知道妇人本来就是在孕育了孩子之后会对男女j□j更加渴求,还以为自己是许久没有亲近自家夫君的缘故。 苏有容见身下的小娇妻提前动了情,心里“诶”了一声便喜不自胜地开始享用,双双攀上极境时,如筝搂着自家夫君的背呜咽着,又突然“呀”了一声,苏有容就觉得自己胸口被什么热热的东西濡湿了。 他毕竟是学医出身,大略知道那是什么,心里一动就俯下头舔了舔,如筝慌手慌脚地便去推他,他却笑到: “反正你闺女儿子也睡了,干脆赏了我吧!”不顾如筝嗔怪,低头把她胸前渗出的甘蜜都舔了个干净,羞得如筝在他身上挠了几把,又赶紧找了小衣来穿,身体里却突然涌上不同以往的快意,苏有容滚在床里嘿嘿笑着,志得意满地缩进了被子里。 如筝依偎在自家夫君怀里,迷迷糊糊刚要睡着,耳边却听到暖阁儿那儿传来细微的哭声,心里一惊便坐起身,苏有容也被她惊醒了:“怎么了?” “祯儿在哭呢!” 苏有容凝神一听,果然是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过来,忍不住又感叹母姓的伟大,他这样好的耳朵都没被惊醒,如筝却醒了,这已经是近乎心灵感应了吧。 如筝坐在床上听了听,祯儿却不像往常一样很快就被乳母们哄好,反而是哭的更厉害了,便披衣下床,对苏有容说到:“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苏有容起身套了件衣服,笑着下地将灯烛点燃:“你去吧,不行就抱过来。” 不多时,如筝果然抱着还在抽泣的祯姐儿回了卧房,无奈地看着苏有容:“祥儿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祯儿就在那里哭,两个乳母加上夏鱼都哄不好,我抱着哭的还轻些,也不是尿了,奶也不吃……” 苏有容伸手招了招,如筝就抱着祯儿到了他身边,苏有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和小手,笑到:“没事,估计是知道我抢了她的食,过来算账的……”一句话逗得如筝失笑,又嗔他不正经。 苏有容接了祯儿过来,小家伙倒是不怎么哭了,却也不睡,泪眼迷离地看着自家爹爹,一双小爪子还使劲儿抓着他衣襟,苏有容心一柔,低头小心地亲了一下,祯儿就笑开了花,苏有容笑着眨眨眼:“哦,我知道了,我囡囡想爹爹了呀~”说着就欢天喜地地将祯儿抱上了大床,如筝无奈地坐在床边笑到:“我来哄她,你去书房接着睡吧,明日不是还要上朝么?” 苏有容却是摇摇头:“无妨,这才二更呢,你看着,我出手半柱香功夫就把她哄睡!”说着熟门熟路的拆了祯儿的小被子看了看,又裹上放在大床中间,如筝无奈也吹熄了灯上床,黑暗里听着祯儿细微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呜呜声,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不防耳边却传来了一声低沉温雅的歌声,她从没听苏有容唱过歌,瞬时就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凝神一听,却觉得那曲调和词儿都极温柔,在浓黑的夜色里,勾得人昏昏欲睡: 月儿明 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 琴声儿轻声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我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那个睡在梦中啊 如筝这样听着他一遍一遍的低唱,慢慢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如筝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了还在酣睡的祯姐儿。如筝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才发现母女二人居然双双睡过头了…… 回忆着昨天夜里那首歌,如筝轻轻哼了一遍,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绽开了一个欢欣的笑容,喊了丫鬟进来梳洗了,欢欢喜喜地起身去给老太君请安。 过了五月,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浣纱的孩子大了,李钱根心疼她辛苦,便也花钱请了个相熟的邻家嫂子帮着打理家事,浣纱腾下手来,就经常来侯府看如筝。这一日午后,应祥和应祯都睡了,如筝带着浣纱和丫鬟们给两个孩子作小衣服,不多时,却看到银蓝略带紧张的走了进来,如筝知道她是夏鱼着意j□j盯着西府动静的丫鬟,便也上了心,银蓝走到如筝身边,福身说到:“回小姐,今儿奴婢按夏鱼姐姐说的到西府转了一圈,得了个信儿,虽说不是什么要事,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回了小姐……”她抬头看看如筝,见她笑着点点头,才说道:“西府都传开了,应是没差的,听说月姨娘病重,西府侯夫人要抱走安少爷和妍儿小姐呢。” 她一言出口,如筝和浣纱却都是愣了愣,如筝略沉吟了一下,言到:“你这几日再去西府时,不必刻意打探,若是逢着别人说起,便听听究竟是什么病,少爷小姐是不是已经抱过去了,若是探不着也无妨,左右是西府的家事了。”银蓝赶紧福身应了,又匆匆退下。 安国公府内,老太君听了底下人的禀报,冷哼了一声:“积劳成疾?她一个姨娘能如何劳动了?川儿家的也太不省事了,就这么容不下一个妾室?”旁边贴身的刘嬷嬷见她动了怒,赶紧上前劝道:“老太君,您也不必太生气了,左不过是个妾室,想来是四少夫人刚刚失了子嗣,心气儿不顺,那月姨娘也是太嚣张了……” 老太君听她这么说着,叹了口气:“真是怎么都不消停,罢了,随我去趟蕉声阁,安儿还好,左右是个子嗣,她也不敢怎么样,妍儿若是落在她手里,还不给磋磨死?真真儿是谁养的随谁!满身都是薛家的下作手段!”刘嬷嬷也陪着叹了口气,赶紧扶着她起身,往蕉声阁去了。 老太君进了蕉声阁时,月姨娘已经服了药昏昏睡去,老太君看了看熟睡的安哥儿,又着人抱了妍姐儿就要走,旁边守着月姨娘的小丫鬟却突然跑过来跪下言到:“老太君,请留步,我们姨娘说了,若是老太君遣人来了,一定要叫醒她!”说着就跑去将月姨娘推醒,她迷迷糊糊支起身子,见是老太君亲自来了,便要下地行礼,却被老太君伸手阻了: “罢了,都这个时候了,不必顾忌这些虚礼,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念想,一并说出来就是。” 月姨娘枕上给老太君磕了头,嘶哑着声音言到:“回老太君,贱妾是个没福的,这么长日子以来承老太君怜悯,已是别无他求,只是安少爷和妍儿小姐还小,不能没人看承,贱妾斗胆求老太君将他们养在主院,贱妾才能瞑目!”说着又是频频叩头。 老太君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既没有鄙视,也没有怜悯,开口言到:“你不必担心,你家少夫人没有嫡子,也不会再有嫡子了,此番她抱了安儿去,能不能真心疼他虽不好说,但是定然会好好教养,以为下半生的依靠,妍儿我会如你愿抱走,自此养在春晖园里,若是我能活到她长大,自然也会亲自为她选一门好亲,你安心吧。” 月姨娘听老太君这么说,知道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便在枕上又叩了个头,谢了她老人家的慈心,末了又到:“老太君,贱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贱妾想要再见一见东府侯夫人。” 老太君听她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便沉了面色:“你的话,我会帮你转告筝儿,至于她来不来,我老婆子就不管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消息传到东府时,如筝略犹豫了一下,老太君的意思自然是让她自己定夺,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见了又有什么意思,徒增伤怀而已……”她转头看看浣纱,却见她面容略带悲戚,便言到:“你想不想去看看她?”浣纱当着如筝也不作假,便点了点头,如筝给她收拾了几样药材,让夏鱼陪她去了,又看看蕉声阁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浣纱和夏鱼一路行至蕉声阁时,已是巳时末了,到了月儿的床前,浣纱看着床上已经瘦得脱了形的她,忍不住便叫了一声“待月……” 旁边的小丫鬟同待月这么久相处下来,也有了些情义,她没见过浣纱,见她打扮的简素,还以为是东府稍有体面的妈妈,当下便言到:“你是何人,我们姨娘的闺名也是你叫的么?!” 浣纱被她问的一愣,旁边的夏鱼却气不过了,她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为着浣纱才按捺着愤懑来看待月,没想却被个小丫头抢白,当下便冷笑道:“姨娘?呵呵,不就是个卖主求荣爬床上位的贱妾?你眼前这个是我们侯爷的义妹,东府的干小姐,还不跪下行礼!” 那小丫头也是知道东府那桩喜事的,当下便惊得一下子跪倒在地,浣纱却是回头嗔了夏鱼一眼,让小丫头起来了。 这么一闹腾,床上浅眠的待月便悠悠醒转,看着浣纱低声唤了句“表姐……”又环顾四周,夏鱼不愿与她多啰嗦,沉声言到:“姨娘不用找了,我们小姐没来。” 听了她的话,待月目色一黯,绽出一个略带凄凉的笑意:“是了,小姐本也不该来的……” 浣纱见她唤了旧时的称呼,也知道她定然是有了悔意,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反倒是待月叹了一声,幽幽开口说到:“表姐,夏鱼,我知道你们现在过得都很顺意,尤其是表姐……我羡慕你们,却不敢嫉妒,这便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吧……你们得的,都是你们修来的,我得的,是我自己作来的,谁也怨不得。” 听了她的话,浣纱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如今倒是活明白了,惟愿你这明白劲儿能带到下辈子去,好好积德,安顺喜乐一世。” 待月笑着摇了摇头,眼泪便落了下来:“表姐,你和小姐真像……怪不得她宠你,你也是这样,总是好心的。”她咳了几声,喘了一阵子才缓了缓,伸手将小丫鬟屏退,沉声说到: “我日子不多了,一辈子对不起小姐,只是临了还是要厚颜给小姐留下一句,表姐你回去千万转告小姐,我们侯爷对她……并未死心,且现下已经有些因爱生恨的意思了,你让小姐一定不能大意。” 浣纱见她末了还算有心,面色也柔和了些:“你放心,话儿我一定带到。”又坐着安慰了她几句,便和夏鱼告辞离开。 浣纱把话儿带到寒馥轩时,如筝却只是叹了一声,又笑着摇摇头:“死心不死心的,如今已是分作两府,他又能如何呢?不过,倒也承了她惦记了……” 是夜,西府曾一时风头无两的宠妾月姨娘重病不治身亡,老太君抱走了二小姐应妍,大少爷应安却是被安国候夫人林如婳堂堂正正地抱到了松涛苑抚养,老太君慈心,赏了月姨娘以良妾之礼下葬,曾丝竹管弦,红帐暖香的蕉声阁,又一次归于死寂…… ☆、第266章 纳降(上) - - 进了六月,天气就一天天炎热了起来,屋里虽然用了冰,也还是一动就出汗,如筝生产不久身子还虚,成日里就有些恹恹的,两个孩子倒是好动,却又起了些痱子,崔妈妈叫人摘了新鲜的丝瓜叶子日日给他们涂抹,还是生的此起彼伏的。 苏有容知道了,撂下一句“谁让他们长这么肥!”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过了七夕乞巧节,苏有容就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如筝问起时,才知道他居然连日来跑的都是工部,当下就惊了惊:“又造连弩?!”苏有容却只是笑,又说承平帝好打算,工部现在正缺个侍郎,倒是拿自己给顶上了,如筝又笑他品级比工部尚书还高,谁敢使唤他…… 苏有容只是摇头叹气:“工部尚书是谁?”如筝这才猛然想起,又红脸笑着转身逃了:自家大伯父,自然是可以随意使唤他的! 中秋节,如筝和苏有容抱着两个孩子到了西府,陪老国公老太君过了个团圆节,虽然大房三人一个戍边,一个清修,一个告病没来,多少有些冷清,但有冯氏和捷哥儿在,也算是稍微宽慰了两位老人,一顿团圆饭吃完,如筝只觉得如婳的眼刀不时飞向自己的两个孩儿,心里一阵腻烦,忍不住抬头看她时,却无意对上了旁边苏百川的眼神,立时便想到了待月临终时说过的话,心里一沉,想想又丢开了,只是转头陪着老太君和老国公说笑逗几个孩子。 苏有容自打有了双生子,就跟护崽的公狼似的,如何看不出二房夫妻二人的心思,他却不是如筝那样隐忍大度,息事宁人的性子,瞟了一眼旁边乳母怀里的安哥儿,对着苏百川笑到:“四弟,我看安儿怎么也不长肉,看着这小脸儿比我们祥儿还小呢,虽说四弟妹对他自然是视如己出,不过毕竟她自己也没带过孩子,有什么难处忍着不说,你这个当爹的也得上心,无论是求教夫人还是老太君,你这当孙儿儿子的去说,总比她当媳妇的方便些,大丈夫报国齐家,外面的事情自然要做好,后宅也得管好才是,嗯?” 他这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乍听来全是金玉良言,仔细琢磨却是把苏百川和如婳都损了一顿,听得二人心里一股火腾起,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下,如婳铁青着一张脸,低头饮茶掩了,苏百川脸上笑着,眼神却如利剑一般刺向他:“兄长教训的是,小弟会上心的。” 苏有容却是面色不变,反而现出一丝欣慰:“那就好,也是我多言了。” 她们这边声音不大,老太君老国公是浑未听到,如筝却是听了个满耳,憋笑憋得辛苦。 一顿饭吃完,如筝和苏有容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东府,安顿了祥儿和祯儿睡下,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这顿饭吃的……还真有意思! 如筝看着苏有容转到屏风后面梳洗去了,唇角又往上挑了挑:她自幼听过的,见过的,都是君子不逞口舌之利,什么讷于言而敏于行之类的,如今看苏有容这样牙尖嘴利,半点儿亏都不吃的样子,却觉得…… 真是痛快! 她伸手抚了抚额头,心里又恍惚明白了些:所谓君子,不过是禀心忠直,孝敬仁义,旁的,不过是小节,脾性而已。 苏有容梳洗了出来,就看到如筝愣愣的坐在桌边,唇角挂着一个诡异的微笑出神,他心里好笑,上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夫人,回魂儿!想什么呢!” 如筝回过神,也笑了:“我在想,我夫君哪里都好,虽说人无完人,但也差不多了……” 苏有容不知道她心里刚刚那一番思索,乍听她这么夸自己,欣喜之余却也有些羞赧:“呃……我矮,字也不好……” 如筝愣了愣,便看着他笑的花枝乱颤,捂着肚子往屏风后面走,却不防被苏有容拦腰抱住扔在了床上:“小丫头……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治你!” 如筝一边躲,一边笑:“哎呦,还小丫头,我都丫头她娘了!” 门口的环绣端着铜盆铜壶愣在门口,回头看看旁边的夏鱼,夏鱼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去把水放炉子上温着,一个时辰以后再问吧……” 环绣脸一红,赶紧端着水匆匆退下去了,夏鱼也关了堂屋的门,回了厢房,拿起床上攒了三个月的月例才买下的东西,看了看又咬唇塞在了枕头底下,心里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吓得刚刚走进屋里的秋雁赶紧走到她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掏出帕子给她拭泪,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要不我去给你问吧……”却被夏鱼一眼瞪了回去:“你千万别!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都是奴才,人家就高贵些么?!” 秋雁看着她心疼,又叹道:“要不……回了小姐吧……让小姐跟侯爷探探呢?”夏鱼被她说动了半分心思,却又猛地摇头:“不行,小姐忙小少爷小小姐够累了,咱们不能再给她添乱!再说,侯爷再随和那也是主子……怎能让他费心这些小事。” 秋雁心疼地摇摇头,她天生不会劝人,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饿么?我给你下碗面去?”却是把夏鱼逗笑了,起身搂着她的肩膀:“还是我雁儿好,我不哭了,你歇着吧,我今儿值夜,看看少爷小姐去。” 秋雁见她总算是笑了,才放了点儿心,待她出去了,却又对着外院的方向幽幽地叹了口气:情,究竟是什么呢?一会儿让人哭,一会儿又让人笑的……真稀奇! 过了中秋,眼见就是老国公的寿辰,因着天气转凉,他身上不爽的缘故,也没有太大办,不过是请了些通家之好的人家过了贺了贺,九月中,苏有容觉得季节正好,就约了叶济世和赵信陵到家里,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一起到了凌家,背着小郡主,把凌逸云的左手好好拾掇了一下,叶济世长于诊断药石,对动刀子的治疗方法倒是觉得很新奇,看着苏有容二人的手段,大呼承教,又极其小心地给凌逸云调配了内服和外敷的药,一个多月以后,果然如苏有容当初承诺的,凌逸云的手恢复到了能灵活抓牢东西的程度,只是还使不了太大的力,不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喜出望外之事了。 到了十月里,天气渐渐寒了,各院也用上了地龙,八个月的祥哥儿和祯姐儿正是满炕爬的时候,一时都离不了人,渐渐地性子也慢慢显了出来,祯姐儿是个闲不住的,刚学会爬就满炕窜,吓得几个奶娘一瞬都不敢大意的盯着,祥哥儿却是个缓性子,经常拿着个拨浪鼓什么的,一坐就是半天儿,弄得如筝心里也是十分纳闷,生怕是当初难产,把他憋坏了,跟苏有容一说,他却笑着让她看祥儿的眼睛,说那样有神到处乱转的眼睛,怎会是迟钝的孩子,不过是性子沉静,喜欢琢磨罢了,最后还总括似得说了一句: “你看着吧,将来祥儿比祯儿聪明。” 如筝起初还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几年后,祯姐儿一次次跑过来跟自己哭诉,说被哥哥训的“不行不行”的时候,如筝才知道,自家这个顶门立户的长子,真有不输其父的辩才,这些都是后话了…… 快到冬至的时候,苏有容好容易结了工部的差事,却是又换了个衙门,如筝听他坐下说自明儿起到礼部办差的事情,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圣上这是怎么了,若说让你去工部,还有个连弩的因子,这礼部八竿子打不着的?!”她心里心疼他不打仗了也不得闲,忍不住就沉了面色:“在兵部训了新兵,又到工部造连弩,现下又去礼部,下个月呢?刑部审案子去?” 苏有容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又见她撅着小嘴儿说的好笑,当下就伸手把她拉到了怀里笑到: “行了,人家的夫君受器重,夫人都觉得与有荣焉,你怎么就恨不得我天天赋闲才好。” 如筝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光想着他这几年辛苦,却忘了这一宗,当下就红了面颊: “是我头发长见识短了,夫君,我只是……” 苏有容笑着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行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过此番圣上让我去礼部,的确是忙一件大事……”他压低声音,伏在如筝耳边说到:“年底,最晚明年开春儿,北狄要向咱们正式称臣纳贡了,这第一年使团入京,正是十成十的大事,陛下让我跟大哥到礼部,正是因为看中我们对北狄的了解,当年又是在战场上胜过的,既能顾及到他们的风土人情,免得出错,又可以起到一些震慑的作用,故而这个差事,还真得我们办不可……” 如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才算明白了,她思忖了一瞬,也明白他怕是还有一宗没说:当初虽说小郡主将公主的册封辞了,她大婚那日,承平帝却是钦赐了她为一品,享长公主仪仗,凌逸云自然也是一品,实际上是位同驸马了,自家夫君是超一品的侯爵,他们两个便是大盛朝勋贵里面最年轻的,这样接待使团的人品级够高,可表对北狄人的看重,但说起来他们又算不得老臣重臣,也全了大盛的面子。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笑:“也是,这宗差事,还真是没人比你俩更合适了……”l3l4 ☆、第267章 纳降(中) 冬至宫宴上,承平帝正式告知众臣工,北狄将于新年前后派出使团,正式向大盛称臣纳贡,这自然是大快人心的消息,但位于大盛朝权利中心的众人都明白,此番称臣,不过是北狄的权宜之计,也是大盛的缓兵之计,两国的交锋,还远远没有过去…… 两国关系微妙,自然接待使团这桩差事便成了重中之重,过了冬至,礼部就忙成了一团,自尚书而下人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凌逸云和苏有容也是一样,除了大朝日,每天便是辰时到衙门,往往要申时末才能回家。 如筝帮不上他什么忙,只得在管好孩子之余上心帮他调理着身体,十一月底,小郡主足月在家里待产,偏偏凌逸云奉了承平帝之命,要同苏有容和礼部左侍郎王顺卿去京郊督办使团行馆之事,一时就抓了瞎,忍不住羡慕苏有容当初能在府里陪产,苏有容一边笑着揶揄他“忠孝难两全”一边暗地里叮嘱了如筝,让她到时候安排好了去陪着。 十一月二十五,小郡主李踏雪在长辈们和如筝琳琅的陪伴下,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转天踏雪醒了便让小谢氏夫人帮着请二老爷为孙儿赐名,小谢氏却告诉她凌逸云临走时已经向亲长求了,若这一胎是男孩,便让他为老定北王殿下承嗣,凌二老爷和武威侯也已经允了,若是小郡主愿意,便上报圣上,名字就叫李念恩。 李踏雪听了哪有不愿,不顾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着,就要下地给小谢氏行礼,吓得小谢氏夫人赶紧按住了,又是一番安抚,承平帝的圣旨传遍京师时,苏有容和凌逸云已经回了京,在家和如筝提起这事时,对凌逸云和凌家便又是一阵敬佩。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腊月里使团入京的事情终于准备完毕,腊月十五这天,北狄使团便从盛义门入京,经过繁华的东市和稷安大街,浩浩荡荡地入了翊盛城。 两国修好,又逢新春,承平帝特许京师百姓在大街两侧围观,只是使团入京虽然新奇华丽,盛京的百姓却总是想着他们正是夺去了八万大盛儿郎的元凶,怎么看,都少了几分欢欣了。 那日夏鱼正好替如筝去府外办事,回府时便笑着说起了使团入京的事情,末了又奇到: “小姐,奴婢听人说,这次带领使团进贡的是他国的公主呢,怎么是公主不是王子入京呢?” 如筝倒是听苏有容说过北狄的风土,当下便笑到:“他国和我大盛不同,因北地苦寒,女子活下来的就少,故而也比较金贵,更何况公主之尊呢,且此番……听说公主也是要和亲的……不过……”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是笑笑掩过了,夏鱼自福身退下,如筝便看着外面随风摇摆的树枝想着:不过毓王殿下已经有了正妃,老贤太妃生的四殿下又年幼,看来这公主……八成是要入翊盛城了……如此尊贵,难倒真的要封皇贵妃?那自家皇后表姐,还有淑妃……她叹了口气,却也无法。 晚间苏有容回来,果然向如筝提起了三日后翊盛城宫宴,要给随使团入京的北狄王爱女溯清公主选驸马的事情,如筝说了自己的担忧,苏有容却是摇了摇头,笑到: “我看北狄来使的意思,公主却是不想入宫呢,说是要在大盛所有适龄未婚的世家子弟里面挑一位驸马,这么说来,柏儿和杉儿也在列啊……” 如筝听了却是一惊:“可千万不要!北狄那种地方……”苏有容看着她笑了: “傻丫头,此番是公主和亲又不是驸马远嫁,自然是公主要留在盛京的!” 如筝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那也不要,北狄人……哪有大盛姑娘好。” 苏有容笑她心重,揉了揉她头发说到:“夫人所言极是,北狄丫头自然是没有我大盛淑媛好,嗯?大盛淑媛?” 万仪阁是礼部所辖专门接待各国使团的别苑,此时住进了北狄使团,正是一片灯火通明,使团的正副使和其他一些北狄臣子正聚集在东侧一间小花厅里商量三日后朝觐和进贡之事,不远处一个幽静雅致的房间内,此次使团中最尊贵的客人——溯清公主耶律瑶正在卸去繁复的装束,一旁的教养嬷嬷萧氏服侍着她梳洗了躺下,又笑到: “以前总听说大盛是如何的繁华胜景,如今真来了这里,才明白此言不虚!” 耶律瑶淡淡一笑:“好么?我却觉得咱们大狄天高草阔,比这里好多了!若不是为了……”她垂眸笑了一下,旁边的萧嬷嬷便是一阵心疼: “公主,不是老奴多嘴,此番您自求了王上来大盛和亲,老奴总觉得不是明智之举,您说的那人……不过是战场上惊鸿一瞥,找不找的到还放在一边,即便真的是大盛勋贵子弟,您能不能认得出,还是未知数呢!” 耶律瑶看了老嬷嬷一眼,却是笑了:“嬷嬷,您不用为我担心,除非他已经死了,或真的是平民家的子弟……不,不可能,那样的定力和魄力,定然是出身簪缨世家!我更不会认不出的……那双眼睛,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想到此番到大盛来的目的,她又笑了: “嬷嬷,你看着,我定要嫁给那人才甘心!”她脸上满是笑意,眼中却含着十足的威势,这位在草原上统领过黑旗军精锐,连北狄王都器重如子的公主,此番来到敌国的都城,为着的还是征服,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一支军队,也不是一座城池,为的,却是征服一颗心……想来,以她的美貌、身份和才华,该会是很容易的,不是么? 三日后,承平帝帝在翊盛城中极殿摆下宴席,款待北狄使团一行,还特意下旨,令京师各大世家尚未定亲的子弟均要参加,要在宫宴上,为公主选定一名驸马。 这样的旨意一下,自然是有人趋之若鹜,也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更多的,却是抱着姑且一试可有可无的心态,毕竟公主身份虽然高贵,却终究是别国公主,甚至在很多人的心里,耶律瑶的身份,依然是——敌国公主。 盛装打扮的耶律瑶在使臣的陪伴下走入中极殿时,心里是十分畅快得意的,本来还怕找不到那人,却没想到大盛的皇帝却把他送到了自己面前。 兰陵侯……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耶律瑶走到御前,以北狄的大礼向承平帝表示了尊敬,相应的,两侧陪宴的各家勋贵命妇也起身相陪,耶律瑶用余光扫了扫前面几个大妆的命妇,知道自己的敌人就在她们其中,只是她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一个成日里缩在后宅绣花生孩子的鹌鹑,如何能和她这个草原上的金凤凰相提并论! 她想,一会儿自己向大盛皇帝提出请求时,定然会是皆大欢喜的吧! 这么想着,耶律瑶的目光就又扫向了前面坐着的兰陵侯苏有容,和狭路相逢那次不同,此时的他是平和的,神色虽然端肃,却自带着三分风雅俊逸,看的耶律瑶心里一动,又暗自忍下。 承平帝为公主准备了贵宾之位,待宾主落座,宴席便正式开始。 这样的宫宴,说的自然都是套话,说说两国冰释前嫌,人民得以休养生息,承平帝夸赞北狄王深明大义,耶律瑶则回京大盛大国风范,万邦来朝。 酒过三巡,承平帝说起公主选婿之事,便让各家子弟分班上前,让公主观瞧,耶律瑶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碍着面子,还是一一见了这些勋贵子弟,又夸赞了大盛人才济济,末了才起身笑到: “上国皇帝陛下,本公主此番来到盛京,是奉了我父王之命,带来我国议和的诚意,我嫁入大盛,正是这诚意最好的表示,只是不知大盛皇帝陛下,是否也有这样的诚意呢?” 承平帝无端被她将了一军,心里虽然纳罕,却也只得兵来将挡,当下笑到:“我大盛自然也是诚心议和,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耶律瑶笑着看看座下的勋贵重臣们,又对承平帝行礼说到:“上国皇帝陛下,我们草原儿女不喜欢假谦恭,绕弯子,我是我父王最宠爱的女儿,用你们大盛的话来说,便是金枝玉叶,此番我下嫁你们大盛人,已是背井离乡,驸马我便一定要选一个可心的。” 承平帝这才明白她说了半天,是没看上这些年轻的世家子,当下便笑道:“公主所言甚是,也是朕准备不周了,若是公主此番没有选中驸马,便暂且在盛京安心住下,好好挑选,无论是谁,只要是我大盛没有妻室,尚未定亲的子弟,朕定然会为公主好好周全。” 耶律瑶见承平帝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心里一沉,却是又全部抛开,当下便笑道:“不必麻烦了,我来大盛之前便早已选定,只求皇帝陛下做主!” 承平帝听她这么说,倒是微微一惊,略沉了沉才问到:“不知公主心中良选,究竟是谁?” 耶律瑶这才得意地笑着转过身,却是直盯着苏有容,开口字字清晰地传到了中极殿的每一个角落:“我当初在两军阵前,曾领了五百余人的黑旗军围攻一个几十人的小队,杀伤殆尽之后,以几百人之力合擒一人而不得,当时我就便决意,若是杀不了此人,定要嫁于此人……”她笑着慢慢走向苏有容:“如今我到了盛京,真的见到了此人,便要践誓了!只是……你似乎不记得我了,嗯?兰陵侯?” 对面的如筝,在她转向自家夫君的时候,就感到了一丝森森寒意,如今听她一番话说完,心里更是腾起熊熊怒火,只是顾忌着场合,又想着承平帝和自家夫君定然能够周全此事,便强自忍下,却是集中了精神,听着耶律瑶后面的话。 耶律瑶话音刚落,承平帝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苏有容却是眯着眼睛站起身,唇边挂着一个极疏远,又极恭谨的微笑,开口言到: “公主玩笑了,下官的确是到过北狄战场,但不曾被人合围,公主……许是认错人了。” 耶律瑶想过他会震惊,会抗拒,却没想到他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招:不认账!当下也是愣了愣,又笑到: “便是认错了也好,索性错有错着,本公主听过你许多事,十分中意……”她说着又转向承平帝,笑的无邪:“便请上国皇帝陛下将此人赐予溯清为驸马,溯清定尽力保两国不起兵戈,祥睦宁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过了12点,勉强也算双吧,因为明天晚上我也还是要更的,本来不想卡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地方,但是今天实在太困,没有思路了,与其乱写,不如明日写好,毕竟是重头戏嘛~~ 对!我让小苏和如筝婚姻生活种最大的危机出现了!小三!!还是身份劲爆的小三!! 大家别骂我俗,别骂我狗血哦~~虽然小三出现很狗血,但是男女主的应对,故事情节的走向和风格,某奚向大家保证,绝对会力求避免狗血!毕竟是宠文嘛~~~大家懂得! 故而,请继续支持某奚吧!某奚会更加努力地!!各位殿下么么哒~~ ☆、第268章 纳降(三) 她这一句话说完,自承平帝而下满殿的人都明白了:原来她竟是以两国边境宁定为质,要来成全自己的这门婚事! 如筝抬头看着不远处得意笑着的耶律瑶,满口银牙几乎咬碎,又不愿在人前失态,便垂眸掩去了。 苏有容听公主这样说,知道今天这事情也是很难善了,他做事一向不喜欢硬碰硬,遇到阻碍时,总会本能的想一些奇巧之道出奇制胜,可此番他想都没想,直接便从座位后面绕了出来,对着耶律瑶深施一礼: “公主殿下,下官已有妻室,不敢承公主美意,还请公主另谋良配!” 耶律瑶看着他微微一笑:“兰陵侯,本公主既然中意你,自然知道你早有妻室,不过本公主却并不在意,我知道,你们大盛人都好面子,道道儿也多,我也不逼你停妻再娶,你们大盛不是有平妻一说么,便将你夫人降为平妻,若是她对本公主恭敬有礼,本公主也不会为难她!”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反倒直起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的耶律瑶心一沉: “事情没有公主殿下想的那么简单,本侯成亲之日便已立誓,此生只要我夫人一人,不另娶,不纳妾,更遑论停妻再娶,无端降正妻为平妻?!” 耶律瑶被他突然改变的态度和斩钉截铁的话语震得目色一黯,却又马上升起熊熊的斗志:“哦?是么?”她倨傲地笑着,却是没有再看苏有容,而是转向承平帝: “皇帝陛下,我不过是看中了您的一个臣子,想要下嫁于他,没想到他却是百般推拒,难道以我一国公主之尊,还比不上他的糟糠之妻么?”她这话说的太过露骨狂傲,惹得承平帝也沉了面色: “公主此言差矣,公主要在我大盛招选驸马,朕便令京师适龄未婚的勋贵子弟齐聚于宫宴上任公主挑选,公主却执意要选朕已有妻室的臣子,莫非是刻意为难?再者说,婚姻之事,本就要两厢情愿才能和谐,更何况我大盛礼仪之邦,兰陵侯夫人是朕亲封的一品诰命,即便是公主之尊,也不是说休就能休,说降就能降的!” 耶律瑶早就打听清楚了兰陵侯是承平帝的宠臣,侯夫人又是他母家表妹,现下见他回护,倒也算不得意外,只是笑着慢慢走到前排几个命妇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了一句: “早就听闻兰陵侯夫人大名,却不知是哪一位?” 如筝见她提到自己,出于礼貌还是起身微微一福:“林如筝见过公主殿下。” 耶律瑶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容貌,不过是将就,气势……能在自己公主之尊面前还一派沉静端肃,也算尚可吧,不过比起自己来,还是差远了!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见了自己居然不自称“臣妇”,怎能不令她怒火中烧: “兰陵侯夫人,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看来果然如此,你未免也太不知礼数了,对着本公主便自称名姓么?” 如筝见她发难,也不慌张,只是恭顺的一笑,目光中却也带了一丝寒意:“回公主,殿下是北狄的公主,我是大盛的命妇,自称姓名便可,若对殿下称臣,才是失了礼数,还望殿下见谅!” 她一句话,到让耶律瑶生了三分刮目相看之意,心里琢磨着回去以后还要好好打听一下此人的事情,便也不愿再多说,只是慢慢走到承平帝驾前浅浅一礼:“上国皇帝陛下,我还是那句话,我溯清此番和亲大盛,非兰陵侯不嫁,若是陛下不允,我大狄便很难相信大盛的诚意了,本公主也不逼迫您的臣子,这十几日你们便好好考虑,最晚过了新年,本公主一定要得到皇帝陛下赐婚的旨意!告辞!”说完也不听承平帝回话,转身便疾步离开了中极殿,正副使提前并不知她的打算,此时都已经被她惊呆了,却也无法,只得对着承平帝匆匆行礼,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随着溯清公主匆匆退下。 溯清公主这一走,宫宴自然就不欢而散,承平帝自留了包括苏有容在内的几名重臣近臣商议北狄之事,苏有容只来得及对着如筝使了个眼色,便随着承平帝匆匆到后殿去了,但只是那一个眼神,便让如筝愤懑忐忑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她自然识得那目光中的含义,那是一句“放心”。 站在命妇们的队伍里离开中极殿,如筝顾不得回应身边或怜悯鼓励、亦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边侍奉着卫氏上了帷车,脑子里一边走马灯似的走起了心思: 北狄和大盛此番的情形,她听苏有容说的太多了,虽然当初那场大战,最后是大盛军胜了,但北狄人却远未被消灭,经过这将近两年的休养生息,已经略恢复了旧观,近几个月以来,更是几次兵临三关之下,隐隐又有犯境之态,而大盛经了北狄一战,已是大伤元气,再加上易储风波,如今顾家等几个废太子党残余势力对承平帝的掣肘,此番若是北狄毁誓犯境,大盛便难免陷入内外交攻之境,如今北狄肯践当初称臣纳贡的诺言,对于大盛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此番对议和使团如此小心地接待,也正缘于此,可此番这个溯清公主,居然以和约为筹码,一心要嫁与苏有容…… 若是自己二人不允,岂非是置国事万民于不顾! 想到这里,如筝再也不敢想,也想不下去了!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帷车里,慢慢低下头,不敢怨天尤人,如今便只求老天保佑……那溯清公主是一时心血来潮,此事最终能够平息吧! 旁边的卫氏看着如筝神色风云变幻,知道她定然是心里难受,便轻轻拉起她的手,柔声说到:“筝儿……好孩子,你别慌,那溯清公主所说之事,无论于情于礼,还是在人伦国体上来说,都是十分不合宜的!圣上断断不会应允,容儿也决不会肯的,你放心,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清楚……” 如筝抬头看了看卫氏,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却也好受了许多,至少婆母和夫君定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就够了,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这样想着,慢慢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娘,我省得了,媳妇只是一时……觉得太突然!” 卫氏却是叹了口气:“唉,此事说来也是太邪,若是容儿出去勾了人家,被看上了算是合情合理,谁知道生死相搏,也能杀出来这么一桩孽债!” 如筝想想也是,忍不住心里就把耶律瑶腹诽了一番,怎么想也搞不懂她的心思。 回到侯府,如筝便令人关了东府的大门,安心等苏有容回来,这一等,就等到酉初,如筝听着门外的请安声赶到门口时,正赶上苏有容挑了帘子进来,他脸上还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和如筝紧张中略带期待的神情大相径庭。 苏有容脱了大氅,伸手摸了摸如筝的发际:“慌什么呢,这么点小事都撑不住?”如筝脸一红,伸手去帮他脱官服:“谁慌了,我不过是看你回来的晚了……” 苏有容笑了笑,揽着她走到桌旁:“行了,都没事了,圣上说了,此事莫说我不应,便是我应了他也不会应,实在是有失国体,再说我看那耶律瑶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天生受虐狂呢越打不过的越喜欢!”他叹了口气:“北狄王也不是傻子,怎会因这么可笑的原因妄动兵戈,你放心吧,过几天圣上多找几个大盛风流俊逸的好儿郎在她眼前晃晃,她就把我这又矬又瘦俩孩儿的爹给忘脑后去了,别担心。” 如筝听他这么说,也笑着点了点头,重又露出欢喜之态,赶紧吩咐丫鬟们摆饭,夫妻二人用了饭,苏有容又说要到西院去知会一声,如筝赶着给他披了大氅送出了门,转身便又沉了面色:他说的这样轻松,她反而是都明白了……此番恐怕是,真的不易善了了! 之后的几天,这次宫宴上的风波便如投石入海,溅起几圈涟漪便没了消息,使团还是那样安稳地在万仪阁住着,京师各府也忙起了年节的事情。 苏有容还是那样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夫妻二人在一起时,都刻意避开了耶律瑶逼婚这件事情,如筝在他面前也装作浑不在意,只有当他白日里不在家时,才会沉下心来,思虑一阵,又暗自伤神,夏鱼看她心思日重,也没了主张,好在浣纱的孩子大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事,进府陪如筝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几个丫鬟便日日宽慰着她,再加上双生子日渐伶俐可爱,多少是缓了些她的忧虑。 夏鱼看着如筝每日里发愁,饮食也渐少,却也知此番是不能再偷偷报了苏有容了,看准了一日时候凑巧,便摸到了前院劲节斋去问书砚。 书砚听了她的担忧,也是凝眉摇了摇头:“这桩事情,公子也不跟我们说,便是墨香着意去问了,他也只是敷衍两句,不过我看他神色,这事情怕还真是不简单,反正你们心里也都有个数,尽量多宽慰着夫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正在码,我会尽早放出,今日带孩子一天,更晚了,各位殿下见谅!l3l4 ☆、第269章 纳降(四) 夏鱼听了他的话,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告破灭,忍不住便恨到:“天下就是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以前有个四……待月那个死丫头,侯爷好容易轰了西府夫人当年赐下的那些,此番又来了个不通人情不懂礼数的公主,还公主呢,做出这样下作不要脸的事情!” 书砚见她气的眼圈都有些红了,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憋了会儿才说道:“你也别多想了,左右这事情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你就照顾好了夫人,这样妄逞口舌,万一被什么邪心的听去,不是给主子们添乱么?!” 夏鱼本就气着,又听了他这样一顿说不到点儿上的“劝”,当下便气的一阵冷笑:“是了,倒是我耽误了你书砚大爷的功夫,我就是这样泼辣刁蛮不管不顾的,比不得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小厮,对不住,告辞!” 书砚见她误会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当下急的一把就拉住她:“我不是……你听我说!” 夏鱼一股邪火顶着,却是理也不理,兀自往前闯,书砚是随苏有容习过武的,情急之下用的力气就大了些,夏鱼一个站不稳,身子一晃就向后跌进了他怀里,一时间……二人就都愣住了。 再打破沉寂的,却是夏鱼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打的书砚昏头昏脑:“我又不是存心的,你打我作甚!” 夏鱼却是再也忍不住,连日来替小姐积下的委屈和自己的委屈一股脑撒了出来:“你何止不是存心,你简直是没心!我不顾脸面买了簪子送你,上赶着来讨好你书砚大爷,你若是不应,便该给我个准信儿,我便当自己是没脸没皮一厢情愿,自此绝了这个念头,你若是……就该去求了侯爷,多少给我个名分,如今既不说,也不拒,当我是窑子里……”她本就是烈火般的性子,一时着急话就说的重了,声音也慢慢扬了起来,吓得书砚抬手就把她嘴堵了,四下看看,一时无法,竟然踹开们就把夏鱼拖进了自己住的厢房里。 待进了厢房,书砚把夏鱼往屋里一推,自己倚着门站定:“你别嚷!我……”他刚要解释,却见夏鱼直愣愣地瞪着他,下一瞬却是四下里看了看,拿了旁边书案上一把裁纸的尖刀就抵在了自己喉咙上:“开门!” 书砚见她如此,心里知道她是误会了,看她这样激动,往前窜了两步,却是吓得声音都变了:“夏鱼!你想差了,赶紧把刀放下,你听我说!”他一个劲儿地想要解释,却是忘了夏鱼是让他开门,夏鱼还以为他是要轻薄自己,心里一阵凄楚羞愤,脑子也迷糊了,闭眼握着刀子举手就往颈子上刺,书砚大惊,来不及多想伸了胳膊就去挡,险险挡住了,锋利的刀子便直刺入了他小臂,疼得他眼前一黑,强忍着没喊出声来。 夏鱼被他鲜红的血一刺,脑子也清醒了,惊叫了一声就去捂他伤口,却被书砚一把攥住手:“先流着,你听我把话说完!”夏鱼还要挣,却怎么也挣不脱,又怕他动了伤口,只得老老实实地呆着,书砚这才咬牙说到:“那簪子,本来我是想要退还给你的!”他一言出口,夏鱼的脸色便白了白,书砚却似没看到,又说: “想要退给你,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却是太喜欢你了!”他素日不爱多言,此番被逼急了,一句一句却是顺畅的很: “我喜欢你,可是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夫人眼前最得力的丫头,便是不能如浣纱姐那样得了干小姐的名头嫁出去,最起码也能发还身契消了奴籍嫁个好人家,我却是深受少爷的救命之恩,立誓永不离开这府,不离开少爷的,即便是他成全咱们,我也是宁当这府里的奴才,也不会出府做个良民,你跟了我,就是一辈子奴婢的命,何苦呢?!”他看夏鱼开口要说话,却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垂眸苦笑到: “我本来是要将簪子还你,只是……几次到了内院门口,又折了回来,这簪子我不敢带,也没有福气带,可却还是厚颜无耻地想要把它留在身边,就好像……天天把你带在了身边一样……”他抬头看看夏鱼,只见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心里也是一酸: “咱们见面说话,一直是偷偷摸摸的,少爷和夫人都不知道,我又何尝不想去求了少爷,可是夏鱼……你这么好,合该出府嫁个好人家,咱们……还是算了吧!” 说完这些,他仿佛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背过身去咬牙拔了那刀子,自到旁边翻了布条绑好手,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松木盒子,递到夏鱼身前:“现在看来,这的确不是我分内之物,还是还你的好。” 夏鱼从他手里接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碧玉的竹节簪子,抬手擦了擦眼泪却是笑了:“傻子,这些心事怎么不跟我说?”她抬眼看看书砚,又在看到他手臂的时候心疼的落了两滴泪:“浣纱姐姐出府嫁人了,小姐身边就剩下我和秋雁是自小陪她长大的丫鬟,我们早就约定了,这辈子都不离开小姐,出府,除籍什么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是不稀罕,这辈子我就是小姐的丫头,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出这府的!”她抬起头,却是狠狠地瞪了书砚一眼:“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去回了小姐,嫁给别的小子去!左右是当管事妈妈,嫁谁都一样。” 书砚此时明白了她的心意,见她这么说如何不知是存心呕自己,当下便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搂定了:“你敢!我今儿就回了公子,明儿就让你跟了我的姓!” 夏鱼见他难得说句痛快话,先是笑了一阵,又润湿了眼睛,抬手把簪子给他在发髻上簪了:“如今侯爷和小姐都烦心着,咱们的事情不急,左右我是不会变心的,你若同我一样,便日日给我带着这个簪子,我看了也欢喜,如何?” 书砚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你可不准去求了夫人嫁了旁人,我……” 夏鱼见他还在这句气话上夹缠不清,当时就笑弯了腰:“你这个傻子,赶紧去给我到外面看看,没人我就要出去回内院了,出来这么久,小姐肯定不放心的!” 书砚“哦”了一声,赶紧出去给她望了望,夏鱼便如做贼一般溜出了书砚的房间,咬唇笑着回了内院。 整个年节前,苏府难得清净了几日,虽说如筝心里一直是惴惴的,年却也还是要过的,因为亲长都在西府,除夕自然也要到西府一起吃家宴,席间众人都刻意不提北狄公主的事情,只是如婳没眼色刚开了个头,便被老太君喝止了,苏百川却是整个晚上都若有所思的,如筝也懒得猜他的心思,只是带着咿呀学语,已经会叫“娘亲、爹爹、太太”什么的祥儿和祯儿逗两位老人开心,偶尔也会出神想想,这样平顺无忧的日子,到底能不能继续下去呢? 这样的担忧,却又在看到自家夫君温暖的笑颜时被她按下:左右是不会离开他身边的,只要在一起,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这样忙碌着欢喜着,也担心着的年节,一晃就过了大半,苏有容知道如筝这些日子以来也是煎熬的难受,又想着不久以后,自己二人怕是就会面临更加不利的境地了,心疼之下便带着她在外面玩儿了大半日,将东市和西市都转了个遍,晚间回府吃了家宴,安顿好了两个孩子,又带着她裹了厚厚的衣服出来观灯。 一路行至西市,不知不觉地二人又走到了新婚那年携手看烟花的那个河边土台,天阴沉沉的,看不到月亮,沿河两边的烟花和花灯便显得更加明艳了,如筝看着一样的胜景,一样的垂柳,一样的烟花,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明年的今日,自己还能这样无忧无虑地同他一起观灯赏景么?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是一凛,忍不住便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这样的怪念头,却不防被苏有容一把搂住,揉进了怀里: “筝儿……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最心爱也是唯一爱的夫人,你记住我的话!” 如筝听着他这句坚定到了极致的话,却不知怎么心里便是一酸,其实她和他都知道,这样甜蜜安逸,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怕是很快就会被什么给打破了…… 如筝强忍回眼泪,抬头还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我省得的!我与夫君的心思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遇,我心里也是只有夫君一人!”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心里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猜到了,却是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对她言明,咬了咬牙刚要说回去吧,便见几骑飞驰而来,他抬头看时,为首的却是承平帝贴身内卫首领,玄衣卫指挥使褚疆。 褚疆疾驰到二人面前,飞身下马,对着苏有容抱拳行礼言到:“侯爷,下官奉陛下口谕,即刻召侯爷入宫商谈要事,便请侯爷随下官走吧。” 苏有容心里一沉,大略也知道了承平帝所为何事,略沉吟了一下对褚疆拱手到:“褚大人,可否容我送夫人回府?” 褚疆看了看他身边的如筝,颔首为礼到:“那是自然,我等护送二位回府。” 苏有容送如筝入了寒馥轩,又换了官服和大氅,叮嘱了她几句便要走,却被如筝一把拉住,苏有容回头看时,却见她对自己抬头笑着,眼泪却含着一丝泪意: “子渊,你出征东夷之前,我曾经同你说过,我要的是你的人,是你平平安安的和我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如今我还是这句,我只要你平安,只要能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故而,你切莫一时冲动做了什么无法转圜之事,更不要抗旨,我要你好好的回来,你懂么?” 苏有容见她这么说,如何不知她话中深意,他看着自己一贯心高,将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妻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的酸楚难以言表,脑子里跳着脚把这万恶的封建社会骂了三遍,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安抚眼前的爱妻,一向伶牙俐齿的苏有容第一次憋得脸通红,只挤出一句:“我省得,你放心。”便狠心出了寒馥轩的大门。 如筝换了节下艳色的衣服梳洗了,随便披了件燕居的藕色长衫,自到小书房给崔氏上了一炷香,却不知该跟娘亲说些什么,落了两滴泪便回到卧房,守着烛火等苏有容回来。 一直等到三更过半,苏有容才走进寒馥轩堂屋,值夜的环绣雪缨端了热水进来,却被他挥手屏退了:“先等等,你们带上门。” 环绣和雪缨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都有些害怕了,赶紧行礼退下,如筝迎到外间帮他脱了大氅,苏有容却是一撩官服的下摆,对着如筝单膝点地跪了下来: “夫人,我对不起你!”说着,两行清泪便沿着脸颊落下,如筝心里又惊又痛,腿一软便跪在他面前,伸手抚上他脸颊:“子渊,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大礼!我怎么当得?!” 苏有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声音里都带了一丝颤抖:“筝儿,我对不起你……你是知道我的,为了你,为了咱们的情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赌上性命也不怕,可是……我却不能拿别人的命来成全咱们的姻缘!”他紧紧搂着如筝,努力压了压哽咽,沉声说道: “陛下找我去,给我看了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狄王陈兵三关,声称要再开战事,用的……正是咱们拒婚的借口!” 听了他这句,如筝心里一直悬着的利刃终于当头落下,刺得她心生疼,她略沉了沉,捋清了纷繁纠缠的思绪才开口,声音却如同从九霄云外飘来,自己听着都不真切: “我懂的……战事不能再起,大盛不能再死人了,我都明白的……子渊!”她抬头,泪眼迷离地却是强扯出一丝笑意:“你允了吧,便让公主嫁入侯府,消弭两国战火。” 作者有话要说:呃……看了大家的留言,某奚想大家可能真的要气愤一阵子了,便如苏有容说的,他可以为如筝和自己的婚姻观赔上一切,却不能赔上别人的性命,这不是冠冕堂皇,也不是白莲花圣父圣母什么的,这是一个经历过失去亲人,失去朋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心里对生命的敬畏,如果他不管不顾,哪怕是带兵再次出征,他都不是我笔下那个尊重生命,有担当的苏有容了,即便那样的选择更男主,更爽快,但是某奚宁愿憋屈一点,纠结一点,麻烦一点,因为在我心里,我的笔下,苏有容和如筝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的时候,可以恣意,可以用任何去换取爱情和自由,但是不会不管不顾,因为她们失去过,才更懂得珍惜,不仅是珍惜自己的,也更是珍惜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个大盛的子民。 也许我这样写会让一些殿下觉得太压抑,太憋屈,太不爽快了,但我还是恳求大人们能够看完,我能保证的只是……苏有容不会变心,不管公主再高的身份,再惊世的才华,再高明的手段也好,他心里只会是如筝一个人,如筝也是一样。 另外,就冲包子你们也忍着看了吧(这句近乎无赖了) 最后说一句,算是下章预告吧,小苏不会答应降如筝为平妻,更不会休妻再娶,甚至不会让侯府出现一位平妻,究竟是如何摆布这件恶心事情,且待下回分解! 小虐怡情,大虐伤身,这篇总体来说,还是宠文甜文,大家淡定!l3l4 ☆、第270章 逼婚(上) 说完了这一句,二人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也不起身,就这样相拥跪着默默留了一会儿泪,才互相擦了,起身梳洗躺下,如筝知道苏有容心里定然是比自己更苦,也不愿再逼问他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横亘在心里,百转千回无法压下,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子渊……只有一桩,无论如何我不离开你,不离开孩子们,不管她从我这里夺去什么,这两样,我是断断不给的!” 苏有容在黑暗里听了她的话,心疼地将她搂的更紧:“你放心,她要入府糟咱们的心已经是无礼之极,我怎么会让她鸠占鹊巢……”他叹了口气,使劲儿咬了咬牙才说道: “筝儿……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陛下叫我去,其实是给了我两条路来选,一是娶公主,让北狄王没有开战的借口,二是给我关内新兵,出关与北狄作战,我……选了第一条,你若是恨,便恨我无能吧。” 如筝忍了许久的泪水被他这一句话给勾了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到:“子渊,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心思我怎么不明白?当年北狄之战前你就说过,你并不畏战,却痛恨无谓的战事杀戮,当年废太子一己之私令两国生灵涂炭,八万大盛将士埋骨疆场,咱们失了大哥,还差点失去了义兄,便连你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得性命,如今同样是一己之私,你怎会做出和李天祈一样的抉择!你当我不懂么?” 自成亲以来,苏有容很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知我者,筝儿也!”此番他心里几乎叫嚣出了这句,却是再难出口,满心惊涛骇浪,只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他理了理心绪,又到: “我选了娶公主,便向圣上求了旨意,要自己向耶律瑶那个疯丫头商议婚事,你等着,我定不会让她越过了你去!便是入了府……”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如筝却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心里一柔,反倒笑了:“入府之后如何,你倒是不必忧虑,我自然会提防着她,更何况上面还有娘亲和老太君压着呢,你自忙你前朝之事,后宅,自然是我们来调理了。” 夜深人静,兰陵侯府主院内地龙烧的暖暖的,本来该是个宁静祥和的上元夜,雕花大床上的两个人却无心谈家长里短,风花雪月,心里各自愁苦着,还要绞尽脑汁想话来安抚对方,端的是心酸难耐。 翊盛城太极殿里,承平帝李天祚坐在明晃晃的宫灯下,对着满桌子的奏折发愣,他本是勤政又聪慧的,无论是寒暑年节,手下从未堆过这么多的折子,可此番他却是看都不愿看,便任由折子堆在那里,一旁的内侍总管惠德安看着自家主子这样为难,心里一阵叹息,忍不住又看了看大殿门口,心里把去坤德宫传话儿的小内监骂了一顿,好在不久之后,便传来了通报声,惠德安心里一喜,回头看了看承平帝,承平帝轻叹了一声: “你偷偷摸摸地将她叫来作甚?白白让她陪朕伤怀。” 惠德安见自己的小九九被皇帝揭破,吓得赶紧跪在了青石板地上,叩头说到:“陛下,是奴才自作主张了,请陛下赐罪!” 承平帝知道他是个忠心的,倒也不真恼,只是让他起来,快去给皇后开门。 凌雨柔端着参汤走进中极殿时,扑面而来的森森寒气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压根儿就没有从外面进到屋里,这中极殿也太寒凉了……地龙也好,炭盆也罢,仿佛总是暖不热这座清冷的大殿,这,便是高处不胜寒么? 她这么想着,慢慢走到承平帝身边,将参汤放下笑到:“陛下批折子怎么也不去暖阁儿呢?这中极殿里好冷,陛下也不加件大衣服!”说着便回头目视惠德安,惠德安会意便来收拾奏折,却被明德帝阻了:“罢了,反正明日也不叫大朝,就堆这里吧,今儿朕不想批折子!” 晚间承平帝招了兰陵侯入宫的事情,皇后早就听人报过,也大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见他有些意志消沉,也明白是因为什么,便笑着让惠德安慢慢收拾着,自陪着他起身,往暖阁儿而去。 进了暖阁儿里,承平帝看看一旁笑着为他端上茶水参汤的凌雨柔,忍不住叹了一声: “柔儿……朕觉着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没意思!” 皇后见他换了当年在潜邸时的昵称,心里也是一暖,知道现下坐着说话的不是帝后,而是夫妻,当下也顺着他改了称呼:“三郎怎么这样说呢,你承继先帝遗志,开承平盛世,如今百姓安居乐业,边境也还算宁定,这两年风调雨顺的,庄稼长得也好,赋税又不高,我大盛子民能得休养生息,这都是你的功劳,怎么说没意思呢?” 李天祚听她换了称呼,心里就是一喜,后面这一番话,更如甘霖般沁入他焦渴的心田,当下目色一柔,伸手就把凌雨柔揽在了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但我也的确是尽力在调理朝政军务,可……这些再好,我却依然受制于北狄,现下竟要子渊舍了自己来保边关宁定,我实在是个无能的皇帝!” 凌雨柔知道他并非是想不通,想不开,只是最近挫折的狠了,心里难免生出些自责和自怨,当下也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 “三郎不愿贸然开战,并非是无能,正如兰陵侯忍辱答应娶公主,并不是因为懦弱一样,你们都是身上担承着江山天下的人,一举一动,每一个决定,都牵系着千万人的命途生死,如何能够从心所欲,恣意妄为呢?”她缓了缓,又说到:“而我也好,筝儿也好,身为你们这样男人的妻室,便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着同你们一起扛起这样的艰辛,这便是身为英雄妻的无可奈何。” 李天祚经她这一番劝解,心里略安稳了些,又恨恨的一锤旁边的桌子:“朕早就知道北狄贼心不死,仲康和子渊他们也已经有了彻底解决此事的对策,只是……若是再给朕两年……实在是可恨!” 凌雨柔知道他说的这些事涉前朝机密,便也不多问,只是笑到:“这就是了,慢慢总会好的,所以也请陛下打起精神来,切莫自责,江山社稷,万民福祉均牵于陛下一身……”她这么说着,便起身给李天祚行了个大礼:“故而臣妾也恳请陛下,一定要放宽心怀,保重龙体,切莫再生灰心之念。” 承平帝点了点头,起身将她搀起:“皇后金玉良言,朕都记下了,朕只是觉得对不起子渊,也对不起如筝表妹,不过此事若按子渊和仲康之计,倒也不是毫无转圜,只是要等……朕也惟愿咱们都能等得起,等得到那一天吧!” 听他这么说,凌雨柔倒是听出了其中还有玄机,当下便迟疑着问了一声,承平帝却是摇了摇头:“此事你大略知道便是了,不要深究,并非是朕不相信皇后,只是朕答应了子渊,此事除了朕、仲康和他自己知晓,便是你们也不能说的,尤其是你千万别给淑妃透了什么口风,按子渊的意思,这事情不能让如筝知道。” 皇后见他说得严重,赶紧仔细应了,又催着他早些安睡,承平帝却是摇了摇头,扬声唤入惠德海,让他拿奏折来看,凌雨柔一阵心疼,却也只能伺候着他用了参汤,又帮他挑亮了灯烛。 第二天清晨,苏有容自去西府报了自己和皇帝的决定,又回来叫了墨香和书砚,让他们分头去替自己送信,墨香自然是去万仪阁送了商议婚事的信儿,书砚却是收好信,便骑了了苏有容的雪白骏马,昼夜不停地赶往了江南迴梦楼总舵。 正月二十,凌逸云陪着苏有容走入了北狄使团居住的万仪阁,按照事前约定好的,溯清公主屏退了侍女和守卫,二人都只留了一人陪着,苏有容自然是凌逸云,耶律瑶则仿佛十分自信,只带了教养嬷嬷萧氏随侍在侧。 苏有容一身玄衣,面色沉郁地坐在耶律瑶对面,随手将墨鞘的仪刀立在了身旁,看得耶律瑶一阵心寒,这样的他,同宫宴上那个温雅俊逸的兰陵侯差的太多了,便连战场上那个英气逼人,煞气冲天的黑衣小将,也比现在的他明净些,现在的他,便如刚从阴曹地府爬上来,浑身都带着森然冷意,一瞬间耶律瑶忍不住也怀疑了一下自己的选择:这样以江山万民为质逼他就范,最终得来的会是什么好的结果么? 但也仅仅是一瞬,这样的念头便被她压下,她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苏有容,又变回了那个盛气凌人的北狄公主。 耶律瑶还没说话,一旁的萧氏看着苏有容手边的长刀心里便是一沉:“兰陵侯,大盛就是这样对待尊贵的客人的么?便是我们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见公主时也要将兵刃留在帐外,你怎可带刀来见公主殿下?” 苏有容听完她的话,却是连头都没抬,只是盯着耶律瑶:“本侯是大盛的一品武官,在这京师里面,除了翊盛城,走到哪里都有带刀之权,公主既然是站在我大盛的地方上,便要守我大盛的规矩,不然,也不用谈了!”l3l4 ☆、第271章 逼婚(中) 听了他的话,耶律瑶大为光火,却在看到他眼神时强自压下,对着萧氏摆了摆手:“些许小事,算了。”萧氏看着自家公主微微一愣,却还是行礼退后两步。 苏有容不愿意跟她多客气,上来便直入主题:“本侯先要佩服一下公主好手段,北狄王殿下宠你也真是宠上了天了,想必公主也知道,陛下已经允了公主所求,于是今日本侯便来跟公主谈谈嫁入侯府的事情……”他话还没说完,耶律瑶便倨傲地一笑: “嫁入侯府?我是尊贵的公主,你不过是个侯爵,居然要我嫁入侯府,不是应该在京师立公主府,你住进来才对么?” 苏有容抬头看着她冷笑:“对,就是公主这话,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侯爵,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公主为何不另选他人,这盛京出身地位高过我的青年才俊多的是!” 耶律瑶见被他抓住了话柄,心里便是一沉,她没想到他一介武将,居然也有这么高的辩才,还有这么大的胆量,当下便垂眸沉思了一番,笑到:“本公主喜欢的是你的人,要的也是你的人,求的并不是身份地位,若是你一定要本公主嫁入侯府,也无妨。” 苏有容笑了一声,抬头略带戏谑地看着她:“公主喜欢的是我的人?公主你知道本侯是怎样的人?你除了看我在战场上杀人,还知道我什么?说出来听听,公主到底喜欢我什么,本侯定然一桩一件,都改干净了!” 耶律瑶被他一噎,也压不住火儿了,当下便冷颜到:“兰陵侯不必再逞口舌之利,本公主这次嫁你是嫁定了!要我入侯府也无妨,便来说说你怎么处置你夫人吧。”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却是抬头笑了三声,又沉了面色:“处置?公主何出此言?你若入了我兰陵侯府,那么她为先,你为后,她是长,你是幼,她是嫡,你是庶,你有什么资格妄谈‘处置’于她?” 听了他的话,耶律瑶才明白他心里的打算竟然是!当下便拍案起身:“苏有容,你太放肆了,难道我公主之尊,入你府邸竟要为庶妻?!” 苏有容却是不为所动,脸上还是那个淡淡的冷笑:“公主,按我们大盛的规矩,应该叫妾,不过公主出身高贵,本侯会给你一个贵妾的名分,已经很高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立时便恨得耶律瑶面色发青:“兰陵侯,你大胆!本公主已经十分开恩,准你将夫人降为平妻,若是按我大狄的规矩,就该赐死才是!你如今居然敢让我居于她之下,还什么贵妾?你疯了么?!” 苏有容抬起头,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就那样冷淡地看着她,抻得差不多了才垂眸笑到:“公主如今到了我大盛的地界上,便该守我大盛的规矩,我夫人自嫁于我,孝敬仁爱,持家有道,今年还给我添了一儿一女,且我们伉俪情深,她与七出之罪任何一条都不沾边儿,我们也没有理由和离,我大盛是有平妻一说,可从没有正妻降为平妻的,再说这立平妻,要么是正妻病弱不能理家,要么是贵妾有大功于家族或是母凭子贵,再或者是子嗣息弱兼祧两房,现在看来,公主你也不够平妻的资格,故而我说将你立为贵妾,已经是礼法人伦所允最高的礼遇,公主却还不知足?” 他这一番话说出口,别说耶律瑶勃然大怒,便是旁边的凌逸云都吃了一惊:他自然是知道他看重如筝,定然不会允许耶律瑶越过了如筝去,却想着他怎么也得给她个平妻之位,而平妻之位对于一国公主来说,也已经是莫大的委屈了,他还想着今日自己二人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说服耶律瑶,却没想到苏有容开口,许的竟是贵妾之位!他也真敢想,真敢说!! 他心里波澜起伏,面上却是一片沉静,仿佛二人提前就商议好一般:左右也说好了全听他的,自己一会儿就着意敲边鼓,打圆场罢了。 耶律瑶听了苏有容的话,心里怒火腾腾,脑子里却清明了起来,不着急反驳,却是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凌逸云:“凌郡马,这便是你们大盛的规矩?” 凌逸云虽然顾念着现下的形式,心里却是更详细苏有容的判断,当下便笑道:“回公主,确是如此,我大盛世家大族婚姻的规矩就是刚刚兰陵侯说的这些,按理说,有正妻在堂的新嫁女子能够得到的名分,最高就是贵妾。” 他这样说虽然有些模凌两可,却也实实在在地表明了态度,耶律瑶看着他沉静的眼神,心里也是一沉:若说苏有容口出狂言是年少气盛一时激愤,但凌逸云代表的却是承平帝的态度,难倒大盛也有开战之意……难倒自己这一番作为,却是陷入了他人彀中么?! 她心中惊疑,却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更加不甘心真的入了侯府做个什么贵妾!当下慢慢坐下,一字一顿地说:“若是本公主不允呢?若是本公主必要做你侯府的主母,要让你夫人居于我之下呢?” 苏有容也抬起头,目色中不带一丝怯意:“若如此,恕在下不敢应承,还请公主另谋他选。” 耶律瑶心内大惊大怒,柳眉一竖厉声喝道:“苏有容,你好大的胆子,若你不允,到时候边地再起战事,你就是大盛的罪人!” 苏有容眯眼看看她,没有回话,唇边却挑起一个微笑,耶律瑶却觉得他这个笑容,比草原上黑夜里群狼的眼睛还要骇人,忍不住就微微打了个寒噤,苏有容慢慢伸手到身侧,却是突然提了刀拍在桌上,吓得旁边萧嬷嬷一下子冲上前:“兰陵侯,你大胆,难不成要刺杀公主么?” 耶律瑶却只是摆了摆手,目视着苏有容,苏有容眯起眼睛看着她,笑到:“公主,你我现在相隔不过三步,刺杀你,我自然是不会做的,不过……”他抬起右手轻轻抚着刀柄上丝质的花纹,一字一顿地开口:“若是将我自己的血溅在你身上,倒是够近了!” 他话音未落,屋里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耶律瑶凤目圆睁,忍不住便往后倚了倚:“你!” 苏有容却仿佛终于轻松了似的,垂眸笑到:“公主若不信可以试试看,到时候我也不用娶了,北狄王也有了开战的理由,只是公主却要落个逼杀他国重臣的名声,不过想来公主天之骄女,也是不在乎的!” 耶律瑶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心虚或是胆怯,看到的却全都是冷淡和决绝,她心里明白,这不是威胁,他竟然是当真的! 她慢慢坐下,心里渐渐明白了两件事:承平帝并非是畏战,甚至说,可能与自己的父王一样,也是在找借口挑起战火,而眼前这个男人,自己若想得到,就必须按他说的“规矩”来。 当凌逸云午后走入太极殿东暖阁,向承平帝报上与公主的商议结果时,承平帝也惊了惊:他没有想到苏有容在那样愤怒郁恨的情况下,还能将事情扭转到这样的程度,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最好的结局。 承平帝略沉吟了一下,开口言到:“公主身份高贵,就甘愿应了你们的要求?不会有诈么?” 凌逸云摇了摇头:“臣正要向陛下禀告,臣等和公主商议过了,公主不以北狄公主的身份下嫁,公主会令她的侍女装扮成她的样子,暂居驿馆,对外便说公主没有选中合适的驸马,要在大盛居住一段日子,而公主本人,则以大盛女子的身份嫁入侯府……” 听了他的话,承平帝却是微微一惊:“她怎么愿意如此?这不合常理啊!溯清公主这么骄矜的性子,怎会甘愿抛开身份尊荣这样委身下嫁?!” 凌逸云点了点头,言到:“这也正是微臣和子渊疑惑的地方,臣等想着,许是因为两宗,一是公主是一心想嫁子渊,怕还打着嫁入侯府后争宠的主意,二来……恐怕此番公主下嫁,也不仅是和亲这么简单,依臣等的拙见,不防将计就计……” 承平帝微微颔首,思忖了一会儿才言到:“却是太委屈子渊了。”凌逸云也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无奈,承平帝又着意叮嘱了几句,交代凌逸云全权负责此事,有什么情况直接向他回禀,便让他退下了。 三日后,承平帝对外宣称公主对待选的世家公子不满意,暂且留在大盛做客,北狄称臣之事也毫无波澜的慢慢推进着,相对于这些大事,盛京一件突然定下的婚事倒是没有吸引人们太多的目光,但知晓内情的各家勋贵重臣却是都提着一颗心:公主下嫁,居然这样偷偷摸摸的,这可是亘古未有的怪事! 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瑶,不顾使团众人的反对同意了苏有容的条件,以大盛礼部侍郎王顺卿大人养在北地老家的幺女王瑶的身份,与大盛兰陵侯苏有容定下了婚约。即将成为贵妾的王瑶也提了三个条件:一是二月初八便要入府,二是要从正门以花轿抬入,三是入府后,不同正妻林如筝住在一个院子里,要单独占一个院子。 苏有容将消息带回侯府,如筝看着他愧疚的样子心里却只有心疼,她如何不知要让身份高贵的公主甘愿委身为妾,早已超过了他能够周全的极限,她知道他定然是耗费了许多的口舌,精力,却也不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仔细应下了,又拦了他,自己到西府求了老太君,将卫氏曾经住过的凌霜阁划入了西府。 改了围墙,将久未住人的凌霜阁修缮一番,又换了些新的家具,忙碌着这些的如筝还没有忘了给苏有容热热闹闹地庆了生辰,都忙完还只是初六,如筝看着修缮一新的凌霜阁,心里既满意,又酸楚,一旁的浣纱和夏鱼看了,心里愤然,却又不敢多说,生怕勾了她的伤心事。 一晃,就到了二月初八。l3l4 ☆、第272章 逼婚(下) 清晨,如筝拥着被子坐起身,拢了身上的衣服看着旁边凌乱的锦被,苏有容走的时候轻手轻脚的,却不知她其实早已醒了,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对着他,便索性装睡。 如筝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钻进旁边艳红的锦被,还很暖,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那种沉水香气,缩在他的被子里,如筝想要笑一笑,却怎么都扯不开嘴角,成亲三年来,每一个他在府里的夜晚,都会回寒馥轩睡,哪怕是孝里,也在不远处的内书房,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独占着自己的夫君,并且以为,可以这样一生一世,没想到夫君专情,伉俪和谐,却终究抵不过外来的风刀霜剑。 如筝慢慢起身,看了看身下凌乱的痕迹,脸色便是一红:昨夜他一反常态,要了她一次又一次,虽说还是那样温柔体贴的,却也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她也曾半开玩笑的劝他节制,笑着说他明日还要当新郎呢,却没想到被他猛地堵了嘴,又要了一次…… 真是自作自受! 昨夜的最后,他以为她睡着了,喃喃说的那些话,其实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记得真真切切,他说家里多个人,自然是不能当成没有,自己的心意却是不会变,还说一辈子只当一次新郎,让自己放心什么的……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如筝不敢深想,她已经不是待字闺中,偷看话本的小姑娘了,自然知道这样连带着两国政事的联姻每一件小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公主允了以假身份下嫁,但若真的在侯府出什么事情,或是受了大的委屈……自然是不会善了的。 看来日后,真的是要处处防备,时时小心了。 想到这里,如筝便马上披衣起身,叫了丫鬟们进来叮嘱了,特特提到晚间凌霜阁摆宴时,不要到附近转悠,守好自己的院子。 丫鬟们仔细应了福身退下,如筝又暗自庆幸,好在此番卫氏着阿笈姑姑出面料理此事,用的人也都是外院和暖香苑的,却也招了周妈妈去帮着操持,这样既免了自己的尴尬,也能知晓凌霜阁里的情形,显见是婆婆疼惜自己了。 午后苏有容散值回来,还是一头扎进了寒馥轩,一下午和如筝孩子们腻在一起,却也不说什么,到了晚间,凌霜阁那边传来了动静,如筝再三催她,阿笈姑姑也派人来叫了几次,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寒馥轩,临了还叮嘱如筝,一定给自己留门。 送走了苏有容,如筝低头暗自好笑:留门,亏他想的出来……今儿怎么也是洞房花烛夜,耶律瑶怎会放他出来! 心里五味杂陈的如筝,转头进了里间,看着床上又伸着小爪子去挠哥哥,却被哥哥一把攥住动弹不得,自在那里憋气的应祯,心情才好了些,如筝看旁边夏鱼秋雁一脸紧张的样子,赶紧上去给两个孩子解劝,应祥见是娘亲来了,咧嘴一笑,露出刚萌的四个小牙,一双丹凤眼眯眯的,像极了苏有容: “娘~~~”还带着奶香味儿的声音叫的如筝心里一软,上前将他搂在了怀里,旁边夏鱼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刻意大惊小怪地说到:“小姐,您不知,祥少爷的劲儿真大,抓着祯儿小姐,小姐使了吃奶的力气挣扎,祥少爷连晃都不晃,还在那里笑呢!” 如筝低头看看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扎的儿子,又看看旁边显见是吃了醋,正努力撅着小屁股一拱一拱往自己膝上爬的女儿,心里一软,便抛开了所有的不快: “是么?许是随夫君吧,天生神力……”一句话,说的大家莞尔一笑,想了想,心里又升起一丝酸楚。 用了晚膳,哄着两个孩子去睡了,如筝看着空荡荡的卧房暗自伤神,其实之前也有很多时候是自己睡,但却都同此番不一样,她强忍着不去想自己心爱的夫君正在别的女人房里周旋,虽然只是周旋…… 她叹了口气,眼睛瞟上了旁边放着的桐木筝,上前掀开盖布,轻轻抚了一下,如行云流水般的声音划过,却被她一把按住:罢了,寒馥轩和凌霜阁离得这样近,若是被他听到,不过是徒增心酸而已。 不能抚筝,她又睡不着,索性便拿出之前苏有容给她写的家信,又仿着他的字迹描了起来。 不远处的凌霜阁里,耶律瑶穿着银红的嫁衣,心里也满是酸楚,她低头看看绣工极佳的喜服,银红,不过是比大红浅淡了些许,里面含着的意思却是天地之差,她抬头看看旁边面色沉静的苏有容,希望能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波澜,哪怕是愤怒也好,可看到的,却只是淡然,或者说是沉寂。 午后被抬进侯府,没有傧相,也没有花炮,虽然花轿是从国公府正门抬入的,却是还没穿过二门就走了侧巷,从角门抬入了凌霜阁,无酒无宴还不算,居然让她坐在洞房里干等了俩时辰,直到上灯时分,苏有容才姗姗来迟,一进屋,见了个礼便枯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这是坐禅呢?! 耶律瑶,不,从现在开始她就要抛弃尊贵的大狄皇族姓氏,改叫王瑶了,王瑶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成亲的情形,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自己放弃了尊荣,远离故土嫁给这个人,换来的就是他的冷脸么?!她隐隐觉得自己的选择实在是太冒险了,可又不愿意认输,更何况……还有父王交代的事情,大盛的兰陵侯,承平帝的宠臣,不正是最佳的人选么? 想来父王允了自己的决意,也是因为这一宗吧…… 想着背后强大的父王和北狄军队,王瑶的心又宁定了:既然能够逼他纳了自己,将来……自然也能逼他娶了自己! 这样想着,王瑶抛开了自怨自怜,起身走到桌旁,端起事先准备好的酒笑到:“夫君,咱们来同饮一杯合卺酒吧。” 苏有容从她手里接过杯盏,同她的酒杯轻轻一碰,唇角一挑露出一个冷笑:“这个称呼,是我夫人叫的,你只是妾,不要僭越了,再说合卺酒我三年前就喝过了,饮酒就饮酒,不必楞要加上什么不该加的名头。”说着也不看她脸上青红变幻,自仰头饮了杯中酒,王瑶气的手直发抖,却还是强忍端酒喝了,自转头回到床边坐下:“我们们北狄人没那么多规矩,那你说该叫你什么?” 苏有容有心顶她,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便淡淡说了一句:“除了这个都行,叫名字也行。”这一句,反倒让王瑶无话可说了。 王瑶压下心里的愤懑,想着萧嬷嬷指点过自己的“布置”心里又有了些底,却也带了一丝凄楚,她抬头盯着苏有容,果见他没过多久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脱了外袍,又四下观瞧: “你生了几个炭盆?怎么屋里这么热?” 耶律瑶见他这么问,便知道布置生效了,也不回答他的问话,自脱了外面的喜服,又走上前去解他的衣带,苏有容看她神情,脑子里一懵,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居然给我下药?!”他咬牙怒视着她,心里恨恨地骂了几声。 王瑶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是我们们北狄的秘药,对身体无碍的……”说着,就扑到了他怀里,心中也是一阵激荡。 苏有容没有回抱住她,也没有推拒躲闪,只是冷笑了一声叹到:“秘药?就是仙药又如何,还不是春藥?!王瑶,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么?” 王瑶抬头看了看他,不想深究他话里的含义,只是牵着他得手坐在了床上:“有没有意思,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苏有容强忍着身体里涌上来的一波一波的热意,看着王瑶慢慢躺倒,闭上了双眼,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二更时分,如筝停下了手里的笔,看了看旁边摞着的一大堆字纸,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是在等什么呢?只因为他临走那一句,便又想不开,看不清了么? 她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将桌上的东西收好,又叫了夏鱼端水进来梳洗了,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却还是睡不着,她回手抚了抚旁边苏有容的锦被,刚刚环绣来铺床时,自己特意让她将这一床也铺上了,虽然知道那边并没有人,隐隐看着影子,心里也舒服些。 如筝刚想合上眼睛眯一会儿,却听到窗棂那里隐隐传来敲击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却又响起,如筝心里一惊,便起身压低声音问到:“谁?” “我,不是让你给我留门么!”苏有容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于如筝来说彷如天籁,她顾不得披衣,下床穿了鞋便去开了窗闩,又赶紧闪开,苏有容扶着窗台轻轻一跃,便进了屋,搓了搓手笑到:“让你留门忘了?我看她们也都睡了,干脆跳窗户,反正也不是没跳过!” 如筝抬头看着他黑夜里亮闪闪的眼睛,心里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苏有容笑着在旁边的铜盆里净了手,一边擦着一边说:“窗棂上好多土,果然是许久没翻了!”再回身,就一把将如筝拉到了怀里: “这是我的屋子,我自然要回来睡觉……”如筝心里一阵欢喜,轻轻倚在他怀里:“那凌霜阁……” “别提她!”苏有容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三分怒气:“死丫头给爷下药!特么……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句话说的如筝心内一凛:“什么?!什么药,你找他讨了解药了么?” 苏有容嘿嘿笑了一声:“什么药……不安好心的药!我这不是赶紧把那丫头弄睡了,过来夫人这儿讨解药了么……”说着,声音就变得可怜兮兮:“夫人救我~” 如筝被他说得如坠五里雾中,刚要再问,却突然感觉到他身体很热,某处也不太对劲儿,才明白他说的“药”竟然是…… 如筝勃然大怒:“她,她居然敢给你下脏药!”她声音尖利,刺得苏有容都浑身一抖: “夫人息怒!我也吓一跳啊!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夫人先把解药赏了为夫的吧~” 如筝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一软,便将王瑶的事情暂且抛到了脑后,赶紧扶着苏有容到床上坐下,苏有容摸了摸自己的被子,便笑了: “原来夫人还等着我呢,真好……”说着便一把搂了如筝吻住,夫妻二人滚在了床上。 如筝感受着苏有容虽然努力压抑,却依然有些无法自持的动作,心里便是一阵心疼,用心抚慰满足他的同时,也对王瑶升起了浓浓的恨意:不能打,不能杀,要惩治一个贵妾还有许多别的办法……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她这样想着,环住了自家夫君的腰,主动与他合为一体,想到他舍近求远地来找自己讨“解药”她不是不甜蜜的,只是这甜蜜中,却怎么都带了一丝酸楚……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单位开大会,中午也加班了,只码出了这么一更,先奉给诸位,估计今天双更够呛,因为我家有个萝莉……汗…… 年底了,大家也辛苦了!我会尽量多写的,今日很可能不双,双肯定也是很晚很晚了,大家干脆明日再关注吧,多谢诸位一直支持某奚的大人们,团拜,最近时间紧迫,我多码字,回复就少了,先谢谢大家! 别离 敬上 ☆、第273章 贵妾(上) 二月初九的清晨,苏有容万般不舍地看了看床上睡眼朦胧的如筝,轻轻俯下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乖,昨儿弄疼你了吧?” 如筝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便要起身帮他收拾,却被苏有容按住了: “你别起来,我也不声张,换了衣服就去工部了,我从围墙走……”他笑着指指后窗: “你嘱咐她们,无论谁看到了都别说出去。” 如筝心里豁然一醒,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心中便浮起一丝沉郁,脸上却还是笑着:“嗯,我省得了,你小心些!” 苏有容笑着点点头,走到衣柜旁穿了中衣,取了一套玄色底子挑绣银云纹的直身穿了,又拿了件鸦青色蜀锦的大氅,如筝起身披了中衣,为他取了玉带,又歪头看了看:“太素静了吧,今儿……” 苏有容摇摇头,看着凌霜阁的方向面色一沉:“她也配!” 如筝暗自叹了口气,帮他打点好衣服送他出了窗户,看着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女墙上,她眼前仿佛又闪过自己二人成亲翌日他那身正红喜庆的衣服,忍不住打开柜子找了出来,轻轻抚了抚:他似乎是不喜艳色的,唯一一次穿,就是为着二人的新婚…… 自己和凌霜阁那一位,究竟是不同的,自然是不同的…… 如筝这么想着,心里那堵因王瑶入门而垒起来的障壁,似乎松动了一角。 估计着苏有容已经到了外院,如筝整理好了床铺便扬声叫了丫鬟进来,夏鱼和雪缨伺候着她梳洗了,又对着旁边椅子上苏有容留下的正红色中衣发呆,如筝看了一眼,才发现还落了这个,便让雪缨关了门,笑到:“昨儿侯爷来了,走的窗户,你们切莫声张,便当做不知,这个赶紧叠好了收起来!” 夏鱼和雪缨仔细应了,却都是面露喜色:按规矩这样贵妾或是良妾入府的日子,家主是怎么都要在偏房呆上一宿的,自家侯爷却是偷偷来了主院…… 用完早膳,如筝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了来,如今他们快满一岁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两个孩子身体都很好,一年来没病没灾的,早早的也都学会了走路,如今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上好久了,祥儿也果然如苏有容预料的,的确是聪明灵巧,已经可以自己拿小勺子喝粥什么的,话也会说了很多,看着倒是处处都比祯儿强,除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又哭上了!”浣纱早早入府,看到的就是祯儿嚎啕大哭,祥儿一旁坏笑的样子: “定然是哥儿又欺负姐儿了!”浣纱笑着给如筝福了福,如筝摆手让她坐:“你倒是猜错了,是祯儿跑去抢祥儿的拨浪鼓,抢不下来自己急哭了,祥儿可是什么都没干呢。” 听她这么说,浣纱也笑了:“我看恩姐以后都不用担心祯儿小姐不听话了,等他们都长大了,祥少爷就能管起妹妹来!” 如筝看了她一眼,略带嗔意地叹道:“浣纱,怎么又忘了,还少爷小姐的,他们是你的侄子侄女儿。” 仿佛听懂了母亲的话似的,祥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扯着浣纱的裙子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姑姑……”浣纱爱的伸手要抱,祥儿却是咧嘴一笑,又晃悠到妹妹面前,把拨浪鼓递到她眼前:“闭嘴。” 一言出口,一屋子人都笑了,夏鱼捂着肚子叹道:“祥少爷真是个小人精,这口气腔调,跟小姐一模一样!”祯儿看到了心爱的玩具,也忘了哭,一把抓过来摇晃了几下,又笑了:“的的~~” 祥儿却是不理她,自走到如筝身边要抱抱,如筝把他抱到膝上,他一双凤眼就眯成了一条缝,如筝端详着儿子,却见他左眼下面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拿帕子擦了几下,却是撇不干净,低头仔细端详,却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新生出一颗痣,位置大小都和苏有容眼下的那颗泪痣一模一样,只除了是黑色的…… 如筝愣愣的看着自家儿子如花的笑颜,心里就是一声长叹,忍不住感慨造物神奇。 她们自说笑着,不一会儿门帘子一挑,却是二等小丫头银蓝走了进来,如筝看到是她,便抬头看了看夏鱼:“不是让你们别到处刺探!” 夏鱼心里一慌,便赶紧福□:“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 如筝知道她一向忠心,以前在林府吃的亏大了,如今便如个蜈蚣似的,恨不得将爪子探到府里每个边边角角才好,当下心里也是一软:“罢了,去就去了,也是你们有心,你倒是个小心的,让银蓝去倒是无妨。” 夏鱼见自家小姐不气,才略放下心,银蓝也长出了一口气,又看看如筝,看看夏鱼,如筝倒是笑了:“既然去了就说吧,眼神飘来飘去作甚!” 银蓝伸了伸舌尖,如筝便是一笑,心说这小丫头,倒把夏鱼的性子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银蓝福了福,脸色又沉了下来:“回小姐,奴婢早上去凌霜阁那里转了一圈,凌霜阁倒是挺安静的,也没有看到王氏出来,只是……”她咬了咬唇,看看四周都是自己人,才沉声说道:“奴婢看到阿笈大姑姑端着什么去了西府,想来是去回咱们夫人了,奴婢看那样子,许是……元帕。” 她一言出口,浣纱还没什么,如筝和夏鱼心里就是一沉:本以为昨夜苏有容到了寒馥轩,便是没碰王瑶的,却怎么…… 如筝心里酸涩了一阵,又暗自压下: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自然知道这种事情都是难免,只是……未免太早了! 可难道洞房花烛夜不圆房么?!如筝暗笑自己荒唐,又恨自己好妒,转念又想到王瑶给苏有容下药的事情:更何况,他又被下了药,自然是……但究竟得是什么样的狠药,一个女子都纾解不了,搞得苏有容还得来自己这里寻解药! 瞬时,所有委屈不甘,就都化作了恨意…… 暖香苑里,卫氏看着阿笈端上的元帕,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色如火苗刺痛了她的眼睛,卫佳仪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也是,不过是个妾,弄得这么正式作甚?那个周家的不知道吧?此事切莫让筝儿知晓!” 阿笈点了点头:“夫人放心,是我亲自去的,周家的应该不知,不过这种事情……早晚,终究是委屈了少夫人了!” 卫氏点了点头:“筝儿委屈着,容儿又如何不委屈呢?这孩子自小最恨受制于人,如今……只是他昨夜就顺了王氏,我倒是没想到,还以为他怎么也得抻她一段儿呢,这孩子!” 阿笈也叹了口气:“可不怎么说呢,不过夫人,毕竟是圆房的日子,况且北狄女人……都野。” 卫氏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阿笈又到:“那王氏想要求见夫人,您看……” 卫氏眸色一冷,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妾,见什么,你随便挑点东西赐下,让她自去给筝儿请安,你告诉她尊敬些,记住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她又到:“你让周家的回去也告诉筝儿,就说我说的,一会儿王氏去请安,让她不必顾忌,该敲打的敲打,该责问的责问。” 阿笈点了点头,自下去安排了。 王瑶心心念念地等着卫氏传召,却没想只等来了让她去主院请安的信儿,王瑶咬唇想了想,对着萧氏言到:“嬷嬷,我不想去……”她对镜自揽: “倒不是怕了她,只是……我怕她被我气哭了,到时候向着侯爷一诉苦,我又要挨排揎。” 萧氏是最知道自家公主这个口不对心的毛病,她自小就照顾着失了生母的她,名为主仆,实际上和长辈也差不多了,当下便直言到: “公主,如今咱们进了侯府,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去少夫人面前站一站,虽然委屈些,却是全了礼数,毕竟是夫人吩咐的呢……” 王瑶见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事,面色就是一沉:“行了,嬷嬷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我去就是,我倒要看看,那样一个小鹌鹑似的人,怎么在我眼前作威作福!” 萧氏看着自家公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后悔她小的时候,自己怜她幼年丧母,太过骄纵,弄得现在虽然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却是小孩子心性,王上只看到她的机变才学,又顺了她想要嫁给心上人的心意,派她来大盛联姻…… 真的不是明智之举…… 可话说回来,她也不过是个命妇,有什么置喙之地呢!如今这样骑虎难下的境地,若是公主得不到兰陵侯的心,又刺探不到那件事…… 萧氏不敢多想,看看王瑶头上,赶紧伸手从卫氏夫人赐下的东西里抓了根簪子追上去:“公主,还是带夫人赐下的这一支吧!” 王瑶回头看了看她手里素银包金的簪子,冷笑到:“嬷嬷好无趣,这东西赏了丫鬟们就是了,怎能上我的头!”说完也不顾她叹气,自甩手往主院而去。 如筝得了周氏带回来的信儿,心里也是一暖,她知道卫氏作为婆婆,能够这样偏着她已是不易,自己便更不能给她添太多的麻烦,王瑶……是一定要敲打的,但也不能太过分,毕竟她是夫君的贵妾,背后还牵系着北狄的事情…… 略思忖了一阵,如筝便打定了主意,自留了浣纱夏鱼陪着,让奶娘们将祥儿祯儿抱了下去。 听着外面报上来凌霜阁王姨娘到了,如筝看浣纱就要起身,压低声音言到:“你坐着,一会儿她若有不当,你先开口,夏鱼再说。”浣纱夏鱼是跟她久了贴心的,瞬时便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门口的小丫头撩开帘子,王瑶笑着走进屋里站定,刚要行礼,抬眼看了看如筝旁边坐着的浣纱,又停住了,浣纱没等如筝开口,便笑道:“怎么,姨娘见了主母还不行礼么?” 王瑶自咬唇看着浣纱,萧氏给她报上来的主院丫鬟里并没有浣纱这一位,更何况她现下是妇人装束,穿的却很普通,看着就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可若是管事妈妈,断没有在主子面前坐着的道理…… 王瑶心里一动:莫非竟是侯爷的通房! 当下眼里便闪过一丝厉色,心说林如筝有你的,我好好来给你行礼,你竟弄了个通房坐在这里羞辱我,当下眉毛一挑,便冷笑道:“我见了夫人,自然是要行礼的,却不知姑娘是谁?” 她心里把浣纱当成通房,言语间就带了些鄙夷,夏鱼看火候差不多了,当下冷了脸言到:“姨娘请慎言,这位是我们们侯爷的义妹,这府里的干小姐,出嫁不久回来看我们们小姐的,难不成还当不起姨娘一礼?” 王瑶心里一沉,万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妇人竟然是这等身份,当下心里便是一恨:林如筝好手段,还没开口就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大大的没脸。 当下却也无法,只得微微福身,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夫人万福。” 如筝见她略蹲了蹲便起身,心里一阵好笑,旁边浣纱笑到:“王姨娘好大的架子,便是我来见恩姐都要着实行个礼,姨娘却只是意思意思,莫非是不把侯夫人放在眼里么?” 王瑶见她这么说,没恼反倒笑了:“干小姐说笑了……”又转过身看着如筝:“妾只是身子不适,有些蹲不下,还请夫人恕罪。”说着,还做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看的夏鱼一阵火起,却在看到如筝面色时强压下了。 如筝微笑了一下,总算是开了口:“是么,那倒是可惜了,我曾听人说过,礼部侍郎王大人诗书传家,家风最是严谨,子女行礼都是依照周礼的动作,着实是仪态万方的,可惜今日却是无缘得见了。” 王瑶见她这么说,知道今天这事是不能善了了,有心反唇相讥,又怕刚进府就和主母冲突,会引得卫夫人和苏有容不快,想着不过是行个礼,又能如何,索性便深深福下:“夫人教训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晚了,大家见谅!顺便,今日三更,多谢支持。 ☆、第274章 贵妾(中) 如筝抬眼看看她,王瑶刚动了一动,如筝便开口说到:“这样不错,我说两句,你听着……” 王瑶知道她是要打压自己,刻意不让自己起身,却仗着自幼习武腰腿有力,便这么福身听着,如筝微笑着沉了一会儿,像是在想话儿似的: “人都说王大人教女有方,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我看妹妹也是个知礼守礼的,我也不是什么悭吝好妒的,这院子说是侯府,也不过就是这么一亩三分地,规矩自是要守,却也不必如你侍郎府一般那么刻板,你我都年轻,我也不用你伺候什么饮食起居了,你今后每日这个时候便来请安,咱们说会子话儿你就回去,若是喜欢呢,也可以陪我做做针线,赏花观景什么的,若是话不投机,我也不怪你,你自回你的凌霜阁呆着,只一宗,我这院子里不准嚼舌头,说是非,不准不恭不敬,都要严守自己的本分……” 她抬起头,看看王瑶头上轻笑到:“这样的步摇,便是我没得诰封时也是不敢用的,你是贵妾,想来做姑娘时也是王大人的掌上明珠,在府里用个金簪子,玉簪子什么的我也不怪你,只是这步摇,是官定命妇才能用的,若是被什么人看见了,参劾了,我保不住你,侯爷也保不住你!”王瑶抬起头,对上她略带厉色的目光,心里不服却也无法,如筝又不紧不慢,闲七杂八的说了一大堆,才略沉了沉,对着王瑶一笑,王瑶自蹲的腿发麻腰发软,还以为她要叫起,刚动了动,如筝却又笑到: “王氏你少年心性,轻狂些也是有的,我和侯爷早年也是一般,我便也不多说你什么了,只是……”她抬手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面色便沉了下来: “只是身为夫君的妻妾,心里第一宗就是要记挂着夫君的身体,若是为了争宠使什么手段,妨害了侯爷的身体,我可是不依的,这府里老爷少爷们日常进补都有定例,不用你额外操心,我不管你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什么,一概都是不允的,今次我念你是自幼养在北边儿稍欠开化之地的姑娘,所见风土民情与京师有所不同,行事难免会有差错,便不深究了,不过既然入了侯府,就要守侯府的规矩,你那些北地乌七八糟的东西,回去都给我收拾干净了,要用香料也好,补品也罢,这府里和西府药食库都有规矩和禁忌,午后我会让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向你说明,不懂可以问,若是自作主张用出了事情,莫怪我不留情面!”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听不出有多严厉,可王瑶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颤,如筝又沉了沉,才叹了口气:“罢了,我乏了,你回去歇着吧。” 王瑶听了她这番话,心里一阵惊讶,忍不住便猜测她是如何得知,若是苏有容告诉他的……今早他从自己院子里走的时候,居然还去了主院,就是特意告诉她此事?这样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儿都不隐瞒地告诉了正室夫人! 但若不是他说的,是林如筝自己知道的……那便更加可怕,莫非她的眼目已经厉害到了这样的程度么? 她想的六神无主,蹲了这许久也实在是累了,浑忘了来时耀武扬威的初衷,匆匆起身便退出了堂屋,走的时候脚步多少还是有些踉跄。 如筝虽然小胜一程,心里却并不痛快。 到了午后,苏有容散值之后,两院的眼睛就都看着,却没想到他却是先去了西府,又到卫氏院子里呆了小半个时辰,回了东府便又进了寒馥轩。 一进门,堂屋里玩儿着的应祥和应祯就笑着走过去拽住了他的袍子角:“爹爹!” 苏有容笑着应了,一手一个把他们抱在怀里,一人脸颊上亲了一下,举着俩小团子四下看了看:“筝儿呢?” 夏鱼上前行了个礼,接下了他手里的应祥,才笑到:“小姐给老太君绣了个珍珠的抹额,刚刚带着环绣亲自送过去了,怕是快回来了。” 苏有容笑着拍了拍手里的应祯:“是么,我刚怕扰了祖母午歇,没敢去呢,还不如直接去祖母那里,同她一道回来。”说着将应祯递给旁边的乳母,便去里间换了燕居的衣服,坐在堂屋里等着如筝。 不多时,如筝回了寒馥轩,一进门就看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本以为自己心里会别扭,会酸楚,却在看到他逗着孩子们的笑脸时便全化作了柔暖: “夫君,今日回府到早。” 苏有容抬头看到如筝,笑着起身执起她手,神色里却带了一丝郑重:“你进来,我有话说。” 如筝不明就里,看他表情心里就是一“咯噔”,想着他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排揎王氏的事情生气了?又暗笑自己多心。 苏有容拉着她进了里间,回手就带上了房门,却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一瞬间,如筝脸上的疑惑紧张就都化作春水般舒展开,唇角不自觉地就带了个笑意:“嗯。” 苏有容看她表情,心里就是一暖,却还是问了一句:“你信我么?” 如筝抬头,眼睛发亮:“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王瑶听说苏有容回了府,便兴高采烈地打扮了起来,心里想着昨夜自己同他那样鱼水和谐,他今日自然是还要过来的,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用药,便将药香收了,又换了卫氏赐下的首饰,身上的衣服却是仔细选了又选,却没想到,苏有容自西府回来,倒是直接去了寒馥轩。 王瑶愣愣地对着桌上的酒菜,心里委屈又烦闷,一旁萧嬷嬷看着她心疼,便上前劝到:“公主,您也别气,侯爷昨儿宿在了您这里,今日自然是要去应承夫人的,不然被人参劾了宠妾灭妻,不也是您的罪过了么?” 王瑶抬头看看萧氏,又垂眸叹道:“嬷嬷,你说那个侯夫人林如筝同我,究竟谁更美?” 萧氏见她又是问这个,心里也是一阵叹:“公主国色天香,自然是您更美,且侯夫人虽然也还算姿容明丽,却终究生产过,年岁也大了,怎能和公主您相比呢?” 王瑶点了点头:“是了,她自然是不能同我相比,我知道他们大盛的女子都讲究什么无才便是德,她成日里缩在院子里刺绣带孩子,想来才情也是不如我的,更别提武功……”她想了想,突然又高兴了起来:“嬷嬷,侯爷的武功是很好的,我见过他的刀法,明日你将我的剑拿来,我要和他比剑,他那个细弱娇柔的夫人,定然是不可能陪他练武的!” 萧氏却是赶紧摇了摇头:“公主,这怎么能行!奴婢听过大盛的女子是要讲究什么德容言工的,可不能舞刀弄枪,万一反倒惹得侯爷不快……” 她还没听完,王瑶却是沉了面色说到:“嬷嬷好没趣,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们大盛那个什么郡主不也是自己带了几千兵马的么?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我可不光是尊贵的公主!” 萧氏见一时劝不动她,也只得暗自叹息,盼望着她这心血来潮赶紧过去,便转了话题说到:“公主刚刚说到夫人带孩子……老奴倒是想到,他们大盛人最重子嗣,侯爷看重夫人,想来也有那一双儿女的情分在内,公主不如也快调理好身体,赶紧为侯爷添个子嗣才是!那样便也有了倚仗,将来……也多个……” “筹码”二字,她没有说出口,王瑶心里明白,也不说破,只是点了点头:“我省得的,等我谋了他的宠爱,自然就会替他生个孩子,不然有了孩子,他更有借口不来了,多无趣!” 萧氏听她这样本末倒置,心里一阵无奈,却也无力再劝,好在王瑶心情总算是好些了,她便也笑笑揭过,劝着她用饭歇息。 听着外面打了初更的声音,如筝看了看在大床上和一对儿女滚的正高兴的苏有容,心里一阵不舍,却还是上前,拨开祯儿拽着他头发的小手,笑到:“今日……不用去凌霜阁么?” 听了她这句,苏有容先是一怔,想着自家爱妻若也同那些大家命妇一般“大度”什么的,实在是太伤他的心了,看看她脸上游移不定的面色,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当下便笑着起身搂了她坐下,压低声音说到:“你放心,如今我纳了她,北狄王已经没有什么借口开战,更何况此番咱们虚张声势的好,北狄王可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反倒是进退维谷,十分犹豫,想来两国边境能宁定一阵子,再说,这种小事若是都……她也太过分了!” 如筝这才放下心,又笑了笑,苏有容拉着她的柔荑心里一动,笑到:“好久没听夫人抚筝了,我筝儿给为夫来一曲呗?” 如筝看了看床上的双生子,略犹豫了一下又点头应了,掀开盖布试了试音,轻挑琴弦,却是奏出了一曲极舒缓的。 一曲终了,苏有容还沉浸在曲意中陶醉着,如筝却起身笑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有容低头一看,却见祥儿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已经睡得香香的,祯儿枕在哥哥的肚子上,吧嗒着小嘴儿眯着眼睛,也迷糊的差不多了,夫妻二人一阵偷笑,赶紧把祯儿抱起来拍着了,又叫了奶娘来将两个孩子抱走安顿。 夜深了,如筝躺在苏有容臂弯里心满yi足,自家夫君还在那里夸着两个孩子有悟性,云起这么阳春白雪的曲子竟然都听懂了,如筝听着他温柔低沉的声音,渐渐进入了梦乡。 之后的几日,苏有容便是一直都没有留宿过凌霜阁,即便是偶尔去坐坐,也不过就是问问王瑶过得好不好,吃住可习惯,也不顾她话里的闺怨期盼,礼节性地安慰几句就走,王瑶倒是试过了在花园里舞剑,苏有容却是一次都没出来看过,好容易有一次赶着他散值从角门进来,王瑶兴冲冲上去问时,倒是得了一句“极好,巾帼不让须眉!”她心里一喜,便邀他比试,苏有容却只是淡然一笑: “你有雅兴,自练就是,本候的刀剑是拿来杀敌的,在家还动刀动剑的,我累得慌。”转头就把王瑶晾在了那里。 王瑶再去如筝处请安时,如筝却都只是让她站站就走了,既不为难,也不当回事儿,王瑶想要发难也找不到因子,只是有一次出了堂屋,东厢房里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粉团儿似的小姑娘,脸上带着和年龄不符的冷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旁边的丫鬟告诉她这是西府少长房的大小姐,一直养在东府的,王瑶匆匆福身行了礼,那小姑娘却嗤笑一声:“姨娘身上好大的血味儿,这么多香粉也掩不住,好像我爹殉国时穿的那盔甲上的味道……” 她眼神清澈凌厉,看的王瑶心里一颤,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姑娘却又转身回去了,她慢慢离开寒馥轩,一出门脚步便是一顿,总算想起来了:苏家少长房…… 她心里豁然一醒:北狄人从来就信奉成王败寇,即便是仇人,只要是比自己强,也会受到尊敬,而大盛则重血脉亲缘,苏有容不喜自己,是不是也有北狄害死了他兄长的缘故,不过是个隔房的堂兄……可这孩子却是养在他的院子里,想来却是亲厚! 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儿,王瑶忍不住有些头痛,想着回去以后定要好好查一查才是! 如筝在堂屋里听到外面的对话,心里便是一惊,她这院子里自然是瞒着大姐儿的,却不知是nǎ里走漏了风声,她思忖了一下,又想到她每逢初一十五是要回西府给祖母和清修的母亲请安的,今儿正好是十六…… 思前想后,如筝还是把大姐儿叫进来叮嘱了一番,让她切不可传扬出去,谁料想她小小的年纪,一番话却是说的如筝心里叹息又欣慰,忍不住感慨当年那个拽着她裙子哭天抹泪的小仙儿,这么快就长大了。 二月十八,西府便操持着给三个小小姐过节,为了热闹,又加上了双生子的生日,老国公一声令下,却是连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叫了过来,二位老人看着一炕孩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东府凌霜阁里,王瑶听着西府热闹的乐声,忍不住叹了口气,想着大约萧嬷嬷说的对,自己也该要个孩儿才是…… ☆、第275章 贵妾(下) 一晃进了三月,苏有容却又日日到工部忙活了起来,一日大老晚回来,又一头扎进了内书房忙活着,如筝实在看不下了,便端了碗参汤进去,没想到苏有容听到动静,却是猛地抬头,那眼神如筝从来没见过,一时便吓得撩着帘子,愣在当场。 好在苏有容见是她,马上就缓和了面色,伸手叫她进来,又关上房门到: “吓着你了吧,是我不好……”如筝见他一桌子的纸张,知道定然是公务,也不往桌上瞅,笑着摇头将参汤递给他,苏有容喝了两口笑到:“这几日我太忙,倒是怠慢了夫人,夫人不要怪罪才是!” 如筝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碗,嗔道:“说什么呢,我怎会怪你,我只是心疼你……这样累苦,再好的身子也熬坏了!” 苏有容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叹道:“无妨,就这一阵子,你来的正好,我确实有要事要同你讲……”说着便拉她来到桌前,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图样,一边问到:“认识么?” 如筝看着桌上那些图,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线条机括,还有些大筒子一样的东西,看的她一阵迷糊,摇头笑道:“没见过,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忙的东西?这是……连弩?” 苏有容收拾好了那些图纸,打开旁边书柜上一个暗格整齐的放进去,又用铜锁锁了,才压低声音说到:“这些不是连弩,是比连弩威力大千百倍的东西,极要紧,也极机密,圣上御书房里有一份,义兄书房里有一份,我这里有一份,我想了想如今咱们府里,也就是这儿还算安全……”他说的严重,如筝听着心也揪了起来,苏有容又将手上拴在一起的两把钥匙解开,递给如筝一把,言到:“这个,是开那个门的钥匙,我这里一把,你拿一把,要贴身带着,此事便是你贴身的丫鬟也不能说。” 如筝跟着他久了,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紧要,赶紧仔细应了,苏有容又到:“这东西在咱家不会放太长时间,你放心,不过这几日若是我不在的时候,也许会让墨香书砚拿了我的印信来取,你取了亲自交到他们手上,除了他们,便是筹棋画境来了,也不能给,明白吗?” 如筝赶紧点点头:“夫君放心,我定然帮你守好内书房,不让人钻了空子!” 苏有容见她说的紧张,却是笑了:“你也别害怕,此事外人根本不知,我这么说只是小心为上,左不过几日圣上找到合适的地方,我就拿走了,放心。” 之后的几日,如筝便日夜小心地看着内书房,去请安时也要叮嘱了丫鬟们单独留出一个人来在堂屋里盯着,丫鬟们都知道她一向上心内书房,也不多问,只是再加了三分小心。 好在几日之后,苏有容就将那些东西统统拿走,也不知是放到哪儿去了。 一晃到了三月十二春日节,小郡主的生日,又赶上今年他们添了子嗣,亲朋好友就商量着给她好好热闹一次,小郡主广撒了帖子请闺中密友,如筝自然也在列,一大早便到了凌府,给小郡主送了彩珠的全套头面当贺礼,又给念恩带了金银锁环各一套,小郡主笑她如今出手愈发大方了,琳琅霜璟也跟着一通打趣,几人知交莫逆,也不藏着掖着,不多时就说起了苏府里贵妾的事情,小郡主和琳琅自不必说,便是霜璟的院子里也是没有妾室和通房的,三人便一齐替如筝不忿,却也知道苏有容是身不由己,就变着法的骂王瑶,尤其是小郡主,还对她追杀凌逸云和苏有容之事耿耿于怀,更是直说到柳眉倒竖,反倒是如筝,只是微笑着饮茶听她们骂,不时还点评几句。 不一会儿,小郡主先觉出不对,斜睨了她一眼:“我说我们们这才真叫替古人担忧呢!你们看筝儿,自笑的云淡风轻的,听咱们说话儿跟听戏本子似的,我倒是要叹一声兰陵侯夫人好度量!” 如筝却是笑着摇摇头:“度量不大,装这么点子事情倒是够了……”她略敛了笑意:“跟你们我也不瞒着,若说没有酸肯定是假的,不过子渊不上心她,我也没那么多闲心思跟她死磕,左右不过是个妾,我自忙我的相夫教子,她自绞尽脑汁争宠而不得,我就看她蹦跶,蹦跶累了她也就消停了。”她看看笑意也淡了的三人,又笑着叹了口气: “后面还有好几十年熬呢,我才不傻,若是像她一样机关算尽乌眼鸡似的,失了正室风度不说,不也是给自家夫君添堵?反正子渊也不爱去她那里,我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仔细提防着就是了。” 小郡主看她神色,知道她不是说好话宽自己三人的心,才放下点儿心:“你说的是,却是我们们小心眼儿了,怪不得苏子渊看重你……”她笑了笑:“想想也对,这妾不是他自己想要纳的,说来跟个外人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个名分……”她想了想,又到:“不过子嗣上你可要当心,护好了自己的,对她也别不管不顾的,到底是胡女子……血里都带着煞气,没得把你家苏三的血脉都带偏了!” 如筝愣了愣,心说这倒是不怕,却也没法儿给三人明白说,只得含混着点了点头,又笑小郡主想的远,小郡主却是柔柔一笑:“以前我总说不嫁,自己过什么的,如今嫁了人,生了子才知道,女子还是要有个家的,自打生了念恩,我才知道子嗣在咱们女人而言有多重……”她叹了口气,招了贴身的丫鬟去抱念恩,又对三人到: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嫁入了凌家,公婆疼我不说,便是我过几个月回南大营练兵,公爹和婆婆也是体恤一口允了的,更别提让念恩承父王的嗣……”她说着,眼里就带了泪花,看了看霜璟笑到:“你们凌家对我的恩德,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呢……” 霜璟却是笑着拍拍她手,又拿了帕子替她拭泪:“说这些作甚,如今你是我嫂子,这里就是你的家,还你们凌家,这叫咱们凌家!” 小郡主也笑了:“对,咱们凌家。” 说着,就有丫鬟和奶娘报了李念恩过来,三人看着粉团儿似的小娃娃,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这么大时的样子,心里爱的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围着逗了一阵子又感叹念恩生的漂亮,如今大了些看着却是更精神了。 琳琅神秘兮兮地看着如筝和霜璟,笑到:“你们觉着,咱这大侄儿像谁?” 她这一问,如筝和霜璟便也仔细看了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自然是像小郡主踏雪,略薄又漂亮的嘴唇神似凌逸云,可离远了看,却又带着一点不同于他二人的风姿气度,小小年纪,顾盼间却带了三分威势似的,又不是凌家人那种。 看她二人愣住了,李踏雪却是嫣然一笑,从奶娘手里接过念恩,低头看着他的笑脸:“所以说造化神奇,这孩子……像极了父王……” 女眷们这边感叹着血脉神奇,苏有容和凌逸云凑在一起说的却不是这样温暖轻松的话题了,难得一向爱笑的二人,在书房里对坐着却是愁眉紧锁。 “这么说,那照着比例做小了的那个,还是炸膛了?”苏有容咬了咬牙:“不应该啊,我按那海客留下的图又着意算过了,不然是铁不行?” 凌逸云看他愁眉苦脸的,便起身帮他添了茶:“你也别太着急,这么精细的东西,便是工部能人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们仔细些没错,再说,十个里面不是还留了仨么?放的好着呢!” 苏有容抬头看看自家义兄,笑着摇摇头:“大哥你就别安慰我了,十个里面留仨,炸了四个就差点毁了工部的暗室,这若是大的,周围的人都得死!” 凌逸云想了想那“东西”的威力,心里也是一震:“那海客的图纸还是我当年觉着好玩儿留下的,没想到你却能看懂,更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是这样威力无穷……” 苏有容点了点头:“所以当初我才说咱大盛一定要将这东西试制成,且不说北狄,你就想想,这图是你十年前得的,若是有朝一日那海客的国家驾着船,船上都是这种东西,往海岸上一靠……”他说的绘声绘色,凌逸云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你说的是,大盛一定要有这东西!只是……这东西成了,注定也是生灵涂炭!” 苏有容沉了面色点点头:“是啊,不过若是让我选,我宁愿去涂炭别人,再者说,以后如何不好说,不过等着东西成了,北狄便可不战而服,你信不信?” 凌逸云想了想,脑子里似乎是闪过一丝什么,又抓不住,苏有容笑着往前凑了凑:“大哥我跟你说,这东西,有个名头,叫战略武器……战略武器就是威力无穷,却不杀人的武器!” “怎么讲?”凌逸云也来了兴致,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贺完了小郡主的生辰,苏有容和如筝回到府里天色尚早,念着老国公的病体,便去主院探视了一番,陪着二老说了会子话,又回到寒馥轩略用了些晚膳,苏有容自到书房看书,如筝则带着两个孩子玩耍,不多时苏有容也进了里间,如筝起身到一旁倒茶,苏有容往床上一坐,两个孩子就嗷嗷叫着往他身上爬,如筝回头笑着摇头:也不知怎么的,这俩孩子只要是跟了自己,就乖乖的,多是咿呀学语,拿个拨浪鼓玩儿什么的,但只要是苏有容一来,马上就变得无法无天,苏有容也有力气陪着他们疯,一会把这个扔起来,一会儿又抱着那个转圈儿,刚开始还看的如筝心惊胆战的,日子多了也就习惯了,有时候假意嗔怪他没正形,苏有容却笑着说她不懂,这样长大的孩子聪明。 聪明?沸反盈天才是吧! 就在应祥应祯乐得拍手笑,把口水舔了苏有容一脸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夏鱼请安的声音,如筝叫了她进来,夏鱼便福身说到:“侯爷,小姐,凌霜阁王姨娘着人来传话,说是身子不适,请侯爷过去看看……” 说来也怪,她话音未落,屋里四人都安静了,便连两个孩子都停了笑,瞪着大眼睛看着她,苏有容看了看如筝,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无奈,苏有容刚说不去,如筝倒是笑了:“是了,她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夫君就去看看,也省的一来二去的,耽误出了大毛病!” 苏有容见她这么说,也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句:“给我留门。”便将应祥放在了床上,却不想小家伙像是知道什么似的,两只小爪子死死攥着他袖子,一个劲儿地叫“爹爹”,一向不爱哭的小脸儿上也挂了泪珠,看的苏有容一阵不忍,只得柔声安慰着:“祥儿乖,爹一会儿就回来好吧?一炷香?一盏茶?一眨眼?”他夸张地眨了眨眼睛,应祥就笑着松开了小肉爪,呲着白生生的小牙说了句“好!”逗得苏有容抬头大笑着出了堂屋。 带苏有容走了,夏鱼才恨恨地对着凌霜阁的方向一努嘴:“就她娇贵,什么身子不适,奴婢看是心里不适才对,若非小姐提前交代了,奴婢就该把那丫鬟顶回去!” 如筝见她愤恨难抑的样子,却是笑了:“我都无事,你何必这么计较,这样大老晚的无故来叫夫君过去,是她不懂事,但若她遣人来报了咱们按下,就成了咱们的不是了,左右她身子不爽,如何能留下夫君过夜?” 夏鱼想了想,又笑了:“小姐说的是,那奴婢赶快去烧水,一会儿等侯爷回来了,伺候你们梳洗。”如筝自笑着挥手让她去了,又上床陪两个小的玩耍。 果然不多时,苏有容一脸不耐地回来了,如筝上前给他脱了大氅,伸手在他胸口抚了几下笑到:“怎的?情形如何?” 苏有容低头看看她,脸色倒是缓和了很多,却还是略带不耐地说到:“无妨,小毛病,我给他号了脉,让丫鬟们伺候着早歇下了,不用请大夫!” 如筝知道他正烦着,也不多问,伺候他梳洗了,又叫奶娘来抱了两个困得难受的小家伙去安置,屏退了丫鬟们才笑到:“到底是什么毛病,至于巴巴儿地叫了你去?” 苏有容回头看看她,也笑了,笑容里却带着三分无奈:“吃饱了撑的,消消食就好了!” 一句话说的如筝捧腹大笑,又被苏有容拦腰捉了扔在床上:“我看你也很闲嘛,来来来,夫君给你找点事儿做做!” ☆、第276章 琐心(上) 西府里某些人期盼的妻妾相争风波并没有涌起,如筝大面上和王瑶保持着相安无事,几次小的敲打也都是攻心为上,并未落人什么口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滑了过去,一晃就到了端阳节。 如筝听夏鱼说端阳节到了,算算日子才明白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苏有容却是一天都没再去过王瑶处,显见是被上次“身子不适”给气到了,心里一阵好笑,却也不愿意管她。 到了午间,如筝刚吩咐丫鬟们摆饭,便听到院子里一阵问好的声音,她挑了帘子一看,却是苏有容笑着走了进来,如筝大喜过望,赶紧吩咐秋雁加菜,苏有容进了屋,将手里的纸包放在了桌子上,自脱了官服笑到:“前几日工部太忙,都少陪你了,今儿下午没事,我陪你游上原去。” 如筝心里一暖,却又笑着摇摇头:“都嫁人了,游什么上原,夫君说笑了。” 苏有容却是笑着牵起他的手:“嫁入了就不能去了?人家觅姻缘,咱们炫恩爱去!”说着就是一阵笑,如筝看旁边丫鬟们偷笑不已,心里暗怪他轻狂,却也忍不住唇角微挑。 秋雁摆好了饭,如筝又让人叫了应娴,抱了应祥应祯过来,围了一桌子吃饭,应娴看看桌上的纸包,笑着问是什么,苏有容“哦”了一声打开,如筝抬眼一看,却是品芳斋的五色花饼,心里一动就抬头看了看苏有容,又惊到:“怎么买了这么多?” 苏有容指了指看直了眼的三个孩子,笑到:“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儿女多,凉水不得喝’么?买少了你还吃得着么?”一句话逗得如筝摇头失笑:“夫君说的是。” 苏有容又到:“点心不能误了正饭,都留点肚子吃了饭吃!”应祥应祯还小,只是懵懂点头,应娴也是最听他话的,笑了笑就动了筷子,却明显用的比平日少了。 一餐饭吃完,苏有容又亲自动手给孩子们和如筝分了点心吃,看三个小祖宗昏昏欲睡了,夫妻二人又分头将她们安顿下,才牵着手出了角门,直奔上原而去。 在外面逛了小两个时辰,如筝牵着苏有容的手,看着上原的春花春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抬头看看自家夫君,苏有容也正低头看着她,笑了笑,便叹了一声:“筝儿,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如筝却是摇摇头:“夫君,咱们之间从来不说虚的,我也不装贤惠,你心里没她,我便没什么不舒服的,我对她敲打只是防备,你也说过她来咱府,说不定也是心怀鬼胎,我是小心惯了的,你白日里出去,我自然要守好家门,旁的一概没有!你放心。” 苏有容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她解释,却被她一句“放心”都给堵了回去,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说,牵着她慢慢逛了一圈,给孩子们买了一大堆新鲜东西便回了府。 苏有容想起劲节斋里有个东西要拿,便转道去了外院,如筝回到寒馥轩,一进门夏鱼就迎了上来,一边给她脱外衣,一边沉声到:“小姐,午后银蓝来报了我,您和侯爷走后不久,西府四少夫人就进了凌霜阁……” 如筝抬眼看看她,一挑眉笑到:“哦?是么?坐了没多久就走了?” 听了她的话,夏鱼却是一楞:“小姐怎么知道?” 如筝笑着在旁边铜盆里净了手,坐下端了茶慢慢饮着:“王氏虽欲与我为敌,为人却傲气不善隐忍,且刚刚入府警戒心还重,定然是不会接受如婳的‘好意’的,不过既然她已经走了这个心思,咱们却还真是不得不防了。” 夏鱼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那咱们……” 如筝冲她摆了摆手:“不急,西府的事情,自然是要西府来管,咱们贸然插手就不好了。”说完便吩咐了几句。 没有几日,卫氏就派了阿笈姑姑来说话儿,闲谈间告诉了如筝,前几日西府大夫人到老太君院子里哭诉了一番,言语间似乎又提到了大少爷的事情,老太君便招了四少夫人来敲打了,让她无事不要乱走,如筝笑着谢了阿笈的探望,又亲自送了她出去。 沉下心,却也难免心中郁郁:究竟何时才能真正过上清净的日子呢? 苏有容知道了这件事,看看西府松涛苑的方向,只笑了一声“浑人。” 一晃到了四月底,天气也渐渐有了些热力,双生子已经走的很好了,苏有容晚间再进内书房时,便管不住俩孩子淘气,索性也就将一些不怎么机密的东西搬到了劲节斋,每日里忙完了公务才进内院。 二更时分,阖府都寂静了下来,王瑶熄了灯火打开窗,看着不远处的寒馥轩,心里一阵郁恨,她如何不知两国君主都在互相拖延,互相骗,自己的父王想要刺探到更多大盛关内新军的情形,更想知道大盛究竟有没有后招,如今看来大盛,也是在拖,惟愿借故留在驿馆的那些人,能早日探听到真实的军机,到那时…… 可自己欣赏爱慕他的心意,却是不带一丝假的,难倒他竟然将自己当成了细作…… 王瑶这样想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不防眼前一花,便被人一把堵住了嘴,她刚要挣扎,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出声,是我!” 王瑶一下子松了下来,挣出那人的怀抱,又压低声音怒道:“萧楚雄?!你怎么来了?!” 黑暗中那人屈膝跪倒,对着王瑶到:“公主,都怪属下来迟了,让公主受此等奇耻大辱,王上怎么舍得!属下这就去杀了那个兰陵侯,公主准备准备,同属下一起回大狄吧!” 王瑶慌张四顾,赶紧上前关了窗子,低头对着他低喝到:“你放肆,谁让你来的?你偷偷从黑水城跑过来的?!” 地上跪着的萧楚雄看她如今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阵揪痛,咬牙说到:“正是,属下奉命巡边,再回来就听说了公主和亲的消息,带了十几个亲信星夜兼程赶了过来,没想到公主你还是……”他说不下去了,恨到:“公主,您是王上最宠爱的女儿,他怎么能让你……委身为盛国人的妾室!公主,咱们走吧,回北狄去!” 王瑶怒斥了他一声,才到:“你休要说这等犯上之语,此番下嫁是我自己愿意的,也是父王大计中的一部分,你赶紧给我回黑水城,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父王,父王念在你一片忠心,定然不会重责,你别给我添乱了!” 萧楚雄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瑶:“公主,你是草原上最骄傲的金凤凰,怎么会甘愿下嫁旁人为妾?!不管公主有什么苦衷,属下都愿意帮公主解决了,属下这就去杀了那个盛国人!” 王瑶见和他说不通,记得一脚踹了上去:“放肆,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你可知那人是谁?那是咱们当初五百人都没有抓住的那一个!” 萧楚雄听了也愣住了:“那人,不是说已经死了?” 王瑶笑着摇摇头:“我当时看那尸首就觉得不对,可是又没有找到那人,后来又有人报上说大盛出动人马在战场上寻人,我便留了个心,如今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当年那个黑衣将领,就是承平帝身边的宠臣兰陵侯。” 萧楚雄一听是那人就什么都明白了,当下便垂首苦笑到:“所以公主就情愿委身为妾?!这样不珍惜殿下的人,殿下怎能!” 听了他的话,王瑶心里也是一阵烦闷,却摆摆手喝道:“别说了,这府里防备很严,你一次来没有被人捉住已是不易,再也不要来给我添乱了,父王和我自有主张,盛国是一定要臣服咱们大狄的,我也一定会做兰陵侯夫人,你看着吧!”她低头看看地上跪着的萧楚雄,又催促到:“你赶紧躲好,我给你写了书信你就走!” 萧楚雄却是猛地摇头:“公主要留在这里,属下也无法,不过属下是绝对不会走的,我和亲信会留在京师,也好给公主传递消息,若是公主什么时候想要走了,便唤属下来,就是刀山火海属下也会闯出去,将公主送回草原!” 王瑶看了看黑暗里的萧楚雄,心里也是一阵不忍,他是萧氏嬷嬷的儿子,自幼便与她相伴长大,成年后又成了她的亲卫,可以说是心腹里的心腹,只是随着二人慢慢长大,他却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此番到大盛和亲,王瑶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故意瞒着他,将他调离了黑水城,却没想到他还是追了来……不过他武艺高强,留在京师倒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想到这里,王瑶叹了口气说到:“你要留下便随你,自去驿馆找他们也好,想办法安顿下来也好,只是别总入府给我添麻烦!现在赶紧走,明白了么?” 萧楚雄咬牙点了点头,便要去开窗,王瑶却是开口唤道:“还有,我不许你动他,懂么?” 黑暗里,萧楚雄的背影明显的僵硬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跃窗出去了。 ☆、第277章 琐心(中) 入了夏,日子就一天热似一天,六月里北狄王要求大盛重开边市,在这样边关不稳的情况下,承平帝自然是找借口拖延了,苏有容渐渐公务的时间就越来越长,在府里少了。 七夕这一天,他反常地早早回了府,陪着如筝和孩子们过了个节,晚上如筝同府里女眷们乞巧回来,安顿了两个孩子,就被苏有容拉近了卧房。 夫妻二人早早梳洗了躺在床上,苏有容却没有同她说笑取乐,反倒压低声音说到:“筝儿,自明儿起,我就要到南大营练兵了……” 如筝听了他这话,心里也是一沉:“怎么?难倒要开战?” 苏有容轻轻摸摸她头发:“别怕,不是开战,是陛下让我们练一支新军,还有就是……”他凑在她耳边轻轻说到:“北狄终于有动作了,如今看来使团只是幌子,咱们府里这位也不是正主……如今刺探军机的人都冒出来了,陛下便令我们将计就计,具体的我也不跟你多说,反正这仗是打不起来,不过我们都要到南大营待一阵子,府里若有人给你打探什么,你就说我去了南大营练兵,别的一概不知就是。” 如筝点了点头,仔细记下了又到:“那内书房要不要……”苏有容想了想,笑到:“无妨,内书房你就还让环绣她们看着就好,机要的我会带走。”夫妻二人又商定了有哪些东西要如筝之后打点好了到南大营的,说完苏有容就掀了如筝的被子钻进去,轻轻把她搂了:“夫人,不定我就一两个月回不来了……” 如筝怎么不知他一贯做派,笑着叹了口气,心里却也是甜蜜又不舍的,便不假意推拒,轻轻搂着他的脖子:“练兵辛苦,自己要注意身子,嗯?” 苏有容嗯了一声,如筝还要叮嘱,就被他堵了嘴,压在了床上。 翌日如筝早早起身,帮苏有容打点好了去南大营带的东西,笑着送他出了门,自成亲以来,他官职越来越大,公务也越来越忙,如筝纵有不舍,也知道是他职责所在,更何况此番他不回府,自然也有不回府的好处…… 苏有容常住南大营的消息倒是通知了西府亲长们,但凌霜阁王氏却是在向如筝请安时才得了信儿的。 王瑶回到凌霜阁,脸色就沉了下来,萧氏看她情形不对,赶紧上前发问,却不想王瑶咬着牙落下泪来: “他到南大营常驻,居然连告诉我一声,道个别都懒得!这是防着我还是根本就不拿我当回事儿?!” 萧嬷嬷赶紧替她擦了眼泪,又细细问了情形,末了才叹道:“公主,这样怪不得侯爷,他自然是吩咐了夫人告诉您的,这也是夫人不贤,这样的大事也该早让您知道,也好尽尽心,践践行什么的……” 王瑶擦了擦眼泪,咬牙叹道:“定是她,定是她拦着不许他来!将来我定要杀了她才甘心!” 萧嬷嬷听她这么说,吓得赶紧到门口看了看,又叹道:“公主,您别总是这样喊打喊杀的,如今好好想想怎么留住侯爷的心才是,依老奴看,还是早些生个子嗣,才是正理!” 王瑶低头想了想,叹到:“嬷嬷说的对,我是该好好调养调养身子,生个子嗣才是,只是也要他来才行啊……” 苏有容到了南大营,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早了,却没想到凌逸云和小郡主已经站在了校场上,他赶紧迎上去笑到:“怪不得别人都说凌家是铁军,眼见郡主进了凌家的门儿也雷厉风行起来了!” 凌逸云见他还挺精神的,心里也是一宽,当下便笑到:“不说你自己来晚了,却嫌我们来的早,赶紧看看要挑什么样的人吧。” 苏有容这才收了嬉笑,恭敬地跟二人见了礼,又看了看已经集结的差不多的南大营兵士笑到:“首先自然是骑术好的,今儿就先拉出去看看弓马,跑得慢的不稳当的踢出来,明儿再考校臂力,这两样差不多了才能入选,至于之后,一点点再往外剔吧。” 凌逸云点了点头,传了将令,一日的操练便告开始。 第一日琐碎的事情多,操练便晚了,待解散了队伍,天色也已经擦黑,凌逸云和小郡主便决定住在南大营里。 晚间,凌逸云陪李踏雪收拾了暂住的屋子,提着棋盘到了苏有容的屋子里,却见他还在那里写写画画的,桌子旁边还摆了些木棍绳子,还有两块盖房用的青砖,忍不住便笑道: “怎的,嫌我给你的屋子太小,自己要再搭一间?” 苏有容见是他来了,笑着放下手里的碳条,给他搬了凳子:“别奇怪,明儿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凌逸云见他神秘兮兮的,也不多问,当下放了棋盘笑道:“怎的,手谈一局?” 苏有容叹了口气:“叔罡兄下不过我,我下不过陛下,陛下下不过你,你是国手,我跟你下棋不是找死么?你跟我下棋又有什么乐子?” 凌逸云却是笑着拿了白子:“无妨,我凑合着。”一句话倒是激起了苏有容的斗志,执黑落子,兴高采烈地连败了三局。 凌逸云看他虽连败三局,却是一次比一次下的好,心里也佩服他聪慧,当下便笑着收了棋子:“我还是见好就收吧,不然一会儿你反败为胜,我可就丢人了!” 苏有容也笑着收了棋子:“嗯,幸好大哥你收手,不然我就要掀桌了!”兄弟二人说笑了一阵,又转到了军务上,凌逸云笑着看看苏有容: “怎样,工部那边的结果你还满意吧,我看那大的不弄好,你也没心思来弄这小的……” 苏有容却是皱了眉头:“大哥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究竟如何还是要等试放以后才知道,虽说神机营也很重要,不过到头来决定成败的,还是红衣大炮,话说地方找到了没有?” 凌逸云点了点头:“你放心,已经在戍幾道深山里找了个地方,只待大炮制成,就可以去试炮了,不过神机营……东西倒是很完备了,人却是不好训。” 苏有容笑了笑:“神机营不着急,虽说这才是对付北狄骑兵的关键,但若是依计而行,倒是先用不到神机营,还要以后才派用场呢!” 凌逸云点了点头:“那倒是。” 苏有容又笑到:“不知圣上那边怎么样了?” 凌逸云将棋盘棋子收好,笑到:“正要跟你说呢,该知道的,差不多也已经让他们知道了,如今内卫褚大人正满城抓细作,不过也只是逮了些小喽啰,我估计大鱼也快跑了,只是这样一来……北狄肯定更嚣张了。” 苏有容低头笑了笑,眼里却带了一丝轻蔑:“嚣张好,骄兵必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凌逸云看看他表情,知道北狄对于他来说,不但是国仇,也是家恨,当下便起身拍拍他肩膀:“别愁了,最多明年,就都结了。” 苏有容笑着“嗯”了一声,又起身送他出去。 事情果然正如苏有容预料的,就在他们努力训练着新军神机营的时候,北狄王又在初秋进犯了三关附近的几个市镇,虽然只是劫掠,却也表明了试探的态度,驿馆里的“公主”也放出了依然中意兰陵侯的消息。 苏有容等人心里虽然气愤,却也无暇顾及,只是加紧训练新军,而三关守将的几次还击,也多少让北狄人收敛了些,又恢复了对峙的局面。 就在神机营新兵训练的差不多的时候,苏府突然传来消息,老国公病势转重,招苏有容回府陪伴,苏有容将军务交接给了凌家人,便马上赶回了国公府。 他顾不得回东府换衣服,直接穿着盔甲就进了春晖园,给老国公行了礼,反倒惹了他一阵笑:“嗬,你这一身儿我倒是见得少,不比你大伯差嘛,我家三猴子穿起戎装来也像模像样的,有我当年的风范,啊?”说着,还回头看了看老太君,老太君嗔怪的笑了笑,又让他赶紧躺下歇着,老国公倚着迎枕躺了,又笑到:“你们祖母就是爱多言,我这着身体不一直是这样,夏天好冬天差的,没来由地耽误了你的军务!” 苏有容又赶紧说了无妨,却是看了看老太君,心里有点没底,老太君背着老国公轻轻闭了闭眼睛,现出一丝悲戚,嘴里却是说着宽心的话,催着他回东府换衣服。 苏有容略带忐忑地回了东府,如筝赶紧迎上来,却也是一脸倦容,苏有容心里一“咯噔”,一边解着战甲,一边问到:“刚当着祖父也没法问,究竟是如何了?” 如筝伸手替他脱了战袍,眼泪便盈满了眼眶:“你走了以后不到半个月,祖父的老病就又发作了,原本还以为是年年都有的,也是仔细调理着,却没想到今年这病来势汹汹,京里的名医都找了,便是叶先生也来过许多次,宫里也赐了药材下来,还是……”她咬唇到水盆那里绞了个手巾递给他,深吸一口气言到:“本来我们也说让你回来陪着,祖父却怎么都不肯,总说忠君是大事,不让我们说……前几日起,病势便愈发沉重……”她叹了口气: “昨儿他老人家就昏迷了一次,叶先生来施了针救醒了,却让我们好好准备着,祖母赶着今天开了城门就让人去南大营叫你……”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抓着手巾愣住了:“怎么说?可我刚刚看他还好好的!怎的?!” 如筝一个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上午还只能躺着呢,午后才好起来些,叶先生告诉给用了参汤吊着,如今就等你还有父亲四弟回府,大伯父却怕是……” 她话没说完,苏有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又拿手巾擦了,赶紧换了燕居的衣服就往外走:“那你收拾一下,也来陪着祖母吧!” 如筝点了点头,苏有容就伸手抹抹脸,强压下悲痛,朝着西府走去。 ☆、第278章 琐心(下) 是夜,三朝元老,南征北战大半辈子为大盛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安国公苏彧修,在儿孙环绕下安然闭上了双眼,最后叮嘱儿女的,并不是忠君报国之类的豪言壮语,只是笑着让他们安守本分,好好过日子,为人做事,力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这四个字,有些人听来如清风过耳,有些人却是深深印在了心里…… 太祖朝硕果仅存的老帅离世,自然成了京师里一件大事,不仅整个苏府一片缟素,皇家也赐下了许多的奠仪和身后哀荣,承平帝不但亲书悼文,为老国公赐下了“武毅”这样极尽褒扬的谥号,还给了苏府永世承继国公府匾额的殊荣,三日后,大老爷也从回雁关赶了回来,苏府便撒了帖子,办起了白事。 自苏府发丧之日,各家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勋贵重臣便络绎不绝,廖氏忙前忙后支腾了三日,却在第四日受凉发了热,强撑着忙了半天,便转了高热,老太君埋怨了她几句不爱惜身体,便勒令她到旁边暖阁里休养着去,自招了卫氏程氏并如筝如婳来,让她们几人统理各项事务。 因着卫氏程氏从未经过这样大的阵仗,如婳又十分靠不住,故而老太君便让如筝总理全局,如筝哪里敢越过了卫氏程氏去,刚出言推辞了几句,老太君却叹了口气,又落了两滴泪下来: “筝儿,你就不要推拒了,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也别不高兴,国公爷生前曾经跟我说过,极喜欢筝儿这性子,说若将来孙一辈当家人是筝儿,才算可心呢,只可惜那时候容儿还是……”她掏帕子拭了拭泪,对着如筝言到:“如今他不在了,筝儿你就辛苦一次,也算全了你祖父的心愿,如何?” 听了老太君这一席话,如筝哪里还敢推辞,卫氏程氏也流着泪一阵劝,她便赶紧仔细应了,取了对牌将各项事务一一布置好。 深夜,西府内一片忙乱,东府却是十分静谧,王瑶坐在凌霜阁自己的寝室里,看着旁边垂首立着的萧楚雄,听他报上了北狄暗探全部撤离的消息。 末了,她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又看看萧楚雄:“那你怎么还不走?” 萧楚雄看了她一眼,又垂眸到:“属下不走,公主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王瑶暗自叹了口气:“你愿意呆着就呆着吧,我得不到他的心,是绝对不会走的,将来要走,我也定要带他一起走!” 萧楚雄听了她这话,惊得一下子抬起了头:“公主,您还要将苏有容挟持到北狄当驸马么?!” 王瑶瞪了他一眼,又笑着摇摇头:“挟持?他可不是那么好挟持的,我也不想用这种手段逼他同我在一起,我定要他心甘情愿地陪我回家,还要他八抬大轿把我再娶回来,你看着吧!” 萧楚雄看着王瑶心疼地叹了口气:“公主,若要让他对您言听计从,属下倒是有个十分便当的办法!” 听了他的话,王瑶眯起眼睛略带怀疑的问了一句:“嗯?什么办法?别是什么旁门左道吧!” 萧楚雄再听到“旁门左道”四个字时,目光一阵闪烁,却还是咬牙从身上掏出两包东西,王瑶看了看那纸包的颜色和形制,又翻过来,果然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钤印。 她眉毛一挑,将那药包扔在桌上:“你拿它来做什么?!” 萧楚雄察言观色,见她虽然眉头紧皱,眼神却飘忽犹豫,知道她是动心了,当下便笑到:“属下只是给公主提供一种方法,用不用,自然是公主决定……” 王瑶看着那两包药,又移开目光:“解药呢?” 萧楚雄指了指小一点的那包:“那是预服的解药。” 王瑶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烦躁:“我知道,我问你解毒的药呢?” 萧楚雄摇了摇头言到:“公主也知道,这东西的解药都在王上手里,我怎么会有……” 王瑶瞥了他一眼,怒道:“那我用它作甚?!荒唐!” 萧楚雄垂眸:“公主息怒,属下送来这个,只是给公主防身所用,究竟用不用,权在公主,若公主决定用它,属下拿了公主的书信飞马回黑水城向王上讨解药也来得及,公主何必多虑?”说完,他也不待王瑶再发话,便行礼退到了窗边:“公主,他们盛人有一句话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请公主三思……”说完,他便开窗一跃,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王瑶的心被这两包药粉翻出了惊天巨浪,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萧楚雄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枯坐在那里想了很久,还是起身将两包药粉放在了妥当之处,又长叹一声回到了床上。 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做完,已是将近冬至,苏有容和如筝也累的瘦了三圈。脱下孝袍换了素服,夫妻二人在府里认认真真替老国公守起了孝,因南大营的事务收尾,工部又一个劲儿地崔,苏有容索性便留在了京里,日日还是跑工部,对外说是造连弩,如筝却知道,他忙碌的是一件更紧要的东西。 为着守孝,苏有容又收拾东西搬进了内书房,凌霜阁自是不必说,便是如筝房里也不去了,如筝也知道他对老国公孺慕之思比其他人要深厚些,便也认真陪他守孝,平日里也多解劝宽慰,夫妻二人到西府陪老太君的时候也更多了。 冬至日,苏府备了简单的素宴,祭拜了老国公后,阖家团圆用了一餐,老太君流着泪对众儿孙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便挥手让他们散了,苏有容同如筝回到东府,却看到凌霜阁的丫鬟守在院子门口,一副为难的样子,看到苏有容回来,赶紧上前福身,却是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筝问了一句,她才犹豫着说到:“回侯爷,夫人,我们姨娘说冬至节日,备了素宴请侯爷到凌霜阁说话……”她话未说完,便被苏有容伸手止了: “行了,你回去告诉她,祖父刚刚辞世,我没有这个心思,让她自己多用些,保重身体,等出了孝我和夫人去看她。” 小丫鬟见他虽然拒了,却是并未动怒,才松了一口气,赶紧福身退下了,路上又把王瑶好一通埋怨,腹诽着边城长大的果然不知道规矩…… 王瑶听了小丫鬟的回话,心里一阵凄寒:“呵呵,出了孝……半年还是一年?!”她端起身前的酒饮了,又回身从妆匣暗格里拿出那两包药粉,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还是要先留个子嗣的,留个子嗣才好牵了他的心,也能刺一刺那个可恶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收了面前的药粉,扬声叫了萧氏进来。 老国公辞世,府里就沉寂了下来,各院的人都安分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或用心,或装样子地哀戚着。 这一日苏有容难得申时就回到了府里,看天气还算暖和,夫妻二人就给双生子厚厚的裹了,抱到西府去陪老太君说了会子话儿,应祥早慧,已经可以八哥学舌似得背些诗词,欢喜的老太君一个劲儿的夸赞,应祯也不甘示弱,不会背诗便将苏有容哄她睡觉时唱的歌儿完完整整给老太君唱了一遍,兄妹俩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是哄得老太君乐了一通,又陪着她用了晚膳,才回到东府。 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凌霜阁却匆匆传了信儿来说,王氏姨娘观鱼时落水了,如今被下人救了起来,大惊之下发了热,请侯爷去看看。 苏有容挥手屏退了丫鬟,同如筝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阵腻烦,苏有容起身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她还真豁的出去……罢了,左右是在孝里,我也不怕她,我去看看便回。” 如筝点点头给他拿了大衣服穿了,送他出了寒馥轩。 苏有容来到凌霜阁,果然看到王瑶脸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头发似乎是刚刚才擦过,还有些潮湿,身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心里没有多少怜悯,更多的是无奈,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季节别说看鱼落水,就是看鱼都不是该有的行为……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能出这种事情,你自己不觉得丢人我还替你丢人呢,看鱼?”他皱着眉头看看床上的王瑶,如果抛开国仇家恨不说,他也是很不喜欢她的性格,幼稚,自负,自我中心,还从来不体谅别人的感受,不过毕竟她刚从冰水池子里爬上来,也算是自作自受,他也不愿意多说,只是淡淡地叮嘱了几句多加几个炭盆,喝些发散的药,又叫一旁的萧氏明日到前面领了银两去请大夫。 “行了,你好好歇着吧,改日我再来看你。”苏有容勉强让脸色显得温和了些,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 王瑶从床上窜起身,一把拖住他手:“这就走么?不陪陪我么?” 苏有容回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是在孝里……”话没说完,他就觉得掌心一阵刺痛,甩开王瑶的手低头一看,自己掌心里竟然冒出几个血珠。 他瞪着王瑶手上那个不起眼的银戒指,马上就觉得头一阵晕,心里一沉,手抚上了腰间的荷包:“你干什么?!” 王瑶唇角挂着一个略带凄凉的笑,目视萧嬷嬷去关了门,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苏有容躺在床上,起身点燃了旁边的香炉,不多时甜腻的药香气味便散发出来,苏有容心里一阵火起,无奈地看着王瑶在自己身边慢慢躺倒: “王瑶,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非礼!” 王瑶听了他的话,反而笑了:“侯爷真会说笑,我只知道男人非礼女子,还从没听过女人非礼男人……我只是要个子嗣,你莫怪我……”她伸手挑开他外衣,又抚上他脸颊: “我比你的夫人美得多,不是么?咱们新婚之夜你明明很开怀的,为何现在厌烦我至此?是你的夫人说了什么是不是,是她不许你来是不是?!” 苏有容见她并不马上动手,知道她是在等药香发作,心里倒是一阵庆幸,慢慢运功消解着麻药药力的同时,脑子里也一直转着劝她的话:“王瑶,咱俩可以算是陌生人,若从我大哥那里说,还可以算是仇人,你怎么就能这么没心,两年以前还在跟我生死相拼呢,现在就能……” 王瑶笑着凑到他耳边:“你们盛国人就是这么无趣,什么国仇家恨,我们草原上信奉的是胜者为王,即便是仇人,如果强大,聪明,也受人尊敬崇拜的,草原上的姑娘,都以嫁给英雄为荣,谁管这英雄是不是剿灭自己部落的仇人?只有这样,我们的血脉才能一代比一代彪悍,你们盛国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会一直为我们所制!胜了又如何,不过两年不到,不还是被我们草原上的勇士逼得龟缩在三关里不敢出来?” 苏有容叹了口气:“哦,一代比一代彪悍,也一代比一代残忍、无耻是不是?”他话说的重了,王瑶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着去解他的腰带:“是不是残忍无耻,等咱们的孩儿生下来你就知道了,我倒是很期待,你我的血脉混在一起……能生下什么样的孩子……定然是十分优秀,不是么?”她轻轻把头倚在他怀里,也被那药香勾起了情热,落水的寒意荡然无存,脸色酡红地化作了一池春水……   279   如筝送走了苏有容,便吩咐丫鬟们备水,又把两个孩子安顿了,给苏有容的内书房加了个炭盆,烘的暖暖的,沏了壶祁红等他回来。   左等右等都不来,如筝心里就打了个点,有心让丫环去问问,却又担心苏有容知道了心里难受,带到了头更末,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派了个小丫鬟去探了探,回来却报说没能进屋,说是侯爷正跟姨娘说话儿呢。   如筝听她说没进去屋,心里就打了个点,忍不住想到了纳妾那日苏有容说被下了药的事情,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便叮嘱了丫鬟们看着屋子,自到屋里换衣服,准备亲自到凌霜阁看看。   刚掩上房门脱了燕居的衣服,如筝正要叫夏鱼进来伺候,却听到窗棂那里轻轻敲了几声,她心里一惊,赶紧到窗前问了一句,听果然是苏有容,便赶紧开了窗子闪开,却没有看到他如往常一样轻巧的跳进屋,而是像个普通人,慢慢扒着窗棂爬了进来,如筝心里正奇怪着,定睛一瞧却见他浑身湿淋淋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当下便大惊到:“子渊!你这是怎么了?!”   苏有容却扶着床栏苦笑了一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道:“给我弄桶热水泡泡,就说你自己用……”看着如筝惊恐的眼神,他又笑了:“没事儿,天太黑我不小心掉花园池子里了,太丢人,别声张!”   如筝知道他定然是骗自己的,却也没工夫细问,看着他闪进了里面那个小间,赶紧拿了件大氅进去让他披上,出去招了丫鬟们在屏风后面备下了热热的洗澡水,又插了门,到里间扶了他出来。   苏有容泡在温热的水里,身上才舒服了些,他没想到王瑶的麻药药力居然这么大,自凌霜阁二楼跃下时崴了脚不说,走出去没几步身上就又提不起力气,只得到墙角存水的缸里泡了泡,脑子才清醒了些,赶紧一鼓作气跑回了寒馥轩。   慢慢驱走了身上的寒意,苏有容又让如筝到内书房十锦槅子上给自己取了药吃了,才算是压下了些,慢慢爬出浴桶,接了如筝手里的被单子擦干了身体,他也没心思穿衣服,直接就倒在了床上,如筝赶紧拽了厚厚的被子给他裹了,眼泪就砸在了床边:“子渊,究竟是怎么了?你怎样,要不要招大夫?”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拍拍自己身边:“你也躺下,我没事……”如筝看他神色如常,身上也没什么异常之处,才略放下心,躺在他身边,苏有容将凌霜阁里的事情对她说了,如筝便“噌”地坐起身,苏有容伸手一拉她:“你干什么去?”   如筝声音里都带了三分狰狞:“我去掌她的嘴!”   苏有容笑着把她拉回床上:“行了夫人,要掌嘴明天再说,现在天寒地冻的,你出去我还心疼呢……再说……”他还没说完,神色就是一动,眼睛左右一轮,又翻身趴在了床上,从枕头里闷闷地叹了一声:“混蛋!”   如筝看他神色不对,赶紧摸摸他身上,却是带了三分热度,忍不住便惊到:“子渊,你发热了,我叫大夫吧!”   苏有容却翻过身来摇摇头:“别,大夫来了就丢人了……”他叹了口气:“我忍忍,忍忍就好。”   如筝歪头想了想,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心里便是一痛,赶紧俯身搂住他:“能忍得下么?子渊,你是被人算计了,祖父不会怪你的……”   苏有容长叹了一声,轻轻抚上她脸颊:“我想祖父也不会怪我,不过肯定是会骂我没用的……”说着伸手撑了一下床,却是怎么都挣扎不起来,尴尬地对着如筝笑了笑,如筝心里却如被锥子刺了,痛的一缩,赶紧吹熄了灯,起身轻轻跨坐在他身上:“子渊,没事,别想了,明日就好了……”   “嗯,明日就好了……”苏有容喃喃说出这样一句,伸手抚上了她的纤腰:“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如筝暂时压下了心里的愤懑,努力安抚着自己身下的夫君,待他得了“解药”沉沉睡去,她才拥着被子起身,在黑夜里将牙咬得咯吱作响:如今是在孝里,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他在自己这里过夜的,若要惩治她,还须想个妥帖的由头才是……   她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想了许久,才打算好了躺下,摸了摸苏有容的额头,心里略放下心,依在他身边浅眠了一会儿,听着外面打了五更,看看天色还很暗,便起身摸了摸苏有容身上,果然有些微热,心里又是一痛,自下床唤了夏鱼秋雁,布置一番。   如筝推开窗子看看,却不知这一夜,外面竟然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心说正好,便回到床边叫了苏有容起来:   “你忍忍,我让他们烘热了外书房,也叫了大夫,我送你过去。”   苏有容迷迷糊糊地起身,只觉得浑身发紧,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些着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也不愿意多想,便按她说的穿了厚衣服。   清晨,一乘青呢小轿自内院抬出,对外说是侯夫人林如筝得知自家夫君夜里受寒发了热,急匆匆地从内院赶去探望,轿子里坐着的,却是如筝和苏有容二人。   如筝仔细替苏有容掩了掩身上的大氅,心疼地伸手摸摸他额头,感到温度又高了些,便忍不住催促轿夫们快走。   将苏有容安顿下了,卫氏也得了信儿赶来,如筝也不瞒着,将昨夜的事情和自己的安排一五一十报给了卫氏,卫氏气的脸色铁青,咬牙说到:“筝儿你也不必麻烦了,在这里陪着容儿,看我去剥了那小贱人的皮!”   她虽然出身将门,却一向温婉柔雅,此番气狠了出言不逊,倒是把苏有容逗笑了:“行了,娘亲息怒吧。”   如筝也赶紧劝了一句,又言到:“娘亲,子渊说的对,杀鸡焉用牛刀,此事媳妇料理便可,您就在这里陪着夫君吧。”说着便要起身,苏有容却一把拉住她:“你就教训她便是,凌霜阁的事情我着人办,她那里邪门儿的东西太多……”如筝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丫鬟小厮们好好看护着,便起身要走,卫氏却还是不放心,叫了阿笈跟她回了寒馥轩。   凌霜阁里,王瑶直睡到辰时二刻才起身,想着昨夜的温存,她心里一甜,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小腹,盼着经了这一夜,自己也能孕育出一个子嗣,她看看身边,又伸手摸了摸,却是已经冷透了,她心里一沉,扬声唤了丫鬟进来问到:“侯爷什么时辰走的?”   小丫鬟愣了愣摇摇头:“回姨娘,奴婢们也不知道,没听见动静。”   王瑶眉头一皱训斥了一声,又挥手让她退下,自招了萧氏进来慢慢梳洗打扮,还没等头发梳好,外间便传来小丫头略带慌张的声音:   “姨娘,少夫人院子里的崔妈妈和阿笈大姑姑过来了,说要招姨娘去问话。”   听了她的话,王瑶心里一沉,没想到苏有容不但将昨夜的事情告诉了寒馥轩那位,居然连卫氏也知道了……   她隐隐觉得今日这是怕是不得善了,心里也是一阵忐忑,却强自忍了,冷笑了一声拿了大氅便出了凌霜阁,向着寒馥轩而去。   一进寒馥轩的堂屋,王瑶便看到如筝穿着厚厚的狐裘坐在正中间的八仙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自己,身边四个大丫头立着,阿笈和崔氏坐在下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然和不屑。   她出身高贵,何曾被人这样盯过,却无奈如今身在屋檐下,又的确是有些心虚,还是上前微微福了福:“夫人万福,不知夫人清早叫妾过来,有何吩咐?”   “跪下。”如筝声音不大,语气里却透着森森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势,惊得王瑶一下子便抬起了头:“夫人这是何意?”   “跪下!”如筝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目光中又带了三分狠戾:“听不懂话么?”   王瑶咬了咬牙,垂眸言到:“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不知妾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过,夫人问也不问便让我跪下,我毕竟是侯爷的贵妾!”她把一个“贵”字咬的很重,不服输地抬眼看着如筝:“若是侯爷下令,我……”   如筝没等她说完,目色一厉便唤了一声:“雪缨!”雪缨得令,二话不说上前抬手,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王瑶看她上前便有意躲闪,却不想自己极佳的身手在这小丫鬟面前却完全施展不开,被她重重地扇在了脸颊上,一时疼痛愤恨,愣了愣刚要发作,如筝却又低声喝道:“既然姨娘不通人言,你便帮她跪下吧。”   她话音未落,王瑶便觉得腿窝一痛,不自觉地便重重跪在了石板地上,疼的她“嘶”了一声,有心起身,双膝却还麻木着,便抬头厉声到:“夫人,我虽是妾却也是奉了你朝皇帝之命入府的,夫人怎可不问缘由,任意打骂?!”   280   如筝低头看着她,唇角带了个冷笑:“奉皇命?你是奉了圣旨还是口谕,我朝圣上赐婚从来都是赐正妻,封诰命,怎会御口亲赐人家纳妾?王氏,假传圣旨是要掉脑袋的,我奉劝你谨言慎行!”她一句话,说的王瑶心里一窒,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如筝理了理大氅上的风毛,开口言到:“至于你犯了什么错,你自己知道。”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向温婉淡然的目光此时却如利剑一般直刺她双目:   “昨日侯爷听闻你落水,好心去看你,你却不知好歹借病争宠,侯爷好言解劝你不听,还胆敢给他脸色看,你只是一个妾,有什么资格排揎夫主?即便是年轻气盛,侯爷也宠着你,你便任由他负气而走连个打伞的提灯的都不派?”这番说辞虽然是她编出来的,真实的情形却是比这还要恶劣,如筝忍不住越说越气,拍案喝道:   “如今侯爷失足落水,在外院发起了高热,你还在这样红口白牙地问我凭什么罚你?今日我便让你明白明白!”说着便转向崔妈妈:“奶娘,给她说说家规里遇到此等事情,该如何罚?”   崔妈妈应了一声,又转向地上的王氏:“苏府家规,凡妻妾争宠妨害夫主身体的,一律罚跪两个时辰,罚抄女四书百遍。”她冷冷地说完,王瑶心里便是一沉:她以为苏有容昨夜虽然气,但到底还是顺了她,也算是鱼水和谐,这一桩也就掀过去了,却没想到今日侯夫人居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来不及反驳,如筝又开口言到:“本来你是妾,没有跪祠堂的资格,应当跪在当院才是,我念你年幼,天又寒冷,便饶你一次,就跪在这堂屋吧,时辰却不能少,现下是午时,等到申时末,我自然会放你回去。”   王瑶抬头看着她,心里一阵火起:不但要她跪在此处受辱,便连时辰也要动手脚么?自己来的时候还不到辰时,这才多会儿就到了午时了?!她刚要起身理论,如筝却一把将一个茶碗掼在她身前,虽然没有砸在她身上,不少碎瓷片还是崩了她一身,着实吓了一跳。   没等如筝发话,雪缨便按之前她吩咐的,上前在王瑶腿上几个大穴一按,王瑶当即便觉得自己膝盖以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地跪在地上,她心里恨,却不愿示弱给如筝看,想着她说的苏有容发了高热,心里多少也有些忐忑自责,便那样咬牙跪着,不发一言。   如筝看她老实了,便对旁边阿笈姑姑和崔氏言到:“陪我这大半天,你们也都累了,回吧,环绣替我送阿笈姑姑回西府,关了大门你们各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雪缨留下陪我。”   丫鬟们福身应下,送阿笈和崔妈妈出了堂屋,如筝看着门口的夏鱼又吩咐道:“王氏一路跑来也热了,帮她除了大氅,这屋子里闷气,将帘子给我挑了,火盆撤了。”夏鱼自脆生生应下,上前和雪缨一道将王瑶的大氅扒了,又将堂屋的帘子高高跳起,大门敞开,拿了个手炉递给如筝:“小姐,您去里间歇着吧,奴婢和雪缨等着便是。”   如筝抬眼看看她,微笑着摇摇头:“不了,她毕竟是‘贵’妾呢,我陪着她等。”说完又让她二人添衣服。   夏鱼自到屋里给如筝拿了羔皮褥子盖在腿上,又回抱厦拿了丫鬟们穿的大衣服,同雪缨一起穿了,便低头瞪着王瑶,默然不语。   数九寒天,寒馥轩堂屋里大门洞开,不一会儿便冷的滴水成冰,王瑶开始还仗着生在北地耐寒,身上又是有些功夫的,强自忍着,不多时便冻得瑟瑟发抖,她早间起得晚了,出门又急,根本没用一口饭食,现下饥寒交迫,便说不出的难受。   日头过午,王瑶已经在冰凉的地上跪了有大半个时辰,却还有两个时辰要跪,她自有娇生惯养,虽然练过武,却从没受过累,那里忍过这样身心双重的折磨,忍不住便是一阵发昏,耳边听着寒馥轩大门被人拍响,她知道那定然是萧嬷嬷,是自己在这府里唯一的亲人,可自己都这样人任人摆布,她又能如何呢?   她心里一阵凄苦,忍不住就想到:自己这样忍辱负重循序渐进的计策,真的好么?又赶紧压下心头的疑惑:待我成了侯夫人,待父王……我定要你死!林如筝!   这么想着,她银牙一咬,又跪得直了些,却蓦地头脑一昏,向着一旁便倒,雪缨眼疾手快将她扶了,如筝略轻笑了一声:“想来是渴了,给她上茶。”   夏鱼点头应下,自到旁边倒了一杯冷茶,如筝看着倒是笑着让她换了温热的,她无心要她性命,只是自家夫君受的苦,她也要十倍偿还在她身上!   一碗温热的茶水灌下去,王瑶悠悠醒转,雪缨扶她跪直了,又退开束手站着,一杯暖茶下肚,王瑶倒是觉得舒服了很多,可肚子里空空的,此时被茶水一激,反倒更加难受,她又不愿认输服软,便这样跪着。   如筝也不用膳,不喝茶,就揣着个手炉陪着,王瑶午后支持不住,又昏过去两次,如筝都让夏鱼拿热茶灌醒了,也不多说,屋子里四人就这样一直对峙到申时末,如筝倒是一刻也不耽误,看了时计就让人拽了王瑶下去,还赐了软轿送她回凌霜阁。   回到凌霜阁,王瑶只觉得自己两条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萧氏流着泪帮她脱了衣裙,看着她青白的膝盖心里一阵阵发虚,赶紧给她拿棉被裹了,又叫着让小丫鬟加炭盆,打热水。   王瑶又冻又饿又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萧氏端了用鸡汤熬的粥来给她喝,她连着喝了三碗才算恢复了些力气:“嬷嬷……你等着,我定要她不得好死!”这么低声咒了一句,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萧氏一阵心疼,又赶紧解劝到:   “公主,您就别说这种话了,少夫人毕竟是正妻,现下大局未定,公主还是该隐忍着啊!侯爷那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您怎么就如此着急,反倒害了自身!”她本来就不同意王瑶用药香留兰陵侯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敢用了麻针,她是在宫廷里侍奉过的人,如何不知寒馥轩的夫人这样惩治自家公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王瑶喝了热粥,身上也暖和了些,才注意到自己的卧房里一片凌乱,当下便惊到:“这是怎么?难倒她竟敢来搜我的屋子?!”   萧氏一直在寒馥轩门口等她,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叫了个小丫头来问,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福身说到:“回姨娘,是侯爷让外院的小厮们来搜的,说姨娘这里有许多违制又危险的东西,奴婢也不知他们搜走了什么,不过奴婢看姨娘的妆奁首饰虽然翻乱了,倒是一件都不少的……”她这样怯怯地说完,萧氏不等王瑶发怒就赶紧挥手让她下去。   王瑶看着凌乱的卧房,面色就更加青白了,唇角挑起一个狰狞的笑意,冷哼了几声,又伏在床边大笑:“呵呵呵呵,违制……,他倒是吃一堑长一智了,这样一丝面子都不给我留!”说着便是一阵咳,唬地萧氏赶紧上前给她顺气:   “公主,您先不要气了,好好将养着吧,这骤寒伤肺,老奴还是去请个大夫……”她话音未落,便有小丫鬟报上来,说是少夫人慈心,怕姨娘冻坏了,给请了大夫什么的,王瑶一怒便喊了一句“滚!”吓得小丫头急慌慌下了楼,差点真滚下去。   如筝听了丫鬟报上王瑶拒了自己请的大夫,唇角便挑起一个笑:“她也算是警醒,只可惜终究是小人之心……”   错过了午膳,她凑合着喝了半碗莲子汤,看看暖阁里两个孩子同乳母们玩儿的正欢,便让秋雁做了精细好克化的吃食,用提篮提到了劲节斋,同卫氏一起陪苏有容用晚膳。   卫氏拉着如筝的手安抚了一阵,又自责自己大意,告诉她自明日起便让阿笈带几个得力的妈妈将凌霜阁管起来,如筝自然是感念她体谅,仔细谢了,又将她送出角门。   回到劲节斋,苏有容问了她惩治王瑶的事情,淡淡笑着夸她做的好,如筝揶揄他也不懂怜香惜玉,苏有容放下调羹垂眸笑到:“怜香惜玉?她不是香也不是玉,是种在咱们后院的毒草,怜她,自己的命就没了。”   如筝见他说得严重,知道他也是动了真怒,忍不住又想到他当初对如婳说的那句“不打女人打贱人”什么的,当下心里便是一爽,笑着劝了他几句,苏有容又到:   “若说怜,我也是怜你陪着她挨了一下午的冻,何苦呢?”如筝抬头看看他,拿筷子夹了个小馒头放在他嘴边:“同你一样,气不能受,悠悠之口也要堵住,无妨,我把最厚的衣服都穿了,裹成球了都。”   苏有容笑着夸了她几句,便起身下地,不顾如筝阻拦,死活还是裹得厚厚的回了寒馥轩。   当天夜里,王瑶便因内火外寒发起了高热,萧氏六神无主地还是无奈报了寒馥轩,如筝也不耽搁,当下便让人去请了大夫回来,不过前后一耽搁,病势便沉重了些,王瑶调养了大半个月,临近节下了才正式退了烧,却落下了膝痛的毛病。   待她有精神下地了,却发现凌霜阁里里外外都被卫夫人的人看了起来,几乎是泼水不入,她心里一寒,忍不住暗自庆幸好在上次已经告诉萧楚雄不要再来,不然……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瞟上了窗台边那盆迎春,里面埋着的东西,如毒草曼陀罗一般,让她心生惧意,又总忍不住去想,自那日被如筝敲打了一番,她也曾想过将药用在她身上,却无奈苏有容不知是为着谁,竟然免了她日日的请安,林如筝成日里缩在寒馥轩,她倒是很难下手了,可真要让她用在……   却终究还是犹豫……   281   一晃到了年底,国公府因老国公热孝刚过,年节也没有大办,不过是按俗例备下祭品祭灶拜神,凌霜阁自前次风波之后,倒是沉寂了下来,苏有容被王瑶算计了这一次,更是对凌霜阁问都不问了,好在东府的下人一向本分,倒是没有出现什么打压算计的情形,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去,凌霜阁从外面看风平浪静的,可这几日来王瑶和萧氏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又暗自窃喜。   打发走了送早膳的小丫头,萧氏关了房门,对着趴在床边干呕的王瑶皱眉劝到:“公主,咱们还是报了夫人,找个大夫来瞧瞧吧!不然便报了侯爷也好……”   王瑶好容易止住恶心,抬头看着萧嬷嬷冷笑到:“嬷嬷不必劝了,夫人如今恨我入骨,侯爷也还在气头上,咱们要是报了,三月未到胎气不稳,这孩子的死活还不都是攥在他们手里!我定要等个好机会,待他们无法出手害我的孩儿时,才能说!”   萧氏看着王瑶瘦削的下巴和微皱的眉头,心里一阵痛惜:不过一年不到,自家公主就已经被折腾到了如此地步,这是何苦,何苦呢……   国公府的年节宴席很简素,好在人倒是齐全,镇守边关的大老爷也赶了回来,除了清修的吴氏,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吃了顿饭。   同往年的规矩一样,苏家的妾室们也被特许在花厅里开了一小桌陪宴,王瑶和冯氏作为贵妾,自是坐在了上首,苏百川的两个通房提上来的姨娘在下首陪着,与主子们的桌子遥遥相对。   家宴开始,老太君开始还笑着吩咐小辈们多用一些,却在看到几个孩儿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潸然泪下,大家知道她定然又是想到了老国公,纷纷上前劝解,几个孩子也懂事的依偎在太祖母身边,老太君低头看了看一张张如嫩果花蕾般的孩儿面,才算是略解愁肠,终于又有了些笑意。   一餐略带伤感的团圆饭吃完,丫鬟们来撤了杯盘换了香茗,老太君便看着孩子们说话聊天,小桌上的王瑶看时机差不多了,便端着茶水起身,笑盈盈地向着老太君一福身:“妾王氏见过老太君,恭祝老太君福寿绵长。”   老太君本就不喜欢这个北狄女子,后又后又多次听过卫氏说东府琐事,尤其是知道了落水那一宗之后,对王瑶就又生了几分不瞒,不过关着她身份高贵,也不愿太落了她的面子,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今日是除夕,你们自乐你们的,不必拘谨。”   王瑶福身谢了老太君,却并未乖乖落座,反而放下杯子,又深深福下:“妾多谢老太君体谅,妾还有一件要事要禀明老太君。”   老诰命抬眼看了看她,应了一句,如筝看着王瑶脸上得意又诡谲的笑容,心里就是一沉,果然听她轻启朱唇,说出一句震惊四座的话来:   “禀老太君,妾已经有喜,一月有余了。”说完,她便抬头看着主位上众人,苏有容和如筝眼中的惊讶并不明显,不过稍纵即逝也够她开怀的了,奇怪的是一向重子嗣的老太君,听了这个消息却并不高兴,反而阴沉了脸色,王瑶正暗自纳罕,便见老太君转头对着苏有容到:   “容儿,怎么回事,因何孝里同房?!”她一言出口,苏有容便起身跪倒,如筝也赶紧跪下陪着,王瑶心里一沉,暗恨自己居然忘了这一宗,又在心里骂盛人死规矩太多,却一时也愣住了。   苏有容此时心里大惊大疑,来不及细想赶紧抬头对老太君到:“祖母,孙儿并未孝里同房,想来应该是王氏初为人妇,计算错了什么,请祖母下令招个大夫来一查便知。”   如婳见东府夫妻吃瘪,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当下便笑道:“兄长别是说笑话呢吧,王氏年轻不懂事,有没有喜不知道,同没同房也能不知?”说着又转向如筝:“三嫂也太大意了,这孝里即便是轻狂了几次,你也该给妾室赐了避子汤才是,如今弄成这样,啧啧~”   苏百川听她说话这般尖酸,回头低吼了一声:“你闭嘴!”如婳却只是不痛不痒地笑了笑:如今自己是什么都没有了,别人越倒霉,她便越高兴。   老太君听她这样排揎,反倒是想起了冬至前后哪一宗,当下便明白了定然是苏有容着道那次留下的后患,当下心里也是一叹,对苏有容的不满也就转为了怜惜,当下言到:“罢了,此事既然还确定不了,出了年节我自会请个知根知底的大夫来给王氏把脉,若真是有了子嗣,便说是出了热孝有的,到时候十月怀胎生下来,说成早产便罢了,你们都起来吧。”   苏有容起身看看王瑶,心说这货胆子也太大了,子嗣这种事情都能信口雌黄的!一时却又解释不清,忍不住回头看看如筝,却见她眼中一片平静,心里便更没底了,忍不住又腹诽了王瑶几句。   老太君又肃容言到:“今日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记清楚了,王氏这一胎若是没有,就当今天没这事,若是有,便按我刚刚说的,有一人敢走漏风声,为奴的打死,当主子的便不要再想做我苏家人了,听懂了么?”说完,她还着意看了如婳一眼,见她神色一凝,垂头应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罢了,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过两日我会叫大夫到王氏你那里去,这几日你什么药都不要吃,补药也不要乱用。”   王瑶赶紧笑着福身应了,老太君便扶了丫鬟的手,起身离开了花厅。   如婳看着脸色平静,却明显有些发白的如筝,心里一阵爽快,刚想上前揶揄几句,却被苏百川大力一拽,拖出了屋子,咬牙恨恨地去了。   苏有容看着一旁的如筝,觉得自己此番满身的嘴也是说不清楚了,只盼着老太君叫来的大夫能证自己的清白,当下便也不多说,上前拉了如筝的手,轻声言到:“咱们走吧。”   如筝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抱歉,有担忧,却没有躲闪,她垂眸反握住他的手,应了一声便随着他离开了花厅。   回到寒馥轩,夫妻二人到了卧房坐定,苏有容还没开口,如筝便笑着一歪头:“子渊,咱们三人之间,我自然是信你,你说没有,便是没有,我只是奇怪,王氏这一出,究竟是为着什么……若是假孕争宠,这也太假了,我怕她还会有后招。”   苏有容原本还以为要同她解释一番,赌咒发誓什么的,却没想这样诡异的情形下,她依然对自己没有一丝怀疑,当下心里就是一暖,他这一路想来,慢慢也捋清了头绪,想着王瑶兴许根本就是以为自己怀孕了,却想不出个妥当的说辞,心一横便决定对如筝和盘托出,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如筝却是先笑了:   “罢了,咱们也不猜她所为何来,照我说,自今日起咱们就不沾她凌霜阁的事儿,求见不见,一切庶务也由阿笈姑姑把关,她总不能诬赖说娘亲要害她的孩儿吧,这样即便是她要假孕再扮滑胎栽害谁,也栽害不到咱们头上,到时候祖母叫来的大夫一诊脉,自然就水落石出!”   苏有容看着如筝的眼睛,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把自己的“办法”告诉她,当下便言到:“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   如筝却上前捂住他嘴:“我说了,我信你!”苏有容低头看看她的眼睛,突然笑了:   “你信我,只是因为你不敢不信我,你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诡异,觉着王瑶的所作所为,按常理来说根本就和我的说辞对不上号,但是你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生怕知道了真相,更怕知道是我骗你,是不是!”   如筝听他噼里啪啦就把自己心里最深的恐惧给揭了出来,一股郁气忍不住便涌了上来,不知是那里来的火气,让她猛地摇头:“不是,我说了我信你,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自有你的……”她话未说完,却被苏有容低头堵住了唇,厮磨纠缠了一阵,反倒勾起了她心底的委屈不甘,重重复杂的情思化为泪水慢慢滑落,如筝忍不住就扑到他怀里哽咽到:“我说了我信你,你怎么不信呢?!”   苏有容看她突然爆发的泪水,心里也是一阵自责,赶紧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到:“行了,我知道你一直信我,可是让你这样把疑惑埋在心里憋得难受,说起来还是我的过错,今天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我告诉你王瑶此举的缘由……”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将前因后果慢慢道出,如筝听得一愣一愣地,心里的郁气和酸楚却荡然无存,她抬头擦干了泪水,又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我想差了……这么说,王氏可能真的以为自己有喜了?!”   苏有容无奈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说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我怕她那种拧性子,老太君的大夫来了诊了脉,也是麻烦!”   如筝点了点头:“那也没办法,左右咱们知道便是了,只是可恨……”苏有容知道她是恨王瑶在家宴上搞得自己在众人面前没脸,他自己心里倒是没觉得怎么着,反倒出言安慰了一番,夫妻俩一晚上惊魂,都觉得有些累心,赶紧洗洗睡了。   282   把话说开了,如筝心里的那个结便解开,这个年也算高高兴兴地过了,原本苏有容还怕她心里别着梗,却没想到她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看得开,看着她又恢复明媚的笑脸,苏有容却是一阵心疼,才知道原来她要的,竟然这么少。   正月初二,本来关着老国公去世的事情,如筝犹豫着不敢回林家,却不想一大早老太君和徐氏就派了人来接,如筝心里一热,便落了两滴泪,回了西府老诰命,便让奶娘带了两个孩子,带着节礼蹬车回了林家。   进了二门下了车,如筝便看到如柏带着如杉如文正等着自己,赶紧笑着迎上去,被他们簇拥着到了主院。   进了慈园堂屋,如筝惊喜的发现不但如棋正在一旁陪着老太君说话儿,旁边居然还坐着如诗!   如筝眼睛一亮,赶紧上前给老太君行了礼,又拉住如诗的手:“早知道大姐姐回来了,我就该早到的!”   旁边如棋掩口一笑,对着如文言到:“六妹妹,我说怎么的吧?眼见二姐最上心的还是大姐姐!”如筝回头嗔笑着看了她一眼,如棋笑的就更开了,如筝看她现下倒像是很舒心的样子,便笑着上前轻点她额头:“就你嘴厉害!”想了想,又环顾四周,心里一阵奇怪:“四妹妹没来么?”   老太君笑着垂眸摇了摇头:“早间你母亲也叫人去接了,她却是推说身子不适没来,不然不就跟你一辆车了。”   如筝这才知道,林府并非是分车来接自己二人,竟是如婳辞了老太君的好意!   如棋冷笑了一声:“四姐姐贵人体娇弱,还是咱们一处顽的好!”众人笑了笑,便揭过了。   姊妹几个叽叽喳喳地说了会子话,老太君便笑道:“筝儿,怎么没带我那两个小乖重外孙过来?”   如筝笑着摇摇头:“祖母不说,我还忘了,带是带来了,这俩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昨儿玩儿的狠了,在车上一摇晃就睡熟了!孙女儿怕他们着了风,便让奶娘现在车上陪着等,过会儿弄醒了便给祖母抱过来。”   老太君一听就乐了,回头对韩嬷嬷到:“雪柔,你赶紧叫灯影他们几个,拿了大被子去把两个孩儿裹到这儿来,就在我屋里睡!在车上把孩子们闷坏了真是!”韩嬷嬷赶紧笑着去办了,老太君又吩咐厨房今日要多加菜,可见是十分开怀。   不多时,韩嬷嬷将两个孩子带了过来,安置在了里间炕上,老太君忍不住便进去一阵端详,连连说长得好,有福气,如诗是第一次见双生子,便低头仔细端详了一阵,看着应祥便是一愣,回头看看如筝,眨眨眼就笑了。   如筝知道她说的是应祥眼睛下面的痣,也笑着脸色一红。如文孩子气,忍不住就上手在应祥的小手上摸了一把,被老太君笑着斥责了一句,再缩回手时,应祥却已经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如筝生怕他醒了看着这么多人害怕哭泣,却不想他起身揉揉眼睛,看着老太君银白的头发,笑着叫了声“太祖母!”   虽然大家都知道应祥是把老太君看成了苏府老诰命,却还是爱的一阵惊叹,老太君上前将应祥抱起,乖乖肉肉的一阵亲,应祥倒也不怕生,咯咯笑着把应祯也给闹醒了,应祯虽然爱哭,却恰好是个人来疯的性子,一看这么多人,马上就笑开了花,旁边如文大着胆子抱了起来,几个小的就都忍不住了,一会儿应祯就学会了甜甜地叫“姨姨”、“舅舅”。   到了午后,宋氏省亲回来,三位夫人又来慈园请安,接着家宴便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老太君看着孙女们都欢欢喜喜的,心里也是一阵畅快,尤其是看到如筝脸上不带一丝假的笑意,揪了一整年的心才算真正放下。   午后,大家陪着老太君又回了慈园,应祥应祯疯玩儿了一阵子,却在老太君炕头上迷糊着了,如筝要让乳娘来抱,却被老太君硬拦下:“别折腾孩子,你那沁园刚生起火,还凉着呢!要我说,你就去你母亲那里歇着,让奶娘就在我这里看着她们,我老婆子也还没看够呢,乖孙孙们~”   如筝看自家祖母高兴的样子,便也笑着应了,同姐妹兄弟们一齐到了静园。   一进门,如筝便觉得静园的格局变了很多,心里明白也不多问,徐氏笑着将她们让进堂屋,又叫丫鬟赶紧添茶倒水。   姐妹几人叽叽喳喳聊了几句,宋氏便来寻如诗,要回府安顿一下,如筝才知道她们竟然是赶着今日晨间才到的,徐氏带着小辈们送了宋氏和如诗离开,又折返回来,坐着小看几个小姐妹说话儿。   说着说着,如柏突然略敛了笑意,对着如筝笑到:“姐姐,我和杉弟今年要下场了!”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好,咱家又要添两个进士了。”一句话,逗笑了一屋子的人,如柏却故作生气叹道:“你们笑什么,难不成我兄弟二人十年寒窗还考不上个进士?!”说着又敛了笑意,正色到:“我也就是个陪绑的,我告诉你们,杉弟此番是非得拿下三甲不可,你们看着吧!我今儿把话撂这里。”   如杉却是一阵推辞,如筝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却见他与两年前相比,非但个字长高了,以前眉宇间常带着的愁色和犹豫也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却又灵秀天成的气质,忍不住就赞了一声:“杉弟的确是长大了!”   如杉听了她这句,唇边就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羞涩,看了看如柏,又垂眸言到:“二哥却是把我看得太高,我心里还忐忑着呢。”众人又是一番勉励。   不多时,如棋告辞回了薛府,如文也回了三房的院子,如柏如杉不愿落下了功课,一起起身告辞回外院温书去了,徐氏便笑着拉了如筝进了里间,仔细打量着:   “我还怕你在苏府吃亏,现下看来,却和前几年一般无二。”   如筝知道她是真心关怀自己,心里也是一暖:“母亲不必担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夫君他……是极不上心那人的。”   听了她的话,徐氏稍微放下点心,怕她心里不舒服,便揭过了这一桩,转而说起了几个姐妹的情形。   得知如文已经和大理寺卿的儿子定了亲,如筝心里一阵欣喜,知道这里面定有徐氏的功劳在内,忍不住也暗赞她贤淑慈心,徐氏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对如筝言到:“还有一桩,咱们家里知道就好,莫要传扬……”她说着,脸上就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淑妃娘娘,上月诊出有喜了……”   如筝听了她这句,高兴地一把握住她手:“怎么说?书儿……淑妃娘娘她!”   徐氏笑着点点头:“是啊,按宫里的规矩,不到三个月是不能明说的,不过前几日我到文藻宫请安,淑妃娘娘屏退旁人亲口跟我说了,如今胎气很稳,皇后娘娘也疼惜,专门招了宫里有经验的嬷嬷照顾着咱们娘娘这一胎……”徐氏说着,神色里就带了一丝恭谨和欣慰:   “圣上怜惜咱们娘娘,更难得皇后娘娘大度又慈心,听淑妃娘娘的意思,二人竟是十分投契的,皇后娘娘还总提起殁了的孝恭仁皇后,说若不是有咱们娘娘,后宫里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二人一阵唏嘘,如筝目色一沉,又起身对着徐氏福了福:“母亲,女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氏见她如此,愣了愣赶紧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好孩子,咱们之间还讲这些虚礼作甚?!有话你明说便是。”   如筝笑了笑,又敛眸言到:“母亲,您知道我一向是谨慎惯了的,此番淑妃娘娘有喜,这样的大好事自然是娘娘的大福,也是咱们府里的荣耀,只是……淑妃娘娘固然诚孝端瑾,皇后娘娘也不是多疑的性子,可毕竟成王殿下年纪还小,若咱们娘娘这一胎生下了皇子……母亲的意思,咱们是不是该和娘娘商量一下……”   徐氏听她这么说,笑着叹了口气:“筝儿,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心儿的,但凡再换一个人,谁能跟我这样一个……如此交心掏肺的……”说着她却是红了眼眶,又笑笑掩去了:   “我筝儿说的是金玉良言,我是个糊涂的想不到,老太君却是早就想到了,最难得淑妃娘娘自己也明白的很,如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若这一胎是公主便罢了,若是皇子,定要让侯爷上本,请立成王为太子,请太子出阁读书……”   如筝这才放下心,又同徐氏一起夸了淑妃明理豁达,看看天色略沉,便起身依依不舍地同徐氏告辞,徐氏拉着她的手一通叮嘱,如筝垂眸笑着应了,却猛地看到徐氏手腕上竟有一道很深的伤疤,红嫩嫩的,像是刚刚才愈合的样子,忍不住便愣了愣:“母亲,这……”   徐氏低头看了看,赶紧拽着袖子掩了,目色便是一沉,如筝想不到究竟何人敢将她一个诰命夫人伤成这样,看她悲戚的样子,也知定然不是意外,当下便拉着她又进了里间:   “母亲……”她犹豫着刚要问,徐氏却是抬头凄然一笑:“筝儿,你妹妹入了宫,我身边再没有女儿了,我虽是继母,却是承了你的恩德才得了如今的造化,我只恨咱们处的时日短,没能好好疼你……这些事情,虽然说出来十分荒唐,可我如今也就剩你这一个贴心人了……”说着,竟是落下泪来,如筝赶紧上前掏了帕子给她拭泪,又细细问了,才知道这伤竟然是林侯拿镇纸划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纳了两个青楼妓子为通房,徐氏好言解劝,却被……   如筝心里一阵冷笑,却也无奈,只得陪着徐氏掉了几滴泪,又劝到:“母亲所为,均是为了父亲清誉着想,自是贤良淑德,没有一丝错处的!算是女儿妄揣父亲之意吧,却要劝母亲几句。”她拉着徐氏的手,言到:   “母亲也知道,父亲一向是名士风流,年轻时候便是如此,如今仕途不顺,赋闲在家,心里难免愤懑,做的也就出格了,母亲能解劝的便解劝,劝不成也不必伤心愤懑,为难自己,毕竟这府邸上上下下,还要母亲周全着,若是您也倒下,弟弟妹妹们怎么办?宫里头淑妃娘娘也会心疼的,筝儿劝母亲,于此事上还是放宽心怀,若是怕父亲被那些贱蹄子损了名誉身体,便提拔一下父亲那几个良家出身的通房,女儿想着,父亲定然不会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母亲的!到时候给她们抬了妾,她们感念您的恩德不说,父亲也可常回主院过夜,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总比外书房……母亲以为呢?”   徐氏听着她的话,忍不住连连颔首,笑着擦干眼泪到:“筝儿说的是,倒是母亲钻了牛角尖,让你见笑了……你好容易回家一趟,还让你听这些糟心事情……”   如筝见她想明白了,心里也知道她对林侯倒是没有什么男女情意了,心里才略放下些,又笑着解劝了几句,便告辞到了慈园,接了双生子,辞别老太君蹬车返家。   283   如筝带着双生子回到苏府,一进寒馥轩的大门,就感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夏鱼上前轻声说了句“今儿老太君叫了大夫到凌霜阁。”如筝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她掀了帘子走进堂屋,看到苏有容坐在八仙桌子旁,脸色平和地饮着一杯茶,她看了看那壶,心中就明了几分。   她上前把那浓酽的普洱端开,自换壶拿了上好的滇红给他泡了,倒出一杯,便是满室香醇,“怎的,她果然还是又生什么事端了,”   苏有容接过她手里的茶碗,饮了一口叹一声:“祖母请了家里相熟的大夫来给看了,果然只是瘀滞,大夫直言以告让她喝药驱寒化瘀,反倒被她打出了凌霜阁,便连祖母贴身的嬷嬷也被她落了面子,听阿笈姑姑说,她一直都不消停,我懒得见她,刚派墨香去说了一下。”他摩挲着白瓷的茶碗,微眯了眼睛:“她不信,便让她自己养着去,我倒要看看十个月之后她能生出个啥神仙来!”   听他这么说,如筝反倒笑了,上前轻轻抚了抚他微皱的眉头:“好了,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不要愁了,左右她要‘养胎’,倒是方便了你躲着她,多好。”   苏有容听她这么说,抬头笑了笑:“也是……”便起身把如筝揽在怀里,在她头上蹭了蹭:“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省事的女人……这就是傲娇公主病。”   如筝知道他定然是郁气难消,其实自己也是一样的,这样糟心的事情……   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她脑子里又忍不住浮起一丝叹息:如果当年苏有容在战场上没有遇到过王瑶,或者说王瑶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么现下自己二人过得定然还是十分舒心畅快的日子,如果不是王瑶这样危险又尴尬的身份,苏有容定然能够践守当年的诺言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一抽,猛地想起来他当年在自家娘亲坟前立的那个重誓,心里边没来由的慌乱了起来,轻轻从他怀里抬起头,尽量让自己面色平和地一笑:“我去让她们摆饭,别气了,先用晚膳吧。”   苏有容点了点头,如筝便下去吩咐了一声,又换了衣服进了小书房,自跪在崔氏灵位前默默祝祷了,向崔氏陈明了二人的身不由己,让娘亲千万要保佑自己二人,不要生苏有容的气。   念了三遍,她才略放下心,出了内书房陪苏有容用了晚膳,晚间夫妻二人坐着说话,双生子却摇摇晃晃的在奶娘们的看护下自己从暖阁儿摸到了主屋来,喜得如筝和苏有容这才忘了愁,和两个宝贝儿玩儿到了一处。   凌霜阁里,王瑶抚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心里一阵愤懑,头一晕又伏在床沿上干呕了起来,旁边的萧氏看着心疼,赶紧上前帮她轻轻拍着后背,开口言到:“公主,不然老奴明日出府去请个好些的大夫来看看吧,现在这样,怕是要喝安胎药呢!”   王瑶好容易止住了干呕,起身咬牙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他们国公府为着什么可笑的‘清誉’一心要害我肚里的孩子,怎会容嬷嬷去抓安胎药?!况且这里到处都是眼目,若是被人钻了空子,我孩儿性命定然不保!我左右撑着,定然生下这个孩子便是。”她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既然他无情,也就莫怪我不义了……”她抬头看看萧氏:“奶娘,侯爷的生辰快到了,您帮我周全一下,我要请他到凌霜阁来。”   萧氏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惊:“公主,难倒您真的要用‘那个’?!若是被发现了……”   王瑶起身倚在迎枕上,努力压下恶心:“发现又如何,到时候他的性命攥在我手里,谁怕谁呢?只可惜林如筝一直躲着,不然用在她身上,定然更有趣!”   萧氏看着自家公主眼中阴毒的笑意,心里悚然一惊,她不知道待她得偿所愿之后,往昔那个爽快明净的公主殿下还能不能回来,萧氏心里一阵凄寒,忍不住将自家儿子狠狠地骂了一顿。   一晃出了正月,眼瞅着便是苏有容的生辰了,王瑶经了除夕那一桩,似乎是知道自己将苏有容得罪狠了,除了诊脉那次,倒是消停了许多,成日规规矩矩的呆在凌霜阁里,到了二月初四这天,王瑶早早备下酒宴,便吩咐萧氏去请苏有容,她低头看着自己指上鲜红的蔻丹,心里也是一叹:这药虽然放入饮食里效果最好,但一会儿若没得机会,便是扬在他衣服上也是一样的……只是,日后每月惯例的下药,却是颇要费些筹谋了,自是让他越晚知道越好……   萧氏看看王瑶的脸色,略带为难地问了一句:“公主,此番老奴看便算了吧,咱们去请侯爷,侯爷也是大半不会来的!”   王瑶抬头看看她,沉了面色:“嬷嬷好啰嗦,他虽无情,我好歹也是有身子了,他口上不认,心里却怎会不挂念,再者说,便是请不来也无妨,你去,就说我思念侯爷,求夫人让侯爷来一趟,若是她林如筝一时磨不过面子,也就成了,若是她不允,便是她好妒,左右机会多的是……今日不论能不能成事,我也要给她添添堵!”   萧氏见她执拗,无奈只得带人去了,到了寒馥轩一问,却是一阵叹息,自回了凌霜阁屏退下人,对着王瑶福身言到:“公主,老奴到了寒馥轩,掌事的妈妈说夫人申时就陪着侯爷到西府暖香苑去了,说是同卫夫人一起给侯爷设宴庆生……”   她一言出口,王瑶便攥紧了双拳,鲜红的指甲断了一根都没有发现:“果然是好手段……”想了想,她又黯然到:   “也是,咱们这里做的再隐秘,也防不住院子里都是她的人,她自然是猜到了咱们的打算,提前……”   萧氏见她生气了,赶紧上前解劝到:“公主,老奴劝您还是别和侯爷少夫人对着干了,公主您虽然天纵英才,武艺高强,却并不知道这后宅里的道道儿,既然已经这样的身份入了府,和主母作对便是自讨苦吃了,那件事……老奴也劝公主还是作罢的好,我觉着,侯爷他不是那种会受制于人的人哪!”   王瑶抬头瞥了她一眼,冷笑到:“嬷嬷不必害怕,您以为我入府就是甘愿为妾过一辈子么?这侯府主母的位子我尚且还不稀罕呢,待父王大事成就,我定要他给我做驸马,侍奉我一辈子!不会受制于人,呵呵,还不是要乖乖迎我入府?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百次千次,她林如筝自以为和侯爷情比金坚,我却有许多年的时间可以和她磨!待我生了这个孩子,待父王的铁骑兵临城下,我看她林如筝还能如何……我定要她死!”   萧氏见劝不动她,反倒勾起她的狠戾,赶紧上前轻抚她背心:“好好,公主说什么都是,公主切莫动气,也不要高声啊!”   如筝和双生子陪着卫氏给苏有容庆了二十四岁的生日,一家人欢声笑语的,也冲淡了这几日来的无奈和烦闷,抱着昏昏欲睡的双生子回到寒馥轩,如筝赶紧操持着安顿他们睡了,又让丫鬟们打了水,夫妻二人梳洗了,苏有容却没有如往日一般回内书房歇下,反倒是拉着如筝的手到了里间,开了柜子拿了个小匣子出来,递到她手里:   “去岁你的生辰,正赶上祖父去世,大家都伤乱着,不能也没心思给你庆一庆,今日是我的生辰,便把你的生辰礼物也补上吧。”   如筝听他这话,心里一甜,说着“何必如此麻烦”,却也是满心欢喜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十分漂亮的一支步摇,簪头上用彩珠串成了个小小的筝模样,下面缀着一块雕成如意模样粉色的水精,,却比一般的水精通透的多,下面又用小小的米珠和金珠穿成流苏,光华闪耀,十分漂亮。   如筝翻来覆去地看着,苏有容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便笑道:“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如筝出身富贵之家,身边价值不菲的首饰也有许多,但最爱的还是苏有容前前后后送的这几件,原因无他,自是因为总有一份心思心意在里面,这一件便更是如此,她笑着点点头:“夫君,难为你如此心思……这步摇正是暗合我的名字,是么?”   苏有容见她懂了,笑着坐在她身边:“是呀,如意的筝,就是我的小筝儿~”他笑眯了眼睛,又到:“不过还有一宗,你看下面这块……”他指了指那粉色的水精:“这块水精不是咱们大盛所产之物,是莫玲进货的时候偶然间从一个海客手上得来的,我看了喜欢,就加在了给你的簪子上,因为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叫做芙蓉石。”   “芙蓉石……”如筝摸摸那触手微凉的水精,抬头笑了:“这意思真好……我懂了。”   筝,容……自然是要牢牢镶在一起的……   如筝笑着将步摇收好放在旁边,苏有容又揽着她肩膀言到:“筝儿,我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委屈你了,我心里也很不舒服,不过今儿我就给你交个底,王瑶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解决的……”   如筝听他用了“解决”这个词,心里猛地一沉,赶紧抬头看着他,苏有容从她眼神里读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抚上她手:“行了,你也不用害怕,我说的这个解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要把她从我们的身边和生活里赶走,并且让她永远不能再打咱们的主意,你放心……”   如筝琢磨着他话里的含义,又想了想朝局边事,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夫君,此事……是不是同你最近忙的那个”她伸手比了个筒子的形状:“那个东西有关?”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点了点头:“是啊,那个东西是件威力无穷的兵器,若能成功,不但咱们大盛能永不受北狄人的威胁,将来对海防也是大有裨益,如今这东西还是机密,不过也就快要成功了,等到了开春我同大哥他们怕是又要忙起来,可能还会出京,你自己在府里要小心,等将来……”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我会拿下半辈子,为这一年向你道歉,所以……”   他话没说完,却被如筝伸手挡了:“夫君,你别这么说,当初同她虚与委蛇,是咱们商量好的,你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我还是那句,我信你!你自按你和圣上他们的大计行事,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保护好孩子们,等着你说的那一天。”   苏有容听了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却是有点湿润,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回了书房,如筝伸手拿出那支簪子,五色流光的彩珠和柔润剔透的芙蓉石交相辉映,映着她唇边的笑纹。   284   自苏有容生辰过了,王瑶就处心积虑地要将他诓到凌霜阁来,可无论是装动胎气还是在花园里装作偶遇,苏有容对她就是俩字,不见,莫说饮宴亲昵,便连近身儿都没让她逮住机会,王瑶虽然恨,却也没有办法。   二月十九,双生子两周岁生日,因着还没有出孝,苏有容也不欲大办,不过是在寒馥轩里加了几个菜,请了卫氏过来一起热闹了一下,凌霜阁里的王瑶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下人,听着寒馥轩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里便是一阵刺痛,忍不住又伸手抚上了小腹:果然子嗣就是这么重的么?   一晃到了二月底,苏有容又渐渐忙了起来,如筝知道他快要出京了,便开始动手给他收拾要带的东西,还要忙着管教越来越调皮的双生子,寒馥轩里渐渐就忙碌了起来。   王瑶忍到二月,总算觉得自己身子好些了,胃口转好便也着意用了些补品,摸着微微凸出的小腹,她心中一阵欢喜:如今胎气稳定了,自己定能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只求此番能够一举得男!   三月初,天气转暖,王瑶到园子里溜了一圈再回到凌霜阁,忍不住就有些心燥口渴,嫌丫鬟备好的香茗太烫,便让她们去倒了杯冷开水来喝,萧嬷嬷端了燕窝进来,看她饮了冷水,又皱着眉头劝了几句,王瑶身上舒服了,心情也转好,笑笑过了,又将一碗燕窝用了,便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上床躺着歇了。   谁知道刚刚有些睡意,她便被一阵隐隐的腹痛惊醒,王瑶心一沉,慢慢坐起身,只觉小腹一阵撕痛,接着下\体便是一热,吓得她赶紧扬声叫了萧嬷嬷进来。   萧氏慌忙跑进屋里,见她神情不对,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小腹,赶紧上前掀了锦被,却见她雪白的中裤已经被鲜血洇了一大片,吓得萧嬷嬷惊叫一声,便让人赶紧去禀如筝,却被王瑶厉声喝止,咬牙言到:“我不信她,去西府请卫夫人!”   萧氏赶紧应了,又让人快去通知阿笈,王瑶一动不动僵在床上,生怕再有血流出来,心里想着老太君曾经要害她的孩子,林如筝更不必说,如今能给自己一线生机的,便只剩了卫氏,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下的鲜血,忍不住便落下泪来。   不多时,阿笈带着个大夫匆匆赶到,告诉二人卫氏夫人今早有事出府,尚未回来,萧氏也来不及多虑,便让大夫快来看。   那大夫一番诊治,开口说的却同几个月前老太君叫来的大夫如出一辙,告知二人王瑶并非是有喜,而是瘀滞,如今瘀滞时日长了,又逢季节变化,饮食刺激,便散了开来,如今不过是同寻常月事一般,注意休养用些化瘀的药物便可,阿笈听了,便同他下去开方子抓药。   王瑶听了大夫的话,一时如石刻木雕一般,脑子里千条思绪纠缠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真的没有孕。   萧氏见她这样,心里也是一阵痛,上前帮她脱了下衣,又用热毛巾撇干净身下和腿上的血迹,给她垫了布,换了新的裤子,萧氏看了看亵裤上的痕迹,对着王瑶叹道:“公主,大约咱们真的是空欢喜一场,老奴看着也不像……”   王瑶却似浑未听到,开口对萧嬷嬷问到:   “嬷嬷,我刚刚吃的那燕窝,是何人送来的?!”   萧氏愣了愣,言到:“公主,自打您有了喜,日常进补的东西老奴便不敢假人之手,一直是自己去西府药食库仔细选好验好,看着丫鬟们熬的,那燕窝也是啊!”   王瑶咬唇想了想,又冷笑到:“是了,那便一定是林如筝那个贱人!这是她的园子,器皿饮水什么地方不能下手,她看我胎气稳,大意了,便动手了!”   萧氏看她眼白都怒出了丝丝血色,吓得上前拉住她手:“公主,此事咱们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啊,还是从长计议……”   王瑶冷笑着甩开她的手,下地匆匆穿了外衣,举目四顾想要找自己那些刀剑,却突然想起来前段日子已经都被苏有容派人搜走了,当下便冲到妆台前,打开个胭脂盒子,将里面的粉末抓挠了些,萧氏心下大骇却拉不住她,王瑶推开后窗便一跃而出,向着寒馥轩方向狂奔而去。   寒馥轩内,如筝正带着丫鬟们给苏有容收拾明日公干要带的行礼,刚想出堂屋问问苏有容带不带大衣服,便听院子里一阵喧嚷,身旁雪缨欺身将她一护,如筝透过窗子便看到苏有容已经跃到了院子里,正和谁撕扯着,如筝定睛一看,却是苏有容拉着王瑶正往外走,王瑶嘴里还叫嚣着让自己还她的孩儿什么的,如筝心一沉,转身出了堂屋,还没开门便听院子里一声脆响,接着便是王瑶尖叫:“你要护着她,那你去死吧!”   如筝心里一紧,虽然知道苏有容的身手,却也怕王瑶发狂伤了他,赶紧撩开帘子一看,却见王瑶身子瘫软地跪坐在地上,苏有容神手捂着脖子,正满脸怒气地转过身来。   如筝刚跨出堂屋一步,便被苏有容揽进了屋里:“别管她!这货疯了!”如筝见他指缝里似隐隐透出血色,吓得赶紧伸出手去,苏有容却只是摆摆手:“无妨,被她挠了一把,一会儿再说。”说着便进了书房,开了柜子不知拿了什么,再到院子里对着王瑶颈后一拍,又伸手在她背心拍了几下,王瑶才抽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却是双脚颤抖,像是马上就要摔倒的样子,苏有容看着她冷颜到:   “我告诉过你,你只是瘀滞不是有孕,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若真的是滑胎,你还能有力气跑这么远来跟我撕扯?!你那凌霜阁一直是娘亲在管着,同筝儿有何相干?我怜你背井离乡不易,一直敬着你不愿跟你计较,如今你出手伤人还喊打喊杀的,就莫怪我心狠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强压了压怒火:   “我钉在你后颈里的针,于身体无碍,只是封住了你的武功,力气也使不出太多了,我本来不想欺负你,这是你自找的,你给我回凌霜阁好好呆着,别让我再看见你到这院子来!”   说着便对赶出来的雪缨夏鱼挥了挥手:“送她回凌霜阁,让阿笈姑姑好好看着,无事不许踏出凌霜阁半步!”   雪缨夏鱼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儿,赶紧仔细应了将王瑶叉出去,王瑶却拼命将头扭转过来,冲着苏有容吼到:“苏有容,你如此对我心里便没有愧意么?你们杀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们偿命,偿命……”   如筝令人关了大门,又赶紧上前解劝,让秋雁烧热水帮他洗了伤口,敷上伤药,看着那深深的一道血痕,便是一阵心疼:   “她疯了么?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苏有容叹了口气摇摇头:“幸亏我在院子里,不然她这样疯疯癫癫闯进来,你定会吃亏的!”说着便皱起了眉头,如筝知道他是即将远行,放不下自己,当下便笑到:   “你也别担心了,该忙什么就忙去,我自会上心的,且你也封了她的武艺,我这里也还有雪缨呢……再说,祖母也定然不会纵着她再胡来。”   苏有容思忖了一阵,才点了点头:“封她的武功也是权宜之计,这法子短期内是无妨,长了功效也会消减,不过好在我此去最多一个月便回来了,到时候就都好了。”   如筝点了点头,知道他这句“都好”含着好几层的意思,展颜笑到:“是啊,你赶紧去歇歇,我去祖母和母亲那里报一句,免得咱们这儿沸反盈天的,惊了长辈们。”   苏有容却是摆摆手:“我与你同去。”   凌霜阁里,浑身麻软的王瑶被安置在了床上,夏鱼传了苏有容的令,又冷着脸敲打了萧氏一番,便同雪缨离开了凌霜阁,萧氏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王瑶,心痛又无奈:“公主,您就别闹了,您斗不过侯爷和夫人的,老奴的话您还不信么?三个月的胎,即便是滑落了,又怎会是一团血水?!西府老太君说的没错,您这的确是瘀滞啊!”   王瑶猛回头看着萧氏,满是泪痕的脸上泛起一个诡异的冷笑:“嬷嬷,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林如筝?还是西府那些老不死的?!她们害死了我的孩儿,还妄图将我蒙在鼓里?真是好打算!既然这样,那便拼个鱼死网破吧!”   她低头看着自己浸了鲜血的指甲,脸上浮起一个狰狞的笑,带着寒意的笑声慢慢变大,化作凄厉的狞笑,刺得萧氏一阵心寒:“公主,您用了‘那个’?!用在夫人身上了?!”   王瑶转头看看她,脸上得意地笑着,眼里却止不住地涌出泪来:“我倒是想要用在那贱人身上,只可惜他把她护的太紧……既如此,就让他替那贱人去死吧!”她摇摇头,又勉力撑起身笑到:“不,不能死的这么痛快,若他伏在我脚下求饶,我也不在乎赏他解药的,哈哈哈……”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言语中的怨毒却是丝毫没有减少一分,听得萧氏毛骨悚然。   这段烦人的插曲并没有打乱苏有容的行程,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是细细叮嘱了如筝和院子里的人,便带了行李和墨香书砚二人出了侯府,与凌逸云和工部兵部的人汇合后,一路出了南门,向着戍幾道而去。   285   自苏有容走后,被封了内力的王瑶便沉寂了下来,老太君和卫氏却加强了凌霜阁看管的人手,王瑶安静了几日,在得知苏有容去了戍幾道公干之后又发作了一次,拼命逼着萧氏去问苏有容何时归来,萧氏如何不知她是为着什么,只是好话说尽阿笈就是不放人,末了不过是被她们磨得无奈了,阿笈自己派人去寒馥轩问了一句,王瑶得了苏有容最晚月底便归,才消?恕,br>   三月中,林府接连传了两个好消息出来,一是入宫便深得承平帝宠爱的淑妃林如书怀了龙种,承平帝龙心大悦,赐下许多的赏赐,又褒奖了林府,沉寂许久的林府总算又起了一丝喜色,三月二十又是双喜临门,殿试放榜,林府两位下场的公子双双高中进士,世子林如柏中了二甲第七名,三公子林如杉更是高中探花!   此时众人才想起当年林侯也是中的探花,这样一府五进士,父子双探花的才俊之门,一时被满朝上下传为佳话。   新科进士游街那日,如筝也带了丫鬟们到稷安大街去看了,看着自家兄弟如杉坐在高头大马上,被众进士怂恿着去攀道旁的桃枝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就是一阵骄傲,与此相比更加让她高兴的,是如杉如柏目光交汇时那不带一丝掺假的欢喜和亲近,想想前世最后的兄弟们,如筝心里忍不住再一次感念天恩。   仿佛是为了应那句“乐极生悲”似的,仅仅是三日之后,林府就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一直赋闲在家的定远侯林承恩,竟然突发中风痰症,虽然好在发现的早折腾一通命是保下来了,却是口眼歪斜,瘫痪失语,信儿从西府传来时,已经是上灯时分,如筝为了保险起见,令乳母和雪缨环绣将两个孩子抱着去了卫氏的暖香苑安顿,便急忙叫夏鱼跟了自己蹬车回林府。   进了静园,带头迎上来的正是侯夫人徐氏,如筝看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定然是哭过了,便拉着她手着意安抚了一番,抬眼便看到一屋子的人,如筝红着眼睛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同兄弟们见了礼,才到里间去看林侯。   刚一进屋,便闻得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叶济世看到如筝来了,赶紧迎上来行礼,如筝还礼言到:“多谢先生救命,我父亲现下状况如何了?”   叶济世轻叹了一声,将如筝引到外间徐氏也赶紧迎了上来,叶济世拱手低声言到:“二位夫人,林侯爷这病来的凶险,下官赶过来时,先前来的太医已经给林侯放了两次血,手段还是对症的,下官斟酌着用了药,施了针,刚刚总算是醒了,性命应该是无虞,不过眼见是无法起身也不能言语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汤药针石慢慢调理,但此症是个受罪的病,病人心里明白却无法驱动四肢,也没办法开口指使人,故而看护之责甚重,请林夫人一定要着细致忠心的仆婢料理,明日下官还会再来一次,侯夫人最好一会儿就将看护人选甄定,下官明日也好告知需得留心的事项。”   徐氏听他说林承恩性命无虞,这才大略放下心,郑重谢了叶济世,将他送出门去,刚要回来劝老太君回去歇着,却不防被门帘一挑,一人带着风卷进来,劈手就要朝着她身上打:   “贱人!你如何害的我爹爹,的打死你个贱妇!”众人大惊之下才看清是如婳,好在如杉离得近,上前拦了一下,替母亲接了她一巴掌,如今他身量高了,这一下子便拍在他肩膀,如杉晃了一下,如婳便又跳过去要打徐氏,却被一旁冲上来的如柏牢牢攥住了手:   “四妹,你发什么疯!”   如婳被他阻了,兀自拼命挣扎,可如柏毕竟比他高一个头还多,又习弓马多年身强力壮,岂是她拼命就能撕扯开的?!   如婳手被阻拦了,嘴里还在一口一个贱人地骂着,如筝冷眼旁观,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也不枉自家父亲宠了她十几年,眼见倒是有几分真心孝敬的!只可惜矛头指错了人,还是那么狂妄又蠢。   屋里沸反盈天的,徐氏一个继室夫人一时不好辩解什么,伤心羞愤下便落下泪来,旁边老太君看了却是怒火冲天,扶着韩嬷嬷的手站起身,挥动蟒头拐便照着如婳小腿敲了一下,虽然不重,却还是让她屈膝跪倒在地。   如筝见老太君动怒了,赶紧上前搀住她,伸手替她抚着胸口劝到:“祖母切莫动气伤心,四妹妹也是伤心过了,一时想差了才会出言冒犯了母亲,祖母还是去里间歇着,我和柏儿杉儿会好好劝她的!”   老太君拍拍她手,却是摇了摇头:“伤心过了?伤心过了就能这样冒犯亲长?四丫头你以为你嫁入苏府我就管不得你了?!你虽然是已嫁女却也是我林府的女儿,这样叫嚣嘶吼出言冒犯你母亲,丢的是两府的脸面!你爹爹如今病着,你母亲忙前忙后周全照应,便是他发病还是你母亲先发现急请了太医才保住的性命,你却在这里信口雌黄,叫嚣呼喝,你爹还没死呢,你不怕他在里间听了心里难受么?!”她越说越气,对着如柏言到:   “柏儿,给我将你这个不孝又没规矩的妹子轰出去,让她自回苏府,咱们林府容不得她这尊大神!”   老太君正在气头上,如柏怎能就应了将如婳轰出去,自然是和如筝等人上前一通劝,又让丫鬟们赶紧搀如婳到厢房休息,如婳被老太君一打一骂,如今那股子气儿也泄了,不敢开口多说,只是两只眼睛死死剜着徐氏,任由两个丫鬟架了下去。   如筝赶紧同韩嬷嬷一起扶着老太君坐下,徐氏也忙上来解劝,老太君拉着她的手叹道:“老二家的,此番委屈你了,如此周全慈孝,却要被那死丫头失心疯似的排揎,你放心,我老婆子定帮你出这口气!”   徐氏听着老太君的话,刚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母亲,您快别这么说,此番侯爷急病,我也是慌了神儿了,想来四姑娘也是伤心的狠了才说了胡话,我是她的继母,怎会和孩子计较呢,您放心,既然侯爷没事咱们左不过慢慢养着慢慢治,媳妇定会上心为他调理,再说孩子们也都大了,许多事情也能帮上忙,您不必担忧难过。”   老太君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幸亏你还撑得住,不然咱这家,是真的要乱了!承恩……唉!他若是听你的,检点些……”老太君一时伤心,不自觉说了半句,又赶紧收住了,如筝心里一沉,面上却丝毫不带,看祖母好些了,就赶紧同如柏如杉进屋看林承恩。   她前两次回门都没赶上林承恩在家,此番离近了看,才发现他同两三年前真是大不一样了,抛去口眼歪斜唇角流涎不说,便是面色也不似以前那样,变得蜡黄黯淡,身型也臃肿多了,同如筝出门子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勋贵重臣,风流老才子判若两人。   如筝本就对他没有多少亲近和尊敬了,现下扑鼻而来的腥臭更是令人作呕,强忍着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见林侯嘴里唔唔啊啊的也听不明白,如筝便福身道别,出了里间。   折腾了小两个时辰,已经是头更都打过了,老太君心疼如筝便让她住下,如筝心里还有不少疑惑未解,也就顺势应了下来,陪着韩嬷嬷替徐氏将老太君送回了主院,又回到静园吩咐夏鱼去告诉车夫回苏府通禀,顺便让她试着去打听一下林侯暴病的隐情。   陪着徐氏又看护了林侯半宿,如筝才在她几次催促下回到了沁园休息,一进自己的卧房,如筝心里就是一动:满屋的家具丝毫没有尘灰,室内也没有久未住人的那种怪味道,虽然肯定是临时打扫了,但也绝对不会这么干净,夏鱼见她愣着,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赶紧上前言到:“小姐,奴婢进来也是吃了一惊呢,这屋里,变同当年一般……”她笑着拿过一旁的锦被替她铺着:   “奴婢问过守院子的小丫头才知道,原来夫人自小姐您出嫁后,便专门安排了几个小丫头日日打扫咱们的院子,说是备着小姐不定什么时候想要回来住……”   如筝听了她的话,心里便是一暖,忍不住叹着自己当初为求自保扶徐氏上位,却得她如此真心相待,心里对她也就更多了三分亲近。   忙了半宿,如筝身上便如散架一番,想着明日还要早早起身回府,赶紧梳洗了一下躺倒歇了,夏鱼搬了被子吹熄灯躺在她床下脚踏上,开口言到:   “小姐,刚刚您让奴婢打听的事情,奴婢大略弄清楚了……”   如筝叹了一声她伶俐,夏鱼的声音就带了三分羞涩:“小姐夸奖,奴婢不过是在府里有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其实,也是这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了,虽然老太君严令不得传到府外去,可下人们私下里议论却是挡不住的……”她微微停了一下,沉声说道:   “奴婢听人说,老爷是宠幸新纳的那两个姨娘时候太……才发作的,事后夫人气坏了,当场就要把那两个贱人打死,还是老太君慈心,令人将她们发买了,下人们都传,说是八成又送回了窑子里……”   如筝听了她的话,心里又惊讶又恶心,原想着自家父亲是因为仕途失意郁气塞心,加上不知保养才突发病症,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失态……竟然是发了马上风!   夏鱼大略说了,也觉得尴尬,便住了口,如筝对此等腌臜事情不愿多听,也关着一句“子不言父过”,淡淡吩咐了夏鱼不可再提起此事,便合眼休息了,心里却是轻轻一叹,想着自家父亲一辈子对儿女严厉防备大过宠爱许多,临了倒是心疼了儿女一回,若是此番真的殁了,如柏如杉丁忧三载,岂非糟蹋了少年成名,科场折桂的大好时机?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斟酌了一番,想着徐氏那里自然是知道利害的,自己还是要再多拜托一下叶济世才是。   286   翌日清晨,如筝又到了主院给老太君请了安道别,回静园安抚宽慰了徐氏一番,又叮嘱了林侯好好休养,郑重拜托了前来复诊的叶济世之后,才蹬车返回了苏府。   两日后,宫里传下圣旨,准了定远侯世子林如柏替父递上的病重跪求荣养的本章,并驳了他自己削爵的请求,令他承继了定远侯府的爵位。   消息传到苏府,如筝心里欢喜却也明白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中风这样的重症自然是要上本请求荣养的,而如柏身为新科进士,又是宠妃的兄长,自请削爵也不过是略表自谦恭敬罢了,如今承平帝正是用人之际,怎会放着又好又放心的舅子不用呢……   忙完了两府的事情,日子也接近了月底,天气渐热,如筝吩咐丫鬟们换了帐子,又为苏有容添置了新的春装,便安心在寒馥轩等他回来。   相比如筝的安稳,凌霜阁的王瑶却是惶惶不可终日,算了一下日子,离上次下毒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天,若是苏有容到月初还不回来……   她不敢想,忍不住暗恨自己大意,萧氏见她一副痛悔的样子,赶紧上前劝说她将苏有容身上的毒解了,王瑶却咬牙叹到:“当初楚雄给我药的时候,只是让我预服了解药,解毒的丹药却并未给我,如今联系不上他,我也没有办法啊!”   所谓知子莫若母,萧嬷嬷听了王瑶这话,大约就知道了自家儿子的打算,心里忍不住又将他骂了一顿,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向他讨了解药来,却又怕王瑶担心,强忍着安慰了几句。   在戍幾道深山里试验了红衣大炮的威力,除了苏有容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被惊呆了,且不说那巨大的威慑力和杀伤力,光是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足够骇人,神机营骑射布阵也初见规模,直到真正用上火铳演练凌逸云才知道当初苏有容让兵士们拿棍子捆着石头端两个时辰是什么用意,那样沉重的火铳还要一手控马一手瞄准,没有好的臂力真的是万万不成的!   几经演练,无论是炮队还是两千人的神机营,出击变阵装填发射都已十分熟练,苏有容和凌逸云终于放心留下了兵部和工部的人在深山里继续操练,先行返回了京师。   苏有容和凌逸云带着各自的亲随出了中都,顾不得劳累继续向北疾驰,向承平帝报喜的急切夹杂着对家的思念驱使他们催动坐骑在官道上飞驰着,凌逸云手臂刚刚恢复,心里欢喜着,便着意加快了速度,苏有容好整以暇地跟着,好在苏小绒神骏,也倒不费力气,他看着前面凌逸云难得好兴致,正想逗他几句,却不防头猛地一晕,一时间几乎失去知觉,他自打十几岁调理好了身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若非马上功夫娴熟,几乎就要落马受伤,瞬间的天旋地转之后,他猛地警醒,拉动缰绳慢慢勒住坐骑,坐在马上沉了沉,刚刚那种恐怖的感觉却荡然无存。   前面凌逸云看他突然勒住了马,也吓了一跳,拨转马头跑回来问到:“子渊,怎么了?”   苏有容摇头笑了笑:“没事,刚刚突然晕了一下……许是阳光刺的……”   凌逸云微皱眉头叹了口气:“什么阳光刺得,你就是太累了,这一个月夜以继日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回府好好歇几天,用点调养的东西,别仗着年轻就不顾惜身体!”   苏有容笑着点头一一应了,凌逸云也不敢再纵马,好在离京师也进了,兄弟二人便放缓了速度,有说有笑地进了京城。   入宫向承平帝报了神机营和红衣大炮的事情,承平帝也是龙心大悦,又着意对苏有容叮嘱了一番,告诉他们如今北狄王还是狂妄自大着,不但要求开边市,还提出更多无理要求,其中也提到了让大盛护送公主返黑水城……想来也是要逼苏有容进一步就范了。   末了,承平帝看着两位重臣笑到:“好在爱卿们手脚快,朕看准备到入秋,咱们不防就允了他们所求,依计行事如何?”   听他这么说,二人心里也是一阵欢悦,尤其是苏有容,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跪地口称“圣上英明。”又惹得凌逸云和承平帝一阵笑。   辞别了承平帝,苏有容同凌逸云出了翊盛城上马回府,刚走到稷安大街,苏有容心里突然又泛起一阵憋闷,心说自己这次真的是透支了体力不成,暗自运了运内力,却觉得不对,当下也不敢声张,推说有事辞别了凌逸云便向着听风吹雨楼而去。   上了二楼,苏有容还记着上次的教训,仔细敲了门得了令才推门进去,抬头便看到上官铎和田小兮正在用中饭,田小兮笑着叫他一起用,苏有容却摇了摇头,笑到:   “怕是要耽搁师嫂用饭了,我觉得……有点不对……”   田小兮见他脸上笑意虽然轻松,目光里却透着几分迷惑,当下赶紧拿了脉枕给他切脉,却连号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脸色更加难看。   这一下,不但苏有容脸上笑意全无,连上官铎也眯起了眼睛:“怎的?病得很重?”   田小兮摇了摇头,收回了手眼圈都红了:“师弟,你是招了什么对头,身上怎会被人下了寒髓?!”   她一言出口,苏有容心里猛地一沉,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上官铎却是目光一厉:“你说什么?!”   田小兮回头看看自家夫君,知道他此番是真的怒了:敢在他的地盘上动他的师弟……想来下毒这人是不想活了,可田小兮此番却顾不得夫君怒不怒,略带哽咽地说到:“子渊……此毒你恕我无能为力,当下最要紧的是你一定要找到下毒之人,向他求取解药,不然……”   她话未说完,上官铎却是沉声怒道:“夫人怎么这样说,找到那人还用求取解药!”他转向苏有容:“咱俩一起查,若是找到那人你交给我,我就不信迴梦楼刑堂还审不出解药来!”   田小兮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夫君,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此事却是千万不能唐突,这寒髓是关外奇毒,莫说咱们配制不了解药,便是得了解药,若是得不到正确的服药剂量,到时候只会死的更快!”她着急的看着苏有容:“师弟我告诉你,这药不是咱们中原的东西,是关外人用的一种奇毒,特点是无色无味无形,不管是见血还是下在饮食里,甚至是离近了吸入都能让人中毒,这是慢毒,若是每月被下毒一次,便与常人无异,但只要超过一月且得不到解药,便会寒气侵心,即便是酷暑之时或是内力浑厚也难以抗拒,最后便是心脉破损而亡,给你下这毒的必定是有求于你或是想要威胁你达到什么目的,且是你身边常常接触之人,这毒应该是不到一个月之前下的,你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这人,无论是装不知道还是威逼,让他再给你下一次毒,不然你连三天都熬不过去!”急急说完这些,她又转向上官铎:   “至于后面的事情,却不是夫君你那个法子能解决的了,定要下毒那人甘愿给师弟解毒才行!不过我看咱们还是暂时别离开京师,守着师弟的好!”   听了田小兮的话,苏有容稍一思忖便知道自己身上这毒是哪里来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苦笑到:“下毒那人……我知道是谁了,可她所求却不是我能给的。”   他一言出口,田小兮脸色就是一沉,没等他们追问,苏有容便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真没想到王瑶身为北狄王族怎会有这种江湖奇毒……”   听他这么说,上官铎和田小兮才明白,王瑶的事情他们也是知道的,苏有容此次临走时还特地到听风吹雨楼托付过她们看顾如筝,田小兮摇了摇头叹到:“师弟,再难办你也要想办法将解药讨来,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苏有容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便白了:“师嫂,这毒可会过给亲近的人?”   田小兮略愣了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如筝,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开口问到:“你被下毒之后,可曾与她同房?”   苏有容虽然尴尬,却还是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我祖父过世,我离家时还在孝里……”   田小兮略松了一口气,当下便言到:“那就好,应该是不会危及到她,不过王瑶不知是用的什么办法,解毒之前你最好别再亲近他,对其他人也是一样,若是王瑶将毒放在你衣服上,可能还是会危及到旁人的。”苏有容赶紧仔细应了,心里便是一阵酸楚:   “师嫂,麻烦你抽空去看看筝儿和孩子们,我不放心……你也莫说这毒的事情。”田小兮如何不知她心里所想,当下仔细应了,又宽慰他几句。   苏有容叹了口气,对着上官铎言到:“师兄,王瑶那里我会想办法,你切莫同关外武林起了什么冲突……”   上官铎见他这么说,心里也是一叹:他刚刚真的是升起了杀出三关去找解药的念头,却不想早已被苏有容预料了出来,当下也只得点头应了,苏有容又到:   “师兄你手下有没有身手好的女子,借我一个帮帮忙,我不放心如筝和孩子们……”   上官铎略一思忖,却是摇了摇头:“身手好又懂用毒的……还真没有,你若是不介意,我让小七……”   苏有容愣了愣又笑了:“小七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要委屈他好好装扮一下了,身份不能露啊……”   上官铎叹了口气:“无妨,他不装扮也不像男人,你放心吧。”   287   辞别了上官铎和田小兮,苏有容因承平帝的话而大好起来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冲走了大半,他不知道是该怨还是该恨,一时间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压得他难受。   回了府,他先去西府请了几个安,回了东府外院换了衣服站在通往内院的月亮门边,咬牙锤了一下墙,心里忍不住想着回程的路上还念着过了这一个月出了孝,可以和如筝亲近一下,他唇边浮起一个苦笑,觉得自己归程的那些欢愉,都好像成了笑话,略压了压心里的愁苦,走向了凌霜阁:   先保命,再伺机行事,王瑶要的是什么,他很清楚,若是自家爱妻知道了……   后面的事情他不敢想,与其让他放弃如筝,还不如让他放弃命来的好……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在三月暖阳下打了个冷颤:自己这是怎么了,才哪儿跟哪儿啊不能想这么悲观的事情!   苏有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举步进了凌霜阁。   如筝听了苏有容回来去了西府的消息,便让丫鬟们赶紧备下了热水热饭等着,却没想到他自西府出来却是去了凌霜阁,看着丫鬟们惊讶中略带愤懑的表情,她却是笑着摇摇头:定是朝局有变,只求不会误了他的大计才好!   到了晚间,苏有容还是没有回来,倒是也没去凌霜阁,只派了墨香进了内院跟如筝说今日他公务繁忙,要留宿外院,如筝笑着让他退下了,自进了里间斟了杯茶来吃,心里却是茫然不解:即便是公务在忙,难倒连进来换件衣服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么?   她心里一阵没底,又强自压下,叫了丫鬟们进来收拾安寝了。   不远处的凌霜阁里,王瑶看着妆匣里那个胭脂盒子松了口气:好在是赶上了,他也没有发觉,虽说是带着被自家父王逼迫的火气来兴师问罪的,倒是真的陪她吃了一顿饭,想来……还是难敌父王大兵压境的迫力吧!   想到这里,王瑶心中暗喜:这样一来,以后再下药就便当多了,等他乖乖同自己回了北狄,允了婚事,自己定然会替他向父王求了解药……   这么打算着,王瑶的唇角挑起一个笑意,心满意足地歇下了。   外院劲节斋内,苏有容默默脱□上的衣服,放在火盆里烧干净了,虽然知道王瑶多半是将寒髓下在了刚刚的酒里,他也还是不敢大意冒险,用事先备下的水仔细洗了个澡,他情绪低落地爬出浴桶:身体不适的好转正好证明了给自己下药的就是王瑶,他忍不住苦笑自己果然还是把人想的太好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成日里处心积虑地把精力都投在神机营的事情上,总想着国仇家恨一笔勾销,却没想大意失荆州,居然在自家后院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所谓算无遗策,果真是要建立在对人性之恶十成十的预料上,自己该说是傻呢,还是太大意呢!   这么看来,倒像是个死局了……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爽,换好衣服扬声叫了墨香进来,待他行礼站定,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到:“你去夫人那里传我的话,她怎么说的?”   墨香也不知自家主子今日是怎么了,却也不敢多问,只是老老实的答道:“回公子,夫人没问什么,只是叮嘱小的们上心公子的身体,让告诉您家里都很好……”   苏有容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眼前就闪现出如筝叮咛时哪特有的表情,一定是眉头微蹙,眼眸垂着像是在想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一副一本正经的小样子却萌的不行……   这样的思绪从脑子划到心里,仿佛刺穿了一般疼起来,他咬咬牙甩开了,轻轻叹了口气:“墨香,我跟你说个事情,府里只有咱俩知道,便是书砚,你也不能跟他说!夫人那里更加是一个字都不能漏,不然你就是要我的命,懂么?”   墨香听他说的严重,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公子,小人记下了,谁也不会说的,您放心!”   苏有容这才点了点头,又赶紧让他起来坐下,将王瑶下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墨香听着他一桩一件地说着,却觉得他事无巨细说的太多了,就好像……好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忍不住便落了泪下来:“公子,您别说了,小的听着难受!”   苏有容看他哭了,反倒笑着拍拍他肩膀:“行了,大小伙子了哭什么,我也就这么一说,防患于未然嘛,你放心,你家公子是祸害,祸害遗千年,我且死不了这么早呢!”   墨香伸手擦了擦眼泪,苦笑了一下:“公子……哪有自己说自己是祸害的!”   苏有容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了,自己起身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忍不住就想到了上辈子学过裴多菲那首念烂了的诗,现在想来,却有了更深的理解:生命,爱情和自由,在自己心里的排序大概也和诗中一样,自己同如筝成亲这许多年,正是爱极了她的温柔,包容和信任,而如筝的反面,正是王瑶的纠缠和蛮不讲理,无论是为了如筝,还是自己的本心,他都是万不能也不愿屈服于王瑶的!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求个好结果了……   如筝本以为苏有容是有什么考量才在回府当日没有回寒馥轩,却没想到他第二日就招呼也不打便去了南大营,晚间回来,也是直接宿在了劲节斋,于如筝来说,这是成亲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到了晚间,如筝终于坐不住,带着给他熬的莲子汤到了外院。   她轻轻推开劲节斋的大门,这个前世今生都极少踏足的院子,对于她来说是十分陌生的所在,摇曳的灯光下,苏有容披着外衣还在书案前画着什么,如筝看着他愈加清减的侧脸便是一阵心疼,慢慢走了进去。   苏有容本来还以为是小厮们,抬头一看却是如筝,一个多月未见心里自然是十分思念,可笑容刚绽在脸上,他又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毒,忍不住就僵了僵,又仔细想这屋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会沾染上寒髓的东西……除了自己。   略放下心,他起身迎上前接了她手里的汤碗,可即便是电光火石间的躲闪,也已经在如筝的心湖里投下了不小的石头,她敛眸笑到:“这几日怎的如此忙,家都不回了么?”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美好的侧脸,很想将她拥进怀里好好安抚,手指刚在袖里动了动,却又猛地攥成了拳:“这几日公事太多,怕扰了你们清梦,等过段日子闲了,我就回去,这儿有墨香他们,也是我成亲前住惯了的,你不必担心。”   如筝抬头看看他,眼里还是一贯不掺假的温柔笑意,夫君还是那个夫君,只是近日所为……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便连红衣大炮那样的秘密都能告诉自己的他,究竟是有什么话,连自己都不能说?!这么想着,如筝心里就隐隐升起了一丝恐惧,又强自压下,笑到:“那好,你赶快忙吧,我这就回去了。”   苏有容心里千般不舍,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上前帮她撩了帘子,如筝回眸一笑,水盈盈的杏眼还是那样顾盼生情,苏有容也笑了,一如往昔温柔如水。   石青色的帘子撂下,二人眼中的光彩几乎在同一时刻转为黯淡,不能问,不能说,这是以往千百个日子里从未有过的。   几日后,如筝没有等来苏有容回内院,却等来了两位客人。   田小兮突然到访,说是替上官铎给苏有容送东西顺便来看看她,陪着她东拉西扯说了一堆话,又给如筝和双生子把了平安脉,结论是应祥长得很好,应祯倒要少吃些,惹得小姑娘嘟着嘴生了好久的气……   没有几日,卫夫人又带了个很水灵的姑娘来如筝这里,说是自家表侄女,叫做陆眉儿,是到京师探亲的,没想到亲戚升迁,下了江南,索性就来她这里住一阵子。西府人多又不太方便,就托如筝照顾着,如筝看她容貌秀丽,谈吐也文雅,心里十分喜欢,本来想留她在正房住了,没想到那陆眉儿却是十分害羞,推说自己一个人住惯了,求住在厢房里,如筝看她娇羞的小样子,心里怜爱又好笑,赶紧让夏鱼把西厢房给她腾了打扫干净,自那日起,陆眉儿就日日陪着如筝刺绣聊天,不但如筝很喜欢她,没有几日她竟和大姐儿应娴也打成了一片,如筝看看她俩做的女红,心里就无奈叹着:是不是一样手太笨了,才惺惺相惜的!   虽然寒馥轩还是一团和气,双生子也日渐惹人喜爱,可如筝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自她去了外院,苏有容倒是来了寒馥轩几次,虽说谈笑间依稀还是旧时光景,却是一次都没有留宿过,如筝几次想问,却又生生忍住,禁不住就想起自己之前同他说过的那句“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如今方知这八个字,竟会是如此的艰难。   渐渐地,苏有容来寒馥轩的日子就更少了,虽说去凌霜阁也不多,两个院子却隐隐呈现出分庭抗礼之势,更何况苏有容还曾经在凌霜阁留宿过两次!   东府下人虽然管教的严,可若说私底下便无一人猜测,却是谁也不信的,日子就在这样的猜测和不安中一天天滑过,春去夏归,寒来暑消,转眼寒馥轩的桂树又是十里飘香了,树下却少了对坐饮茶的夫妻二人……   288   一晃入了八月,宫里传出了林氏淑妃待产,接定远侯夫人徐氏入宫陪伴的消息,如筝听了信儿,就在寒馥轩为如书日日祝祷,八月十二,淑妃终于顺利生下一名皇子,母子平安,新生的小皇子乖巧可爱,便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承平帝在朝上宣布此事时,唇角也带了三分笑意,朝臣们跪在地上,为大盛朝再添一位皇嗣而山呼万岁,可这其中有多少人心里升起了别样的心思,却是想都能想明白的……   眼见皇后自从在潜邸生了成王,这几年间便再无所出,而林妃却是初入宫闱便得盛宠,进而诞下皇嗣,更别提赐下“靖”这样的名字……再加上林府两位在朝的后起之秀……   这些因子加在一起,情势便有些诡异,一时间人心难免浮动,却不想在两日后的大朝上,定远侯林如柏却突然上本请承平帝立成王李广睿为太子,并请太子出阁读书,一时间虽然有不少人心里纳罕,却也激起一干重臣附议,尤其是毓亲王李天祉和清流们,几乎是全体附议,连带着还夸了定远侯深明大义,承平帝看到地上跪的直直的林如柏,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赞许的微笑,龙心大悦地准了朝臣们的奏本,正式册封成王李广睿为太子。   册封的圣旨还没正式颁下,承平帝却是先回了后宫,知道皇后还在文藻宫照应着,便兴冲冲也赶了过去,先逗了逗摇篮里的小皇子广靖,又对着皇后和淑妃说了前朝的事情,皇后自然是一番惭愧,承平帝笑着安抚了一番,又看看床上含笑的如书,他如何不知林家此番深明大义正了国本,定然是有她的功劳在内,可这些却是不能明说的,心里忍不住便后悔当日想的不够周全,没有把贵妃的位子给如书留出来,如今顾夕泠堵在上面,皇贵妃却又是他不愿封的……倒是无法可赏了!   皇后见他沉吟,如何不知他心内所想,当下便起身行礼到:“陛下,臣妾有一言,请陛下恩准。”   承平帝抬头看了看皇后,十载夫妻,他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舍不得让她为难,此时却无法拦阻,只得微微颔首。   皇后心里却是一片坦然,笑着行礼言到:“陛下,此番淑妃妹妹有诞下了皇嗣,有功于社稷,臣妾奏请圣上将淑妃妹妹封为皇贵妃,以彰其德,赏其功。”   她一言既罢,承平帝尚自犹豫着,如书却是不顾产后虚弱,抬腿就下了地,顺势跪在了床边,吓得皇后赶紧去搀她,她却兀自不肯起身,抬起头,一双盈盈大眼看着承平帝:“陛下,妾身自入宫之日起便得陛下怜惜,皇后娘娘更是对妾身视如己妹,妾身本已觉得三生有幸,如今又为陛下诞下皇子,更是妾身的大福,若妾身还不知足,觊觎皇贵妃之位,便是太无心无德了,请陛下切勿因皇后娘娘一时错爱怜下之请,而赐予妾身不该有的福德!否则妾身实不敢起身!”说着便慢慢俯□,向着帝后叩了一个头,心疼的承平帝也赶紧起身相扶:“好了,你不愿就不封,刚刚生产完何必行此大礼!”   淑妃见他允了,才放心地笑着起身,旁边就有宫人赶紧上前扶了她在床上坐好,承平帝又对皇后到:“梓童啊,你真心疼惜淑妃,淑妃却也是真心敬仰于你,我看咱们便也不要强封赏她了,你意下如何?”   皇后看看床上满眼含泪的淑妃,心里也是一阵暖,点了点头就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叹了一声,思绪又飞的远了:当初朝局初定,承平帝迎了两位皇妃入宫时,她心中也不是没有叹息的,尤其是那个顾夕泠……不过也许正是因为顾夕泠在,才让她同林如书亲近了起来,慢慢熟悉了才知道,原来绝色之下的她,竟然是这样灵秀又仁孝的妙人儿,对自己的尊敬,对皇帝的爱敬,让她不自觉地就淡了那些酸楚,如今她这样挚诚以待,更是让她铭感五内……   “妹妹……唉,其实皇贵妃也不过是……”她刚这样叹了一声,淑妃便又咬唇摇头:“娘娘不要说了,我是定不会应的!”她抬头看看帝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圣上和娘娘都这么想要封赏我,那妾身就觍颜自己求一个赏赐吧!”   承平帝看着她咬唇笑着面色发红,忍不住就想到了那年大雪,如筝的园子里梅艳如火,和红梅间愈发火爆的那个小如书,当下面色就是一暖:“好,你说。”   如书笑了笑开口言到:“妾身想求的,虽然要圣上恩准,不过却是要皇后娘娘降下懿旨才能成呢!”见帝后相视一笑,脸上露出探究之态,她又言到:“妾身待字闺中时,同二姐姐最要好,如今我入了宫,姐姐入了国公府,我们却是难以相见了,妾身想求圣上和娘娘赐给妾身的姐姐一个封赏,只是妾身也想不到什么由头,故而一直憋着没敢说……此番厚颜说出来,想着陛下天纵英明,皇后娘娘也是有女诸葛之称的,定能替妾身做个主张!”   她一番话说完,承平帝还在那里沉思着,皇后却是笑着一合掌:“妹妹还在愁什么由头,我这里却是有个现成的呢,说起来也不是由头,却正是应当赏了兰陵侯夫人,还当好好褒扬一番的大义之举呢!”   说着她便抬头看了看承平帝:“此事圣上也是知道的,母后曾经说过,北狄犯境那年……是咱们知道筝儿自己不欲宣扬,才没有过问过,此番不正合该好好褒奖一番么?”   经她这么一提,承平帝也想了起来,当下便笑道:“是了,最近她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个节骨眼上,倒是正该将此事昭告天下……便如淑妃所说,皇后与朕一同下旨,好好赏一下苏林氏,也算全了淑妃姐妹情深一桩心愿。”   皇后赶紧笑着应了,回到坤德宫便吩咐女官细细准备了下来。   承平帝刚要和皇后淑妃再说些什么,却见内侍总管惠德安急匆匆赶来,俯身低语了几句,承平帝狭长的星眸中便拢起了一丝寒光:   “回中极殿。”他起身冲着后妃示意了一下,便匆匆出了文藻宫,皇后送他出了殿门,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忧虑,远远听着他的声音响起,却是急急地对着惠德安吩咐到:“去召安国郡马,兰陵侯,工部兵部尚书入宫。”   皇后心一沉,却还是垂眸掩了,转身回了文藻宫正殿。   十月初二,是兰陵侯夫人林如筝的寿辰,这一天清晨她早早起身,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看身边空空的床榻,虽然已经空了这好几个月,却依然让她怎么都不能看平看淡……   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梳洗了,打开妆匣,却又被那支彩珠和芙蓉石的簪子刺了心,她抬手取出那簪,仔细看了看却又放下,刚想合上妆匣,却还是伸手将簪子戴在了发髻之上。   刚刚用完早膳,奶娘们便抱着应祥应祯给娘亲贺了寿,如筝看着孩子们天真可爱的笑脸,心情便好了起来,还没等她出言夸赞,夏鱼却是匆匆跑了进来,对着如筝福□:“小姐,宫里来人了,让小姐赶紧去前面接旨呢!”   如筝心里一惊,却还是赶紧按品级穿戴好,匆匆到了前院跪下,听着传旨太监宣了奉皇帝圣旨,皇后懿旨褒奖兰陵侯夫人林如筝于明德二十六年兵乱之时,大义收留边地难民免遭冻饿之苦的义举,称赞如筝忠孝仁义,堪为世家命妇之表率,特赐九凤珠钗,白玉笏的圣旨,心里忍不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传旨的太监走后,如筝想到了宫里的淑妃,也想到了承平帝,甚至是苏有容,一时无法确定,却知道这定然是皇室对自己的补偿和支持,心里也是一阵感叹。   她这里虽然没有太多欢喜,西府老太君和卫氏倒是真心替她高兴,再加上生辰这个因子,阖府爱护她的女眷便一起给她设宴庆生,如筝感念老太君和卫氏慈意,心里也畅快了许多,可酒宴虽好,却始终是独缺一人……   热闹了一天,如筝回到寒馥轩,奶娘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她便自己等在堂屋里,想着今日,难不成他还不回来么?心中却是一阵没底。   打过初更,如筝终于听到院门响了一声,她忍不住便起身撩起了帘子,昏暗的羊角风灯里,苏有容笑着慢慢走向堂屋,便如之前许多日子一样的自然,仿佛这几个月的分别都是幻梦一场。   如筝笑着迎上去帮他脱了外面的大氅,又让夏鱼秋雁赶紧上茶,屏退了丫鬟们,苏有容笑着从袖里掏出一个物件,递到她手里:“生辰礼物,我送晚了。”   如筝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个黑檀木的小盒子,她笑着打开:“年初不是送过了么,又……”话没说完,却是愣住了,只见那盒子内蓝色的丝缎上,一沓子剪成梅花形状的金箔静静地躺着,上面还用不知是什么的红色颜料勾勒出了盛开的红梅,便如他之前日日在她额间勾画的一模一样……   看着这心意十足的礼物,她本该欢喜的,却不知怎么,心就是猛地一沉,当年那个“日日点翠”的承诺闪回耳边,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就慢慢变红了:他的目光里有素日的温柔爱怜,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筝仔细看看,觉得那像是他前两次出征前一样的眼神,不舍,又带着一丝安慰。   289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是一沉,果不其然苏有容笑了一下开口言到,“筝儿,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没能陪你,对不住了……过几日,我同大哥他们就要北上,明日我打点了东西便要到南大营准备,就不回家了……”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楚,“那你……今日宿在内院可好,我帮你打点带的东西啊,你的冬装什么的,都在内院呢……你的兵刃,那个……”她比了个飞刀的样子:“还在柜子底下呢!”   苏有容看着她含泪的双眼流露出希冀的目光,心如同被放在密密的针板上滚过一般,却强压着笑了笑:“那个我外院也有呢,你不必担心,你……等我回来!”   如筝听他又是这一句,心里忍不住便慌了,心里一急便一把抓住他手:“子渊,究竟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苏有容看着她的手,脑子里赶紧转了转自己来之前那一通换洗,稍微放下点儿心,还是慢慢将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筝儿,不管这段日子,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意从没有变过,我知道现在还这样说有些无耻……但是,请你信我!无论今后几天发生什么,你都不用管,只要在家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全都好了……行么?”   他最后一句声音发虚,已经近乎哀求,如筝忍不住就落下泪,泪珠划过唇边,却带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傻话,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信你!我等你回来……”   苏有容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如果再呆一小会儿,肯定会忍不住做出很多不能做的事情,说很多不能说的话,他低头闭了闭眼睛,强扯出一丝笑意:“你歇着吧,我走了。”说着便转过身。   如筝刚要说什么,却不防旁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双生子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从暖阁里摸了出来,许是听到了苏有容的声音吧,应祥抬头看着是许久未见的爹爹,眼睛一亮就要往他身上爬,苏有容却是大惊大怒,低声对着应祥吼了一句,又让随后跟来的奶娘将少爷小姐赶紧抱回去,奶娘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喏喏应着抱了双生子下去,苏有容听着孩子们哭声里夹着的“爹爹”,心痛凝眉不语,转身便向着门口走去,如筝看他所为,忍不住心里浮起一丝恐惧,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心,驱使她上前将苏有容一把搂住,她把头贴在他背心上:   “子渊,别走好么?”   苏有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不能自已的流下,却慌忙向前一俯身,生怕泪滴会落在她身上,他沉了沉翻江倒海的心绪,轻轻拽开她抱着自己的双手:“你别难过,等我回来……”   慢慢挣脱出她的双臂,他不敢回头,抬手撩开了帘子。   如筝捂着嘴,已经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得泪眼迷离地点了点头:“北地苦寒,你要多带大衣服,明日我让丫鬟们打点了东西给你送到外院去……”   苏有容点了点头,举步出了堂屋,如筝看着他墨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慢慢扶着桌子坐下,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裙。   翌日早间,如筝按了按一夜未眠胀痛的头,早早叫了丫鬟们起来将苏有容秋冬的衣服收拾了一大包,并他的兵刃暗器拿了亲自送到前院,却只见到了墨香,听着墨香说了苏有容连夜去了南大营的消息,如筝唇边泛起一个苦笑: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   几日后,翊盛城里传下圣旨,赐北狄王关外市镇十座,开边市,并派安国郡马凌逸云和兰陵侯苏有容为特使,带金银绸缎等恩赐之物,送溯清公主耶律瑶回北狄王庭黑水城省亲备嫁,虽然公主下降的人家还没定,但京师上下人人都明白公主心心念念的那人是谁,如今看这阵势,却是j□j不离十了!   旨意传遍京师时,如筝正为苏有容缝着一件中衣,听着夏鱼炒豆一般报上这个惊人的消息,她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意外,苏有容曾说过将计就计,那时候说起此事时,夫妻二人总会生出一丝憧憬和畅快,可此时眼见他说的“解决”之日就要到来,如筝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要怎样的阻碍和迫力,才能逼得他这样疏远自己母子三人,可是他不说,她也不问,既然要等,那么她就一直等下去吧!   几日后,一乘青衣小轿从兰陵侯府后门抬出,七拐八绕地走了小路,来到北狄使团下榻的万仪阁,轿子落下,一个风姿万种却轻纱覆面的少妇下了轿子,提了提绯色的裙裾,轻移莲步入了万仪阁。   万仪阁北狄公主的卧房内,盛装打扮的女子恭谨地守在门旁,见到绯衣女子时,便恭敬地盈盈下拜,双手将头上象征公主之尊的金冠摘下捧起:“奴婢恭迎公主。”   王瑶——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瑶,终于又捧起了自己久违了的金冠,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人,来了么?”   那侍女慢慢脱□上的五色琉璃彩裙,替公主宽衣梳妆:“回公主,大盛使团已经到了,现下兰陵侯和安国郡马正在小厅里等着公主。”   耶律瑶看着侍女将自己妇人发髻打散,重新梳了发辫,心里一阵舒畅:“好,让他们先等着吧,本公主要好好梳妆打扮。”   万仪阁小厅中,凌逸云看着身旁坐着的自家义弟挚友,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总算是都快结束了……   环佩叮当,二人闻声抬起头,看着盛装走入的耶律瑶,心里都是一叹,耶律瑶走到二人对面,微笑着审视了一番才撩袍坐下:“本公主久居大盛选婿不成,心情烦闷,思念家乡,恰逢两国开边市这样的大典,父王也想我了,有意回国凑凑热闹,有劳两位尊使了。”   凌逸云见她装相客套,也欠身说了几句套话,又为她细说了启程的时间,戍卫情形等杂务,耶律瑶微微颔首,笑到:“大盛皇帝陛下和两位尊使有心了,安排的很周到……”说完,她又转向凌逸云:“凌大人,本公主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兰陵侯说,不知凌大人可否回避片刻?”   凌逸云转头看看苏有容,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笑着起身行礼,退出了小厅,厅内就剩下了苏有容耶律瑶二人。   耶律瑶起身转到苏有容身边坐下,慢慢往他身边靠了靠,苏有容突然起身冷颜到:“公主,请自重。”   耶律瑶唇边带着一个冷笑,也站起身看着他:“自重?你说什么鬼话,咱们之间什么没有做过,如今你便不认账了么?”   苏有容听她说的难听,又没法儿给她解释,当下便行礼言到:“我只知道公主如今是北狄的公主,我同凌郡马要奉旨护送您回国,其他的一概不知,公主玩笑了。”   耶律瑶见他油盐不进,心里一阵邪火拱起,转念一想,却又笑了:“无妨……我不急,左右到了黑水城,见了我父王我看你还怎么硬气的起来!你们大盛皇帝此番派你护送我回国的深意,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她慢慢转到他对面坐下:“咱们说好了的,你乖乖允了我的要求,我便应了你的条件,你可别想给我耍花招啊?”她笑的倾城,眼里却带着一丝寒意,苏有容抬头看看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别忘了你承诺的事情。”   耶律瑶看她面色沉肃,心里也是一阵没味儿,当下便起身拂袖到:“本公主一向是说一不二,倒是兰陵侯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连个平妻的位子都不给你那宝贝夫人留!”说完,便转身出了小厅,苏有容抬头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也转身出门,同凌逸云一起出了万仪阁。   在稷安大街上和凌逸云分手,苏有容却没有直接出城到南大营,而是转道去了西市,上了听风吹雨楼见上官铎夫妇。   田小兮为他把了脉,凝眉点了点头:“毒性倒是被压制住了,看来她这几次都是按时按量给你下的毒……只是解药……”   苏有容抬头笑了一下:“师嫂不必担心,我此次出使北狄,定能拿到解药的。”   田小兮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一旁的上官铎沉声言到:“明日辰时出发么?”   苏有容抬头看看他点头言到:“是,有劳师兄了。”   上官铎没有多说什么,旁边田小兮却收拾好了药箱站起身:“你客气什么,你是我们的师弟,我们自然不能看你孤身涉险,明日我和夫君会在后面远远的缀着,北五道的迴梦楼势力也会在沿途警戒着,这样朝廷江湖双管其下,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阵,抬头看着田小兮:“师嫂,我还是想让你留在京里陪如筝……”   田小兮笑叹了一声:“你啊,一沾了如筝的事情就拎不清,如今耶律瑶以为自己夙愿得偿,本主儿都走了,还有什么能威胁到筝儿呢,再说还有小七……小眉儿陪着,即便是万一王瑶还有什么邪招,你师兄也已在周围埋伏了好手,你不必担心!”   苏有容这才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师嫂了。”   辞别了上官铎夫妇,苏有容上马向着南大营而去,舍了抄近的乌衣巷不走,他绕过繁华的东市一路南行,此番出京祸福未定,与其流连迁延,还不如当机立断。 290   秋风萧瑟木叶凋,护送北狄公主省亲的大盛使团携带着成车的赏赐出了三关,向着北狄而去,此番大盛派出两位重臣护送,足见对北狄溯清公主和使团的尊敬,一时间两国边民便是议论纷纷,尤其是那十座城池里的大盛人,家家户户都是忧心忡忡,朝廷这般软弱无能,将大好家园划给了那些残忍的北狄人,自己这些曾经的敌国百姓,还能得着什么好处去么,,   相对于悲戚的大盛人,北狄人却是欢欣鼓舞,纠缠数百年的恩怨,此番还是以己国获胜告终,中原人无论再如何改朝换代,依然打不过草原上的勇士,这是不争的事实!   三关如铁又如何?还不是要拱手奉上财帛城池?   一路前行,秋意日浓加上北地苦寒,使团里的许多人都穿起了厚厚的大氅,还有半日路途就到黑水城了,远远的北狄军士迎了过来,按照约定换下大盛的军队,护送着公主和使团向黑水城而去。   凌逸云和苏有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些穿着盔甲装作普通兵士的人里面,大半都是此番带出来的神机营将领,而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潜行着此次致胜的关键。   一路快行,晚间大盛的使团终于到达了北狄王庭黑水城,北狄王耶律蒙令人大开城门,迎入了使团,并在王宫设宴,款待远来的使者。   席间北狄王的倨傲,朝臣的刁难都没能打压下两位使节,北狄的谋臣们都没有想到,身为武将的安国郡马凌逸云居然有如此的雄辩之才,在己方处境不利时,仍能不卑不亢,便如当年诸葛武侯舌战群儒一般,几次说的北狄众臣哑口无言,而另一个,只是那样坐着,不发一言也不动,便令人心生敬畏,许多将领还记得当年的那一袭黑衣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样子,可心底的恐惧刚刚浮起,却又转为轻蔑:兰陵侯又如何,还不是早晚要对北狄俯首称臣!   不远处溯清公主的亲卫队里,萧楚雄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苏有容,他万没想到一向傲气的他居然真的跟着公主来了北狄,据说还已经答应了公主的要求……   这一次,真的是自己算错了么?   一场鸿门宴罢,北狄王笑着收起了十座城池的地图,待朝臣们陆续退去,北狄王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了贴身亲卫护持着,一旁的溯清公主耶律瑶上前对着自家父王行了礼,北狄王便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转头看着下首的苏有容和凌逸云沉了面色:   “国事已定,本王再同两位尊使问问私事……”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苏有容,你好大胆!居然敢让我的金枝玉叶入府为妾,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剁了你!”   苏有容抬头看着耶律蒙,眼中却无丝毫惧色,反而带了一丝嘲意:“大王说笑了,敝使去岁的确是纳了妾,不过纳的是我大盛礼部侍郎王大人之女,公主一直在驿馆好好的住着,我朝陛下也曾多次为公主选婿设宴,大王何来此骇人之说?!”   耶律蒙一双吊梢三角眼闪出一丝精光,如刮骨尖刀刺向苏有容:“哼,你们中原人惯于逞口舌之利,本王也不同你多废话,此番你国皇帝派你来是做什么的,想来也不用我多说,我女儿倾心于你,你却几次三番不领情,如今可想清楚了?”   苏有容听他这么问,面色一白,咬牙言到:“是,我回去便会上本请圣上赐婚,迎娶溯清公主……”   北狄王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那便好,我大狄的公主对你青眼相加,是你的福气!”他沉了沉,又言到:“听说你还有个夫人,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苏有容抬头看看北狄王,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闪出一丝隐忍着的恨意:“我会将她降为平妻,位于公主之下!”   北狄王冷哼了一声:“大胆,居然敢让我大狄的公主和别的女子共事一夫?若按我大狄的规矩,那个妇人就该赐死!”   苏有容听了他这话,却并不作答,只是两眼直瞪着耶律瑶,耶律瑶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地与他对视,不多时便败下阵来,心里想着“容后再收拾又如何”,开口对北狄王言到:“父王,既然女儿是嫁到他们盛国去,那便按盛国的规矩来,那个妇人做什么平妻的,倒也无妨……”   北狄王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无奈微微颔首:“既然公主发话替你着想了,那便如此吧,你们自回去准备,我也要留公主住些日子,待使团回你盛国之时,我便要先向我大狄子民宣布公主的婚事!你可切莫生了反悔的心思……”   苏有容也不多说,只是微微俯身行礼,同凌逸云一起向北狄王道别,出了王宫正殿。   三日后,大盛使团离开了黑水城,临行时耶律瑶与苏有容定了一月之约,苏有容心里便明白,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同凌逸云筹划一切,约莫……够了。   回到两国交界之处的大盛营地,苏有容和凌逸云一刻不停,马上进了中军帐和几位将领筹划起来:当年北狄人好战,耶律蒙又一向凶残傲气,十几年前便将冬季的王庭迁到了两国边界不远处的黑水城,并将最精锐的五万黑旗军也驻扎在此地,这样的安排方便了北狄军过去十几年对大盛边境的烧杀抢掠,也正为此次盛军将计就计出兵带来了十分的便利,但若要给三关将士赢得长驱直入的时间,彻底遏制住北狄人,还是要想办法将红衣大炮安置在北狄王庭左近之处,起到牵制作用才行……   这几个月来,承平帝便和重臣们就这个难题商议过多次,几番推敲下,终于确定了将红衣大炮和火铳骑兵步兵安置在黑水城南侧七里的一座废城中,可是这就要这三万人悄无声息地穿过边境,深入北狄腹地,但骑兵推进尚且难以掩人耳目,更何况沉重的十二门红衣大炮!   最终,还是踏遍名山大川的凌逸云灵光一闪,想到有一条通过昆仑山下的峡谷绕道黑水城附近的小路,一端正是在大盛边境之内,且此路大多半穿林过谷,荒废多年,周围十分隐蔽,正是天赐良机!   承平帝当即下令派出几波密探将那道路摸清,却也遇到一个阻碍,密探报给了承平帝,没想到旁边的苏有容却是一口咬定,自己能够解决那个阻碍,承平帝虽然惊讶,却也相信他不会唐突冒险,至此便拍定了这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现下凌逸云和苏有容回了大营,众人也没了忌惮,便依计而行,将兵士分为几队,护送着红衣大炮进入了那条几近冰封的小路。   比兵士们更早出发的,却是兰陵侯苏有容,随行之人却不是兵士将领,而是一个一袭红衣的冷峻男子,两人两骑,向着昆仑山而去。   昆仑山道上,上官铎看着旁边的苏有容,忍不住担心的问了一句:“你身上的毒如何了?”苏有容小心控马走在冰原上,回头笑道:“不必担心,还有大半个月呢,来得及。”   上官铎略一颔首,转念又言到:“你怎么就有把握,聿天然会借道给你们,他虽然是中原人,却始终是在北狄人眼皮子底下过活,你不怕他泄密么?”   苏有容却是笑了笑:“他不会的,他是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此番咱们为了平息战祸而来,他定然会帮咱们,更何况……我碰巧知道了他一些事情,他是怎么都不会帮北狄王的……”   耶律瑶自同苏有容分别,便在数着日子过活,一面是担心苏有容不能按时来到王庭接自己而毒发,一面是心里忐忑:自己此番真的要嫁给他了,以公主的身份下降,那么自己二人之间……   一时矛盾纠结,她在自己的寝殿里倒是日日坐立难安了。   萧楚雄远远看着耶律瑶的羞涩里又带着愁绪的表情,心中仿佛被陈醋浸透了一般难受,想着耶律瑶一到黑水城便向北狄王求来的解药,他知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嫁于旁人,对于他来说,不但是心酸心痛,更是莫大的耻辱。   耶律瑶等到第二十八天,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知道苏有容还被蒙在鼓里,如此迁延定会有性命之忧,便也顾不得别的,连夜派出使者飞马给他送了一封信,让他马上回黑水城来,第二天,早该回来的使者和苏有容都没到,耶律瑶忍不住心里一沉,起身朝着北狄王的寝殿走去,半路上却碰到了慌张赶来的左相。   耶律瑶唤了一声,却没想到一向对她毕恭毕敬的左相却是停都没停,一路小跑向着正殿而去,她心一沉,赶紧快步跟了进去,正好看到左相正急急向自家父王报着什么,耶律瑶听他提到盛军什么的,心里一惊,赶紧凝神听着。   左相身为北狄王的臂膀,素日里自然是沉稳周详的,可此番却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耶律瑶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却原来是今早探马来报,离黑水城七里之外的一个废城突然出现大批盛国人马,为首的正是一月前离开的使团正副使凌逸云和苏有容。 291   几万人马如神兵天降,北狄各个关隘竟然毫无防备,甚至无一人发现,这让一向警醒的北狄兵士禁不住匪夷所思惊恐万分。   北狄王听了左相报上的军情,一时间也愣住了,倒是耶律瑶顾不得震惊和愤怒,赶紧上前向着北狄王行礼说到,“父王,盛军一向狡猾,为今之计咱们须得弄明白他们究竟是从何处将大军转运而来,将那通道堵了,女儿想着那废城本就不大,虽然当初是十分坚固,可毕竟年久失修,若要攻打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咱们手里还攥着……”   北狄王听她这么一说,也沉下心想了想,对着左相言到:“马上按公主说的办,另外修书一封到盛军那里给苏有容,告诉他……”他话未说完,耶律瑶却是高声唤了句“父王!”北狄王回头看她时,却见她脸色惨白,眼眶也红了:“不必去了,女儿已经派人送过信……”   北狄王听了她的话,当下就愣了:“他知道?那……”   耶律瑶此时心中又恨又悔又痛,忍不住便落了一滴泪下来:“父王,待我弄清了盛军的来路,便去找他,我倒要听听他究竟是有了什么倚仗,竟然连性命之忧都不怕!”   北狄王见她冲动,赶紧劝了几句,耶律瑶却只是摇头,又催左相快去查盛军的来路,左相急匆匆下去了,她便也大步流星地出了正殿。   此时的废城内,凌逸云和苏有容带着兵士们已经将十二门红衣大炮架在了加固过的城墙上,这废城原本是中原人北御北狄的堡垒,后来北狄势大,破城南下才废弃了,如今虽然里面房倒屋塌只能搭帐篷驻军,但外面一圈儿城墙倒是还算坚固,再加上大炮和火铳之利,想来固守几月是无妨的,更何况此处离两国边界很近,北出三关的大军不出几天就能抵达,倒是万无一失了。   苏有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兵士们将红衣大炮架好调准,多数对准了黑水城各处,只有一门却是对准了黑水城旁侧的昆仑山南峰。   一切准备停当,凌逸云派人快马给北狄王送了一封书信,北狄王看着书信里要求北狄放弃除开边市之外所有恩赏的言辞,当即便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将军调集黑水城周围戍卫的五万黑旗军围攻废城,左相想着盛国人多狡诈,如此猖狂定有原因,刚要劝谏,便觉得突然便地动山摇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震天的一声巨响,震得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北狄王心下大骇,忙带群臣侍卫出殿观看,却见王庭内不少的侍从宫女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跪下,满脸惊恐的叩头膜拜着,口中还喃喃说着“昆仑神发怒了!昆仑神降下天罚了!”   北狄王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之间那日日都看惯了的昆仑山南峰不知被什么神鬼之力生生削下去一片山头,磨盘大的石头还在慢慢松动滚落,一时间北狄王也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天罚,心内茫然一片,可片刻过后,盛军的使者送了第二封书信过来,北狄王却是惊呆了:原来刚刚那近乎神迹的劫难,竟然是盛军在几里外动用兵器所致!   北狄王是见识过大盛的床子弩的,也曾派人仿制过,却如何都不能相信,那样的兵器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想着那信上说的,若不投降,诚心纳贡称臣,下一个目标便是黑水城这样的话,他忍不住又不寒而栗。   昆仑山被红衣大炮震响的时候,耶律瑶正同萧楚雄一起站在昆仑派历代掌门所居的昆仑宫之中,看着面前按血统自己该称为“兄长”的清雅男子,耶律瑶怎么也想不到盛国人居然是经了他的允许抄昆仑山小路进入北狄边境的,巨响过后,她看着面前聿天然云淡风轻的样子,便知这一下恐也是他允了的,当下便怒道:“王兄,你也是昆仑神的子孙,怎会允许盛国人如此侮辱神山?!你就不怕天罚么?”   聿天然坐在高高的掌门交椅上看着下面的耶律瑶,轻笑了一声开口:“天罚?北狄王自即位以来穷兵黩武,屡次犯盛国边境,挑动战火以致两国生灵涂炭,天罚此时才到,已经是很仁慈了,盛国人此番是为了止战而来,昆仑神为了他的子孙,想来也是会愿意牺牲自己一些土木的。”   耶律瑶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上前两步说到:“止战?!他们这样阴谋算计兵临城下,玷污咱们的神山,在你看来竟是止战?!”   聿天然略一颔首:“自然是止战,不然他们的红衣大炮,对准的就该是黑水城,而不是昆仑山的荒坡。”   耶律瑶听着他口中从未听过的词,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定然是盛军新的兵器,当下便冷笑道:“王兄,你是父王的儿子,如今居然帮着外人打自己的父亲,你也配……”   她话未说完,聿天然便垂眸笑了一阵:“我也配什么?公、主、殿、下,我一介草民出家之人可当不起您这一句‘王兄!’公主可莫糊涂了,我姓聿,不姓耶律!我昆仑派虽然也有不少出身北狄的弟子,可中原人却更多,我更从来都是中原人!”   耶律瑶猛地抬头,看着他精光内蕴的星眸中暗含的凌厉恨意,心里便是一凛:“王兄,原来你还在怨着父王……”   聿天然看着她挑起一个冷笑:“怨?你说错了,不是怨,是恨!”他声音突然转为凄厉,听得耶律瑶一阵心慌:   “他对我娘亲始乱终弃,口口声声说宠爱她却只是为了骗取我娘手上的寒髓方子,害得她被师祖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她怀着我,抱着一线希望找到耶律蒙,他却只是因为她是个汉人,便对她冷言相对,令人将她逐出了黑水城,若非我师祖仁慈,将我娘重新收留,我和她都要死在荒山野岭里!我娘为了生我难产而死,师祖不过是在山上庇护了些中原人便被他派兵围攻杀害,我身边的亲人都被他杀了,我难倒不该恨他么?他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血海深仇的陌生人,我从来都是中原人的儿子,完完全全的中原人,公主若还想好好走出这昆仑宫,便请休要再信口雌黄,请回吧!”   耶律瑶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知道同他理论也是白费口舌,当下便恨到:“好,既然你不肯同王庭合作,那就等着黑旗军攻上山来,将你昆仑派剿杀殆尽吧!”   聿天然与盛军合作,自然是得了他们的保证的,此番却不欲与耶律瑶多说,只是垂眸冷笑着挥手让她回去,耶律瑶气冲冲地出了昆仑宫大门,站在半山腰上极目远眺,不远处的堡垒清晰在目,上面的兵士武器却是看不清楚,不过再怎么说,她也不相信从那么远的地方能够攻击到几里外的黑水城,心里想着这定是昆仑派和盛人定下的奸计,便带着随从下了昆仑山,返回黑水城,向北狄王陈明细情,北狄王怒不可遏,将聿天然骂了一顿,又派人去封了那小路,听了耶律瑶对盛人攻击的分析,心里才有了些底:若那真的是他们提前埋伏好的障眼法,倒是没那么可怕了,当下便下令左右将军点齐三万人马先行到废城之下攻城,耶律瑶自请带兵押后,北狄王本不欲让她犯险,却无奈几位带兵的王爷都在自己的封地,一时无法赶来,略沉吟了一下便点了五千黑旗军给她,让她观敌掠阵。   七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三万北狄大军与耶律瑶的五千黑旗军相隔半里拉开阵势,向着废城疾驰而去。   城楼上的苏有容拢紧了身上的大氅,顾不得身体的异样指挥着兵士们将几门能射向近处的红衣大炮调转炮口对准北狄兵,又令火铳队排成三段击阵型,只待敌兵进入射程,便开火迎击!   一旁的凌逸云见他面色有些发白,还以为他是连日劳累所致,站在他身旁看着慢慢接近的北狄骑兵叹道:“咱们有心伐谋,少杀他些人,他们却是上赶着来找死了。”   苏有容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挑起一个冷笑:“妄杀空造业孽,但以耶律蒙那样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这一战若不死些人,他大约是不会老实的!”眼看着北狄兵渐渐接近,他轻轻举起手里的令旗:“既然从戎,便莫要怕死了!”这一句,是轻声对着下面的北狄兵士说的,一瞬过后,他手中的令旗便猛地落下:“开火!”   随着主帅一声令下,几门灵活的小口径红衣大炮先冒出了火光,威力无穷的开花弹精准地落在北狄骑兵阵中,巨大的爆炸力和四散的铁屑钢渣瞬间就将战阵成片掀翻,当场炸死炸伤无数,北狄战马虽然神骏,却是从未经过此等巨响,此时纷纷疯狂逃窜,摔死踏伤的兵士又是无数,侥幸有逃脱的,又被随后开火的火铳掀翻在地,转瞬间三万大军便去了大半,这还只是第一波阻击!   耶律瑶好容易稳住发狂的坐骑,惊恐地看着城头上那些诡异的兵器,心里又惊又恨,猛然间,她在人群里发现了一袭黑衣的苏有容,猛地瞪大了一双凤眼,目眦欲裂地逼视着他。   苏有容也看到了黑旗军前列的耶律瑶,目光中却没有带上一丝波澜,便如看到寻常的敌军将领一般,掠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耶律瑶恨恨地盯着他,却在看到他衣着时微微一愣,才知道他并非是在哪里讨得了解药,竟然是!   一时间,她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痛悔,还是侥幸,如此惨重的伤亡自然是不能再恋战,耶律瑶马上令人鸣金收兵,收拾了残兵败将向着北方奔逃而去。 292   城楼上的苏有容心里一阵发闷,抬头看看日头,已近午时了,他浑身渐渐泛起一丝寒意,顾不得解释,将令旗往凌逸云手中一塞,便转身下了城楼,一旁的上官铎看着他脸色,赶紧上前来扶,却被他以眼神阻了,二人慢慢下了城楼,转到无人的暗处,苏有容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按着胸口,使劲儿压了压还是没压住,一股殷红的鲜血便喷了出来。   上官铎心里一惊,赶紧伸手扶住他,将手掌放在他背心,缓缓为他输入一些内力:“快走,咱们去找你师嫂!”   苏有容勉强点了点头,伸手将唇边的血迹擦了,向着中军帐走去。   田小兮见他二人疾步进了中军帐,便知是苏有容的毒发作了,赶紧上前帮上官铎将他扶到床上,用金针封了他几处要穴。   上官铎皱眉对田小兮叹道:“这还不到一月,怎就发作了,如今前面还打着,谈也没法谈……”   田小兮也是恨得一咬牙:“许是剂量大,或者是子渊这几日太劳累了,如今多说无益,你还是动手吧。”   上官铎轻叹了一声,俯身对着苏有容言到:“这法子你也知道,于身体是有大损伤的,寒髓攻的是心脉,我只能将它逼到你临近的脏腑上去,你心里要有数。”   苏有容此时心口剧痛,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我明白,全靠师兄师嫂了……”   上官铎听他这么一会儿,声音就微弱地几不可闻,心里一揪,赶紧目视田小兮,田小兮便抓了一把金针准备好了,上官铎扶着苏有容坐好,将手掌贴于他背心,在田小兮金针导引之下,缓缓将毒性压制,一部分逼进了手少阳三焦经,大部分却只得就近逼入了肺经。   上官铎缓缓收功,苏有容只觉得那种如同窒息般的痛楚减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肺部强烈的不适,就像数九寒天一出门,猛地吸入了一口冷风那样,只是程度要大上百倍,就像整个肺都被冻上了一样。   田小兮看他脸色还是很苍白,赶紧上前搭着他脉:“你怎样?”   苏有容抬头看看田小兮,慢慢在榻上缩起了身子:“师嫂,我很冷……”   田小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酸,赶紧拽了两床锦被给他盖上,又从旁边帐子里端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炭盆进来,转身对着上官铎说:“阿铎,你守着师弟吧,我去外面找凌将军说一下……”她尚未说完,苏有容就一把拽住她袖子:“师嫂!”   田小兮见他着急的样子,赶紧俯下头:“嗯,你说。”   苏有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你别去告诉我大哥,若他知道,定会炮轰黑水城,到时候……事儿就大了,我已经安排下了人,你放心,不出两日耶律瑶必定会被逼的来见我,我想她应该会带着解药,若没有……也就罢了,不必为了我枉造杀孽。”   旁边上官铎见他说句话都要歇三气的样子,心疼终于转为愤怒:“你都这样了,还顾忌他人的生死?你是傻的吧!”   苏有容微眯了眼睛,往锦被里缩了缩:“三关援兵……还没到,若炮轰黑水城……总之你告诉我大哥,黑旗军来多少打死多少,城里的百姓……不要动。”   上官铎虽然怨他啰嗦,但看他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子,还是压下火气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去告诉他。”   苏有容这才放下心,微笑看着上官铎:“你也不要冒险……黑水城,不是个好去处。”说完就合上了眼睛。   上官铎叹了口气,略带愤懑地看着田小兮,田小兮摇了摇头叹到:“夫君你见惯了江湖狡诈,于朝堂之事却是不如师弟了,他是怕三关援兵不到,咱们若是杀伤了他国百姓,到时候军民一体同仇敌忾,难免节外生枝。”   上官铎点了点头,叹到:“你倒是懂得多。”   田小兮收拾起了金针摇了摇头:“不是我懂得多,我是听懂了他的话而已……况且我也怕万一一炮把耶律瑶打死了,谁来给咱送解药呢?”   上官铎点点头,拉起苏有容的手把了把脉,脸色就又沉了几分:“但愿他能等到那死丫头来。”   田小兮点了点头:“你放心,师弟既然说安排好了,那定然是无妨的,这几日咱们就看顾好了他,无论用什么办法,定不让毒气攻心就是了,夫君你也听师弟的,黑水城如今戒备森严,你若困在里面,自己危险且师弟也无人看顾,我的内力可是压制不住这么霸道的寒髓的,你明白。”   上官铎点了点头:“好,我听你们的。”   田小兮将金针丢进一旁的沸水里煮着,又叹道:“有个人,夫君你却是要赶紧接过来了……”   上官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微垂了眼眸:“我早就飞鸽传书让他们去办了,你放心。”   耶律瑶带着残兵败将撤回黑水城时,才算彻底明白了苏有容的打算,自然也明白了他背后的承平帝和整个盛国的阴谋,想着自己就这样被他当了枪使,还洋洋得意地准备嫁入国公府,她心里忍不住便升起熊熊怒火,恨不得扑上敌城将他撕个粉碎!   不,不用自己动手,他没有解药,是怎样也活不过三日的!   她这么想着,策马入了黑水城,想着他死期将至,却是痛彻心扉。   北狄王被盛军红衣大炮的恐怖威力惊呆了,忙令人紧闭城门,派快马向草原深处飞驰而去,急招各部王爷和巡边的各位王子回来黑水城助战,心里却也明白,先不说如今两国边界被盛人封锁,三关援兵自是会比各部王爷来的快,便是真的赶上了,也不过是于大炮下血肉横飞的命!   虽然不是天罚,却比天罚更恐怖,难到,真的是昆仑神不再庇护他最优秀的儿女了吗!   北狄王耶律蒙这样想着,陷入了绝望之中,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着自己这边还攥着一张王牌,忍不住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这是己方仅存的一线生机了,便对着旁边的侍卫喊道:“去,赶紧将公主给本王找来!”   耶律瑶走入大殿中时,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家父王想要自己做什么,她也正有想去一趟盛军大营的想法,可到了那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她心里还没有个定论。   听了北狄王要她出面以解药为条件,令盛国人退兵的想法,耶律瑶微微颔首,对北狄王言到:“父王的意思我明白了,女儿这就着人安排,最迟明日便去与盛军商议,父王放心,今天他死不了……”这一句,她像是在说给耶律蒙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知还没有等到第二日,午后王宫门口便被大批北狄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往日一向在王城铁律下服服帖帖的百姓,此番却如走投无路了的鹿群,也豁出性命敢与狼群拼命了。   为首的几个百姓一直叫嚣着让耶律瑶出来,声音大的耶律瑶在自己的寝宫都能听到,心里恨恨的想着刚刚左相说过的……   他居然敢,居然胆敢!   昆仑山被炮击的当日,黑水城里突然传出一条流言,源头不可考,却是有鼻子有眼的言之凿凿,不知怎么的就传遍了整个黑水城:北狄公主耶律瑶逼亲不成因爱生恨,给大盛重臣兰陵侯苏有容下了毒,如今盛军大怒,要炮击黑水城报复,之前黑旗军的惨败只是盛军的警告,若公主再不服软送去解药,怕是下一炮就要毁城了!   流言在本就人心惶惶的黑水城里,如野火藤蔓一般迅速席卷开来,搅动的本就被压抑恨了的黑水城百姓一时间民怨沸腾,将王宫合围,指名道姓要见耶律瑶。   耶律瑶捏着手中的黑瓷小瓶,恨地将妆台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她高高举起手,想要将那个瓷瓶掼在地上,却终是缓缓落下:她不忍,更不敢……   北狄王的使者已经来催了第三遍,耶律瑶终于将瓷瓶放入怀里,走出了自己的寝宫。   耶律瑶看到中军帐前旗杆上,挂着的青色“苏”字大纛时,心里居然涌起一阵胆怯,似乎自己不是来炫耀,而是来接受审判的……   她深吸一口气,举步迈入大帐,一进门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你来啦。”   一瞬间,耶律瑶愣住了,似乎时光流转到了从前,新婚时他也常常这样,虽然目光冰冷,可言语却温柔尊重,让她总是失落中夹着一丝希冀……她一时间痴了,若不是他苍白的面色和雪白的发丝提醒着她,如今他们已经事成水火,说不定她真的会痴痴地走过去,再以温言软语企望他的怜爱。   她身后跟着的萧楚雄见她愣住了,心里便是一阵恨,忍不住跟上了半步,谁知苏有容旁边一直静立着如同屏风般毫无生气的红衣男子突然上前一步,冷然的目光瞟过他:“你,滚出去。”   萧楚雄一愣,随即便勃然大怒,可还没等他开口,一股劲风袭来,他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帐外,跌的浑身酸痛,看着自己颈间明晃晃的的长矛,他一时也懵了,没想到自己习武二十年,此番居然被人家一拂袖就扔了出来。 293   耶律瑶见上官铎如此霸道,气不过冲上前几步,上官铎闪身挡在苏有容身前,虽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也让她感到了十足的迫力。   苏有容见他急了,轻笑了一下,拉拉他衣襟,“师兄,不必如此,公主若是想我死,坐在黑水城里等着就行了,何必冒险前来。”   上官铎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大度。”却也不愿违了他意,默默退开戒备着。   耶律瑶看着床上的苏有容,心里说不出是恨还是别的什么:北地虽然寒冷,这中军帐里却是暖气扑面,耶律瑶看着四周密密围着的七八个火盆和苏有容身上厚厚的狐裘,心里明白这是寒髄遍布全身的征兆,她不由得摸了摸衣袖里的黑色药瓶,只要他肯回心转意,明日他就又是好人一个了!只要他肯回心转意……   她不知道一向傲气的自己如今为何这么贱,他伤她弃她,骗她利用她,如今她心里的念头,却还是要逼他娶了自己……   她强忍回眼眶中的泪水,骄傲地走到他榻前,一字一顿地开口:“苏有容,你好手段!”   苏有容笑着坐起身,看着耶律瑶:“不敢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招以民为质,还是公主教给在下的……话说,你是来饶我一命的么?”   耶律瑶惊讶于他的坦诚,冷笑到:“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有求饶的一天。”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求饶我不会,但如果你给我解药,我会谢谢你!”   耶律瑶气结,冷笑到:“哦?你要如何谢我?”   “撤兵。”苏有容淡淡地说到:“我不会炮轰黑水城,只要你们不再犯境,两国便可和平相处。”   听了他的话,耶律瑶心里一阵激怒,反而仰天笑到:“哈哈,苏有容,你太狂妄了,你要战,我北狄将士也不会怕你!”   苏有容看着她,眼里没有她期许的恐慌,仍是那种熟悉的淡然:“公主,你要用满城的百姓,万千条无辜的性命,来报复我么?”   耶律瑶笑到:“不错,天子一怒,本来就是伏尸百万,我是天之骄女,我心死,便要以天下人为奠仪!”   苏有容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你就这么恨我?”   耶律瑶冷然道:“你还有颜面问我?我不该恨你么?我为了你远嫁中土,为了你抛弃了公主之尊,做了一个小小的贵妾,为你孕育孩子,又为你没了孩子!”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水:“如今,你骗我回到北狄,竟然说是送公主返家,你把一切都抹杀了,能抹杀的掉咱们死去的孩儿么?”   苏有容苦笑着摇摇头:“嗯,先不说你这些委屈是为着什么,先说说孩子的事情吧,孩子什么的……是真没有。”   耶律瑶眉毛一扬:“你说什么?!”   苏有容叹了一声,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捂着嘴咳了几声,鲜红的血便从指缝中涌出,染红了身前的被褥,上官铎赶紧上前一步,右掌抵住他背后要穴,帮他运功抵御毒气侵心。   苏有容回头看他一眼,抱歉地笑笑:“师兄,我没力气了,麻烦你和公主说明吧。”说完,便倚在背后的迎枕上,努力平抑着心口的疼痛。   上官铎瞥了耶律瑶一眼,冷冷开口:“他说的没错,他自纳了你,便找我要了黄粱散,从洞房到你们回到北地,这两年间每逢和你同房时便用在你身上,一次不落,你那些缠绵的记忆,不过都是春梦而已。”他唇角挑起,眼神却一片冷冽:“你若不信,回黑水城找个稳婆,一验便知。”   苏有容看他说的过分,伸手拽了拽他袖子:“师兄,说委婉点!”   上官铎兀自还不解气:“你别告诉我,同为用毒高手,你连我回梦楼的黄粱散都不知道吧!”   只听到黄粱散三字,耶律瑶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如何不知回梦楼的奇药黄粱散,这种奇异的春药并没有毒,如果不是滥用反而对身体有益……但,这药一旦饮下便会于幻梦中与心爱之人交\欢,种种情境欢愉一如实景,身体也会有反应,本来是回梦楼用来审问嘴硬的俘虏用的,后来不慎流落江湖,也曾经被一些采花大盗用来□良家妇女,为的是让她们以为是和自己相公欢爱,而不向官府报案,如今在迴梦楼的追讨下,已经渐渐销声匿迹,不想竟被苏有容用在了自己身上……   苏有容看到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知道她是动怒伤心了,却还是挣扎着说:“所以说,公主……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孩子什么的,不过是你太渴望了,才有的假孕症状……你我没有圆房,你的身份也未曾暴露,这已经是我能为你留的全部余地,我大盛会严守此秘,你在北狄,也可再嫁……”   耶律瑶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解释,脸上浮现出一个讽刺的冷笑,笑容渐渐变大,终于成为绝望的狂笑:“哈哈哈哈,太精彩了,兰陵侯,你不愧为大盛的智将,这样丝丝入扣,步步为营的算计,甚好,甚好!”   她怒视着他:“苏有容,你把我骗的好惨!可笑我还想要来求你,求你带我回府,我还要来以解药换你带我回府!”她嘶喊着:“我到底有什么不好,让你避我如蛇蝎?!林如筝有什么好,你要这样机心算尽,为她守着清白?便是性命也不惜赔上?!”   苏有容看着几近疯狂的她,心中一阵无奈,只能感叹自己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随口胡诌了几句:   “公主,你很好,你处处都好,你聪明,博学,美艳不可方物,文采武功不输男子……可是,我已经有如筝了……”   听他这么说,耶律瑶猛的抬起头,眼中现出一丝光彩:“这么说,你不是因为我不如她,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只是为了责任,不能背叛她是不是……”   苏有容见她又误会了,一摇头斩钉截铁到:“不是的,我的心很小,容下如筝,就容不下别人,公主,你很好,你应该有很好的男子全心全意的对你,而不是现在这样。”   耶律瑶止住泪,凄笑着看他解释,心中一片冰冷:“够了,说的再好听,也是你负了我,我宁可做个不得宠的贵妾,也不要你这样骗着我为我好!”她绝望地笑着:   “苏有容,我不懂,为什么人家都能三妻四妾,你就宁死也只要林如筝一人?!她对你好,我对你更好,她能为你做的我都能为你做,她不能为你做的,我也能!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她……”   苏有容叹了口气,冲上官铎一伸手:“师兄,劳驾,我得坐起来。”   上官铎翻了他一眼,还是上前轻轻把他扶起,苏有容盘膝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面上却还是那个淡然的笑容:   “公主,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逼婚时,对圣上说的那些话……”他扬了扬眉毛,仿佛是在和她闲话家常:“你说你在战场上看到一个少年将领,可以以一当百,便想着自己一定要嫁给他……”他话音未落,耶律瑶便要插嘴,上官铎却是爆喝一声:“闭嘴!”   耶律瑶是堂堂公主,怎么受过此等委屈,当下便要发作,可不知怎么的,看着上官铎凌厉的眼神,便犹豫了,上官铎冷哼一声:“他如今说话都难,你若插一句嘴,今日便不要想走出这大帐了!”   耶律瑶虽然并非完全怕了他的威胁,却还是在看到苏有容的面色时闭上了嘴。   苏有容抬头看看上官铎,无奈地笑笑:“所以说公主,你喜欢的,是那个战场上的猛将,大盛朝的兰陵侯,喜欢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也许将来在后宅还可以陪你练剑,读书,聊兵法,甚至说,你也喜欢他对你的拒绝,因为这让你觉得,这个人对心爱的女人是忠贞不渝的……”他叹了口气:“综上所述,你喜欢的是你心里的那个幻影,这两年来,我在你眼前也一直就是这个幻影,因为我对你不信任,不会把真实的自己全部让你看到……”   耶律瑶想要辩驳,想要说他说错了,却觉得那些话一字一句都似砸在了自己心上,让自己无法招架。   苏有容看她神情有些活动,接着言到:“但是如筝就不一样了……”他看着她,目光却放的很远,唇边的微笑也加深了几分:“她知道我曾经饿得捞家里的锦鲤充饥,见过我被嫡兄排揎的样子,知道我对身世的无奈,见过我欢喜的站不稳,也曾经把哭到哽咽的我揽在怀里,在我还窘迫,低微,奋争甚至可能朝不保夕的时候,她嫁给了我且从没有后悔过,之后的辉煌,显达和安谧,被你偷去了两年,她也从未埋怨。”   他看着耶律瑶兀自扬着的眉毛,叹了口气:“公主,你刚刚说她可以为我做的,你都可以,那么我来问问你,我答应了她一生只要她一人却自食其言,她没有怪过我,反而时时出言安慰,我中了你的计,不得不貌似无缘无故地疏远她,她依然对我嘘寒问暖,她百般迁就你,千般体贴我,换来的是我连牵手都要躲闪的态度,她都不会质问我一句,这些,你真的能做到么?” 294   听了他的话,耶律瑶面色一白,她心里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贱……她早就想问了,这样没有尊严地喜欢一个人,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没等她想清楚,对面苏有容又开了口,   “公主,我下面这句,也许你是觉得我在狡辩,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耶律瑶咬了咬牙,强压下辩驳的话,脸色沉郁地看着他,苏有容稍微缓了口气,继续说到:“自你入府,我虽对你有冷淡,却也算是嘘寒问暖,后来连主院都不去了,却经常陪着你,甚至用黄粱散让你以为咱们……这一个月以来,我还默认了会将你扶正,但你却一直不欢喜,你说这是为什么?”   耶律瑶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里有个答案渐渐浮上,那答案却让她如此不敢正视,只得狠狠压下:“谁说我不欢喜,我欢喜的很!”   苏有容摇摇头,笑到:“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难过,是因为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如筝,同样的,筝儿也难过,因为她不明白我后来的躲闪是为着什么,我也难过,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他垂眸,眼里带了一点落寞:   “这样的日子,你居然还没过够,我可是过够了,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   耶律瑶苦笑着垂眸:“我很想驳斥你,但我不能,你说的我都明白……”她抬头,眼里是灼灼的光:“可我不认,我不要就这样和你分开,我还是要问你,要不要带我回府?这次我要风风光光地以公主的身份嫁入侯府!”   苏有容看了抬头看看她,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我若真依了你,才是害你。”   耶律瑶冷笑到:“那你便连命也不要了么?”   苏有容摇摇头,重新倚到床头:“我平生最恨受人辖制,这条命你若非得要取,随你。”   耶律瑶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疯了……你才二十四岁……大好时光真的就不要了?”   苏有容看着她,认真地点点头:“是,可惜……我没有第二条命,去还我的筝儿。”   耶律瑶见他坚定如斯,心里一阵抽痛:“早知如此,你当初为何不拒婚到底?!”   苏有容看看她,又垂眸苦笑:“你当初以天下为质逼我就范,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我苏有容一人的,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倾尽天下……”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没有悲喜:   “不过为了我的筝儿,倾尽我一身,我还是做得到的,公主,你请回吧。”   说完,他摆摆手:“只是自此,我大盛百姓可安居乐业,你北狄却要生灵涂炭,我保证第一炮,就会落到你北狄王庭!耶律瑶,你放心……”说完这一句,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慢慢歪在迎枕上,不再言语。   耶律瑶被他话语中的决绝震得浑身紧绷,她知道自己不能拿黑水城和他赌,即便他炮轰黑水城的言辞是故意吓她,可一旦他身死,凌逸云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她知道……   耶律瑶心中一番天人相斗,终于还是一溃千里,她知道,自己此番是真的败了,如果她再继续和他拧下去,那么结局并不是天下人为奠仪,只有自己大狄的千万百姓,会为他一人殉葬!她不怕玉石俱焚,但这样因她一人而起的亡国灭种之灾……她担不起这千古罪名!   一向呼风唤雨,骄矜盛宠几可摘星的耶律瑶,终于低下了她骄傲的头,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将装着解药的瓶子掏出扔给上官铎:“一共四粒,先吃半粒,一个时辰后吃一粒,再过四个时辰吃两粒。”上官铎低头看了看,冷颜到:“还有半粒呢?”   耶律瑶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意:“你不妨也给他吃了试试,我保他命丧当场。”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反话,上官铎还是无端升起一股火气:“若是假的,或者还有什么花招在里面,我保证不用等到他炮轰黑水城,你父女的人头就会摆到城墙之上。”   耶律瑶目色一利,却又在想到他刚刚的身手时强自忍下。   耶律瑶转身,泪水终于肆虐在了脸上,手触到帘子的一瞬,她哽咽着问了一句:“苏有容,我毕竟是倾心于你,我有什么错,让你这样对我?!”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心里一叹,烦躁她终是不懂,却也不愿多说,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句:“倾心没有错,你错在不该倾心于别人的夫君!”   苏有容听着她的脚步渐渐远去,咬牙哼了一声:“师兄……好疼……”   上官铎心里一沉,赶紧上前慢慢给他输入一点内力,又赶紧扬声唤入了田小兮。   耶律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中军帐的,她只觉得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已经被抽干了,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在大盛的军营里。   迎面走来一人,疑惑地叫着她“公主”,耶律瑶抬起头,仔细想了想才认出来人:   “凌……逸云。”   凌逸云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她和苏有容谈的是什么,但对她却是没有丝毫可怜,只是十分礼貌地点了点头:“是,公主,你的仪仗随从在门口,刚刚那人也已经在门口等你了。”   耶律瑶不欲同他多说,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想了想又回身言到:“东西我已经给他了,希望你们也能信守诺言,不要伤害我黑水城的百姓。”   凌逸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是什么,却也微微颔首,淡淡答道:“好,只要你国不再兴犯境之心,我们就不会动你黑水城的百姓。”他举头看看城楼上的红衣大炮:   “公主,有些事情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些的好……”他微笑着指指那些大炮:“这样的红衣大炮,我大盛还有许多门,现在已经陆续在三关安设完毕,将来这废城也会是我们的一座堡垒,你们若是再有异动,我保证这炮会第一个落在北狄王的头上!”   他顿了顿,看着中军帐的方向:   “不过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我们便不开炮,子渊他不杀平民,也不杀降。”   “耶律瑶苦笑了一下:“他倒是大度,如此说来,他居然不恨我?”   凌逸云微笑了一下:“恨你倒是谈不上,你逼婚,他也一直骗着你,算是扯平了,我想他只想和你桥归桥,路归路,今后有多远躲多远罢了。”   听着他的话,耶律瑶心中巨震:“他……居然没有告诉你们!”她摇摇头,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是了,他若是告诉你们,恐怕现下黑水城已经没有活人了……”两行清泪自她眼中垂下,耶律瑶唇边却泛起一个略带癫狂的笑容:“哈哈哈,我以为是我放过了他,却原来是他宽恕了我!”   看着她脚步虚浮地渐渐走远,凌逸云明白苏有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想到昨日他的师兄说他“着凉高烧不退”的说辞,他心里一沉,忍不住暗怪自己这一天一夜只顾着炮队指挥和戒备的事情,竟然没有抽出时间去探一探他!   中军帐内,苏有容看着室内熊熊燃烧的炭火和一旁大汗淋漓的上官铎笑到:“师兄,辛苦你了,不如你出去透透气吧。”   上官铎坐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算了吧,万一我出去你又反复,咽了气儿怎么办!师父还不活吞了我!”   苏有容笑了:“师兄,师嫂也说了那药是真的,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已经大好了,要不我下地给你蹦一下?”他这么说着,一伸腿就要起床,气的上官铎伸出食指一戳,将他戳回了枕头上:“作死也别在我眼前作,我就是红衣服也怕你喷我一身血!”   苏有容被他一句话逗笑了,如今事情全部解决,他心情也是大好,在床上伸展了一下,看看被子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一时竟生出了恍然隔世之感:“真悬哪,若是她抽风不给我解药,我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上官铎看着他难得呆愣胆怯的样子,面上绽出一个略带嘲意的笑,心里却是一阵心疼:“原来你也会怕,我还以为你视死如归呢。”   苏有容失笑:“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怎会不怕死,不过除了死,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更可怕,不是么,师兄?”   上官铎点点头:“那倒是……”他走到远离火盆的地方坐下,低着头笑了一下:“叶羡鱼,当初师父把你领到我面前,让我教你武功的时候,你还瘦的像个小猫崽子似的,眼睛却又贼又亮,我当时看了,就特别讨厌你……”   苏有容愣了一下,又笑了:“那可对不起了,在您眼前讨人嫌了这么久……”说完,他与上官铎相视一笑,都想起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教学生涯。   “现在想想……”上官铎摇摇头:“你的确是可恶啊,明明是富家公子,偏偏要涉足武林,还短短时间就创出和我比肩的名头,明明挥挥手就能杀掉几万人……却偏偏不杀,你让我们这些想杀一个人都得殚精竭虑筹划算计的人情何以堪?!”   苏有容笑着起身:“那倒是。”他看看上官铎:“师兄,你杀的人都是大奸大恶,你杀人是积德,我这里放一炮,死的可能是无辜的百姓,虽然他们的子弟在杀我们的子弟,可战争,毕竟是军人之间的事情,若我滥杀无辜,便是造孽了……” 295   上官铎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笑了,“有时候你真的傻的让我牙痒痒……但我还是不能不说,和师父一样,我也是以你为傲,也许,正是有你这样的人在,才会让我们这些双手染血,飘荡于江湖的人,能看到人世间的一点微光。”   苏有容看着自家师兄难得温情流露,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师兄。”上官铎却是冷了脸色,苏有容知道他不过是不习惯多言,此番八成又是有些尴尬,便笑道:“师兄你去歇一会儿吧,我也睡一会儿攒攒体力,过几天便要开拔返京了。”   上官铎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了自己接的那封飞鸽传书:“你是该好好歇一阵子了,不然那林家丫头来了,看你成了这副鬼样子还奄奄一息的,怕是要心疼的。”   “谁?”他一言出口,苏有容惊得差点跳下床:“你说谁要来?”   上官铎笑了一下:“你可别乱动,好好将养着气色还能好点!”   苏有容惊得趴在床上咳嗽着:“咳咳……你都……告诉她什么了,师兄!你怎能……”   上官铎摇摇头,走过将手掌贴到他背心,以内力帮他顺了顺气:“我修书一封,让回梦楼各个堂口飞马回京师,什么都告诉她了,你筹谋的事情,瞒着她的事情,还有你中毒快死了的事情,我都告诉她了……毒已经解了的事情,倒是没来得及,不过想来再有两三日她也该到了,你自己同她说吧。”   苏有容好容易调顺了气儿,叹道:“师兄,你何必……”   上官铎拍了拍他肩膀:“我们怕万一……不过你放心,沿途我都安排好了,定然不会让她有危险的。”   苏有容也叹口气,苦笑着:“也罢,反正我这鬼样子也是早晚要让她看到的,唉……你当初没跟我说会这样啊!”他伸手抓起自己雪白的发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黑回来……”   上官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症候在他看来,已经是太无所谓的事情,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对不住,是我……”   他低头看着自家师弟,心里一阵抽痛,苏有容却抬头看着他笑了:“师兄你说什么呢,没有你我早死了!”他随手把头发抓了抓:   “这个也好,你担心的那个也好,于我滚滚的福气和强健的身体来说,都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别担心!我一定好好儿活着,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辙的!”   上官铎冷着脸说了一句“心真大”苏有容便笑了,耳边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凌逸云疾步走进中军帐,马上被苏有容雪白的头发定住了:   “子渊,你!”   苏有容见是他,笑着伸手招他过来:“大哥,我正要找你……”   凌逸云惊讶万分地走到他身边:“你这是怎么了?”   苏有容叹了口气,把前后因果都跟他说了,末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所以说,筝儿就快来了,你帮我跟她解释一下再让她看见我,我怕她受不了!”   凌逸云一阵心酸,叹了口气到:“我明白了,你主意真正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他嘴上埋怨着,心里却也知道,他此举究竟所为何来……   翌日清晨,苏有容刚刚醒来用了早膳和田小兮送来的调理丹药,正想下床活动一下,便看到凌逸云的亲兵急匆匆赶来,单膝点地言到:“侯爷,我家将军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侯夫人和公子小姐到了,请侯爷早作准备!”   苏有容惊得一下子站起身,回头茫然地看了看上官铎和田小兮:“师兄,你不是说她两三日才到么?!”   上官铎也没想到如筝居然来的那么快,心里埋怨着小七这个傻孩子也不懂提前传书知会一声,却又无奈到:“你这样傻叫有什么用,赶紧收拾一下!”   田小兮见他二人如此,却是笑着摇摇头:“难得难得,罢了……我先去接她,放心,我会好好安抚她,你赶紧收拾收拾想想说辞吧!”说着便起身出了大帐。   田小兮一走,苏有容赶紧找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又环顾四周,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能遮掩头发的东西,目光投向寝帐一角挂着的头盔,又摇了摇头。   上官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慌里慌张,笑到:“你一时遮住了有什么用,她早晚要看到的,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传出江湖真是丢死人了,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师弟,我嫌寒碜……”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愤愤瞪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想着兴许把头发挽起来能不那么扎眼些,又到处找簪子,耳边却已经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头,便愣住了。   帘子一掀,如筝几步抢进寝帐,二人四目相对,苏有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笑到:“筝儿,你听我说……”   林如筝扑到他身前,伸手执起他头发,那发丝如同最好的素锦,洁白胜雪,却化作根根利箭,直刺入她的心,虽然凌逸云和田小兮已经隐晦地说了他身上有些不妨事的遗留症候,可此时的景象还是让她心痛如绞:   “你的头发……”她颤抖着唇,声音几不可闻。   苏有容看她失神的样子,心疼地抓住她的手:“你别慌,你听我说……”   “……”如筝抬头看着她,眼泪簌簌流下。   苏有容叹道:“告诉你别慌,我没事了,毒已经解了!”   “你这是怎么了……”如筝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纠结和痛心,以及得知真相后的懊恼和心疼都揉进他雪白的中衣里。   上官铎抱着手,冲慌张安抚自家娘子的苏有容笑了笑,得到对方一个“掐死你得了”的手势回敬后,无声大笑着走出寝帐。   刚闪出门口,便听到屋内如筝哽咽着问苏有容:“毒真的解了?还有什么残余的症候没有?”   他叹了口气,又走远了几步,没有听到苏有容的回答,但是想想也知道,定然是“一切都好”之类的。   上官铎漫无目的地踱到中军帐一脚,倚着旗杆站定,北地肆虐的风吹得他红衣猎猎作响,他看看寝帐的方向,摇摇头叹了口气:青丝白发,十年寿数,只为一个承诺,真的值得么?   转念一想,他又笑了:不只是承诺,守住的还有自己本心,的确是值得的!   应祥和应祯一路追着自家娘亲跑入中军帐的时候,苏有容已经揽着如筝坐在了床上低声安抚着她,他发丝垂下遮了脸,应祥窜入帐内,看到的便是娘亲被一个陌生的“爷爷”抱着坐在床上的诡异景象,他人小鬼大,已经朦胧知道了点诸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当即走上去,使劲儿拽住那“老爷爷”的头发: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娘亲!”   他人虽小,心急之下尽全力一拽,还是拽得苏有容惨叫一声,转过头看时却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   如筝心里一酸,刚要开口解释,却见一旁的应祯尖叫一声拽开自家兄长,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哥哥,你疯了,你把爹爹毛都拽掉了!”她三五下爬到苏有容膝头:“爹爹,你疼么?祯儿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说着便去吹他的头发。   苏有容看着她满脸心疼样子,乐不可支地起身下地:“算了,我大人不计小孩儿过,毛掉了就掉了吧。”   一旁的应祥赶紧跪下:“爹爹,祥儿不是有意的!爹爹你的头发……外面也没下雪啊!”   应祯从苏有容怀里探出头来,略带嫌恶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哥,你傻么?如果是雪早就化了,定然是糖霜!”说着竟然要去舔,逗得苏有容一阵大笑,下地将应祥拽了起来。   如筝再也听不下去了,看苏有容兀自笑着也不解释,无奈地走上前蹲下,揽过应祥应祯:“祥儿,祯儿,什么下雪不下雪的,你们爹爹……病了,要修养。”   双生子又缠着苏有容问是什么病,如筝心里酸楚,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应祥看着自家娘亲伤心落泪,慢慢蹭过去摸摸她脸:“娘亲,您怎么哭了?”   苏有容摸摸他头笑道:“你娘亲是看爹爹可怜,伤心呢,你们生病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说着又向两个孩子使了使眼色:“快去哄你娘!”   双生子得了将令,赶紧手忙脚乱给如筝拭泪,应祥想了想,说到:“娘亲,您看爹爹现在活蹦乱跳的,病已经好了,您就别哭了,回家给爹爹多做点好吃的,就补回来了!”   一番童言稚语,说的如筝也破涕为笑:“好。”   苏有容看着娇妻爱子,满足地笑笑,一抬头却看到门口上官铎去而复返,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   他还没来及和他打招呼,就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什么扯住了,低头看时,却是应祯:   “爹爹,您的病都好了,怎么头发还是白的?”   苏有容愣了愣,转转眼珠笑着蹲下:“没事,爹爹这不是出来打仗了么,前段日子受了点伤,就生病了,本来挺厉害的,然后有个大侠说,‘我帮你把伤移到无关紧要的地方吧!’爹爹就同意了,那大侠帮爹爹把伤移到头发上,爹爹的伤就好了!”说完,他坏笑着看看上官铎,后者马上感到一阵恶寒,想走时,却来不及了。   “喏,孩子们,那就是给爹爹治伤的大侠!”苏有容一指上官铎,双生子瞪着四只晶亮的小眼睛扑了上去:“哇,好厉害,大侠!~~~~”   上官铎转身就跑,两个孩子紧追不舍,苏有容笑着目送他三人离开中军帐,知道自家师兄定然会把两个孩子哄得好好的! 296 296、反制(大结局)七 ...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发完了,今天断网惊魂,差点放了大家鸽子,我还要赶回家里,就不多说了!几个事情: 首先,感谢感谢再感谢大家的支持,虽然有些殿下弃文了,有些殿下点了自动购买是不得不看,有些殿下一边憋闷着一边凑合着看,所有殿下都等急了,但是和大家共度的这些日子,依然是某奚最宝贵的经历!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关于文,就不多说了,说一下完结之后的两件事,第一,开始番外,番外不定时,未必是日更,因为我要现想,会陆续放出,最早的是包子番外,写孩子们也写大人,然后根据各种渠道收集的点播,后面还有苏有容娘卫佳仪的番外,如筝祖母凌氏太君的番外,凌逸云和小郡主的番外,如果除了这些,还有大人想看谁的番外,就请留言在这一章下面,我会尽量满足大家,另外番外除了包子番会分两部分,其他无论长短都是一更,并且会在提要里注明是谁的番外,对这个角色不感兴趣的大人就不要买了,省的费钱! 第三,说说之后的打算,某奚的下一篇是修真,也许一些大人是不看的,不过喜欢的大人,某奚还是厚颜说一句,请继续支持我吧! 修真是一对一,比这一篇还要纯的一对一,因为题材的缘故,还会更爽快一些,没太多纠结,我会努力加油,另外弱弱说一句,4万字大纲已经完成,更新不坑有保障(殿下们:你也就这一点儿优点了吧!(╯‵□′)╯︵┻━┻) 此致 敬礼 奚别离 敬上   如筝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夫君……我一定是傻,竟然怎么都猜不出……前些日子我就该跟你来才对,”      苏有容险些跟她天人永隔,此时也是有些后怕,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不是你傻,是你夫君我太聪明了,瞒天过海机关算尽,骗了你也骗了耶律瑶,她自然是恨我的,哭着出了这帐子,你就别怨我了,笑个,行不?”说着便伸手抚上她脸颊:“都没事了,笑笑,不然我心疼啊……夫人!”      如筝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伸手抚上他胸口,摇了摇头:“聪明?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她踮起脚尖抬头凑向他,双唇相接时那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感觉,让她一阵战栗,下一瞬,便被他牢牢锁在怀里,轻吻也化作了疾风骤雨。      中军帐门口,凌逸云赶紧放下刚掀了一半的帘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默默叹了一声,帮他们屏退了门口的卫士,转身站在门口当起了门神。      两日后,北狄王派出使节,向盛军递交了正式的降书,除了表示谨遵大盛提出的各项要求外,还递出向盛国重新纳贡称臣的意思。      苏有容看着手里的降书,听凌逸云几番客套屏退了使者,待帐中只剩二人和几个亲信,才抬头笑到:“除恶务尽,如今服软却是晚了!”      凌逸云笑着看了看他:“你此番倒是把北狄人恨惨了!他们犯在你兰陵侯的手里,怕是要不得善终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兄长不必说笑,个人恩怨是小事,不过此番北狄重新发难,加上这两年同耶律瑶的相处让我明白,北狄是个惯于劫掠的民族,他们的道德都是野兽的道德,事理都是强盗的事理,是不能和,只能打的民族!”      他抬头看看凌逸云,微眯了眼睛:“纵容他们,就是祸害自己,我自然不是要杀绝,不过我要赶尽!议和只是第一步,待咱们三关和这个堡垒的防线完成,万无一失之后,我便要奏请圣上,叫凌三哥带兵出征,到时候火铳加火炮,定要把他们赶出我大盛边界千里之外!”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凌逸云点了点头,刚要称是,却突然想到他刚刚的一句话,失笑到:“怎的说着说着又把叔罡绕进去了!要剿北狄你自己来,扯上我们作甚?!”      苏有容看着他也笑了:“呀,大哥真机敏,居然被你听出来了……还以为能摆你们凌家一道!”      所谓谈笑定江山,二人一番笑谈似的谋划,却真的铸就了大盛日后二十年对北狄的国策,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后面的许多场战争虽然如同他们意料的一样,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但过程却持续了整整一代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几日后,戍守重建废城的三关兵将来到,凌逸云和苏有容向他们交接了军务和新军,在五千兵马的护送下,离开了战场。      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如筝坐在帷车里看着前面战马上的自家夫君:虽然大病初愈,他却还是拒绝了凌逸云让他乘车的建议,如筝看着他玄色的背影,那随意束在脑后的雪白发丝还是刺得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却勾得旁边两个孩子又扑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如筝心里一酸,轻轻揽过应祯和应祥:“没事了,娘就是叹一声,今后就都好了……”      应祯听她这么说,笑得眯起了眼睛:“娘,以后咱们就能日日都看见爹爹了是不是?!”      如筝笑着摸摸她头:“是啊,只要你爹在府里,肯定会日日来看咱们的,祯儿放心……”一旁服侍着的雪缨和环绣也笑着附和,双生子高兴的拍了拍掌,如筝的心情也就欢畅了起来,刚要放下帘子,却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过,雪缨身形一动便出了帷车,同外面换了男装的小七陆眉儿双双挡在了战马跑来的方向。      如筝心微微一提,却不怎么害怕,不仅仅是因为五千大军和五百神机营的护卫,更多的是因为前方那个玄色的身影。      盛军见到黑水城方向跑来一队人马,马上传令戒备,盾兵上前构成防御,墨色的盾牌后隐隐可见亮闪闪的长枪,再往后是有条不紊装填弹药的火铳兵,待火铳兵也准备就绪,对面人马的旗帜已经清晰可见,那是北狄最精锐部队的黑旗。      黑旗军不过千余人,在大盛军队百步之外停住,军阵分开,从其中打马走出一人,正是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瑶。      苏有容见是她,便对着凌逸云笑道:“约莫是来给咱们送行的,不必理她,戒备着走就是了。”      凌逸云点了点头便下令大军开拔,却不想还未动,那边耶律瑶却是大喝了一声:“慢着!”      苏有容无奈打马上前扬声问到:“公主有何贵干?”      耶律瑶看了看队伍中的帷车,喝问到:“那车里是谁?”      苏有容面色不见喜恶,只是据实以告:“是本候的夫人。”      耶律瑶苦笑了一下,突然转向帷车:“林如筝,出来相见。”如筝在车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她撩开帘子朝着苏有容望去,苏有容也正看着她,如筝笑着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便打马到了帷车边对她伸出手:“出来见见也无妨。”      如筝笑了一下,便钻出车子,拉着他的手上了他的马背。      耶律瑶看着他二人合乘一骑缓缓来到军阵前列,心里酸楚更甚,她再一次仔细地,狠狠地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个女人,依然是那样不起眼,容貌风姿较之自己如天地之差的她,却因为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注定成为了全天下最令她羡慕的女人……      耶律瑶和如筝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互相看着,一时气氛就有些诡异。      耶律瑶看着雪白战马上苏有容怀里的如筝,她的目光没有因为看到自己而带上一丝获胜者的矜傲或是得意,只是那样淡淡的,如静湖无波,耶律瑶回想了一下,除了勒令自己罚跪的那一次,似乎任何时候她的目光都是这样,让她摸不着她的心思……      耶律瑶陷入了回忆,她身后军阵里的萧楚雄却是一阵无名火起,他与如筝虽然没有任何过节,却因耶律瑶的嫉妒而对她心生恨意,或许不是对她吧,不知所为的怒火烧的他抽出雕翎,搭上强弓,借军阵的掩护对着那个宝蓝色的身影放出一支猛箭,箭矢挟着风声的射向马上的如筝,耶律瑶发现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窜向马上的如筝。      一瞬间,耶律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从箭矢移向了如筝的脸,却见她居然神色不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还是那样浅笑看着自己,下一瞬,苏有容拨转马头一扬手,袍袖里飞出一道银光,“叮”地一声响,那支箭矢便应声落地。      见北狄人居然敢出手攻击,凌逸云双眉一扬便抬起手,五百神机营火铳立时上前,黑洞洞地枪口对准了对面的北狄人。      萧楚雄急怒之下不计后果地放出那一箭,现下自己也知道是惹了大祸,赶紧打马挡在耶律瑶身前,情势一触即发之时,苏有容却轻轻一挥手,神机营火铳兵又退回了军阵之中:      “耶律瑶,你有意思么?!”他不带喜怒地说出了这么一句,仿佛闲话家常,却让耶律瑶心中一寒,又转为怒火:“萧楚雄,谁让你放箭的!”      萧楚雄来不及向她告罪,只是一个劲儿催她快走,耶律瑶刚要斥责,目光却突然一凛,一声断喝:“你小心!”      萧楚雄连忙回头,却见苏有容抬手指着自己,他看到他刚刚那一手,哪里还敢大意,赶忙提剑护在身前,少顷却不知怎么的左肩一麻,低头看时,臂上没有盔甲的地方已经中了一枚小小的断箭,他还没来及伸手去拔,双眼一黑便栽倒在地。      耶律瑶心下大骇,打马上前刚要质问,苏有容却是微微一笑:“他死不了,不过那条膀子要废了,免得他日后再生什么邪心,躲人背后放冷箭!”      耶律瑶心内一窒:她如何不知双臂对草原上的勇士是多么重要,但她也知道,苏有容能饶他一条性命,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未待她出言答复,苏有容在马上拱了拱手:“千里送终一别,公主留步,后会无期!”说完便也不理他,自调转马头回到军阵之中。      耶律瑶看着全副戒备的盛军里慢慢远行的那一骑二人,心里百味杂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调转马头,令人抬了萧楚雄,向着黑水城走去。      行至半途,萧楚雄慢慢转醒,不顾劝阻执意上了马陪在耶律瑶身侧,耶律瑶转头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一丝关怀:“楚雄……我要去伽措湖为大狄祈福,你随我去么?”      听了她的话,萧楚雄心里一惊:伽措湖是极北雪原上的一个大湖,相传是北狄人的祖地,也是北狄国的圣湖,因此世世代代都有皇族或贵族因种种原因不嫁或守寡的公主贵女长居那里为国祈福,那里是圣地,也是囚笼,是死地……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便是一急:“殿下!您不能去!您何必为了……”      耶律瑶回头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大狄,自今日而起,我大狄的运数便要开始衰落了,我只是想要圣湖保佑……咱们不要衰落的太快。”      萧楚雄看着她的侧脸,她脸上是自己不熟悉的淡然和决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住她,便也笑了:“公主去哪里,属下自然是一定要跟着的,我是殿下的亲卫嘛……”      两支队伍背向而行,离得越来越远,如筝坐在马背上,想着苏有容刚刚那句“后会无期”,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思绪飘来飘去地,一会儿想着他此番受了大磋磨,回去定要给他好好补补,一会儿又想着车里的两个孩子,自今日起可以日日与父亲在一处,该有多高兴,纷繁复杂地想了一堆,出口却只化作一句话:      “子渊,咱们回家么?”      “嗯,回家!”      <全文终> ━━━━━━━━━━━━━━━━━━━━━━━━━━━━━━━━━ 本文内容由【蔺小九】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